《奸臣之女》 1、楔子 这是一处不小的院落,东西两厢,前后两进,庭院宽敞,植树种花还有秋千池塘。前殿五间,十分气派,后院有楼,两层小楼。院内有丫环、老妈子数名,只为伺候着院子的主人一个。 春光明媚三月天,窗外亭台楼阁,窗内锦绣成堆,室内焚香,香是精致的上等好香,在铸造成山形的黄铜香炉里徐徐逸出据说是清雅的味道来。室里各式造型大方的家俱,床榻桌椅几架橱柜一应俱全,床设九华帐、榻后云母屏,妆台正中架一面菱花镜,几只漆匣依次摆放着,不用说,里面该是各式首饰了。 好一派万恶的剥削阶级腐败生活的生动画卷。 更腐败的是,这样的院子在这座巨大的府邸里非止一个。这座府邸的主人乃是新贵,府中陈设是越来越好的,绝无落魄贵族只剩下空架子穷讲究的暮气。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如果还有什么抱怨的话,劳动人民一定会肯定地说:真是吃饱了撑的! 眼下还真有这么一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郑琰默默地在心中吐槽道,【为赋新辞强说愁真是件犯二装x的事。】无忧无虑的想法自从她穿越不久就得以确立,直到昨天……她知道她爹是大家口中的“奸臣”为止。 雪□□嫩的皮肤,黑白分明的眼睛,卷翘的长睫毛,翘挺的小鼻子,粉色菱唇,淡淡柳眉。标准的美人描写,当然,描写的对象也确实挺美,就是有年纪点儿小――她眼下还是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小家伙。 小萝莉皱着眉,洁白的上齿咬着下唇,呃,有点儿像小兔子。 好了,现在不是说外貌的时候,该想的,是她爹。 如果你有一个奸臣爹,该怎么办?――此时你七岁。性别,女。背景,架空的封建时代。 你,有什么好办法? 2、生在富贵乡 ―――――――――――――――――――――――――――――――――――――――― 鉴于□□河蟹要求,这里就不详述穿越原因及经过了,省得教坏小朋友想去穿越。看了某□□的人都知道,穿越很坑爹,最好别入行。 ―――――――――――――――――――――――――――――――――――――――― 拜□□穿越文化所赐,这年头的孩子没几个不知道“穿越”这个词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穿越,他们都略知一二。举凡魂穿身穿,穿历史穿架空穿武侠穿修真穿中穿外穿原始社会穿末日世界……现在的孩子都不会过于惊讶,也已经修炼到了“即便不是处变不惊,也不会一惊一乍”的境界了。 作为冲杀在时代流行前线,身处穿越大军中的一员,郑琰同学非常大众化地、带着对于故乡亲人的思念,比较认命地接受了穿进了架空世界这个现实――穿回去的机率在百分之一以下,乖乖在这里生活下去比较好,不然把自己玩死了,你都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下场,综合穿神马的,最讨厌了。 受穿越小说熏陶,中国历史算是知道得颇为科普了,至少知道了中古史上有哪些比较重要的朝代、都城在哪、皇帝姓啥,嗯,比较有名的妃子大臣也略知一二。反正,没有眼下这个大“s”朝,可不就是穿越了么?还是架空的,得历史白学了。 穿越就穿越了吧,咱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生存能力强大无比,作为“胃能拯救世界”的民族的一员,在这穿越过后的世界里,活下去是不成问题的。 俗话说得好,“天让我穿必有用,没有千金也能致富”,无数前辈奋发上进的经历证明凡是被扔去穿越的,最后终有出头之日。生命无忧、前途光明之余,郑琰的担忧之心也就没有那么强了。 君不见,不管是穿成个什么身份,前辈们都能混得有模有样? 拜诸多可爱的网络写手所赐,什么嫡子模式、庶子模式、嫡女模式、庶女模式、嫡妻模式、继室模式、小老婆模式、儿媳妇模式、婆婆模式、言情模式、耽美模式、失宠模式、男宠模式、下堂模式、宫斗模式、宅斗模式……凡是你能想到可能遇到的情况,他们都给写了出来。 这些模式里还细分了各种小类,比如嫡女模式里就有受宠的、不受宠的、有娘的、没娘的……等等等等,其他的以此类推,想要混得好,实在是拎个模式稍作变通就能使用,真是利国利民的一大创举。 此间,即便你原本不学无术,穿越小说看多了,也知道许多菜色、学会很多名词、晓得不少“未来”才有的东西的做法、粗略地知道了一些待人处事之道与经营管家之理;还有涉及什么交往斗争之道的,总不会让你无知单纯就是了。 随着穿越小说界的发展,考据党们还会告诉你不少人世故、称呼什么的常识,省得你出错。 (写手:抹泪,为了总有新鲜吸引人的题材可以写,写手什么都要想、什么都要查,生生把我一不学无术变成稍有墨水t t) 穿越,如果本人不太矫情的话,也不是太难混的。只要你不要求当个万人迷玛丽苏,指点江山还要见个帅哥都要嫖一把,种个田什么的,小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这么想实在对不起穿越前的父母,沉缅于过去却也是于事无补。 小人物就有一个好处,不会悲春伤秋,小人物的人生,感叹并不太多,活下去最实际了。牛角尖儿钻不进去,也就不钻了。再想家,想了七年之后,也该认清现实了。 郑琰就是这么个穿越过来的小人物。 这个小人物仅指穿越前,穿过来之后,她的身份还是挺不错的。 穿越大神对她算不得虐待,这一点从她现在的居住环境就能看出来了。 她现在的身份也很得天独厚,当朝宰相的幼女,因为她爹在皇帝跟前很有面子、很得力,又新近为皇帝办了一件大事,皇帝也很有义气很讲买卖公平地给她封了个“县君”,还有三百户实封。 她爹被人尊称一声“郑相”,现有五男二女,当爹的立了功,封妻荫子是常态。皇帝倒也注意不太纵容臣下势力,郑家儿子们早就循例给了出身,就不特别加封爵位,女人们倒是没这层顾忌,妻随夫贵郑夫人杜氏已是钦封的邢国夫人,再加恩,就加到了女儿们的身上。 郑琰的姐姐郑瑜在父亲为相之初就已封作县君,现在就轮到了郑琰,皇帝乐得做一顺水人情――比起郑琰之父郑靖业给他收拾的烂摊子来,这个县君真算是个小意思了。 县君,外命妇封号,正五品,多数为到了一定级别的官员妻母之封,加给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算是恩遇有加了。没有门路、没有后台、没有相当水平的官员,一辈子也混不到这个品级上,何况郑琰得的还是“实封”,不是意思意思地领俸禄,而是俸禄之外还有封地三百户租税收入的“实封”。 郑琰小朋友还时常被她娘邢国夫人杜氏带到宫里见了不少后宫,经过几次后宫经历,郑琰也摸清楚了此时礼教大防并不如想象中的严格,她家阿娘杜氏见如今得宠的贵妃苗氏的时候皇帝还抽冷子出现了,杜氏也没有慌乱走避。 挺不错的人文环境,女人也不用缠足,虽有相夫教子之说,三从四德之义,执行起来倒不甚严格,目前为止,也没听说过什么贞妇立牌坊的事儿,甚好、甚好! 她不是公主郡主宗室,和亲轮不到她,她爹又是当朝宰相,她的尊荣比一般宗室也不差了。杜氏是亲娘,还是元配夫妻,又管着家里大小事务,还有啥好愁的?乖乖开了一帆风顺嫡女种田模式就是了。 思及此,她可是很乖很认真地去种田。郑靖业不是个老古板,对女儿的教养也很关注,延西席、聘教习,与男孩子无异,都用的是顶尖儿的人。他老人家幼时颇吃了不少苦头,对儿女、尤其是女儿很有些宽纵溺爱的嫌疑。 小女儿很乖,认字快(郑琰:抹汗,幸亏这里教的是汉字,虽是繁体,却也不太验证)、懂道理(郑琰:我是魂穿来的)、生得好(这是郑相夫妇的功劳)……总之,是个模范好女儿。郑相很满意,女儿有什么要求,他总要尽力满足,反正这丫头不会闹什么不好的事儿来,就算想,以她的年龄,也是有难度的。 上有父亲宽纵,自己还有封号,郑琰该做的功课还是会做的,她认为的封建女孩子要学的东西,是一样也没落下――不然怎么种田啊?万人迷玛丽苏现在已经从主角变成炮灰反面教材了。郑相爱女便有了这早慧之名,一直未有所出的苗贵妃对小孩子极感兴趣,不由常叫她去玩。 彼此男女大防还没有严到‘异性见面不嫁即死’的程度,郑琰又委实年幼,一来二去,前朝后宫的皇宫里,郑琰也就不小心遇到了一回郑靖业的“不同政见者”。自是没人放低身段到与一个小女孩儿计较的程度,却不免在她背后嘀咕一句“那个奸相的女儿”、“郑靖业居然按下了傅将军的功劳不赏反罚,只为傅将军不依附于他”。 阿米豆腐,前一句当过耳秋风,政敌相骂无好话,后一句就是佐证了。 有了这件事儿,郑琰就对自家的风评上了心,当然就不免看出点儿蛛丝马迹来了。 比如,众人再在她面前小心,也带出一点“某某官得罪了郑相,最后被扁”这样的话来。哪怕自家仆役是用自豪的口吻说的,也掩盖不了排斥异己的真相。还有,某宗室,对郑相不够礼貌,然后就被用别的理由削了食邑,一家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等等等等。 又比如,据父母说,他们以前过得很是辛苦,那就是祖上没有基业,至少他们没有继承到,再看看现在的居住环境与仆役数量,再打开自家首饰匣子一看,郑琰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哦对了,某次听到谁谁给她爹送了一整套的玛瑙杯子,第二天这套东西就出现在了她房里,眼下正在她桌子上摆着呢。据说,这位有眼色的家伙,如今已经挤掉了上司当了主管了。 据此,她这个亲生女儿都能得出结论:郑相即便不贪污也受贿了。贪赃与枉法从来都是孪生兄弟。一旦枉法,就免不了陷害忠良神马的,奸臣,是一个系统工程。 靠! 贪官+宰相=奸臣 古今中外的历史上,奸臣的下场总是凄凉的,奸臣家属的下场比凄凉还凄凉。奸臣还有可能混个寿终正寝,死了再被清算,而奸臣家属在那个时候肯定还活着,就是最大的清算对象。 郑琰悲愤了。 我就知道穿越大神没安好心!我这是掉进什么模式里面了啊?! 3、家人与奸党 自从隐约知道自家处境之后,郑琰就开始认真考虑各种“奸臣家族奔向光明未来”的方法。 未果。 想也知道,如果奸臣一家子随便找个办法都能有好结果的话,这个世界真就是没天理了。 俗话说得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未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定当还报。 眼下是时辰没到,等时辰到了,那就是全家死翘翘。 最好的避祸方法就是让她爹转型,问题是,型,是那么好转的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如果政治转型真有那么容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奸臣”? 又或者,培养家族之势力,营造良好的家族氛围,形成一个诗书传家一类的大家族。清贵、无害,为国为民,皇帝都不好意思对你家下手。然而,郑琰面前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自家(专指家庭)成员以外的亲戚! 家族就暂时不要肖想了,亲戚都没有几门,还是现结的,门第也算不上太高――这也是郑靖业被世家诟病的一大伤处。 真是前路漫漫,满眼黑暗啊! 最可恨的是她的年纪,也太萝莉了一点儿,有办法也没有执行力。古人当家立业的年纪早,也没有早到七岁的,尤其还是女孩子,这会儿也不是母系社会,大环境是相对宽松的,还没到她能够随便说一句话就能让全家听命的程度――她爹再疼她也没用。 郑琰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平平安安长大,并且祈祷在她能作为成年人发言之前,自家不要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差错。 阿米豆腐。 多想无益,她现在应该继续没心没肺地生活,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没人会喜欢。如果人见人厌,她的后招就算是被废了一半儿了。 ―――――――――――――――――――――――――――――――――――――――――― “七娘、七娘。大喜事。”杜氏那里的一个老妇笑盈盈地过来向郑琰道喜,“三娘有喜了,七娘又要做姑母了。夫人使老奴请七娘一处说话呢。” 郑靖业与杜氏育有五子二女,排下来郑琰正是老幺,用的是男女通排的大排行,郑琰就行七,人称七娘。唯一的姐姐郑瑜行四,人称四娘,余下的都是哥哥,从大郎一路排到了六郎。 对于这个时空的称呼问题,郑琰只能庆幸她爹不姓武,她妈在出嫁前排行老大。杜大娘比杜十娘好听多了,而她爹是她祖父的独子,年轻时很做了不少年“大郎”。 有儿有女,还有了孙子辈,郑靖业又已拜相,郑靖业与杜氏在府中仆妇口中的称呼也更具有的敬意。杜氏恰巧是有诰命的邢国夫人,仆妇们自是尊称她一声“夫人”。 哦,扯远了,她五个哥哥分别名为l、琦、琛、琬、瑞,头三个已经成婚,三个嫂子在家中的称呼也是跟着丈夫的排行,唤作大娘、二娘、三娘,各人在娘家的排行却不在这府中叙了,倒是自家房里关起门来称呼也渐渐少了,只有回娘家的时候方能听到旧时闺中称呼。 老妇人说的就这个三娘,就是郑琰三哥郑琛的妻子赵氏。 哎哎,这真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啊! 杜氏自己生育了五子二女不说,三个儿媳妇也各有所出。 长子郑l与妻子方氏育有三子,分名德兴、德安、德谦。郑l是长兄,郑琰是幼妹,两个足足差了二十五岁,他的长子德兴今年十二岁,比郑琰这个小姑姑还要大。就是德安,今年也有十岁了。 次子郑琦比幼妹大了二十岁,比哥哥小了五岁,却比哥哥还能生。他与妻子关氏生了德平、德良、德俭、德芳四个儿子。 三子郑琛长郑琰十七岁,与妻子赵氏成婚四载,这已是第二胎了,两人长男名德恭,去年过的周岁生日。 大家族讲究个人丁兴旺、聚族而居,这大概也是农耕社会的一大习俗了。 杜氏今年五十了,妻凭夫贵、子孙绕膝,好不快活。 她老人家是当家主母,理所当然地居住在整座府邸的中心地带,院子也比别人的更加宽敞。郑琰赶到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被三个儿媳妇拥簇着说话。怀孕的是赵氏,大家的恭喜却多半要冲向杜氏。 杜氏正说着:“开枝散叶总是喜事,不好闹得太大,免得有人说闲话,亲家那里还是要使人去说一声的。” 奸相不是一天炼成的,郑相大人虽然仕途亨通,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绝非侥幸,否则他就是个“臣”而不是“权奸”了。因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家里这一堆孩子的婚事也是后来者居上。 这倒不是说方氏出身有多低,而是弟媳们的家世更耀眼。郑靖业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自是不会亏待了自家的孩子,结的亲家也是当时条件下能够结到的最好的选择。 十五年前,郑相已经是一郡之长,还任职于最肥的地界上,从这里你就能看出他有多会做官了。那时候给长子挑的媳妇儿,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方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家中为一方旺族,虽则其父方延龄混了个官身之后不久就办了离休手续,还有四兄二弟都有着六、七品的品级。 已经算是挺不错的家族了。 两位弟媳妇来头更猛。 方氏入门五年后,杜氏的二儿子已经可与勋贵之家结亲了,娶的就是宁远侯关正彦的女儿。 眼下怀孕的这个赵氏更了不得,人家家族“世代为官”,已经混倒了两个朝代,如今这是第三个,她们家依旧是全国知名品牌,呃,错了,是全国闻名的“世家”。保守估计,赵氏家族已经兴旺了四百年。 别看郑靖业已拜相,能给儿子娶上这么个人家里的女孩子,虽非本宗,也是高攀了。跟人家比起来,郑家就是真?暴发户。 饶是杜氏身为宰相之妻、一品夫人,也会给三媳妇更多的尊重。亏得世家女孩子教养好,赵氏也不很敢在夫家拿大,虽然从小到大的教养摆在那里,也会露出一些与这个家庭的不同来,与婆母、妯娌、小姑子相交倒并不凌人――稍有不习惯也是难免。 似这般特意提到亲家的事儿,杜氏也是下意识就去做了。 郑琰进屋之前估计是已经有人往里禀报过了,等她迈进门槛,屋里已经没有说话的声音了,杜氏招手对郑琰道:“七娘过来坐。”杜氏独在一张长榻上坐着,媳妇们在底下坐塌上分序坐定,郑琰很习惯地跑去与杜氏对坐:“阿娘,我又要添侄儿了?” 杜氏笑道:“快见过你嫂嫂们,”指赵氏道,“还不贺过三娘?” 郑家这三个媳妇儿都是比较标准的“贤妻”相,就是那种看起来好生养,实际上也好生养,慈眉善眼。相较起来,郑琰倒觉得她这辈子的亲妈杜氏,眼睛里隐着更多的果敢。 方氏比郑l还要大上一岁,儿子都快能博个荫官了,这两年来力图持重,衣服也不穿带过多文绣的,首饰也不肯插满头。她的家族不是全国知名,也是一郡之望,自己又是这一家的宗妇,更不肯在赵氏面前显得不堪。 关氏原就出身不坏,倒是三妯娌里最显活泼的一个。方氏、赵氏两个人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她一个人多,偏偏她话多得并不令人讨厌。这里面关氏那副好嗓子也是居功至伟。 赵氏最年轻,还没有显怀,一身天青色的衫子,上面绣着暗纹,是低调的华丽。 姑嫂二人厮见一回,杜氏搂着女儿道:“可惜四娘不在家。” 郑瑜已嫁,因嫂子有孕这样的“小事”专程去报信还把她弄回来,即便是奸臣宰相家,也略显嚣张了些,何况郑家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家是嚣张跋扈的奸相之家的。 又说:“过一会儿你阿爹、哥哥们就该回来了,三郎怕不要乐得飞上天去。” 女眷们一处说些闲话,因有郑琰这个小姑娘在,大家又拿捏着不在赵氏面前显得俗,话题倒是很有分寸。 光看这样儿,谁会觉得这家会败啊?! ―――――――――――――――――――――――――――――――――――――――――― 如果看另一处场景呢? 作为一个国家的宰相,郑靖业并非一家独大,真要这样,不用等郑琰有什么念头,这相府也到了不想篡位就等着被收拾的时候了。这坑爹的大s朝的官制发展至今,光宰相就有五个,只不过郑相比较嚣张比较讨人厌却又不讨皇帝厌罢了。 得皇帝喜欢,又有能力,还嚣张,郑靖业就非常忙。 早起五鼓、晚睡半夜,天不亮去上朝,在单位食堂吃饭,直到傍晚才回来。回来了还不得安宁,这位奸臣的家门口早早地围上了一堆的官员,送礼的、请见的、打小报告的、来拍马屁的、汇报工作的……应有尽有。 既有五相,郑靖业拜相方五年,又有勋贵、世家、宗室等在朝,他就不能太过放松了――他的地位还不算太稳。 并非郑相太无能,他拜相的时候才四十五岁,四十五岁的□□,“年少有为”当之无愧。拜相之初就遇到前任留下的烂摊子,还顶着一个已经登基二十七年,年近六旬,宠爱新进小老婆苗贵妃的皇帝,旁边还有一群对他的相位虎视眈眈的同僚们,哦,皇子们也在四处活动,千头百绪之下,他能站稳脚跟、还混得让人想骂,功力确是非同一般的。 须知郑靖业既非世家出身,也不是勋贵子弟,没背景没后台的,混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得很! 郑相的书房里,几位标准奸党在与奸相密谋,意图谄害忠良。 与想象中的不同,郑相生得相貌堂堂,还带着点儿仙气。此君年已五旬,依旧风度翩翩,修眉长目,隆鼻细须,口角含笑又不轻佻,倚着个隐囊,问:“还有为难的事情不成?” 奸党甲(抗议,我好歹是吏部侍郎,你就这样用个代号代过去了啊?):“袁曼道还想为傅含章鸣不平呢。”冷笑。 奸党乙(举手,我是中书舍人啊,位置很重要的):“圣人最恨有人生事,他这不是找死?” 奸党丙是个慎重的家伙,身为御史想得就多一点:“傅含章这一回是解了边患,要不是他手下有脑子发热的失了手,叫我们做成了文章,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然而傅含意此番确是有功的,如果引起清议不满,就不好办了。且袁曼道素有清名,还是个认死理的愣子,人是可恶,却没有人说他不够公正啊。” 奸党小头目:“切~伪君子罢了,”神秘地显摆,“他要真是个守礼君子,怎么会有那样一个放荡的儿子?” 袁曼道是个耿介清流,本人虽非世家,其人品却为世家所推崇。据说此人事父母至孝,爹死了哀毁过礼、一个人奉养亲妈、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还要周济亲友,弄得三十岁了还没讨到老婆。 亏得人品好,因为人品太好,小伙儿长得还挺帅,被当地郡守相中做了女婿,依旧安贫乐道。人品实在太好了,贤名远播,被当时励精图治的还很年轻的皇帝召过来当了官。拿着俸禄就继续做好事,亏得老婆会持家,一家子才没像《武林外传》里的吕秀才,自己饿着攒点儿剩饭去施舍给乞丐。 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是大家眼中的大好人。如果他们家继续几十年这样的作风不动摇,也许又是一个新兴的世家了。世家,首重名声啊。 偏偏他有一个不羁的儿子,也许是袁曼道把袁家所有的稳重因子全给用完了,袁守诚,袁曼道大好人的独子,才华横溢,却是个豪侠任气的。调戏调戏尼姑、挑逗挑逗歌伎、跟流氓打打架、跟奸臣磨磨牙。 这位守诚公子还是个帅绝人寰的大帅哥,光看面相就让人生出好感来,他做事也是自有分寸,大家再看他爹的面子,也不好与他计较。毕竟,年轻人打的不平什么的,也是有正义感的象征,如果再有一个端正方严、素有贤名的亲爹,在他那里吃鳖就吃鳖吧。 前两天,丫在路上、遇到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卷起袖子来把纨绔连带着狗腿子一行五人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袁大公子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了。 奸党小头目大理寺卿说的就是这件事情,这样的案子且还轮不到他来管,但是作为司法官员,此类案件的消息是颇为灵通的。此时一一剖析,别管调戏良家妇女对不对,打人就是不对的。你看不顺眼就要动手,要王法干什么?你不会打110报警啊? 此风不可涨啊!这小子太狂了,再有理,也不能不守法,这不是……坏你爹名声么? 那啥,把这事儿捅出去,让袁老头子先头疼儿子去吧! 奸党总头子总结发言:“为人父母总是要为孩子操碎了心啊!时候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看看儿子吧,别叫他们学坏了。我也该去教训教训那几个不成器的犬子了。” 众人会意,咱们回去就去拿袁家公子练手去。起身,一通狂拍马屁,什么府上公子一表人才啊,什么府上家教良好非袁家那个败家子能比啊,什么您真是慈父心肠令公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了啊……然后带着在本朝奸党总头子这里表现了自己最“美好”一面的得意告退了。 好一派奸党聚会的典型画卷!(这分明就是被人一勺烩了之前的狂欢的场景嘛!) 郑靖业很给面子地起身了,把大家一路送到了书房外面:“恕我还有折子要写,就不远送了。” 奸党们很识相:“岂敢岂敢。” 有一帮小弟,哪里用老大们什么都自己动手呢?郑靖业一捻须,找老婆孩子吃晚饭去了。 4、将到的客人 她爹来了,面带熟悉的慈爱的微笑,郑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看看看,多有风度、多有派头,多好的一枚优质老帅哥啊!怎么就成了大家嘴里的奸臣了呢?低下头,看了看腰间垂下来的羊脂玉佩,拿这样的东西给个七岁丫头随便带着,如此优越的生活却是拜此君所赐的。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奸帅奸帅的郑靖业此时脸上全无方才在书房里那副装x的模样,笑吟吟地问杜氏:“三郎媳妇有喜了?可说与亲家了?” 郑家根基浅,许多的规矩并不如百年世家那样繁复,但是对于公公与儿媳妇之间这样的大防还是很看重的,是以方氏等妯娌三个并不在邢氏面前。而郑靖业奸则奸矣,实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在家里有功夫就跟老婆孩子一起吃饭。 郑l兄弟三个已经成家,让人家夫妻分隔也不太好。所以,有郑靖业出现的家庭饭桌上,三个儿媳妇却是绝迹的,郑l等三个娶妻的儿子,也在自家小院子里跟老婆孩子一块儿吃饭。 这一顿饭就是郑靖业夫妇与两个未成家的儿子加上幼女,五个人一块儿吃。 嗯,作为一个奸相,郑靖业在家庭生活上是相当温情的。 杜氏与儿女起身迎了迎丈夫,向丈夫道了“辛苦”,又答了丈夫的问题,就与丈夫在上首两席坐下。儿媳妇们避让了,儿子们却领着孙子们向郑靖业再次请安汇报工作。 郑靖业称得上是日理万机,倒也没有忽略了子女的教育问题,挨个儿叮咛嘱咐了几句。亏得他记性好,郑德兴的书读到了哪里,郑德安昨天写了首诗文,郑琛所在司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一问了一回才让他们各回各屋,找老婆讨饭吃。 其时稍有点身份地位和财产的家庭实行的都是分食制,一人一案,很是丰盛很是腐败。郑家没有食不语的规矩,这让三个媳妇诟病许久,各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在自己的小家庭里树立了这条规矩。 郑靖业也知道外头“世家”的规矩,直到拜相数年后的今天,他也没在自己家里改了规定。他觉得家是一个人最放松的地方,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拘拘板板的不自在,只要别含着饭说话喷得到处都是就行了,基本的仪态还是要的。而且,饭桌上的交流,也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不是? 一队打扮艳丽的婢女走了过来,依次到各位主人身后站了,伺候着用餐。 郑琰着听她娘说:“已经着人去了赵家,他们家规矩重,先使人投了帖子,真要人过来,也得明天了。” 郑靖业道:“这些事情你仔细着些就好,”对于子孙兴旺此奸相心中颇为得意,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来,“七娘过两个月就七岁了,”笑眯眯地看着被他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眼巴巴看过来的小女儿,“也是长大了呢,与侄儿们一道读书而外,该学的总要知道一些。” 杜氏道:“我也是这样说,把她拎出来学些该学的,”沉吟了一下,“要早早教她,我总觉耽误了四娘,常以为恨事。” 郑琰忧郁地想,不合时宜的嫡女种田模式开启了,她现在需要的可不是这个啊。 既说了此时男女大防不甚严谨,又是自己家里,还是稚龄,郑琰的文化课是与几个侄子一道学的。现在要开始区别对待了么? 郑靖业好笑地看着小女儿懊丧的表情,咳嗽一声:“也不用就拘束了她一个人,”小闺女那惊讶的小眼神儿哟,郑靖业看着就觉得满足,“读读书、学学画、骑骑马还与四郎他们一道,女红一类,另学就是了。” 郑琰:……你也太开明了一点儿吧?阿爹? 五郎郑琬年方十七,生得面如傅粉,此时插口道:“何必这样仓促?待三娘得闲,请三娘做个师傅不是更好?” 他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四娘郑瑜出嫁之前,实是得了几位嫂子的悉心指导。郑靖业再有能力,杜氏再会持家,还是一句话:根基尚浅。彼时婚姻,也是看重对方家族的,若非郑靖业素有孝名,本人还拜在“海内名士”季繁门下,家里还显得兴旺和睦,他有再高的官位,世家也不肯把女儿嫁到他们家的,支系也不肯。 儿女婚姻上,郑靖业也不能免俗要为儿女寻一好人家,这个好人家的标准,顶好就是世家。郑瑜一样是他闺女,当然要嫁得好些。然而郑家家教却有不足之处,亏得有一个出身世家的三娘赵氏,临时被抓了差。 从后续反应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表面上的礼仪全有了,而生活环境不同所造成的价值观问题,实不是一个赵氏能够处理得了的。 这年头,世家的家教比皇室强得多了。赵家已经熬到第三个王朝,当今朝廷才开张了八十几年,世家大族真看不上宫廷教习,甚至国朝礼仪,还是这些世家在几十年前受命制定的呢。 对儿子,郑靖业心里也是偏向的,却不向对女儿那样温柔得声音能拧出水来,严肃了脸:“我欲为你择一佳妇,你近日给我老实一点。” 不同与长子次子乃至三子小时候跟着当时还没发家的郑氏夫妇吃过苦头,四娘郑瑜幼时还经了一点儿波折,五郎郑琬以下的三个孩子,生来就是泡在蜜罐里的。郑琰算是个伪萝莉,自律性还好,郑琬、郑瑞就有一点,咳咳,纨绔习气。 郑琬见父亲不喜,乖乖答应了,也不敢辩驳。 ―――――――――――――――――――――――――――――――――――――――――― 吃完饭,郑靖业当然不会拿朝廷大事、奸党计划来跟女眷多作讨论。让儿女各各回房,还叮嘱郑琰与郑瑞:“停一刻再睡,到庭内走走。” 郑瑞是小儿子,对他爹倒怕得不太厉害:“阿爹日日这样说,倒比阿娘还隆! 郑靖业想都不想,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脑勺上:“还不快滚!胡说八道带坏了七娘。” 说完,又继续伦胖g骸巴砑湓缧┧灰俪怨恿恕! 郑琰点点头,郑靖业只觉这女儿比平时话少了很多,转念一想,她怕是不乐被拘着学东西。到底是小孩子,平素表现得再得体大方,遇上了事情还是掩不住心思。也就一笑带过,反正过一阵儿她就知道,这是为了她好,做人爹的他也不会真让女儿受委屈。 转身,他老人家跟老婆大人并肩回房去了! 郑琰带着沉重的脚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鉴于年龄外形等种种原因,这个沉重……在众人眼里带了一点儿搞笑。 郑琰很郁闷。 据说边境不□□宁,很多流民来的,当然都是黑户,但是如果到了官府登记,就成了编户齐民,不□□宁的边境,实在是许多想洗白人士的希望之地。如果她爹对她不好、对她娘不好、如果她家兄弟姐妹不睦、如果她的嫂子们刁钻、如果……她都能狠下心来考虑一下“翘家弄个新身份置家业招女婿”桥段。 不幸的是,以上全部不成立。 当爹的位高权重还在子女面前不摆谱,嫂子们对小姑子们也很过得去,兄弟姐妹之间也是有话说话。 郑靖业最坑闺女的地方还在于:这个奸臣居然是个一夫一妻的坚持拥护者,不但一夫一妻,还不纳妾、不蓄婢,整一个模范得不能再模范的好丈夫。害郑琰担心、酝酿、模拟了好久的大家族嫡庶宅斗模式完全没有实施的余地,对着父母也从准备费心讨好一路下跌到了自然相处这一格上。 所谓自然相处,就是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偶尔还无理取闹,有什么说什么,不高兴还跟她爹翻个白眼――这个动作全国百分之九十九十九点九以上的人是不敢当面做的。 这种情况下要是自己跑了(不考虑跑不跑得成功),未免太没心没肺了,郑琰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只好心甘情愿地跟在她爹后头淌浑水。 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她爹虽然“奸”,但是不要太“恶”。 ―――――――――――――――――――――――――――――――――――――――――― “今日接到顾兄书信,他要往京里来,昔年读书时得他照顾良多,我想请他到咱们家里住下。”郑靖业郑重地向妻子传达了这个消息。 顾益纯,郑靖业的同门师兄,同在季繁门下受教。与少时家境不乍地的郑靖业不同,顾益纯却是大族出身,可惜是旁枝庶子,否则会更有进益。即便这样,也使他的日子比郑靖业好过不止一点两点,郑靖业当年没少受他的照顾。 顾益纯仪表堂堂,天份也高,在颇有一点共产主义色彩的大家族里,以一庶子身份却也得到了一点额外优待,照顾一郑靖业不过举手之功。郑靖业却记住了这一情份,至今不忘,较之旁人,更看顾益纯不同。 郑靖业絮絮叨叨:“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不肯娶妻,当年……咳……就算不肯娶妻,纳妾蓄婢也好,总要留一点血脉的。弄到现在眼前没有骨肉肯侍奉,也不知道他那侄子能不能照顾得好他。” 杜氏道:“你总操心不到关节上,不如……这一回咱们索性送他两个婢子?” 年纪一大把了,杜氏还是被郑靖业牵着手,两人慢悠悠地走着。 “你道我没送过?他没要。” 杜氏心思灵活,这顾益纯也算是名士了,不如让自家出一个儿子去他跟前,拜这一师父,既抬了儿子的身价,顾益纯眼前也有人侍奉了。哪怕儿子不懂伺候人,家里也可以借着儿子的由头,多派些伶俐的人过去。 把这想法说了,又说:“他们大家子你还不知道么?死板得要命,顾家郎君不肯出仕,置业也是够过日子即止,只怕生活简陋得很。这么些年,一提话头儿他就阻了。以往倒罢了,如今你我有了白头发了,他比咱们还大几岁,不比当年了,没人侍奉不行。” 郑靖业大喜:“这个主意好。” 两人又说了一回如何迎接,如何安排,备好拜师礼,就算顾益纯是个在外人看来的狂士、或许不会收郑家孩子做弟子,当成师侄放到跟前,郑氏夫妇也是愿意的。 “季先生也要来,”郑靖业冷冷冒出了一句,“只怕不肯住到咱们这里来,不过我们的礼数总是要到了的。我亲去迎他,安顿好了他,再回来领你们去见顾兄。” 杜氏抿抿嘴:“好。” 季繁也是当世之高士,对于嫌贫爱富的事情是不屑去做的,但是要让他去特意照顾一郑靖业,也是做不到的。名气大,慕名而来的人也就多,哪能个个都照顾得到?在季繁看来,郑靖业的眼睛里总有一些让他不太舒服的东西,故而不甚亲近这个贫寒的弟子,甚至屡有责怪之言。但是郑靖业肯吃苦,学业又不错,待人也有礼,季繁也不故意为难他。 说起来,郑靖业入仕之后升迁很快也与他有一个名士弟子的名头不无相关。 到底是师父不如师兄了。 杜氏是万分理解的,当年……那日子过得真是艰辛,别人给的一点好都能记住。同样的,各种冷眼也让人心寒到麻木。 抛开这个话题,杜氏笑道:“郎君把七娘好吓了一场。” 想到女儿那张皱成包子的脸,郑靖业失笑:“她昨天说我笨。” 当爹的带着女儿扔色子,也是一大奇观了,郑靖业有意相让,被女儿顺口一句:“阿爹真笨。”打击得哭笑不得。 杜氏却知道,这不是过丈夫随口说来的笑话罢了,也顺着嘲笑他小心眼儿,跟女儿还计较。 “明天回来,我与她细细分说,”说到女儿,郑靖业又想起了出嫁的郑瑜:“四娘成婚一载,尚无消息么?”刚才有未成年的小女儿在,这话就不好意思问。现在夫妻两个说话,郑靖业是一点忌讳、架子都没有的。 杜氏平添一段愁:“我也在想这个呢。”一年,还算新婚,没有消息也是正常,但是做人父母的,总恨不得女儿一嫁过去就有好消息,转年就生个男孩儿,从此在夫家地位稳固。 两人又互相安慰了一番,郑靖业奸相本色暴露无疑:“你我结缡数十载,五儿二女,谁不羡慕?大郎、二郎、三郎个个膝下不虚。”言下之意,他家的基因好,都是多子多孙的命,四娘到现在没有好消息,肯定不怪他家闺女。 杜氏横了他一眼,心里却痛快多了:“我想也是,四娘的运道是极好的。” 两人接着说些家事,谁又送了什么礼来,官场上又有什么互动一类,次及家事。郑靖业与杜氏对赵氏是很满意的,联姻,不止是男女结婚,顶好是有了“结晶”――孩子,血缘才是牵扯不断的牵绊。 借由这婚事,这孩子,郑家算是在世家阵营里插了一根针,嗯,前景可期。借着这些儿女婚事,不但儿女受益,子孙也受益。余下的二子一女,议婚也能更好,又反过来推动了整个家族地位的提升。n赢。 无论是对师门还是对亲家都有筹划的杜氏夫妇大概忘了,并不是所有的计划书都能够达到预期目标的。他们的亲家对郑靖业不太满意,季繁对郑靖业很不满意,亲家还好办,闺女都抵在他们家了,在“师徒如父子”的环境下,老师的不满,却是不那么好对付的。郑靖业混到现在,不怎么在意跟别人翻脸,哪是老师,却又不得不顾虑顾益纯的感受。 接下来的时间里,郑靖业半边身子像被火烤,半边身子像被冰冻,这架势让这位玩转官场的权相恨得牙痒。 5、相门是非多 郑靖业对亲家还算满意。 赵家肠子都悔青了。 什么是世家?不是钱权财势,而是钱权财势都换不来的声望!没有起步价一百年的积累,你甭想有进这个圈子――这是两百年前的价格了,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家能够挤进这个圈子了。 肯试着接触郑家,是因为郑靖业官声不错,郑琛也算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土气了一点儿。结亲的时候郑靖业真是个“循吏”,为政一地、造福一方,治下太平,百姓不说夜不闭户,也是衣食无忧。为人处事也是客观周到的,判官理事更是条理分明。 郑靖业还有一大好处:与妻子不离不弃,私生活够干净,又是季繁的弟子,儿女也教导得看得下去。郑夫人杜氏,虽是小家子出来的,却是持家有方,堪称贤内助。再看郑l、郑琦之妻,也是当得妯娌的。郑家三个年长的儿子已经入仕,品阶不高,却是办事认真。 本宗女孩儿是不嫁的,旁支不太远的孩子倒是可以结亲的。其时宗族势力强大,更兼郑靖业势头正好,被族长一提,后来成了郑琛岳父的郑家三娘子的亲爹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结亲之后,相处下来,郑家也不令人讨厌。尤其郑靖业有一大特点:护短。 谁知道郑靖业这货混着混着就混成奸臣了呢?! 悔死了悔死了! 早知今日,在当初得知郑靖业独个儿与本家分宗的时候就该绝了与他的往来的!更不该答应了这门亲事。虽说嫁出去的女儿已经不太重要了,到底是自家骨肉不是?白饶给了郑家,实在让人心痛。 就说嘛,一个不重视家族、不听家族决议的人,必然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 不过当时赵氏看中了郑靖业的政治前途,又加上彼时朝中有异动,为了家族利益,不得已,咬咬牙,相中了郑家的小家庭又内部和睦,迫于本宗若有若无的压力,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赵亲家讳安成老先生死活想不明白开始很看好的郑亲家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奸臣,风评是越来越坏,对人是越来越狠,只好用“富贵迷人心”来解释。为此还颇为担心了一回自家外孙的健康成长问题,得到女儿又怀孕的消息之后,半宿没睡好。 说不得,如果郑靖业再胡闹下去,再舍不得女儿,也只好与郑家划一划界线了,他不能拿家族名声去陪一个亲家赌。眼下么,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 次日,郑家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郑靖业和几个已有职衔的儿子去上班,女眷们留在家里,郑琰与年长些的侄子一起上课,杜氏则带着儿媳妇们接待了赵家来慰问的人。 本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却不想晚饭过后又生出一段公案来。 吃过了晚饭,郑琰这样的小孩子因为年纪的关系被遣去早早休息了。其时也不是没有夜生活,不过与她这样的小孩子无缘罢了。晃到自己的住处,慢慢踱到了楼上,捞了本书翻开。 婢女习惯地说了一句:“七娘别离书太近,伤眼睛。”她们倒是希望这位小主人早早安歇,然后她们也能跟着休息了。女孩子实不用这样用功读书的,真要熬坏了身子,她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郑琰比她们还珍惜自己呢,她这房里灯烛点得足,只要手里的书间距够大、字也够大,倒不很费眼睛。至于绣花这样的事情,她一准儿不会放到晚上去做,上辈子吃够近视的苦,看个3d都不方便,这辈子连眼镜都还没出现,打死她也不肯糟蹋了自己的视力。 书还是要读的、知识还是要学的,郑琰也不用晚上做精细活儿,她都用来背书了,郑靖业对儿女别的要求没有,就一条,不能丢脸。因此不论是幼时条件不咋地的郑l还是可以放心当孔雀女的郑琰,学习是必须的。 技多不压身,这个道理郑琰还是懂的,没有抗议,乖乖执行。 今夜注定不太平! 郑琰的书还没背完,外面忽然有了攘动。郑琰放下书,问婢女阿月:“外面怎么了?,去看看。” 阿月下答应一声,又对另一婢女阿庆使个眼色,意思是说,你在这里盯着,我出去看看,阿庆会意点头。 阿月跑出去看了一回,回来上楼的脚步都比平常重了几分,还对郑琰道:“没什么事情,夫人让七娘早些睡。” 郑琰要是相信了才有鬼!点点头,眨眨眼,把书放到一边,阿肖接了放好。这年头书本可不便宜,而且是纯手工抄写,很是珍贵。郑琰身边的婢女足有八人,除了阿月、阿肖两个,尚有阿庆、阿祁、阿汤、阿宣、阿香、阿崔。这八个人年纪从十五到二十不等,名字听来也不齐整――这是有原因的。 这里面如阿肖、阿祁这样的,是用她们的姓氏前面加上一个阿字来称呼。这也是其时对女子普遍的称呼方式,女子名字虽不至于完全不能外传,在别人嘴里来回过着也不像话。即便是婢女,如果侍奉的主人家里讲究一点,也是要有所注意的。她们是罚没入官而后发卖的奴婢,也有是郑靖业升官之后皇帝一高兴挥手赏的,倒是有本姓。 阿月是极小的时候被拐卖的,不晓得什么时候谁给起的名字,就一直用下来了。阿庆、阿香则是边境上贩卖过来的,都没有姓,都是随口起的小名。 国家法律是禁止卖良为贱的,架不住里面利润庞大,还是有各种有资质的、没资质的牙行在底下捣鬼。 郑琰也没有给她们改名,还是由着她们叫了本名。 阿肖与阿汤张罗着热水,又翻找寝衣。郑琰趁她们一个不注意,蹬蹬蹬地就跑下了楼去。慌得楼上楼下的手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尾随的尾随、阻拦的阻拦,郑琰一扬眉头,对着跪下的阿月道:“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去看?” 阿月无奈地道:“七娘,是夫人不让告诉你。” 郑琰腿脚倒灵便,绕过了阿月又往外头奔,急得阿庆在后面追着:“七娘跑慢些,天快黑了,不要跌跤。”跌坏了谁也赔不起。 郑琰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是相当不满的,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要是今天这嚣闹是一场动乱的开端,自己还被困在院子里,连钻狗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看阿月的样子,情况没那么糟糕就是了。 拍拍裙子:“那你们倒是让我过去啊。” 阿月非常无奈,只好凑上来小声报告:“是相公(对宰相的尊称哈,既是宰‘相’又是‘公’爵的意思,相是实指,公却是尊称)对大郎动了家法。” 郑家的家法还是郑靖业自己定的,历史不超过二十年,当时郑l要娶妻了,对方还是一郡的望族,自家没有个家法也不像话,才由郑靖业草拟公布。不但是郑家,任何一家的家法包括的范围都是极广的,从生产到生活到财产分割等等等等。阿月说的动家法,则是比较常用的一种:揍! 郑琰就纳了闷了:“大兄素日极好的一个人,会犯什么错,值得闹得这样凶?” 郑l应该算是全家最规矩的一个人了,儿子都十多岁了,郑靖业有所不满,也不应该闹得这样大的动静,让他脸上无光吧? 既然杜氏知道了,郑l就不会吃大亏,到底是亲哥哥,郑琰还是放心不下。一转身,从门缝儿里溜了出去。侍女们无奈,只得打起灯笼一路护送。郑琰先到杜氏正房,发现人不在。一问,知道人已经去了书房。 郑琰扑到书房的时候,发现郑琦、郑琛、郑琬乃至郑瑞都在,侄子们除了太小的,也都来了,一溜儿地跪了满地。郑l正被按倒了打,杜氏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方氏妯娌三个此时顾不得避讳,急得围着杜氏团团转。郑靖业的脸色在烛火摇曳中变幻不定。 郑l像块死猪肉,趴在一张长凳子上,一声不吭地由着毛竹板子打到身上。 这会儿最可怜的是打人的两个仆役,打两下看一下郑靖业、再看一下杜氏、又看一看郑l。他们实在是不想打郑l啊!相公的命令又不能不听,愁死人了。 郑靖业不能真把儿子打死了,见儿子不松口,铁青着脸问:“你知道错了么?” 仆役刷地住了手,郑l答话非常吃力:“阿爹,袁守诚不是恶人,何必赶尽杀绝?” 郑琰在宫里听过这袁守诚的名头,老皇帝跟苗贵妃公然打情骂俏的时候还拿这人作过例子,号称自己年轻的时候比这位袁公子还受欢迎。 郑靖业怒极反笑,对杜氏道:“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看看不能再打了,一声怒喝,“还不都回房睡了去!” 郑琰听到这里就退了出去,眨眨眼,盯着郑德安,寻思着明天可以问问他。郑德安是郑琦的儿子,不像德兴等要为父亲隐瞒,郑琰与郑l都是他的长辈,一个长辈问另一个长辈的事情,他是要回答的。 ―――――――――――――――――――――――――――――――――――――――― “什么?”郑琰听了郑德安的回答,顿时头大如斗。 郑德安果然拗不过这个小姑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昨天他大伯被打的原因。 郑l这个人呢,是郑靖业还在微末之时生的儿子,同甘共苦过来的,又是嫡长承嗣之子,自然重视他的教育。也不知是怎么的,郑l居然成了一个非常正直的人。 昨天,他去上班,等宫里散了朝,一则小道消息长了腿似地跑了出来:郑靖业指使人诬陷袁守诚,接着又扯出了袁曼道。 谁都不是傻子,被袁守诚打的那个纨绔,当天晚上就挂了,第二天,就有了弹章上来。一是弹袁曼道纵子行凶,二是请求逮捕处罚袁守诚。 头天晚上死的,你第二天早朝上连弹表都写好递上了,你这消息也太灵了一点儿吧? 接着,没到下午,又有小道消息来了。昨天宵禁之前,有人看到郑相门下走狗某负责京城治安的金吾卫派人到了“受害者”纨绔的家里。今天郑相门下另一奸党御史就上表弹劾。袁曼道在保傅含章,还要揭露郑靖业对傅含章的无故打击。郑靖业十分想夺了傅含章的兵权,改由靠近他的于元济顶替。 这里面的猫腻外人看不出来,京官里就很有几个能看出门道来的。 四下一八卦,听得郑l如坐针毡,还要强辩:“家父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呢?难道家父还能支使得动袁守诚去打人?”这种苍白的解释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当然知道他爹有一干打手小弟,这御史与金吾卫也是常常出入他们家的,昨天下班以后还来家里报到免费加班。 在外面要维护父亲的权威,回到家里,身为人子、身为一个孝顺的好孩子,郑l觉得自己有义务“谏”一下父亲。回来吃过饭,郑靖业抽出时间来招来儿孙关心学习生活。正常程序走完,郑l留了下来。 话刚说完,郑靖业已经怒气冲天了。外面人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的儿子居然也跟老子不一条心了?耐着性子稍微解释了一下,什么傅含章这样的,他爹爷爷一直领着耀武军、他爸爸领着耀武军、他还领着耀武军,是非常不利于构建河蟹社会的。 郑l红着脖子问了一句:“不是为了于元济?” 郑靖业头一次对长子生出失望之情来:居然这样幼稚!扳倒了就要打。 郑琦等人本就没有走远,里面的父子对话又比较火爆,他们想装听不到都不行。后来又开了门要打,他们就更知道事情不好了。 然后就是闹得全家都知道了。 郑琰:……原本还只是怀疑她爹有不法行为,现在看来,她爹真是不好相与。贪污受贿,能做假账,能把东西不声不响地退回去,白白死了一个人,你能把他摇活了么? 她那个大哥她是知道的,不说是个呆子吧,心里的道儿是划得实实在在的,他能“谏”这事儿就不小,至少,在外面的风评肯定不好。 郑德安看郑琰不说话了,吐吐舌头,一滑步子,跑了。 郑琰已经忘了他了,只是一个劲地想:亲爹哎,这可真是一桩麻烦事啊。 此时,郑靖业拆开一封信,表情能当冰库使。信是顾益纯写的,说是与季繁一路,他得侍奉老师一道,而老师不愿意住到郑家,言下之意,不能到郑家来住了。 6、称奸自有因 郑靖业在私人问题上憋了一肚子的气,还有种狗咬王八无处下口的感觉,在朝堂上就不一样了,他把私事上的火气全撒到公事上来了。在这里要鄙视一下这种公私不分的行为。 首先,他老人家把袁守诚的荫职给抹了下来。由于袁守诚的爹是三品高官,作为儿子,袁守诚有一个不低的荫职,位正七品,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他年轻又有才华,样貌还不错,晋升指日可待,称得上是前途无量。然而小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袁守诚被抽,袁曼道被勒令回家反省教导儿子去。 接着,由于死硬为傅含章鸣不平的袁曼道着了郑靖业的道儿,敢为傅含章说话的就不多了――不爱惜自己,还爱惜子孙的前途呢。以郑靖业的脾气,谁跟他作对,绝不是抽一巴掌就完事儿的。像这袁曼道,辛苦一辈子,就得这一个儿子,前途还叫毁了,由此可见郑靖业心地之狠了。 傅含章的罪名也很明确,就是不仁,还有冒功。说起来这件事情不是他惹的,是他的手下。今年胡人犯边,作为一个资深将领,没说的,领了皇帝给的工资,带着人抄家伙就上了。一开始是受了一点挫折,所以全军上下火气很大,手下有脾气暴躁的,砍得太顺手了,不小心把平民给砍了。砍到一半儿才发现,呀!砍错了。 错有错着,为防有人跑出去报信儿,干脆把全村人都砍完了,脑袋拿回去请功了。 其实这是应有之义,边关常有的事情。出兵打仗跟游戏打怪似的,得打够了足够数量和等级的怪才能得到足够的经验升级,游戏里经常会有抢怪的事情发生,而在现实中呢,不同的部队会争功,同一支部队也会四处找敌人来砍。一旦发现人头数不够足够的军功,就会有人动起歪脑筋来。好一点的,拿敌国平民充数,傅含章默许了这样的做法,郑靖业扶持的那个于元济也是这样干的。人品没有下限的,就砍边境上的本国居民充数。 千不该、万不该,傅含章手下一校尉,带着弟兄砍人的时候,经过了一个……杂居村落。 后面的事情,不知怎么的,朝廷就知道了。 郑靖业当机立断,要借此机会干掉傅含章。傅含章真的很冤,他家数代掌兵,常往边境上跑,对胡人是恨之入骨。这年头根本不用养匪自重,不养,他们都很凶残。傅家的心愿一直就是:让胡人老实一点吧,维持在一个限度里,现在他们的行为已经超过警戒线了。 傅含章一直就不反对屠对方的居民,谁知道这一回手下人杀红眼了呢?而远在近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还是自己经营了几辈子的地盘上,发生的事情居然让郑靖业给知道了,可见这货的祸心包藏了多久了! 但是朝野上下是同情他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至少这一回胡人犯边是他打退的不是?还有,傅含章家族数代为将,姻亲关系也是遍布了朝廷上下,总要为亲戚说一点好话,说实话,傅含章也不容易啊! 在皇帝那里没通过。 好在皇帝顾念着傅含章的旧日功劳,只降了他三级,调到京里来,让于元济去接手防务。于元济也算是有本事的人,吃亏在出身低,在这个讲究家族历史的社会里,再有本事,也是给人打工的料。而他遇到了郑靖业,一路被这位老先生护着扶摇直上,也与郑靖业关系匪浅。 本朝天子登基以来,开疆拓土又发展生产,也算是一个好皇帝。人在高位,能力也不错,又有了功绩的时候,态度就会强硬,权利欲也会膨胀,尤其当你是一个终身制的国家元首的时候。 几百年来,明面上看皇帝是天下的主人,实际上,世家大族才把持着整个国家的政局。他们生命力顽强、势力庞大、以各种姻亲师生关系结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密密地笼罩着全国上下。 皇帝当然不乐意!他不介意他的国家有底蕴,有许多历史悠久的家族来做他的点缀,但是让皇室都觉得自卑就不好了。皇帝登基的时候只有二十七岁,次年改元,挽袖子干活了。 他老人家先是励精图治,然后借口政务繁忙,一口气把宰相的名额从一个提升到了五个――分权。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是宰相里的头儿,名义上总揽所有事务,其他的四个只是帮手,咳咳,也分管一些事情。 他尽力提拔寒门出身的官吏,最突出的代表就是前任的首相魏静渊,以及现任首相郑靖业。而后就是玩起制衡之术,打击世家。世家在今朝前二十年,五品以上的中高级官员中占了四分之三以上,二十年之后,已经被砍到了只剩二分之一,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目前,寒门出身的郑靖业还在致力于这一项工作,如今已经是他改元后的第三十二个年头了。 好了,可以慢慢放心了,皇帝老了,往往会耽于享乐。不是不爱权,与此相反,没了青春没了勇力连生命都耗得差不多了,更想抓住手中仅有的东西权力,但是他又会觉得:掌握国家几十年了,已经十拿九稳了,朝政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以玩了。 这样的皇帝最惹不起,要么是沉沦到死,要么一被抽醒就会跳起来砍人。 郑靖业拿到了傅含章的把柄,皇帝很开心,挥笔就批了,不管底下怎么劝谏,怎么不想执行命令。再查于元济祖宗八代,得知他只是普通民众出身,又有军功,叫来一看,是个沉稳的中年人。就他了。 从官场到军队,都是世家把持着,只有靠“人看人”式地发掘。皇帝看于某人本事不错,又是郑靖业荐的,同意得很痛快。 而朝中看了这个势头,纷纷讨论:郑靖业家伙太奸诈了,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蒙蔽圣听”。 ―――――――――――――――――――――――――――――――――――――――― 郑靖业在讨论声中冷脸走过,回到家里头疼怎么教导长子。 郑l挨了一顿打,他爹还在一意孤行,他非常地不开心。由于负伤,只能在家里养病,还不知道他爹在朝上办的“好事”,趴在床上唉声叹气。 郑琰刚进他的房门就听到内室床上传来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想是郑l趴得不塌实。 大嫂方氏与三个侄儿都在屋里伺候,见郑琰来了,方氏亲自迎了出来,眼睛红红地道:“七娘来看郎君么?” 郑琰点点头,她老人家是空手来的:“大哥怎么样了?” “上了药,他们也没敢狠打。就是心里不痛快。”当然啦,很丢脸很伤心哒。 方氏想说什么,又住了嘴。德兴几个这两天停了课,专心侍疾。 看到妹妹来了,郑l露出一丝苦笑:“我鲁莽了,倒叫你们担心。” 郑琰道:“知道我们担心就不要鲁莽啊,我从阿娘那里来的,听说她看完你以后回去的?” “阿娘生气了。” “就是啊。”郑琰坐在一旁晃着脚。 郑l撑起了身体,有点儿激动,也觉得需要教育一下小妹妹,让她明白一点是非、知道一点自家的处境才好:“如今阿爹四下树敌……”还说,“阿爹大才,可担天下任。只是这手段……” 郑琰这才知道,说她爹奸,很大一部分原因乃是他有点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味。管你什么出身、管你好人坏人,谁挡路了砍谁――除非你肯跟我混。不但如此,还招g自己的手下,结党营私,还十分功利――没有几分本事、不能为他带来利益的,他老人家是不要的。凡是跟着他混的,总要提携。要提携人,就要把前面挡道的连带给砍了。 这个时代的形势就是这样,各种大大小小的世家把持着从上到下大部分的好官职,要扩展自己的势力,就要干掉这些人。 皇帝还以为这货是个反拼爹拼祖宗的斗士非常好用,还在努力提拔配合,郑靖业想的却是实现自身价值――我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出身不够“高贵”,想要赢得尊敬、想要过上好日子,就要靠实力说话。 郑靖业的信条说白了就是“天助自助者”,你小子不肯努力,老子懒得理你。他不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要不幸之后还不争,他才不会管你,如果有需要,他还会打劫你。只要你有能力、肯上进,当然,还要跟他走得近、一条心,他不管你的出身,必定会帮你。 前提是:你自己得肯上进。 一个新的利益集团的诞生,必然会触及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郑靖业还不想依附别人,年轻时势力不够还会妥协、会曲线协商,他那温文尔雅的外貌很是迷惑了不少人,年纪越长,权力越大,本性越显,让人不能容忍了――这是利益问题,怎么忍?小打小闹的,为了拉你一个比较有前途的人入伙,可以让一点利益,因为你可以带来更多利益。你现在不是要分蛋糕,还要从别人嘴里夺食,人家不咬你才怪! 郑靖业自己办事有问题,又有一群跟他越来越不对付的人捣乱,从名声很好变成毁誉掺半,最后变成了个坏人。受习惯影响,人们更愿意相信世家这样一惯有权威人对郑靖业的评价,郑靖业的风评越来越坏了。 郑靖业不可能约束好手下每一个小弟,小弟们也未必是全部都忠心耿耿,各人也有各人的私心,犯点别的事情的也不是没有。最后都牵到郑靖业有一个领导责任了。袁曼道为傅含章辩护,说的是傅含章不可能看住每一个士兵,但是现在别人却不会这样想郑靖业,只觉得坏事都是郑靖业指使的。 事实上,没有他当后台,这些人未必就干得出这样事来,从这一层面上来看,郑靖业确是要担责任的。 郑l希望他爹和光同尘,融入到世家圈子里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千夫所指,手段阴狠:“魏静渊那奸臣下场极惨,我实不想阿爹步了他的后尘。” 好吧,她爹只是手段不太好了一点、为人极端了一点、不分青红皂白了一点,还没有祸国殃民,甚至客观上起到了冲击门阀制度,为普通百姓求得话语权的作用。但是这比当个纯粹的贪官还危险啊! 世家是那么好对付的么? 与他们一道也不是个好办法,通过郑l的描述,郑琰至少明白,皇帝不喜欢削弱君权的世家――废话,哪个皇帝喜欢啊?但是如果郑家削尖了脑袋铁了心跟世家混了,皇帝动世家有顾虑,动郑靖业是没有顾虑的。 她爹只是做了所有“权臣”该做的事情,还没有误国也没有殃民,还在她的心理底线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只是……别人不这么看而已。 “大哥,魏静渊又是谁?” “魏静渊是――”郑l想要回答,又觉跟幼妹太多,看着妹妹发亮的眼睛,不觉丧气,这丫头当听故事呢? 郑l不想说了,跟小妹妹说了,她不大听得懂,跟弟弟们说,他们又似是而非。再这样下去不行啊!钱没了可以再挣,没有官位可以奋斗,只有人品,称丢了就找不回来。名望,是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丢的!岂能自毁长城? “说呀!”终于能够听到一个完整的讲述了,不用东听一句西听一句自己拼凑。 郑l一闭眼睛,装成力量不支的样子。 郑琰:…… 7、师生不相亲 一顿板子,打得不重也不轻,郑l请了假在家里养伤。郑琰天天去看他,他却再也不讲故事了,只是说一些小道理,什么待人要宽和啦、什么举动要有礼貌啦,听得郑琰耳朵生茧。她不喜欢听这些神神叨叨的话,她爹做事有不周的地方,她哥哥说的也不全对。 要她说,在这个门阀世族垄断大部分资源的时代,像她们家这样的,不像她爹这样杀出一条血路来,就只好当人家的跟班。世家子有文化、有教养,确实比很多贫寒之家出来的孩子素质好,让人夸奖羡慕。 世家有已经完全成形的规范体系,有一整套更严密的伦理道德,行事比别人更有规矩,非世家之人在他们面前显得是那样的粗俗,让你觉得:也许他们生来就是高贵的,国家就应该让这样一群人管着才不会有伤国体。 依然不能掩盖这样一个事实,这些都是建立在资源分布不对等的基础上的。世家子从出生开始就接受良好的教育,而贫家子可能没有老师、没有文具、没有课本,能一样么?不是天生劣等,却是后天环境太差。偏偏世族横行的世界,非要把这种后天造成的结果让人认为是别人先天不足。 以血统来划分人的阶级,绝对是郑琰最讨厌的事情之一。 讨厌、实在是太讨厌了! 这是对能力、公平的赤-的藐视。郑琰没有傻到要求绝对公平,真要绝对公平就应该是千人一面、智商也都一样才行,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至少,不应该阻拦有能力的人发挥他的本领。 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据郑琬嘀咕,在魏静渊之前,前数三百年,没有一个丞相不是世家出身的。没有一个名门出身,你再有本事,也只好靠边站着去。所以郑琬认为,他爹不行威不足以服众。 郑琬的这些话也只敢跟妹妹念叨一下,绝不敢跟他哥哥说,他哥虽然被他爹打了,但是如果他哥生气了要打他,他也只有挨的份儿。 郑琰对郑琬的牢骚也是一笑而过,这位哥哥也还年轻,跟她爹十七岁时候的情况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拍拍膝盖站了起来:“五哥还是去读书吧,阿爹看到顾伯父的信,正不痛快呢。” “是季先生的事?”郑琬的口气突然八卦了起来。 估计是,郑琰答道:“阿爹又没跟我说过,季先生出什么事了?” 郑琬抽抽嘴角:“他要是真出事就好了。”咱爹去装模作样哭一回丧就成了,现在的问题是他活得好好的,还要到京里来找事。 “???”看来季名士在相府不怎么受欢迎啊。 “啊!没事没事,你玩去吧,我去见阿爹。” ――――――――――――――――――――――――――――――――――――――――― 季繁确实是来找事的,距郑琰生日还有一个月,这位“海内名士”入京了。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一生学生出比较出名的“贤人”里的三位,其中就包括了郑靖业交好的顾益纯。此外还有一些随行的正在学习的弟子二十来人。 这里面有不少世家子弟,各自还有仆役,加上马夫、厨子、书僮……一行不下百人。 郑靖业性情手段怎么样不说,表面功夫做起来是相当到位的,他已经安排好了房舍,甚至不介意把这一行人接到自己家里来住。他家安排客人的院子就有三四个,再不济,郑府隔壁不多远他还有几处小宅子可以住人。总之,是要尽到弟子的本份。 季繁是不乐意的,他从来就不甚喜欢郑靖业。 郑靖业投入他门下的时候已经十六了,底子还不太好,一般老师都不太愿意收这样的学生的。季繁名扬海内,多有世家子慕名而来,比起世家子,寒门子弟的素质多有不及,难免会觉得出身不好的学生成材率不高,不太愿意浪费教育资源。他学生又多,一视同仁也是不可能的,就是孔子也是更欣赏颜子。 季繁深信,自己不会看错,郑靖业眼睛里有一种称为‘野心’的东西,丫就是一匹狼。郑靖业是铁了心要拜在他的门下,硬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昏倒。季繁深负名士之名,不好把一个一意求学的寒门学子踹走,勉强同意他留下来。一开始就是强买强卖,后来郑靖业再努力,在季繁看来,都带了一点功利色彩――事实也是――越发不喜。 果然,郑靖业学有所成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官场,学而优则仕去了。官声倒还不错,季繁对他的感观好了一点,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给面子地告诫学生,君子端方,不要急功近利一类。心是好心,但是与郑靖业的心意不符,良谏被束之高阁。 因郑靖业确有政绩,官场上还有一个更坏的奸臣魏静渊在前面顶着,季繁有一段时间对郑靖业的印象变好了不少。一切都止于郑靖业入京之后的所作所为。 开始还算克制,后来就变本加利,许多人说到了季繁的面上,季繁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他要进京,要当面训斥郑靖业。 郑靖业也不喜欢季繁这个老师,他是诚心诚意要拜这个老师的,但是人家不鸟他,他跪在山门外的时候,恰有一行人缓步而上。也是拜师的,不过人家出身好,来了就得老师接见,郑靖业还被人斜着睨了好几眼。 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顾益纯跟着老师一路过来,郑靖业还想带着儿女去见他。为了他,也要带着家人拜一拜季繁。 双方在领头人都不高兴的情况下见面了。季繁一路,也有几个寒门弟子想看一看郑靖业,如果人品不如传说中的差,依附一下也没关系。郑靖业一家,老婆没带来,七个孩子除了郑瑜都跟了来,孙子们也都被带了来,郑l等对季繁是闻名已久,很想拜见。 依着季繁的心意,该在郑靖业出城相迎的时候就劈头盖脸一顿大骂,质问他的所作所为的。经顾益纯劝解:“不为他,只为朝廷体面,也不能这样。先生有疑,不如安顿下来,与他面谈,看他有什么苦衷。” 季繁骂了一句:“钻营之辈,有何苦衷?”还是勉强同意了。郑靖业毕竟是有才的,如能“劝”得他回头,与既得利益集团合作,回归社会主流,也是不错的选择,不必让他太过难堪。 即便这样想,郑靖业郊外亲迎,季繁连车都没下。郑靖业带着儿女恭敬地站在车前,请老师到他家里住,季繁却拒绝了:“老夫在京中自有居处,你若有心,往京中宁安坊去寻我就是了。” 一句话说得郑靖业心里恨得不行,宁安坊是世家聚居之地,而能盛得下季繁的,大概就是蒋清泰的隔壁,被郑靖业打击过的李俊家了。不给面子,太不给面子了! 还有更不给面子的:季繁说完这句话,直接让开车走人。 郑靖业有多久没受过这样的气了? 季繁海内有名,京中慕名而迎的人有很多,许多不是群众的围观者心下快慰。肚里暗爽又不能表现出来,担心小心眼的郑相事后报复。 郑靖业恭恭敬敬地弯腰等季繁的车队走了才直起身来,看的人惊叹,这季先生真是名士,真有威严,这在朝上搞风搞雨的奸臣又怎么样?见了老师还不得乖乖的听话? 等郑靖业直起身,目光四下一扫的时候,有些精明的马上跑了,还沉浸在“克得住奸臣的人来了,这下有热闹可以看了”投向郑靖业的目光带点儿嘲弄的人慢半拍才被这目光刺得低下了头。 郑靖业肚里冷哼一声,依旧带着恭敬的表情,轻声吩咐仆役:“回府。”又看着幼子幼女上了车,才转身在郑l等的搀扶下上马。郑l脸上含羞,跟在郑靖业的后面,深觉自家这一回丢了脸。郑琦与郑琛满眼无奈,前路多艰难啊。郑琬则愤愤不平,觉得季老头儿对自家父亲太过份了。 ―――――――――――――――――――――――――――――――――――――――― 回到家里,杜氏一看丈夫的脸色,问都没问,就让他洗脸换衣服吃饭:“有什么事儿,吃过饭再说。”她是一路陪丈夫走到今天的,知道师生不甚和睦,也不用请示已经宰好了的牛羊收拾不收拾了,只让做自家吃的饭来。 吃完了饭,儿女都滚蛋了。郑靖业冷笑一声:“这是挟师名而欲掣肘了?再收拾一份礼物,明天我带着大郎他们去宁安坊拜见季先生。” “啊?季先生真住到宁安坊去了?”你不来我们家也行,就这么直愣愣跑到对头家里,太不给人面子了吧?!“这势头不对呢。” 郑靖业冷笑道:“怕他怎的?明日我照去,李俊能耐我何?”季繁真是老糊涂了,早些请他滚蛋为妙,还要堵了他的嘴! 郑靖业不愧奸臣之名,脑筋一转就想到了一个坏主意,打定主意,心情好了很多,宣布开饭。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带着儿女去了宁安坊李俊家里。 李俊算是他的师弟,也是季繁弟子,但是比郑靖业年轻十岁,却比郑靖业更早来到京城――人家是世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不事细务,这也是许多世家子的通病,靠父辈余荫就有官做,做不好也有捞,整天与人饮酒作诗,一派名士风头,本职工作却不肯做好。对于郑靖业这个师兄也不甚亲近尊敬,更谈不上有什么共同利益。 他领着将作监,却十天半个月不露面――实是瞧不上这个职位,认为不够清贵。他的副手米源是个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寒门出身,事事上心,黜了一个不认真工作的下属。李俊不干了,他与米源相争,李俊说米源刻薄寡恩,米源说李俊玩忽职守。 官司打到郑靖业这里,郑靖业一巴掌拍下了李俊,管他是不是师弟,还向皇帝请罪,说有这样的师弟他真是不好意思。李俊火了,李俊的姻亲们也要为他说几句好话,然后,皇帝火了。 因为郑靖业说:“百官各司其职,天子所以无忧。如今此辈但知高卧长吟、鼓腹而歌,食天子禄而不为天子忧,是为国蠹。将作监,李俊不管,米源再不管,难道要让陛下亲力亲为?” 李俊被打倒,米源顶上――从此李俊更放诞了。 再放诞,也不能代老师决定见谁不见谁,郑靖业此来,在很多人眼里,算是服软了。李俊也乐得看郑靖业笑话,凭你怎么闹,最后还得按着规矩走! 郑靖业投的帖子是给季繁和顾益纯的,拿李俊家的仆役当成是季家顾家的仆役使,问都没问李俊一句――你侍奉师傅是应该的。 季繁这一回是接见了郑靖业,郑靖业带着儿女上前行礼。季繁硬着脸受了,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颇有一股长者风范,青袍高冠,端坐如钟。表情不太好看,形象气质倒还是有的。 顾益纯眯着眼道:“我久未见大郎,正有话要说,小娘子亦是玉雪可爱,小郎君风华内敛,深得我心。”向季繁辞出,带着郑家的孩子出去说话。又使一眼色给郑靖业,让他悠着点儿。他相信郑靖业的本事,想哄季繁那是轻而易举的。 放心得太早了。 一行人刚出了屋子,里面就说上了话。郑靖业道:“先生远道而来,学生扫榻相待,不想陋室未入先生之眼,实是遗憾。” 季繁道:“陋室华府于我有何差别?难道我进京是为了住得舒服吗?” 郑靖业装糊涂:“未知先生此来是讲学还是游历?是走亲还是访友?” 季繁懒得跟他绕圈子:“我为这奸佞当道的朝廷而来!”声音很大,还没走远的顾益纯暗道不好,加紧催着郑家孩子走人。没想到这些熊孩子一个一个都站住了,越小越不听话,还踮着脚尖溜到了墙根子底下。 顾益纯一个人看不住这十来个人,苦笑着对着男孩子们打个手势,郑l瞪走了自家儿子,郑琦有样学样,但是他们自己却留下来了。 季繁说到兴头上,也不管有没有偷听,一气大骂,数落着郑靖业的“丰功伟绩”。“你性刻毒,幼年便背弃宗族,发迹之后报复惨酷。及入仕,首鼠两端,排斥异己、驱逐贤良。欧阳平,小人,竟用之。于元济灌园子,至于超摺。傅含章有功之将,乃m之。袁守诚少年君子,竟黜罢。李俊人物风流,今闲置在家。周谧,清贵之士,使小吏辱之……”这位看来是做过调查的,若大年纪,记性倒好,一条一条数下来,郑琰都记不住这些人名。 郑靖业居然还在微笑感叹:“不想我师对我误解至些。我黜之人,其罪皆有明文,先生不解,可自查之,他们究竟是干没干过。李俊世族,也不差那一点俸禄,区区将作监,他也瞧不上,常年不赴衙视事,没的耽误了他吟风弄月,正好让他闲着去玩,岂不快哉?且如袁守诚,其并非我议定。” 季繁气得不轻:“你结党为奸,广布党羽,还用你亲自去做么?” “天下人皆天子臣,学生何德何能,可以‘使其行凶’呢?”郑靖业的声音轻轻缓缓的,透着委屈。 “好好好!这些我说不过你,那么议封呢?当年袭爵,你竟一言不发,由着魏静渊倒行逆施,你秉政,亦不思拨乱反正!你对得起天下人么?” 师生二人你来我往,郑靖业始终不曾加快了语速又或者提高了声音,和声细气地辩解着,对于老师的指责,他是一个也没承认。 季繁的养气功夫是不错的,奈何遇上郑靖业。名士做久了,人人在他面前恭敬有礼,偶有不服气的,自有他的弟子打发。遇上郑靖业这个从小就心机沉的,季繁终于被气得暴躁了。 不欢而散。 郑靖业当然不高兴,尤其是在发现儿女们听了墙脚之后――丢脸丢大了,得好好给他们立立规矩了。郑l兄妹几个跟在他身后,眼色乱飞,步子也有点不稳。郑靖业一回头,定定看了一眼,心道,回去该告诉他们一些家史了。 季繁也在冲着顾益纯发脾气:“这就是你说的‘有分寸’?他何曾有过分寸?”顾益纯心急如焚,没心情分辩,垂首作恭谨状,心里却想,要忙找个时间去见一见郑靖业。 8、惨痛的家史 郑琰上了车,心下难安,阿庆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且其他几位主人脸色也不好看,识趣地没有问怎么了,递过帕子给郑琰:“天儿越来越热了,七娘擦擦汗。” 回到家里,郑靖业还是一脸的平和。杜氏了解丈夫,他这个平和的样子就不是个好兆头,她也没问,只是说:“累了罢?先用饭。”郑靖业道:“饭后都到我书房里去。大郎、二郎、三郎把你们的妻儿都带上。” 这一顿饭是相当的高品质――寂静无声。 吃完饭,杜氏一个眼色,郑琬乖乖带着弟弟妹妹先去书房。到了书房一看,三个哥哥已经带着全家都到齐了。谁都不敢说话。 郑靖业与杜氏联袂而来,脸上明显地写着“不高兴”。德兴这样的孙子辈不明就里,摒息凝神,郑l这样的子辈听了墙角,比孙子还老实。 郑靖业长叹一声:“有些事情是要让你们知道了。”省得孩子们‘误会’,趁此机会也扭一扭长子的犟筋。 杜氏一脸严肃,嘴角都往下耷拉着,显然是知道郑靖业接下来要说什么,要说的话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郑靖业道:“大郎、二郎、三郎当知道,我们家原籍在山阳。” 三人一齐点头。 郑靖业道:“我们家本是寒本,为宗族所欺,不能守业……”杜氏一脸扭曲。 奸臣不是一天炼成的。郑靖业的奸臣之路仿佛是一篇起点男主励志文――除了他不种马。 话说,当郑靖业还是只可爱漂亮的团子正太的时候,他爹死了。寡母养孤儿,艰难自知。最坑爹的是在这个时空背景之下,宗族的作用是非常强大的。 郑家当然也有宗族,在前朝与本朝交替之际,曾有过一场二、三十年战乱。人或为刍狗。想要活得稍微不那么担惊受怕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结阵自保。不但是像赵氏、顾氏这样的大族,乡间小家族也加强了内部团结。宗族的势力更上一层楼。 为了更好地利用有限的资源,宗族内部个人的诉求被削弱,宗族力量更加强大。农耕时代的村庄,原就是同姓聚族而居的,此时为了生存,再压缩一点个人权益也是可以接受的。 等到新王朝建立,宗族势力也没有衰弱下去,各位族人还是被族内族长一类的人支使者。虽不至于让亲戚当佃农,族人等人在很多事务上还是有极大的发言权的。 郑靖业他爹是病死的,一如所有悲剧故事里描述的一样,为了治病家里花了很多钱。等到办完丧事,已经家徒四壁了。 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比如赵氏,或是方氏这样的家族内部,孤儿寡母肯定要受到照顾――世家的名声丢不起。到了郑家这里,孤儿寡母却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欺负。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包子人人得而欺之,郑家其他的族人相处得居然没那么糟糕,郑靖业一家仿佛就是“企鹅群里的豆豆”。在郑靖业他爹还没病的时候,族人对于这一对这对性情软弱的夫妇的态度就不那么尊重,他爹病的时候就更不好了,现在他爹死了,处境更艰难了。 等他爹死了,他娘倒坚韧了起来。一个女人家,还是娘家日子也紧巴巴的女人家,她就算再能干,鉴于没有开启主角模式,也不可能带着只包子发家致富。再坚韧,她的本性还是泼辣不起来。寡妇门前是非多,出于种种考虑,她毅然带着儿子依着娘家去。 娘家父母不在了,还有哥哥,嫂子也不是不够贤良,好歹不会像郑氏族人那样欺负这一对母子。接下来的发展像一出恶俗狗血剧,刚过上几年不那么糟心的日子的何氏母子遇到了难题――哥哥家也受了灾过不下去了,大灾之后有大疫,还死了个精光。 何氏母子只得又回了郑家,这一年,郑靖业刚十二岁,还没到担起一个家的年龄。 郑家也遭了灾,本来好好的日子都顾不得你了,何况现在? 族人既看上了郑靖业手上的几亩薄田,也觉得何氏是个能干又不会反抗的人,倒想把郑靖业过继给另一家族人,同时让何氏改嫁。这个改嫁也是自产自销,嫁给一个年过三旬又已丧妻的族人。反正何氏能干,郑家又先付过一笔彩礼,何氏也没有了娘家人。 对于郑氏家族来说,这样的安排是家族内部资源整合,对于本家族来说是非常合适且有利于发展的。郑靖业不这么想,何氏,也不这么想。 郑靖业在舅舅家的时候倒是有幸半工半读读了一阵子书――舅舅家日子虽然紧巴巴对外甥还是不坏的――很有天份的样子,何氏把满腔的希望放到了儿子身上。逼着改嫁算自己命苦,忍就忍了,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就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可不行,何氏难得强硬了一回,以死相抗,还声称如果再催逼就一拍两散。欺软怕硬是人类的天性,郑氏族人安静了下来,却是不可能给他们母子以任何帮助了。 母子二人就这样过了四年,郑靖业十六岁,按照法律来说,成丁了,他干了一件轰动全族的事情――要求分宗。郑靖业非常“不肖”地变异了,他一点也不像他的父母,性情倒是棱角分明得很,人也很有主意。 说服了母亲,他决定分宗,当然受到族人阻挠。他这四年可不是什么都没干,打探到了某人与邻村寡妇有私一类阴私事以为要挟,又拿家里的几亩田、几间屋作诱饵(按照法律,卖地,同族人有优先购买权,不用说,中间又被克扣了一笔),再作出如果不让他如意干脆一拍两散的姿态,各个击破,终于分了家。 带着少得可怜的家产,他卷起铺盖背起老娘,大步朝天闯江湖去了。 据不完全统计,这些族人后来倒了大霉。反正一有什么事触到郑靖业心头一动想到了他们,就有人要倒一茬子霉,弄到现在郑家本宗已经凋零怠尽了。你欺负我,我发达了不跟你计较是我肚量大。要是你逼我娘改嫁,我还原谅你,我就不是人。 这些都是惨痛的革命家史,郑琰是不知道的,一直不知道。她只道自家爹是贪官+权臣,自家也没有什么深厚的历史背景,却没有深想这背后的故事。不外是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了发愤图强。 现在看来,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又有几人能够不偏狭? 郑l低头不语,他只知道小时候族人上门来闹过几回,每当这个时候祖母就抹泪,然后他娘就bh地抄起扫把一通乱打,顺带把郑氏族人从头骂到脚。眼泪淌了下来,小时候日子苦,他爹一边帮人抄书一边求学,他娘也要劳作养家,就是祖母带着他的。他倒像是祖母的亲孙子,性情温和,不似郑靖业那样偏狭。 杜氏已经忍不住落泪了:“阿娘从来慈善,人善被人欺啊。”她没受过婆母的虐待,两人感情好。 ―――――――――――――――――――――――――――――――――――――――― 郑靖业也忍不住落泪,仰天看了一会儿房梁,继道:“我奉你们祖母移居山阳城,遇到了你们母亲……” 杜氏的经历更像个种田流女主,她是住在山阳城里的,入籍是良民,已经没了什么土地,只有在城外有两亩菜园(插花一句,于元济家的菜地与她家的是隔壁,于元济也不叫于元济,叫于大郎,没名字,后来郑靖业要提携他,给他重起了名字)。也是爹早死,还有一个老娘,没有弟弟,自己支撑门户。这是一个性格与何氏截然不同的女人,有担当、有干劲。 郑靖业刚好就租了她家的房子居住,此时识字率低,即便是在城里,代写书信代抄书这样活计也挺受欢迎的,郑靖业勉强能够糊口。 他还有一个想法:名士季繁就在山阳左边的兴泰,他要去读书、去求名,然后发家。 下面的发展也就顺理成章了,先是两家母亲说得投机――都是寡母带着孩子――然后两家当家的都是孩子,接触得也多。郑靖业是怕了像他娘那样的女人了,杜氏的脾性正对胃口。 杜氏这里,也是需要有一个男人的,兼之年纪相仿,彼此合意。 两下一拍即合。没有什么“等我功成名就回来娶你,出去q一圈功成名就又带回来n个家世良好的美女当姐妹,也许还要让你当小老婆”的桥段,郑靖业直接结婚了。 两家合一家,资源整合,结婚、求学、生子,度过了一段现在看来既不幸福也不美满,但是当时已经觉得很轻松的日子了。 然后郑靖业出仕,名师弟子的名头帮了他很大的忙,同门里如顾益纯更是大力相助。出仕之后的路并不好走,老鸟欺负菜鸟,家世好的看不起家世差的,业务混乱、互相倾轧、挖坑使绊子,上峰不干活全推给下属…… 郑靖业一开始是险些着了道儿替人背了黑锅的,过五关斩六将好容易混出点样子,得了上峰推荐做了一地小官――县尉。大县长官称令,小县长官称尉,他到了一个小县。 接着麻烦来了,官场应酬自不必说,更让人难堪的是家庭。家族已经分宗了,不敢来惹他,可他的母亲、岳母、妻子对于夫人外交是完全不熟悉的,妻子还好,年轻肯学,两位老人时常闹笑话被人取笑。(杜氏回忆当初的难堪情状,自己倒没什么,只是为两位老人不平。) 当时之郡守还看中了他,想让他娶自家女儿――郡守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很实际的一个人,不介意郑靖业娶过老婆有过孩子。郑靖业果断拒绝了,官场上的日子更难混。 郑靖业咬牙扛了过来,提携着于元济跟着自己混,又荐他去投军。发展自己的势力,欧阳平这样的就是当时遇到的,还得了个不畏强权的好名声,足足在基层呆了十年,这才升了官。刚升官,他母亲、岳母相继过世。 守孝,守满了孝,也得到了孝子的好名声,为起复铺平了道路。起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运气好,遇到一个想抵制世家的皇帝,他的起复之路才好走了一点,纵使这样,还是花光了十年来的积蓄。 接下来就是郑靖业的前进之路了,什么发展生产抵抗自然灾害啦、什么为民请命抑制豪强啦……为政一方,做出政绩来能够出人头地,那他就去做。 趁此机会,郑靖业向儿女们(主要是郑l)表白了自己:“朝上那么多尸位素餐之辈,难道不该为贤者让路?他们偏不!还要祸国殃民!”历数被他打击的人的诸多缺点,“河堤将决还道固若金汤!遇蝗灾不捕蝗只会拜神有之!城外盗匪横行却说‘由他去’有之!” 要知道人无完人,谁没个缺点呢?“李俊无能为,数月不一入本司,耽误了国事算谁的?”郑靖业把这些个事实说出来,郑l也觉这些人不好了。于元济是郑l认识的人,对他的感观也好。郑靖业就以此为突破口:“他们说于元济是奸党吧?你们觉得他奸么?不过是没有听他们的话,就成了奸!这世上除了他们,人人是奸了!他们才是最大的奸党!” 喘了一口气,发现家庭内部实现了稳定,郑靖业嘴角翘了一翘:“我本贫家子,挣扎求生耳,不想每走一步便就人想把我打到泥里。我不能退、不能退,我还有一家老小,退一步是粉身碎骨!他们他们有宗族在后头撑着,我们没有,懂吗?!”所以一点小手段是允许使用的。 儿孙们齐齐一震,躬身称是。 郑靖业叹道:“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过往,放到别个家里,怕不从小就千叮万嘱宗祖是何等风光了。我们这里……唉,你们去罢。” ―――――――――――――――――――――――――――――――――――――――――― 家史课上完,郑靖业去了一块心病。杜氏问他:“季师那里,究竟如何是好?” 郑靖业冷笑一声:“我自有安排。” 第二天天不亮,郑靖业就爬起来,穿戴了去上朝。朝会上,推荐他老师季繁。说其大才,朝廷不能“使野有遗贤”。朝上一片侧目,昨天季繁给郑靖业脸子看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后宫里都知道了,今天他居然要推荐季繁,这是……悔改了? 郑琰还不知道他爹已经丢脸丢到京城外了,大清早的,郑靖业刚走没多久,郑琰还没起床,宫里苗贵妃遣了内官来叫郑琰到宫里玩。 9、季师入红尘 苗贵妃没有孩子,就更乐意见到小孩子,这个小小的愿望在宫里几乎不能实现。皇帝现在最年长的孩子――太子――今年都三十岁了,年幼的皇子皇女又没有合适她亲近的,就变着法儿地召大臣们的孩子来玩。不用说,郑琰就是她很想见小孩子之一,或许是最想见的也不一定。 郑琰有封号有自己的配车,县君的车驾可用铜为饰,还算宽敞,装饰布置得也算气派,坐在里面再带上两个婢女,一点也不嫌挤。她进宫好多回了,有杜氏领着的,也偶有就自己过去的,只要带够了跟车的人,家里人还是很放心的。苗妃一大早就派了内官过来领她入宫,也不用担心行走宫中有什么不妥。 此时早朝未散,郑琰的车也不张扬,一路行到宫门前。整个皇宫是一个整体,前朝后宫,宫禁当然是严格的,还没有到一惊一乍的地步。命妇女眷得宣召入宫,也是由前往后走,有品级之人,正式晋见,不兴走后门,要走前门以示郑重。 从入宫门开始,就不能再使用任何交通工具了,你得自己走――得到特许权的例外。郑琰是有特许的,在宫门下车,换上宫中准备的肩舆,阿月随行入内、阿宣在车上等候。 整个皇宫坐北朝南方方正正,从皇宫右门长庆门入,贴西墙而行,穿过了长长的广场,这广场处在整个宫城正中的最前沿,是百官集合的地方,命妇入后宫,如果时间太巧,很有可能碰上几个官员。今天没有,郑琰坐在肩舆上四下一看,除了站岗的,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西宫墙并不是宫城的外墙,过这道墙往西,就是掖庭宫,里面住着低品级的后宫人员,那里不是郑琰今天的目的地。以苗贵妃之尊,并不住在那里。郑琰也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况,只是知道这正宫西边是掖廷宫而已。 再过一道宫门――右辅门,还没有到后宫,度其位置,该是几个中央衙署了,大概就是□□所在地。郑琰一行靠西墙往北,没有冲进人家办公场所,继续前行,再过一道门,又是一个比较大的广场。前行数十丈,这时候,队伍的右手边出现了一座壮丽的宫殿,这就是整个王朝的中心大正殿,整个皇宫也因此得名为大正宫【1】。现在,里面一群人正看着她爹,以为郑靖业发昏――这件事情郑琰是不知道的。 再过一道宫门,才算是进入后宫了。此门名月华门,过了这道门,眼前不由一亮,后宫的景色就是比前朝漂亮。花树生荫、亭阁错落、流水潺潺,这后宫不像前朝那样严肃,方正的宫殿外面就是各式的景色,不似前朝四处都是正方、长方形的块儿。 后宫离前朝最近的中央地带有一殿名勤政殿,是皇帝起居之处。离这寝宫最近的地方就是后边苗贵妃所居之昭仁殿,这里本该是皇后的寝殿,现在没皇后,苗贵妃住了,前几年为了这件事情朝上还生出不小的风波来。郑琰的目的地就是昭仁殿。 离昭仁殿还有段距离,前面远远看到一队人,是步行,走得并不快,郑琰的队伍很快就赶了上来。两下交错,看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蒋相的掌珠蒋文清。蒋文清没有肩舆,身上也没有封号,入宫只得步行。 她也算是后宫常客,郑琰也见过她几次,只是交情不深。蒋文清今年十六了,跟小萝莉没有共同语言,她又是世家出身,双方都觉得不是一路人,相互之间答话更少了。最近郑靖业又“倒行逆施”,蒋文清更不想跟个小丫头交浅言深。 郑琰已经让停住了肩舆,跳下来打招呼。蒋文清之父蒋进贤也是宰相,两家还没有翻脸,就算是翻了脸,郑琰也要装成不知道地、一派天真可爱地跟蒋文清打招呼:“阿蒋一向可好?” 两人离着有几步的距离,再往前,郑琰就得仰着头看蒋文清的脸了,她不想这样。蒋文清是个美人儿,清雅如同新开的梨花,微蹙了一下眉毛,很快就调整了表情,淡笑道:“阿郑一向可好?” 这一位,乃是去淑妃殿里的。淑妃楚氏乃是她的姨母,常使其入宫说话。楚淑妃住在昭仁殿右后稍远一点的延安殿里,蒋文清贴着西墙一路向北,就是想要绕开昭仁殿。苗妃入住昭仁殿,是前朝后宫心里的一根刺,她僭越了。 皇帝乐意! 多少人拼死劝谏,把皇帝惹火了:“我励精图治近卅载,今须发皆白,令一妃子就近侍奉,有何不可?尔等想要我无人侍奉么?” 昭仁殿是皇后住的又怎么了?老子乐意让苗妃住!我还让她管后宫哩!神马?册封新皇后? 亲,对不起哦亲,我跟元配老婆感情很好哒,不忍心有人占了她的位子。 尼玛!!!睁眼说瞎话啊这是! 皇帝说是了,死活不肯改,就是不纳谏、就是不给你这个面子,你还真能造反么? 蒋文清知道,郑琰此去必是往昭仁殿的,心里更是不痛快,还是回答了郑琰“阿蒋要去哪里”的问题,又问了郑琰要去哪里,然后说:“我与阿郑并不同路了,阿郑早些去见贵妃,不要耽误了事情。我要往延安殿去了。” 郑琰笑得一派天真:“就此别过了。阿蒋慢些走。”挥挥手,坐上肩舆,走人。 她走得干脆利落,蒋文清看得目瞪口呆。虽然很想早点摆脱这丫头,可她这走得也太快了吧? ―――――――――――――――――――――――――――――――― 昭仁殿本是皇后居所,不尚奇巧贵在大气,殿前的石板地都比别处面积要大!虽然现在里面住的只是个贵妃而不是皇后,四下里侍奉的人也是按照最高规格给配置的。 一脚踏进昭仁殿里,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儿。皇帝年老,很多器官的机能都没有少时灵敏了,更喜欢闻浓香。郑琰忍住打喷-嚏的欲望,揉揉鼻子,给苗妃见礼。 已有内官向苗妃通报了,前朝近来多事,皇帝再想偷懒,这几天还是多抽了点时间去见百官,苗妃就闲了。正在无聊间听说郑琰来了,放下手中的眉笔:“七娘这里来。给七娘上茶,拿贡桔来。” 郑琰给苗妃见礼,并不是跪礼,福身而已。在不是朝见这样的过于正式的场合,臣见君也不施跪礼的。此时君臣之间,还没有天堑鸿沟般的生疏。 苗妃拉着郑琰,把她抱到怀里:“春天瓜果就是不多,这贡桔还是内侍省那里想破了脑袋存下来的,他们也是不得法,十斤里还折了一半儿去。” 郑琰脑袋往后一仰,拿皇帝宠妃当肉垫,看着苗妃形状优美的下巴:“这样难得,娘娘这里还有?”不愧是老皇帝这个在花丛里混了几十年的人看中的,长得真是漂亮啊。柳眉杏眼樱桃口,雪肌玉肤杨柳腰。 苗妃低头,看着郑琰透着好奇的眼睛,笑容里不由泛出一丝得意来,伸手点了点郑琰的鼻尖儿:“宫里的东西总比外面多一点,就算没有,我叫七娘来,也要找到可口的招待七娘啊。” 苗妃是小官之女,结交宰相家,也是好有一外援。现在的情况是,郑家不一定需要苗妃,苗妃却需要有一个朝臣对她表示出善意来,她对郑琰格外亲近,一度还想通过郑瑜与郑瑜的夫家接触,但是人家不搭这茬儿。 郑琰又生得可爱,苗妃与她在一起心情也好,相处更是融洽。什么宫里合的香料啦、新奇的首饰啦、哪里贡上的好吃的啦,手头宽一点就给郑琰了,对郑家比对娘家还要好。 郑琰眨眨眼:“那我和阿蒋都有口福了,她今天走了好多路,正好吃点好吃的补补力气呢。” “阿蒋?” “嗯!蒋相公家的阿蒋。” 苗妃眯了眯眼睛,她是老皇帝一时兴起四下q不小心碰上的。苗妃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也不是名门望族,因父亲是个小官,日子过得并不紧,也是娇纵长大的。性情活泼,正对了老皇帝的胃口。 带到宫里,皇帝对她依旧感兴趣,却少不了一些宫斗的桥段。她不是不谙世事,从小也是充满了对世家的敬畏,一朝被抬举,年轻姑娘难免得意忘形,吃了几个暗亏,才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这才收敛了起来。苗妃是个聪明人,吃一堑长一智,抓住重点――皇帝,又思自己在外无援,往宫外找联盟。 郑靖业要是把宝押到后宫女人身上,他就不是郑靖业了。在他看来,苗妃可以接触,但是给她当枪使,受她的遥控指挥就不必了,这样的态度已经足以让苗妃感激涕零了。当初,她不知轻重的时候,想提携自家父兄弟弟来的,结果没干仨月,就出了惹皇帝生气的纰漏来,弄得她差点跟着失宠,她这才知道,朝廷不是那么好混的。 对于郑琰来说,跟苗妃聊天是件很轻松的事情。苗妃问她:“家里人都好么?” 郑琰放下剥了一半的桔子,取了巾子擦手:“还跟平常一样过日子。” 过日子总少不了磕磕绊绊,老子打儿子也算是“平常”。 苗妃又感兴趣地道:“你昨天见了季先生?听说是个名士,他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说什么话都很有学问?” “我就看了他一眼,没我阿爹好看。问了好,我就跟哥哥、侄儿们出来了。” “……”有说等于没有说。伪萝莉是大杀器,让听到了一点师徒见面不欢而散的风声、 想知道□□的苗妃不确定了起来。难道真的没有什么? 苗妃皱了皱鼻子,娇憨可人:“七娘又学了什么?” 两人又开始了没营养的对话,什么你学了什么功课,什么我这两天我爹说要教我骑马。讲了好一会儿话,苗妃估摸着皇帝要下朝了,就派人包了两盘贡桔送郑琰回家。 这样没营养的联络感情时常发生在两人中间。苗妃借此表示自己的态度,郑琰也顺手捞了不少东西,郑靖业对幼女的疼爱因为她的“懂事”也是只增不减――这丫头嘴巴严。 ―――――――――――――――――――――――――――――――― 郑琰回到家里,把贡桔交给杜氏,其中有一盘是苗妃指名给杜氏的。杜氏笑把桔子分了分,问郑琰:“今天贵妃都跟你说什么了?” 郑琰一五一十地道:“先是遇到了阿蒋,她去见淑妃。到了昭仁宫,贵妃还问我见了季先生没有,季先生说了什么没有。我说我就叫了一声先生就出来了,什么也不知道。” 杜氏笑着戳戳她的额头:“就你机灵!” 郑靖业今天回来得晚,早早遣人回家,说是要晚回来,让家里先吃饭。杜氏也一点不客气地带着儿女先吃了晚安。再让厨房给郑靖业预备热饭。 郑靖业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他下了他的第一步棋。女儿结交宫妃,当爹的也不好意思闲着。他当朝推荐了他的老师季繁,这在当时是常态,熟悉的人之间互相推荐一下,季繁又实在有名。 在这师徒不和的风声传来的时候,推荐理解政敌的季繁?季繁还是个声望很好的家伙,能够起到招牌作用。 郑靖业傻了么?这是许多人的观点。他竟然还说“季师之才,弟子不敢置措,当由天子自征辟”。 又一想,老师来了,按照时人的道德标准来看,师道尊严,老师骂着,学生就得听着,学生在老师面前是万不能无礼的,否则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郑靖业也没脸在相位上呆着了。季繁大名远扬,郑靖业这是不得不荐呀! 当然,说不定这是郑靖业的试探,季繁许久不入京师了,此次来不知目的。试上一试,就知道他是不是有意出仕。如果不想出仕,郑靖业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了。如果想……郑靖业也只能干瞪眼。 这些想法郑靖业都能猜得到,对周围投到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郑靖业肚里冷笑。 季繁何曾做过官?还要让他做京官!不出漏子才怪!在京里出了漏子可不如在地方上好遮掩,御史就能咬死他!嫌我不会干事儿?我倒要看你能干什么实事儿。 你们不是说我“遍植党羽”、“朋比为奸”吗?看看这位海内名士庭前车马几何!到时候你们紧密团结在此人周围,皇帝会生气的! 出仕就是入了官场,从此与名士清高的形象彻底脱钩了,只能在这一潭浑水里摸爬滚打。郑靖业不相信有几个人还能保持“高洁”,有史以来,“清正高洁”的名士每朝都够开一个《名士传》里面每个人也就写个名字加几十字的简介而已。而得到“清正高洁”之评的官员,两百年的一个朝代未必能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承认的! 郑靖业说动了皇帝,说是放他影响力太大,在外面乱逛实在太危险了,不如收在眼皮子底下――收拾起来也方便啊。话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他只是委婉地表示:“季师为海内名士,游学四方士庶倾慕。其行囊无余资而走遍天下,所到之处,世家无不倾力供奉,识遍天下名门。如此贤者流落野外,是宰相之过。” 郑靖业劝说皇帝的另一个理由是季繁对朝廷最近的政策虽然颇有微辞,但他不是一个傻子,把他留在朝中当两天官“知道圣人的艰难,就不会再妄议朝政了。” 最后:“如此名士,若是有志一直在京外为圣人教化四方也就罢了,如今进京,圣人不下诏征辟,倒显得朝廷‘轻士’。今召其来,也是显得圣人政治清明,朝野归心。” 几招都拍到了皇帝的穴道上,当皇帝的没有不想要好名声的,弄季繁来当个装饰也不错,尤其最近朝上氛围有点紧张,当个缓冲也好、粉饰太平也好。季繁与世家联系颇深也是事实,与其让他四处串联,拘在京里也不坏。如果让季繁知道了政事的艰难,改弦易张,从此从桀骜不驯的名士变成鞠躬尽瘁的名臣,也是他皇帝的识人之明。 皇帝想得很美,同意了。想了一会儿,决定给季繁一个侍中的名头。 侍中这个职衔呢,一开始的时候地位并不高,但是有了这个头衔就可以直接见皇帝。经常跟领导见面才能提升得快、才能说别人的坏话、才能让领导记得住……总之,好处不能胜数。以至于宰相们的身上无一例外都有一个侍中的衔。 这个职位吃香品级一直在提高,在朝会上也得到一靠前的位置,用来安置季繁也是不错的。就季繁本人的情况来看,去管个崇文馆更合适,但是皇帝是想收伏他,不是拎他来镀金的,季繁在文化上的名声够高的了,再拔高对皇帝也没好处。 季繁本人没有任何治理地方的经验,平时却对政治发表意见,有指手划脚的嫌疑。要给他安排一个看似合适的位置的话,御史台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是皇帝不想听他唠叨挑剔,想让他唱颂歌。 就侍中吧!可以议政,可以当差,不拘于某一方面,能够全面地看到朝廷的情况。希望他能够认清事实。即使捅了漏了,还有郑靖业这个学生给他收拾烂摊子,皇帝痛快地答应了。 皇帝三下诏书,吵得李俊家不得安生。 三诏三辞,季繁赚足了名声,还要推辞,郑靖业又有了动作,他一天内干掉了两个东宫僚属――都是有名的大族子弟。 季繁在世家的劝说下出仕了!他本不想趟浑水的,有小人在朝,君子耻与之同列!出仕也不一定比郑靖业位置高(这是肯定的,皇帝还没瞎),老师的面子有点抹不开了。 季繁对自己的能力是有信心的,也相信郑靖业能说服皇帝,他一定更可以,因为他的学识与名望,更因为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嘴上还要谦虚两句,什么以前没干过,怕干不好之类的――其实心里并不这样想。 虽是谦虚之辞,大家还是把这个变量考虑了进去,然后劝季繁不用担心。其时很多官员是靠僚属的,如李俊那样主官好几个月不管事的也不是没有人。再者,季繁是个门生遍天下的主儿,拼凑几个能干活的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他的弟子里有出身世家的,世家也不是全出废物的,总有各种资源可以共享。退一万步讲,季繁做了官,只要到了一定级别,就可以自己任命相关属员,有许多出身不高而有能力的人巴不得借着这块跳板展现才华――当年郑靖业就是这么起家的。 话不能直接说出来,说出来就是藐视季繁的能力。所以名门公子们说:“今小人当朝,正须君子秉政,先生回避,如天下何?” 季繁跳进了郑靖业给挖的粪坑里。 10、师兄的回忆 季繁跳到坑里尤不自知,能看出郑靖业险恶用心的目前还没有出现。郑相之奸党一方面着急:即使相信郑相的智慧,也不能否认季繁有一个老师的身份足以掣肘郑靖业很多事情。 郑靖业的政敌们的想法就分了很多流派,由此可见政敌们也不是铁板一块。据不完全统计,第一种:觉得郑靖业这是怕了,慑于师尊的威力。第二种:认为郑靖业被老师当头棒喝从此醒悟回头是岸。 以上两种意见可以不作考虑。 第三种:郑靖业一定有阴谋,具体阴谋是什么,待考。不过大家知道他有坏心,已经心生警惕不会让他得逞的。 第四种:郑靖业一定有阴谋,具体阴谋是什么,待考。但是,不知道没关系,有季繁在前面顶着。郑靖业不可能对老师出手,如果做了,大家群起而攻之。当年郑靖业一介孤寒,不是在季繁门下混过,他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季繁弟子的身份是他的敲门砖。现在对老师出手,那就是忘恩负义,有这一条就能咬死他。 大家都很乐观。 直到郑府出现了一个不乐观的人――顾益纯。 顾益纯太了解郑靖业了,即使分别了二十年,他还是称得上这世上最了解郑靖业的人之一。杜氏也是了解郑靖业的人,她能够从郑靖业的气息上察觉出郑靖业的情绪,而顾益纯根本不用跟郑靖业共处一室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亲眼看着郑靖业从一个只是粗识文字的乡下小子一步一步入京为官的,虽然郑靖业入京之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书信往来依旧不绝。 这太不像郑靖业了,不掐死季繁算郑靖业好心了,怎么还推荐他当官? 凭良心说,季繁这个名士也有平凡人会有私心,不过对顾益纯也算照顾了。顾益纯也不想郑靖业因为跟季繁这个老头子顶了牛,把已经不好的名声再弄得更不好一点。 这么想着,他派人去郑府递上了名刺。 这一道名刺递过去不要紧,把郑府大总管吓得魂都快没了。 你妹!幸亏老子认得顾先生身边的老仆,要不然让那帮不懂事的清客把顾先生的名刺当成什么阿猫阿狗的给扔了……相公会打死人的!暗自提醒自己:以后不能接到名刺随便处理,每一份都要看一看,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顾益纯当天就收到了郑靖业的明确答复,另附一张正式邀请函,请顾益纯过府一叙。顾益纯看着请柬上写着“想来先生事务繁忙,已无瑕他顾。”不由苦笑。郑靖业的性情,还是没变呐! ――――――――――――――顾师兄回忆分割线――――――――――――――――――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初秋的早晨,淡淡的秋雾让天地间都诗情画意了起来,作为一个“闲得蛋疼的名士&准名士&自许为名士群体”中的一员,他拎了张杌子往门口一摆,观起景来――这也是名士作派之一。 别说,放空心灵什么都不想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远方(俗称发呆)真是让心情平和了不少啊!就在这时,一个少年一身单薄的褐色葛衣短打扮,就这么慢慢地从雾气中浸了出来。 当时的顾益纯很闲很闲,闲得蛋疼的那种闲。他是季繁的得意弟子之一,天生聪慧,又出身名门,还是那种没有没落的名门。这辈子已经没啥好想的了,就只剩下四处闲晃、闲坐、闲谈、看闲书打发时间。 猛然间看到这么一个人,把惊讶放在心里,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这小家伙是来干什么的呢? 薄雾中他眼神再好也没好到隔着几十步远看清人脸,只是从身形步态上辨认,觉得这是个少年,而且还是个步伐很稳的少年。一步是一步地往前走,不快不慢。与所有名士一样,季繁的山居设在离城比较远的地方,这么一大清早地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还能保持步子的节奏,不错,不错,有意思。 接下来就更有意思了。顾益纯思考的功夫,郑靖业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长揖到地,问他:“请问兄台,这里是季先生的居所么?” 顾益纯吃饱了撑着的扮起了门房懒懒地道:“正是。阁下有何贵干?”上下打量着,哟,长得不错么,少年的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略显纤细,一张被秋雾打湿的脸,下巴尖尖,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像是鲜花上头沾了露珠。 不可否认,要不是长成这副德性,顾益纯也懒得搭理郑靖业。换一个角度来看,如果郑靖业小同学长得奇丑无比,丑出了特色、丑出了水平,顾益纯说不定也会跟他说说话。 果然有意思!慕名而来找季繁拜师的,或者说,敢来来找季繁拜师的,多少都要有点儿倚仗。最起码的,亲自来的人得有一点文化知识,衣着上也要讲究些,绝不能是这样的短打。如果是派家仆过来打头阵的,仆人的衣服当然不会太好,至少要带着名刺、书信,多半还要带着礼物。 眼前这个小家伙两手空空……不对!丫手上拎着几条干肉? 顾益纯想吐血。放软了声音问:“你可有荐书?”季繁的名头那时候就已经很响了,学生太多教不过来,他也挑徒弟的。除非本人惊才绝艳,否则必须得有季繁信得过的人或者是不得不卖面子的人的荐书。 郑靖业非常诚实地摇头。 顾益纯又问:“你原是在谁门下?读过什么书?” 待这小家伙依旧诚实地告诉他,小时候半工半读在村头袁大爷的小破屋里识了些字,并没有拜过名师之后,顾益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抱着好玩的态度,顾益纯大方地说:“我去问问先生还收不收学生了。” 季繁当然收学生,只是条件越来越严格,郑靖业显然不符合他的条件。他老人家慢慢地踱到堂前,隔着长长的中庭看了一看郑靖业。小伙子印象分不错,季繁出了几道题权当面试。 题目有深有浅,郑靖业的水平只能是勉强及格,倒是字写得不错。季繁皱一皱眉头,没有直接说收了这个徒弟,郑靖业在他面前力图镇定。 顾益纯看得出来,季繁心中不喜,非常地不喜。顾益纯心里也摇头,郑靖业的答案,透着一股子逼人的寒气。少年有锐气,这很正常,如果有暮气了,才让人惋惜,但是这股子寒气就…… 季繁不喜还有另一原因,这份答案让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也是史上有名的,话说,皇帝们一直致力于削弱世家啊、离皇位太近的宗室们的力量,明着干谁都不愿意,他就给在外的人派那么一两个明为辅助、方便与皇帝联络,实为监视的人。这些人都用的是寒门出身,这些人很少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其中最凶残的一个叫张智,十五年间八次外出,逼死了五个上司,另外三个心理压力太大,辞职不干了。季繁想起的人,就是他。 季繁有名士之名,倒是不怕这样的人,同样也不想得罪这样一个人,更不想收这样的弟子。又问郑靖业的家庭情况,郑靖业也不撒谎,只是瞒了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顾益纯一听就皱眉了,心道:你这样儿可不成,先生怕不会收。 果然,季繁道:“求学问道是好事,只是父既亡,而家无恒产,又有老母需要奉养,再来读书,你母亲怎么办?他既读得几个字,山阳府君那里谋为一小吏,养家糊口为先。”你丫一不是望族有宗族支持、二不是暴发户有钱财支持,还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最主要的是,你现在的任务不是赶紧长大了打工养老娘吗? 郑靖业回答得干脆:“学生自处之,必不令母亲受饥寒。” 季繁对这样的态度非常不满,拂袖而去。 郑靖业非常光棍,就这么跪到了季繁的门前。季繁再不高兴,也不能摆出拒绝有心向学的好孩子的样子,捏着鼻子收下了他,对他当然也就很一般了。 倒是顾益纯,他真的是太闲了!有事没事就逗着郑靖业,先是观察,郑靖业当他是空气,然后在他周围闲逛,郑靖业依旧当他是空气。郑靖业的目标很明确,他是来学习的,是来开眼界、镀金的,虽然季繁迂腐了一点,但是毕竟比私塾水平高太多!还有礼仪,未学书先学礼,这是出身贫寒的郑靖业最缺的。他没功夫理一个出身高贵闲得头上要长蘑菇的“师兄”。 顾益纯快要好奇死了,忍不住派了个人去打听郑靖业。郑靖业的来历很清楚,跟家族闹得乱七八糟的事情是瞒不住的,现在还一边读书、一边帮人写信抄书的事情也是摆在眼面上的。顾益纯听完之后冷笑一声。 第二天,顾益纯问郑靖业道:“你这样拼命,究竟想做什么?” “过得好一点。” “你这么笃定能成?” “总要搏一搏。” “败了呢?” 郑靖业看了他一眼:“我已经成了一半儿了。” “先生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不是入了门就能算成了的。” “我不是说这个。”说完,闭上了嘴巴。顾益纯福至心灵,所谓成了一半,是指离了那个家族。 这一天,郑靖业来了一个大主顾,让他抄书,出双倍的价、出笔墨纸砚,要求是只给他抄书,不许分心接别的生意误了他的事。郑靖业想了想,没答应。顾益纯跳脚:“做别人的生意也是做,怎么就不做我的生意了?别以为是便宜了你,这书不好抄!” 很多书都是私藏的,花钱都买不到(郑靖业也没那个闲钱去买),上面有许多学士的注释。纸张泛黄,有些脆弱得让人害怕它会随时变成一堆粉末。 顾益纯的要求就是:“把这些抄了,一个字也不能错,我要查。正文要写得大,注释字小些……”最后道,“我也找不着旁的合适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用不用心,反正你在我眼前,哪一页抄错了,我就让你重抄!省得再跑腿到城里算后账。” “哦。” “哦什么哦?” “先抄哪一本?” “嘎?”这小子也太j了吧? 抄来抄去的,两人之间答话不多,心里却亲近了不少。 顾益纯也就劳动着他那闲得快要生锈的一把骨头,跑去郑家。 郑宅屋浅,顾益纯老远就听到一对母子的对话。 “这是你辛苦抄书得的钱,怎么就给我买了新布?还托人去缝?家里得过日子,阿娘穿得旧一点有什么?黄土埋了半截了都。” “这是什么?” “钱啊。” “钱能做什么?” “用处多了。” “儿现在就用了它。不用就不叫钱。” 何氏:……“你拿什么娶媳妇啊?!” 顾益纯:……“果然有趣。” 反正那一天顾益纯就赖在了郑宅不走,让人买了酒肉来,招待郑家母子一道吃。何氏还扎手扎脚,十分不敢,又要到厨下准备饭菜。顾益纯道:“有劳伯母,有黄黍饭就好,平日少吃这个,想尝个鲜。” 郑靖业没说话,去帮忙烧灶,被何氏拦了出来,顾益纯的书僮机灵,虽然不大会,还是狠心去领了烧灶的差使。饭是在郑家吃的,郑家提供的也就是一锅黄黍饭,酒肉都是顾益纯带来的。何氏要躲在厨下吃饭,被顾益纯邀了过来,他嘴巴甜得很,一口一个伯母,自称晚辈,说是郑靖业同学,要是让长辈这样躲着他,他可没脸见人了云云。 何氏有点儿吃不安稳,顾益纯一直招呼着她吃这吃那,郑靖业看不下去了,道:“阿娘,顾兄向来促狭,跟亲近的人才这样的,平日多蒙他照顾,他……不是外人。” 顾益纯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白牙,郑靖业翻了个白眼。 何氏匆匆吃完了饭,看儿子跟同学还在喝酒,道一声恕罪,抱着半匹布,出门到隔壁去借地方给儿子做衣服去了。 顾益纯松了一口中气,郑靖业冷笑道:“世家子,倒会哄人。” 顾益纯回以冷笑:“我算什么世家子?婢生子罢了!” 郑靖业的冷笑凝在嘴角。 顾益纯是顾家婢生子,生下来刚满周岁,他妈就被转赠给了别人,他倒还是顾家小主子之一,衣食无忧。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国家的各个地方,是常态。到他四岁上,一场很大的疫病席卷而来,为了避疫,顾家也是使出了很多的办法。 其一就是离开现居住地,躲一躲,很多小孩子被“寄养”。顾益纯庶出,得到的照顾就不如人,嫡出的兄长被祖父母带在身边,他就被放到别人家里,巧得很,这个别人还不是其他人,是他的外公家。 一年半以后,警报解除,他又回到了家里,很多想法就已经不那么正宗了。 这年头,庶出子女不认生母、只有嫡母,这是法度,正常,他们也安之若素。婢女被送人也很正常,但是在顾益纯的心里亲妈被当成礼物一样地送人了,这就让人不太淡定了。顾益纯还聪明、早熟,又没有足够成熟,所以他痛苦,痛苦得要发疯。 由于他的天份,顾家很自然地给他找了位名师,就是季繁,季繁也想收这个弟子,但是顾益纯还是不高兴。 最让他不高兴的是,不但母亲由人摆布了,他自己,也比他那婢女出身、完全不记得长相的母亲好不到哪里去。相貌出众、名师弟子、世家子公子,他该结婚了。 据内部消息,结婚的对像是张智的女儿。 我靠!这丫头的爹不是好人,这不是问题,问题是,顾益纯完全不想娶这丫头!他见过这丫头,长相不好就算了,更难得的是她的脾气比她的长相还不好,这也就罢了,最郁闷的是她还脑残!凡是你能想象得到的脑残娇娇女的桥段她都亲自实践过,身边的小丫头三五天一换,据说非死即残。 顾益纯从此成了“名士”,仗剑游走、装疯卖傻、犯夜禁、戏王侯……妄图逃出生天。然后被他爹一句话,从他姐夫那里借来的三十个部曲一拥而上,捆起来关禁闭。 侥天之幸,世家、宗室们再也忍受不了张智了,让他 “被事故”,乘船过江的时候掉水里了。感谢坑爹的婚俗礼仪,不但步骤多,而且持续时间长,两家还没下定礼,事情还没敲定,张智的女儿还不算顾益纯的老婆。 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顾益纯拍拍胸口,卷起铺盖就跑到季繁那里躲着了。季繁十分同情他,出面为他说情,顾家才在说了自家的难处之后,很无奈地保证,顾益纯的婚还是要结的,但是……结婚对象他们会慎重考虑的。 从此顾益纯悟了,他爹不算是对他不好了,至少尽了抚养义务,对他也算是有父子之情。可他爹把“大局”看得比情义更重要。休说对他生母了,便是对他们这些子女,乃至对结发妻子,当情义与“大局”相抵触,他那位父亲也能果断地把他们舍弃掉。或者依照他老人家对这些人的情义的深浅,表现出从流泪到毫不在乎几个不同等级,但是该舍弃的还是会舍弃。 就这样一辈子受他控制?他死了再受兄长控制?婚事不由自己作主,儿女子孙也听宗族摆布?不!他不干!他可不想下一回被捆着送入洞房,一个名士,够对得起顾氏给他的照顾了。 但是,熟知宗族之强盛,又欠着宗族养育之恩的顾益纯也做不出“当腐朽家族的叛逆兼革命者”的事情来。他老人家想了又想,觉得很难逃出宗族的魔掌。至于后代,对不起,他还没那个情操,自己鞠躬尽瘁让子孙也鞠躬尽瘁,只为维护着一个压迫着他的玩艺儿!没门!窗户都没有! 大不了老子不干了!死也不让我的孩子受你们压迫,不干了不干了!一辈子不结婚呗!季繁这里先躲躲再说。 一躲就遇到了郑靖业。 小家伙那么的有活力,是的活力,不是他那样发疯式的名士范儿,而是知道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绝不妥协,他不但有反抗的精神,而且有更积极的行动。 顾益纯想帮帮郑靖业,看看这个人能走多远,如果郑靖业能够扬眉吐气,也算是他自己多活了一世。看着郑靖业活得张扬,顾益纯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宽敞了许多。 郑靖业也没让他失望,顾益纯想,这样就很好。 ――――――――――――――――回忆结束―――――――――――――――― “十六郎,明日访客,穿哪件衣服好?” 顾益纯回过神来:“随便吧,他不会在意的。” ―――――――――――――――――――――――――――――――――――――――― 郑靖业当然不在乎顾益纯穿什么衣服,他只要认出顾益纯就好了。 今天的顾益纯与印象中影像重合了。在季繁面前,顾益纯还是要保持应有的肃穆的。眼前这个,才是本尊吧?鬓边白发是应有之意,眼角也有了一点细纹,身材依旧高大,脸上那带着那种懒到骨头里的笑,才是他。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郑靖业就在想,有这种“标准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式”微笑的人,是怎么混成季繁这个名士的弟子的? 他为这个人抄了整整七年的书,满满一大架子,最后,这些书又全被当成赠别之礼还给了他。还特别挑剔,有的书他整整抄了五遍才满意,还振振有词:“让你抄你就抄,我用得着。” 顾益纯一看郑靖业身后半步,杜氏;夫妇俩身后,儿孙,郑家儿孙他见过,还有三个年轻的妇人,看她们的站位,应该是郑靖业的儿媳妇。居然全家出迎了。 顾益纯苦笑,郑靖业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再说他奸滑,在顾益纯看来,这个人,其实很纯粹。 师兄弟再见面,招呼都不打,顾益纯往里走,郑靖业九十度转身,等顾益纯走到身边,再转九十度,两人并排往里走。子孙辈呼啦啦散开,等三人走过了,再合拢,调整次序,跟进正堂。 郑靖业请顾益纯上座,才郑重地重新介绍了顾益纯,又命:“来拜见顾伯父。” 地上摆了一溜的拜垫,郑靖业动了真格的,让儿女、儿媳、孙子,郑重行了大礼。子孙们知道郑家起初之艰难,自也知道顾益纯的帮助之功,再看在郑靖业的份上,跪就跪! 郑靖业很满意,郑l这实诚孩子还两眼含泪地对顾益纯深情地又喊了一声:“伯父。” 11、新来的老师 郑l不想给妹妹讲故事,却很乐于给妹妹他们家那短得可怜的“家史”。郑l年长,小时候还见过顾益纯几面,在他的描述里,顾益纯是个绝世大好人,形象好、气质好、人品好、礼貌好…… 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郑琰原本还以为,顾益纯此人就是像在李俊家里见到的那样,咳,装模作样,如果再加上一条的话,还有在季繁面前装孙子。没想到他孤身来到自己家里,居然变了一个样子。 顾益纯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比较顺眼,郑琰在心里下了个评语。 顾益纯也算得上是国内数得上号的“名士”,名头固不及季繁响,胜在有一个不错的姓氏,自有家族为其经营名声。郑家长辈如郑靖业、杜氏,对他是有一份革命友谊、故人之情,晚辈如郑l、郑德安等,也是久闻其名,便是媳妇与方氏、赵氏,也都听过他的名字。 插花一句,顾氏、赵氏同为名门世家,相互之间还有一丝不算太远的亲戚关系。 郑靖业很是郑重地向大家宣布:“三十年前,我与顾兄已是通家之好。” 所谓通家之好,就是指在眼下这样的场合,双方男女之间不需要过于避讳,在公共场合如食堂,都是可以随便见面的。 他老人家一句话,女眷们就省得避开了。顾益纯粗略地知道郑家的情况,又问了赵氏父亲好不好。顾益纯的妹妹嫁到了赵氏本家,是赵氏将要出五服的伯母。赵氏恭敬地答道:“家父尚算康健,也很挂念伯父。”她是郑家媳妇,称呼也就随着丈夫了。 顾益纯一笑而过,又与郑靖业说些闲话,并不涉及到季繁,只说他上一回到京里来还是郑靖业没入京为官:“我上一回便是住在宁安坊自己家里,今番依旧在宁安坊,总觉不如以前了。” 郑靖业举杯,顾益纯感叹完了也举杯,满堂皆饮。 放下杯子,郑靖业道:“你觉宁安坊不如从前也是有缘由的。削爵以来,那里的排场可是减了。” 顾益纯眉头一皱。 郑靖业话锋一转:“顾兄此次入京,自己有什么打算么?”不等顾益纯回答,又说,“先生入仕已成定局,你不想入仕这我是知道的。既不想入仕,再呆在先生身边就有些不妥,你想好去处了没有?” 顾益纯这两天正在烦恼这个呢,季繁的这个职位已经够高了,可以自己征辟僚属。只要顾益纯自己愿意,少不得在季繁那里混个一官半职,而且依季繁对这个弟子的满意度来看,这个职位还不会太低,而且必是“清要”之职。 顾益纯不想涉足政治,真要入了官,他就是个为顾家家族劳碌的命了――除非与家族决裂。顾家几百年的世族,绝不是郑靖业本家那样的小家族,说跑就能跑得了的。即使是郑家,郑靖业当年离开本宗也是花了很多心思,一点家业也折了一半儿进去才跑了出来。跑出来之后,做了好几年的官,还会受这个家族的困扰――直到他心情不好就找家族的麻烦把这个家族整得烟消云散。 何况是顾氏?所以一直以来顾益纯都有出仕的机会,他都拒绝了,有多远躲多远。咳咳,季繁因此很是看重他淡泊名利的作派。 郑靖业很理解顾益纯,也就更加讨厌顾家,也就不想提顾家。只问顾益纯有什么打算没有。 顾益纯发现只要跟郑靖业在一起,他苦笑的次数就会增多,他那倒霉催的名士淡泊形状总要受到刺激。闷头喝了一口酒:“先生也想我出仕,要不就荐我入幕府,我没答应。” “还留在京城么?” 顾益纯对上郑靖业的眼睛:“先看看。” 郑靖业没有闪开,嘴角微微上翘,与他不同,顾益纯对季繁的某些行为可能觉得有点不妥,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尊敬这位老师的,季繁就这样被自己给坑进朝堂了,顾益纯肯定不放心。扣下了季繁,就等于扣了个人质,除非顾益纯对这位老师失望,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离京。 杜氏等两人慢慢移开眼睛才说:“你们两个就算多年不见,也不用这样两两相望罢?往后都在京里,有的是见面的时候让你们对着相面,现在还是吃饭罢!菜都凉了!” 郑靖业捏着酒盅道:“就你管得多。”顾益纯笑着摇摇头:“阿杜的脾气还是没变。” 他们三个说话,底下儿孙辈的面面相觑,眼睛都不知道看谁好了。 杜氏冲两个男人翻了个白眼:“我原就这副脾气,要变什么?三十多年了,嫌我管得宽?晚了!”说着又冲顾益纯举杯邀酒,“这是在自己家里,别说那些外面的事,听着就头疼。” 顾益纯好脾气地喝了,又对郑靖业道:“她不是这副脾气,撑不起你这个家,”又故意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还要在管家婆手里讨饭吃,总要夸一夸。” 郑靖业与杜氏都笑了。 郑靖业正色对杜氏道:“你怎知我方才说的就是外面的事?我问顾兄是不是有意出仕,正是家事。” 顾益纯也好奇,停杯问道:“我出不出仕,与你家事何干?” 郑靖业放下杯子,整整领子,一指下面,严肃地道:“你看我这些儿孙还能看罢?” 顾益纯也严肃地点头:“很能看。” “够不够当你学生的?这些人,随你挑,你选上谁是他的运气,选不上的,我再另寻师傅。” 顾益纯静静地看着郑靖业,郑靖业毫不回避。郑l等已经很兴奋了,顾益纯这些年游手好闲没为国民生产总值做出过什么贡献,有点儿时间都当名士去了,实在太闲,都贡献给科学文化知识了!季繁越来越老,精力也不如以前,后来收的不少弟子很多时候是顾益纯代为授课,只是顾益纯自己是一个弟子也不肯收。 郑l眼巴巴看着顾益纯好一会儿,忽然伶俐了起来,自己起身,还赶着弟弟妹妹、儿子侄子起身,上前到顾前纯案前躬身站好,就差一起跪下了。方氏妯娌也敏捷地跟着站到一旁。 刚站好,就被郑靖业喝退:“添什么乱!下去吃饭!” 杜氏反骂郑靖业:“你才不要添乱!刚才的话应该悄悄到书房里商议才是,你当着孩子的面浑说,又怪谁?”转对顾益纯道,“你一直一个人,这么多年了,送你奴婢你也不要,自家也不收弟子,真要这么孤零零的过下去?” 郑靖业一指自己的子孙,豪气冲天:“你就都收了,也没人能支使得了他们!”他知道顾益纯的心结,也是担心自己收了弟子,碍不过情面,受顾氏所请托,弄得像是顾氏门客一样。 郑靖业的子孙,想来不会这样。 顾益纯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好!好!好!” ―――――――――――――――――――――――――――――――――――――――― 一顿饭,郑靖业给家里子孙拐了位极其难得的老师,前面说了,顾益纯代师授课很长时间,虽然自己不收徒弟,但是很多师弟都算是他的半个弟子,他的名头也是极响的。 郑琰第二天才知道,她也入了顾老师的学生名册里了,因为她也要参加拜师礼。 拜师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郑靖业为此准备了好久。 在外界看来,郑靖业先是荐了名士老师入朝,又为自己的子孙拜名士师兄为师,摆足了亲善的样子。而且,他老人家现在在朝上也不搞风搞雨了,处于半蛰伏状态,很像是“幡然悔悟”了。 连季繁也被他给骗了过去,听说顾益纯答应了郑靖业的要求,皱了皱眉头,忍了一会儿才说:“他那几个儿子倒未闻有劣迹,若是可堪调-教,你便用心教导,不要让他们走偏了路。”竟然没有反对,而且这句话还是在筹备自己的一套班子的间隙里抽空对顾益纯说的。 顾益纯默。 他这个老师,不可谓不聪明了,否则也成不了名士。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传媒的时代,想成为一代名士,除了过硬的学识,还要有一颗能发现机会的头脑去推销自己、让众人知道自己。能做到全国闻名,季繁一点也不蠢。 可是现在却…… 顾益纯道:“学生明白。老师入朝为官,也请自己保重。” 说郑靖业功利心重,哪个名士又不想指点江山呢?就算是本来不想,只想做隐士的,名头大了,来请教的人多了,也免不了自得起来。顾益纯知道自己怎么说都没有用了,现在只希望郑靖业手下留情。 郑靖业应该会手下留情,毕竟昨天晚饭后郑靖业向他保证过了。 郑靖业说:“天下对我误会良多,旁人尤可,季师令我痛心,”然后就举了许多的例子,“这些事,不决断则误国啊!”然后表示,只是希望季先生入朝来接触一下,知道其中的难处,同时,“先生有大才,真能有我想不到的更好的办法也未可知。我也想一手把事办了,一手收好名声呢。” 顾益纯理解:让这老家伙过来,一是让他吃吃苦头知道一点难处,不好意思再胡说八道说政府不作为――这是主要目的;二是试试他的能耐,如果真的好的解决办法,郑靖业也乐得做个好人,顺利跟着沾点好处。 不过,顾益纯懒洋洋地靠着隐囊:“一入名利场,事情可就不太好说了。” 郑靖业闷声道:“我给了他机会了。”出不出仕在季繁,能不能解决问题也是考验季繁自己的能力,季繁做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顾益纯默。 罢了罢了,自己收了郑靖业的孩子,也是卖了他一个人情,郑靖业总不会做得太绝。有自己在,总能从中转圜,也好为季繁解一解围。 ―――――――――――――――――――――――――――――――――――――――― 郑家子孙的拜师礼是隆重的,郑靖业有人抬高顾益纯,反正季繁已经入了官场了,算不得名士了。既然顾益纯想混“名士”圈子,那他就要把这位师兄抬到圈子的顶端,为他再添一层保护膜。 有封号如郑琰都被勒令不许穿朝廷发的制服,只穿一件很庄重的礼服,郑靖业自己也没有穿制服,显得像是普通的父亲为子女请老师一样。 拜师的地点也不是郑府,而是顾益纯在宣德坊的一处宅子里。宅子是顾益纯自己的,他既不做季繁幕僚,也不好混在季繁家里,更不想住到顾家在京中的宅子里,自买了一处宅子住下。 他手头没几个钱,游手好闲呐!此时讲究家族共财共居,如果祖父、曾祖父,反正吧,有个头儿活着,子孙就要住到一块儿,而且不许有自己的小产业。私房钱是免不了的,也只是够奢侈地生活而已,比如顾益纯有钱雇郑靖业抄书,敢置房置地?抓起来可以打四十板子,打不死再判一年有期徒刑。 这一处宅子买下来,还是得跟族里说明一下情况才行。 族里比较大度,顾氏一族一向既维护传统又懂得变通,很爽快地答应了。同时暗示,是不是多收几个其他的弟子?他们连推荐表都做好了,顾益纯给推过去了:“先看看这几个德行如何。”暗示,如果郑相的子孙跟世家子弟脾气不投,岂不是自找麻烦? 顾家勉强同意了。 拜完师,郑琰的苦难日子也开始了! 顾益纯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学生们乖不乖,他也是有真材实料的。不说文化课了,以他老人家五十出头的年纪,还能百步穿杨,烹茶煮酒赏花拂琴样样精通,悄悄说一句,连赌博都是一把好手,真是不服都不行! 郑l乐不可支,恨不得辞官不做过来听课,被郑靖业和顾益纯联手抽了回去,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学习。 哥哥们服了、侄子们服了,郑琰也服了。但是,她很感兴趣的赌博活动此时不让她学,她有别的功课。 她爹早就好声好气地跟她解释过了,她已经是大姑娘了,要多学一点东西了,于是她的课程就有了新的安排。本来的安排是,早起跟哥哥侄子们一起读书,下午学习淑女课程。 原计划里,下午的课程是让赵氏来教的,赵氏怀孕了,只好按下。现在来了个顾益纯,听了这个情况之后果断地说:“不妨事,我有数,让她过来跟我学。” 顾益纯当然不会女红,但是据他说,女红是要会一点的,如果不太会,也没什么,反正郑琰现在是剥削阶级的一员,能拿得起针线就行了。如果在淑女技艺里非要放弃一样的话,对于他们这个阶级的人来说,必须是女红。 甚至你的字也可以写得丑一点,只要认得就行了,但是游艺一类却是必须会的。淑女功课三大宗:唱歌跳舞做游戏。呃,错了,是骑马、跳舞、唱歌。除了学习一点文化课之外,这年头的贵族教育里还包括体育艺术。 贵族之家相邀游园是常有的时候,聚会的时候,男女分拔,兴致到时,拍案而歌,那是必须的。如果你张不开嘴,是要被嘲笑的。又有郊外踏青,妹子也要骑马,时代开放嘛。 顾益纯表示,女人应该天生就有做针线的天份的,这个不用着急,即使着急,郑家也肯定能找到合适的绣娘当师傅。当务之急是让郑琰学唱歌、跳舞、骑马、射箭。 这几样他都能教,而且还严禁郑靖业夫妇找什么著名歌星当老师,据说会教歪了孩子。你可以唱不上高音,却不能唱出带着庸俗调子的歌。此外,还要学习乐器,同样要练习“高雅”的曲目,而且,必须带着高雅的意境。技巧可以不娴熟,但是心灵必须不能是一边弹着高山流水,一边想着水煮鱼。 “不喜欢没关系,我也不喜欢这些腻腻歪歪装模作样的,可你得会!”没商量,学吧! 是要命的还不是这个,顾益纯还要郑家准备几道拿手菜,让郑琰学,郑琰同学必须对厨房熟悉再熟悉。因为……凡有些历史的家族,谁家没几十道私房菜呀! 然后,据顾益纯说,世家女孩子比别人家多的就是底蕴,除了礼仪之外,还有谱系之学。这是必须学的!哪郡有哪些旺族,都分几房,与另外几家有什么样主要的姻亲关系,几百年下来,盘根错节,你不是生在这个圈子里,经过十几二十年乃至几十年的耳濡目染,都不一定能搞清楚。用顾益纯的话来说,像郑琰这样的,现在开始背都有点晚了。 说完又摇头:“你们家三娘,他们那里教导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如今看来也不如前了。她知道的谱系就已经少了很多。” 郑琰两眼望天: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呀!怎么又开了种田模式?! 12、老师的评价 “你还是宰相么?不见你忙着国事,见天往我这里来磨牙!”顾益纯一声冷哼,他老人家为郑靖业教育子女儿孙忙得脚不沾地,郑靖业居然闲了下来。 未入京前也有各种传前,郑相门前车马云集,上班的时间大家在皇宫、衙门里混水摸鱼,下了班之后才跑到郑府里认真工作加班加点。入京之后才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的。 郑靖业很闲,有一种闲得发慌的趋势,有事没事就跑过来找师兄联络感情,并且摆出一副媒婆嘴脸,死缠烂打,希望他这位还没到“有心无力”年纪的师兄娶个老婆或者是纳个妾、蓄个婢,省得绝了后。 “国事自有季先生他们在忙,我累了这么些年,还不许我自在这一两天?”郑靖业把这个话题一带而过,继续鼓动顾益纯。 顾益纯不为所动:“你不是给我找了个好差遣么?府上郎君娘子,几乎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累散了架!” 郑靖业却不接这个茬儿,放下手中茶盏,冷声道:“你的顾虑我也知道,早些年说这些话是我不自量力,现在我能说,”顿了一顿,“趁我还能活个一二十年,你赶紧娶妻生子,我总能看顾他长大不受你们家里的摆布。” 顾益纯忽地道:“先生那里,你待怎地?” 郑靖业接得非常顺口:“先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退避一旁就是了。先生与蒋严州近来打得火热,有蒋严州帮衬着,朝政上面就不会犯什么忌讳。你问的我答了,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 顾益纯摇了摇头:“天不早了,堂堂宰相犯夜禁可不好。” 宵禁怎么禁得住宰相?他是有权批特别能行证的人,郑靖业识相地不再接话,念起儿女经来,顺便问一问子女的学习情况。 顾益纯想了一想,道:“阿琰最像你。” 郑靖业笑道:“我的闺女,当然像我!” 顾益纯摇了摇头:“不是相貌,是性情。我未见四娘,单是看的这些子孙里,只有她最像你!她要是个男子,扔到四十年前的山阳,又是一个郑靖业。” 郑靖业的脸严肃了起来,此时名士如果光是行为潇洒、有点学问也就是寻常货色,最考验名士们水平的一项业务还是品评人物。在这个做官靠推荐、靠余荫、靠招聘、靠自荐的时代, 顾益纯名声之响,超不过师傅也是让人垂涎,这一双慧眼也是功不可没。郑靖业未显达时他就慧眼识英材,郑靖业果然位极人臣。他评魏静渊欲速不达,魏静渊身死家破。他说蒋玄应(蒋相,世家,祖籍严州)有拜相之福,蒋玄应现在就是宰相之一。在这一点上远胜其师。 郑靖业对儿女称得上是关心了,对小女儿更是疼爱,只是素日里小女儿只是显得早慧而已。即使不愿意承认,郑靖业心里还是明白,随着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子女们吃苦耐劳的精神是随着排行倒退的。他小时候吃了多少苦?郑l这样的还经过一些,已经“煦煦如君子”了,何况幼女? 郑靖业平生一大恨事,就是觉得长子不够果敢。他最引以为豪的,恰恰是自己的坚毅果决。 顾益纯唯恐天下不乱地又加了一句:“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废话,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顾益纯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这样最好。”回去还是观察观察吧。 ―――――――――――――――――――――――――――――――― 郑琰不知道她已经被她老师和她爹讨论过一回了,她正在跟杜氏一起看礼单。 开学快一个月了,她跟她的哥哥侄子们才得了两天的假,明天是她七岁生日。 顾益纯很重视基础,要求学生们认真打基础。跟他接触久了,你就会发现,顾益纯看起来像个痞子,行事方式也带一点无赖,但是骨子里还是带着一股子的正统气息。 当年他给郑靖业打基础的方式就是让这货抄书抄书再抄书,对于弟子们,都不用迂回的,直接让抄来背去。习射更是要求天天重复练习,双臂练得抬不起碗来,他也不肯放松一点要求。 打基础,就是要夯实了。 什么理由都没用,什么?你说你聪明?过目不忘?不用抄了?谁说的?! 基本功,就是靠这样重复机械地练习打下来的。 以前郑靖业找的老师,学识上逊于顾益纯,且再不屈的风骨在遇上宰相家的时候也不可能与对待平民完全一样。在郑靖业看来已经算铁面无私的家庭教师,在顾益纯眼里完全就是在混水摸水。 郑琬曾经想反抗的,结果被顾益纯亲自挽起袖子修理得哭爹喊娘。顾益纯是世家子,世人尚世家,他又有能力,郑琬被修理完了,变得服服帖帖。郑琰非常识趣,不像她哥哥那么笨地抗议,老老实实学习,还给自己订了学习计划,得到表扬。 苦日子过了好多天,终于得了假――郑琰的七岁生日到了,众人终于逃出生天。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她爹不是说七岁生日过了才给改课程的么?怎么顾先生一到,他爹说话就不算数了,欲哭无泪。 据嫂子们说,女孩子总要学着管家的,可以从自己身边的小事做事。于是,她被拉来看她自己收了多少礼,杜氏直接把这些都划归了她的私房。反正……这里面需要回礼的并不多,越是贵重的礼物越不需要回,因为它们都是下面人讨好郑相的。 而需要回的礼都不会太贵重,很多都不需要回,至少不需要她回。因为送礼的人有些是她爹的平级,只是为了表示意思,自然不会给个七岁的丫头送太贵重的礼显得失了身份。有些则是“赐”,是从宫里出来的,或者是某些宗室贵人所赠。也是各有分寸的。 这些东西多是小女孩用的首饰,镯子啦、钏子啦、小簪子、耳环、项圈、项链等等等等,还有些精致的摆设,精美的丝绸,实用的小饰物,在其中郑琰发现了比较熟悉的香熏挂球,捞过来放到一边,权作纪念。 赵氏的肚子只是有一点点模样,整个人还不显雍肿,也出来指点:“自己的东西都要有个数,造个册,用的时候也方便。家里的东西不能乱,一处归一处。” 方氏也说:“一样东西放到一个地方,单交给一个人保管,使人人各司其职。” 这些道理郑琰都知道,咳咳,感谢网文科普。其实她对这些东西完全真不感什么兴趣,不管什么东西,一旦多了,也就不金贵了。看着各色礼单以及礼单主人的名讳,对着自己死记硬背一知半解的谱系知道,郑琰忽然悟了:钱啊什么的都是假的,如果她爹不是郑靖业,这些东西肯定不是自己的!保住这片家业的根本,是保证有足够的势力,使自己的腰包不被人觊觎。 这也是活命的终极解码! 不她管学了多少东西,目的就是这个!不这样,她根本活不好,搞不好还是被清算。 很快,她的这一结论得到了佐证,就在她的生日宴上。 ―――――――――――――――――――――――――――――――――――――――― 七岁女孩子的生日宴而言,郑琰这一个生日过得真是奢华无比。虽然只是自家亲友小聚,人数不多,该有的还是有。相府张灯结彩,光是百戏都弄了三个班子来。连出嫁的四娘郑瑜都回娘家给妹妹过生日来了。 郑瑜今年二十岁,结婚一年,已作少妇打扮,眉眼间与杜氏有五分相像,只是没有杜氏沧桑,笑起来清脆,说起话爽快,与二娘关氏相映成辉:“三娘大喜,我在那边住着,不好立时过来。” 郑瑜嫁得也是不差,当初郑靖业为了选女婿也是煞费苦心。娶了儿媳妇那是别人进了自家地盘,我的地盘我作主。嫁女儿就是女儿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举动受牵制。 郑靖业头一个否定的就是世家,这些家族臭规矩多,我的女儿哪能受这个? 男方又不能太差了,底子太薄的家里,能在二十来岁混得配得上他闺女的,他认为还没出生呢。爹好不算好,儿子好才是真的好。 郑靖业把女婿人选就定在了与本朝同期的勋贵之家身上,经过他老人家的一系列明查暗访,用算计政敌的架式进行调查研究,最后选定了十几个年龄合适、未婚配、家庭情况不太复杂、没有乱七八糟消息传出的少年来。 然后让女儿自己去挑丈夫,这个挑不是让郑瑜对着一张张个人简历相面,而是让女儿见了人,看哪个顺眼就嫁哪个。这时代民风也够彪悍,对于女子的各项要求都还在,但是执行的力度端看各人心情而已,郑家四娘一身男装跟着哥哥们出去q了。 郑琰的姐夫是成国公吴承业的嫡长子吴熙,与郑瑜年岁相仿,结婚一年以来小两口日子过得倒也算和美。 赵氏亦笑道:“有劳四娘挂心。”姑嫂一处说话。 不一时席面摆了上来,堂前演起了百戏,在郑琰眼里统称为杂耍。 郑瑜正与关氏隔空说笑,忽然住了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堂下一个正在抛彩球的年轻女子。 杜氏觉出不对来,发问:“阿瑜?你看什么呢?”说着自己也看了过去,眼神慢慢变得惊疑不定,转头对久跟着自己的侍婢道,“再等片刻,你去留下那个小娘子。” 堂下那个年轻女子手里七只小彩球抛在空中不停转手,轮成一只椭圆的圈子,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片地方,表情僵硬地表演,差点儿漏了一只球。带着一身虚汗下去,抱膝坐在角落里。 郑琰只觉得气氛有点儿怪,四下看看,有些狐疑,但是母亲与嫂子、姐姐的样子好像又恢复正常了,心里暗暗嘀咕。她不知道的是,女眷们心里已经惊涛骇浪了:那是魏家三娘,前宰相魏静渊的亲闺女! ―――――――――――――――――――――――――――――――――――――― “我说看她演得好,赏了两串钱,别的什么也没说。”杜氏向郑靖业报告。 郑靖业道:“没多说话?” “我怎么敢认了她?” “这样最好,往后是好是歹,端看她的造化了。” “可惜了,好好的女孩子,与四娘同龄吧?当年也是尊贵的人,如今沦落至此。” 郑靖业想的却是,魏静渊当初建言:没官家眷没入掖庭,使罪人之后藏身宫中,有伤宫中教化。 说的是怕犯官家属怀恨作乱,郑靖业的心里,却觉得魏静渊这样做,还有一半是怕皇帝看中了犯官的闺女纳作妃子,然后演一出奋斗复仇记吧? 魏静渊大概没有想到,他建议把犯官家属罚作官奴婢或者发卖或入教坊,最后坑了自己的女儿吧? 魏三娘当时是没为官奴婢的,现在在演百戏,这中间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了呢。 夫妻二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郑靖业道:“天气太热,圣人已经下诏再过三天,都要移到熙山避暑,使人去洒扫别业,我们随驾启行。思玄(顾益纯字),与我们同行。” 杜氏改了颜色喜道:“正好,我们家的别业与成国公家的别业离得近,四娘也可多得走动。” 郑靖业低头想了一下,这要放在往日也就罢了,他闺女的生日,弄个前丞相的倒霉丫头过来算什么事儿?还有,季繁正挽起袖子在朝中准备大干一场,今天指责这个有失官体、明天劝皇帝不要沉缅女色。郑靖业知道,季繁私底下在酝酿一件大事,这件事情或许要涉及到魏静渊,令郑靖业不得不防。 明天到皇帝面前,还是略微提一句吧。 皇帝听郑靖业说:“据臣妻说,看到一个演百戏的小娘子,看着像是魏家三娘,臣想总不至于是罢,怎么就在这时候,来了这么一个人呢。” 皇帝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魏静渊的名字,虎了脸,郑靖业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前宰相的女儿就像是一片树叶,落到水面,打了个漩儿,随着水流又漂出了众人的视线,没人再提起她。感觉到母亲、嫂子、姐姐不对劲的郑琰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过了生日,就把这一件事抛到了脑后,照着“淑女养成功课”的要求,学习收拾搬家。她当然是要出城避暑的。 ―――――――――――――――――――――――――――――――――――――― 熙山原名“西山”,顾名思义,它在京城西边儿。前朝有一位酸溜溜的皇帝,嫌西山之名过于直白,就改成了现在的这个名字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郑家在熙川的别业也是相当不错的,是皇帝抄了一位前高官的,看看郑靖业没有像样的别业,顺利就赐下的。既然是高官,别业的地理位置就不坏,难得别业里还有一池数顷的荷花,此时来住正相宜。 离郑家别业东院墙往东走二里地,就是成国公家的别业,走亲戚那是相当的方便。 到了别业,一通好忙。熙山也是皇家避暑之地,翠微宫正在此处,每年夏天,政府都要搬一大半的人员过来办公,无数达官贵人悉集于此。山上适合造房子的地方不如平地多,适合造房子又有好景致的地方就更少一点,所以别业通常没有府邸大。 到了这里,郑琰的居所就不是两进了,只是一个独门小院儿,景色倒是不错,却被勒令不许去水边,因为危险。指挥着把东西放下:“都不要忙,一人管一样,谁走路带风了我罚谁,原来收着哪一处东西的还照原样放好。”一刻之后,全部放好。 就说了嘛,事先有人打扫,还有什么需要干的?不过是把带来的随身物品放放好,用得着作出一副很忙的样子么? 又去母亲那里晃了一圈,听说顾益纯也在搬家,看来今天的课是不上了,郑琰想了想,回来背谱系。 行走上流社会,关系最重要。 阿庆踮着脚尖走过来看了一回,悄悄下去,往香炉里焚了香,郑琰脱口而出:“百合。” 悲剧啊!她的功课里没有学化妆,先学分辨香气,据说以后还要学习合香。这也是闲得蛋疼的几百年世家发明出来的无聊玩艺儿! “这下你可信了罢?”顾益纯看着火炉上翻腾的水花,悠然地问。 郑靖业哑然,昨天搬家,四下一团乱,他闺女三下五除二把房里事情搞定,稳坐钓鱼台背谱系――他的子孙们大多在看先贤著作。 “把他们放到一起读书是做对了。”郑靖业自言自语地道。 在老师和父亲口中得到不知是褒是贬的评价,郑琰依旧照她自己的安排来学习。最近流行的穿越者都是计划长远流的,当然是有思想有眼光的好孩子。 到了别业来住,比在城中的空气自由多了,各家相互之间的走动也频繁了,郑琰不希望自己的学习进度因为社交活动而有所耽误,就更要挤出时间来补充知识。 社交活动是不能够随便推的,尤其她还受到吴家的邀请,要到吴家的别业去做客――郑瑜有了身孕,娘家又近,去看看也是常理。作为妹妹,就算在姐姐那里小住几天,吴家人也挑不出礼来。 郑琰得包袱款款去看望姐姐去。 13、探亲的遭遇 如果郑琰知道顾益纯对她的评价的话,她估计会对这位老师“敬鬼神而远之”,这货太邪门了!她是知道郑靖业的发家史了,如果让她穿成了少年时期的郑靖业,估计如果不想被族人欺负死,她也会走差不多的道路。 起点非种马奋斗模式嘛!(虽然此类文少了点儿。) 现在的情况是她不知道,所以她依旧当她无忧无虑的郑家七娘。才刚学了一个月不到,尚未进入深奥的内容,估计未来几年也都是打基础的阶段,这事儿急不来,郑琰按部就班地跟着顾益纯学习。听到姐姐有了好消息,也表现正常地收拾小包袱去看姐姐。 郑瑜有孕不但对于吴家来说是一件大事,对于郑家来说更是如此。吴家的长男媳妇有了身孕,怀着的是未来的宝贝金孙,意义十分重大。对于家庭人口很少又比较团结的郑家来说,那就是纯关心郑瑜这个人了。 杜氏带着儿媳妇和小女儿一起去看郑瑜,吴家怎么说也是有些历史的人家了,登门拜访也不能寒酸了,乘着马车去,一队四辆车,每个人车边还跟着几个仆役,队伍里不但有人有车,后面还拖着家里给郑瑜准备的各种补品。郑府到吴府统共只有两里地,这么一长串的队伍就得有个百多米,声势着实不小。 吴家的别业环境挺不错,大小与郑家的仿佛,人却比郑家多了不少。除了当家的成国公吴承业及其妻王氏,吴承业的寡母范氏也在。范氏与故去的老成国公育有四子一女,此外老成国公的婢妾们还生了六子四女,吴承业这一辈就有兄弟十个、姐妹五人,吴承业是老大,刨去因为医疗卫生条件夭折了的,活到经结婚的就有八男三女,而结婚有后的有七子二女。 老成国公死了,范氏还在,吴承业袭爵,大家还是住在一起。兄弟姐妹里年长的都快有孙子了,除了嫁出去的,剩下的还是与大家住在一起。到了郑瑜丈夫吴熙这辈儿上,光是吴姓男丁的大排行就排到了二十七,他十叔家里三岁的小堂弟就是二十七郎。 又有,吴熙出嫁的两位姑姑,其中一位是他父亲的同胞妹子,死了丈夫之后干脆就带着一双儿女到娘家住着了。而吴熙的四叔早亡,也留下的了一个女儿,被王氏养在跟前。范氏还在筹划着给吴熙的四叔过继一个儿子。 这还是当时大家族里人口比较简单的,换了顾益纯家,情况比这复杂了十倍都不止――他们家现在五世同堂,具体情况大家可以脑补了。 邢国夫人到访,吴家大开中门相迎。范氏在正堂坐着,王氏则亲自出迎。 郑琰扶着阿庆的手下了车,关氏特意等着她,领她往前走。杜氏与王氏已经寒暄上了,王氏先笑道:“亲家这样奔波,我们真是过意不去。” 杜氏也道:“瑜娘新嫁妇,亲家多担待。” 王氏对郑瑜是在满意与不满意之间的,她是比较倾向于让儿子娶个世家女,这样面子上也好看媳妇的教养也好。吴承业自有考量,吴熙对新婚妻子又比较满意。范氏一力支持儿子孙子――她也是勋贵出身,年轻的时候议婚,范老爷子也想把她嫁到世家去,未果,她觉得受到羞辱,对于世家总有那么一点心结在。 当下叙礼,互相见面。范氏笑眯眯地对着郑琰道:“七娘又长高了,更像大姑娘了。” 这位老夫人郑琰也见过好多面,这两年一到夏天熙山避暑之行,邻居家不免走动,还有在宫里,范氏也是一品的诰命,郑琰又与苗贵妃关系好,见面的次数也多。郑琰弯了弯眼睛:“老夫人越来越精神了。” 关氏的姑母与范氏所出之女是妯娌,见了吴氏也叫姑母,与吴家也熟,接口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就要四世同堂,岂能不精神?” 杜氏嗔道:“就你的嘴儿巧。” 王氏道:“嘴巧难道不好?有个巧嘴的媳妇伴着,心里也舒服不是?大娘也会说话,回回说到我心里,我听着每每多笑几次呢。” 下面才是入了正题,让郑瑜与娘家人说话。郑瑜一直都在,现在才按次序被慰问,杜氏对王氏道:“你不嫌她聒噪就好,”又问郑瑜,“现在也是快要做娘的人了该稳重些了吧?” 满屋子的女人都轻声笑着。范氏又问:“我们听说府上三郎亦有喜事?” 杜氏道:“是我们三娘,今日这样,正好留她看家。”范氏又嗔着不告诉她这桩喜事。 ―――――――――――――――――――――――――――――――――――――――― 添丁进口是好事,范氏与王氏格外宽容,特意留了时间让郑家探亲四人组到郑瑜所居之处说话。吴熙是正子嫡孙,排行老大,郑瑜在吴家就被称为“大娘”,夫妇二人因为在宗族里的特殊地位,还能分到一处独立的院子。吴熙的十叔一家就与八叔一家挤在一处住,而吴熙那位回娘家住的姑母则带着一双儿女跟着范氏住。 杜氏四人并婢女们往郑瑜的小院儿里一站,就显得拥挤了不少。杜氏四下看看,留意观察着这里比去年来的时候的变化,看着摆设等略有增减,没有什么不妥,又看郑瑜房中婢女,也像是老实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郑瑜捞过一只径尺的扁盒,打开来是一盒子糕点果子,共有八格,每格一样,招呼郑琰一起吃:“尝尝看,很好吃的。”婢女们有眼色地给杜氏婆媳三人也上了茶点。 杜氏又问郑瑜的起居饮食:“我年轻的时候过得苦也就罢了,双身子的人最易改口,你有什么喜好没有?”郑瑜咽下口中点心:“我也没怎么挑嘴,就是比平日吃得多。” 郑琰闷笑,脑袋上挨了一下。 杜氏直白地问郑瑜:“你身子沉了,姑爷怎么办?”一点不避讳地警告女儿――看好你老公,别让他沾花惹草。 杜氏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如果吴家真是有名号的世家也就罢了,她是不用担心的,世家维系的纽带就是宗法婚姻,故而最重嫡庶,宠妻灭妾最后必须是男人自取灭亡老婆还活得好好的。吴家是勋贵,听着也有些历史了,却不如世家厚重,虽然勋贵都极力向世家靠拢,还是时不时有些不规矩的事情发生。对于郑瑜来说,看住丈夫最重要。 杜氏一点也不避讳,极力向女儿们灌输这样的知识。而儿媳妇们人品还不错,主要是都给她生了孙子,她也乐得儿媳妇们管好儿子,别让儿子们学坏。 郑瑜道:“这个还用您担心?我这里虽不是什么名门,规矩还是有的,他要真有什么不好的,不用我说,家法也饶不了他!”再说了,就算沾花惹草了又怎么样?生下儿子,看好儿子,狐狸精来一个我卖一个!搬家之前吴熙的十婶还打死了一个据说是勾引了他十叔的婢女。 杜氏看了看女儿:“做事不要太生硬。” 郑瑜作虚心受教状。 方氏笑而不语。关氏捂嘴笑道:“我们四娘最是伶俐的一个人,阿娘何须担心?这一年多来四娘与姑爷琴瑟合鸣,多少人羡慕着呢。要说生硬,怎比得了广平坊里的王家?” 她这一说,众女都笑了。 郑琰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广平坊王家,与郑瑜的婆婆的娘家不是亲戚,同姓而已,却是寒门出身。这个寒门说的不是穷,只是与世家相对而已,也是有钱人,就是族谱短了点儿,祖上也没有什么名人高官。到了眼下当家的王柏这里,也许是积累够了,王柏为官自有一套,一路升做到了太常寺卿的位置上,成了九卿之一。 王柏同志有一大特点:口花花。他老婆有一大技能:管老公。 王柏与同事应酬,管不住嘴巴,看到主人家一个漂亮歌伎,主人家很是大方:“老兄你看上这个女子,就赠与老兄吧!”大手一挥,让歌伎下去打包一下衣服,跟着王柏回家。 王柏说话的时候正有五分醉意,等歌伎收拾好包袱,他的酒马上醒了两分,等歌伎随他登车回府,刚到家门口,酒全醒了――吓的! 硬着头皮下车,他老婆正在家里等着呢,洗脚水都烧好了,一看带回来个小妖精,还是老公跟人家要过来的。这下可反了营了,烧好的洗脚水也不让端上来了,捞起王柏为烧包装x买的宝剑,一路追杀王柏。 夫妻二人一追一逃,足足跑了八条街,差点犯了宵禁。 杜氏笑完了才说:“那是人家的夫妻相处之道,你看王太常听到人家说他的时候可有不满之色?那是心里有数,他乐意。甭管你用什么法子,得让他自个儿乐意了才行。” 媳女齐齐受教。 方氏临走前留下了一些滋养秘法,关氏亦有嘱咐,赵氏也托郑琰带了许多禁忌来。郑瑜道:“我可不客气啦。”杜氏又说郑瑜:“不要因为身子贵重了就骄纵,两下相安才是最好,这里毕竟是婆家。”逼着郑瑜认真答应了才放心离去。 ―――――――――――――――――――――――――――――――――――――――― 婢女拎起裙角,跑到范氏那里汇报,王氏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吴熙的十婶唐氏同在婆母跟前,也想搓手。范氏道:“有什么可‘不好’的?” 王氏道:“傅家的孩子正在门口呢,遇到郑家的人来,这个……” 范氏道:“两家都是亲戚,他们要来,难道我们还能拦住了不成?拦谁是好?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说。” 唐氏道:“傅家来的是两个孩子,就怕年轻气盛顶撞了邢国夫人。郑相前阵子刚刚……”坑了傅含章一把。现在傅含章的儿女遇到郑靖业的妻女,差不多算是仇人见面了。 范氏没好气地道:“你不会看着点儿?你们与大娘去送邢国夫人回府,叫沅娘姐弟两个把傅家的孩子邀去玩,一边紧着点,一点慢着点,遇不上就行了?就是在门口遇上了又怎么样?不令他们搭上话不就成了?” 妯娌两个一齐出了口气,她们两个不是想不出这样的办法,只是一只慌了而已。郑靖业性情很是刻毒,而傅家人也是傲气,如果傅家孩子脾气上来对邢国夫人有所不敬,倒霉的还是傅家孩子的爹――傅含章。 傅含章却是范氏亲生女儿先前嫁的丈夫的哥哥,是范氏外孙、外孙女儿的大伯父。 范氏发了话,王氏与唐氏马上布置了起来,派人去叫正在读书的傅宗迪与傅沅去接待傅含章的一双儿女哥哥傅宗铨、妹妹傅宗彦。 结果还是遇到了。 两拨人不是在门口遇到的,不幸是在正堂门外遇到了,时间差没打好。杜氏一行是来告辞的,傅宗铨兄妹是来向老夫人问好才去看望堂弟堂妹的。连范氏都头疼了起来。 傅宗铨今年十二岁,与郑德兴同年,三不五时奉父命来与堂弟联络感情,郑瑜认得这倒霉孩子。傅宗铨真是倒霉,本来呢,到了他这个年纪,可以荫选为皇帝亲卫――如果他爹还在原职的话。今年他爹被郑靖业给打击得连降三级,他就不够格荫选入亲卫了。 这孩子生得多好啊!小小年纪已经是小帅哥一枚,一身玄色衣衫,乌发雪肤光彩照人,剑眉星目顾盼生辉,高高的鼻梁、高高的个子,整个人带着一股锐气,仿佛出鞘的宝剑。 只要往殿上一领,皇帝再没有不肯让他入选的。可惜了,因为他爹被降职,他没办法被领到殿上去。 如果十二岁就成为皇帝亲为,加上傅宗铨小同学的自身素质,前途光明。现在却要多几分曲折了。这不但是折腾了人家爹,还是耽误了人家儿子。 郑瑜小声提醒娘家人:“这是傅家的孩子,来见堂弟的。” 郑琰知道这个傅家,顾益纯讲过世家的划分,大致分为三等。 全国知名的第一等世家,称为华族。必须是有史可考的家族历史至少也是三百年,但是必须出九位或者以上的三公级官员,同时分布比较平均,不能是头一百年里把持朝政,后两百年里家破人亡。 二等世家称为膏粱,同样必须有史可考的家族历史至少三百年,出过九位九卿级的高官,而且分布比较平均。傅家虽不是一等世家,也算是全国知名的第二等世家。 至于三等世家称为薪余,或是历史不够长,或是影响局于地方而非全国,或是近百年来没有什么名人高官,又或者是世代为官的级别比较低。 在此之外,还有一些勉强算是世家,但是在以上三等家族眼里已经不入流的家族。 再往下,就是广大的寒门地主与平民百姓了。 狭路相逢,不对,是堂上相逢,两拨人都到了范氏跟前。 郑琰眨眨眼,遇到个美少年,可惜是仇人家的,算起来还是她爹主动结的仇。 14、总有不如意 一看到傅小帅哥那张臭脸,范氏这位老夫人心里都开始打起小鼓了。一边是世家子弟,别看是十来岁的孩子,独个儿到了吴家来,范氏也只有拿他们高高在上的,真不能拿长辈的款儿来压他们。 另一边呢,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家眷,郑靖业对老婆的感情是有目共睹的,要是让杜氏在吴家被个晚辈弄得丢了面子,或者是让她“觉得”没面子,吴家就要受点折腾。 范氏的打算就是让两拨人不要见面,或者就是擦肩而过,别当面锣对面鼓的就行。谁知道就让两边儿人遇上了呢? 杜氏一进屋里就看到了傅家兄妹,世家不愧不世家,养出来的孩子确实别有一种气度,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像李俊那样人事不懂的,这两个孩子让杜氏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肯努力的。人世间打滚了几十年,杜氏相信这一点眼力自己还是有的。 她不打算主动询问,她倒要看看吴家是个什么态度。要是更倾向傅家,她就要回去跟丈夫说道说道,合计一下大女儿在吴家的生活问题了。 郑瑜认识傅宗铨,也知道她爹对傅宗铨的爹做了什么,但是作为人家女儿,她不能失了外气。同时,她还真瞧不惯世家的作派。吴熙的姑姑在傅家过得就挺压抑,所以丈夫一死,她就火速打包了儿女跑来娘家。一回到娘家,她的脾气也涨了起来,连着一双儿女,行动守礼,却隐隐都带了几分自傲。傅家也常有人过来看望吴氏的一双儿女,每次来也都是行止有礼,可tmd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让郑瑜超级不爽!j什么j啊?! 情绪一闪而过,郑瑜口角含笑,先向范氏、王氏、唐氏打了招呼,然后说明了来意:“看也看过了,阿娘来向祖母道别。” 杜氏也说:“叨扰了。”身后两媳一女也跟着向范氏行礼。 要照范氏的心意,本来应该邀请杜氏一行留下来用饭的,现在也不敢说这个话了。她现在是巴不得把杜氏一行赶紧礼送出门,省得留下来上演全武行,可又不能摆出赶其中一方出门的姿态来,范氏惆怅了。 即使不打算留饭,此时说一句慢走,再让儿媳妇、孙媳妇送人出门就行。现在呢?傅家来的一对兄妹杵在那里,范氏要是立时答应了下来,就显得是为了傅家赶了郑家走。 现在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郑瑜又笑问:“傅家大郎又来看阿迪?” 她这一句话问了出来,原本凝固的空气又流动了起来。范氏调整了表情:“正是,我已使人去叫阿迪过来了。” 傅宗铨的一张美脸板得紧绷绷的。他是来看堂弟堂妹的,傅家对吴家实是有些不满,不说吴家娶了郑靖业的女儿(赵家也嫁了个女儿到郑家去),郑靖业位极人臣,家庭内部还算团结,联姻也就联了――世家有时候也不是完全不知变通的。而且,在世家眼里,吴家这样随着新朝崛起的家族也是暴发户,没指望他们有多么讲究。 但是,丈夫死了,带着丈夫唯一的儿子跑到娘家去就让傅家很不满了。即使这是为世情所允许,在世家也极少有这种情况发生。傅宗铨的小婶子吴氏还就真敢这么干了!真当几百年世族跟这些暴发户似的没规矩么?还是为了凸显傅家会虐待他们母子? 傅家还得捏着鼻子认了,还要时不时地到吴家来看望自家骨肉,还要时不时地邀请傅宗迪兄妹去做客。 他们这样做了之后,舆论也转向了,比较起来,傅家的人品似乎更让人相信。傅含章是忧郁的,很怕侄子侄女被暴发户吴家给教坏了。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吴家居然娶了郑家的女儿做长媳。 傅含章在家里不止一次地说过:“荒唐!” 现在这一堆荒唐的人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挤不出好脸色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倒是希望眼前这一堆人赶紧消失,他也不想跟这些女人隆j兰矣牒牛故遣灰龅暮茫坏┓诺捅曜迹裁窗19o9范汲闪饲灼荩常 心中不耐,傅宗铨还是没有发作。今时不同往日,搁到以前,他扭头就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倒是要有人赞他一声有骨气。如今经过了两次改朝换代,又有今上这样不乐意朝政被世家掌握的皇帝在,世家的势力已经不如以前了,太狂了不好。 傅宗铨耐住性子,听范氏顺势向杜氏介绍他们兄妹。这是仇人啊仇人,郑靖业不但让他爹丢脸,还阻了他的前程,傅宗铨觉得他现在能够站在这里,向郑靖业的老婆问好真是修养好得可以成佛了。 ―――――――――――――――――――――――――――――――――――――――― 到底是世家!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心声。 郑琰眼睁睁地看着傅宗铨毫不拖泥带水地向杜氏行礼问安,一举手一投足间如果录下来都能当教学片来使,比起她那十七岁的哥哥还带有范儿。傅宗铨的妹妹傅宗彦与郑琰差不多大,也跟在哥哥后面向杜氏见礼。 礼毕,傅宗铨起身,站得稳稳的,一点少年人的羞涩都没有。他的妹妹傅宗彦也是脚步轻盈地退到哥哥身侧,两人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顺畅。 冷漠,界限分明,这是傅宗铨给郑琰的第一印象。 这小子大概不知道,邪魅冷酷型男主已经不吃香了,郑琰撇撇嘴,又特意看了看傅宗彦。 还真是一枚小美女啊!雪肤花容,娇娇嫩嫩,郑琰敢打赌,傅宗彦长大了比蒋文清还会好看。 杜氏只作不知道丈夫做了什么‘好事’,直夸傅家兄妹,郑瑜已经使眼色叫人到她的房里取了给傅家兄妹的见面礼了。杜氏顺手就转赠给傅家兄妹,还说:“没想到会遇到你们兄妹,也没什么准备。” 傅宗彦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傅宗铨倒是拱手为礼:“长者赐,不敢辞。”转头扬了扬下巴,自有仆役出来,从郑瑜身边的婢女手里接过了见面礼。整个过程中,两份礼物并没有在双方主人手里经过。估计这两份东西傅宗铨能允许他们进傅家的门就算运气了。 傅宗铨也借着这一翻动作扫了一眼杜氏一行人,目光在一双好奇的眼睛上一扫而过,度其年龄、打扮,该是郑靖业的小女儿了。傅宗铨想扶额,世道越来越败坏了,宰相家的女儿这样没规矩。看来傅宗迪兄妹所说的话可信度非常之高:郑家的女儿,确实有够嚣张。 屋外脚步声起,范氏舒了一口气,傅宗迪兄妹来了。 一番见礼,杜氏戏也看够了,向范氏告辞:“实是不早了,他们父子几个也快回家了,回来不见了我们又要磨牙。” 范氏看着杜氏脸上表情是一种刻意的浅笑,就知道这位还是心情不爽了,额角一抽一抽的,心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把女儿嫁到世家去、给孙子娶个权相的女儿,这都是联姻手段也是为了自家的发展,现在两处亲家不对付,吴家就被架在中间了,两头她都不能得罪。 至少没翻脸,直接责任人也不是自己,范氏这样自我安慰着。听说杜氏地走,她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来:眼不见为干净了。反正傅家对吴家的感观本也好不到哪里去。 范氏对傅宗迪道:“傅大郎来看你们兄妹,你可好好好招待,不可失礼。”又亲送了杜氏一行出门,心里很悲催地想,本来她是不用送客的,让王氏去就好了。 傅宗铨静静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范氏、杜氏一行往外走。傅宗迪是有点儿怕这个堂兄的,不敢催促,直到傅宗铨收回了目光,他才一躬身:“大哥,这边请。” ―――――――――――――――――――――――――――――――――――――――― 杜氏笑盈盈地出了门,在门口请范氏回去,两下推让了好一阵儿,才上车的上车、回家的回家。 一上了车,杜氏的笑脸就垮了。她活了这么久,不该与一个孩子计较的,可这孩子的目光,太蛰人!杜氏出身是寒门中的寒门,嫁给郑靖业是她此生中最正确的决定,夫荣妻贵进入上流社会。 万想不到上流社会不是那么好混的,在圈子外的时候觉得进了圈子里边就是幸福,孰不知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杜氏年轻时的相貌还是不错的,除此之外,性情也爽快,也肯吃苦耐劳。到了圈子里面才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人家要求你的体态、礼仪、衣着搭配、会吟诗、会歌舞、会乐器、会品茶、会…… 最初的十年,苦不堪言。没少被人用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或许看她的人已经觉得目光够和气、够隐蔽了,她还是能够感觉得到,那种飘散在空气里的疏离。后来这样的目光越来越少了,隐藏得也够深了,杜氏也懒得计较了。 没想到在今天,又从一个毛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 杜氏颇觉气愤难平。你们j什么j啊? 由于路太短,区区二里地不够杜氏的怨气消散的,冷着脸下了车,总管上来报告:“相公已经回来了。” 杜氏一愣:“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政府部门集体避暑并不代表着机构不运转了,大家到了熙山还是要办公的,不过是心理上放松了一点,呃,行动上也有一点放松。基本的作息还是要遵守的,杜氏拿郑靖业要下班回家当理由,实际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事实上郑靖业下班还要好一阵儿呢。 杜氏先把自己的不快放到一边,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盯着女儿也下了车,才一面往里走,一面问:“今天有什么事不成?” 今天还真有一件大事,逼得郑靖业不得不早早回来,召开个小小的奸党会议商议对策。 他老人家挖了坑把季繁给推到了坑里,没想到季繁从坑里刨了一大把烂泥往坑外扔,溅得四处都是。首当其冲的就是郑靖业,他被兜头浇了一脸,还要被皇帝用诡异的目光打量――里外不是人。 15、第一个马仔 “季繁这是疯了么?” 依旧是郑派奸党小聚会,沉不气的理所当然是小喽9饴凰虑涞谝桓鋈铝顺隼矗峦炅耍畔肫鹄醇痉焙孟袷侵>敢档睦鲜Γ众ㄚu刈x丝凇9唬>敢挡辉玫乜戳怂谎郏骸叭氯率裁茨兀俊 光禄寺卿把心一横,反正季繁对郑靖业的态度也不咋地,不怕郑相真的生气:“下官说的是真心话,自从这位名士入了朝,在座的谁不缩起了肩膀等着挨他的骂?骂就骂吧,咱们是晚辈。可他一长辈,不带这么坑人的。这两天,我都不敢回家了我。” 焦急的语气把郑靖业给逗乐了:“你也是九卿之一,还怕这样的场面?” 答话的是户部尚书:“光要是我们也没什么,这一回,只怕圣人要疑上相公您。季侍中是您荐的,他又出了这样的一个主意,您又没明着驳,这个……怕不好办呐。” 郑靖业一挑眉:“有什么不好办的?”也不看看他今天都叫了谁过来!他这不正是要解决着问题吗?季繁还真是会给他找麻烦!当初是借季繁的名声出仕的,现在轮到他连本带利地还债了。 也罢,把季繁解决了,从此无人能在道义上压得住他了,顶多在背后耍耍嘴皮子。 “他要办,你们就认真协办。光禄寺就把历来先贤后人、勋贵遗孤、世家子弟,统统录了给他,记住,每个人都要写出最光鲜的一面。” “0……”光禄寺卿。 “户部那里,把国库所积之柴、米、钱、锻数目造册,天下户口、田亩厘清,务要清清爽爽。我还没说完,把要发放给驻军的粮饷刨出来、俸禄刨出来、公廨田刨出来、封邑田亩刨出来……” “!”郑靖业还没说完,户部尚书就悟了,“高,实在是高!”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两人齐声拍马。 ―――――――――――――――――――――――――――――――――――――――― 为什么说郑靖业这手很高明呢?这还要从季繁说起。 季名士人生的前七十年,过得是顺风顺水。他老人家即使不是出身什么一流世家,也不是苦哈哈的穷人。在经历过严格守丧、谢绝征召等等一系列行动之后,又凭借其口才与学识,季繁终于成为一代名士,这个时候他才刚刚三十五岁。 然后开课收徒,出了很多名士学生,更出了很多高官学生,他老人家也名满天下。季繁很聪明,知道自己出身不算高,年纪轻轻的入朝当官也没有什么大前途――那会儿的世家比现在还强大――不如一直当个名士。 年轻的季繁也是有傲气的,当个刀笔小吏算什么事儿?不如继续当名士。 直到郑靖业拜相,学生都当宰相了,季繁的名头更响,然后麻烦也来了。这个他本来就不怎么看好的学生……捅漏子了,他理所当然地被很多知道他们关系的熟人轮番约谈。 季繁被迫进京,一到了京城,郑靖业马上服软了,显然没有痛哭流涕表示忏悔,也是用实际行动表示了退让。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郑靖业向皇帝推荐了他!鉴于他的名头之响,一上来就做了侍中。 忘了说一句,他老人家今年七十五了,孔子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成圣三年了。他老人家还能在这个年龄段开始一份全新的工作,实在是有莫大的勇气。 本来日子过得挺美好的,很多人都支撑他,也没人给他捣蛋,他招兵买马,辟用了不少人做僚属,小日子过得也是红红火火。 季繁不知道,郑靖业不给他捣蛋,乃是因为工作本身就是个折磨人的小妖精――如果你想混下去的话。 这不,正人君子们在最初的一个月给予季繁各种帮助――从推荐可用之材到介绍朝廷动态――之后,要求季繁对他们的政治投资进行回报。 季繁左看右看,才发现自己这一回是真的落在坑里了。 他是郑靖业推荐做官的,他必须从此对郑靖业礼让三分,不能再摆老师的架子了。除非郑靖业办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大事,郑靖业最近是什么小动作都没有,此命题不成立。 这朝上各种关系实在复杂,顺了哥情失嫂意。一举手一投足一个政策下来就要让一些人得利而让另一些人生气,惹到了他们的时候,他们可是不管你是不是名义,照样把你骂成个奸臣。 在给予他很大帮助之后,有人理所当然地请季繁牵个头(他名声最大、地位也高嘛),要求恢复旧制。 这个旧制,是被先前那个比郑靖业还坏一百倍的奸臣魏静渊给破坏掉的诸多政策中的一个。魏静渊最大的恶名就是来源于此:降级袭爵。 话说,世家势力大,几代当宰相当九卿什么的,在朝中势力非同一般,皇家都希望跟他们联姻,哪一个一流世家内部没几个世袭的爵位、娶过十个八个公主呢? 从有分封制开始,分下去的爵位给了你就一直是你这一系的了,除非改朝换代或者是全家谋反,否则,你是王、你儿子也是王、你孙子还是王,国家不但要少这一部分税收,还要免除因为你而带来的相关一系列的税收。 不但如此,如果一个父亲立功很大,本身爵位已经很高了,还可以另封一个或几个儿子爵位。即使没有爵位多封,还可以荫子补官。 最凶残的是,一个王朝覆灭了,皇室除了被新王朝选一个政治上的花瓶以示新朝宽容之外,其他皇室成员都成了平民。可世家不一样,他们有势力,新王朝需要他们帮忙,他们本身也许就是纵容新王朝建立的“功臣”。好了,可以继续接着领新王朝的爵位,当新王朝的高官。 有官有爵之人非但本人不缴税,每人根据品级的不同,可以有数名到数百名的奴仆与数顷到数百顷的耕地不纳税。 现在的皇帝年轻时一面通过对外扩张建立威信,一面着手处理这个问题。等他威信建立起来了,战争也花了不少钱,那啥,宰肥羊呗。魏静渊应运而生,他的许多政治主张比皇帝还激进,提出了“降级袭爵”的制度。 当爹的是亲王,儿子就是郡王,孙子就是公爵。当然,相应的特权也要有所削减。还有,不再是所有的爵位都有实封,有些就是领定额的俸禄,不再给实封。不但对世家如此,对皇室也是如此。 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措施,魏静渊成了众矢之的,最后被干掉以泄众忿。 哪怕是魏静渊身死家败,皇帝也没有松口说恢复旧制。当然,皇帝他老人家不是顶在最前线的,他老人家装死,帮他顶缸的是郑靖业,任凭多少人明示、暗示,郑靖业就是不接这个茬。再加上郑靖业本人行为方式也有点问题,打击政敌手段也很恶劣,他的名声也坏了。 亏得有个始作俑的魏静渊,不然这郑靖业就该是本朝第一大奸臣了。 ―――――――――――――――――――――――――――――――――――――――― “原来是这样。”郑琰了然地点点头。她爹、她老师比较重视她也不会拿这些事情跟她说,她另有探听的渠道。 比如魏静渊的光辉事迹,成年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问一问身这的婢女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而季繁做了些什么,她正好有三个已经出仕的哥哥,还有几个半大不大的侄子。她打听不到的,他们肯定能打听得到,她再从他们那里问一些事情,东拼西凑也能知道一点真相。最方便的是,她的侄子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在这个家里,她算是有地位的,也得爹娘疼爱,年纪又小,基本上只要不闯进爹妈兄嫂的卧房,哪里都去得。厨房马厩前厅后院儿,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恰逢她侄子德兴有一事相求:这孩子上交给他爹的家庭作业交错了。 “该缴这一本的,一时发昏,拿错了。小姑姑帮我一回吧。” “你把这一本今天再交上去不就成了?” 郑德兴苦着一张脸:“哪有这么容易的?”吞吞吐吐,还是招了。原来,这时并没有长篇小说,而是流行一种话本子,并不长,但是内容颇为精彩,家长们自己也看,却是绝对不提倡孩子看的。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小学生们私底下流传的方法:手抄本(这年头没有什么活字印刷),外头弄个与课业本子一样的封皮,混在一堆书本里非常利于隐蔽。 唯一的不好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容易拿错。郑l和方氏都是端方的人,让他们发现了少不得一顿手板。郑德兴思来想去,全家可以不用避讳地到他家院子里再进他爹的书房的人,也就是他祖母、母亲,最后一个就是他小姑姑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要避个嫌。 就她了!据他观察,他这个小姑姑也是个活泼的人,还是个小孩子,也好劝说。最坏也就是被告发,或者办不成事,结果都是被罚,如果小姑姑帮了忙,他就赚了。 郑琰板着脸:“你怎么这样不求上进呢?” 郑德兴看着个小孩儿在他面前摆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郑琰很是为难,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就这一回,我给你换了回来,这手抄的本子,就归我了。以后你也不许乱看书。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以后我有事要用到你,可不许推脱。” 郑德兴对于帮他姑姑办事并不在意,七岁的女孩子能有什么难为事呢?对于手抄本却是非常心痛,又怕事发之后肉痛,忍痛点头:“就依姑姑,”伸手,奉上正规的课业本子,“阿爹快回来了,您千万快着点儿啊。” 郑琰抽过课业本子就往书房去:“大娘知道了必要怨我的!” 人情就这么欠下了,郑德兴今年十二了,算半个大人,郑靖业在考虑给他在宫里弄个亲卫干一干,想打听什么朝上的事情也容易。 郑琰的第一个放在朝廷上的马仔就这么上了贼船。郑德兴在这件事情上也不能说没有受益,至少郑琰想打听什么事情,是要他去办的,也是锻炼了他对朝政的敏感。 郑琰并没有接触到政治,她的那些个三脚猫的知识都是从书上学来的,不少都是多少人智慧的凝结。这其中在□□学校里背了十几年的政治经济学,更是有利于郑德兴同学大局观的建立的。 这是后话了。 现在,郑琰在听了郑德兴转述朝廷正在大盘点的消息之后,郑重对郑德兴许诺:“以后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16、失控的局势 “太子殿下,该着急了吧?”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士,皮肤白皙,蓄着美须。口中说着近乎大逆不道的话,声调还是舒缓得在念情书。 “不可无礼。”同样和缓的声调从文士身前的青年口中传出,听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在训斥。 文士扫了一眼青年,悠悠地道:“谨领命。” “山泉烹茶味道最佳,能来饮否?” “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举步缓行,山间小风一吹,很有一股神仙姿态,后面打扇的、提壶的、捧毛巾m尾香炉的一齐跟上。 临水小亭,已有二、三人就坐,茶具摆开,就等人齐了开茶话会。 这就是一个茶话会。 主席:皇次子齐王萧令业。出席者:齐郎中令顾宣,齐常侍沈处纲,齐舍人欧阳述,齐谒者郭劭。 会议主题:皇帝的心意是不是要改变、太子是不是要下课、齐王有没有可能入主东宫。 顾宣淡定地洗着杯子,沈处纲默默地看着亭外的一片绿水,欧阳述一部花白胡须拿在手里捻来捻去。郭劭一看在座的自己职位最低,先开口:“今天,东宫詹事可是讨了个没趣。” 沈处纲微微一笑:“这是应有之意,这些年,可是办了不少东宫的人。” 萧令业也微笑:“昨天东宫烧了几十页的废纸,都是太子殿下写坏了的字纸。” 欧阳述放下胡须:“看来是太热闹了,扰了太子殿下呢。” 这些人都是世家出身,不是一流也是一郡之杰。东宫詹事是附和季繁的提议被骂的,从另一角度上说算是维护世家利益,但是詹事被皇帝痛批,这些世家出身的人却在这里高兴。 可见凡事并不是可以一概而论的。 自从魏静渊拜相,这朝上就很热闹,今天你做了什么不法的事情被揭发了,明天哪里官员不称职又牵连到了他。世袭之家被兜头打了一闷棍,嗷嗷叫着反扑。希望虎口夺食的草根们因为许多礼仪问题或被嘲笑,或因“失仪”而被弹劾罢官。 这种情况直到魏静渊死,都没得到改善。相反,魏静渊的死,又是一场大热闹。 等到魏静渊死了,许多人想着,这下该是各归各位,大家依旧按照原来的生活方式过日子了吧?皇帝死活没搭这个茬儿,又看中了郑靖业,把他给推出来让朝堂继续热闹。 这种热闹本质上是权利和利益的争夺与再分配。 从宏观上来说,是对腐朽的门阀士族政治的冲击,让更多的有才华的人参与到国家决策与运转中来,有利于全民族的发展。 从微观上看,就相当微妙了。 客观规律是通过无数的个案体现出来总趋势的,在这个客观规律被众人所熟知并信奉之前,你不能要求每个人事事都从宏观的角度看问题不是?许多有识之士更许会发出“旧家恩宠不如前”的感叹,更多的人只是看到了一个一个的个案。今天张家被打了,明天李家被骂了。然后,他们会往另一个方面去想从而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 这个结论就是:皇帝不喜欢太子了――拿一份十二年前东宫僚属名单与现在的东宫僚属名单一对比,你就会发现,除了正常退休的,有一半人都因为各种罪名或贬或离职或者干脆被砍了。 这样的情况越往后来越明显,令人不得不产生遐思。 齐王就是心驰神往的人之一,他也有足够的资本去意乱情迷。 今上六十年的人生中,前三十年里是一个孩子也没有。一直捱到了登基,还是没孩子,不得不广选淑女。直到三十岁上,方由宫人生下了现在的太子。 从那以后,皇帝好像找到了生孩子的窍门,儿子女儿不停地往外蹦,时至今日他老人家已经有了二十三个儿子、二十七个女儿,现在活着的有十五个儿子、二十二个女儿。 以上这些子女中,无一嫡出,报告完毕。 然后问题来了! 皇长子占了一个长字,但是出身并不高贵,尤其在崇尚世家的年代,在父系出身相同的时候,母系的出身就尤其重要。皇长子的生母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人,是皇帝在一直无子的情况下病急乱投医的产物。出身既不高贵,也没有苗妃之宠,到死都只是一个淑媛。 在她死之前,她的儿子还不是太子,在她死之后,她也没有得到追封。皇太子的位子,也是杀出一条血路拼出来的。 其他的皇子就不一样了。皇帝久婚无子,病急乱投医之下,听说谁家子息旺,就把这家适龄的女孩子弄进宫来。此时他与世家处在短暂的蜜月期,他的皇后就是世家女,可惜一直无子。 皇长子非嫡、母卑,在重嫡庶的时代混得艰难,雪上加霜的是,这些世家女子还真有好几个生了儿子的。这里面包括皇次子、皇三子、皇七子等一系列皇子,直到近十来年,皇帝后嗣无忧,身边出身低微的女人方多了起来。 皇帝有意无意排斥世家在朝堂上的权利,也不是想把他们赶尽杀绝,而是控制。与许多旁观者顺口说的“打击世族势力”不同的是,皇帝希望把这世族势力维持在一个范围之内。同时,皇室也是很钦羡世家的。不但皇后是世家女,皇帝给儿子挑老婆也是从世家里挑,嫁女儿也希望往世家里嫁。 皇帝中年的时候一度很喜欢几个世家女子,其中就有蒋相的亲戚淑妃。 对于一个母家出身不好的皇子做了太子,很多人心里不是不嘀咕的,架不住太子懂事(没娘的孩子可怜)、好学(认真的孩子可爱)、上进(坏了……),他又长得健康。为固国本,就在十二岁上被册为太子。 世家也觉得有这样一个太子也不错,那啥,如果让张家外孙子做了皇帝李家不愿意,让李家的外孙子做了皇帝王家又不高兴。这一个好,跟大家都不沾边,咱们从头竞争起。心思灵敏的已经开始对东宫进行投资了,正好,皇太子母家没势力,也需要结交朝臣。 皇太子萧令行十八岁娶了国内一流世家陈氏的女儿做太子妃,转年就生了个儿子――地位很稳固。 儿子周岁一过,风向变了,魏静渊这货当了宰相。魏某人在地方锻炼的时候就以“不畏豪强”著称,世家遇到了他算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了!大笔一挥,削爵、括隐、考勤、查办不法,样样不容情。 朝廷内外哭声一片,大批官员纷纷落马,这里面有中央官员也有东宫属员。 朝廷上的人员再变,人们只有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觉得皇帝要完蛋。东宫的属员十年如一日地被干掉,谁都要想一想了。 魏静渊也好、郑靖业也罢,本心里都没有针对太子的意思。但是太子与世家牵扯太深,看起来就好像是前后两任宰相都跟太子过不去,而皇帝也被这两个“奸臣”离间了父子亲情。 ――除了奸臣与皇帝,别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冤枉啊!!! 量变引起质变,初时还没人有异动。连着量变了十年,今年皇帝又六十岁了,很多人心动行动了。这大概是皇帝与两任宰相没有想到的事情了。 这真是一个不美丽的误会啊! ―――――――――――――――――――――――――――――――――――――――― 熙山既然叫山,地势就不太平,郑琰的马车弯弯绕绕地往翠微宫驶去。熙山占地面积不小,如果把个不认识路的人随便往里面一丢,运气好的也要错过三回饭点儿。 即使如此,郑府离翠微宫也不是很远。一座山,不可能处处都适合建房、处处都适合赏景。最好的地段是皇帝的别宫,诸臣按照地位的不同居住的地方也各有差异。郑家别业虽然是接手别人的,也是择了一个离皇帝比较近、景色比较好的。 正方便了郑琰被苗妃拎到翠微宫去玩。 翠微宫比大正宫小了不少,前面一堆也是各单位的办公场所。郑琰坐在车上,摇摇晃晃就进了翠微宫。 苗妃正在无聊,拜季老先生所赐,皇帝不得不再次于度假期间出面调停,无意间就冷落了美妾,苗妃只好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 郑琰看到苗妃,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苗妃跟前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大个团子?! 大团子是个小正太,生得粉嫩嫩水灵灵,郑琰睁大了眼睛一时回不过神儿来――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还真是不错哎~他的五官不像傅宗铨那样分明,看起来平淡柔和,嫩嫩的皮肤,乌黑明亮的眼睛,嘴巴上还泛一点水泽。郑琰的怪阿姨之心瞬间回来了,心都要酥了――这小脸儿手感一定超好的,捏下去一定很q很有弹性。 “不认得吧?这是令仪。”苗妃很热情地解说。 “……”很有名么? 苗妃看郑琰一脸懵懂,没好气地道:“看傻了么?见到我们二十三郎不会说话了?” “这到底是谁啊?”郑琰从谏如流地改正错误,说话了。 “二十三郎啊?” “谁家的啊?”大姐,您甭玩我了行不行? “不是说了么?我们家的啊。” “嘎?”郑琰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用极其猥琐的目光吃了一位皇子的小嫩豆腐。 苗妃笑得直打跌:“想不到吧?” 郑琰诚实地点点头,又跟这小皇子福了一福行礼。小皇子一直那么坐着,此时认真地点点头:“免礼。” 郑琰没想到这是位小皇子乃是因为这小子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是不错,却不是制服,而且,她从没见过这小子。 萧妃招招手,让郑琰上前坐着,自己搂着萧令仪:“翠微宫地方毕竟不如大正宫大,我们能挤就挤着住。正好,二十三郎就住到我这里来了。” 眼前这个萧令仪是皇帝最小的儿子,生母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人。他爹儿子又多、正事也多、私生活还丰富,基本不怎么跟小儿子、小女儿们玩,有那功夫,他还跟苗妃努力一下给萧令仪再添个弟弟呢。 而苗妃,据郑琰观察,她似乎正处在一个难以抉择的境地。究竟是从后宫抱养一个孩子呢,还是专心跟皇帝生一个?这是一个大问题。郑琰觉得吧,苗妃如果是担心养老问题,完全可以一边养着边人的孩子一边生自己的,但是苗妃似乎觉得两者无法兼得。 现在这是想清楚要下手了? 郑琰满腹狐疑,萧妃却已经向萧令仪介绍起她来了:“二十三郎,看看七娘好不好看?” 萧令仪认真地点头:“很好看。”声音也软糯糯的。 郑琰:“……” 苗妃笑得更欢了:“七娘已经读书认字了呢,二十三郎今天有不会的字拿来问一问七娘,看她会不会。” 她在被迫进行选择,依照她的心意,抚养别人的孩子,不一定能养熟,不如自己生一个。无奈皇帝跟别人就生得出来,跟她就生不出来。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势,她还能再等,如今外面剑拔弩张的,苗妃也等不得了。 苗妃知道自己的出身和现在的高位让后宫很多女人看不顺眼,一旦这些女人的儿子当了皇帝,绝对够自己喝一壶的。就算是太子这个生母已经死了的人登基,她也讨不着好去。如果生不出来,就只好弄一个养子了。正好,萧令仪的生母死了,她的心也就活泛了起来。 郑琰眼睁睁看着宫女捧了一本书来,萧令仪接过了开始翻,傻眼。皇子七岁方读书,在那之前,全凭爱好、天份、周围环境进行学习。这个五岁的小皇子到苗妃跟前了读书?关系不一般呐! 眨眼间,书已经摊到了她的面前,苗妃道:“我原就不识几个字,你又拜了个好师傅,这事儿就交给你啦。” 郑琰冲苗妃一皱鼻子:“贵妃又逗我,还说不识字。谦虚的人会变胖的。” 苗妃噗哧一笑:“少贫!” 萧令仪还眼巴巴地等着郑琰回答,郑琰一时心软,接过了书来。小孩子的识字课本字倒简单,但是今天这些字太绕。传说中的让老外昏倒的形近字“己、已、巳”隆重登基,熟悉得让郑琰嘴角直抽抽。 郑琰:“……”这些个字她认识,但是要怎么讲得让个正太记住呢?想了一会儿道:“殿下只记一句话就成了,”一指殿外日晷,“自己看,已到巳时。”正好从不封口到全封口。 萧令仪念了两遍,抿着嘴点点头:“这个好记。”又闭上了嘴巴,笑一笑,看着郑琰,倒把郑琰看得耳朵有发热,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转脸看到苗妃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俩。 不是吧?!真以为姐只有七岁啊?真以为姐那么多的宫斗宅斗文是白看的啊? 郑琰在苗妃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一个“我扶你儿子上位,你让我女儿当皇后,”的交易,然后就是“皇帝登基之后为了稳固地位对皇后不错,一旦羽翼丰满就要废掉这个挟恩自重的皇后另立真心为后,抄了坏皇后的家、杀了坏皇后的爹,让坏皇后在冷宫里度过凄凉余生”的戏码。 爹,娘,救命! 17、家有恶客来 郑琰听着苗妃的殷殷嘱托:“出来避暑就是让你玩的,小姑娘不要总闷在家里,人都闷得呆傻了。四处走走,过来跟我说说话。”脑袋有些发懵。 萧令仪这个小破孩儿(从可爱的团子正太瞬间变成小破孩儿了)还一扬手里的书:“我等你啊。” 靠! 郑琰在心里默念一百遍:我现在七岁,我天真无邪,我神马暗示都没听明白。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这是真的),仿佛不太相信这位小皇子如此热情(这是假的),又略仰着脸看着苗妃点了点头。 苗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小丫头是个穿过来的妖孽,自然更想不到这一直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已经脑补出了挺接近真像的东西,只道她刚才的一脸惊讶是对萧令仪的突然出现表示不解。所以苗妃依旧笑得灿若春花:“路上小心。” 不好,赶紧回家跟爹娘报告去! 回去的路上,郑琰两只手像在捻钞票一样地空捻着,心里不停地分析苗妃这一举动的含义。 要说苗妃有什么计划,纯属郑琰自己猜测,但是,朝中近来多事,弄得她这个小丫头片子都听到不少消息,朝上又不太稳,皇帝又上了年纪,苗妃还没有亲生儿子,而在苗妃殿中也看不到什么与太子有关的蛛丝马迹。综合起来,至少苗妃是希望抱养一个孩子,并且希望得到郑靖业的支持――哪怕这孩子以后当不了皇帝,也要多捞一点好处。 以苗妃的出身以及她与诸宫妃的真情敌关系来看,苗妃对于宫外支持的需要是很迫切的。毕竟,皇帝已经老了,谁都不知道他还能撑几年。不想当一个凄凉寡妇式的太妃,苗妃就要有所行动,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皇帝再宠爱她,也没有头脑发晕要封她为后,此路不通她得另谋出路。 皇子里面亲妈还活着的不在少数,而亲妈已经死了的,跟她的关系要么不太好,要么就是萧令仪――他还太小,小男孩子总是难养活一点。另一条路就是跟外朝大臣合作。 但!是!郑靖业凭什么要帮她?以前苗妃对郑家女眷青眼有加,那是一种默契,互相不使绊子的默契。现在要让郑靖业出力,苗妃必须拿出能够打动郑靖业这只老狐狸的筹码才行。她的筹码又太少,可以活动的余地很小,几近于空手套白狼。 除非她能王霸之气大发让郑靖业畏服(这是不可能的),又或者让郑靖业拜倒石榴裙下(这也是不可能的),或者拿住郑靖业的把柄(这只会招致灭口),那就要给郑靖业一个足以打动他的许诺。 郑琰一定不能让她爹按着苗妃的剧本走! 捏着拳头回了家,郑靖业还没回来,郑琰抢先一步找杜氏“告状”。杜氏不在家,方氏道:“阿娘探望四娘去了,七娘还不去读书?” 郑琰心道,就算是现在去了,也不能集中精神,还不如安静地呆着呢。唉唉,这养气的功夫还是不够,一到顾益纯面前准露馅儿。郑琰总觉得,顾益纯的那双贼眼很有穿透力,让被看到的人有些不安。 “我让阿月去老师那里告个假。刚从外头回来,出了一身的汗,回去换身衣裳,过了晌午再过去。” 方氏手里的扇子对着郑琰轻轻摇了几下:“快去吧,阿娘也快回来了,出门的时候还念叨着你呢。换完衣裳快来见阿娘。” “哎。” 回到自己的屋里洗了个澡又换下了进宫时穿的衣服,只着一套轻薄的衫裙,郑琰光着脚踩着木屐,阿庆给她重新梳头发。双丫髻梳好的时候,杜氏也回来了。 郑琰踢踢踏踏地到了杜氏跟前,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地给杜氏打着扇子,杜氏捧着茶盏,听方氏说:“于家小郎君使人送信要来问安,奇的是不但给阿爹留了名刺,也给阿娘留信。顾先生家中送信给顾先生,也给咱们家留下了名刺。名刺都放到书房收着了,顾先生的信已经给先生送去,于家小郎君给您的信放在您的妆台上了。” 于家小郎君是于元济的小儿子,于明朗,今年十八岁,前两年在外游学。于元济原是杜氏的邻居,两家关系也是不错,说起来于家起家还是托了跟杜氏娘家关系好的福,这才搭上了郑靖业。于家与郑家的往来,即使是男人之间有事,也不忘与杜氏多联系。 杜氏点一点头:“他也该回来了,他们家张罗着给他订亲,就等他回来了。”看到郑琰,杜氏放下杯子。 郑琰跳过门槛儿:“阿娘回来了,阿姊今天又骂谁了?” 孕妇的反应千奇百怪,脾气也变化无情,郑瑜这位孕妇的爱好就是吐槽并且一针见血。连皇帝的弟弟卫王新纳了个美姬都被她刻薄了一回:“谁年轻貌美,他就与谁鹣鲽情深。”卫王与王妃少年时也是神仙眷侣。 亏得郑瑜还算克制,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话要对什么人说她还知道。有些话不能在婆家人面前说,杜氏这个娘家妈就不幸当了心情垃圾桶。郑琰看向杜氏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杜氏被逗乐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今天贵妃又说什么了?” 郑琰一听这个来了精神了,把今天在翠微宫的行程都报告了一遍,能想到的细节都说了。杜氏听说萧令仪出现在了苗妃那里也是微微吃了一惊,皇帝再宠苗妃,也是有点限度的,比如,压根都没提过封她为后的事情。 听到后来,杜氏的脸色也有点奇怪了。苗妃想抚养一个皇子,这个念头并不奇怪,萧令仪的生母出身也不高,抱过来养的阻力不算很大。让两个小孩子(异性)经常接触,就有那么一点奇怪了。 郑琰最后来了一句狠的:“贵妃今天的眼神儿特奇怪,看我跟看她那盘子里的冰镇酸梅汤似的。”大夏天对冰镇酸梅汤是啥眼神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杜氏会把这句话说给郑靖业的,如果没有说,郑琰不介意把这句话再重复给郑靖业一遍。 郑靖业估计是听了杜氏的汇报了,回到家里之后又把郑琰给拎过来重问了一遍。郑琰自然又重复了一遍,一句话也没少说,还添了一句:“贵妃今天特别怪,小殿下读书,跟她还有相关,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郑靖业多奸诈啊?眼珠子不用转都想明白苗妃这是什么主意了,退一步,保底。进一步,登基。东宫近来麻烦越来越多,动了歪心思的人可不止一个! ―――――――――――――――――――――――――――――――――――――――― 爹娘真是居家旅行趋福避祸的两大法宝!下午郑琰就被扔给了顾益纯:“七娘已经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了,从今天起,功课要上紧,跟六郎一般用功才好!” 郑家七娘子被禁闭读书了,与此同时,郑靖业跟皇帝请了病假,说是夏天贪凉,结果真的感冒了。 郑家摆出了一副收缩的姿态,这让郑琰放心不少,认认真真跟顾益纯读书去。 第二天,郑琰一脸轻松去上课,看到顾益纯一张便秘脸。郑琰心里嘀咕着,难道有什么事发生?还没嘀咕完,她的禁闭令就被解除:于明朗来了。于家和郑家不说是通家之好吧,至少两家孩子小时候没少见面,以此方氏等虽还有点避忌的意思,郑琰却是要去见一见他的。 到了杜氏那里,郑琰就傻了。 杜氏一脸怒容,于明朗双膝着地还透着哽咽之声,于明朗旁边还有俩陪跪的女人。看那服饰,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环。小姐装束的年轻女子跟于明朗并排跪着,丫环打扮的退他们一步。 杜氏破口大骂:“你这个小畜牲!家里使你出去游学,是叫你学好。你不但不长进,还自作主张拐骗起妇女来了!我打死你!”不用惊讶,杜氏的脾气就是这样的。而且,由于两家的渊源、于元济职业的关系,很长一段时间,未发迹的于家是依附着郑家一起生活的。 于明朗大惊失色,旁边那个女子像是带着哭音求情:“千错万错都是奴的错,夫人饶过大郎罢!实不是大郎拐骗,奴家中已无甚可恋,再在家中也是一个死,大郎不过是救奴一命。” 杜氏捶桌而起:“不是拐骗?可有凭证?你当朝廷是摆设?你的户籍在哪里?跟着他走可有书契?你父母知道么?这还不是拐骗?”火起来捞着扇子劈头盖脸抽着于明朗,“我打死你个小畜牲!你阿爹脑袋别在腰上为你们挣一口吃喝,还不够你祸害的!” 年轻女子以身相护,于明朗很是感动,泪流满面:“雅儿。姑母只管冲我来吧,您打了我,消消气,千万帮侄儿这一次。”历史原因,杜氏与于元济却是姐弟相称的。 原来这年轻女子倒是有个雅名,就叫“雅”。 杜氏额角突突乱跳:“你闭嘴!”发完了火,开始想办法了,“按律,非婚而奸者,杖二十,徒一年半。你们知不知道?” 于明朗一张嘴,还没回答,杜氏又说:“你闭嘴!你家里已经为你议婚了你知不知道?” “你闭嘴!成婚要到衙门改户籍,你知不知道?” 这回不用杜氏喝令闭嘴了,于明朗干脆不张嘴了。杜氏继续道:“无媒无聘,她父母又不在,你说当老婆就当老婆?还有没有王法了?!”说完,抬头看到儿孙都到了,也不让小孩子走,黑着一张脸就骂,“谁敢学他的样儿,不用回相公,我先打死他,省得丢脸惹祸!” 郑瑞为首的几人齐声应喏。杜氏又看到了郑琰,看这丫头一脸若有所思(郑琰:这段子好熟,不过,这不应该是 “儿子在外面遇到‘真爱’回来求母亲成全”的段子么?于明朗咋到咱们家哭来了?) 杜氏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消了气,喝道:“你们这像个什么样子?去梳洗换了衣裳过来说话。” 于明朗还不肯起来,杜氏冷冰冰的看着他,刺得他心头一寒,扶着那位“雅儿”爬了起来,呐呐地问:“那我家里边儿?” “你还想怎么着?滚出去!”眼睛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扫了一眼,火苗又上蹿了。 于明朗抱头鼠蹿。 杜氏的火气又上来,忍气道:“去个人,到于家去,告诉他们,小郎君在我这里,叫他们多带些人来接。”然后才是有些夹杂不清地开骂:“小畜牲,不体谅父母艰难,偏要惹事生非!不知羞耻!还夜奔!还要做妻!” 郑琰瞬间脑补出了真相:将军家的小公子,外出游学,遇上了个美丽的姑娘,两人一见钟情,然后私奔。而且,杜氏气成这样,可见两人的情况绝对不是那么美好的。大概是于明朗想娶这姑娘,姑娘肯定是愿意嫁的。姑娘有家,但是跟家里关系不好?逃婚?或者干脆就是有夫之妇? 杜氏看到女儿,也不让她避开,趁机开始向所有后辈灌输“不可行非法之事”。不多教一点道理,长大了犯糊涂的时候再修理已经晚了。 由于这是教育课程之一,郑琰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据于明朗跟那位雅姑娘说,两人是在于明朗游学途中认识的。其时民风开放,这姑娘带着婢女逛街,遇到了于明朗,反正就是看上眼了。 但是,姑娘的爹想把她给嫁了,嫁的还是一个长得不如于明朗好看,当然家世也没于明朗好,同时,人品据说也不咋地的人。但是,这婚事是她们族长做的媒,男方是族长老婆的娘家侄儿。 姑娘一急之下,找到了于明朗,于明朗正在热恋中,脑袋一热:“跟我走,我娶你。”这姑娘也就搬了个梯子、带着丫头、扛着包袱,她麻溜地翻墙跑了。跑了之后就该是正名份、见公婆了。 写了多少情诗、说了多少情话,不兑现不行啊!刚一回家,听说家里要给他议亲,他跳起来就反对,这下全露馅儿了。最让他妈生气的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于明朗正在热恋中,反正他是一定要娶这个女人的,鱼水之欢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他妈怎么肯要这样一个儿媳妇?还是拐来的!一度起意把这主仆二人一块儿打死,随便一埋,来个死无对证。这种事情,对于靠砍人起家的于家来说,基本上没啥难度。熙山又是山区,非常适合毁尸灭迹。最后还是忍下了,就是碍着一个于明朗。 最后让步,当妾当婢都随你,当妻,不行!民风再开放,有些规矩还是在的,不过是有的规矩你不遵守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规矩就不行了,比如婚姻。 于明朗见事不妙,想了一想,能让自家听话的也就是郑家了,带着情人就奔过来找杜氏求情。 杜氏要是肯答应了,就是脑子抽了!于明朗二人梳洗的功夫,她教训完了儿孙,正要说什么,于明朗又过来讨情。 杜氏道:“我已使人去告诉你母亲了,你回去给我老实点儿!” 于明朗道:“姑母好狠的心!侄儿今番不能活了!” 正说着,外面又来通报:“外面有个小郎君求见,说是顾先生的侄孙,必要拜见主人家的。” 这屋里正一团糟呢,还涉及到拐卖妇女儿童的恶性治安案件,让一向重规矩的世家子弟遇上了,又是一桩麻烦! 杜氏道:“请他到顾先生那里去,”一指德兴,“你陪着去。” 再看于明朗,完全说不听。那位雅姑娘还在哀哀切切:“总是奴的命罢了,”死拉着于明朗,“奴只求能在于郎身边奉茶便无憾了,本是我们做岔了事情。” 杜氏的脸色缓了下来:“你还算是个知礼的,怎么就做下这样的事情了呢?”一指于明朗,“你闭嘴!”又对雅姑娘道,“劝着这个傻小子,为了你跟母亲起口角,这是不孝!他再这么顶下去,账都要算在你头上的,懂不懂?” 于明朗还要说什么,郑德兴又派人送来了顾家子弟要来拜见的信儿。 18、行家一出手 所谓世家,总有一套令普通人捉摸不透的行为方式,浸润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比如,到人家家里做客,必须要拜会一下主人,尤其是,你要拜访的不是这家的家主的时候,就更要向这片地盘上的老大表示一下诚意,免得让自己像是偷溜进来的。 顾鼐就是这样想的。 他的叔祖父顾益纯是借住在郑家的,如果他来拜见叔祖,必须跟郑家的当家人郑靖业打个招呼。郑靖业告病,却不是什么大病,很多人在猜,这是他的又一个阴谋诡计,装病躲起来在策划下一次的陷害忠良。如果他真的病了,那么作为客人又是少年的顾鼐就更要问候一下郑靖业的病情了。 问题是,郑靖业他老人家现在不在家! 郑相把他自己的老师弄进朝廷弄得朝廷乌烟瘴气之后,装病告假,他跑去钓鱼了! 杜氏一面安排着孙子接待顾鼐,一面使人去寻郑靖业。还把于明朗跟那位雅姑娘死死地看在自己面前,等于家来人好当面交割,以防中途生变。 她这一安排,顾鼐在顾益纯这里耽搁的时间就略长了一些,郑德兴颇有些不好意思,寻些话题问顾鼐,半是为了分散顾鼐的注意力,半也是因为钦羡世家。顾氏始祖而下分为五支,顾益纯与顾鼐所在的并非本宗,却也是这五分支之一的正宗,郑德兴对顾鼐颇有亲近之意。 “顾兄一路而来,不知有何感触?” 顾鼐微微一笑:“一路坦途,自入熙山,反倒崎岖了起来。” 顾益纯的住所颇有古风,一半以上的家俱都是矮式的,坐具也是。此时三人俱是跪坐,顾益纯看着侄孙,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猜到这小子是为什么来的了。 本来,他一直躲着不回家,碍于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家里已经妥协了,很认真地跟他谈条件:回来,不逼你娶不想娶的人。顾益纯还是打死不肯回去,家里就先派了他的侄子到他跟前去。他不肯收徒嘛,也不肯回来为家族教育下一代,只好用这种折衷的方式,聊胜于无了。 顾益纯进京之后就给送家书为名把他给打发回老家了。不喜欢这个束缚着他的家族,心底还是存了一点家族意识的。顾益纯敏锐地感觉到了京中气氛的诡异,怕自家人一不小心陷了进去,造成无法承受的后果,写让注明:都在家里老实呆着,情况有点不太对。 家里想来也是略有所觉,没再打扰他。谁料到这两个月下来,家里又巴巴地送了个侄孙过来。顾鼐带来的家书他还没拆封,估计不外是先问候他的身体,再问朝中局势,家里可能也要有所动作了。 朝中多事,不参与,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边缘化,参与,就有政治投资的风险问题。顾益纯试图分析出一条对家族无害的路,又想,朝中多事,郑靖业这个宰相不知道有没有危险?他不是世家,失败了还有家族庇佑,看面子也不会死得太难看,有什么他都只能自己扛,真的不太保险啊! 顾鼐与郑德兴却在一边都很有兴趣地进入了社交状态。 ―――――――――――――――――――――――――――――――――――――――― 顾益纯听两个小孩子装大人地在那里互相问候,有一种翻白眼的冲动,然后,他果真翻了个白眼。黑眼珠往上,呃?那是神马?! 郑靖业一身短打扮,脚上一双麻鞋,裤腿卷到了膝盖上,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过来了。 顾益纯撇撇嘴:“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钓鱼,看看日已近午,才得五尾,想想不够这一大家人裹腹,只好下去捞了。” 顾益纯大笑,手中团扇连连拍着身下的席子,郑靖业估计是钓鱼的时候带着斗笠,取下斗笠的时候头发有点儿毛,也没有梳理就过来了。顾鼐与郑德兴已经起身,肃手而立。 郑靖业走近了,打量着顾鼐。就见这小子眉目疏朗,还是少年人有些纤瘦的身材,个子倒是不矮了,就在那里默默站着。郑靖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家里来了两拨小辈,于明朗那个事情本身不是件什么大事,只是担心有人借机生事而已。而眼前这一个么,就有点儿麻烦了。 郑靖业敢打赌,眼前这个十四岁的,比在杜氏那里抱着个女人哭的十八岁的于明朗要成熟得多。 “这就是那位小郎君?”郑靖业的声音带着点儿戏谑。 顾益纯点点头:“七郎,见过主人家。” 顾鼐上前行礼,自报家门,长揖到地,口称晚生。郑靖业口中说着:“不必拘礼。”一使眼色,郑德兴上前扶起了顾鼐。 顾鼐抬起头来,看到郑靖业,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诧。这传说中的奸臣居然长得这样好看!不但没有三角眼、吊梢眉、塌鼻梁,恰恰相反,人家雅望非常,冒充个世家名士完全没问题。 再观郑靖业举止,一身粗布衣在身上,半点局促都没有,仿佛穿着他那身宰相工作服似的。言谈间使人如沐春风:“七郎所来何事?不妨多住几日,今天正好尝尝这鲤鱼,鲜得很。”仿佛下河摸鱼跟扫雪煮酒一样风雅。不对,他好像是能把亲自摸鱼待客变成一段美谈。 是真名士自名流。 这不科学! 顾鼐此来是身负重任的。京中权利的躁动世家是再敏感不过了,再不鸟皇室,也得跟权利打交道。世家从何而来?真以为是代代君子相承么?祖上要是没出过几个高官,能入世家排名? 同样的,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虽然共同维护着所谓的世家地位,相互之间的权利斗争从来没少过。还是前朝时候的事情,另一世家谷氏把皇后的位子从季氏手里抢了来,生生压了季氏十年,季氏柄权后就把谷氏当家人的谥号给卡得死死的,成就了谷氏一百二十年的遗憾。这还只是表面矛盾,暗地里各家的相位争夺也没少过。 朝中异动,顾益纯又让家中不要乱动。思来想去,还是得摸摸京城的脉博。顾家当然有为官的,还不少,但是本家占了很大一部分,各支属的数量虽不少,在外的更多,且都是成年人了,容易引人注目。 这才派了顾鼐来,一是年纪小,理由好找(侍奉叔祖);二也是因为顾鼐小小年纪,却已是别有主意;最后,视情况,为顾鼐谋一出身。即使不是直接得官,在顾益纯这位名士那里呆过的履历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本来顾益纯与郑靖业走得近了,家里还有些不喜,现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比从一位当朝首相家里探听朝廷走向更准备的消息来源呢?在皇帝更喜欢往贵妃那里跑的时候。 顾鼐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心理准备,被挑剔啊、被人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打量啊、被婢女们围观啊、被相府以势凌人啊……每一样他都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除了因为郑靖业去摸鱼耽误了点接见的时候,郑府待客居然很规矩,郑靖业上来居然和风细雨。 顾鼐眨了眨眼,多年的世家教育还在,还能一心二用地回答郑靖业的问题。 说了不多会儿话,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郑靖业起身:“我与思玄师出同门,七郎此来,只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又命摆饭,“说与夫人,我与顾兄一起用饭。”留郑德兴与顾鼐一起吃饭,让杜氏带着其他人吃。 这么安排是有原因的,郑靖业已知杜氏让于家来人领于明朗,算着车程,也要到下午了。杜氏多半得看着于明朗一道吃饭,再带上顾家祖孙俩一道吃就不太相宜,主要是防着顾鼐。 吃过了饭,到了午休时间,留顾氏祖孙在顾益纯的住处说话,于家的人也该到了,郑靖业正好去处理这一件事情。 打算得挺好,事情的发展也还算顺利。 郑靖业席间很有兴趣地介绍道:“我幼时家贫,这世上只要能吃的,我就能弄了来填肚子。捉鱼只是小技。” 顾益纯道:“还有钓鱼、捕蛇、猎鸟,就没有你不吃的。” 顾鼐仿佛心口中了一箭,只要再跟这家伙这样相处下去,他就要觉得是家里人看错了郑靖业了。 吃完了饭,顾鼐懵懵地向叔祖告退,到了新分给自己的屋子里,一头扎进床上,只觉得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 这不科学!哪家奸臣这样居家的! ―――――――――――――――――――――――――――――――――――――――― 顾鼐小朋友,你说对了! 奸臣就是在家里,也有不居家的时候,郑靖业一回了正房就换了身长衫,趿着木屐,踱到小花厅。 杜氏午觉也不睡了,亲自看着于明朗。外面知了一声一声地叫,杜氏闭目养神,于明朗坐在下手心中很是不安,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女人也额上出汗。 雅姑娘的婢女名叫小环,看着自家主人有些摇摇欲坠,畏着相府威严不敢造次,却伸手戳了戳于明朗。于明朗一回头,看到心上人这般受苦,心中大恸,据着心上人的手,张口就求起情来。 杜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倒是那位雅姑娘马上道:“我没事的。” 于明朗还要说话,郑靖业来了。 郑家除了郑l、郑琦、郑琛去上班没回来的,自郑琬以下悉数到场,方氏妯娌三个都陪在杜氏周围,郑琰坐在杜氏的长榻上,其余都在堂下坐着,正夏中午,个个昏昏欲睡。听到郑靖业来了,都打起精神,解决完这件事情就可以睡觉去了。 郑琰从榻上滑了下来,给郑靖业让座。晚辈们见礼毕,乖乖按次序站好。 郑靖业先问于明朗:“你想怎么着?” 于明朗只觉得掌中柔荑轻颤,鼓起勇气道:“我是要娶她的。” 郑靖业问了三个问题:“怎么娶?”、“拿什么娶?”“娶了之后拿什么养?” 于明朗张口结舌,吱唔道:“……我……总是……家里……” 杜氏觉得手又痒了,郑琰觉得嘴巴痒。 于明朗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他妈来了。 于元济的老婆姜氏亲自上门来领人了,错眼不见儿子就跑到郑家来了,这让姜氏恼怒异常。于明朗跑到郑家是干什么来的,姜氏一猜就猜得着:请郑家为他撑腰呗。 居然想要辖制父母?找死! 郑家晚辈先见姜氏,郑琰就口称“舅母”。姜氏一头汗进来,勉强笑笑:“阿琰真懂礼数。”狠剜了儿子一眼,又向杜氏道:“这个畜牲这样乱跑,我没脸见阿姊了。” 杜氏道:“先把这事办了再说,闹得满城风雨不像话。” 于明朗死活不肯松口,大概觉得有外人在场,母亲不会太爆发。姜氏爆发了:“我养你十八年,不及贱妇奉承数日!”向郑靖业夫妇诉苦,“人来了,我也认了,非要做妻!我的亲家在哪里?!” 姜氏本也是农妇出身,这些年受了熏陶,言谈举止文雅了不少,这一回被气得原形毕露:“原是说了亲的人家,你再娶了,”一指雅姑娘,“不是她给你做小,是给你她做小了!” 噗!郑琰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下了头来,肩头还是忍不住耸了耸。 郑靖业咳嗽一声,对于明朗道:“方才我问你的,你还没答呢!你拿什么娶她?拿什么养家?” 姜氏猛点头:“对啊!你说,你凭什么?” 于明朗本以为把人往家里一领,万事皆成的,现在是彻底傻眼了。心里是怂了,又舍不得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只得忍下羞愧,希望能够动之以情。向郑靖业申诉,这一位是患难之交,不能让她受苦的。他们是真心的,万不能相负的。 于明朗觉得,郑靖业这样一心一意对老婆好的,应该可以理解的。 郑靖业还没回答,姜氏已经一巴掌抽到他脑袋上了,雅姑娘又要上来护着情郎,郑家三个媳妇再上来拉架。 郑靖业冷眼看着一场闹剧,终于开口了:“给你两条路:一、听你母亲的,二、我把这逃家女送回原籍。”对于丞相来说,一张字条的事儿,好办得很。 好办得很! 于明朗跳了起来:“相公奈何以势压人。” “想娶也行,你自去衙门把户籍改了过来。我不会帮你,你父亲也不会帮你,你要怎么把这逃家女的户籍移过来,随你!你不是不喜欢以势压人么?那就一视同仁,也别借势压别人。” “记住,移不过来,那也不算是你的妻子。还是无媒苟合。” 于明朗:“……” 一刹那,屋里安静极了。 ―――――――――――――――――――――――――――――――――――――――― 于明朗一行三人被姜氏带来的人装到车里看得密密的,姜氏复向郑氏夫妇道谢。杜氏还没说什么,郑靖业道:“宠妾灭妻,非安家之道。不要让他们弄出孩子来!废嫡立庶,自取灭亡!” 姜氏凛然称是。 姜氏原还觉得郑靖业对自家儿子太狠,经这么一提醒,又想起一件旧事来。她是原配,性情也彪悍,但是于元济他发迹了!将领在外,行军不能带家眷,但是如果驻防得略久一点,也会起小心思,于元济就曾很宠爱一个婢女,还生了一双儿女,还带回家里来了,带回家里来了还堂而皇之地给了优厚的待遇,然后就是家里鸡飞狗跳。 黄脸婆自然不如小娇羞可爱,几乎被弄得要下堂。 黄脸婆却是有靠山的。 郑氏夫妇杀到于家,杜氏只是骂了一通,郑靖业发挥他一贯的作风,下令:那位小娇羞,每天洗于元济和她自己她儿女的衣服、做四个人的饭、四个人的衣服全由她来做――不给经费,只给两亩菜田。 于元济要怒,郑靖业道:“且看如此操持十年,她还十指纤纤如春葱否。我赌她撑不了十年――能这样做十年的女人不多!你离家十载,弟妹就是这样过来的。赌不赌?” 姜氏最恨小娇羞。深深地觉得,万一儿子跟这小妖精有个什么首尾,娶不到好老婆不说,再弄个极受宠爱的庶子来,真是在打她的脸。 连声称是:“回去我自收拾他。” 郑靖业摆摆手,这样的鸡毛蒜皮他本不欲管,不过是因为牵扯到了于元济。对郑靖业来说,对手昏乱正是他下手的机会,如果是队友昏乱,那就要坏自己的大事。于明朗不算什么,可袁曼道不就是被他儿子给连累的么?袁守诚还算是见义勇为呢,于明朗这是个什么破事儿? 于家人一走,郑靖业就沉着脸对儿孙上起了政治课:“世家多陈规让人厌烦,唯有一条可取……不行正道,鬼魅有隙可趁……如何饮食、如何穿衣,末节,如何安身立命,大道!”最后喝问,“都听明白了吗?!” 郑琰心里翻白眼,她抄了郑德兴的手抄本里就很有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这教育得真是及时啊。郑靖业的眼睛已经照到她的身上了,对于女儿,郑靖业是忧虑的,总不能看她一辈子,万一吃亏怎么办?万一被哪个臭小子拐跑了怎么办?于明朗真是给他提了个醒,冲这一条,郑靖业打算出手收拾残局,不让于明朗死得太难看。 郑琰觉得情况不对,发现郑靖业在看她,猛点头道:“老婆多了拌嘴,儿子多了打架。为母则强,为了儿女的前程杀人放火都做得出来。侍妾觉得要是没了嫡子自家儿子就能继承家业,下毒坑害都是轻的……”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史实上也有这样的事情,不成功的有戚姬,成功的有钩弋夫人,武惠妃弄死了三庶人――虽然唐明宗的头一个太子不是皇后生的,就是这个时代的史书里也是有的,“前朝殷贵嫔……” 郑靖业头疼地看着女儿,丫头,你看错方向了!虽然说得很有道理,这世上为了争自己那一点小利而勾结外人坏了祖宗基业的人不是没有,而是很多!想当年,郑靖业为了脱离本宗,拿手头那点薄田作诱饵,就能让本宗几位叔伯离心离德,就别提其他了。 家规得再加上嫡庶一条!不对,这丫头哪里知道这些家长里短的? 郑琰只想回去午睡,太悃了! 方氏妯娌三个张大了嘴巴,这小姑子还真能说……顾先生教得好啊! 杜氏扶着额头:“行了!都回房歇着去,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 ―――――――――――――――――――――――――――――――――――――――― 出了这件事情,郑靖业被迫提前销假回归,于元济刚刚被派领兵在外,他不能让于家在这个时候出事儿。拐骗妇女,事情可大可小,在男人眼里,不算个事儿。但在政客眼里,却是很容易做文章的。 鉴于苗妃也是跟皇帝“街角偶遇自由恋爱最后被拐骗入宫”,皇帝对这事倒是很容易理解,郑靖业的嘴巴真是能把死的说成了活的,皇帝那里就算是备了案了。甚而至于,皇帝一高兴,还打算给这个“同道中人”一个荫封。 郑靖业扶额笑道:“他还年轻,怕不顶事,待于元济得胜回朝,让做父亲的调-教调-教再给官也不迟。”于明朗那副德行,怎么能弄到皇帝面前来? 皇帝不以为意:“那就再等等吧。” 亏得这“等等”,没过两天,就有风声传到皇帝耳朵里:于明朗不是你的同道中人,他老人家要让私奔的逃家女当正室。 皇帝怒了!他老人家怎么着也不能答应这个啊,不然后院还不得起火啊? 郑靖业在打拼的过程中客观上削弱了世家的势力、动摇了太子的地位,太子要安慰他的追随者,庇佑追随者,不肯坐以待毙,又必然跟宰相起冲突。于元济是郑党的元老骨干之一,他的儿子出事儿,正是大家乐见的。就算不是政敌,听到于明朗的行为,也是掩鼻而过,何况现在正愁把柄? 拐带妇女是风流韵事,拿来当老婆就是恶性事件了。郑靖业在袁守诚的事情上做了初一,就别怪别人在于明朗的事情上做下十五。 出道三十余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郑靖业,终于见识到了猪一样的队友的破坏力。 19、坑爹的儿子 “啪啪啪啪”一声一声的竹板敲击着肉体的声音,听得人在寒冬腊月里脊背生汗。 于家正在动家法,主持者:于元济。 本应扎根边疆为祖国奉献青春的于元济于将军,刚刚把从傅含章家族手里接手来的耀武军整顿得能够执行他的命令了,正帅上秋天胡人犯边。天赐良机!正可借一胜这机扬名,同时也可以军功令耀武军上上下下服气,顺便也为自己多立一点功、给小儿子于元朗也弄一个高一点的荫封。 仗是打胜了,但是其他的盘算统统落了空――京中出了变故。 前面说了,郑靖业政敌不少,这其中最让人头疼的当属郑靖业没把他当敌人、他却认为郑靖业在针对他的皇太子。近二十年的太子生涯,早让这太子把这国家当成他自己的了,也让他养成了□□□□者特有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自大思想。郑靖业无意间挑战了东宫威严,太子自不肯坐以待毙。 既然是太子,当然有自己的班底,才智之士也不少,要做的这件事情也不用另起炉灶,根本就是抄袭了郑靖业的创意。不外是把于明朗的事情给捅出来,不说他以妾为妻,只是把与白氏(那位雅姑娘姓白)有婚约的那个男人找了出来,状告于明朗诱拐了他老婆。 也是于明朗嘴贱!他被绑回家里,先被姜氏一顿大骂,又被禁了与雅姑娘见面,理由是要让那位雅姑娘熟悉一下规矩,也是要准备一下纳妾的仪式。一面使人到白氏的家乡去与白家紧急磋商,令与夫家退婚,转入于家为妾。 于明朗欲见情人而不可得,在家里实在无趣,出去与狐朋狗友一道喝酒。这一喝就喝坏了,几个酒友里面便有一世家子。世家子弟根本就是瞧不上他的,文不成武不就,虽然大家都是靠余荫得官,好歹也要有点样子。便是郑靖业家的三个儿子,拿出来至少外形不错,于明朗长相凑合,气质就差远了,跟只小鸡崽儿似的,没意思透了。 碍着大家都在京城混,眼下局势又不明朗,胡乱应付他一下而已。 朋友在一起喝酒,喝得越多,嘴巴越松,于明朗不免把烦心事说了出来。这真不算什么大事,但也理所当然地被世家子弟鄙视了一回,人家没有特意为他保密,于明朗自己喝醉了,也没要求人家保密。 东宫顺理成章地利用了这一情况。从得知消息到商量对策到布局,颇费了一些周折――白氏家不在京城,来回跑腿多费了些时日。接着就是进京告状,然后是御史上书弹劾,抢在于元济开战前上的表,为的就是让于元济下不来台。这个准备的弹劾时间由傅含章友情提供。 御史八月初二上表,于元济八月初三点兵秋防,就差了这么一天。“父亲为国奋战足掩儿子浪荡无状”变成了“父亲为替子赎罪奋勇杀敌遮羞”。 郑靖业当机立断,把事情推到于明朗的酒肉朋友身上,姜氏素信郑家,回家就把于明朗打了一顿。这消息肯定不是两家乐意泄漏的,让于明朗承担后果是最好的,也让他明白自己到底闯了多大的祸,省得心里怨恨父母长辈“不成全”。至于推给酒肉朋友,也是看着于明朗的朋友家里与自己不对付,不趁机对付政敌就太不明智了。 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就是你了! 然后再细细查访,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于明朗挨了两下打,自己脸先白了,他想起来了,他确实说过。这顿打,起因只是为了给对手下套,结果却是打对了人。 于元济一仗打完,等着晋升,却传来了噩耗,事情还是自己儿子惹下的。召回京来,加官晋爵是没有了的,皇帝给面子地赏了一千金,也不让他回边境去了。御史们的上书写得情真意切,国家不能让功臣的后代因为疏于管教而不成人形,对吧?于元济你就留在京中吧,傅含章又因为“熟谙边事”升了三级,回去了。 真?坑爹。 对此,郑靖业只能说:靠! 当个奸臣容易么?好容易陷害了忠良一把,又让自家猪队友给输回去了。他都在皇帝那里打好预防针了,皇帝也知道于明朗勾搭了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回来,只当风流韵事。只等把白氏的户籍起出来放到于家名下,一切就都风平浪静了。于明朗自己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了! 费了多少神,把袁曼道这样的有行之士全家都得罪了,把傅氏这样的名门世家弄成了敌对的局面才把于元济给推上去,又被于元济他儿子把事情给弄回原点了。 于家鸡飞狗跳自不待言。 于元济有了这个儿子也真是前世孽债,自己仕途受阻不说,还要向皇帝谢罪。末了,还得跑到郑家道谢兼请罪,比起向皇帝谢罪的作秀,在郑家他是真的痛哭流涕了:“都是我没教好孩子。” 郑靖业一脸平静:“如今回来了,就好好教导。这本不是什么好事,不值得四处宣扬,我这里、你家里没人傻到多嘴去说,他自己倒全说出来了。管好他!” “哎。” “御史原就是没事找事的,弹劾也是常事,可这进京告状就有意思了……那个冯四郎是怎么知道白氏在京的?还是在你家里?必有缘故。”说到最后有些自言自语。 于元济可不管这些:“我回去审那小畜牲去!” 郑靖业已经想通了:“必是看你我不忿之人下的套了,真舍得下这样的本钱,还有这样的本事闹到不可开交,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于元济一顿,他要真的傻,战场上早死千八百回了,沉了脸:“大哥是说,有人算计咱们?” “从来只有我算计人,谁能算计到我?”横了于元济一眼,“看好家里,别给他们机会,余下的事,我来。” “哎!” 郑党不用招呼就先为于明朗开脱了,首先,白氏没有过门,主要是还没有放定,只是开始议婚,不算是冯四郎的老婆,不算是拐带□□,按规定可以减刑。冯四郎所告不实,反坐,打了四十板子,流放一千五百里。白氏家里也非常配合地声称,没有跟冯四郎订亲。 于明朗就算是普通的拐了人家女儿私奔,应该打板子判有期徒刑,于家选择了交罚金赎买,一千金瞬间去了一半儿。白氏私奔,应与于明朗同罪,如果于家肯要,也只能当妾,如果于家不要,也就不要了。于明朗已经受罚了,脱了罪名了,无法再告了。 白氏父母只能选择长跪恳求,本来是要向于家讨个说法的,现在于家硬扛了罪名,白氏的板子、有期徒刑怎么办?不求什么娶了做妻了,当妾也行,求于府先帮白氏把这刑罚给逃脱了吧。二十板子敲下去,用力一点,打死打残都有可能。 为维护法律的尊严,即使可以交赎金抵罪,价码也是非常高的,白家显然是担不起的。于家不是于明朗作主,于明朗自己都要家掏钱赎身,口上说着要爱护白氏一辈子,也就是口上功夫罢了。 于家丢了一个大脸,凭什么帮白家呢?红颜祸水好不好?引诱贵介子弟堕落好不好?不找你的麻烦就不错了。 为了面子,于家代为出资赎了白氏的罪,条件:白氏的父亲“把喜儿给卖了”。白氏从良家子就变成了于家的奴婢,姜氏捏着一纸契书,恨得咬牙切齿。是恨。于元济当年那朵小娇羞如今也成了黄脸婆了,可是小娇羞的一双儿女还在,在未来的日子里还奉承着又生了一个儿子,两儿一女却是没有闯过祸的,人家长得比于明朗好看、脑袋比于明朗聪明。两相对比,让姜氏颜面扫地。 于元济开始正家法了。 郑靖业也查出事件的背后有东宫的影响,双眼蒙上了一层阴霾。 ―――――――――――――――――――――――――――――――――――――――― “听说今天舅母要来?”六郎郑瑞开始变声,调子听起来有些滑稽。八月里权贵们集体从熙山迁了回来,顾益纯带着侄孙又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里,郑家子弟再上学就要天天早起从家里赶到顾益纯处了。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郑瑞歪歪身子,向妹妹打听情况。 “早上听阿成(杜氏婢女)这么说来的。” “听说阿舅昨天动家法了,于五(于明郎行五)叫打得不轻。”郑瑞的语气三姑六婆了起来。 郑琰翻了个白眼,她这哥哥也真是够无聊的,不无聊,也会找差了七岁,眼下年纪差了近一倍的妹妹来八卦:“他活该,”郑琰幸灾乐祸地道,“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二十板子就了结,便宜他了,”斜了郑瑞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想先知道要罚什么,也去干坏事?” “胡说八道!”郑瑞端起哥哥的架子,试图压制妹妹。 想也知道压不下的,郑琰右唇角上挑,鼻子里配合地一声冷哼:“你们那些手抄的本子,我可都知道。”说着还晃了晃身子。 郑瑞连忙扑了过来:“别胡说啊。” “你再吓唬我一下,我吓糊涂了可就真要胡说了。”郑琰的眼睛看天看地看四周,就是不看郑瑞。 郑瑞:“……”识时务者为俊杰,脸上堆笑,:“阿琰,阿琰,六哥知道阿琰最乖了。” 郑琰噗地笑了出来:“六哥,你别逗了。” 郑瑞松了一口气,趴在郑琰的矮书案上:“小丫头,就你鬼灵精。我也是无聊才看的,谁还把那些个当真不成?也就于五那个傻子,他快要叫京里内外给笑话死了。” “阿舅忙里忙外,可叫他给拖累死啦!” “可不是。三娘添了侄儿、四姊添了外甥,两件喜事儿都叫这事儿弄得不是滋味了。”赵氏生下了第三个儿子的时候正是九月,彼时于明朗的官司正打得热闹,郑瑜生下长子是在十一月,于明朗事件最后宣判。这几个月,郑靖业一力约束子女,弄得全家上下很是紧张,连逗小婴儿玩都被限制了。 兄妹二人齐齐一声长叹,郑瑞忽然坐了起来,戳戳郑琰:“你看你看,大郎又是那个样子了。”郑家孙子辈也是用的大排行,郑德兴排行老大。 郑琰顺着郑瑞的手指看去,郑德兴正与顾鼐说话,那个表情……说不出来的违和啊!克制不住的微笑又想表现得淡定,力图镇定中带着三分热切,郑琰仿佛看到了自家侄子长出了条尾巴正在摇啊摇。反观顾鼐,唇角上翘似是在笑,那笑意并没有从嘴巴上升到眼睛,分明是在应付。 好丢脸! 郑瑞从旁嘀咕:“这么粘乎。” 郑琰的脸皱成一团,自家侄子这副表情真是惨不忍睹啊!不行,不能让他这样丢脸,必须约谈。 也许是这一对兄妹的目光太过热切了,正在说话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顾鼐眉头微皱,这个郑家,确实不怎么有规矩。女孩子读书也就罢了,大凡有点本钱的人家对女孩子的教育都不差的,但是这已经过了七岁了的丫头跟一帮小子堂而皇之在地一起读书,在顾鼐眼中就是没规矩的表现了。 郑德兴有些紧张,不知道顾鼐为何而不喜,那边那一对儿,一个是叔叔一个是姑姑,他分明惹不起。 郑琰回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顾鼐讪讪地低头,这丫头长得确实很漂亮,笑得太耀眼了,人也聪明,就是规矩上不太好,家教啊!说到家教,看看另一位,郑家六公子正笑得一脸纨绔子弟特有的懒怠相,顾鼐双眼生疼。 郑德兴轻声道:“七郎?” 郑德兴对世家的敬畏,是时代特有的心理,世人崇世家。他那个正人君子的父亲与并非一流世家出身的母亲,更是助长了这种心理。见到顾鼐,郑德兴的心里是既想亲近,又怕人家瞧不起,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仿佛捧着个宝贝,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想结交这样高档次的朋友。 顾鼐对郑瑞兄妹胡乱点点头,收回了目光。眼前这一个倒是有心向学的,只是底子有点差啊,郑家到底根基浅呢。郑德兴这几个月最常做的就是想模仿顾鼐的作派,同时从顾鼐口中探听一些世家行为方式,以资模仿。 顾鼐又轻声向郑德兴说起他们家年末祭祖的事情来,郑德兴认真地听着、记着。 郑琰自从跟着顾益纯学习,就忙得不可开交。她已经可以骑温驯的母马,拉开一张小弓,把全国比较著名的世家的谱系背得差不多了,字也写得更有样子。会做简单的香囊,绣两三种花样子,学会了弹琴和吹笛,练熟了五支曲子,能分辨十余种香料的味道。 如此之忙,自然没功夫找郑德兴讨债,只是觉得郑德兴与顾鼐走得近罢了。今天越看越觉得这两只走得未免太近,还是向郑德兴探听探听情况比较好。 郑德兴见小姑姑问,还有些扭捏,扛不过郑琰胡搅蛮缠:“你们俩走得太近啦,是不是要做什么坏事?不许你再跟他鬼混!”有事没事,先扣你个罪名。 郑德兴只得辩解:“我只是钦羡世家风范!” 这货是认真的!郑琰看到郑德兴的眼珠子都快要认真地瞪出来了,才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爱慕他呢! 此后再看郑、顾二人,越看越叹气,郑德兴心理上先弱了,自然是越来越弱,真让人看不下去。他不会真把顾鼐当偶像了吧? 郑琰摸着下巴,笑眯了眼睛。郑瑞深身一抖:“不要笑得这样吓人,会嫁不出去的!” 20、屏风换炖肉 东宫出手,打了郑靖业一个措手不及,丢了于元济对耀武军的指挥权,还让于元济被迫回京变相禁闭,不由让郑党恨得牙痒痒。郑靖业本不欲与太子为敌的,名声不好,也很不容易搞,没事搞他干什么?但是现在明摆的太子看你不顺眼,你不把他搞掉,难道等他登基了把你搞死? 太子怎么就突然跟我扛上了呢?郑靖业到底是郑靖业,在书房枯坐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看看太子身边都围着些什么人!有一半是跟自己有仇的,另一半跟自己没仇的,那是新换上的,被顶替掉的那些都是已经被自己收拾了的。得,这基本上就是自己跟太子结仇了。跟太子和解?怎么和解?皇帝允许?你丫一宰相没事儿跟太子那么粘乎,皇帝能乐意么?再有,太子会接受么?你打了他的脸,太子凭什么接受?他只要等到皇帝挂掉就可以了。 郑靖业召集党徒再次开会:“季师想要恢复旧制,做得如何了?” 光禄卿笑得贱兮兮的:“他老人家想要恢复旧制,自然是还在‘想’了。”对自己的幽默感很是自豪地笑。 户部尚书乐道:“今年又打了一仗、又是圣人六旬万寿,春天的时候还重修了翠微宫,光这几样就花费颇多。我又令他们把常平仓填满。嘿嘿,哪有余钱?”本来魏静渊对爵位的调整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解决财政压力,再补回来财政肯定吃不消。 郑l作为郑靖业已出仕的长子,被父亲推到中书舍人的位子上,大约相当于是皇帝的秘书,也得以参与会议,听他们这样说,心下不喜,默默听着,并不发言。 郑靖业屈指在案上弹了两下:“谁知道东宫詹事,开国县侯李伯安?” “他怎么了?” “季师欲复旧制,我为人弟子,岂能不再看看旧家籍簿?不过是看到李伯安现报上来的嫡次子比他的嫡长子只小了五个月而已。”郑靖业就算是在捅人,脸上还是一派温煦君子模样。 “他混淆嫡庶!”郑党中的御史来了精神,“这是欺君!” 这又要说到魏静渊了,他老人家不但定了降级袭爵制,还严格了“无后除国”制度。即,你的爵位只能传给大老婆生的儿子,小老婆生的不行!大老婆没生儿子,不好意思,爵位收回。如果你面子足够大,功劳足够多,可以以宗族的孩子为嗣,降级袭爵,当然,嗣子也必须是嫡出,不然特权就统统收回,该缴税的缴税、实封也统统缴回。 光禄卿补上一句:“还宠妾灭妻!不对,是以妾为妻。必有一个是庶子,以庶充嫡,岂不是说庶子之母是正室?”越说越兴奋了,管它是不是真的,先把李伯安搞臭再说。以妾为妻者,两个都打八十板子,判两年徒刑,妾打回原形。当然,你也可以不服刑,跟于家似的,拿钱来赎,或者,拿你的官职啊、爵位啊什么的来抵。 郑l大惊:“父亲,李伯安东宫宠臣。眼下不可获罪于东宫啊!”郑l被打了一顿,又经过忆苦思甜教育,虽还老实,也不那么天真了。这一回却是必须谏一谏父亲的。皇帝老了,太子正在壮年。 “那就看着东宫为小人环绕?”郑靖业是果断要跟东宫作对的,但是不能明说,谁也不能明说要干掉太子,那样郑党说不定就先要散掉一半。跟傅含章在东宫面前争宠?还是就这样到东宫面前乞怜?都是行不通的,必须背水一战!还得速战速决,皇帝上了年纪了,这事儿决不可拖过三、五年,如果五年之内还不能解决,那也否解决了,全家准备大逃亡吧。 郑靖业分明是要把太子弄下台,还作出一副为太子好的样子来,满屋里的人还都相信了他。郑大奸相给他们洗脑:“使太子亲君子远小人,方可使国祚长久。太子亲近君子,明德正心,方知我等忠诚。” 李伯安还确实做了不厚道的事儿,据说就这个私生活不检点的家伙,把于明朗心肝宝贝的原未婚夫弄到京城来指点告状的。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都是私生活问题,你这个还涉及到诈骗国家财产(爵位有俸禄运气好的有实封。)、妨害执行公务(袭爵)呢。 郑l默,他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来。 ―――――――――――――――――――――――――――――――― 整人也要看时候,比如说现在,临近年关,各相关部门忙得一塌糊涂,你弄个什么事儿上去,想混水摸水的成功的把握会大一点,想要认真办事儿的,可能就要麻烦一点。是以郑靖业哪怕想好了招,也没有出手,反而准备过年去了。 这是一个大节日,各家互致年礼就能耗去一、两个月的时间,过了正旦再要四处走亲访友,过了正月十月上元节,这才算是真正的闲了下来。有什么事儿,到那时候再说,同时也是多观察一点局势,毕竟与太子叫板绝不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但凡还有一线余地,谁也不会甘冒奇险。 如果放到别个人家里,非得把全家人忙个半死,到了郑家就简单得多了――他家人口简单。一没有宗族、二没有世交,不过四家姻亲,再有就是季繁那里非得走一走场面。除此之外,就是寻常的官场问候,以郑靖业今日之地位,需要致礼的地方并不多。 赵氏也出了月子,杜氏带着三个儿媳妇忙这些绰绰有余。往年是没有郑琰什么事的,今年却被郑靖业要求:“你现在也学了女红,也跟着你先生读书,宣德坊那里,不管你弄什么,总要有一样是你自己拿出手的东西才好。” 杜氏道:“她那一份子我早给她备下了,还是前儿大郎媳妇说给德兴哥儿几个备下了谢师的礼,倒提醒了我。” “那不是一回事,这是正经拜了师的,就算是日后她嫁人生子,该敬的还是得敬。你备下的,是咱们家的礼数,阿琰自己得有诚意才行。也不必非要是贵重的东西,女红要是做不来也不必送,反正要有一样儿。” 郑琰摇摇脖子:“我也不知道给先生什么好,我只会做小件儿的,就把屋里的东西点了点,倒有几块好墨。”她坐在矮榻上,两只脚来回晃着,这是好早就想好了的,如果顾益纯只是单纯长辈,她那点针线手艺送点小物件也不错,但这个是老师。郑琰想,还是送些雅致的礼物比较好。郑靖业家的孩子要上学,巴结奉承的人不少,郑琰生日,除了送珠宝绸缎玩器的,送笔墨纸砚的也不在少数,内有不少是名家制作的文房四宝。 郑靖业说完正事,更加和蔼了,摸着郑琰的头发道:“果然长大了。”对他闺女乱晃的两条小短腿视而不见。 郑琰一扬脖子:“那是,我都有诰命了,阿娘还让我开始打理自己的东西呢,我都长大了。”杜氏与郑靖业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别的不说,首先就是锻炼他们自立能力。 杜氏不免嘲笑:“我看是她女红不好,说起来阿瑜当年女红也不怎么样,亏得咱们家现在不愁衣裳,要不你们俩可真要愁死我了。” 郑靖业摸着胡须笑而不语,只看着杜氏,杜氏脸上一红,她的女红也不咋地。要说做个衣服、打个补丁、缝个被子她都做得来,就是最不耐绣花,想也知道,一个女孩子支撑家业,要忙的事情一大堆,哪有功夫干这些个?可怜郑靖业两人成亲之后只要是老婆做的衣服,总是半点文绣没有,不知道的人还夸这位后起之秀“质朴、有古之君子风”。杜氏生郑l那会儿坐月子,当时亲妈和婆婆都在,她坐足了一个月,闲来无事,给郑靖业的新衣服袖子上镶了两道边儿,惊得郑靖业差点儿绊着门槛儿摔出去。 郑靖业看了老婆一眼,又看女儿:“你既是小财主了,你外甥、侄子那里可要给压岁钱的。”他就是这么一逗女儿。 郑琰道:“那是当然。” 杜氏有点儿惊讶地道:“怎么没听你说起?” “都说了还有什么意思?” 郑靖业乐道:“是我闺女。我再指点你一样?” “好啊。” “圣人和贵妃待你不薄。” “有~”往年她年纪小,一没私房,二也不会做手工。自打过了七岁,她可以支配的资源多了很多。杜氏平民出身,根据自己打滚多年的经验认为,女孩子贤良淑德都是次要的,首要是要会过日子。杜氏父亲死得死,穷人孩子早当家,她对女儿的教育,不免带上了自己经历的痕迹。兼之郑靖业并不提倡自家女孩子向世家的死板教育靠拢,他早看出来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不然也不会给郑瑜议亲的时候直接把人人眼热的世家子弟划到线外。 结果这一年郑琰准备的年礼竟是人人有份。 郑琰自有县君的俸禄与三百户食封,杜氏慢慢交给她来打理。虽不许儿孙有私产,对女儿总是优待的――她们得在娘家就学会持家,以防出嫁之后措手不及被婆家看不起。在杜氏看来,这是女儿的私房,出嫁也要带走的,自己顶多从旁指点。不想这丫头很有管家婆的天份,账目记得清清爽爽。 年前半个月,杜氏还是不放心,让郑琰把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看一看。 侄子外甥人人得了个红包,真正用红绸制的红包,一人十枚金钱,公平得很。这金钱也是郑琰从宫中得来,宫里常用金银铸成钱状,市面上并不流通,拿着拿箱底玩儿的。当然,如果你胆子大一点,融了也成,或者当成金子按重量来称作内部交易也没人管。 兄弟们都是笔砚一类的东西,不多不少,一人一套,嫂子们是几样香料。郑瑜那里除了香料还有衣料。 皇帝苗妃都不是缺东西的人,郑琰一人送了一盆冬青给他们。 甚而至于,连身边的人每人都有一百钱的压岁钱。独独没有郑氏夫妇与顾益纯的。 杜氏一指戳在女儿的额角上:“小狐狸。” 郑琰吐吐舌头。 ―――――――――――――――――――――――――――――――――――――― “你就给朕这个?”皇帝其实是个随和的老人,至少在郑琰面前是这样,一般不太用太正式的称呼,现在用了个书面语,意在加强其态度。 郑琰此时正在昭仁殿里玩,逢年过节的,大臣、命妇们总要进贡一点东西,郑琰有封号,但是年纪小,正式的那一份杜氏已经用她的名义给送上去了。现在这一份儿是她自己带进来的。 就两盆破花,不对,还不会开花,还小气巴拉地一人只给一盆。 郑琰哼哼着:“这个多喜庆啊,经冬不雕,万年长青的。” 皇帝就是逗她一玩儿,他老人家儿子闺女太多,多了就不稀罕了,苗妃喜欢郑琰,他也见得多了,也喜欢这个长得可爱性格也讨喜的小丫头,当然,这丫头还有个好爹,这就更让皇帝对郑琰高看一眼了。 苗妃打圆场:“成日里看着珠宝珍玩,再看看这个,倒是也养眼。” 皇帝嗔一句:“你惯的她。”苗妃飞了一个媚眼给皇帝,皇帝自得地摸着胡子笑了,又说郑琰:“好歹也给一对儿啊。” “我是带了两盆来啊,要对儿自己对啊。” 不出意外,脑袋上挨了皇帝一爪子:“小丫头哪里学来的?你在家里也这样?郑靖业也不管你?” 郑琰摇摇头:“哪儿能呢,我在家里还乱晃呢,我爹逮不着我。前天他自己还下厨做饭呢。” 皇帝:“……哈?”怎么可能? “宰相宰相,不会做饭当什么宰相啊?”郑琰大逆不道地冲皇帝撇嘴。 皇帝:“……”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郑靖业确实下厨做饭了,惊掉了三个儿媳妇的眼珠子。郑靖业幼时家贫,他妈何氏当然是不肯让儿子做家务的,可一旦何氏病了,郑靖业只有自己顶上。人说一事通、百事通,他老人家不但出得了厅堂还入得了厨房,据说做的饭菜挺好吃。杜氏坐月子的时候享用过几回炖肉,过年的时候说漏了嘴。 郑琰非常想观摩一下,也没有让当朝宰相当厨子的道理。 今年恰有了借口,郑琰送他爹的新礼物让她爹倍儿有面子,郑靖业一时不察失了口:“不错不错,你想要什么啊?” “您给炖回肉呗。养家糊口养家糊口,糊糊女儿的口嘛!阿娘总念叨,不好意思说呢。” 脑袋上被杜氏敲了两个大包为代价,郑琰终于吃到了郑靖业炖的肉。 香!非常香! 郑靖业一面擦手,一面笑骂:“你倒鬼灵精,一样的东西,怎么你先生不用炖肉我倒要给你做饭了?” “他又不是我爹。” 郑靖业心情好,没跟她计较。吃完了饭,到了书房,看着那架小屏风直乐。 据说海内有名的书法家,郑靖业排名第一的,顾益纯也算是榜上有名,还有一个就是那个李俊,三人都是季繁门下,但是作为老师的季繁,书法却不如三个学生。 郑靖业的楷书,顾益纯的行书,李俊的草书,都是大家争相收藏的。 对于郑琰来说,前两样作品非常之易得,郑靖业的书房基本上对她不设防,他老人家还常抱着她到书房玩,有时候见客还带着她。顾益纯就是她老师,教她读书写字的人。 前面说了,郑琰的针线活不咋地,只会绣简单的图案和做小件东西,但是,她有作弊器。丫是穿越来的,红楼梦里的慧纹是个很好的创意。名人书画太复杂,绣不来,如果单是字的话,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上手坑了她爹和她先生两首诗作,依样画葫芦地在白绢上描出形状来。这对她来说不难,她的字,就是承自这两位,描起来也有数。然后就是只管用黑线顺着笔意往里面填。一样地绣了两件屏风,都是两页合扇的摆设屏风,每页两尺高、尺半宽,一页是郑靖业的楷书、一页是顾益纯的行书。 极其雅致!郑靖业把这屏风摆到书房,连政敌来了都要赞一赞这屏风真雅致、做得有创意,郑靖业一高兴,炖肉就炖肉吧。 顾益纯也把屏风摆到书房,闲时赏玩而已。顾鼐沾了他叔祖的光,近距离观摩了郑靖业的楷书,心道,郑靖业精明一世,可惜孙子器量不如乃祖。又想郑琰,可惜出身不好,若是生在世家,有这样的钟灵毓秀,不定是什么样的美事呢。看一回,叹一回。 两位男士还各得了双厚袜子,尺寸也合适,很适合在顾益纯的住处穿。顾益纯的住处古风颇重,进屋就是穿着袜子踩地。 给她亲娘的就更凶残了,丫头亲自做了胭脂给她娘用,反正杜氏出门儿有人夸她气色好,她就说是闺女给做的胭脂的功劳。 倒是想得周到。 ―――――――――――――――――――――――――――――――――――――― “丫头就是拿这个换了炖肉?”皇帝眼前摆着架屏风,正是郑靖业得到的新年礼物,此时郑靖业用防贼一样的眼神看着皇帝,皇帝也不计较,“我就是看看,又不抢你的。” 郑靖业不客气地道:“那就好。” 皇帝想翻白眼:“拿一顿肉换来的,你可得好好护好了。” 郑靖业没有把屏风藏着掖着,皇帝很自然就知道了这件事情,自认是一位艺术爱好者的皇帝表示想要看看这门新工艺,顺便把郑琰拎来说话,不排除当面侵犯人家的知识产权,问明了工艺流程下令皇家作坊去仿制的可能。屏风带来了,小女孩的手笔,绣工不见得有多精妙,胜在创意,还胜在底稿是两位书法大家写的。 这样的东西,皇帝还真是不怎么稀罕要的,架不住郑靖业看他就像看土匪,皇帝压下欲出口的赞扬,忍不住呛声了。 郑靖业淡定地道:“做人家父亲的,给女儿炖锅肉吃有什么。” 皇帝惊愕,旋即道:“也就是你这般养孩子,”看向郑琰,“你要记得你父亲的好,不要总想着吃!”这又说起郑琰的宰相论来了。 “有什么错儿啊?”郑琰冲皇帝翻白眼,“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宰相嘛,不就是天下的厨子?”挥苍蝇似的冲皇帝摆手。 皇帝很惊诧,看看郑琰又看看郑靖业,大笑出声:“卿家教得好。” 郑靖业连说惭愧,皇帝对郑琰道:“看也看过了,做得很不错,贵妃很想你,去昭仁殿玩吧。” 郑靖业的目光一直盯着女儿迈出门槛儿没跌倒才收回来:“陛下见笑了。” “做父母的,总是怕孩子吃亏嘛。”皇帝理解。 郑靖业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就怕他们学坏了,真是愁人。” “可不是!择师友、选幕僚……”皇帝开始吐槽。他老人家儿女成群,每个人都要配一套班子,还不能弄些“小人”去教坏皇子皇女。好容易选完了,谁知道上岗之后还有不称职的,再调换。皇帝年轻的时候想孩子想得要死,年老了儿女多得他想发疯。 郑靖业微笑着安慰皇帝:“诸位殿下本性纯良,不会让您担心的。” 也许是气氛太美好,也许是郑靖业的语气太温情,皇帝吐槽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郑靖业也说着自己的烦心事,比如郑l太方直,脑筋不转弯,比如郑琬、郑瑞有点儿纨绔习性不像苦孩子出身,比如郑琰不按牌理出牌让人头疼。 不看谈话地点――大正宫偏,你会以为这是在开家长会。郑靖业还在担心:“大郎耿直,五郎性子散漫,臣真怕百年之后做兄长的管他太严,两人拌嘴。” 当过了几天,衙门上班了,朝会重开了,御史上书弹劾李伯安的时候,皇帝还没从子女教育问题上回过神来。御史的上书写得极巧妙,首先,肯定太子是好的,其次,担心有小人对太子造成不良影响。然后就是说出了李伯安的事情。 国家对爵位的管理是严格的,至少在登记方面是这样的。不过也没人闲到天天研究人家的爵位传承,更多的人爱研究的是世家的家谱,这被称为“谱学”。既没人研究爵位登记表,李伯安的事情还真没几个人能看出来。 不幸遇到郑靖业。据他观察,整个过年期间,太子殿下对某些人礼遇有加,对他却是不冷不热,心里就有了数。咬咬牙,干吧! 先是引得皇帝担心他的儿子,更担心死后太子受了不良影响对兄弟们不好。然后安排御史弹劾其不分嫡立庶,接着,光禄卿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不止这样,这还是欺君。”涉及爵位承袭问题。 李伯安如果没嫡子,也该过继其弟的嫡子为嗣,这又涉及到欺骗祖宗、刻薄弟弟。 李伯安登台很正常,官没了,亲生儿子的世子位也没了,皇帝横插一杠子,亲自过问了过继事宜。太子又折一条臂膀。 ―――――――――――――――――――――――――――――――――――――― 郑□□党对此很是庆幸。 然而,让郑靖业万万想不到的是,季繁却以此为突破口,请求恢复旧制。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爵位的承袭越来越困难,让人不得不铤而走险。好好的一个家族,因为没有嫡子,祖宗拼命换回来的爵位就收回了,一大家子就少了一份俸禄,实在对不起这些有功之臣。 21、季师的顿悟 惊愕之后,郑靖业肚里偷笑,依旧在他的坐位上坐得挺直。世有三公与皇帝“坐而论政”的说法,表示皇帝对大臣的尊重。故而宰相是有个坐儿的,这个待遇,皇子诸王都没有。后来这官制改而又改,但是这个尊重大臣的规定还是变,不过人数上一直有所增减而已。 眼看着这个老家伙跳到坑里,郑靖业心里如何不畅快? 季繁一直在操办这件事情郑靖业是知道的,季繁自入朝以来,还真没办过什么大事。原因也简单,郑靖业本来就是撺掇着皇帝把这老头儿弄来当活招牌的,没打算让他干啥实事,也就没分给他具体任务。郑靖业已经挖下了坑让季繁跳,不意季繁的行动力实在成问题。 这也不怪季繁,名士有名士的做法,官吏有官吏的门道。初时看着花团狂锦簇,谁知道里面一团烂泥?先是没僚属,招聘人手吧,都是要靠推荐的,全都是使得不顺手的人。再说议政,他又没个具体业务,也就是个备咨询,事事发表一点意见就是不让他插手去办。御史骂人还有个职责所在呢,他就是个看戏的。 季繁要真是个傻子,他也不可能混到现在这样大的名头。即使老了,脑子久不动有些锈了,磨了这些时日也醒过味儿来了。 明白过来也晚了! 季繁骑虎难下。终于明白了政治的一条潜规则:有些不想执行的规定,也不说废除,就这么拖拖拖,拖到不了了之。正如民间对于女子的要求还是希望三从四德什么的,但是如果你穿上男装带个奴婢上街,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世家找他诉苦,也不是把宝押在了他的身上,明摆着的,皇帝连自家人的爵位承袭都压下去了,他还管你什么世家!这位皇帝与以往的皇帝都不同,自古皇帝不长寿,活过五十岁的都算是烧了高香了,在位能超过二十年的都是神人。这位倒好,从小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上马能砍人,下马能骂人,活到如今六十岁了,还有心情抱着如花似玉的小老婆。 登基三十余载,开疆拓土、保境安民,文治武功样样行,朝中也有许多心腹。一个人在一个位子上呆得越久,他在这个位子上的威信就越高,就能办出许多破空这个位子界限的事儿来。他,扛得住! 可是季繁一开始进京就昏了头,先插了一只脚进去,跟世家走得太近,还tmd答应了人家。他初时是没有料到郑靖业会荐他为官,现在爬到墙上下不来了,为了名士的名头记,他也要提上一提的,总不能言而无信,季繁还要这个脸皮。他心里对这些让他出头的人也是恨得不行,挖坑的郑靖业倒让他给忘了。 要么就是把世家的要求暂缓,要么就是克扣军饷、赈灾款、皇帝的用度……反正,必与一项有冲突。季繁也光棍了起来。反正他只是要给世家一个交待,或者说,一种姿态。那他就上书呗,办事的又不是他! 季繁在下面说得动情,朝上立着的一大半的人面露惨色。是啊,人家努力工作换来的爵位,万一老婆命不好生不出儿子来,庶子也是子,凭什么不让人家袭爵啊?这不白干了么?很多人家的爵位在建国之初可真是拿命拼来的。 皇帝是不可能答应的!答应了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还要掏自己的腰包。不干,坚决不干!皇帝的手抚上一份折子,这是前两天递上来的,对于京畿地区收成的担忧――今年冬天没下雪。 混蛋!一群大老爷们儿见识还比不过一个丫头!国以民为本,懂不?! 季繁心里也是大怒,一群王八蛋,让我出头,你们怎么不跟着附和啊?郑靖业咳嗽一声:“复不复旧制,不过圣人一句话的事,为臣子却要为君分忧的,这一笔钱要从哪里出?”起身向皇帝躬身道,“臣惶恐,户部那里现无这笔款子的。” 郑靖业多敬业啊,国家去年收入多少,花销多少,今年又有什么样的预算一一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郑靖业表示:“诸王年岁渐长,亦需营建府邸,分派封地。” 你们说吧,从哪里扣出这一笔发俸禄的钱来,从哪里拨出合计得有几十万的封户出来。克扣军饷?截留赈灾款?让皇帝儿子没饭吃?你说你说你说。 郑靖业上台之后对皇帝来说一个大的好处就是,他挡住了许多人对于魏静渊政策的反弹。谁也不敢说,你别给大头兵发工资了,会造反的,也不能说不管灾民的死活,他们造不造反另说,你说不赈灾那就是不恤民,名声就臭了。至于皇帝儿子,你自己掂量着看。如果谁有更好的主意,欢迎提出。 郑琰的县君,大半由此功劳而来,先时郑靖业就是拖拖拖的,用各种借口拖下来,也有点“养匪自重”的意思,使皇帝少不了他,再额外捞些好处。此时既是被东宫惦记上了,少不了先糊这些破事,好专心办了太子。 皇帝笑了:“都不要吵了,刚过完年就嚷嚷,不成话。”让季繁把计划写一写递上来,看看可行性。 又一次郑靖业帮皇帝挡了灾,在皇帝心里,他真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郑靖业回去把闺女看了好几圈儿。心说,这丫头要是个儿子就好了,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 ―――――――――――――――――――――――――――――――――――――――― 皇帝高兴了,郑靖业略有遗憾,季繁这里就开了锅了。季繁突然觉得,在京里再呆下去就没意思了,郑靖业的话让他遍体生寒,老先生几十年的精明全回来了,走!赶紧走!再不走,几十年的名声就全交待了! 季繁悟了,就算是国库有钱,皇帝也不愿意发,也总有各种理由搪塞,最常用的理由就是用之于民!如果今天这话被添油加醋传出去,一个不顾百姓死活、只管谄媚世家的名声砸下来,季繁就不要活了! 如今朝廷上寒门出身的官员也不少,许多人只是门第不如世家,家财丝毫不少的。也就是说,能量也是不小的,他们绝对乐得看见许多世家子弟因为袭爵的原因荫封不够级别或者干脆没了荫封的优惠,出头之日来了!他们绝对会乐意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借民间舆论压一压这些拦路虎。即使没有这些人,他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得意门生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赶紧的识相滚蛋,说不定郑靖业还不至于赶尽杀绝,要是晚了…… 季繁一个哆嗦,他得承认,他老了,让他安心养老去吧。 退休报告还没打上去,撺掇着他出头的人不好意思再缩着了,一堆的人跑到季繁家里去慰问。郑靖业却是个做事偏要做绝的人,他老人家轻轻巧巧就把这事儿捅到皇帝跟前儿去了。 众所周知的事实就是,这时候朝廷人才半在世家,也必须承认世家子弟的教养确实不坏,皇帝给太子选的人马,大半出自世家。季繁为他们出头,他们自然也要回报。太子也指望着借季繁的身份压一压郑靖业,能搞臭郑靖业最好。 郑靖业又不是傻子,在皇帝面前感叹:“臣原以为,他是海内名士,入朝为官也是为朝廷张目,不想他老人家一派天真烂漫。人本高洁,不相信人心鬼蜮,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呢。” 皇帝原也当季繁是摆设的,此时一点头:“原也怪不得你。” 郑靖业摇头:“臣这师父是死乞白赖拜的,算是要胁着当了人家弟子的,自季师入京,就不乐见我,也有这个缘故的。总想着,当时办得不地道,说出去也不好听,也该回馈一二,他又是海内名士,对陛下许有益处,两下便宜,臣也算是沾了个光,还了师恩,报效圣人,彼此便宜。谁料……”长吁短叹,“先生入京,我就有些怵着见他,后来先生入仕,想登门拜访,又怕惊了他那里的客人。这一回,是非去不可了。故此想向圣人讨一纸手书,好作敲门砖,否则还真怕被打出来。打出来也没什么,那是师傅,要是被旁人看到,臣未免脸上无光,咳咳,宰相叫打出来了,也丢圣人的脸,他那里日日有不少与臣同朝为官的登门请教。” “他那有什么客?”皇帝因郑靖业把季繁的提议拍回,心情大好。 郑靖业摇头:“圣人,写吧。” 郑靖业带着皇帝安抚的小纸条到了季繁家里,季繁家门口堵着一堆的车马呢。郑靖业不客气地进门,客气地见季繁,身边还带着几个皇帝好心好意给郑靖业护航的内官,以期让他家宰相不会丢脸被赶出来。 至于内官回去会跟皇帝说他在季繁家里见到了什么人,那还真不是郑靖业能控制得了的,不是么? 师徒再见面,感慨万千。郑靖业依旧恭谨得可以,交待了皇帝的差使之后,马上执弟子礼。 季繁叹道:“冬春之季,冷暖交替,老夫不中用了,风邪入体,你可要小心才是,多饮姜汤。” 郑靖业道:“谨遵命。” 接着季繁表示出了要致仕的意思,郑靖业劝阻无效,只得道:“先生刚置下的家业,还有这些僚属,他们可是指望着您吃饭的……” “无妨,都是他们送的,再还回去罢了,”冷笑,“人也是一般。” 郑靖业不说话了。 “思玄就留在京中吧。” 这一点郑靖业是非常感谢的,答得就诚恳得多了。季繁终于忍不住道:“八十老娘倒绷孩儿。这满朝上下,没一个好相与的,你当慎之再慎,不要走魏静渊的老路!今天的话,记住了。东宫那里,你要仔细,不要结怨。” 给这老东西当了几十年学生,就今天这几句话像个人样儿啊!郑靖业热泪盈眶。 季繁算是跑得快的了,没两天就写了致仕的折子上去。皇帝一看,得,老头儿都八十了,真不好再支使人家的老胳膊老腿儿啦!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不对,就是出去了再胡说八道也没人信啦。 皇帝假惺惺地表示,你是海内名士,不留在朝里实在是个损失,但是你说你年纪大了,我也确实不好意思再让你累着了,你回家吧,不过,工资照发。 郑靖业还跟季繁来的时候一样,带着全家老小去送行,吃喝玩乐的东西送了十几车。顾益纯也带着顾鼐来了,季繁左看右看,说一声:“你们要相互扶持。”把顾益纯给扔下了。 郑靖业乐了,决定过几天再给老师送点儿好点的。 顾益纯又对郑靖业道:“不要与李俊太计较了。” 郑靖业也认真点头答应了。 ―――――――――――――――――――――――――――――――――――――――― 郑靖业知道,经此一事,季繁他老人家绝不会再与自己作对了,不用再担心被人从道义上压制,郑靖业的心情奇爽无比。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被他师兄和儿子分别质问。顾益纯问得很不客气:“季师何来去匆匆?” 郑靖业答得非常直白:“好过师徒相残。”他本来有更狠的手段的,比如多留季繁一段时间,让太子与季繁走得再近一点,两处与急着恢复世袭的人牵扯得再深一点,到时候皇帝的震怒可想而知,那能一勺烩了。 后来还是收手了,毕竟是顾益纯的老师。再者,季繁是他推荐的,真坏了事儿,他要负个连带的责任,到时候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赶紧的,送老先生回去。 饶是如此,郑靖业还是借季繁坑了太子一把。皇帝肯定已经知道太子做的好事了,结交名士没关系,太子结交大臣就有点问题了,如果是安慰提出了与他皇帝爹对着干的建议的大臣。 小子,你爹会怀疑你的眼光的。 顾益纯冷笑道:“你还算顾及了师徒情份了!”他也就这么气上一气,郑靖业出手有多狠,他也是知道的――不死不休。昔年一同窗,恃才傲物,给了郑靖业难看。郑靖业二话不说,在人家最得意的书法上头把人砸得从此不敢碰笔,拿筷子手都哆嗦,吃饭都要用勺子,那是心理阴影。 如今这般,真是给面子了。 “你有心情看外面,且把眼睛往家里看一看。” 郑靖业听顾益纯这么说,大概是不会再深究了“怎么?” “大郎有些儿不大对劲儿。”这说的是郑德兴。顾益纯对于郑德兴与顾鼐的互动也有察觉,本来觉得郑德兴教养还行,不过也确实差了几分火候,与顾鼐相处一下,熏陶熏陶也是好的,没想到熏陶了个乱七八糟,倒有些像邯郸学步了。 郑靖业心中有数,还不及跟孙子谈话,儿子又来了。郑l最近不厌其烦说的就是东宫,他总觉得父亲这样硬扛着不好:“父亲便是为东宫好,也不能失之严厉,免得东宫误会。就是劝谏,也有不同的劝法。” 郑靖业乐了:“你倒长进了!一顿板子没白敲!” 发迹之后,最难的就是子女教育。郑家算是不错的了,郑靖业基本上算是十项全能,除了生孩子他什么都能做了。但是,郑l还是想要劝谏他,郑德兴还是傻乎乎地学个皮毛。 创业容易守业难呐! 世家,在传承方面真是值得敬佩了。 郑靖业不是没考虑过教育问题,他知道自己的行事有些刚硬,那是有倚仗的,是因为知道自己能对付得了后续发展。但是子孙不行,儿孙不傻,比起自己却要差着些,蠢人发狠是自寻死路,不如教得柔和些。还有就是,个性好一点,为人规矩一点,少惹祸! 指导思想是好的,至少郑家子孙到现在没走了大褶,没像于家似的鸡飞狗跳。但是,这一切是建立在郑靖业能够镇得住场面的基础上的。教育方针,从现在开始要变上一变了。 幸而郑l也不全是一派天真,毕竟做了官,在皇帝身边看到的黑暗事情多了,郑靖业也常与他分析一些案例,最后都让郑靖业给说中了。郑l由初时的不解,到后来的习惯,脑袋也不那么四四方方的了,却还是担心父亲扛上太子。 没有一个干掉过太子or准备干掉太子的人可以被人们称为好人,即使那个太子再矬再不堪再250,不管你成功还是失败,你都不是好人。干掉皇帝,还能说推翻□□为人民,太子,代表的是正统传承,虽然太子比不上皇帝,但是这意义竟是更不好搞。 郑靖业深觉,此时跟儿子说这个绝不是个好时机。正要开口,却听到外面守门的小厮的声音:“六郎、七娘,相公正与大郎说话。” 闺女就是贴心,来得可真巧。郑靖业咳嗽一声:“阿琰么?进来说话。” 郑琰进得屋来,向父亲、哥哥敛衽而礼。郑靖业道:“你的功课如何了?”又问垂手而立的郑瑞,“你妹妹回来学女红,你回来做什么?” 郑瑞小声道:“有些事儿不大妥当。” 郑l板起脸问弟弟:“有什么事要现在急着回来,晚上不能说?真有急事,怎么把侄子们撂到外头?你惹祸了?” 他脑子还算清楚,一下子就问了许多种可能。郑靖业稳坐钓鱼台,心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你儿子快要傻掉啦!”郑琰笑眯眯地对她大哥道。 郑l:“……” 22、羡字作何解 “咳咳。”两声企鹅家好友上线提示音传入耳中,郑琰马上把表情变得很正经,这声音好耳熟,她爹在咳嗽。 郑l进来之前郑靖业就在拾掇他桌子上摆的那盆水仙花,到现在,还是在拾掇。这盆花是郑靖业精心养的,放在色泽古朴的紫砂盆里,堆各色彩石子,漫进半盆清水。每天检查检查有没有枯叶、要不要换点水,怡然自得。 郑琰见她爹还在悠哉悠哉地摸着水仙叶子,腹诽一声“老狐狸”,闭上嘴,坐那儿悠哉悠哉地在手边的博山炉上熏袖口儿,博山炉冒出来的青烟吞进袖子里又慢慢溢出来。 郑l把目光放到郑瑞身上,给这位小兄弟很大的压力。郑瑞心里暗叫一声倒霉,事情是他发现的,他也觉得自己该尽一尽小叔叔的责任,现在他后悔了,这是什么情形啊。我就不该过来! 郑l看着幼弟那张辶常莺莩榱顺樽旖牵骸八蛋桑烤故窃趺椿厥拢俊 郑瑞好想哭,磕磕绊绊地道:“就是大郎,天天跟顾家小子混在一起,德安、德平几个尚且要靠后。人家干什么他干什么,人家到哪儿他到哪儿,活脱脱一个小影子。”他忍住了没用‘小跟班’这个词。 郑靖业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灼灼,郑琰唯恐天下不乱地道:“还是个走了形的影子。” 靠!死丫头,这会儿来添油加醋了,刚才你干什么去了? 郑靖业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郑l的眉头皱得比他还深。郑靖业道:“你们两个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侄儿们的长辈,多多留心是应该的,这样很好。二郎、郎可有异常?” 兄妹二人齐齐摇头,郑靖业颔首:“六郎且不必去读书,到屋里呆着,我许还要叫你。七娘去你母亲那里。” 两个小的起身告辞,临出门儿,郑l从袖子里摸出个纸团儿砸到她大哥怀里,拍拍手,施施然走了。 郑l抱着一团废纸,眼神有些发直,郑靖业一眼扫过来,他才看向怀里,慢慢展开纸团。皱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一行字: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郑琰心里有数,自家爹不是什么善茬,手狠的事儿办得不止一桩。最要命的是,他还聪明!想要对聪明的人施加影响,你就得自己也展现一点本来出来,不然当靠撒娇使泼,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得让他认同了你的智商才行。 在这世上混,必须有自己的实力。郑琰需要磨炼自己,不能事事都拿“宰相的女儿”这个身份当通行证,宰相又不是皇帝,皇帝的女儿也有不是盘菜的时候。实力最重要。 如果她事事都以“我要告诉我爹”、“我要告诉我娘”、“不知圣人/贵妃会怎么想”来压制别人,那她也就是朵菟丝花了,人家想让你攀的时候你算个人物,人家不鸟你了,你算个p。或者再惨一点,你的靠山倒掉了,你这货平日尽沾人家的光,出了事儿一点忙也帮不上,丢人不丢人? 光借势压人有个p用,不过是老虎面前的那只狐狸罢了,没了靠山,你算个p!得自己成了老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一次两次借力打力还能说你“有急智”会利用资源,十次八次,你的评价就只剩下“狐假虎威”了。 郑琰觉得,眼下是新旧两股势力拉锯的时候,昨天还是宰相,今天就成罪人,那个倒霉的改革先驱魏静渊,凭良心说办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还不是叫咬死了?谁tmd的都靠不住,还是靠自己最实在!md!我一定是掉进错误的模式了,最坑爹的是这个模式还不是我自己选的。 郑琰必须锻炼自己,当她爹的帮手,也让她爹适应有这么一个小帮手。每一个机会都不能错过,这是全家的大事。 照郑琰看来郑靖业皱眉,是孙子的教育问题,郑l皱眉,估计更多的是着急自家融不进高尚的社交圈子、学不会高尚的生活方式。 可她爹是一点也不鸟世家的。从她爹的经历来分析,这位先生是听到“族”字就想抽人的――童年阴影太过严重。如果听到“世族”那就是想砍人――郑靖业对逼顾益纯娶个母夜叉的世家不感冒到了极点。在他老人家眼里,这些货都不是好人!他是不会想去“学”的。 郑l则不同,从他的日常行止来看,他是极力想做一个被大多数人认同、被上流社会接受的人。他希望自家可以跻身荣耀圈,成为其中的一员。 所以,郑琰的废纸团就砸进了郑l的怀里。郑l的感受也很重要,全家人对她的感观都很重要。如果她不能从平常就表现出比同龄人高的能力来,有什么事大家都不会想到她的,她也就无从锻炼她目前唯一的优势――心理年龄与穿越知识,时间久了,这一点优势都会在日常生活中消磨怠尽。 穿越者胜在意识超前一点,同样的,这些知识都是空降来的,一点也不本土化,许多办法都是需要变通之后再使用的,如果不从小磨合,到最后两者之间依然有缝隙,死到临头再生搬硬套,很难达到预期效果,这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她不怕进宫、不怕见人,反正她还小,做错什么年龄是最好的掩护。等到长大了,也就会拿捏分寸了。 ―――――――――――――――――――――――――――――――――――――――― 郑l拎着皱巴巴的纸条一愣,郑靖业瞥了他一眼,郑l恭敬地双手奉上。字是郑琰的字,郑靖业一眼就认出来了,郑琰师从顾益纯,又是郑靖业亲自开蒙的。有句话顾益纯是说对了,郑琰是所有孩子里最像他的,什么都像,连写出来的字都从骨子里像。 笔迹略显稚嫩,郑靖业却能一眼看出这里面透着的味儿来,一股郑靖业的味儿。捏着纸条左看右看,平放到书案上,拿起镇纸来慢慢地压抹着,弄得比较平了之后压着纸条的眉头,郑靖业大笑三声。 郑l忧道:“大郎这般模样,父亲怎么还在发笑?” 郑靖业道:“你在愁的什么呢?” 郑l道:“我们家要延续,还要子孙争气,”斟酌了一下措词,“父亲位极人臣,可儿子们自思才智远逊父亲,德兴兄弟如果未见奇才,想要维系,就得……有个规矩。” 郑l说得含糊,他也没有特别明确的行动纲领,只是潜意识告诉他,要这样做。一个新贵家庭,想要延续,必须有所依托。 郑靖业听明白了,不枉他最近把不少心思放到长子身上,虽然离他的希望还差了不少,郑l却是在思考、进步的。郑靖业没有训斥儿子,只是说:“大郎今年十三了,过两天我给他弄个荫职。” “嘎?”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吧?“难得顾师是海内名师,大郎又小,正是该求学的时候。” “你且看着。对了,叫阿琰重写一张,”指着桌上的字条儿,“明天扔给大郎。” “―!” 郑琰叹气,她爹真会支使人,这事儿也只有她去做最合适了。一个纸团儿就砸在了正在头碰头的两人中间,把郑德兴给吓了一跳,惊吓完之后脸上一红,这里的学生都是自家人,这样公然乱扔垃圾实在是一种没素质的行为。 顾鼐倒是淡定,这货小心肝刚才还是一阵乱跳的,不过是表面上平静罢了,慢悠悠地指了指纸团儿。郑德兴不好意思地皱眉打开,一看他就愣了,这是他姑姑的字,他姑姑最难缠了。 顾鼐的眼睛眯了一下,他也认得郑琰的字,同学嘛!嘴角一翘,微微侧着头用眼角悄悄打量着郑琰的方向,郑琰已经跟郑瑞在一边不知道嘀咕些什么了。 郑琰背对着顾、郑两人,手里拿着面小铜镜,恨恨地咬牙:“我看不清楚,你看看他们在干什么。”郑瑞与她相对,自是看个正着:“大郎在看,顾家小子跟块木头似地坐那儿呢。” 郑靖业的意思也很明白:别以为郑家没人啊。 可恨她大哥还在懵懂着,昨天一个劲儿地问:“阿爹这是什么意思?” ―――――――――――――――――――――――――――――――――――――――― 郑靖业说到做到,没两天就给郑德兴弄了个从六品的郎卫,这个郎卫说是卫,其实吧就是个摆设。选官二~n代里长得好的小孩子(十五以下)――得是正室生的,如果是靠父荫,爹得是三品以上高官,如果靠祖荫,爷爷得上二品以上高官――给皇帝当花瓶。 工作也不累,分几班,不过是在上朝或都是皇帝接见大臣的时候(非密谈),捧个剑啊、念个书啊什么的。工作清闲,前途无量。 郑德兴是满心不高兴的,他刚跟着名师上了半年学就让他辍学打工,还要远离了亲人和挚友,满肚子委屈。 郑靖业多狡猾啊,板着脸训孙子:“能入郎卫者,皆是世家子,你怎么能看不起人家呢?要戒骄戒躁。” 皇帝再打击世家,也得一定程度上依靠他们,几百年的根基不是闹着玩的。再者,世家里也确实有不少能干的人,比如蒋应,世家出身,能力也是不差的。比较起来,郎卫里倒有一多半是世家子。――选择标准就是要漂亮的小孩子嘛,世家里的美型率还是高于一般水准的。 郑德兴满怀对顾鼐的不舍与对结交高水平同事的期望去当童工了。 去了的时候还战战兢兢,上了半个月的班,一脸菜色地回来了。 郑靖业这样的老狐狸怎么会无的放矢? 话说,郎卫里世家子不少,有举止文雅的,也就很是怪异的。最彪悍的一个是先帝皇后李氏的侄孙,这小子长得漂亮,有男生女相的嫌疑就不说了。最强大的不是他的外貌而是他的特点――弱鸡一只。 别看他是给皇帝念信捧剑的,事实上,他就只会念个信,皇帝那柄精钢剑,剑柄剑鞘都合着黄金、镶着宝石,挂着沉重的坠饰,足足有二十来斤重,他小人家扛不动! 每每下了班,李家得派俩强壮的仆役扶着他上轿。这会儿男人都爱骑个马,连车都少坐,很多女人都骑马,独李颢小同学嫌马身上有异味儿,死活不肯乘马。据路边社不可靠消息称,这货根本就爬不上马背。 每每凭窗而望,对空长叹,郑德兴同学凑过去一看,这货对着空空如也的广场发呆。 尼玛!!! 郑德兴就是再钦慕世家,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恶心巴拉。 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郎卫的数量虽说不多,想补进去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却也有四十人。半大小子在一起,互相之间羡慕嫉妒恨的也不是没有。世家有一特点:历史悠久。这也就代表着两家有点儿什么都是“悠久”的,有世交,也有世仇。 当面损人不带脏字儿的,背后说人坏话的,拉帮结派群殴的…… 可怜郑德兴小朋友一腔热血来结交开始还为人家不理他而暗自伤神垂泪,最后捧着一副铁石心肠回去了。心啊,拔凉拔凉的! “羡字作何解?懂了吗?你是要去捕鱼的!搞清楚什么是鱼!”郑靖业严肃地再次召开家庭会议,“是我郑家欲立足,是家业兴旺,不是装模作样!徒具其形,要来何用?那一群蠢蛋,有什么好羡慕的?” 众人齐声称是,郑靖业一个个地看下去,至少年长的几个是明白了。你丫的历史就没那么长,鼻子里插上大葱也变不成大象。再伏低作小,人家也瞧不上你,还不如挺直腰杆做人呢。 “都明白了?”郑靖业威严地扫视全场,风行草偃,子孙低头。 郑琰心里吐吐舌头。 接着,郑靖业就让子孙表态,郑l首先忏悔自己的过错,承认自己以前思路的狭窄。(郑琰:这年头皇帝家都在努力向世家靠齐,标榜自己的历史悠久、装x彻底,真不怪大哥有仿效世家的想法。) 郑德兴继而反省,以前是钻进牛角尖儿了,实在不该妄自菲薄,也不该在心里过份神化世家。 这一对父子做完自我检讨,就轮到了郑琦,郑琦是郑家的一朵奇葩。他一点自卑感都没有,还臭美得要命。郑靖业一看到他头大了一圈不止,深悔在郑琦年幼的时候不该让他看见自己修理人。当时郑琦小朋友才五岁,被他的绝世好爹抱着上街买糖吃。 巧了,还没到卖糖的摊子,遇到郑靖业一个富家同学。互相之间有了点语言摩擦,郑琦小朋友就眼睁睁着看着他爹把对方从头骂到脚,弄得人家一口气提不上来晕死过去。 郑琦小朋友记得很清楚,那种货色就是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墓地、说出名字玷污祖宗的不思进取的n世祖。反之,像他们家这样的,属于认真工作、对社会有贡献、为祖宗争光彩的好孩子。当然,这与郑靖业在骂人的当口儿怕儿子有心理阴影捎带着夸了他有密切关系。 从此郑琦苦练骂人技巧,认真学习逻辑学,目前的目标是争取让他爹同意把他从刑部调到御史台去过一把嘴瘾――骂囚犯太没有成就感了。 “你……算了吧,三郎,你说。” 郑琛想了想,道:“有什么可愁的呢?我们家从山阳直到京师,也走过来了。”俺们也不弱呀。 就这样,郑家年纪稍长的男丁一个接一个说完了。其中郑瑞的话让他五哥就近踢了一脚,郑瑞说:“蹭前擦后的样子怪难看的。”郑l一瞪儿子,郑德兴一缩头,郑琬就动了脚。 郑琰眨眨眼,对上了他爹。 “哪一家没有个开头儿呢?听顾伯伯说,傅氏以军功起家,陈氏以孝悌闻名,顾氏以经史著称,各有各的不同,也没见谁学了谁,也没见谁比谁差了。拾人牙慧有什么意思?”这也是郑琰的心里话,“学我者生,似我者死。”【1】 23、穿越者碰壁 郑琰在家庭会议上作出了惊人之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依旧要读书,依旧要上体育课、文艺课,还要上家政课。还要时不时被苗妃弄到宫里去卖个萌,不幸碰到了皇帝,不但要卖萌,还要装傻。忙了半天回到家里还要当小地主婆,收拾自己的私房。 郑家没什么历史,家规都是郑靖业一句话的事儿,他们家女儿也跟着旁听家庭会议这是传统了,在郑靖业看来,女儿也不能只是把眼睛放到内宅里的鸡吵鹅斗上。这个年代也有女人顶门立户的情况,当年杜氏未嫁前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多开阔开阔眼界也是有益处的,就算是日后要整治丈夫,也多了一点本事不是? 郑相很开明。郑相对女儿比对儿子好,女儿到了年纪就要嫁人的,儿子还可以带在身边慢慢调-教,女儿需要催熟,宁愿泼辣一点去欺负别人,也绝不能被人欺负了,这是原则。 所以郑瑜到现在也过得滋润得很,怀孕坐月子吴熙也不敢偷腥,婆家上下也不敢把手伸到她的地盘上来,端得是稳坐钓鱼台。可以预见,只要她儿子长大了,靠着外公就能把爵位袭下来,都不用讨好他亲爹。 对于郑琰,郑靖业的娇养也是有这样的考虑在内的,而且这闺女打小就讨人喜欢。咳咳,现在也很小。不过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样的见识,惊讶有之,震惊就不必了。郑靖业心道,思玄看人果然是准。 “神童”这个物种,虽然少,并不是没有。综观全国,过个几年也能听说几个灵异少年出现。郑琰从小又给人一种比较聪明的感觉,说出这样的话来虽有震聋发聩之感,实无白日见鬼之情。总的来说,大家脸上没有出现天打雷劈的表情。 郑靖业面色平静地道:“就是这八个字,都给我记住了!” 子孙一齐应喏。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没两天,郑靖业就又给郑瑞弄了个职务过来。 郑家如今郑靖业是宰相,身上还兼着另外大小十几个职务;郑l是中书舍人,靠皇帝很近;郑琦在刑部,因为年轻尚书、侍郎是做不了的,混了个五品郎中,升迁得这样快,也与他有个好爹不无相关;郑琛被扔到京兆府、郑琬进了御林军,郑德兴小朋友刚刚当郎卫童工。郑靖业把郑瑞放到太仆寺里。 什么?你说没有管钱的差使?还不管人事调动?郑靖业本人就是宰相,分管经济工作,他亲自兼着全国税务总局局长――租庸使的职务,户部都得等着他分钱入库。同理,吏部也在他的手中。 与此同时,相府还有六功曹。虽然皇帝改了丞相制度,多了掣肘的人,五个人里还是有强有弱的,郑靖业又是领衔的人,独他的衙门里下设功曹。权势尽有,政敌也不少,就是郑靖业现在的情况,不过他不怕。 搂草打兔子,他有全套的计划,不过执行起来要格外小心。 孙子们普遍还小,只给长孙郑德兴先谋出身,其他的少不得要再等上几年,先学习文化知识。 对于郑琰,说实话,郑靖业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安排。从小聪明的女孩子,偏疼也是常有的。郑靖业原本的打算,就是像对郑瑜那样,给她寻一个适宜人类居住的婆家,好好培养女儿的宅斗技能、顺便开个小外挂。因为是将近晚年才得的幼女,又恐自己不能多护持她几年,郑靖业连多给小女儿留一点底牌都想到了。 现在看来,遇到了计划外的因素。 郑靖业有些发愁,不知道这丫头长大会是什么样子,如果长大了又变平常了还好办。如果变得更加凶残了,哪里能放得下这样一个女人呢?郑靖业卡在了如何教女儿这个问题上。 家庭会议之后,郑靖业就被女儿给难住了,鉴于他老人家还有一整个东宫的仇人要收拾,忙得实在分不开身,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便与顾益纯商量:郑琰的功课要提高要求,看看潜力如何。又指示杜氏:把郑琰当郑瑜的年龄来处理试一试。 如果她真是一直走凶残路线,那就给她实力,自己闯祸能自己善后。如果在高强度的教育之下回归正常女性范围之内,郑靖业已经给小女儿准备好了退路。 对于一个已经扛上了太子的父亲来说,郑靖业这样安排女儿的长成,实在是个绝世好爹。 ―――――――――――――――――――――――――――――――――――――――― 杜氏不但把郑琰的院子交给了她,郑琰自己的俸禄也归自己管了,县君的俸禄分三项,银、米、绢,都不算太多,一年工钱也就五百两,米倒是有五百斛,绢一百匹。说是不多,只是相对于宰相府而言。她又有自己的实封之地的租税,确是一个小富婆。唯一为难的就是这米,自家吃不完,堆着又易生虫,需要换成钱或者绢。 郑琰跟着顾益纯还学数学,正好掩了穿越的身份,认真记起账来,倒是分毫不差。人一旦钱多了,再多的钱也就是个数字了,在郑琰看来,可以不在乎钱,但不能不知道自己的家底儿,更不能随便让人糊弄了。所以对自己的小金库,她是有相当感情的。 一来二去,居然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多会儿功夫还在兴宁坊买了处小宅子出租当包租婆,忙得不亦乐乎。宅子还是她亲自去看的,穿上男装,带着婢女。跑到街上瞎转悠,其实就是听,听人家谈话,还跑到东市里摸了摸物价的底。 然后就是跑去看房子砍价,宅子的消息是从郑琬和郑瑞的闲聊中无意间听到的。是郑瑞的一个同事要调任,手头紧,打算卖房子凑路费。郑琰估摸了一下价格,自己定了个底限,让阿庆去谈。 这一栋宅子要了她一百匹五十绢、三百贯钱,不贵也不便宜,这里地理位置好,周围环境也不错,还安静,交通也方便,应该很容易租得出去。 郑琰买宅子,那纯是钱多了没地方花,堆着也是白堆着。这会儿米、绢也可以当成一般等价物来用,这两样根本吃不了、用不完,放着也是生虫,不如用来生息。 她不知道的是,这样做犯了一个忌讳――有私财。当时阿庆就吓得变了脸色,郑琰此时光顾着兴奋了,就没留意身边婢女的表情。 这年头,讲究个聚居共财。子女与父母居住,不能有私产。这个私产不是指钱,而是指没有备案的不动产。也就是说,郑琰的钱归自己,别人没意见,如果她把这钱变成了宅子,就成了个大问题。 郑家内部关系还算和睦,郑琰这事儿办得也没有大肆声张,郑靖业与杜氏是知道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看她要怎么办。郑琰这个穿来的二货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凡是穿越小说上都写着,攒私房钱、置私产,给自己一个退路,有了私房钱,自己有个用项就不用花家里的钱,说话也有几分底气。 丫就照搬了这个模式。 干了件蠢事! 当被派出去的阿庆悄悄地扛了二十贯钱回来,偷偷地问郑琰:“七娘,房租婢子收回来了,要放到哪里?”那弓身悄步的模样,那小声小气的语态,活似在做贼。 “你这是什么怪模样?”郑琰很奇怪,她身边的婢女也算是训练有素的,素质不高的根本不会派到她跟前来,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贪污?也太容易被看出来了吧? 阿庆一头汗,她知道这位小主人有主意,买房子都要先去市场摸摸物价,还会砍价,最后还死乞白赖地饶上了人家全套的家俱――虽然郑琰只是坐在后面拿主意,出面的是阿庆――真是了不得。 只是阿庆没想到,郑琰是真的打算弄一处产业来,这可不得了!抹了一把汗,哆哆嗦嗦地道:“七娘,这样不好。” “?” 接到阿庆求助的眼神,阿肖揉揉额角,好声好气地跟郑琰解释:“七娘,这样是不行的。与父母居,是不能有私财的。”一五一十地把里面的门道给郑琰说清楚。 郑琰傻了。 真没人给她讲过这个常识!上课呢,还没讲到这个,顾益纯是把它放到律令里讲的,按进度得后年才能说到。家里呢,通常情况下,在她这个岁数能接触的钱财有限,也谈不上有没有私财。等到了有能力有私财的时候,这个常识也就在日常生活中知道了。可她的情况不同啊! 坑爹啊!郑琰想掀桌。才想着本土化问题,这就来了个本土问题了! 她光想着,钱都给了自己了,用这钱买的房也是自己的,收的租子当然也是自己的。有什么好避讳的?这私房钱,虽说是私房钱,也只是归了她的名下而已,她也没打算瞒着家里人啊。甚而至于,如果家人有需要,她也不会吝于拿出来相帮。再者,三个嫂子都有自己的房产和田地的,郑瑜也有,她就没注意这个。 哪知道就犯了忌讳了呢? “七娘,你干什么呢?要找什么奴婢来。” “不用不用。”郑琰一头汗,翻出装房契的匣子,心里直想哭。匣子很大的,郑琰还准备往里面装很多契纸呢,现在看来连匣子都要交待出去了。 “扛上钱,跟我走。”郑琰的语气有些沉重,才想着本土化呢,瞧,问题来了。 带着房契,阿庆与阿肖抬着半口袋铜钱,这就到了杜氏这里。阿庆回来杜氏是知道的,那么大一个人,还扛着半口袋铜钱,瞎子才看不到,一个婢女带那么多钱,怎么会没有人上报? 杜氏已经知道女儿去买房了,只是要观察后续而已。 还行,不算傻。 郑琰乖乖跪下请罪:“我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个规矩,是我错了,请阿娘责罚。”说完,匣子双手捧到头顶。 杜氏道:“先起来,等你父亲回来再说。”又给女儿普及知识。 郑琰这才知道,他哥哥、侄子们的工钱是要上交的,然后再从家里领花销,每人都有固定的额度。总的来说,交的多的,花销也给的多。而嫂子们的嫁妆是归嫂子们自己的,并不归郑家所有,如果嫂子们死了,自己有孩子,由姓郑的孩子继续,那时才是郑家的。如果无子,人家娘家又有人,那娘家还是要收回的。一般家庭都是这个样子的,也就是说,在一个大家族里,每个小家庭的女人比男人有钱。 ―――――――――――――――――――――――――――――――――――――――― “知道错了?”郑靖业的声音一贯平和。 “是。”乖乖点头。 “起来说话。” 郑琰的膝盖有些发酸,她进宫都没跪过这么久:“事情是我办坏的,有什么罚我都领了。房契和租金都在这里了,只是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两个月里不能收回的,这个,呃,还是要守信的。”声音越说越低。 郑靖业眯起了眼睛,郑琰低着头,看不到他满意的目光。已经审过郑琰身边的婢女了,郑琰做过什么,自是瞒不过这位老狐狸。对于女儿这样的举动,郑靖业是满意的,不过,还是要给她一个教训! 阿庆判打十个板子,原因是没能及时劝谏,郑琰的侍女每人扣两个月的月钱。 郑琰大惊:“是我不知道规矩,怎么能罚她们?真要打,阿庆的板子我来挨!”死活不同意。郑靖业没理她,直接喊人抄家伙。郑琰膝盖还疼着,跌跌撞撞跑过去趴到了阿庆身上:“断没有让别人代我受过的道理,你不能不讲理。” 郑靖业道:“她们受罚半是因为她们自己没有提醒你,半也是因为你做得不对!”严肃的话说完了,改成柔和的语气,“你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关系到别人的荣辱,今天只是十个板子,若是日后闯下大祸你又收拾不得,就不止是这样了。凡事要考虑周全,知道了吗?” 郑琰狠命点头:“板子就不打了吧?罚她半年月钱都成!”跟着她的人为她办事,要是挨罚而她不出声,她就是怂了。 郑靖业意味深长地看着郑琰,郑琰低一低头,又抬眼跟她爹练对眼神功。 郑靖业满意地笑了:“这回依你,”然后又没收了郑琰的私宅和租金,“这些都让你阿娘打理去。” 郑琰完全没意见,还表示,把自己的俸禄也上交得了。 郑靖业道:“我说了的话断没有收回的,给你的就是给你了,自己打理。” “今年的使了,明年的又来了。没有阿爹,我也没这些钱。”郑琰的态度很坚决,她就是占了个名额,这个县君又不是自己挣来的。而且,等出嫁之后,这份俸禄全部都归她支配,她是沾了家里的光的。如果知道有不得蓄私产这一条,她根本就不会去买宅子。 “还在乎你这点钱?”杜氏终于出来打圆场,“不过是为了让你知道一点规矩。你父亲与我已经商议好了,从今而后,你的俸禄随你处置。买房也罢、置地也罢,都依你。” 郑琰心惊,这不是要扫地出门了吧? 郑靖业看着女儿雪白的小脸,很是心疼,声音更柔和了:“要人人都这个样子,这个家也就散了,谁都成不了气候。一家人,要相互扶持,就是这个意思。你现在知道了?不过你是女儿,要嫁出去的,得给你嫁妆,把你的俸禄给你,也正是这个意思。凡事三思而行,不能留下把柄。事先问一问我与你阿娘,”弹弹房契,“也不会为了这个罚你。你能通货殖之术,日后不会受贫苦,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还是懂得太少,要多读读书,知道一点规矩。从明天起,多多留心,明白么?” 郑琰乖乖点头。 自此之后,郑琰赚外块过了明路,虽然代价是穿过来丢了一回大脸,好歹没留下什么后遗症。郑靖业对于女儿的识时务非常满意,杜氏还暗中对郑靖业道:“难为她怎么想得出来的,我还怕她糟蹋了好东西,她就置下了产业。” 郑靖业满意在于女儿的心思没用到歪道上去,知道错了就选了一条最应该走的路,把损失降到最低。出了错之后一力护着手下的狗腿子,这下子又要多几条忠犬了。而且,郑琰这一次的失误还是在于不太懂规矩,并不是心眼儿不好。智商高、情商高,只是差一点常识,非常好办。 夫妻二人还要收拾女儿留下的烂摊子,毕竟小女孩儿就知道攒私房钱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封口的封口,扫尾的扫尾。向全家宣布郑琰的钱是她未来嫁妆的一部分,可以由她自己处理,亦可用来增殖,以增加嫁妆份量,已经被批准。以后家里有女孩子也照此办理。 郑琰则因祸得福,有了自主处理财产的权力,哪怕丢了一座宅子、俩月租金。她手上还有些钱,回去就把婢女们的损失给补上了。阿庆很是感激:“是婢子没有跟七娘说明白,没挨打已是万幸了,怎么再有脸拿七娘的钱?”阿肖等也跟着推说不要。说起来郑琰习房的事情并不是所有婢女都知道的,也有心中不太乐意的,但是郑琰这一补贴,至少没人会有怨念,下回有个什么事儿,还会认真执行命令。 “做什么怪样子,不要哭啦。以后要是我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们只管说就行了。” ――――――――――――――――――――――――――――――――――――――― 经此一事,郑琰也老实了,短期内再没有置业的打算了,就算想买房,也得有合适的房源呐,并不是天天都有人要卖房凑路费的。京城的房子,不逼到份儿上了谁舍得卖呢? 她现在的任务是补课,郑靖业确定女儿比同龄人心智成熟但是缺管同龄人该有的常识之后,就同时授意顾益纯与杜氏,给这丫头灌常识!有能力而无常识,会闯大祸的!光给她与姐姐同样的待遇还不够,还要让她明白这待遇要怎么享用才行! 郑琰自觉丢了个大脸,也用心学习,教什么学什么,先从生活最基本的规定学起,非常自觉,让老师们很是欣慰。 郑靖业见女儿乖,也放下心来,叮嘱:“这个月除了去你顾伯父那里不要乱跑,附近许多人进京投考,不要被冲撞了。” “投考?” 郑靖业生怕女儿因为常识缺乏再弄出什么事来,解释道:“已经开春,年也过完了,天气也彻底暖和了,正好招些人手。各府属员或有空缺,让有才学的人来投考,考过了授官。” “啊?”如果能够考试做官,以前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呢?而且,郑靖业的官也不是考上来的啊,“可以考试做官?不是要举荐的么?” 郑靖业一声冷笑,这考试招收公务员是他老人家发明的,当初他为了举荐的事情不得不投到季繁门下,虽然学了很多东西,但是对于这种走后门的形式非常之不感冒。觉得只要有本事,干嘛非要举荐才能做官?! 自从有能力自己招聘下属,他就想了这个怪招,贴出榜文:老子缺人手,能干活的过来考试。 这时的制度,除了比较重要的官职,其他的都是自己招募。比如宰相府,宰相是皇帝任命,相府如功曹、主簿这样的官职,是国家官职正式的有品级,但是,是由宰相自己选择,然后上表给皇帝:我看中谁谁谁了,要让他到我家。 一般皇帝都会批。不过通常这举荐一途,都是要有名望的人推荐,然后还要看主官的心意,通常都是世家把持。 郑靖业就是个草根,打破了这个传统。不得不说,这个做法非常管用,因为有名的不一定会干活,比如李俊。但是出身不好的,扎实肯干的必定不少,且有上进心。 omg!郑琰再次被她爹打败了。 24、郑相的心声 郑靖业生来就是要惊掉人眼珠子的。 郑琰惊诧于她爹的奇思妙想,就穿越者来说,以科举选官来打破世家的政治垄断基本上就是常识了。但是对于一个生长在崇尚世家、崇拜世家,恨不得成其门下走狗的年代的人来说,能有这等开阔思维,也只有用天才二字才能形容了。 郑靖业看着女儿眼珠子都要凸出来的样子非常担心,很怕她又办出什么违反自然规律、社会规律的事情出来,小孩子是大凶器啊。颇为认真地向女儿解释了他这个考试选拔与时下推荐做官的不同。 “都是辟为僚属,便是有人推荐,也要考考来者的学问的,不过推荐的是认识的,考试是大家都不认识的而已。人品确是不知根知底,学问还是有的……” 经过郑靖业的解释,郑琰终于明白了,这个考试不是国家组织的,纯属他爹的个人行为。不过因为他爹的行政级别基本上等于□□总理,所以这件事情的影响也就比较大一点。 这样的考试并不是年年都有,也没有一个特定的频率,只有在宰相府缺员比较多的情况下才开考。考试者于每年春天入京,要持本人身份证明,必须有当地官府开具保函,证明没有犯罪前科。然后就是过来考试,报考人数不限,招收名额有限。 由于宰相府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报考的人士里,京城及附近地区的人比较多。 郑靖业自己出题,主要是考实务,满意了就先招进来,向皇帝报告、从吏部备案。从小官做起,有潜力的他会栽培。鉴于他本人就兼管着人事工作,合了他心意的人升迁会很快,每逢相府招人,总是有很多寒门士子打破了头想挤进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如果是想从地方基层做起,除非你是世家子弟,又或者是名师弟子,否则就要像袁曼道那样人品好得所有人都知道,不然是没有太多机会出仕的――家里有钱也不行! 其时通行举荐征辟制,每个地方都有一些人,他们的特长就是品评人物。谁有才华啦、谁人品好啦、谁是坏人啦……都由他们说了算,不用说,这些人与世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寻常(出身的)人入不了他们的法眼。而这些人的眼睛有时候干脆就是瘸的,看人先看姓氏郡望,如果是名门望族,就要先高看一眼。如果不是,再有钱、书读得再多也是个土包子,人家看不上你。 顾益纯没入这个体系,但是因为其独到的眼光也为世人所推崇,只是他已经很少开尊口了。 皇帝也喜欢自己的人事任免权被人间接操控,所以他让郑靖业兼着吏部尚书,所以他下令,每郡每年都要给皇帝进贡两名人才,称为“贡士”。如果贡士水平不过关,该郡守的年终考核就要打折扣。 见女儿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郑靖业不放心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跟阿爹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你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不问,我怎么给你讲解,你又怎么明白呢?” 郑琰犹豫了半天,才问他爹:“这样招来的,都是能干的人吧?” 郑靖业理所当然地点头:“难道要招一群吃白饭的?” “阿爹上回还说,最恨朝中有尸位素飨者,为什么不请圣人也这样考一考才情再授官?” 为什么不推广?以后天下以科举晋身的人都要念着郑靖业的一份功劳,有这份劳在,奸臣的名头可以洗去大半了。 郑靖业扶额,果然,给这丫头科普是对的!不然不定她要惹下什么祸事来呢!又庆幸,之前郑琰没有闯祸。郑琰的思考方向是对的,要郑靖业来说,用这样的方法最好,能者上、庸者下,别tmd仗着有个好祖宗就觉得高人一等。 可是,政治上的事情不可以用这样的简单思维来思考,不然就是利国利民坑己坑爹。比如魏静渊,他所有的改革举措,在郑靖业看来都是利国利民的,结果呢?身败名裂! 科举的好处郑靖业知道,他的相府可以说是天下最有效率的机构了。但是,能由他一个丞相提出这样的改革建议吗?不行!这是市恩于天下也是结仇于世家,死期可待。 这事得皇帝自己“想”到,郑靖业提都不能提,与他有关系的所有人都不能提。不然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老子瞧你们把持着选官不顺眼,我自己来,你们都滚蛋!等于告诉几乎一半以上的高官:你们家孩子以后不是一到年龄就能当官了,得考试。 郑靖业没有舍身成仁的觉悟,他老人家如此努力的初衷绝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为了一家人吃饱穿暖不受欺负。既然天下是皇帝的,这事儿就交给皇帝好了。郑靖业对皇帝也没啥感激之心,主要是因为魏静渊的下场太惨了,魏某人为皇帝干了多少得罪的人事儿啊,到了最后,皇帝愣是把他推出去给世家出气,连人家子女都不肯保上一保。 更让郑靖业不高兴的是,皇帝让他当宰相,既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也是想让他接着魏静渊的棒子干下去。郑靖业傻了才会答应!要不是季繁进京,要不是被太子惦记上了,他到现在还不想一气解决了关于爵位承袭的讨论呢。 你丫想当千古明君、捞万世美名、历实子孙基业,黑锅我来背、账单我来付?做梦!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实是郑相的心里话。 老子才不是魏静渊那个傻货! “以后入宫,不要说政事!”郑靖业以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提醒女儿。 郑琰哪里敢不答应呢?差点坑了全家啊! ―――――――――――――――――――――――――――――――――――――――― 从居家过日子到朝政改革,郑琰被两记闷棍打下来,彻底老实了。认认真真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老老实实接受本土化教育改造。郑靖业舒了一大口气,郑琰也格外关注了许多以前忽略的知识。 郑靖业主持的□□公务员考试也有了结果,他挑了几个看着不错的人上表辟为不同的官职,同时也接受了几份荐书,接纳了李俊的侄子李湛之入相府――推荐人,顾益纯。 顾益纯的本意,乃是为了弥补郑靖业的形象,同时也是因为李湛之为人比较务实。通过世家内部渠道,顾益纯了解到李湛之是不喜欢李俊这个样子的。在推荐的时候,顾益纯也提醒郑靖业:“他毕竟是李家的人,你用的时候,也有个分寸。” 郑靖业听了最后这句话,笑得眉眼一弯:“这还用说?”又问顾益纯,“七郎(指顾鼐)今已十五,春天正是各府召辟人手的时候,要不要我写一封荐书?”以顾家的背景,相信没有人会以为顾鼐是他的人而防范。 顾益纯也没客气:“你要荐他到哪里?” 他问到了点子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不一定适应每一个岗位,如果放对了位置就能发出光彩,如果放错了位置,后果不堪设想。郑靖业低头一想,方道:“卫王府上如何?”卫王是皇帝的兄弟,是个比较安全的人。 顾益纯一点头:“也好。” 顾鼐的生母是他父亲的元配正室,也是世家女,也就是说,顾鼐的外祖家也是世家。光看这两个世家的面子,卫王就不能不接受这个人。再说了,卫王正在为他庶出的第五子谋一个外地郡守,正是要求郑靖业的时候。 每年年初都是各个部门补进新人的时候,顾鼐也好、李湛之也罢,都在这一波的招聘活动中领到了官衔儿。都不高,入仕都由从八品干起,倒也算是个出身。 以上,都是郑琰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她又要头疼了。 郑靖业生日在三月十四,巧的是顾益纯的生日也是这一天,一下子要准备两份寿礼,让郑琰有些忙不过来。不能总是送张屏啊、送双袜子什么的,得有点儿心意才行吧?做碗寿面?桥断有点儿老啊!而且吧,那么多兄姊,人家也不是不孝,自己这样有抢镜头的嫌疑,也不够厚道。 想了想,还是换了一身男装,带着四个婢女,揣上钱,又跟杜氏报备了一下,这天下午的家政课就先不上了,去东市逛逛买东西去。杜氏心头一跳:“你要出去做什么?” 郑琰脸皮抽了两下,看来自己的不良记录挺让人吐血的,乖乖解释:“阿爹和先生的生日到了,找不到寿礼。我的东西都是爹娘给的,拿出来也不算我的心意,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杜氏这才道:“路上小心,”又嘱咐阿崔,“看好七娘,寸步不许离!” 郑琰低头作忏悔状,看来要让她爹娘忘掉她办过的荒唐事,还是需要时间和靠谱的事情来证明的。 骑马到东市,行得并不快,马也跑不起来,杜氏令两个家丁给郑琰牵着马“走”过去的。到了东市大门口,郑琰下了马,一个家丁把马在旁边的栓马石上系好,守在那里,另一个就陪着郑琰进东市。 东市里东西特别多,有贵有贱,郑琰一路走一路摇头,很少有比得上家里用的东西。看来还是要在“新”这字上下功夫,正这么想着,抬头看到一家文具店。郑靖业与顾益纯都是书法大家,对于文具的消耗是比较重视的。这其中郑靖业还好些,顾益纯一直都是用的好东西。寻找两件难得的大家制作的笔砚送去,倒是比较符合他们的身份。 受顾益纯的影响,郑琰挑笔墨也是有一套的。店主人非常有眼色,笑着上前:“小娘子要看点儿什么?” 郑琰扫向毛笔,店主人道:“小娘子好眼力,这是芒山笔。” “假的。”制笔大师高素,在芒山开场子,他制的笔世称芒山笔。顾益纯只用高素做的笔,一次要弄个十几匣,郑琰自从跟了这位老师学书法,也跟着改用这种笔。高某人做笔,从用料到工艺都与众不同,闻起来的味儿都不一样,可不是在笔管上刻上芒山二字就能冒充的。 店主人不乐意了,辩道:“小娘子,老朽这店开了二十年了,从不卖假货。” “老吴你就不要再犟了,连个娃娃都骗不过去。”带着磁性的男声从店铺深处传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慢条斯理地踱到了店主人身边。 郑琰想,她当时的样子一定很蠢,仰着个头、微张着嘴、瞪大了眼。实是因为眼前这一枚帅绝人寰的大帅哥啊! 大帅哥俯下身,笑得颠倒众生:“小娘子好眼力啊,这确不是高素亲制的,却是他的徒弟做的,师徒都在芒山住,说是芒山笔,倒不算太骗人。” 店主人不再和蔼可亲,黑着脸推着四处放电的家伙往外赶:“去去去,郎君无事不要闲逛,夫人怪罪下来,老奴担待不起。” 大帅哥对这满脸褶子的店家比对郑琰亲切多了:“阿爹正要收拾我呢,他想不到我在这里的,就让我躲一会儿,等阿娘回家了,我就回去。老吴你大人有大量,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官员不好意思经商,倒是会让家仆、门客出面,看这眼前的一对儿,正是躲避父亲的鸡毛掸子的少爷与忠心耿耿的老仆之间的对话。 郑琰收回了口水,调整了表情,然后翻了个白眼。反正也没有正品,逛下一家吧,虽然她对东市不太抱希望了。没想到大帅哥看了过来,认真地道:“你长得挺好看,不要作怪样子啊,一作怪样子就不好看了,怪可惜的。” “……”继续给他一个白眼。 店主人又来拉他家小主人:“小娘子别生气,大郎就是口无遮拦。大郎不要再惹事,上回打人还没吃到教训么?” 帅人两眼望天:“害怕了我就不是袁守诚。” 原来这家店是仇人家开的!她记得这货,因为这家伙,她大哥还挨了板子。 郑琰落荒而逃,最后还是去合了几样香料、做了几个香囊凑数,心里直想哭,走个亲戚能遇到仇人,逛个街进了仇人开的店。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 郑靖业与杜氏这一对无良夫妇很快就知道了女儿的逛街奇遇,两人笑得直打跌。郑靖业还说:“阿琰不要生气嘛,他为人轻佻了些,眼光还是不错的。他既说你生得好看,你必是好看的。” 郑琰:“……” 郑靖业过生日,皇帝都给赐点生日礼物,反正场面很是盛大。有皇帝牵头,其他人不管乐意不乐意,多少都要有点表示,郑家这一天热闹非常,连东宫都派了人来。 郑家五子悉往前厅迎客,郑琰与杜氏则接待女眷们。郑琰就看到了姜氏,她的气色不是特别好,想来有于明朗那样一个儿子,做母亲的多少都会有些不顺。郑琰也只作不知道,舅母长舅母短地跟姜氏说话。 由于是郑靖业做生日,女眷们到得就不是特别多,都是些关系比较亲密又或者是家里想与郑家交好的,气氛颇为不错。出嫁的郑瑜也回来了,儿子还不满周岁,就没有带过来。 郑琰把她仔仔细细看了八圈,认真地道:“阿姊,胖了。”周围人都笑。 郑瑜嘴角一抽,忍住了下手的冲动:“你给我记着。” 郑家颇为和乐,宣德府顾宅就有些气闷了。齐王的郎中令顾宣算起来是顾益纯的族侄,来给叔父拜寿,连同顾鼐等顾家亲眷,也是开了一次宴。比起郑家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顾宅的寿宴就低调、雅致得多。 器用名窑、菜是佳馔,菜谱都是祖上传下来、经过时间考验的。并无百戏,却是众人诗文相和、高歌曼舞,很有古风。饶是顾益纯对家族不太亲近,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道贺的也都贺过了,众人纷纷告辞。顾宣似有未尽之语,特意留了下来。顾益纯皱了一下眉,对仍住在这里的顾鼐道:“你明日还要去王府应卯,又饮了酒,先去歇息。” 顾鼐看了看顾宣,低头应了一声是,轻轻走了开去。 顾益纯在前面走,顾宣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书房。顾宣还待绕两句客套话,顾益纯已经不客气地在榻上一歪:“你有话说。” 顾宣怔了一下,马上适应了这种‘酒后名士’的谈话状态:“是有一事,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说来看看。”接过小僮上的热茶,深深吸了口气,嗅那一般清香。 直到茶凉了,顾益纯还没有喝上一口,脑子里还在回荡着顾宣的话:“齐王殿下有一子,王妃爱逾性命,欲早日为其择一良缘,看遍淑女皆不如意。齐王殿下想嗣王恰与郑相爱女同庚,不知可结两姓之好否?” 25、吹皱一池水 顾益纯生啃了齐王的心都有了!他就是再闲云野鹤,好歹也是世家打滚出来的,好歹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好歹也是个有思想有文化的帅老头子,看不出齐王的心思才怪! 他知道郑靖业现在的处境,已经无意间得罪了东宫。与太子修好尚且来不及,还tmd跟一个想要跳出来夺嫡的齐王搅和在一起?太子正位东宫十八年了,儿子都十二了,老婆还是出自名门陈氏,十年前就开始正式参与政务,是那么好对付的么? 太子的妈不是皇后、不是后宫最得宠的女人、也没有混一个妃子当当,太子甚至没有一个强大的外家可以依靠。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凭着一个庶长子的名头在十二岁时当上了太子,这个太子很简单么? 还有――“你为什么跟我说?为什么跟我说?为什么跟我说?你怎么不登相府的门,倒说到我眼前来了?”顾益纯连问了三个为什么,砸得顾宣头昏眼花。为什么想提亲不跟人家亲爹说?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 顾宣陪笑道:“侄儿这不是请教您来的么?您看可不可行?” 顾益纯的眼神很冷,冻得顾宣一哆嗦。看得顾宣低下了头,顾益纯哼了一声。 “是齐王自己的主意还是你撺掇的?” 顾宣咽了口唾沫:“大家都觉得……” “到底是谁!” 顾宣乖乖地道:“齐王。”其实是他这个狗头军师提议与郑靖业维持良好的关系,然后齐王完善了这个主意。 md!顾益纯在心里把历代先帝问候了一遍。 “想都不要想,想都不要想,想都不要想,”顾益纯化身复读机,把顾宣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动什么歪心思啊?少跟我扯那些冠冕堂皇的!你跟着搀和什么?顾家还缺什么?要你这样拼着小命四处钻?你属老鼠的啊?” 顾宣最初被骂懵了,挨了几句之后也展现了比较高的心理素质,他回过味儿来了。反问顾益纯:“有什么不好么?” 如果这家伙不是姓顾,顾益纯理都不想理他!“你们觉得郑靖业很傻么?” 顾宣道:“郑相是聪明人,聪明人是最识时务的,”既然已经说开了,他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东宫对郑相久有不满,郑相已经是进退维谷了。”努力游说游说再游说。 顾家在东宫和齐王那里都有人的,不但如此,家大业大的,不少藩王那里都有些与他们家关系或近或远的亲戚。当然,大家在维持家族利益的大前提下,各有各的小算盘。各个家族的基本情况也都差不多。有家族的庇护,顾宣的仕途还是比较顺利的,如果想更上一层楼,就必须靠自己。所谓富贵险中求,不外如是。 他是齐王的属臣,齐王好了,他自己也就好了。齐王的母亲是九嫔之首的昭仪,出自世家韩氏,齐王的庶长子还是皇帝的第一个孙子颇得皇帝青眼,齐王自以什么都比太子好,就是比太子小了俩月。恨呐!从上一回要立太子开始,两人就不大对付。 稍微有点儿政治头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东宫的势力在被不断的削弱。东宫的旧僚属们一个个地下台,每一个人被调走或多或少都带了几项罪名。不管郑靖业是不是故意,不管这里面有没有皇帝授意,一个客观的事实就是:太子在被削弱着。 不趁着这个时候搏一把,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太子登基,对于这个碍眼的弟弟肯定没好脸色的,钝刀子割肉也能把齐王给剐成火锅肉片儿。顾宣出自世家,或许不会受太大的牵连,至少不会诛连,但是,丫如果不叛变,前途也就没了,太子不像是一个心胸特别宽广的人。 在顾宣看来,这个建议也算是双赢,郑家没有根基,难保太子上位之后会怎么样。跟齐王合作就不一样了,投资下一位君主,可保两代太平,两代之后,可以慢慢站稳脚跟,怎么算怎么划算。没道理不答应。 顾宣认为齐王的计划可行,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同时,郑靖业与顾益纯关系不一般,顾宣又是顾益纯的族侄,顾宣也希望自己能够促成这一合作。没想到在顾益纯这里就被打回了。 顾益纯断然道:“休要再提起。” 顾宣不死心地道:“那是嗣王。” “嗯,还没蠢到家,知道给嗣王提亲,”顾益纯嘲弄地道,他老人家最讨厌联姻了,“那又怎么样?齐王是觉得他一提别人就是上赶着答应了?他凭什么?嗣王?嗣王今年多大了?他还不解人事,等他成人了,不喜这门亲事怎么办?你别结亲不成反成仇!到时候嗣王不乐意还能把他捆起来不成?!愚蠢!” 顾宣也不是由着人骂的性子,你骂一顿,答应我了,挨骂也就挨了,你这一通好骂,还不说帮忙。就算是族叔,顾宣心里也有些别扭:“叔父觉得不可行?您知道郑相是怎么想的?您――” 顾益纯的口气已经缓了下来:“齐王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想没想过郑家女儿或许已经订了亲?” “这个……没听人说起啊。” “他说过,最疼这个女儿,日后要让丫头自己择婿的。” 顾宣:“……”这世上没这个规矩啊,郑家果然是个没规矩的暴发户家庭。 “凡事三思而后行。比如你,必是抱着必成的心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不成?岂不是给齐王又添一仇人?亏得你没有贸然登门,不然你说,是说郑家女儿看上嗣王了好呢还是看不上嗣王好?让他左右为难,有你什么好处?齐王他不好动,你呢?” 这段话说得很符合爱护晚辈的长辈的身份,顾宣的气也顺了,顾益纯续道:“每遇事,未思胜先思败,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顾宣彻底服了,起身长揖,恭敬地起身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顾益纯道:“我看齐王不比太子强。”顾宣身形一顿,顾益纯品评人物眼光之毒辣是经过时间考验的。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顾宣被忽悠得跑去帮忙忽悠齐王了。 第二天郑靖业应邀来品茶,顾益纯长叹道:“起风了。” 飓风,起于青萍之末。 “你真这么跟顾宣说的?” “不然怎么说?让他回去说,郑靖业不想跟齐王走得太近?先得罪太子,再开罪齐王,你嫌麻烦不够多么?以后这样的事儿少不了,不如从一开始就全拒了。反正丫头才八岁,”顾益纯笑得很阴险,“自己择婿,哼,至少也要等个七八年。” 想联姻的亲们,你们等着吐血吧。 郑靖业也笑:“这个法子好。” “东宫那里,你究竟要怎么办?” 郑靖业长叹:“我本将心向明月。” 顾益纯不吃这一套:“你要想哄谁,没有哄不了的。” 郑靖业笑了:“也是。” ―――――――――――――――――――――――――――――――――――――――― 郑靖业一点也不想哄这个太子!有啥好哄的?瞧他一直以来欣赏的那些人,无不是装x高手,郑靖业最恨人装x,而且,太子欣赏的那些人,大部分是跟郑靖业不对付的。光看这些人,就知道这个太子没什么前途。 郑靖业这是冤枉了太子了,想太子册封之时才十二岁,配置啥的全是皇帝给的。皇帝还是疼儿子的,尤其重视国储,给他配了最装x的班底。众所周所,装x这种事情,世家最在行了。 扶额。 相府与东宫之争,罪魁祸首其实是皇帝啊! 甭管是什么原因让两处不合,郑靖业和萧令行扛上了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两边都比较痛苦。郑靖业代表中央政府,他才是实际上的国家二把手,太子现在只是个“一把手的预备役”――并不能调动使用国家资源。郑靖业的痛苦就在于,太子手中资源有限,但是,郑靖业永远不可能成为一把手,而太子只要等皇帝死掉就可以正位。 根据夺嫡定律,太子一定是诸皇子里最蠢的那一个,不然也不会被人搞掉。事实并非如此。能当上太子,必须有别人所不具备的长处,不然他也当不了太子。比如现在这个太子,在所有皇子的妈都不是皇后的情况下,他占了一个“长”字,这就大有可为。 他还借着岳家,织成了一只关系网。他长子今年已经十二了,马上又能再结一份亲。他本人近年来虽屡屡受到打击,却是有一个“未来皇帝”的大饼顶在脑袋上引人向往。 郑靖业从穷得几乎要讨饭混到帝国宰相,能力更不用说――他最灵异的地方就在于他从来没有被降过职,跟他作对的人无不死相凄惨。实在是比顾益纯的乌鸦嘴还灵异。 对上这么个人,太子的心理压力也很大。人一旦心理压力过大,就容易举止失措。尤其是太子自从十二岁被册封以来,已经很少遇到这样的压力了,一时难以适应,居然硬扛上了郑靖业这个丧门星,以至于连连失利,唯一的胜利就是让于元济回京。 太子现在因为着急出了昏招,幸而他还好狗运地娶了一个太子妃。太子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向太子建言:“殿下何必与宰相相争?宰相是皇帝的宰相,让圣人看到您与宰相不合,圣人要怎么想?” 太子暂时冷静了下来:“依你怎么着?” 太子妃陈氏轻声道:“不知道圣人是个什么意思?” 萧令行光顾着郑靖业了,忘了他爹的想法。猛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他爹沟通了。他忙着巩固自己的势力,忙着与世家沟通,忙着学习以期交给他爹一份光鲜的成绩单。偏偏忘了他爹。 现在想弥补也有些来不及了。他妈死了,父子之间少了一个很好的沟通桥梁。皇帝那样宠爱苗贵妃,东宫与苗妃的关系实在不咋地,想从苗妃手里抢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我已许久没有与阿爹好好说说话了。” “殿下现在去寻圣人,难道能够直接问:阿爹是否对儿有何不满?如果不是不满,怎么让郑靖业欺负到东宫头上来了?能这样问么?每一道敕令都是圣人亲自下的呀!” 萧令行想了一下,道:“你说呢?” “你们总是父子,做儿子的关心父亲的起居还需要理由么?日日相处,亲父子总比外人亲近,”又叹了一口气,“说不得,我再多往昭仁殿跑跑。” “委屈你了。” 夫妻二人都不大瞧得上苗妃,这女人出身不高,性格也不讨喜,一点也不谦虚不说,还坐着受太子夫妇的礼,真把两人当儿子看了。不幸的是,皇帝还乐见这一情况发生,认为苗妃毫无心机,对东宫很是赤诚。相反,东宫的表现就有点差强人意了。说实话,苗妃刚入宫时的表现也令人汗颜了一点儿,东宫看不上她也是正常,丫还没东宫年纪大呢就摆起谱来。 相看两相厌。 陈氏是绝对看不上苗妃的,后宫里如淑妃这样的名门闺秀才能让太子妃比较心甘情愿叫一声“母妃”。 既不喜欢,那就少见一点。 现在要重拾关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苗妃又不傻,谁跟她亲近谁跟她疏远她还看不出来的话,就不要在后宫混了。所以萧令行才说陈氏辛苦。 萧令行自己也去找他爹联络感情。 皇帝很意外:“你怎么有空来陪我啦?” 说得萧令行心脏一缩,低头道:“儿忽觉近来没能时时尽孝,心中不安。” “你有这份心就好,你是太子,孝不孝的,不在乎是不是时时承奉朕前。你用心理政,做一好储君,就是最大的孝了。” 萧令行蹲跪下来,扶着皇帝的膝头:“不见阿爹,心实不安。不闻严训,恐生懈怠。” 皇帝心情很好,摸着儿子的大头:“汝儿女已老大,尚作儿女态耶?” 萧令行趁势说出了自己的烦恼,觉得东宫的人员流动过于频繁,表示:“他们怎么就总是惹出这样那样的事呢?真是让人伤心失望。” 没想到,皇帝居然答道:“这就要看你的识人之术了,不要光看着谁人道貌岸然就全信了他。也是我不好,只道名门大家之人另的不说,道理还是懂的,没想到,”慈爱的眼神,“委屈我儿了,”精神一振,“倒是亏得郑靖业精忠体国,很为我儿着想……” 人家郑靖业说了,东宫是皇帝的东宫,太子是皇帝的儿子,不应该由臣子来指手划脚。不过,作为臣子,他不能容忍有人教坏太子,如果东宫有什么问题,他会如实报告皇帝的。皇帝很高兴,认为他很忠心。 萧令行哑然。 与皇帝的沟通不太成功,萧令行却有了意外的收获:他爹现在的想法。也算是让人满意了。 陈氏对在昭仁殿遇到的一切却感到极不满意:她十分不幸地遇到了御医宣布苗妃怀孕的精彩时刻。 26、人心思变了 苗妃喜极而泣,皇帝眉花眼笑。 整个京城人的脑袋上却炸了一个响雷。 你妹! 所有人心里都想骂娘。 唯有郑靖业乍一听这消息,以手加额:“天助我也。”大概他是除了皇帝与苗妃娘家听了这消息之后唯一不气得跳脚的人了。 光是听到消息都让人想跳脚,直击现场的太子妃所受的震憾就更不用说了。力图镇定地扯出一抹笑来:“真是恭喜贵妃了。” 苗妃正在高兴的当口儿,乐得合不拢嘴,也没有注意到太子妃僵硬的表情。这个时候,苗妃是看什么什么顺眼,天是蓝的草是绿的云是白的,风在耳边低吟,空气里弥漫着喜庆的气息。连太子妃在她眼里都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平常不来,这一来,苗妃就诊出有身孕了。太子妃还很快进入状态,提醒了苗妃不少注意事项,又提醒苗妃派人告诉皇帝一声,她这才离开。 苗妃不注意,不代表别人不注意。这昭仁殿里的宫女宦官,一身荣辱都系在苗妃身上,苗妃不注意的事情他们会帮着注意的。尤其,东宫对他们很不感冒。平常王不见王也就算了,遇上的时候很有几个白眼好赚,昭仁殿也不大敢过于招惹东宫。 现在不同了,苗妃有了身孕,昭仁殿的大伙儿,大家未来有指望了!只要苗妃这一胎生下来,甭管男女,以皇帝对苗妃的宠爱,昭仁殿从此不怕没有将来。 太子妃的神色可不大好啊!得提醒贵妃。 苗妃本是有子万事足的心情,被宦官头儿管彤与心腹宫女凉秋悄悄那么一说,欢喜劲儿登时去了八分,小脸儿煞白:“这可如何是好?”女人一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操心的事儿也多了,问题是苗妃实在没有应付这些事情的经验。 苗妃一生所有的聪明劲儿都用在了跟皇帝使小性子上了,在家里是娇娇女,入了宫有皇帝宠着,唯一受的委屈就是被宫妃们排挤,最后也败在了皇帝的偏心之下。可以说,她跟东宫的不对付,完全是让她爹跟皇帝两个人给惯出来的。换了另一个,也不能在一直生不出儿子的情况下跟太子闹拧巴了。 现在她着紧护着肚子里的骨肉,实是把东宫看得比虎狼还可怕。妈呀,从一进宫开始东宫就不咸不淡的,后来更只是面子上的事儿。唉呀,我的孩子可怎么办啊? 看到苗妃脸色苍白地抱着肚子弯下了腰,昭仁殿上下急得想跳河:“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御医、御医,快来看看。”、“承恩,快去请圣人来。” 苗妃推开清夏扶她的手,闭上眼睛,缓缓沉入绣被里。 多米诺骨牌,推开了第二张。 太子妃真是冤枉,本意是来交好的,最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结了个仇家出来。她确实不太高兴,也不至到了马上生出杀心的程度,不过是太震憾了,表情僵硬而已。 苗妃仗着自己是宠妃,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昭仁殿的宫女宦官却没有苗妃这样的地位,理所当然地要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有一点不安定的因素都要撺掇着苗妃给它掐熄了。当然,太子妃的表情确实不那么美妙就是了。 东宫与中宫结怨,原因居然是几个宫女宦官担心自己的未来,如果东宫知道内情,不知会作何表情。 ―――――――――――――――――――――――――――――――――――――――― 在最初的不安过后,苗妃在强大的母性支配下,雷厉风行了起来,把昭仁殿弄得像铁桶一般。她原就不是个傻瓜,又因圣恩而积有威权,倒也做到了令行禁止。更有一班紧密依附着苗妃的人,比苗妃自己还紧张。苗妃的母亲被允许入宫照顾女儿,苗妃身边的内侍与宫女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苗妃也不要什么新奇的东西了,每天吃什么、用什么统统有定数,生怕什么地方被钻了空子。端的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与此同时,京里京外都密切关注着昭仁殿。 这孩子来得真不受欢迎,不管他/她是男是女,都不是什么好兆头。苗妃已经够嚣张了,有了孩子还了得?抱有这种想法的人非止一二。 但是,所有人却都诡异地沉默了下来,该吃吃该睡睡,仿佛集体做了个荒诞的梦。大家都不是什么纯真少年了,断没有一遇到什么事情就跳起来的道理。就算要跳,也要看好了落脚的地方。 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是一回事,生下来是男是女又是一回事,就算是个皇子,他能不能长大或者说皇帝能不能看到他长大更是未知,自己不动手,难道别人就不会动手了?――急什么,看看再说。 只是怀孕而已,还没生下来呢,大家还是集体到叶相家里喝酒去吧。叶相,叶广学,位列五相之一,他妈祁氏也被皇帝封为赵国夫人,老太太今年八十三了,绝对是高寿。 四月初六,京城一半以上的权贵齐集叶府,端的是热闹非常。 郑琰也穿着漂亮的袄裙,认真把头发梳成了髻,跟着杜氏乘车到了叶府。叶家比郑家历史悠久得多,但是在世家里只能算是三流,如果不是现在京中的气氛太奇怪,祁氏这个寿宴还来不了这么多人。 男人们把酒言欢,互相试探,五相齐聚一堂,人到得比早朝还齐。 蒋相应相的小姨子楚氏是淑妃,育有皇五子、八子(殇)、九子,皇四女、八女,要说没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韦相韦知勉,他的儿子韦希贤是皇四子萧令誉的长史。 范相范大余,他倒是没有一个十分能生的小姨子,也没有把儿子抵到哪一家王府里去。可皇帝把亲闺女抵到他家里来了,范氏是开国勋贵之后,范大余的儿子范长捷让皇帝拎去当了女婿,娶了皇六子燕王萧令仁的同母妹荣安公主。 就是今天的主人家叶广学,他的女儿也是皇五子魏王萧令诚的王妃。 看来看去,竟然只有郑靖业跟皇子们一个都不沾边儿,丫还跟东宫扛上了。但是,一旦苗妃有孕的消息传了出来,情形又是一变。瞎子都知道,郑靖业的妻女是昭仁殿的座上客。 老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郑靖业打着哈哈,怎么可能让人随便探出底来?听着大家东拉西扯,先是羡慕祁氏高寿,又是感叹自己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吾今老矣,行走需人扶持。” 另一个就说:“你才刚过五十,如何言老?” 一群猥琐的老男人又开始嘀咕:皇帝都六十多了,还要抱新儿子了,咱们真是羡慕啊羡慕。 这不,就绕到苗妃身上来了,多方便啊。 女人的八卦就不用这样绕了,先给祁氏拜了寿,接着就是家长里短。由于话题人物正好是个怀孕的女人,大家八起来也就比较直接了――女人见面嘛,就是聊这个的。 众人都说苗妃“有福”,又说苗妃长得也挺漂亮一类。杜氏应付这样的话题已经非常熟练了:“圣人想要谁有福气,谁就有福气呗。” 郑琰与一干宰相家的、勋爵家的姑娘呆在一起,个个都是七岁以上的未婚人士。这其中最醒目的莫过于蒋相家的蒋文清了。 蒋文清依旧貌若梨花,依旧温文尔雅,依旧淡定自如,看得人好不羡慕。郑琰想,这种装x的本事,她这辈子大概都学不来,即使一时装得像了,没多久也要露馅儿。 蒋文清正在与卫王的女儿永安县主说象牙簟:“象牙虽难得,做工却是更难的,象牙原是一层一层紧紧生在一起的,得先抽丝,再慢慢编就,不是席就床,而是床就席……”亲王的庶女只能封个县主,这也是魏静渊定的。 郑琰旁边正好坐着傅宗彦,郑琰大方地对她笑了一笑:“咱们还是去年见过一回呢,一年不见了。” 傅宗彦微微点头:“是快一年了。” 淑妃的侄女楚敏中比这两只大几岁,与她们相邻,问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见过的?”奇了怪了,这两家明明是对头来的。 傅宗彦道:“去年我与兄长往成国公家探望,恰遇着阿郑去看她姐姐。” 楚敏中看了看两个人,方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郑琰觉得这句话说得颇有禅意。 永安县主此时却晃了过来:“阿郑,你也常往大正宫里去的,阿蒋也常往大郑宫里去的,你们有没有相逢过啊?” 郑琰一愣:“有啊。” “我还道你见过呢。阿蒋也没见过。” 蒋文清含蓄地道:“我在延安殿里,倒没见过阿郑,真是遗憾了。” “我在昭仁殿也没见过阿蒋呀!”郑琰歪歪头,“宫里也不能乱逛,延安殿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没有淑妃的话,闯进去了可不好。” 蒋文清一顿,微笑:“阿郑真是可爱,见而令人忘忧。” 郑琰摸摸自己的脖子笑得憨态可掬:“真的么?阿爹也这么说(鬼话,你爹快被你个没常识的愁死了),看来是真的了。那我就不谦虚了,听说,过于谦虚就近于虚伪了。” “……”这谁家的熊孩子这么讨厌啊?本来准备好了外交辞令的诸人只好飞快换了说话:“阿郑真是率真。”口没遮拦啊你。 郑琰继续笑,看我小好欺负是吧?!郑琰心里在磨牙,你们一个一个的我都记住了! 自从知道苗妃怀孕,她已经脑补出了很多事情,她爹跟太子不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大概也就只有皇帝才相信他爹是公忠体国,太子是被猪队友连累。这种情况下,各方势力要是不掺一脚来谋利,简直对不起皇帝座的那张椅子。 最主要的是,皇太子他亲妈……出身太低了,普通宫女而已,生了个儿子才勉强当上了才人,儿子立为太子了,她才晋位九嫔之一,还不是昭仪。除了他,皇子里有一半儿的妈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看不上他,真看不上他。在爹一样的情况下,大家是拼妈的。谁能服气呢?世家怎么可能容忍?皇太子他外公……拿不出手啊!让咱跟他平辈论交,不如让咱团购上吊绳一起去死。 她爹无意间开了个头,把所有人心里的那一点不安份给激活了――当年争太子之位也是争得头破血流。苗妃怀孕,让所有不安份的心加速躁动了起来。 生活在这样一个酝酿政变、即将政变的时代,郑琰真想感谢老天爷他八辈儿祖宗! 27、练好基本功 叶家老太太的寿宴在一片自以为自计中结束了,京城在暗流涌动中消停了好一阵子。苗妃怀孕了,这个时候就更能看出她的心底对谁更亲近了,她最粘的是皇帝,然后就是她的娘家妈,杜氏母女理所当然地要靠边放一放。 郑琰求之不得,郑家求之不得。 于郑琰,她有太多的功课要学;于郑家,郑靖业需要抽身旁观,然后抽冷子拍瞧着不顺眼的人的黑砖。在这种情况下再与昭仁殿扯上关系,实在是一件并不怎么明智的事情。 杜氏很顺手地就给苗妃送了一份厚礼,另有若干怀孕注意事项,然后就功成身退。苗妃吃东宫一吓,哪还顾得上这些?皇帝才是最根本的保命符――苗妃对事情有着天然的直觉。 自此,昭仁殿里居然安静了下来。放到之前,那里可以说是整个后宫最热闹的地方了,皇帝退朝之后有皇帝陪着看歌舞,皇帝上班了,苗妃也会召来各式给她面子的贵妇们聊天――虽然人数不是很多,却总少不了新鲜话题。 现在昭仁殿就一项活动:安胎。苗妃应该庆幸,皇帝已经老了,精力也不如以前旺盛了,才会把更多的时间放在陪她而不是留连后宫花丛上。苗妃很满意,后宫很不满意,可也没办法。 没了苗妃来打断,郑琰心安理得地跟着顾益纯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跟着赵氏妯娌学习新娘课程,其中一项就是做饭。 坑爹啊! 不管是唱歌跳舞做游戏,郑琰都能应付得来,体育课她也因为成年人的灵魂对身体的控制力比较强入手很快,结果却卡死在了做饭上!谁想到做饭居然这样难呢? 作为一个吃货,郑琰是不会拒绝各式美味的,在有人洗碗洗锅的情况下,她也不会拒绝尝试自己做一些小吃。各种种田文里也有许多男主、女主靠做出新鲜菜色来发家致富、一鸣惊人、养包子、拐老公/小攻,怎么到了她这里,事情全都变了样儿了呢?! 郑琰发誓,以前她真的以为即使把她扔到原始社会,她也有模板照着做让自己吃饱穿暖走在时代的前列,现在看来,真的是太大意了!郑家的厨房,也就比宫里略差一点,各式材料俱全、锅碗瓢盆炉灶刀案整齐,炉灶都有好几种,有大灶,还有小灶,甚至还有连排灶,风箱也有了。设施已经比较齐全了,做个菜挺容易的,对吧? 先前郑琰学煲汤,什么样的料下多少份量,丢到炖盅里,上蒸笼、隔水蒸,到什么时候起笼,郑琰学得极快。赵氏都忍不住赞她。因她学得快,经过杜氏同意,赵氏很是神秘地开始教郑琰一道赵氏特色秘方。 “前朝中宗想要我赵家的菜谱,都叫靖安公(彼时赵家家主)给顶了回去,后来实在磨不过面子,方进了一道汤品,”赵氏说起这些来极是自豪,“我娘家本宗有一百多道私房菜,可惜我只学了十几样。”一百多道菜谱只给皇帝一样,赵家也够牛的了。 如今的菜色,除了煮、炖的菜,烧烤也有了,还有了简单的炒菜。不用说,勉强温饱的人是想不到发展食品的花色品种的,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食材,基本上洗巴洗巴,能吃的全都吃了,如果有新发明,肯定是无意间遇上的。大家最在意什么能吃,而不是怎么吃好吃。 只有衣食无忧的才会用心琢磨这些事儿,世家几百年还真的为了吃饭事业做出了不朽的贡献,他们甚至还发现了辣椒。这让郑琰惊悚了一把。辣椒这个道具是早期穿越文里经常出现的bug,此物要到明末才传入中国,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已经出现了。(同志们,架空、架空。) 当然,比起郑琰所知的苏、鲁、川、粤(排名不分先后)来,现在的菜色还是比较单一的,发展余地颇大。即使是世家,发掘出来的炒菜种类也不太多,手法也没有很全面,尚处在比较原始的阶段。郑琰自觉终于占了一回穿越的便宜,可以大展身手了,弄几道私房菜应该不成问题的,对吧?光豆腐脑咱都知道有甜、咸两种口味。 结果呢? 郑琰看着灶台,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口大锅已成焦炭颜色,里面的东西半是焦炭状、半是鲜艳刺目状,一齐浮在了水上,锅里还在冒着烟。空气里弥漫着的味道倒是不坏,焦香焦香的,不明就里的人走在厨房外面,可能还会觉得里面做了什么美味佳肴出来。 赵氏瞪直了眼,半晌方道:“第一回,都这样……这样……” 郑琰羞愤欲死,人家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该切片的切片、该剁馅儿的剁馅儿,她需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候把东西扔到锅里翻炒一下而已。还是出来这种成果!想她没穿越之前不是没进过厨房啊,也有几道拿手菜的,眼下居然做了个爆炒焦炭出来,情何以堪?! 烧火! 郑琰终于相信,这是一个技术活,哪怕是个小丫头,干好了绝对能当杨家将先锋!md!它真是太难了啊! 这里没有电饭锅,放对了水和米的比例一通上电,饭好了就自动跳到保温档上。也没有电磁炉,想要2100w不给800w,想点煲汤档就不会是火锅档。也没有煤气灶,拧着开关就能调节火头大小。 坑死我了! 郑琰做饭当然是配了专业的烧火工,问题是郑琰她不专业啊!用惯了一动手就能调到想到的温度的炉灶,她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有赵氏看着也没用。中式餐饮,最讲究的就是“火候”二字,你可以不会烧火,但是得会看火候,尤其在没有开头按钮的时代。 赵氏努力安慰小姑子:“这本就比炖汤麻烦一点儿,你头一回做,步骤并没有错,已是难得了。日后稍作练习就好了。” 这还不用自己烧火呢,就矬成这样,郑琰心中十分不满。看着小姑子绷紧的小脸,赵氏抽抽嘴角,力图镇静地道:“七娘,这里让她们收拾吧,你随我去梳洗一下,换身儿衣裳。” 更让她郁闷的是,全家都来安慰她。先是杜氏,看郑琰换了一身衣服,一脸菜色地过来,就知道她失败了。这样的事情郑瑜也经历过,杜氏权作不知,搂过郑琰好一通东拉西扯:“你阿爹今天要去你阿舅那里,今天我们一起用晚饭。天还早,你把你师傅要你写的字儿写好,吃完了饭咱们去花园儿里乘凉。” 次后方氏、关氏过来请安,也没有说什么。越是这样,郑琰心里越不自在。如果她真的只有八岁,当然会为大家都不提这事而轻了一口气,问题她不是!睡觉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人家这是给她留了面子,成年人的自尊心啊,就这样冒了头。 md!老子好歹是大吃货国出来的啊!曾经对各色泡菜图流下了同情的泪水的啊,曾经嘲笑土豆泥是黑暗料理的啊! 郑琰发誓,她跟厨房杠上了!她一定要做出好吃的饭菜来,让大家鲜掉舌头。 不过赵氏却再也不提让她做菜的事儿了,据杜氏与三个妯娌的小型会议商量出来的结果,郑琰之前煲汤做得好,所以才让她提前做菜,现在看来她的年龄真的是个很大的问题。不如等她再大两岁再学,杜氏还叹息:“也是我心急了些,瞧着她学得快就想叫她多学一点儿。” 郑氏夫妇都不年轻了,生怕看不到女儿结婚生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想在自己还能控制的时候多给女儿一点傍身的技能才好。 赵氏犹豫了一下道:“七娘就是人小了点儿,胳膊腿儿也伸展不开,长大了就好。不过――她炖的汤已经很不错了,也得教点儿旁的了。” 关氏一拍手:“只要不动锅铲不就行了?” 杜氏问她:“你有什么办法?” “造酒啊!”关氏答得响快,“这个不用动太多的东西,知道一点方子就成。”这年头,很多人家里也会自己酿酒,尤其是权贵人家,很多人家里的酒比外面卖的都要好,还有各种秘方,使得味道各有些微不同。 关氏的娘家酿的酒就很不错,关氏自己也会酿酒。 郑琰就接到了新的课程,杜氏对她说:“你的个头儿还没长高,下厨是难为了一点儿,你学着做酒吧。” 行,酿酒就酿酒,郑琰一点也不挑,很干脆地答应了:“好!”酿酒?咱也会!嗯嗯,当然只是理论上的会,很多穿越主角都会去改造一下当时的低度浊酒,酿出极清澈的、很刺激的高度酒,好歹也是看过小说的,让她从头开始可能不太顺利,不过在现有的基础上改造么…… 郑琰决定扳回一城。 洗米、蒸熟、摊晾、拌酒曲、密封放好,什么“先进步骤”也没加,只是试试手。想改进生产工艺,也得很熟悉流程,这一点郑琰很务实。 过个几天,一打开,一股混和着劣质酒的腐味儿与醋的酸味儿的奇异味道飘了出来…… 人家做酒不成好歹也能变质成醋,她这一坛子,酒不酒、醋不醋的,连给厨房当佐料人家都不要。 郑琰同学用黑丢丢酸溜溜的事例证明,田,不是那么好种的! 还好,咱不用种田!混到郑琰这个份儿上了,种田算神马?第一任务不是全家平安么?世情混乱到现在的份儿上,靠种田怎么可能? 问题是郑靖业不是那么想的,他老人家说了:“学,一定要学,还要学好!”一是他与杜氏有同样的担心,自己年纪不小了,女儿必须自立,至少把女人要会的科目练到及格,剩下的随她去。 阿琰毕竟是女儿!郑靖业感叹。女人立足本就比男人要难,再聪明的女人,也必须有一个支撑点。哪怕是郑靖业一个大男人,想要在这世上混,也不能光靠心眼儿,他还得肚里有货、手上有本事。 王霸,从种田开始!高筑墙、广积粮,最后才能称王不是? 郑琰咬牙切齿,跟酿酒杠上了。亏得她家米多,才能这样浪费粮食,到她生日那一天,侥天之幸,终于酿出了一坛子据说不错的酒。 她没喝上,因为年纪小,不让喝。这样的浊酒,她也没兴趣喝,很同情地看着她爹笑眯眯地喝着酒:“到底喝上阿琰的酒了。” 郑琰心里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就这样的酒也说好?这话她没说出来,有了先前的糟糕经历,她不敢再说大话了,只想先酿出好酒来,再拿出来献宝。执壶为郑靖业再满上一杯:“以后阿爹喝的酒,我包了。” 郑靖业拍案大笑:“当爹的养闺女就图的这个啊!还有么?给你顾伯伯送一壶过去。” “有的,”郑琰放下壶,“先给阿爹尝过了,再给宣德坊送去。” “你还留了一手了?”郑靖业揉揉女儿的脑袋,“你顾伯伯与我,是一样的。” ―――――――――――――――――――――――――――――――― 生日过后,郑琰还没来得及继续糟蹋粮食,又到了西迁的日子了。 到了熙山,郑琰心情大好,着手研究酿酒方法,毕竟只是小打小闹,也算是正常学习,家里人也就由着她折腾了。亏得她们家有这么多好东西让她糟蹋。 顾益纯喝上了徒弟孝敬的酒,也是心情舒畅,与郑靖业点评:“倒是一次比一次做得好了。” 郑靖业拈须微笑:“这是应该的,也不瞧瞧是谁闺女。” 顾益纯轻松地往后一靠:“我知道她是我的弟子,以后酒有着落了就行。” 两人正在池边亭内闲坐,一池碧叶映红花。 顾益纯还是有点担心:“七郎昨日来看我,道是很忙。”很多人面上冷静,心里早就盘算开了。 郑靖业道:“让他们忙去吧!” 对于目前的局势,郑靖业很满意,他在太子身上拉了道血口子,让太子出现在一群饿狼面前,都不用自己太动手。 “你就没得忙了?” 郑靖业一笑:“忙也不是现在,也不用事事亲为。我不过是图个自在过日子,不过是有人跟我过不去罢了。如今他们无暇他顾,我正可忙里偷闲。” 顾益纯笑而不语。 “怎么?” “今年可有大计呢。” 郑靖业也跟着笑得很装x:“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们都动了起来,我纵想着什么,也要小心着点儿呢。” 顾益纯点头微笑。 郑靖业一挑眉,他在顾益纯面前还是留了一点余地的,这次大计他是有计划的。郑党人数真的不少,如果只有三个半卒子,早叫人踩死了,还怎么可能做得成奸臣?人家跟着郑靖业混了,他就要给人一条出路。这也是他最让人放心的地方,只要对郑相忠心,前程就跑不了。 郑靖业已经开始注意绕开与皇子们有密切关系的事情,加紧准备后手。如果他没料错的话,今年九月开始的“大计”,将是一次洗牌,也是他为日后铺线的开始。秋收以后,按照路途远近,全国各地的地方官――主要是刺史和郡守,都要往京中来作一次考核。 普通的年份,每年一次,十三州刺史都要进京汇报所辖范围内的情况,主要是财政、人口、治安,自己州内各郡、县一一列明,顺便也可以为自己看好的下属说几句好话、推荐一二。同时,向中央签下保证书,下一年度,全境税收达到多少、人口达到多少、耕地达到多少、治安案件降到多少……以备明年这个时候核对。达到的,奖励,没达到的,如无特殊原因,领罚。这就是“上计”。 “大计”更隆重,给郡守一级的官员一次面圣的机会,不过频率不高,三年一次。大计比上计更繁复,要个别谈话,还要问一问地方情况。 在这个没火车没飞机没汽车的年代,这真是一件折腾人的事情,但是官员们依旧乐此不疲。混到郡守、刺史这个份儿上的,根本不用自己走路,一路上还有驿站可供休息。 低级官员如县令,也有机会面圣的,不过要十年一次,坑爹的是,他们不是来跟中央领导拉关系的,而是来考试的!如果你有幸在县令这一级别等到,恭喜你,你可以得到一张入京考试的准考证。 要考长相、考书法、考科学文化知识、考对于境内情况的熟悉程度、考断案能力,如果你通过了,而且成绩优异,恭喜你,你升官有望。如果你再长得好看一点,如那位奸帅奸帅的郑靖业一样,你可能被皇帝记住,然后得到提拔。如果不够水平,很有可能被削成白板哦,亲。 这样的考核也有一个很直白的名字,就叫“大考”。 这是一个发现人才、拉拢人马的好机会,是个人都不会错过!今年是“大计”,两年之后就是全国大考试! 郑靖业眯起了眼睛,仔细回忆着自家党羽的情况,今年要把一些人从中央放到地方上去保存实力,未来的几年是混乱的几年,争斗必有损伤。郑靖业想,可以把自家儿子派出去磨练磨练了。 过了这个混乱劲儿,两年后又能超擢一批人回来,再捞好处。京中只要留够可以撬动杠杆的人手就可以了,掌着全国人事大权,再不借机谋私,郑靖业就对不起“奸臣”这一称呼,就是给这一既不光荣也不伟大的群体抹黑! 郑靖业这些年间已经放出去八个书僮,给不下二十个考入他的僚属的人寒门士子到地方发展的机会,八个书僮里,已经有七个今年能够见面,另一个根本就是年年相见。而另二十个人里,亲密度不如他教导大的书僮,郑靖业也得承认自己有看伤了眼的时候,有五个人要么是有家族考量并不唯相府马首是瞻,要么就是干脆老死不相往来,还有一个犯法被抓了(郑靖业:这货真是蠢死了!),另两个被人拉拢了去。算来只有十二个人与他一心。 郑靖业毫不客气地把反水的轰成了灰渣渣。 今年是可以提拔一些人,也可以把自己手上的年轻人再放一批出去,同时,把自己看不顺眼的现任官员也搞掉一批腾点地方出来。郑靖业已经作好了与各方势力扯皮的准备,不怕得罪人,不得罪人自己就发展不起来,只要把握好一个度就行了。 这是地方系统上的,他在军中也不是只有一个于元济,不过大家都没有于元济混得出挑。当时他手上只有于元济,当然要尽着资源先推于元济,现在闲下来了,于元济又不慎返京,要多推推旁人了呢。 28、佳酿不易得 在熙山的日子是快活的,日日徜徉于山水之间,还不用去翠微宫里报到,还可以四处q。 郑琰比去年出门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时常跑到隔壁别业去看看小外甥,那小子现在还连话都不会说,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加哼唧就是不高兴了哭两嗓子。郑琰最爱的娱乐就是逗他,这小子一副小猪崽的架式一戳一哼唧,哼唧多了就要哭。这个时候郑瑜就会伸手拎开妹妹。 还有些时候,是附近山头上的人家邀郑府女眷或赴宴、或出游,郑琰每当这个时候就装幼稚。 郑琰现在已经能骑在温驯的母马上跟大家慢跑了,只要不是做一些比如射猎之类的危险动作,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一群人出游。 她一直知道京城人多,没想到各家千金居然会这样多!宰相女儿不值钱啊,郑靖业这样只有两个女儿的算少的,蒋玄应有四个女儿、韦知勉与范长捷都有五个女儿、叶广学更生猛他有八个闺女。当然这也与这几位宰相都有不少小老婆有关。 大队人马出行,算上随侍的仆役婢女,乌压压一大片人头。趁着太阳刚出来,温度还没上来,跑跑马、聊聊天、一起吃个小点心,八卦一下最近有什么新闻,也是为自己日后成长结下几个手帕交。 能邀到郑琰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今天相邀的人来头还挺不小,是叶广学的亲闺女魏王妃。祖母大寿,魏王妃也回去给娘家撑脸面的,那时候她与命妇们周旋,现在又邀了一堆的千金,却是为丈夫奔波了。 皇帝的儿子们也是分批次出生的,从皇太子开始到皇九子,一个接一个,都在最初的三年里降生,彼此年纪相差不大,除开已殇的皇七子、皇八子,余下的七个都已成家。一个个都年纪都在三旬上下,三十而立,正是立业的好时光。 做人妻子的,当然要帮衬一二。别的不说,这七个人当初为了一个储君之位打得头破血流,不服气的岂止是皇次子一个? 郑琰郑瑜一同被邀,魏王妃说了,大家都是宰相女儿,一起聚一聚郊游一下联络联络感情吧。郑琰的面前就一片花红柳绿了。宰相家的女儿们,个个生得很不赖,云鬓高耸、薄施粉黛,叽叽喳喳笑成一片。 就是郑琰一直觉得她很装x的蒋文清,骑马的姿势也很是有模有样。 山中本清凉,一路行进至熙山湖水边,下马,布围障,居然就真的野餐了起来!没错,地上铺上毡毯,架上矮桌摆上茶点…… 非但如此,说话间根本没有涉及到什么宫妃啊、大臣啊,甚至连什么打趣婚姻的事情都没提,半点都没有!魏王妃因见郑琰年纪最小,特意把自己身边的位子空了出来给她坐,与自家亲妹子分在左右两边,轻声慢语地问郑琰最近读了什么书。 郑瑜一道出来,分了一半的心在妹妹身上,听郑琰回答:“依旧是读了些史书,里头人名满天飞,总是记不住,怪没意思的。”心里一怔,这小狐狸。“你眼里什么又有意思了?”郑瑜护着妹妹,不想让八岁的小姑娘跟个二十几岁的王妃有过多交谈,“天天钻厨房里,阿娘前天还抱怨,你整天弄得一身的汗。” 其实是馊了。这样的夏天,大家都跑出城外避暑了,郑琰偏偏跟热火朝天的厨房较上了劲,她不馊才怪。魏王妃也没笑话郑琰,反倒说:“我们自是用不着亲自操持这些,多少也要知道一些不是?七娘乍学这个,有些兴致也是平常。只是天儿热,别在厨下闷坏了,中暑就不好了。” 平平常常地联络了感情。又转而问蒋文清,蒋文清已经订了婚,男方是兴安侯姚政的世子姚榭。能取到蒋家女,对于兴安侯府来说,算是一件大事,男方很是重视。魏王妃却道:“你没事也不要总呆在家里,日后这些事情也是少不了的,未嫁时腼腆女儿怎么都好说,出了门子可不好再腼腆了。” 一派平和,实在让郑琰摸不着头脑。这算是不带任何政治功利色彩的纯交友活动? 疑惑归疑惑,该有的社交活动她还是参加的,该说的时候说、该笑的时候笑,对谁都一副很讨喜的表情。回到家里给爹妈场景重现一下,对此,郑靖业就一句话:“魏王娶的好妻!” ―――――――――――――――――――――――――――――――――――――――――― 总的来说,一眼望去歌舞升平。谁都不肯第一个出头,都想着拣个便宜。郑靖业对此嗤之以鼻,想出人头地就不能怕事儿,得有个担当。一个个的都等什么呢?等我干掉太子?想干干净净地入主东宫?做梦吧你们? 郑靖业闭上眼睛,抿了口小酒。 所谓名士,总要有不同于常人的放浪不羁,除了装x之外,还有一条就是痛饮酒。死命喝,抱着坛子喝,开个party能开一天不断了酒水――这绝对与本地酒的度数不高有关。喝酒都用浅碗,如果用杯子,那至少也是婴儿拳头以上级别的。 郑靖业这样慢慢抿着,非常之小家子气,以顾鼐曾经对他的印象来看,他是不该做出这个举动来的。而且他手里那个杯子,是目前为止最小号的一个,里面酒浆澄澈如水。 没错,郑琰终于把高度清纯的白酒给弄出来了,并且理所当然地孝敬给了她爹和她师傅。 学酿酒就费了她很大的功夫,她是怎么在两个月的时间内有了这样突飞猛进的进展的呢? 事情还要从学做饭说起。 炒菜是不行了的,煲汤又学得十分到位,赵氏就想教郑琰做一道比较简单的饭食――花露拌饭。 花露拌饭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做饭,这个让厨房准备就好,另一部分就是蒸花露。望着蒸馏皿,郑琰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东西可以用来做蒸馏酒啊!再然后,她猛然忆起,某处科普上说过,在蒸馏酒之前就已经出现了蒸馏用的东西,不过不是用来做酒的。 亏得我之前还在为蒸馏用器发愁!真是亏大发了,浪费了多少脑细胞啊!郑琰心中恨恨。她是知道“蒸馏”二字,临了想做的时候才发现问题:拿啥蒸?穿越前看科普写的是“蒸馏”,她就自觉已经掌握了方法。等到要上手了,才发现这俩字儿不能当东西使。 还在想要怎么制一个呢,试验一下?用什么材质呢?如果是铁的,要找铁匠吧?图纸呢?型号呢?没想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已经出现了! 赵氏见郑琰的表情很是奇怪,轻轻碰了碰郑琰的胳膊:“七娘?不用担心,这个不难。”她还以为郑琰是因为担心做不好而发愁,故而有此一说。 郑琰的笑容有些狰狞:“没事儿,我知道的。”琢磨着今天再酿一批酒,然后自己试着悄悄蒸一下。 蒸花露不用郑琰控制火候,做起来倒是顺手,挑花瓣、兑清水、上甑蒸。 花露不但可以用来拌饭,还能用来冲水喝,味道也很清香。郑琰亲自调了一碗捧给杜氏,杜氏先抿了一口,继而喝了一大口:“味儿不错,阿琰很用心,三娘教得也好。” 郑琰展颜一笑,捧着装了花露的小罐子笑得很是开心:“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啊?”郑靖业今天有饭局,回来得晚一点。郑琰估计他回来必然带着点酒,调点花露给他解酒倒是很合适。 杜氏知她想在郑靖业面前显摆,含笑道:“最迟酉初,你等一等并不碍的。”郑琬喷笑一声,惹来了杜氏一个瞪视,连忙收声,对郑琰道:“阿琰就想着阿爹阿娘,居然不让我尝。” 郑琰冲他皱鼻子,一本正经地道:“多着呢,还要蒸各种花露,可总得长辈们尝过了尖儿才好。” “小丫头装大人。”郑琬眼都不眨地吐槽。 郑琰一扭头,不理他了。 杜氏打圆场:“都不要吵了,五郎,你虽已做官,师傅那里的功课还是不要落下,与六郎两个回房用功。七娘与我等相公。” 郑靖业的车马在门口停下的时候,已经有了跑进来报告了,郑琰连道:“快快。”调了一碗花露。 郑靖业进了正堂,刚好拿来解渴。郑琰的笑容里得意夹杂着谄媚:“阿爹,这是我蒸的。” 郑靖业也不吝啬地夸奖:“味道很好,是用心做的。” “我明天还做,还造酒。”郑琰痛快地允诺,然后提出要求,她想要一套蒸馏器,家用的,还是小姑娘用来练手的,占地面积不大,使用也方便。同时,还想要两个烧火丫头。 要求不算过份,酿酒要蒸米、蒸花露也要烧火,郑靖业指指她的额角对杜氏道:“这就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杜氏道:“怪不得五郎讨她都没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蒸馏的原理郑琰知道,是根本不同的液体的不同沸点进行分离,问题是,她手里没有温度计!靠之!蒸花露赵氏有经验,可以告诉她什么样合适,蒸酒就需要摸索了。 其中艰辛不提也罢。终于让她摸索出了经验来了,成了第一坛清澈的高度白酒。 郑琰偷偷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能过关,心情大好之余额外奖励烧火丫头一人两贯钱,并勒令保密。这也算是自家一个秘方儿了,即使要普及,也得等到自家显摆过了之后再说。这又不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儿,郑琰很不要脸地昧下了做法。 晚上吃饭的时候故意晚到,神神秘秘地抱着酒壶捏着酒杯到了他爹的面前。家里人吃饭的时候左等她不到、右等她不到,郑靖业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儿。杜氏道:“自从迷上了厨艺这丫头就疯魔了,去催催她。” 郑琰小心地取出一把银壶,装上大半壶,笑吟吟地奔去饭厅。杜氏唬着脸,郑靖业也在瞪她,她也不怕,蹭上去:“阿爹阿娘,猜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了?” “这就能不吃饭了?全家都在等你呢!”杜氏不假词色地道。 郑琰有些心虚,不过还是一手捏着酒盅,一手提着酒壶,倒了半盅酒,晶莹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些微酒气散了出来。 “终于弄出这个酒来了!” 这酒很好,首先是卖相极佳,比起浊酒来,这透明的液体更让人沉迷。而且它度数高,一般人喝酒,太淡了不过瘾,想要喝出感觉就要喝很多。喝了一肚子水,总要去厕所,有些不太雅相。倒是这个酒精浓度高,极大地减少了去厕所的频率。 郑靖业抿了一口,被这直冲的酒劲儿一激,脑袋先是一清楚,慢慢品着,露出一丝微笑。有新的酒方,也是郑家一项可以说道的资源。 然后……然后……然后在郑琰期待的目光中宣布:“酒没收,以后吃饭不许迟到!”没有奖励,毛的奖励都没有,因为郑琰小朋友不乖,不守规矩,不按时吃饭让全家等她,还不通知大家。 郑琰:…… 蔫儿蔫儿地向杜氏上缴了酒方之后,有些低落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啃排骨。郑靖业不由莞尔。杜氏心里却是欣喜的,闺女能有这手艺,也是一个特长啊!不用郑靖业说,她就知道,这方子要保密,同时也叮嘱郑琰:“是你摸索出来的方子,也不要四处去说。”独家秘方才金贵么。 放下啃了一半的骨头,郑琰问郑靖业:“阿爹,这酒叫什么名儿好?” 郑靖业正偷偷摸摸又倒了一盅在喝,闻言,看了看杯子:“清可见底,就叫清酒吧?” 嘎?“这名儿不好听,换一个成不?”绝对不要叫这个名字啊啊啊! 郑靖业很好说话:“那就叫澄酒。” 郑琰闭嘴。 ―――――――――――――――――――――――――――――――――――――――― 虽有方子,杜氏也没有大肆声张,只是密密地亲自照着方子做了一回,共做出十几坛酒,尝着味道不坏,才与郑靖业商议,在自家办了一场酒宴。郑靖业请的都是高官,在另一处,顾益纯与一些“名士”也在把酒言欢。 酒,实在是拉近人际关系的不二法宝。 一场酒宴,郑家美酒的名头就打开了。郑靖业很得瑟地道:“小女无意间酿出来的,我尝了觉着不坏。” 于元济很喜欢这酒的味道:“够劲儿。”厚着脸皮要讨几坛喝。有他开了头,叶广学等也跟着起哄。 都知道不要讨秘方,也不见你把自家菜谱公布,当然就不好意思跟别人讨要秘方。但是成品还是可以要的,琢磨一下自家地位,觉得有点面子的才开口讨一壶,自觉身份不够的,都不敢开口。 郑靖业故作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部分人的要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郑靖业又不是开免费酒厂的!郑琰辛辛苦苦回忆出来的造酒方法,并没有能够转化成利益,就这样“秘”了。 在名士这里,新酒受到了极大追捧。李俊被师兄顾益纯叫来喝酒,他还不乐意,顾益纯不跟他废话,扔了一小壶酒过去,他就颠颠地跑了过来。不得不说,清澈的酒液上佳的卖相,从外形上就对了名士的胃口。 浓烈的味道刺激着大脑,李俊灌了两壶之后就开始进行醉生梦死的状态。酒壶一砸:“笔来。” 据说,这一天李俊写的“快意帖”为其草书中水平最高者。 ―――――――――――――――――――――――――――――――――――――――――― 除了开一次酒宴,最近郑靖业都很低调,并不主动攻击人――大计还没开始,他这是攒着劲儿呢。 摇着小团扇儿,拖着小木屐,一步三摇,qq地晃到了池塘边儿上。现在是上课时间,他之所以这么闲,完全是因为今天是休沐日。这一份安闲没维持多久,翠微宫里来了一队人马,领衔的叫怀恩,是个宦官,他带来了皇帝要见郑靖业的消息。 郑靖业与怀恩算是熟人了,说来怀恩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本来饿得快要死了,爹娘把他给卖了家里有钱吃饭,主人家也不至于把他饿死,全家有救。可买他的却是个宦官,居然看他很顺眼,他就这么进了宫。名字也改了,就叫怀恩。 “竟有何事?”郑靖业一点也没跟怀恩客气,对于奸相来说,查个有用的太监的出身,安置一下这位太监的家人,使其不断香火,进而收买人心,做起来不要太熟练。 怀恩非常痛快地泄密:“皇太子把延平郡王给抽了一顿,圣人正在发怒,让相公去议事。” 29、奸相的水平 皇太子把延平郡王给抽了一顿,还是当着很多人的面,这个问题略有些严重。皇帝让郑靖业过去帮忙善后,郑靖业不得不去。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郑靖业帮皇帝收拾烂摊子又不是头一回了,可是这一回让他分外恶心。 延平郡王萧令德,皇帝第十子,皇室一朵大奇葩。大s朝开国八十余载,光皇帝就传了四代,到了萧令德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五代美女基因,愣是没能把他改造成个人模样。 郑靖业就没见过这么丑的皇子! 凭良心说,皇帝即使到现在,也勉强算是个标致的老头儿,萧令德他妈据说曾经宠冠六宫,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生出萧令德这个家伙来。看到他的脸、他的身材,你会觉得,人类不是由古代类人猿进化来的,完全是由古代野猪进化来的。 没错,延平郡王是个胖子,还是个猥琐的死胖子!胖不过份,长得他那个样子简直就是上帝在报复社会了。 他人长得丑就罢了,性格也不好,实在是皇室里难得一见的奇景。但凡皇室子弟,开国之初糙一点、暴发一点也是情有可原,到了这会儿再出现这么一朵奇葩,未免太对不起社会规律了。你就算本质恶劣,好歹要学会装一下啊,他偏不! 令,美好也。德,道德也。萧令德是既不美好也不道德,似乎还有点心理问题,性格非常之不好。若干年后的《诸王列传》上是这么形容他的“貌寝,性暴烈,无能为”,可见他就是这么个人了。 即使不喜欢太子的郑靖业也要冷静地说,如果太子跟延平郡王发生冲突,十有八、九,错在延平郡王。 郑靖业还没到翠微宫,就察觉到了这里的微妙气氛,挑一挑眉,拾级而上。在殿门外立定,怀恩进去通报,殿门打开,里面传来皇帝的咆哮:“你究竟醒了没有?!” 有这么个儿子真是不幸,郑靖业在心里为皇帝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皇帝听到郑靖业来了,好歹给了他家宰相面子,收敛了一点怒气。皇帝容易么?苗妃怀孕之后就特别粘他,孕妇的症状总是千奇百怪还巨没有安全感。这边儿哄着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是心甘情愿,那边儿一个如魔似幻的丑儿子办的迨抡媸侨盟缰辛杪摇 一个一个,都不省心! 郑靖业出现了,向父子三人揖礼。太子心里有些别扭,还是打了声招呼。郑靖业也没有过多客套,单刀直入问皇帝:“臣蒙宣召,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看看猪头一样的延平郡王就知道了,这货还横在地板上哼唧呢。 皇帝暴喝一声:“还不是因为这个畜牲!”一手指向萧令德,骂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郑靖业无奈地看着皇帝,皇帝尴尬地咳嗽一声:“怀恩,你来说。” 怀恩在路上都已经把皇帝爷儿仨都卖给郑靖业一次了,这会儿又装模作样地复述了一回。 原来,到了熙山,大家都放松了,太子鉴于最近精神实在绷得太紧,在太子妃的建议下,也去郊游,全家出动。太子、太子妃、四儿六女、一个良娣、四个孺人,都齐全了。太子妃的娘家妹妹也应邀参加。 一群人正高兴着呢,萧令德来了。过程一点也不曲折复杂,就是这货硬要挤进来喝两杯,然后醉了,然后酒后无德,还惊着了女眷。 皇太子的家宴像被野猪给拱了一样。本是来散心的,心没散成,反添一回堵。 这个……真不怪皇太子抽他! 太子果然抽了延平郡王一顿,他的武力值还是比较可观的,萧令德只有挨打的份儿。太子已经有了危机感,他需要杀鸡儆猴,让弟弟们不敢妄动。他知道,如果这些家伙蜂拥而上,没他什么好。倒不如分而击之,先吓退一些胆小的。 这事儿是萧令德不在理,皇太子就是收拾了他,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不用担上什么欺负弟弟的名声。太子的主意打得很好,抽老十一顿,然后捆着他去面圣,皇帝也不能说他不好,还得为他撑腰。这也是向弟弟们示威。 皇帝当然生气了,自打生了萧令德这个儿子,小时候还可以说他“生得肥壮可爱”,超过五岁连这种话都说不出口了。读书不行、习武不行、做事不行,皇帝不想再看到他了,就想到了郑靖业,想让他想个法子,想个合适的地方,把萧令德给扔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直白地讲就是发配出京。 ―――――――――――――――――――――――――――――――――――――――― “此陛下家事也。”郑靖业听完怀恩的现场删节版之后果断地这样说。 你儿子互殴,你当老子不拿主意也就罢了,宗正还没死呢,干我什么事儿?插手这事儿不是找抽么?我才不傻! 皇帝毕竟老了,不想再烦这些事情了,不耐烦地对郑靖业道:“此地无君臣,卿试作吾老友,为吾解此事。”你就当是给邻居家互殴的儿子劝架,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萧令德还在地下哼唧呢,郑靖业道:“延平郡王带伤,还是先包扎一下为妥。”萧令德猛点头,气得皇帝又踹了他两脚:“滚。” 郑靖业先把萧令德打发去上药。然后慢条斯理地给皇帝分析:“这本是您的家事,何至令臣来?只有捂住的,没有宣扬的。此事,到此为止,可好?” 皇帝瞪眼:“就这么算了?” 郑靖业摇摇头:“关乎天家声誉。” “有那个畜牲在,还有何声誉可言?!”皇帝曾经不止一次想,如果当初夭折的不是他的十一、十二、十三而是老十,他的日子也许会顺畅很多。 “那也不能自己宣扬,这样一闹,倒是为延平郡王扬名了,”郑靖业说得很坚定,“千载史笔,记下来好看么?”端的是一副为皇帝考虑的好模样儿。 皇帝咬牙,终归沉默。 郑靖业又说话了:“陛下令臣开解,臣便说一说太子。” 皇太子差点没被噎死,不敢置信地看着郑靖业那张诚恳的老脸,听这奸臣说:“太子殿下对郡王也火暴了一点儿,好歹是兄弟,多少留一丝面子。您是东宫之主,放宽些肚量。” 太子两眼冒火,好好的宴叫这个蠢兄弟给搅了,老婆孩子吓得三魂飞了七魄,还要怎么忍?合着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够有肚量不够宽容? 奸臣又说了:“臣说实话,京城都知道延平郡王行事放诞了些,太子与一个行为放诞的人计较,又算什么呢?一狂放之弟尚不能坦然制之,何况其他?” 皇帝也觉得皇太子这样未免太较真儿。谁都知道,萧令德就是皇帝的一个失败作品,封王也只封了个郡王。你跟个废品较劲,确实有失风度。 “太子若是与詹事府共饮,延平郡王所为,打就打了,是殿下重士。如今家宴,怎么能打成那样呢?捆起来,等郡王酒醒了,给您赔罪,岂不更好看?也显您爱护手足之意。” 如果萧令行不是太子,打就打了,不管他是皇帝也好、宗室也罢,随便打,冲撞了人家女眷还不挨打,天理何在?正因为他是太子,他必须宽容!他还得升级呢!善哉斯言!皇帝的怒气全消了,转成深思。 “臣今日之言,唯陛下与殿下察之,愿二位慎之。” 皇帝点头,太子气苦。“殿下权当是为了陛下,忍一时之气。”没有爹娘愿意看到儿女不和,这句话郑靖业没说出来,但是皇帝一定能够理解,至于太子能不能理解,那就不好说了。 一时萧令德上完药回来了,郑靖业又说萧令德:“千岁可醒了酒了?可知行止不妥了?” 萧令德情知躲不过,之前皇帝气极说要让他出京,此时听到郑靖业有“问罪”的意思,直接嚷开了:“打都打了,还要怎地?” 太子脸上十分难看,只觉得他皇帝爹投到他脸上的目光是那样的意味深长。看吧,冲动是魔鬼,本来好好的场面,这一打,人家不服气了。萧令德觉得自己已经付过账(挨打)了,不肯重复缴费(道歉)。 事情的最后,还是郑靖业轻声细语地问:“殿下觉得,圣人要拿你怎样还是太子要拿你怎样?父子兄弟,殿下奈何如此猜度?” 萧令德大怒,一指太子:“我本有错,可他上来就打,打完还要告状,”不敢指皇帝,“阿爹便要逐我,可有这样的兄弟?”阿米豆腐,不敢说皇帝,只拿太子说事儿,萧令德也算没有蠢到家。 郑靖业肃然道:“殿下错了,陛下与太子并未想逐殿下出京,一时气话,殿下也要当真么?圣人平素对殿下何其宽容!” 萧令德巴不得有这样一句,抬起一颗大胖头,努力瞪大了绿豆眼去看他爹。皇帝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萧令德搓着手,笑得极谄媚:“是儿错了,阿爹别跟儿一般见识,儿就是个浑人。” 郑靖业又劝和,萧令德给他爹、他哥哥打拱作揖。 皇帝没好气地道:“非太子与郑相相劝,必要你好看,酒醒了?还不出去!” 萧令德落荒而逃。 郑靖业适时告退。 ―――――――――――――――――――――――――――――――――――――――― 两人一走,太子一直压抑着的神经开始膨胀,呼吸也沉重了起来,一头扎到皇帝膝下:“阿爹,儿本无心,郑相奈何那样说我!” “他一句都没有说错!”皇帝冷着脸看着太子,“你儿女都已老大,怎地还是如此不持重?他说什么了?” 太子:“……” 皇帝不觉得太子跟宰相有什么不对付,或者说,他不觉得郑靖业在针对太子。两人平常都没有什么交集,能有什么矛盾在呢?而且,郑靖业在皇帝面前一直是很关心太子的,还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关心,太子儿子到了年纪要读书这种事情还是郑靖业提的醒呢。 皇帝真是太“单纯”了,哪个坏人会在脸上刻字,哪个奸臣会宣称自己在干坏事? “你想太多了,为君者要有容人之量,”这话就说得很重了,“郑靖业会做事,你仔细想想,照他说的来,岂不是比你冲动打了十郎更好?” 太子咬牙败退。 不消说,这一幕又被怀恩卖给了郑靖业。 一连几天,郑靖业的心情都挺好。就像皇帝说的,“郑靖业会做事”,当他是县尉的时候有县尉的做法,当他是宰相的时候有宰相的做法。一事一事,分毫不差。确切地说,他能够看到事情的结点,从中找到最佳的解决方案,而不是一味蛮行,这也是皇帝看重他的地方。 宰相,就是要调和阴阳。 错估了形势的太子只好自食其果。 郑靖业对皇帝还算了解,只怕从今天开始,太子在皇帝心中不免要抹上淡淡的一笔“对弟弟不够包容”,日后再有什么事情,这一笔的颜色就会渐渐加重。不能爱护手中同胞的太子,嘿! 30、郑靖业教女 “嘎?”郑琰傻眼,她家老师把她的作业量直接翻番。 顾益纯除了布置作业,题外的话一句都没说。郑琰抬头傻看着他,他也淡然地看着这位唯一的女学生。郑琰跟这位老师对了好有一刻钟的眼儿,才发现她老师是说真的! 不行啊,我还有事儿要做呢。从应试教育里出来的人,最恨的就是这种写作业了,以前还好,现在居然要翻番,这不是要坑死人么?郑琰想着她还没“研制”成功的花露水,本能地想抗议。一触到顾益纯那双眼睛,心里又打了个突。 当场啥也没说,乖乖答应下来,回去跟她爹娘说:“师傅把我的功课翻了一番,从今往后,要完了这边儿的功课,嫂子那里我就顾不上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哩? 杜氏看看郑靖业,郑靖业没说话,郑琰额上背上都冒出汗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 郑靖业扶额。头疼,非常之头疼!他先前还担心闺女太聪明,小脑子都用到了阴私事情上,怕以后没地方容她,希望她“正常”一点,哪家八岁的丫头会出去置房收租的?他希望郑琰可以关心一下正常女孩子会关心的事情,做个饭啊、写个字啊什么的。 老天爷不知道是厚待他还是故意跟他过不去,她闺女关心起“正常”的事情来了,可还是显得那么地不正常! 造酒也就算了,有了成果,虽然郑靖业也挺高兴,倒也不全放在心上。反正他们家就是土鳖出身,本没啥底蕴的。有此一色是添彩,无此一色也不丢人。最后这丫头迷上了往酒里添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么花露啊、药材啊,最后还往身上洒,然后被一堆蚊子追杀。要了亲命了! (郑琰:俺想弄个花露水来的) “阿琰近来有些不大对,”顾益纯如是说,“心思不纯了。” 郑靖业觉得,他得从老婆那里至少取得一半的对女儿的教育权,不然这丫头准得闯祸。 看着爹妈都不说话,郑琰也光棍了起来:“亲爹哎,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您告诉我,我也好知道,您不说,我怎么知道?猛然来了这么一下子,就我一个是这样,肯定有什么事儿吧?对吧对吧。除了大正宫里那一个,可没这么对儿女的啊,教都来不及了,还打哑迷。” 听听听听,听听这张嘴,郑靖业牙痒得厉害:“什么都敢说!你是得立一立规矩了!你这些天都做什么了?功课呢?” “都写了呀!” 哟,还挺理直气壮啊!郑靖业伸手捞过女儿:“是写了,写得漫不经心!你的心都用到哪里去了?”揪耳朵。 郑琰心虚地看了看郑靖业:“疼疼疼,那个,女红厨艺不是也要学?” 郑靖业冷笑,这丫头这点儿水平在他这里根本不够看:“我是要你当绣娘啊还是当厨娘啊?你守着这些不放是要做什么?会就行了!笨蛋!你就是一心扑在上头也及不上靠这个糊口的人。不要不务正业!” 最后四个字戳到了郑琰的痛处,抢回耳朵:“我做的什么不是正业了?”我的正业应该是帮忙家里别叫人给一勺烩了吧?可我现在能做什么?八岁的小丫头能做什么呢?郑琰腹诽。不就是只能种个田闲呆着么? “你还是想一想真正该做什么的好!” 郑靖业冷笑,“这些不过是衣服上的纹绣罢了,有它没它,衣服都能保暖。别糟蹋了天份!你的网就是这样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时候都能学,只有心性学不来!不从现在开始磨性子,指望着一到年纪就能遇事冷静自持了?小时候跳脱是可爱,你再大一些,怎么可又没个谱?你长大了想做什么?这些有益么?” 这丫头还真是有些“早慧”的,真是早慧也就罢了,她还会打乱拳。必得让她本心持正了才好。 杜氏此时才说:“你阿爹炖肉香么?你看他天天扑在这个上了?” 郑琰静默,半晌方道:“是我错了。” 即使还没有找到暴发的节点,积累能量也不是这么个积累法的!一直这么做下去,她也就只能成长为普通妇人。 郑琰明白了郑靖业的意思,眼下捣鼓这些是可以吸引眼球,为自己赢得一些名媛的名声,之后呢? 酿个酒、造个花露水,哪怕把透明玻璃烧出来了、把玻璃镜子做出来了,那也只是细枝末节!除非弄出工业革命搞个民主立宪,不然都是于事无补。她现在不能开种田模式!即使某些支线任务有点儿像。 一心扑在这些个上头,好比金三胖【1】突然想当个科学家或者是艺术家什么的然后去啃课本,真真是前途未卜。 买房不合常识、做菜没有水平、捣鼓小玩艺儿被指不知道重点。三棍子打下来,郑琰彻底脚踏实地了。 ―――――――――――――――――――――――――――――――――――――――― 自从被谈话之后,郑琰就乖了很多,花露水也扔到一边去了,一直怕危险没做的手工皂的配方也扔到了箱底(穿越前diy过,所以记得)。专心跟顾益纯上课,认真读史练写,翻了番的功课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还缠着郑靖业要舆地图。 郑靖业很头疼:“要那个做什么?”这死丫头又为地图是这么容易得的么?那是国家机密、机密,懂不懂? 郑琰讨好地给他捶肩膀,郑靖业肩膀一晃,郑琰的小拳头就从他身上滑了下来,讨了个没趣儿。上前抱着郑靖业的肩膀来回摇:“伯伯教我背谱系各有郡望,我就想,都标到一张图上,看着也方便,还生动好记。” “不许偷懒!该下的功夫还是要下的。”话是这么说,转脸他老人家就拿了一张图出来。 郑琰打开一看,乖乖不得了,她爹已经做出来这样一张图了。 这是废话,郑靖业是首相,啥事他不知道啊?什么有关国计民生、朝廷势力分布、官员升迁、将领换防的事情他不关注? 郑靖业把图在女儿面前打开一晃,又卷巴卷巴地收了起来:“你要是自己脑子里想不出这样的图来,也就不用看了,还是老实背吧。” 郑琰讨价还价:“好歹给我张光板儿的舆图看一看呐。”又没多金贵,画得还超不准,都不如小学课本哩! 她也不想一想,现在的地图测绘水平,跟她穿越前的有得比么? 顾益纯的课程里又加了舆地一项,郑靖业依旧要求女儿磨性子。郑琰也乖乖跟着学习,最近新增了一项绘画。郑琰又前的铅笔素描画得很不错,此时也不显摆了,认真学习写意、工笔两种技法,最后选择了写意画作为主要的学习方向。 顾益纯摇着扇子道:“阿琰还是不错的,肯听话,觉得对了就会听。不过是年纪小,多教教就好。” 郑琰很会哄人,这一点颇似郑靖业。她刚学了画,便画了一柄扇子孝敬给顾益纯。画的是水墨,素白绢扇绘游鱼,旁书三字“自在天”,道是极配她老师的名士范儿。 郑靖业没好气地道:“真不知道要教到什么时候!”这熊孩子,东宫太子、朝廷重臣都比她好对付! 宰相就是宰相,郑靖业还真说对了,以后的事情证明,郑琰实在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 这个不太好对付的人,此时正在翠微宫里。 苗妃的情绪终于稳定了,又邀杜氏带着郑琰去“坐坐”。她的肚子已经凸了出来,此时正脚开八字地捧腹坐在坐榻上,两条腿垂了下来。苗妃的母亲也在一旁,咳咳,她的年纪还没有皇帝这个女婿大呢,看着与杜氏倒是一般年纪。 皇帝宠苗妃,给苗妃的母亲傅氏封了个郡君,本来还想封个国夫人的,由于被大臣反对,皇帝也就没有特别坚持。傅氏姓傅,却与名门世家傅氏没有十八代亲以内的关系,不过是同姓而已。傅氏长得不错,也裹了一身的绸缎,带着满头珠翠,陪着女儿。 苗妃跟杜氏说话的时候,喜欢把郑琰给捎上,主要还是因为她跟杜氏年纪差得太大,共同语言并不太多,有个小姑娘在这儿也是个缓冲,而小姑娘本身就是一个不错的话题。 “七娘又长高了,还变漂亮了。” 郑琰抿嘴一笑:“我以后再更漂亮一点儿。” 苗妃笑得前仰后合:“好啊,我等着看。” 杜氏瞥了女儿一眼:“贵妃面前还是这样。” “就是这样才好呢,”苗妃并不介意,“这般娇憨,实在难得。这些天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得劲儿,后来一想,是有些日子不见七娘,这才不得开怀。这都忙什么呢?我不请你来,你就忘了我了?” 话是对着郑琰说的,杜氏也不能当没听见,乃道:“家里乱哄哄的,又想给五郎说亲,不好来打扰。” 苗妃也就是随口一问。 在这宫里,皇后、皇太后,只要跟皇帝关系不差到一定程度,自是可以时时召女眷入宫说话的――记录在档就行。妃子们就没这等好运了,即使是混到了贵妃、淑妃这个份儿上的,想叫人过来,行,打报告! 现在宫里一没皇后二没太后,虽然由妃子们掌管宫务,这人也不是能够随便叫的,要跟皇帝说一声。 宫妃尚且如此,外命妇想进宫可不是一般的困难。一般也就是九嫔、四妃一级的家中母亲有诰命的,打个申请还说得过去,出嫁的公主想回来看爹妈也行。没有亲戚关系的,理由都不好找。 让杜氏没事儿凑过去看苗妃,可能性几乎为零。 两人顺口说了几句安胎问题,傅氏还帮忙感谢:“夫人的提点帮了大忙了。” “应该的。” 苗妃道:“您是有儿女福的,您说的,我可信呢。”又羡慕杜氏夫妻和睦,杜氏也识趣地说两句皇帝对苗妃很好。 苗妃有心问两句郑相现状,杜氏答曰:“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郑琰一撇嘴:“上回休沐叫圣人叫过来说话,回来之后就哀声叹气的。把大家好一通训,说什么……手足之间要友爱。我们哪里不友爱了?”胡说八道,郑靖业回来不知道有多开心! “你又胡说!”杜氏嗔了郑琰一句,又对苗妃解释,“她小孩子家胡说的。” 苗妃知道,上回休沐那一天太子抽了延平郡王,为此皇帝还生气来的,当时苗妃很是当了一回解语花。如今旧事重提,苗妃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堂堂郡王,亲爹活着都要挨打。自家孩子可怎么办?太子还不得生吃了我儿子! 31、好人不好当 苗妃虽然“单纯”、任性了一点,毕竟是在宫里混得不错的,一怔之下,努力把青白的脸色扳回正道上来。她这一回邀杜氏母女来,一是联络感情,二也是要卖个好。 傅氏小心地拉着郑琰的小嫩手,没口子地夸赞:“县君生得真是好,这小手可真嫩。”郑琰一点儿也没客气地照单全收:“谢谢您夸奖。”杜氏道:“她就不能夸,一夸,她自己先乐上了天。” 苗妃掩口道:“那也得有让人可夸的地方才好夸,再怎么着,咱们也不能违心呐,”又对傅氏道,“相府的孩子,都是极好的。圣人还说,跟前那一班的孩子里,郑家小大郎是最出挑的呢。他们家男孩儿女孩儿都不错。” 郑德兴小朋友正在给苗妃的皇帝老公当花瓶。 杜氏矜持地笑了笑:“是圣人抬举他呢。” 苗妃可不乐意听到这个:“这是哪里话?天下这么多人,怎不见圣人见着谁就抬举一下呢?圣人可是真的说了,你们家的家教是很不坏的,”顿一顿,神秘地问,“教出这么好的孩子来,夫人就没想过让儿子尚主?” 杜氏几乎要蹶过去了:“贵妃哪里听来的这个话?我们怎么敢想呢?”郑琰也吓了一跳,这个节骨眼儿上,公主岂是好娶的?娶个公主不算什么,这个年头的驸马不像某些朝代那样惨,公主老婆死了之后自己连个家都没有。但是!公主们是有哥哥弟弟的,万一娶了一个反王的妹妹,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 苗妃颇为自得地道:“自然是从圣人那里听来的。” 杜氏:“……” 郑琰:“……” 杜氏坐不住了:“这可如何使得?”坑爹啊!这年头公主可不好娶哇!公主代表着皇室,md娶到家里全家人都得给她见礼。再说了,皇家的公主,绝大多数是很bh的,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这不是要家宅不宁么?杜氏宁愿儿子娶个一般人家的媳妇,只要讲理就行。 “哎~”苗妃透露了更多的细节,“瞧圣人那意思,这事儿已有了七、八分呢,就是不知道圣人要把哪位公主给你们家了。说来也巧了,端平公主、长阳公主今年十六、昌泰公主今年十五,都是差不离的年纪,夫人觉着哪一个好?” 皇帝到目前为止共有二十七个女儿,活了二十二个,其中排行第一、二、九、十四、十六的公主都是幼殇。端平公主行十二,长阳公主行十三,昌泰公主行十四,端平公主以上都已经嫁了。皇帝第十七女年方十一,从她往下都没到适婚年龄,郑家的郑琬今年已经十八了,就是郑瑞也已经十五了,都不相宜。 杜氏不肯留下一字把柄:“这世上哪有人能挑剔公主呢?且我家儿郎,未必就有这个福气尚主。” 苗妃不肯再兜圈子了,很直接地道:“难道夫人信不过我说的话?你又必须谦虚?宰相儿娶皇帝女,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长阳公主是婕妤所出,端平公主生母冯充容、昌泰公主生母才人已逝。我可把知道的都说与夫人了,夫人可不好为了面子耽误了儿子。” 杜氏一脸愁苦:“还真不是谦虚,这事儿我是做不了主的,怎么着也得跟相公说一说才是。要不是贵妃,我们还不知道圣人有这个打算呢。” 苗妃被小捧了一下,心情缓和了许多:“说来三位公主都不错,不过婕妤却是贤妃亲妹,比姐妹们倒要金贵些。夫人心里有个数儿,也可告诉我,旁的不说,但凡圣人问起我,我也好帮衬一二。” 杜氏再次谢过苗妃的情意。郑琰已经回答了傅氏诸如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一类的问题,眼睛骨碌碌一转,问苗妃:“上回在贵妃这里见过一个小孩子的,我忘了是谁了,这一回并不在。” 苗妃想了一会儿才道:“阿琰说的是二十三郎吧?原是叫他来玩的,我现在不方便,怕照顾不周,只好让他回自己的住处了。阿琰还想着二十三郎?” 杜氏皱眉,闺女想着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即使这两个现在都是小学生的年纪。郑琰摇摇头:“我还道贵妃想着他呢,从来在贵妃这里只见过这么一个人,才觉得奇怪的。这里是贵妃的地方,既然贵妃不要他了,就当我没问。” 苗妃接萧令仪来养,本就是当个备胎的,因为自己生不出来,才要养来防老的。现在怀孕的,全心扑在亲骨肉上,萧令仪便要退后一步。杜氏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苗妃卖了自家一个好,自己也要投桃报李不是? 当下缓声劝苗妃把萧令仪再给接回来:“贵妃什么时候方便了,还是接过来照看的好呢。孩子多了也热闹,更好养。” 郑琰瞪圆了眼睛,作惊讶状:“呃?” 杜氏嗔她道:“没你小孩子的事儿。”死丫头,成精了!回去让你爹收拾你! 郑琰皱一皱鼻子,吐一吐舌头。 傅氏看杜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令两人被打扰,对郑琰道:“听说小娘子在学调香,贵妃这里香料极多,要不要去挑一些合用的?” 苗妃接口道:“正是,我现在也不敢点什么香,他们贡上来的又极多,阿琰去挑一些玩吧。” 清场。 杜氏慢慢对苗妃说:“贵妃没有身子的时候接了皇子来抚养,有了身子就让人家回去了,可不合适。不管怎么着,你都是贵妃,得有这个气度才好。再说了,那位皇子可比贵妃肚子的这个要长上好几岁,有个哥哥帮衬着,不比独个儿好?” 苗妃没有想到此节,她也不是故意这么功利的,实是刚怀孕的时候慌乱了,没有思考周全。听杜氏这么一说,忙道:“亏得夫人提醒我,不然几误了大事。” 两下人情扯平,杜氏带着女儿回家。 ―――――――――――――――――――――――――――――――――――――――― “他家闺女如何娶得?”饶是郑靖业也是脸上变色。考虑到他有一个极具破坏潜质的闺女,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皇家公主还真不是吃素的。而且,就算郑琰想的那样,有些公主还是连着皇子的,这里面更是不好掺和。 皇家公主很多,光看当今皇帝就知道了,他活下来了二十二个女儿,年纪从三十岁到三岁不等,完全可以祸害两代人。皇帝他爹先帝战斗力比皇帝差一点,也有十几个女儿。这么些个公主,按照“物以稀为贵”的原则,性价比十分不如何。好处有限,还背靠风险。 杜氏也郁闷了:“皇家女儿可不好相与!倒不是怕事儿,真到了头上也应付得来。可这过日子,谁不想过得顺畅?” 郑靖业下了决心:“趁圣人还没开口,赶紧给五郎定下来。传话给贵妃,别让她说漏了嘴,只当我们还不知道这事儿――要尽快。” “贵妃既说要等我的信儿,这两天就会再召我过去,我去了就说,回去了才知道,你已经给五郎相中了一门亲事,只是还没提亲,却也不好瞒着圣人。” “唔,行,就文昌侯家吧。我明天就透个意思过去,成与不成,好歹缓上一缓。”md!他们萧家的闺女很有几个给老公戴绿帽子的,事情放到别人身上郑靖业懒得管,但他绝不允许自家儿子窝囊了。 文昌侯,皇帝舅家。皇帝不是嫡出,先帝皇后李氏所出的哀太子两岁而夭,后宫宋淑仪的儿子最出挑,被立为太子,后来继位,就是现在的皇帝萧正道。皇帝即位,推恩所生,追封外祖父为文昌侯,老爷子一高兴,乐死了,皇帝他舅舅就袭了爵。 文昌侯家根基也不深,胜在是帝亲,比旁的外戚更稳当。说起家教来,用郑靖业的话说就是:“不会比公主们还糟糕。就是算更糟糕也无妨,没了皇室的名头,修理起来也方便。” 夫妻二人商议已毕,决定按照计划把这事儿给掐死! 苗妃大为遗憾,说杜氏:“你们也真是,都没定下来又有什么?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们说了!” 杜氏道:“贵妃道昨天我为什么没有应下来?五郎是后来养的孩子,小时候没吃过苦头,性子比他的哥哥们要骄纵,公主岂是能随便应付的?到时候小两口儿吵起来,我们说谁是?” 苗妃本意就是卖个好,她跟后宫不大合得来,跟后宫的孩子们更合不来,听说郑家不想要公主,也没大抗议。只说:“亏得夫人提醒,不然二十三郎日子就要难过了。” 她一句话下去,萧令仪当天就被送了过来。小孩子一开始就是个默默蹲墙角的存在,过得不好也不坏。一被苗妃抱过去养,颇过了几天好日子,苗妃一怀孕,顾不上他,他回到掖庭原住地,不免听了几句闲话,受了一点小气。 苗妃又把他给接了过来,萧令仪心中惴惴,苗妃把他叫了出来,向杜氏诉苦:“你看看,不过我这里过了几天,回去就看人的白眼了……” 正说着,皇帝回来了,他还不知道内定的女婿家根本不乐意。翠微宫到底不如大正宫大,纵有通报,皇帝也老远听到了苗妃的声音――苗妃就没打算瞒着人。 杜氏见皇帝来了,起身见礼。皇帝也很客气地道:“邢国夫人来了?二十三郎也在?” 苗妃嗔一句:“我这里难道不能有客?就是二十三郎,我可不忍心再让他走了。我有了身子怕照顾不好他,才让说交给他乳母照看。要不是邢国夫人提醒,二十三郎可就……” 皇帝儿子太多,有忽视的也很正常,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有人欺负他儿子:“怎么了?有人慢待二十三郎不成?” 苗妃可抓住机会了一通诉苦:“不过在我这里呆了几天,回去就受气,再这么下去,还有谁敢跟我说话了呢?错眼不见就有人说难听的,”说着还哭了起来,“眼下尚且如此,有一日我不在了,可怎么办呢?”又哭自己没出世的孩子,怕被欺负了。 杜氏想撕了这货的嘴!你会不会说话啊?!我提醒你啥了?我可没说皇子被欺负好吧?你丫转手就把我给卖了,混蛋!果断地插话:“有圣人在,哪用贵妃操心?”又向皇帝解释,“孕妇都这样,总是乱想,还说风就是雨。臣妇上回在贵妃这里见过皇子,昨天偶然一说,贵妃就热心肠去接了人来。宫掖之中,怎么会有人敢亏待了皇子呢?倒是贵妃,怀了孩子母性大发,真是容不得孩子一点儿委屈呢。”以后少给苗妃支招比较好。 杜氏这里解决得还算圆满,郑靖业那里却一点也不顺利。 文昌侯宋远,皇帝他亲舅。此君比他外甥年纪还小两岁,乃是其父的老来子,还不幸是唯一的儿子,宋太后疼幼弟,疼到了心肝儿里去。皇帝也得给他老娘的面子,赐爵、赏钱、发田庄…… 宋远就躺在锦绣堆里打滚儿,万事不操心的一个人。看在宋太后面子上,皇帝作主,让他娶了皇帝他叔公的幼女永安郡主。宋远只有一桩好处,并不以势凌人,也不触犯法律,为人还特实在,屁事都不沾手。 就这么一个人,当郑靖业说,要给儿子娶他闺女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表示反对:“您不嫌弃丫头是庶出,我也感念。只是您来得不巧,我刚给那丫头说亲。”他用同样的理由拒了郑靖业。 这货是个奸相啊!宋远别的不知道,就知道一条:远离是非。郑靖业明显就是个身处是非中的人,跟他结亲家,宋远的脑袋还没被驴踢!他是皇帝他舅,老老实实的子孙一直富贵,没必要搀和朝政。 郑靖业原想着一说就成的,没想到这样晦气,唯有苦笑。退而求其次,如果真要尚主,争取求端平公主做儿媳妇才好。 32、彪悍的女人 “差点儿被害死了!”杜氏回来就恨恨地道。 看完苗妃回来,郑琰一头扎进书堆里不肯出来。挑拨离间这种事情,做多了就显眼了。“无意间”说的话才最真实,不是么?回回去都是“提醒”,那就是把人当傻子了。她也慢慢长大了,不可能总是“童言无忌”,得修炼一些“了无痕迹”的手法才好。 这一次她就没随杜氏去翠微宫,杜氏一回家,她就听到杜氏来了这么一句,还傻乎乎地问:“阿娘,怎么了?” 杜氏很是愤怒:“以后在昭仁殿少说话!”真是怒从心中起,连带着全家都遭了殃,杜氏可不是无知妇人,相反,她是个挺有眼光的女人,还要加上性格泼辣这一条。简言之,这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儿。这一回明明是好心帮忙,转眼就让人歪曲了本意,要不是当时她在场又补救得快,皇帝还不定以为什么了呢。 苗妃这种人实在帮不得啊!倒不是说她有什么坏心,她只是心眼儿不够使而已,她的心眼儿都用到跟皇帝腻歪上头去了。可就是这种“不是故意的”,比存心的还让人嗝应。你不知道她啥时会出纰漏。要一个高智商的队友,很重要。 亏得郑家跟苗妃也就是一种面子上的事儿,再深入一点,是会被她无意间就坑掉的。 郑琰想,她自己真是个先知,什么事儿都能想到前头。也缩了缩脑袋,我就不该在苗妃面前提萧令仪!干我什么事儿啊?! 郑靖业正一肚子晦气呢,能让他这样不开心的人、事已经很少了,老师都让他干掉了,却栽在了宋远手里。听了杜氏的话,他带着一丝迁怒地道:“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心中有数,不要办蠢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要掂量清楚。不知道的时候宁愿不说!学会说话前,给我先学会怎么闭嘴!” 郑琰好想哭,她好像又办蠢事了。穿越者把土著当npc真是已经当成习惯了,饶是她小心再小心,还是……忽略了。不,或者说,人总会有意无意地忽略别人的感受,把别人当成npc,比如苗妃。 郑琰发现,自从她开始交际活动之后,是在大错小错一起犯的惨痛过程中吸取教训的。如果不是有一对好爹娘,就她犯的这些错儿,够她长大以后嫁不出去的。摔!要不要这么苦逼? 郑靖业拎过女儿来好一通教训:“刚好了两天,又作怪!” 郑琰快要冤死了,她总是好心,哪料到苗妃智商不高呢?郑靖业叹气:“多做多错,仗着有些小聪明就由着性子胡来,那还是不聪明!” 郑琰乖乖受教:“是我多嘴了。往后饮食装扮我都随便说,总不说人是非就是了,”想了一想,“就顺着别人的话说。” 郑靖业摇头:“你最近都不要乱跑,也不要乱说话!给我乖乖地上学去。” 郑琰领命,自此,老老实实跟着顾益纯继续学习。倒是杜氏,往翠微宫里去得更频繁了。除了苗妃,淑妃、贤妃处亦有邀请,杜氏也去露了露脸。老实说,杜氏对这两位的评价都不咋地。 就说淑妃吧,她给皇帝生了三儿两女,可以看出是一个有份量的人,办事也是很不利索。自叶广学母亲的寿宴过去这么久,她才邀杜氏一聚,可见是个顾虑多多的人。 而贤妃,则是因为外甥女儿长阳公主之事,想考查一下郑家。郑琬尚主之事只是在酝酿之中,贤妃也只是微知其意而已,并不好明说。 贤妃姐妹心里很不愿意,她们出身不错,沈氏与傅氏情形差不多,也是全国第二等的世家出身,女儿即使不嫁到世家,嫁到勋贵家里也勉强能够接受了。嫁到郑家,这又算什么?即使知道郑靖业是首相,在这个时刻他的偏向对于皇子们很重要,沈妃姐妹还是犹豫,尤其是沈婕妤,不想误了女儿一生。两人更想让长阳公主下嫁到先帝皇后的娘家李家去,李家是世家,势力也不小,家教也好,与沈家还有一点亲戚关系。 皇帝十分不好意思,感念郑靖业劳苦功高,为他背了不少黑锅,也想给郑家一份尊荣。郑琬这小子,性子纨绔了一点儿,架不住相貌好,皇帝一看就十分中意。 贤妃姐妹只能认了,郑家奸滑似鬼,抓不到什么足以让皇帝息了嫁女心思的事儿。没把握何苦去惹这个人呢?但是敲打一番还是需要的。问题是,怎么敲打?冷嘲热讽肯定不行,杜氏又不是傻子。只好时不时请人过来说话,言语中展现一下自家修养一类。 杜氏正对苗妃有意见,也对贤妃虚以委蛇。几个皇子,支持谁好呢?不如袖手旁观。 女人间就这么僵持住了。 ―――――――――――――――――――――――――――――――― 皇帝却是个痛快人,把女儿们一比较,决定把长阳公主嫁给郑家当儿媳妇,另外两个女儿也想到了归宿,决定跟未来亲家们通个气。挑了个好天气,早朝散后,皇帝让郑靖业留了下来。 小凳子一坐,小茶杯一端,皇帝先寒暄几句:“卿近来辛苦。” 郑靖业谦虚地道:“眼下事并不太忙,臣只是尽本份而已。” 皇帝感叹:“能尽本份就很好,若朝中诸公皆能尽本份,朕复有何忧?”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皇帝充分表扬了郑靖业的敬业精神,然后表示要给郑靖业奖励:“我见过卿家五郎,一表人材,堪为……”驸马。 一个小内官慌慌张张地跑了来,帽子都跑掉了,一手按着头顶,口里还喊着:“我要见圣人。” 皇帝的话被打断,十分不爽,怀恩急忙走出去喝道:“御前失仪,成何体统?”走近了一看,吓了一跳,“哭的什么?” 小内官哪里还顾得体统?扑上来抱着怀恩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端平公主、长阳公主……薨了!” 怀恩:“……” 皇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郑靖业:“……”好险! 两位公主打猎骑马摔死了,真是……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郑琰从来不知道,女人也有这种死法。 还是因为下嫁的事儿,三位公主年纪差不多,都到了这个时候儿,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各凭本事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三个还真都是不太想嫁到郑家来的。皇帝想结亲,两头都不愿意,这才是事件的真相。 于郑家来说,公主是个麻烦。于公主来说,郑家也是麻烦。根基不稳,还得罪太子,没有舅家、没有兄弟可作依靠的公主,谁想嫁过去?长阳公主倒是有舅家可依,那就更不用嫁到郑家受夹板气了。 公主心情不爽,相约跑马,正好,皇帝第五女荣安公主也来了,她已出嫁,孩子都有了两个,却不受拘束。长阳公主正好跟姐姐出来散心,再邀上端平公主等几个姐妹,天气正好,打猎去了。 没想到一时失手,出了个事故,端平公主的马真正的马失前蹄,把端平公主给甩了出去,砸到了长阳公主的马腿,长阳公主的马也跌倒了,两位公主双双跌断了脖子。 公主都死了俩,还有什么心情提婚事?郑靖业作为一个丞相,非常称职地提醒皇帝:“这些马都是受过训的,纵使拿着锣鼓在旁边敲也能安之若素怎么会惊着了?” 皇帝女儿太多,关心不过来,有些公主可能一辈子见不着皇帝多少面儿――皇帝忙啊!论起父女之情,实也没有太多。然而女儿死了,当爹的还是要关心的,尤其是这死亡方法可能有猫腻。 皇帝责成有关部门去调查,太仆寺是专门养马的,不幸要被调查,还要派员与内廷联合办公。郑瑞这小子品级也不够年龄也不够,太仆寺卿这个老滑头还是把他踢进了专案组。 郑瑞也很痛快地向他爹报告:“端平公主的香粉太浓了,引了蜂蝶,最后叫马蜂把马给蜇了。” 无论如何,郑琬不用尚主了,郑靖业对此十分满意。郑靖业又不傻,他儿子要是娶了长阳公主,不管他是怎么打算的,在外人看来他就是跟燕王扯上关系了,他可不想亲去趟浑水池塘。 总不能亲姐姐刚死,就要给妹妹定亲,好歹也要矜持一小会儿,昌泰公主年纪也不大,一两年总是能等的。 有关尚主的事情,一时间风平浪静。 ―――――――――――――――――――――――――――――――――――――――― 整个朝廷都进入了诡异的宁静时期,直到圣驾回京。 圣驾在八月初回到了大正宫,此时苗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随时都有俩稳婆、仨御医跟着。在九月里大计开始,各地官员陆续抵京,考核还没有进入高-潮的时候,苗妃生了! 苗妃真是个有好运气的女人,头一胎,她与丈夫的年龄相差还很大,居然没费多大的劲儿就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这简单是要逆天! 据杜氏回来说,小婴儿长得白白胖胖,眉眼颇为标致。之所以是据说,乃是因为郑琰并没有进宫,她还是跟着顾益纯学习。听到这个消息,郑琰心中嘀咕:这不是逆天,根本是要变天。 郑靖业很高兴,女人有了孩子,就会为孩子作诸多打算。苗妃一旦有所动作,简直就是拿皇太子那已经绷紧了的神经弹古琴,皇太子不炸毛才怪。剩下的,他只要等连锁反应就行了。 心情大好之余,他便允许郑琰去参加于家三娘的婚礼。郑琰乖乖地保证:“我一准儿不胡闹。”事实上,整个婚礼过程,她都是在呆傻中度过的,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一句话:这tmd都是什么世道啊?! 于三娘的婚礼定在九月末,天气已颇有些凉意。于三娘是庶出,由于其母貌美,于三娘本人生得也很好看。夫家门第并不高,丈夫只是个八品小官,公公倒是五品,若非如此,她也嫁不到一个嫡出的丈夫。 娘家姐妹、嫂子、亲友在新娘子出嫁前跑到待嫁娘房里说话。郑琰被郑瑜领着,听于三娘的大姐说妹妹:“你总是将军之女,到了婆家也不能失了底气。对公婆要有礼,可也不能叫丈夫、妯娌给拿捏住了!爹娘养你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你受别人家的气的。” 于二娘续道:“自个儿的嫁妆自个儿收好,我想他们家也不会给没分家的儿子多少零花,拿住了钱,就是拿住了男人的命脉。你把他的俸禄统统收了来,作了人情缴给你婆婆,没了钱,男人作不了怪!” 于家大嫂很是含蓄:“三娘嫁了过去,对婢子不要手软,有敢作怪的只管发卖了。” 一个郑琰不认得的年轻妇人道:“敢在你前头生孩子的,干脆一道儿打死了,杀鸡儆猴。”(后来才知道,这女人姓王,是那位被老婆追杀八条街的太常卿的嫡亲闺女,自幼家学渊源。) 郑瑜从后补充:“做得好看一点儿,不要一过去就喊打喊杀的,谋定而后动。再说了,你还有娘家呢,当是摆设么?” 王氏接口:“正是,他敢鬼混,你就抓花他的脸!” 郑琰彻底石化。 郑瑜结婚的时候郑琰还小,没有见识到这个场面,但是看郑瑜现在的表情,显然这是常态。郑琰只觉心里有一万只神兽在狂奔。这是公然教导嫉妒啊!这一群官家小姐都是这样了,郑琰觉得,他哥能不尚公主,真是逃过一劫。 郑瑜看看妹妹,满意地想: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驭夫,要从萝莉教起。 狗屁“发明”算什么呀!买房蓄私产算什么呀!她的这些小打小闹,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们的“丰功伟绩”中间,那就是个毛毛雨。想要千载留名,还得继续努力。 33、番外之一 郑德平的懒,懒到了一定的境界,懒到连话都不肯多说。 郑琦与关氏都是一张利口走遍天下的主儿,偏偏生了个酷爱装哑巴的儿子。 关氏掰郑家饭桌上说话的毛病的时候,郑德平是最省心的――这货从小就不爱说话。别说吃饭了,就是这张嘴不用来咀嚼的时候,你想让他启动嘴巴的第二个功能都要费老大的劲儿。 为此杜氏私下很是发愁:“别是他爹娘太能说了,把小孩子那一份儿也说尽了罢?”然后暗示关氏,是不是找几个不爱说话的乳母带着德平?结果呢?郑家大宅常出现这样的奇景:郑德平与乳母两两相望,仿佛决战紫禁之巅的两位高手,谁都不肯先开口。 要不是郑德平见了父母长辈还会问好,说话也不结巴,郑靖业该滥用职权弄几个御医到家里来圈着了。 郑德平觉得自己很倒霉,一直都是。他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自由自在的二世祖,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睡大觉,长大了弄个荫职――这个挺简单的,他祖父是当朝宰相,他爹年纪轻轻就是五品高官后来这个官职一直升到了二品,他外祖父家是开国勋贵。没有比这再轻松了有木有?! 他还是他爹的嫡长子,他有几个比他还大的堂兄,还有一堆的亲兄弟、党兄弟,家族有人扛,血脉也不用他操心。他只要到了年纪弄个清闲衙门混着,混资历都比草根升得快。成年之后家里少不得给他一门好亲事,然后他就努力摆出一副地主恶霸的嘴脸让他那长工儿子努力上进…… 多完美的设想啊! 很小的时候这种想法就在心里萌芽,在郑德平五岁的时候跟着他妈关氏回娘家的时候就完善了这一伟大计划,并且努力付诸实施。 那一天,春光明媚,关氏在禀过婆母之后带着儿子回娘家。宁远侯家离郑府不远,不多会儿就到了。 进了门儿,外祖母很是慈祥地摸着郑德平的头问他:“阿郎与兄弟们处得可好?今天不用念书么?” 一语问到了伤心事。郑德平苦逼啊!他家堂兄弟里,按着年龄排,分别是郑德兴、德安、德平、德良、德谦、德俭、德恭、德芳、德让、德仁,彼时后面几个小的还没出生,德良这死孩子才三岁,上学的就前面堂兄弟四个,还有两个叔叔一个小姑姑。 郑靖业对于子女教育是很重视的,秉承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方针政策,自伤幼年读书之艰苦,聘请多位名师“教育从娃娃抓起”,用力操练这些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娃们。 这还不是最坑爹的,郑靖业要求高也就罢了,郑德平的同班同学们水平都还不错。除去两个叔叔还有德兴年纪略大,他与德安、德良、小姑姑差不多大,郑靖业就拿学得最好的小姑姑的功课来要求他,苦不堪言! 在郑家“你这货还没个丫头学得好”绝对不是骂你,说你“跟个丫头学得一样好了”那是在夸你。事实证明,他那位姑姑书法是最好的,胆子是最大的,心眼是最多的,下手是最黑的。能比得上她的人没几个。比不上就比不上吧。 可郑靖业认为,所有子孙都应该是向上奋进的,他老人家从山阳爬到了京城有了现在的成就,他的子孙不可以认怂。(郑老爹:创业容易守成难,没点本事守不住家业。)就这样,郑德平被要求认真上进着,实在是太难为五岁的小男孩儿了。 郑德平苦逼着,一听他亲爱的外婆发问,登时咧了个大嘴开始哭:“好惨呐!”人家是想闲着的,偏偏要被逼读书。 关氏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儿上:“你嚎什么呢?大伙儿不是一样的学?” 此时顾益纯还没到郑家任教,然而郑靖业少年时是从顾益纯手底下混过来的,折腾学生的本事那是一脉相承,老师不管的郑靖业亲自布置任务。郑德平抽抽噎噎地复述着他那早起五更读书,白天当复读机、晚上当复印机的苦逼童年。 宁远侯夫人看来,上进有个毛线用?那会儿既没有公务员考试也没有高考,连个科举都没有,学个毛啊学?只要礼仪差不多、常识差不多、不要太白痴,拼的是爹啊!如果没有这个天份,瞎浪费那个时间干什么?不如散散心,交交朋友,扩大一下关系网、社交圈,这些才是最有用的。 所谓夸赞某家小儿郎读书用功,那也得这孩子在读书上头有天份才行。学得出来了,刻苦才算有用,大家夸奖羡慕你;学不出来,做了无用功,那是傻子,大家背后一准儿嘲笑你。虽然听说外孙子不如郑家七娘功课好,老夫人略觉脸上无光,还是安慰外孙:“学不好就不学,你姑姑那样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靠这个吃饭,啊~” 关氏嗔道:“阿娘又在说什么呢!” 宁远侯夫人不乐意了:“你长大了,嫌阿娘烦了,阿娘说的哪里不对了?除开能被举贡的,又或是名扬海内的,谁个不是靠着荫职上来的?读书读书,有个p用!会做事就行了!乖孙,听外婆的,人呐,还是要会做事儿。聪明人活得轻松,笨人才累个半死。” 不得不说,这一套歪理绝对影响了郑德平日后的成长,一朵小花骨朵,就这么长歪了。 ―――――――――――――――――――――――――――――――――――――――― 亏得宁远侯府是外家,郑德平去探望外婆的时间并不是太多,自个儿家里还有郑靖业坐镇,关氏又觉得儿子如果学业太差自己在妯娌中间未免脸上无光,这才让郑德平不至于走上了歪路。课,他还是上的,作业,他还是写的,就是……都学得不太咋地。 何必那么累呢?郑德平看着他家大堂兄那般努力,跟在顾鼐那小子后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越发觉得“上进”是这个世界上最束缚人性自由发展的东西。他依旧摸鱼摸得不亦乐乎。 有人说,科学技术的发展源于人类对于懒惰的追求,不想打扇儿,就有风扇空调;不想烧火,就有电炉煤气;不想跑路,就有了汽车飞机…… 同理,郑德平如果想在祖父和母亲的高压之下偷懒,他就必须高效。能一次过的从不拖到第二次,能少说一个字就绝对要言简意赅。 郑靖业愁得要命。一个闺女就够他受的了,千万别再来一个奇奇怪怪的孙子! 他的儿孙普遍是中上水平,没有特别出挑,却也不笨。长子、长孙虽然脑袋方了一点儿,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理,也长进不少,照此下去也不致太糟糕。可是德平就让郑靖业想抽人了,他是二房嫡长子,也是挺重要的一个孙子,可怎么就这么地没有存在感呢?这怎么行!日后如果自己死了,即使不分家,郑德平也不能没有担当,郑靖业的孙子,怎么可以这么蔫儿? 就算蔫儿吧,好歹也要有一样能拿出手的,可以让他倚仗。没有,一点也没有!学问就不说了,问一句答半句,绝不举一反三。骑马,绝不比规定多跑一圈儿,射箭,让射十箭绝不浪费第十一下。 这些都不说了,更让郑靖业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郑德平的字。像是拿芦柴棒儿划出来似的,枝枝楞楞,除了像个字,再没办法给他别的评价了。好歹你祖父是当世书法名家,你老师是当世书法名家,咱能不能不这么丢人啊? 郑靖业再慈祥、再护短、对家人再如春天般温暖,也忍不住要以盛夏火热的情怀来抽一抽这个孙子。 郑德平觉得,如果挨一顿打能换来日后安稳,他也就认了。打就打呗,他祖父还能真把他打死打残了不成?觉得打而无效,日后不但不会再打,还得放纵着他。 这时候,不知道是灾星还是救星的小姑姑出现了,护着死活不让打。这世上敢跟郑靖业瞪眼死扛的人不多了,偏偏郑琰就是最不怕郑靖业的那一个。 “您打他干什么呀!他犯什么错儿了?” “你给我让开!大人教训小孩儿,你小孩子不要插嘴。” “有理走遍天下,他还那么小,你就打。”小姑姑,你跟我同岁。 郑靖业大怒:“他都多大了,写的字像是苍蝇蘸着墨水在爬!读书不肯大声我忍了,不乐骑射我忍了,吹笛子像是要断气我也忍了!还要怎么样?!你再不走开,我连你一块儿……来人,把七娘带下去!” 郑琰挥着手里的本子:“他多一个字儿都没写,可他一个错字儿都没有!哪家学写字的能从不错一字啊!”效率啊亲爹!我这顶着嫩壳儿的刚写字儿还写废了很多呢,这货是一点儿也没错过啊,他都不带打草稿的! 顾益纯看够了好戏,才大方地承认:“不然我为什么不管他呢?” 当祖父的目光落在身上的这一刻,郑德平想,人生果然是苦逼的。他眼含热泪,用苦哈哈的目光望着小姑姑,控诉着:被你害死了! 结果人家拍拍他的肩膀:“人各有所长,你写字儿不好,又不是笨,挨打太冤枉了。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世上必须有你擅长的。好好干,我很看好你哟~” 从此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他被他那个奸诈成性的祖父从各方面试练着,终于成了郑家一枚苦力。 我宁愿挨那一顿打!若干年后,郑德兴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戳着地,引来一众仆役惊呼:“阿翁阿翁阿翁怎么了?”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怎么地了,更加拼命地喊,还要去报告他家儿孙。 嗡嗡嗡嗡的,像一群苍蝇! “闭嘴!”不能不说话了,郑德平终于吐出了两个字。老子辛苦一辈子,终于能够安静躺着晒晒太阳,你们还来吵,就不能让我少说两个字么? 34、为难的婚姻 “太子妃真是过奖了。”杜氏口上打着太极,心思已经转了八百圈儿。 对面太子妃依旧笑得很是亲切:“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府上孩子的教养都是不错的。” “当不得当不得,”杜氏连连摆手,“不过是不惹事儿罢了,说到教养二字,实不敢卖弄的。” 以陈氏的出身,夸起杜家“教养”好来,真是天大的笑话。更另提两人丈夫之间的那些个恩怨过往,不互骂已经算是双方克制了。杜氏跟陈氏说着场面话,心中极是不自在。 谁能想到呢?太子妃居然邀邢国夫人等几位夫人到东宫小坐!这是要和解还是怎么的?是真心还是缓兵之计? 陈氏面上不动声色,暗暗观察着杜氏。抛去了成见,必须得承认郑氏夫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是有其独到之处的。陈氏也没妄想一次谈话就能拉拢了郑家,眼下释放善意而已。对于瞧苗妃这个挂名庶母尚且不如意的东宫来说,肯放下身段邀请杜氏,陈氏已经作了做大的让步了。 形势比人强! 自打苗妃怀孕,宫里的空气就有些不对味儿,等她生下了儿子,就不止是不对味儿了。原本还沉得住气的,现在也有些躁动了。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往后宫里进出的命妇多了起来。以往常走动的,如今走动得更加频繁,以往没太多交情的,现在也开始攀交情了。 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皇帝对这个老来子的极度重视。皇帝那是真疼这小子,还没过满月、名儿还没起,就准备给他封王!重视小儿子并没有什么,尤其在大儿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东宫不那么稳当,一群当年就不怎么服气的皇子想取而代之。 不能够咱们把太子弄下台了,忙了半天倒让这小东西白拣便宜不是?不搞太子呢,皇子们面临着与郑靖业一样的难题:太子还记恨他们呢,这其中以齐王为最甚。又因太子出身低微,如魏王等心中亦是一直不忿。在太子面前装x装得久了,难免会心虚,难免会怕太子日后报复。 眼瞅着老爷子已经六十多了,再不动手就真要等着太子登基来收拾大家了,这样的事儿还不是没发生过,开国至今已经四代了,每一次皇位的承继之后,就是许多先帝的儿子被冠以各种罪名干掉。还等什么?开始动手吧!一面收拾太子,一面为取而代之做准备。前面在“大计”,后宫也在搞夫人外交。 到了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以前的许多其他恩怨就可以都放下了。诸皇子之间,除了对上太子,其他人并没多少矛盾,这里说的恩怨,实际上指的是某些母系出身比较高的皇子对于朝臣的态度。要让人干活,现在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坐等人投靠,得表现出些诚意来。 一时之间,诸王真是礼贤下士,而诸王之母也是笑脸待人。杜氏最近常到宫里逛,不但是昭仁殿,淑妃的延安殿、贤妃的承嘉殿里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宫外诸王妃也常以各种名目邀人聚会,搞搞夫人外交。 杜氏也是滑不粘手,哪边儿也不允诺。开神马玩笑?!最后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就这样下注!出头的椽子先烂。郑家不会干这种为人作嫁的事情。 诸王都动了,东宫岂会无所觉察? 到了这会儿面子固然重要,里面也是要保住的,东宫也放下身段来拉拢人了。这种活动彼此双方都是心知肚明,不能说得太直白了,那样不够装x,会让人瞧不起。 东宫所据之优势乃是宗法,然而这个宗法东宫只能算是占了一半的优势――皇帝还活着,未来尚未可知;太子之母并非皇后,太子也只是庶子而已。 由不得名门世家出身的陈氏不着急,一面对昭仁殿保持友好(效果没有达到),一面向当权宰相释放善意。太子并不直接掌权,许多事情需要现任官员去做。 郑靖业是一心把太子给搞掉,现在就是太子释放了善意,他也不肯轻易相信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上,怎么着都好。一旦把太子弄上台,他再秋后算账,郑家全家都得玩完。 所以杜氏只与陈氏应付。陈氏心里也不急,她已有个主意,皇太子的庶长女新昌郡主今年十四,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郑家幺儿郑瑞今年十五,恰是一对儿。不过头一次谈话不能说得这样深入,她只是夸一夸郑家的孩子。 陈氏的母亲荣国夫人夏氏是陪客,一眼就看出杜氏并不想过于亲密,索性转了话题:“不惹祸就是好孩子,这才最是难得。闻说今年大计,沂郡郡守就是受了儿子的拖累罢职回家了。沂郡是我们陈家祖籍所在之地,只盼能来一好官……” 歪楼歪楼。 这样的话题聊着,主人累、陪客累,只有杜氏很轻松。轻轻巧巧打着太极,你说我就听着,你夸我就谢着。到了点儿,拍拍裙子,回家吃饭。把东宫噎得水都喝不下。 ―――――――――――――――――――――――――――――――――――――――――― 郑靖业却进入了忙碌期,大计中有许多要计较的事情,他忙得脱不开身。有了诸王相争,抢人抢位置就抢得比较凶残,饶是郑靖业这样提前半年订好计划的,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先在自家书房接见由自己荐出去的人,这是允许的,不能说是什么暗箱操作,他本就是这些人的恩主。见一见也是正常,与这些人分别谈话,了解地方状况,再了解一下中、低级官场动态。最后判断一下这些人的可靠度,把计划作一些细微的调整。 然后出手抢位置。 首要的当然是富庶之地,其次是战略要地。郑靖业手上的军中势力,除开于元济,尚有十几个混在中、高级的。让这些人与当地地方长官配合,是双赢的局面。当然要便宜自己手下的人,正好,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青州徐史徐梁,郑靖业第二任书僮,心腹之人。此时规规矩矩地坐着,用商量的口气道:“晚生那里一切都好,就是镇北将军过于专横,遇到个犯了案的贼人,往他营里一缩,就要不出人来了。长此一往,地方官员必然威严扫地。”这是有人裹乱的。 郑靖业垂眼看了看桌面:“知道了。你把人证物证苦主理会清楚,具本上奏。” 朔安郡守苦逼着一张脸:“相公,晚生那里可算是犯了难了。”朔安靠边界,时常有些边境摩擦,弄得边民生活比较被动,如果驻军积极一点呢,狄人不敢犯境,他的日子就好过。不幸遇到一个不买他的账的校尉率兵驻守,每每秋收时节,都要等对方抢到一半了再出兵。校尉攒了军功,朔安被祸害得不行,朔安郡守的评级就上不去,今年正犯愁呢。 这个好,郑靖业的眼睛张了张,正好换了这一个下来,顶另一个正在顿田的郑党张进书上去。校尉这个官儿听起来不大,实际上已经算是中级军官了,又在边境上,不愁立功。到时候再升一升,有郑靖业护航,前途可期。 又有豫州刺史郑安国(郑靖业第一任书僮,得赐姓)抱怨下属:“相公,我那里太平郡守是个刺儿头,虽屡次参奏,都被圣人压了下来。” 郑靖业抬眼看了看郑安国:“那是圣人的两姨表弟。”削不成白板的,不过可以考虑调走。 …… …… …… 从九月到十一月,这样的会面三不五时要出现一次。 郑靖业也会布置一些任务,比如:“周洪在邓州有什么举动一定要盯紧。”周洪,太子舅家表兄,经太子活动,任邓州治下兴平郡守。又比如:“陛见之时,圣人问起沂郡情形,便直说。若有人有兼并不法事,也不必隐瞒。” 郑靖业的诸多门生也有幸遇上了九月末郑靖业孙子的周岁宴,讨了一杯酒喝。还真就是喝了一杯酒,放下礼物,识趣告退。郑靖业这段时间决定低调,让别人互掐,便不欲张扬。 ―――――――――――――――――――――――――――――――――――――――― 郑府还要接待自家亲友哩。 郑琰的小侄子、她三哥郑琛的第三子郑德仁过周岁。这一天学校放假,全体师生一齐出席。 外孙的周岁宴,赵氏的亲爹赵安成也出现了,遇上顾益纯,两下叙了一回亲,看一看刚刚会说话的小幼儿,剩下的就是成年人之间的会话了。这种活动,小孩子从来都不是主角。 赵家与顾家有亲,虽然七弯八绕了一点,胜在两家都是大族,经过两位资深世家子弟的交流,发现他们两家七弯八绕的关系非止一桩。 顾益纯即使年过五旬,也是个风度翩翩的老帅哥,他生活条件一直不错,保养得又好,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见之令人忘俗。作为一位业内知名人士,顾益纯的八卦在上流社会也是广为流传的,最出名的就是他的“逃婚新郎被抓捕回家”与“至今守身如玉”。 既然有着好几样弯弯绕的亲戚,赵安成一见顾益纯又非常倾心,赵老先生不免要念叨几句。赵老先生抱了一把白白胖胖的外孙,新衣服上沾了小胖子的几道口水印儿、胡子被扯掉三根,终于放手。 转脸看到顾益纯,想到这位亲戚至今未婚,忍不住提了一提。如果不是这个环境下,赵安成也不会讨这个没趣儿多这个嘴,他看顾益纯顺眼,又觉顾益纯一个人凄凉,遂道:“思玄犹‘小姑独处’耶?” 郑靖业喷饭。 顾益纯有一瞬间的不好意思,旋即把目光扫到了郑靖业的身上。郑靖业连连摆手:“赵公却不是我请来的说客,”又对赵安成道,“赵公有所不知,这么些年了,我想尽办法,也不能劝动他。” 赵安成与顾益纯出同世家,谈话间还是有一些微妙的默契。知根知底,也知道世家的行事法则,坦白说来,这事儿是顾家办得不厚道,庶出也不该死不是?分家分不到太多,那是正常,谁叫人家嫡子的妈是带着嫁妆来的呢?婚姻上次一等也就罢了,也不能弄那样个货硬逼着娶啊! 赵安成先不说这些,也不从什么生活方面入手,只是打趣儿。顾益纯不好意思了,含糊道:“这么些年,习惯了。” 赵安成道:“只是习惯,便并非本心。”说完便不再劝。顾益纯接口也不是,不接口也不是,僵在了那里。赵安成借着酒意道:“你们家又不缺孩子,小心他们给你过继一个。别说你不答应,等你一闭眼,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死后入继。 顾益纯呆掉了。 郑靖业一拍大腿,tmd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条儿呢?受赵亲家启发,郑亲家道:“过继个好的也就罢了,把个别人不肯要的逆子挂到你的名下,到时候,嘿嘿。” 由于赵安成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战斗力,郑靖业在暗骂一声世家果然阴险的同时,对赵安成不免也另眼相看。赵安成摸摸胡须,笑而不语。 顾益纯开始考虑继嗣问题。这不是抢先一步过继一个就算完的事儿,不是你亲生的,宗族的处置权就大,你现在过继了,过一阵儿他们能给夺回去再换一个来。 郑靖业心里已经翻腾开了,左看右看,顾益纯卖相上佳,名声好、人品好、学问好、家世好,竟是无一不好,配个什么人也配得上了。 赵安成一走,郑靖业就念叨上了:“如今你家中长辈也没剩几个了,剩了也管不到你头上了,正好自己择一贤妻娶了,过二年有了后嗣,咱们也还不算老,总能看到他长大。”就算不行,郑靖业还有儿女,也可对小师弟照拂一二。 “眼下名门淑女随你娶。”郑靖业继续坚持不懈,立誓要让顾师兄身后有人供一碗饭。他说的还真是,别看顾益纯已经五十多了,娶个正当妙龄的老婆跟玩儿似的。虽说顾益纯年纪有些大了,对于男人来说,年龄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顾益纯略有意动,他不是没想到过继,只是把近枝后辈都看了一回,也没发现合适的。再者说了,过继的孩子人家也有亲生父母不是?真要比较一下哪个更亲,顾益纯自己都不能保证。 “哪有合适的呢?”顾益纯苦笑。这是一位龟毛的名士,不然就不会单身这么久。他蹉跎到现在,于婚姻上就更是龟毛。不想娶还罢了,一旦想要结婚,他的标准比郑靖业提出的还困难。 郑靖业绝不肯让他的顾师兄委屈的,什么长得不好的、没有文化知识的、再婚的、身体不健康的、为人不好的、不能干的统统不行。顾益纯这里,最恨的就是家族里的乌糟事儿,他希望老婆能顶住这些,还有,不能太年轻了,也不能跟他没有共同语言。 亲,你家是名门顾氏啊,谁能扛得住呢?单这一条就很要命了。 顾益纯没想到的是,他家女学生真给他找到了这么一个人。 35、顾益纯娶妻 命运是个玩儿人的东西,这一点在顾益纯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要命的是它从来都不剧透,少年时代的顾益纯绝对想不到他会差点被绑着娶一个凶残的女人,青年的顾益纯绝对想不到他会打n年的光棍儿,中年的顾益纯更是想不到他居然真的娶了个老婆! 顾益纯今年五十三了!他又不想娶一个过于年轻的老婆,要上哪里找一个未婚、貌美、亲戚不拖后腿的老婆?有这样的女人,在年轻的时候早就嫁掉了,哪会等得到顾益纯来下手? 你别说,还真就有,而且,还是个你想不到的人物!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一切只是一个女童的一时起意。 顾益纯想,这大概就是命吧! 顾益纯有意结婚,但是又不想让家族给他挑(心理阴影太严重,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他爹指挥一群大兵把他给捆起来),郑靖业当仁不让地热心了一把,连带的,杜氏也就知道了。 杜氏忙上了,郑琰当然也就听到了风声。杜氏很愁,跟东宫周旋都不带这么愁的。那是顾益纯啊!怎么能随便找个人糊弄了呢?是,这个时代的适婚年龄是一个弹性很大的东西,从十二、三岁到二十五、六岁不等,顾益纯多大了?还不想要年轻不懂事儿的! 要郑琰说,她师傅真是够苦逼的。明明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结果呢?混到现在还没混上个媳妇儿。眼看着她妈愁得头发都多白了三根,郑琰也帮不上一点儿忙――她才几岁?她才认识几个人呢?她认识的不是已婚大妈就是未婚萝莉,年龄合不上啊! 杜氏看着女儿蹲在榻上,托着个腮、皱着个眉、撅着个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倒给逗乐了。“你跟着闹什么呢?” 郑琰叹了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郑靖业一脚踏进门槛儿,差点儿没崴了脚――这丫头又抽什么风了?郑靖业真是怕了这个闺女了,儿女都是债啊! 这两句话倒是透着一股了沧桑劲儿,完全不像是小姑娘该说出来的,本该担心的,可是让她说出来,郑靖业又觉得十分之搞笑。【1】 “你又胡说八道了。”郑靖业今天削了驻朔安校尉,又暗中操作把自己人顶上,累是累了点儿,心情正好。 杜氏一拍女儿的脑袋:“发什么呆呢。” 郑琰飞快地跳了下来,由于蹲得太久,脚上一麻,落地的时候差点摔倒,还是郑靖业扶了她一把。郑琰抖抖脚,狗腿地扶她爹上座,实则是自己脚麻,靠着她爹走路。 郑靖业也不点破,顺口问了几句郑琰的功课,郑琰也一一答了。杜氏道:“阿庆,搀着阿琰回去,”又说郑琰,“你明日还有事情要出门,早些歇着。”看郑琰回去了,才对郑靖业发愁:“有些好姑娘,就是年纪轻了些儿,顾郎君看不上。”郑靖业低头琢磨,要不再跟赵亲家喝一回酒,联络联络感情? ―――――――――――――――――――――――――――――――――――――――― “你再说一遍?”杜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哪里来的这样大的主意?” 郑琰出去q了一圈儿,回来说,在庆林长公主那里遇到了一个“我觉着挺合适的人”。杜氏还以为女儿早恋,审了半天,才知道女儿想当小媒婆。杜氏笑骂:“你一小姑娘,不要琢磨这些事情。”约定俗成,说媒的得是已婚人士。 也没问是谁。小毛孩子再早熟,杜氏也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郑琰颇觉扫兴,玩着手指头:“真的很合适嘛。年纪也不小、长得也好、性情也很平和。” “你哪儿听来的?”杜氏怀疑是有人跟她闺女说了什么了,“真有这样的人,我早寻摸到了,还用得着你操心?滚回去写字儿去!”怒了。 郑琰跑上前去趴在她的耳朵上:“庆林长公主真的很合适。” 杜氏浑身发抖:“p话!” 公主从来都是一个奇特的群体,在她们身上总会因时代的不同而发生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从血脉上来讲,她们很高贵,但是这高贵的血脉带来看的却是尴尬――她们没有继承权。自己高贵,嫁到夫家面临着与夫家如何互相摆正关系的世纪难题,更不用说生下来的孩子是随夫姓的,由君而变臣。 遇上一个比较矬的朝代,等着受气。遇上眼下这个时代呢? 在诸王、后宫忙着拉关系的时候,另一个忙碌的群体就是公主们了。这个时代的公主的彪悍不止是在民俗上的,还有政治上的。每一起诸王反案,里面必有公主、驸马的身影,这也是许多人家不愿意尚主的原因,一个弄不好,全家都成反贼了。 公主们依旧我行我素。很多人家听到尚主就头疼,公主的母亲如果出身好一点,也许会收敛一点,又或者是出嫁之后有舅家作转圜,否则就没个能制得住她们的人,除非把她们砍了。 这其中也不排除有那么几个公主稍好一些,不太干政、不怎么跋扈,危险系数小。庆林长公主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依然极有性格。 郑琰这次出门是得到父母允许、由五哥郑琬接送的,主人家是皇帝的幼妹庆林长公主。 在遍地人材的公主群体里,庆林长公主也是数得上号儿的。想想看,皇室里有造反的公主、有养小白脸的公主、有敢把她哥的小老婆捅死的公主、还有带着自己的护卫甲士抄了驸马家的公主……在这一堆公主里,还能让杜氏大惊失色,可见庆林长公主之威力了。 庆林长公主很冤枉,她自觉一点都不出格。看,公主有两百甲士看家护院,她从来没带着这些人去砍人。她有十一个哥哥十三个姐姐,其中四个姐姐在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分明跟着三个哥哥抄家伙搞事被勒死,她还是乖乖地。她也没有养小白脸,连男人都少见,多乖呀! 得了吧,殿下!您老今年三十有三了,还未婚,还不够特立独行的么?本地平均婚龄十七啊亲! 庆林长公主是先帝的遗腹女,生下来生母就难产死了,归了皇帝的妈宋太后抚养。长到七岁,宋太后也挂了,又转到皇帝的元配皇后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皇后、庆林长公主的嫂子夏皇后那里。到她十三岁上,夏皇后也死了。 皇帝最开始是把她当闺女养的。皇帝苦逼啊!打从结婚开始就没孩子,当了太子没孩子、当了皇帝也没孩子,直到登基三年,才有了现在的太子。在这三年里,能让他看到的小孩子就这么一个妹妹,还是刚出生的那种。 一片慈父情怀。 庆林长公主的经历却颇有些波折,出生没见过爹妈,抚养人转了好几回手,性子比较冷清。皇帝刚登基的头十几年,是混乱的十几年,兄弟姐妹不停造他的反,最后被他砍得只剩一个温文尔雅的卫王、一个乱七八糟的曹王,还有就是四个妹妹,庆林长公主是最老实的――她一直未成年。 一个未成年见天听着她皇帝哥今天抄了王爷哥的家、明天拧断了公主姐姐的脖子,不冷静才怪! 她不想结婚。也是婚姻上受了点儿挫折,皇帝疼妹妹,想给她找门好亲事。世家就被盯上了,可人家不干!被挑中的那一位,宁可跳马摔断腿! 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就这么耽误了。皇家不是没有不结婚的公主,那些都很自觉地找个借口,为先帝祈福啊什么的,庆林长公主倒好,人家就是不嫁。天天开个茶话道,也不谈政治也不谈风花雪月,就是纯交友。她皇帝哥自觉亏欠了她的,也是因为兄弟姐妹剩下的太少、庆林长公主又没给皇帝惹什么麻烦,对她不免优容。 可她毕竟是个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喜欢小孩子,时时流露出怪阿姨的表情来。郑琰从长相上来说无疑是招人疼的,打小不知道被她揩了多少油水去。庆林长公主想要个孩子想要个家。 原本郑琰也想不起她来的,不过今日被这位怪阿姨一直搂着,听庆林长公主无意间一句:“你母亲是个有福气的人,儿女绕膝。” 这种口气非常熟悉,庆林长公主眼底的犹豫也很明白。如果郑琰真的只有八岁,肯定看不出来。问题是,她不是。剩女的心思,只有剩女最明白啊!想想家里还有一个顾老师,郑琰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 ―――――――――――――――――――――――――――――――――――――――― 杜氏只当是一个笑话,爱理没理,吃饭的时候还瞪了女儿好几眼,深觉女儿这个样子不成体统。 郑靖业发现了情况,当时没说,饭后散步问了起来。杜氏好一通报怨:“真是前世冤孽,这丫头总能惹出些事情来,今天回来跟我说庆林长公主很配她师傅!庆林长公主那样脾气古怪的一个人,怎么成?”在杜氏这样一个经历了正经婚姻生活的女人看来,庆林长公主这样的剩女绝对是脾气古怪了。 郑靖业眯了眯眼,当时没说话,第二天就去调查庆林长公主是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史。最后结论,这个建议可行。庆林长公主不是惹事的人,舅家早死绝了,跟造反的事情也搅不到一块儿去,还颇有一点文化修养。而且,她是长公主,顾家人惹不起她。根本就是为顾益纯量身打造的老婆。 这是一桩奇怪的婚姻,当事人都没有考虑过对方,只因一个小女孩儿的突发奇想,然后被一个事儿妈的宰相认可并且做了调查,继而询问当事人的意见。当事人都没有与家人商议,并且只用了一分钟就谈妥了婚事。 顾益纯说:“我娶你,就会待你好。” 庆林长公主说:“我嫁你,要安静过日子。” 然后庆林长公主托了杜氏、顾益纯那里当然是郑靖业,分别向自己的家人告知,这俩要结婚了,你们赶紧准备。 皇帝喜极而泣,当年在世家身上折回的面子总算是找回来了!妹妹终于嫁掉了!下令给庆林长公主翻修房子,给妹妹妹夫准备婚礼。还有些不安地问郑靖业:“你做媒我自是放心的,不过……顾家真的愿意?”被世家坑苦了的皇帝怕被人再放鸽子。 顾家目瞪口呆,多少年了,大家已经放弃了让顾益纯讨老婆了,都想着把谁过继给他好了,他居然尚主了。 顾家最是识趣不过的一个家族,对内虽说家规森严,但是在执行方面,还是颇有一些弹性的。 当年张智,不论是长相还是行事,比郑靖业差了八条街去,但是势大,顾家就不得不让出一个顾益纯来娶张家女儿。顾益纯命大,婚还没结,准丈人就登台了,这也不能掩饰顾家的行为习惯。 比如季繁一求,加上张智败了,顾家非常痛快地就给了顾益纯婚姻自主权,以至于顾益纯一直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儿。 现在郑靖业作媒,皇帝嫁妹,顾益纯又没有逃跑,行,就她了。 一个巨雷就这样哐当到了世人的头上。虾米?他们俩?拆开来看,都很正常。合起来看,条件也相符,皇家公主配世家名士,年纪都不小了。问题是……这俩是著名的不婚主意者啊! 大家看着大红的喜帖心想,这得泼了多少盆的狗血才能染成这样一个红彤彤的局面啊! 一个被世家隐讳拒过婚,不说恨世家入骨吧,她的宴会上从来没有哪个世家敢出现。一个被强权逼婚,气得离家三十年。这俩要是想凑到一块儿,怎么着也得来个转承起合,虐恋情深又或者是欢喜冤家地上演几部大戏吧?咱们怎么就没听到一丝风声呢? 一打听,居然啥都没发生过! 坦白说,不论是顾益纯还是庆林长公主,都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都是经历过挫折的人,和缓的生活才是他们需要的。不必要为了给别人制造一段谈资而折腾自己。 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满眼幽怨地看着眼前这个撒疯老头儿。皇帝欢乐地宣布他要嫁妹妹了,还对郑靖业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感谢。郑琰于昭仁殿里,忍不住对着手舞足蹈的皇帝的背后阴恻恻地说:“是我最先发现的,你们过河拆桥。” 语中怨气有如实质,皇帝不得不尴尬地定格、转身,然后出了谢媒钱。还说:“小孩子不宜做媒人,这是我谢你的。” 十万谢媒钱,听起来挺多的,其实就是十万个铜钱,一千钱一贯,一共一百贯钱。 摔!谢媒人是有讲究的,一般说成了婚事,有钱、帛、酒、食四样相赠。郑琰由于年幼,只得了象征性的感谢,明面上的媒人还是她爹娘。 郑琰现在缺钱呀!她想买些好药材,泡一些药酒,这一年年末各处孝敬一下,也是特色产品。据她所知,参酒、虎骨酒都是好东西,可这两样东西它贵呐! 看看她身边都是什么人啊?宰相爹、驸马师傅,光这俩你也不能用次等的药材泡酒不是?哦!季繁还活得很硬朗,也要顾及一二。于元济那里也要有所表示。哥哥们、姐姐家,眼前这个皇帝也不能忘了。 郑琰的钱袋迅速地瘪了。 ―――――――――――――――――――――――――――――――――――――――― 公主下嫁自有规章,除非特殊情况,从头到婚起码得半年多时间。众人顶着雷从头参加到尾,到了来年春天的婚宴上还在云里雾里回不过神儿来。 “他/她怎么就娶/嫁了呢?” 郑靖业很高兴,拍着顾益纯的肩膀:“我终于了了一桩心事。”因为高兴,对于顾益纯的另一师弟李俊同学也给了好脸色。李俊很是抑郁,顾师兄的婚宴上的澄酒居然不能打包带走!由于是郑家密方,大正宫里都没有,想喝就得蹭。李俊跟郑师兄关系实在不咋地,想喝只能找顾师兄。 现在顾师兄成家了,吃饭有老婆管着,也不用郑家操心,估计以后顾师兄自己的供应都不足。想到这一次喜宴等同于最后的晚餐,李师弟万分苦逼。 36、送别与掐架 “你们在家里要好好侍奉父母、友爱弟妹。”郑l严肃地对郑琬和郑瑞如是说。 郑琬、郑瑞连连点头,比起二哥,这位大哥言简意赅得令人感动得想哭。时间进入春天,随着他们老师的婚礼的结束,郑家大郎、二郎被他们的爹一脚开出京城到地方上任职积攒基层经验。于是就有了这送别的一幕,郑琛年纪大些,只是被拜托照看家里,剩下这两个就是被念叨的命。 郑靖业为儿子们选的地方并不是特别富庶之地,本来就不是为了捞钱去的。郑l、郑琦分别被扔到了距京城三百里和四百里的地方当郡守。这也是郑靖业早就盘算好了的,去年秋冬大计,他瞅准了地方把这两个地方给空了出来。 离京城并不远,快马跑一天一夜就能到,方便郑爹为儿子们保驾护航。郑l、郑琦又都是随着父母过过苦日子的,他们少年时郑靖业还是地方官呢,临民断案也是耳濡目染,并不是完全不知民间疾苦。郑靖业给儿子们安排了一条坦途。 郑琬道:“大哥还请放心,侄儿们在家里,不但是阿爹阿娘,我们也会照看的。”京城的教学质量比较高,尤其郑德兴已经当了童工,郑l、郑琦的儿子们都留在了京城。 让郑琬想不到的是,郑l忽然板了脸:“别人我都放心,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既已定亲,就要认真读书、老实当差。在家里有事多听听三郎的!”郑琛在京兆任职,这一回就先没有调走。 郑琬崩溃中。 他二哥临走前已经说过一遍这样的话了,郑琦的辖区比郑l远,动身也早了两天。以郑琦之话痨,把郑琬从头挑剔到了脚,还苦口婆心地说:“若我是御史,扫一眼能挑出你这么些毛病来。这还是自家兄弟对你宽容呢,要是个外人,不定看你还有哪里不顺眼,你都一一小心了。你平日里就不太定真,如今我与大哥相继外任,父母年事已高,你再不能这样了……”一阵儿的bulabula,说得郑琬头皮发麻。 好人有好报。 郑家给庆林长公主介绍了对象,庆林长公主转手就做了一回媒人。介绍的也不是外人,是庆林长公主的外甥女、宜和长公主的闺女郭氏。 能在内部争斗中活下来并且过得还不错的人,要么是识时务、要么是有实力。庆林长公主这个媒做得还不算坏。宜和长公主是皇帝的异母妹,为人比较低调(仅指政治上),嫁给了新安侯郭沛良。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郑l、郑琦帮忙完弟弟的定婚仪式才带着老婆去上任。 郑琬头大如斗,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我的好哥哥,二哥前天已经念叨过一回了,今天您就别再念了。都知道我要娶媳妇儿了,还这样说,我的面子都要没了。” 如果是郑琦听到这话,必然要再念叨他半天,郑l比较厚道,只说了一句:“你知道要面子就好,稳重点!” 然后又说郑瑞:“不要学五郎的样子。” 郑琬:躺枪。 接着就是与郑瑜夫妇话别。郑瑜吴熙都来了,两人的儿子,取名吴岚的小婴儿因为年纪太小,才刚过周岁,便没有来。郑l说得挺郑重,先说吴熙:“我父母年事已高,万事你多照拂。”吴熙心说,谁照顾谁啊?还是老实回答:“我为人子婿,自当奉行孝道。”郑l又说妹妹:“恪守妇道,不要让父母担心。”郑瑜道:“大兄在外不比在京,也不要让我们担心啊!” 郑l点头,郑瑜又说:“我去跟嫂子说话。” 郑l转而训诫起儿子和侄子们,不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为非作歹一类。又要找郑琰,郑琰早躲到方氏车前了。前两天郑琦离京,可是拎着她好一通说,什么聪明要用对地方、什么很快是大姑娘了不要胡闹、什么要好好在父母面前卖萌让老人家开心…… 郑琰果断地遁了。 方氏最不放心的就是留京的儿子们了,千万拜托赵氏帮忙照看一二。 郑靖业与杜氏倒没有出城来送,该说的话在家里都说完了,再出来也是徒留伤感。他们倒是送了郑琦,那一日京城的东门都要被堵塞了――送行的人着实不少。今天郑靖业只是派人给了儿子儿媳一封信,内容也简单:今日送行者比前日如何?慎之,思之。 ―――――――――――――――――――――――――――――――――――――――― 送完行回来,郑琰进了自家大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明明只是走了四个人,居然觉得冷清了不少。回来得向郑氏夫妇禀报情况,主要由郑琬来说,郑靖业听了郑琬的描述,未做评论。杜氏还问:“四娘回婆家了?” 郑琬道:“姐夫与她一道回去的。” 郑靖业对德兴几个道:“你们父母虽然离京,祖父祖母尚在,叔父叔母都是亲人,家还是这个家,不要作扭捏之态。今日便罢了,从明日起,功课还是要照旧。” 郑琰看一看侄子们,小声问道:“顾师傅娶妻去了,谁来教我们?”人家正在新婚好吧? 郑靖业微笑:“这几日你们先温习功课,我与你们师傅已经说好了,五月到熙山避暑,他就又得闲了。” “师傅有空?”郑琰表示怀疑。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郑靖业咳嗽一声,摸胡须。 虽然顾益纯已经结婚了,但是这位着实有个性,除了驸马都尉这一必须顶着的头衔儿,他啥官儿都不想当!皇帝是久闻其名的,虽然被季繁弄得有些倒胃口,但是想起顾益纯的乌鸦嘴,对他的品评人物还是抱了很大的期望的。郑靖业表示,如果顾益纯愿意,他情愿把兼着的吏部让给顾益纯。 顾益纯死活不接这茬儿。庆林长公主出动了,她直奔大正宫,表示如果皇帝抓她老公当苦力,她就住娘家骚扰她哥哥。以她目睹了多少起皇室阎墙惨案的经验来看,这会儿大正宫上空飘的味儿都不对了,贸然掺和进去就是找死!她们夫妇不缺钱、不缺势更不缺名,何苦搅和进去? 两人安安静静过日子就好,如果高兴了,教几个孩子也未尝不可。至于教了这几个孩子家里跟东宫扛上了,庆林长公主表示毫无压力,反正她对东宫也很不感冒。忘了说一句,当年那位跳马的公子姓陈,乃是太子妃的亲哥哥,皇太子的大舅子。看,有时候姻亲遍天下也不是件好事儿。 教就教了呗!反正她看东宫也越来越悬了,她结婚,好多乖侄子送了重礼呢,啧啧。 没想到顾益纯还会继续当他们的老师,郑琰挺高兴,这老师水平高啊!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好!”再酿它几坛子酒,泡点儿药酒孝敬老师去。 郑靖业含笑看着一群小鬼兴奋的脸,复又严肃地道:“过些时日家中陆续会来一些客人,你们要好好招待。” “嘎?” 郑靖业的党徒们去年秋冬来京,临走之前颇有几个拜托老恩主:“小犬年齿已长,欲遣入京中侍奉相公。”其实就是把儿子送到京里来求关注。这里有宰相这座大靠山,还有顾益纯这位名师,得其中哪一位一句好评,前途上都能更进一步。 郑靖业很痛快地答应了,家中年满十二的孩子可以送一个过来。由于来的都是郡守、刺州这样的官员,够荫一子的了,郑靖业就要了他们所荫之嫡长子来栽培。家里孩子不足十二的也不要急,长够了岁数,你送来。虽然年幼,但是可以放到我这里来先学习两年。到了岁数有了机会,我给他们安排前途。 郑靖业的许诺是非常管用的,看看他的书僮,看看他的跟班,现在都有了自己的书僮和跟班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千恩万谢地回去了,号称过了年道上雪化了就把人送过来,到了家里为了竞争名额不免又有一些故事。 郑靖业说起这一节,勾起了郑琰比较郁闷的回忆。 这时候很多人都推荐人去做官,宰相一大职责就是发现人才并向皇帝举才。郑靖业也不故意遮掩,大计之后就在家里宴了一回手下党羽。还把子孙们都叫出去认一认人,郑琰同学……未能出席。 这一刻,郑琰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男女性别之间的差距。以前她爹见客都会抱着她,现在……如果她想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最好努力修炼。朝中从无女官,郑琰,你的平台在哪里? ―――――――――――――――――――――――――――――――――――――――― 苦思无果,郑琰的生日却近了。不上课,郑琰就天天温习功课,小小新娘的课程也重新拣了起来。酒都酿了好几十坛子,还泡了几坛子药酒。画了一堆的宫扇,清雅的水墨画,潇洒的行书,颇得顾益纯真传。她还开始做糕点,这个比炒菜容易,也做出几样不错的点心。 比起这些,郑琰更注重读史。穿越的人都知道,不少前辈由于不知道土著历史而闹过乌龙,她可不想发生背诵了一篇《将进酒》,有人告诉她这不是李白写的而是某某大作的事情。借用已经是极限,抄袭、剽窃然后自称是自己所作,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郑琰打定主意,以后引用诗作,即使无法说明来源,也绝对不说是自己写的。 看了看手里的扇子,郑琰叹了口气,我中华文明博大精深,扇上的题诗文她多半还是从记忆里的“名句摘抄”里挪用的。她画的扇子挺受欢迎的,起因是孝敬了师娘,被庆林长公主公开宣扬。 物以稀为贵,郑琰一点也没有四处现宝的打算,到处批发就不值钱了。庆林长公主也不以为意,她只要收藏一把就好。 五月初,郑琰生日,庆林长公主送了一份大礼。郑琰心情大好地清点着自己的私房,心里有些活动地想:差不多能置一份不动产了,爹娘已经允许了。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进宫。此地五月没有赛龙舟吃粽子祭屈大夫,但是依然有五月节。按照时令,此时是各种植物疯长、虫蛇四处、疾病也很活跃的时候,依然有各种避邪的风俗。 郑琰记起雄黄酒好像有祛病避邪的功效,也就顺手弄了一些。爹娘那里、师父师娘那里都有,远方的俩哥哥也收到了(由郑靖业发快递)、出嫁的姐姐也有。郑琰想了想,也贡给了皇帝两坛子。直到此时,她的心情还是愉快的。 官员都是有福利的,五月里的福利最多的是一些防病治病的药材。后宫妃子们也不能免俗。苗妃提议,大家聚一聚,地点在御花园的宜男亭。三妃齐聚,九嫔汇集,各家够级别的命妇也重在参与,各家小姑娘也可酌情过来玩。 皇帝之所以批准这个提议,乃是因为他的儿子们又有一批成年了。此时没有什么定期选秀的说法,什么时候有需要了,什么时候视情况而定。通常情况下就是这样了,一直在帝后那里挂上号的觉得合适到时候就拿来用。不然的话也有各种高级媒婆,比如某公主觉得自己婆家有个姑娘很好,可以推荐给侄子当老婆。 一时之间,御花园里很是热闹。小姑娘们一拨一拨地上前见过宫妃,苗妃很得意,她的位置是最高的。心情大好之余也仿着外朝,给这些女眷们赐了药材。 与公主们不好比,除了皇家人,郑琰得的必须是最好的,甚至某些旁枝宗室的宗女都不如她。 宰相之女,当然有一群人围着说话。于元济的嫡长孙女儿踩着线得以出席,紧跟郑琰,正说:“七娘这个香囊看着真好。” “父为宰相,当然是好!什么都能抢个先呢。” 郑琰当然听到了,扭头一看,一群少女站在一起。其中一个穿着绿裳黄裙的正扬起下巴看着她,想必说话的就是她了。郑琰想了一想,忆起这是虎贲中郎将戴珏的幼妹,建宁侯的小女儿戴瑶成。戴瑶成约摸十二岁,已经略有少女的体态。她生得不坏,像朵娇艳的玫瑰。 羡慕嫉妒恨这三种情绪郑琰还是能够分得清的,戴少女的表情明显不是前两者。 郑琰停住了脚步,周围安静了下来。郑琰第一反应:没听说我爹最近削过谁啊?然后才是:md!老子没得罪你好吧?过来惹我,看我不削死你。于家小大娘已经涨红了脸踏前一步:“你说什么?!” 这年头妹子都比较彪悍,两边儿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淑妃的侄女儿楚敏中正要打个圆场,郑琰已经抢先说话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细声细气的又能保证周围的人能听到,“儿不嫌母丑,你爹当不了宰相,你也不能这样啊!我爹是宰相当然好,你爹不是宰相也不是不好啊!怎么能因为少得了一点东西就埋怨父亲不争气?” 楚敏中忍不住笑了出声,又闭紧了嘴。 看着小丫头气得脸红脖子粗,小拳头紧了又紧,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郑琰觉得自己很坏,因为她心中居然涌起了一股快意。还嫌不够似的,郑琰眨了眨眼:“对不对?” 这时候就不能输阵,由着于家小大娘去打架就算打赢了又怎么样?郑琰得先立势,让人知道她不好欺负。得能担得起事儿来,这一点上,她真与郑靖业像得不能再像了。 有人挑衅,你自己直接上了,显得掉份儿。一直不上,更丢脸。于家小大娘出头,显得郑琰不是没人帮,自己上阵,显得不怕事儿,就是这么个理儿。 对方强又怎么样?咱也不弱啊!想她爹,敢扛上太子,还活得有滋有味儿,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相比之下,自己如果装白花儿,真是弱暴了有木有?再弯弯绕绕,再腻腻歪歪,还迂迂回回,真是傻透了。咱是奸党咱怕谁! 郑琰严肃地批评戴瑶成:“你这样说可丢脸了,也给你爹丢脸,回去记得向你爹道歉,下回别在外面这样丢人。” 前怕狼后虎,生活真是没有乐趣可言啊! “叽叽咯咯哈哈。”众人的目光被引了过去,又都装作没看到。还没得封号的皇帝第十九女、第二十一女,抱在一起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还直捶地。 37、继续告黑状 郑琰削完了人,心情依旧不爽。只是小出了一口气,却显然自己有些小家子气。虽说刚才显得“有急智”,言语却未免幼稚,虽是挤兑戴瑶成,到底嘲笑了人家爹不争气,失于尖刻。 戴瑶成已经头顶冒烟了,向前踏了一步,一根指头就指了过来。于家小大娘踏前一步,与她同上前的尚有数名郑党小女生。 其他小姑娘看势头不对,也怕生事,纷纷上来拦着。 这边的情形已经惊动了在社交的宫妃、夫人们,贵妃扬了扬下巴:“她们那里倒热闹。”魏王妃叶氏道:“我去看看。”庆林长公主眼睛好,看到郑琰似乎在那边,也起身:“我与你一起去。” 走过去就听到楚敏中从中劝和:“大好的日子,不要吵闹,惊动了上边儿就没意思啦。” 叶氏道:“天怪热的,我们都昏昏欲睡的,你们倒是精神,到底年轻。”上头来人了,小女生们都松了一口气,唯有戴瑶成还在瞪着郑琰。郑琰冲她“哈”一声,转身向叶氏、庆林长公主问好。 一场口舌之争似是落下帷幕,叶氏见郑琰神态自若,戴瑶成似有怨气,便要隔离两人,尤其是戴瑶成这个状态实在不宜在公开场合出现。遂让戴瑶成去洗把脸:“瞧你热的,脸都红了,去去暑气去罢。”又说郑琰:“你阿娘在那边儿,刚才还说起你来呢,跟我过去吧。” 把你交给你家大人,你再出什么幺蛾子也不干我的事了。 庆林长公主携起郑琰的手:“错眼不见你又跑得没影儿了,方才还寻你呢。” 郑琰晃着庆林长公主的手:“我是要过去跟您玩儿的,半路上让人给拦下了。” 庆林长公主一声轻笑。 “真的真的,”郑琰侧过身子像只小螃蟹似地走路,仰着头跟庆林长公主说话,“我跟小大娘一道正说话呢,小大娘刚说这个香囊好看,就听到人说,”学着戴瑶成的语调重复了她的话,“她这样欺负人。” “她也是凭着她爹得的这些赏赐,不然谁认识她呀!又瞧别人父亲的能干不顺眼,真是讨厌!难不成只许她凭着她爹得赏,别人的爹就不能给闺女带点儿东西?这般想吃独食,天下的道理是她家开的呀?”郑琰一路走一路抱怨,声音可一点儿也没压着,一路上闻者变色。 走到宜男亭前她刚好住嘴,亭内各人脸色实在精彩。杜氏倒是一脸平静,戴瑶成的娘亲李氏如坐针毡,辩白也不是、不辩白也不是。脸色最差的却是太子妃陈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郑琰已经全说出来了,她们也都听到了,虽然正确性等下还要再派人核实,不过大概是个什么情形也都知道了。大家都不傻,绝口不提此事,在郑琰向几个妃子打招呼的时候,都已经调整好了心态。杜氏道:“你又到哪里猴儿去了?” 郑琰一皱鼻子:“我可乖了。” 杜氏横了她一眼:“方才都找不到你的人。”庆林长公主拉了郑琰一小把:“你还是过来跟我玩吧。” 大家开始打哈哈,又说快要到熙山了,何处风景好,哪里适合野餐,相约到时候一起外出散心。 ―――――――――――――――――――――――――――――――――――――――――― 回到家里,郑靖业也从皇帝那里回来了,杜氏捉住女儿让她坦白。郑琰也大大方方地把事情复述了一回。 “你们没做什么吧?”杜氏颇有些不解,一般情况下,在他们家人面前,大家还都是保持着面子上的尊敬的。背后说什么当然不能保证,这样明显的挑衅,除非是真的杠上了,可她没听到风声啊。继而大骂:“戴家小娘子好不要脸!比咱们七娘大上三岁,还这样当面挤兑人!真有什么,也不该当面给小孩子难看!”(夫人,是你家闺女挤兑别人啊!戴瑶成从头到尾只有机会说了一句话。) 郑靖业很纳闷:“你没跟她有什么误会罢?”女儿此举颇得他心,打击对手与洗白自己两不误,甚好。 郑琰心说,我还想问你有没有整过人家爹呢。摇摇头:“我跟她也没见过几回面儿,话都很少搭的。上一回还互相问过好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杜氏自言自语,“戴家那里一定有什么事儿咱们不知道。”谁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四处拉仇恨呢?尤其是平素没有冲突,里面必有缘故。 郑靖业一旦想做某件事情,效率总是很快的,不出两日他就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是东宫的原因。 建宁侯不算太特别,特别的是戴珏。虎贲乃是京师精锐部队,在皇子不安份的时节,虎贲、御林便很重要。与建宁侯结盟,是件划算的买卖。然而建宁侯出身世家,戴氏也算是个三等的“薪余”之家,要命的是戴珏对皇帝一片忠心,他小时候给皇帝当过郎卫,那会儿皇帝馋儿子馋得要命,对小孩子特别好,算是皇帝带大的孩子。想拉拢这样一个人,不下够本钱是不行的。 算来算去,戴瑶成配皇太子的嫡长子年纪也不差,身份上虽然差一点,倒也不是不可以。东宫有此意,自然要与戴家进行接触,接触的是建宁侯而不是戴珏,这也是曲线救国。许的必须是太子嫡长子正室的位子,否则以这些人家的背景,女儿当个王妃是不成问题的,用不着现在站队。不是冲着未来的皇后,谁肯为你出死力? 皇子有相争之意建宁侯是知道的,然而富贵险中求,对于世家来说,这个险还要打上个双引号,诸位皇子里,皇太子的赢面是最大的。建宁侯有些意动,并未一口回绝。且以戴珏的职位,一旦储位有变,郑靖业能袖手旁观他都不能。要么赶紧从这职位上调走,要么迟早下注。太子的赢面还是不小的。既然知道东宫有此意,对女儿的教导就要严格。戴瑶成也不傻,总能品出点儿味儿来。 但是呢,东宫对于郑氏又有所意动。毕竟郑靖业现在神隐了,倒是诸王很不安份了起来,而郑靖业一点帮忙其他人的意思都没有。要命的是,庆林长公主好像做媒做上了瘾,似乎想把谢媒钱再从郑家给赚回来,又想给郑瑞做一次媒。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是东宫境况的真实写照。尤其是在从内线那里听说齐王有意让郑琰做儿媳妇之后,东宫急了,在深刻地思考一个问题:儿子的婚姻,跟哪家签约利益最大? 这就面临着一个选择:正妻的位置只有一个,郑氏还是戴氏?相信哪一家都不肯女儿做小的。 在郑琰不知道的时间地点,她就多了这么一位小情敌。 郑靖业冷笑数声:“我竟不知道东宫这样看重我们阿琰呢!”他才不信东宫会不记仇!现在说得天花乱坠,等到东宫上台,一切都由人家说了算,郑家哭都来不及。 “这事也不必与阿琰说了。”反正是没影儿的事儿,他还等着戴家跟东宫合流,然后,哼哼。 于是郑琰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到了熙山,又被拎到了翠微宫。 ―――――――――――――――――――――――――――――――――――――――――― 翠微宫里不但有苗妃,还有皇帝。 皇帝逗小儿子逗得很开心,看到郑琰来了还打了个招呼:“七娘如今倒少来了。” 郑琰道:“我又开始上学了。师傅查功课查得紧。” 皇帝虽然上了年纪,还是耳不聋眼不花,在某些地方比其他人更加耳聪目明。皇太子前两天就跟他说,儿子十四了,请示给儿子纳妃。就算从现在开始挑选,然后准备婚礼,到成婚也得十六了。 皇帝问太子有无人选,太子就报上了戴瑶成。太子的智囊赵逸为太子分析过:“戴、郑两家扛上了,太子必须有所取舍。郑家原是敌人,能否修好还在两可之间,再坏也不过如此。戴家则不同,本来与东宫没有冲突的,如果此时东宫再亲郑,郑未必领情戴又成仇人。” 皇帝当时没有马上答应,只说考虑考虑,接着就把郑琰拎到宫里来了。 郑琰一进门儿,皇帝就看到了她腰间挂的香囊。自打从大正宫回来,她就把那个于家小大娘夸过的香囊带身上,出门就带着。皇帝顺口道:“这就是那天跟戴家的吵架的那个香囊?” 郑琰不客气地回答:“我才没吵。(嗯,对手太弱,没吵起来)她们欺负我小,其实我都听得懂,我装不懂的。好好的过节,妃子们好心召大家一直热闹。闹起来多不好。我才没闹!我不跟小孩子计较,可她不该扯到我爹身上。” 皇帝笑喷:“你不跟小孩子计较?”尾音直往上翘,“你才九岁,倒嘲笑人家是小孩子了。” “那是,”郑琰大力点头,“明理不在年高。要是不知道理数,活了一百岁也不如人家二十岁的。马齿徒长而已。”咱说的是智商,不是生理年龄。 “您看吧,我阿爹小时候家境不好,想上进呢,人家跟你讲身份;等阿爹拜了名师,有了身份,人家又跟你讲要有个好爹;等我长大了,我爹也给我倚仗了,他们又说,靠爹不道德。反正就是见不得人好,就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都是哪里来的不要脸的道理?” “你这张嘴,也够呛。” “她要不开头儿,我才懒得说呢。说到她爹她也知道难受,她说我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不好受呢?必是想让我难过罢了。己所不欲毋施于人的道理都不懂,我只好来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皇帝看一看郑琰,这丫头才九岁,她懂什么呀!皇帝失笑。 郑琰不知道戴家与自家还有东宫的三角恋情,但是她知道,自家已经被盯上了,不反击是不行的。能掌管守卫力量的,一定是得皇帝看重的,被这样有人家敌视了,不把他搞掉,就只能等着被他搞死。 38、教育是难题 郑琰日后有多大的威力不好说,目前数据显示,她跟皇帝聊了一会儿天,皇帝就告诉太子:“大郎婚事,吾自有主张。” 次日,皇帝好像突然发现他孙子长大了一样,封皇太子之嫡长子为广平郡王。然后又突然发现,齐王家的庶长子好像还大着两个月,又封这个孙子做了汝阴郡公。却迟迟不提孙子结婚的事情。 他眼下还没有忌讳儿子跟虎贲搞在一块儿――能与皇家结亲的无不是世家,而世家在几百年来无不占据要职,权势之间的结合是避无可避的。纵使皇帝这样对于世家势大极忌惮的人,自己娶媳妇儿、给儿子娶媳妇儿、嫁妹妹嫁女儿,还是挑着势力大的娶、嫁。 盖因郑琰嘴巴太毒,显得戴瑶成十分之小家子气,在皇帝眼里不足以为冢妇。戴珏的忠心皇帝是不怀疑的,既不怀疑戴珏,太子也就免了一次被猜忌。皇帝开始信不过儿子的眼光,决定亲自为孙子挑一门婚事。 东宫这里自然着急上火,太子与太子妃两个愁眼相对,他们是心里有事儿的人,遇事不免多想,一时却也无计可施。皇太子此举倒不是为了对付他爹,而是为了压制他弟弟。眼见他爹没有一口答应,已经感觉到弟弟们威胁的皇太子不免乱了方寸。 一巴掌拍到了榻上矮案:“阿爹岂不知二郎欲置我于死地耶?”他却不知道,在父母的眼里,儿女互相在自己面前争宠是有的,一下子想到儿子之间成了死敌,纵是砍了许多兄弟姐妹的皇帝也是不肯这样想的,这就是做父母的天真之处了。 陈氏比丈夫冷静些,手绢儿拧了两圈儿,轻声道:“大郎已十四,圣人拖不了几年的。再者,齐王那里可还有一个与大郎同岁的呢。”儿媳妇出身应该不会差,不管是哪家的女孩子,跟东宫结了亲,就很容易被东宫拉拢。 萧令行黑着一张脸:“郑家总坏我的事。” 陈氏劝道:“眼下还是先把郑家放下,倒是安抚戴家要点儿心思。” 戴家热闹得快要反了营了,确实需要安抚。 戴瑶成在宫里就已经两眼冒火,被叶氏冷处理了一下,被她妈拎着回了家。回家的路上把座车的底板跺得咚咚响,越想越生气,险些把宫中的节赏给拧成渣渣。 一进家门先大哭一场,抱着李氏直抽咽:“阿娘,阿娘,阿娘。” 在宫里要维持形象,出宫回家的路上李氏也克制住了,现在却再也忍不下去了:“哭什么哭!”四个字,戴瑶成吓得一哆嗦。 “郑家小娘好一张利口,宫中妃子都知道你嫉妒不忿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一句分辩的话也没有。” 戴瑶成愣了一下,才大声道:“谁嫉妒她来!”继而恨恨,“我就一句话,招来她一串子,这般没涵养。” 李氏捶桌:“回到家里你倒来了本事,她说那一串子的时候你的舌头呢?你究竟说了句什么?” 戴瑶成嗫嚅半晌,把心一横,脖子一扬:“她不就有个宰相爹么?”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蠢女儿?!李氏指着女儿:“你还真说了你!说了就不要让她能回得了嘴,要不就不说。教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戴瑶成少女情怀,哪能说出自己的小心思?李氏叹道:“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了,给我好好反醒!过几天大家都要搬到熙山去,只盼着事儿一忙,就忘了你这一出才好。” 纵使别人忘了,自家人也不能不提。戴珏好歹是个实权人物,不关心宫妃却不代表听不到新闻。戴珏听说妹妹丢了个大丑,气得想抽人。虎贲也是轮休制,忙完了搬迁工作,到了自家熙山别业,他直接去找他爹娘。 “如果婚事成了,对上相府也就对上了。还没影儿的事情,那死丫头就开始强出头!”戴珏还不知道东宫除了他妹子另看上了郑家的势力,只是觉得妹妹太轻动了。 戴纪鸿也在懊恼,他倒是知道东宫在犹豫。如果戴瑶成真是为东宫出头就好了,只怕落在东宫眼里,是自家女儿沉不住气。戴老爹被女儿搞得头痛欲裂,又来个儿子跟他辩论,扶着额角道:“事情已经做下了,还是想个什么法子罢。” 戴珏果断地道:“快些给那丫头订门亲事!” 戴纪鸿苦着一张脸:“东宫那里如何交代?” “她闹了这一出,东宫还肯要她么?这片浑水不好淌,”戴珏缓声道,“原以为宰相再专横也比不得东宫,我们却忘了,宰相干不过东宫,收拾我们还是有办法的。这件事情上,虽不是郑相出手,也是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儿在虎贲,只管忠于圣人,至少能够一家平安。搅了进去,只怕未能享其富贵,先要受其灾祸了。” 戴纪鸿一咬牙:“依你!” ―――――――――――――――――――――――――――――――――――――――――― 东宫戴家两处愁了个半死,郑琰却高高兴兴地搬到了熙山。顾益纯的蜜月过完了,又重执教鞭,他推辞了皇帝想让他教育年幼皇子与皇孙的任务,表示:“诸王自有师友。”专心调-教一干学生。 顾益纯的政治嗅觉还算敏锐,誓死不掺和进去。借着世家的关系网,他很容易就知道统领御林军的龙骧将军夏震乃是出身夏氏。夏震的老婆姓顾,是顾家本枝的女儿。皇帝的元配皇后姓夏,正是夏震的亲姐姐,太子妃的妈姓夏,乃是夏震的堂姑母,齐王妃也姓夏,是夏震的侄女儿。 这个问题不好办呐!不如去教学生。 即使是有了老婆,顾益纯白天的作息时间也没有受太大影响,依旧是授课,课堂倒是大了一些,添了几个旁听生。 郑党党徒把家里看重的儿子送到了郑靖业这里,郑靖业一看,徐梁的儿子徐烈十三、郑安国的儿子郑文博十四、张进书的儿子张亮十二,便让他们先熟悉京中情况。除了到顾益纯这里旁听几节课,让顾益纯评判一下他们的学习进度好作安排,就是另聘教习教他们礼仪。 顾益纯粗粗看过几个孩子,只说一句“尚可”再不多言,郑靖业便把人另行安顿去了。 郑琰没忍住,问她爹:“这几个小郎不与我们一道读书么?” 郑靖业心说,教你们几个已经是看我面子了,没看他连皇帝都拍走了么?“他们有他们要学的,你只管学好你自己的功课。闲下来倒是可与他们说说话,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家以势凌人。” 郑琰乖乖应了。 添了几个小伙伴,郑琰的心情是愉快的。她这辈子就没走出过京城地界――熙山也算是大京城的范围――十分想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缠着这几位问长问短。 徐烈觉得憋屈,他爹送他入相府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听说相府里还有个顾益纯更是惊喜。没料到一进京,顾益纯先飞了,沾光听了两堂课之后就被拘着学礼仪。他在青州的时候乃是当地的□□,也是一堆人吹捧着的。一入相府,才忆起来,他爹原来是当人家书僮的。 此时“世仆”的观念还是很重的,你爹是人家仆人,你当儿子的即使做了官,在人家面前也难以抬头。徐烈自负人才出众,一入京就被浇了两盆冷水,这会儿还要哄个毛丫头!哪怕是个挺漂亮的毛丫头,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他毕竟是跟着刺史爹长大的,城府也有一些,硬生生压着不耐,把便秘脸推成个笑容:“青州也就是那个样子,倒是有不少小食,青州的刺绣是一绝,去年家父还贡给圣人十个绣娘。至如其他,我常在父亲周围总见些士绅,风土人情却是知道的不多。” 毛丫头还不知道住嘴:“我听说青州大姓有乔、朱、王、谢,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情形?” 徐烈的表情开始扭曲,如果说郑靖业算是草根的话,徐家连草根都算不上。青州世家当然不鸟他们,在徐梁的手段下世家选择蜇伏,却不是心服。几家世家公子,个个清高自傲十分不想理会徐烈,徐烈年纪又不大,没交到几个高档朋友,郁闷,很是郁闷。 冷笑:“那些仗着祖辈余荫的东西,有什么好说的?”郑靖业挑书僮也是挑相貌好的,徐烈基因不错,后天条件也好,养得唇红齿白,乌目白肤,薄薄的嘴唇一撇。 郑琰心道,你丫这副样子纯就是个公子哥儿,还是目中无人等着被削的那一款。搁小说里,你就是用来衬托男主的。如果男主是世家出身,你就是凸显男主家教的,如果男主是草根出身,你就是凸显男主之奋发的。要是你们家世一样,就是显出一样米养百样人的。 与徐烈相比,郑文博就老成得多。郑文博的爹是郑靖业一手带出来的,姓都跟了郑靖业的姓,十分崇拜这位老主人,万事都要模仿一下,教儿子上面更是如此。郑琰看着他,就有一种看着少年版郑l的错觉。 听徐烈说青州世家不好,郑文博皱一皱眉,劝说道:“世家屹立百年,自有过人之处,阿烈不要以偏概全才好。” “有何过人之处?”徐烈长这么大,最恨有人当面驳他,“我倒要请教世兄。” 张亮比这两个都爽直,他的个头与这两个人差不多高,郑靖业考试他们才艺的时候发现他的武艺学得很不错。但是他爹张进书自以武人粗鄙,立逼着他学文,他这武艺还是偷着练的,被他爹发现过一次,抓过来打了个半死。 郑靖业不在乎什么斯文不斯文,倒是鼓励他习武,但也说:“书也要读的。许多兵法都是前人经验,写在书中,比你自己摸索快得多。两军对阵,指挥千军万马,不是凭一己之勇力能够办得到的。” 张亮听是听进去了,依旧对于弯弯绕绕的事情不太感冒,见两个吵上了,不耐烦地道:“你爱吃甜的,我爱吃咸的,这有什么好争的?你见着好人、他遇着上恶人,谁也不能替了谁去。”又说他父亲那里,地方小,却也有几家“旺族”也发生过一些事情:“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有君子有小人呢。” 郑琰看得直乐,三个人三种样子,比自家侄子们新鲜多了。托着下巴看着徐烈上半张脸隐在一片黑雾之中,笑道:“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好也罢、歹也罢,总不干咱们什么事儿。哎,屯田那里是军屯还是民屯?” 她一说话,三人都缓了一口气,其实张亮也不太清楚屯田的事儿,虽然他爹是管屯田的。郑琰有些失望,即使是土著也不是个个都是万事通啊。 ――――――――――――――――――――――――――――――――――――――――― 回到住处,徐烈步子就放得很重。 郑文博也是一片好心,自以自己年纪在三人中居长,又都是离开父母来依相府,郑靖业把三人安排在一处住,他便要劝一劝徐烈:“那是相公爱女,你这样在她面前说外边的是非,倘或传到相公耳中,如何是好?”你就当哄小孩儿,哄过就过了。 徐烈一扭头,张亮也不耐烦了,把脑袋拧到另一边,心道这徐家大郎比个娘们儿还别扭。 郑靖业知悉之后不免长叹:“创业难,守成更难。”想得个满意的继承人,那是难上加难。徐烈的功课是三人里面最好的,但是这性情实在不够稳妥。 郑靖业也不喜欢世家,但是对于世家里有本事的人如顾益纯他还是欣赏的,纵使不喜欢李俊,也承认李俊的字是很好的。世家的某些方面还是可取的,要不然他就不会让儿子娶世家女,还让儿媳教女儿一些知识了。徐烈这种潜意识里一竿子打死的想法,真是要不得。 【青州世家真是没用!】郑靖业下了结论,【眼高手低,失于骄纵,徐烈在京中还得碰几次壁才能老实。也罢,先让他学着点儿面上的礼仪,出去不失礼,剩下的就看他的本事了。】 由对徐烈的评判,郑靖业又想到自家子孙。孙子的功课也要检查了,这一检查,又检查出一段故事出来。郑德良破记录地成了郑家孙子辈里第一个挨了郑靖业打的人。 39、受伤的小孩 郑德良是郑德平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如果他与亲哥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两人都懒,但是懒的情形不同。郑德平到底大两岁,懒得比较有风格、比较有水平。郑德良不同,他懒得比较随性。他脑子也不笨,但实打实是一个问题儿童,只是之前他懒得出问题而已。 话说自从徐烈三人到了郑家,郑靖业说的是:“与二郎(此处指德安)几个一样看待。”但是,这三个人的功课却比郑家的孩子轻不少,要求也没有那么高,徐烈三人主要是为了入官场做准备,郑靖业则希望自家儿孙打好基础。 郑靖业对自家党羽的孩子是相当照顾的,放到孙子们的隔壁去住,一应待遇都是一样的――除了功课。住在一起,相互走动、交流就多些,郑德良比较懒,不大与人交往,慢半拍地发现自己的功课比别人多! 不干了,不干了。想想宁远侯老夫人对郑德平的教育,大家大概能够理解郑德良小朋友为什么这么暴躁了。 凭什么那几个人不做功课他就要做啊啊啊啊啊。我要偷懒!郑德良打定了主意。 谁想在郑靖业眼皮子底下搞事那是找死,郑靖业马上就发现了问题。家里添了几个学生,郑靖业为示亲近,索性每天先检查一下所有人的功课第二天才让自家孩子把作业交给顾益纯,徐烈三人的功课就由他来把关。 翻着郑德良的作业本子,郑靖业心头直冒火。这小混蛋的作业写得不多不少,正与徐烈三人上缴的一样多,如果不是郑靖业心细还会以为自己眼花家里来了第四个寄宿生。 好啊!敢跟我玩心眼儿!这是官场老手常玩的把戏,潜台词:有种把他们跟我一起罚了,要不就连我一起赦了。 郑靖业一挽袖子,把郑德良给拎了过来,开打! 这个打人也是有讲究的,按照衙门的操作手册,但凡被判打屁-股的,那就是真的打屁股,扒掉了裤子让板子与臀部作零距离亲密接触。所以说,挨板子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对女人来说更是如此。 各家的家法比较含蓄一点,都是自家人,给个优惠条款,裤子让你穿着。上回郑l挨打就没有裸着,他到底是儿子都很大了的嫡长子,这一点面子存了下来。 这一回郑靖业气大了,郑德良年纪还小,前面说了,郑家其实是个草根家庭,小孩子不听话,家长直接把人按到膝头一拉裤子抡巴掌的事情郑靖业也不是没干过。这一回气得狠了,照办!(主要是郑德良还小,拿板子怕打坏了。) 郑德良羞愤难当,挨打他不介意,打就打呗,可你打了也别扒了裤子打啊!自腰至膝,凉飕飕啊! 由于场面比较不和谐,徐烈三人没有见到,郑琰倒是与几个侄子旁观了全过程,连已经工作了的郑德兴。郑靖业一面练铁砂掌一面骂:“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心思!你打量着我不会收拾你呢!你还真是聪明!学会跟客人一样了!” 通过郑靖业不断的痛骂,郑琰已经把事情的始末脑补了个八、九不离十。 郑琰默,她想起了那个乘客学着鹦鹉调戏空姐的故事。[1]德良小朋友,不会飞就不要调戏空姐啊! 郑德良哭了,丢脸死了,pp被看光了!真丢人现眼了。抽抽噎噎地。 他挨打的时候是趴在郑靖业膝盖上的,四肢乱舞,两条小细胳膊拼命往后折,死命想护住自己的pp。郑靖业更生气了,居然还敢挣扎!郑德良受刑时间延长…… 郑德兴堂兄弟几个看得直咽唾沫,他们宁愿被按倒了打板子,那样至少有裤子穿! 经此一事,郑德良老实了许多,郑家孙子辈都老实了。不是挨不得那个打,实在是丢不起这个脸啊! 郑德良挨了打,缩在屋子里躲羞,谁也不肯见。对此,堂兄弟们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可恨除了他们堂兄弟,没人觉得他丢人了,自杜氏以下,人人都过来安慰,同时训导一二,不外要认真读书、不可让祖父失望一类,郑德良把脑袋缩在被子里装鸵鸟。 郑琰当然也去了,郑德良把帐子一放,死活不肯露头。德兴、德安都劝她:“他面上不好看,小姑姑别再强他了。 ”郑琰是看出郑靖业生气的原因的,大概不全是因为偷懒,还有郑德良拿自己跟徐烈等人一样对待,这才惹得郑靖业动了巴掌。 想了一想,隔着帐子道:“阿爹平时八风不动,能气成这样也是你的本事了。” 众人:“……” “你不吱声是吧?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出来!挨打就挨了,谁小时候不受点儿开导啊?你越把这个当回事儿,别人想不当回事儿都不成了,巴不得人家记不住啊?五哥(郑琬)挨完打照样活蹦乱跳,谁也不说他什么。你呢?” “……”小姑姑,您是来安慰的还是来讽刺的。 终于,郑琰直接动手扯开帐子,对着趴被子里的侄子说了一句比较像劝导的话来:“要是把你放到别人家里,人家父亲对自家儿子一定比对你严!”因为亲近,因为抱有期望,“可要真有什么事儿,一定是先想着自家人。” 直到郑琰说完,看郑德良还是不动,趴了下来跟他头碰头:“你别弄得这么显眼啊,像三郎(郑德平大排行)该做的都做了,写得字像那啥在爬,可人家写完了,都记住了,这打我就拦下来了,你这样儿的……”说不过去啊。 郑德良装死中。德平:躺枪。 郑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转身出去了。心里还是有些惦记的,郑琦夫妇都不在这里,德良可别弄出什么心理问题来啊。可她再要去,郑德良就躲着她,无奈之下郑琰堵住了郑德平,想从他那里问问情况。 郑德平被堵在了半道上,这是一道长廊,郑德平左右看看,绕道太费劲。站住了打招呼,然后就沉默沉默沉默。 郑琰一直在问:“四郎(德良大排行)怎么样了?怎么不让我进去?”、“你去看了他了,他有没有说什么?”、“他总闷在屋子里怎么成呢?” 郑德平沉默沉默再沉默。 “你倒是吱一声啊!”郑琰跨前一步,她身后的两个婢女跟着上前,长廊被堵得死死的。 然后,郑琰听到了让她终身难忘的一个字:“吱――” ――――――――――――――――――――――――――――――――――――――――― “嗯嗯,不错不错。”说话的这是皇帝,他老人家闲来无事,拖家带口跑到妹妹家里蹭吃蹭喝。 庆林长公主的家也就是顾益纯的家,公主在熙山有自己的别业,占地面积颇广,是她两个造反未遂的姐姐的产业合并起来的。皇帝心疼幼妹,大笔一挥都给了庆林长公主。 皇帝在翠微宫里呆得久了,想出来散心,正好,捞着萧令仪与皇二十女萧令媛过来考察一下妹妹的婚后生活幸不幸福。皇帝本想带着苗妃来的,苗妃不放心儿子,便把萧令仪打包给皇帝带着。 一行就来到了顾益纯的书房。皇帝的意思,萧令仪年纪也不大,如果顾益纯看上了眼,他不介意让儿子拜个老师。谁知道顾益纯一点这方面的意思也没有,倒是皇帝看到了顾益纯书房墙上的一幅画。 画是郑琰画的,别说,这丫头很会找人的脉门。今年顾益纯有了新地方要搞装修,她就用心划拉了一张画,题了两句诗“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送给老师。一字一画,已颇有名家风范,顾益纯看着高兴,直接挂到书房里了,反正他书房也没外客。 还是被皇帝看到了,很是夸奖了一番:“到底是你教出来的学生,她的父亲也是书法名家,倒是没有辱没了你们。”眼中满是赞赏。 萧令仪还罢了,萧令媛听了心中一阵别扭。郑琰这货是宰相的女儿,可在皇帝面前比公主还得势,皇帝还特纵容她,对她比对亲闺女都好。这是什么世道!当面算是给她做脸,背后还要夸夸夸! 庆林长公主邀请皇帝在她家吃饭,还表示,她哥哥可以再找几名家属过来。 皇帝是高兴的,但是一看天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时候不早了,再迟回宫道上不好走。”皇帝吃饭肯定不是只吃饭,还要有个程序,夏天天再长,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熙山又是山区,皇帝还带着俩孩子。 庆林长公主满脸遗憾:“好容易我想请大郎(皇帝排行),竟是没巧。” 顾益纯好歹是当人家丈夫的,不能一直装壁花,便说:“眼下仓促之间也不能令圣人尽兴。不若邀个方便的时候,你细心准备着,看圣人想带谁来就带谁来,想让哪个做陪我们就再邀了谁。岂不痛快?” 皇帝很高兴:“就这么说定了,这两天还有事儿,过两天罢,我差人来跟你们说。对了,”顿了顿,“弄点澄酒来。啊!陪客也是现成的,十六郎(顾益纯排行)的师弟和徒弟们不正在左近么?”这说的是郑郑靖业一家。 庆林长公主一口答应:“包在我身上了。” 萧令媛更不高兴了。她跟她亲爹一年到头也不能在一块儿吃一顿饭,下次她姑妈请客,她还不一定能上名单,她爹一张口就点了郑家人,她心里如何能痛快。 唉,总是有人在郑琰不知道的时间地点帮她结几个仇人。 40、经典的桥段 皇帝带人去吃穷他妹夫的想法在这个夏天最终没有能够落到实处,他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儿――夏震死了。 皇帝大舅子小舅子多不胜数,正牌子的却只有夏家人,其他的都是山寨货。夏震一死,皇帝也不得不缀朝一日表示哀悼,然后三天吃饭没配乐,其他的娱乐活动也暂停了。庆林长公主惋惜一声,也没说什么,夏皇后教养过她一阵子,看在嫂子的情面上,庆林长公主也不能在这会儿大宴宾客。 这样倒也不算麻烦,这会儿吃不了,过段时间再去吃也是一样的。问题是夏震掌管御林,这个职位很重要。要是放在平时也就算了,可眼下诸王与太子之间的较量已经展开。统领御林的人是谁,在大家眼里那是相当重要的。皇帝令副职暂行职权,然后让大臣商讨一个替补人选来。商议许久,没个结果。 也许是受了郑靖业的启发,有志一同的诸王并不直接对太子开火,倒是太子身边时不时地会被发现一、二“小人”。太子修复与皇帝之间已经有些疏远的关系尚且来不及,背后又被人捅刀子,忙得焦头烂额。 夏震对太子来说是块鸡肋,这货是名义上的舅舅,但是与太子从来都不太亲近。本就不是亲舅甥,夏震还与别的皇子连着亲戚,夏震也狡猾,人家跟戴珏似的,是彻头彻尾只听皇帝的。 现在夏震死了,太子系的想把自己的人推上去掌管御林,诸王自然不肯罢休。郑靖业也有所意动,他手里已经有金吾卫了,如果能掌管御林……摇摇头,郑靖业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一不插手,旁人就斗得热火朝天。太子系提一个人出来,一堆人反对,诸王提一个人出来,也是一堆人反对――谁都不想让旁人占了便宜去。实在反对不了,就从被提名者的亲友着手进行攻击。 当官的谁没点儿不能直言的事儿呢?一揭发一个准。 皇帝整天被朝臣吵得脑袋嗡嗡如果装了几十只苍蝇,要命的是嗡嗡了十几天还没嗡嗡出个结果来!而且他用了几十年的臣子们,就像一堆坏苹果,开始只有一只长了斑点,没几天就像是传染了一样几乎个个都一身霉!这都是怎么了?!他几乎要怀疑他的“盛世”是不是只是个幻象了。 皇帝终于发现,问题似乎有点儿严重,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样的事情来呢?(插花:郑靖业出手,以前都是一招毙命,不用拖这么久,现在他老人家坐山观虎斗,偶尔还打打太平拳,两边扯皮就让给皇帝去头疼了。) 到底是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虽然老了、贪图安逸了一点儿、脑袋不太想动了一点儿,底线还是存在的。御林又是个极重要的,皇帝身家性命之所系,由不得皇帝不受一点“激励”。 脑子一旦动了起来,震掉了锈渣渣,又是运转飞快。皇帝很快就看出门道来了:老子还没死呢!你们这是想干什么?想谋财害命啊?!抽飞、抽飞,统统抽飞!混蛋,敢算计起老子来了!你们给老子打工,老子付你们工钱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想操纵老板? 尤其这中间还有他儿子们的身影,这让上了年纪的皇帝十分之不爽。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子,要知道诸王只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你一言我一语,并不以成建制的方式出现。太子就不同了,他一出现就带动着一大批人,目标十分明显。皇帝心情之复杂,一时难以说清。一恨太子政治上的幼稚无能,二恨有人操纵太子。又想起太子还要跟戴家结亲,但是戴家火速给女儿订亲,皇帝的疑心明显加重了。 再怀疑,那也是自己的儿子,没到那个份儿上的时候皇帝还是忍着的,别看史上那么多废太子,每次废太子都是一场持久而艰苦的斗争,这事并不是那种容易办成的。皇帝且还没想到要把太子干掉,只把太子叫过来敲打了一回,希望太子能够老实一点,不要看着亲爹像块肥肉只想着咬两口。 太子听出了皇帝话中的味道,惊出了一身汗,大为不安,怀疑是谁告了他的黑状,更想抓住一点保障,频频与朝臣联络――弟弟们已经行动了,难道要他等死?这与皇帝的初衷背道而驰,皇帝气得直咬牙。 ――――――――――――――――――――――――――――――――――――――――― 皇帝心情不好,就要有人遭殃。翠微宫的内侍很有几个挨了打的,幸而并不太重。朝臣只得了训斥,便是有被揭出黑历史,也只是远谪了事,轻一点儿就是降两级或者罚点钱。 这会儿不兴打大臣,更不要说廷杖了。对宰相就优厚一点,皇帝虽然憋着一肚子气,对郑靖业还是很客气地进行指责:“朝中纷扰,区区一御林,争论半月未有定论。相公可还觉得安稳?” 郑靖业一点也没有领会领导的意图,居然点点头:“臣带人商议赈灾的事儿了,前儿大雨,损失不少。不特是京中,周围也有不少郡县成灾,骆思成原是夏震的副手,御林事务一向是熟的,从没在公事上面出过错,由他暂代也算稳妥。” 倒霉催的夏震就是因为下了大雨,路上湿滑,不小心连人带马掉路边排水沟里摔死的。那一天该他轮休回家,虽然下了雨,可他想早点儿回去歇着,冒雨赶路就这么挂了。 这场雨不小,涉及的范围又广,京城周围不少郡县遭了灾。郑靖业最近禀告皇帝一声,就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情:“照说受灾的地方也不算太大,只是在京城附近,一不小心容易引起京城震动。”一片为国为民的忧劳模样。 皇帝:…… 他老人家实在是没人商议了。他家丞相里也就郑靖业不跟皇子们胡乱搅和了,问个别人吧,已经起了疑心的老皇帝都很担心这些人有私心。一旦戴上了有色眼镜,就是好心他也能看出恶意来。反观郑靖业,人人都在为自己谋福利的时候,他还一心为国、忙里忙外地处理灾情,如此一来,皇帝看郑靖业倒像是看一个“纯臣”了。 开始感叹:“太子是我长子,一生心血所寄,总道他能继承祖业发扬光大,不意他偌大年纪,还这样浮躁。” “父母看子女,总是有不满的地方,总盼着他们能做得更好,这也是人之常情呢。”郑靖业才不会在这时候说太子坏话呢,不但没有落井下石,他还伸出了援手,“听说,圣人在太子这般年纪的时候,还翻过筋斗?” 消息来源:庆林长公主。据说皇帝听说有了儿子之后,当场徒手原地后空翻来着。由于事件过于惊悚,以至于庆林长公主到现在还记得这事儿。 皇帝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只盼他能懂事一点。” 君臣二人的对话传到太子的耳朵里,颠覆了萧令行的世界观――这货是郑靖业么?他怎么会为我说好话?他不是恨我入骨、一直跟我作对么?难道以前是我看错他了?又疑心郑靖业有什么阴谋,次又想到郑靖业这是不是在示好。 皇太子如坠五里雾中,十分摸不着头脑。 他哪里知道,郑靖业这是在加快倒东宫的步伐呢。他先把皇帝与太子的所有温情片段都用一遍,把皇帝对太子的好感都磨光了。爱之深则恨之切,真情也作了假意。以后再有什么事儿,这些赎罪券就都已经用过作废了,还增加了反效果。想翻身,已经没了底牌。 所以说,跟奸臣斗,一般的智商那是根本不行的。 ―――――――――――――――――――――――――――――――――――――――― 由于皇帝心情不好,加上国家出了点儿天灾人祸,皇帝带头寻欢作乐影响太坏,庆林长公主家的宴请就一拖再拖,顾益纯夫妇果断地把准备事项押后。郑琰也就领着侄子们继续日日登门求教,直到八月里桂花飘香,熙山权贵避暑旅游团迁回了京中。 刚迁回来,顾益纯给学生们放了三天假,收拾东西、走亲访友。郑琰大喜,这下不用请假了,她宅得闷了,正想出去走一走。家里存的酒喝完了,回来就要酿新的,她还想再弄点儿药材继续泡几坛子酒,准备过年的时候送人呢。 杜氏听她说要上街,杜氏道:“去支一百贯钱,带上阿庆几个,再叫张大郎(郑家男仆)带几个人押车陪你去。” 郑琰笑问:“阿娘有什么要捎带的么?” 杜氏嗔了她一眼:“你只管自去,不要玩得太晚,不许惹事。看上太贵的东西,先让店家留着,回来跟我说,我使人去看看再买。” “哦。”换了衣服,带着钱、开着车、领着一群家仆婢女逛街去了。 市上的东西品种丰富,虽然大部分不如郑家库存质量好,胜在品种多样。郑琰来逛街也不纯是买东西,她就是逛。女人,甭管到了哪朝哪代,爱逛街的天性是改不了的。 袁守诚家的假货店她是不去了的,转转悠悠转到一家店面前,发现这里居然有干辣椒卖!郑琰感动得痛哭流涕,她知道这个时空的辣椒,也吃过,但是由于味道太刺激,吃的时候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吃相很不好,吃的人少,也没有形成菜系。她家也有一点辣椒,但是同样的数量极少。郑琰脑子里不停地飞出辣子鸡、水煮肉、毛血旺、麻辣火锅…… 一高兴,郑琰向老板问价:“这个怎么卖?” 老板是个机灵人,这时也呆了,他这里是有些贵人家的小孩儿贪新鲜来东问西问,可眼前这个是要真买啊!这要一不小心当肥羊宰了,看这丫头身后的男仆,说不定她家大人会把他这店给砸了啊!(老板想多了,郑靖业即使生气,也不会派人来砸,顶多搞得他在京城混不下去。) 老板还不能不答,只好说:“这儿有磨好的粉,一两二十文,这些晒干的,一两十五文。”郑琰咋舌,这辣椒比米还贵哟!还按两来卖!兴致勃勃地跟老板砍价:“贵了哟,一石米才多少钱呢。” 老板很澹g砗蟾拍心信甙烁鋈耍阉獾昝嬉欢拢舛际芰擞跋臁!俺缘娜松伲值娜艘采伲倭耍凸罅寺铮 郑琰死活不同意:“你这里一大袋子呢,既然吃的人少,你也卖不掉,我多买,你少算点钱。” 卖不掉卖不掉卖不掉……老板想抽人,你个死丫头是来捣乱的吧?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家里有钱了不起啊!呜呜,死丫头背后站着打手,他不敢发作。只得好声好气地说:“小娘子,这辣椒买的人真的少啊,你能买多少呢?买多了回去你家里人会生气的。” 郑琰再三保证,打个七折她包圆儿了,老板死活不肯相信。并不是每个商人都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人家也有目光长远的时候。再者虽然外人看来商人奸诈了一点,但是有良心的商人还是不少的,一小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商人也要为客户想一想不是? 又有,他是知道这点东西在权贵眼里不算个钱,但是如果谁家孩子花钱买了这一堆用不着的东西,岂不是显得很二、很丢面子?到时候他就要倒霉了。 说来也巧,顾老师给学生放假,自己自然也放假了,趁这功夫,他陪老婆逛街玩儿。顾益纯本就是个自在的人,陪老婆逛街毫无压力。两人带上几个随从,也过来了。 此时是坊(住宅区)市(商业区)分离的,坊里只有便利店,真要逛街,就只能跑到市里来,师生偶遇机率提高得不是一点半点。 此时,店外面已经围了一堆人,很自然地吸引了顾氏夫妇的注意。庆林长公主还没看过这样的热闹,非常有兴趣。两人从外面经过,正好听到一把熟悉童声传出来:“砸店还是卖东西,你选吧!”如此恶霸的架势,让顾益纯很是汗颜,不禁抖了一抖,拨开人群挤了进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郑琰。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啊:“你在干什么?” 郑琰极是委屈,一根白嫩嫩的手指往老板鼻子底下:“我要买东西,他不卖!” 老板想杀人,你个死丫头还有理了!苦着脸跟顾益纯解释了前因后果,顾益纯本来还担心郑琰要做什么非法勾当,这会儿见是要买辣椒,才放下了心。一看前后左右都是人,把郑琰带走容易,保不齐会被围观群众说些什么。于是温声对老板道:“多少钱?” 有个大人发话,老板终于放心了。 只花了一贯钱,郑琰把老板家的辣椒全买下来了。 “买卖上的事儿,可不能随便反悔的。”老板胆战心惊地中了一句。 郑琰招招手,阿庆俯身过来把她抱了起来,郑琰满意地看着自己上升了一截的高度,冲老板嘴角一翘:“放心吧,我又不是你。” 老板:…… ―――――――――――――――――――――――――――――――――――――――― 买到了想买的东西,郑琰心情大好,一边儿一个牵着师父师娘。出了东市,正看到东市旁边的酒楼,挑着个幡子,上面写着“客似云来”。就这儿了,郑琰决定请客,请大家到楼上包间吃点东西歇歇脚――她穿越到现在还没下过馆子呢。 顾益纯与庆林长公主欣然同意,一行上了楼,点了一个大包间,因为不是饭点儿,即使在热闹地段包间还是比较容易得的。进了包间关上门,顾益纯的脸刷地拉了下来:“你有本事了!居然仗势欺人!” 郑琰觉得自己很冤枉:“我没说不给钱啊!我就试着砍砍价,他要说不给砍价我也就不砍了,可他不卖啊!” 顾益纯扶额,充分感受到了郑靖业的无奈:“你买这些做什么?” 正郑琰神秘一笑:“保密。”。 顾益纯:郑师弟,你辛苦了。 等上茶点的功夫,就听到一把大嗓门儿在喊:“小美人儿一个人么?” 郑琰一口茶就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这情节好熟悉啊!伸头往楼底下一瞅,得,一个庞然大物堵着了一个穿男装的人。 41、女人惹不起 这个庞然大物她本该不认识的,但是……郑琰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她家师母的脸色真是不好看啊!连带的顾益纯的表情也很是微妙。小孩子眼睛好,郑琰也注意保护视力,所以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个死胖子及其下属的佩饰,居然就这样大剌剌地供受害者辨认! 死胖子的马笼头、雕鞍上饰金!一片金灿灿地在太阳底下差点没闪瞎人的眼! 什么样的身份穿什么颜色、质地、款式的衣服,住什么规格的房子、房子有什么样的装饰,日常起居生活用什么样的东西,统统是有法律规定的。最极端的例子就是穿龙袍,那是死罪。其他的以此类推。 按照规定,这饰金的只能是皇家,还得是皇帝的直系亲属,当然,曾经是皇帝直系亲属而没有被除了宗籍或者降级的也可以用。其余如宰相、重臣,得皇帝允许,也能用。 结合这装饰,只要再对京中八卦稍微知道这么一点,你就能猜出来,这死胖子就是那个在活着侮辱皇室基因的萧令德了。长得丑就算了,难得他脑子也蠢。生活在这个环境里,难道不应该阴谋狡诈、冷血无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面子比什么都重要的么? 他偏不!还拿自己的脸不当个脸,四处办些被人唾弃的事情来。 现在好了,郑琰再偷看她师母一眼,当街tx人还被亲姑妈给遇了个正着。 不用说,这样的热闹肯定围了一圈人围观。萧令德本就不是什么令人敬佩害怕的人物,这里又是京城,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地方,想来萧令德在光天化日之下顶多就是调戏个把美人,还不至于做出杀人放火的勾当――这货还没这个本事。没看他家仆役都没有过多劝阻么? 狗腿甲只说了两个字:“十郎。” 萧令德就一鞭子抽到了他的肩上,狗腿甲与狗腿乙、丙、丁等迅速统统闭嘴,齐刷刷后退五步,给萧令德留出了足够的作恶空间。 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酒楼窗户底下一个半圈,中间就只有萧令德与被困美人。从郑琰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美人”的头顶肩头,倒是萧令德站得稍靠外,还能看到他的半张大饼脸。 正看得入神,庆林长公主已经拍了桌子:“这个小畜牲!去把十郎叫过来!” 郑琰连忙转过头:“千万别!那位像是醉了,怕不容易叫,别吵了出去,连师母的面子一块儿丢了。” 庆林长公主气结,这个侄子她知道,这种事情是极有可能发生的。顾益纯咳嗽一声:“你看得好热闹。” 郑琰吐吐舌头,起身,从桌上取了茶壶,顾益纯让了让,显出茶杯来。郑琰捧着个壶就走到窗边儿一看,萧令德够迅速啊,已经到了美人儿跟前,再踏一步就进化到“动手动脚”了。郑琰眯了眯眼,“xiu~哐!咚!” “哎!哟!”萧令德一声惨嚎,抬起湿淋淋的脑袋,捂着个肩膀,“谁谁谁,滚出来。” 美人也仰起头,一张脸莹润如玉、一双眼轻剪秋水。听得楼上飞来一声淡定童音:“手滑。” 中学音乐基础课上,老师会告诉同学们,童声调高,有穿透力;女声比男声更有穿透力。郑琰恰是个小女童,装得再淡定,她还是要把意思表达给楼下的人听的。楼下群众自然也听到了,一齐哄笑,萧令德本就有酒,兼之调戏美人而美人一个字都欠奉鸟都不鸟他。现在又被个小孩子嘲笑,还窝在楼上不肯下来。 萧令德一大早摄入体内的酒精悉数被点燃:“你给我下来!” 郑琰半支胳膊伸在窗外,捏着个铃铛摇啊摇:“你上来,”顿一顿,“不敢就算了。” 萧令德二话不说就往里面冲。受害者小美人皱了一下鼻子,菱唇一撇,手上新买的砚台又滑进了袖子里,唔,省了一只砚台钱,甚好。抱着手冷眼看着萧令德一行主仆n人一阵旋风扫进了酒楼里。 庆林长公主恨不得马上捶扁这个胖侄子,长得ws也就罢了,智商咋这么低呢? 顾益纯笑得直捶桌,庆林长公主一眼横了过来,郑琰为她师傅解围:“去个人把人家姑娘请上来,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然后亲自动手拿了个短凳,比划一下门边下缘在地上磨出的扇形,把凳子放到扇形边线外边一点。 ―――――――――――――――――――――――――――――――――――――――― 凳子刚放好,萧令德也冲了进来,他找这包间还费了点儿劲。找到了一推门,门是虚掩着的,他一推开门就往前扑,被凳子一绊,整个人五体投地到了桌子前。狗腿们上前把人扶起,萧令德羞愤地一抬头,正要开骂,嘴巴已经张开了,又像被人捏住脖子似地没了音。 郑琰那壶茶浇了他一头一脸,茶壶击中了他的肩膀,倒也让他清醒了一点儿,已经达到可以认出自己亲姑妈的程度了。 这个姑妈很可怕啊! 皇帝觉得他妹子是纯良的小白兔,那也只是在他面前而已。庆林长公主不关心太多的政事,只要自己过得舒服就好。可一旦有人让她不舒服了,她也不会让别人好过就是了。陈氏拒娶公主,庆林长公主直称这货是残废,还说骑个马都能跌断腿,这人本事不够,当官是为朝廷丢人现眼。陈某人即使妹妹做了太子妃,自己到现在还是个白身。 萧令德曾酒醉tx过庆林长公主身边的宫女,结果被庆林长公主提着马鞭从后宫抽到前朝。人家说了:“万事跟我说了,便都有商有量,背着我动手动脚,一根头发丝儿的好处都别想捞着。” 想到这里,连找那个泼他水的人的念头都忘了,畏畏缩缩地道:“姑母、姑母……您老也在啊?” 庆林长公主火了,抽起筷子当武器,练起“漫天花雨掷金针”的绝技:“没出息,不学好!咱们家的脸都让你给丢脸了!你个不务正业的!你个丢人的东西!” 小美人儿被客客气气地请上楼,刚到门口儿就听到萧令德嚎啕大哭:“姑母、姑母,侄儿从来没抢成过啊!” 靠!郑琰由衷地鄙视起他来了,堂堂郡王,带着一群狗腿子,居然一次都没有强抢民女成功,太废柴了!(喂,你关注错重点了。)眼睛一转,就看到了门口的小美人,哇哇哇!好漂亮啊! 难怪萧令德会当街调戏哩! 顾益纯终于拦住了庆林长公主:“有事儿回家再说,这里可不方便。别打了,让他脸上带伤招摇过市的可不好。”庆林长公主冷静下来,郑琰招呼店家再上一壶新茶。顾益纯很是严肃地让萧令德给受害都道歉:“十郎还不快向这位小郎君道歉?” 小美人儿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又美,正在雌雄莫辨的年纪。顾益纯看其喉结未现但是耳上无洞,吃不大准。反正穿着男装,就当是个少男好了。“不必了,原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小美人儿一开口,顾益纯心里抹了一把汗,蒙对了,这声线仔细听,确实是个少年。 庆林长公主硬押着侄子必须道歉。萧令德很乖地低头躬身搓着手上前道歉,一张口:“小美人儿,你别计较……” “喷――”郑琰觉得萧令德真是跟她有仇,这辈子她就喷过两回茶,皆是拜此人所赐。 现在这个单细胞忘了道歉,一扭头,看到这丫头那半截袖子想起这个正是刚才作弄他的人,跳起来要找郑琰算账。冷不防庆林长公主一声咳嗽,他又吓软了。讪讪地想要把歉给道完,庆林长公主扶额,把他压了下来,亲自道了歉:“我这侄儿不懂事儿,给你添麻烦了。” 小美人儿一扯嘴角,倒是对庆林长公主优雅一礼:“您客气了。” 顾益纯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出言道:“不知小郎君家住何处?我们使人送小郎君一程吧。” 只见对方眼色一冷:“不必。” 萧令德跟着帮腔:“要的要的,万一路上被哪个不长眼的tx……嗷!”这是被庆林长公主给抽了,你还敢说tx? 郑琰叹口气这个好人她还是要做的,站起来装可爱,还没说话,顾益纯已经很热心地问:“小郎君贵姓?” “池。” “京兆池家?”顾益纯反应最快,试图论交情,看少年冷冷地点头,顾益纯开始手痒。萧令德这货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世家! 世家的传承,也是优胜劣汰的,九百年前开始,是个豪门兴起的年代,那里有名望的家族,存于今者不过十之二、三,七百年前的世家仅剩十之四五了,期间有新的家族加入,也有旧的家族消亡。 池家衰得很是冤枉,他们家碰上了战乱,就是八十几年前改朝换代的那一次。什么香车宝马、雕梁画栋,在战争面前都不可能是免死金牌。当时他们家老爷子很有骨气地表示:“离了京兆还叫什么京兆池氏?”这一留下来,就叫人谋财害命了。 打仗是需要钱的。 池家的文化课学得很好,武力值就比较差,一家亲族几百口,叫人一次杀得只剩几个。战争持续了二、三十年,等到大s朝建立,就只剩两家子了。开国皇帝为了好看,给了两家各一个品级不高的清闲差使,勉强度日而已。 过了八十来年,池家上下就只剩眼前这一位了。 顾益纯颇为扼腕。池姓少年却始终神色清冷,世家什么的,论起来池家比顾家的资格还老。京中也有世家与他有过接触,只是,哼!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会儿话,顾益纯硬跟人家要了地址,要登门拜访。 池少年依旧不松口,然后就起身告辞。 萧令德嘀咕一声:“摆什么臭架子。”又挨了庆林长公主一记。 ―――――――――――――――――――――――――――――――――――――――― 萧令德这才记起他是被抓了现行的,酒大概也是全醒了,回忆起全过程,对郑琰挂起恶霸的表情来。 庆林长公主所有的火气都被这个蠢侄子给气得熄了,人已经到了麻木期。 “你瞪她做什么?若不是她,你还要在外面丢人不成?叫御史知道了,参你一本,你能讨着好么?”让郑琰先回家。 萧令德直哼哼。 庆林长公主把人拎到家里继续训:“你还嫌惹的事情不够多?上次太子那一顿打你还不长记性?” 萧令德双眼冒火:“往日侄儿就是在阿爹面前醉了,也没挨过他,他比阿爹还厉害!” 庆林长公主苦口婆心:“你的亏还没吃够?我为什么拦着你?闹来闹去,皮肉受苦的是你!你阿爹不打你,万一太子不高兴,想起旧事,借口都是现成的不是?你还闹出这样的把柄来!你笨不笨啊!” 萧令德还是怕打的,谁打了他一顿,他知道不好惹就罢了。偏偏对上太子,在皇帝还没册封太子的时候,萧令德的妈就已经是皇帝的宠妃了,萧令德也出生了,当妈的当然想自己儿子当太子。反正两处就不太对付,也之所以太子对后宫宠妃的感观都极其不好。萧令德这也是憋着一口气硬撑着。 经过庆林长公主反复语言提醒恐吓,萧令德开始害怕:“那怎么办啊?” “这事儿到我这里就罢了,反正我们不会宣扬出去,你也管好你手下的人。以后你见到太子就绕道儿走,别跟他碰上不就结了?你也是圣人的儿子,只要你不再惹他,便不会有麻烦。想来圣人也是明白你的难处的。” 萧令德一想,他平常跟太子的接触也不多,躲太子也很容易。主要是太子一心扑在正事上,萧令德却是贪酒爱tx人,爱好不同,想聚在一起也难,如果天天见面,他是再不肯躲着的。 认真说起来,纵使是萧令德这样的人品,在兄弟里还是有几个人对他颇为和颜悦色,至少不是提起来就打就骂的,魏王正是其一。萧令德跟这位哥哥感情好,当魏王来说他:“你到哪里闹不好?偏到东市人多的地方闹去,叫东宫知道了惹起旧恨来可怎么是好?” 萧令德很神秘地道:“我已经有办法了。”把庆林长公主的主意包装了一下,当成是他自己的意思,偷偷跟魏王说了。 自此之后皇太子很是迟疑了一阵子,他的兄弟姐妹们对他越来越客气、越来越恭敬,让他有了一种已经说一不二的错觉。 42、辣椒的奇缘 “哎,咳咳咳咳!”不要怀疑,这是一厨房的人在泪流满面。上自重执厨艺教鞭指导兼监护小姑子做菜的赵氏,下至烧火小丫头洗菜大妈,统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路咳嗽一路奔逃,还不忘挟带罪魁祸首――郑琰――一起逃命。 这坑爹的世界没有抽油烟机,想拿辣椒做菜,尤其是炝个锅,还tmd技术不熟练,绝对是找虐。尤其郑琰花了两天时间去逛趟菜市场,把心水的川菜调料能划拉的全划拉了来。为了炸出香味儿来,她把辣椒+花椒一块儿放到油锅里炸了。 真以为残害过无数革命先烈的辣椒水、与老虎凳并称的人间凶器是那么好驯服的么?!那还是辣椒“水”呢!郑琰这家伙好,直接弄上气体攻击了。 赵氏一向是温婉的,此时也忍不住一面流泪,一面板起了脸:“七娘,与我到前头去!”她一定要向婆婆告状!这丫头就是个厨房杀手!以后再也不能让她自己琢磨菜色了,不不不,炒菜绝对不可以让她再来碰。 赵氏这样说服了自己,然后准备用厨房的惨状与刚才的说词去说服全家,谁反对就把他/她绑厨房里!然后让七娘去做辣椒! 赵氏、郑琰两人灰头土脸面带泪痕地到了杜氏跟前。什么都不用说了,杜氏是知道郑琰再次进厨房的,还带了几口袋佐料回来。为了这个佐料,她还说了郑琰一顿,最后被郑琰一句:“练手,多买一点也好。”勉强说服。 现在看这丫头又开始祸害人间,杜氏果断地同意了赵氏的提议:“七娘还小,再过两年还想下厨,再让她练手也不迟。” 郑琰想挠人!死死守着她的辣椒不肯松手,杜氏好气又好笑:“你瞧着欢喜就都收到你屋里去。”没炉没灶的,不信你能干嚼了! 郑琰被再次与厨房隔离,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那两大口袋的辣椒、辣椒面儿,一大口袋的花椒,此外还有胡椒若干――全磨成了粉,够武装整个京城的流氓以供打架时放阴招糊人眼睛的。 口水滴哒的。 一直不受刺激也就罢了,今天闻到了辣椒过油后那刺鼻的香气,郑琰实在忍不住了!她一定要吃上辣菜! 她左思右想,发现炒菜实在是她的弱项,拿这个弱项来开刀并非明智之举,她当时一定是昏了头了!唔,待到天再冷一点的时候,吃个麻辣火锅啊,烤肉的时候洒点儿辣椒粉啊,大家的接受度会高上很多。 越想越兴奋,郑琰恨不得冬天赶紧到来。啊!对了,火锅!吃火锅得先有锅子啊!嗯嗯,她还记得老式黄铜火锅的样子,木炭也要多准备一点才好。想到这里,她又来了干劲了。 继上次买房被没收之后又过了一年,她又存了一年的钱,数目还不小,正可打几只黄铜火锅。对了,还可以再置点产业了,以后再有类似今天这样用食材制作生化武器的事情,可以悄悄躲到那里去做,也省得在全家丢人。 她这主意打得极好,打造个几个黄铜火锅不算什么难事,也花不了太多的钱,只是在京中买房就颇费了一番周折。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急着用钱,谁没事儿卖京中的房产呢?那可是保值增值的小金山啊。 直到秋去冬来,郑琰方又打听到了一处宅子。 ―――――――――――――――――――――――――――――――――――――――― 由于郑琰的龟毛要求――配套设施要好,原宅要干净大方、格局齐整,周围交通便得、治安有保证。一来二去,花了比上一次宅子还要贵三成的价格才买了一处新宅子。 宅子的原主乃是燕王的“宾客”,这也算是事业编制,不知怎么的惹了哪位贵人,燕王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流放了。不过燕王也够义气,倒是送了些盘缠。家里不太缺钱,当然也就不会降太多的价。 此宅地理位置比上一处还要好些,据牙行的介绍,这里算是一个中档社区,住的都是各式的文明人。在“学而优则仕”的年纪,知识与官职通常是联系在一起的,这会儿又没个义务教育,能读得起书又读得好书的,多半是有点条件的人。这个聚居区就是这样的地方。 不错不错,哪怕多花了钱,郑琰也是乐意的,环境好啊! 经过一番手续,向父母又禀了一回,就兑了钱,把宅子给盘了下来。 挑了个太阳好的日子,郑琰带上人马,全副武装,抱着个手炉子,去收拾她的新地盘。 眼瞅着要到目的地了却遇到了交通堵塞。两辆马车发生了刮蹭事件,好巧不巧的,正堵着坊门(小区大门),正在那儿纠纷着呢。一个街区倒是不止这一个门,无奈这个街区还算不错,有车一族也不少,后路被其他的车堵上了,没法掉头。 时间不等人,郑琰还想去看过了之后布置一下呢:“还有多远?” 张大郎在车辕上转头道:“进坊门往前二十丈往左一拐就是了。” “下车,留个人看车,咱们走着去。” 郑琰抱着手炉子蹬上鞋子就要下车,阿庆苦拦不住,只得先跳了下来,放凳子,郑琰踩着凳子下了车。揣着手炉子顺着张大郎说的方向走,阿肖抢前两步开路,婢女仆役围随上前,生怕郑琰被谁给撞了。 二十丈不远,即使郑琰穿得像只毛球,也很快圆润到了街角。一拐弯儿,迎面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险些与阿肖撞上。 两边互相致歉。郑琰不禁:“咦?”了一声。这不是那个惨遭萧令德tx的池小美人么?这货长得太好看了,郑琰不得不记一下。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一想,据顾益纯的谱学教育,池家本朝开国时已经式微,只得了个不高的官儿,倒是清贵。这个社区也算个文化社区,他住这里倒也相宜。 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祖宅是再不肯卖的。虽然池家真正的祖宅百年前就已经叫人给占了,又历战火而被焚毁。这里毕竟是本朝建立之后所居之处,轻易不会搬离。 池之正欲往舅家去看外祖母,街口遇到一堆大大小小的女人,不由皱了皱眉。便是这些婢女,身上所着之物也非凡品,更不要提走在中间的那个茸毛团子了。能穿戴得起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没有车马?还是在这样冷的天里? 一掸眼,发现这团子还挺眼熟。郑琰这一世的长相真心不坏,第一眼看过就让人惊艳,虽然过了几个月,记忆模糊了(想记忆如新也不太可能),可是再看第二眼,保准能马上回忆起来。 池之也有些惊讶,她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当时就猜出来那个死胖子是萧令德,萧令德的姑妈能是什么人?能跟长公主混在一起的丫头,又是什么人?猜不出是郑靖业的闺女,也能估摸出这丫头的等级了。 念头一闪而过,口中还是很斯文地致歉:“走得急了,有所冲撞,还望毋怪。” 这时候主人家不发话,婢女们是不会随便口出宽容之词的。不要以为电视上的恶丫环、坏管家、狗腿子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全都是真心的,只是担着这个角色,就得按着剧本儿来演。宽容是留给主人去施舍的。 郑琰从手捂子里抽出手来,揉揉鼻子:“我们也走得急了,又没撞上,不碍的。你有事儿就去忙吧,给他让让道儿。” 两边交错着走开,郑琰心道,这以后还成街坊了。啧啧,有个美人街坊也不错。 ―――――――――――――――――――――――――――――――――――――――― 到了新宅子,取了钥匙开门,郑琰前后看看,俱已打扫干净了,心情大好。买宅子的时候已经看过两三回了,心中已经有了定稿,当下指挥起人来,主要是改造厨房。 这宅子房子不大,厨房倒被她收拾得不小。锅碗瓢盆、案板炉灶等等等等,都已经列好了单子让人去买了来,已是堆在屋里了。又好一通摆弄,郑琰终于心满意足了:“去买几斤羊肉、几斤萝卜来。把家里我的辣椒都取了来!” 郑大厨要自己开伙! 阿肖快要痛苦死了,郑琰几个月前糟蹋厨房、荼毒众生的时候她在场,也被弄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忙劝住:“七娘,看这日头,家里也要开饭了。”回去一定告诉夫人,不是姐不够忠心,实在是七娘手太狠啊! 郑琰看看太阳:“还早呢。” “要是车好好的,自然还早,现在车坏了呢。那头还在堵着,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呢。”本来只是借口,越说越急,“要还堵着,咱们只好从旁的门回去,可这车还在里头呢,不行,我得去看看,这会儿还没来呢,再不来,就要跑回家里另派辆车来接七娘了。” 郑琰:…… 有了自己的根据地,郑琰到底在自己的地盘上小试身手,经过试验,炖了很不错的羊肉萝卜。试得好了,回家做来显摆。弄了羊肉、萝卜,还有辣椒,炖了一锅好汤。这一回不用辣椒炝锅了,而在在炖煮的时候加了一把干辣椒进去,香香的,勾起人的食欲来。 郑靖业挟了一筷子羊肉入口,嚼两下,咽下:“不错不错。羊肉萝卜本就对味儿,没想到加了一把辣子更是提神。” 杜氏附和道:“还是三娘说的是,阿琰做这些汤汤水水的手艺更好些。”言下之意,你丫给老娘老实点儿,不许再做危险的事情,只许煮汤煮汤煮汤。 郑琰:……你们等着! 郑瑞一边嘶嘶地喝着汤,一边笑。旁边的郑琬却极是痛苦,他吃不了辣!但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又得把这碗汤给喝了。左右看了看,见郑琰正扑上去跟爹娘理论:“看吧看吧,我就说好吃吧?让我做吧让我做辣菜吧!我还弄了好东西(火锅)呢!过两天咱们一起吃吧~” 郑琬果断地把自己的碗与郑瑞那已经吃得碗底都不剩的碗给换了过来,郑瑞很是诧异地看着他哥,郑琬捏着拳头在他面前一晃。郑琬人是纨绔了一点,不过武力值却是兄弟里面最高的,御前演武,皇帝一眼就看中他当女婿的,结果不幸把公主给克死了。 郑瑞缩了缩脖子,抱着碗,我喝!反正我爱喝。 喝完了就是拉肚子,辣椒毕竟是个刺激性的东西,以前几乎没吃过,吃也没吃过这么大量的。肠胃的自我保护功能之下,郑瑞同学,拉拉更健康。 43、飘雪的冬天 入冬之后天气不消说自是一日冷似一日,今年老天爷给面子,颇下了两场雪,不似前两天旱得要命,害郑靖业担心各处有灾情,操心费力只为把为日子过下去。 到了十一月初,又是一场雪,郑靖业转而叹气:“不下雪也愁,雪下得太密了,也是不好。”嘱咐下面准备应急方案,别让京城周围的民居被雪压垮了,尽量减少冻死的人数,同时安排打扫尽可能多的驿路,还给两个在外做官的儿子都去了信,让他们好好工作。 这雪在农民眼里,可以说是“瑞雪兆丰年”,但是雪下得大了也不好。在稍微想干出一点儿政绩的官员眼里,同上。但是呢,在不知人间疾苦的万恶族群眼里,这样的大雪,正是围炉煮酒/品茶,赏墙角数枝红楼,与二三好友歌咏相和。 郑琰这会儿是想忧国忧民也轮不到她,她能做的也就是给她爹捶捶背、捏捏肩、煮一锅好汤、烫一壶热酒,甭管有没有专业人士做得好吧,那也是一份儿心,郑靖业心里熨贴,只觉得身上的乏累硬是减了三分。 郑靖业与杜氏见她最近不再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是欣慰。郑琰闲来无事好窝在郑靖业的书房里,郑靖业的书房书籍十分齐全,远非郑琰这个才上学没几年的小毛丫头能比。每日从顾益纯家里回来,郑琰就跑郑靖业书房看书。 郑靖业也不拦着她,这等凶器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放出去作恶。看她如此用功,又把郑德平这等懒货也一起拎了过来,希望能够受一点熏陶――小子,可别比不过个丫头啊! 郑琰着实老实了一阵儿,她也不是不会看风向的人,近来杜氏不但要忙着家中各项产业的秋冬季结算,还要准备来年春天郑琬的婚礼。这时候添乱,那是找抽。 混迹郑靖业书房有一大好处,就是知道了很多世情。郑靖业有时候在书房见客,就把她往隔间里一扔,也不管她。她就知道了不少朝廷动态,比如最近郑党非常义愤,东宫越来越过份。 于元济曾有言:“诸王畏缩避让颇不具其祖上刚烈之气,前日是燕王宾客,昨日是赵王亲舅,悉皆远谪,诸王畏东宫之势不敢言。”――以上是经过文言加工的话,鉴于于元济的原话对国家高层过于无礼,此处作和谐处理。 郑琰支起双肘、两手撑腮,心中暗道太子这是在走钢丝呢,到底是涉险过关君临天下还是被皇帝翻脸无情镇压,一切都要看皇帝的寿数了。而皇帝的身体,啧啧,人家年轻的时候也是亲历戎事,健康得不得了,不像马上就会死的样子。郑琰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却拿不定主意什么时候施行。 一旁郑德平裹着裘衣,靠着熏笼:zzzzz~ 郑琰伸手戳了戳郑德平还很嫩的脸,郑德平哼都没哼一声,继续zzzzz~ 郑靖业发话了:“此事我尽知,便是动到我们的人,你们略争一争便罢。记住,要争,但是不许争胜了!三回里面至少要输掉两回。我保你们无事!”他说的无事,乃是指即便官职现在丢了,他也会给应有的补偿――带利息的那一种。 郑家店信誉良好,党徒纵是不解,也老实应下。 郑靖业又说:“今日正好,让你们见一个人。”命人把徐烈领了进来:“这是徐梁的儿子,都不是外人,年后我寻一机会为他谋一职,他便暂住京中了。阿烈,这些都是你叔伯,见过他们。年前年后,你少不得露露面。” 又一一介绍于元济等给徐烈认识。 户部尚书林季兴笑道:“果然一表人材,恭喜相公又得一少年俊彦。”然后方与徐烈叙旧,不外是以前认识他爹一类,最后说:“好好听相公的话,有相公在,你吃不了亏。”又给见面礼。 其他人亦是如此。 于元济道:“听说还有两个小子,今日也不得见。”郑靖业道:“他们都还小,阿烈过了年也不过十四,谋职已算是极早,我的意思,趁早给他挂名儿,省得日后出仕还要熬资历。”郑家儿孙都是这样的,除了德兴给皇帝充门面,其他上了十二的孙子们身上亦已谋了虚职,熬着呢!等到学业有成,投身官场,身上已经挂了好几年的工龄了。再加上“上头有人”晋升很快,几百年来世家子弟都是这样搞的。 一番寒暄毕,郑靖业独留下了于元济:“五郎(于明朗)那个小东西现在怎么样了?!” 于元济在看徐烈的时候不是不眼热,郑靖业亲自过问,前程是差不了的。他五个儿子,其他四个尚可,唯有于明朗,实是放心不下。可是郑靖业就是不肯搭一句话,提携一下于明朗。于元济自己也有职衔,奈何国家有规矩,如郑靖业这样的,可以荫五个子孙,到了于元济,就只能荫俩。 郑靖业又管着铨选,暗箱操作下来,把儿孙都弄去当官也是正常,于元济就没这个本事,他想走郑靖业的后门给这小儿子一个官身,自己死后也好有个依靠。于元济不得不再次求一下郑靖业,两人颇有渊源,也不用太顾及脸面,腆着脸就说了。 “他就是有了官身,也是现成的把柄,要叫人给参下来!还不如一道收拾齐整了再送进去。他究竟如何了?” 于元济嘴里发苦,于明朗要是有出息,就不用他操心了。郑靖业看着于元济这副样子,也不能不管他:“看样子还是不着调儿,给他娶个媳妇儿吧。成家立业了,以前的荒唐事就没人计较了,待稳下来,我们再想办法。” 有这句话就行,于元济道:“我尽快去办。” ―――――――――――――――――――――――――――――――――――――――― 众人散后,郑靖业踱进隔间,发现他闺女把他孙子当肉垫,熏笼都压得变形了。伸手一捏郑琰的鼻子,郑琰‘biu~’地醒了。郑靖业捏捏女儿通红的脸,又拍拍孙子的肩膀:“起来回去睡。” 郑德平被他小姑姑压得腿都麻了,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揉眼睛:“孙儿告退。” 郑琰一拉裙子下摆,福了一福:“明儿还要去上课,我也回去啦啦啦。”小辫儿叫她爹给拉住了。 郑琰把着辫根儿,一歪头:“干嘛?” “明天放假,他们那里我已使人说去了。” “嘎?” 庆林长公主有孕,郑靖业决定让他师兄先休两天产假平复一下心情。郑靖业不好跟女儿说太多,只说:“你要有小师弟了,明天与你娘一道去道个喜就回来,不许在那里多闹。” “咦?哦。”郑琰乖乖点头。 md!这丫头成精了。郑靖业心里暗骂一句,旋即又愁,德平这个懒货可怎么办哟! 第二天,郑琰就穿戴整齐地与杜氏一齐登门道喜。 庆林长公主有孕的消息还没有扩散开来,也不知道郑靖业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反正杜氏一大早就带着女儿去堵门儿了。庆林长公主眉眼带笑,对杜氏母女更是亲近几分。顾益纯一副傻爹的表情,郑琰真不想承认这是她那清俊飘逸的师傅。 杜氏道:“你这是头胎,可要好好保养。叫他们师傅多陪陪你,我们相公说这两天先别让他们上课了。” 庆林长公主脸上一红:“怎么能误了正事儿呢?” 顾益纯心中滋味难以形容,他还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为何,正竭立表现淡定:“是啊是啊,让你们这样紧张。” 最紧张的是你好不好?大白天的呆在老婆跟前尽忠职守。 杜氏轻拍庆林长公主的小腹道:“这才是眼下最大的正事儿呢,”一转头看郑琰还在,“你看什么?陪你师傅说话去吧。” 庆林长公主很快接口:“你们两个去书房罢,小姑娘家家的,先不要听这个。”说着给顾益纯使眼色。 郑琰心道,我理论知识可比你们丰富多了,还是乖乖跟着顾益纯走了。顾益纯这会儿看谁都是好人,估计等会儿看到萧令德,他也能和气地夸赞这个胖子“一表人材”。 一路上不断问郑琰,你冷不冷?你爸爸好吗?你妈妈好吗?你哥哥好吗?你侄子好吗?你好吗?你家养的旺财好吗?墙角里小强结婚了没有? 蠢毙了! 郑琰看着他的样子也觉欢喜,她师傅终于有一个圆满的家了啊!由衷地道:“恭喜师傅。” 顾益纯美滋滋地道:“同喜同喜。”郑琰又有了把久已不用的白眼翻出来晒晒的冲动了。 ―――――――――――――――――――――――――――――――――――――――― 要有小师弟了,郑琰心情大好,作为一个穿越者,一个理化几乎全还给老师的吃货,她心情一好,就想再弄些好吃的。鉴于她的不良记录,我们也可以称为,她又要弄点儿黑暗料理出来了。 到冬天了,弄什么好吃的呢?答案是――灌香肠。没错,不是火锅,是香肠。此时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普遍不算太丰富,不是家家天天能吃肉,家里养的牲畜长大了,除了卖掉换钱,过年过节也会宰杀一、两头。一时吃不完,就风干或者腌制。腊肉腌肉不少,香肠暂时还没出现。 每逢过年,很多家庭都会做香肠,有的地方是做腊肠。程序、调料什么的郑琰大致也知道,好歹穿越前也是帮过家里准备的,这个倒是难不倒她,想干就干! 人民群众物质生活不丰富,京城的资源还是很多的,宰相的闺女还是不缺钱不缺吃喝的。 东西很快买了来,肉什么的好办,只是制肠衣费了些功夫。亏得当初逛菜场嘴贱,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大体做法,否则这香肠就要夭折在不会做肠衣上了。 郑琰亲自监工,切肉、拌料、灌肠,这回除了调料她不自己动手了,只是指挥。由自家厨房的好手来做,很快就做好了,比她这个菜鸟可是好多了。足足做了五百斤,除了猪肉还有羊肉,往竿子上一挂等风干,才想起来事情有些大条:她按着自己品味做了,都是重口,可家里人,对于过重的调料如辣椒,那是禁止食用的呀! 偷偷做吃的已经不太好意思了,怎么能不拿回去分享?一拿回去,肯定要被杜氏训导。 郑琰一脸苦逼相:“再去买一百斤肉来。”做点儿不辣的孝敬爹妈,才能不蹈火锅之覆辙啊! 郑琰很苦逼,虽然吃了辣椒之后她的肚子也小有不爽,但是真的很过瘾啊!可是呢,郑瑞拉肚子,德兴犹犹豫豫不肯再碰,郑靖业肚子也小有不舒服,最后辣椒还是没能在她家转正! 倒是她弄出来的火锅让杜氏大为欣赏――“不许弄辣料!”没有劲辣的底料,还叫什么火锅呀!郑琰非常不满! 赵氏却很是起劲,组织熬煮高汤,准备各色菌类、肉类。郑琰让人准备牛羊肉,冬天了,外面冷,冻得结实的牛羊肉用木工刨子推,一推就是一个小卷儿,非常之好用。郑家在冬天里也有蔬菜供应,基本上后世火锅需要的东西都有了――除了辣椒! 掀桌!好歹给留个鸳鸯锅啊!我明明做了的!杜氏根本不同意:“吃多了肠胃就受不了,你还敢这样吃!小时候不注意保养身体,老了有你受的!以后只许吃清汤锅。” 这种火锅的吃法很快就得到了普及与推崇,郑琰还被叫进宫里,由恶霸皇帝亲自出面,敲诈了俩黄铜火锅,算是得到模仿授权。皇帝也不白拿,他到底是皇帝,让人把装火锅的小箱子用珍珠给填满了交给郑琰带回来,然后抱着火锅跟苗妃一块儿吃自助去了。 郑琰发了一笔小财,却颇为惆怅:要这些珍珠好做什么?珍珠这东西,放久了就没啥价值了,所谓“人老珠黄”说的就是它不耐久。缺钱的郑琰想要钱! 郑琰非常不爽! 她在自己的私宅里存了仨火锅,得空自己去偷吃。 比她更不爽的是郑德平,火锅好吃,他不想动手。可郑靖业要收拾他,不许人帮忙。 44、这是缘分吗 皇帝给的东西,当然没有坏的,尤其是金银珠宝,绝不存在质量问题。珠子都是上好的贡品,色泽柔润,个个滚圆,连大小都差不离,俱有成人小指指腹般大小。 很值钱,但是很不好办。因为存不住。 虽然不是人工培育的无核珠,珍珠的保存年限也不长,过不几年色泽就暗了下来,反正到郑琰成年之后是肯定不能用了的,她过了年就十岁了,结婚起码也得十七、八,七八年下来,珍珠不成死鱼眼珠也差不多了,存下来当嫁妆都不行。 必须在短期内都花掉!要么现在就用了,要么送人。说起来珍珠粉也是好物,虽然吃货郑琰完全不记得它的养颜美容功效要怎么发挥,但是此时土著们已经开发出了许多使用方法,她照着做就行了。 杜氏却不同意了:“这是圣人拿来给你换东西的,你不要轻易糟蹋了,先留着。或串链子戴、戴镶些簪环,这样的好珠子寻常可不易得!要珍珠粉还不容易?用再小些的珠子也是使得的。”表情极是严肃。这丫头太折腾了,必须克制! 郑琰被打败,心说,就算是做了首饰,又能做多少啊?除了项链手链的消耗得多一点,攒珠花吧,断没有全用一般大小的珠子攒的道理,好歹要有颗大点的珠子啊!再说了,她那个小脑袋,纵使头发不少,也不能戴太大的珠花,不搭啊! 回到屋里,让阿庆去找一些小匣子来。 阿庆道:“匣子倒是有一些,七娘都要多大的?” 郑琰一时也没了主意,她只是想把珍珠分一分,趁着刚赐下来的时候品相好送了作人情,今年的年礼就省了。现在阿庆一问,她也没谱了,各送多少呢? “你把能找的小匣子都找一找吧。” 阿庆灵醒,知道郑琰从宫里弄出两箱子珍珠,想来是要装珠子的,找来的匣子都用布料作了里衬,还都是浅匣。一屋子主仆开始分装,分了二十多个小匣子,才装了一箱的三分之一。 郑琰垂下了手,哀声叹气:“别装了,装不完了。” 阿汤啼笑皆非:“七娘叹的什么气呢?这么些个好东西在眼前还愁着你了?” “你们不知道的……”郑琰苦恼着伸手往箱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抄着,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不禁“咦”了一声。扒拉开一看,得,居然是个小布囊。拆开一看,好么,还有几颗大珠子。再扒拉,没了,就这十颗大珠,有龙眼大小。 阿汤拍手道:“七娘这下不叹气了。” 把另一只箱子打开,伸手进去好一翻,不少珠子都溅出来落在了床上,又让她扯出一个布袋来,拽过两只大些的匣子,分装了两匣。阿庆把床上的珠子捡了出来,心道,在这外面一颗珠子都是好的呢。 郑琰眼珠子一转:“还是去找会做珠子的匠人吧,做些东西来用。”大珠子她也用不了,倒不如给杜氏、赵氏等人做些首饰。彼时民间匠人手艺是不如官府匠户的,有资源不用是傻蛋! 郑琰果断地把匣子一关:“都收起来,我去找阿爹。” 到了年底,郑靖业颇有些忙碌,见一见女儿的时间还是有的。郑琰毫无障碍地溜跟着郑靖业到了书房。郑靖业知道她一直跟着,进了屋,往椅子上一座:“今天不看书了?” 郑琰故作谄媚状,甜腻腻地喊了一声:“阿爹~”声音端的是婉转。 郑靖业抖了两抖:“有话直说。” 郑琰敛容道:“阿爹知道将作那里有什么会做首饰的好手么?” 郑靖业把女儿从上往下打量了一回,很是狐疑:“快过年了,你又要干什么?” 不要用看恐怖份子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有求于人,必须低声下气,郑琰心说,跟自己爹麦萌也不算无耻,蹭上前抱着郑靖业的胳膊:“就是从圣人那里弄来些珠子,想串几件东西。怕外头手艺不好,嘿嘿。” 郑靖业道:“刚得了东西,不要散得四处都是。” 郑琰连声答应了:“知道知道。”那样显得很暴发。 郑靖业很怕女儿再搞出什么事儿来,也答应了郑琰的要求:“明天就让那边给你送两个匠人来,”重申,“不要胡闹!” “明白,明白。” 第二天,郑琰就见到了将作那里将来的匠人,皆是四五十岁年纪、一身褐衣,便是对着小女孩儿也不敢抬头。郑琰先问:“你们识字么?”此时识字率不高。 两人皆答:“认得些许。” 郑琰就让阿庆拿出一张单子又拿出一小匣珠子来给他们看:“那就好办了,你们看看这上头的东西,可能做得?这样的珠子可使得?得多少珠子,又要多少金银。” 她想了,给身边的丫头一人一副耳坠儿、两只戒指、两根簪子算是一套首饰了,统共也用不了多少珠子。再有杜氏听用的婢女也一人一只戒指好了,又有郑家听差的管事娘子们,或簪子或戒指。都给了,也就是百余颗,根本不算什么。 为难的是首饰还要金银,罢罢罢,破财就破财。 郑琰想开了便十分大方,又兑了些金银定了样式。如果看着手艺好,她还要给杜氏、赵氏等人弄几套珍珠首饰。反正手头还有大珠子,串成珠花也拿得出手了。 两人估摸了一下,又看珠子,又商议了几句,便道:“这是贡珠罢?做首饰头面很使得了。” “圣人给的,当是下面贡的,使得都行,要用多少?” “这些都不难,百五十颗珠子也就得了。”两人都没看上这点首饰的难度,还道相府叫他们来做什么复杂工作呢。这点活计,他们的徒弟都能做得了。 “什么时候能交?” 两人想了一下,回说三天后能交上来,其实算上徒弟打下手,两天也就得了。郑琰当即兑了金银取了珠子,又每人给了五贯钱,定好三日后还有五贯钱给。 两人颇为惊喜:能过个好年了。 三日后交了东西来,一应首饰都是放几张托盘里的,郑琰翻看了一下,果然样样精美。高兴地把余款付清,又问他们还能做复杂的么? 两人这才来了精神,情知上回是考验他们呢,答道:“镶珠花、串链子、一应首饰没有不会做的。我们这里也有样子,可供县君挑选。”当然啦,被朝廷弄去干活的,水平不高是不可能混得下去的。 郑琰又订了几套女子的首饰,是给母亲、嫂子和姐姐的。两个匠人听郑琰所说的样子,一估摸就知道是给成年人的,这才是戏肉呢。眼前这丫头是谁?让她送礼的女人,能简单么?如果手艺被看上了,日子必会好过很多。 答应得很是卖力。做活计也是很快,不消几日,郑琰要的东西就都得了,连首饰盒都奉送了极好的。一排子六套珍珠首饰,杜氏、庆林长公主、方氏三妯娌、赵瑜,人人有份――除了郑琰自己。 然后,两个匠人以为做几套首饰就是戏肉了,却不知道郑琰心中的好戏还没开始。接过盒子,检查了一回,郑琰问他们:“你们会串珠子么?” 胡子稍浓些的那个答道:“县君要串珠帘?珍珠串的帘子不如杂色玉珠。”这话倒是中肯。 郑琰道:“我不要珠帘,帮我串件儿衣服。”小时候儿看《包青天》,对着珍珠衫流了许久的口水! 这是个大工程,匠人们以前没做过,老老实实道:“串珠子容易,只是怎么串,您要什么样儿的,还得琢磨琢磨。” 郑琰也不逼着他们马上交:“我给你们尺寸样式,你们合计合计。” 两人看了图样尺寸之后心中又有一番计较,这一回郑琰嘱咐了一句:“不许叫旁人知道。”两人也答应下来了。都是做惯了的,虽然是编件衫子,倒也不是太难,估计好了用料,再留些余量,报上数目,领了材料,保证年前就能做出来。 郑琰也不怕他们耍滑头,她爹又不是死人! ――――――――――――――――――――――――――――――――――――――――― 两箱珍珠终于还是被她糟蹋了!终于只剩小半箱了,分装到小匣子里,郑琰美美地睡了个好觉。某些白富美的行为真是拉仇恨! 一觉醒来,郑琰去了心头负担,又想起她的香肠来了!算来从灌制到现在也有半个多月了,哪怕是冬天,也该好了。赶上顾益纯孕夫症候群发作,她又得了一天假,麻溜地换上了男装,骑上马,带着人就要出门。 还没出大门,遇到了休沐的郑琬、郑瑞、郑德兴。一看到妹子这付打扮,郑瑞两眼放光:“阿琰要出去?是吃火锅?” 郑琰满眼悲哀:“……”难道她是个吃货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郑瑞很是高兴:“我跟你一直去吧!”丝毫没有觉得蹭吃有什么不对,还一手拉着一个,“五哥、大郎,一道罢!”虽然吃完之后会拉肚子,他还是抵挡不住诱惑。早听说郑琰有空就跑出去解馋了,今天可让他给逮住了。 郑琬不由蛋疼,他吃不得辣,根本咽不下去。可是郑瑞打定主意要拉人下水,使父母不好责备、妹妹不好意思拒绝。郑琬武力值颇高,对上弟弟无压力,但是面前站着的妹妹就让他很有压力。郑琰vs戴瑶成的事情他知道得极早,当时就给妹妹打上了不能惹的标签。不能扫了妹妹的面子,可是又吃不得辣,郑琬纠结着。 如果说郑琬是蛋疼的话,郑德兴就是菊紧。郑德兴颇喜欢辣味,吃的时候爽,也不拉肚子,问题是……拉粑粑的时候菊花疼。一听郑瑞说火锅,他就猜到是麻烦的,小姑姑喜欢吃嘛。郑德兴口水滴哒,菊花收缩,一脸的纠结。 见两人不说话,郑瑞很高兴:“阿琰,咱们走吧。哦!肉算我的!” 郑琰也痛快:“成!”你们当香肠的首批试吃人员好了,好吃不好吃都得吃! 四人一路策马,到了郑琰的私宅。郑瑞在门口下马,缰绳扔给仆役,他是头回来,很是兴奋:“我听说你在外头弄了个吃饭的地方还不信,没想到……”你真是个吃货啊!败家丫头,为了吃东西买幢宅子! 郑琰道:“你这样说很丢脸哎!今天不吃火锅(郑琬心头一喜),吃香肠吧,我做了辣的(郑琬……)。” “好吃?”郑瑞伸过头来问。 “当然……应该吧,”配方应该没记错,“我还没吃过呢,你们是头一拨吃到的哦。” 胡说! 门被大力地拉开了,一道影子蹿了出来。后面跟着两个气极败坏的人:“小畜牲,站住!” 郑琰心下很是奇怪,这声音是留守宅子看门兼看香肠的人的,他们这是追啥呢? 想也知道,这么多肉食堆在这里,还散发着香气,猫猫狗狗的鼻子可比人鼻子还要灵。它们身手又灵活,不过来蹭点吃喝真是对不起老天爷的厚爱。郑家家法颇严,留守的人怕责罚,捞着根竹竿不遗余力想要追上小偷。 一路你追我赶,连上墙的机会都没给小偷,就这么沿着墙根儿追了过去。一转弯儿,撞车了。 郑琬几人从看门的老仆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本不欲管,只进去蒸香肠吃,没想到居然听到了一声惨叫。不由带人往前走了几步一探究竟。 真是丢人! 她家俩仆役五体投地依旧爬不起来,前边一个美人儿一脸的风轻云淡,美人儿旁边一只猫叼着根香肠警惕地四下张望。 靠! 见来了主人家,仆役底气也足了:“七娘,就是它偷了咱家的肉。”人还没爬起来就告状,还指着猫。 郑琰想捂脸,这场景真不是一般的丢人啊!郑琬已经发话了:“还不快起来!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只猫计较。” 仆役很是苦逼,他们是看守东西的,东西少了,必要着落在他们身上,不逮着猫,他们没法交待,能不计较么? 池之一弯腰,揪着猫的颈皮就拎了起来:“叼扰了。家里的猫不懂事儿,这个,”看了看猫口中的东西,“价值几何,我当原数奉还。” 有理有据。 郑琰摸摸鼻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这也是头回做,还从没人吃过,也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它都来偷吃了,可见味道还是不错的。可我新做的东西,吃下去总是会有各种毛病,要是它吃出个三长两短来,你别怪我就是了。” 池之:“……”伸手从猫嘴里扯出香肠,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郑琰眉眼一弯:“你也住这儿?以后都是街坊了,别伤了和气,有事儿你就去忙。我们也回去了。” 真要是撞车,该双方都倒才是,除非池某人怀着绝世神功,不然她家这俩仆役,怕是被这家伙给绊倒的。怕是认出自家猫,又看有人追,他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护着自家猫再说。管你是什么事儿,我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哪怕是只猫。就算干了坏事儿,也得我来罚。 这样的人不好惹,郑琰也不想戳破,没事儿干嘛得罪人呢? 郑琰想得很对,背后池之拎着猫,歪头轻声对猫咪道:“罚你两顿不许吃饭。”正正姿态,缓步回家。小猫咪颤抖:“咪咪……” 远远地听到一个声音抗议:“我不要吃你新弄出来的东西,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上回差点儿火烧厨房!我要吃火锅,我不要吃这个。” 45、送礼险被揍 郑琰这房子结构布局颇为合理,宅子也是分为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用以待客,后半部分是住宅区。叔侄四人在前院摆下一张大圆桌,郑琰到后厨看了一下,让他们仨先喝茶。 郑琬苦逼着一张脸,心说除了包容万物的火锅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可能单吃这一样啊,保不齐他妹子还要弄个麻辣锅来折磨他。而且听那个“香肠”谁tmd要吃动物内脏啊?他这辈子顶多吃个肚片儿,还得经过艺术加工。 好容易放一天假,居然赶上这么倒霉的事儿!他不敢记恨妹妹,暗地里不知道拿眼睛剜了郑瑞多少回。小账本儿上又给郑瑞记上了一回,打算让这弟弟饭债肉偿。 郑琬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郑琰是与他没有血海深仇的同胞妹子,很体贴地弄了个鸳鸯锅,郑琬可以放心以涮他喜欢的青菜,连他面前放的香肠都是蒸的没放辣椒的。别说,也许是穿越前(看别人)做过的原因,料配得很不错,搁蒸笼里一蒸,不大的宅院里都弥漫着一股很香的味道。而且里面居然是肉!郑琬实在憋不住问了一句:“肠呢?” 郑琰一指盘子里切成椭圆的肉片儿:“这不就是了?” “……”你不说是肠么?死丫头,居然吓我。郑琬低头啃青菜。 郑瑞大为高兴,他看着个火锅,眼前是一大盘子香肠。由于是郑琰的地盘,郑琰又酿了不少酒屯着准备过年的时候或送人,或弄到家里孝敬爹娘,郑瑞还不客气地弄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郑琬好歹记起自己是人家哥哥,就是要揍弟弟也要回家再揍,阴森森地道:“你再喝下去仔细骑不稳马,摔个鼻青脸肿,回去我都不忍心揍你了。” 郑瑞表情一僵,堆起讨好的笑:“哎哟五哥,这不有你吗?你能眼看着我摔下来么?” 郑琬:“……”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郑琰咬了两口香肠,感觉十分不错:“这下我可放心了,可以带回家里过年加菜了。”心里盘算着,一共六百斤,这里还要留一点,万一有个什么用处的也不至于慌了手脚,嗯,趁着年前年后宰杀牲畜多,可以再多买点肉再做一批备用。 想到这里,郑琰忽然一顿,嘴巴里叼着片香肠,傻了。为了方便,她这回没有坐车,是骑马来的,他们一行人都是骑马,这要怎么把几百斤(风干缩水后也有几百斤啊)肉肠横穿半个京城带回家? 放下筷子,派人回家取货车,注明是要干净的。看哥哥侄子都有酒了,又命驾两辆车过来接人,这才回来继续吃。郑琬还问:“怎么?有为难的事儿?” 郑琰摇头:“没有没有,你接着喝,我叫他们回家叫车了,酒多些也没什么,只要别叫阿爹抓着了。” 郑德兴是晚辈,人又正直,左看右看,非常识时务地不插话,一个劲儿地吃吃吃,就算菊花疼也没关系,反正……回到家里绝对是吃不上这么过瘾的辣的。 四人吃得尽兴,郑琰临走时带走了大部分的香肠,又留下钱,吩咐人明天去买肉和调料,她过两天再过来新做一批。她老师的孕夫反应强烈,现在从顾益纯手里请假还是比较方便的。而且再过不了几天,各种交际活动就得全面展开了,想不放假都不行了。 郑琰打得好算盘,货车里装着肉肠,喝多了的郑瑞装到另一辆车里,一行又浩浩荡荡行往家里走。 到了家,郑琰跳下车:“后头我带了些东西来,先别卸,使人好生看着,我先见阿娘去。”郑琬叔侄三个都有些酒意,不敢就这样在家里出现,各自回去洗漱换衣服醒酒。 杜氏已经知道自家孩子一起出门了,中间还派人回来取车,她留了个心眼儿,当场就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得知几人只是在郑琰那里吃饭,笑骂一句也就过去了。此时见郑琰独个儿过来,还故意板着脸:“你长了本事了,与哥哥侄儿一道出去吃酒。” 郑琰笑嘻嘻地道:“我哪是顾着自己享乐呢,这不是去试菜了么?阿娘~我弄了好吃的来~” 杜氏一抖:“又是辣的?” “哪儿能呢!我叫他们拿些样子来啊!” 很快,肉肠拿了来,郑琰极力推销,杜氏始终带着怀疑。赵氏在婆母身边伺候着,心里也是不敢苟同。只是拗不过郑琰的面子,婆媳两个才勉强同意拿到厨下蒸一下尝尝。 口感真心好。杜氏这才放了心,自家闺女一旦认真了起来,真不是厨房杀手。郑琰趁机道:“我做了好多呢。年下给哥哥姐姐们送些好不好?” 杜氏道:“忘不了。” 郑琰一拍脑门儿:“我还忘了一件事儿呢。阿庆把那几个匣子拿来罢。” 赵氏便问:“什么事儿?” “等会儿你就知道啦,是好事儿。”她想起那几套珍珠首饰来了,如果是给郑琦等处送肉肠,不如带首饰一块儿捎过去。道虽然不算太远,今年雪大,再派拨人也太烧包了。 每只匣子上都有标记,郑琰抽出了其中一个,捧到杜氏面前:“这是阿娘的。”杜氏狐疑地打开,心里不是不高兴,还要皱眉道:“既是你得的东西,自己不戴,怎么胡乱拿来镶首饰了?我的东西都戴不完呢。” 郑琰一摆手:“那不一样,我打落地,一针一线都是爹娘给的,唯有这个,算是我从圣人那里弄来的。嘿嘿。” 杜氏嗔了她一眼,细看首饰:“这手艺可不赖。” “那是~央了阿爹找将作的人做的呢,”又抽了一只匣子,给赵氏,“这是三娘的。” 赵氏有些欢喜,唇角翘了一下:“还有我的?” “呵呵,”郑琰笑得尴尬,“那啥,厨房里的事儿,给嫂子添麻烦了。” 赵氏翘起的唇角一抽,仿佛回忆起了那段惨痛的经历:“以后小心就是了。” 郑琰指着余下的匣子:“这是大嫂的、这是二嫂的、这是公主的、这是姐姐的。”没说哪个公主,但是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 杜氏打开一一看了,几套首饰的风格都不太一样,杜氏的就显得庄严稳重些,赵瑜的就略显活泼。合上了:“大娘、二娘的我使人一道捎过去罢,你去写个字儿,也显得是你的心意。你做的那肉统共有多少?我好有个数儿分一分。” 郑琰道:“买了几百斤肉,不过风干了就轻了,也有不少呢,尽够的。” “也罢,一处五十斤总是够的罢?” 郑琰点头:“尽有的,我还打算接着做呢。” 杜氏道:“到账上支些银钱,家里也做些,要多久能好?” “现在得大半个月呢。” 母女俩一问一答间,赵氏已经有了主意:“阿娘,公主府上与四娘那里倒是七娘亲自过去一趟,您说呢?”让郑琰自己做人情。 杜氏一笑:“你说的很对。” 赵氏又凑趣儿说,年前年后要戴着这首饰走亲戚,引得杜氏也高兴:“上好的珠子,又是好手艺,倒也见得人。”这也是郑琰早送礼物的原因,首饰不就是戴出来给人看的么?什么时候能比过年更热闹? ―――――――――――――――――――――――――――――――――――――――― 香肠味道重了一点,但是对于味觉略有退化的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却是难得的酒肴。郑靖业吃得很欢快:“不错不错,做了多少?” 郑家菜又多了一道私房菜。 根据“郑顾一体”原则,郑靖业这里有了什么好东西必忘不了顾益纯的那一份儿。顾家那一份儿是当天晚上郑靖业开了手令,着人顶着宵禁送了十斤过去尝鲜的。第二天郑琰就揣着首饰带着一堆香肠到了她老师家里。 庆林长公主心情开朗:“听说这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又取笑,“总算没白烧了厨房。” !“谁说我烧过厨房的?我只是放烟、放烟!” 庆林长公主掩口而笑:“矮油,不气不气,阿琰最能干了。你师傅还说呢,闺女比儿子顶用啊,有阿琰这样的闺女,吃喝全有了。来来来,看看这个。” 说着从榻上摸出一匹光灿灿的缎子来:“这是宫里出来的,就是样子新些,过年了,拿去做身儿衣裳新着也精神呢。” 郑琰一看这缎子就知道不是凡品,是混着金丝织的,上面的花鸟像是活的一样。上前一步,丫还会变色! 不客气地接下了:“谢师娘。”然后摸出自己的匣子来递上:“我也有打扮您的东西呢。” 庆林长公主在郑琰的目光下打开一看,这匣子首饰比宫里的也不差了,一想,就明白了,与杜氏同样的语气神态嗔道:“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给自己存点儿东西,我且有呢。” “那些都不是我送的呢。” 庆林长公主一指戳在郑琰额上:“亏得你是个女孩儿,要是个小郎君,还不知道要哄多少小娘子去呢。” 郑琰嘿嘿笑着。庆林长公主道:“我看你自己也没戴新首饰,怎么不做些?” “我串了条链子预备过年戴呢。” 庆林长公主又问杜氏有没有,还说郑琰该给嫂子们表示表示。郑琰笑道:“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么?”庆林长公主被郑琰的大人样儿给逗乐了:“我就说了,你该是个小郎君的。” “我把家里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难道不好么?” 庆林长公主继续笑,直到郑琰走的时候她的嘴角还没办法放平:“年下你家里也忙,倒是我这里,人口少,你看家里太忙没人玩,不如过来跟我玩。我叫他们也点起火锅,可好?” 这话说得真是有预见性,没两天,郑瑜就一路狂奔到她这里来了――避难来的。 ―――――――――――――――――――――――――――――――――――――――― 却说将作那里的匠人真要认真干起活来,效率那是相当的高。说年前给郑琰把珍珠衫给郑琰做好,就真的在十二月中旬给做出来了。郑琰又发了十贯赏钱,再三密令:“不许说出去!” 话说郑琰抱着庆林长公主给的衣料回家,杜氏一看就说:“这可不是易得的东西,听说今年总共就贡上那么几匹,庆林长公主那里怕也没有三五匹,这就匀了一份儿给你。去寻个手艺好的裁缝给你做条裙子,剩下的好好收起来,以后我还有用呢。”她算是知道了,跟女儿说“不许糟蹋了东西”是没用的,郑琰的每欠胡搞都不认为是在糟蹋东西,只有跟她说“我还有用”,她绝对会小心给你留下来。 可惜,这话说晚了。 郑琰心情好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新裙子很快做好了,配上大红袄、珍珠项链儿,腕上几付金镯子叮叮轻响,很是亮眼。 她心情一好,忍不住就显摆。反正首饰也做好了,时间也进入了十二月,干脆给大家发年终奖。发得人人欢喜,杜氏这回倒不说她浪费了。 坏就坏在没有继续打击她的积极性上了!郑琰欢乐地想,她过年这形象很过得去了,她娘的形象也要更好才对。于是,她拿出了那件珍珠衫,没错,这是给杜氏准备的。 然后……险些被揍。 杜氏当场就脸不是脸了:“这得多少珠子?你不会全用了吧?你混蛋!”快十年了,她还从没这样骂过女儿,“我是怎么说的?不要糟蹋了好东西!你给我过来!我要行家法!让你浪费东西!” 马屁拍到马腿上。 郑琰手里还理着那件衫子里,满屋的女人惊得合不拢嘴,杜氏已经发威了。 郑琰抱头鼠蹿,管事娘子与婢女们都得了她的好处,又素知她不那么好相与,竟不真心拦她,只当没反应过来。让郑琰一气跑到大门口:“来个人,陪我出门儿一趟。” 见众人两眼发直地看着她,才想起来手上还拿着件宝贝!连忙塞到怀里,好大一坨! 带着人就跑到庆林长公主那里避难了。 46、长大了就好 “她去了顾先生那里?”郑靖业拈须笑问杜氏。 杜氏没好气地道:“可不是,跑得比贼还快!” 也不是穿不起这珍珠衫,本来这世上就有类似的佩饰,很多贵妇也喜欢身披珍珠,只是像郑琰这样“大手笔”(或曰败家)的,还真是少见! 要是个男孩子,这样对他妈,真是好得不能再好,温柔体贴啊!连庆林长公主都想到了。长大了一定是个花丛好手,可她是个丫头啊! 杜氏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怎么就不知道存东西呢?嗯?哪像个过日子的人啊?!她怎么就不像个丫头呢?” 杜氏不好意思伸手女儿的东西,就是要让郑琰自己攒起来的。郑琰倒好,全祸害光了。过日子不知道留一手可怎么行?还有,这丫头对自己也太不上心了,想到别人就不想自己,无私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 郑靖业对女儿的神奇行为已经麻木了,这一回做得虽然略显奢侈,却也不是不能接受。在郑靖业看来,她不是给自己弄的,而是孝敬母亲的。如果郑琰养成个土拨鼠的习性,他才要犯愁呢。 郑琰再容易犯二,有一点在郑靖业看来是难能可贵的,那就是大气、果断,该下手就下手,并不拖泥带水。她有了钱,想买房就买房,知道不能置私产,不用父母说一个字,干脆利落地上交了。酿出酒来,方子二话不说就上交。谁给她难看,她连犹豫都不带犹豫地就抽回去。想给母亲添置首饰,直接去做。就连跑路,咳咳,都跑得这样雷厉风行。 再一次感叹,这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让她担心两天,就使人接她回来,我看思玄那里也不会留她过年的,今晚就人信息过来也说不定,”郑靖业下了结论,又劝杜氏,“这也是孩子的孝心不是?孩子有良心,该高兴才是。阿琰,”顿了一顿,“也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 杜氏犹带怒意:“都是你,把她惯坏了!” “是我是我。”郑靖业低声下气赔不是。 正说话间,顾府已经派人带着顾益纯的手书来跟郑靖业解释情况了。 郑靖业笑道:“叫她师傅再收留她两天,让她娘消消气。” 郑琰就这么在顾府暂住了。 顾府人口简单,但是人情往来却并不简单,谁叫顾氏是大族呢?谁叫庆林长公主娘家亲戚多呢?亏得庆林长公主是可以开府的,她有一整套的班子在运作,顾氏夫妇要做的不过是最后把关而已。又因庆林长公主情况特殊(怀孕),有些不想去的聚会完全可以推掉。 郑琰就在庆林公主家蹭吃蹭喝兼取笑她老师的准爹蠢相了。顾益纯对付她还是有一套的:“听说有人是来我这里躲板子的。” 郑琰的脸就垮了下来。 庆林长公主安抚郑琰:“你娘不过是不乐见你这么手松,并不是真的生气。” 郑琰怀里揣着珍珠衫过来,惊魂未定地求收留。庆林长公主必然要问及始末,郑琰自己都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只得请教师父师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挺怕杜氏一怒之下把她的好心碾成珍珠粉,必要搞清原因。 庆林长公主要求看一看珍珠衫,不看则已,一看也吓了一跳:“你就这么,”比划一下,“捧到你娘面前了?”这珍珠衫真是漂亮,边缘是珍珠串成的流苏,主体是珠子编成的花纹,可不像是寻常那样的大菱形,跟渔网似的,而是细细编串出的花草图样。于领口地方垂两条丝绦,绦上两颗小红宝石的坠脚。 花大本钱了!构思也巧,不是做不出,而是没想到。 庆林长公主叹道:“难为你这份儿心,”倒也感动,“罢了,我与你师傅就给你说和说和。” 郑琰大喜:“好啊好啊。” “这样的好东西你就这么拿了回来,仔细磕坏了。好好收起来,等你娘气消了,再恭恭敬敬地奉上。” “哎。” ―――――――――――――――――――――――――――――――― 她本以为有庆林长公主的面子,且两家乃是“通家之好”,大不了狠狠卖萌,然后问问徐徐回转,问明白杜氏不高兴的原因,改了就是。两家长辈通了气,郑靖业的话带到了,庆林长公主也放了心,郑靖业不生气,郑家的事儿就没什么波澜。 没想到半道来了个搅局的,来头还不小! 话说皇帝是一个弹性很大的职业,不但是指年龄、后宫人数,还指工作量。想忙的,累得像条狗,想闲的,懒得像只猫。眼下这个皇帝,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劳碌如老牛,操劳国事、操劳咳咳房那个事。如今上了年纪,觉得国家承平,他就闲了下来。 有郑靖业这样的优秀劳动力,自己再什么都过问那是呆子,皇帝心安理得地摸鱼。快过年了,年终总结一搞完,衙门都开始放假了,皇帝也给自己放了假。又不是平民百姓家里,男人还要亲自宰头猪、杀只鸡、贴贴门神什么的,他就彻底闲下来了。 这一闲,就想起ms他妹子还欠他一顿饭,都欠了大半年了!不行,一定要吃回来!因苗妃等还要准备宫里过年,他老人家自己就过来了!别人吃不吃的不打紧,皇帝的债是不能欠的。 哥哥看妹妹,即便是皇家,也没有某些时代那么隆重,皇帝也没摆大驾,带着护卫、太监就来了。这种事情还算是比较常见的,皇帝根本不用“偷溜”出宫,只要登记带人,而且不要去那啥啥的场所被御史发现喷唾沫,一切ok!不能随意出宫的,那是宫里的未成年和已婚妇女(妃妾)。 轻轻巧巧,皇帝就到了庆林长公主府上。随行太监的脸倒是识别度颇高,皇帝止住了开中门迎接,熟门熟路就杀过来看妹妹。如果顾鼐这熊孩子还在这里,一定会鄙视:皇帝好没规矩! 来了就遇上了郑琰。 皇帝先跟妹妹说话,庆林长公主听说皇帝要来蹭饭,很是高兴:“我这里正有好东西呢。”介绍了郑琰同学孝敬的好吃的。说来如今饭桌上极有特色的酒啊肉的,还都是郑琰搞出来的。皇帝很满意地表示:“今天咱们人又不多,围坐着吃,中间点个火锅,难得的热闹。” 庆林长公主表示这样很好,她哥哥很英明。 “阿琰也在?还没放假?来看你师傅师母?”关心完妹妹的学习生活,皇帝对郑琰发动唠叨攻击。 “圣人?您来啦?”左看右看,这算是微服出游?啧啧,你还想趁热闹逛大街,再诱拐无知少女啊? “你皱着眉头干什么呢?被骂了?” 他这一说,又说到了郑琰的伤心事。她刚咬牙决定,如果杜氏不高兴,大不了把衫子拆了,串成项链大批发。 庆林长公主玩笑道:“我正要说她们娘儿俩呢,一个满心赤诚要孝敬母亲,一个就心疼闺女。”简要地介绍了郑琰的寰常彩窃诨实壅饫锉父霭福g蚋龅赘濉 皇帝来了兴趣,要看珍珠衫。郑琰不太乐意地取了来:“看吧,为了它,我差点儿要见识家法了,幸亏跑得快。” 皇帝看惯了好东西,也得说这衫子不错:“是好东西,你又有孝心,你娘断没生气的道理。要不把她找来,我给你们开解开解。”他开始抢居委会大妈的工作了。 郑琰的脸一下子青了,今天是顾郑双方商量好的“阿琰回家请罪日”。皇帝这一搀和是要闹哪样?! 郑琰的脑袋疯狂运转,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如果是台机器的话,已经超负荷到冒烟了:“不要!” 引着外人来压爹妈?这得是怎样的脑缺才能想得出这样的主意啊?!借力打力也不是这样打的好不好? 这情形有个不恰当的类比,好比国家内斗,吴三桂打不过李自成,回头找满洲帮忙。是,吴某人是得了足够的好处了,而且付款的还不是他,结果呢?反正没多久吴三桂就不得不造反,造反有啥下场,大家都知道了。 虽则李自成不是吴三桂的爹妈,兄弟也算不大上,两处都是在争夺利益而已。事实却证明了,“帮”你打架的真不是为你的王八气征服的小弟,更多的是想坐收渔人之利的黄雀。“指使”与“被利用”是tmd两码事啊有木有?能击败你动不了的人,表明这个外力比你强大得多,你跟玛丽苏神借来的智商认为这强大的外力就必须是你的忠犬。人可以二,但不可以这么二! 眼前的事情或许不到那个地步,皇帝也没那么蛋疼,但是,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 某些白痴公知根本不明白,让某国来干涉本国内政“关注兔子国x权问题”,帮他们取得了好处之后,就该签订《二十一条》了。或许他们是明白的,但是……与国家危亡比起来,个人眼前得失要重要得多。 真是连黑社会都比不上,基本上有点职业道德的黑社会,即便由于出卖而被捕,也不会与警察合作。 郑琰很自觉地把自家归入黑社会,把皇帝当条子防范。 “我今天是要回家请罪的,估摸着我阿娘气也消了,现在已经腊月末了,只能说吉祥话儿,我盼这一天盼好久了。”年前年后有一段时间,风俗来说,只能说吉祥话、不能打小孩子,郑琰对这个倒是门儿清。 庆林长公主_目:“你躲我这儿就是为了这个啊?” 皇帝大笑:“我跟你回去看看,保管出了年也不叫你吃亏。” “不行!您一露面儿,他们就是心里生气也得不生气啊,君前失仪什么的。哪有拿皇帝压着爹娘不叫罚我的?” “条子”倒是很好说话,充分体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良好素质:“你说怎么办吧。” 郑琰得寸进尺:“那等会儿您得先躲着,等我阿娘不生气了,您再出来。” “先出来了我生气啊。”郑琰表示出了威胁。就这样她还不乐意呢,最好是皇帝马上回宫里窝着,等她家的事情解决了再出来。她爹怎么会不知道皇帝出宫啊?还是有种逼迫父母的罪恶感来的,可惜是皇帝,不能往死里得罪。 逗得皇帝直乐,别人要这么说,皇帝估计得生气,换郑琰来说,也就这样了。这丫头就是个吃货啊吃货,她给皇帝最深的印象就是“童言无忌”与“吃”。她说生气,那就让她气呗,反正皇帝听完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既觉得郑琰是“童言无忌”的实诚孩子,她的上述行为就可以解释成为死守孝道底线,不让父母为难,而不是心机深沉、面面俱到。 这也是皇帝纵容郑琰的地方,要是郑琰求他帮忙劝杜氏,皇帝估计也能答应。但是,郑琰这样强硬要求皇帝不要插手,皇帝更觉得郑琰有规矩。还是那句话,求你爹妈的领导来要求你爹妈不生气,这孩子本身的想法就有问题。还是这样憨直地不忤逆父母、不给父母难看的孩子讨人喜欢。 皇帝也答应了下来:“我悄悄跟着去总成了吧?他们不知道我来了,怎么样?”皇帝表现出了老小孩儿的某些特征。 “成交。” 皇帝失笑。 ―――――――――――――――――――――――――――――――― 过了两天,杜氏的气并没有消,只是转移到了郑靖业的身上。这货居然不关心女儿!七娘长歪了可怎么办哟!这么想着,杜氏很没给郑靖业多少好脸色看。有郑靖业拉去大半仇恨,郑琰回来的请罪之旅倒是颇为顺利。 进门就先跪下来:“阿娘我错了,我知道阿娘是为我好,以后再了不敢了。我以后都不随便祸害东西了。”想来送首饰的时候杜氏还是很高兴的,也许关键是浪费? “你还知道回来!”来的是顾氏夫妇,那就没啥好避的了,杜氏压根没想到皇帝居然化了个装(换了身行头不那么好辨认)亲自搞潜伏。 郑琰的歪理那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小受大走为孝嘛,阿娘生气,打坏了我,心疼的还是您啊!阿娘最疼我了,我也最疼阿娘了。” 杜氏捶桌:“你给我起来。” 庆林长公主开始和稀泥:“好啦好啦,气也气过了。孩子的孝心不可伤呢,”使眼色令郑琰捧上了衫子,“这么小的孩子,有几个全心全意想着父母的?别人求还求不得呢,我这个,”摸摸肚子,“要是这样啊,我做梦都能笑醒。” 这件事情上,杜氏脸上是极有光彩的,不过是担心女儿才发脾气。终于开了脸:“你还趴地上做什么?很暖和么?” 郑琰爬起来,打蛇随棒儿上:“阿娘试试嘛~” 杜氏拗不过,故意板着脸,换上一试:“好东西给老婆子用,也显不出好看来,你个毛丫头。还不去后面换了衣裳出来陪我们用饭。”顾氏夫妇来了,肯定是要留着吃饭的。 郑琰荒腔走板地唱了一句:“你在我心里是最美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 皇帝这时候才出来,又是一番扰攘,又让郑靖业把子孙叫出来一起热闹:“要因我来而拘束,我可就是恶客啦。卿与我妹是通家之好,也别对我太生疏么。” 郑靖业一笑:“只要圣人不嫌他们无状,臣可是为他们头疼不已。”可不是么,他尽生了些奇奇怪怪的子孙。 是够奇怪的!酒宴摆上了,五位长者上座,皇帝坐了主座,两对夫妻打横相陪。郑家的子孙下首列席,郑靖业把徐烈三人也叫了出来,趁机介绍了一下:“臣看他们也与孙子们一般。”皇帝倒是知道徐梁等人是郑靖业的原书僮,考虑到这年头的主仆关系,也就正常视之,还与大家进行了亲切的交流。 气氛一直友好着,直到郑琰出现了。 杜氏手指头直颤:“你这是什么样儿?给我滚回去换身正经衣服去!” 郑琰青衣小帽,小男孩儿打扮,准备过来给她娘倒酒以示赔礼、乖乖卖萌讨好,图个开心的。孰不知杜氏的心病正是她现在“没个女孩儿样”。见她娘发怒了,郑琰赶紧跑掉。 “咳咳,七娘其实颇有些豪侠气。心胸宽广,不是坏事。”当人老师的怎么着也要给弟子圆这个场子。 可这样儿不行啊! 别家闺女再bh再凶残,也没有这样儿的好不好?女人哪有不爱美、不爱珠宝首饰的?怎么能忘了自己的那一份儿,纵使不得已……也没见有她这样乐意的。把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自己天生丽质去了。现在更好,开始性别错乱了! “这还是个丫头么?”杜氏想打人,在场的三位男士都肝儿颤,“她这个样子,以后要怎么办哟!” 庆林长公主勉强道:“她这不是还小么?长大了就好、长大了就好。” 大家一齐说:“长大了就好。” 47、热闹过新年 “啊~哈哈哈哈~”不要怀疑,笑得这样诡异变态的这个死老头就是当今朝廷的头号老板――皇帝――是也。 他为什么这么笑得这么贱也是有原因的,大家只要把目光稍移四尺五寸,看看皇帝宠爱的苗妃身边的那个毛茸茸的团子――郑琰――就能明白了。 家法事件不了了之,但是杜氏却被勾起了心事,从此郑琰算是倒了大霉。所有男装被没收,新做的衣服由杜氏钦定了全是女童装,现在正在穿的衣服,杜氏头一天晚上给她挑好了认为适合女孩子穿的那一套,第二天不穿还不行!连骑马装都是女式的啊亲! 这都没什么,毕竟郑琰又不是真的性别混乱接受无能,问题是……杜氏是个茸!毛!控!她给郑琰准备的什么衣服都是毛茸茸的,镶着毛茸茸的滚边儿、脑袋上顶着毛茸茸的卧兔儿、手上拢着毛茸茸的手捂子,连鞋子头上都是两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形状的装饰。 整个儿一个毛球儿啊!掀桌! 最苦逼的是郑靖业在杜氏“爱的教育”下,经过深刻反醒,充份认识到他闺女再凶残,还是要嫁人的,不能让女婿没有娶妻的感觉,反而像是在搅基,啊不,是像嫁人。 话说杜氏身为一个女子,爱美是天性,无奈幼年爹死娘懦弱,只得在同时代妹子bh的基础上再bh一点,操持着家业,哪有功夫萌毛球?嫁了郑靖业最初的那几年,也是要承担一半养家任务的,后来有了孩子,更要稳重。再后来,做了诰命夫人,为了不给郑靖业丢脸,要雍容端庄。 可以说,萌毛球是杜氏心底一直以来的遗憾。现在好了,她的贴心小棉袄自己送上来让她随便萌!开心死了有木有?!杜氏咬牙切齿打扮女儿,郑琰苦逼一张脸,她不反对卖萌,反正她也时不时在长辈面前装可爱,香油提味儿也不能拿来当水喝呀! 郑琰想逃,却被杜氏看得死死的,大过年的,又不能跑别人家里去避难,郑琰的日子,真是一把辛酸泪啊!因为人人看了都觉得萌,都说好可爱呀好可爱。这世上还有一些能与宰相家比较平等论交的人,各种公主王妃啊、郑靖业同事的老婆啊,一个个把魔爪伸到了郑琰的脑袋上、爪子上、小身板儿上,就因为稀罕那一身毛茸茸。 过年期间,郑琰惨遭同性揩油无数。杜氏表示很欣慰,她女儿打扮起来还是很萝莉很q很可爱的嘛,一点也不男人婆,都是以前被老公和孩子的老师教坏了。 同样的,郑琰只能顶着个毛球脑袋进宫跟苗妃玩。苗妃自打生了孩子,把一半儿精神放到儿子身上,另一半儿精神放到皇帝身上,其他人受到的关注就少了很多。这会儿一看郑琰这个样儿,先是吃了一惊:“长高了,”继而又是一笑,“好可爱。”把人叫过来n八摸,更过份的是她那个小儿子也咿咿呀呀地伸出小爪子抓郑琰的袖子。 靠! 郑琰十分之不甘愿。这份不甘愿在皇帝来了之后达到了峰值,皇帝这个老吃货居然嘲笑她!须知今年过年皇帝借口“阿琰长大了”(p!她才十岁啊,小学没毕业啊),强烈要求她进贡许多好吃的,也许是为了报郑琰高价卖火锅之仇。现在还要嘲笑她!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啊啊啊。 除了苗妃,还有庆林长公主等几位长公主,还有郑琰的亲妈杜氏。皇帝就这样当面嘲笑了起来:“是有个丫头样子了。”昭仁殿即便在冬天也暖烘烘的,暖气熏得人脑袋都晕了。 郑琰羞愤难当,她正好坐在苗妃旁边,二话不说,伸手勾着苗妃的脖子,在人家脸上“啵”一了记,放话:“再敢取笑我,流氓你老婆!” 皇帝被郑琰的流氓宣言震惊了,所有人都震惊了,皇帝惊完之后马上爆出更强大的嘲笑,笑声直冲云霄。郑琰被苗妃戳额:“小丫头不学好。”郑琰别扭地扭过了头,正好看到了杜氏欲生欲死的目光。 这下坏大了!一屋子的女人前仰后合,还有个六十多岁的老皇帝笑得满脸菊花开! 郑琰的脑袋原是嗡嗡的,被众人一笑,反而豁出去了,抱着苗妃的脖子不撒手,望着皇帝,一副你爱咋咋地的模样。 有道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再尴尬的事儿你不觉得怎么样,别人也就,不怎么样了。 皇帝反而不计较了。这是个丫头啊!还是个毛丫头,就是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也什么都干不了不是? 皇帝举起高手,作投降状:“再也不敢笑你了。”那口气纯是逗小孩儿玩儿啊。 杜氏也不管皇帝在场了,寒声对郑琰道:“回去我再收拾你!”郑琰脑袋一缩。皇帝非常大度:“无妨不妨,阿琰天真烂漫,很是可爱。” 救命的人来了,一个太监一脸喜色地进来报告:“圣人大喜!圣人大喜!” 皇帝极是摸不着头脑,他好像没有小老婆怀孕啊!其他的事实么……现在是在放年假不办公,有啥可喜的呢? 纵使不办普通公务,还有突出事件呢,能在这个衙门公章都锁起来的时候传过来的好消息,自然是非同寻常――祥瑞。 据说,某处出现了一批的白化病动物患者,当地官员表示为了体现皇帝的仁爱,把他们送到京城由皇帝救治。简单地说,就是出现了许多白龟啊白鸡啊白鹿啊什么的(没有白兔啊)。 皇帝高兴了,大家都高兴,谁不想听到点儿好消息呢?本来吧,过年就是给大家升官发财的,又熬过了一年的资历,皇帝一高兴,给你的级别升上一级。以后你不是县长了,改称县级市市长啥的,哪怕地盘没变大,可也聊胜于无啊。 这一回皇帝高兴得尤其诡异,当场添了一条,翻译过来就是,宰相们也很辛苦,于是,他们的女婿们也可以多升一次官。 皇帝,你抽了吧?!而且……郑琰她没老公啊,这样的好处,她们家就少了一份儿啊。 不高兴,极其之不高兴,郑琰又啃了苗妃一口。苗妃笑了,反手搂了她:“咱们小丫头没沾光不高兴了。圣人快想想办法罢,她快把我给啃了。” 皇帝乐了:“谁叫她没小女婿呢?”最后的结果是,没老公就给你了,郑琰于十岁那年的大年初一,正式成了正四品郡君。一个许多官员家族两辈子都未必能爬得到的品级。 既得利益者郑琰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遇到了好事儿,宰相的女婿们倒要升官?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因果关系?又很同情魏王,他也是宰相的女婿,但是……没办法升官。 ―――――――――――――――――――――――――――――――――――――――――― 当众tx了皇帝的爱妃,郑琰琢磨着虽然自己升级了,依旧干不过她那个一品国夫人的娘,估计要挨点儿什么,大过年的打是不会的,说不定是变本加厉地毛茸茸。 没想到,救命的来了。 救她的是和她同一族群的宰相韦知勉的女儿韦氏。韦氏嫁与皇帝的侄子、卫王世子萧源,算是未来的王妃。两人结婚数载,小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前阵儿还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卫王是个老实人,也许是看皇帝杀兄弟看傻了,一直很老实,不大问事儿,都交给儿子了,他老人家专心追求“风雅”。庶子弄出来不少,被魏静渊给坑了一把,又急着给追求风雅过程中弄出来的庶子找门路。 萧源一结婚就接手了自家的一摊子事儿,忙得来不及搞三搞四(他爹闲下来去搞了)。现在技术熟练了,老婆也不太新鲜了,他也有余力学习他父亲的“风雅”了。 据说年前看上一个小官的女儿,爱其清雅入骨,纳回来做了“媵”直接备案给了六品的敕命。还tmd抽风地给这美人儿配了个风雅的院子,种满了梅花,喻其风骨(就是对他爱搭不理有事没事使点性子,偶尔还训他两句)非常之抖m。这才仨月啊,就弄成这样,那位有风骨的美人也不负萧源所望地变本加厉表现s属性,弄得萧源被虐完了还想再被虐。 韦氏坐不住了,虽然皇家不同民宅,对纳妾什么的放得松些,可也不能就这么挂她腰带上了不是?年末聚会多,韦氏被别人的目光刺得想撕了萧源。 据说韦氏在萧源又一次抽风地把府内某珍宝(具体为何物有待八卦党深挖掘)捧给媵妾朱氏之后,终于忍不住变身成鬼畜。不负黄脸婆无理取闹、简单粗暴之美名,带上人就冲了过去。你丫不是有风骨么?不是像傲雪寒梅么?她老人家烧了支梅花头的簪子,给美人儿深身盖满了章――包括脸上。[1] 萧源暴跳如雷,韦氏也不鸟他,凉凉地道:“你不是爱她风骨么?你心疼那皮相做什么?风骨我还给你留着呢!我疼你吧?”有种你休了我啊?大过年的。 萧源不禁迎风流泪,恨得要抽她。韦氏也不是吃素的,带上人就跑,一路还准备好了台词,眼泪也准备好了,她要进宫告状。世子妃车驾在前面奔,世子带着王府护卫在后边儿追。马车能跑多快?尤其是在城区,反正比不上一群执械凶徒,刚跑过上个街区,眼瞅着就要追上了,韦氏不得不改变目标,正好经过娘家――都在高档住宅区嘛,离得近。 韦氏躲回娘家,萧源一想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叫烙成了个满脸梅花饼,带人就往里头冲。宰相府是能够随便被冲击的么?按制,王府与宰相府都有国家配备的正规守卫。 宰相护卫大战王府护卫,搁□□,两边儿都是武装警察级别的啊。好家伙,一时之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事情大条了,宰相的闺女是不能随便离婚的,韦氏还生了好几个儿子。而萧源,又不要争皇位,对宰相岳父也不用刻意拉拢。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吧。 有这大八卦作遮掩,郑琰的行为已经不算啥了。逃过一劫,还升级了,郑琰这个年虽然过得有些惊险,倒也有不小收获。更兼杜氏与郑靖业都要被叫去叫说客,两边说和,她还得空跑出去逛了一回街。 ―――――――――――――――――――――――――――――――――――――――― 这时候逛街是个杯具!两市不开张,得到初七之后才会开门,街上热热闹闹,市场冷冷清清,好不凄凉。 郑琰又折回自己的私宅,寻思着新一批香肠该好了。家里新做的都差不多了,这里的应该更早一两天好才是。 迎门口儿发现她留在宅子里看门的陈老翁正在门口与人客套,细问了一下才知道,按照风俗邻里之间要互赠吃的。由于郑琰出生以来都是住在高档住宅区,相互之间互赠吃食的方式更多体现在宴请上。 说穿了,这其实是一个显摆自家私房菜的事儿。郑琰她们那一阶层的,除了私房菜,还要秀一下酒啊、糕点啊、内部陈设啊、歌伎舞女一类的。郑家本无甚秘方,赵氏等倒是会两手,可那是娘家的菜色,郑家不好意思拿那个顶,往年只好拿珍贵的材料,做常见饮食。直到郑琰走了狗屎运酿了澄酒,才算开始有了自己的特色。 除了这些超级腐败份子,其他人家也承担不起这样连续吃请请吃还要歌舞伴奏,哪怕是普通中级官员,也不承担不了这样的年复一年。就折衷一下,送些特色菜与左邻右舍,也品尝一下别人家的好吃食。大过年的,还是一家人团聚比较好,不要与别人搞在一起了。 郑琰这宅子虽然不住,却得空来吃东西,也不算是空置,就有街坊使人来送东西。不管你接不接受吧,这头一年,大家还是要把礼数做足了,往后么,你要不懂礼,大家不来往就是。 郑琰这才知道还有这等风俗。 人来都来了,东西也接了,就不能没有表示啊!!!问题是……她那些吃食一送,就露馅儿了啊!至少酒这东西,只有她家有。郑琰只好进门拼命蒸糕点,虽然只是她日常吃的花色,想来拿到这里送人也不算太掉份儿。 亏得她有吃货属性加成,厨房做得特别大,炉灶也非止一个,还带了一群婢女出门,多少都会那么两下子,又有留守的青壮仆役,可供劈柴烧火。挽开袖子干吧。“都有哪些人家送了吃食来?”姐好照着名单回礼。 陈老翁等俱不识字= =,又翻送吃食来的人的名帖(好歹是环境优美的中档社区有礼貌是必须的)、清点人数。点完了才发现……上面没写地址!郑琰想抽人,不知道地址你怎么回礼啊?只好广撒网了,她头疼地问陈老翁:“就过年互赠饮食吧?”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一气蒸了十笼,把这一整片街区的户头都送到了,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啊!郑琰捶胸蹈足不已,偷溜一趟,为的就是做点心送人么? 当然不是,还要加上来惊掉眼珠子! 郁闷不已地往家里走,再不回去就要被抓包了。然后她才发现,这个世界真是太神奇了!像池休之[2]这样的美人,即便不知道他的全名,你也能记住他的脸,更不要论他那欠扁的个性了。在郑琰的心里,此人长了一张傲娇受的脸,可是今天,她却在回家的路上,经过户人家的大门旁,看到了这个傲娇居然化身温柔攻,立在一辆车旁,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48、美人成长史 郑琰正被这刺激的一幕闪瞎狗眼中,忽然,池美人退后一步,站直了身体,马车移动了。车轮吱吱嘎嘎,闪过街角,郑琰只觉得自己的狗眼彻底瞎了:池美人瞬间又变成了傲娇! 嗷!我的狗眼!郑琰已经脑补出了一系列狗血剧,神马只生温柔只为此一人绽放啊,神马默默守候在她/他身边啊,搞不好还有个更狗血的后续:有情人终成别人枕边人,然后又对自己的法定配偶不珍惜,配偶再不高兴再虐,然后s来m去,等等等等。 大约是因为她身上的猥琐信息太过浓烈,池美人已经傲娇地看了过来,平静地问了一句:“是方才挡了小娘子的路了么?” 即便是在市坊之内,这路还称不上窄,至少够两辆车并行的,郑琰还没乘车。这话等于在问,你丫围观啥呢? 打死郑琰也不能承认自己是个小八婆,于是陪他胡扯:“看你小心翼翼的,我怕马蹄声太响吵着车里的人呢。”池之[1]坦然接受了:“小娘子有心了。”他居然还微笑了一下。 郑琰觉得这回哪怕是钛合金的狗眼也撑不住了,又听池之续道:“家外祖母上了年纪,是经不得惊吓。” 咔嚓!钛合金狗眼碎了一地,你丫送一老太太用不用摆出一副护花使者的尊容来啊?还有,我那是客气你听不懂啊?你家老太太听到马蹄声都害怕啊?撒谎都不打草稿,真心给跪了。郑琰终于觉得自己的道行还是太差,果断告辞。 ―――――――――――――――――――――――――――――――――――――――― 天地良心!池之真是送他外祖母的。 池之是个苦逼的孩纸,虽然家境尚可,但是……真不能说是无忧。池家虽然败落了,若大家族只剩他这根独苗,又兼本朝开国之初还意思意思地给了个不太大的官位,祖产虽然在战争中被人占了无法追回,因有官还是置了份产业的。不穷,但是池大少过得非常之不好! 究其原因,就是规矩太大了!或曰,他被教育得太惨了。 池之有一个……云淡风轻的爹。世家后裔,家境越来越窘迫,倒还保留了一点其他的东西。比如很美貌很装x的外表,比如很高傲也很没用的内在。从他的外表看来,似乎也颇像名士。问题是,他爹除了云淡风轻,别的啥都不会。靠之! 池之的爹自认学富经纶,自认是名士,是要别人来巴结的。谁tmd的来巴结你啊?你受了荫封做了个八品小官,已经纳入公务员系统了好不好?池之的爹当了十几年的八品小官,愣是一级没升,这是相当不容易的!要知道这期间还发生了类似册封皇太子这样的大事件,大家通常都能沾光升级的。 所以,他们家到现在还没有一贫如洗,必须得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他有一个bh女王的妈。 池之的妈也算是系出名门,不过这个名门与池家一样,也是衰败了的前名门。让他们跟眼中的“暴发户”联姻吧,他们觉得受了侮辱,与正当红的名门结婚呢,人家又不待见他们。尤其是池之的爹,他真的就是个檀香木马桶。 也就是池之的妈这样迫不得已的才肯嫁她,这主要是因为池之的外婆。外婆也是前名门之女,外婆小的时候娘家家境也不错,后来可怜遇上了张智这疯子,把这一家子扫进诸王造反的泥潭里了,砍的砍、流的流、丢官的丢官。反正是经历过一些惨痛过往,形成了诡异的性格。 池之就有了一个害怕一切小动物的外祖母,比小白兔还小白兔的外祖母。惊不得吓,小到毛毛虫、大到长茸毛有温度会乱动有爪有牙的一切茸毛系,她都怕。周围声音大一点也怕,唯一不怕的就是离她八百丈远的过年放的炮仗。 有这样一个妈,爹还早死了,池之的妈义无反顾地承担了家庭责任――她弟弟比她小十岁。彼时家庭已经败落,池娘很是沾惹了一些社会不良风气――bh。他妈包办娘家一切,包括给他舅舅取了朵空谷幽兰的舅妈。 照池娘的意思,嫁个毛的池家?不如嫁个家有产业,但是没有太多历史、很崇敬自家姓氏的人家。这样自己过得好、绝不会受婆家任何一点气,也能照顾娘家。池家外婆死活不同意!直到池娘要给池舅舅娶媳妇,外婆还是这个观点,泪眼汪汪地对池娘说:“岂可辄婚非类!” 池娘毕竟是晚辈还是女儿,婚姻大事,按法律规定还需要父母作主。不得已,各退一步,中合了一个比较听话肯放手(其实是无能)的池爹,又娶了一个不会惹事生非的池舅妈。 俗话说得好,亡也有个亡的样子,最突出的一点就是直系血脉不丰,多一个男孩儿也生不出来。他外祖母好歹还生了他舅跟他妈,他舅母就干脆无所出,他舅舅还体弱,还早死。 就这样,舅妈也不回娘家,在婆家侍奉婆母。池家外婆也够有个性,即使儿子女儿女婿都死了,她也不肯被外孙接去照顾。池之只能两头跑,自个儿家里空荡荡没多少人气、外婆家里也空荡荡没什么人气,可就是不能两处合并。大过年的,池之往外婆家跑了好几回,今天是外婆来看外孙。 这就是世家的臭毛病了。只要有一个人在,该是姓什么就是姓什么。要是池之的妈还活着,带着儿子去娘家住这行,不然就想都不要想――各有祖宅要守。 受他爹的反面教材影响、被一个这样的外婆折腾,池之对装x名士世家评价很低。没有露两手让他信服的名士,在他心里都是装饭的精美瓷器――没个p用,又不能填肚子。池之挺心疼他娘,也想努力一把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只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他妈也累死了。 遇上这样的情况,池娘只能累死。做坐子还得劳心费力,池娘坚信,她婆婆早死估计跟她一样,都是因为操心操的。能不累么?!一个女人养活两家人家,虽然都略有产业,难的是两处的亲人都……如果不是自已亲妈、儿子的爹,都想拿去人道毁灭了有木有?! 她还有一个儿子需要教养,一定不能让他变得跟他爹一样,不然大家就只能讨饭了。池家倒是有一个好处,可以把钱丢了、可以把古董丢了、可以把官丢了,自家族谱祭器不能丢、自家藏书不能丢,池之倒是不缺教材。 学习吧,少年!他妈不愧是女王系的,压迫儿子学习,还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中心思想:坚决不能像你爹!池爹觉得呢,池娘这样太不风雅了,但是零花钱由老婆发放,他只好怕老婆。对儿子的教育问题他认为自己必须争一争。 一面是不太喜欢的爹,但是父亲教育儿子是天经地义,一边是比较心疼的娘,这个娘对他又有些万恶的资本家压迫工人的嘴脸。 池之个苦逼孩纸!他爹想让他有范儿,他娘想让他有点内在,又都攻击对方的教育方法;都是好意,但是互相冲突。池之现在才十四,当时能有多大?没被管得精神错乱算老天爷厚爱。 于是池之生活着生活着就压抑了,压抑着压抑着扭曲了,扭曲着扭曲着就有点儿变态了。当着他爹的面数钱、当着他娘的面装x,一度是他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这娃真是被逼得叛逆期提前了。 然后,他妈死了,白兔外婆就成了他的责任,这次第,怎一个遄至说茫浚 后来他捡了一只猫养着,潜意识里作为小时候他妈不让他养小动物的报负!虽然他妈已经过世管不了他了,可是他外婆怕呀!那天,他外婆来看外孙,他被逼无奈把猫给放了出去,猫就若了祸! 说来池之还挺佩服郑靖业的。每个男孩子心里都有一个偶像、模仿的对象。池爹太矬、池舅舅就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弱受,实在不足以成为小池同学心目中的偶像。直到郑靖业出现,郑靖业拜相那天,池爹还活着,喝了不少酒,大骂世道不古,什么样的人都能当宰相了,没个好姓氏、只能是个能吏,居然执宰中枢,皇帝太坠落了。 池之就佩服上了郑靖业,这是与池爹的不思进取完全相反的一个人。他的计划就是好好读书,再长大一点就去参加宰相府的招工考试。从他的角度来看,郑靖业的许多做法,无疑比世家更加人性化。 当初池舅舅结婚,池外婆想为他与世家联姻来的,咳咳,想也不可能,被拒好几次。池之已经记了些事情了,越长大越不鸟世家,你们不是看姓氏的么?咋不肯联姻呢?池小朋友在生活困境的帮助下从很小的时候就看清了世界的本质。 想过得好,光靠成为土财主是不行的,京城内外,多少官员倚势夺人产业。想做官,靠荫封是不行的,池爹级别已经不够了,而靠推荐,池之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亲友了。倒是郑靖业的做法,为他提供了一条路,虽然窄,却让池之感触良深。 ―――――――――――――――――――――――――――――――――――――――― 有一个不会随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表情的外婆,池之表示,鸭梨很大。有池舅妈这种比池爹还池爹的女人,池之有时候真想代他死去的舅舅休妻。池娘倒是让池之觉得束缚之余还很心疼感佩,可也受不了这样的性格经历,太苦情了。加上一个云淡风轻爹、一个弱受弱到早死的舅舅,无怪池之面瘫着一张脸了。(虽然由于长得漂亮,在郑琰看来是傲娇。) 池之没认出郑琰是谁,虽然他是郑靖业的粉丝,却还不是脑残粉,没有狗仔到去八卦郑靖业私生活的的地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郑琰的好感。虽然面上还比较装x(没办法,这是习惯,池爹到底影响到了他的外在),内心还是颇为亲近的。 如果你被如池娘、池外婆、池舅妈这三种女人围绕,又为家族未来操心的话,很难不对郑琰这样的女孩子产生一点好感。 此情不关风与月,池之也不恋童。 就是喜欢这种性格而已,具是太tmd省心了!该手滑的时候就手滑,该大度的时候就大度,真是比小可爱还小可爱,尤其还毛茸茸的!不知道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郑琰临走时鄙视的目光他是接收到了,也只能装看不到,他快冤枉死了,那个真的是他外婆啊! 49、这就是命啊 打从私宅回来,郑琰就很乖,乖得不能再乖了,即便是过年放假,她也认真温习功课,不再乱跑。因为谁在这个时候惹事儿,等同于老寿星上吊。 世子宠爱个把媵妾根本就不是个大事儿,世子妃烙了张梅花饼根本就更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新闻了,如果因此产生夫妻矛盾,那也没啥。坑爹的是这件小事却引发了一件大事――王府卫队与相府卫队互殴,还是在大正月里的。 这是真坑爹啊!不论是卫王还是韦知勉,都被坑了一把,很有抽人的欲-望。卫王是想抽就抽,把萧源打成个猪头,你这货干什么不好带兵去攻打老丈人家?!韦知勉对女儿行为造成的后果略有颇词,对女婿却非常不满。同是男人,他理解女婿会有的偷嘴行为,但是做到打老婆的脸,伺候小老婆比伺候亲妈还用心,这就绝对不可原谅了。 皇帝很生气,刚得了祥瑞就有给他抹黑的。 上至皇帝下至宰相,都极其不爽!最不爽的要算金吾卫,事情是发生在他的地盘上的!两边儿加起来几百号人的大械斗,还是发生在祖国的心脏部位。金吾卫的心脏也面临着严重的考验,虽然他非常及时地调派人手进行“调解”,也掩盖不了管辖范围内出现大规模暴力事件的事实。 金吾卫心想,我真tmd要冤死了!(插花:此事考察官员是否称职,不是看破案率,是看它坑爹的案发率。辖区有一百个案子你全破了,也比不上辖区只有十个案子只破了五个的。坑爹有木有?!) 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被牵连问一个“渎职”罪,真是要哭瞎了眼!你就说吧,他是能拦着萧源不去睡小老婆还是能拦着韦氏不去烙饼? 金吾卫是郑党,连带的让郑靖业也很不高兴。让郑靖业说,这事儿根本不怪金吾卫,金吾卫又不能预知未来并且命令卫王府不让府中护卫出动。金吾卫已经算是反应迅速的了,几乎是萧源一带人出门,就有人飞奔去报告他了,金吾卫马上调集人马去阻截。 时间差啊亲! 金吾卫在郑靖业面前痛哭流涕:“下官无能。” 郑靖业心说,这回队友不是猪了,这运气也太差了一点儿。心中恨恨,把萧源给记恨上了。第二天开会,他老人家郑重向皇帝提出:“臣虽忝居相位,有些话却是不能不说的,相府尚可被随意冲击,若非金吾卫及时赶到,这后果不堪设想。这回是为了儿女小事,万一下一回有刺客上门……实非国家幸事。” 听他这么一说,卫王真想啃死这个奸臣!什么冲击相府,什么刺客上门,分明是在暗示皇帝,王府连宰相家都敢攻打,下一步是要造反了么? 对此,我们只能说,卫王,你脑补过度了。 皇帝把这当成了一件政治任务来办,不但相府护卫增加,皇宫的守卫也更森严了。卫王欲哭无泪,回去化悲愤为暴力,又抽了萧源一顿,打得与他堂弟萧令德倒有几分想像了。而皇帝越想越气,本来想抽萧源的,后来听说萧源已经被卫王打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了,只得放弃,改而令萧源“闭门读书,修身养性”。 至于韦氏,要是普通人的女人,估计萧源能跟她离婚,现在萧源被扁又被关,卫王洗清还来不及,又焉敢再招惹一位宰相?神马?你说皇室亲王的傲气?不好意思,早在哥哥们被皇帝哥砍死的时候吓没了。 卫王府派人去韦家接回了韦氏继续当她的世子妃,朱氏当然是交给世子妃处理。世子妃也不客气,直接把人软禁了。 所以说,男人,真是靠不住,尤其你还是这男人的小老婆的时候。人权没保障啊! 金吾卫逃过一劫,跑到郑家千恩万谢,并且拍胸脯表示:“五郎娶新妇,必然顺顺利利的。”我给您家清道,保管没人捣乱,回头就去通知京城大小地头蛇去。 ―――――――――――――――――――――――――――――――――――――――― 郑琬的婚期近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日期定在了二月里,家里分外忙碌。以往有方氏、关氏两个在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很能搭把手,现在只剩杜氏、赵氏两个,郑琰算是半个,还是段誉六脉神剑式的半个,委实忙不过来。 郑瑜自告奋勇:“我回来帮两天忙吧。” 被杜氏赶走:“胡说,阿岚还小,你给我回去照顾好他。家里纵忙些我也能支应得过来。” 郑琰也想掺一脚,杜氏连句话都欠奉,就这么瞪了她一眼。郑琰承认她怂了,靠!郑琰泪眼汪汪地表示,她真的不会添乱啊! 杜氏道:“你不是得上课去了么?”她还记得郑琰胆大包天地当着皇帝的面调戏皇帝的小老婆的事情,故而希望顾益纯多教她一点法律,tx别人家小老婆没什么,顶多挨顿打,运气好的就把小老婆送你了,tx皇帝小老婆只有死路一条一类。 郑琰一把辛酸泪地滚到了她师傅家上课,正打量着下了课先不回家,先跟师母哭诉一番。一脚踏进教室,郑琰傻了。 纳尼?谁能告诉她眼前这只美人受是怎么跑到她师傅家里来,并且登堂入室坐到了她师傅旁边?此时在顾府教室,顾益纯上首坐着,他的右手边坐着青衫广袖的池之。 明明美人受上次跟她师傅师母见面的时候由于被师母的侄子调戏,弄得挺不愉快的好吧?怎么现在表现得倒像一对忘年好基友了?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现在这又是要闹哪样啊?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郑琰再次被shock了。 顾益纯对郑琰一向是看顾有加的,笑吟吟地道:“你们都坐下。”哦,忘了说了,郑琰身后拖着侄子数枚。 池之的心情比郑琰好不到哪里去。这不是那只团子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会是――郑靖业他闺女吧?他知道顾益纯之前只收了郑家孩子当学生,郑靖业他闺女大概是唯一的女学生,能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郑琰。可是在他的印象里这明明是只街坊毛团子啊啊啊!还想过如果混熟了可以放心摸摸人家的毛脑袋。不趁早摸两把,等团子长大了就男女授受不亲了。 怎么就成了偶像他闺女了呢?他得怎么样才能摸人家闺女的脑袋而不被彪悍爹报复?或者说,男女有别,过了今天,这妹子还会不会在他眼前晃荡等摸啊? 池之现在的心情,仿佛终于能够养只猫、终于能够看一点杂记,然后昨天突然在杂记上看到所谓“男不养猫”的典故来由,不由夹紧双腿,双手一松,抱怀里的猫落地“喵”了一声。 等大家坐好,顾益纯郑重为大家介绍:“这是之,昨天新收的学生,以后你们就在一块儿上课了。” 郑琰:“……”你们怎么由相杀变相爱的? 顾老师还嫌不够似地继续放雷:“之,认识一下,他们姓郑,这是七娘,这是二郎……” 池之:“……”还真是郑家的毛团子啊?! 这就是郑琰与池之的第一次正式会晤,双方都表示,信息量略大,对方现在的身份略坑爹。 郑琰实在是忍不住了,跑到庆林长公主处求八卦,留给新任师兄or师弟,一个毛茸茸的背影。 庆林长公主听郑琰这样问,答道:“前阵儿你们不是放假么?你师傅闲得四处乱逛,又遇上了。他们爷儿俩谈得来,就认作师徒。” ――――――――――――――――倒叙分割线――――――――――――――――――― 池之是知道顾益纯与郑靖业关系好,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肯轻信名士的。顾益纯的那位名士老师,在京中可是呆不下去走人的。相信郑靖业的眼光,却也怀疑名士的本事。池之不是脑残粉,不会全盘喜欢与偶像相关的一切,在没有认定顾益纯有可取之处之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要做学问,他家里那些藏书尽够了,一个人如果想让他信服,得有一点别的本事才行。 顾益纯对池之以前虽只一面之缘,实则心中暗暗有些欣赏。以池之的年纪,能被tx而没有老羞成怒当场翻脸图报复(大雾),心性难得。更兼池家式微,而池之并未见着贵人就胡乱巴结,颇有风骨,品格不错。又怜池家好好一代名门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有些兔死狐悲想提携。 只因第一面见得太不是时候,自家亲戚刚刚调戏完人家,不翻脸就不错了,顾益纯想表达善意,也得看人家接不接受。什么提携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话说顾益纯身上其实是有不少名士特点的,比如比较随性,爱乱逛。庆林长公主被他的孕夫症状扰不胜扰,赶他出去q。他被老婆赶出门,qq地回不了家,想起ms有个听说过的善书法的人亦在京城,跑去找人玩了。 此人正是池之的街坊,更难得的是,此人知道池之家里有许多名家字帖。两人谈得兴起,登门拜访,打一个照面儿,池之与顾益纯都呆了――认识啊。有中间人,有借口,受害者与犯罪嫌疑人家属就这样坐到一起。 顾益纯学问极好,这并不能让池之拜服。池之家藏书的珍贵与丰富却让顾益纯一看三叹:“委实难得,世人论世家,要看多少年头、要看多少祖宗、要看什么派头。要我说,还是看这样的传承。” 至此,池之对顾益纯的好感度上升。 顾益纯有些踌躇,有心推荐池之出仕呢,年纪太小,池家父荫不够,想收做徒弟呢,又略感羞涩。以前是他厚着脸皮贴上了郑靖业了,现在人已经老了,老婆都怀孕了,实在做不出再倒贴小少年的事情来了。 憋了半天,终于在临出门的时候留下一句:“莫让祖先成负累。” 就是这句话促成了池之拜师的决定,他找的就是这个!对人生的指点。池之也颇为踌躇来的,然而不试一试却不肯死心。用他外婆的名义写帖子,这点很好办,然后亲自登门。 顾益纯正巴不得,表示大正月哪天都是好日子,过来吧,少年! 池之还真的也提了几条腊肉登门来了。 顾益纯:……这场景好熟悉。 顾益纯是个好人,据说眼光极准。但是……在欣赏人这一方面,实在是有些瘸。他看好的上进好少年郑靖业,混成个风评不好的政客。他看好的风骨美正太池之,哎,估计也要让他无奈。 这就是命啊! 50、逛街遭雷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池之的担心是颇有道理的。茸毛团子虽然还在他面前出现,但是明显的,他们现在不熟,上头还有个师傅看着,他的爪子没办法扑棱人家脑袋。而且……池之想挠墙,正月快过了,天气慢慢回暖,毛团子就要脱毛了。而且……团子据说今年十岁了,再跟他这个陌生男子呆在一起,恐怕不太合适,于团子闺誉有损。 据他的观察,顾益纯也在为多出来的女弟子伤着脑筋。或者说,因为池之的加入,顾益纯伤脑筋了。郑琰原本跟哥哥、侄子们一起读书,性别不是什么问题。即便当时有个顾鼐,那也算是顾益纯子侄,两家通家之好,主要是郑琰当时年纪小,避讳什么的,没看顾鼐个小道学当时只是腹诽,都没有提出正式抗议么? 现在么―― 第一天见面,男女混合班,还能当成是为了同门见面。第二天,郑琰跟池之还是共处一室了,虽然旁边还有数枚郑侄子当灯泡,可还是共处一室了啊!池之很果断地去找顾益纯。 摸团子我所欲也,守规矩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团子而就规矩也。 池之的到来让顾益纯有些惊讶:“今天你有不明白的地方?”不可能啊?即便接触少,顾益纯也觉得池的基础好比当年那个被他拐着抄了n年书的家伙好得不是一点半点。这两天教的这点程度应该不会难倒池之才对。 池之一副面瘫装x表情:“先生,弟子是来请假的。” “嘎?”这是其实很单纯的顾老师,“几天?”才开学你就旷课啊?唔,他年纪小,家里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顾益纯是挺欣赏池之,所以愿意收作弟子。当时高兴,却忘了郑琰。顾益纯倒是相信池之的为人,也相信郑琰这丫头再折腾也有分寸,只是这风评么,他头疼了。这两个学生,哪个他都不舍得不让听课就为了避开另一个。 听到池之遇事,顾益纯先把这男女大防丢在一边,关心起徒弟来。 “弟子家中并无什么亲族,许多事情,”苦笑一下,“需得弟子亲力亲为,外祖母年事又高。恳请先生允许弟子每日来听先生解惑,带些课业回去晚间自修。” 池之觉得吧,让他老师在他跟郑琰之间选一个是一件很扯蛋的事情。首先,他对团子的印象不坏,其次,一来就挤掉了以前的学生这种行为很不好,再次,他家确实需要他照看,最后,他还想熬到冬天摸把毛。自从把家里的猫送人养了之后,他的爪子就很寂寞。 俗话说得好,帮急不帮穷,顾益纯当年帮郑靖业也不是直接送钱的,更多的是督促其学业。现在对着池之,他还是这样办的:“你的学识不坏,也不要荒废了才好。唯有出仕,方可振兴家业。” 池之一凛:“谨受教。” 顾益纯又笑道:“七娘的事情,我与她父母再商议商议,你且不必这样拘束,她还没长大呢,你只当……她是个顽皮小子罢了。” 池之愕然,抬头看着顾益纯,顾益纯道:“七娘天赋心性都不坏,埋没了可惜,安民(郑靖业字安民)素把她当儿子教养的,你不必心生间隙,”他不欲池之对郑家的做法产生“不守规矩”的反感,很是耐心地解释了一番,“她幼时就与兄长一起读书,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是我的疏忽。这样的事情,让长辈们头疼去罢,你安心读书。” 池之没料到顾益纯这样敏锐,暗道果然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这点心思还真是不够看的。慎重地道:“学生倒没什么,只是,恐于女子有碍。” 顾益纯道:“你且去,明日再来听我吩咐。” 池之深呼吸一下,告辞。 顾益纯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备马!”他赶到了郑府去。 ―――――――――――――――――――――――――――――――――――――――― 郑靖业对顾益纯收了个学生是表示好奇与欢迎的,虽然池之这个世家身份让他感觉略微妙,也没说什么。他倒不担心顾益纯被骗身骗心,错了,是骗财骗色,又错了,总之他对顾益纯的眼光比较相信。所以没有追问,只是允诺:“你看得好了,待学有所成,我便荐他出仕。” 然后又忙别的事情去了――金吾卫还是被弹劾了,要求他下课。郑靖业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他很快顺藤摸瓜找到了主谋,是范大余。 范大余好歹也是宰相之一,虽然除了郑靖业,其他的宰相的日子过得略透明,那也是宰相。谁当了宰相之后没有憧憬?谁当了宰相之后愿意化身橡皮图章与布景板、应声虫?郑靖业已经把他们透明化了,在这个诸王拼命想拉太子下台的时候,与诸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宰相们,怎么甘心坐在台下看戏? 范大余出手了,鉴于他的儿子范长捷尚了燕王的胞妹荣安公主,而本朝公主参政议政的热情并不逊于她们的兄弟。大家有理由相信,这是燕王系的阴谋。 皇太子是乐见范大余单挑郑靖业,最好两败俱伤,完了他坐收渔人之利的。估计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郑靖业是那么好挑的么? 出于各种成文的不成文的规定,金吾卫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他的职位,郑靖业干脆给他安排武转文。金吾卫有错,京兆尹也有错,要罢一起罢,捆绑!干掉了京兆尹,就让原金吾卫李幼嘉挪过去任职。郑靖业看他三儿子的上司不顺眼很久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顾益纯也来了:“此事是我欠思量。”说的是池之与郑琰,男女大防的问题。 郑靖业亦颇为踌躇,当今环境之下,再开明的父亲,也不能眼看着一天大似一天的闺女跟个青少年异性天天混在一处。把女儿拎回来吧,心疼。让顾益纯同样的内容讲两遍吧,不忍。让池之滚蛋吧,那是顾益纯第一次主动发掘的徒弟。 老婆和老妈掉水里了,先救谁?――你老婆不是叶诗文。这个选择题与顾、郑二人遇到的难题实有异曲同功之妙。 “明天我见见他。” 池之在少年人特有的忐忑心情中见到了偶像,一见之下颇为满意。郑靖业道:“我与思玄乃是同窗,我常与大郎他们说,我与思玄本是一样的。” 池之的腰杆又拔了拔。听郑靖业用挺温和的态度、挺温和的声音询问他的学习生活状况,他也一一回答。“先生令学生熟读刑律。” “这是个好主意,”郑靖业中肯地道,“拖上几十年,从地方上熬资历不合你现在的处境,倒是刑律,断案好出彩。” 池之“嗯”了一声。 郑靖业道:“是不清贵,但是顶用。艰难困苦玉汝以成,你现在可比我当年好多了。那会儿家里柴米都是靠我给我抄书换来的,一手字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说着露出一丝怀念,“还是思玄当年照顾了我不少生意。少年人不要气馁。” 最后才转到他关心的话题:“你师傅说,你家中事多,不能在他眼前读书?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池之心说,戏肉来了。又把对顾益纯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表情非常之诚恳。表示自己虽然对这样的情况有些不适应,但是并不是鄙视。至于他的处理方法:“大家都方便,何乐而不为?晚辈是真的忙不过来。且……”咬牙实说了,“一来就让先生赶别的学生,这又是何道理呢?本是我唐突的。” 池之的道行在他这里还算太浅,看得出来这不是作戏。郑靖业略有赞许,这世上太多只知道死掐就tmd不知道双赢的家伙了,浑然忘了他老人家正是死掐党的杰出代表。把知道新任金吾卫乃□□之时的冷怒压到了心底,对于已经挖好了的坑去坑金吾卫、坑范大余的事情选择性失忆。 郑靖业坚信,他是不得已的,要不是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不想这样掐人。他欣赏的是池之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处理模式。 得到老师与偶像双重肯定,池之总算不虚此行。 ―――――――――――――――――――――――――――――――――――――――― 顾益纯挺注意男女大防的,郑靖业的意见是:公共课的时候让他们俩一起听,上完课,各自自习,不耽误学习,绝对不允许擅自勾搭。 郑靖业是不介意养成个女婿的,女儿太凶残神马的,他也担心。池之一出现,他的心思就活络了。但是,天下的父亲总是年轻过,也有过青春的冲动的,对出现在女儿身边的小少年们敌意不是一般的深――太了解猥琐本质了有木有?! 杜氏很不同意郑琰早恋,然而思前想后,慎重地道:“顾先生看着好?若是人品不坏,好好调-教,倒也不妨。只是不能有什么事儿!”实在是郑琰太那啥,嫁不出去很正常。私嘱郑琰,不许与池同学多接触。这让郑琰辶艘徽帕常阋缌狄膊换岣话两渴芰蛋桑 为此,杜氏还允许郑琰换上了男装去听课,并且表示,郑琰十二岁后,不管郑靖业是怎么想的,郑琰都绝对不能跟年轻男子这样相处了。郑靖业表示,他也是这么想的。 自打来了个池之,郑琰觉得自己的生存空间被大大地压缩了。可不是么,只许去听课,听完就得滚边儿去,不许出现在大家面前,连侄子都不能欺负了!每日里与傲娇受的接触就是―― “师兄早。” “师妹早。” 然后就是各自上课,郑琰的座位经过调整,被放到了一架屏风后面。身后跟了庆林长公主派来伺候笔墨的老婢,时刻注意动向。顾益纯讲完公共课,先考郑琰昨天功课,再具体指导一下她的课程,留作业。赶她滚蛋,老婢上来护送她去庆林长公主的静室写作业。 所以说,近水楼台神马的,师兄师妹神马的,你丫以为这是古言武侠频道啊?! 能让他们一起上两年学已经是很没规矩了好不好? ―――――――――――――――――――――――――――――――――――――――― 郑琰自认是个思想成熟的成年人,不跟小孩子计较。然而架不住池之太闪亮,这货对谱学的了解让顾益纯都惊叹(池爹逼着学的)、对礼仪的把握让郑琰叹服(还是池爹逼着学的),tmd这货的数学也学得很好、这货的书也背得很好――池娘贡献。 不带这样的!你确实你没开挂?我好歹是穿越来的啊,还这么认真学,你丫一土著的,怎么能怎么能从小这么自律这么刻苦? 对此,我们只能说,七娘,你误会了。 郑琰苦思数日,考虑是不是要按照狗血桥段,带着侄子们欺负欺负这个“穷人家的孩子”,以显示自己是个正常人。最后因为觉得太过幼稚而作罢。无故欺负人神马的,还是因为别人在其他方面比你好,这rp简直弱爆了。 池之对郑琰的感观倒是不赖,他算是明白顾郑这一对好基友为什么不舍得不让郑琰读书了。郑琰的资质很好。顾益纯是个好老师,真不能浪费了。池之表示,他在十岁的时候,或许都没有郑琰懂得多。 其实他现在也没团子懂得多,至少他不知道元素周期表。而且,你一小丫头看刑律做什么?理解得居然很好,顾益纯拿出判例来的时候,池之都不认为还有谁能够比她判得更好,丫头心思透彻。也许郑靖业可以? 可惜,太可惜了。 从此倒是对这小师妹更关注了一些,什么时候能够一起讨论学术问题呢?到冬天的时候应该已经混熟了,应该可以说话了吧?池之觉得,他之前的提议,有些作茧自缚。 遗憾一小会,重新捧起了书。 ―――――――――――――――――――――――――――――――――――――――― 互相欣赏(?)的两个人倒也相安无事,池之依旧看团子顺眼,郑琰对池之倒是略有改观,盖因她越来越觉得池之眼熟。 思索半天,才发现……这货跟她爹略有相似。 顾伯伯,怎么你带大的人都这么像?你不是个养成控吧?郑琰神飞天外。顾伯伯,你的口味好奇特,你的节操还在吧? “姑姑姑姑。” “啊?”神游被打断,郑琰很生气。 郑德兴略感恐惧:“您说要给叔叔婶婶找点儿有趣的新婚大礼,还出门不?”天知道,跟皇帝朝夕相处,都没他姑姑恐怖,这货太能折腾了有没有?敢啃皇帝小老婆有没有?她还要找“有趣”的礼物,还要自己作陪,还……不许自己告密。 有把柄抓在郑琰手里的郑德兴心中狂喊:爹娘,你们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自从手抄小说被郑琰救了一命之后,郑德兴就上了郑琰的贼船,长到现在,手抄小说已经不算什么大罪过了。可恨在他年幼无知的时候,被郑琰以手抄本为要胁,又办了其他的事儿,逃不掉了。 回忆过往,郑德兴只觉得自己当年真是蠢,宁愿挨打扛了罪过,也不要被人要胁!这根本就是滚雪球! 郑琰用自己的手段,给郑德兴上了一堂厚黑课,郑德兴日后的人生道路上,因此而躲过无数陷阱,免入许多歧途,这是后话了。 现在,他还是郑琰的跟班,陪姑姑去逛市场。然后看到了他家小姑姑千年难得一见的如同九天玄雷劈过的蠢相,郑琰的表情没有给郑德兴以“当牛做马看她犯傻真是值了”的感觉,反倒是有一种“看她出丑恐被灭口”的欲哭无泪。 郑琰真的觉得自己遭了天雷,她在袁家假货店旁边的另一家文具店里,居然看!到!了!铅!笔! 还tmd是分各种软硬型号排开来的,一张素描画迎风招展,面对这样的神展开,郑琰只想一头碰死。她发誓,她家海内名师绝逼没有讲过这世上有素描这种画法! 51、郑五郎娶妻 眼前这间小店客流如织,众人围着坐在一张简单的书桌后面的一个文艺青年交头接耳。小伙儿长得挺精神,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能分得清雌雄了,白晰的脸庞、生得眉清目秀,清爽的衣着,口角含笑,眼睛里透着穿越者的自信。 坐在对面儿当模特的是个老者,照郑琰估计,这老头儿也闲得发慌无聊乱逛的。老人家倒也坐得住,就这么一手摸胡子、一手扶手杖,等着那小子给他画。 别说,小伙子手艺还凑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画出个大概来了,至于接上来的上细工作,人家老丈也不可能一天不干别的光这儿干坐了。即使只有个轮廓,也是非常非常像的了,周围又是一阵赞叹。 郑琰只觉坑爹。作为某肉笔下唯一一个会画素描而且画得不错的家伙――我会告诉你是因为某肉自己p都不会画所以才设定主角画功为渣的么――郑琰的铅笔素描相当不错。完全看得出来,文艺青年这素描水平也就比某肉这种不懂画画的高那么一咪咪,将将迈进会画画的门槛而已。(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文艺青年还在口角含笑,还在众“土著”赞叹的目光下谦虚道:“雕虫小技而已。” 去你x的雕虫小技!一种全新的绘画技法从出现到形成系统,还是伴随着一种全新的绘画工具出现,你妹的告诉我这得经过几代人的发展,嗯?雕你个大头的虫!你凭啥贬低别人的智慧结晶啊?! 郑德兴这个没有读懂他姑姑心思的倒霉孩子见郑琰直愣愣看着人家店面发呆,还道小姑姑中意这个呢。心道这东西虽然古怪了些,倒也不算太出格,不会捅什么漏子。主动帮问:“此物价值几何?” 画已画完,文艺青年遗世独立,看着掌柜、伙计推销铅笔,顺利搭售小刀。郑德兴的问话是由伙计接口的:“百文一枝,开张前三天九折优惠,买十赠一。” 郑德兴虽不及郑琰有钱,也算是个小财主,很开心地抛出两贯钱砸得伙计一个倒仰:“来二十枝。小刀怎么卖的?” 穿越近十年,头一回知道自己还有个老乡,郑琰的心情,真是复杂得无以复加!看看人家,有利于国计民生的东西都“发明”了,店都开了,自己还……只是个吃货!她“发明”的东西,全tmd是吃的好不好? 她给穿越者这个优秀闪亮的群体丢脸了,郑琰泪流满面。[我真是有愧于国家有愧有人民有愧于穿越大神,跟人家比,我真tmd就是一土著啊有木有?!魂淡!] 大s朝“土著”、经皇帝封敕朝廷认证的郡君、当朝首相家小女儿郑琰小盆友,在旁观代表先进文化发展方向的穿越者之后表示:鸭梨山大! 她那个傻侄子连价都不会讲地兴冲冲地想要打包东西,郑琰只觉得手痒想抽他!郑德兴,你就是那种人傻钱多常识少专供给穿越人士当垫脚石、野外宝箱的npc! 奇异地,资深穿越者郑琰居然从土著地角度来对穿越这件事情抱有很差的印象。这种心情,我们可以称之为微妙的“感觉垄断被打破之后的不适应”。 由于过于悲愤,连铅笔都没要,郑琰就回家了,郑琬结婚的礼物也送得中规中矩。 ―――――――――――――――――――――――――――――――――――――――― 大龄未婚男青年郑琬终于要结婚了,二十岁在这个年代真心不算早婚。在经历了克死公主事件后,还有个长公主肯把女儿嫁给他,唔,可见这小子的外表真的很具有迷惑性。 与郑家一窝臭小子截然相反的是,郑琬的丈母娘宜和长公主生了一堆的女儿。据初步统计(目前存活的),有七女一子,外加三个孙女儿,孙子数,零。就这样,郑琬他老丈人、新安侯郭沛良连个婢女都不敢睡。苦逼啊! 比郭沛良还苦逼的是郑琰,她刚被文艺青年打击完了,回来听说她家新亲家、郑琬的大舅子居然叫――郭靖!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眼睁睁看着送亲的亲友被介绍跟黄老邪他女婿同名同姓,郑琰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世界太疯狂了!直到郑瑜推了推她:“想什么呢?快跟我去看新妇。” 姐妹俩大手牵小手,去tx新娘子。 郭氏是个美人儿,不漂亮庆林长公主也不会当介绍人。然而介于本朝坑爹的习俗,女孩子通常很彪悍,郭氏她妈又是个长公主,与庆林长公主一样,可以不参与政事,但是生活上不肯吃亏。这样的妈教育出来的女儿,庆林长公主不得不给她做了半年的特训。 唔,效果还不错。反正在赵氏、郑瑜姐妹看来,新娘子颇为文静秀气。赵氏因有事要忙,寒暄几句,又拉郑瑜去帮忙,独留郑琰跟小嫂子说话。 郭氏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庆林长公主很是贴心地告诉她:“自打被魏静渊一闹腾,便是侯门嫡长,身上的爵位又能好到哪里?宰相的儿子就不一样,如今郑五郎已经出仕,有他父亲在,比别人前程强得多了。且看郑家风气,也不是会纳妾蓄婢的。亲姨母能害了你么?”一番话从生活工作两方面加以剖析,郭氏倒没存了呕气的心思。 对小姑子也颇为客气:“前两年我还见过你呢,没想到,咳咳。”成一家人了。 郑琰也笑得很甜:“缘份呐。五娘饿不饿?” 郭氏怔忡了一下,她在家排行第七来的:“还好,我现在不能多吃的。”行礼前家中有嘱咐。 郑琰点点头:“你饿了告诉我,我悄悄拿给你。” 郭氏笑道:“那就有劳你啦――家里,都是什么时候起身的?”开始跟小姑子套情报,争取留个好印象。 郑琰道:“我年纪小起得晚些儿,”脸上一红,“他们起得早,阿爹早朝,阿娘一道的。你跟五哥一道起身就行啦,等过了早饭,阿娘那里没事儿了,你再回来歇一下也是一样的。” 郭氏抿嘴一笑:“阿姨说你鬼灵精,果真不假!”笑着捏捏郑琰的小爪子。 “阿娘闺女少,很好相处哒~” 郭氏忍不住扑棱起郑琰的毛脑袋来。 姑嫂两人相处愉快,郑靖业与几位郑党成员在书房里一脸黑! ―――――――――――――――――――――――――――――――――――――――― “消息确切?”这是已经很少主动发问的郑靖业,这位身上还穿着喜庆的袍子,准备跟道贺的贵宾去喝酒呢。 从金吾卫变成京兆尹的李幼嘉肃立于旁,一脸的义愤:“错不了。晚生执金吾多时,京城大大小小的混子总要打些交道的,如今又在京兆,总有些人不敢骗我的。这消息,没有十分也有九分。” 于元济也很怒:“纵有千般恩怨,也不合在这个时候闹这样的事情!”他算是郑琬半个舅舅了。 郑琛道:“弟妹总是太子表妹,冲了自家表妹的婚礼,于太子有什么好处?” 唔,李幼嘉当初为郑琬的婚礼打包票,声称保证没有人闹场,那是因为他管着京城治安。也是因为此时还有风俗――抢新娘。每逢有人家结婚,有些□□,又或者是无聊二逼青年,成群结队拦路不让队伍通过,号称抢新娘。 光天化日之下,还是京城里,又不是乱世,两家还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家,也就是冲击一下送亲队伍,要胁讨点彩头。这可以视作是原始抢婚习俗的残余,众人也都略有分寸。当然,如果是老少边穷地区,说不当就改残余为完全翻版。 现在李幼嘉不是金吾卫了,好歹还是京兆,他原来的保证至少能起到七成作用。他在京城至少是流氓圈子里经营数年,颇有些线人。接到线报:据说是新任金吾卫,要纵容人冲击本次迎亲队伍! 不是送亲队伍,主要是为了给郑家一个难看。有的混混不知死活接了,有的就脑子灵活一点跑去给李幼嘉汇报了。李幼嘉接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换上衣服准备去喝喜酒了! 尼玛!喜酒先不喝了,抄起了家伙,拎起了告密者:“你知道的都有谁?预备在哪里动手?”点起衙役,告密者变带路党。抄近路把准备闹事的流氓给抓了起来。 安排好了后续事宜,跑过来汇报。 于元济当仁不让地暂时接手相府防卫工作,布置完毕,一群人过来议事。 郑靖业听郑琛这样问,冷笑道:“于他有没有好处不打紧,于我没好处就行了。三郎去招呼客人,你弟弟、侄子们都小,不顶用。大郎(指于元济)看顾一下外头。”把李幼嘉留下来密谈。 “坐。”郑靖业招呼。 李幼嘉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座椅,心道,这下又要有人倒霉了,真好真好!对于自己丢了金吾卫,李幼嘉是十二万分的不甘心!接替他的人惹上了郑靖业,李幼嘉不知道是为倒霉蛋哀悼好了,还是先忙着幸灾乐祸一点好。 “此事该当如何,还请相公示下。”李幼嘉的姿态摆得很低,他不是没自信的人,只因郑靖业道行太深。 正问着,外面响起声音:“我真有急事见!” 郑靖业扬声:“何事?” 门打开,是李幼嘉的仆人:“金吾卫来要人,恐闹起来不好。” 郑靖业嘴里蹦出俩字:“给他。”李幼嘉二话没说:“放人。只要金吾卫留个条子,就让他把人领走。”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李幼嘉更淡定了:“还请相公吩咐。” “你上回说,朱家对韦知勉很是不忿?” “是。”李幼嘉脑子里浮现出了朱家的资料。这个朱家,就是被韦知勉盖了满身印子的朱氏的娘家,好好的女孩子被坑害成这个样子,娘家如何能高兴? 郑靖业最让人佩服的就是通过小事掀大风浪,算计你了你都不知道。 当李细嘉听郑靖业说出一番话来的时候,双不禁眼闪出诡异的亮光:“晚生这就去办!” 52、脸盲伤不起 郑靖业的办法很简单,放朱家。 当时郑靖业就想到了,既然李幼嘉是金吾卫,就不能让事态扩展,看好朱家,别让他们报仇。这种事情其实挺常见的,有家人或死或伤在另人手里了,亲属把仇人杀了,判刑都能减两等。如果你爹被人杀了,基本上到官府备个案,只要证据确凿,国家允许你自己去来个同态复仇神马的。 李幼嘉被撤职,当然不会留一个好摊子给顶替的人,监视朱家的人手理所当然地撤了。然而他又是京兆,治下出了案子也不好办,就派了新的人手去盯着。 郑靖业的意思,给他们提供便利:“收好刚才那张条子,以后有大用。该什么时候拿出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李幼嘉同样没二话:“晚生这就去准备。” “不急,喝完酒再走,”郑靖业这会儿倒平静了,“今天的酒管够!” 没过几天,朱家大哥就听到监视的俩人在私语:“咱们守在这里半点儿油水没有,还看个什么看呐?这家人也可怜,何必再为难?” “不过是防着生事的意思。咱们府君就是因为卫王与韦相公的事儿丢了金吾卫的,必要小心着点儿。依我看,再两天,事情平了下来,咱们也就回了。京城这么大,咱们人手少,哪能总盯着这样的人家看呢?” 两人又八卦了许多其他情报,比如“卫王世子现在与世子妃又好得像一个人了。”比如“这家的女儿被关起来了,听说给烙成了个麻子。”比如“世子与世子妃都被禁足。” 然后说“有个宰相爹真好。”云云。最后又用羡慕的口气八卦起宰相府的风光来了,住在哪个坊、第几条街第几座宅子里,门口有什么标记。“那天看韦相公骑马入宫门,端得风采照人。” “你与我同是贱役,怎么得见人家相公?” “那天我得了假,跟了一路呢,韦相公从来都是从坊里左拐,过三个坊,再右拐,过金明桥,上了朱雀大街……”报告韦知勉行走路线,“一路的人都在看,什么时候我能有他那样威风就好了。” 又过两天,对朱家的监控撤销了,朱家老爹也因为女儿被虐待,宰相、卫王脸上不好看丢了官,还被当成贼来防死了。朱大哥记起默背的资料,抄了把长刀,他就守桩待兔,等韦知勉路过的时候砍人了。宰相家里的护卫严了,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面子上的事儿,事实上根本没啥危险。王府护卫冲击相府,根本就是场闹剧。 所以韦知勉只带了几个仆役,因邀了范大余到他家饮宴,两伙并作一伙,也就是一行十人,骑马缓行。牵马的是清俊小厮,押班的是稳重老仆,真正壮仆不过四、五人。 朱大哥搞的还是突然袭击,手中又有凶器,扑上来把范大余从马上砍了下来,在众人愣神的功夫(从来没人袭击过宰相,要不然也不会只带这几个护卫了),连戳数刀,把范大余戳成了个筛子。 消息传来,郑靖业惊呆了,虽然他更恨范大余。可是――我要干掉的不是范大余,是韦知勉啊!给范大余的坑我都挖好了,功夫白费了啊!郑靖业想掀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郑靖业问李幼嘉。 李幼嘉也很苦逼:“我不知道啊,他怎么就奔范大余去了呢?” “先不管这个了,你收拾善后了么?” “这个相公只管放心。” 李幼嘉还是比较靠谱的。郑靖业道:“此案已惊动了圣人,我也是躲不过的,少不得要多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去面圣,顺便,问问金吾卫,我儿娶新妇,闹事的游侠儿交到他手里怎么没有下文了!” 此时李幼嘉已经完全知道金吾卫的条子该什么时候拿出来了,表示自己很明白,回去揣条子。 郑靖业早朝的时候在皇帝面前义愤填膺:“真是骇人听闻!堂堂宰相竟在京中大道遇刺身亡!不惩不足以安民心!”然后是告状,当面问金吾卫,“那日小儿迎亲,道上有刺客,还是京兆拿的人,你从京兆那里接了人,半个月了,还没给我个说法,竟要如何?” 人都被灭口了,还能如何啊?李幼嘉火速呈上了金吾卫写的条子:“臣在金吾的时候,是派人盯着朱家的,臣去后,就不知道金吾卫是怎么做的了。后来臣在京兆上,也派人看了一阵儿。直到郑琬婚宴,抓了几个毛贼,当时金吾卫有言,京城的事情,不令下官管了,还说,臣是亲民官,有家长里短、鸡吵鹅斗告到臣的案头上,臣再发签拿人不迟。从此京中治安事,悉归金吾卫。臣不得把看朱家的人手撤了回来。” 金吾卫大怒:“你信口雌黄!我当时都没见到你的面!” 李幼嘉也不分辩,只管请罪,什么对不起皇帝的厚爱,也对不起与郑相这么些年同朝为官的情谊、试图破坏他儿子婚礼的人就这么没有被绳之以法。郑靖业还说李幼嘉可怜:“本是你做不得主的事情,怪你何用?” 有亲笔写的条子在,李幼嘉就是当场坑你,皇帝也信了。皇帝信了,这事儿就结了!皇帝又觉得李幼嘉实在倒霉,连着躺了两回枪。 下面就是审案、扯皮、借机生事拍黑砖、为空出来的职位打官司。 ―――――――――――――――――――――――――――――――――――――――― 由于死的是宰相,还涉及到另一位宰相,郑靖业这位首相不得不被皇帝钦点领衔主审,陪审的有叶广学、蒋进贤,三法司的主官都成了陪客。 朱大哥招供得爽快,郑靖业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下班后,韦知勉邀范大余到他家喝屋两杯,范大余正琢磨着怎么扩大政治势力呢,欣然前往。两人骑马,韦知勉的腰带扣松了,反正也快到家了,就解下腰带没系。范大余倒是打扮得齐整,被朱大哥一刀毙命。 叶广学就奇了怪了:“你捅的是范大余啊。” 朱大哥一惊:“啥?我要捅的是韦知勉啊!谁叫他养出个凶残的贱人女儿来?你休要胡说!” 众人:“……” 衙役反应快喝道:“不得对叶相公无礼!”伸手把他脑袋按到地上。 天雷! 大家合议,这货胡说八道!韦知勉是个圆脸、范大余是个长脸,除了性别,没什么相像的地方好不好? 用刑!公开的刑法,是不允许有不人道的刑具出现的,过堂就是打板子,什么满清十大酷刑是不允许使用的,会被御史参的。当然,如果御史当看不见,那另说。 二十板子下去,朱大哥坚持原供词。 皇帝拿到了供词也是无语:“审!细细地审!”今天能捅宰相,明天就能捅皇帝了。 第二天,郑靖业又去审,这回改他发问了:“你怎么知道你捅的是韦知勉?” 朱大哥道:“回叶相……” 衙役又抢台词:“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郑相公!” 最后朱大哥道:“我真的是捅的韦知勉,他带着金玉腰带呢。”万恶的封建社会,不同等级佩不同的东西。韦知勉腰带坏了,范大余带着腰带。 郑靖业被气乐了,又打了朱大哥二十板子,合着你只认腰带就砍一宰相啊?要是当时我也在场,你是不是也要奔我来了啊? 最后经过反复“敲打”又往别处取证,郑靖业终于闹明白了,这位兄台根本记不住人的脸,这年代还没有人人别个识别牌的嗜好,他认人就靠衣服佩饰。韦知勉腰带松了,恐着官服而无腰带被御史参个有失官体,干脆就脱了官服,换了件衣服。 脸盲伤不起呀!范大余白白替韦知勉挡了一回灾。 等案子真相大白,时间已经到了四月末了。 案情理清楚,结论下得倒是快,主要是皇帝不乐意听太子系维护金吾卫了。 金吾卫被削成白板,李幼嘉,他又回来了!皇帝也知道这金吾卫是他那太子儿子推荐的,郑靖业对太子并无丝毫不敬,太子倒是屡次挑衅。为作补偿,空出来的京兆就给了郑琛。 ―――――――――――――――――――――――――――――――――――――――― 而此时的郑琰,却被提前打包扔到了熙山,同行的有师傅师母各一位、侄子数枚、师兄一只。 因为庆林长公主的预产期是在五月,怕她在大部队集体避暑之前生产,那就只能呆在京里坐月子了。京中暑热,不宜休养,不如提前到熙山待产。她到熙山了,顾益纯当然也要去,老师去了,学生们当然也要跟着。 熙山郑家别业,提前热闹了起来,池之则跟着顾益纯住在庆林长公主的别业里――此时弟子跟着师父住是再正常不过了。与此同时,庆林长公主的别业里还塞了皇帝提供的御医数位、郑靖业搜罗的稳婆数名、乳母若干、保姆若干。 搬到熙山,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不是庆林长公主生产,而是郑琰过生日。五月节,池之是回京过的,就是顾益纯夫妇与郑家学生一起热闹。五月节后就是郑琰生日,此时京中众人还没过来,池之倒是参加了。 郑琰收到许多礼物,据说京中郑府也代收了若干值钱的东西。 今年所有礼物里,池之送的恐怕是最让她印象深的。 池同学怀抱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白兔,就这么走了过来。 郑琰被他怀抱白兔的形象给shock到了,这、这、这到底要闹哪样啊?! “你不喜欢?”除了白兔,他也不知道送什么好了。小女孩的生日,太贵重了一是送不起二也是不合适。 郑琰很是犹豫:“这个要怎么养啊?收下了就要好好养,我怕养到一半……”它挂掉啊!穿越前她别说兔子了,乌龟她都能给养死了!人家送的活物被自己养死了,怎么看怎么不好啊?郑琰苦逼着一张脸。 池之一怔,想起那只猫,不由蛋疼,真的很可爱啊!可惜不能养。“我也不太会。”以为小女孩喜欢的,没想到人家比自己成熟。 庆林长公主扶额:“放到我这里养吧,找个会养的给你照看着。你想看了,过来看。要不就给你画张画儿留着,把这个给放生了。唔,”认真了起来,“你生日里放生了它,倒也是结个善缘。” 池之表示同意,但是:“我看过两回铅笔画,那个容易画得像,只可惜我不会画。” 郑琰一直不肯去想那位“老乡”,此时也不由问:“我在东市见过有人画的,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他以技艺,入了东宫。” “嘎?” 53、折断小幼苗 在本朝,做官的途径是多种多样的,因为没有形成制度的公务员考试制度,所有官员都是招聘来的,招聘的理由也就五花八门。 比如,“张三的爹是宰相,为照顾官二代,让他做官”。再比如,“李四是皇帝他舅舅,为了照顾皇帝情绪,给他爵位”。又比如,“王五心里有一曲忠诚的赞歌,为树立典型,让他做官”。其余还有,“xx艺人歌唱得好,为□□文化发展做出特殊贡献,可为官”。 如果皇帝昏庸一点,斗鸡走狗的都能混个“专业技术人才”的称号,然后弄个官儿当当。前朝末帝就这么干过,当然,最后他下场很惨就是了。 本朝立朝八十余年了,这个那个,大家心领神会。 所以啊,做出个铅笔,然后混个不入流的小官儿当当,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惊讶的事情。 让郑琰目瞪口呆的却是――这穿越男居然进了东宫!他去东宫干什么了? 这是第一反应。 接下来的大脑思维就开始混乱了:这货要走官场路线?跟着太子走向光明的未来?他下面要做什么?不知道那啥像她爹这样一步一步混上来的尚且要被人瞧不起么?那个“以技术”更是所有官员里最下等的啊!除非开挂,否则是绝不可能出人头地的。这货脑子抽了吧? md!一直以为是晋江流女主文,结果跑出来个起点男,模式都混乱了,这不是要人命么?――这是最后结论。 猛然发现穿越老乡就算了,他还是来推boss的,还是把她爹当成boss来推,郑琰的心啊,仿佛揣了一万只草泥马,简直要魂飞魄散!她可不相信穿越男是跑到东宫给她爹当卧底来的。 你妹! 郑琰果断黑化了!奸臣也有生存权啊亲! 郑琰就这样凌乱与狂化状态中度过了她的十岁生日。庆林长公主见她面色不愉,比较担心她过生日父母都不在而伤心,好言好语安慰许久。池之以为她不喜欢小兔子,略有苦恼。直到看见她得空就去蹲在兔子旁边跟兔子一起发呆,才放下心来。 郑琰心声:双穿、筛子穿已经不流行了啊亲!眼前这是要闹哪样啊?!双开模式会死机的,双穿会死人啊!这已经不是穿越者合作的《水煮》时代了,现在凡是多穿的,必有一个是脑残,不是他就是她! 郑琰仔细回忆自己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忽而有种“自己也许真的是炮灰女配”的感觉。刹时,冷汗满背。 每个人,在通关推boss的时候,都有可能也是别人眼中的boss。 郑琰苦恼,却不知道另一个穿越来的比她还苦恼! 常弼是个悲催的孩子,如果能选择的话,他也不愿意跟东宫扯上关系!可谁叫他家上了郑靖业的黑名单了呢?!常弼他爹就是郑靖业刚入京的时候弄下来的,两人死磕,他家能只被削成白板而没抄家,绝对是郑靖业这个衰神当时打了个盹儿。 熟悉知历史的常弼一点也不想跟郑靖业这个荣获“史上最强衰神”称号的人扛上,谁跟这货作对谁死全家啊!问题是在他穿越之前,便宜爹已经跟郑靖业扛上了! 想到郑靖业这货还有一个更凶残的女儿,一个跟女儿狼狈为奸的女婿,常弼就想一头撞死再穿回去,结果没死成。穿都穿了,在半死不活n天之后,常弼终于打起精神来,逼不得已,走上了与衰神抗争的道路。只要他能在太子被废之前与太子接触,保下太子,他们家就算保下来了,反正历史书上已经写了废太子经过,他只要找个切入点,就一切ok了!还能混个拥立之功。 常弼觉得自己比小白菜还可怜,这一切都是被逼的。他也想抱上衰神的大腿,娶衰神的闺女,然后风光一辈纸啊!子孙后代都不用愁的说!该怎么做,他有历史书这本攻略啊!绝对比他现在走的路要顺畅、前途更光明。 没错,这个常弼就是从大s朝的“未来”穿越过来的,好比郑琰穿到了中古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一样。对于郑琰来说的架空,在常弼那里,是写在他历史课本里的真实存在。 郑琰这个穿越者,在人家真穿越者常弼眼里,就是个“土著”!常弼现在就能告诉她,她老公是谁,儿子是谁,以后她有多凶残。只不过常弼肯定不会主动招供,郑琰也不知道常弼知道。她还以为人家是老乡呢。如果知道常弼的真实身份,保证郑琰……先出一身冷汗,然后去找心理医生。 就是眼前这样,也让郑琰愁了个半死。 ―――――――――――――――――――――――――――――――――――――――― 郑靖业来到熙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郑琰。乖得不得了,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真是太奇怪了! 杜氏倒是欣慰:“离开父母,她倒是懂事多了。人啊,都是叫逼着长大的。”这话说得郑靖业也很感慨,他们夫妻都是属于小时候没办法才懂事的,谁叫爹死娘懦弱呢? 郑琰一老实了,杜氏又开始心疼她了:“我怎么看着她这个样儿,心里又难受了呢?” 郑靖业道:“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你心疼她,对她好点儿就是了。” 后来听庆林长公主说,也许是在担心兔子,杜氏满腔心疼顿时飞到九霄云外。郑靖业却不生气,还顺便给晚辈们上了一堂课:“能想得长远却是件好事,凡事要么不做,做便要做好,事事考虑周到,方不会事后后悔,也不会留下后患。” 要么不做,做就做绝,这是郑靖业的风格。 事件的后续发展印证了这一事实。 郑琰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提醒一下她爹,对面boss旁边有一个开挂的家伙。便缠着郑靖业:“阿爹,听说那个画很有趣儿,咱们也叫那个人来画一幅看看嘛。师母原来要让人来给我画幅兔子的。”她爹不可能不事先调查一二就把个年轻男子弄到闺女面前的――尤其是这个年轻男子还跟她们家不是一个阶层的。 刚说完这话,她就觉得不对劲儿,背后刮起了一阵小凉风。抬头一看,她爹依旧是那副表情,但是,她就是觉得……她爹不高兴了。难不成这位开挂来的同行,已经给他爹排头吃了? 常弼还没有这个本事,他刚入东宫侍奉没多久,还没能跟太子进行深入探讨呢,整天被布置下来的作业压个半死,天天画画、天天画画,画完太子画太子妃,画完太子妃画太子他家儿女,还没跟太子混熟了呢,又被太子借出去给其他人画像。 每回都是太子派俩太子陪着他到对方家里,他画画,太监借机传消息。常弼真想跟太子说:有什么任务交给我啊!太子没拿他当心腹,这种串联的事情当然不能让他来做。满腹经纶啊满腹先知,没人听! 如果太子是见到一个“以技艺”入侍的小官儿就对他言听计从,也轮不到常弼来走这条路,郑靖业早就安排十个八个人把太子引沟里去了。 太子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他借着手里有奇货――常弼――四下承揽画像生意,实则借机串联倒郑势力。郑靖业早就盯上常弼了。 这个,是金子总会发光,穿越者身上如果有光彩,也必须无法掩盖,只可惜大象的牙、犀牛的角都是好东西,却都存不住。这不,招来猎人了。 郑靖业淡笑着问女儿:“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个人的?” 郑琰老实回答:“前阵儿五哥娶嫂子,我想到东市找点儿好东西当贺礼来的,就看到有个人在那里画画儿,画得跟真的似的。当时太吃惊,忘了问了,大郎还买了他家卖的好多铅笔呢。” “哦。先不要管这个人了,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总是有的,会画这种画的必然还有人。阿爹给你找旁人好不好?” 郑琰鄙视地看了郑靖业一眼,郑靖业马上收起“叔叔带你看金鱼”式的口气:“那人不好。” 郑琰利索地点头:“我看也是。” 这丫头就这一点好,极少与父母顶着干。 “不过他挺有能耐的,这么多人,没见着谁能这么快就进了东宫还做了官的。”郑琰补充。 从郑靖业的气场上来分析,他是记住常弼了。 事实也是如此。 ―――――――――――――――――――――――――――――――――――――――― 在郑琰还在猜测他爹要怎么对付常弼的时候,翠微宫内的苗妃先行动了。 她很欢乐地向老皇帝撒娇:“圣人听说京中出了个奇人没有?” 皇帝的兴趣爱好最近有幼龄化趋势,与他那新得的小儿子有得一拼,也很欢乐地问:“什么奇人?怎么你知道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在深宫的吧? 苗妃笑道:“是个会画画儿的,画得跟真的似的,前天看见一幅他给新昌郡主画的画像,郡主像是要从画儿里走出来似的,没把我吓了一跳。我也想画上一画呢。” 皇帝道:“真有这等本事,叫进来试一试不就行了?”琢磨着自己也要画一幅。 苗妃无奈地道:“那是外官呢!据宫女们说,那画画用的笔都是特制的,叫铅笔,也是他造的,是秘方。因这一手本事,就进了东宫,先做了个九品官。既已为东宫官,我这里怎么好随意叫了来呢?再说了,他正忙着给新昌郡主画呢,统共要共十二幅,穿十二件不同的衣裳……”反正就是一个思想,太子家属官跟太子家闺女孤男寡女相处甚久甚久,小伙儿出入东宫频繁,人还挺俊,嘴巴很甜,引得小宫女们脸红心跳。 皇帝很不爽! 接着郑靖业登场了,号称“人肉计算机”的郑靖业,对朝廷百官的资料记得十分之清楚,他还撩着皇帝提起了常弼:“长公主还说给七娘画幅兔子,不能养着活的,看看画儿也好。” 皇帝怒了:“这个常弼是个什么人?!怎么一个一个的都在提他?!” 郑靖业不疾不徐地道:“此人是东官属官,他的父亲圣人也许还记得,就是十几年前那个犯官常泰。圣人慈悲,没有发配了他们,是以还在京城。常弼以技艺入东宫,是个玲珑的人物。如今京中又有谁不知道有常弼这个人呢?各家皆以得其手绘人物花鸟为荣,等他画画儿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常是在这家画完了,回到东宫不多久,又有人求太子借人呢。”再列举几个朝臣的名字当佐证,以示不是自己乱说。 疑心之人思维广,脑补过度怒气多。说的就是皇帝现在的状态。 反正皇帝是生气了。 郑靖业走后皇帝越想越生气,叫来太子一顿臭骂:“他一青年男子,日日与新昌相处,是何道理?!你就是这样做人父亲的?!奇技淫巧,你拿来当宝!你的门槛都快要叫他给踏平了!”当场下令把这货杖责六十,当着太子的面儿打。皇帝一生气,谁敢偷懒?这一通打,不是仗毙胜似仗毙。 常弼还没来得及施展其“真正”才华,就被以“惑乱太子”引诱太子玩物丧志为名被干掉了。一株穿越小幼苗,就这么被郑靖业的辣手给摧了。 常弼快要冤死了,他真的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啊! 太子快要气死了,他爹又听了别人的话不相信他了。 常弼是来推boss的,没想到被人当成个小怪给秒了。所以说,boss不是你想推,想推就能推。你一10级小号,想去推100级精英boss,结果只能是被秒杀。再牛x的攻略,也敌不过等级的差别――除非这个游戏有bug。 郑靖业的出手,让郑琰大开眼界,她这边儿都快要把兔子毛揪秃了,郑靖业那边儿轻飘飘就把人给灭了。郑琰努力吸收着郑靖业的黑墨汁当养份,增加自己的理论实践素养。 穿越者没什么了不起,郑琰如此,常弼或者别的什么人都是如此。正如“皇太子”三个字,看着可畏,斗起来也就那么一回事了,什么时候,都不能丧失斗志。穿越者、土著,现在都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大家是平等的。你有技能,我也有,只不过大家技能不太一样,拼就是了。遇着敌人就去推倒。――郑琰心得。 公平的说,如果郑琰处在郑靖业的位置上,对一个开挂对手,必然是小心加小心,可能在这犹豫的当口,常弼就跟太子勾搭上了,或者另有奇遇不是能随便推的了。郑靖业不知道,所以他下手推了。 有时候,无知是幸运的。郑琰也因为她爹对的“无知”,总结出了一条大杀四方的暴力心得。 54、合作很愉快 带着露珠的青草、洗干净的青菜、切成丝儿的胡萝卜、剥成条儿的青萝卜皮……种类齐全、花样繁多,一一摆在了兔子面前。郑琰很忧郁地蹲地看着眼前这只兔子:它居然不吃胡萝卜! 她这般忧郁,令庆林长公主也跟着忧郁:“阿琰又去糟蹋兔子去了?”深深地叹息。 梳着双丫髻的侍女掩口而笑:“公主放心,兔子还活着。” 庆林长公主无奈地道:“这只兔子也是前世不修,这才落到了她的手里,好好的兔子,她偏见不得人家吃青草!哪有不吃草的兔子呢?” 郑琰前世又不是养兔专业户,也没养过兔子这等不耐活的生物,只记得兔巴哥是每集动画片里都要咬一条胡萝卜的,自然也就拿这个当标准来处理这只兔子。这样的行为在庆林长公主眼里,那就是虐兔。 “去把她叫过来,那里的气味不太好闻,别染到身上去了。” 两个侍女领命而去,郑琰已经蹲得双脚发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兔子啊?”颇有一种“不吃胡萝卜的兔子是兔界耻辱”的意味。侍女又是一阵闷笑,上前来行礼招呼:“七娘,公主请七娘过去说话呢。这里气味大,公主说,染了一身就不得体了。” 阿庆上前扶郑琰起来,郑琰不由抖脚,还咝咝地抽气:“慢着些走,麻了。” 两个侍女上前帮忙搀着:“七娘先坐一坐,婢子们给您揉揉,活络一下经脉就好了。” 又揉了一阵儿,郑琰觉得好了很多,就说:“差不多啦,我去师母那里再歇吧,不好令师母多等的。” 一行人往庆林长公主居住行去,远远地就看着情形有些不对。再怎么着,庆林长公主的地盘儿上都是井然有序的,这会儿却兵慌马乱的。行到殿前,倒把郑琰吓了一跳:屋子的窗户全都关上了,侍女们进进出出,顾益纯在外面跳脚,他的身边侍立的是池之,两人都是一脸的着急。 “这是怎么了?”郑琰张口就问,最好的情况就是庆林长公主要生了,坏的情况就是庆林长公主发生意外了。 顾益纯抽空答道:“你到前面去玩,不要乱跑。” 池之好心而又含蓄地解释:“师傅要做父亲了,”犹豫了一下,“七娘,你……” 郑琰放下了心:“御医稳婆都是预备好了的,师傅别着急。宫里怕是没有合适来帮忙的,我让阿庆去我家里找我阿娘来吧,三嫂那会儿就是阿娘坐镇的。” 顾益纯一头汗,哪顾得上这些,倒是池之被郑琰一语提醒了,看看顾益纯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点头道:“路上小心,你自己就不要过去了。师傅,师傅,”连叫两声,等顾益纯回过头来,方一字一顿地道,“这是师傅家的大事,也该使人到宫里告诉一声,又有,师傅的侄孙此番也随驾来了,我是师傅弟子,有些事情可代师傅出面,有些事情还须师傅家人。” 顾益纯深吸一口气:“关心则乱,我必有疏忽的地方。你们都是心里有成算的孩子,且交给你们了。” 当下池之与郑琰两个分工合作,一个叫来了公主府长史,吩咐了相关社交事宜,包括联络宫中与顾鼐,下令府中各人不得轻动。另一个就叫人去请杜氏,又令取一应准备好了的物品备用,郑琰还特别抽调了人手:“先生有些激动,看着别让他昏过去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费劲生孩子的不敢晕,外头跳脚的先倒了。 阿庆是最先回来的:“七娘,夫人到翠微宫里去了。家里三娘已使人往宫里请夫人,婢子先回来禀七娘一声。” 周围都是山路,翠微宫还建在隔壁山的半山腰上,这再一来一回的,没个把时辰下不来! 无奈之下,池之与郑琰两个上演了一出小鬼当家。郑琰心说,甭管瓤儿几岁了,这壳子才十岁,这就……主持生产? 池之满心都是遄郑展瞬尽16懈荆才派庵质虑楸纠淳筒惶屎夏腥巳ゲ迨郑沟糜沧磐菲ど希懿荒芙桓Ω蛋桑 顾益纯风仪再好,也已双鬓斑白,当人弟子的,再尴尬也得顶上去了!池之一边下令:“给先生斟茶。”一面看了一眼郑琰,尴尬死了他!父母去后,他不得不管理家业,却也没这样做过管家公! 忙了一通,里面庆林长公主的声音时高时低,最后还骂了起来:“小王八蛋,还不出来!”又骂顾益纯是个混蛋,早知道她就不嫁人了。 郑琰与池之两个听了,都是脸上发烧,此情此景,根本就是在虐待这两个未成年。 终于里面的声音慢慢平静了下来,顾益纯一惊:“怎么没声音了?”把两个未成年吓了一跳,郑琰想跑过去看看,结果左脚绊右脚,还是池之眼疾手快把她给捞住了,笨拙地拍拍郑琰的背:“冷静冷静。” 郑琰满头黑线,亲,你快把我拍死了亲! 说来池之也懂一点医道,郑琰也知道一点半调子的妇产科知识,操作手册背得再熟,头一次下水游泳,也不可能就行动自如。 外面又传来坏消息:“邢国夫人的车半路上坏了,随行的御医还跌伤了。”好么,两只小的继续顶上,顾益纯渐渐回过神来跑到窗户下去大声安慰老婆,又严禁府中慌乱。 又过了半个时辰,赵氏来了这时候郑琰才知道,她娘是受了伤,被运回了家里,让赵氏来帮忙,又说郑琰:“阿娘说,这时节,七娘且不要急着赶回去,今早下雨,路不好走。你在这里熟,在这里陪陪公主。”不多时,顾鼐也来了,在前厅待命。 庆林长公主是纯高龄产妇,婴儿营养又太好长得有点大,这一通折腾,等到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亏得这年头女人很强大,啥都敢玩儿,庆林长公主并非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底子也不错,居然坚持了下来。 孩子生下来,顾益纯与他的两个弟子都虚脱了。 下面的事情有赵氏接手,大家都轻松了许多,赵氏从产房里出来,宣布了好消息。看了一眼池之,对顾益纯道:“先生,这里是女人呆的地方,先生还请移步。外面的事还要先生主持呢。” 池之巴不得这一声儿,他已经头上冒烟了,好好一个萌少年,女孩子的小手还没摸到就遇上这等事,池之完全是靠毅力在撑着。 ―――――――――――――――――――――――――――――――――――――――― 郑琰第二天一大早过来看庆林长公主,师母大人还很虚弱,赵氏陪侍一旁,只庆林长公主还在虚弱地骂人:“还是你们想着我,旁人一个一个地都靠不住!”差点连她皇帝哥都骂了。 郑琰吐吐舌头,过来告辞:“昨天师母这里不得劲,我就添一添乱,眼下三娘在这里,比我顶用。我还是得回去看看阿娘。” 庆林长公主已知杜氏之伤,道:“带两个御医过去,都是为着我伤的。”郑琰姑嫂二人待要推辞,庆林长公主的力气已经骂人骂完了,不搭话。郑琰只好看一看还皱巴巴的小婴儿,然后打包御医回去看她娘亲。 杜氏回程的时候险些翻车,擦着了胳膊、腿也青了一块,小有惊吓,正在家里郁闷呢:“早不出事儿晚不出事儿,偏偏这会儿来事儿了。你师母如何?三娘可还稳当?” 郑琰把昨天的事情一一报来:“次后宫里又来了人了,这回没摔着……” 杜氏点头道:“你做得倒也似模似样了,池家到底是不凡,人家就想得到把顾家小七郎(顾鼐)叫过来,你也得想得到,”叹气,“咱们再亲,到底不是一姓,日后他们家要挑这个刺儿,就是你师傅,也不好支应的。” 郑琰默默记下要点:做事不能留把柄。 又看了看杜氏的伤处,看着青青紫紫好不吓人,杜氏笑道:“没伤着筋骨就不碍事的,”又让郑琰去休息,“你也累着了吧?去歇息罢,过两天,我的伤好些了,咱们再去看你师母。” 郭氏一直侍立在旁,此时道:“不知道阿琰用过早饭没有?” 郑琰道:“喝了一碗粥,嫂子不说,我都要忘了。” 杜氏对郭氏道:“叫他们摆饭罢,你也没吃呢,一道罢,你也受累了。公主是你姨母,昨天你该去照顾的,只是你年轻媳妇,并不懂这些,不如三娘是经过的。阿琰回来了,你便去请安问好也是应该的。” 郭氏应得很爽快,吃过饭就收拾了辞去。 与郑家这番扰乱差不多的是,往熙山随驾避暑的人家都被庆林长公主生产惊到了。 一头是长公主,一头是世家名士,惊动的人可比郑府娶儿媳妇要多得多。这其中对顾益纯夫妇影响最深的,却是顾家。 顾益纯娶妻,老婆是当朝长公主,有君臣之大义在,没道理让长公主就迁就。顾家可以不管庆林长公主,随她老人家高兴折腾,只要别包养个男小三就行。现在则不同了,顾益纯的儿子,那是顾家的子孙,必须上顾家的族谱,履行一系列的权利义务。而且,绝对不能随便教养,长歪了就不好了。 是以京城顾家一面准备道贺,一面火速送信往顾益纯兄长处:赶紧过来!跟顾益纯好好谈谈! ―――――――――――――――――――――――――――――――――――――――― 顾家人入京的时候,小孩子的满月都过了,庆林长公主已经能下地了,杜氏的伤也早好了。 两个女人坐在一处,正吃着郑琰做的小点心,一面看着小宝宝,一面聊育儿经。庆林长公主怀孕的时候口味奇特,生完了孩子之后却嗜好甜食,郑琰觉得,这大概是因为生孩子太费力气,现在开始补充能量来了。 郑琰的各种小点心做得很不错,也就变着花样做,有人愿意吃,她也乐得练手。熙山树木郁郁葱葱,其间有不少果园,如今果子陆续成熟,郑琰就让人弄了些来做果酱,各种果酱。 到了七月末,果酱有了一大堆,郑琰也开做了各种果酱馅饼,每样都匀出一份儿孝敬师娘。 庆林长公主有子万事足,还要讨口上便宜:“要是个闺女就好了,像阿琰这样,多贴心呐,还做吃食孝敬。” 杜氏一脸的扭曲:“你是忘了她那股子折腾劲儿了吧?” 庆林长公主笑道:“我们驸马说过,阿琰小事儿上折腾,大事儿上必是省心的――她可曾错过一点格子?” 杜氏心里略平衡,拈起个小馅饼吃了:“她要再折腾一点儿,可还有我的活路了!” “你就乐吧。” “只怕乐的是公主,听说那天驸马可是急得了不的!”杜氏开始打趣,“公主可有什么表示没有?” 庆林长公主也不是腼腆的人,腼腆也不跟杜氏面前腼腆,大大方方地叫侍女:“这个馅饼很好吃,送到前面请驸马也尝尝。告诉驸马,驸马要是觉得好,咱们把阿琰就扣在咱们家做馅饼了!” 说完看着杜氏笑,杜氏也大大方方地道:“不怕她烧了厨房,尽管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 顾益纯是不爱吃甜的,小馅饼只有郑琰现在的巴掌大小,他也只尝了一个说一句“味道不错”。然后就全便宜了池之。 腹黑闷骚的池之,他是个甜食控! 池之很会装,这是基本技能,但是在顾益纯面前,他的这项技能就有点不够看。谁还不知道谁啊?顾益纯自己就是从善于装x家族出来的,池之的表现在别人看来没什么,顾益纯却是看得出来的。 当顾益纯咬了一口酥香的馅饼,就明显感觉池之的气场很不对劲了。烤过的馅饼外面发出一股甜甜的奶香,池之的呼吸都放缓了,下意识的深呼吸。虽然他的眼睛还很正,虽然他没有咽口水,虽然他的坐姿还没变。 等到顾益纯说:“你也尝尝。”之后,池之吃东西的动作也很优雅,速度也没有过于加快,可是那小眼神儿,啧啧,不要太享受哦! 顾益纯咧嘴一笑,他老人家有了自己的娃,近来父爱爆表,又素喜池之,想他自幼不得不老成持重颇为心疼,如今池之表现出一点童趣来,也有意纵容。脸上又挂上了招牌的懒笑:“阿琰手艺不坏,虽然常常拆厨房,倒也有拿得出手的,对吧?好吃的吧?” 池之此时已经扫荡了半盘子甜点了,脸上一红,手又缩了回来,看得顾益纯更乐:“扭扭捏捏,像个什么样子?人这一辈子,要是被束缚住了,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可真是没意思了。只要不违法乱纪,何妨任性。” 只是做这吃食的乃是郑琰,一男一女神马的,顾益纯也不能直接让郑琰给她师兄做点心。 顾益纯让自家厨子试着做,总有不如意的地方,皇帝都不能管人家要私房菜谱,顾益纯自然也不会开口要馅饼秘方,更不能有“疑似设计使其主动交出”的举动。 于是迂回,每次都是顾益纯表示他想吃了,去老婆那里要饭。他老婆再压榨小童工,然后送到前面去。每回顾益纯都要先吃一个,以示这是他徒弟孝敬他的,完全是纯洁的师徒情,跟师兄师妹什么的猥琐关系没有任何关联! 贡献了七种共计两百多枚馅饼给池之的五脏庙之后,郑琰做出了糯米桂花藕,这样东西虽然甜腻,却对了顾益纯的胃口,于是索要的数量激增。郑琰就纳了闷儿了:“怎么突然吃这么多了呢?别吃坏了肠胃。” 弄了半天才弄明白,之前那些不是她师傅吃的。顾益纯不好意思了起来,借花献佛什么的,还没经原主儿同意什么的,他的老脸也红了起来。 郑琰还顾不上生气,实在是在郑靖业的教育之下,她总有种与顾家不分彼此的错觉。顾益纯基本是把池之当儿子养,这年头真正的入室弟子,跟儿子也差不多了,郑琰对顾益纯系,也不会划太明晰的界线。 她第一反应是震惊:你……不是很装x很那啥么?你怎么会喜欢吃甜食啊?!!自从池之成了她师兄,这货的形象在她的心里就一直往崩坏的方向走了 这个世界坏掉了! 然后才是:怪不得最近顾益纯提供了许多古籍给她看,她之前可是扫荡过顾益纯书房的,确定没有找到相关书籍。想来能提供这些的,也就是池之了。这算是……投桃报李? ―――――――――――――――――――――――――――――――――――――― 从郑靖业杜氏开始,到顾益纯庆林长公主,未尝没有把池之当女婿看的意思。池之的条件很不错,用不十年,即使不靠谁扶持,也能崭露头角,哪怕家族不行了,他还有个光彩的姓氏,到时候哭着喊着要他当女婿的大有人在。 郑靖业即使没拿定主意,还要考察考察,至少也是把池之当女婿候选人之一的。 所以这个师兄师妹甜食事件也就这么没人追究了,池之依旧享用着甜食,依旧默默提供书籍。 直到顾益纯他大哥顾益缃带着长孙顾鼎来到了京城,此时皇帝已经带着诸人从熙山返城。 55、师兄的困扰 作为一个尚未没落的世家,顾家在京城是有落脚点的,当初顾益纯进京没有住进去,这回顾益缃来了,却是举家迁入的。当初顾益纯结婚时就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只是这一回,顾益缃可不像弟弟决定要结婚时那样的态度了。这位老爷子比弟弟年长十来岁,想一想他的年纪,这样奔波,可见不单纯是为了一个新生儿。 顾益纯令顾鼐去迎接祖父,自己在家里设宴准备招待。 这一安排令顾益缃心中略有不快,结婚的时候你不来迎接也就罢了,咱当你是忙昏了头,你孩子都有了,也不表现得懂礼守法一点!顾益缃好歹也是做过刺史的人,虽然被魏静渊搞得干不下去了,城府还是有的,硬是忍下了这口气。 听顾鼐说:“叔祖说,本当亲自来迎,只是近日宾客不断,抽不开身。叔祖已设下酒宴,敬请祖父晚间赴席。”顾益缃还强忍着,顾鼎眼中已显出不满的神色来。只因祖父尚未发话,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周围还有顾氏本枝并其他亲戚在,顾鼎也硬忍了下来。 顾益缃缓缓点头:“知道了。”又与本宗亲戚等寒暄几句,方邀大家到他落脚的地方去做客,众人都说:“公车马劳顿,驸马又于京中等候,今日我等不例打扰。日后却是少不得要亲近亲近的。” 顾益缃这才告罪入城,直奔自己的宅子去“歇息”了。 哪里歇得住呢? 顾益缃此来是带着对本宗的谋划而来的,他那长长的车队里面,还有几辆女眷的车,其中一辆就载着顾鼎与顾鼐的胞妹顾彝。 到了京城顾宅,里面已经是打扫一新就等入住了。训练有素的奴婢们有条不紊地摆放行李,顾彝下了车,先拜祖父、见兄长,次后才是入后院去安静呆着。顾益缃看着孙女儿,心里又是一叹。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已经初现少女的形态,生得温婉优雅,举动都带着世家特有的风范。声音不高不低,便是见了祖父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动作如行云流水:“请大父安。” 顾鼐离家时顾彝还是个纯萝莉,现在已经是个小少女了,顾鼐的少年心忽然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式的大叔感慨来。见妹妹给自己见礼,也回了半礼:“阿宝长大了。”顾彝小字阿宝。 顾益缃没来由一阵心酸,顾家怎么就混到这个份儿上了呢?他老人家这回带孙女儿来,乃是打的让孙女儿嫁入皇室的主意的。满心不情愿啊,为了家族还得嫁!意兴阑珊地对顾彝道:“阿宝去歇息罢,过了明日再向你叔祖母请安。” 顾彝安静地又一福礼而出。祖孙三人开始了深层次的交流,主要是顾益缃问,顾鼐回答,顾鼎一旁打个酱油。 顾鼐先介绍了京中形势与自己这两年的情况,这些都是家书中已经说过了的。顾益缃主要询问的是一些家书中不便说,又或者是近期发生的事:“卫王一事,你没受牵连,甚好。崇文馆里还好相处么?” 自从卫王家出了这一档子事儿,郑靖业看在益纯的面子上把顾鼐给捞了出来,弄到崇文馆里做了个从八品的待诏。品级不高,但是很“清贵”,也算是入了中枢了。顾家祖孙都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却都不提郑靖业的作用。 顾鼐也老实道:“内里博学之士颇多。” “你叔祖近来如何?” “叔祖喜得麟儿,只围着堂叔父喜不自胜。” “你叔祖近来收了一个学生,听说是池家的孩子?你见过没有?其人如何?” “七百年池氏,果有独到之处。”顾鼐显然又是一个被池之装x表象迷惑的天真孩子。 顾益缃最后又问到顾益纯与郑家的关系:“果然亲密无间?” 顾鼐犹豫了一下道:“叔祖父与郑相情深意厚令人羡慕,竟是竟是……”他也找不出形容词了,他真想说,顾益纯简直就差改姓郑了。 顾益缃听了顾鼐的小报告,心里那个滋味就甭提了:“你们兄弟也许久未见了,大郎(顾鼎)此来亦要在京中小住,你们兄弟多多亲近,七郎(顾鼐家族大排行)多与你哥哥分说一些京中风土人情。”打发走了两个孙子,顾益缃仰脸望着房梁,许久才低下了头。 顾家老兄弟两个的见面很快,顾益缃并没有当天晚上就去看弟弟,倒是顾益纯第二天过来探望哥哥。 好一通认亲,顾益纯笑问顾益缃一路辛苦,又说:“听说阿嫂她们也来了?” 这就是娶了公主之家的苦逼之处了,应该弟妹来见嫂子的,可弟妹是“君”,然而嫂子又是“长”。 顾益缃此来却不是为了计较尊长的,也就把此节岔开:“来都来了,有的是见面的时候,倒是你,”上下一打量,“真是春风得意。我那侄儿如何了?从前我就说你,成家之后便知天伦之乐了,如今看来,如何?” 顾益纯生了儿子的好心情在接到大哥要过来之后就变得很差,他最担心的就是被家族卖了还要点一点自己的卖身钱再双手捧到族里去!没人权啊!现在听顾益缃提起此事,马上雷达全开。 “将来之事还未可知,公主子。”摇摇头。 顾益缃道:“那又如何?你……现在是晚了些,却也不是无可为之处。男人丈夫,成家之后便要立业。你不肯出仕,家里只好让公主做主了,可你好歹是个男人!以后儿子长大了,你这言传身教的,又算什么呢?”就差直说“你想当老白脸吃软饭么”了。 顾益纯打了个哈哈:“我这儿子,不怕他老实,就怕他生事。” 儿子是皇帝外甥,搅和到皇家的破事里能得什么好?萧家人自己人砍自己人,比砍瓜切菜还顺手。除此之外,再没有好担心的事情了,总不会叫别人欺负了。孩子妈可不是一般人,孩子舅家也不太讲理,他还有最后一道防线――郑师弟。 顾益缃有七儿六女,只可惜子婿都只是做着中层官僚,京中无人。眼下倒是有一个顾益纯,却是死活不肯出头,作为一家之长,顾益缃抽刀架弟弟脖子上逼他出仕的人都有了! 顾益缃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疼,别看顾益纯这些年来是一副名师的范儿,实则是个让人头疼的刺儿头。且不说当年他那“逃婚”的壮举,就是后来,几乎要闹到叛家。顾益缃也清楚为着那一件事儿,顾益纯对家族的疏远可是有目共睹的。 可再怎么着,顾益纯也是姓顾的。 “你总要为家里想想!”顾益缃的心情变坏了。 顾益纯嘴角一撇,眼睛一翻:“家里还要如何?” 顾益缃苦口婆心:“再不上心,只怕这京里的人就要忘了这‘顾’字是怎么写的了!” 别看世家牛得跟什么似的,但是,一旦有一个世家出现了权利上的断层,他们自己都该急了。什么是世家,不是你家历史有多长,而是在多长的历史里出了多少高官。顾益缃的爹还干过两年太尉呢,虽然后来这个官成了个荣誉称号不掌兵了。从顾益缃开始,到顾鼎已经三代了,再没一个高官出来,顾益缃愁得吃不香、睡不好。如果顾鼎这一代再不争气,整个顾家如何他不知道,但是他这一支,就要被上流社会边缘化了。 世家的清高,其实是一种手握资源的傲慢,一旦手中资源流失了,他们着急的样子、会使的手段,对着权利又眼红又不屑的神情,啧啧,用一句特粗俗的话来形容那是再贴切不过了――“又想xx又想树牌坊。”(xx的含义自行领会) 所以即使不大看得上皇室这样的浅薄家族,很多时候不乐意娶公主,还想出种种办法逃避。可皇帝一旦摆出“非你不可”的样子来,他们还是心里暗爽于自己被皇室看中的,觉得极有面子。 所以,说着诸王无礼的话,一旦皇室要选正妻,或者皇帝选大小老婆,他们连娶公主时的“不乐与帝室联姻,以其无礼”都忘了,为抢个后位亲戚都能打成残废。 顾益纯无奈了,他确实姓顾:“眼下京中不稳,抽身都来不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来了?” 顾益缃也不客气了:“当然是为家里前程!此时不来,要待何时?浑水才好摸鱼,等着别人把鱼摸走了,水也清了,你还能摸到个p!”言辞也不雅了起来,“吃不到鱼,难道去啃草?” 顾益纯眉头紧皱,很快就想明白了顾益缃的意思:“你想怎么办?”这是问具体计划了。 顾益缃倾身过去,在顾益纯耳边说了一番话,听得顾益纯怒气上扬:“东宫如何尚未可知,你就想把阿宝嫁入东宫做儿媳?那里的水有多深你不知道?别鱼没摸着,把孩子给淹死了!郑氏不好?没有郑靖业你倒是给七郎弄到崇文馆里!过河拆桥这等事,不提也罢!” 亏他想得出来!一面想把顾鼎也留在京里谋一优差,一面还想与郑家切割,就冲着顾益缃这样的想法,顾益纯甘拜下风。他当年很是愤青地觉得,自己啥都不错,只因生母身份不好,幼时就不太被重视,后来差点被拿去“和亲”,觉得顾益缃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看来,他真是太天真了!顾益缃那是相当了不起,至少从无耻这一点上来讲,颇得“卖子求荣”的亲爹的真传啊! 顾益缃道:“你现在出手了,日后也好保你的好师弟一保,现在站在岸上看着,别人投了东宫,日后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也是满腹诗书,倒是给我说说,这世上哪有与东宫不睦而有好下场的?就算是东宫倒了,他郑靖业又能有什么生路?” 顾益纯脸黑了,不用顾益缃提醒,没有,没遇到过。有干不掉被报复的,也有干掉了为了作嫁衣的。 顾益缃叹道:“你是个重情意的,倒是好好想一想。眼下他成与不成还是两说。而太子,毕竟是正统,此时雪中送炭,可比投向诸王要划算。”最好等郑靖业把诸如陈氏这样的给干掉了,太子孤立无援的时候再伸手一拉。 “纵使不为这个,我也不想你如眼下这样。你也是海内名士、长公主之夫,不出仕、不广招门徒,却弄得如郑家西席一般!”太tmd掉份儿了有木有?! 顾益纯有了深深的疲惫感:“我累了。” 顾益缃看今天的话也算是达到目的了,转了个轻松的话题:“听七郎道,池家有子风仪秀美,堪称良材?”他又起了收拢的心思。 顾益纯道:“此子非池中物。”说完我师弟又把魔爪伸到我徒弟的头上,小心我翻脸啊! 顾益缃想的却是,抽空看一看池家子,如果真堪造就,招来做女婿也是不错的。只要池家子有材干,前途应该不是问题,别的不说,顾益纯就算自己举荐,这里头还连着郑靖业呢。 56、师兄是杀器 顾益纯回到家里脸色就不好,庆林长公主对于顾家的感观尚可,一开始就没往顾家头上想。毕竟是夫妻,现在儿子最大,老公却也不能忽视,庆林长公主便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大有谁惹你生气我扁谁的架势。 顾益纯正愁无人商量,这年头跟老婆商量外面的事情也不算太丢人,尤其庆林长公主生长于宫廷,对某些事情恐怕比顾益纯更有发言权。一长一短,斟酌着把能说的都说了。 咳咳,其实也没啥不能说的,庆林长公主又不是无知妇人,更深层次的东西,她怕比顾益纯还门儿清呢。听完顾益纯一说,庆林长公主一叹:“是我给你添麻烦了罢?要是没有我,怕他也想不出这主意来呢。” 嗯,公主们最爱给娘家侄子、侄孙做媒了,常常把自家女儿、孙女儿、婆家的侄女儿、侄孙女儿往娘家送作堆,为此造就不知多少怨偶。 顾益纯也没客气地评论道:“是我给你添麻烦才对,我瞧他这意思,怕是要你从中做一媒人呢,亏他想得出来!” 谁不知道庆林长公主跟陈家那段不死不休?顾益纯在顾益缃面前也是不想拿老婆的旧事来说嘴,硬是忍了。顾益纯对兄长本来感情就不那么深,顾益缃这种只顾自己富贵不想兄弟死活的哥哥,让顾益纯的心拔凉拔凉的。你不知道我老婆跟东宫的老婆不合拍啊?!给你们说成了媒,把我们垫脚底下了,你想过没啊? 庆林长公主心里有数了,细声细气地给顾益纯分析:“却是大伯不知这内里的情形了,他只想着对他有利的,却忘旁人了。远的不说,京里本家就不止有一个适龄的女孩儿,也没见人家这样着急,这是为的什么,他却是不知道了。” 顾益纯颇感兴趣地看向妻子:“这里头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庆林长公主愁道:“前天见了圣人,我那哥哥还说,因有了十郎,底下的孩子的婚事都给耽搁了。你也是知道的,”一脸的羞愤,“总有些人家极是讲究,因有十郎在,本是乐意联姻帝室的,一听说十郎尚未娶妃,转眼就又变了说词!” 十郎,萧令德,一个神奇的存在!他前面的哥哥都结婚了,后面的弟弟得等他结婚再娶老婆。他就是一座大山,横在了那里,使得弟弟们议婚议了好二年还没个结果。 顾益纯一想就明白了,都想结亲结得光彩,皇帝想要世家儿媳妇,世家却是绝不肯浪费一个女儿嫁给萧令德的,太亏了,还忒没面子。换一个人要娶妃你试试?如果此时皇太子无妻,他们能打破了脑袋! 顾益纯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庆林长公主续道:“听说侄孙女儿入京来,我倒是想给她做个媒的,眼下不就有一个?郑家的大郎(德兴),年貌相当,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很老实的一个孩子,说句不好听的,大郎的父祖怕比侄孙女儿那头还强些不是?” 这番话令顾益纯深以为然。 “东宫有那么好进么?”庆林长公主接着冷笑,“太子妃看她那个儿子比眼珠子还金贵,太子拿嫡长媳妇的位子当饵在钓鱼,圣人一直不发话,大伯(顾益缃)又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了?” 他是你哥哥,我不好说得直白了,只一句,七郎能有今天,还不是郑靖业看在你的面子上拉了一把?他把大郎带了来,自己能把大郎推上去?还不是要靠郑靖业?郑靖业与东宫有宿怨,他现在做的又是什么事?忘恩负义,令人齿冷,真当别人是傻子了?他除了一个姓儿,还有什么呢?就这般托大,不是个能成事的人。” 庆林长公主把话挑开了,顾益纯也就说了心里话:“我初时看太子尚可,如今越来越无人君的度量,装也要装得大度些,他倒是一派天真直爽、恩怨分明。安民再不好,也是个能臣……” 庆林长公主一挥手打断了顾益纯的‘天真’话语:“能不能的倒在其次,反正我知道,朝廷不会缺了当官的。他看你那好师弟不顺眼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觉得郑靖业碍了他的事儿、贬了他的人?这个蠢东西,我呸,”那是她侄子,直接开骂了,“也不想想,东宫官都是谁挑的?郑靖业下手能不过圣人的眼么?” “你是说?” 庆林长公主其实不知道她哥哥一开始的想法,不过现在么:“原本没有,现在也有了。他只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郑靖业动了他的人是对他不敬,却忘了,郑靖业也是圣人的人。就是圣人不说什么,郑靖业难道是个肯吃亏的主儿?” 顾益纯舒了一口气:“既如此,你我便不必再操这个心了。我本看着太子越来越不像个样子,却无从谏起,说了怕人家也未必肯听。” 顾益纯很快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太子必须倒。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师弟、老婆――都跟东宫扛上了,顾益纯绝不会希望东宫安稳的。他本是有顾忌的,最主要还是“太子”这个身份。眼下被庆林长公主一提皇帝,顾益纯也是一点就透,这事儿的风险是有,但是可以规避。不做,必然死在太子手里,做了,至少不用受太子这样的货色羞辱! 顾益纯精于看人,判断事态的发展全凭各色人等的表现。如今搀进皇帝这个变量,考虑到他家师弟大概除了造反和亲自怀孕都能做成,顾益纯的态度也坚定了起来。 庆林长公主比较头疼的是如果丈夫一头扎到东宫怀里要怎么办,眼见警报解除,心情也是大好:“大伯在京里两眼一抹黑,别叫他病急乱投医才好。依着我,趁早打发了他们回家才好,就这点本事,真不够看的。” 顾益纯深表赞同。 庆林公主忽悠完了老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内有苗妃外有郑相,东宫死定了!去tmd东宫!就算这两边火力不够,庆林长公主手里可是握着顾益纯这个大杀器! 别看顾益纯现在窝在家里,他不出仕比出仕更有杀伤力!顾益纯的满级技能是相人!大宗师级的绝技!从来没看走过眼!逼急了直接找皇帝喝茶聊天――不出仕,他也是驸马都尉,想上朝就上朝,想见皇帝,皇帝也没有不见的道理。这种“在野的客观中立的人”说一句太子不好,啧啧,你猜会怎么样? 如果不是顾益纯姓顾,庆林长公主真是很乐意把顾彝嫁东宫去,死他一家子去吧! 第二天,顾益缃的妻子戴氏就带着孙女儿顾彝到了庆林长公主府来。顾益纯结婚的时候顾彝还小,并没有到京中来,这是头一回见叔祖母。 世家见皇室,总有一分底气在,庆林长公主见顾彝不卑不亢、举止有理,问什么答什么。心道,姑娘眼下倒是看不出坏来,只可惜托生到这样的人家里了! 笑对戴氏道:“我看十娘(顾彝行十)举止娴雅,心里就喜欢。”又说顾彝既喜欢读书,不如去自己书房里看看,那里有几本御制的新书,都是崇文馆有才学的人编的。 戴氏使一眼色,顾彝粉面含羞,拜谢庆林长公主随着公主府的侍女往书房去了。庆林长公主眉毛一动,对戴氏道:“十娘好样貌,不知许了人家没有?我还怕她这一到京里,叫谁家看上了来提亲,却不要闹纷争?” 戴氏亦笑道:“她年纪还小,家中并未定亲呢,京中有好儿郎,有长公主这叔祖母在,嫁过来又有何妨?” “那可要好好看看了,”庆林长公主含笑道,“只有一样,千万别叫宫里人知道了,圣人正给延平郡王择妃呢。” 戴氏笑容一僵,试探地道:“不是广平郡王么?” “哪有叔叔没娶亲,侄子倒占了先去的?” 响鼓不用重棰,戴氏连僵硬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只得直白地道:“您看现在该怎么办?再不寻摸个出路,这一大家子,将来可怎么办呢?” 庆林长公主就是不接茬儿:“闻说京中本家也有不少小娘子,不知道十娘都见过了没有?” 戴氏眼见不好,再不提这一出了,顺着转移话题:“她俱是不曾见过的,我倒是看过几个,都是聪明伶俐的。”心里却想着,等下回去要跟丈夫再从长计议了。 庆林长公主懒得管她的心思,只在顾彝重回堂前的时候逗小姑娘说话,颇觉没有趣味。世家女,比起庆林长公主常接触的性格泼辣爽直的勋贵之女,至少在表现上是乏味了一点儿。庆林长公主开始怀念郑琰了。 ―――――――――――――――――――――――――――――――――――――――― 被师母怀念的郑琰正在张着个嘴、瞪着个眼,对着池之的前襟发呆,这货是怎么把爪子搁她头上的? 顾益缃进京,不干池之什么事儿。他是他老师的学生,对他老师负有义务,但是对他老师的家人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毕竟他又不是顾益纯的亲生儿子。就是顾益纯的亲生儿子,那个奶娃有一个公主妈,想不买顾家的账,也是很容易的。 所以池之很淡定,由于已经搬回了城里,他又开始了走读生的生活。头一天告别师傅师母,飞奔回家看了看自家情况,然后就杀到了外祖母家里请安兼照看。完全不知道他已经被顾益缃给列入了猎物名单。 两个寡妇过日子,为风评计也要安份一些,尤其两人都喜静,池之倒不用收拾什么烂摊子,继续走读。唯有一样比较遗憾:自从来了老师的哥哥,老师没心情跟师妹讨饭了,他也就跟着没了甜点吃。 池家祖上倒是留了不少食谱下来,令厨下试做,总觉得不如意。池之有点儿焉,尤其是到了下午茶的时候,这种难过的感受尤其深刻。估计巴甫洛夫反应,说的就是这个。 池之苦逼着一张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神圣不可侵犯”实则“想吃美味小点心而不得故而在生气”的脸,慢慢往坊门口踱去。今天放假,不如去看看坊里张三家的小点心铺子里有没有人品暴发做出美味的小点心。 今天人品暴发的是他。 出门遇上做饭的。 这丫头到这里来,十有八九是捣鼓吃食。 跟着郑琰一道来的自然是她吃货六哥,郑瑞认得池之,于情于理都要打个招呼。池之也微笑示意:“真是巧了。”把郑瑞吓得咬住了舌头:这货怎么这样和蔼可亲起来了? 池之还在问:“你们这是来做什么呢?” 郑瑞有点结巴地道:“吃……呃,看看看看。”池之的一张棺材装x脸实在是大杀器,郑瑞看见了就头疼,现在表情变了,他又不适应了。 郑琰看自家哥哥这般没出息的样儿,颇觉丢脸,你怕他啥啊?他不过是个傲娇受,年纪还比你小呢。很干脆地说:“我们在这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好聚一聚,免得扰了家中长辈。”说着自己也心虚了起来。这样做似乎不太对,尤其她还未成年。 没想到池之居然微笑着问:“上次在那个街口遇到你们,想来就是在那里了?”一副不想走开的样子。 郑琰能出来的时间有限,又一想这位好歹是同门,再看她哥哥已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了,犹豫着开口:“要来看看么?” 池之答得那叫一个干脆:“恭敬不如从命。” 靠!你什么时候对我恭敬过啊?魂淡! 郑琰苦逼一张脸,做饭,做点心。她哥哥跟她师兄大爷样地坐着等开饭,等她从厨房里出来,这俩货居然已经相谈甚欢了。 饭菜摆上来,池之与郑瑞相让,又谢过郑琰,捏着筷子就奔甜点去了。三人围着个小团圆桌坐着,郑琰见他们吃得欢快,心里也高兴,双眼笑得弯弯,冲郑瑞道:“好吃吧?”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池之一愣,右手一松,筷子掉到桌子上了,左手一伸,就搁郑琰头上了。 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池之的亲爹就没有扮演好父亲这个角色,逼得池之不得不早熟。而遇到了顾益纯,这家伙虽然诡异了一点,却比池爹靠谱太多,让尚未脱离青春期的池之有了一个表达孺慕之情的对象。池之活了十几年,终于表现得比较幼稚、人性化了一点儿。 他伸出了魔爪,扑棱到了师妹头上。心说,虽然现在没有毛茸茸,先扑棱两下表示友爱也是好的啊!等到她被扑棱习惯了,冬天的时候可劲儿地扑棱也就顺其自然了。 揉揉,再揉揉,咦?手感还不错! 郑琰一头黑发又细又软,小萝莉的头发,摸上去让人从手软到了心里,池之眯起了眼睛,手掌动动再动动。 郑瑞的脸比郑琰黑得更早,一声大咳嗽:“再不吃菜就凉了!”壮胆剜了池之的爪子一眼。 池之施施然收回了手:“七娘手艺果然是好,下厨也要小心些,不要伤着了手。”白白嫩嫩的伤着了多可惜啊? 郑瑞:这货无耻到一定境界了!怪不得老子一见他就浑身不得劲儿! 57、单纯的六郎 郑琰的小窝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挤进了一位师兄,不是她不明白,只是这世界改变得太快。一个傲娇受,居然变成了个温和的大哥哥,过于挑战她的神经,以致于她被弄懵了,等到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池之已经成了个关心师妹的好师兄。 想来大家都是顾老师的弟子,不让人家登门也是不好。虽然男女有别,郑琰旁边还看着个郑瑞,池之连这点顾忌都木有了,堂而皇之地跟小师妹建立了直接的接触。 郑瑞暗骂自己没用,怕个啥呀?这两个,一个是亲妹子,一个是小师弟,他都能说得着,可怎么就张不开这个口呢?说来这两个人都还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都是乖宝宝的形象,他怎么就怕了呢? 直到不久之后,他才顿悟:老子这是先知,这两货本质都不是什么好人,最好不要跟他们作对来的。 此时他却苦逼着,眼看着池之这货跟自家妹子越说越热乎,他那妹子还一副天真相跟人家聊天儿,郑瑞的心啊,别提有多难受了。 池之是个饕餮客,并不是说他吃相难看,郑瑞相信这种人就是蹲马桶也蹲得比别人优雅。池之这货一口咬了半个大馄饨,慢慢嚼着咽了,又饮一口汤,都没用看馅儿就道:“大骨高汤,馅儿里有鲜肉、虾仁儿、香菇、放了葱姜,鸡蛋是生着打进去的。用的河虾,放了些许酒去味儿。面皮儿是特制的,薄韧透明。” 郑琰很是惊讶:“这就尝出来了?” 郑瑞腹诽道:说不定他们家就是被他吃穷的!他这猜测不中亦不远矣,想池爹在世之时,什么都要穷讲究一下,吃食上头自然也是如此,非精华不食,吃鱼只吃鱼腹肉、青菜只吃菜芯儿。 池之淡笑道:“舌头灵一点儿罢了。” 郑瑞猛咳一声:“食不语。” 唔,很好,两只都不说话了。大快朵颐吃完了饭,池之居然还不走,跟他妹子在聊天儿,而且越聊越不走正道儿。两人已经从做饭聊到了人生哲学理想上了!郑瑞抱头,他都不记得这两个引经据典说的是哪本书。他不是个好学生,学生成绩也就是个中等,在两个年纪比他小、成绩比他好的人面前,苦逼得无以复加。 池之说:“越是能把易见的东西做出美味来的,才是真本事呢,可惜世人不知,只以金贵少见者为佳,不管滋味如何,咬到嘴里就觉得好吃,哪是吃东西?不如直接吞金子算了。” 郑琰一听,正与前世所听过的道理相合,可见有些道理是哪里都通用的,点头道:“正是正是,凡事莫不如此,像这样儿的,是忘了本意,根本是在斗富了。却不知一举一动中透出来的才是底气呢,所谓‘于细微处见精神’说的就是这个吧?” 池之见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忍不住又扑棱了上去:“令尊早朝,仆从不过二、三人,谁又会不拿他当宰相了。有些人出行动辄前呼后拥,也未必见得人品有多贵重。凡事简单些就好,譬如从你府上到先生府上,直行便可,非要绕上半个京城,莫不是脑子有病?” 郑瑞噗哧笑了出来。 郑瑞终于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阿琰,叫阿庆给你重梳了头去。” 池之带着点儿了然地看了看郑瑞,看得郑瑞心里发虚,才对郑琰道歉:“是我的不是了,七娘已经是大姑娘了。” 郑琰咳嗽一声,说是也不合适,说不是也不合适,有心耍赖不答话呢,又不太礼貌,终于还是倚小卖小地嘟囔了一句:“都是他们摸来摸去的,我都习惯了。”从皇帝开始到苗妃到爹妈到庆林长公主一干人等,那是经常摸她的脑袋的,搞得她都忘了自己瓤儿早就是个成年人了。 池之于是很中恳地道:“再别叫旁人摸了,这样不好。虽说现在还未及笄,只怕现在惯了,以后长大了也不以为意了,对你不好的。” 郑瑞心里一万头神兽在狂奔:先把你那爪子从我妹头上拿开再说这样话啊魂淡! 池之但笑不语,淡定收手。郑瑞快要拿眼刀把阿庆给剜成骨头架子了,阿庆很是莫名其妙:七娘还小诶,池大郎也只是个小小少年,还是师兄妹,只是亲昵地摸摸头,六郎这是怎么了? 终于,池之再三催促郑琰梳头去:“时候不早啦,你得早些回去了,叫父母担心就不好了。”语气带着遗憾,令人不由想起他爹妈都没了,心底柔软了起来。郑琰乖乖点头,招呼阿庆去后面梳头。 郑瑞背上冒汗,打个哈哈:“时候是不早了,大郎不回去么?” “我就住在这坊里,并不怕宵禁的。”总之他是要送行就是了。 “你到底要干啥?”郑瑞直接问了,手里捏着两把汗,反正吧……他是宰相的儿子,郑琰的哥哥,还是池之的师兄,自觉问得理直气壮。池之生得再好看,郑瑞眼里他还是猥琐的!郑瑞本人也是个少年,完全注意到了池之眼神的一系列变化。 先是跟郑德兴似的蹭饭式绿光,再就是像郑琰捏兔子耳朵式的红光,最后又转成绿光了!最后一道绿光特别熟悉,依稀仿佛是郑靖业看老婆式的纵容。 擦! 郑瑞惊悚了。池之这货什么时候打起他妹子的主意的?! 池之还在装可爱,一副迷惑相:“六郎在说什么?” “少、少装了!”郑瑞气弱地道,想起事关妹子,又坚决挺起胸膛,“我妹子才十岁,你别乱打主意啊!” “六郎想多了,我并没有乱打主意。” “没有最好,她已经长大了,你、你、你。”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狠话来,主要是,郑瑞莫名地就觉得池之的气场很邪恶。但是妹子已经十岁了,女孩子十三、四岁就结婚的也是有的。郑琰这年纪,可以开始早恋了,郑瑞很心急。池之的眼神儿,分明写着“预定”俩字儿。 自己猥琐猥琐别人妹子就算了,坚决不许别人猥琐自家妹子,这是原则! 要不要回去告一状呢?郑瑞苦恼着。告状显得气弱,不告状,他真心觉得池之不是好人! ―――――――――――――――――――――――――――――――――――――――― 郑瑞最终决定,实惠最重要,面子什么的,没有亲妹子重要。一状告到郑靖业那里:“阿琰也算长大了,池家小子这样的摸她的头算什么?也不知忌讳。再说了,阿琰过二年就要议亲了,是不是多外出走动走动,总与我们男子混在一起也不像话。” 郑靖业眼睛一眯:“你也算长大了,知道心疼妹妹了。” 郑瑞张大了嘴:“阿爹,难道就这样算了?” 郑靖业道:“你想太多了。” 郑瑞:是您想得太少了!您不知道少年有多猥琐啊喂!我知道啊,我跟我一班混得好的小弟兄们可猥琐可猥琐了,让您知道想法儿,会挨抽的喂! 郑瑞很着急,挠了挠头,跑去找郑琬。郑琬跟郭氏正蜜里调油,一块儿出门儿玩儿去了,遇上宵禁,被丈母娘留下来住了。郑瑞气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爬起来上班也是心不在焉,下班回来拎过郑德安来审问。郑德安是郑家的好少年,六叔问一句他答一句。听了郑德安说:“阿爹看重池大郎,听说他欲主攻刑律,帮他借阅大理寺与刑部的卷宗。卷宗太多,又不好流传出去,他已被阿爹辟入相府,以相府的名义到两部去看卷宗了,遇到不会的,落衙后再问老师或是师傅。” 郑瑞想,他真是太天真了,难怪他爹说“你想太多了”。回忆一下当时的语境,郑靖业分明是嘲笑他“就这样算了”是想太多。郑瑞悲愤地想,比起周围这些狐狸,他就是只柔弱善良的小白兔啊!亏他还自觉猥琐!我哪里猥琐了?分明是太单纯了! “六叔?” “七娘呢?都在做什么?” “自然是读书习字,后来师母说,要带她出去走动走动。我们习射的时候,她就出门儿去了。” 郑瑞再次确认,他很单纯。 如果他知道郑琰手上已经有了一本池之借顾益纯的手转赠的书的话,他一定会坚信自己的优良品质! 池家多书,连顾益纯都眼馋。对于郑琰来说,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太少,很乐意多吸收些知识。当顾益纯捏着本书给她,说:“这是之找来的,说是答应要借给你看的,你们――什么时候说的这个事儿?” “前天在外头遇上的。说起先生这里的这一套书独缺了这一本,师兄说他那里有,答应借我看来的。” “这书不易得,不要弄坏了。” “嗯,”郑琰点头接过书,“抄本有不少,不过师兄说他这一本里有前朝的批注,比正文还有意思,我才要借的。” 顾益纯看郑琰神色不似作伪,书的内容他也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违禁内容,也没夹个小纸条儿,便放心地给了郑琰。 郑琰看书也快,还的时候写了一份正式的感谢信,顾益纯没好意思扣。池之改天就还了一封信,内容也很规则,不外是大家都是老师的学生,相互帮助是应该的,我也吃了你的点心,大家互惠互利嘛,我这里还有其他的书,如果想看,只管借就是了。 两个小货就这么借来借去,信的内容也从谢来谢去,一直写成了讨论读书心得。对此,顾益纯深表安慰,这两个是他的弟子里学得最好的,见解也是最深、最独到的,还拿来与郑靖业共读,言语之间颇觉得快慰。郑靖业反复阅读信件,再不动声色地原样装好,心道,还算懂些道理。 等到过完年,两人的书信已是读书心得里夹杂着些日常生活了。 顾益纯看到池之写着:“窗前梅花初发……”开始不淡定了,他决定找他学生好好谈谈。 58、师兄的打算 池之作为一个基本上已经没啥亲戚了的小少年,过年期间多少要往老师家里多走动走动。他还被郑靖业给黑了一把,弄去当了半工读生,虽然算是有了出身,但是以他目前只有十五岁的年纪,重要的事情当然不会让他做,郑靖业给他弄个出身,也就是个“出身”而已。 池之对自己最近待遇的改变心知肚明,也不能说是郑家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在里面,毕竟吧,人家丫头才那么大,你就伸了爪子过来,还没经过人家家长同意,委实不太厚道。而且呢,就算人家看出来你的小心思了,你觉得人家家长要怎么样表现才算正常?点破好还是不点破好?是抽你啊还是被你的王霸之气折服哭着喊着把闺女许给你?小心思被人看透,池之也需要向郑家委婉表达一下自己的主意不是? 所以当顾益纯表达了要“谈谈”的意顾之后,池之也坦然坐到了老师对面的位子上。 师生二人关系本来就是亲密的,顾益纯也就越来越不装相儿了,伸出两根手指往桌子上来回敲着作流氓状:“近来过得如何?” 池之腼腆一笑,轻声道:“过年忙了些,衙里也放假了,也就闲下来了。” “唔,那就给自己找些事情做。”闲得手痒也别去逗师妹啊,萝莉控很猥琐的知道不知道?顾益纯语气中的指责化作实体直戳池之。 池之还是那么腼腆:“学生一直在温书习字。” 顾益纯想,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说的大概就是他这个学生了。干脆给他挑明了:“你就没在家门口转悠,看能不能拣个师妹?” 池之继续腼腆,脸上居然还泛起了不好意思的红晕:“多个师妹可不是我能做主的,这得看您――” md!流氓!顾益纯恨恨地道:“少给我装算!你一天一封信的写,当我是傻子呢?纵我是傻的,你当人家爹娘都看不见?”你再装试试?! 窗户纸被戳破,池之也坦然:“七娘聪慧,对我常有启发,跟她说话通透。”本来他是有些朦胧的小心思,千不该万不该,郑瑞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在这事上头心思比他不纯洁,间接点醒了他。池之一弄明白自己的心意,果断采取了行动。 顾益纯扶额,说来池之是个好人选,但是未经长辈同意就下手这一点,未免让人觉得轻佻。虎下了脸:“又跟我胡扯!我知你想得深,却也要知道阿琰还小,你这般作派,未免失于轻佻了!” 池之极诚恳地道:“学生并非游戏,再过一年她长大了,我也不敢这样做,不能坏她名声。” 顾益纯用审判的目光打量着池之,池之则是一副我流氓得正大光明的表情坦然面对,忽而一笑:“不过是留一点引子,日后我若无能为,也无颜高攀让人跟着我受苦,也就还是曾谈得来的同窗。设有一线生机,缘分到了,也不至于无从谈起。眼下一切尚早,学生这个出身还是郑相公给的,拿什么再去求人家的爱女呢?男人丈夫,无所立身,乃是大辱,怎能不知羞?不管有没有缘,总不能让妻子跟着受辱,道是嫁了个只会攀裙带的夫君。”是男人就该给老婆孩子安全感,当他们的倚仗,这是有童年阴影的池同学的信条。 “阿琰正懵懂着呢!她还什么都没懂呢,当心她把你当兄长看。”顾益纯颇为幸灾乐祸地道。 池之认真地点头:“她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见的人。纵信不过我,先生还信不过她?凭我有千般本事,她要不乐意,只怕也不能够。” 顾益纯继续幸灾乐祸:“岳父不乐意,也是不能够的。你动这等小心思,早叫看穿了,算计他闺女,嘿嘿。” 池之又腼腆了回来:“学生谨守礼法,再不会叫郑相公挑出旁的不好来的。学生还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想来……” 顾益纯头疼地道:“年轻人聪明外露了可不好!” “先生说的是。” 顾益纯说完正事,人也八卦了起来:“阿琰半大不大的,长得也是可爱,你也不至于现在就看上了吧?”不是怀疑池之想攀裙带,纯是好奇。 “我喜欢她的性子,看着暖和,再没烦忧的,”池之微笑,神色也暖了起来,“她眼里就没什么难事儿,皱着眉头也要笑出来,笑着笑着,就把难事儿踩脚底下了。”乐观向上,很是吸引人。 “……哼!你等着挨收拾吧!” “艰难困苦,玉汝以成。”老师搞定了!至于另一边儿,池之还真是有些头疼,像他说的,他现在拿什么去跟当朝宰相说他想预定人家闺女呢?郑靖业要怎么收拾他还真不一定,池之有些后悔,下手不该这样明显的。 唉,看来下回写信内容要注意一点了。不过先生提了个好醒,这样日日相见的,培养出个妹妹来,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哭了!不对,现在要担心的是,以后还能通信么?池之一点也不自大,相信郑靖业有不知道多少种办法进行人工隔离。 回家的路上池之拉紧了缰绳,暗想今后的路要怎么走。留在京中,就不能呆在相府!在没看上人家闺女想玩养成之前,考进相府编制当个公务员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就不行了。毕竟从相府出来,就略带一点“门客”色彩。想尽快提升自己的份量,还是得去拼搏,拣那难做的事儿做好了,才能有高回报。 唔,今年是大考的年份,不如报名考一考去?虽然是要到地方上任职,但也容易出成果。或者如果能到大理寺或是刑部等处,也是专业对口,只是他的组织关系还挂在相府。要不要从相府辞职呢?然后……唉唉,求一求老师,帮他入大理寺? 身份背景后台真很重要啊,没人帮,有才干也难成名。池之想法倒不极端,没有什么故作清高,有效利用资源,也是能力的一种。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利用,哪有那么清楚的账本?如果什么事都要用利益上的益助来说明,未免失之偏颇了。大家互相帮忙,互惠互助而已。 池之没有想到的是,帮他一举成名的并不是他的靠山,而是靠山的对头,这就是后话了。他现在依然担忧着能不能娶到中意的媳妇儿。 ―――――――――――――――――――――――――――――――― 顾益纯的心思与郑靖业是一般的,他们上了年纪,不定能看到郑琰长到多大,是要及早定一个可靠的人。池之是顾益纯的学生,出身是郑靖业给的,至少比其他人可靠不是? 应该说,池之赢就赢在了年龄上,不是他的年纪,而是郑琰与父母的年龄差。 郑琰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师给半卖半送了,她正在跟人打嘴仗,说是打嘴仗,实际上是她在碾压。 年前年后,郑琰很忙,被自家阿娘还有庆林长公主带着四处应酬。用两位女士的话来说就是:“过了年你就十一了,不能再当自己是小孩子了。”郑琰掐指一算,十一岁也就是小学毕业班的水平,还得是提前入学的,分明还是祖国小嫩花骨朵一枚。 母命难违,师母之命也不好抗,乖乖打扮了起来去串门子。今年杜氏依旧把她打扮得毛茸茸,池之也跟师妹混熟了,却再也找不着机会下手。 这一出门儿,就遇到许多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大家都是先前被关在家里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现在因为年龄渐长,添了许多社交活动的。据庆林长公主说:“今年先认认人,明年就要再多出来转转。从后年开始,这些交际上的事情,可比你读书还要紧了呢。” 郑琰一想,也是,你就是读到博士,也得出来找工作,这就是生活。哪怕锦衣玉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认真点一点头:“我明白的。” 庆林长公主的社交层次,比郑家是高一档的,她能聚起一堆的公主来一起玩儿――依旧不喜欢世家。尤其是最近皇家又是择王妃又是挑驸马,世家之丑态,令庆林长公主厌烦。 顾益缃是被她给逼走的,庆林长公主的意思很明白的,敢利用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再不滚蛋,把你孙女儿嫁给萧令德!让你孙子娶公主! 长公主是个女人,感性得很。怕太子个p!别忘了,长公主跟太子妃娘家有那么一段谁都不能说,却绝对不能忘的梁子在!太子上位,太子妃就是皇后,庆林长公主会呕死!就算不呕死,她儿子怎么能在陈氏得势的时候落到好? md!老娘给你们这对狗男男牵线搭桥,就等着你们得势好来欺负我啊? 滚你! 顾家人走了,庆林长公主的烦恼还没结束。所谓世家,历史悠久,如果不是像池家这样遇到兵祸,被人一锅端了的,各种分支也是一堆的,这就代表着他们的人口多。人一多,麻烦就来了。可能这一房支持太子,那一房又跑到燕王那里去了。不好说是不是“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的两处投注,但是却让事情复杂了很多。 不少人家也想把女儿嫁到东宫当儿媳妇,这让庆林长公主心情很不爽。她带着郑琰参加了许多宴会,声称这丫头跟她闺女也差不多了,摆明了是要给郑氏撑腰。至少现在,她与郑氏的利益是一体的! 郑琰这才知道,她之前……档次太低! 看这一水儿的公主、郡主哟。 皇帝的女儿多,愁得老皇帝睡不着觉,上哪里找这么多的青年才俊来娶她闺女?公主们脾气古怪的也有不少,这就加大了她们出嫁的难度。倒是郡主们,如果不强求世家的话,嫁入勋贵之家,倒不愁嫁不出去。 郑琰现在对着的这个萧令媛,她是个公主,当然也是个问题儿童。 郑琰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她了,为什么这货一直在针对自己?萧令媛与郑琰年纪差别不大,又是庆林长公主的亲侄女儿,是个避不开的人,至少一开始,庆林长公主是希望两人亲近的。 可郑琰听她说:“阿郑这裙子像是贡缎做的,不愧是阿郑,我们姐妹尚且没有呢。”内容也没什么,口气完全不是小姑娘羡慕的口气,甚至连嫉妒都谈不上,而是,说不出的针对。 郑琰打了个哈哈:“嗯,从师母那里抢来的。你拜个好师母,也就有了。”谁都知道郑琰的师母是谁。 扯上她亲姑母,真是不知道要怎么答话了,萧令媛毕竟年幼,脸都气青了。 对手档次太低,郑琰颇觉寂寞。 皇十九女萧令妍与皇二十一女萧令娴互看一眼,都觉快慰,萧令媛在姐妹里就爱出个头儿,并不令人喜欢,她们乐得看她吃瘪。郑琰不难相处,只要你不针对她,她也不会为难你。只不知道萧令媛吃错了什么药,总是瞧郑琰不顺眼。 萧令妍半真半假地劝道:“阿郑别逗十九娘了,十九娘要是信了,打上姑姑门里真抢了可怎么是好?” 萧令媛大怒:“难道我是笨蛋?听她说什么就信了?” 姐妹俩扛上了。 庆林长公主注意到这一方动静,心说,这死丫头,又呆又笨,还有个傻脾气,怪不得没人愿意娶萧家女儿。让你吃点儿亏罢,也好知道知道厉害,老实一点儿,别长大了胡闹。 却没料到,萧令媛自觉受气,回宫之后越想越生气,不日竟与东宫搅到了一起,又惹出一段公案来。 59、池脩之断案 话说池之想了一路,回到家里又细细计划,打定了主意,准备好了就去找顾益纯:“学生想从相府辞出来。” 顾益纯笑得暧昧,你小子不想吃软饭?“那可看不到这许多卷宗了。” “学生已有了出身,再出仕就要容易些。” 池之已经想好了,辞出相府,另谋大理寺职位,今年春天大理寺有小型招考,大理寺卿是郑靖业一党,行事也模仿着郑靖业的作派,招考能人,只是大理寺的职缺更少、行政级别也较低。池之想凭自己本事考上一考,有靠山是好,却不能总是靠人家,也会惹人反感,也是显得自己无能。感情再好,也经不起这样的搓磨。老师的面子,还是留到关键的时刻再用吧,比如――提亲。 “郑相处学生明日就去请辞,今日来禀先生。”好歹是看老师的面子才混了个出身,必须跟老师交待清楚了。 “你拿定了主意,必不会听人劝了,且试一试去。”池之的基础相当不错,顾益纯也不怕他丢人。关键问题是,池之是无法当‘隐士’、‘名士’的,正如当初的郑靖业一般。早晚都要去闯荡,不如趁着年轻有足够的时候经历挫折。 池之第二天就揣着辞呈寻郑靖业,没找着。 郑靖业是个大忙人,池之在相府也不是什么重要幕僚,哪有机会天天得见这位“师叔”呢? 郑靖业知道池之找他,一连晾了他三天,才慢悠悠地在这小子的视线里出来。 池之也舒缓地向郑靖业问好:“相公安好。” “唔,你近来学业如何?”这是师叔的口气。 “得先生指点,常有进益。” “大理寺那里还去么?” “挺有意思的,虽是看案卷,却也是看世间百态,”池之有问必答,然后道,“学生正有一事,想请相公谅解。” “哦?” 池之递出了辞呈:“这小半年常出入大理寺,对这断案更向往一些,故而想去试上一试。” 两人一齐装大尾巴狼,就没一个提到两人未来可能有的亲戚关系问题。郑靖业捏着池之的辞呈:“想好了?” “是。” “那就回去准备罢,纵你是在我这里呆过的,没有真本事,大理寺也不会收的。好好考,不要失了你师傅的面子。” “必不辱命。”答得坚定。 池之就这样从公务员队伍里退了出来,重新备考去了。敢这么做也是有底气的,他研究过往年试题,发现这样的考试不过是出一些案件让人去判,案件一般都不难,因为考出来的职位都很低,这也好理解,新人菜鸟嘛。这些菜鸟一旦被选中,都是负责处理比较不那么重要的案子的负核工作,重大案件才由少卿、正卿等负责,再大一点的案子比如宰相被脸盲症给捅了,惊动了中央,就是三堂会审,菜鸟们只能跟着打酱油。 难度不大,比起相府来更易生存――只要你有两把刷子,手上有硬货,到哪里都能吃得开。然后就是在这官场上摸爬滚打混经验,这是个让人快速成长的好地方。 池之有自信,他对经义很是熟悉,而且对市井生活也不太陌生,应付小案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还有一个底牌:书法。字写得好,可是占相当大的优势的。曾经有一县令参加大考,风土人情、判案答得不咋地,但是字好,被当时的皇帝一眼看中,留崇文馆里了。 池之闭门读书,直到大理寺在三月初开考,投了名刺,把大理寺卿唐文渊吓得不轻。 他认得池之,这货不是在相府里当小弟么?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亲娘诶,郑相没打招呼啊!这小子的老师是顾益纯啊!这事儿是怎么弄的?唐文渊要说也是个精明人,愣是被池之这一手弄得一头雾水。 战战兢兢地去请示郑靖业外加表忠心:“实不知池世兄这是为什么。” 正如池之所想,有个靠山就是好。郑靖业一点也没为难他,只对唐文渊道:“他投了名刺你就收下,照规矩办。考得好了,就留下,考得不好,捆起来送给思玄再开导开导去。” 池之就得到了入场资格。到了考试当天,拎着笔墨进了考场,周围同考的最年轻也有他年纪一倍大,在一堆大叔中间,越发显得池之风采照人。一看试卷,唇角勾起一抹笑。题目都不难,一道是判婚姻继承,一道是判田产纠纷,还有一道是判奴婢犯罪主人的责任问题。 提起笔三两下就写好了判词,然后,他交了卷子离席。唐文渊一直在偷窥,见他交了卷,急忙拿来看,判得极好,字也好,难得判案两面净光。想一想郑靖业的嘱咐,这应该是属于可以留下来的。 不出意外,池之被选中,然后大理寺卿以推荐的形式打报告给皇帝,其实这样的小官,在郑靖业手里就批下来了,给皇帝过目不过是走一个形式。由于池之的名字短期内两次出现在皇帝面前,前一次是宰相推荐的后一次是九卿之一推荐的,皇帝也就多问了一句:“这个池之的名字,我记得在哪里见过?” 郑靖业不带感情色彩地简单介绍了一下池之的来历,然后添上一句:“是思玄的学生。” 皇帝来了兴趣:“想起来了!是京兆池氏,难得他们家还有这样的人物,能让顾益纯看上,怕是有些能耐的。宣过来看看罢。” ―――――――――――――――――――――――――――――――― 池之鲜嫩水灵地出现在了皇帝跟前,皇帝一看就喜欢上了,多可爱的孩子、长得多好啊!可以考虑招来做女婿!皇帝摸着花白胡子,笑得很是猥琐,可算解决掉一个闺女了。 池之一脸的波澜不惊,给皇帝行过礼,就当皇帝是雕塑,这令皇帝颇为气闷。只是想到他那一大批次的女儿,皇帝又软和了起来,很是和气地问道:“卿青春几何?” “臣年十五。”多一个字的废话都不带说的。 “家中还有何人呐?” “除了臣,再没别人了。”池之答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的肃杀。 皇帝果断打消了念头,小小年纪,六亲死绝,这个这个,命是不是有点儿硬啊?看他一张便秘脸,真的不太好相与呐!留着这张阎王脸去断案去吧!诶,皇帝真是一种善变的生物! 池之就这样从皇帝手里逃过一命,没有结一个公主仇人。但是,他的这次被召见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太子听说皇帝召见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还是个小神童,还是自己考的公务员,眉头就皱了起来:“可是当真?十五岁的少年,有甚能为?大理寺卿荐的他?”郑党都不是好人,莫不是走的后门? 赵逸略一寻思,以手加额道:“想起来了,这是京兆池氏的子孙,顾益纯收他为弟子。前番入郑靖业幕府,他怎么脱了出来又去大理寺了?” 一听到这人与郑靖业有关联,萧令行生理性厌恶就来了:“小小年纪,能有甚能为?” “他亦是名门之后,许是些本领呢?” 萧令行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那就试上一试。” 赵逸一想,顾益纯的学生,能跟太子混到一起的机率实在太小,试试就试试,情况再坏又能如何?本是潜在敌人,这一试,也算是评估一下,故而没有出言阻拦。 池之没想到,在跟鸡毛蒜皮打了仨月交道,又被打包到了熙山之后,让他遇到了一件大案。 他断案细致周到,完全不像十五岁的少年(早熟嘛),深得唐文渊喜欢。又看在顾、郑二人的面子上,唐文渊点名把他给打包到熙山办公。正遇到这一桩案子。 此案乃是地方主审,却与郑党相关。郑党成员礼部侍郎齐慈的小舅子贾仁在老家强抢民女未成把民女李氏的爹给弄死了,却以家奴抵罪,小舅子只负连带责任,交钱抵罪。基于本朝之彪悍民风,民女她哥为父报仇,把齐慈小舅子给戳了。这位没有脸盲症,一戳一个准儿,地方官判了他一个死刑。问题是这位孝子,是他家独苗,而且他自己还没儿子。 死刑是要复核的。 唐文渊很熟练地就批准了复核,东宫却指使御史上书弹劾。一来二去,这就闹到了翠微宫皇帝跟前。 皇帝看着卷宗颇为不奈,上表的御史的政治立场挺明白的,而且从卷宗上来看,地方官的判断也是天衣无缝的。皇帝也相信这是纵奴行凶的,有狗腿子不用,还会亲力亲为么?真是势大,就只能证明齐慈小舅子没有自己动手。 然而凡事都要考虑一下群众感受,御史的弹章里不但说地方官“玩忽职守”还把齐慈、郑靖业都扫了进去,说是因为他们势大,所以地方官不敢判齐慈小舅子,而要杀了孝子,更可怜的是孝子是独苗,这分明是要人家绝后,这是为官不仁。 齐慈、郑靖业因受到弹劾,必须要回避此案,但是郑党人数实在不少,打起嘴仗来也是声势不弱。齐说御史打击面过大,上纲上线别有用心。御史有东宫背景,又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亦是寸步不让,朝上吵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 皇帝被吵得头疼不已,召开会议,由于涉及到法律问题,大理寺在熙山人员有幸参与。大理寺也不是铁板一块,亦有为东宫说话的,还有觉得齐慈小舅子做得过份了的,人家孝子其情可悯的。这两种人都觉得:“李某情有可原,罪当减两等。” 郑党肯定不会同意:“李某之父非贾某所杀伤,杀伤之人亦以抵罪,一罪不二罚。” 吵得皇帝头更疼了,郑靖业闭口不言,萧令行也不说话,但是他一直目视池之,终于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池之,你也是大理寺员属,为何闭口不言?” 池之道:“此事非臣职责所在。” “朕现在问你,若是你当此事,该如何判?” “敢问圣人所言,是臣当案发之初,还是案发之末?” 皇帝扶着脑袋:“你一一说来。” “若是案发之初,奴婢伤人,犹纵马踏禾,奴婢同畜产。若是案发之末,杀人抵命。” 御史不干了,跳起来一脸气愤:“这是常有的手法,出了事,拿奴婢抵罪,罪人依旧逍遥法外!你这般判法,能令人心服么?”看池之的目光像是在看败类。 池之当御史是空气,直到皇帝问他:“御史问话,你为何不答?”方答道:“臣是陛下臣,立陛下前,回陛下话,他人于御前乱问目无君上,不打过去是臣碍于朝廷礼仪、是臣修养好,还答的什么!” 御史脸上一片青红色。 皇帝没表态,继续问:“你这般判能令人心服么?” 池之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臣方才还没说完呢,就叫打断了。有法必依,否则要法何用?今日你说此事不仁,要宽纵了杀人凶徒,明日就有人借权势杀完了人照此例而判,到时候只能是法纪败坏。是为求一时一事之令名而毁陛下万年法典!实不可取!只是法理不外人情。命是要抵的,如今离秋决还有些时日呢,李某若有妻妾,许她同住就是。若是没有,好歹也能买一侍婢。”让他家留个后不就结了? 皇帝一想,这真是两全,看池之一脸的公平正义(皇帝,你的节操),欣慰地道:“卿果善断。”一高兴,给池之硬提了n级,从从八品的“评事”变成了从六品的大理寺丞。充份体现了老年昏君不依法办事、不按照干部评级办法提拔年轻干部的特质。 皇帝更昏庸的是,把上表的那个御史先调离岗位,然后罢黜了。你求个仁义又不畏强权的好名声,朕的法律就要被败坏了,如何能忍? 东宫被打懵了,十五岁的小孩子,你怎么能想得出这一招来的?! 魂淡!你开挂了吧? 不管别人心里有多少只神兽在狂奔,池之在他的娶妻大业上又迈进了一大步,当然,也给自己惹来了不小的麻烦,同时也给郑琰带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机缘。 60、三更完毕鸟 池之这算是一战成名,上了东宫黑名单了,此后在与东宫的较量中越战越凶残。应该说,所有名将的名声,都是敌人成全的。东宫试水试出条大鲨鱼来,个中滋味,除了当事人别人是难以理解的。萧令行用复杂的眼光看了池之一眼,结果又被皇帝给看到了。 皇帝对太子的不满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开始也许只是恨铁不成钢,后来就变成看着不顺眼。这一点双方都有察觉,不但是他们,一些政治嗅觉灵敏的人也感觉到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挑明了来说。这种感觉很微妙,明着看来,父慈子孝,皇帝很信任太子的样子,太子说什么他也会认真去听,许多事情也让太子去做。太子这里呢,也是努力往皇帝跟前凑近乎。然而微妙的感觉始终存在,站队的人也越来越多,又反过来加深了这种分裂的气场。 然而眼下表面上还是一片和谐的,继复核断案之后,要办的一件大事就是赶紧给长大了的皇子、皇女们确定封号等级,开府、订婚。 每到有皇子皇女成年,宫里都是热闹的,各路媒人各显神通,熙熙攘攘,把皇宫弄成个婚姻菜市场。目前适婚的皇子有皇十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共四位,除了老十萧令德有了封号,其他三个尚未封王。又有几个皇女,有封公主的,有未封公主的。 郑琬的丈母娘宜和长公主,郑琰的师母庆林长公主都是宫里的常客,只是谁也不肯轻易开口――万一自己提的人选被扔给萧令德,那是给自己拉仇恨值。乐昌公主、荣安公主等娇客常往各自母亲那里跑,此外又有太子妃、燕王妃等,各有各的算盘,却比较好开口。太子妃想把自己表妹嫁给皇十四子祁王萧令义,就与祁王的生母李昭媛多多亲近。各宫妃子也各有盘算。又有太子妃想给庶长女新昌郡主、嫡子广平郡王结亲,齐王也想给自家儿子找个好岳父。 女人们有志一同地忘了萧令德,死活不肯沾手,皇帝总是萧令德的亲爹,又有萧令德的姐姐皇七女长信公主在,总要为他考虑一二的。长信公主生得极美,完全对得起她的美人妈和五官端正的皇帝爹的好基因,皇帝看着她也是觉得赏心悦目的,听长信公主说起萧令德:“娶了王妃照顾着,许就懂事了呢?”便深以为然。 大家都会这样想,某人不懂事儿,结婚就好了。这跟郑家长辈说郑琰“长大了就好”一样,都是美好的愿望。 皇帝想了半天,总是没想出一个合适的人来,要长信公主做媒吧,她也知道弟弟不靠谱,却也不肯让弟弟娶得差了,只好打感情牌:“女儿就这一个弟弟,阿娘过逝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七娘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说着就梨花一枝带春雨了。 皇帝忆起当初那个娇美的妃子,心里对萧令德这个猪头也柔软了起来:“儿只管放心,我为他择一佳妇。” 可这人要到哪里找去呢? 女人不肯管,他只好问男人,郑靖业说:“此陛下家事也。”其余大臣有女儿的都捂个死紧,不管是不是郑党,这会儿都模仿郑靖业:“此陛下家事也。” 皇帝愁一半天,终于想起一个人来――顾益纯。 当朝名士顾益纯,相人之士堪称神棍,死活不入仕。皇帝于是亲临其门问策,不问苍生问婚姻! 顾益纯额角暴起十字路口,萧令德那货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谁嫁给他都是可惜了。况且――“圣人,臣看男人是有几分准,看女人这……让臣到哪里看去啊?圣人的儿子里,有太子有齐王有延平郡王,性情皆不相同,由其父观其女,并不有用的。” 皇帝耍赖:“让你出仕你不肯,挂着驸马都尉的名头也不肯为国家出力。现在为亲戚解忧也不肯了么?你总是我妹夫吧?”我就赖上你了。 顾益纯心里把这大舅子骂了个半死,然后道:“十郎须得有个人管着,不是性子强、就是会办事,或者身份上让他忌惮,总之,是让他不能不听的。前两样难办,后一条却是容易的。他舅家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姑舅亲,不看岳父的面子也要看舅父的面子不是?其母能侍圣人,可见舅家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为十郎计,王妃出身还在其次,妇人如果还是要看夫婿,皇家何须世家来添光彩?” 最后一句说得实在是违心,真心是世家看不上萧令德。但是皇帝爱听这一句,想一想萧令德的妈确实是个可人儿,想来萧令德如果有个舅家表妹,也不会太差。说来说去,儿子最重要,如果能让儿子变好了,出身低些就低些。 ―――――――――――――――――――――――――――――――――――――――― 顾老师出手解决了萧令德,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继而活跃了起来!皇子们的老婆很好找,世家也正在投注的时候,难的是公主们,世家依旧是热衷于嫁女儿而不乐意娶公主。 这里面,新昌郡主这个郡主,竟比公主还难嫁!她是郡主,她爹却是太子,潜台词就是,等她爷爷挂了,她就是公主了。到了眼下,却是真正的高不成低不就。如果她是嫡出,事情还能好办些,偏又是庶出。 新昌郡主自是知道这些的,不由心情很差。作为一个未来的公主,在这个妹子很彪悍的时代,新昌郡主的脾气也不太好。当崇高的地位与被人鄙视同时出现,这刺激大发了。少女时期,谁不中二一点呢?换上一身骑装,拎着个鞭子,她在熙山广阔的世界里策马狂奔发泄不满,遇兔扁免、遇羊揍羊,满山生灵走避。 这天跑完了马,微喘着气,一手拎着鞭子,一手拭泪,直往自己住的清辉阁去。身后跟着的宫婢、宦官知道这位最近心情不好,悄没声地跟着。还没走到清辉阁,新昌郡主忽然站住了脚。 皇帝虽对太子已生不满,太子眼下却还是太子,还是挨着皇帝住,是与翠微宫相连的延政殿。熙山有规矩,这时代的男女大妨却不算太变态。新昌郡主想从前门回家,只要别太过份,谁也不会说她什么。 熙山虽是行宫,也是仿着大正宫建的,前朝后宫。 新昌郡主穿过宫前诸衙办公场所,恰看到一个清俊少年。新昌郡主觉得,就算是常弼再世,那一枝画笔也难画出这少年的眉眼,真真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秀眉凤眼,端的是婉转风流。 吹起少年薄薄的青衫,少年的怀中抱着一摞泛黄的书册,脚步轻盈地踩在青石地上,安闲犹如在自家庭院中漫步。修长的身形在夏末夕阳照射下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新昌郡主觉得心脏中了一箭。 “……”四下一片静寂,宫婢宦官p都不敢放一个,跟着停了下来。 池之是个表面不动声色,实则眼观六路、声听八方的主儿,远远已经瞥见有一堆人经过,一下就明白这不知道哪一位皇家女儿。心说,跟我没关系,就想作淡定从容状抱着案卷回他的小办公室继续研究。他对tx公主没兴趣。 没想到对方居然站住了,池之心下猜疑,也只是把这事儿记在心里。 直到池之消失在一道门时,新昌郡主还没缓过神儿来,呆呆站了老半天,觉得腿都硬了,才清醒过来。心下有些羞,跺跺脚,活动了一下腿脚,未发一语,沉默着回了清辉阁。 换了衣服,去向太子夫妇问了安,也没心情吃饭了,说一声:“有些热着了,不耐烦这会儿吃东西。”辞回清辉阁,到了屋里就有些坐立不安。 终于忍不住叫来一个宦官:“你常在外面走动,可知道宫前的衙署都有哪些?” 宦官直发抖,在新昌郡主的威压之下还是哆哆嗦嗦地道:“京是衙署都迁了来的。”您可别干什么丑事儿,到时候您没事儿,奴婢们可要倒霉的。 “都在?” “是啊,熙山地界虽大,却是多山多林,盖房子的地方儿少,就挤一块儿了。”他也不耐烦解释太多,就拣了一个最常用的理由来说。 “各衙都在什么地方?”新昌郡主那是希望宦官能把地图都给画出来,当然,她更希望知道那个少年是谁,只是女儿家矜持,要迂回着问。 宦官不敢告密,一告密了,新昌郡主岂能不知?不告密吧,如果真有点儿什么事,太子也饶不了他,还是一个死。左右是死,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挤牙膏似的,告诉新昌郡主,哪里是哪里。新昌郡主一推算,是大理寺,这少年至少跟大理寺有关系,这就有目标了。 心中一喜,旋即脸上一红:“你出去吧。”盘算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找人,结果兴奋地一夜没睡好。 61、误会何其多 熙山真是一个好地方,这里风景优美,礼法也比在京中轻松很多,是个发展jq的好地方。前提是:双方都有意。 新昌郡主就遇上了这样一个天大的障碍:人家对她没意思。 自从发现了一个美少年,新昌郡主一片少女情怀,就扑在了人家的身上。闲着没事儿就往翠微宫前去,就为能偶见人家一眼,这时候她还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呢。让宦官宫婢去打听,宦官宫婢哪里敢惹这个事?这不是找死么?无不回说:“奴婢们实没道理去衙署打听的道理,一去,万一有人说东宫如何如何……就怕传到太子耳朵里。”其实他们知道是谁,只是不敢说。萧家的女孩子,造反都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池之这货又是碍了太子的眼的,一捅出来就是一场家庭革命,最后最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郡主可能就被罚个思过,他们命都能没了。 新昌郡主还没有彪悍到位,也没有脑残到位,还知道打听朝臣不好,也知道她爹最近心情不好不能惹。 其实她早就听过池之的名字了,顾益纯收徒弟是个大新闻,她听过了,没往这上头想。近来池之名声大噪,新昌郡主在东宫听了一堆:“池家子真无礼!小小年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睚眦必报……”等等一类坏话,也恨得骂这货:“目无君上,惹阿爹生气,真不是好人!”害她不敢妄动。压根就没想到她看上的那个人,就是池之。 妹子再彪悍,还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框架里的,东宫郡主跑到国家机关工作场所去倒追一个漂亮少年,新昌郡主也自觉过意不过,只能巴巴地期望“偶遇”。偶遇一两次,结交个有为少年,她爹应该不生气的吧?看那少年的年纪、官服,没有足够的能力和背景,是达不到的,应该……可以做郡马吧? 池之哪是没事儿跟女人“偶遇”的人呢?他努力上进尚且来不及,入了大理寺才发现,这个时代当官并不太难,你想混日子也能混得下去。但是,如果想要升级,这里面的知识并不是靠一点小聪明就能够混得开的。池之像一颗小幼苗,拼命吸收着养份,努力茁壮成长成参天大树,好给老婆靠。 手上有硬本事还不算,还要会交际,还要摸准了政治走向,反好了皇帝的脉,对朝中各方势力有着敏锐的感触。这些都是池之要修炼的,真是恨不得一天当八天来用。 饶是如此,池之还是注意到了翠微宫前会经常出现一个少女,新昌郡主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这是谁呢? 池之是不会直接发问的,他只要留心听就好了,这世上不但是女人好八卦,男人八卦起来,唠叨程度也不比女人差。大理寺并不是一个特别忙的部门,诸如偷鸡摸狗这样的案件是不会递到他们的面前的,必要判了重刑,又或者影响不好,又或者涉及到法理,还有各地方比较难断的案子,这才有让他们参与审理的必要。 池之干了一阵儿就看明白了,像他这样新进份子,总是被分给各种琐事量大、还不怎么重要。当他在皇帝面前露一小脸儿,这样的“杂活”就分得少了,御史只是说了他一句,他当面就撅了回来,显见是个不好惹的人。又有唐文渊多少给了些照顾,他便不如以前那样忙,每天还可以有时间作些研究了。 很闲,就有功夫听八卦。老男人比老女人还碎嘴,大理寺里倒有几个官油子,四、五十岁年纪,还与池之一样是大理寺丞,眼看升迁无望,不过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事推池之上前:“我等俱老,池郎年少,正该上进些才是。”也算是给池之一个表现的机会结个善缘,也是自己可以躲懒。 池之的一大八卦来源就是这张、王、李、赵四个同事。赵丞据说还是郑琰三嫂的远房亲戚,也算是有点关系。池之有个好姓氏,池家败落几十年,但是池之本人在皇帝面前挂了号,又有复苏迹象,赵丞也存了些结好的心思,偶尔还会提醒一两句。 李丞是名门李氏之后,与李俊还是族兄弟,他却不大像李俊那般名士洒脱。无奈本人水平有限,想上进也上进不起来,倒是有一大爱好――八卦!他是四人里面的八卦广播员。 张丞、王丞并非出身名门,少时努力,如今能爬到这个位子上,也自知差不多到头了。在赵、李二人面前略觉不足,如今来了个池之,来头比赵、李二人还大,且不说他那位老师,就是“池”之一姓,也很让人敬畏的。 当然,如果有机会更进一步,他们也不会不去争。其实这四人也并不是一路,比如王丞就对东宫有些好感,张丞巴着唐文渊,算是隐形郑党,只是眼下大家面上相处得极是和谐。尤其是对池之,这小子过于年轻,又有出息,现在得罪了他,日后若他得势,子孙落在他手里,真是让人死不瞑目。 大家对他都挺客气,有八卦也算上他一份儿。这不,李丞捧着茶碗儿:“怎么新昌郡主这几日天天往这翠微宫前晃荡?” 赵氏也伸头一看,皱眉道:“真不像话!” 张丞看一眼池之:“池郎仔细些,别叫她拦着了。” 这不,身份就暴露了。 “?” 李丞道:“皇家女儿,没几个性情好的,你出入小心。” 大家都担心新昌郡主想当孝女为父报仇,池之踩了御史,等于打了东宫的脸。同事们真心假意,面子上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新昌郡主十七岁,比池之大上两岁,池之想啃郑琰这嫩草,不意自己也被人当嫩草给盯上了,果然是天道好轮回。更妙的是,郑琰不知道她已经被师兄给惦记上了,池之也不知道他被人惦记上了。 新昌郡主比池之苦逼之处就在于,池之在郑琰那里是个好师兄,新昌郡主则被一群老男人定性为会找池之麻烦的人然后好心提醒小同事。 池之正色道:“皇家非我等臣子可议,且皇室公主亦有淑女。庆林长公主便是贤良淑德,不干政、不骄横,与家师琴瑟相和。至如这位郡主,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微笑,“各位关切之意之心领了,我依礼而行,总不会有差错的。” 张丞看着他嘴角的那浅浅笑纹,心里有些发凉。 王丞咳嗽一声:“池郎这样想就对了。东宫也不是无礼之人,池郎一心禀公,方是至理。咳咳,不过池郎年少,也不要锋芒毕露。”他也称不上是□□,只是觉得东宫更名正言顺,且郑党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池之又开始装好孩子:“我也没见东宫行过无礼之事,且说不上什么想法。那位郡主只是在那里路过,我们就在这里谈论未婚女子,实是不礼貌呢。” 张丞毛骨悚然,你p的没什么想法!你这两天翻着兴平郡的案卷是要干啥?郡守好像是太子他表哥吧?斜过眼一看,池之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好继续研究案卷去了。 md!这小子真不好惹。 ―――――――――――――――――――――――――――――――――――――――― 池之自认是个懂礼守法的好孩子,是一个和气好相处的人,比如今天,他放假,就巴巴地往顾益纯身前凑。顾益纯心知肚明,长辈们都心知肚明,就是没人点破。 长辈们对池之的印象不坏,长得好看、立场正确、能力不凡,于是有目的诱拐郑琰的行为被大家最大限度地原谅了。长辈们不刻意阻挠,池之这回也没有见到郑琰,虽然庆林长公主让人端出一碟子甜点来,池之还是心情不太好。 顾益纯不忍打击他,咳嗽一声:“今天天气好,四娘接妹妹出去玩了。” 郑琰在长辈们有意无意的操作之下,与同龄的小姑娘们的相处变多了。与“对外”社交相对的,乃是与郑党内部小姑娘们的相处。在这个小圈子里,郑琰又俨然是档次最高的人了。 京中郑党人员不少,各家女眷也不少,如郑家这样男女比例失调的倒是不多,总的说来,倒是有不少小姑娘。 除开于家小大娘、于家小二娘,还有于元济的庶出幼女于九娘,另有李幼嘉的两个女儿五娘、六娘,另有林季兴的三个孙女儿三娘、四娘、五娘――这三个是堂姐妹。又有一大批次的郑党骨干家的小女孩儿,不能一一细数。 十一岁了,该开始经营自己的社交圈子了。 池之表示理解,慢慢嚼着甜点,又饮一口茶水。听庆林长公主问他:“东宫没人难为你吧?” 池之笑道:“东宫很忙,哪有功夫来管我?” 庆林长公主一撇嘴:“你总要小心些才好。” “谢师母关怀,想师傅师母也不会不管我。”池之大大方方地傍着靠山。 庆林长公主被逗乐了:“你知道就好。” 池之又问:“阿宁今天又说什么了?” 顾益纯的宝贝儿子顾宁过了一周岁,开始学说话,简直是个话唠。他说的还是外星语,仅有“阿”、“nia(据翻译可能是娘)”、“嗯”、“咿”等字供辨认,其他的全是诡异的发音,非正常人类所能懂。他还一天到晚不住口,他说话你还不能不听,一不听他就尖叫、拍手、发誓吸引你的注意力。 庆林长公主嘴巴合不拢,口上还要埋怨:“我生平最恨御史(因为总有御史会弹劾皇家公主不乖),可这小子怎么看怎么是个御史的料儿,唠叨得烦人,再大些我必要打得他改了这毛病不可!” 池之陪着庆林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就辞了出来:“今天天气好,我整日在屋里呆着看卷宗,今天也想出去活动活动。” 庆林长公主笑道:“去罢,带几个人,外面各家出来踏青的可不少,你不要被冲撞了。” 池之辞别师傅师母,领着人,慢悠悠地在熙山里晃悠。脚下不紧不慢脑子里却在扫描着熙山地图,并且蹦出几个关键词:平缓、踏青、适宜女性…… 池之运气不坏,在第一个优先地点眼尖地看到了那位新昌郡主,此女经常乱晃,是以记得。远远地看见,他就避开了,晃到第二个地点就遇到了郑琰。新昌郡主与几位公主也是出来游玩,其中就有皇二十女萧令媛。萧令媛正说着:“过两天就要回去了,真舍不得。”新昌郡主忽然站了起来。 萧令媛问:“大娘?” “既然舍不得,那就趁还在这里,把熙山玩个遍。”新昌郡主提议。 一群娘子军在新昌郡主的带领之下呼啸而去。 大队人马想掩藏行踪是很难的,基本上她们收拾上马,新昌郡主还简单地整理了一下着装,然后沿着池之的踪迹而行,远远看到池之站住了脚步的时候,池之、跟池之在一起的人就发现了她们。 池之刚刚跟郑琰她们打过了招呼,一群人里就郑琰跟他最熟,少不得近前多说两句。“师兄怎么有空出来逛的?咦?今天是休沐。” 池之含笑道:“正是休沐。如今日头毒,不要暴晒,会脱皮。” 郑琰眉眼弯弯:“我很小心的。” 两人慢慢走着,池之忽然一伸手,一手握着郑琰的胳膊,一手放到人家背后,呈保护状:“仔细脚下。” 过了一个小坑,又比较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近了那么很大一咪。 娘子军们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听到动静,池之凝目一看,又收了回来。眼睛往下一瞄,蹲下身去,把郑琰裙子上粘的几根草茎给摘了起来:“有人来了,那是东宫的新昌郡主,别失礼了。” 牵着师妹的手,与郑瑜等人会合去。 郑瑜等人也发现了新昌郡主一行,郑瑜忙着找妹妹,一看池之正与妹妹在一起放下了心来。率先上去拦着新昌郡主见礼,不管双方掐成怎样,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郡主安好?” 新昌郡主也笑得标准:“阿郑好兴致。” 萧令媛心情大为不爽,一歪头,看到郑琰跟个俊俏少年郎一道走过来:“阿郑倒躲着我们与人说话去了。”新昌郡主自然也看到了:“那是阿郑家的郎君?” 郑瑜摇头,心生警惕,她知道池之的壮举,也怕新昌郡主报仇,这郡主手里还拎着鞭子呢。 “阿姊。”郑琰到了。 新昌郡主觉得,郑家人只有在这一刻是可爱的,她大大方方地看向郑琰,又看向池之。走近了一看,这少年确实耐看。然后笑容变冷,说话、拉手、摸小姑娘的裙子都能说是……友情,池之这眼神儿,却是作不了假的。 郑瑜看到新昌郡主眼神不对,还道池之要倒霉,赶紧介绍:“这是新昌郡主。安仪公主(萧令媛)是你认识的。女眷在侧,大郎,你且避一避。” 池之把郑琰的手交给郑瑜,侧身,并不看公主郡主:“七娘在这里了。”这才匆匆一礼,就要退去。 新昌郡主道:“都在外面,不必拘礼。”硬是要把人留下来搞联欢会。翻脸也不能在心上人面前翻啊! 不但不能翻脸,还要表现得大度和蔼有修养,给留个好印象,才能把人抢过来不是? 这么一堆人聚在一起,气场诡异得要死。新昌郡主对郑琰说不出的亲热:“阿郑常往翠微宫中去,可看过不系舟?” 郑琰点头:“嗯,那里一汪清水看着好清凉。” “夜景更好呢。” 郑琰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好玩。” 新昌郡主难得耐心:“一池清泉,水声潺潺,又有草木送清香,月色流光……”展现优雅情怀。 “有蚊子。”郑琰感觉不妙,新昌郡主总看池之,别让她给报复了,早点把她气走为妙。这年头替父报仇砍死仇家的妹子可不是没有,皇家女儿更彪悍。新昌郡主手持凶器而来(马鞭),又有君臣名份,池之好歹是自家师兄,不能吃亏。 “……”新昌郡主。 郑琰依旧眉眼弯弯:“这里草木又多,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那么多蚊子,谁喜欢蚊子?” 优雅情怀的膝盖中了一箭。 62、凶残的少年 郑瑜低头,用力压住了笑意,这丫头是故意的,必须是。 郑琰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她的目的也就是搅局,搅得大家都没办法说下去了,散了,把池之领回家,目的也就达到了。 如她所愿,这样扫兴的话一说出来,新昌郡主就双颊泛红,使劲儿捏了捏拳头,下巴微抬:“这倒是了。”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新昌郡主忽然想起了戴瑶成,强忍着不跟郑琰理论。 [我才不跟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一般见识呢,我要注意形象。]咽了一口唾沫,像是要把怒火咽下去,新昌郡主忍不住往池之那里看了一眼。池之看似并不在意女孩子之间的互动,他就那么静静坐着,仿佛融入了这一片秀丽的山色之中。新昌郡主的怒气,不用咽就烟消云散了。 郑瑜终于记起自己似乎有圆场这一项职责:“大伙儿都出来有一阵儿了,日头都偏了,咱们也该回家啦,到了时候家里找不着人,又要生出事来。殿下,宫里也有宫禁,可不要晚了才好。” 这个赶人的举动非常不给新昌郡主面子,新昌郡主居然也忍了:“四娘好仔细!” 郑瑜笑吟吟道:“我把她们从家里领出来就得看好了,必得仔细些才行呢。” 新昌郡主颔首,声音也温和了许多:“既如此,便散了罢。”内心很是惆怅,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呢!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生怕这一问,就是把心事大白于天下。 她说完这一声,怀着满心的遗憾起身,冷不防对上了池之的目光。池之百无聊赖,新昌郡主一出现,场面非常地不和谐,非常不适合跟师妹谈人生谈理想,正巴不得这一声。新昌郡主一开口,他不由闲闲地看过去一眼。 新昌郡主呼吸一缓,头一低粉面含羞,又刷地把头昂了起来,姿态优雅地前行。 郑瑜等人也纷纷上马,两拔人都必须从这一片草地上出去,上了修好的石板路,再沿路走几步,在沿途的几个岔路口不断地分道各回各家。新昌郡主把腰拔直,骑在马上都不由地嘴角上翘,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就是想笑。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走上青石铺地的大道,过了三道岔路,郑瑜队伍里跟着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再过两个路口就可以到家了。迎面来了一个队伍,中间是一辆轩车,前后各有数名随从。 熙山因为权贵年年来,路倒修得颇宽,新昌郡主等人是不让的,郑瑜皱眉看着这车的规格装饰,是一品夫人。拨了下马头,带队让了一让。 没想到两队交错的时候,对面的车居然停了下来。 一青衣小婢趋步上前,在新昌郡主的马边福一福礼:“请郡主安。车里是荣国夫人,不想遇到郡主。” 荣国夫人夏氏,太子妃的生母,新昌郡主也要叫她一声外祖母。听说是荣国夫人,新昌郡主不敢托大,拨转马头,到车窗边问好:“夫人是看望阿娘回家么?” 荣国夫人一手撩着窗帘,露出脸来:“老身陪太子妃说说话,郡主正该早些回去,那边的是谁?”荣国夫人有年纪的人,老花眼,眼风一扫,就看到新昌等人队后的郑氏一党。 郑瑜等是晚辈,与东宫再不睦也没闹到面儿上,场面上的尊敬还是要有的。与妹妹上前给夏氏问好:“夫人一向可好?”池之也跟着缀了上去。 夏氏娘家是名门、婆家也是名门,闺女还是太子妃,骨子里待人总有一种疏离的傲气。慢条斯理地道:“我一个老婆子,一把老骨头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可以四处走走。只好闷了寻人说说话。” 新昌郡主听得无聊,正要说咱们堵路上阻碍交通这行为不文明,您老回家吧。夏氏开口了:“你家几个小郎君我也都见过,这个小郎君看着不像是你们家的罢?你们这样与他同行,未免于礼不合。” 苗妃在皇帝面前借常弼之事影射过东宫家法不严,男女大妨有失,新昌郡主跟常弼粘得太紧,逼得太子妃不得不严肃了纪律,还要到太子跟前请罪,窝囊气没少受。作为东宫的另一大仇人,不管在这件事情上有没有出过力(佛曰:不可说),都被牵怒了。夏氏认得郑家几个在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都不是长得这个样子,故而此时说出这话来,也是一种讽刺。 池之风轻云淡,一脸不在意,连个好都没问。 新昌郡主心中一紧,郑瑜浑不在意,用一种你管得太多了的语气说:“这是顾先生的入室弟子,先生看他与亲子无异。且先生与我父亲也是同窗,两家乃是通家之好,我们姐妹出游,我带个弟弟压阵,省得闲人来拢词遣环甘裁赐醴u模 !!!!!新昌郡主心里有百万头神兽狂奔,连最后是怎么道别的都不记得了,游魂一样地回到了清辉阁。他就是池之?! 与新昌郡主恰恰相反,郑家姐妹神清气爽。 郑瑜初时是担心新昌郡主报复池之,后来算是看明白了,新昌郡主动了凡心。那就更不行了!她不知道长辈的养成计划,只是单纯地不想让池之被挖了墙角。 郑琰真道自己救了池之一次,郑琰自己就是靠无赖取胜,如果新昌郡主也跟池之耍无赖,池之一男子,总不能无赖回去。谁能想到新昌郡主是看上敌对阵营的少年了呢?洒狗血也不是这等洒法的!这也是大理寺同僚们的观点。 新昌看了池之无数眼,却并不跟他答话。如果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也不见她吟风弄月,啥优待的表示都没有,池之还打了东宫的脸,不由得让人觉得她是在憋着坏。荣国夫人的表现,更加证实了这一点――对于她们这一边的人来说,来处东宫的关注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新昌郡主果然是仇人!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至于池之,他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休沐日的短暂碰面只是一个小插曲,其影响却是重大的。 荣国夫人回家就“病”了,气的。京兆池氏,历史比荣国夫人的娘家早两百年,夏氏发家的始祖还是当时做丞相的池氏推荐做官的,一开始做的也是池丞相府里的主簿。池之这熊孩子,当面不行礼,摆明就是在提醒。荣国夫人焉能不生气? 新昌郡主则是辗转反侧,池之近着看更美貌、更优雅、更有礼,完全不像是东宫某些人口中所说那般奸滑。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介贵胃公子啊!阿爹别是误会了吧? 郑瑜把妹妹送回娘家,好一通告状,说的全是新昌郡主无礼之处,又把荣国夫人骂了个半死:“老婆子恁般无礼,舌头伸得好长,专说人是非。” 郑靖业捻须一笑:“你多喝点凉茶吧,火气这般大。” 郑瑜被气走。 郑琰一直闷不吭声,送郑瑜到门口,又默默地回来。郑靖业多看了她好几眼,这捻着手指头的小模样儿嘿,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与这些女人们相比,池之这个男子汉就持重得多了,照旧去上班,照旧留一只耳朵听八卦。 李丞巴着门框儿伸出脑袋:“新昌郡主今天没来,难有什么事不成?还是她要动手了?” 张丞道:“池郎一向奉公守法,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她要是不放赖,根本无机可趁,要是放赖,翠微宫前,她也讨不到好。也许是没耐性,撂开手了。”张丞八卦得起劲儿,不防他的家仆从外面递了消息来:“郎君,咱们家叫人给告了。” “!”张丞顾不得别人了,出去询问。 众同事都尖起了耳朵偷听:“地……胡家……袁……” 张丞脸色腊黄地回来了:“诸位看笑话了,家里有事,我须得回去一趟,这就去请假,诸位多担待。” 八卦男们不知道消息就罢了,知道了残缺的消息,真是百爪挠心,李丞就问:“究竟是什么事,须得你亲自回去一趟?好歹透个信儿,咱们总还能出一二主意。” 这事儿还真得活动活动。张丞也就面上带羞地道:“不过是买了块地。我在京东有块地,本是零散着收了小块儿凑成的,不合中间有旁人家二十亩田,我就想着,把这二十亩也买了来,凑成一整块,看着也舒服……” 土地是宝贵的,但是不同的地段地价是不同的。比较耕田,肥沃程度、所在地点,都是决定因素。还有另一个因素就是完整程度。比如,你一整片土地,哪怕只有十亩,也比分散在十处、每处两亩的二十亩土地要值钱得多!这涉及田间管理,还有与周围土地的分界问题,最重要的是水源问题。整地比较值钱,这与一颗十克大钻石比一兜子碎钻值钱是一个道理。 本来二十亩地,买也就买了,占人家便宜也就占了,侵夺啥的,也就夺了。没想到……这是人家最后的保命田。弄得人家欲生欲死,全家要上吊。 要说把人全家逼死了,只要不漏出来,没人弹劾,这事儿也就过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土地兼并是哪朝哪代都避免不了的事情,本朝开国快九十年了,兼并也越来越常见了。张丞升职希望渺茫转而要为家里多置些田产,他家本就豪富,只是出身不显,能力也不逆天,故而是个从六品小官。即便是小官,那也是个官,买个民田什么的也占优势。 不幸被人间正义袁曼道遇上了,袁曼道是出门抓他那个四处q的儿子的,父子俩你逃我追,一路追到京城边儿上遇了这么档子事儿。袁曼道救下了小民一家,儿子也不找了!正好,为了抓儿子,他带着一队家丁,连张丞家上门逼迫的狗腿子一起抓了来。 换个人挑刺儿张丞还不至少这样气急败坏,偏偏是袁曼道! 一听是袁老头儿,李丞也哑了。赵丞道:“你回家看看,二十亩田也不算什么,退回去,别惹这个煞星。” “我也想退啊,可袁曼道要参我。”这一参,怕是官职要飞。就算去求唐文渊保他,唐文渊也不一定干得过袁曼道。郑靖业估计能行,可是为了二十亩地,为了你一张丞,让原本关系就紧张的郑袁两人翻脸?张丞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兼并这事儿,没人管就不算事儿,然而按律呢,张丞这样办事不厚道的,那是要处份的,不但是官职问题,还要罚款,还有其他的惩罚。 池之一直没说话,等王丞说:“你先退田,写个请罪折子上去,许会贬那么两级,保住官身再说。”才起身,扒拉出一份卷宗出来,翻了一翻:“张郎是从谁手上买的田?” 张丞道:“是个姓胡的人。” “胡飞?” 张丞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池之微笑道:“张郎且去,毋忧此事。” “老弟,你还是给我句准话吧。” 池之翻开了卷宗递给张丞,张丞看完了也是舒了一口气,拱手辞谢而出。李丞的八卦之魂又燃烧了起来,池之不等他问便道:“这事儿我也只有五分把握,等成了再与李郎说。眼下是安张郎之心,张郎本是聪明人,冷静下来他自己就有对策了。”心里却说,聪明个p!聪明人才不会逼得人狗急跳墙。 第二天,袁曼道的弹章就上来了,皇帝大怒:“为了二十亩田就要逼死一家人,这是什么说法?!”严令彻查。 在齐慈亲戚案子上失了一局的东宫系理所当然地跳了出来,指责张丞。说得张丞简直是人间败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正纲纪:“此诚非二十亩田,乃是其家所有。犹夺张丞之官、吞其家千顷田致令无以为生。”张丞是郑党外围,干掉他也是示威,也是给东宫立威。如果郑靖业不管,郑党便会渐生离心。如果管,袁曼道这回占着理,可不是那么好啃的。 唐文渊则说:“国有法纪。侵田若干,该当某罚,法有明文。”是有开脱之意。 皇帝这一回对唐文渊这个郑党不满了:“张丞为卿属下,卿当自重。” 由于是袁曼道抓的现行,苦主证据又齐全。皇帝也就越俎代庖了一回,令归还田产,罢职,还要把张丞打死。 唐文渊只能硬扛:“张丞为臣下属,法为陛下法。张丞败坏法纪,当按律当罪。陛下不可自毁律法,行非刑之诛。” 于是侵还田产案又变成了律法大辩论,不用说,大理寺又被捎带上了。皇帝让他们研究案情,给一个交待。 池之响应皇帝号召,深挖案情,第三天上表,又捅出一个大案来。 当池之说:“张某不当诛。”的时候,皇帝怒了:“才说你善断,你却包庇罪人!” 池之镇定地回道:“非臣包庇,只是若张某当诛,臣不知此人该如何处置了。”袖子里抽出一本奏章来。 原来这胡飞不止有二十亩田,他本有数百亩地的,但是十年前被一个叫周禧的人侵占了三百亩田,弄得只剩这二十亩保全田。胡飞上次告状,却被人压了下来,还吃了不少苦头,耗了不少钱财。这回田被占了,再不敢告状了,只好去死,但是被袁曼道这个好人给救了。 池之给张丞看的就是当年的案卷,当然,案卷上写的是刁民无状,然而观案卷中所附胡飞的诉状,与张丞之事是一模一样,周禧也是侵夺田产来的。池之对比了两下侵占的数目,把周禧骂得体无完肤,最出彩的一句话便是:“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这小子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一脸的正义凛然。弄得皇帝也觉得自己冤枉了他,讪讪地不好答他的话,改而发怒:“朕之天下,竟有此等事!这个周禧又是什么人?!” 周禧,太子他二舅。 这下热闹了。 再怎么热闹,也不关池之的事了,他告完状,没事人似的又去啃律条去了。张丞被罚款、降职,却没有伤筋动骨。特意过来向上司、同事致谢。池之拒绝了他的宴请:“我非为张郎,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张丞觉得,池之这小子真是可爱。唐文渊也表扬池之真是一个爱护同事的好少年。上门儿看望姑父的齐王对顾老师说,他家弟子真是个有风骨的好孩子:“不畏强权,难能可贵。” 顾益纯跟齐王打着哈哈:“食君之禄,担君之事耳。”就是不接齐王的话,谁不知道齐王近来在皇帝耳边说了太子无数的坏话?顾益纯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想跟齐王合流。 仗着自己辈份儿高,顾益纯往榻上一躲:“我乏了,你只管随意。”眼睛一合,他“假寐”了。 好一派自由洒脱的名士风范! 齐王干瞪了一会儿眼,只好无奈地下了榻,穿好鞋,对着耍赖的姑父深深一鞠躬。顾益纯的眼睛打开一条缝儿,齐王的背影消失了,他翻了个身儿,放心大胆地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池之下班来问安。 顾益纯就这么躺着,懒洋洋地开口:“你怎么那么巧就翻出周二的事情来的?” 池之趴在顾益纯身边,树起双肘撑着腮,孩子气地眨眼:“没有周二还有周三,没有周三还有陈五。”反正他总会找出一个来就是了。 顾益纯右手往眼睛上一盖:“看着你就头疼,去见你师母,咱们吃饭了。” 于是池少年继续当他的好少年,勤勤恳恳工作,认认真真学习,并且成为被郑党大老们看好的一颗政治新星。 63、女人的战争 “后日将迁回京城,池郎可准备好了?”李丞笑容可掬,手里捏着个香囊慢慢嗅着,一派闲适。 池之批了一会儿大理寺的杂务,搁下了笔,刚刚站起身来,挺了两下腰,李丞这搭话的时机择的十分到位。“我的行李并不多,收拾起来也方便。” “把手上正在办的事儿另装一箱,贴上标封,回去找的时候也好找。”李丞大方地传授经验。 池之点头一笑:“受教了。” 池之两战全胜,初步奠定了“不好惹”的地位。另一收获就是同事们与他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不管熟的不熟的,都想结几分香火情。自从他帮张同事脱困,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慈祥的。 工作认真、业务熟练、品貌端正、团结同事、友爱亲朋……各种溢美之词加诸其身,他还少年、他还未婚,怎么能不让少女喜欢呢?新昌郡主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也不知道是哪一世修下的孽缘,即使知道了他是池之,新昌郡主心里还是放不下。 初恋总是最难割舍的,新昌郡主在清辉阁里坐卧难安。 她今天并不是一身骑马的方便装束,而是换了一身宫装,长裙广袖云鬓凤钗,新昌郡主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美人微颦眉,居然在咬手指头――这是真急了。咬了一会儿指甲又咬了一会儿嘴唇,新昌郡主还是没想出主意来。 但是她知道,她不想坐以待毙。想着自己已经十七了,婚事尚无着落,新昌郡主就一阵心烦。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郡主,太子妃那里叫你呢。” “嗯?啊?哦。阿娘特使蓉娘来这一趟,可是有什么大事不成?”新昌郡主认得过来会话的是陈氏身边挺得力的一个心腹阿蓉,阿蓉也有三十岁了,一直跟着太子妃伺候。没如果事情不重要,也用不着她跑这一趟。 阿蓉脸上那得体的微笑略略有些陈氏的影子:“婢子又是什么大人物了,出行就带着大事儿。娘子有事吩咐,婢子也就跑跑腿。” [狡猾的老女人!]新昌郡主腹诽一句,起身对镜,略略修整了一下仪容:“走吧。”阿蓉出现了,哪怕不透露什么讯息,也代表了太子妃的潜台词,快点给我过来!别找不自在。 能有什么事呢?新昌郡主自以近来并无做出失礼之举,就是画肖像的事情儿,虽被皇帝说了,太子妃拿她正了正规矩,在她心里也没甚要紧――若是没有苗妃下舌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她近来也没把宫婢打死打残,更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能有什么与她相关的事呢? 一路琢磨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陈氏门前。新昌郡主立定,听了通报,才缓步进去。陈氏极重礼法规矩,新昌郡主在她面前并不敢造次,行走间环不响,迈着小碎步,行至陈氏面前盈盈下拜:“儿请阿娘安。” 听陈氏一句:“过来坐。”新昌郡主抬起头来,心中疑惑更重,陈氏这眼神儿,慈祥得有些过了呢。 太子妃不是她亲妈,新昌郡主生母早亡,却是太子妃照看长大的。太子妃自的亲生女儿,是新昌郡主的三妹,今年十岁,尚未得封号。有亲生的有抱着的,面子上是均等对待,新昌郡主还是觉得太子妃看三娘的眼神更慈爱,今天陈氏用看三娘的眼神看她,新昌郡主本能地觉得有事儿。 “大娘已经长大了,”陈氏开了个头儿,“也该谈婚论嫁了,过了花信就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了。” 新昌郡主猛地抬头,薄施粉黛的脸变得惨白:“阿娘这话从何说起?” 陈氏握着新昌郡主的手,只觉得她掌心里滑腻腻的全是冷汗,也是微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猛得听阿娘这么说,倒吓我一跳。不知阿爹又是怎么说的?” 陈氏握着块绢帕,细细给新昌郡主擦着手心,柔声道:“怕什么,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这事正是你阿爹定的呢,他相中了袁曼道的儿子袁守诚。” 新昌郡主不喜欢袁守诚,一点也不喜欢。袁守诚长得是帅,但是性格十分不好,他爱去调戏歌伎!年纪还不小了。坦白说,当个情人是不错的,当丈夫,新昌郡主总觉得他不合格。 太子看上袁曼道了,就要把女儿嫁给人家儿子。 “我与你说一声,过两天你阿爹就要使人与袁曼道说去了。” 新昌郡主心头一喜,故意嘟着嘴道:“袁氏并非著姓。” “袁家风气正,人品好就行了。这是你父亲看好了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新昌郡主心如乱麻,胡乱答应了一声:“恪! 阿蓉凑一句趣儿:“郡主害羞了呢。”转过脸来,一对主仆的笑容就都不见了。 阿蓉上前给陈氏捶着腿:“娘子,婢子看郡主好像心不在焉呢,是不是不喜、袁o?” “我看着是她要不好!”陈氏斩钉截铁地道,“不喜可以说出来,再没有怕成这个样子的,可别她自己有心事。早嫁早好。去把伺候郡主的人悄悄叫一两个来问问,是必有痕迹的!” 陈氏成分头疼女儿的教育问题,她重礼法,大家在她面前表现得乖一点,背过身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如果主母重礼法能够让女儿们老实,皇家公主就不会是这样一个让人头疼的群体了――哪一代国母不是世家女?谁又不重礼法了呢?各种挑战人类思想极限的公主还不是代代涌现? “她还挑剔着呢,别人不挑剔她就不错了,”对着心腹,陈氏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皇家女本就不好嫁,她这一个是难上加难!别看她现在是郡主……” 阿蓉心里添了一句“以后可是公主”,现在照着郡主的标准择婿呢,东宫也觉得委屈,照着公主的标准择婿呢,世家连正牌公主都敢拒了,何况一郡主?还是庶出的。 新昌郡主回到清辉阁,果然是觉得委屈了,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因地上有地毯,器具又有不少漆器、金银器,才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越想越委屈,一返身,伏在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宫婢宦官也不敢叫她,互相使着眼色,轻手轻脚地出去准备温水等她哭完了好洗脸。 新昌郡主哭了一会儿,心中怨气出了不少,觉得脸上发紧,摸一摸,是泪水渐干。吸吸鼻子:“人呢?” 一宫婢捧盆而入,跪在她的面前,双手举着面盆,又有两宫婢上来服侍新昌郡主净面更衣。换了身儿新衣服,宫婢再伺候着新昌郡主上妆,口上还夸着:“郡主肤色本就白,穿什么都好看。” 新昌郡主被她逗得一笑:“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想起伤心事儿,不由愁肠百结,一怨父母给她结了门不喜欢的亲事,二恼池之不解其风情,三恨袁守诚这货居然还没结婚!你要已经结婚了,我不就不用嫁了么? 越想越气,就想拿人出气。 池之她不忍心去为难,父母她不敢硬碰硬,袁守诚行踪诡秘需要袁曼道亲自逮人。别人就遭了殃了。 这个倒霉的不二人选理所当然地是郑琰,谁叫池之仿佛对她有点意思呢?谁叫郑氏本就是东宫的敌人呢?不高兴的时候拿敌人出气神马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手痛苦之上神马的,太正常了。 具体怎么找郑琰的麻烦新昌郡主还没有想到,大家就集体搬回了京城居住。回了东宫,宫禁更严,她被看得死紧。陈氏暗拘了新昌郡主身边的宫婢过去拷问,新昌郡主都还没有察觉。宫婢正愁没有活路,招得十分痛快:“那一日郡主从翠微宫前过,忽地站住了,往后就日日在那里……婢子们看着,仿佛是往大理寺那儿看,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等到休沐,池郎不在,郡主也就不去了……” 陈氏听了这样的话,怎能不看紧了她? ――――――――――――――――――――――――――――――――――――――――― 新昌郡主急得要死,火气也直线上升。直到她听到了一个消息,陈氏的禁令就再也关不住她了。 新昌郡主不想嫁,袁守诚还不想娶呢!听他爹一透口风,他直接搬到教坊去长住了。这一招实在太绝,正在约谈的两位父亲傻眼了。太子是很想把袁曼道绑在自己一方的,袁曼道名声太好,而且素行正义,朝野很有一批佩服他为人的人。如果袁曼道肯为东宫张目,凭谁都要重新思量一二。这大概就是道德的力量。 袁曼道就是道德太好了,听说儿子在教坊长期包房,他一脸羞愧:“臣教子无方,对不起殿下,婚事不必再提了。” 太子:…… 萧令行扶起袁曼道跟着叹气:“看来是没缘份了。”郡主也不是大白菜,袁守诚这样,萧令行也没脸继续倒贴。 眼看双方都尴尬,袁曼道很快告辞,留下萧令行捶桌。捶了一会儿桌子,他去寻陈氏,袁守诚不能安胎了,新昌郡主还是要有个下家的。 陈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得快些让她嫁了,也好收收心。我看着,她似是看上了那个池之……” “什么?!”萧令行的声音猛地拔高,“这可不能妄言!” 陈氏慢慢地把新昌的反常表现说了出来,萧令行也觉此事有七分是真,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也不是不行啊。” “!”陈氏惊悚了。 妻子的表情让萧令行颇有成就感,神秘一笑:“你跟新昌谈谈,看她是不是真有此意。” 陈氏道:“此事恐怕,要有周折。池氏虽是名门,可是,他与郑家子同在顾益纯门下。” “无妨的,从前是我想左了。能跟郑靖业好的人,为什么不能为东宫效力?”他一直犯了一个大错:扩大打击面。现在经人提醒,当然不会再头撞南墙。 “我这就问她去。” 陈氏再使阿蓉寻新昌,新昌已经不在东宫了。 不用嫁袁守诚是新昌所愿,但是绝不能用这种打脸的方式!新昌郡主衣服都没换,把宽大的袖子一扎,裙摆一结,拎上马鞭,带着人马一路杀出宫门寻上教坊。 半路遇到另一个仇家。 郑琰是出来胡乱转悠的,张亮在郑家住了一、二年,只因年纪小,还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京城也混熟了,陪着郑琰出来逛街。 郑琰很郁闷:“这里你比我还熟了。” 张亮生得浓眉大眼,渐渐长出男子气概来,很豪爽地道:“逛得多了就熟了,”左顾右盼,“前面那家酒楼的菜不错,可惜无好酒,啊!那边东市可热闹了,那边……” 伸出的手指头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儿:“那边,那边是胡商聚居的市坊。” 我真是手欠啊!旁边是……红灯区!要是让郑靖业知道……张亮额头开始滴汗。 新昌郡主的马队停在郑琰身边,青石板上激起一层浅浅的尘烟。新昌郡主居高临下:“阿郑好闲情。” 郑琰不知道新昌郡主这样冲过来到她面前是抽的什么风,还是条件反射地回道:“郡主也出来散心?”她没在我身上装了定位系统吧?一副找仇家报仇的样子,郑琰怀疑地看着新昌郡主。 此时周围已经聚起了不少围观群众。 “我哪是散心呢!”新昌郡主冷飕飕地道,“似阿郑这样有人伴着的才是散心呢,”一扬下巴,“这位小郎君又是谁?跟上回陪着你的那个不像是一个人,阿郑总有人陪。不知下回又是谁了。” 听新昌公主暗讽她“左拥右抱”,郑琰的脸青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被人攻击过个人作风问题。凶残透顶、一往无前的郑琰同学,头一回被正面击中,破防。 郑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四周的景色她都看得见、八方的声音她也听得到,但就是懵懵的。郑琰是真的一个倒仰,右脚后退了一半才撑腰了身体。 她想咬人!这是在闹市中啊,两边都是人啊!你要不要这样犀利啊?! 郑琰这个呆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新昌郡主,她只以为两家是政敌关系,见面死掐乃是天性使然,竟没往“情敌”这一出儿上想。 她今年生理年龄十一,穿越的年龄至少是这个两倍,早忘了当年高小和初中时已经已经有了一点朦胧的情怀。人是健忘的动物,按她修正过的记忆来算,十一岁还应该是个啥都不懂的小p孩儿。更不要提穿越到这个时空,大家普遍早婚,在这方面开窍也早。 如果你真跟个小p孩儿说这个话,她应该是挺得意地说“我家哥哥多”,郑琰的芯子不是小p孩儿,她完全听懂了!这一关要是过不了,名声就坏透了!管你几岁,只要你是女的,只要你tmd还想混个正经名声,就担不得这朝秦暮楚。虽然萧家史上也有几个彪悍的公主养面首,可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是不能真的宣扬的。 狠狠地捏着小着手,指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印儿,郑琰笑得有些僵硬:“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并不记得了。” “这小郎君生得好,下回阿郑可别忘了。” 深吸一口气,郑琰挡在张亮面前,有些害怕地大声道:“长得好……你也不能……当街强抢良家夫男的!就算你是郡主也是一样!”又更大声地对张亮道,“别怕,你阿爹把你送到我家读书,我家就不会让你被抢走!” 看看这姿态把,恶霸(新昌郡主)高坐马上,看着她刚刚说‘生得好’的良家夫男(张亮)被见义勇为的侠士(郑琰)挡在身后。配上郑琰苍白的表情,好像真的害怕张亮被抢。 更妙的是,这位侠士还能勉强算个小萝莉,带着几分童趣的话一说出来。 看热闹的闲人一齐哄笑。 这还是个小丫头呢,倒是马上这一位……郡主抢美少年这种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也不是不可能啊。萧家女儿么,这个那个,哈哈,对吧?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郑琰现在还是个萝莉,与“童言无忌”四个字挂着边儿。 人不凶残枉少年。 新昌郡主进退两难,郑琰周围也带着护卫,又不能真的当待起冲突。恨声道:“你误会了!”我怎么就嘴贱跟她说话了呢?!这货嘴里没好话的啊! 果然,郑琰依旧张着双臂拦着:“你要回去了?” 新昌郡主进退两难,想再说什么,真怕了郑琰这张嘴了,现在换她在透明罩子里感受生活了。走,赶紧走,袁守诚也不抽了,离了这个煞星才是正经。 郑琰看着新昌郡主一队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拳头捏得更紧了。 摆脱奸臣必然走向灭亡的命运的方法姐现在还没有谱,可是整死一个皇太子的方法姐至少知道九十九种啊!你还来惹姐!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已经满头的麻烦了?! 64、她爹是奸臣 打嘴仗对于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新昌郡主人也不找了,直接回宫,郑琰街也不逛了,直接回家。 仆役牵过马来,郑琰利索地翻身上马,马蹄声声,踏在石板路上,也仿佛一点一点地敲在郑琰的心上,心情越来越沉重。 她感觉今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地被人戏弄了,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她傻了,陪着新昌郡主这个傻丫头一块儿地闹市街头演了一出滑稽剧!便宜了街头围观群众若干,制造了话题数个,还险些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不愉快的经历在冷静下来之后,转而变成了深思。一直以来郑琰都以为,有她在前面,哪怕名声再不好,最可担心的也只是由“奸臣”二字带来的不良政治效应,有她爹在,至少从其他方面来看,郑家是无忧的,她要担心的只是这一点。 然而今天的遭遇给她敲了警钟,危险就在眼前,与东宫交恶,头上就悬了一柄剑,时刻会砍下来。哪怕她爹能神功护体洗白了自个儿,忠臣得罪皇帝比奸臣得罪皇帝,下场又能好得了多少? 必须搞死太子,不然就是郑家完蛋。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现在还只是太子,新昌郡主就能在大街上对她口无遮拦,等太子登基了,还有人活路么? 扳倒东宫,正式作为议案摆到眼前,郑琰用剩下的一半路程整理了倒东宫的方案。之所以说是“整理”乃是因为扳倒太子的方法太多,需要弄出一个一、二、三、四来。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早,在大门上迎客的郑家仆役马迎惊讶地迎了上来:“七娘这么早就回来了?”说到最后语气一噎,一向憨笑可爱的郑家七娘今天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马迎不敢再多话,招呼着手下的小厮牵马,自己弯下腰来陪着郑琰往里走:“夫人去见长公主了,相公还没回来,三娘在家,五娘与五娘去了宜和长公主府……” 一路走,一路说,到了正堂马迎就退了下去,再往后就不是他能轻易进去的了。郑琰站住了脚,说了一句:“你去门上等阿爹,使人服侍阿亮回他屋里歇息,家里人不要乱跑。” 张亮今天最无辜,完全是躺枪,夹在郡主与郡君之间,就是他爹也没有蹦q的本事,到了他这里只好自认倒霉。道一声:“我便回去了。”琢磨着等会儿派贴身的小厮盯着,郑靖业一回来他就去打个小报告,把今天的遭遇给报上去,如何处置,端看郑靖业的心情。 郑琰径往后堂走,边走边说:“阿香去见三娘,就说我回来了,外头尘土大,灰头土脸的太难看,先去洗脸换身衣裳。” 阿香福一福身:“婢子这就过去。要不要问三娘一声,夫人何时回来?” “嗯,也好。” 阿香不再多言,快步去寻赵氏。 阿宣阿庆低着头,放轻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跟着郑琰移动。将将跨过院门儿,郑琰猛地一个急刹车,阿宣阿庆险些撞上了郑琰,两人吓出一身冷汗。 郑琰背着手,抬头看着院中五间前殿,眼睛眯起,用半炷香的时间想了一下怎么说服她爹说。想好了,唇角挂着一丝冷笑:“回房吧。” 到了房里,阿宣招呼阿汤去打热水,阿庆对阿肖道:“七娘要洗脸梳头换衣裳。我们随七娘出去一趟,也沾了灰土,不太雅相,不好伺候七娘更衣,下去掸掸土。” 阿肖道:“晓得了,要我说,你们也换身衣裳才好。”婢女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阿宣、阿庆向郑琰告退,郑琰已经听到阿庆说的话了:“你们也收拾一下才好,唔,换一身儿素淡的衣裳,”又吩咐阿肖道,“我的衣裳也不要花哨艳丽了,寻一身素服来,首饰全都不用了。” 阿宣阿庆退下,阿汤已把热水拿了来,正听到郑琰要换衣服,不由劝道:“七娘,天气已有些凉了,整身儿的换衣服可别冻着。” 郑琰冷笑道:“这会儿冻一下又算了得什么?我怕现在不冻一冻,以后大家一起受饥寒呢。就拿里面那一件吧。”阿肖扶着衣厨的门,指着一套素白的衣服,犹豫道:“是这一套?会不会太素了?” “就是它。” 众人皆不敢再言语,服侍郑琰洗澡换衣服。郑琰泡在浴桶里,阿香已经回来了,隔着屏风汇报:“夫人要晚饭前才回来,相公今日无大事,回来得会早些。” “知道了,你也下去收拾一下,叫一个人去盯着,阿爹一回来就告诉我。要是阿爹有客,也与我说一声,没客,也说一声。” “是。” 泡完澡,郑琰还是换了一身全白,看得婢女眼角一阵一阵地跳。阿宣拿着柄梳子:“七娘要梳个什么发式?” “梳顺了往后一扎就成,不用彩带。” 阿宣手一滑,梳子落在了地毯上,一干婢女都跪下了:“七娘,七娘这是赌气么?怄气也不是这等怄法,犯忌讳的。” “我有数,绝连累不到你们身上!” 阿宣轻手轻脚地拣起梳子,抹抹不存在的尘土,慢慢给郑琰梳通头发,拢起背后的长发,又寻了一根青色的发带于肩背处轻轻扎起。 郑琰打扮好了,闭目养神,专等郑靖业回来。 ―――――――――――――――――――――――――――――――――――――――― 郑靖业今天心情还算不错,直到回到家里,听着马迎汇报:“夫人去了长公主府……七娘回来得极早,脸色又不大好,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郑靖业点一点头:“知道了,把跟阿琰出门的人叫过来。”女儿毕竟还小,需要父母多关心一点。跟郑琰出门的人还没到,郑琰先到了。 女儿一身缟素脸上挂泪,过来敲他书房的门,郑靖业不得不吃上一惊。宰相做得久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极好,郑靖业还能平静地说:“还不进来说话?” 郑琰抬脚就进屋,对跟来的阿庆、阿宣道:“你们在屋外候着,我有话对阿爹说。阿爹让他们也下去。” 郑靖业一扬下巴,书房里伺候的小厮也垂手后退,还很有眼色地把门给带上了。 屋里就剩下父女二人,郑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阿爹救我!”扑!直扑进郑靖业的怀里 郑靖业是真吃惊了:“你这一身打扮,还哭成这样,究竟是何事?”郑家人口单纯,郑琰这一身类似戴孝的打扮,郑靖业看得肝儿颤。 郑琰从郑靖业怀里退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的脸今天险些被人扒下来了,真是不能再这样活了。” 郑靖业一听,肝儿也不颤了,马上冷静了:“说清楚。” 郑琰仰起脸:“今天,我出去散心,路上遇到新昌郡主,她她她……她看到阿亮,就说、就说……呜呜,我说不出来!” “那谁能说清楚?” 郑琰啜泣着:“还是我自己说吧,别人说,我更没脸了。新昌郡主说,我身边的男孩子总换人……” 郑靖业的脸也青了起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郑琰膝行上前,抱着郑靖业的大腿:“士可杀,不可辱。阿爹,东宫实在无礼,今日能于闹市辱我,明日,就要在朝上侮辱哥哥、侄儿们了,到了后日、到了后日,阿爹怕也不能幸免了。” 郑靖业抬手给女儿摸眼泪:“你不要想太多。” “岂是我想得多了?儿一向懵懂,只觉眼前春光一片,或有小口角,也是一笑而过。经过今天的事,我也品出味儿来了。新昌郡主话语何其阴险狠毒?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阴私之事,最难辩驳的。观诸史书,谁能轻易洗脱?这比捅我一刀还狠呢,杀人不过头点地,何须如此逼勒?由父观女,东宫对咱们家,已是……已是视如眼中钉、肉中刺了。” 郑靖业手下一顿,注目郑琰:“你向来早慧,却也不必自苦,万事有我。” 郑琰哭得稀里哗啦:“我不是只为自己,今日我看新昌郡主佩水苍玉、头上九钿,都是公主之饰,如此肆无忌惮,竟无人劝阻。东宫眼下如此张狂,其行可期。圣人年事已高,使太子登基,郑氏无噍类。我等已五鼎食,难道要等着五鼎烹么?阿爹不可怜我,就现在把我掐死吧,好过日后受这等人的折磨。” “你的心好大!”郑靖业的声音很冷,死丫头真敢说也真敢做,还说到点子上了。 “我也想什么都不问,傻乎乎过一辈子,是她说到我脸上的。阿爹、阿爹,我难过……” 郑靖业轻抚女儿头顶:“你想好了?” “我死也要死得了无遗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还不是皇帝呢,他摔下马,我剐都免了。阿爹允了我?” “你从来不令人省心。”郑靖业叹息着,这要是个儿子,他就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比起今天,她之前的那些毒舌根本就是在装疯卖傻! 郑靖业没来由觉得心头一松,扳倒东宫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情,只是太难,也不可以说出口来。郑党内部有明白的,有不明白的。不明白的以为只是跟东宫争权柄,明白的也敢用一个会意的眼神去削弱东宫的势力。 现在被亲闺女说出来了,窗户纸被捅破,郑靖业心头敞亮:“也要徐徐图之。” 郑琰心知这事成了。扳倒太子,哪怕真有九十九种方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使有计划,还得靠执行。谁都知道高考全科考了满分,就能全国学校随便挑,你考个试试?! 郑琰一个毛丫头,能活动的范围就这么大,个人能做到的实在有限。再者她的从政经验为零,做这样大的事情,难保没有纰漏,这事又不能读档重来。她爹这个人十分可靠,而且已经在做了,郑琰必须跟郑靖业沟通。 “时不我待,圣人寿不可期。”郑琰的回答很冷静。 郑靖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很缥缈的语气忆当年:“我也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你祖母性情温和,母子受制于族人,我那里就在想,怎么能脱宗而出。我还想了两个月呢,你这心思,比我当年还快。眼下的事情,你怎么看的?”郑靖业一面说,一面把郑琰拉起来,抱到腿上坐着。 彻底成了!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东宫自己不检,怨得了谁?百姓逾制,髡钳施杖耳,东宫逾制,死无日矣。” 违法乱纪这种事情,越是高官显爵,就越是做得开心,因为这样能彰显身份。如果能逃避惩罚,那就更牛了,这是特权的象征。所以古征今来,总有那么几个衣食无忧的家伙闲得蛋疼了拿挑战法律来解闷。 什么穿戴过格的衣服佩饰啦、住的屋子宽大一点啦、马车装饰豪华一些啦,走了皇帝专用的车道啦……多不胜数,也成全了不少官员刚正不阿的好名声。新昌郡主办的这个事儿,此时真的挺常见。郑琰的师母庆林长公主,心情好的时候还往皇帝专用车道上跑两圈儿呢。 逾制就是“超过应有的规格”,本不是大罪,你个平民,穿了个绸衫,顶多扒下来打一顿。然而凡事有度,过格太多,比如太子穿了龙袍,那就是僭越。一郡主用了公主的配饰(还是没经特别批准的),你爹还是太子,皇帝还老了。跟你爹穿龙袍,也差不多了。如果皇帝知道太子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东宫能有什么好下场? 败坏名声算个p,她爹被多少人说奸臣?郑琰估计,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诅咒她们全家,她们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还越活越滋润。 对付新昌郡主这样的,你就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不然只能被拉低智商、情商水平,最后被她用经验打败。 郑琰选择直击中心,毁其根基。让你狂! “还不够。” “太子非嫡,于国家无寸功,所恃者,圣宠耳。如今圣上齿衰,太子年壮,又有诸王环伺,父子嫌隙已生。太子正位东宫二十年,早把天下当成他自己的了。圣人才是天下之主,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郡主敢逾制,可见东宫已有不臣之心。阿爹是陛下纯臣,当为陛下计。” “还不够。” “如今中宫空悬……圣人无嫡子,立后,便有嫡子。” “若圣人想息事宁人,立太子母为后,又如何?” “那要看是什么时候上表请立皇后了。” …… …… …… 风神俊朗的翩翩美大叔父亲抱着玉雪可爱的萝莉女儿,一问一答,声音轻缓,远看近看都是一幅美丽的画卷。谁能想到谈话的内容是这样的令人毛骨悚然呢? 从郑靖业的书房出来,郑琰捏着两手的汗。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最不济就是她爹是个忠于皇室的好人,对着有夺嫡心思的女儿,大义灭亲。好的当然就是父女狼狈为奸。反正都比等着东宫开刀强! 幸好,她爹是奸臣。 65、神人李神策 郑靖业与女儿聊了好长时间,确立了目标、达成了共识。郑琰从此不用再藏着掖着了,郑靖业也欣慰于女儿的成长,说到最后郑靖业拉着郑琰的耳垂:“德平要是像你这样肯动脑子就好了。” 满堂儿孙,郑靖业独看好郑琰与郑德平。郑琰同学跟她侄子懒人德平,是被郑靖业放到书房隔间里听奸党密谋受熏陶来的。郑l、德兴父子,性情温和持重,但是少机变。如果郑氏是个世家大族,正需要稳重的掌舵人。现在郑氏正在斗天斗地的开拓阶段,郑l父子的性情就显得暮气沉沉并不适宜了。 郑靖业心里一权衡,就精于算计这一条来讲,德平的评分比郑琰还要高些,问题是他太安静了!德平是个心中有数的,吃不了亏,但是缺乏主动。你不知道他是在蓄力,还是不戳不反击。 世事难两全,郑靖业满心遗憾。 郑琰道:“太冒尖儿了也不好,今天打这个明天骂那个,人人都怕,人人就都忌惮,怕到极致,就要抱成团儿来反抗了。让人知道不好惹就行了。” 郑靖业淡笑:“你倒是看得明白。天是真的晚了,你还不快去把这一身儿给换了下来?吃饭的时候叫你娘看到你这一身,小心家法上身。” 郑琰从郑靖业的膝头滑下,吐了吐舌头:“我去换衣裳啦。对了,阿亮今天也倒霉,白受了池鱼之殃,阿爹看?” “我来说。你一年大似一年,往后谨慎些,新昌郡主说话不中听,也有一两分占着理。” “哦。”郑琰瘪瘪嘴,往门口挪去。吱呀一声拉开门,院子里站着好几个人,有跟她来的婢女,还有今天跟她出门的仆役,又有张亮,也带着个小厮站在一旁。 郑琰咧嘴一笑:“阿爹在里头,想见的挨着个儿来。阿宣阿庆,咱们回去换衣裳了。” 脚步轻快地往回走,剩下的事情就让她爹操心去吧。郑琰心情高兴了,话也就多了起来,路上说说笑笑:“可要紧着些了,快开饭了,我得把衣裳换回来。” 阿宣道:“一天倒换了这几回衣裳,晚上回来熬碗姜汤热热的喝下去才好。”郑琰办事必有原因,结果也总不会差了,偶尔会跟着提心吊胆,总的来说收益远远大于风险。郑琰出手又大方,跟着这样的主人,阿宣也是乐意的,照顾起来自然用心。 “嗯,就这么着。”开开心梳洗打扮去了。 郑家除了郑琰在郑靖业面前哭了一场,还是只有这两个人知道,打开书房的门又是全家风和日丽。与之相对的,东宫差点儿闹家庭革命。 ―――――――――――――――――――――――――――――――― 新昌郡主本意是去打袁守诚的脸,半路上嘴欠拉了郑琰的仇恨,被这位隐藏boss给ko了。气冲冲地回了东宫。 她出门的这时节,正是太子与袁曼道结亲不成,回宫与陈氏商量的时候。听说袁守诚跑去住酒店,萧令行是气愤的,这气来得快,压下去得也快。他们家女儿被鄙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袁守诚此人性格不羁也不是秘密了,还算能接受。 太子想招袁守诚做女婿,看中的乃是袁曼道。袁曼道是个厚道人,眼前的事情错误在他儿子,袁曼道的为人,必是觉得欠了东宫的,这个人情欠得可就大了。关键时刻,这笔人情债是能顶大用的。 这笔买卖还划算。 又说,陈氏不是个好打诳语的人,既能明白说出来新昌意属池之,这事也就有七分影子。太子新信了一位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幕僚,经此人提醒,也不再执着。招了池之当女婿,于东宫也是有益。 算盘打得叮当响,待要叫女儿来亲自说明,一是说不用嫁袁守诚了,二是要如女儿心愿。一番慈父心肠在听说了新昌郡主点齐人马出宫行凶之后顿明化成无名业火。 “你们都是怎么看的人?!来人!去把大娘给我抓回来!”萧令行抓起手边一小香炉摔了下去。 新昌郡主处留守的宫婢、宦官不论级别高低,统统被抓了来跪在了庭院当中。陈氏人家上前劝道:“你这般摆开了阵势,是明着把事情闹大,对大娘也不好。袁守诚在教坊里,大娘一个未婚女儿……”悄悄抓回来吧――两家还没正式定亲呢。如果说定了,打得一地狗血也没关系,没说定,新昌郡主就不占道理。 萧令行跺脚道:“你哪里知道?!”本来是袁曼道欠了他的,如果让新昌去抽了袁守诚,黄世仁和杨白劳的地位就要来个逆转。 新昌郡主回宫的路上就遇到了萧令行派来抓她的人,只说:“奉太子令迎郡主回宫,有事吩咐。” 新昌郡主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被这一队人马包围着“护送”回宫。心道,有事吩咐?难道真要嫁袁守诚?不行,太丢脸了?得好好哭诉才行。袁守诚这般作派不但是自己的脸面受损,皇家脸面也全无了。 回到东宫,新昌郡主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眼泪要掉不掉的,默默下马。腹稿已经打好,到了正殿前,被跪了一地的宫婢宦官吓得把眼泪都收回去了。新昌郡主的眼睛四下乱看,期望能够看出点端倪来,奈何众人在太子盛怒之下无人敢乱动。 满腹担忧地被护送进了偏殿,太子夫妇都在,新昌郡主福身请安。陈氏还说了一声:“回来了?” 萧令行不等新昌回话就怒道:“你还知道回来?你干什么去了?” 新昌郡主道:“女儿心中烦闷,出去散散心。” “怕是出去丢丢人罢?!你道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看你这样儿,在袁守诚那里没讨着好罢?” “这干袁守诚什么事?”新昌郡主惊愕地道,“女儿就是出去散心,根本没见着什么袁守诚,也不知道与这人有什么干系。” “还嘴硬!”萧令行怒极反笑,“跟郡主出去的人呢?” 新昌郡主急了,她今天是没见着袁守诚,也是完成了丢人的任务,怎么能让父亲知道她今天折在了郑琰手里?这么丢人的事情,告状都嫌丢人。 太子威严之下,侍从们很快就招了:“郡主委实没去教坊。” 新昌郡主心头一松,萧令行能混成太子,底子是不傻的,看出其中必有猫腻,祭出了惩罚大法:“打!打到说实话为止。”一个一个地打,打死算完。 这回招得更快,萧令行听了女儿被死对头家的闺女给抢白,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都是养的女儿,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上前扬手一巴掌,新昌郡主的头都被打歪了,陈氏上前劝道:“你且息怒,有话慢慢说,生气有用么?” “生气没用,打她解气!”萧令行颇为幽默地回了一句,“你给我闭门思过去!” 新昌郡主就这样被关进了小黑屋,等她再出来,已经是天地变色了。 ―――――――――――――――――――――――――――――――――――――――― 萧令行对池之的态度本不友好,这回甚至想把长女嫁给池之,绝不是他的脑袋抽风。他得了一位经天纬地之才。 跟女儿呕完气,萧家的男人们已经习惯性地不说老婆:“你怎么教的女儿?”了。教,是教不好的,这是共识。 新昌闹了这一出,萧令行再自信,也要重新考虑一下要不是换个女儿嫁池之。 有现成的军师,萧令行当然要去请教请教。 东宫新操盘手名叫李神策,生得身形颀长,眉目疏朗,三十来岁年纪,一派风流举止,口才极好,思路清晰就是他,为萧令行点燃了一盏明灯。 萧令行也是个苦逼的娃,自打他被封为太子,太宫僚属就没有能在他身边呆得长了的。他爹选人的时候觉得人家千好万好,没多久就把这千好万好扔进了垃圾堆。萧令行身边没有一个固定的顾问班子,根本来不及培养熟手,给出的主意也是互不兼容,把萧令行绕得头晕眼花。 现在不同了,他有一个主心骨。也许是前世有缘,萧令行看到李神策的第一眼就入了心,愿意听他说话。 李神策亦是世家子,行止却像流氓,思维更流氓。因为太流氓了,什么都要戳出来,一张嘴巴毒舌已极,人缘极差,能把亲人外人都得罪遍了,李神策也是个神人。家中不敢让他出来拉仇恨值,也不想让他出仕,所以一直都只是白身。他也不急,整日里白衣散发,畅游山水之间,就等着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熙山林下,他遇到了正在苦逼中的皇太子。 萧令行还想摆一点风度,李神策直白地说:“太子满门祸在旦夕,尚有闲情纵情山水么?” “圣人年近七旬,古来罕有。诸王发难,只能在这几年间,眼下是殿下最难熬的时候,成,一步登天,败,碾入尘埃,实是危急存亡之秋。”说完,甩袖就走。 萧令行自然不能让他走。 他扒开了光鲜亮丽的衣服,把光溜溜的利益关系扯出来给萧令行看。 “今诸王环伺,小人当朝,太子意欲何为?世家可靠耶?非也。夏氏,东宫妃外祖家,亦是齐王妃母家。陈氏,殿下岳家,亦是秦王岳家。其余概莫能外。其心忠乎?其意纯乎?唯利是图而已。殿下能给他们多少利?欲壑难填,殿下是养不熟这些人的。” “诸王名为太子之弟,实为太子之贼。成年诸王,与殿下结怨日久,岂能一日而消。与他们和解,是舍本逐末。” “诸相,各有计较。当今四相,最可虑者非郑靖业,叶韦蒋与诸王各有联系,首要防着他们为诸王谋利。郑氏与诸王无牵涉,太子何苦与之结怨?不能引以为援,亦不须与之为敌。日后殿下秉国,多少个郑靖业收拾不了?” “至于忠臣,”冷笑摇头,“既是忠臣,自然不会三心二意,他们忠的是礼法,首先忠的就是圣人,一旦殿下与圣人起冲突,谁会忠于殿下呢?” “可叹殿下立于朝上,却是举目无亲的。所能依者,唯有天子!” 萧令行被点醒目前的危机,也指明了问题的症结之所在――皇帝。自然是以太子之尊礼贤下士,长揖相谢。李神策也坦然受之。萧令行见他这样也明白了,这货就是来投靠自己的,马上问:“计将安出?” 李神策的行动计划更流氓:“殿下唯纯孝而已。使小人不能离间,使圣人与太子父子一心。”你跟你爹混还想要脸?怎么不要脸怎么来,怎么肉麻怎么来,你能当他的小心肝儿你就赢了!别跟人打架,更不要主动去惹人,谁打你了,你就跟你爹哭。 “既是以亲情动人,殿下对诸王就要友爱,尤其是二十四郎,苗妃所出,圣人钟爱,殿下要比圣人更爱护他,圣人才能放心把身后事交给您。对卫王与长公主就要亲近,圣人兄弟姐妹几十人,所余者唯数人而已。庆林长公主与陈氏有宿怨,然与东宫无怨,殿下为什么要为外戚陈氏而对自己的姑母存有敌意呢?岂不令宗室寒心?殿下姓萧,只能姓萧,不姓陈,也不姓别的什么姓。” “顾益纯,天下名士。人是懦弱了些,眼光还是有的。品评人物从未有失,齐王为何时时纠缠于他?他一字未露,显见并不看好齐王。殿下此时怎么能为陈家再添此一仇?” 中心思想就是萧令行最近要装孙子、做好人,谁对他不好,他都要对人家好,让快要死了的老皇帝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他而不是临时修改遗嘱。萧令行还是有些为难的,他不在意礼贤下士,也愿意巴结他爹,但是对于宿敌,实在是拉不下面子。 李神策冷笑道:“殿下还有旁的办法不成?不听我言,太子不如举家投环,免得日后受辱。忍一时之气,待太子大权在握,总能找回来的。” 萧令行道:“圣人是我父亲,再无他言。长公主是我姑母,我当敬之。诸王是我兄弟,我当友爱之。除此之外,再难低头。” “好!”李神策双掌一拍,“殿下只虚与委蛇便可。” 联姻的主意也是李神策出的,这是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挖墙角。顾益纯是郑靖业的墙角,池之是顾益纯的墙角。 联姻也只是为了表明一个姿态,一个和解的姿态。与庆林长公主和解,与顾益纯和解。那是姑妈家,也是陈氏开始做得不地道,东宫只要把姿态放得足够低,和解也是有可能的。 顾益纯的儿子太小,正好拿学生顶上。如果成功,这个女婿可是实打实的拉拢过来了。 现在的问题是:“大娘这般胡来,顾益纯还会答应这门婚事么?”萧令行担忧着。 李神策在太子跟前还是那般随意,抓着自己的长头发玩:“殿下非止一女。”太子次女亦是庶出,年仅十四,其母却是个良娣,还在世。良娣也是世家出身,姓傅,是傅含章他妹。比新昌郡主还显得金贵些。 当新昌郡主从小黑屋里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爹想招池之当女婿。坏消息是:新娘不是她。 66、名士的节操 自从与东宫对上了,郑靖业系也好、庆林长公主系也罢,对东宫的消息就格外关注。原本没有探子的也开始派探子了,原本只是普通的眼线,现在也加强力度了。两边都接到消息,萧令行对一位真隐士礼貌周到,直说 “我得李神策如鱼得水”。 而且,自从有了李神策,东宫的行事风格也是一变。原本萧令行已经注意到了要跟他爹打好关系,却没有做得这样全方位。这让立志扳倒东宫的人感觉到了威胁,郑、顾二处皆收到了东宫示好,心中更不自安,默契之下,自是要开个小会。 话题由郑靖业起头:“两月时光,东宫似是长进不少,待人温和有理,孝悌仁厚,不惑于小人。圣人见此,想必也是欣慰的。”东宫破天荒地训斥荣国夫人为人倨傲,一点也不像已故夏皇后的族妹。 顾益纯接棒:“太子四次见我,做足了礼数。”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庆林长公主毫不犹豫地下了这个结论,并且充份展现了本朝公主能干政也是有能力做基础的,“他本来是个大度的人么?就算是脑袋上挨了个雷,他都不见得能开窍。物反常即为妖,人反常要作耗!我做了他三十多年的姑母,三十多年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从他嘴里听到的好话多。你们两人到现在还婆婆妈妈,真是有趣!”一句话把当朝首相与海内名士统统扫了进去。 顾郑二人挨了女人骂,顾益纯咳嗽一声:“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谁也没说就此束手就擒。”老婆骂人,老公跟着道歉。 “咳咳,正是,”郑靖业跟着他师兄一起圆场子,“这不剖析着么?缓兵之计我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计倒是好计,可惜了出计的人。这个李神策,是个什么样的人?”号称人肉计算机的郑靖业都能这样问,可见李神策隐藏得有多么深了,“说是李氏的人,也只知道个名字罢了,竟没什么履历可供参详,实是奇怪。” 坐在他对面的顾益纯脸上略显尴尬,他世家出身对这些本应该很熟的,居然八不出李神策的黑历史,一张风韵犹存的老脸险些挂不住。 庆林长公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要说这样一个人,见识也是有的,李家不至于藏着掖着呀!使东宫早见李神策,你我俱无生路矣,”说着说着习惯性地攻击世家,“那样的人家,有个歪瓜劣枣都要捧作仙丹一样,没道理真有几分见识却被雪藏。” “也不是,”郑靖业用他那充满阴谋思想的脑袋分析着,“有见识的人,谁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事情证明,郑靖业还是一个正常人,没办法理解李神策那颗神奇的大脑。 顾益纯一直在努力地根据李神策显露出来的言行分析他这个人,不知道一个人的经历,却不难根据其言行初步判断他的为人:“这是个赌徒。” 一个政治投机客,顾益纯难得做了详细的解释。 “他算是有见识却素无声望又不出仕,可见是不容于家族。”他的性格一定有缺陷! “亲近东宫,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以东宫今日之势,胆小的是不会去碰的,他恰与东宫‘巧遇’了……” 三人组正在说话的时候,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庆林长公主府的家令过来禀告:“却才收到消息,东宫将一个叫李神策的人荐到了圣人面前,圣人与李神策说了很长时间,还让李神策一道用午膳。” 顾益纯神色不变:“既见圣人,显见不是没有进取之心的。” 跟家里关系不好,又专挑危险的时刻显摆自己的能耐,还有志于权势,不是政治赌徒,他是什么?真的是心怀天下么?扶一个不咋地的太子,对天下有什么益处呢? “现在怎么办?”庆林长公主实是个痛快人,“我那侄子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现在叫他糊弄过去了,秋后算账他是不会手软的。”这是把与东宫的敌对关系彻底挑明了。 郑靖业起身道:“他做他的,咱们做咱们的,我就不信诸王会不担心。”表示他要继续去揪东宫的小辫儿。 庆林长公主一拍手:“这个很是,天也冷了,正合置酒宴饮,我正要跟你们要几坛洒。”这是打算邀反太子势力开会呢。 郑靖业道:“你想要,直接使人到我家去取就是了,还客气什么?” 顾益纯苦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见外。别光想着你那些侄子侄女们,夏后在时对你不薄,他们家如今被训斥,你好歹也去安慰一下。” “……”md!最狠的原来是你!郑靖业跟庆林长公主一起鄙视顾益纯。 鄙视完了,郑靖业叮嘱顾益纯和庆林长公主:“李某人的履历还是要查的。”不然不好做手脚,郑靖业的计划还是老一套,找李神策的黑历史,摊给皇帝看。瞧,你儿子又结交狐朋狗友了。 办法老套,管用就行。 庆林长公主捶了顾益纯一下:“你傻了,李俊也是李家的人!” 郑靖业面无表情地道:“二十年了,终于让我看到他有那么一点用处了。” 顾益纯:“……”你判断一个人有用的标准是? ―――――――――――――――――――――――――――――――――――――――――― 这边儿三个长辈正在商议着呢,那边儿李神策的黑历史让郑琰跟池之给扒了个底朝天。 代价:两坛酒。 这天是休沐日,所以郑靖业才有功夫一大早地奔到他师兄家里去。也因为休沐,郑琰放假,想跑到自己的私宅里弄点干货。入冬了,她的招牌酒要酿,香肠也要着手做。 池之之心,众人皆知,新昌郡主都看出来他控上了郑萝莉。摸到郑琰的活动规律,赶上放假,还不早早地准备截和? 掐着时间,池之从家里q出来,慢而又慢地在坊内道上踱步,也是“巧遇”郑师妹。 招呼打得很自然:“七娘又过来了?”语气里略带无奈。 “哎呀,不要这样看我啦,我又没淘气。阿爹阿娘都不禁我出来的,你就别皱眉头啦。等下我做桂花藕哟。”这是啥还没察觉出来的呆妹子在拿甜食行贿。有了张亮事件,她出门要么带着自家哥哥、侄子,要么就是干脆自己带着仆役婢女。今天就是自己行动。 池之摸摸鼻子:“这是行贿。”自发自动地往郑琰私宅走去。 郑琰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该当何罪?” “唔,接着贿赂,我就不告发了。” “要多少啊?” “那可不好说,你要是一直做一直做呢,我就一辈子都不告发。” 郑琰挺大方地道:“行啊。”这个二货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池之抿抿嘴,眉头微皱,忧郁的表情看着让人心疼:“走吧。” “哦。” “快快快,哈!让我给抓了个正着吧,你们俩!”一个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伴随着踢踢托托的杂音。 郑琰与池之扭头一看,是李俊,他带着两个仆役一路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眼睛冒着绿光。 李俊李师叔,顾益纯比较纵容的一个师弟,才华横溢,尤擅草书。也是郑靖业看着就像看便便的一个师弟,见之必歪鼻子,因为他不务正业。当然李俊对郑靖业也没啥好评价就是了。 本来李俊对郑靖业的子女也没什么好感的,奈何他嗜酒,郑家又把着秘方。他原是往顾益纯府上蹭酒的,可是顾益纯本人并不豪饮,也没多少酒。李俊这个名士就充分发挥了其豁达的风范,极不要脸地贴上了小师侄郑琰,得空就要讨酒喝。 因为郑琰会酿酒,书法也极好,小女孩性格也开朗,一来二去,李俊对这丫头的感觉还不错。名士嘛,有一条好,不太计较俗礼。对于自己看得上眼的人,就格外宽容。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居然能说得上几句话。李俊学问还是不错的,偶尔还指点郑琰一二。至于池之,对于这个师叔也是半惜其才华,并觉其无用。李俊因为池之长得不坏,又是顾益纯的学生,对他也没敌意。只是偶尔感叹:“你小小年纪就关注俗务,不好不好。” 郑琰柳眉倒竖:“你还敢来!上回将酿好的酒放屋里,你带人翻墙去偷!” “是喝,喝!”李俊凭着对酒的执着居然摸着了郑琰的秘密基地。 “还把我新粉的墙给划花了!” “别人求我写字儿还求不来呢!”李俊竭力辩驳。 【名士,你的名字叫不要脸。】池之痛苦地扭脸。 李俊是想,看吧,少男少女,让我抓到了,要敲诈。不料郑琰张口就问:“你起复了啊?当金吾卫了?满街抓人。” 李俊受到攻击,反击:“小小丫头,跟你爹似的,满口不离经济事务!还有你小子,没事断什么案去!比吏目好上那么一点儿,一点也不清贵的事儿你也做得起劲儿。” 池之还没说什么,郑琰先不干了:“君子不器,不自弃。” “说不过你,酒呢?” “就这么喝,早晚喝死你!”话是这样说,郑琰还是领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进了私宅。 李俊一点也不挑剔环境,先要喝酒:“拿酒拿酒,”见池之欣赏他在墙上的留书,略有得意地道,“你写不出来的,你与郑靖业只好写楷,顾思玄行书极好。只有我,不拘泥,草书方能成器。” 郑琰嘲笑他:“你楷书不及我父,行书不及我师,只有鬼画符,倒像是酒鬼所做。” 李俊也不生气,抱着酒坛子,半点也不给池之,还说郑琰:“你还画不出来呢。” 郑琰同样不生气,两人就是打个嘴仗,斗一回嘴,郑琰去厨下收拾吃食。端出两盘甜点,才发现李俊这货……也是个甜食控! 李俊吃喝尽兴,郑琰继续嘲笑他:“还说是名士,不但是酒鬼,还是饿死鬼。一点傲气也没有!你世家风范呢?”言语攻击。 “这就是了!”完全不怕说,“这叫不拘小节。” 池之咬着甜点,品着茶,含笑看郑琰跟李俊斗嘴。正热闹间,池家仆人来寻他,道是李丞有急事:“那位郎君一身官袍,满脸是汗,很有些急惶之色。” 李俊已经有了三分酒,含糊道:“这个名字有点儿熟,啊!是他!叫他过来一起喝酒吧。” 李丞是李家人,李俊的族叔。 正常人是不能跟醉鬼计较的,李丞一头汗地被拖了过来。 一看李俊,李丞真想哭:“你怎么还这么迷迷糊糊的?那个……” 李俊道乜眼道:“不就是那个臭嘴入了东宫的眼了么?” 郑琰心里大乐,嘿!来了!李神策是李家人郑琰也是知道的,有什么比打入敌人内部的人提供的消息更详实呢? 池之对李丞道:“我想起来了,你们原是一家的,这是我师妹,并不是外人。池郎有话,只管说就是。” 李丞还有些犹豫,郑琰道:“这酒鬼要是出去乱说,我就把他捆起来,在他鼻子底下放一壶酒,闻得着,吃不着,馋死他。” 李俊跳了起来:“死丫头,太狠了吧?” 池之心有戚戚焉:“是狠。”太不人道了。 李丞今天值班,在衙门里闲坐八卦,一听说李神策好像入了皇帝的眼,一张脸像掉进了油漆桶,根本看不出本色来了。要让他一步登天了,还有大家活路么?这货就是个窝里横啊!赶紧请假谋对策,片刻不敢耽误。 md!让他得势了,还不得作践死自家人啊?不行,得想个法子!想来想去,觉得池之比较可靠,而且池之依着顾益纯,与东宫是不对付的。现在看到郑琰,她家与东宫关系也不好。 他之所以片刻不耽误,根本原因就是李神策的个性。这货嘴巴太毒。 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说李俊是李家的吉祥物,也就只能当个吉祥物了,是整个家族的宠物,家宠。这话也不太错,问题是,李神策是堂弟,李俊是堂兄。 他说李丞是劣马,也就是整日庸碌。这话也不太错,问题是,李丞是他族叔,这个问题比说自己堂哥还严重。 其余种种毒舌,不可胜数。上嘴唇下嘴唇一对,呼吸间的功夫就能扒了你的脸皮,他现在在面圣,就是跟皇帝聊天儿,他会说些什么呢? 还有,李俊继续暴料:“当年庆林长公主议婚,陈氏拒婚,他说陈氏脑子里全是泔水。”郑琰从来不知道李俊还有八卦男的潜质,通过李俊的嘴巴,郑琰知道了李神策的种种光辉事迹。大概是因为一家人,李俊没有办法宣扬李神策不好,但是看得出,在李俊心里绝对是比郑靖业还可恶的一个存在。因为是自家人,不但不能宣扬,还要好好隐瞒,干脆扔他远远的,别出现在大家面前。 叛徒!这货对魏静渊、郑靖业只是不太服气。对世家那是骂得狗血淋头。汉奸从来比鬼子更可恶。 李丞继续道:“他倒行逆施啊!” 李神策就这么被自家人给卖了。 67、过招的双方 李俊喝得尽兴,还饶上一坛酒揣回家。 李丞抱上大腿,还跟李俊一直吐槽了李神策。 郑琰得到了情报,还掐着李师叔的脖子让他写了张欠条。李师叔被掐得高兴,欠条写完了,还飞笔写了封字帖。值大钱了! 唯一不高兴的就是池之了,怎么看那个丫头怎么还没开窍,池少年忧郁了。 李俊抱着酒坛子还在跟郑琰磨牙:“小丫头,小财迷,敢拿我的字去卖钱试试!” “你东倒西歪的,写出来的字我还嫌没意境呢,看在你诚心诚意的份儿上,我才大发慈悲收了的。” “你还得瑟上了!” “我就是,你能怎么样啊?” …… …… …… 吵得幼稚而没营养。李俊估计是从小就要培养出名士风度,家里又拿他当家宠,没人跟他吵架,这一回跟个小朋友吵得热火朝天,一圆童年梦想。 李丞是个很有眼色的人,内心深处极想八卦眼前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交情,还是识趣地告辞了:“我是请假出来的,还得回去签押。”打卡下班去。让他惊讶的是,起身相送的居然是池之:“李郎慢行。” 两人缓步往外,池之对李丞道:“李郎只管尽忠职守便可,李神策是李郎族亲,也是晚辈,他管不到李郎头上的。” 李丞会意,刚才在屋里他只管吐槽告状,不好意思在李俊面前求一个少年说情,李俊呢,对这些事情从来都是绕道走的。池之已经会意,借送客的机会提醒一下。 李俊已经醉倒了,还是不肯松手,郑琰招呼他的仆役来连人带酒一块儿搬了出去,又吩咐自家仆役打扫卫生:“叫他这一闹,什么都没备下呢。” 池之一迈进门就听到这句话,劝道:“你这里的门禁也不很严,竟能让他翻了墙进来。他没恶意,旁人就不好说了,你可要仔细。” “我就白天过来,还带着人呢,又不住在这里。” “往后你要过来,往我那里送一讯息,我陪你过来,总有个照应。” “呃――” “总不能白蹭饭啊,”池之温柔一笑,“我还要等着拿贿赂呢。” “哦。”郑琰口上答应,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了。 从李俊口里知道了李神策的祖宗八代,李丞还友情提供李神策诸如幼龄期尿床等等黑历史,完全不负这两个人身上贴的八卦男标签。郑琰回来就跟她爹报告了,池之也责无旁贷地去报告了顾益纯。 郑顾二人身在两处,却是同样的无语。尼玛这样就拿到了情报啊?这么简单,还有没有天理了?他们想了半天的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顾益纯是个厚道人,夸奖了徒弟几句:“同僚之间守望相助,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只要不有干国法,能帮则帮。事情未必就到了那一步,你也不妨观望一二,凡事不要强出头。当机立断与选择时机都是学问。” 池之一躬身:“谨受教。” 这边一对师徒关系不错,说话还打着一点机锋――事关重大,目前还是意会。另一边一对父女说话就直白得让人汗颜了。 郑靖业则是抖抖面皮:“近日你只往你师傅家去,别的地方少走动。李家人说的话,还是要核实一下才好。” 二李还不是郑家的探子,即使是,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全心全意的。哪怕是全心全意的,人的能力也有限,如果他是猪队友,再忠心,你也要倒霉。对于外界信息,拥有一颗能充分辨别信息真伪的头脑才是最重要要的。不能听风就是雨。 郑琰坐在榻上,伸着两条腿,两只脚一并一并的:“嗯,我知道。李师叔于俗务本就不通,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叫人哄了呢,另一位,也不知道是存的什么心。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想拿咱们当枪使都不一定呢。不过好歹有了个门路。我看他们说的,也差不离了。” “哦?” “除非是李家人全家一块儿作了一场大戏,眼下的情形,李神策还真是生性好得罪人。”郑琰分析着。 “只怕一时半会儿他这个性是对了圣人的胃口的。圣人辛苦了一辈子,到现在就想事事顺利,李神策锋芒毕露,言语时必是直率,圣人会喜欢的。” 李神策对自家人不友好。这个文章,也不好做,完全可以说是因为痛心家族腐朽。 郑琰嘲笑着:“圣人就是对他一见钟情又能怎么样?他又不是太子。”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依旧是越过李神策,直击太子。凭你风吹雨打,我自不动如山。 郑靖业含笑道:“使野有遗贤,乃是我的不是。李神策既有识人之明,就不能抛诸荒野。”他准备邀其他几位丞相一起,举荐李神策。郑靖业一共大张旗鼓地荐过两个人,一个是季繁,另一个就是准备荐的李神策了。 郑琰心说,爹,你坏透了。 郑靖业想的却是,得跟他师兄家通个气,别让庆林长公主误会他擅自行动,倒东宫这件事情上,还是需要庆林长公主合作的,彼此可不要生出嫌隙来。庆林长公主可是正在拆着东宫的台呢。 于是,郑靖业一方,父女二人再次明确了坚决以太子为靶心不动摇,修正了详细的计划,补充了应变方案。郑琰还友情提供n种另一个时空的贱招,端的是凶残已极。 那么东宫呢? ―――――――――――――――――――――――――――――――――――――――― 东宫里,萧令行尝到了甜头,根据李神策的建议,他的行为在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那里也得到了些好评。宿敌不可能这么快和解,东宫也没那么天真,只要在除敌人以外的人――特别是皇帝――的眼里东宫是好人就行了。李神策还见了皇帝,到现在已经谈了大半天了,午饭是一起吃的,眼下掌灯,皇帝居然还要跟李神策共进晚饭。 萧令行确定李神策被皇帝留下吃晚饭,连说了三个“好”字,扬声道:“酒来!” 酒斟上了,萧令行连饮数盏,觉得醉意不浓。脑补了干掉郑靖业,抄他家里的酒来与亲信痛饮。正自高兴,不防宦官匆忙来报:“新昌郡主爬上北边的望云楼,闹着要跳楼!” 萧令行急奔出来,看女儿这样闹,东宫庭院里已经聚起了一堆火把,事态一旦扩大,皇帝可就在隔壁宫里呢! 顿足道:“此女生要破我家门!” 一片火光之中,新昌郡主容色清冷:“阿爹终于肯见我了。”她被关了俩月禁闭,出来就觉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结果被陈氏告知她爹让她嫁给文昌侯家的小儿子。 新昌郡主挨了道霹雳,又得知她妹妹也要嫁人了,也不高兴。想去合计一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是?她妹妹也自抑郁:“我们姐妹总在此事上不如意,想那池家,百年前算是大族,堪配帝室,如今已降至三流以外,我……我……”她一点也不想嫁,她比较喜欢她表哥傅宗铨。 新昌郡主只听到“池家”,忙问:“哪个池家?” 这一问就问出事儿来了。 新昌郡主跑去跟陈氏理论,被陈氏又训了一通,还勒令宦官看紧了她,不许她去见太子,在求告无门只好使用激烈的手段求上访。 萧令行酒意化作怒气,骂道:“如果不懂道理,你这是要忤逆于我么?” “我虽驽钝,也是体自殿下,奈何辱我至此!”新昌一指她妹妹所居之处,“她有什么好?本该是我……” 萧令行的武力值至少是中等以上,弯弓搭箭,在一片惊呼声中,把女儿射了个对穿。 “新昌失足坠楼,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萧令行的声音极冷,“侍候郡主的人呢?” 自始至终,新昌郡主只在史书上载:“母吴氏,年十七而亡。”廖廖数字而已。 萧令行放下手中的硬弓,立诛了新昌身边的宫婢宦官,威压之下,封口令得到了最有效的执行。忙完这些方问:“李先生回来了没有?” 李神策此时正在跟皇帝喝酒,一边喝,一边观察皇帝,心中生出一丝失望来。 李神策在冒险。顾益纯没看错他,他投奔太子就是在投机,早了,太子没遇上那么严重的危机,他没办法凸显自己。必须出现得晚,太子危机已重,才能显出能耐来。 李神策一向自视甚高,跑到太子手下当个解闷的清客非他所愿。不特是太子,谁都一样,由于他把自家人得罪得一干二净,家族内部发配了他,也就没办法在任何一个皇子那里混一个“元老”的级别,给一群他看不上的人打下手,他不乐意。 没买到原始股,能在一片惨绿的时候大量入手,然后抬高股价,也是划算的。这是李神策的选择。眼下确实是太子一绿到底的时候,是他发挥的好时候。萧令行就要格外重视他,他也就能从容取得萧令行集团首席谋士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太子对他言听计从,目的初步达到。李神策也有难题:太子这里不说积重难返吧,也是困难重重。亏得太子还算有一点政治素养,不算烂到家,也还懂得欣赏李神策,知道李某人说得是对的。 李某人手里还握着一张要命的牌――皇帝的个人情况。 他赌的是皇帝的寿数。能活过六十岁的皇帝有几个? 郑靖业也好、诸王也罢,如果第二天皇帝就挂了,他们还有什么好闹的?要么造反、要么自杀,李神策是没想留这些人的。 两相比较,竟是李神策占优。这也是他敢选一个势颓的皇太子的原因。再不济,以东宫和大正宫的距离,嗯嗯,对吧? 看着老当益壮的皇帝,李神策的心情郁闷得无以复加。皇帝思路清晰,吃得香、喝得爽,俩人中间还出去射了一回箭,看得出老皇帝极重视健康。难道真的要走那一步?唔,得提前筹划一下才行。 李神策陪皇帝吃完了饭,主动告退:“陛下明日还要早朝。” 皇帝很遗憾,难得有一个说话如此一针见血的人,居然这就要走了,言语中颇为不舍:“卿且去,明日再来。”李神策看人,也是有几分准头的,皇帝不能不生出爱才之心来。 [谁tm要再来啊?!看到你过得这样好,我心里就难受了。]李神策含糊告退。 退出殿门,李神策心里正不爽,东宫的人又迎了上来:“先生,殿下有请。” 李神策皱眉问:“又有什么事?” 宫人一脸欲言又止。 “罢了,带路罢。” 一路到了东宫的一座偏殿里,萧令行正独个儿坐着:“李先生可算来了。” “太子一脸怒容又是为了什么?” “新昌死了,”萧令行说话也阴恻恻的,“这个忤逆女!我已把事情压了下去,文昌侯家那里不知道消息还好,要是知道她与妹子争夫而亡,又要生出事来了!” “消息压住了么?” “杖毙了几个,一时半会儿没人知道。过了这一阵儿,事情定下来了,也就无惧流言了。” “殿下就该尽早向池家提亲了。两个月了,殿下待长公主已然和缓,现在说,也不算突兀。且广平郡王年方十六,正是该有志有学的时候,为何不登庆林长公主之门,求教于驸马?” 一边是女儿跟人家学生联姻,另一边是让儿子去倒贴,做足了样子。李神策的主意,也就是糊弄皇帝而已,不管庆林长公主系接不接受,只要东宫表现得有足够诚意,让皇帝喜欢,就行了。 一儿一女都捧上来了,庆林长公主又没明着跟太子闹崩,总不好拒绝。真要拒绝了,那就是庆林长公主在皇帝面前失礼。 萧令行道:“只恐见辱。顾益纯入京数年,总不肯教授皇子。” “那就让郡王天天上门去,”李神策撇嘴,“谁要真当他学生了?”成了,有个名士老师,不成,是有志有学、礼贤下士,但是顾名士架子太大,还不给侄孙面子。妙的是不论庆林长公主还是顾益纯,都没有明面儿的政治势力,东宫所为只是亲戚间的善意表示,谈不上利益随皇帝怎么想去吧。 萧令行抚掌大笑:“先生真宰相之才。” 李神策难得自矜地微笑了一下。 这个宰相才第二天就受到了严重打击。皇帝很喜欢他,丞相们又都履行职责地推荐他,两处一合计,皇帝决定给他个官做。给的起点还很高――“散骑常侍”。这个职位本朝大概是郡守一级的,但是不临民,多做为加官,以示与皇帝很亲近。此时是给了李神策一个起点很高的出身。 李神策却被噎了个倒仰,他拒了皇帝的封官。 拒了皇帝的封官,宁可当个布衣。他不慕权势吗?当然不是,只是不想居于人下罢了。如果官职不在人上,宁可不要,做一个超然于局外,但是对至尊的影响比谁都大的人! 散骑常侍现在没权没钱,就是混吃混喝,李神策一点也不想留这样的案底,他坚决果断地给拒了。 68、变化来得快 死一个郡主本不是大事,李神策也未放在心上,心底却总有一种违和感。疑惑了半天,也没抓着那一丝灵感,直到萧令行来找他。 李神策对于萧令行一天之内问了八遍 “新昌已去,当如何应对?”深表奇怪。他为太子制定的计划应该是很正确的,新昌嫁与皇帝舅家,也是打的感情牌。萧令行都已经跟皇帝报备过了,可新昌死了,计划被迫搁浅。 然而在李神策看来,东宫已经表明了姿态,嫁与不嫁,这亲结不结得成已经不重要了,皇帝已经知道了东宫的态度不是么?太子怎么还这么问呢? 李神策是自负,却不很傻:“殿下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新昌郡主之亡,与文昌侯结姻不成,虽不如意,也不致生隙,殿下坐卧不宁又是为的什么?” “这――”萧令行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含蓄地道,“她不满婚事,爬到望云楼上去,以死相胁要与我理论。我……不能让她闹得人尽皆知,张弓搭箭要吓她一下,不想却失手把她……” 萧令行当时只想着不能让新昌闹出来。看她那个以死相逼的样子,只要事情不如她的意,恐怕还是会生事。萧令行正在着急上火的时候,哪想再为她分神呢?心中已恶念。 又带了一点酒意,脑补得过于淋漓畅快,把闺女当仇人砍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闺女要是留下来,跟个仇人起到的效果也差不多了。 李神策终于知道违和感从哪里来了! “您就失手让她坠楼了?” 李神策对新昌这个“不识大体”的任性丫头没半点好感,但是现在他只想抽萧令行!没错,新昌这样闹不是个办法,如果掰不回来,嫁出去也是拉仇恨,只好让她“暴亡”,反正“暴亡”二字史不绝书。可你也别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啊?!把她劝下来,还不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萧令行见李神策不说话,催促道:“这该如何是好?” 你还想“好”? “殿下瞒得我好苦!”李神策目光灼灼盯着萧令行发问,“殿下有没有下令封口?当时都有谁在场?如今可再不能隐瞒了!这消息万不能传扬开来的!”md!刚才就应该接了皇帝的征召去当官了,这太子是什么人品呐!虎毒不食子,这位倒好,下手把亲闺女给干掉了。要不是怕丢脸,李神策真想拔腿去追传旨内官。 萧令行道:“当时就已令下人不许多言了。彼时天晚,已禁了成年男子出入,只有宫婢宦官。” 李神策根本没问萧令行在场的人可靠不可靠,他已经不相信萧令行的判断了,这货就得手把手教:“录下名字,谁都不能说出去,使人探听有无流言传出,圣人那里,殿下须得好好解释。新昌郡主是失足坠楼!只盼着外面没人乱说才好!” 李神策不得不亲自挽袖上阵:“昨晚何人当值,总是有名册的,今天没人出宫吧?”照着值班表抓人。宫婢太监寻常也是出不得宫的。 李神策两个多月以来过得风光顺畅,终于踢到了铁板,这块铁板还是他自己选的投资对象。他终于对萧令行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怪不得他身为太子还能混得这么惨,脑残没药医了!头一回觉得好像买了支垃圾股。 萧令行是个垃圾股,陈氏却是个合格的太子妃,萧家女儿不好教,但是东宫的宫婢宦官她还是管得挺不错的,到目前没止还没走漏消息。李神策一颗受惊的人心这才归了位,千叮万嘱:“殿下以后切不可鲁莽。” 萧令行自己也在后悔,连声答应:“再不会了。” “郡主丧仪自有有司负责,吊唁的人必不会少,东宫诸人脸上切不能露出端倪来。广平郡王近日也须守礼,暂不要去顾家了。旁的事都放一放,先过了这一关吧。” “就依先生。” 李神策眼睛直望着前方,幽幽地道:“郡主一向康健,这回去得突然,只恐诸王会有什么想法。竟不如引之入彀。”借机设了个套儿,搂草打兔子,把水搅浑了。故意露出破绽,引人探听,你要探听了,就给你扣一个窥伺东宫的帽子。 还真有上当的! 太子的对头不少,齐王首当其冲,深觉其中蹊跷:“好好的一个丫头,大晚上跑望云楼上干什么?又不是节庆,四下一片灯火辉煌,黑灯瞎火,她脑子有病么?”又听他妈韩昭仪嘀咕,她安排在与东宫一墙之隔的大正宫御花园内紫云阁的宦官回说,昨天夜里,东宫那边灯火很亮,折腾了很长时间,男男女女的惊呼,直觉不对劲儿。 怨不得顾益纯不看好他,齐王也是个急性子,他还真的让老婆女儿借道恼的机会打探。非但如此,还派了内官趁随行之机在东宫里伸头探脑。东宫规矩还在,没什么人敢乱说,他更觉不对,这些人的面色可不大好看啊! 下了力气收买内线,恰中了李神策的计。 人赃俱获,萧令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到了皇帝面前:“二郎这是要做什么呢?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非要派人探问。”这倒打一耙也是李神策教的。 皇帝砍了他的许多兄弟姐妹,但是却没有砍过一个儿女,怎么也想不到新昌郡主是太子失手误杀。齐王也没这样想,他估计是新昌不愿意嫁所以自杀,要是能再查出点痕迹来,东宫与文昌侯家就得有隙,他就能从中做文章。 皇帝把齐王叫了来大骂:“你这蠢货!手足兄弟也要相疑么?东宫也是你能窥伺的?” 他终于意识到了,齐王与太子,这关系不止是不好,再放任下去就要成仇人了。他现在对太子不满,也没有到立下决心就废了的程度,自己为了争皇位砍兄弟的人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手足相残的。思前想后,不如把齐王放得远远的,让他不要再惹太子生气,省得自己死后被秋后算账。 “你滚去凉州做刺史,学些做人的道理去吧!”大脚一开,送齐王到了千里之外。 齐王傻眼了,离京那么远,他要怎么回来啊?这不流放么? 太子也傻眼了,这货离京那么远,背地里搞点小动作,我要怎么制止啊?他要扯旗造反怎么办啊?天高皇帝远的,凉州民风彪悍,战斗力不俗啊! 皇帝决定了的事情,这两位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脑筋清醒了,皇帝已经下定决定要拆开这一对相杀相爱的兄弟了。反对都没得反对。 齐王哭着喊着要求过完年再动身皇帝都没批准:“藩王守外乃是旧制,你两位叔叔是体弱不利于行才留在京里,你年纪轻轻正该为父分忧。”赶着他走。正好,今年刺史入京搞工作汇报,凉州原刺史就不用回去了,在中央当了侍郎。 ―――――――――――――――――――――――――――――――――――――――― 齐王还是太嫩,要不顾益纯怎么看不上他的呢?也不看看人家郑靖业是怎么做的! 李神策拒了皇帝的征召,反而做了东宫的白衣师友,郑靖业对此赞口不绝:“李神策不贪慕富贵,品性高洁。”他是个好人。 叶广学跟着落井下石:“如此高洁之士而心向太子,东宫正位二十年如今已得人望,臣为陛下贺。”恭喜你,你儿子人缘儿比你好。好人更喜欢你儿子不喜欢你。 郑靖业肚里暗笑,叶广学的女婿是魏王萧令诚。萧令诚母为淑妃,姨妈嫁给了蒋进贤,他还有两个同母弟、两个妹妹,外家还是望族。这么大的一张关系网,哪怕自己没想法,也有人想推他上台。 蒋进贤同样不喜欢太子,太子信任李神策,李神策……打击过蒋进贤那脆弱的小灵魂。曾说他名为进贤,实际上巴不得把朝上塞满姓蒋的亲戚,不是进贤,而是想当寄生虫,把朝廷当宿主。 蒋相极诚恳地道:“太子羽翼丰满,正在展翅高飞之时,圣人有子若此,实是江山之幸,社稷之福。” 看吧,捧杀这种事情,是完全不需要本人同意的。其实都不用跟临时队友达成共识,摸清了别人的心思,连串通都免了,大家心照不宣就把事儿给办了。 要郑靖业说,太子这闺女死得确实蹊跷,真要借机生事,你查个p啊?!出二十贯钱,包管京城里的混混、乞丐、八婆给你传得满城风雨。切~ 不过新昌郡主跟他闺女在大街上打过嘴仗,他担心对女儿有损,这才没起这个意。 因着新昌郡主这一故去,皇帝踹走了一个儿子,令诸王一起提心吊胆。庆林长公主的茶会来的人就多了,大家口上胡说着些外交辞令,都想探探别人的底。 庆林长公主最担心的却是侄子们害怕了,怕皇帝还是一心护着太子,被打压得没了信心。故意叹道:“可惜二郎没来,你们都长大了,今年是二郎出京,明年不知道是谁了,眼看子侄辈渐少,我可真是难过。”说着还掉下了几滴泪。 “圣人也是,辛苦一辈子图个什么?还不是想儿孙绕膝么?他倒好开始打发人了。这都几十年没有令皇子出镇地方的,怎么就突然想起来了呢?”她还埋怨她哥哥。 她猜得没错,赵王、秦王两个是心生退意了的,他们俩排行不占长、生母也不是特别显贵,当年图表现也是怀揣买彩票的侥幸心理。自以与东宫结怨不深,齐王那是活该,自家老实一点只求不要到穷乡僻壤里过日子才好。 被庆林长公主一说,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皇帝为什么把齐王踹了呢?安排后事么?要在太子手下讨生活么?太子会怎么对大家呢?这就脑补了起来。 庆林长公主不但背后说,她还光明正大地“劝”到了皇帝的脸上:“怎么连个年都没过就让二班郎走了呢?我?保二郎?他是你的儿子、大郎的弟弟,哪用我来保?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大郎是你选的太子,你这是,不是叫人多想么?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听着怎么心里发毛呢?” 千万别得罪女人!她们给人找麻烦的本事那是一流的。 ―――――――――――――――――――――――――――――――――――――― 要池之说,女人本身就是个麻烦! 他时不时要去看一下外祖母,他外祖母除了思想顽固了一点、心理脆弱了一点,总体来说还是个比较省心的老人家。没想到这位老人家今天给他甩了个重磅炸弹:“大郎十五了吧?明年就十六了,是大人了,也该成家了吧?” 池之还敷衍着:“我还小呢,不急不急。” 池家外婆摇头:“胡说!你们池家就你一棵独苗,你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比什么都要紧!你娘要是活着,必也是这么说的。” [我娘肯定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池之腹诽。他妈跟他外婆就是两种女人:“不立业,无以成家。”拿啥娶媳妇儿啊? 池外婆坚持:“你已入仕,怎么能说没立业呢?像你这般年轻就已有这样的品级,多么难得。” 池之默。 “我看呐,你要是答应了,咱们就相看相看。” 池之听着不对味儿:“相看?”您要相看谁啊? 池外婆经过了儿女婚事,眼界也略略现实了一些,但还是认准了想要世家女。不能是当红的,也得是曾经的世家。这一类人里,倒是有一个现成的。 池家舅妈姓谷,祖上也是世家,不过现在没落了。家里倒是还有几个人,眼前这位小谷氏,是池舅妈的侄女,她的父亲今年得了一个小官,要到外地上任,又恐到了地方不利于子女成长,池舅妈就想把侄女儿接过来教养陪伴。 小谷氏今年十三,出落得亭亭玉立。池舅妈一看就中意,又生出一段心思来。她是人长辈,关心晚辈很是正常。谷氏一家因小谷氏要留在京中,特意登门来拜谢,谷氏挑动心思,看婆婆对自家侄女似是十分满意,等哥哥一家走后便向婆婆提了一提。 “大郎年岁渐长父母又不在,池氏又无亲眷,阿娘与我俱是大郎长辈,也该为他筹划筹划了。”谷氏这还真没坏心,只觉得自家侄女条件好,也是旧姓出身,当得起做池氏媳妇。 当然,池之是潜力股,侄女嫁了他倒是不吃亏。潜力股池之什么都不错,然而势单力薄,家族已衰,真想当红著姓女也有难度。 这样的组合,在现在已衰落的世家中间,实是常见的很。 池外婆也动心了,就向池之提了一提:“不及早相看,好媳妇儿都叫人求去了呢。” 池之越听越不对味儿,立意不让他外婆说出对方名字来,一说出来就坏了:“我还是向老师请教请教的好。” “呃?也是,”池外婆想起池之还有一个长辈,论起来老师是除了父母最有发言权的人,“你可别学他,五十好几了才娶妻。” 池之满头黑线。 69、郑靖业松口 池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拍桌打凳的无良男子。自从他拜了师,顾益纯先生的名士形象就越来越崩坏,一路下滑到了不良猥琐大叔的等级。 顾大叔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哈哈哈哈!你也被逼婚啊?!”挤眉弄眼地,“你现在可怎么办呢?令外祖母可是你的长辈。” 这等幸灾乐祸的口吻实在让人手痒!他当初要有多么想不开才会上赶着过来当这货的学生啊?! 池之觉得,在这位老师面前,装面瘫比较安全,于是他面瘫着,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凉凉地提醒:“家外祖母终是外姓之人,倒是先生,也是我长辈。”别忘了,在现在国情当人老师的可比当人外婆的对自家学生责任重!敢坑自家弟子,你就死定了。 顾益纯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笑过了,当年他也被逼过婚,那是真正的强买强卖,捆成颗粽子似的关押。比起他当年来,池之这样的遭遇委实不算什么。他也没打算不管这位得意门生,所以才会笑得这样开心。 “……”池之继续作面瘫状盯着他老师。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现在急又有什么用?推得了一个推不去两个,你不乐意的能推了,你乐意的,眼下能娶了么?这件事情做不好,旁的再费心也是白搭。”看这老不正经的,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另一个学生啊? 嗯,这才像是人生导师该说的话(喂!),池之稍感欣慰。 顾益纯笑够了才摸着下巴认真分析:“七娘还小,你又――”目前条件不够,“就算七娘再大些,安民也不是好相与的。还有,安民曾戏言,由女自择婿。”被称为相人奇准的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里此时发出极度猥琐的光芒。 有这样的老师,当徒弟的想恭敬都有点难度啊!池之直接给老师布置了任务:“弟子就回禀外祖母,先生已有打算了。”你可千万别穿梆啊! 顾益纯是个靠谱的人,虽然嘲笑了弟子一回,还是认真答应履行职责:“知道了,”恢复了正常表情,“你毕竟年幼,虽然处事有分寸,有些书还是没读够,既入朝廷,就多研习些礼仪律令,总要补了经验不足的缺处。有些事情急不来。”娶媳妇儿什么的,也得有资格才行,不然你现在就回去答应你外婆吧。 池之默默无语,要不是你们师兄弟两个老混蛋把我扔朝廷里去了,我……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吗?最坑爹的是那个小丫头现在还不开窍!真苦逼啊!换个人家,管你开不开窍,过了老丈人那一关就算完了,娶回来慢慢开,哪怕年纪小,那更好,先定下来,她想对别人有啥啥也提前有了限制了。郑靖业可好,让闺女自己选女婿! 池之头一回对自己的偶像产生了深深的怨念。 怨念完了还得去读书上班,今天跑来见老师,没遇到师妹,据说她姐姐有喜被打包到姐姐家慰问去了。 唉唉,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混了个从六品,这官职在当朝大佬眼里不算什么,问题是扔到官场上去已经是非常吓从了。他还不是那种荫职,还是靠审案有方被皇帝有理有据地提升上来的实职,想进一步高升,难度大得不得了! 怎么着也要混个五品左右吧?郑家丫头现在已经是郡君了好不好? 池之苦逼着,顾益纯的脑袋也没闲下来,看好这个弟子是一回事,默认他可以耍一点小心思与郑琰接触是一回事,但是许诺他是从来不肯做的。顶多就是提醒。他也知道郑琰的婚事比较麻烦,他当年可是逃婚的来着,为的就是不娶一个官场暴发户的女儿。郑家比张智当年好很多,可也脱不了暴发的影子,池之留着也不错啊。郑琰那个小样儿,如果嫁得不好,顾益纯也觉得惋惜。 顾益纯嘲笑完池之,还是跟郑靖业通了一回气:“我那个傻学生今天可遇着难题了,”三言两语就把事说了,“你要真有心,留着也就留着,别留几年又看不好,那也是我的学生不是?” 郑靖业正犯愁呢,好好的女儿,培养成了个动乱份子,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他都异想天开想要招赘了。被顾益纯一说,觉得分外愁人:“她……我是真不知道她要怎么样了!让她自个儿看吧!” 顾益纯真傻眼了:“你还真由着她?!我只当你是推脱之辞。她一个小娘子,到哪里见那么多青年男子?还挑?!咦?也就是之了,他们处得也挺好……”自言自语了起来。 “什么?!”轮到有个萝莉女儿的郑靖业跳脚了,“怎么还有这回事?他还敢跟阿琰处得好?” “咳咳,你别想歪了,阿琰这丫头还没开窍呢。” “哦……”又恢复了开明父亲状,“让她慢慢看,慢慢看。你也要让池家小子老实一点才好!” “……阿琰是会吃亏的人么?” “别的事情上我是不担心她的,她现在还不懂男女之事,这个……” 顾益纯一天之内嘲笑完了徒弟再看师弟着急,真是圆满。该说的还是要说:“之是个好孩子,外冷内热。你也能看出他的本事来,再一犹豫,可叫人给订走了。阿琰虽小,也不是让她现在就嫁。比这还小的,两家约为婚姻也不少见。之的本事,再有你我扶持,池氏重振家声也不是不可能。他家人口又单纯,阿琰……不会吃亏。只有一样可虑,他在父母上头,有些欠缺。” 顾益纯分析得客观,说得也含蓄,话语中还透中比较看好这一对的意思来。池之这么抢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这也是他为什么分这么关心小儿女的心事。 世家自有一套评价系统,池氏这样的,前前后后沉寂了百年的家族,评分已经被降级,早不是当年的一流名门,仅存一段辉煌过去而已,实谈不上炙手可热。哪怕自身有为,背后没个宗族,很多人也不愿意要他当女婿。只因背后靠着顾益纯,隐隐与郑靖业、庆林长公主,还有已经隐形了的名士季繁一系挂上了关系,这才成了抢手货。 东宫是看中池之这个人么?可不见得,根本是看中了他背后的靠山。与这样一群利益集团牵扯在一起,池之本人想不发达都得是在作者那里失宠了才行。 池之现在萝莉控着,如果郑靖业一直这么钓着他,三年、五年还行,再久,不定生出什么变故来。到时候顾益纯也得为难,担心师弟和徒弟有了芥蒂。池之父母双亡,确实是个缺陷。不过这一点在郑靖业这里也不算什么,郑靖业就是幼年丧父,婚后不久又丧母。 “他与阿琰素熟,也说得到一起,凭着这一份情份,日后日子也过得和气些。”为什么表哥表妹的配对这么流行?为什么公婆被称为“舅姑”?知根知底,又有先前的亲戚情义在,只要一方不太过份,另一方都能包容。 郑靖业不是个会犹豫的人,此时却没有下决断,顾益纯说的样样在理,只是女儿年纪还略小。“我再看他几个月,明年必有答复。” “成。” ―――――――――――――――――――――――――――――――――――――――― 顾益纯看人神准,郑琰确实不是个吃亏的主儿。 皇帝仅存于世的兄弟有两个,一个是卫王,另一个就是曹王。这两个人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老实。卫王不问政事,只管风雅。曹王比他还隐形,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老实头子,年老了更是低调得令人发指。 再隐形他还是存在的,尤其是他的儿女也要结婚。曹王家最热闹的也就是给儿女议婚、办喜事的时候了。 曹王为人老实,小老婆没有卫王多,儿女却是不少。现在到了适婚年龄的共有三子二女,曹王身体不好,年纪比他皇帝哥小,药比他皇帝哥吃得多了好几倍。京中的氛围诡异,他的脑子没理出个一二三来,只是本能觉得不对。他也有应对的办法,把儿女婚事扔给孩子他大伯。让皇帝去安排是最保险的! 皇帝年轻时断手断脚颇有壮士解腕的风范,到老却很念旧,对兄弟姐妹不是一般的好。又因为亲自把齐王扔出京,勾起旧年断手断脚的恐怖回忆,对曹王格外照顾。曹王又从不惹事,皇帝听了曹王所请,大方地道:“这个容易。” 女婿好选,曹王的要求也不高,皇帝常见朝臣,想了一想,一划拉,郑琰就多了个六嫂。这位封的郡主,是曹王继妃所出,年方十六,长相不顶美却也能看得下去。 郑琰五嫂郭氏与这位郡主是表姐妹,听了就说:“他们那一家子里,她算是脾气好的了。” 杜氏道:“人好就行。”才不在乎她脾气好不好呢!多坏的脾气也收拾得了,过不下去就离婚呗。 于是两处走程序,因是皇帝做媒,哪家也不能反悔,八字都是意思意思地合一下算完。还要到宫里走一趟,谢一回恩,大家亲戚聚会一下。 又因皇帝还答应了曹王帮他说儿媳妇,苗妃自告奋勇组织一次活动,皇帝也答应了,昭仁殿里就热闹了起来。苗妃是主人,淑妃、贤妃两个平时极少踏足昭仁殿的都过来了,还有各王妃、公主、郡主……数得上名号儿的都到了。因为是做媒,苗妃就申请让各家夫人带着女儿进来,而不是限定必须有封号的才能来。 一时花团锦簇。 郑琰发现,凡她没注意的时候,必要遇一两个仇人。 前面说过了,郑琰在大场合也有几个小尾巴。苗妃又存了当媒婆的心思,说媒什么的,那当然是要拣对自己有利的说,郑琰与她的小尾巴作为亲苗妃系也理所当然地出现了。苗妃还没傻到让郑琰嫁曹王家,明显的郑靖业看不上,但是呢,有郑琰在,不利于己方的事儿,多半要被这丫头搅黄掉,这自是苗妃所喜闻乐见的。 大家见过礼,夫人们一处说话,女孩子们聚作一处,郑琰就拖了一串小尾巴。 郑琰照例还要与苗妃打一声招呼,苗妃格外热情:“你如今有了师母就忘了我了,总看你师母去了。哟~我看看,又长高了。呃?这些都是谁呀?” 郑琰心说,你就装吧,她们没你允许能进得来么?她们刚才跟着她们的妈行礼的时候,你分明看到了啊!少不得一一介绍:“这是于家小大娘,这是李家小娘子,这是林家……” 一众女孩儿粉雕玉砌,苗妃自打生了儿子,口气也家庭主妇了起来:“都是好孩子。你招呼着她们一道玩罢,可不要拘束了,要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叫凉秋招呼,可不要见外。” 郑琰答应一声,带着她的小团伙挪到一边了。今天这场面她早就收到了郭氏的内部情报,这是没有她们的事儿的。 一挪就遇到了仇人。 郑家最大的死对头是东宫,东宫理所当然把郑氏当路上的石头,看不见便罢,看见了踢一脚纯属正常。正像郑靖业系有事没事找一找东宫的麻烦一样,彼此已经说不清是怎么结怨的了,却也没想着化解。 东宫郡主有好几个,除了经常露面的新昌郡主,太子次女也十四了,不过因为乃姐比较高调,她身体又不大好,不常在外界出现,显得很温和。现在新昌也去,这一位郡主就要在女孩儿堆里代表着东宫。郡主号咸宜,傅良娣所出,还有一个弟弟,后台也算很硬。 咸宜郡主与傅宗彦等女孩子聚作一处,也在转移阵地,不幸撞上了郑琰。 两队女孩子互相并不认识,郑琰见傅宗彦还是几年前,大家都在长个儿的时候,装束也不一样了,依稀辨认而已。你不跟我打招呼,我还跟你打招呼不成?郑琰头都没歪就带人掠过。 李小娘子还不小心撞了咸宜一下。咸宜郡主别看十四岁了,身体却柔弱,被十二岁的李小娘子一撞,还后退两步,被傅宗彦给扶住了。咸宜郡主一脸恼怒,却自持身份并没有先开口。东宫系的女孩子不干了,傅宗彦修养还好,另一位郑琰完全不认识的女孩子就挽袖上阵了:“大胆!你们无礼!见了郡主也不行礼,居然还冲撞郡主!分明是故意的!” 李小娘子一竖眉:“你可别诬赖好人!这里人这么多,或有些挨蹭,说什么冲撞?又不是让哪家小郎君碰了一下。”很难说她是不是故意的,两伙人在家里都没少听父兄说对方家庭的坏话,妹子们见面很直率地互踩两脚也是正常。搞不好就是个下意识的反应。 东宫系炸了:“好不害臊,居然说什么小郎君。”、“张口就是小郎君,真不害羞。”傅宗彦心说,你们跑题了,扯什么小郎君啊?应该咬着无视郡主才对,忍不住开口了:“无视郡主在先,冲撞郡主在后,目无尊长,理当请罪!” 李小娘子涨红了脸。 郑琰原本也跟咸宜郡主一样,呆在一边装x,让小弟马仔与对方互掐的,眼见情势不对,正想招呢。忽听得傅宗彦这样说,登里火了。md!你丫以为这是行走宫中得发明“跪得容易”的朝代啊?真当士人是奴才啊?! 两派本就不睦,当下吵了起来。 苗妃如愿以偿地看了场热闹,把双方叫过来理论。东宫系死咬着咸宜郡主被冲撞了。咸宜郡主本就体弱,不用装就弱柳扶风要昏倒的样子。郑琰这边的人就说根本不认识这个是谁,也就谈不上行不行礼,还有,你说撞了就撞了啊?除了你们谁承认啦? 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小姑娘,把平素修养扔一边,叽叽喳喳,犹如一群麻雀,吵得人头大。 太子妃陈氏也在场,便说:“小娘子们一处玩笑,有些挨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摆出了大度的样子想要息事宁人。 苗妃无法偏袒,更得把事情搞清楚了,她沉下脸来还是颇有威仪的:“太子妃不必多言,是对是错,断没有委屈郡主的道理。”热闹看不下去了。 这两位一开口,底下全安静了。 李小娘子这才慌了神,她的母亲、李幼嘉的母亲也已跪地请罪。郑党女眷一时静默。 郑琰不在意地笑对苗妃道:“问明了经过不就结了?还要怎么样啊?你们怎么这样肃穆了?今天不是随意玩的么?贵妃不也在随意取笑?哪里就那么小家子气了?” 苗妃被这一串问题问得头一回觉得这丫头欠抽:“昭仁殿什么时候可以随意取笑了?” “原来不是随意的?怎么会?!!!”郑琰瞪大了眼睛,“公主我是都见过的,只没见过这一位,还道今天宫里是不讲礼法,混了些什么奇怪的人来装公主玩的呢!” 陈氏是个合格的太子妃,对子女是一视同仁的,至少物质上是这样。也就是说,新昌有的,咸宜也有。新昌逾制的东西,咸宜那里不可能戴比姐姐次一等的。又因咸宜时常称病不出,更不能在物质上怠慢了她――傅家也不是吃素的。 咸宜郡主头上明晃晃的花钿活生生的证据! 李幼嘉是跟我爹混的,李丫头是跟我混的,所以,不能让她吃亏。这时节,根本是管不了对错的,总之,把对方往死里踩就对了! 昭仁殿场景定格在了咸宜郡主的头上。 70、会战的开始 争吵事件的后续简直是一场灾难,不但搅得朝野后宫即时暗流涌动,还在不久之后发展成了一场大风暴。 然而从事发当时来看,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咸宜郡主在众人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当机立断地昏倒了,郑琰的脑袋里居然跑出“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句毫不相当的话来。 咸宜郡主倒了,围在她身边的东宫系小娘子们七手八脚扶起她。凉秋、清夏这两个昭仁殿的心腹宫婢的手脚更快,游鱼一般滑到了咸宜郡主身边,傅宗彦一只手正触到咸宜郡主的头上,想隐匿证据。 苗妃已经一本正经地对陈氏道:“此事我须做不得主,留待圣裁为宜。”当作没有看到陈氏那一脸为难的表情,令凉秋、清夏把咸宜郡主头上的首饰给除下,又令展示给在场的人看了一回:“昭仁殿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裁判,你们作个见证。” 陈氏的脸色比昏倒的咸宜郡主更为苍白,脸上也不自觉地渗出了汗粒。 太子妃本是世家女,礼法规矩上很懂,刚嫁给太子那会儿,里里外外也是管理严实,当然,那时候太子也很不错。架不住一、二十年的顺当日子过下来,不知不觉就放松了对自身的许多要求。 大家对逾制这种事情,完全已经无感了好不好?只要不是穿龙袍造玉玺,小有越界,谁还没做过一二呢?君不见国家规定商人不许穿丝绸、乘马车,他们还不是照样不鸟规定?顶多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皇家比这还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长期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开始还说一说,也是说一阵儿好一阵儿,不久又故态复萌。太子妃最后都不得不放弃了:过于与众不同,绝不是一个好现象。 在这里还要隆重介绍一位重量级的配角,朝廷的核心,伟大的皇帝陛下――这是一个坑儿子的爹。他最坑儿子的地方在于,为了支持在儿子堆里挣出头来的太子,为了完全确立太子仅次于他的地位,让其他儿子背后的势力都老实一点,免得儿子们骨肉相残,他亲自把衣服解下来披在了儿子身上! “解衣覆之”。 坑死人了! 有这么强硬的后台,太子在被册立之前认真学习坚守自律了,被册立之后也要被宠坏。很多人本身并不傻,是环境把他们弄傻了的。太子如是,太子妃亦如是。 东宫的大小老婆构成也比较坑爹,皇帝自己对世家印象不好,但是跟世家联姻的时候是一点也不忌讳,不但自己后宫一堆世家女,对哪个儿女好,也要给人说一门世家亲戚。太子妃是名门陈氏,太子良娣也是名门傅氏,傅氏现在论起实权来比陈氏也不多让,几个媵除了育子有功的,也是有名有号的人家出来的。大家还又是情敌关系,陈氏只能管得到面子上的事情,再管得多了,尤其是傅良娣的子女,傅良娣该吹枕头风了。 这种现象在郡主们都长大了之后就愈演愈烈,郡主们的爹与他的弟弟争,郡主们之间也互别着苗头。她们一长大,可以命令的人就多,可以办的出格的事情也多,终于坑了自己的爹。 苗妃看着陈氏的脸色,心中只觉快意,你不是守规矩礼法么?当初苗妃入宫,未及封妃,陈氏可是因着礼法,让苗妃吃了不少鳖。什么见面不大搭理啦(确实不够让太子妃搭理的资格),什么不坐在一处说话啦(苗妃那会儿的文化修养也确实差了一点儿),什么跟苗妃的情敌们走得近啦(人家是老相识了)……等等等等,苗妃可是憋着一肚子的气。 今日终于得了机会,苗妃也不让陈氏有机会说话趁势开脱:“郡主昏过去了,去宣御医吧,太子妃多照看着点儿,小孩子虽犯了错,终是天家骨肉,也不能怠慢了。”挤兑得太子妃不去照看庶女就是虐待天家骨肉,陈氏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起来,不少人已经不忍去看她的惨状了。 郑琰把手放到背后一摆,李小娘子等人一看,齐刷刷踮着小碎步挪到边上。她自己却“好奇”地看向东宫众人,嗨,早就把人得罪死了,这会儿装乖,难道别人就不会把账算到你头上了?她是目送着东宫退场的。 目光再扫下来,年龄是她n倍的人都不自觉地避了开来。太凶残了有木有?各人都在小心地盘算着自家有没有什么逾制的地方,生怕被人抓着了把柄,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苗妃强笑道:“本想大家一道热闹热闹的,没想到郡主身子弱。天也冷了,都是娇贵人,不要再因为我这多事儿把你们累坏了。”找好了借口送客,她自己也要准备好了向皇帝告状了。 ―――――――――――――――――――――――――――――――――――――――― 郑琰这货做事,从来都是秉承乃父风范的,必然还有后招。 出了昭仁殿,众多命妇的车马聚在一处,依次离开。郑党自然是紧密团结在杜氏母女婆媳周围,庆林长公主与宜和长公主与郑家关系亲密,临行前过来互相道个别。非郑党的女眷们不免用一种敬畏又忌惮的目光打量着郑党女眷,大家平常都好小小逾制一把,今日被翻腾出来,好像你平日吃饭喝水,忽然有人说你吃了转基因大米一样,太恐怖了。 郑琰只当没看见,兀自与郑党小娘子们道别:“过两天咱们再一块儿玩啊,都是自家认识的人,方便的。我还有好吃的糕点要请你们尝尝呢。” 于家小娘子们与她最熟,于家小大娘非常不客气地道:“姑姑说了,可不能忘了。忘了也不打紧,别人不管,我是会登门讨要的。”两家关系密切,于家小大娘矮了郑琰一辈儿,自然称其为姑。 郑琰道:“那行,你帮我记着了。” “嗯。” 李家小娘子名莞,今天算是闯了个祸,她的母亲正在向杜氏道歉,她也尴尬地对郑琰道:“今天是我鲁莽了。” 郑琰跟小娘子们拉拉杂杂地闲话,等的就是这个,当下不客气地道:“莞娘就是太小心了。这事本就不怨你,穿着郡主的衣服、戴着公主的花钿,我也认不出这是哪里的人来呢。好好说出来,你不道歉,你阿娘也要代为赔罪的。她们必要置人于刑,存的什么心呐。老鼠急了还咬人呢,非得逼得人说难听的。公主待人尚不至此,今天反要被治罪,这日子没法过了!”明里暗里说东宫骄横又小心眼儿,一不留神就要被抽。 东宫系的怎么想不好说,诸王系的,哼哼,不八卦就对不起他们的立场。 苗妃也一定会把今天的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去的。这可不是她在皇帝面前告刁状啊,那是明摆的事实。 庆林长公主与杜氏简单话别,宫前不好久站,两人已经说完了话,郑琰那边正说到正题。庆林长公主对杜氏使了个眼色,杜氏无奈地道:“这副脾气可使不得,竟是半点气也不肯受的。” 宜和长公主道:“谁生下来是为了受气的?” 这两个人的话真是绝佳的注脚,容不得不思量。今日之事,不论真相如何,大家已经脑补出很多未来场景了。 郑琰抿嘴一笑:“不说这些了,总站这里不像话儿,都回吧。” 人群渐渐散去,郑琰也登车回家。 到了家里,郑靖业还没回来,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完全流传开来。杜氏看着郑琰,摇头叹气了一回:“这事不小。”心里愁道,做下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哟。 等郑靖业回来,郑琰先汇报昭仁殿诸事。郑靖业赞许地捋须:“知道了,”笑眯眯地道,“传话出去,你今天行事鲁莽,对东宫不恭敬,被我罚啦,除了去你老师那里读书,就不许再去旁的地方了,我让你闭门思过来着。”摸摸闺女的小脑袋。 郑琰假哭了两声,又扮了个鬼脸,回房温习功课去了。 杜氏埋怨郑靖业:“你惯的她!我生的娇滴滴一个女儿,你惯成这个样子!今日之事必会传得满城皆知,到时候哪个性情温和的好儿郎敢娶她?郑靖业,我女儿要是嫁不出去,我与你对命!” 郑靖业惊愕:“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阿琰性情模样像极夫人,必有像我一样慧眼识英的人求娶的。” “呸,你休要自夸,分明是像你!” 唉,父母吵架总是这样,孩子优秀的地方都是因为像自己,缺点都是因为像了对方。 郑靖业跟老婆斗完嘴,慢悠悠踱回书房,然后火速布置下去。朝廷上的争端,几乎都是从弹劾开始的。自从御史这一群体日趋成熟之后,先锋多半由他们来打。咸宜郡主逾制,是个整顿逾制风气的好线索。 郑靖业给御史布置的任务是:“你只要说逾制,勿语涉东宫!如今京中的风气,也是该整顿整顿了。”他还要在皇帝面前当个好人。 吴御史听话之余还是试探地说:“父母有教养之责,郡主无礼,不究其父母么?” 郑靖业微笑道:“太子怎么能有过失呢?如果太子有过失,岂不是要深究到圣人了?” 撕开一道口子就好,他不会看错诸王,怎么可能没一个人跟进呢? 吴御史得郑靖业亲自布置任务,也一力卖弄自己的水平:“一本弹章写就,除非叩阍,也要到时日早朝方能递进。东宫不会趁此机会向圣人请罪么?仅一郡主之事,不足叩阍。” 郑靖业道:“这个你不必担心。”神秘神秘再神秘。 吴御史满腹疑虑领命而去,门口遇到了回家的郑德兴。吴御史恍然大悟:这位是在圣人身边的啊!告状很合适么。 猜错了,郑德兴到哪里预先知道昭仁殿的事情呢? 答案是苗妃。 苗妃不负所望,告状亦是告得极富技巧。 皇帝带着八卦的心情而来,询问苗妃有无适合的女子。苗妃一脸的为难,欲言又止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这是怎么了?” 苗妃一跪,什么话也不说。 凉秋、清夏跟着跪倒。 皇帝皱眉:“究竟出了什么事?” 苗妃只是伏地摇头不语,脊背轻微地颤抖着。凉秋与皇帝也够熟了,代为发言:“圣人别再逼问贵妃了,今日之事,贵妃不能说的。” 贵妃不能说,那就是有人能说了。凉秋与清夏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转述了事情经过,在她们的口中,错自然是在东宫的。捧出证据,又称在场的命妇都看到了,皇帝就连小姑娘之间的纷争都抛到了一边了。 “你们都起身,跪来跪去的,成何体统?”皇帝先把苗妃拉了起来,又细问经过。苗妃道:“是我的疏忽,二娘少在人前出现,没什么人认得她。”一力的认错,反正错都是她的,东宫一点错也没有,求皇帝千万不要罚她。 “东宫在昭仁殿里被扫了面子,我、我就没法做人了。”又为郑琰求情,说她一向“憨直”:“是个有口无心的丫头。”别让咸宜郡主打击报复了,请皇帝代为回护。 苗妃这梨花带雨、瑟瑟可怜的样子,看得皇帝一阵心疼。[怎么就怕成这样了呢?]皇帝开始思考,[苗妃不是这么个怯懦的性子啊!] ―――――――――――――――――――――――――――――――――――――――― 第二天,吴御史火速上了弹章,声称“立国以来奢侈之风渐行,军民人等逾制愈演愈烈。乃至于咸宜郡主着公主之饰。”为正风纪,要求皇帝下令严打。一句也没提太子,仿佛咸宜郡主不是东宫生的。也完全没有上纲上线,还把着重点放到了社会风气上面,真是对不起御史的传统技能――夸大。 太子一听就扑出来请罪,昨天陈氏一回来就火速着人请他回东宫,同时着手清点东宫物品:“不论是谁的东西,都要清点,一查出有逾制的,立即销毁。”金银器融了重铸,服装烧掉,其他用器也毁坏掩埋。 萧令行得到消息,顾不得抽女儿,先向李神策问计。 李神策哑然,他现在心中有一计:马上毒死皇帝,做得像是别人干的。除此之外,就只有像太子妃这样的做法,毁灭证据。把这件事情弄得像是小女孩儿爱攀比,不让整个东宫都陷进去。 md!这份工作没法做了!李神策突然觉得,任他有千般计策,遇上个不会执行的,也是没办法实现的。 “殿下勿慌,出了这事的事情,明日必有御史弹劾,是谁弹劾都不重要。明日只要有人弹劾,殿下一定不能辩驳,要主动请罪。再有,回来上书请罪,咸宜郡主亦须请罪。”不辩驳,有事认了,当个老实人。 能混过这一关就好,不管皇帝有多讨厌太子,只要还没明令废掉,太子就占着优势。大逆转就在皇帝升天的那一刻。 萧令行犹不甘心,李神策出的主意当然是好的,让萧令行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这样低三下四的表演,皇太子的傲气是不容易弯腰的。就是李神策自己,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也是因为不用他去请罪,换了让他表演你试试。不喷吴御史一头毒汁他就不是李神策。 皇帝居然也忍了:“太子为朕分忧,操劳国事。若是女儿都要太子亲自管教,岂不要累坏太子?”太子妃与傅良娣中枪,早朝后听到消息不得不褪去簪环请罪。 咸宜郡主被削了封号,闭门思过。 然而事情还没完。 诸王不是好相与的,大家对太子的不满已经到了极限,大家的野心也到了极限。同样的,他们的盟友们也不是吃素的,本着“郑靖业已经做了坏人,账都要算到他头上,有挡箭牌不用的是傻子”的原则。 叶广学指使门下御史再上弹章,弹劾太子治家无方。御史上了本章没两天,被发现了一系列的问题,贬谪远方,死于途中。 于元济咬舌头:“东宫可真狠!” 郑靖业笑道:“哪里是东宫狠?!燕王狠才是真的!你只管好京城风纪,现在啊,咱们可不能有破绽。” 李幼嘉是京兆尹,于元济是执金吾,颇抓了几个犯禁的人。结果不过是交一笔不多的罚款了事。刑罚也分案值大小的,偷个一千块,可能拘留,偷了一千万,大牢伺候,如果只是摸了人家一块钱,骂一句也就算了。这就是区别。 郑靖业用这样的行动向大家表明,只跟东宫有仇,你们的那些破事儿,我懒得去管! 一来二去大家也都明白了:咱又不是太子,过一点格那是讲究,不是想造反。一齐看热闹,打太平拳,当然也有趁机投资的、打击报复的,好不热闹! ―――――――――――――――――――――――――――――――――――――――― 郑靖业说燕王狠,也只说对了一半儿,狠的是燕王他妹荣安公主。荣安公主嫁了范大余的儿子范长捷,范大余被个脸盲症给捅死了,皇帝也没有再添一新宰相。范大余的政治遗产被瓜分,燕王系抢到了不算小的一块。 郑靖业太小心了,这是荣安公主的评价:“居然不会趁胜追击!器量太小!” 荣安公主与她的前辈公主一样,对于皇室乱事总是有兴趣的。郑靖业开头,叶广学上阵,荣安公主也迫不及待地小试身手,她暗令范大余系把叶党御史给坑了一把,激得叶广学系跟东宫也对立。 叶广学是魏王岳父,东宫怎么会不脑补? 荣安公主在承嘉殿里笑得志得意满:“阿娘不必担心,我们如今且安坐。” 沈贤妃对女儿道:“你也不要得意,得意必忘形,忘形必有祸。” “女儿明白的。” 这一次的礼仪之争,终于使皇子之间的矛盾完全展露在了世人面前。晋王系还把皇太子之长子给弄出宫外:广平郡王十六了,再住在宫里实在不像话。 皇子们争了起来,郑琰的禁足令被解除,跑到私宅看看李俊有没有再次到她家偷酒。郑、顾两家里的某些人,终于能够背着她商量一些与她有关的事情了。 一老一小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静默半晌,老的那一个先开口:“如今你还想娶她吗?” 小的那一个没有立刻回答,定定与老的那一个对视,面瘫状开口:“为什么不?” 71、神棍的剧透 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家还是遵守着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国家也以法律的形式保障了这些习俗的执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商人不得衣帛”的执行率还高。儿女婚事,可不是男方乐意娶,女方就上赶着要嫁的,长辈们还是要商量一下的。 池之的父母已经挂了,能够对他的婚事有发言权的也只有顾益纯而已,池外婆都不算的。郑琰的父母还都在呢。 例行开会。 杜氏是反对意见比较重的一个:“我知道阿琰是有主意了一点儿,池家小郎君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他父母亲族都不在了,”就差说这货命硬了,“且不说阿琰还小,就是那位小郎君,年纪也不大呢。他府上的两位尊亲可不是好相处的人。” 一打听就知道,池家外婆和舅妈,也是麻烦的存在,这事儿连池之的保证都不能听。杜氏很明白,那一边尤其是池外婆,是骨肉血亲,仅存于世的唯一血亲,对婚事没发言权,也不住在一起,可如果她满心不乐意――这是很可能的――杜氏也不会让女儿去受那个罪的。 关于这个,顾益纯也无法保证,保证了也没用,这一点庆林长公主就很能理解杜氏的想法。郑家儿子娶世家女也没什么,媳妇过了门就算是自家人了,怎么都好调-教,女儿是到别人家里去的。池家虽衰落,就怕那俩破亲戚还带着世家习气挑剔人。晚辈对上长辈,郑琰在辈份儿上吃亏。 顾益纯忍不住吐槽道:“她有主意可不是一点儿。咱们还能再找到一个能叫阿琰看得上的人么?” 就算不知道郑琰跟郑靖业谈过什么,昭仁殿里的事儿还是瞒不住人的。要不然他们开个p的会啊?不就是怕越长越凶残,长大了没人敢娶么?君不见池之已经从观察中的候选人之一变成了开会讨论的对象了么?正好有个冤大头肯娶,看看合适就默许了吧。 郑靖业一直没说话,他也在权衡利弊。这么点儿就敢筹划着收拾太子,前不久还亲自出了手,再长大一点儿,搞不好比萧家女儿还难嫁掉!哪样的一家子到她闺女手里在,收拾起来都不会太难。难的是……她闺女愿意嫁么?想到自家冰雪聪明的女儿要是给个呆呆木木的丈夫生儿育女,郑靖业自己都一身恶寒。 当了爹的也忧郁了。 庆林长公主缓和气氛地提议:“我倒还有几个侄儿,哪家都有年纪合适的,你们看――” 杜氏先摇头了:“她性子强,我怕生事。”郑靖业附议,如果皇帝再年轻个二十岁,他倒是乐见其成。现在说不定郑琰还没到出嫁的年纪,新帝就登基了,到时兄弟之间阋个墙什么的,真要让她女儿帮忙造反不成? 顾益纯终于开口了:“还有别的人选么?” 世间权贵家的少年也不少,大家也都见过一些,拎出来往郑琰跟前一比划,都觉不合适。不说必须男强女弱,好歹这男的不能比女的弱太多吧?都败在了郑琰的彪悍表现之下。 庆林长公主道:“钦天监那里我熟,听说京中还来了个异人,卦相奇准的。请他卜一卦,不说是谁与谁,只要合一合,看是不是相宜。” 池之看似被全票通过了。 庆林长公主终于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阿琰是怎么想的?” 现场一片静默。 这四个老家伙决定放开了手让池之去接触,但是,他们绝不会动用权威给郑琰先订了婚。这丫头的战斗值破表,她没那个意思之前,长辈们也不想随便施压。郑琰七岁时定的目标:让大家重视自己的观点,已经完全达成了。就算觉得池之合适,他们也不能开这个口,只能让池之自求多福。 封建时代讨老婆,父母尊长都搞定了,还要去“追”老婆,苦逼成池之这样的,也算是人间少有了。 ―――――――――――――――――――――――――――――――― “哎呀哎呀,追不上、追不上!”郑琰拎着裙角在前面跑。 一个粉团子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嚷嚷:“抓到了,抓到了。”嘴角还挂着两滴可疑的液体。 天气转冷,他们正在庆林长公主那宽敞的正房里玩追逐游戏。 庆林长公主含笑道:“阿宁就是喜欢阿琰。” 杜氏低声道:“看她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可能不担心郑琰呢?池之并不是所有条件都好的,只是郑靖业似有打算,而在顾益纯面前不能过分攻击他学生。 庆林长公主道:“既定了就别后悔。顾家难道好相与了?驸马拿得定主意就成。” “那边那位阿婆,你没打听过么?比三春鲜花还娇弱,不好侍候。她只要时不时病上一病,阿琰就难做。” 庆林长公主笑道:“阿琰才多大?没个三五七年是不能婚嫁的,到时候人在不在都是两说了。不怕你恼,就没有一个什么都顺溜的人家等着你去嫁!过了门,看各人本事,大事上不糊涂就行。我已使人送了贴子去,那位异人已收了,过两日我们亲自登门,卦要是算准了。咱们亲自与之谈上一谈,你要是再看不上,咱们再说,如何?”有预谋搞死人家外婆的事情,更不能在顾益纯面前提了。 杜氏放下了心:“好。” “咯咯咯~”顾宁这小子笑得一脸得意,盖因郑琰想知道那两位在嘀咕什么,故意帮地踏步,让他给抓到了裙角,“抓到了,抓到了。嘻嘻。” 郑琰从侍婢手中接过绢帕,给他擦了擦口水:“是是,抓到了,阿宁跑得真快。” 顾宁很是得意,一只小爪子还是抓着郑琰的裙子不松手,仰头扭脸:“阿娘,阿娘,我抓到阿姐了。” 郑琰提溜着他往主座上走,塞到庆林长公主的怀里:“他可真淘气,累坏我了。” 顾宁窝在庆林长公主怀里,眼睛还是看着郑琰:“阿姐好漂亮,长大嫁我作新妇。” 郑琰拎着绢帕,一抖一抖的,戏言:“什么时候你说话不流口水再说吧。” 顾宁涨红了小脸,一头扎进庆林长公主的怀里直蹭,死活不肯再抬出头来。 杜氏一脸的惨不忍睹,阿琰,你不该娇羞一下的么?怎么把阿宁弄得娇羞了呢? 庆林长公主抚着顾宁的小脊梁,也不安慰他,只说郑琰:“阿琰也是大姑娘了,不要总拿这个话当戏言。不是阿宁,换个年岁相当的孩子,当了真可怎么办?” 郑琰别扭地挪了挪身子,小声道:“我才不轻易许人呢。” 还有救!杜氏颇感欣慰。庆林长公主也欣慰了,正要说什么,忽听得外面远远地有钝响,杜氏问道:“这是什么声儿?” “那边永安坊里正修宅子呢,成天不得安宁,也不能说什么。” 杜氏问道:“可是广平郡王的府邸?离你们可近了呢。”可不是,就在隔壁坊,步行二十分钟。 庆林长公主撇撇嘴:“管他呢!与咱们很不相干。那孩子小时候我见过,跟他娘一个模样儿,小老头儿似的,呆呆木木的,道学得很!”被个四岁的孩子指出座位太靠皇帝了,是庆林长公主心里一件尴尬事儿。 郑琰耳朵动了一动,心说:果然已经是个不相干的人了,太子嫡子被赶出宫了。 庆林长公主已经把注意力放到郑琰身上了:“过两日我与你阿娘去一个奇人那里,阿琰一起好不好?” “呃?什么奇人呐?” “据说演卦极准、相面也准的,”庆林长公主状态全开,尽力忽悠郑琰,“断人休咎祸福,从没误过的。他少年时,路过一户一家,家中丢了四锭黄金,扰攘不休,以为奴婢偷窃,要报官杀婢。这奴婢命不该绝,他动了恻隐之心,卜了一卦,断了黄金所在……” 郑琰一脸的不相信,怎么听怎么像神棍诱骗家庭妇女。 还是杜氏了解女儿:“这奇人住在城外,那里花木很好,腊梅已经开了,你随我去看看。”口气是不容质疑的。 母亲权威之下,郑琰还是极少反抗的:“成,当看景儿了。” p!被人当景儿给看了! ―――――――――――――――――――――――――――――――― “你也来看梅花?”郑琰披着暖裘,揣着个手炉子,下了车就看到池之居然也伴着顾益纯、郑靖业到了城郊一处小小别业。郑靖业很精明地把能拉得动的儿孙都拉了来,试一试有无能从这异人口中得好评的。 别业座落在一大片梅林之中,虽然这两天没落大雪,也是别有一番意境。 顾益纯看着就很喜欢:“远山近树,怡然而得其乐。” 一个半老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敝人一来,坏其清静矣。” 顾益纯道:“非因君子,乃因我等。” 客套间,郑琰在一旁打量着这位奇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须发都有些花白了,相貌清癯,左眼已是模糊一片,右眼却亮得吓人。郑琰心中颇觉异样。 她在看人,奇人先生也在看她,眼神也很怪。怪到大家都发现了他的奇怪,顾益纯咳嗽一声:“这位就是伏先生,你们还不来见过?” 众人乖乖上前,口称“先生”。 伏先生也有些世外高人状,眼睛一扫,便道:“这梅花开得好,诸位欲往一观,但去无妨,只请勿轻易攀折。” 郑靖业点点头:“你们去罢。” 几个大人与那位伏先生登门入室,把晚辈们扔到屋外挨冻。郑德平抄着手、缩着肩,终于开了尊口:“姑姑,你那车借我进去眯一会儿。” 郑琰已经习惯了他的神来之笔:“天冷,别睡着了,小心着凉。” 这一回郑德平干脆只回了一个鼻音,就去寻车睡觉了。 “都别傻站着了,走一走,活动开了身上也暖和了。”郑琰率先举步。郑家的男孩子们撒欢儿跑开了。 池之空降一只手过来:“地上的树根叫落叶一盖难以看清,你扶着我点儿,他们跑得急摔着了不碍事,女孩子是摔不得的,”爱护师妹的好师兄顺手就握住了小师妹的手,“手炉也不用拿,叫她们捧着跟着就是了。走开了就不冷了。” 池之的手很暖和,两人的袖子搭着,两只白晰的手都掩在了袖口滚的毛边之下。池之走得并不快:“这些日子总不得见你,听说你在闭门读书?” “咳,阿爹嫌我出去会玩得野了。” 池之微微一笑,弄得郑琰非常不好意思:“笑吧笑吧,不就是闯祸了么?” “阿琰不会闯祸的。” “……”抽手,没抽回来。 池之攥紧了好不容易摸到的手:“这样就挺好。”他已经有一个白兔外婆,实是觉得郑琰这样就极好极好。 屋里的大人们却在惊讶:“您说――” 伏先生也是一脸的不解:“小娘子与小郎君倒是良配,二人俱不是短寿之人。只是小娘子的富贵却不是因小郎君而来,日后富贵尚在小郎君之上。相公夫人之后福,亦由小娘子来。能把两位请过来我再看一看面相么?” 心里却想,这小娘子的面相是贵不可言,小郎君也是富贵之相,天作之合而夫不及妻贵。这可就怪了! 池之与郑琰被火速召回。杜氏拉着女儿到伏先生面前,伏先生瞪大了右眼,左右看看,活似个不良大叔。一边看,还一边摇头:“怎么做到的呢?” 杜氏最着急:“先生,究竟如何?难道有什么不妥?” 伏先生捋须道:“夫人莫急,并无不妥。”思忖着要怎么说了。 郑琰忽然道:“若无破门之祸,先生还是……守口如瓶吧。”她看着这位神人的那只独眼,心中一动,初见面时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忽地想起“泄漏天机”四个字来。 伏先生道:“小娘子总有一念之仁,福当从中来。” 郑琰愕然,话说,在场的人里,也就她爹心肝能比她黑。废太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搞掉太子,分明是弄死人家一家子,她还有一念之仁?自己都不敢这样骗自己好吧? 伏先生又作起了高人状。 ―――――――――――――――――――――――――――――――――――――――― 伏先生说了一通云山雾罩的话,虽说是证明了池之命不是不好,却也留下了重重迷雾。庆林长公主想得开:“阿琰现在的品级可比池小子高多了。”说着就笑了,妻比夫贵,在她娘家太正常了。 又问杜氏:“阿琰一生富贵,你可放心了罢?” 杜氏道:“也只好由着她了。” 郑靖业本人是不怎么迷信的,事关女儿,方多此一举。他之所以自己过来,也是为了亲自摸摸伏先生的底。伏先生也是会作广告,轻易不见人、不开口,他无法派人试探。不过来之前,也是快马驿道,查了伏先生不少事例,觉得有几分可信才让他胡说的。 此时一身轻松地道:“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又正色对顾益纯道,“丑话说在前里,绝不容池之有违礼之举!他要是没本事让阿琰看上,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把他家里的客人弄清爽了,待阿琰及笄,我必有说法的。” 郑琰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默认转让了,知情人有志一同地表示了缄默。反正吧,他们从来没有正面出现过,如果郑琰想发火,还有池之当炮灰呢。 其余三人纷纷附议,还开起玩笑来。顾益纯最无良:“阿琰不开窍,之该着急了。” 郑靖业勾起唇角。 做人不能太铁齿,就在顾益纯说池之该着急了,大家等着看戏之后没多久,第二年大正月里,庆林长公主就急急忙忙地对杜氏道:“坏了,坏了,大郎看着阿琰,眼睛都直了!” 72、终于表白了 大郎这个词并不专指某一个人,一个家里只要有男人,就有大郎。 杜氏在听到庆林长公主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之后,第一反应是问:“大郎?哪个大郎?” 庆林长公主一愣:“嗨!还有哪个能让我这样急着来寻你?不就是我那个好侄孙!” 杜氏也是一愣,这说了等于没有说,庆林长公主侄子有好几个,还谁都不服谁,各家各自排行,顾益纯那头也有侄孙:“你家叫大郎的侄孙没十个也有八个,究竟是哪一个啊?”心里呢不无得意,她家女儿也不是没人要的――当然前提是她家小娘子装乖宝宝。 庆林长公主作惨不忍睹状:“不就是新从宫里出来的广平郡王么?” “啊?!”杜氏也呆了,“怎么会是他?” “可不就是他!今天阿琰到我那里玩,正说笑着呢,他使人送了张贴子过来,说是来拜会。阿琰就要辞出来,结果两人就这么碰上了。大郎这个小东西……” ――――――――――――――倒叙分割线―――――――――――――――――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小少女的青春期悄悄的到来。 过年前后,正是裁新衣、换新衣的时节,不试不知道,郑琰去年的许多衣服都已经不能穿了。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也是年年换新衣,然而今年长的幅度比往年都要大。杜氏看着她量体裁衣,满眼欣慰与困扰:“又长大啦!” 郑琰却在不自在地别扭着。 长大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事情,也许是某一天突然发现原来的衣服穿着别扭了,也许是……突然觉得胸口有点胀了。作为一个经历过一次青春期的人来说,这些征兆很明显,也不会给脆弱的小心灵造成不好的负担。只是略有尴尬地悄声对杜氏道:“阿娘,那个,上衣……呃……做得宽些……” “?”“!”杜氏是真的高兴了,她闺女终于有了一点儿正常女孩子的样子了,终于会娇羞了。 杜氏也不打趣她了,一脸笑容地应了下来。赵氏、郭氏都在一边,见这母女俩的互动,都是心知肚明。赵氏有意岔开话题道:“大娘、二娘使人送来不少东西,还单给七娘带了好些好玩艺儿呢,都说七娘有心,有东西总想着她们一份儿。来年秋天,大郎、二郎还要往京里来。” 郑琰也很开心:“明年他们是要赴京来的,正好赶上六哥娶亲。”两个哥哥是郡守,轮到回京述职,郑家有意把郑瑞的婚礼也放到了考核期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郭氏合掌道:“这回是真正的一家团聚。” 说得杜氏高兴,又让取宫中新赐下来的缎料:“一人再添一身衣裳。我记得新任的司州刺史……” 郑琰接口道:“殷衡。” “对殷衡――哎,那是朝廷大臣,你不好直呼其名――还送了几车毛皮,添件斗篷。” 说笑了一会儿,杜氏就对郑琰道:“知道你年前年后的爱捣鼓些东西,今年家里也泡了药酒,几处的年礼就不用你操心了,你那一份子,家里给你备下了。你要是私下有什么人情往来,走动走动也无妨的。却要小心――如今街上热闹,出门多带些人,不要被冲撞了。” 郑琰答应一声:“知道了。”郑家的药酒在京中极受推崇,药物泡酒谁都知道,但是上好的白酒酿造的方法却被郑家给把持着。杜氏自拿了方子,还与儿媳妇用心研究,摸出了许多郑琰这个粗制滥造者没有找到的窍门,郑琰反要向母亲学习改进某些细节。 情节如此神展开,郑琰更不敢自负,也赞叹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索性做起了甩手掌柜――上等的药材贵呀!这下省钱了。 只有一样坏处,她得再另准备一下自己要送人的礼物了。幸而她有钱,俸禄年年有,前年她还升了一级,工资也多了。大件儿的衣裳她是做不来的,小件儿的针线倒能做几件充数。混到她这级别的人,针线水平高的没几个,能做小件儿东西已经很了不起了,娱乐生活又丰富,肯动手的就更少了。送给长辈们,又能表心意,又省了绞尽脑汁定购东西。只要把给皇帝那一份儿准备得光鲜一点就可以了,市面上定制一些镶金嵌玉的摆设,包装得精美一些,还能从皇帝那里换不少压岁钱。 基本上所有的长辈、亲朋都有了合适的礼物,只有一个人,有点儿麻烦。 池之是顾益纯的入室弟子,除郑家孩子之外唯一的学生,应该是极亲近的人,却又与自家哥哥侄子不同,无例可比。往年不是特别熟,哼哼哈哈地就模糊过了,经此一年,彼此相熟得很,不表示一下实是说不过去。池家又没什么亲戚,同门之间同气连枝,也要撑一撑场面。 送什么好呢?郑琰颇为苦恼,池之是个吃货不假,也不能光送吃的啊!对了!酒!可他还没成年,这样是不是在教坏未成年人?唔,让他拿出来应酬也是好的。谁都知道池某人是顾益纯弟子,与郑家有间接联系,谈不上绑他上战车、帮他拉仇恨。 打定主意,郑琰就从自己那里弄了一车酒,加上一些吃食,又觉得不够雅致。干脆跑到了李俊家里。 郑琰人坐在车上,使阿庆去投名刺。李俊家听说郑府来人,从上到下都很诧异。等听说只有郑琰一个人来,连门丁的眼神都是斜的了――这也太不讲规矩了。 反观李俊倒是很欢乐:“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师叔呐!”鞋子都穿反了,跑出来见郑琰:“酒呢?” 郑琰从车里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手里捏着一张字条:“过年如过关,不还旧债,哪有新酒?”李俊上次酒后被掐着脖子写了一张欠条,被郑琰收得妥妥的,就等着有机会来逼债。 李俊放赖:“把门给我关上!不拿酒来不许开门!” 郑琰冷笑:“你敢!往后就没酒了,我全搬家里去!”这个家里,显然是有郑靖业的那个家。 李俊被ko,李家门丁捂脸,有一个名士主子,风光的时候固然是风光,丢脸的时候也是真的丢脸啊! 郑琰被她师叔很有礼貌地迎进了李府:“说吧,想讨什么抵债?” 郑琰笑得天真无邪极了:“唉呀呀,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不是来逗您一笑的么?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呐!” “切~”那你还把欠条又折好揣回袖子里干嘛? “过年了哟,有孝敬哟~您有什么赏给我呀?” “都说了,看中什么就拿什么,权当抵债了!”李俊不耐烦地挥手。门上管事进来禀报:“郎君,郡君带来的年礼要如何处置?”配合地递上了礼单。李俊斜斜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过来,展开一看,有酒,开心了。 “收好收好,放我书房里。” 郑琰一听“书房”二字,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她原想着拐着李俊写一幅草书,嗯,也算是够雅致的。现在听到书房,记起李俊上回酒醉的时候说过,他家有几本古书,与池之家祖上传下来的那几本正好凑成一套。 “真的由我挑?”郑琰再次要求确认。 李俊很大方:“当然。” “那我要去书房看看。” “成。” 与李俊的放达相反,他的书房非常整洁,也非常宽敞,除了一个空荡荡的正间,次间、梢间里的书册卷轴都排列有序。郑琰一眼扫过去,就看到正间放着的几坛酒,往两边一看,背着手就踱了过来。 非常有讨债地主气息地抄了墙上一幅鬼画符一般的草书,看样子是李俊写得非常得意的一样作品,李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心情。事情还没完,郑琰接着q,失望地发现,她想要的那几本书居然不在这里,想必李家之大,另有藏书之处。掂量了一下,觉得不能得寸进尺,只好退而求其次,捞了一本生灰的册子。 这是一本礼仪手册,当是开国之初李俊之先祖主持修订的,算一算年份,当年池之的祖上也应该参与了这项工作,搞不好这份还是池家祖上亲自抄写的呢。就它了。 李俊见郑琰捞了本他平常不怎么看的册子之后就收手,便放心地揭开了一坛酒的封盖:“挑好了就走。”欠条也忘了回收。 郑琰吐吐舌头,把欠条留给了他:“跟您开玩笑呢,您还当真。” 李俊鼻子里哼了一声:“去去去,下回再带酒来。” “哦。” 送师兄的东西凑齐了,郑琰回去打包写帖子。没想到她的年礼还没送出去,池之的年礼已经送到了郑家。本朝官员福利不错,池之家中也算小有家产,难得他本人遗传了池娘的优良基因,也是持家有方,在东、西市各有一个铺子,于城外还有几十顷田地。是个小土地主。 凑了送给长辈们的绸缎、玩器。他家其中一个铺子里主要经营香料,这是一种利润很高的商品,他还走高端路线,奢侈品的利润是翻番的。家中又有祖上传下来的许多“传说中的”配方,亲自合了六种香,孝敬了杜氏。郑靖业那里是不能随便糊弄的,除了政绩,还要写作文。郑瑞等同学被他邀了喝了一场酒。 郑琰这里又是另外一些东西了,几本书,几盆冬天少见的鲜花,一只小匣子,打开来却是更加精心合的香料。哦,还有一对据说是大师兄亲手雕的乌木发簪,线条流畅,造型优美。 池之敏锐地感觉到了长辈们态度的转变,不抓住机会的是傻子! 郑靖业夫妇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代为签收了郑琰的新年礼物,并且以监护人的身份打开来看的时候,夫妇俩的心情是微妙的。郑靖业酸溜溜地道:“他倒用心。”杜氏嘟囔了一句:“这小子倒会哄小娘子,好油滑。” 于是郑靖业去顾益纯:“你那弟子,哄小娘子倒是一把好手!还亲手做的东西呢!” 顾益纯笑着一拍手:“还躲什么?出来吧!” 池之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麻溜地给郑靖业奉茶:“相公请。” “哼!” 池之维持着躬身捧茶的姿势不动,郑靖业半天没接。池之轻声道:“这个……同学一场,既逢佳节必有表示的,我与府上六郎等倒是饮宴来,想七娘毕竟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些许物件,聊表心意,并不是私相授受。” “你倒想!” 池之干脆耍无赖,捧着茶直接跪下了:“相公请。” 郑靖业哼哼唧唧地接过了:“你还不起来?叫你先生看着,又说我欺负他弟子了。” 池之慢吞吞地起身:“先生熟知相公,必不会误解的。” “坐吧。”这种在别人地盘发号施令的行为并没有受到鄙视,池之心中一喜。 “阿琰年幼,你不可因此蒙骗于她。” “不会的。” “阿琰还小,我与她母亲有些惯纵了她,有些天真。”说这话真是昧良心。 “七娘善良可爱,应该维护。” “令外祖家的客人你想怎么办?” “相公也说了,那是外祖家的客人,与池家没有半分相干。” …… …… …… 终于,郑靖业端起微凉的茶,啜了一口。 顾益纯等得要打盹儿了,精神一振:“这下好了。” “哼!” 得了郑靖业的默许,池之就琢磨开了。 郑琰今年十二了,在外面混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三姑六婆们会越来越多。本朝开放的风气使池之能够近水楼台,自然也会方便郑琰四下交友,一不小心被哪家小郎君撬个墙角。他看了两年的,呃,妹子啊!虽然性格不太软,可确实是个可爱的萝莉,长大了也是个可爱的娘子。陪她逛街、陪她读书,拉拉小手,写写情书(?),如果被撬了,他绝对比郑靖业的心情更糟糕。 如今拿到许可证,池之果断出手了,他要去表白。 郑琰是个开朗的人,过年热闹,跑出来的时候也多。这一回却不是为了热闹,而是觉得,再在屋子里呆着,她要崩溃。自从察觉了身体上的变化,她晚上睡觉都觉得胸口有点细微的疼。不出门见人吧,更会乱感觉。交际呢,人一多,也有点儿不太自在。生理上的反应,实在不由人。 好在她心宽,琢磨着出来逛一逛,心情会好些,对身体发育也好。 出门遇上拦路的,池之截住了她:“又一个人逛了,也没带六郎他们。” “哎呀,我应付得来。” “男女有别,有些事情男人尚且不如你,有些事情,还是男人出面方便。”僵硬地伸出手,握住了师妹软乎乎的小嫩手。两人慢慢地在街上踱步,池之的目光在郑琰的发上看了一小会儿,郑琰歪歪头:“簪子很漂亮。”她会说上辈子手工木簪价格以百计,小气鬼流了n久口水就是没舍得买吗? “不是名匠所为,非金非玉,不值什么钱。”池之低声道。 “师兄送的啊,我看着喜欢。” “以后给你更好的。” 郑琰发现两人越走越偏,回头一看,自家仆役都跟在后面,放下心来道:“这是要去哪里啊?” 池之没回答,他的掌心微微沁着汗,郑琰的手被他握在手里也觉出了他的紧张,没来由的,郑琰也跟着一身燥热。想抽出手来,池之握得更紧了,紧得让郑琰觉得有点儿发疼。 更、更、更不得劲儿了,郑琰直觉得奇怪,身上柔滑的丝绸衬衣好也变得粗糙了。 终于,两人走到了玄武池边,这里原是开凿出来皇家游玩的,到节庆日的时候会开放那么几天,以示与民同乐。 “过了年,阿琰就十二了,是大姑娘了。”池之终于站住了,旋踵间与郑琰站了个面对面,“也许见面就要避讳了。” “啊?”就为了这个所以今天表现很奇怪?“不会啊,你是先生学生,是我师兄,要避讳什么呢?” “我不想只做师兄呢,”温和地笑着,柔软的目光看着郑琰,“大家都说阿琰早慧,以后但能日日为君挽发描眉,此生无憾。” 不敢置信!这个那个,亲,你萝莉控啊亲?!“啊!这个,那个,天好白啊!” 池之见她语无伦次的样子会心一笑,左手还拽着人家右手,右手已经伸到了人家头顶:“阿琰,要快快长大啊。我送你回家。” 郑琰是逃到庆林公主处的,耳朵还是红的,心砰砰直跳。庆林长公主奇道:“你怎么了,后来有狼追你啊?” “……”师母,您这句话有歧意啊,郑琰脸上一红,“没,我想阿宁了。阿宁呢?” “他阿爹教他写字儿呢!昨天写了半天,说是比你们家小三郎(德平)写得还难看。” “噗。字儿呗,能认得就行了。”郑琰笑道。 “那你还练?” “我那不是喜欢么。”复古机会难得。 郑琰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手抓着裙边儿一抓一放的,庆林长公主觉得她好像有心事儿,这个样儿,像是……开窍儿了?狐疑着想发问,不防家令通报:“广平郡王使人送了名刺进来求见,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广平郡王的名刺很是气派,大红的底子,泥金的图案,一点也不显得俗气。庆林长公主打开一看:“来人,更衣,请郡王进来。”郑琰坐在一边儿,伸头一看:“呃?咳咳咳咳。”她被口水呛到了。 广平郡王名萧绰,由于有个太子爹,他虽然受关注,在政治上却不具备独立人格,依旧是东宫附属。种种原因之下,郑琰先前更多的是听到他的封号,竟不及考察他的名字。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庆林长公主给郑琰拍了拍背:“你怎么了?” “没事儿,”郑琰大口喘着气,“我还是避一下吧,我先回去了。” “去吧。” 后续事件表明,这是一个昏招。 郑琰在门口遇到了萧绰。 萧绰,皇宫中不太常见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天真好少年一枚。郑靖业每每被自家长子长孙的呆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之后,看他那张天真的脸就能找回来一点心理平衡。 萧绰是来拜会姑祖母的。他宅子修好了,年前就布置妥当,名义上已经搬了过来,安宅酒都请过了。他的舅家与庆林长公主的关系十分不友好,作为晚辈,萧绰不好议论长辈是非,与姑祖母住隔壁街区,过年了认真来拜个年是必须的。 庆林长公主也没为难他,听说他来了,就张罗着请进。萧绰随着引路的长史一路行进,忽然长史的身体侧了一侧,原来是出来一队女子。萧绰只觉奇怪,这是干什么啊?他就是来见姑祖母的,这难道不是姑祖母遣来相迎的人? 凝目望去,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一个小佳人,拎着裙角,两颊泛红,唇角带着点儿笑影儿,闪亮亮的大眼睛还泛着点儿水光。那小模样儿,在这初春百花未花,一切尚且萧条的景色中,入眼比阳光还暖和。大红的长裙曳地,彩绣上衣,肩上披着一件白狐裘,被背后灰色树干一衬,越发显眼了。 见他看过来,女孩儿还眨了眨眼,歪头看了过来。萧绰的心砰砰直跳,眼睛直勾勾地看了过去。 郑琰倒是挺快就分析出这货是谁来了,年纪十五、六,头戴金冠,长相端正。公主府的长史领着,又递了帖子,除了他还有谁? 这货真是跟我们家是仇人啊!瞪老子瞪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这是师母家里,不能闯祸。可这……他站大门那儿,堵着路啊! 公主府长史一看苗头不对,一个眼色下去,自有婢女跑去向庆林长公主汇报。 郑琰看这货一直看着自己,一动也不动,跟着站了一会儿。觉得脚麻,便祭出“我没见过你我不认识你所以不打招呼”大法,拎起裙角,低头侧脸,从萧绰身边溜出了门去――有本事你拦路打劫啊! 一个池之还可以算是日久那啥,发现了她的优良品质、美好灵魂,虽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玩艺儿。这一个仇人家的儿子,一见钟情?郑琰的脑补功能且还没那么强大,直接把含情目当仇视。 庆林长公主接到消息,衣服一拢:“去看看!” 急急忙忙穿宅过院和,萧绰还看着大门发呆呢。陪着萧绰来的人已经被这场景镇住了,广平郡王这是叫什么魇着了吧?听到庆林长公主的动静回神比萧绰早,骈起二指一捅萧绰的腰侧。 萧绰醒了,看到庆林长公主:“见过姑祖母。” “大郎还是这般有礼。” “姑祖母,方才那位小娘子是谁?” “……”庆林长公主不知道是自己更倒霉一点还是东宫更倒霉一点。 ――――――――――――――――倒叙转回―――――――――――――――― 杜氏听了庆林长公主转述的经过,也是哭笑不得。看来她闺女也是不愁嫁的,可是引来这样一个人又算什么说呢? “我过年的时候还听说――他不是预备纳妃了么?” “是预备着,可妃在哪儿呢?还没个影儿呢!太子妃可不会轻易定了宝贝儿子的婚事儿。太子一时看着这个好,一时看着那个也行,圣人呢,也是犹豫不决。” “还没定?” “定了你还能不知道么?也不知道圣人是怎么想的……”庆林长公主对她这个哥哥的想法还是能摸到一点脉的,现在却是有些迷惑的。看着皇帝像是不那么喜欢太子了――这是必须的,不然大家在努力什么?――可是呢,有些事情上皇帝就是不松口。看得已经入局的庆林长公主这叫一个着急。 “我就担心这大郎真是胆子大了起来向圣人求了,男未婚、女未嫁,这事情可就不好说了,”庆林长公主大为着急,“可是千万不能应的。好好的孩子万不能往火坑里送,东宫里就没一个好相与的人。” “这还用说?太子妃左脸写着规矩、右脸写着礼法,好人都能让她整成个泥胎,我的阿琰哪能受她那个罪去?”杜氏对陈氏并无太大的恶感,心底还有隐隐的羡慕之意。然而换个角度来看,有这样的婆婆实是儿媳妇的一件大不幸。 庆林长公主道:“只怕东宫穷极无计,儿子都能拿来舍了。李神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把戏,他们那些人最是在行。许以将来的后位,常人难有不动心的。” 杜氏断然道:“我们不会,只望殿下也不会。” 庆林长公主承诺:“这是自然!要我说,把两个孩子的事儿,尽早定下来吧。迟则生变,我看圣人,眼下还没对东宫完全失望呢。” “这个须与相公商议才好,再者,还要准备呢。” “着手做就是了。” “我明白了。” ―――――――――――――――――――――――――――――――――――――――― 池之完全不知道一个天大的馅儿饼就这样被一个他还不知道的情敌一推,正好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计算着自己的升迁之路,似乎,目前没啥好让他能够尽快升职的。资历不够,已经被破格提拔过一回了。算一算时间,再三年才好提亲,三年正是一个考核周期,在这期间更要好好表现。池之打定主意,年假一过就回衙门好好干活,翻旧案,把疑难杂案都给它审结了,捞政绩求发展。 池之干劲十足,琢磨好了计划之后被老管家提醒:“今日该往舅家去了。” 到了外婆家里,池之门口上问一声:“外祖母跟前可有外人?” 门上老仆亦悄声道:“谷家小娘子正在老夫人跟前。” 池之整整衣冠,在外祖母房前庭内站定:“外祖母安好?” 池外婆带着哽咽的声音细细传来,池之尖起耳朵才分辨出,她说的是:“外面冷,进来说话。” “外祖母有女客,我不好唐突。女眷不可轻见外客。”反正他就是不见别家女眷就是了。早先池外婆偶感风寒,他来探望,小谷氏亦在床前,他是扭头就走,跑到窗户外头说:是我们失礼了,怎么能让客人服侍人呢?把小谷氏逼哭过一回。 里面小谷氏脸色苍白,双眼微红,对池外婆屈膝一礼:“奴才是外客,今当离去。贤祖孙慢聊。”掩面遁出。 池之早从门口闪了八丈远,直到小谷氏不见了才掸掸衣袖又闪了出来。 “外祖母这是怎么了?过年不喜反泣?” “阿菁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命苦,她父母去了。” 池之开动了他那断案的大脑,才推断出是小谷氏的父母故去了:“外祖母且慢哭,奠仪备下了么?” 谷氏(池舅妈)的兄嫂上任没几天,水土不服,染疫而亡。小谷氏要为父母守孝,被祖父母接回了家中。 谷氏的母亲道:“六娘(谷氏)一个人也孤单,亲家年事又高,过了年,使阿凝去陪伴吧。” 小谷氏脸色苍白,一声不敢吭。 池之外婆家里,舅妈的娘家侄女又换了一个人。 73、混乱的升级 “早说一道儿玩的,偏生不是你有事儿就是我有事儿。”郑琰捏着根细长的铜钎子,透过香炉的缕空缝隙,慢慢地拨着香炉里捏成q版小动物的香料。香料捏成小块儿,想不q都不行。 李莞娘恨声道:“自从那一回咱们在宫里碰了个面儿,我回来就叫家里禁了足。那群祸害!”她说的“那一回”就是年前昭仁殿郑党与东宫的冲突,由于是冲突的导火线,她被其父李幼嘉果断禁足。 于家小大娘已长成个水灵灵的小少女了,听莞娘这么一说,撇嘴道:“休要说是你了,就是我们,不是也不常出来了。”她在家都学会绣花了,可见有多无聊。于家对于这些事情可是不怎么重视来的。 林蓉的祖父林季兴是户部尚书,祖上虽不上世家,却也是富了两代的土地主,修养更好一些,掩口道:“咱们现在不是聚在一处了么?说这些没趣儿的做什么?你们去朱雀门前看了么?” 唐文渊的闺女唐乙秀颇为兴奋地道:“我倒是去了,真没想到,堂堂御史大夫居然贪贿了那么多家财!那焦尾之琴、夜光之珠,就是宫里,也不多见呢。听我爹说,里头还有些贡品都比不上的物件儿,所以圣人才恼了,令大理寺、刑部一齐去审。审完了,连人带东西扔到朱雀门前示众,使百官警醒呢。”皇城不是皇帝住的地方,是中央机关办公的地方,朱雀门是皇城正中大门。 于家小大娘于薇兴宰乐祸地道:“他活该!听说徐刺史就是因被他参了,才叫圣人召回京里来做侍郎。”青州刺史徐烈是郑靖业死党,不说回京是不是件好事,被参总不是好事。所以御史大夫就不是好人。 林蓉道:“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自从过了年,这京里的怪事就一件接一件的来了,皇城里比东西二市还要热闹几分。” 林蓉说得不错,自打开了春,京城上空仿佛被人倾盆倒了一大盆狗血,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被泼得一头一脸。纠核百官风纪的御史大夫被参到抄没家产,家人悉没官为奴。 自从开了春,天气渐暖,郑琰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十二个年头了,再过上几个月,就是正式的十二周岁生日了。由于她的年龄,社交活动也更加的多了起来。除开在一些中老年妇女那里卖萌,她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与“同龄”萝莉联络感情。 自从在昭仁殿一炮走红,郑琰在同龄女孩子眼中不再只是充满羡慕嫉妒的“好运气”,而是让本集团内部小姑娘信任又向往的“大杀器”。看她维持李莞娘的举动,萝莉、少女们乐得与她交往。萝莉们的长辈们比小孩子看得更深,敢拿逾制做文章的丫头,凶残呐!交好总比交恶强,郑党内部的评语是――这才是郑相家的风范。 郑党党徒们秉承郑靖业的吩咐,尽力低调,妄图在挑起他人争斗之后全身而退,以待坐收渔人之利。郑党小姑娘们的破坏力被自家长辈意识到之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郑党是想缩都缩不了,每每又被扯了出来,参与到混战中。 低调不成,那就活跃嘛,咱又不怕人,小小娘子军们被放了出来,上下串连得不亦乐乎。 郑琰不是不恼这御史大夫,这货位置不低,却是叶广学一边儿的。叶广学也坐不住了么?估计是想趁着乱战壮大自己的势力,将来想拥立谁,份量也重。 心里想着,口上却说:“徐家不日抵京,他们家也有两个与咱们一般年纪的小娘子,到时候大家玩在一处,才是真的热闹了呢。再过些时日,咱们又要到熙山去了,一起踏青,多快活。” 说到熙山又问于薇:“你们家别业收拾好了罢?”于家在熙山本无别业,直到去年郑靖业把于元济拱上了执金吾的位子,让郑琛入主太仆寺,京兆尹再还给李幼嘉,于家才算是长住京城了。熙山自然也要收拾出一处别业来的。 于薇道:“已经收拾出来了,离姑姑家不远,到时候一起出来可方便了。祖父马厩里可养了不少好马,到时候咱们弄几匹出来。” 一郡小姑娘又复叽叽喳喳。 跟小姑娘们浪费了不少口水,郑琰也传达了她们这个小圈子即将有新人加入的消息,看看时间不早了,大家约了下次聚会的日期。 ―――――――――――――――――――――――――――――――――――――――― 车轮压在青石板上,轱辘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郑琰闭目养神,想着京中的乱局。以前以为诸王齐出会乱,却没想到会乱成这个样子,不但是诸王,连朝臣都动了!叶广学这些人,在郑琰眼里以前都是布景板式的存在,没想到现在也活动了起来。 诸王大乱战,让郑琰真的开了眼界。以往那些传说中的手段,纷纷在眼前上眼。郑琰就想不通:人,怎么就能这么笨?!太子还在东宫能吃能喝,你们不结成统一战线,反而互相扯后腿!让太子登基了,大家组团去死吧! 叶广学当然知道此行冒险,却不得不做,因为他觉得郑靖业势大,不削其势力,自己难有出头之日。干掉郑靖业的人,东宫是不会救的,空出来的刺史之位,他可以从中运作,至少给一个势力不那么大的人。 御史大夫却是傅含章干掉的。 傅含章:认为“叶广学咄咄逼人,让他成了气候,对东宫无益。他得罪了郑靖业,郑靖业必不会救他。”也是为傅家、傅良娣、傅良娣所出之子挣资本。 在这里,郑党是没出手,但是荣安公主、燕王、魏王、甚至是已经出了京的齐王,都踩上了一脚。 而京中的大新闻除了御史大夫被抄家,还有袁曼道谏皇帝,御史大夫好歹也是前国家高级官员,你把他家产、老婆孩子全晒了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皇帝,你做事极端了。 惹得皇帝一阵生气。倒霉催的祁王岳父在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撞到了枪口上,被打发到三千里外做县令。 局势越发不清楚了,郑琰心里在也着急了,这些家伙,到底明不明白敌人是谁啊?继续内耗下去,太子就要渔人得利了。 郑琰在车上跺了跺脚:“去长公主府。” 庆林长公主正在头疼,她那好侄孙天天过来联络感情,一副热恋中的毛头小子的样子。害得庆林长公主只得串通了丈夫、郑氏夫妇,给郑琰放假搞社交,自己对萧绰道:“我就爱与小娘子们聊聊天儿,她们心思单纯,说话天真,不用费神。到我这里来的小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年纪也都差不多,到哪里去记哪个是哪个?” 广平郡王端正严肃样裂了,试图诱导他那几乎已经成精了的姑祖母:“就是我来向您问安的那天,最出挑的那个,不该不记得的呀。” 庆林长公主惊讶了:“你在我这里见了多少小娘子啊?”那一天只有一个啊。 “就一个,必是无人能及的。” 庆林长公主心道,你再这样,你爹娘会气死的,一口咬定记不起来了:“你绕得了头疼,怎么突然问起小娘子来了?” 萧绰抿紧了嘴巴。 庆林长公主是真同情起陈氏来了,凭心而论,陈氏是带着傲气,但是作为一个太子妃也算尽心了,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家子人呢?“你呀,有空多去看看你爹娘,你阿娘必是想你的,不要出来搬出来住就疏远了。”赶人出门。 萧绰刚走郑琰就来了,惊得庆林长公主道:“你门口没遇上广平郡王吧?” “没有啊,他又来您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呢。你今天不是与小娘子们说私房话了么?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想您了呗,她们把御史大夫一干人等骂得亲娘都认不出模样儿来了,听得心惊,看看您压惊……” 一语未毕,被庆林长公主手中拂尘盖了一头一脸,手忙脚乱地拿开了:“我说真的,先生呢?这些日子少出门,京里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你倒训诫起长辈来了。” “我说真的,看这乱七八糟的。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先乱斗了起来,四处练靶呢,可别让先生‘误中流矢’才好。” “放心吧,他们不敢。” “徐梁都叫弄回京了。”不要以为到地方上就是发配,如果你是做地方大员,中央还有人罩着,那么对于你们这一党来说,都是好事。 “很快,他们就会明白了,”庆林长公主一笑,“都是明白人儿,蹦q一会儿,碰壁了,就知道怎么做了。” “您给个准信儿吧。” “大家不会误了正事的。等着到圣人面前说太子不是的,已经从今天排到了到熙山。”皇帝的日程被他们排得满满的。 史称:“妃及诸王、公主争言其过,谮毁日至。” “您可别说他的不是,不但不能说,还得护着点儿,让圣人念念骨肉亲情才好。” “这还用你说?”庆林长公主戳了戳郑琰的额头,“你就鬼灵精。” ―――――――――――――――――――――――――――――――――――――――― 从庆林长公主处出来,郑琰发现她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太子登台,她们家也未必安全。这就是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名利场,哪怕是大鱼,还有想啃你一口的。真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带着悲壮的心情回到家里,遇到早回家的郑靖业,郑琰抬脚跟着他去了书房。 “怎么?见小娘子们也见出事儿来了?” “回来去了师母那里,她说,她们家亲戚排着队等着说太子的坏话呢。” 郑靖业笑了:“这不很好?” “您可别这么说,现在不能明说太子不好。皇帝现在还没动废太子的念头呢。换太子又不是到菜园子里摘菜,这颗烂了换另一颗,烂的就扔地上随它继续腐烂当肥料,或者拔出来扔了。皇太子是烂菜叶儿么?” 他是皇帝的亲儿子!有人说天家无父子,总体上看,是这样没错。然而,那只是当事人在亲情与权利的较量中选择了后者,这个选择的过程并不是果断的、一点也不犹豫的,也是充满了痛苦的。 郑靖业欣慰地道:“你明白就好。所谓疏不间亲,寻常友人,说他家里不好还要担些风险,何况君臣?不过,太子也快了。” 郑琰猜得分毫不差,大正宫里的皇帝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个包袱皮儿,里面堆着一堆散碎的东西:“这是东宫掩埋的东西?”虽是残件,还是很熟悉,是皇帝惯用的样式。 “是。”回答的人感受到了皇帝的坏心情,答话尽量简短。 “都砸了、烧了罢。” 74、土鳖不可怕 “你今天怎么了?”郑琰与池之见面越来越多,对他的情绪也把握得非常到位。 郑琰目前处于无政府状态,一整个春天,长辈们为了让她躲开延平郡王,默许了她的逃课早恋行为。什么在家读书啊,与小姑娘们没营养地四处跑啊,到私宅与池师兄会面啊,只要不跟东宫里的那一位沾上边儿,什么都好办。 往私宅去得多了,她周围的人就都获益了。她闲着无聊就会“开发”新食谱。吃货嘛,不这什么细忽然触动了前世对某样食物的记忆,口水分泌过盛,就会坚定地摸索,把它给做出来,一饱口腹之欲。第一,她有钱,经得起实验浪费,第二,她有闲,大把的时间用来摸索,第三,她有特权,什么奇怪的材料,只要京城里有的,她都能给弄来。 年龄渐长,做饭的水平也提高了,连炒菜也能做成功几样了。 这一回做的是竹筒饭,同样的,也失败过几次,主要是各种配料的比例与火候的掌握。今天终于大功告成,郑琰很满意。自从知道了各家居然连食谱都加密之后,郑琰也习惯性地把这食谱给记录了下来。 升格成人家男朋友的池之理所当然地有口福了,以往他吃得欢天喜地,今天看到吃的当然也高兴,浑身上下却透着忧郁少年的气息,郑琰没来由一个哆嗦。这种气质很让人恶寒啊! 池之仰着脸,闭上眼睛,良久,缓缓张开眼:“我给调到崇文馆了。” “嘎?那里?做什么?还是近来有什么大事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崇文馆,遇上国家要编订大型图书的时候,是一个可以名扬四海、泽及后世的好地方。但是,平常时间却真的很平常,就是养来给国家装点门面的。 “国家要编《氏族志》[1],圣人欲令相公为总裁,先生为顾问。[2]叶广学以为,相公非名门,谱学不熟,所定不足以令人信服。相公恼火也是无法,先生索性也不趟这趟浑水了。圣人吵不过他们,最后由蒋进贤为总裁,我却是被点进崇文馆备咨议了。”他说的相公就是郑靖业。 被人说是暴发户,郑琰脸上也不好看,旋即又释然:“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池之左手握着竹筒,右手拿着个长柄银匙,伸到竹筒里挖出一勺子米饭入口,嚼嚼咽了:“好吃。” “那就多吃一点,还有笋汤。”鸡皮酸笋汤,郑琰唯二记得原料的红楼菜谱,配上竹筒饭,再来个竹笋炒肉,就是简单而营养的一餐。因为工作调动而得假早回家的池之同学有口福了。 吃了几口饭,池之的心情好了很多,咽下口中的汤,下定决心似地道:“我必要把这事办得漂亮。” “蒋相公会不会为难你?现在世道挺怪的,我们也是一时在一处说话,一时又当成不认识。”郑琰隐讳地提及到了现在大家敌友不明的状况。 郑琰坐在他对面儿,池之一抬头就能看到郑琰撑着个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我应付得来!圣人对这回编名录很重视,不特是圣人,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这里呢。我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上表。” “哦。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告诉先生也无妨的。” 郑琰从来不在池之面前提什么‘我让我爹升你官’之类的话,这让池之觉得很舒服:“还是不要把先生卷进来的好。要是蒋相公阻塞言路,我也不必硬扛着。”明明有快马可乘却非要步行赶路的人,不是在练轻功就是个傻蛋。 “嗯,你用心吃饭啊。” 池之笑笑,大口吃完。 郑琰等他吃完了,坐着喝竹叶子泡出来的茶水,才问:“那你愁什么?不知道怎么给各家排名?” “这个也不难,我已有主张,做不做得成并没有十成把握,现在不能说给你。等成了,你也就知道了。” “故作神秘。”郑琰眼睛四十五度斜上,嘟着脸颊。 “也不是,”池之难得有hold不住的时候,忍不住解释,“排名先后,自有定论,我只是想到池家,不由觉得可笑。上一回定籍还是本朝之初,那里池家还有几口人,靠着祖先的名声面子,还落在二流之内。如今只剩我一个,我却是要亲自把自家降等,也许还要剔出名门之外。” “尔曹身与命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几百年前的旺族,如今子孙凋零的又何止你池家?你被圣人钦点编纂,已是中兴之兆,下面看你怎么做了。有空哀声叹气,不如想想怎么振作。这一次干得好了,圣人肯定记得住你。上一次定籍不过八十年前,你打从今天起,好好活着,进棺材前还能看到重回甲等的那一天!” 池之听着听着就咧开了嘴,笑容越来越大――郑琰是什么时候都是有斗志的家伙,永远这么活力四射,什么难题在她那里就根本不是个事儿。 “我只是感慨罢了,我看你也不怎么在乎这些,我若,岂不配你不上?先生说过,莫让祖先成负累,我方死心塌地拜的师。毕竟是祖上,一时伤感。现在吃饱了,心情也好了。” “嗯,”郑琰了然地点头,“人饿的时候脾气是不太好。” 池之:“……”他真的不是个吃货!“还有么?” “嗯,做得多,我本来就打算多做些带回去让他们也尝尝的,等我给你打包。” ―――――――――――――――――――――――――――――――――――――――― “你又到哪里猴去了?你这拿来的又是什么?”杜氏心情复杂地问郑琰。她当然知道郑琰干嘛去了,她也默许了嘛,郑琰身边保护跟随的人里还有她派去的呢――不放心闺女跟个男子独处,哪怕是心中默定的准女婿也不行! 郑琰咧开个大大的笑容:“今天做成了一样好吃的,好开心哟。” 杜氏默默地想,你肯定又先喂了那小子了,他吃得爽,你就开心了是吧?居然让他先吃了,女大不中留,你也没多大啊?造孽哟!晚上一定要给丈夫吹吹枕头风,再磨练磨练池家小子。 郑琰不晓得她妈已经决定为难她男朋友了,还很开心地跟杜氏显摆:“可好吃啦,我尝过的,晚上叫他们少做点别的,吃这个吧。” 阿庆几个连忙捧了好几个大食盒上来,都是热乎的,还用热水保着温。赵氏道:“叫人拿到厨下备着罢,这用的是什么料,怎么个做法?我好使人配菜。” 郑琰道:“米饭,用竹筒蒸的,我里面还放了虾仁儿、腊肉,嗯,这个里头有枣子……”一一介绍了,“还有一道酸笋鸡皮汤。” 赵氏起身向杜氏道:“阿娘,我去厨下看看。” 郭氏也跟着道:“我也去帮帮忙。”在这个家呆了一段时间,郭氏也明白不能娇气。 杜氏道:“你刚有了身子,要安胎,不要乱跑。过了这一阵儿再活动罢。” “阿娘、三娘心疼我,我也不能总看着三娘忙前忙后,自己就憨吃憨玩的。” 赵氏跟着附和:“正是,头一胎必得仔细的,以后你不动,我还抽着你动呢。”三人说笑一通,赵氏去了厨房,杜氏道:“你阿爹快回来了,你去收拾一下,头发都毛了。” “!”一定是那家伙给揉的,“我这就去。” 急急忙忙跑了去。 杜氏一声长叹:“这可怎么是好?” 郭氏掩口笑道:“前阵儿不是还怕她不开窍,如今情窦初开了,阿娘又担心上了。有咱们在,七娘怎么也吃不了亏的。再说,七娘又不是什么傻丫头,池大郎也不是轻佻人。” 理论上应该对女婿疼爱有加的丈母娘依旧不开脸:“哼!”闺女还小啊! 郭氏忍笑忍得辛苦。 晚饭的气氛略带沉闷,郑靖业、郑瑞、郑德兴祖孙三代竭力不把不爽的心情表现出来,郑靖业功力够深,剩下两人则是掩都掩不住的复杂与不甘。郑琰有池之这个耳报神,已知个中缘由。杜氏虽不明就里,也没有说话。 郑靖业看了一眼竹筒,又看了一眼郑琰:“这又是你弄出来的?” “嗯,我尝过味道很好才拿回家的,阿爹快尝尝吧,饿肚子会让心情不好。这样吃就行了,别拨出来,拨到碗里再吃就没趣儿了。”拿着竹筒示范。 郑靖业看女儿兴致颇高地捣鼓来捣鼓去,且没动手,在郑琰示范得开心的时候突然飞过来一句:“这是你怕大家笑话你,所以跑到外面做好了带回来的?” 郑琰爪子一顿,抬头笑得略谄媚:“是啊是啊,做得好了才能拿来孝敬爹娘嘛。” “也有人试吃过了?” “嘿嘿,放心吧,好吃哒。” 郑靖业冲女儿一笑,笑得郑琰汗毛直竖,早恋被家长识破神马的,最坑爹了!郑靖业恐吓完女儿,才低头摆弄竹筒,一勺饭含在嘴里慢慢嚼,又慢吞吞地咽了:“不错。” 大家这才动箸。 吃过饭,郑琰就被郑靖业给拎到书房。 父女俩对座在榻上,郑琛、郑琬吃完饭也过来了,与郑瑞、郑德兴、郑德安、郑德平按次序坐在下首。 郑琰很守晚辈本份地招供:“我出去做饭,遇着师兄了,他说他被圣人调去崇文馆,又点名编纂《氏族志》。” “哦?你怎么看?” “阿爹不是有定论了?”不然早在家里开奸党会议集思广议陷害忠良了。 哥哥侄子一齐望过来,郑瑞首先收起惊讶的表情,能跟池之玩到一起,他妹妹也不是个好人,还惊讶个p!郑德平依旧则是一脸死人样,郑德兴忧郁地欲言又止。郑琛先问了:“阿琰怎么知道的?” 郑靖业笑了:“是啊,阿琰怎么知道的?” “都还没编出来呢,急什么?” 郑琬道:“编出来就晚了!” “编出来才好打脸啊!”郑琰撇撇嘴,“圣人原想让阿爹做总裁的,你说,圣人是怎么想的?三郎?”直接点名郑德平。 郑德平一脸苦逼,慢吞吞地开口:“别人做的不合圣意。”郑琛竖起耳朵等下文,郑德平又闭上嘴巴了,郑琬手痒得想抽他! 逼出郑德平一句话,郑琰转头看郑靖业,此老拈须一笑,仙风道骨得能闪瞎人眼:“大郎,别人做的为什么不合圣意?” 郑德兴苦思不解:“蒋相公名门弟子,精于谱学,编纂得必是极好的,纵有私心,也不至于偏差太多,不会有大错。为何不合圣意?” 谢天谢地,终于长进一点儿了。 郑琛若有所思:“不是为何不合圣意,是‘不出偏差不合圣意’。”原来的评定方式皇帝很不满意。 郑德兴呆掉了。 郑琰托着下巴:“去掉不可能的,剩下的再匪夷所思,也是真相。” 郑德兴遭遇头脑风暴,震撼得半晌方回过神来:“原来如此。” 很好,没被吓傻,那就是会有进步。 郑靖业正欣慰着,忽听得郑德兴道:“姑姑先前说过,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如今鱼有毒,网还结不结?” 郑琰:你真笨! 郑靖业:进步得太快了!长得畸形了。 郑琰终于忍无可忍:“你不会网那没毒的啊?!”欠打啊你? ―――――――――――――――――――――――――――――――――――――――― 郑氏家庭会议热火朝天,顾家夫妻夜话理智清冷。 庆林长公主一脸寒冰:“他们连你都瞧不起?” “是我不想陪他们下油锅。他们都是有私心的人,口中心里说安民不是好人,他们更坏,不过有个光鲜的姓氏,一白遮三丑。”顾老师的嘴巴也刻毒了起来。 “圣人没坚持?郑家那边儿也没闹腾?” 顾益纯心说,他们在等你哥闹腾呢:“圣人把之给点进去了。” “那倒还好,起码消息灵通些。” “一点也不好,本来他们两个的事都要定了,今天思玄却对我说,暂缓。” “哪两个什么事?哦!郑靖业要反悔么?”庆林长公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是想看之会怎么做罢。” 庆林长公主眉头松了一下:“也是应该,谁叫遇上了这事呢,”郑靖业这是要再考察一下池之的立场与能力了,“可这也太为难之了,他还是一个半大孩子呢。” 往朝堂上一戳,谁还管你是不是孩子啊?! 池之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暂时在蒋进贤手下讨生活了。工作量并不大,世家排行是个本来就存在的东西,有底稿在,现在要做的只是调整,照章办事并不吃力。就是吵架比较麻烦,这样的排行直接影响着未来几十年各家族的地位,不争才怪。就有各种走后门的举动,也有各种交易行为,当然少不了暗中下黑手。一次定籍,又平添许多恩怨。 蒋进贤拉拢池之,拉拢了池之,就是让顾益纯进退两难,也等于搭上了庆林长公主的线。这小子比较有前途,如果有人提携,青云直上不是梦想。虽然池之与顾益纯是师生关系,与郑靖业也走得近一点,但是,世家自有他们的一套谈话方式不是? 郑靖业毕竟是“非类”。 池之却表现得像是一位好青年,事事拿标准来卡,主动提出把池家降出世家范畴,因为池家已经衰败了,人丁也不旺,几十年也没出高官。 蒋进贤觉得有戏,故意道:“池郎祖上显赫,并非寒门。不幸罹遇兵祸,非家风倾颓。”有意卖一个面子。 池之坚持不肯,蒋进贤道:“池郎难道不自信?但肯努力,中兴可期,奈何胶柱鼓瑟?”池之青着脸不肯答应。 蒋进贤大笔一挥,把池家给填进了末等,就是没让池氏掉出世家名册。 池之默默无语,又过了几日提醒蒋进贤:“大正宫中人,其家已历五世(这是算上开国之初立下基业但没来得及当皇帝的那一位),”提议把萧氏列入世家。 蒋进贤觉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池之这是在为他出谋划策:“池郎说的是。” 堂堂皇室,定为末等太难看,划归头等又太谄媚,蒋进贤拍板,把萧氏定为二流。 池之不同意:“帝王之尊难道不如宰相吗?国祚难道不会昌隆吗?相公当慎之。”人家好歹还肯上进,你们就会打嘴仗!池之还是挺欣赏当今皇帝的文治武功的,对蒋进贤这样做颇有不满。 蒋进贤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决意不肯改动,却也耐心解释:“萧氏根基太浅,诸公主……咳咳。”你明白的,世家不会服的。 两人说话并没瞒着人,这些日子以来,类似的争吵并不少,很多人都知道了。当即有位胡子花白的老同志鄙视地斜了池之一眼,哼道:“佞臣!”选择性地忘掉了池之要把池家剔出去时他还夸了池之刚正。 池之当没听见。 蒋进贤打圆场:“人人心中都有计较,看法不同也属正常。” 皇帝有多重视这项活动啊?怎么会没有人把这小报告打给皇帝听?皇帝听完报告,没摔东西没骂人,抄起两枝笔。红色的笔往左边屏风上一堆名字里添上“池之”,黑色的笔往右边屏风上写上“楚松”,想了想,在“楚松”后面又加了“蒋进贤”。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皇帝深谙此理,重要的事情都要记一下,仇恨值高的名字也要写下来。为区分态度,还用了双色笔来标记,防止误记。摸着下巴,皇帝心想,好久没整人了,郑靖业最近也疏懒了些,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老虎不发威,真当老子是病猫啊?! 次日早朝,皇帝就当众询问《氏族志》编纂情况。 蒋进贤简要汇报了一下进度:“只剩几个尚需斟酌。” “卿且把定好的报上来。” 蒋进贤摸出袖子里的草稿,一声一声地念着,他念得不紧不慢,听的人却是心弦紧绷。事关重大呀! 听着听着,有人欢喜有人忧,郑靖业只管冷笑。蒋进贤与郑靖业都站得靠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注意到了郑靖业的不悦。 这不重要,蒋进贤想,在这个事情上,郑靖业这样的土鳖是没有发言权的。 他忘了,御座上还坐着另一只高级土鳖,这只土鳖也在冷笑。他更没注意到,底下已经有人低声清嗓子、默默卷袖子了。 首先发难的不是皇帝也不是郑靖业,而是韦知勉。 自从被一个脸盲症谋划捅他却捅了范大余之后,韦知勉老实了许多许多。但是,这次排名,本来有望进入二等的韦氏却被蒋进贤给放到了三等里面,原因还是他教女无方。 韦知勉自觉打脸,发动自家党羽骂街,称蒋进贤是“奸佞小人”、“奸臣奸党”、“抬已党之名望而抑士人。” 蒋进贤自是不肯站着被骂,反言韦知勉才是“奸佞小人”、“只知以权谋私,无心公务”、“门风不整”。 啥无心公务啊,郑靖业强势,把重要的工作都给揽了,有心公务想抢生意还要被他抽哩! 朝上乱战,叶广学家被评为三等,自是想再进一层,想要混水摸水,希望重订《氏族志》的排名,也参与了乱战。 这一回才是不分阵营的大乱战,各自为了自家利益而奔波,什么“为了扶植共同看好的皇子而努力”都被扔到了脑后。大家互相攻击,谁还不知道谁啊?什么丑事矬事都给你揭了出来,看看他们揭发出来的什么宠妾灭妻、以庶充嫡,不事嫡母、兄弟争财……比刚过年那会儿还狗血。 皇帝乐得很,还要喝斥:“成何体统?明日集贤阁,诸卿各畅所欲言,勿论其他,只论《氏族志》。”你们都要讨好俺,俺家能当头等世家了。这个坏老头儿,生怕大家不吵,还规定“畅所欲言”这不逼着人家说话么? 集贤阁会议由首相郑靖业主持,皇帝萧正道作为裁判,各位朝臣是选手。由于有郑靖业的约束,郑党份子很乖很安静。就见世家、勋贵红着眼睛在吵。 池之作为编纂小组的成员,也要发言,他的发言震惊全场,他还是那个观点:第一,我家已经不是世家了应该退出排名;第二,建议皇家入优等,以避免“以臣慢君”的情况发生;第三,对于开国以来的勋贵,可以酌情编入排名;第四,许多已经没落了的世家,也要酌情剔除掉。 池之坚持:“世易时移,彼时之法不可法当今。”建议大幅度更改排名,以适应新形势的要求。一个中心思想就是以现在各家的地位来排个名。 池版《氏族志》被人怒斥为“勋格”[3],简单地说,就是官职排行榜。池之却说:“世间数百年家族多得是,岂止李、顾、赵、蒋、楚、夏、陈七姓,而七家独尊,何也?不过数出宰相耳!”本来就是按官职排的好吧? 这一次会议,池之赚大发了。 据后世历史学家分析,世家衰落的一次标志就是这《氏族志》的编定。“这代表着一个新兴的利益集团的兴起与一个旧有利益集团的衰落,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思想开放的旧利益集团成员与新兴利益集团合作,促进了这一过程。一个明显的例证就是,集贤阁辩论之后,郑靖业把女儿许配给了他,史载‘帝喜自为之媒,以之父母俱殁,令顾益纯为其事主,擢之为中书舍人’……” 是不是利益合作只有“合作的”当事人明白,而婚姻的相关方此时已经炸了锅。 “哈?!”郑琰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定定定定……定下来?给给给……给池……靠!”瞧这激动的, 我勒个大擦!郑琰满地踱步,这才早恋了仨月啊!这就定婚?我还未成年啊!“干嘛这么着急啊?” 杜氏淡定地道:“反正你这正个月喂池家小子也喂得顺手了,以后接着喂呗!” 郑琰石化掉了。 郑家这反应算好的了,池家亲戚的反应比她激烈多了。 池外婆听了池之通报要定婚,便问:“是哪家淑女?” 池之温柔一笑,带着少年的腼腆:“是郑相公爱女七娘。” 池外婆几欲昏倒:“你你你,岂能辄婚非类?!我死后没脸见你母亲了!” 池之一脸诚恳地道:“池家已经被剔出《氏族志》,谈不上类不类的了。” “咕咚”池外婆昏倒了。 谷氏惊得跳了起来:“阿娘!” 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抹药油,池外婆终于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池之,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怎么会这样哟!你明明已经入仕了!呜呜,这可如何是好?” 池之柔声劝慰:“我把舅家还留在《氏族志》里了。”暗示自己是个好人,拿自家排名换了舅家排名。 哈!他舅家根本已经绝了后,只剩两个寡妇了好吧?!谷氏皱眉道:“大郎年轻,将来未必不如人。也不必就结姻郑氏,如今事情还没定,不要这样着急。池家门风,大家都是信得过的。大郎若愿意,我愿回家说合,以谷氏女配大郎。” 池之诚恳地道:“谷氏名门,岂能辄婚非类?”池家也土鳖了。 谷氏:“……”我勒个大擦! 池之在世家中间的名声开始变质,有人说他拿家族名望来“谄于上”,有人说他这家伙狡猾狡猾地。不过他的名声在新贵中间倒是很好,宜和长公主等人送了格外厚的礼,还有数家借他定婚的由头送了庄田宅院的。 嗯,总的来说,池之已经是颗耀眼的新星了。尤其这货还成了皇帝的机要秘书。腐败啊!封建专制统治都不按组织程序提拔干部啊! 75、渣攻与贱受 中书舍人六品小官,看似地位很低。混官场的人都知道,官职重不重要,不单要看品级,还要看位置。俗话说的好“相府的丫头六品官儿”,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贴近领导。池之担任此职,惊掉了一堆人的眼珠子。郑l被放到这个职位的时候已经年至三旬,其父还是宰相。 抗议的人不在少数。 袁曼道这样的正人君子先不干了:“陛下,中书舍人位卑而权重,非老成之人不以授。池之年幼,何堪此职?” 中书舍人,皇帝的机要秘书,皇帝下命令,要他们草拟,下面递奏章,也要经他们的手。皇帝的命令如果有错误,他们发现了就要奏请皇帝改正。遇到大朝会,他们要联络各方面;如果皇帝要任命重要的官员,他们要作为使者出现;将帅有功,他们要受命去慰问;四方使节朝见,他们要代表皇帝接触。除此之外,如果有冤狱了,他们要掺一脚;文武官员评定考级中也会出现他们的身影。 弄个十六岁的毛孩子来当国家领导人的机要秘书,你开玩笑呢吧?袁曼道也知道,皇帝这是跟一群自视甚高的世家扛上了,这是在表明立场。袁曼道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却也并不是个傻子,如果他是个傻子,下场只会比季繁更惨,他可没有学生当宰相、当驸马。 袁曼道正义归正义,跟皇帝说话还是挺注意方式方法的,采取了摆事实讲道理的策略,并不胡乱攻击看不顺眼的同事是“小人”、“奸党”,说得人一文不值还要倒贴钱。他提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池之年纪小,没经验,他能知道整个国家是怎么运作的么?中书舍人连着这么多的要害部门,他得磨练。 他建议让池之做秘书丞。秘书省是个清贵之地,下设二局,一为著作、一为太史。袁曼如此建议也算是厚道了,秘书丞是秘书省里除秘书监和秘书少监以外级别最高的官员,而且是个管事儿的差使。秘书省一枝笔杆子,奉命修书的时候夹你两句小话,千年之后的考据党都能拿来演绎一下你的人品。如果是修史就更可怕了,不用演绎可直接引用。 表章上去,先过新上任的中书舍人的手。池之啥话没说,原模原样地给递到了皇帝的案头。 皇帝很不开心:“有志不在年高。”念在袁曼道脾气虽硬,说话还是讲道理的份上,他也没有批评袁曼道反对领导意见。 袁曼道表章一上,提醒了一大批人。皇帝坏啊,这样的任命他老人家直接宣布了,根本没有走正常程序,也不给有资格提出异议的大臣反对的机会。下旨的是皇帝,不用别人拟旨,组织部长是郑靖业,一路开绿灯放行。俩人隔空喊话,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俩老头耍起流氓来,让世家目瞪口呆:皇帝,你咋不按规章办事捏? 直到袁曼道横空出世,世家一下子醒了,对啊,就算已经执行了,咱们也可以抗议啊,也可以申诉改判啊! 袁曼道说得有理有据,连台阶都给皇帝铺好了,池之与郑靖业的感情也算是照顾到了。世家就没那么客气了,这里面有一些小官,自家在世家排名里吊个车尾,这回让池之大笔一裁,踢出了高贵的行列。原本他们是“以姓氏傲王侯”的,咱就是八品,也比你一品高贵。现在不行了,池之踹掉他们,把位置空出来安置了以前他们瞧不起的王侯,他们被王侯给傲了。 此仇不共戴天! 纷纷上奏进行抗议,把袁曼道那些原本有道理的话当成了发面引子。袁曼道只是说池之还年轻,需要锻炼,他们就说池之乳臭未干该滚回家吃奶。袁曼道建议把池之挪个地方,他们就说池之名不符实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该夺了官职踹出朝廷。 除此之外,还有人进行深发掘。 “还有说池郎人品不好谄事圣人的。”由于还没跟郑琰结婚,郑德兴还是习惯性地称池之为池郎。 “没了?”郑琰正蹲在楼上,看着绵密的雨丝从天上往下扯。把不知道从哪里捞过来的草茎扔了下去,漫不经心地问郑德兴。 “就这些了。”他把皇帝身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卖给郑琰了,标价:零。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本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只因小时候偷偷看小说被求到郑琰头上,从此踏上不归路。他现在做的属于“泄漏”罪,把皇帝身边的事情说给别人听,如果被发现了,哪怕他祖父是郑靖业,也要挨收拾,连郑靖业都要跟着请一回罪。 郑德兴很忧郁,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回来就被拎过来陪他姑姑赏雨。郑德兴对堂弟郑德平的懒散颇觉恼火,但是在皇帝身边经历了这样与自家亲戚有关系的暴风骤雨之后,他也觉得雨中睡个懒觉是休养的不二法门。 “撒谎,”郑琰嘲笑地看着郑德兴,“这些人,用词虽然文雅,可再文雅,不骂到你十八辈祖宗他们是不肯干休的,断不会只说这么一点儿。蒋进贤都是辱没世家的败类了,池……又能讨着什么好了?” 郑德兴默。 “少装死,说!” 郑德兴一个哆嗦,乖乖地道:“他、他们还说……池郎命数不好……”什么六亲死得快绝了,恐怕是天降妖异,在皇帝身边要对国家、对皇帝不利。而且此人人品极差,自甘堕落,巴巴地想娶当朝宰相的闺女,这分明是攀附权贵,吃软饭爬裙带的不要脸的小白脸儿! “有为他辩解的么?” “祖父对圣人说,要是池郎有不妥的地方,是不会把女儿许给他的。顾先生说,这些人太混账,难道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才算命好?” “还有。” “还有,文昌侯等九位联名上表,道是池之人品贵重、处事公道。”这些都是从定籍事件中受益的人,他们的家族也挤入了名门行列,当然不能眼看着池之被拍,拍完池之,该轮到重新修定排名了,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他们倒是买卖人!” 听到自家姑姑骂朝臣,郑德兴一句反对意见都不敢有。郑琰还不肯放过他:“你十七了,要从亲卫里退出来了,想过以后怎么办没有?” “我听祖父的安排。” “你不能总靠着长辈指点,”郑琰招招手,把比她高两头、大五岁的侄子招到跟前,“你得趁着还在圣人身边儿,让圣人把你记得牢牢的,以后离了圣人,他还记着你。我跟你说你得琢磨着圣人想什么。” 郑德兴张大了嘴巴:“这有点儿……” “切~圣人讨厌你了,把你踹到天边儿了,你处江湖之远,忧国忧民又能于国于民有什么好处?”郑琰给乖宝宝洗脑,“你得留在朝廷里才能干更多的实事,否则不就是把朝廷让给小人把持了么?小人充斥朝堂,你想,那是一个什么光景?”郑德兴的脑袋还是带棱角,万不能让他义气用事的。 郑德兴被郑琰一张能把死人气活的嘴巴给说得连连点头,又担忧地道:“只怕经此一事,池郎要受攻讦。” “圣人不会忘了他的。” “哦。” ―――――――――――――――――――――――――――――――――――――――― 皇帝当然没有忘了池之,不但没忘,还对他特别好,还赐了新宅子给他,还要在池、郑联姻的事情上掺一脚,抢了媒人的位置。 世家也是不肯罢休的,这是要夺了他们的社会地位。让了这一步,世家可就算是真完了,大家都是名门,经历过时间考验的,绝不允许自己的圈子混进什么奇怪的东西进来!池之,你是千古罪人! 世家对池之的评价降至新低,不少人见皇帝这里是铁了心要维护池之,齐推了顾氏本宗的族长顾崇登门向顾益纯抗议:“管管你那个学生吧,他在朝上搅风搅雨,哪里还有一点名门风范?” 顾益纯问道:“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么?” 顾崇气急败坏:“他订的那个勋格,纵有千金之铁,铸不来这样的大错!” 顾益纯很耐心地道:“我这里也有《氏族志》,”顺手从坐垫儿底下掏出一本儿来,翻开第一页,“咱们从头计较一下,究竟哪里不好了。你说什么,我都给你记下来,哪怕叩阍,我也代你禀了圣人。” 头一页,头一名,萧氏。顾崇你有种当面说皇帝家是土鳖!一群胆小鬼!世家要是还有敢跟皇室叫板的气概,也不至于到眼前这个地步了,顾益纯满眼悲哀。是该换换血了!但愿经此一事,数百年名门、几大家族里能磨练出几个真正的俊彦出来,不然就太悲哀了。 顾崇铁青着脸:“人都说你是当朝名士,难不成你也觉得这样的名籍能拿得出去?!” “这是国家修订的,是国家的看法,你们要是不乐意,不妨自己定上一定。”顾益纯作事不关己状。 顾崇怒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国家也得这样定!没有朝廷认证,自己定的算个[哔――]”皇帝得当这个橡皮图章。 顾益纯忽地一笑:“之那日在朝上说了那么多,实有四个字是金玉良言――世易时移。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明白,国家就是依着你们的意思订了一百本《氏族志》对大家也没什么好处。”想清高就自己清高去呀,非得拉上国家资源。一面是守着自家的圈子,不肯让人进来,一边又想染指别人的利益,当别人都傻呀! 你想当个快乐的渣攻,人家却不乐意当个苦逼的贱受啊!尤其在“人家”的头子还是皇帝这个老无赖的时候。 顾崇默,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池之这样的混蛋了,全是因为他有这样一个混蛋老师! 世家这是跟池之卯上了,必须维护世家这一群体的威信。《氏族志》改不改的可以慢慢聊,池之这货必须整!不整,就表示世家认怂了,从此再难抬头。 终于,有人找上了郑靖业。鬼子平民可以遣返,汉奸必须拉出去枪毙五百年!郑靖业终于收到了来自世家的善意劝告:池之这货啥都没有的死光棍儿,分明是瞧上你是宰相才想办法勾搭你家闺女的,这样的一个吃软饭的货你还要他干啥?趁着他还没坑你闺女,赶紧踹飞了他,不用担心社会舆论,咱们可以帮你顶着。 郑靖业温和一笑:“这得问七娘。我说过了,她的婚事她自己拿主意。” 这都是什么烂规矩?! 郑琰正嗑瓜籽子呢,听了这话把手里的瓜籽儿往碟子里一扔:“他们无福消受,我呀,撑得住!三岁孩童怀千金之宝过闹市,招抢!我就没听说咱们这样的人家里有宝贝被抢的。一群蠢货,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他们的嘴巴比醋还酸呢,活该饿着他们。”你们就羡慕嫉妒恨吧! 宜和长公主一愣,旋即笑开了。 庆林长公主额头一抽:丫头,你泼妇了。 杜氏一脸麻木,反正有人接手了,她也就不说郑琰什么了,只是想,跟池之签合同的时候得加上一条“货物售出,概不退换”才行。也不知道池之能不能消受得起她家七娘? ―――――――――――――――――――――――――――――――――――――――― 矛盾达到了顶点,焦点就是池之的去留,池之还是淡定从容地上班。 他从容了,朝野却是一片不淡定。以皇帝为首的实权派要保他,世家却是要整治他,这结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了。 池之却是个狠人,要不怎么说是顾益纯的学生呢,他居然向皇帝进言:“臣年幼,所言名籍并不能服众,不如再开廷辩,对着《氏族志》一个一个地辩驳,也好早日定稿颁行天下。” 头一名就是萧氏,你说皇帝是高兴啊高兴啊还是高兴啊?你要改了,他的心情又如何? 皇帝大乐:“卿果大才!”公正的好人呐! 池之领了皇帝的好人卡,向下传达了皇帝的命令。 世家摩拳擦掌,准备一次难倒池之。顾氏姻亲夏氏跑来与亲家商议:“咱们要盯着哪几条分辨?”大家劲往一处使,不要分散火力啊。 顾崇被顾益纯气得想吐血,回到家里却冷静了下来,顾氏从来就不是不识趣的家族。含糊地道:“到时再看罢,你又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了?”皱一皱眉,“命数、攀附什么的话休要再提了。”能想出这样大招来抱皇帝大腿的家伙,得罪不起。 由于顾氏宅缩,没有向盟友们提供情报,廷议当天,世家懵了。萧氏排在第一位,是绕不过去的。当面说皇家土鳖?不行。不说,那就把皇家放到头等?不甘。 皇帝乐呵呵地看着这些给他添过堵的家伙的蠢相:“大家畅所欲言嘛!”有种你当着我的面说我土鳖!池之真是个好孩子。 世家快憋屈死了的时候,池之建议:“既然没人有异议,《氏族志》可颁行天下了。” 你妹! 几百年来,世家没这样怂过。 行咱不跟皇帝较真了,咱们修理池之。他确实太年轻了,不足以服众,咱们不服,必须不干! 袁曼道对此表示很痛心,他完全看清世家的嘴脸了,这些欺软怕硬的家伙,p个名门风骨都木有了!当初你们的祖先可是直言极谏,不惧刀斧,坚持真理的,正因为有这些优良的品质,才得以创下数百年基业。到了你们这里,你们真怂! 袁曼道倒戈了,他向皇帝进言:“圣人诚以之贤,请试之,则百官无异辞。” 考试!只要池之通过了考核,就能堵上世家的嘴了。世家也接受了这样的建议,很多人已经想了n多高难度的题目出来了。 皇帝不干了,考个p!老子就要任命池之,不服气你咬我啊?他耍无赖了。皇帝耍无赖,还是一个老皇帝在耍无赖,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的。 池之毫发无伤,开开心心地定亲去了,皇帝为了让他在婚礼上好看,特许他服朱。咳咳,因为他未婚妻品级略高…… 文定的工作是早就准备着了的,池之这里按照礼仪要求准备好了一应物品。至于合八字,那是伏先生合过的,郑琰这才回过味儿来:“你们一起坑我!” 皇帝虽是媒人,却不能像媒婆一样来回跑腿儿,他遣使跑了一趟,次日在宫中设宴款待两家人。郑家是一家,池家则是池之加上顾益纯三口人。席间皇帝笑谓池之:“卿可谓少年得意。” 池之回道:“臣欲持之以恒。” 皇帝拍案大笑,杯盘蹦得老高。 郑琰跟苗妃诉苦:“我说怎么不对劲儿,原来是一齐给我挖坑。” 苗妃要笑不笑地道:“池郎哪里又不好了?到现在回过味儿来了?你倒是爬出来啊!” 我又不是贞子! 郑琰咕哝着:“早点儿告诉我也成啊,我又不是不懂事儿。” 庆林长公主见杜氏的情绪不太对头,忙道:“大喜的时候还计较这些,你又能懂事多少?” 郑琰吐吐舌头。 苗妃关心地问道:“听说池郎尚有一外祖母?” 郑琰笑眯眯地:“明天去拜望老人家,老夫人身子不太硬朗。师兄说,虽是血亲,却是两姓旁人,她们又守着古礼,不肯越了本份,并不插手池家的事,是以前前后后并没见到。”池舅妈的娘家侄女已经回家了,郑琰对池外婆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苗妃一寻思,就不再多问,开始打趣郑琰:“一转眼阿琰也长大了,以后多出来转转,可千万不要害羞啊!” ―――――――――――――――――――――――――――――――――――――――― 皇帝、苗妃处开心又热闹,东宫里还没被皇帝从菜篮子里捏出来扔掉的皇太子此时却在与他的好基友李神策争执。 李神策的目的是扶一个帝王上位,证明自己的才学。他坚信自己的路线正确,只要太子照做,一定可以达成目标,其他的事情他是不会管的。皇太子受委屈就受吧,为了光明的未来,一点小委屈算什么? “今日不忍,辱及一世,忍过今日,总能找回来。”对李神策来说,这已经是很柔和的诱哄了。 萧令行根本不买账!“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还要我给他送礼?!你是何居心?!” 哦,池之在品评世家的时候把傅家给扔进了三等,理由就是不会教女儿。女儿归母亲教导,咸宜郡主逾制,分明是傅良娣这个做人母亲的过错!可见傅家徒有虚名。 池之认为,公主郡主神马的,彪悍一点没关系,什么公然上街啊、包养小白脸啊、追杀老公啊……都是可以原谅的,民风嘛,也是一种时尚,风雅笑谈。但是,逾制造反这种事情,可不是说笑话!世家家教也不过如此了,根本就是教坏个女儿去祸害别人全家,以后犯不着削尖了脑袋求娶这些人家的女儿了。 ――这也是世家当他是仇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东宫又躺了一回枪。要命的是傅含章正在边疆,这个那个,他妹子教出来一个有僭越嫌疑的闺女,他在边疆也呆不稳了。傅含章被换回了京里来,改由一个正在屯田的土鳖张进书去领兵,土鳖的儿子张亮也被编入了勋卫里。 萧令行的火气想不大都不行,一根指头就指向了李神策:“你是畏惧权势,想要巴结他们吗?你居然让我对那些小人卑躬屈膝!” 坦白地说,李神策的脾气比萧令行差多了!炸毛了炸毛了,老子受够你了!敢怀疑我的人品!你该是个机器人,我输入指令“谏”,你就要执行“纳谏”,你现在居然产生自我意识了还!这个自我意识还跟病毒似的,违反指令! md!老子不干了!李神策果断地撂挑子了。他是来当渣攻的,不是来当贱受的,还是当萧令行这种货色的贱受! 说来世家的傲骨在李神策的身上居然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留,他当即就跟萧令行大吵一架:“太子实无器量!你说我畏惧权势,你贵重,我偏不惧你!池之是圣人之臣,他要是小人,圣人难道是昏君吗?他是你们家的有功之臣!我劝太子友爱手足,太子做到了吗?我劝太子敬重大臣,太子做到了吗?太子为人子,现在难道连亲生父亲都不体谅了吗?太子是这样的人,我不能再在东宫停留片刻!” 说完,还大哭三声以示哀悼。 哭完甩袖子,走人!潇洒的勒! 萧令行真是太不了解李神策了,人家是说干就干,潇洒非凡。李神策的影子都不见了,萧令行还没回过神儿来――尼玛这就走了啊?! 李神策疾行出宫,路上遇到了俩宫婢,看似陈氏身边得用的。两人认得李神策,停下问好。李神策风一样从他们面前飘过,两人在他背后翻白眼,李神策的人缘,实在不咋地。 宫婢回禀陈氏:“奴婢去了昭仁殿,庆林长公主、邢国夫人与郡君都在,听说太子妃想借这机会邀郡君来坐坐,当面道贺,贵妃也没拦着,邢国夫人与郡君也答应了。昭仁殿也差不多该散了,郡君快来了。” “知道了,你们现在就去把广平郡王给我叫来!就说我有急事,赶紧过来!他来了,不管这里有没有人,你们径把他引进来!” “是。” 76、订婚的后续 陈氏一张帕子拧皱了半边,阿蓉立在一旁也跟着犯愁,这当人母亲的人呐,别的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家儿女犯浑!作为陈氏的心腹、跟着陈氏一块儿长大、陪嫁入宫的人,阿蓉对于陈氏的难处一直都看在心里,不由道:“娘子也太苦了。” 嫁个皇太子看着风光,又有谁知道一过门就当娘的苦处?哪个遵礼之家会做出婚前生子这样的丑事来?!皇家就能!亏得新昌郡主这个死鬼是个女的,要是个庶长子,你说添乱不添乱?太子妃还得开开心心地照顾这个生母早死的丫头。 生了嫡长子之后,东宫的命妇院里又添了不知多少太子恩泽过的女人,傅良娣这样有名号、育子女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婚姻生活并不算幸福,皇太子又越来越不像样儿,陈氏的一颗心全扑在了儿子身上。广平郡王以前也是争气的,无论文武都拿得出手,更兼礼仪到位,也不乱搞男女关系,谦谦君子,优秀得一点也不像是土鳖萧家出品,这都是做母亲的心血啊! 可就是这样一个心肝儿宝贝儿,居然看上郑靖业家的闺女! 阿蓉咽下叹息,怎么就偏是他家的呢?眼下剩下四个宰相,你看中哪家闺女都成,你阿娘定会为你求了来,就他家不行啊!郑氏与东宫中的恩怨完全可以放到一边,郑氏暴发户的身份在陈氏眼里却是致命的伤。 陈氏微笑道:“只要大郎有出息,我就不苦。” 阿蓉道:“今日之事,只怕惊着了郡王反而不美。” 陈氏幽幽叹道:“阿蓉,等会儿你看着点儿郡王,先出去迎他,点一点他。” 阿蓉谦卑地躬身应下:“是,”又劝陈氏,“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郑氏女婚约已定,郡王也好趁早死心。郡王一向是个懂事的,必不会辜负娘子一片苦心。” 陈氏这才露出一丝笑影儿来:“但愿如此。”幸亏儿子出宫开府的时候她不放心,在儿子身边放了几个心腹人,这才知道儿子居然生了春心。然而等儿子回来探望父母,居然对陈氏的暗示一问三摇头,死活不肯招供! 广平郡王是不敢对母亲一诉衷肠的,庆林长公主跟陈氏,那是死敌!打死也不能说在庆林长公主家看上个小美人――谁说好孩子就一定是缺心眼儿的?任你怎么问,我就是不承认。眼看自己跑了多少趟庆林长公主府,人家就是不开口,萧绰未免感叹,这陈家啊真是吃饱了撑的!有多少事儿,就是因为他们夹在了中间儿才闹僵的。 就是没了郑琰这档子事儿,广平郡王也难对外祖家有什么好感。让你娶个公主又怎么了?那是看得起你好吧?凭良心说,庆林长公主除了因为婚姻之事不待见陈家,其他的事情上那是样样妥贴,不干政也不骄横,认真过日子的一个女人,这样的好女人他舅舅居然看不上,真是瞎了眼。 这回定《氏族志》,吃错药的世家还要再贬皇室,真是脑残没药医! 这人呐,就是屁股决定脑袋,广平郡王他被陈氏教得再像个高士,他还是姓萧。皇家由于种种原因,是常会出一些奇人,但是这些奇人里还要包括萧令德这样的奇葩,按照概率算,如果陈氏想养出个世家模式的皇帝,她且得养上百八十个才能碰上一个。 萧绰到得比杜氏母女要早,他一接到消息就坐不住了。 闻说母亲要见他,萧绰的第一反应是:不会是东宫又出什么事了吧?母亲是个挺标准的太子妃,一切依礼而行,但是东宫却不是一块和平乐土。他小时候还好,等到傅良娣生子,他又有其他的庶子出现,大家在太子面前争出头的趋势就很明显。他家姐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什么抢男人、逾制,都干得出来,还不听太子妃管。他爹本来是他心目中的楷模,结果楷模把亲闺女给弄死了。 遇上这样的家人,他急着过来帮忙圆场子。 这回又是谁闯祸了啊?萧绰打马狂奔,生怕晚一步他又少一个姐妹。到了东宫门口,他气都没喘匀就遇到了来迎他的阿蓉:“蓉娘,家里有什么事么?” 不就是你么?阿蓉腹诽一句,微笑道:“是郑相爱女许与驸马爱徒,圣人自做的媒人,太子妃也想见见郑家小娘子。又想太子恐不欲见那边儿的人,故而请您露个面儿。郑家小娘子是常往庆林长公主处去的,恐怕庆林长公主也会过来。” 萧绰咧出一个笑容来:“这样也挺好,”东宫就应该与朝臣保持一个比较温和的关系,“阿爹现在何处?” 阿蓉低声道:“与那位李先生怄气,李先生出宫了,殿下也出去了,听说是带着一队人马,估摸着是去郊外散心了。” 萧绰叹口气:“郑家人还没到么?” “快了。” “我先见阿娘。” 陈氏为她的儿子劳神费力,不能令母子生隙,又要悄没声地掐熄了儿子的念想。她的经历比广平郡王丰富得多,在儿子还在像只没头苍蝇似地乱转的时候,她已经猜出郑琰来了。有了目标就容易确认得多,知道实情,陈氏的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不能怪她多心,当初她哥哥出了事儿,家族想推她弟弟出来,没想到这货浪漫主义情怀太过浓烈,在婚事上跟家族顶牛,看上了与陈氏竞争太子妃位置的楚家女儿。楚氏失败,黯然嫁人,求淑女而不得,陈小弟居然效仿起顾益纯不婚去了。现在顾益纯儿子都好几岁了,陈氏的弟弟还是光棍一条。 见儿子从容过来请安,陈氏笑了起来:“大郎又长高了。” 萧绰陪笑道:“阿娘喜欢就好。” “阿蓉与你说了么?” “是。” “你父亲最近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 “是。” “再一刻邢国夫人母女与庆林长公主都要过来的,你与她们打声招呼罢。不必多作停留。” “儿明白。”不就是代他爹表明一下立场,做个戏给圣人看么? “你当知道这是圣人做媒,你阿爹不喜这两家也是无法,但是咱们不能怄气。这丫头性子不好,不留余地,想戴氏女、你的姐妹们都在她一张利口之下吃过亏。出嫁了恐怕也会掐尖好胜,家宅不宁并非吉兆。你一个郡王,见一面就行了,不要跟她多说话,免得又被抢白了去。” 怎么样让儿子理智一点是陈氏最近的课题。听说池、郑联姻,最衷心祝福的居然是陈氏。想池外婆这样的没落世家对于外孙要娶郑琰还是满心的遗憾,何况陈氏? 陈氏不得不打破坚持,在正妃未过门前给儿子送美貌温婉的宫婢、给儿子挑出身高贵的媵妾,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意思。奈何儿子宫婢收了,也点头同意择吉日令媵妾入府,却还是心心念念想找意中人。 陈氏实是无招可想了,她不想与儿子起冲突,母子生隙,、对太子妃来说是不能承受的后果。只有点破,只有迂回点破。儿子明显不想跟他说实话,陈氏也就用这种方式敲边鼓。她怕强制会引起儿子的逆反。 你们俩巧遇了,但是她已经订婚了,她还是折腾得你的姐妹没脸的罪魁祸首,你看着办吧。 萧绰一脸轻快地道:“男女有别,见一面说两句贺语就罢。郑氏女再泼辣,也不关儿的事了。” 说出傻话的萧绰在见到郑琰的时候懵了。 怎么就是她了呢?一点也不凶残啊!郑琰在东宫人的嘴巴里,已经凶残到极点了,嘴巴毒、心更毒,小小年纪就不肯饶人一分……对于这丫头口上刻薄他姐妹的事情萧绰不是没有怨言的。新昌、咸宜是有错,萧绰也看不上她们,却不代表着能够接受有人挑战东宫权威还往死里阴东宫。 这么个俏丽小佳人,怎么就会是个毒妇? 萧绰带着梦幻的微笑,真是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识礼告辞而出。出了殿门,被太阳一照,满眼金星。死活都不能把郑琰的形象与刻毒的评价联系在一起,萧绰表示,两套系统不兼容,他的压力很大。 在座的就没有傻子,陈氏一阵心疼,儿子受打击了,估计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心情。杜氏早已知道这广平郡王没安好心,此时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是好人,连带的池之在她心里的评价都高了几分。 庆林长公主心头一阵狂跳,她想起了伏先生的铁口直断。除了她家女儿,哪里的妻子会比丈夫更高贵?哪家的妻子的荣耀不是从丈夫而来?难道就应在了萧绰的身上?庆林长公主一半身子如被火烤,一半身子如遭雪埋。 大家都没什么坐而论道的心思,故而萧绰出去之后也就是说两句场面话,无非是你说恭喜我说同喜。 出了东宫,女人们先开了一次小会,庆林长公主无不担忧地道:“看广平郡王的样子,怕是动了心思。他要真做出什么事情来,阿琰要如何自处?” 郑琰断然道:“我又不傻,什么都比不上我满门至亲、故旧亲朋。” 庆林长公主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又生出疑惑来:伏先生别是不灵吧? 杜氏对庆林长公主道:“这事谁都没有露出来,咱们也不必多言,池郎那里,也无须多说。” 庆林长公主笑道:“这是自然。” 东宫在这些人眼里已经是死人了,自然也不会把广平郡王放在心上。太子妃的意思她们也能猜出几分,她是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陈氏比她们着急。广平姓不久就定了名门赵氏的女儿做老婆――这是后话了。 ――――――――――――――――――――――――――――――――――――――― 从宫里回来,男人们情绪稳定,倒是女人们平添一段心事。第二天就是郑琰登门拜访池外婆的日子了。 为了这次见面,郑琰作了不少准备。世家爱讲究,她的背后有赵氏支招,还有顾益纯这个总指挥,一应的过程都不是问题。连给池外婆的礼物也是精心准备的,其中必不可少的是四色针线,此外还有按照古礼备的日常用品与吃食。当然了忘不了谷氏,一应的东西都比池外婆的减两分。 郑琰也打扮一番,一身儿湖水绿的衣裙,头上插几支玉簪,望上去并不奢华。收拾停当去见杜氏,今天母女俩是要一起去的,赵氏作陪,郭氏看家。到了堂上,杜氏把她上下一打量:“去了那边儿,对老人家客气些,她性子别扭,你不要别扭,不要当面顶撞。”唠唠叨叨说了一车子的话。 郑琰乖乖听了,她对于池之的白兔外婆是闻名已久,有了池外婆,她才敢相信历史课本上写的世家子见到马都要怕得发抖,直说这是老虎,是一点也不夸张。所以她今天表情调整得比菟丝花还柔软,打扮得比空谷幽兰还高洁,演练了幼儿园阿姨安慰小朋友的技能,准备了许多装x的词句。 赵氏道:“那一处是知礼人家,池郎君也不是糊涂人。阿娘与七娘无须过虑。” 郑琰弱弱地道:“毕竟是长辈,小心总没有坏处的。” 赵氏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绝倒。 母女婆媳正在说话,外面通报:“池郎君到了,接七娘出门儿呢。” 郭氏把杜氏一行送出门去,池之正在门外候着。恭敬有礼地招呼杜氏,口称:“岳母。”杜氏点点头:“时辰不早了,不要让老夫人久等。” 池之见赵氏在旁,口称三娘:“今天有劳三娘多费心。” 赵氏笑道:“七娘是我妹子,回护是应该的,你怎么客气上了呢?” 有杜氏、赵氏在,郑琰与池之没有多做接触,池之凑到郑琰跟前道:“放心,陪客我都找好了,谁办得不好,你记下名字来给我。” 郑琰低声道:“我省得,想来外祖母也不会让我吃亏的。” 由于池外婆不太懂家务,一部分事务由池舅妈分管,另一部分则是池之代劳。这陪客里多半就是池之同事的老婆,池舅妈倒是想邀一些差不多身份的娘子作陪,无奈池之因《氏族志》把世家得罪惨了,乐意来的没几个。 什么时候什么阵营都不是铁板一块,世家里也有“叛徒”,比如池之的前同事李丞的妻子楚氏就来了。李丞与池之走得近,就不是那么坚定地执行家族冷淡池之的政策了。此外亦有一些池之请来的人,这些人在池外婆耳朵边儿没少说郑琰的好话。 楚氏就说:“郑家七娘我们只见过一两面,模样儿是顶好的,性情也不差。您就说,她可是顾益纯的学生,教养能坏了么?” 又有池之另一同事的妻子赵氏道:“我有一族妹嫁入郑家,夫妻和睦,他们家是一点儿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没有,门风端正的。” 这些人都是世家旁枝,自然知道要对池外婆说些什么。 池外婆还是不□□心:“我是大郎长辈,却不能预池家事,他这婚事定的我心不安。听你们这样一说,我才好过一点。” 内中又有一林氏道:“别的不用说,小娘子厨艺非凡,有她在,令外孙衣食上再不会受亏的。” 楚氏还夸杜氏:“邢国夫人是与丈夫共患难过的,不离不弃,有这样的母亲,女儿也坏不了。” 听得谷氏暗暗叹息。她那侄女儿已经回家了,她这一次倒是想让娘家妈和嫂子们过来帮衬一下的,奈何谷氏觉得池之侮辱了世家,不愿意掺和进来,婉言拒绝了。不来就不来吧,可这一群捧臭脚的又算什么事儿呢? 谷氏心中不快,凭谁见了没骨气的人都不会痛快。这些人还是池之弄来的,这让谷氏对这门亲事的态度变得更差。 杜氏母女到的时候,谷氏的表情就没那么欣喜。杜氏何等眼神儿,一望即知,心情也很晦暗,这死贱人原就想跟池家结亲,现在被截了胡,心里还不知道要对阿琰生出什么样的怨恨来呢。自己虽说“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家”,真看到这个“美中不足”,心里还是不爽。 池外婆的态度倒是和蔼,她胆子小、认死理,池家不是名门了,她哭得伤心欲绝之后便认了命。今天还认真为杜氏介绍陪客,寒暄毕,一个劲地为外孙子说好话,拉着郑琰的手叮嘱:“大郎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也有志气。你与大郎定了亲就是池家的人了,从此休戚与共。他一个人不容易,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好好照顾他的起居,你们成婚,他就交给你了。” 郑琰心说,这老太太也不是个刻薄的人啊。乖乖点头:“您说的是。”回握住了池外婆的手,啧,这老太太保养得真好。 谷氏更是想死了,她这婆婆这就是撒手不管了?是,郑家势大,也许钱也多,衣食无忧,可这性情您知道么?她会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儿您知道么?万一有不妥的地方,你是管呢还是不管呢?大郎父母双亡,您这是不负责任啊!她是人家舅妈,还是个没儿子的寡妇,池外婆都不管了,要她如何表态?不由暗自神伤。 听说楚氏等奉承杜氏,杜氏问楚氏:“尊夫还在大理寺么?” 楚氏答:“正是。” 郑琰已说:“听说明年要调任的,多半要高升呢。” 更不像话了,你个内宅妇人不要这样活跃啊! 谷氏忧郁了,有这样一门亲戚,以后日子要怎么过?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池家无礼,她有侍奉得婆母入土,便关起门来过日子,不与池家有牵连。这个屋子她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起身道:“阿娘,我去看看茶果。” 池外婆道:“去罢,自己小心。” 谷氏逃也似地走了。 池外婆看着谷氏的背影,叹口气:“她是个好孩子。” 郑琰抱着池外婆的胳膊笑道:“是呢,既是一家人了,就该是不论贫富贵贱都要在一起的,祸福与共,生死相依。您二位谨守门户,奉家族之祀,令人感佩。”好人,换个时空能得贞洁牌坊了。 池外婆道:“这就是‘礼’了。” “难怪池郎处事公正,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敢抗贵戚为小民主持公道(侵夺田产案),是久在芝兰之室,得其熏染,”郑琰哄老太太是有一把刷子的,“所以阿爹才取中了他。只盼以后,我也能得其风范。” 池外婆很欣慰:“就是这样啊!” 这一次亲友见面活动,除了谷氏,别人尚觉满意。 谷氏听池外婆说:“阿琰真是个好媳妇。”对这个黑暗的世界完全绝望了,服侍婆母安歇,自己回房辗转难眠,狠狠哭了一场:这世道没救了。 第二天早上还要擦擦脸,继续陪婆母发呆。 ―――――――――――――――――――――――――――――――――――――― 池之不好在女人堆里呆太久,在外面等得担心,直到散场,他进去问了池外婆的观点。池外婆道:“阿琰人不坏,现做了你的妻子,你也不要因为郑氏浅薄就对她不好。夫妻是一体,她已是你池家的人了。” 池之满意了,道:“外祖母一日劳累,还请早些安歇。我今日得假,明天还要当班,先回去了。” 出来就策马去追郑家车队,绕在郑琰的车边:“怎么样?” 郑琰眨眨眼睛:“外祖母人很好,很关心你。舅母中间儿去看茶果,就没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池之眯眯眼:“你礼数周全了就行,不会一味忍让。” 池之请的陪客倒是让杜氏对他刮目相看,对于他时不时勾搭女儿外出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依旧派人跟随,不肯令二人独处。 四月末,天气渐热,池之从宫里下班回来,念及明天是休息日,写了张帖子约郑琰明天一早晨练。彼时郑家刚刚聚在一起准备开饭,门上来报:“池郎君郑了张帖子来给七娘。” 杜氏咳嗽一声,郑靖业接到指示,开口询问:“这会儿送的什么帖子?拿过来。” 郑琰急道:“那是给我的。” 杜氏抢白道:“他是你爹我是你娘。” 两人摆明车马耍无赖,要拆阅未成年人信件。 郑靖业总结:“先吃饭!”在儿孙面前胡闹成何体统? 这一顿饭郑琰吃得没滋没味儿,吃完饭,郑瑞带着侄子们火速撤退。留下郑琰与父母软磨硬泡。郑靖业已经拆了帖子看,上面写的是邀郑琰明天一早出门呼吸新鲜空气:“近来天气渐热,唯清晨凉爽宜人,芳草清香,远山如黛……” 杜氏道:“得空就叫阿琰出去,还避着我们。”这是公然勾搭! 郑琰很干脆地看着她爹,郑靖业道:“女子十五及笄,你说现在我们该不该管你?” 郑琰咕哝道:“你们都把我嫁掉了。” “那是你笨!”杜氏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自己说说,才几天啊,你就开始好吃好喝的喂他了。”她不是对池之不满意,只是女儿那么小就被拐走,总觉得池之这货太混蛋,这样小的年纪也下得去手! “哪有几天。”分明是好几天! 池之同学隔天一封情书诉衷肠,自己的工作情况啦、家庭生活情况啦,努力工作认真上进攒老婆本啦~以致于还没订婚郑琰就已经知道池之家有多少仆役,每人性格如何,有多少家产,都在何处。每逢休息日就奉上一枚新簪子,什么样式的都有,做足了心思。 杜氏哼了两声,郑靖业已经把帖子给了郑琰。 第二天一大早,郑琰就爬了起来,池之已经等在郑家门外了,递了给郑靖业的拜帖,接了郑琰出城弯儿去。郑琰抽抽鼻子,她在池之身上闻到了一股葱花味儿,啧,是他家拿手的葱油饼。吃了饭就跑了来,都没有换衣服? 清晨的景色果然漂亮,郑琰道:“天地广阔,心旷神怡。你日日有事忙,怎么知道有这样的美景的?” 池之道:“翻了翻祖先笔记。”他家祖上牛叉的时候正是世家兴盛的时期,各种名士风范盛行,他家某一位祖先听说野外有狐仙传说,晚上出城去找,狐狸精没找着,让他看到了清晨野外美景,记到了笔记里。 “这一定也是位名士。”别人他没这么蛋疼! 池之笑笑:“与民无益。” 郑琰中肯地道:“既是名人,做了什么事儿,必会传得广,如果有益教化,也不是于民无益。”如果没本事,别当官儿就成了。 池之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赫然就是葱油饼:“你起得比往常早,早饭也吃不了多少,拿这个垫一垫。” 葱油饼出锅后被切成适宜的小块,郑琰拎起一小块儿来:“你难道起得就晚了?”塞到他口里。 池之连郑琰的手指头都咬进嘴巴里,郑琰老脸一红,故作淡定道:“你咬到我指头了。”池之慢慢吞吞地让郑琰的手指头得见天日。郑琰捏了块饼往嘴巴里一丢,抬头看见池流氓一边嚼着饼,一边看她。她那手指头还在唇间呢,靠!被调戏了! 池之慢慢咽了口中食物,又拎起一块塞进嘴巴里。郑琰别地头,恨恨地嚼着葱油饼泄愤。池之从侧面看到他小未婚妻的腮帮子鼓来鼓去,看着停下来了,再捏一块喂小猪。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违反食堂规定地吃完了加餐,池之掏出手帕给郑琰擦嘴巴,郑琰夺过手帕,擦完了又把自己的扔给他:“你也满嘴油。” 两人的随从装死装死再装死。 太阳升高,空气变热,池之把郑琰送回家,自往顾益纯处讨教功课。 ―――――――――――――――――――――――――――――――――――――― 郑琰进了家门儿,被叫到郑靖业的书房。 “玩得可开心?” 郑琰大大方方地点头:“一片青翠,挺养眼的。” 郑靖业递过一张纸:“看看。” 郑琰展开一看,是徐梁明日到京,自己去陛见,老婆孩子则先到郑府来拜恩相一家。 郑琰问郑靖业:“徐烈是徐梁亲自教养的么?” 徐烈同学郑党出身,在京的表现却是在努力独立。如果是他个人举动,徐梁进京是一种处置,如果是受徐梁影响,郑家又要有另一种应对了。徐梁为刺史,年年入京,这样的情况之下徐烈还要闹独立,这里面的猫腻不能不让人多想。 不是死党,就不需要大力扶持。如果想独立,那就自己去闯荡,郑家的资源不会向这样的人倾斜的。 郑靖业道:“安国的儿子也大了,今年我让他送子入京。”徐梁还是看一看再说吧。 与此同时, 离京七十里的驿站,被留校查看的徐梁一巴掌劈到了长子的头上:“你做的好事!” 徐烈倔犟地梗着脖子:“郑相公与阿爹有恩,阿爹思报是人之常情。可阿爹早已是刺史,此番入京又为侍郎,再对郑氏执僮仆礼,儿实不能解!郑相自己不是也说,如今同朝为臣,不必再提往日旧事的么?” 不论什么时候什么阵营,都不是铁板一块。世家如此,郑党亦如是。 “你懂个p!” 77、神秘的少女 从郑靖业手里出来的就没有一个笨人,笨蛋都被郑靖业拍死了! 徐梁是个聪明人。 所以他想拍死这个傻儿子!不用问了,这几年徐烈在京里一定没少犯二。顾不上一路风尘,顾不上自己也是四十岁的人了,拎过儿子来细细审问:“你于京中对相公可有失礼之处?” 徐烈哼叽着:“儿一向遵礼守法的。” “呸!”徐梁啐了他一口,“你那张脸一摆,遵个p的礼!” 他恨自家儿子太蠢!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想翻身也是好事。问题是――“你知道郑相公是什么人么?你知道你自己有几两沉么?你道你爹做了刺史做了侍郎你就有本事横行了么?你有什么本事自立门户?” 徐烈还是不太服气,声音也硬梆梆的,这孩子估计是进叛逆期了:“与儿一道的,那么些个世家子弟,有天才钝拙者,韵脚都不会,也能入选;有体羸气弱者,马背都爬不上,竟侍君王。儿虽不才,也自觉比他们高着些。朝中诸公,碌碌者众,阿爹难道不比他们高明?就算没有郑相公扶持,也争得过他们了。” 徐梁冷笑道:“你知道这样的局面是怎么来的么?你知道二十年前这些废物的父祖们还不可一世么?连魏静渊都被他们搞得家破人亡,身败名裂!这一、二十年来,不动声色把他们压得只能玩小花招的是谁?你跟他们争?看人挑担不吃力!”小心他们玩死你啊! 徐烈闷头不吭声。 “少给老子装死!”徐梁同学仆役出身,对儿子说粗话毫无压力,“相公不动你,是看在你老子一贯忠心的份上,不然你以为你一个小小从六品能平平安安到现在?瞧不起同僚?你知道他们五服以内哪个亲戚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人家为什么不动你?真怕了你?还是为你的才华折服了?这样的话你信么?你做官,靠的是你老子,你老子我靠的是郑相!” 徐梁越说越火大,手指往外一指:“出了京城,这周围,山野多隐逸,寒门中有识之士少吗?把你放到乡野之间,你倒是有什么办法能出仕?” “还装死!你给老子滚起来!回话!说,你有什么办法出仕?你不是比那些世家子强吗?人家能出仕,你呢?反正我是不行,没了相公,我还是人家书僮。” 徐烈被问得哑口无言,心气却还是难平:“纵如此……也不必执僮仆礼。像张亮那样,看着是纠纠男儿,内里却是个软骨头,跟在七娘身后当跟班,险些让新昌郡主折辱了。” 徐梁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到徐烈头上:“新昌郡主现在在哪里?!仆僮奴婢商人,凡入贱籍者,三代不得为官,”冷笑,“你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么?连这个都忘了你!” 徐烈的学问还是学得不错的,只不过吧,他自己不愿意却想这一段儿,谁会吃饱了撑的在刺史公子那里提这个呢?打人不打脸啊。徐烈捂着脸,傻了:“那阿爹又是怎么――” “自己去想,你不是有能耐么?能个法子来我看看!” 徐烈这孩子被他爹给收拾傻了,徐梁还是不肯饶他,从徐烈的样子不难看出对郑氏是一点亲近的意思都木有!这都几年了?郑靖业要是看不出来他就不是郑靖业了,可这几年徐梁年年入京,郑靖业是啥都没说。 要不是徐烈今天过来邀功,告知他已经在京中整治了一所大宅子,全家人都可以过去住,徐梁疑心之下疑问得知儿子已经从郑家搬出来半年了,他进京就要被打个措手不及!把他瞒得死死的,光靠徐烈那点本事,怎么可能?徐梁想想都发抖。 “光他家丫头就能整死你啊!”老子回去还得给郑相公他老人家赔罪,“你要是有张亮一半儿聪明就好了。郑家七娘,传闻我也听说了,得罪她的人有好下场么?东宫二郡主,当面就让她给打回去了。新昌郡主死得突然,咸宜郡主现在都不是郡主了,那不是郑相出手,是她自己干的。这是一般小娘子么?好好跟人家学学,这才是郑氏家风。就算学不到,忠心跟着,也能保平安。郑氏从来不让门生故吏吃亏的。” 徐烈有些惶然,脑子还是转不过弯儿来,还是没办法从天之骄子的角色里转换过来。 徐梁打完儿子,叹道:“还好,我已经入京了,以后你给老子搬回来认真听训!我惯的你!”在青州,他是刺史,让儿子不能被世家小瞧了,气势必须有,徐烈傲一点,徐梁是高兴的。徐烈也有自傲的本钱,小模样儿长得好,功课也好。徐梁心说,你小子礼仪也学得不错、脑子也好用,到了京城对郑相这个“恩相”也该恭敬吧?对郑氏也该亲近吧?谁知道他捅篓子呢? “做人不能忘本,郑相与我有提携之恩,你却这般疏远,谁还肯与你交心?谁是傻子?把你扶持起来,你跑了,人家功夫白费了。换了你,你干啊?” 父子俩的声响有些大,徐夫人与几个子女都听到了,各放下了手中的事,尖起耳朵听动静。徐梁有三子二女,三子一女皆是夫人所出,唯一庶女被去母留子,养在夫人身边。 母子几人听到那边声音渐消,徐夫人涂氏带人过来:“你们爷儿俩倒是亲热,把我们都扔下了。”当没看到徐烈肿了半边的脸。 “啊,”徐梁也当啥事儿没有,“把礼物再清点一下。到了京里,我去陛见,你与孩子们先去拜见恩相,咱们再回家。” 涂氏便问:“住在哪里?” “圣上或许要赐宅,如果不赐宅,先住驿馆,徐徐寻觅。”他是被搞回来的,在路上的时候还生了病,耽误了行程,趁这功夫,黑了他板砖的御史大夫被抄家,皇帝觉得他受了委屈,必有补偿。 徐烈嘴唇嚅动了两下终于闭上了。他不开口,弟妹们更不敢说话了,能够入京的喜悦在这诡异的气氛里被消蚀得一干二净。 ―――――――――――――――――――――――――――――――――――――――― “哎呀,这是二郎?这是四娘?五郎也很可爱。都好都好,你是个会教导孩子的好母亲。”杜氏笑得很是和气,还分发见面礼。 涂氏进京之后气都没喘匀,直奔相府请安。见皇帝都不用拘礼的年代,一当家主母带着儿女巴巴上门给人叩头,足见其中关系了。涂氏是良家子,徐梁被郑靖业给弄了个身份之后娶的她,她为人也爽快,办事也干脆。那啥,一般人也没那么干脆就把刚生完孩子的奴婢给卖了的:“想卖就卖了。” 徐梁也只能闭嘴。不卖吧,涂氏一定不会养这四娘,扔给个奴婢妈带着,这年头有个“从母”的说法,如果父亲不认,或者当家主母不理会,亲生骨肉也就从母当奴婢去了。这是法律规定的。这里面还有一个缘故,奴婢,尤其是家伎一类,很多人家是会互赠或者拿来招待客人的,谁知道生出来的是谁的种?在多数情况下,当家主母肯留下孩子,卖了奴婢是不会有人说不妥的。 涂氏对杜氏是相当尊敬的:“夫人过奖了,总是看着,别让他们出大错儿就行了。他们也大了,我也快管不动了。” 杜氏又问:“都叫什么名儿啊?” 涂氏道:“二郎名熙,三娘名欣,四娘名少君,五郎名杰。” 又让儿女拜见赵氏、郭氏、郑琰三人。 赵氏伸手虚扶道:“这可使不得。”在赵氏的世家意识里,这是相当使得的,只是婆母看重徐家,她也要谦虚一二。 终是拜了一拜。 郑琰笑道:“前几天我还与莞娘她们说,又要多两个小娘子一道玩了,她们都念叨着呢。我看到三娘和四娘觉得分外亲切,过不几日大家都要到熙山,我就邀了她们一起来玩可好?” 徐家三娘徐欣今年十二,四娘徐少君十岁,这姐妹俩年纪虽小,相貌实是不坏。改用金大侠的一句台词:“三娘艳若玫瑰,四娘秀若芝兰。” 徐欣爽快地答应了:“我们来京里两眼一抹黑的,也就只认识七娘,以后还要请七娘多关照呢。” 郑琰笑道:“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咱们一处玩呗。” 杜氏道:“你们和和气气地在一处,我也放心了。” 赵氏就问杜氏:“今日开宴,不知客人口味如何?要不要安排两班伎乐?” 杜氏目视涂氏:“不要跟我客气,你们客气了,结果不痛快” 涂氏道:“娘子一向是个痛快人,我再跟您客气就是不识好歹了。我们都是苦过来的人,哪有什么忌口?能吃得饱就行了。” 杜氏嗔道:“还有孩子呢。” 涂氏道:“他们也没什么,只是青州那里,爱喝汤,您多给他们碗里加瓢水就得了。” 杜氏道:“才说你照顾孩子,这就拿来摔打。” 郑琰道:“上回在宫里,阿娘也这么对贵妃说我的。可怜我被阿娘摔打了十几年。”还假意“嘤嘤”了几声。被杜氏一个眼刀给削了回去。 女人天生都是活跃气氛的高手。 杜氏对赵氏道:“那就这样吧。” 赵氏领命而去。 饭好了,徐梁也服侍着郑靖业回来了。郑靖业问一声:“宴席可好了?客都到了么?”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先把徐梁领到书房谈话。 在大正宫没机会单独聊天,宰相的工作还是挺忙的,徐梁也得搞交接。下了班,得趁着大家没喝酒脑袋还清楚把要点说一说。 进了书房的门,徐梁先请罪:“犬子无状,奴此番入京才知道这小子居然私置了产业。” “你已是侍郎,朝廷大臣,不是我的奴仆了,”郑靖业和蔼地道,“这世上怎么有拿圣人的大臣当自己的奴仆的道理。你只管挺直了腰杆做人。英雄,莫问出处。” 徐梁痛哭流涕:“非相公不能有今日,焉敢忘本?犬子无状,是不知礼义啊!这样的人,另人怎么肯真心与他相交呢?” “小孩子都是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是现在畏于杖责,一时蜇伏,日后他会安份吗?不如让他碰碰壁,也好知道外面的人都没那么好欺负,经得多了,自然明白你是为了他好。你总护着他,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等到他真的闯了大祸,咱们都护不住了,怎么办?小时候把亏都吃够了,长大了就不会再吃亏。总比年纪一大把了连改过的时间都没有了要好。”郑靖业很讲道理。 徐梁一脸羞愧之色:“是下官没有教好儿子。” 郑靖业摇头:“想我年幼,父母皆经孝顺二字教我。孝固不用说,顺却是大有讲究的。我若逆来顺受,也没有今日。年轻人,有点儿想法是好事,他要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才要发愁。” “他的那个破烂脾气,还是欠打!” 郑靖业道:“我一直看着他,他很好,让不思进取的人围着也没磨去志向,心志坚定是好事。让他在那里混着,是我的意思,连文博也与他一起的,得让他们明白,世家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光鲜的,让孩子不能胆怯。大郎父子,当年我一不留神,就让他们钦羡世家去了,羡慕得要命!满脑子想的都是世家说的,他们说什么都觉得是对的,所以我对大郎动了家法!” 徐梁是郑靖业书僮,比郑l大不了几岁,郑l童年时代他还带郑l玩儿过,对于这个小道学也是知道一二的,不由笑了:“世人谁不羡慕世家?衣食无忧,前程无量,看着光鲜丽亮,言谈举止高雅。并算不得错,不瞒相公,有时候,我也羡慕得紧。” “光打不顶事儿啊,”郑靖业伸手拍拍徐梁的肩膀,“打是打不开窍的,把阿兴(郑德兴)扔出去没两个月,他就懂事了。对阿烈不要一味责备。” 徐梁恭敬地道:“还是相公有办法。似下官这般,只会动板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好啦,我本就想,阿烈底气有了,该让他见识见识世家的手段了。正好知会你一声,让他去吃点儿小亏。既然你来了,正可多看顾他一点,别叫他亏得太大。” 徐梁领命:“下官代犬子谢过相公栽培。” “好啦,开宴了,今天都是熟人,自家人,一道乐一乐。不醉不归啊!对了,圣人赐宅,我给你挑好了。就在这坊内,他参了你,我就拿他的宅子抵给你。说给你知道,不要嫌晦气。大丈夫,百无禁忌。” 徐梁心里抹了一把大汗,这才是郑相啊!连声道谢。有郑靖业当靠山,怕啥晦气啊?他不找别人晦气就已经很开心了。 “于元济、李幼嘉他们已经派人看行李引路去了。” ―――――――――――――――――――――――――――――――――――――――― 今天就是郑党的一个家庭聚会,为徐梁接风,也是联络感情,以后大家都在京城混了,彼此扶持,也是知道哪方面出了纰漏要找谁讨人情。不但奸党们聚齐了,奸党家能出现的家属也出现了。 郑靖业先举杯:“今天为徐梁接风,谁都不许作伪。” 众人哄然称是,一起举杯,共贺徐梁入京。徐梁与大家饮了三杯,又让儿子们拜见恩相叔伯,郑靖业道:“都是好孩子,京中也有伙伴,你们多亲近。”让小奸党们去联络感情。自己督促手下饮酒,这样的宴席,都不用说太多,相处得次数多了,脸熟了,默契也就有了。 唐文渊道:“这京中只有相公这里有好酒,平日讨且来不及,今日谁作伪谁是傻子!”众人大笑。 林季兴当着郑靖业的面夸他闺女:“这澄酒千金也换不来,府上人杰地灵。” “养闺女就是为了日后有酒喝,”郑靖业乐得附和,“这闺女养得值了。” 说到郑琰,就有人想起了池之,于元济道:“池大郎呢?” “今日他在禁中当值。” 靠!众人心里一齐骂娘。池之他是中书舍人啊,离皇帝辣么滴近!前途无量的哟~一个小破落户儿,抱上大腿,这就飞黄腾达了。md!咱家怎么就没人有这好命啊?! 郑琰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人当成大鱼惋惜了一回。 她终于见到了她家的歌舞伎,她家当然养了歌舞伎,水平还不低,只是管理甚严。一是怕家中男子不学好,二是怕郑瑜郑琰被带坏。姐妹俩的音乐课都是方氏、赵氏亲授,万不肯让她们接触歌舞伎。用方氏的话说就是:“她们伎艺是好的,然而出身卑贱,待人带着谄媚,纵有故作清高者,亦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惹人笑。四娘、七娘宁可乐理不通,也不能造作扭捏。” 不管她说得有没有道理,郑靖业夫妇同意了。郑琰年纪不大,更少遇大宴,遇上节庆日,郑靖业带着男人们在前面看歌舞,杜氏更喜欢带着女眷看百戏――热闹,杜氏喜欢。 这一回为表隆重,歌舞伎全场了。郑琰看着新奇,也没功夫目不转睛,她得搞社交。 郑琰的小马仔如李莞娘、于薇、唐乙秀等等等等都来了,郑琰把徐欣、徐少君姐妹带在身边,为小姑娘们做了介绍。徐欣与郑琰年岁相仿,话题也多些,徐欣听说郑琰读了许多书,惊讶不已:“我就不爱看书,死活看不进去。你们怎么就能看出乐子来呢?” 于薇道:“这里头可没我,我也不耐烦看的。” 郑琰抿抿嘴指着于薇对徐欣道:“她喜欢打人的。”于薇的祖父于元济砍人出身,于薇同学本人也是郑党小打手一枚,郑琰与戴瑶成口角时她卷袖上阵,是义不容辞也是特殊爱好。 林蓉一扬头:“总比叫人打了强。” 说得小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李莞娘道:“谁敢动咱们,大伙儿带上人一齐抡死他。” 徐欣大乐:“这个好。” 郑琰注意到徐少君很少说话,咳嗽一声:“不要吓着四娘嘛。四娘,咱们都是斯文人的,她们就是说说,根本没打过人。” 是啊,一张嘴就能杀人,没轮到挽袖。 唐乙秀闷笑不已。 鼓点响起,舞伎作胡旋,小姑娘们也看住了,郑琰挟了片儿蒸香肠,嚼了嚼。看一眼歌舞,唔,舞伎已经转完了圈儿,又换上一组轻歌曼舞了。不如当年的千手观音好看啊。 这一次就算是把徐家姐妹带进郑党的小圈子里了,大家带着徐氏姐妹逛京城,东西市的摊位都走遍了,到了迁居熙山的日子,大家也熟了起来。 徐氏姐妹便要还一个东道,她们爹是侍郎,在熙山也抢了座别业,想要设宴招待朋友。郑琰等人都说要去。 徐家的菜别有风味,与京中略有不同。徐欣指着一道炒虾仁儿,介绍道:“这个味道不坏的。” 郑琰道:“那可要尝尝了。” 徐少君已经把郑琰的杯子添满,给她递上了一杯西瓜汁。郑琰顺手接过:“谢谢四娘啦。” 郑琰吃饭有一个习惯,每换一道菜的时候,都要喝点儿味道略淡的东西把上一道菜的味道冲一冲。郑琰吃饭的时候流质食物的消耗量总是很大,家里已经习惯吃饭时给她一大壶饮料了。 这顿饭郑琰吃得有点儿怪,徐少君已经在合适的时候给她添了两次饮料。问题是,这习惯估计她哥哥都不清楚。徐少君怎么就能在合适的时候给她添饮料呢?而且,郑琰虽然喜食酸辣,也喜欢吃油炸的,这个口味的问题,没那么容易让人知道。她们一共只在一起吃了一次饭。再说了,谁吃多了撑的观察她喜欢吃啥啊?! 郑琰缓啜着果汁,对徐少君灿烂一笑。 78、男人的担当 “阿姐这是向我兴师问罪来了呢。”庆林长公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宜和长公主。 宜和长公主啐道:“呸!在我眼前你就把这小心眼儿收起来罢!别叫我真的恼了你。” 庆林长公主这才正色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唯此一子,天子外甥,欲为清贵职,有何不可?不是看你和驸马的面上,我拆了他家大门去。” “阿姐又说气话了。” “我待不说气话,真打上门儿去了,又怕你难做。” 庆林长公主沉吟道:“你容我想想。”这个稀泥不太好和。 正在思索间,侍婢来报:“七娘来了。” 庆林长公主对宜和长公主道:“阿琰来了,待我问问她知不知道蒋卓的底细。” 宜和长公主道:“她倒是个有主意的池大郎又是中书舍人,说不定能知道圣人对蒋氏子有何考语。” “禁中忌泄漏。”庆林长公主不得不为池学生圆上一圆。 “就你小心。” 说话间郑琰已经熟门熟路地过来了,见宜和长公主正与庆林长公主在一张榻上对坐着,一道问了个好:“这样大好的光阴,你们都虚耗在家里了。今天没太阳,正好出去发散发散呢。” 宜和长公主是郑琰五嫂的亲妈,跟郑琰也不是生人,笑道:“我们都出去了,你来了岂不扑了个空?” “你这些日子都与小娘子们说笑游乐,还记得我这老婆子呢!”庆林长公主冷笑着呲郑琰。 坐她旁边儿的宜和长公主伸出指头隔空点了点妹妹,又听郑琰说:“我是喜欢跟小娘子说笑游乐来的,这不就来寻你了么?” 宜和长公主连伸手的力气都被笑没了,由一旁侍婢扶着,笑得差点抽筋。笑痛快了才说庆林长公主:“平日里你这张嘴已是够利害的了,没想到还有人能堵得你说不出话来。” 庆林长公主就问郑琰:“虽是玩笑,也是问你,怎么今天倒不与她们一道玩了呢?”说着招手把人招到自己身边坐着。 “大家又不是都长在一起了,各有事忙呢,我就是带徐家小娘子认一认人,等她们熟了,各自有了投了脾气的玩伴,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够有敏锐的洞察力,可是一旦周围出现一个很有洞察力的人,还拿你来洞察那么一下儿,也就华生医生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反正郑琰觉得自己就是一小人的心性,浑身觉得不自在。她又不是那种“占尽优势还要废话然后被砍”或者是“觉得某人好玩就硬要玩火最后被ko”的变态大反派,根据矛盾定律,这事上永远有操不完的心,拼命创造困难的都是傻x。 郑琰决定冷处理。 徐少君是个什么样的人郑琰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摸不透,算来不过是那么几种可能。不管徐少君有什么打算,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成效的。除非老天爷把好大一盆狗血泼到她身上,否则就让她小心翼翼个三年五载的,她也兴不起风浪来。看不透,索性不看了,有想法必然会冒头。没危险就随她去,看不下去了,直接拍死算完呗。 一力降十会,说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 庆林长公主对小姑娘之间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多,听她这样说也点头:“这也是了,你倒也不要日日与她们厮混,我这里正要邀十九娘她们来坐一坐。”示意郑琰,高层次的社交更不能疏忽。 郑琰答应得一点也不含糊:“您这儿好了就叫我。” 又向宜和长公主道:“天气热,五娘不大爱挪动,您放心,她现在挺好的。” 宜和长公主心里是有点儿愁的,她生了一堆的女儿,生怕郭氏步她后尘,对郑琰也颇为客气:“那就好。”说完就向妹妹使眼色。 庆林长公主问郑琰:“听说过蒋卓么?” 郑琰还真听说过,她爹管人事的,她又是她爹书房的长住客,当下点头道:“是昨天补的官儿罢?初仕于季先生的,季先生休致,他在外面晃了一圈儿,这一回又补了回来。挺年轻的了,到现在不过二十岁。在国子监做博士呢,不晓得能不能为人师。” 宜和长公主有点激动:“就是这小子。” 照说作为一个长公主,她不该这么激动的,谁叫正在气头上呢?郑琰目视庆林长公主,庆林长公主只好代为描述―― 宜和长公主的宝贝儿子郭靖最近在谋转职。新安侯家在本次评定《氏族志》的活动中被评为新晋世家,当然,似此勋格老牌子世家是不肯承认的,反倒认为他们拉倒了世家的平均水准,让世家一词成了笑柄。 新安侯家当然不肯坐等被嘲笑,非要表现出世家范儿来。历史什么的是没办法补了,只好从另一方面着手。世家做官,越来越龟毛,都讲究个“清贵”、“清要”,最好是文职,还不能是案牍小吏。什么挂衔儿修书啊、修史啊、掌礼仪啊、定世家名籍啊……这些是他们的最爱。如果是武职,他们大半不肯答应,什么杂号将军的是不要想了,非得有范儿的才肯,如果是加个大将军的称号,那倒可以考虑考虑。 新安侯家为体面计,现成的武职都没要,死活非要混个清贵的文职,以示他们不再土鳖。郭靖是长公主的女儿、侯府嫡长子,他皇帝舅舅又在爱护家人的当口儿,他先前又已经混了个荫职,他家祖上又是武勋,在这时入了御林,直接就是中层偏上的军官,划拉四分之一的御林军都不是大问题。可是家里非要让他去争国子监一个正七品的“清贵”之职。 当场被国子祭酒顾家当代族长给拍了回来,非但拍了回来,还让名门蒋氏的一个毛孩子当了博士。还放话说:“有不服的,可与蒋卓来比一比。” 宜和长公主就怒了!郭靖年岁是不大,可蒋卓比他还年轻啊!要说学问吧,她儿子自幼也是名师教习,还有,这个“清贵”之职,主要是跟中等勋爵家的孩子开研讨会,真正讲课的自有下面的值讲,他手里也没有什么王公家的孩子。终于忍不住插话:“不过混个资历,他吃饱了撑的拦着我!” 考虑到萧家公主的彪悍,再考虑一下郭氏刚成为世家的那种心情,没带人打上门去,真算宜和长公主修养好。郑琰认真点头,这就是官场。 “不就是蒋氏么?有什么了不起!他又不是本宗,也不是蒋进贤他儿子!” 郑琰道:“蒋卓的伯父邺侯无子。”他可是个香饽饽呢。 “这小子倒是好运气!”宜和长公主冷哼了一声,庆林长公主也不高兴。听到顾家在这事里搀和,她就觉得腻味。要她看着丈夫的面子不与顾家这群人计较,可顾家这位老兄拍她亲外甥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她们夫妻的处境? 这就是亲戚关系太多的坏处了,偏偏世家就这样的亲戚关系多,闹到最后有和解的,也有亲戚之间动刀子的。 庆林长公主也跟着冷哼:“这也太便宜了!”就问郑琰,“蒋卓没有什么短处?” 郑琰就问宜和长公主:“您对他知道多少?果真无懈可击?圣贤尚且不能呢。”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她就一说,绝不会当成自己的事去干。在她看来,这件事是郭家自己找虐。不过如果能够打击到蒋氏,她也是乐意的。 宜和长公主一点即透,一巴掌拍在了矮桌上:“我就不信了!”回头就悬赏让人刺探蒋卓隐私去。自家儿子拿不到的职位也不许别人拿到,最好证明蒋卓人品有问题不能当人老师,那就完美了。 庆林长公主只当什么也听不懂。 ―――――――――――――――――――――――――――――――――――――――― 郑琰又坑了蒋氏一把,如今朝上诸相相倾,蒋、叶、韦三人都不肯安静,蒋氏一方没少跟郑靖业抢地盘。你们爱扶谁就扶谁,非得扯上我们做什么?找死吧?!蹦蹦跳跳就回来了。 回家的时候郑靖业还没下班,她跑去见杜氏。 杜氏正看着张帖子,笑道:“来看看,于家要办喜事了。” 郑琰含着一口茶水,咕咚一口咽了下去:“谁呀?”杜氏把帖子递了过来:“你也要去的。”郑琰打开一看,居然是于明朗?!日子定在两个月后,界时请大家观礼。当然,期间还有几道婚姻程序,如果亲朋好友们有时间,也非常欢迎来参加。 听说要去参加于明朗的婚礼,郑琰非常不淡定地道:“他真要祸好人家的女孩子啦?”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呢? 杜氏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 郑琰哼哼着:“想起他我就倒牙!那个傻子,已经祸害了一个了,又要祸害另一个。” “你又知道了。”郑靖业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郑琰起身堆上谄媚的笑:“阿爹。” 郑靖业严肃地道:“他傻你就聪明了?你有什么法子?” “我要是他,就直登了门去,不拘什么,扔下一样给那白氏的父母,权当聘礼――他身上一付双鱼佩就值几十贯呢。又或者找出白氏原夫的不妥之处来搅了这场婚事。成与不成的,怎么样也比现在强啊。”品味奇特喜欢爬墙的女人算不得大毛病,脑子不够使可就要人命了。 爱不是错,笨就不对了。 “……”这丫头是把自个儿当男人了吧?“刚才的话不许胡乱说出来。” “能想出这个法子来的,就不用人教,想不出来的……也就不用知道了。” “你才几岁,还要别人教呢,就想教人。”郑靖业捏着女儿的耳朵,“不想去也得去。” “哎~”郑琰答得干脆。 杜氏叹道:“于家小子那么大个人了,竟没阿琰想得明白。” 郑靖业笑而不语,郑琰觉得头皮有点儿发麻:“这法子刻毒了点儿,没本事自己想出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自己想出来的,总能对付后面的事儿。不是自己想出来的,没有后手,爬到墙上下不来才要坏事儿呢。” 郑靖业拎着女儿的领子把她拎到书房:“你今天乐得癫儿癫儿的,到你师母那里遇到什么好事了?”池之应该在翠微宫里当值吧? 郑琰道:“看到宜和长公主了,她正恼着呢。把蒋卓祖宗八代都要骂完了,要不是在师母面前,顾氏祖宗八代也难免口舌之祸。” “怎么?蒋卓被顾老货收到国子监,又关那一位公主什么事?”郑靖业对于国子监那里,一时半儿也插不上手,那里还真是一块顽固的阵地。 宜和长公主本以为儿子进国子监轻轻松松,都不用托人的,就跟顾老头儿说了一声,结果人家没答应。郑靖业也不知道这个事儿,七品的官儿,不在中枢,他且顾不上。 对于实权派来说,国子监并不是什么过于重要的地方,虽然很多人是在那里学业有成之后出仕的。然而国子监是有入学资格限制的,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孩子,不收。有钱也没用!要么高官、要么显爵,他们的立场不是那么好弄的。 “宜和长公主想让五娘的哥哥去国子监做博士的,人家没收,收了蒋卓。” 郑靖业笑得很愉快:“你怎么说?” “我就问蒋卓是不是真的无懈可击,长公主就急着回去了。” 郑靖业和蔼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天不早了,去吃饭吧。”牵着女儿的手,父女俩说些闲话。 ―――――――――――――――――――――――――――――――――――――――― 宜和长公主的效率真不是盖的! 于明朗娶媳妇儿的正日子还没到,她就高高兴兴地拿着满纸黑历史到了庆林长公主家,还约了郑琰一块儿来:“我就看这小子不是好东西!看看看看,出门儿勾搭小娘子去了,他也没了禀告父母,就把人带回来了!” 庆林长公主的眼睛嗖地睁大了,夺过纸来一看:“坏了坏了!” 宜和长公主不明所以:“怎么了?” 庆林长公主冷着一张脸:“邺侯已过继他为嗣子,国子监那个老货作冰人,把驸马的侄孙女儿阿宝说给了这小子!邺侯夫妇已点头了。” 真是神展开啊! 郑琰怀着八卦的心情听着,对于坑过她老师的顾氏一家,她是没啥好感的。只是想到顾彝是顾鼐的妹妹,而顾鼐这小子平时也没有过份的举动,心里又有点儿怪怪的。 庆林长公主把手中字纸递给郑琰:“看看吧。这小子不好对付。” 还真是不好对付,蒋卓偷娶的这一位,并不能算是偷娶。蒋某人也是走过程度的,他老人家得了官,过了继,跑去探望恩师。不巧老师病重,把独生爱女托付给他,担心自己死了没人照顾女儿,当场跟蒋某人定了婚约,然后就去死了。手续非常齐全,郑琰嘲笑于明朗不清不楚,蒋卓与她是英雄所见略同。 偏偏京里邺侯为嗣子订了名门顾氏,这一处是父母给订的婚。 两下撞上了。 两边都算是合法,师妹这里有父命,且事急从权,法理不外人情。顾彝这里是正经八百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但合理,它还合法。 每个深爱小师妹的令狐冲,都会遇到一个任盈盈。 每一个金刀驸马,最后都跟黄老邪的闺女跑掉了。 蒋卓,你咋选哟~ 郑琰摸着下巴,又看看庆林长公主:“先生会怎么办?” “你说呢?” “就算阿爹不理会,这个……叶广学、韦知勉,都不是死人呢。” 宜和长公主双手一合把字纸拍在手里:“既这么着,咱们就两不相帮罢。” 这样也算厚道了。 她厚道了,却有人不肯厚道。第一,顾氏不肯吃亏,第二,季繁掺和进来了。 季先生是做过官的人,蒋卓在他那里还受过一些指点,这回情知私自娶妻不妥,干脆在恩师的灵堂上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寄到了老上级那里,请求援助。季老先生老而不死,还活得挺硬朗,他给在京的三位最耀眼的学生都写了信。 郑靖业、顾益纯、李俊,头一次有志一同地在心里把季老师骂了个半死!刚刚被拎回来重新做官的李俊在朝会上与师兄们露出了惺惺相惜的目光。 朝堂上就此展开了礼仪之争――究竟哪门亲事算合法?或者说,蒋卓先订的这一位,算不算合法?是做妻还是做妾?按照正经的婚姻法,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两头大的说法,从来大老婆只有一个,什么平妻都是胡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必须辩出个谁是谁非来。 由于蒋卓有季繁这个隐形靠山,大家也不好说得太过份,于是辩来辩去。 各路人马煽风点火,各为利益,叶、韦二人是希望蒋、顾反目的,蒋氏当然只承认邺侯订的这门亲事,陈氏想搅黄蒋顾联姻,赵氏想弥合。反是郑、顾二人,被季老师一封书信压了过来,有什么话都要咽下去,安安静静地听人辩论。 朝中各人从婚姻继续法等各个角度进行剖析,许久都没有个结果。 ――――――――――――――――――――――――――――――――――――――― “究竟怎样了啊?”郑琰非常八卦地问池之,“圣人怎么说?” “圣人也犯愁。蒋卓离京的时候京中尚未定婚,他是不知情。他已出仕,自己答应了婚事再回禀也是可以的。闵氏(师妹)之婚,也不是无媒苟合。京中父母为子女定婚,就更合理合法了。再者,此案一判,从此便成定例,关系甚大。” 此时除了律条之外,还兼行判例法,有的时候,判例法因为便捷,适用得更广泛,很有群众基础。 “还有人翻出季先生的例子来了。”池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季某人的老婆,就是他师妹,婚事是他自己答应的,还合理合法地过了几十年。当然,他家里爹妈没给另订婚。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季先生的做法是可行的。 事情争论了个没完没了,还是蒋卓解了难题。首先,他死认了闵氏,其次,邺侯是给嗣子定的婚事,他不做嗣子就行了。这样,他不失信于人,蒋氏也不失信于人。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顾氏心中有气,却不得不忍气嫁女,再由着自家被人天天在嘴里过来过去的,顾氏颜面何在?蒋氏也想把这段公案了结。两家又笑颜相对了,顾氏赞蒋卓高义,想来他弟弟也是不差的。蒋氏谢顾氏明理,想来顾彝也会是个好媳妇。两家不断地舆论造势,还有季繁这货在中间唱高调,蒋、顾两家居然成了礼仪之家的典范! 皆大欢喜。 只苦了朝廷,不得不颁下法令:未经禀父母,娶的老婆都不算――除非爹妈都死了,或者爹死娘嫁人。 “这个蒋卓真是做得出来啊!”对着这样的结果,郑琰也只有感叹了,“不管这个了,阿舅家给你帖子了么?到时候别太管那个新郎倌儿,我看他未必乐意的,”又把前因后果说了,“白氏是前行有亏,可是遇上于五郎,也算是倒了八百辈子血霉了。” 池之道:“事情并不难办,端看男人下不下得了狠心,看男人有没有把妻子放在心里,肯不肯为她去想。蒋卓于明朗,霄壤之别。蒋卓对他师妹是有良心的,有这份心智,蒋某人只怕前途无量。” 郑琰一挑眉:“师兄师妹的,我听着怎么那么怪呢。” “嗯,是怪了点儿,该是相公娘子。” “好大口气~”相公可不是随便叫的哟。 池之目光灼灼:“男人总该为妻子做点什么,总该有本事为妻子做事。” 79、女人很可怕 池之略抑郁。 蒋卓的出现让他略感坑爹。 纵然童年有些不堪回首的苦逼,池之也一直是同龄人里拔尖儿的。猛然冒出个蒋卓,因一事成名,还是不是自己阵营里的。池之生出排斥之感。 这货没有“出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兴奋”也没心情“培养一个足堪匹敌的对手”的变态心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瞬间雷达全开,池之想的问题非常现实――怎么样压制蒋卓。 郑琰还在添乱,两人此时正在院子里花树下面对面地蹲着,郑琰双肘撑在下巴上,手掌展开捧着脸,幼儿园小朋友捧着脸扮小花朵儿似的动作,脸上已经红了,口上却说:“这么说蒋卓也算是对得起闵娘子啦。” 池之伸手捏捏她的脸:“小没良心的。” 郑琰撑不住笑了:“你这口气好哀怨呐。” 池之也笑了,笑容一闪而过:“蒋卓不好应付啊~” “亲朋故旧男男女女的名字在朝上一群臭男人嘴里过了不止八百遍,他想做什么,也得过了这一阵儿流言再说,”郑琰一听就知道池之没把蒋卓当朋友,“难不成他现在已经做了什么?” 池之摇摇头:“也许是休养生息蓄势待发呢,反正不能掉以轻心。” 在这朝廷混乱的节骨眼儿上,大家已经乱战成一团了,还tm欣赏对手,绝对是脑子有病了!世家的积累不是放着好看的,只是没有一个有能力的领导者才会越来越矬。李神策是个肚里有货的人,但是脾气太坏,性格有缺陷。蒋卓则不同,这是一个能狠得下心、有眼光、还特沉着的人。混朝廷,第一要有敏锐的嗅觉,第二就要有耐性。蒋卓两者兼备。 说完,又有点儿担心地看看郑琰,还怕她误会自己心地不善良,又作了一点解释,希望郑琰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郑琰点头:“现在不管他,也得记下他啊。我估摸着,经此一事,律令都添了一条疏议,想忘都难。” 必须说,池之的观点是非常正确的,因为欣赏对手、培养对手这种做法,通常是最后被对手ko的boss会产生的心态。主角们很多时候都是凭借boss这种变态的情怀,逃过一劫或者n劫,然后修成正果的。不是说见不得有人出头,非要踩死不舒服的嫉贤妒能,基本的自保心理还是要有的――他们是在混朝廷跟人互砍的,又不是混纯学术圈子互相启发的。 蹲得脚麻,郑琰把重心换了一换,池之慢腾腾地起身,伸出一只修长白晰的手。郑琰笑着抓住了,被他拉了起来,跳了两下,郑琰苦着脸:“脚麻了。” “慢走几步就好。”对自己未来的老婆似乎不需要太君子,池之握着郑琰的手就没松开,另一只手果断往小丫头的腰上绕。 郑琰却好奇地抓着他的手左看右看。 “你还蛮有一把子力气的。”翻来一看,掌心有薄薄的茧子,还伸出指尖儿在上头摸了摸,略带粗糙的触感,从指尖儿痒到了心里。 池之手掌一翻,扣住郑琰四指,咳嗽一声,声音不自然地道:“慢慢儿走动走动,总站着会有蚊虫。” 郑琰促狭地冲他笑,池之一点也不含糊地把人抱起来原地打了好几个圈儿,转得郑琰满眼蚊香,满院子都是她清脆的笑声:“哎呀,晕了。” 池之忍不住大笑。 笑声引来庆林长公主的围观,哪怕订了亲,池之也不好意思就这样跑未来岳父家里调戏未婚妻不是?最佳地点当然是老师家里。庆林长公主拿团扇盖了脸:“哎哟,我来得不巧,是不是看了不该看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把童声:“哎哟,我来得不巧,是不是看了不该看的?” 庆林长公主低头一看,顾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了来,他手里没扇子,两只肉爪子往脸上一盖,学他娘说话。庆林长公主一张风韵犹存的脸顿时变成个遄郑骸八媚懵遗艿模克媚懵已Щ暗模俊 郑琰大笑,顾宁个小话唠,没人说话就自言自语,有人说话就胡乱搅局,闲着无聊就学人说话。听到庆林长公主问他,顾宁笑得可爱极了:“我在自己家里不算乱跑,阿娘说的话,我学是应该的。我说的对吧?刚才一个字都没说错吧?是吧?是吧?阿娘阿娘~”见庆林长公主不理他,又冲池氏未婚小夫妻求安慰,“阿兄阿姐,我说的对吧对吧?” 这小子搁□□,准是那种遇啥选秀都想掺一脚的、没人关注他就不舒服的人种。 郑琰道:“阿宁说得对、很对。” 庆林长公主的团扇盖到了儿子头上:“去你爹那里背书去!”你不是不住嘴吗?背去吧你! 顾宁一步三回头地被乳母带走了。 庆林长公主故意问池之:“于家的贺礼你备下了没有?你跟他们家虽不熟,以后却是少不得打交道的,万一备不好,这可怎么办哟~” 眼睛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郑琰扯着池之跑路,一面跑还一面回头对庆林长公主挤眉弄眼。 池之给于家的贺礼郑琰还是给了建议,你给他们家太优雅的东西他们也看不懂,但是于明朗这货爱装x,自以为是翩翩佳公子,这两方面都要照顾到。 ―――――――――――――――――――――――――――――――― 于明朗终于结婚了!新娘子是京中一小武官的女儿。 门第不太相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姜氏不肯让儿子受委屈,于元济也不想没面子。可只要有一点本事的,谁又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呢?后来实在耽误不起了,才不得不定下了这一位新娘子――王氏。姜氏觉得儿子有点儿委屈,自打定了亲,就与王氏沟通,再三让媳妇对儿子必须贴心贴心再贴心。 王氏自己还委屈呢!于明朗这货有啥好啊?贴心个p啊?!于明朗的心肝早就喂了狗了!可是她娘家势力不大,又遇了点儿事儿,于家给拉了一把,她这才嫁到了于家。 这会儿,闹哄哄的仪式已经结束了,王氏正羞羞涩涩地坐在床上。郑琰等小姑娘跟着母亲、嫂子、姐姐一齐到了来看新妇。杜氏还说:“我们四娘身子沉,这两天快到日子了,没敢过来,怕给你们添麻烦。” 姜氏连说不敢:“她是双身子,孩子重要。”看一回新妇,就招呼大家去开席。 酒桌文化、饭桌文化,博大精深,谁坐在哪个位置、上菜先从哪里上、先给谁奉茶,就是现实社会的一个缩影。又因为场景的限制,各种讲究更加明显、直白。杜氏等当家夫人在一处,赵氏这样年轻的又是一处,郑琰这般小姑娘是另一拨。 郑琰俨然是这一群小姑娘里的头儿,大家坐在一处,徐少君是个精细人,样样给大家照顾得周到。 于薇道:“四娘也忒小心了,大家一处玩,自有婢子服侍,你这样忙里忙外的,倒叫我心里不安。” 徐少君脸上一红,头一低,轻声道:“习惯了,顺手的。” 郑琰笑得天真烂漫:“四娘在家里对父母长辈一定是服侍得极好的,咱们是平辈儿,不用这样儿哒~你别怕生啊,便是与公主们在一起,也不用这样的,朝廷一向礼遇士大夫的。” 徐欣懒懒地翻了个白眼,她就不明白了,她这妹妹怎么就能养成这副受气的样子来呢?忍住了将要出口的训斥,改口道:“你就坐下吧,人虽多,也都是认识的。”又向郑琰解释说徐少君怕生:“动静大了一点儿,她就坐立不安,非要手上做点儿什么才安心的。” 小姑娘们一笑了之,又叽叽喳喳:“新妇貌美。”、“谁妆作新妇都貌美的。” 小姑娘的食案上没有烈酒,只好喝些寡淡的果酒。说着说着就跑了题,到了最后,话题非但与一对新人没关系,跟于家都没关系了。于薇也兴高采烈地与大家说起等郑瑜生了孩子要去看小宝宝的事儿来了。 总的来说,只要不跟于明朗扯上关系,这宴会的话题还是很轻松的。等到宴散,更妙的是不在城里,宵禁什么的没什么执行力度,大家真是兴尽而归。 徐欣回到家里就发作了她妹妹:“你模样儿不比别人差,也是侍郎之女,从小也读书识字,也会女红书画,怎么就缩手缩脚的了呢?你是人家的婢女吗?” 徐少君被她说了好几句,才用细细的声音道:“我本比不得阿姐。再者,我们是新来的,总要看看情形。郑家是我们家旧主人,伺候着也是应该的。” 徐欣一个倒仰:“你就仔细!你……你就接着作奴才相吧!”气死了!庶妹如果不柔顺吧,她肯定不干,像现在这个样子吧,徐欣又觉得气闷,回去跟她母亲抱怨去了。 涂氏就发话:“既然四娘出去不自在,就安生在家吧。”她也觉得不爽,只是不好发作个小女孩儿。认清自己的地位是一回事,表现得太明显也是扫面子。出去应酬,有徐欣也就够了,当然自己也要跟杜氏等人打成一片――这个倒不难。 ―――――――――――――――――――――――――――――――― 这世上有如姜氏、涂氏这样为子女发愁生气的,也有被父母弄得无可奈何的。 广平郡王就是其中之一。 他迁居宫外,随驾到了熙山也不能再跟父母住一块儿了,好在他有一个疼爱他的祖父,熙山的别业早就赐下,离翠微宫还挺近。皇帝对这个孙子是很喜欢的,小伙子一表人材,学习成绩好,待人有礼,比他那个太子爹要强得多啦(这是改良版,原版是:很像太子、很有风范。直到太子长得走形了,皇帝才改了评语)。 广平郡王接到母亲的传话,让他到东宫来“侍疾”――皇太子不但扭伤了腰还崴了脚。 萧绰先往翠微宫见皇帝,皇帝见了孙子来很是开心:“大郎来了?”又问了他婚事的准备情况,再问他身体情况,最近问都干了什么。 广平郡王一一答了。然后打报告辞出:“听说阿爹略有不适,孙儿赶来侍疾。” 皇帝皱了一下眉,倒也批准了:“去罢。” 到了东宫居处,萧绰在父亲的寝殿外面看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母亲。先问问情况:“阿娘大安。阿爹是怎么受伤的?” 陈氏道:“你阿爹已经歇下了,咱们到后边儿说。” 萧绰满腹狐疑跟着走,从陈氏的表情来看,又是一桩麻烦事。萧绰努力不让眉头皱得那么紧,用力放开拳头,心中却在翻腾着。他爹抽他十叔的时候他在场,他姐姐新昌郡主的尸身他亲见,近来父亲脾气越发不好,李神策都被吵走了,太子越发迷上了酗酒,喝醉了就打人。 到了自己的住处,陈氏就绷不住了,往榻上一坐,半天说不出话来,萧绰也不催,伸手给母亲顺气。终于,陈氏把前因后果都给说了:“昨天,你阿爹有了点酒,服侍的宫婢给他解发的时候拉着了一根头发……” 然后太子就怒了,然后就开始抽人。须知这彪悍的妹子哪怕进了宫,她的属性还是彪悍的。开始有君臣大义顶着,忍了,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尤其太子由于苦闷而喝酒进而撒酒疯,身边的人且畏惧且卑鄙。 宫婢妹子一时忍不住,刷地一冲,把太子给扑倒了。太子有酒,小脑受刺激,肢体不协调。宫婢妹子抽打太子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也许是放任)。太子被一撞,闪了腰、扭了脚,接着脸上被抓成了朵大菊花!鼻子都被打出血了,宦官宫婢才一齐上来擒拿凶手。 这就是事情的始末…… 萧绰问:“那贱人呢?有人走露风声吗?” 陈氏道:“该处置的都处置了,真要瞒不下去,我也没办法了。”她就是专业开汽车轮胎修补场的,也架不住有人往马路上洒钉子。 有这样一个猪头小队长,陈氏母子只能无语凝噎。 陈氏抱着儿子,强忍着眼泪道:“阿娘就只有你了。” 萧绰心如乱麻,他父亲这个样子,让他如何相信父亲未来是个明君?又如何相信……这位“明君”纵使真有“那一天”,会善待他们母子呢?更有甚者,父亲这个样子,祖父会怎么想? 东宫的未来,在哪里?萧绰在一团黑雾中看不清楚。 ―――――――――――――――――――――――――――――――― “哈哈,太子那张脸啊,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他见不了人!”苗妃笑得前仰后合,“太子妃的脸也着皱成苦瓜了。” 庆林长公主没好气地道:“贵妃慎言!” 苗妃这才严肃了表情:“宫中出了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该整肃了。” 庆林长公主一抿嘴:“您别太插手东宫,要说什么,也要过了圣人同意才行。这事儿于太子名声有碍,整肃也要悄悄的来。” 苗妃的智商情商近来大有提高,认真地点头:“我悄悄跟圣人说。” 庆林长公主八卦得心满意足,那一边郑琰也八卦得有滋有味儿。 于薇同学双掌一合:“谢天谢地,我五叔终于遇上对手了。五婶儿整得他服服帖帖。” 女人对于八卦总是热爱的,郑琰倾身问道:“她怎么做的?”元配战小三?扮可怜?装大度?揭画皮?这是实践案例,非常有参考价值。 都不是! 于薇对她五婶儿大为叹服:“打!” 王氏未嫁前也是个彪悍妹子,婚前也收到了驯夫提示,心中早打定了主意,到时候不整得于明朗跪下唱征服,她就叫于明朗的心肝儿小姘头一声“娘”。 王氏也算是将门女,论起来武艺不差,让她手上有了家伙,只会吟风弄月的纨绔子弟于明朗,她一个能打八个! 上来就是暴风骤雨,直接把于明朗给打怕了,指东不敢往西,让认真读书就不敢出去鬼混。 多干脆啊! 郑琰:……王柏他老婆只是举着把剑追来追去,这一位是真的抽到老公身上啊!“阿舅、舅母就不管?” “我五婶儿可厉害啦!打得看不出印儿来!” 这就是王氏最可怕的地方了:她会下阴手,就是那种打得你表面看不出来,内里疼得要死的――内伤!相当有技术含量啊! 80、郑相的武器 “蓬蓬蓬蓬蓬――”郑琰身着皮甲,手握砍刀,敲得木人噼啪作响。 大概是受王氏的激励,郑琰最近在体育课上很是下功夫。这年代的教育,那是真的素质教育,她的顾老师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白脸,相反,人家武打水平还是不错的,老顾爹抓他成亲时可是使了三十人整一个中队才把他绑了回来。有这样一个老师教着,郑琰这个小身板儿挺健康的丫头,武力值在同龄人里也挺能看的。ps一下,这年头小姑娘们如果抄上了家伙,战斗力比男人们也弱不到哪里去,如果是宅男遇上她们,只有被虐的份。具体请参照于明朗。 只是……顾老师摇头叹气:“怎么就选了刀呢?” 据说,君子爱剑。因为剑长相一脸正气,它的小身条儿是直的,而且佩带起来很装x,剑舞起来也颇具美感,很为上流社会所喜爱。 郑琰同学初习武时,听到剑字就很不顺耳。剑嘛,贱嘛。剑客神马的。剑对于操作技巧的要求又高,郑琰又不想当武林高手,千挑万选,郑琰这个实用主义者捞着武器在手里挨个儿掂了一阵,最后觉得抄刀砍人非常之爽,就抄了刀了。 郑琰做完今天的运动,把手里没开刃的刀交给侍婢拿着,站那儿让阿庆给她解身上的皮甲,听到顾老师的埋怨,挺不在乎地道:“顺手啊!” 粉嫩嫩的郑小姑娘最趁手的兵器居然是大砍刀! 顾益纯嘀咕道:“当爹的是这样,当闺女的还是这样。”太tm破坏形象了有木有? 郑琰耳朵尖:“我爹也喜欢用刀?我在他书房里明明看到墙上挂了把剑的。据说还是前朝古物,但是一直没见阿爹用,还以为是挂着当摆设的呢。原来是喜欢用刀?可也没见着刀啊。奇怪!”她爹书房快被她玩坏了都没发现类似武器,倒是配给她家的护卫里有佩刀的。而每逢特别严肃的仪式,他爹等朝臣也会遵循古礼佩剑、着正式礼服参加,佩的也不是墙上那一把。 顾益纯咳嗽一声,脸现笑意,郑琰巴了上来:“说嘛说嘛,我爹会用刀?是高手么?”摇着顾益纯的胳膊使出歪缠大法。摇完了,还回头一瞪正在练习中的侄子们:“不许偷懒!” 顾益纯经不得她这样软磨硬泡:“别晃别晃,头晃晕了。哎呀,你爹不用刀的。” “啥?那用什么的?”她那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纯洁无瑕、和善可亲的爹平常也会锻炼身体,可真没见过他抄家伙砍人,郑琰好奇了。 顾益纯一脸骄傲地道:“狼牙棒!” 我勒个去! 郑靖业最趁手的兵器是大棒,特制的,酷似棒球棍,上面钉上钉子,超凶残大杀器。 郑琰咽了口口水:“真好!”她爹力气肯定不小,唔,农民家的孩子,从小劳动,身体好,“可惜我力气小……” 轮到顾益纯咽口水了,合着你要是拿得动,也奔狼牙棒去了啊?你用不用这么像你爹啊?基于“女孩子要适当凶残,太凶残了就会凶残到自家得意弟子池学生头上,池学生也是学生需要老师关爱”这样的理由,顾益纯努力劝说郑琰打消对狼牙棒的渴望:“你阿爹那时候是处境艰难,逼不得已才动凶器,你如今只要强身健体就好。” “处境艰难?”郑琰的八卦细胞上来了。 顾益纯只得解释:“那时节你阿爹入仕没多久,咳咳,不招人妒是庸才(郑某人出身还低微),到后来即使做了一县之长,也是分到一些不好治理的地方。剿个匪、开解个斗殴,既是能打起来的,就是那么听劝的,咳咳,你爹就只能先把他们抓起来让他们反省反省。” 郑琰:“……”用狼牙棒抓人,只能到阎王殿反省去了吧? “你怎么了?”吓着了?不应该啊。 郑琰抹了一把脸:“没,我只是觉得阿爹对大哥真好,那一年,阿爹只是使下人拿来了板子动家法,没亲自开解大哥让他反省。” 顾益纯:“t t……”你们这对父女都不是好人。 顾老师在泪奔,庆林长公主那里的侍婢阿珍急匆匆地过来汇报:“公主稍有不适,已请了御医诊看。” 顾老师抹去两道宽道泪,与一身汗的郑同学奔去看庆林长公主。庆林长公主家里有定向的御医,很快就来了。摸一把脉,速度也很快,就说:“请公主换只手。”又很快地摸了一把脉,然后就一脸喜色地起身拱手:“恭喜公主、恭喜驸马。” 又有喜了! 郑琰跟着道喜,又听庆林长公主令封红包谢御医,便说:“我也回家报喜去。” “我也回家报喜去。我也回家报喜去。我也回家报喜去。” 众人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顾宁,这货就是喜欢当复读机,一边说还一边拍手笑。郑琰弯下腰拧了一把他的小嫩脸:“你家里已经都知道啦,阿宁要做哥哥啦,高兴不高兴?以后也可以戳别人的脸了。” 庆林长公主嗔道:“你又教坏小孩子了。”顾宁也跟着说:“你又教坏小孩子了,”摇摇头,作感慨状,“你又教坏小孩子了。” 郑琰澹隳芟胂竦玫揭恢蝗飞硇《苟〉牧成习诔銮炝殖す魇降挠叛拧4认椤10弈蔚谋砬橛米萑莸目谄嫡庵只懊矗 顾益纯也不宽带泪了,一把抓起儿子来:“你这脾气,倒好当个名师,诲人不倦的。”一遍一遍当复读机,超有耐性的。顾宁窝在他爹怀里不吭气了,抓着他爹的胡子玩儿。 郑琰心说,还是别了,当唐僧老师遇到至尊宝学生,是会被扁的,正要告辞。公主家令使人传消息进来:“郑相公府上遣人过来。” 庆林长公主惊诧了:“这样巧?说了什么事情没了?” “今天是上郑相公家四娘临盆,邢国夫人得了消息过去了,使人来告诉郑小娘子并小郎君们。请公主、驸马代为照顾小娘子、小郎君。”现在情况不明,别添乱,回家可能没饭吃,老老实实在老师这里蹭饭。 “哎呀,我把他们给丢后面小校场了。”郑琰才想起来那些迫于淫威继续训练中的侄子们。 ―――――――――――――――――――――――――――――――― 郑瑜这一次生产比上一次还顺溜,早上腹痛,午饭前就生下一个儿子。郑琰下午就接到通知带着侄子们回家,杜氏一脸欣喜:“明天一早随我去看你姐姐。” 郑琰道:“师母那里也要去呢,今天那边请了御医。” 杜氏很关心地问:“怎么?” “阿宁要当哥哥啦。” 杜氏双掌合什:“这下可好了,他们夫妇都是苦尽甘来,日子越过越舒服的。”赵氏笑道:“这是结的善缘呢。”郭氏嘴巴甜:“咱们家也是日子越过越好的,阿爹阿娘福泽绵长。” 杜氏喜不自胜,看着郭氏的肚子:“大家同喜同喜。” 于是扰攘着准备着两处的礼物,拟定顺序。赵氏、郭氏、郑琰先去郑瑜那里,杜氏要先去看望庆林长公主。杜氏看郭氏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关心地道:“天气热,你就不要走太远了罢?”然后杜氏去看女儿,郭氏郑琰陪同探望姨母。 郭氏心里想的却是去见见两处也能沾点儿喜气,当下道:“这里与成国公家一墙之隔,几步路就到了,我没那么娇弱的。长公主又是姨母,总不能失了礼数的。阿娘心疼我,我就更不能让人说我失礼,给郑家丢脸啦。” 杜氏笑道:“那你可小心着些。” 次日,郑琰与嫂子们先见姐姐,郑瑜带着产妇都有的一点疲态,表情却是高兴的:“你们来了?快坐。见过太夫人了么?” 赵氏道:“见过啦,太夫人、夫人都很欢悦。”嗯,两位很高兴,直说‘郑氏多子’,好兆头啊。 郑瑜道:“有嫂子们在,我是不怕你们失礼的。” 郑琰皱一皱鼻子:“我也很乖的。阿岚呢?” 提到长子,郑瑜笑道:“我这里乱糟糟的,照顾不到他,叫乳娘带到后面去了。” 姑嫂三人又看一回郑瑜的次子,小婴儿还没长开,睡得很香。郑琰冲他做鬼脸,扭头对郑瑜道:“昨天师母那里也有喜信儿啦,阿娘一早过去了。等会儿就来看你,我们也得去师母那里。” 郑瑜道:“我这里的凳子会咬你?多坐一会儿又怎地?误不了你的事儿。” 郑琰道:“你就别留啦,两处都要赶时间,得在头晌进顾家门儿。咱们离得这样近,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你,就怕你嫌烦呢。师母那头事情还早,就是知道了信儿必得去应个卯。你有话,我给你带过去。” 郑瑜骂一句:“小没良心的,留你倒说起我来了。别再女大不中留……” 郑琰迅速扭过脸去,郑瑜肩头笑得一耸一耸的。 姑嫂三人到了庆林长公主的别业,杜氏还没走,与到访的宜和长公主正跟庆林长公主说话呢。看她们三个来了,杜氏道:“我得去成国公那里了。正好,长公主与五娘母女一处说话。” 赵氏问候了庆林长公主,便自动请命陪伴婆母。庆林长公主很快应允:“这样才好,四娘那里得娘家人多照看照看呢。” 宜和长公主已知郑瑜又生了个儿子,语气中颇为羡慕:“四娘又生了儿子,怎么关照都不为过。”说着看向郭氏的肚子。 庆林长公主知道她这个姐姐自打郭氏怀了孕就神神叨叨地拜了满天神佛,不为别的,就为女儿求个男孩儿。想来郑氏多子,妯娌都是生男孩儿的专业户,如果自家女儿生了个女孩儿,宜和长公主颇觉羞于见人。连庆林长公主这样一举得男的都被姐姐问了有无秘决,庆林长公主哭笑不得:“我自己都云里雾里呢,上哪儿知道啊?你们两头儿都跟我凑近,知道了我不说啊?姐姐不也生了阿靖?” 宜和长公主抱怨道:“我生阿靖的时候,也很糊涂啊!” 庆林长公主无语凝噎。 留下的都不是外人,郑琰与庆林长公主可算是情同母女,宜和长公主与郭氏是亲母女,当着郑琰的面,宜和长公主是不好说求子的事了。大家只好八卦,最大的八卦就是太子有小半个月没出现,大家已经八出了他被个妹纸给扁了。 宜和长公主笑吟吟地:“御医的膏药看来是不错的,这么快就能出来了。我还想去讨些来,有的没的,有备无患。” 庆林长公主知道,她这姐姐跟东宫非旧恨乃新仇。郭氏受池之的恩惠成了世家,却依旧被瞧不起,甚至受到了比以前更强烈的排斥,国子监是一件,世家聚会不邀请他们、郭家相邀但是大家不给面子糊弄又是一件,给郭靖说亲世家不给面子就让宜和长公主暴怒了。 宜和长公主也算是政治投机客,小女儿嫁了郑家,小儿子却想求婚与陈氏,她的前几个女儿也是嫁到各方势力的。别家都给面子,独这陈氏让她下不来台。宜和长公主与庆林长公主不愧为姐妹,她们不主动涉足政治,但是你要踩她死穴撕她面子,她能咬死你! 宜和长公主的死穴就是宝贝儿子郭靖同学。 看她下死命八东宫的卦,就知道这位绝对没安好心,从此姐妹齐心。 ―――――――――――――――――――――――――――――――― 对郑氏来说,八月的日子是很惬意的,八月初一郑瑜生了孩子。与郑家关系好的庆林长公主又怀孕了,顾益纯老师小家庭人丁兴旺。宜和长公主也与庆林长公主达成一致。 郑琰就很有心情问他爹狼牙棒的事儿了:“阿爹真的拿狼牙棒捶过人啊?什么样儿的?!” 闺女,咱能别这么兴奋么? “不然呢?你以为这些老兵是那么好相与的?最早的这些人,连你阿舅,都是我挑出来,带着剿匪的。看他们行事,哪个稳重,哪个有武艺,哪个像是能带兵的,一个一个磨出来的。”郑靖笑纹淡淡的。郑党出过叛徒逃兵,但是郑党涉军的人没一个跑的,都老老实实的。 就是因为郑靖业凶啊!剿匪从来没败过,上场打人极其凶残,抚剿并用,奸计百出。投降的也能好好过日子,但是降而复叛的就直接打死,真打,用狼牙棒敲脑袋的那种。 郑靖业摸着下巴:“我统共敲死过仨,他们怎么就怕成那样了呢?” 郑琰:一定是你当时的表情太凶残太变态了! 父女俩正各怀鬼胎,宫中突来一小宦官:“相公、相公,圣人染病。” 81、众人挖坑忙 据说,人一到晚年就会多疑,至少皇帝都是这样的。 据说,目前天子尚无此症状。 不过,快了。 事件的起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帝偶感风寒。虽然一向身体健康,又注意保护。毕竟岁月不饶人,就是青年人,偶尔也会有个小病,何况是老皇帝?这其实是一件很常件的事情,常见到除非引发重大案件,一般作者连主角打个喷嚏发个烧都不会去写。但是,当病生在皇帝身上,小事也要变成大事。 以往皇帝也是偶有小病,但都是很快就好,似这般天都快黑了还从宫里送出信来的,尚属首次。 郑靖业为首的宰相团从各人的家里踩着暮色直奔到翠微宫,池之等机要秘书也是还没捧起饭碗就飞速换上制服跑到皇帝跟前报到。居于宫外的各位与皇帝有三代以内血缘关系的亲属也纷纷行动了起来。 如果有人站得足够高,可以俯视熙山全景的话,就能看到数条由火把、灯笼等组成的火龙一路向翠微宫进发的壮观景象。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着急的,恨不得肋生双翼、恨不得学会瞬移大法,一眨眼就到了皇帝的榻前,恨不得自己是神医,一眼就能望出皇帝的病情,恨不得自己是神算,掐指就算出皇帝到底还能活多久。 皇帝做人还是挺成功的,往翠微宫赶的人里,十个倒有九个是很想皇帝继续活蹦乱跳的。 庆林长公主不顾身孕,与顾益纯夫妇二人乘车赶往翠微宫,池之已乘马先行一步。郑靖业到的时候,池之已经先到了。今天夜里本不是池之当值,他跟着师父师母住,庆林长公主处是苗妃很果断地派人来通消息的,算是最早得到消息的那一批。 池之当场就起身:“师傅、师母,学生先为师母探路。”把自己当钉子插到皇帝身边,完全不顾轮不轮到他值班。 顾氏夫妇反应也快,庆林长公主道:“你速去,告诉圣人,我随后就到。你看好御医,不要让他们胡乱说话。如果宫门口有阻拦,只去寻新安侯家的郭靖,他已入御林,手上有人。若宫中有扰攘之声,先拦着东宫,就说宫中不宁,请太子避险!再不济,等郑相公,他必是会入宫的。” 池之脸色苍白:“学生领命。” 庆林长公主又使人去联络她姐姐宜和长公主,自己这动身上车。宜和长公主做了与庆林长公主相似的安排,只想了一下,就与丈夫拿了主意:“使人往郑亲家那里送信,我们入宫,我去看圣人,你寻阿靖!” 这两个女人做事需要假人之手,郑靖业自己下命令就可以了:“使人通知京兆尹、执金吾,不许有人乱走,不许外漏消息使天下臣民恐慌。圣人微恙,大臣当入内探望、诸王亦然,外命妇却是不好入内的。我度公主必去,然公主有身亦需照顾,夫人与阿琰素与公主相熟,你们两人准备照看公主。家中有事,但由夫人与阿琰区处。其余诸事,等我探望圣人回来再说,无论情形如何,我都亲笔写一消息使人传回来。” 郑琰心下难安,皇帝这年纪,就是在睡梦里死了也是寻常。可眼下皇帝他绝不能死!当即道:“阿爹放心,也请阿爹小心。不知符玺局情形如何?” 郑靖业沉声道:“勿轻举妄动!” 郑琰点头道:“儿明白的。圣人吉人自有天相。” 郑靖业道:“这才是正理。” 话也只能说这么多了,郑靖业必须马上进宫。郑靖业到翠微宫的时候,池之已经摸清情况了,非但如此,他还顶着各种眼光摸了一把“龙脉”。摸完一皱眉,心里倒是一松。 皇帝只是感冒发烧而已,人上了年纪就会固执,他只是不听人劝,逞强洗冷水澡,又吹冷风。山间晚风颇有凉意,他本人又觉得打个喷嚏没啥,药也不肯吃,跟人赌气,越说他不行,他越要逞能。最后弄到发烧,脑袋有点晕,苗妃跟他说话,他都哼哼唧唧,直把苗妃吓得六神五主。 苗妃的娘家人不顶用,她又绝信不过后宫的情敌们与她儿子的兄弟们,便使人送信给相熟的郑家、庆林家。这种做法也算合宜,皇帝生病了,通知宰相、贵戚,也是正规手续。 只是皇帝一病倒的那会儿,苗妃有些慌乱,没能尽早封锁消息,还是让别人知道了。然后就是各自拼命往外送信,淑妃、贤妃要看皇帝,苗妃拦不住。只不过,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没有先惊动太子,投敌这种事情,不到最后是没人肯做的。 所以说,领导身边一定要有自己人! 诸妃躲在帐后,都想是与自己一系亲近的人最先到来,池之最先到,苗妃松了一口气,扒着薄纱帘子往外瞧,看池之摸了一把脉,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先前御医也说没事,可看着皇帝都要烧糊涂了,谁肯信呢? 众妃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肯先问第一句,这时,郑靖业来了。池之出门相迎,简明扼要地说:“圣人微恙,并无大碍,徐徐调养即可。”郑靖业也松了一口气:“你到得及时。为庆林长公主打头站的?这样很好,弟子服其劳。可使人通知东宫?” 池之道:“小婿这就去。” 一出门,大家都到了,便侧身一礼:“殿下、相公。” 魏王忙问:“圣人如何?” 池之道:“想来无事。”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下不用造反了。 拜一群八卦的女人所赐,皇太子近来又是酗酒又是打人,还被挠花了脸,等等事迹,流毒甚广。流言总是越传越走形,更何况八卦女人的背后还有男人当幕后推手,连赵王、秦王这种本来倾向于中立的人都站到了对立面上来,生怕这个‘暴虐成性’的大哥一旦登基砍他们全家的脑袋玩儿。关于太子的流言的再加工,这里面是有他们的一份功劳的,这些人加工完了,就把太子原来的形象全忘了。 进了殿内,互相见礼,又逼勒御医解说病情――与池之说的并无不同――都放下心来。 郑靖业建议:“圣人并无大碍,不如大家排个次序轮流侍疾,如何?” 谁走谁是白痴!既是微恙,明天醒了,还没轮到你值班,岂不是白让别人讨了便宜。谁都不肯走,郑靖业只好以首相的身份下令:准备几套铺盖,大家到外面打地铺。 帘后影影绰绰是女子身形,男子们避开,正好请众宫妃回宫。宫妃们放下心来,见外臣已到,不便久留,呼朋引伴正欲退场,公主们又到了。又是一番折腾。 等这些都弄完了,池之才引着皇太子姗姗来迟。 皇太子是最后到的,明显的,他被人阴了一把。看向众人的目光就非常不善,荣安公主把头一扭,心说,你得瑟个p!信不信阿爹病一好,我就把你今天的样子全告诉阿爹?我可是个好闺女,我不对阿爹撒谎!你这身上是酒味儿吧? 好毒辣的女人! ―――――――――――――――――――――――――――――――― 皇帝睡着的时候被灌了无数苦药,一觉醒来,虽然身体略虚,脑袋已经清醒了,看到床前围了这么些个人,顾不得其他,先问缘由。知道了之后哭笑不得,第一件事不是说苗妃举止失措,而是先问重臣、次问诸王,再问诸公主。 郑靖业代表诸臣表态:“臣等并未声张,外间并没有不好的话传出,一切如旧。”皇帝对此表示满意。 太子是代表诸王说话的,他倒也乖觉,一脸诚恳:“儿等闻阿爹微恙,五内俱焚,恨不能以身代。见圣天子自有神明庇佑,方略觉心安。” 话音未落,荣安公主就一声冷哼。 本来没这么快问到公主们的,因为荣安公主这一哼,皇帝就对诸王、朝臣们道:“辛苦你们了,政务不可荒怠,你们排个班,回去休息,轮流处政,最迟三五日,我便临朝。宜和也有年纪了、庆林还有身子,都不要干熬着了。” 然后,荣安公主就果断告状了,还顺手把郑靖业拉下水:“一墙之隔,翠微宫这里母妃们手足无措,东宫里皇太子安然高卧!郑相公令池舍人相请皇太子,皇太子才醉醺醺的来了。” 咳咳,这还只是初级的。 再然后,下午宜和长公主、庆林长公主先后被召入宫中陪哥哥说话。面对皇帝的提问,宜和长公主毫不犹豫地捅了太子一刀。 中级如宜和长公主,次日面对自家兄长的询问,回答得那叫一个为难:“也许是太子累了睡得太沉呢,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毕竟是你亲生的儿子,一定不是故意的。何必追问?追问了,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太子本来没什么,也要担心了,这让太子如何自处?圣人放宽心,不必苛责。诸王是到的早了些,呃,那个……比如臣妹,就是性子急了点儿。” 高级黑如庆林长公主,听她皇帝哥责备:“这样大的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有身子了还赶夜路!” 庆林长公主非常情真意切地道:“我自幼丧母,是先太后与兄嫂抚养长大,为我操了三十多年的心,我今有夫有子,都是因为家人关爱。你病了,我怎么能顾惜自己呢?之不是一直住我那里么?听说我要过来,先抢着骑马探路了。等我回去呀,阿琰已经把我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的,洗脚水都烧好了。从来到回,都是顺顺当当的。有这两个学生,与自家儿女一样孝顺,他们你都见过的,有他们在,我没事儿,再多陪陪你。”说着还拉拉她皇帝哥的袖子卖萌。 不提与陈氏的恩怨,庆林长公主现在也不待见东宫。用她回去跟益纯抱怨的话来说就是:“他居然到得比我还迟!”君不见庆林长公主婚前只是跟东宫王不见王,踩踩陈氏而已,等结了婚,连太子侄子一起讨厌上了。这里面固然有顾益纯的立场问题,更多的还是太子近年来越来越不像话。皇帝对于庆林长公主,那是一个“长兄如父”亲爹式的存在,太子有不孝之嫌,庆林长公主当然要拍他。 有庆林长公主这样的对比,一个字没提东宫,已经把东宫黑得没了边儿。皇帝都没问她“东宫如何”这样的话。两个妹妹素来老实,皇帝就一心觉得她们比较客观,他没宣诸王来问,也是怕有人落井下石。 这里要隆重介绍一下凶残特级的郑琰同学,她没跟皇帝说话,一小丫头、外命妇,哪有那么容易跟皇帝说话呢?她去看苗妃去了,苗妃刚刚放下心事,看到她过来,很是开心:“自打你定了亲,就少往我这里来了。跟我还害羞!” 郑琰道:“哪里来的少了,我这不来了?” 苗妃张罗着茶点,郑琰道:“贵妃别忙了,我陪师母来的,等会儿还陪师母回去呢。” 苗妃戳着她的额角:“你还真是有了师母就忘了别人了!” “咳咳,妃子这个样子我见犹怜,怪不得……”真是意味深长的省略号啊! 苗妃恨得不行,逮着她好一通挠痒痒。 郑琰头发都乱了,求饶道:“我来帮贵妃了呢。” “哦?你帮我什么了?” “这次的慌乱,实是因为后宫虽有位份高下之分,实无人能名正言顺一统后宫、令行禁止。贵妃不妨建言圣人,贵妃一定不要推荐自己,您还要说,您还年轻、您的经验是不够的,后宫多名门淑女,必有人能胜此任。您要推动此事,不但说服圣人,还要说服东宫,请他们一同进言。” 苗妃脸色一变,声音僵硬:“这又从何说起?圣人怎么会听我的呢?”苗妃是贵妃,虽然天子有四妃听着并列,但贵妃是实质上的四妃之首,如果苗妃自陈没资格,比她更有资格的,只能是皇后。推别人为后,苗妃觉得自己还没傻。 郑琰笑得颇有深意,趴到苗妃的耳朵边上:“不听就更要说了。只要别人知道了,不就行了?” 苗妃模糊觉得这里面另有玄机,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小声问:“我脑子笨,你倒是说明白点儿。” “贵妃哪里笨了?”郑琰笑吟吟的,“如果圣人立后,会立谁?” 苗妃想了想,她谁都不想!也觉得自己最得皇帝欢心,如果不是自己,别人,她一定扯人下马。果断地道:“没有。” “那不结了?”可是皇太子一定会担心,后宫里有资格升级当皇后的女人,都有儿子了,有的还不止一个。皇太子的亲妈,她老人家连个妃都不是!到时候,嘿嘿。 “昨天的事儿,少不得有人嚼舌头说贵妃一惊一咋,贵妃难道就白听着?总要遮掩而过。谏言一出,贵妃可得贤名。即使圣人有心,不管谁得益,贵妃总有一个首倡之功。这么些年,贵妃难道信不过我?总不令贵妃吃亏。” 郑琰的事迹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起码她不码己方盟友。 苗妃着重地点头:“我试试。”她自己好赖都是皇帝的妃子、诸王的长辈,怎么着都行,她还有俩儿子呢,尤其是亲生的小儿子,可不能落仇人手里――就是因为有这个害怕,她才第一时间通知盟友,最后弄出昨天夜里那一场动静。郑家既不坑人,那就照郑琰说的试一试。 郑琰这是直接挖坑,管你是不是黑的,直接埋了。 ―――――――――――――――――――――――――――――――― 以前是不需要,那时候皇帝对太子还很好很维护,有什么需要太子知道的皇帝都会知会太子。而且以前皇帝也不这么病,身边也没有一个由于太害怕而闹了乌龙的苗妃,太子也没像现在这样焦躁。 今时不同往日了,皇太子酒后虽然残了点,野兽的直觉却灵敏了不少,他有一种“被许多人坑”的感觉。为了不被继续坑,有必要做好情报工作。 正好,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池之请太子的时候说了一句:“太子竟不知道圣人那里的事情?圣人染疾,太子为人子,竟无人告知?” 皇太子周围又被池之挖了个大坑! 这个坑萧令行还非跳不可,他不能静等着别人把他爹围了起来而他还在圈子外面。萧令行又与赵逸商议,赵逸有点兴趣缺缺,如果不是因为他侄女要嫁给广平郡王了,光凭萧令行移情别恋李神策的行为,他就能撂挑子。 听萧令行说要安排个中书舍人,赵逸马上提出了反对:“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达成的!”如看不太透的池之,肯定不是□□,而其余中书舍人,早就各有倾向,最坑爹的是,中书舍人一大要求就是――嘴巴要严。他们被规定不许泄漏机密,一个搞不好,他们反向皇帝告一状,事情就要更坏! 说来不如收买内监或者宫婢,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中书舍人有后台,宦官、宫婢就不一定了,他们主要是靠主子,而皇帝年事已高,太子的橄榄枝就非常有诱惑性。 主意很好,坏就坏在这是一个大坑! 池之很坑爹地建议皇帝:“前日宫中扰攘,是无持重之人,且消息四漏,内外不安,请整肃宫廷。”严肃一下纪律吧。 池之敢这么说,乃是知道郑琰已经挖了一个坑,而苗妃已经跟皇帝哭诉请罪:“都是我不好,一下子就慌了神,闹出这样的大笑话来了,还请圣人责罚,”又请皇帝指示一人总领宫闱,“我是不成的,只顾使人告诉长公主、郑相公,都没压得住消息。” “是你使人告知郑靖业的?” “圣人不是信得过他吗?不然何以让他做宰相?我什么都不懂,太子那里又是青年男子,平素不接触。我也慌了,居然忘了两位长公主身子都不大好。我、我也只知道这几处,圣人于郑相公有知遇之恩、于长公主有抚养之德,总、总不会坏事的。其余宰相家都是名门,平日攀谈不起。” 皇帝点头:“不要担心,你做得很好。” 接着,就有消息传出,皇帝要立新后,朝臣中就有提议先给太子的妈追封皇后“以正纲纪”。皇帝哭笑不得,他还没打定主意呢。 然后,池之就登场了,作为机要秘书,与皇帝的接触总是很多的,在皇帝很生气朝臣给他添乱:“朕立不立皇后他们也要来聒噪!”的时候,池之就进言了。 皇帝此时已经被唤醒体内沉睡的疑心病病毒,他由上次生病的乌龙又想到了这次立后的事情,越想越生气。心里列出一系列疑问:一、谁把消息泄漏给郑靖业、自家妹子以外的人的?二、谁tmd传出去我要立新后的?三、为太子之母请封,又是谁的主意? 整顿!一定要整顿!看看身边的人都与谁有接触!他还很郑重地向大家宣布:老子看好苗贵妃,以后你们要听她的话,即使不是皇后,她的级别也是后宫最高的,不听话的统统去死去死! 郑琰、池之连同荣安公主,三人不谋而合,三个大坑就此挖下,还连成一线成了壕沟,就等剩下的一边儿坑挖成了,随便把皇太子往哪边一赶,扑通,坑死他! 可怜东宫之前是真的没有收买皇帝身边的人,没这个必要嘛,怕画蛇添足引皇帝反感嘛。这会儿刚想起来,才接触呢,啥坏事都没干,就让皇帝给盯上了。 皇帝还是默不作声,但是,皇帝身边只要跟太子走得近的,都消失了,这是真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82、萧绰的悲哀 然后,真的没有然后了,一切都回归了平静。 说话最管用的皇帝什么话也没说,他老人家默默地用他那时时闪出一道精光的老眼盯着他的接班人,闪得大家都得戴上墨镜才敢睁眼,小心肝儿被这双老贼眼闪得一颤一颤的。 捅完刀子的女人们倒是轻松了,优雅地把刀子一扔,中、高级的手上连血沫子都没溅着一点儿,拍拍保养得白白嫩嫩的双手,看女儿的看女儿、养胎的养胎去了。郑琰这种连捅刀子都不是自己出手的,拍手都免了,蹦蹦跳跳地回家做果酱、烤馅儿饼、煲好汤,喂她家池小受去了。荣安公主洗洗手,也该干嘛干嘛去了。 东宫很苦逼,已经看出皇帝已经明显不喜东宫了,一时却没什么好办法。因为皇帝只是默默地忍耐,他老人家一点也没有在公开场合指责东宫。而在隐私场合,即使有什么风声传出,东宫也不敢轻举妄动――动了就得解释是怎么知道皇帝的隐私的,这个麻烦更大。 东宫唯一能做的就是谨修自身,不要再出差错,只要皇帝对东宫的不满没有达到临界点,没想废太子就行。皇帝不发话,捅了刀子的人也没事人似的走了,留下东宫原地傻站着,进退维谷。 陈氏对丈夫已经完全绝望了,对手是衰神一般的存在,丈夫虽然不是猪,近来也有向猪进化的趋势,还好她还有一个儿子可以商量:“圣人越来越疏远东宫,父子之情危矣!” 广平郡王没好接茬儿,让他说,他爹也实在是够呛,他庶姐只是刁蛮任性就被戳死了,好容易有一个脑子好使的李神策还被气走了,太子总是借酒浇愁却又酒后无德被挠花了脸。子不言父,广平郡王的诸多不满无法宣诸于口,摸摸良心也觉得太子失爱于皇帝绝非“有小人进馋言”这么简单。是他爹自己绷不住。 广平郡王不能总沉默着,亲妈还在等他拿主意呢,可怜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怎么样才能在一堆凶残人士的围殴下找出一条生路来?广平郡王的喉结艰难地上下移动着,添了添嘴唇,方道:“唯今只计,只有恪尽忠孝之义。”不能再留小辫儿让人抓了。 陈氏闭目仰脸,两行清泪直下:“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呀!我们做的还不够么?是我不贤良还是你不忠孝?”问题都出在了太子身上了,他们母子本就没什么错,再修身有性又有什么用? 广平郡王心下恻然,袖子里捞出块绢帕,轻轻地给陈氏试泪,陈氏抽过帕子捂住眼睛抽泣不止。 萧绰扶着母亲的肩,轻声问道:“如今阿爹连阿娘的劝都听不进去了么?” 陈氏拿下手:“我一个妇道人家说的话,他怎么会听呢?”萧绰沉默不语,陈氏忙加了一句,“你可不要轻易去劝谏。”她开始担心丈夫不听儿子的劝,反而对儿子产生不好的印象。 萧绰叹气:“儿明白了,这几日我去寻赵逸,看他能不能劝一劝阿爹。” “也只好如此了,”口上这样说,心里不免怨恨起那些挖坑的人来了,由于郑党及其外围隐藏太深,这一回居然还做了一回好人,陈氏恨恨地对儿子小声埋怨起萧绰的叔叔姑姑们来了,“圣人还在,他们就已经这样不顾手足之情。” 萧绰亦低声喝道:“阿娘慎言!” 陈氏自知失言,闭口不语,转而叮嘱儿子的衣食住行,母子二人身上都笼罩着忧郁的灰色气场。 萧绰轻抚母亲的后背安慰她,他们的荣辱系于太子一人,两人都深感束手无策。陈氏也只有在儿子面前表面出了担心和脆弱,喃喃地道:“不知道这些人此时在背地里又谋划什么勾当呢!” ――――――――――――――――――――――――――――――――――――――― 东宫最大的隐藏敌人郑琰在做点心,一身粉红色的气场。开开心心地做着各色甜点,还爱屋及乌地给在京城里的池外婆、池舅妈也做了两匣子点心,让人给京里带回去,顺便捎上几瓶子果酱、几样水果。 听她嘱咐:“上复老夫人,点心是自家做的,别嫌弃手艺。果酱或吃或做馅儿,调水喝也是极好的,都是今年山上新鲜果子制成的,今年山上雨水不多,果子很甜。” 赵氏与她最熟,取笑道:“还没过门儿就这样孝顺了?池大郎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你这样个小媳妇儿?” 说得郑琰脸上一红,昂首道:“你已经是我家媳妇了,就是喜欢我,我也不能嫁给你了,三郎要红眼的!” 赵氏以袖掩面道:“算我怕了你了,亏得是个小娘子,要是个小郎君,单你这张嘴,不知要惹多少官司!你快些使人往城里送东西罢。” 郑琰双颊犹红,冲赵氏一皱鼻子:“我可斯文了。” 赵氏无语退场。 郑琰她爹正在上班,跟一群努力挖坑埋太子的同事们认真讨论民生问题:“今年雨水少,恐怕收成要少,全国税赋或许要吃紧,若是没有补贴的项目,要及早报给圣人,重订郡守、刺史考核标准。” 叶广学道:“秋收的结果还没全报上来,具体情形如何,还要等各地郡守入京详询。” 郑靖业就有些瞧不上他,郑某人是从田间地头走上丞相宝座的,对于这些常识比同僚们都要清楚,撇撇嘴:“等他们入京就晚了。税赋是其一,若久旱成灾,还要提早预备下赈灾的钱米。” 蒋进贤和个稀泥:“只盼不要真的成灾才好。” “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才不至于被动。”郑靖业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叶广学心里也不痛快了,心说,圣人年事已高,最恨有人生事,现在大家的首要任务不是扳倒东宫么?你在这儿装什么大瓣儿蒜啊?口中换了个说法:“未有定论,不便惊动天子。我们这里有数不成了。” 郑靖业挑眉,心说,我可是提醒过你了,你不同意,我单独上奏。便问蒋进贤:“蒋兄怎么说?” 蒋进贤被逼迫表态,依旧和稀泥:“眼下上奏为时过早,不若我们把一切章程都拟定了。不成灾就惊动圣人,成灾了,我们本章也写好了,往上一递。” 韦知勉这块布景板也跟着和了一回稀泥,表示赞成蒋进贤。郑靖业与叶广学两方都不满意。 郑靖业暗骂这三个同事蠢!他老人家也会干些收回扣的勾当,心里总归是有数的,凡事把握住一个度,压在让人想跳脚又觉得可以忍耐的那条线内,不出纰漏,才好腾出手来做别的。你不把这可能出现的灾情处理好,那头抄板砖砸太子砸得正起劲儿,这边儿皇帝问你一个渎职把你给削成白板了,太子不落井下石才怪! 越发坚定了秘奏的信念。 韦知勉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正要劝和两句,外面一青衫小官儿飞奔过来:“见过诸位相公。” 韦知勉正好开口训道:“慌慌张张,不成体统!究竟何事?” “叶相公家人在外报信儿,赵国夫人……殁了!” 叶广学的脸变作土灰色,赵国夫人祁氏,他的亲妈,死了。作为宰相,作为天下臣子的带头人之一,要为下属作榜样,不能给御史制造机会,叶广学必须丁忧!祁氏是他亲妈、是他爹的原本正室,一丁就是三年。 在这个倒太子、扶新王的节骨眼儿上走了,死不瞑目啊。 郑靖业还假惺惺地劝他:“节哀。”心里已经翻腾开了,得,又去了一个,得赶紧抢地盘儿了。其他两人的想法也都差不多,规劝的话也是相仿。 郑靖业额外提醒:“圣人那里要上折子的,或夺情或依奏,都要圣人作裁决。” 叶广学拱拱手:“我这就具表上奏。”抖开本空白折子,刷刷写就,往御前一递,也不管皇帝批不批,就奔回家里办丧事儿去了。不是他想走,而是不得不走。留下来名声就臭了,坏人如郑靖业,不但给爹妈守孝,岳母的孝他都按份儿守了不当官儿。 随着祁氏这一走,熙山的空气又紧张了起来,又一个丞相离岗,政治地图要重新划分了么?本来五个丞相的,少一个不补,还不算什么,再少一个,总要补上来了吧?谁来当这个新丞相,新丞相的立场如何,直接关系到未来的朝政走向,尤其是已经白热化了的易储之争。究竟是保东宫还是倒东宫?倒东宫的话,倒完东宫又支持哪一位皇子? 东宫在着急,太子想推出太子妃陈氏的父亲,现在的鸿胪寺卿陈庆成,如果东宫岳父做了丞相,东宫显然会稳妥。如果皇帝觉得东宫不稳,或者想要开始处理交接班事宜,一定会同意这个建议的。 赵逸想得深一些:“殿下不要自己提出陈庆成,只请示陛下,五相去其三,至少要补进一位才行。也不要只提陈庆成一人,可多提几个差不多的人选,如国子祭酒也是清贵世家。圣人有意东宫,自然会定陈庆成,若是有别的想法,咱们也不至于太难看,也算是摸了圣人的脉,好有应对之策。” 太子勉强同意了这个比较不痛快的建议,隔天就暗令已方马仔上表建言,把叶广学恨得不行――这是不想让我回来啊! 而包括远在京外的齐王在内,谁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一个局面出现,纷纷推出了自己的人选。 皇帝这一病,也给大家提了一个醒儿:皇帝毕竟已经老了,想做什么的都得赶紧,太子耗得起,大家耗不起。 用郑琰的话来说就是,所有没登基的太子都是在考试。太子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只要不废了他,得分再低也能上位。想干翻太子,必须让他死当,压分是没用的。哪怕他考了60分,也算是涉险过关,照样拿毕业证。得毫不犹豫地扛起大砍刀,刀刀见血地削得太子不及格还不让他补考才行。 郑琰没打算让郑家人出头,甚至郑党骨干都不要说太子不好,在这件事情上起因就是你皇帝的疏忽,郑氏是万不能背这图谋东宫的政治包袱的。太子已经让她砍得满身血口子了,别人是绝不肯放过这样的好形势的。 郑琰手里的一张王牌是苗妃,苗妃的死穴是儿子。自从听了郑琰的话,虽然没当上皇后,却总揽了后宫事务,苗妃对郑琰这个小军师不说言听计从,内心也是佩服得紧。十分方便郑琰挑拔点儿什么。 ―――――――――――――――――――――――――――――――――――――― 郑琰现在顾不上东宫,她在跟她爹商量事情:“我陪阿娘去叶家吊唁了,那里人来人往的,魏王妃也回去了。蒋相公家、韦相公家、诸王、公主,也有自己去的,也有使人去的。师母身上不方便,使府中长史过去的,先生倒是亲自去了。” “圣人业已令有司备祭仪、作祭文了。” “圣人没说再拜谁为相?” 郑靖业捻须道:“圣人自有主张,一静不如一动,圣人不想大动。” 郑琰心头一跳:“不动?” “蓄力罢了,圣人把建议拜相的本章驳回了。反指责丞相是不是都在偷懒,道是五十年前朝廷只一相,事事政令通行,怎么现在有三个丞相了还要再添。”要动太子,就不能让朝廷动荡,最好的办法就是朝廷维持原样,反正眼下的丞相就没有是太子死党的。 郑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只怕时间不多了。” 郑靖业倒沉得住气:“本章里建言鸿胪寺卿为相,圣人这一驳回,东宫肯定坐不住。他现在是动辄得咎,他的兄弟姐妹、庶母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阿爹,我是这样想的,太子再无道也是太子,以臣谋君,千载史笔,难看得很!非但名声不好,还易令人生遐思,还是现成的替罪羊,既有别人,我们也不用冒这个头。眼下最让人担心的,是那些人能不能成事。” “你可不要小看了他们,只等看他们建功吧!” 郑靖业也有猜错的时候,最不肯放过机会的却是蒋卓。他比较圆满地解决了与顾氏的婚姻问题,对内也平息了家族内部的不满,连邺侯那里都安抚好了,自己却因为身陷绯闻,不得不暂时低调行事。 今闻叶广学丁忧,他第一时间找上了族叔蒋进贤。 蒋进贤对蒋卓还是很看好的,这小子脑子好使,做事好看,主意也是有的,眼下名声也是有了。守与先师之承诺,等同于出让爵位与弟弟的高义,谁不说一声蒋郎有德行? 现在这位“重然诺”“高义”“有德行”的好少年,在干着一件郑琰都不肯直接出头的恐怖勾当――说服蒋进贤尽快对太子下手。“叔父有两甥(淑妃二子魏王、晋王),皆不得意于太子。东宫心胸狭隘,陈氏不甘落于人后,叔父危矣!听闻广平郡王谏太子戒酒,反遭训斥,父子天性尚且如此,何况兄弟臣子?” 蒋卓说的事情蒋进贤也是知道的,广平郡王请赵逸做说客效果不佳,只好自己来。儿子劝老子,语气再温和,还是针对他的缺点去的,太子也不高兴。虽然广平郡王说的是:“请阿爹爱惜身体。” 太子满不在乎地说:“我素来体健,些许酒,不碍事。”他已经成瘾了,也需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广平郡王不得不把话说得露骨一点:“酒多了不但伤身而且伤神,还误事。万一圣人那里再有事相召,阿爹再到得晚了,可如何是好?” 太子一时火起,这事是他的耻辱,亲爹病了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众人轻蔑的目光让他永生难忘。手头有什么就捞什么往广平郡王身上镖:“你也来笑话亲生父亲么?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要你来插嘴了?” 广平郡王反射性地躲过,不料扔的这是个瓷器,没砸着人,碰一旁柱子上撞了个碎,碎片飞溅,在广平郡王脸上划出一道口子来。广平郡王脸上火辣辣的疼,虽不至于,至少得休养一个礼拜才能没痕迹。满心都是悲哀,小时候他爹不是这样儿的! 得,他也得躲一躲羞。还没躲好,皇帝想孙子了,叫他过去说话。广平郡王是皇帝对于拿下太子的一大顾忌:萧绰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好、人品好、出身也好。每每对太子不满意的时候,广平郡王一到皇帝面前陪着说说话、骑骑马、练练武,皇帝就会想:“这倒是个好孩子。” 说来皇帝已经生了一些废太子的心思,只是念头不强烈,废太子,放到什么时候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好的储君,你说废就废,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我看你们未来老板不顺眼,让他滚蛋了。这让已经琢磨了未来老板行事风格、准备了许久的众多员工情何以堪? 明着看来,太子脾气暴躁了些、身边小人多了些,可他立了二十多年了,街边随便拉个什么人来问太子,大家都会告诉你是皇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还居长。 皇帝也很犹豫。 直到他看到广平郡王脸上的伤:“你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磕着了。” [你家磕着的伤口跟被刀拉了似的啊?]皇帝哼了一声,没再多问。等孙子一走,就叫来怀恩:“我记得当初给东宫分派人手的时候,特特叫你把几个调-教得好的徒弟调到东宫伺候的,这些人,如今还在吧?” 怀恩心说,当初从东宫扒拉出来那一堆东西的时候就用的他们,您现在还这样问呐?哈着腰回答:“都在的。” “去打听打听,东宫出了什么事!广平郡王的脸,在东宫是怎么伤的。”本来好好的,从东宫晃了一圈儿回来就毁容,当皇帝傻啊? 怀恩老同志,宦官,前文有出现,隐形郑党。他要是不告东宫的状,鬼都不信!他告状绝对有一手,一张老脸摆出惊恐的表情,结结巴巴等皇帝发问。皇帝素知这个使了几十年的老奴不是个胆小的人,当然要问! 好哇!杀完闺女又想杀儿子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皇帝的心思越发活络了起来。 东宫终于没有掩下新昌死亡的真相,皇帝气恼半晌,还是把这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给压了下来,否则以东宫之能,早被诸王把这流言散播得天下传颂了。 新昌郡主之死不被重视,广平郡王脸上的伤却瞒不了人,有心人士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里面的故事。蒋卓终于忍不住来劝蒋进贤了。作为一个封建世家的好青年,对皇室的敬意取决于皇室自身的表现。君择臣,臣亦择君。如太子这样,实是难入世家法眼。魏王再差、晋王再矬,好歹有个名门楚氏的亲妈,再差也不会比太子差吧? 蒋进贤也想提拔家族后进,带着考验地问:“以你之见我当如何?” 蒋卓低下头,终于说出一番话来:“非但是叔父,诸臣之富贵,皆系于新储。欲立储,必先夺嫡。”算盘打得再响,魏王、晋王登基之后再有好处,萧令行不滚去死,也是白搭。 次日,蒋卓上表,称“向者太子太傅寿年不永,太子失教,请择良师为太子傅。”最后一道壕沟的挖掘工程正式启动了。 皇太子他儿子都要结婚了,还给皇太子选老师?更坑爹的是,没一个人肯接茬儿。 83、腹黑与呆萌 太子突然发现,比起坑了他好几年的郑靖业,蒋进贤这货更加可恶!至少郑靖业不会这么打脸!蒋进贤平静地进言,平静地坐在他该坐的位置上,就好像他只是启奏皇帝今天天气晴朗、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一样。 太子的处境变得十分地尴尬,几乎要站不稳脚。皇帝坐得倒稳,就跟听蒋进贤说起风了咱们别站外边儿说话了进屋吧一样。朝臣们在最初的一瞬间面色各异,连郑靖业肚里都吃了一惊,像他,不管是有意识还是不小心搞东宫,都是剪剪东宫的羽翼,从不直接动太子。蒋进贤倒好,不动则已,一动就单挑boss。 蒋进贤的脑袋当然没抽,只要包装得好,别说搞掉太子,就是干掉皇帝,也有人说你是贤臣。这是世家蒋进贤的观点。也是郑氏土鳖,完全不知道像这样的百年世家,在他们默许下倒台的皇帝不知凡几,这事就像是蒋卓的婚事一样,只要舆论操作得宜,汉奸也能说成是为国为民的“曲线救国”,包管不明真相的群众跟着感动得泪眼汪汪。 何况太子自身就有不检点的地方!蒋大人也是为社稷百姓考虑的呢。 朝会在几位高层没事人、中层被感染得也像没事人一样的气氛中结束了,蒋进贤被皇帝留了下来。 “老师的劝谏总是能听得进去一二的。”蒋进贤一脸的诚恳,作忠臣状进言。 皇帝沉默了:“容我想想。”凡是领导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代表他是真的打算去“三思”的,而且在更多的情况下,他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优柔寡断的家伙是做不成领导的。如果你遇上了优柔寡断的领导,不是他在装柔弱,就是你该跳槽了。 蒋进贤不傻也不天真,已经看出皇帝对太子有不满而且不满还在发酵扩大,亲贵都不说太子的好话,这才下的狠手。应该说观点很正确,计划也很完美,唯一的缺点是执行者略有问题。 如果说“给太子这个中年人找个老师”的是袁曼道,皇帝一定会感叹袁正义真是一心为国,只可惜一腔心血要白抛洒了,太子根本不成器。可话是蒋进贤说的,这可不是个“纯臣”,皇帝怎么能相信蒋进贤是大公无私呢? 捅刀子这种事,它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干得不留把柄的,也不是谁都能干完之后还能在老板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好在蒋进贤也不是太在乎,他都不在乎了,别人也就不用为他着急了。 皇帝说是“想想”,谁都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反正皇太子被打了脸,大家心里也都有数――皇帝对太子很有意见了。而且,太子也很不得人心了,太子的权威受到了公开的挑战。 陆续有御史参奏东宫“不法事”,如池之这样翻出太子亲友强占民田的都是轻的,现在的人已经剑指太子。什么嗜酒、暴虐、荒淫,最可恶的是有人居然八出了上回皇帝生病皇太子住得最近却到得最晚,最后这一顶大帽子实在太沉,却也为皇太子提供了一个自我辩驳的机会。皇太子痛哭流涕地到皇帝面前喊冤:“当事时,并无一人告知儿臣。” 皇帝态度和蔼:“御史说话总好夸张,我儿无须太过在意。你往后却要谨修自身,不要再让人说三道四的好。”心里已经埋怨上了,别人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关心关心你爹?!压根忘了他先前最记恨太子就是太子“窥伺圣驾”。 皇太子一抹泪,趴他爹膝头痛哭一场。 正哭着,东宫又有喜报:“东宫又添了一位小郎君。” 皇太子:“……” 身体健康的男人,拥有一个身体健康的老婆和几个身体健康的小老婆,这个男人还时不时地跟其中一个女人滚滚床单,有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放在皇家,这叫开枝散叶,为皇室繁衍做贡献。放到被参奏荒淫的太子身上,这就是证据,无怪乎太子郁闷了。 皇帝脸色也不太好看,勉强道:“你回去看看吧。” 从此大正宫与东宫就不经常见面了。大正宫是觉得麻烦,东宫则是在逃避,这样的情景落到有心人眼里,越生出许多奇怪的想法了。 然而皇帝如果让你看得清他的真实意图,他就不是皇帝了,他把这事儿先搁下了,带着避暑的人群又回到了京城。一到京城,皇帝就下令为广平郡王操办婚事,还要办得风□□派,皇帝亲做主人家,下令凡是在京的五品以上的官员、有爵位的勋贵统统得参加!由于婚期是在十月,届时连地方上的刺史、郡守都要过来,那可真不是一般的热闹。 看这个样子又不太像是要动东宫了。 众人一边猜着,一边还得准备给广平郡王的新婚贺礼,你以为让你参加就是光让你带着老婆孩子去蹭饭的啊? 郑靖业当然也接到了广平郡王他爷爷的勒索信,郑靖业顺势邀上他的新一任亲家曹王一起,也向皇帝递出了红色炸弹――郑靖业的小儿子要取皇帝的侄女儿。皇帝接过一看,笑道:“朕一则孙儿娶妇,一则侄女于归,实是双喜临门。” 又下第二道勒索令,称自己珍惜手足之情,视侄子侄女如已出,为表现出对弟弟曹王的深情厚谊,让大家再到曹王和郑靖业那里喝喜酒。 ―――――――――――――――――――――――――――――――――――――――― 郑靖业回来与杜氏商量。 杜氏道:“广平郡王与赵氏联姻,赵亲家面上,给赵氏的礼也不能太薄了,两处都要有些表示才好。” 郑靖业道:“只怕赵氏不肯收呢!” 被杜氏往肩上轻轻一推:“少怄气了。”这不正是你表现大度的时候么? 郑靖业又想起一事:“说到这些个事情,我倒想起来了,邺侯家小子订的似乎是思玄的侄孙女儿?顾家小娘子那一份礼也开始准备吧,不能叫思玄难做,她的事情略有些波折,照我看,兴许要冷上一、二年再操办,宁可慢一点准备,也要备得妥贴些。” 杜氏跟着叹了一回:“那小娘子我见过两面,进退也有礼,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了呢?” 郑靖业毫不掩饰地兴灾乐祸了一回:“与咱们无关!我管他们这许多!今年大郎、二郎都要回来了,想他们了吧?” 杜氏试着跟丈夫商量:“他们……这一回能回京里么?” 郑靖业摇头:“不成不成,我得把他们在外面再放三年,这就勉强有本事当个刺史了,刺史任上再三年,返京入中枢,就不易为底下的人蒙蔽。待他们能做到刺史,我就把三郎也给放出去!就是池小子,我也想让他到外面历练历练。” 杜氏对于丈夫的安排素来是信任的,只是听到让池之离京,马上问:“阿琰怎么办?” 郑靖业歪歪脸:“阿琰年纪还小呢!池小子再过两年,在圣人身边呆久了,我看他也不是个容易让人忘掉的人,我把他往州郡里放一放,或者与五郎一样,往军伍里领一职,回来也是什么资历都够了。到时候与阿琰一完婚,阿琰就一直在京里。” 杜氏皱眉:“那得多久?阿琰今年已经十二了,我告诉你,顶多五年,过了五年,我可跟你急!” 郑靖业犹豫了一下:“若是太急,让阿琰随夫赴任也无妨。” 杜氏眼睛一瞪:“阿琰自出生就没离过京城!” “我自出生,长到十五岁,也没离过我老家。” 杜氏还是担心,又知丈夫说的有些道理不便歪缠,遂扬声问道:“七娘呢?” 郑琰……郑琰她bia在床上正在死去活来。想歪的统统面壁,郑小朋友只是从萝莉进化成了少女,可以使用七度空间了。可惜这个时空目前没有七度空间,她只好使用一些诡异的替代品。因为担心技术不够熟练而导致的霸气[和谐]的问题,目前足不出户,cos最最守规矩的大家龟秀,龟缩不出。 庆林长公主怀上第二胎,比第一胎熟练多了,顾益纯的反应也正常得多,今天也是巧了,庆林长公主“小有不适”,顾益纯终于坐不住了,郑琰就拖着侄子们回家。今天池之上班,她本来的计划是学习,没有计划社交活动,就窝在屋子里,正好遇上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拜九年义务教育所赐,基本的生理卫生知识还是有的,虽然……这货的生理卫生知识一半是生理卫生课上学的另一半是生物课上学的。 郑琰最初的反应还是相当镇定的,开始是没往这上头想,后面发现不得劲儿,偷偷一检查,很镇定地就叫来了阿庆:“给我拿套新衣服来。” 阿庆自然要问:“七娘要出门?想穿什么样的衣裳?” 郑琰也就很自然地回答:“衣裳脏了。”顺势就问阿庆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郑琰想,阿庆比自己大几岁,应该已经有了经验了吧? 阿庆不敢怠慢:“婢子们用的东西都粗糙,七娘用着不太合宜。这个,这个事情,是不是问一下三娘?或者请教夫人?” “不管问谁,快着点儿啊。” 杜氏在跟郑靖业说话,赵氏很快赶到,并且带了许多必须品来,还安慰郑琰:“七娘长大啦,小娘子们长大了都是这样的,这个,虽是流血,也是对身体无害的,不要害怕。没有这个才要担心呢。”生怕郑琰有什么心理阴影,赵氏有个堂姐,当时可是哭得死去活来,以为自己要失血而死。 一面解释,一面使眼色让自家侍婢去找杜氏。 郑琰躲屏风后头,探出个脑袋来:“先把东西给我吧。再不给我,我不是害怕,我该害羞了。”流点血算什么?还每月一次、连流七天呢,没哪个女人是因为这个挂了的!怕个毛? 赵氏:“……” 也许是因为准备得不够充份,也许是因为那啥啥的穿着脏衣裳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健康宝宝郑少女居然腹痛!赵氏一面让人煎姜茶,一面做生理卫生科普。郑琰肚子正疼,一点声音也不想听,还要装出受教的样子,只觉得更疼了。 杜氏很快赶了过来,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倒是长大了,这么个疼法儿可不行,得调理调理。” 赵氏赞同:“打头拦着调理,不用多久就能见效,越拖越不好。” 于是请假不上课,也不让干活,只管在家休养。 把池之担心得不行:他媳妇儿请病假?这可怎么得了?是什么病啊?疼不疼啊?难过不难过啊?池同学小时候病过几回,每回都颇觉心情抑郁。向老师打听,顾益纯就算是知道内情也不能跟学生说,他自觉还没流氓到那个级别。池之向庆林长公主打听,庆林长公主也只能含糊带过。 池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呢!直奔郑家。郑家人都认识他,恭恭敬敬把人迎进门,听他小声问:“七娘近来没出门,可是有什么事绊住了?” 门上的哪知道啊?只说:“听说偶感风寒。”池之不由加快了脚步。 到了内院儿拜见杜氏,礼毕,杜氏让他坐了,池之就直问了:“在先生那里听说阿琰病了,不知如今情形如何?” 杜氏也觉尴尬,在坐榻上动了动身子,落在池之眼里这就是不安的表现,更进一步问了:“不知请的是哪一位大夫?开的什么方子?可否让小婿一观?” 杜氏哭笑不得:“这个……不必了吧?” 池之正色道:“阿琰已定与池家,我便不能轻忽了,阿琰究竟如何,还望岳母如实告知。”小眼神儿很有压力,大有不让进我就闯,闯不进就爬墙的势头。 杜氏也没真心跟他硬扛,硬扛也没意思,这事儿分明就是一件乌龙,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池之又说了:“可否让我见见阿琰?我一向不是轻狂之辈,绝不行无礼之事,确认阿琰无恙便回。” 杜氏真心不好跟女婿说这个,只得答应了:“你去吧。”指定了赵氏陪同。岳母大人一时失策,让臭小子摸进了自家女儿的香闺。 ―――――――――――――――――――――――――――――――― 郑琰还是脸朝床地趴床上,听到脚步声,别过脸来看。赵氏笑道:“快起来,有客来啦。”招呼着人把屏风架上了。 郑琰一听脚步声就觉得不对劲儿:“是他来了?” 赵氏抿嘴一乐:“他是谁呀?”看屏风已经架上了,对池之福一福身,“阿琰说的是不是姑爷?” 郑琰爬到一半儿,又趴下去了。赵氏道:“你们有悄悄话要说,我们也不偷听,我把人带到门外,一盏茶就回。听到响动,我也要进来。”自打进了郑家门儿,赵氏觉得自己的规矩全都荒废了。 池之一拱手:“谢三娘行方便。”在屏风前立定。 赵氏临行前特特向池之道:“我素仰京兆池氏家门,郎君也是正人君子。” 池之点头:“三娘放心。” 赵氏出去也没把门掩上,池之看看四下无人,也知这是极限了,轻声问郑琰:“阿琰,你觉得怎么样?” 这种大姨妈到访的事情要怎么跟男朋友坦白啊?郑琰把脸埋到被子里,觉得略好了些的肚子又开始疼了。 “没事。”捂在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 池之急了:“没事是怎么回事?好阿琰,别让我着急。”身体也微微前倾了,强忍着别往上冲。 郑琰声音里带着哭腔:“都说了没事了。” 丫头,你这声音可不像是没事啊!池之果断想歪了:“你受了委屈?!”语气里含着对假想敌的仇视。 郑琰没办法了,刷地从床上下来,略有些衣冠不整+鬓发散乱地跑到池之面前,眼睛还略红,踮起脚尖揪池之的耳朵。池之震惊了,他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女人这个样子,虽然眼前这个女人年纪小了点儿,可是这个这个…… 一时不慎,被揪着耳朵拉低了身高,只听郑琰恨声道:“没见过女人来大姨妈啊?!” 池之愣了一愣:“你有姨妈?”明明郑氏夫妇都是光棍儿。 我勒个大擦! 郑琰咬牙切齿:“你读过书吧?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嗯,很好,从池之突然涨红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是读过生理卫生课本的。池之这个羞涩样儿,郑琰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又蹿回屏风后面,俩人隔着屏风对着红脸。 “啊、啊!”池之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个,你是不舒服?这样身子不好的,你、你快回去好好躺着,我……我……我……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后来的后来,直到郑琰能出门儿了,池之才大悔:忘了仔细打量一下媳妇儿的房间了!这会儿他光顾着关心媳妇儿兼羞涩去了。 腹黑又傲娇的池小受难得呆萌了一把,回家翻了不少书,找了许多调整身体的方子,抄了出来,夹书里,连夜给小未婚妻递了过去。这书连着信,当然要过郑家安检。郑靖业看完,脸色古怪,咳嗽一声:“给阿琰送去吧。” 郑琰打开书,拿出纸条儿,看完脸就变色儿了。缫簧研胖郊惺槔铮硗废乱蝗源沟秸硗飞暇筒欢恕 事情还没完。 第二天,池之期期艾艾端了锅还热乎的药膳就蹭到郑家来了。杜氏脸一别,对赵氏道:“我不管了!”赵氏低头道:“姑爷随我来吧。” 郑琰泪流满面,这种这种这种……这种时候送这种东西来,你怕别人不知道我家来亲戚了么?赵氏还在旁边呢,郑琰扭脸道:“总要先热一热呀!” 赵氏道:“还是热的呢,再热一回,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郑琰坐在桌旁,亲自揭开盖子,拿勺子舀了一口,慢慢含在口中:“这么一大锅,哪吃得完呢,真傻。” 赵氏肠子都要笑得打结了,心说,你这样子也是个傻丫头啊!正好,绝配了! 池之微笑一下:“你慢慢吃,明儿我再给你送了来。” 郑琰撇撇嘴:“你不用当值啊?” “只要想,总有时间的。我先回去了,圣人找不到我就不好了。” “路上小心。你吃饭了没?” 赵氏再也听不下去了,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姑爷要是没用过饭,我来安排,要是用过饭,我安排人送姑爷去北边儿。” 两人这才注意到还有个灯泡在侧,郑琰只管喝粥,池之向赵氏道谢:“有劳三娘。” 也许是药膳真的管用,也许是心情变好的缘故,郑琰很快就度过了不适期,没几天又活蹦乱跳了。对着杜氏与赵氏、郭氏取笑的目光,丢下一句:“已经是未婚夫妻了,我们光明正大,我被关心我骄傲!”她又跑去上课了。顾益纯家正遇到了池之。 一见面,郑琰还没来得及羞涩一下,池之先红了脸。 郑琰:……你羞涩个毛线啊?!不要衬得我像个汉子好吗? 池之伸手碰了碰郑琰的脸:“你怎么了?脸这样烫?” 好吧,郑少女还是个妹纸。 郑琰抓下池之的手,池之看郑琰耳朵都红了,福至心灵,反握住。手拉手逛人家顾益纯和庆林长公主花了老大心思装修的豪宅花园。郑琰跟池之慢慢悠悠踩顾家花园的石子路,听池之带一点紧张地说:“这回,把我吓了一跳,这个,对我不用瞒的。” 郑琰悄悄斜眼看他,池之白玉一般的耳朵也泛红了,两人手上都是一紧,又松开些许。郑琰低头踢一脚小石子:“不是想瞒你。你要遇上这样的事儿,能直说么?” “我又不会……” “……” 恋爱中的男女交谈,傻话占了绝大部分。 ―――――――――――――――――――――――――――――――――――――――― 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郑琰与池之两个人相处的时候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两人都到了要回家的时候了。庆林长公主的肚子已经凸起来了,扶着个腰,笑道:“有之在,我就不用担心阿琰路上平安了。” 池之与郑琰出门,郑琰的马车已在门口,池之的马也被牵到了外面。池之伸手扶着郑琰上车,忽而听到拐角处有动静。两人扭头过去,看到几个人影,打头一个仿佛是萧绰,马蹄声响,人影倏地不见了。 郑琰耸耸肩,在车里坐好,就着挑开的帘子伸手把池之因为刚才的动作稍歪的帽子给扶正了:“好了。” [你安心娶你的王妃吧。]池之笑得诡异。 顾益纯就是个大间谍,爱护师弟也爱护徒弟。在徒弟不知道的地方添了一个郡王情敌,打这种无准备之仗绝对是好老师不乐见的,他果断泄密了。 心里哼着小曲儿把郑琰送回郑府,池之才颠颠地回家。郑琰眼看他过了拐角才进了家门,刚踏进门坎儿就差点儿被里面的喜气给惊出来,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随手拦住一个一问,才知道是郑l、郑琦的书信到了,两人已经携眷动身,最迟十天就能抵京。 真好,他们一到,就意味郑瑞要结婚了。而广平郡王的婚礼则在郑瑞婚期之前,这是一年的秋冬会很热闹。 84、可惜了好人 郑琰是在杜氏面前见到两对兄嫂的,三年不见,彼此都觉得有了不小的变化,尤其是郑琰,从个萝莉长成少女,视觉冲击还是很强烈的。双方都没顾得上答话,兄嫂们要先拜母亲。 两对夫妻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见了杜氏还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不孝,不能承欢膝下。”杜氏也在一旁擦眼睛:“好好,回来就好。”儿子们都带了点儿沧桑,儿媳们更加沉稳了,这样也好,是经过磨练的了,不再那么单纯,杜氏心疼之余也放心不少。 郑琰左看右看,郑l郑琦兄弟二人各携妻室离家三载,一只拖油瓶没带去,一只拖油瓶没带来。郑琰这个生育知识半瓶水就知道他们的日子不好过,紧张得连床单都滚得没质量。啧啧,估计她爹千挑万选了两块地方,没少放磨刀石去砥砺儿子。 杜氏见了儿子儿媳忍不住念叨:“大郎(郑l差点答到)在宫中当值还没回来,今天国子监查课业,四郎五郎几个在那里挂了个名儿,总要去应个卯。你们的屋子还照原来的样子都收拾好了,叙话不在此一时,去换了衣裳,等你们父亲回来,我们一起吃顿团圆饭才好!” 听说郑德兴还在上班,郑l也是满心欣慰,郑德兴同学从皇帝贴身花瓶退役转入御林,凭着官三代的身份,已经混成了个小头目,此时年方十七,起点高,没办法。郑靖业是不会让儿孙吃亏的。 此时天色尚早,郑琛郑琬郑瑞也还没下班,就郑琰跟赵氏、郭氏在眼前,这又互相见过,方氏、关氏又谢过两位弟妹外加一位小姑子帮忙照顾孩子。杜氏又赶一回人:“别傻坐着了,去梳洗了来。” 回来最早的是去国子监签到的人,各人听说父母来了,赶紧组团磕头,又是一番眼泪汪汪。郑l是努力营造一个严父的形象的,此时也板不起脸来,问他小儿子德安:“你有没有听祖父、祖母的话?有没有跟着先生认真读书?” 那边郑琦也是一般询问,还要额外问一声:“你哥哥没再犯懒吧?”郑德平同学身上也挂了个职,天天跑衙门里摸鱼睡觉。这样的哥哥让他弟郑德俭告状也不是不告状也不是,只好吱唔着:“儿还没有职衔儿,并不在衙门里,是以不知道。” 女人们在一处说些外面的风土人情,关氏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伶俐:“就是饭食吃不惯,这才离京多少里啊,豆腐脑儿居然就是甜的了!哎哟,多亏了家里给了不少吃食。” 方氏顺着关氏的话往下说:“七娘真是长大了,酿的酒也好、做的菜也好。” 妯娌俩把小姑子一套夸,引得婆婆笑眯了眼:“你们年节送回来的土仪也很不错,在外头除了吃食,旁的可还都习惯?” 这两位就有点儿停顿了,出门在外,吃住还真都是次要的,比如他们这回,吃不惯当地的东西,带厨子自己做,嫌房间昏暗,可以把窗子开得大一点、换上新窗纸。这些全都是细枝末节,然而官场上的事就不太好讲了。新官上任,你想烧火,人家也想掂掂你的斤两。什么弄几个疑难案子啦、搬出历年账目啦、吏目耍个小滑头啦…… 郑靖业是从地方上混上来的,对这些算是有准备的,给儿子弄了不少帮手。当然,这个帮手只会在郑l郑琦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帮个忙,其余的时候就袖手旁观监督这两位努力上进。这就是有个好爹的好处了。 有好处也就有坏处,郑靖业当年至少不用应付“他爹的政敌”,兄弟俩也各种躺枪。 方氏还有点保留,关氏就跟婆母告起了小状:“等着看咱们笑话的人可真是不少,轻来轻去的,咱们也就挡了,再过份,我打他脸上去!居然还编出个风俗来骗我们丢丑,我先把他们推出去现一回眼再说!”阿米豆腐,有个彪悍的老婆很重要啊! 方氏跟着微笑:“我们那里也差不多,总算最后没出什么纰漏,就是头一年郎君可瘦了不少,这两年补也补不回来。” 杜氏恨恨地:“外面就是这个样子!当年相公对付他们也颇费了些周折的。不说这个了,我已使人给四娘送信了,估摸着明天她必是要回来的。” 又开始家长里短了,方氏摸摸小姑子的脑袋:“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阿琰都成大姑娘了,也快要出门子了。”她倒是想谢谢郑琰送的首饰,转念一想,郭氏这后过门儿的兴许是没有,不如私下里寻个机会再谢,免得郭氏有什么想法。关氏也是一般的心思,只说些闲话:“我们倒回来得巧,六郎也要娶新妇了,”对方氏道,“我们家小大郎也该开始说亲了吧?” 杜氏道:“这个是忘不了的。” 叽叽喳喳,直到郑靖业回家。 这一天的晚饭就不是分开来吃的,全家齐聚大厅,吃了一顿团圆饭。席间你敬我、我敬你,其乐融融。吃过饭,郑靖业把儿孙们叫到书房,细细询问长子次子这几年的经历。 郑l一抹汗:“亏得当初经过些事儿,不然真叫哄了去了,”正色道,“阿爹,儿寻思着,大郎他们略大些也好外放一郡县历练历练,否则难以成器。” 郑靖业颔首道:“你出去这一回倒是有些长进了,他们的事情我已有主意,并不会令他们不知世事。至于你们,此番还要回去再连一任,好好干!” 郑l郑琦起身肃手应道:“是。” 郑琛小弟兄三个也跟着一道起身,郑靖业压压手,五人俱坐了,郑琛就问他哥哥:“外面果真这样艰难?” 郑l苦笑道:“岂止?一地一风俗,每一地总有些地头蛇,我险些吃了大亏。只记得一些当初阿爹对付他们的法子,才勉强扳了一城,不然早就叫人赶了回来了。慢慢浸润,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不处好了这些豪强,你想为国为民都干不下去。我算是知道了,纵是再好的人,想干些实事,就得有辣手。若是无人肯听你的,想法再好,也是没用的。有些人能感化,有些人就只好处罚,恩威并施。” 郑琦心说,有毒舌也是一样的。 兄弟两个都吃了些闷亏,还几回差点掉陷阱里,神马美婢狡童的,亏得郑家习气好两人又是初次外放不大抹得开脸,不然就得往家里添些人口,估计还要搅得家宅不宁。实推不过去的,就交给老婆处理,老婆实在是居家旅行可隐可现杀人越货必备的大凶器。 说完这些,郑l话风一转:“阿爹,还有一件……今年天气有些旱――” 郑靖业截口道:“我已知道了。”又说了郑瑞要结婚,大家要帮忙,还有吏部考核本该是郑靖业主持的,因为有俩儿子在,所以郑靖业要避嫌:“放到别人那里我还不放心,不定是谁,也许是蒋进贤、也许是韦知勉可能要为难你们。你们只管如实回答。” 郑靖业第二天就找了皇帝,悄悄寻一人情:“臣二子今岁俱回京待考,恐人以宰相子不肯公正,或袒护卖臣人情,或故意压抑以搏令名。便是臣,因是自己儿子,未免也有苛责之意使其上进而有失偏颇。若能得陛下亲察,方能绝幽幽众口,也能得个公平。” 皇帝一想也是:“朕便见一见他们。”郡守都能得召见的,只是皇帝不一定能记得住他们,现在这个“见一见”就是开小灶。郑靖业一捋须,成了。谁敢欺负他儿子,就等皇帝削吧。 ―――――――――――――――――――――――――――――――――――――――― 郑靖业开心了,参加广平郡王的婚礼的时候就笑盈盈的,与顾益纯一道,两个帅老头儿不顾位置次序,并肩一处坐了,谈笑风生,映得半间屋子都明光璀璨的。 郡王婚礼,一切都有规定。皇帝也亲临了,还带了苗妃过来,男一处女一处,各说各的。皇帝指着顾益纯与郑靖业道:“你们两个倒般配!”又令池之,“你也过去,这样才赏心悦目。”后来渐渐传为美谈。 女人这里又是另一种情形。大家打过招呼,苗妃还坐在太子妃的上手,大家先给太子妃道贺,又要闹新妇。广平王妃赵氏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行止有礼,众人倒不好意思很闹她。见她粉面泛红,都识趣出来,边走还边说:“是个标致的人儿,郡王有福。” 开席时,大家排了次序,上手当然是皇室。勋贵宰相家各依品级坐了,所以每回有这样的场合郑家女眷总是很容易跟皇室混在一块儿,本来郑琰的位置还要再往下一点。大家想她爹妈,又把她给拎到前面来了。 一挪不打紧,遇着个横的――萧令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皇二十女安仪公主萧令媛就瞧郑琰不顺眼,时常背后下点儿小绊子,郑琰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天然呆的物质,压根就没觉察出来,更可恨的是虽然没觉察出来,却总是能平安度过。萧令媛气成只河豚,郑琰还啥都不知道。 因苗妃说:“阿琰又不肯出来玩了。” 萧令媛就接口道:“果然是说了人家的人,都不肯出来了。七娘先前可是爽利得很。” 郑琰最近埋头钻研医术,终于学了点儿皮毛,当然,后来这个皮毛也是顶了用了的。此时医学已形成了初步的体系,有知识有文化的人都会一些,调香、药酒、药膳等等都用得着它,差别只在是不是足够专业。有知识有文化的人都会一点医术,谁也没拿它当主业。技术好的如顾益纯,比宫中御医也不多让。池之的医术,半是家传、半是老师教的。 郭氏是萧令媛的亲表姐,两人年纪差得却大了一点儿一向并不亲近,郑琰却是郭氏的亲小姑子,从哪方面条件来看都比萧令媛可爱。更兼女生向外,郭氏嫁了郑琰她哥,自然要偏帮郑琰。听萧令媛这般说,笑指萧令媛对宜和长公主、庆林长公主道:“看看看看,咱们二十娘张口闭口‘说了人家’,可是也想要个小女婿了?” 萧令媛是个情窦初开的毛丫头,刚刚通晓一点事情,再泼辣,被郭氏这样一说也涨红了脸,偏生在这样的场合又不能发作,心里恨恨地又给郑琰记上了一笔。 天地良心!郑琰这回可是一个字也没说!又被拉仇恨了。这回郑琰是觉察出一点儿来了,看看郭氏已经为自己出头了,就没再说什么。上头太子妃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呐! 太子妃的脸色跟郑琰、萧令媛都没啥关系,她纯是为丈夫发愁。儿子娶媳妇值得欣慰,丈夫越来越脑残就让人无语了。东宫之媵妾越来越多,萧令行的酒越喝越多。因为被挠花过脸,太子现在身边不留宫婢了,只留些小宦官侍候,小宦官也挨打,不是陈氏咒自己丈夫,宦官力气可比宫婢大。 陈氏没想到的是,萧令行自己残也就罢了,他妹妹萧令媛居然还来火上浇油。经过了广平郡王的婚宴,萧令媛对郑琰的仇恨值达到新高,出来回宫的时候不合让她又看到了池之。宴上被打趣,已经对男女之事有些敏感,池之生得又实在是好看,萧令媛登车的时候,踩在车上,正要弯腰进车厢,远远就看到了池之站在灯火下面,伸出一只手,扶着顾益纯上马。萧令媛顺口就问了一句:“那个是谁?” 宫婢倒是识得顾益纯:“是庆林长公主的驸马,顾先生。” “旁边那个!” “那个,想必就是顾先生的学生,中书舍人池之了,”宫婢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就是郑相的爱婿,与郑家七娘定了亲的那个。” 萧令媛羡慕嫉妒恨,梁子结大了! 第二天萧令媛就往东宫去看前咸宜郡主,东宫二娘被禁足,身体本就不好,被郑琰一顿劈头盖脸,越发气闷,小小姑娘想不开,病得七死八活,只剩一把骨头了。萧令媛见了吓了一跳:“你怎么成这样啦?昨天没见着你,说是你病了,我还道是你不想见人。御医怎么说?” 东宫二娘脸现羞愤之色:“我还是死了的好!” 萧令媛又劝了两句:“你死了,倒叫别人得意了。我要是你,就要越发活得滋润,你总是东宫之女,你母亲是良娣,极尊贵的身份,居然被臣妾下女气着了!”见侄女儿不答话,她便不再说别的了,干脆地离开,她过来另有目的。 世家瞧不上皇室女的嚣张,公主们也不喜欢世家的繁琐,萧令媛是直接去寻她哥哥的。 打的幌子是侄女儿病了,要太子振作:“我虽年幼倒也知道,自家不上进,旁人就瞧不上你。人善被人欺,阿兄就是太仁慈了!二娘是东宫之女,倒被区区郑氏辖制住了,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不是他们挑出事儿来,谁敢再说东宫的不是?阿爹又怎么会责罚东宫?东宫为君,郑氏为臣,只管拿出气势来,使人拿了或打或杀,他们又能怎么样?最坏又能怎么样?” 三言两语,把太子的火气给挑了出来。太子不是萧令媛这个菜鸟,毕竟有点儿见识:“那是丞相,国之重臣,阿爹已不愿见我,我死无日矣!”他儿子要结婚,皇帝都没怎么见他跟他商议婚礼的事儿,征兆已经很明显了。 萧令媛管你死不死,她只想踩一踩郑氏:“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就是死了,也不让我讨厌的人痛快!”要不怎么说萧家女儿难缠呢?一个个的下手可是狠!荣安公主是捅太子刀子,安仪公主就想灭宰相满门,前者是因为太子碍事,后者是因为郑琰碍眼。 萧令媛又撺掇了一阵儿,看她哥没给句实话,气得甩袖子走了。萧令行的心里其实已经活络了,皇帝的态度越来越诡异他是知道的,宰相们、诸王公主的态度他也感受得到,整日里龟缩在东宫的滋味不好受,然而他根本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现在萧令媛似乎提供了一个“最后的狂欢”计划,触动了萧令行已经被压力逼得快崩溃的神经。 不但郑氏,还有蒋进贤,还有齐王他们!md!就算老子被废了,你们也别想好! 砍人得有计划啊,萧令行手上没啥兵马,只有东宫护卫,还没有重武器。因为有了范大余被杀事件,国家给宰相配了很好的护卫,诸王、公主的府邸守卫力量也是不弱的。要有人、有枪,有行动计划。 萧令行找到了赵逸,赵逸吓了一跳:“万万不可!圣人戎马一生,您起兵,怎么能……” “我又不是造反!” 赵逸:“……”那是啥啊? “说我行为不检我认了!他们难道就是好人了?要死一块儿死!就算被废了,他们死,我还能活得畅快点儿。可他们要活着,我就只能被他们作践了!”说着就哭了,想自己一大好青年,怎么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呢? “太子何出这般不祥之语?”赵逸也跟着哭,他很早就跟着萧令行了,是东宫硕果仅存的那么几个中间没被弄走的人,与萧令行也是一路相伴走到现在。 不到万不得已是没人愿意起兵的,赵逸想了想,道:“还有一个法子,如今小人败坏东宫声望,咱们只要重拾东宫声望,只要圣人喜欢您了,您就再没烦恼的。东宫可蓄文采风流之士,让他们称颂您的美德。”赵逸想打宣传战,只要皇帝摇摆一下,不下定决心,摇摆到皇帝挂了,萧令行想报复谁就报复谁。 萧令行道:“我恐事不济,夙愿不得偿!”时间紧。 赵逸道:“要不就双管齐下,一面寻文士,一面作准备。臣的意思,能不动武就不要动武,不要惊动圣人。” “就依你!”萧令行对于他爹还是有感情的。 “不要找戴氏,上回他们躲得就快,估计不顶用。不如使良娣回娘家说一说,纵使事不济,傅氏也不至于出首。戴氏与东宫非亲非故,其心不可度。” ―――――――――――――――――――――――――――――――――――――――― 眼看萧令行与傅良娣双宿双栖,又与傅氏打得火热。陈氏五内俱焚,一颗心烧成了灰渣渣。苦口婆心地规劝丈夫不听,听话懂事的儿子丈夫不爱,与傅氏在一起倒是两眼放贼光,陈氏胸口那堆在冒烟的灰渣渣也冷透了。听说傅氏与萧令行搞在一起,陈氏松了一口气,行了,坏事儿都是傅氏搞的,与她无关与她儿子无关。不是她对丈夫不忠,眼下丈夫已经保不住了,至少要为儿子谋一条活路,她们母子不能沾上任何恶名。 广平郡王新婚假期结束,携妻再次回宫请安。陈氏对儿子儿媳道:“你们要好好过日子,相敬如宾。要忠于圣人。当谨守自身。”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是木的。 听这话的时候,萧绰的眼是湿的。 萧绰的政治修养比他妈陈氏还要高一点,陈氏能想到的,在眼前的环境下他早想透了。为了这个“想透”他彻夜难眠,放弃自己的父亲?萧绰心底难安,婚都没结好。作为人子,他知道自己必须不能看着父亲受罪,为父亲死也是应该的。 陈氏续道:“你们要延续东宫的血胤啊!” 萧绰是被这句话击垮的,总不能全家跟着一块儿上吊。 从此萧绰与陈氏并胞妹东宫三娘,余者不问,只管安份度日,待人有礼、对大正宫纯孝,遇有萧令行暴躁要责罚奴仆的时候还规劝一二,只是眉宇间总是有一抹化不开的忧郁。观者无不叹息:可惜了好人。 85、擒贼先擒王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广平郡王的婚礼级别是够高了,看起来也够热闹的,奈何参与的人从双方家长到新郎新娘再到与会宾客,真心高兴的没几个。东宫愁眉苦脸,高兴的人一大堆,竟不能一一细数。 看到这么多人高兴,当然也有忧愁的。这其中有思想正派的臣子,有东宫的死党,前者是为国家的前途担忧,后者是为自身与太子发愁。傅氏则是别的一种新愁――到底要怎么回应太子? 纵使军旅生涯培养出了傅含章杀伐决断的气质,遇上了这样一件事情,他还是没办法在第一时间决断下来。如果他是一个纯臣,就不会这么为难,如果他是一个死硬□□,也不会这么为难。可惜,他两个都不是。更为难的是这种事情完全没办法跟别人商量――与信任无关,只是秘密这个东西,一旦被传了两次,就不能再称为秘密了。 傅含章自己都在怀疑:哦,太子想让我带人抄家伙,把瞧着不顺眼的人全砍了?太子瞧宰相、诸王不顺眼,会不会只是个借口?他是不是想趁机忽悠我,让我带兵上街,一上街,想回头都晚了,就算他临时改主意要逼宫,傅家就只能跟着一条道走到黑了。 干不干呢?为了这一道选择题,傅含章镇日里长吁短叹,很难拿得定主意。 冬夜里,傅含章又扶杖立于庭中,仰头望着幽远的夜空,月亮毫不吝啬地向大地洒下清辉。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冰冷的夜里化成白烟,傅含章权衡着利弊。 “沙沙――”脚步声响起,傅含章猛地一回头,看到傅宗铨缓步走了过来。皱一皱眉:“夜已深了,你不安置,乱晃什么?” 傅宗铨对着父亲一礼:“儿睡不着,来看看阿爹。这些日子阿爹清减了,可是有心事?儿虽不才,也愿为父分忧。”多好的冬夜啊,时间充裕,不去抱小老婆,跑出来采月光精气,说你没心事谁信啊? 傅含章在月光下注目儿子良久,方道:“我为你订一门亲事可好?” 傅宗铨恭敬地垂下头:“儿女婚姻,但凭父母作主,”顿了一顿,“可是孩儿不才,无名门淑媛乐意下嫁才令阿爹忧愁不能眠?”眼下局势已经很有些紧张的苗头了,上层社会大多风闻一些关于太子生活不检点的八卦,消息的源头已经很难查出,却是人人都在悄悄传播。傅宗铨已经出仕,稍一想也能分析出个几分来。 傅含章张口想要反驳,又停住:“你长大啦!”一跺脚,“随我进来说话。” 傅宗铨抢上一步,扶着傅含章,父子二人默默地往傅含章书房里去。书房里燃着几个大火盆,把屋子烘得很暖,冷身子进了热屋子,两人都哆嗦了一下,傅宗铨服侍父亲去了披着的外衣,自已经也除了外衫。傅含章对小厮一摆手,小厮放下正在剪烛芯的剪刀,垂手退了出去。 傅含章在榻上坐定,一指对面的位子:“坐吧,这个家最后总要交给你,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知道了。” 傅宗铨拱手谢座,轻轻坐了,静听父亲诉说。傅含章叹道:“为父是遇到一件难事,福祸难料,却又不得不作决断。你姑母嫁入东宫生儿育女,已是东宫的人了。咱们家与东宫也算有了丝联系,向来算是亲密。前几日,东宫使人来寻为父。太子……”脑袋凑了过来。 傅宗铨脸色苍白,眼睛里却显出一种诡异的光芒来,双手握拳,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父亲,也把耳朵凑向父亲。傅含章轻声在儿子耳朵边说道:“东宫欲清君侧,以傅氏为前锋。” 傅宗铨被天雷劈到了,他既不傻也不算天真,已经工作了的家伙,与他爹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如果事情失控怎么办? “看得出来,皇帝对太子已经不太信任了,否则,为父也不会被皇帝弄到京里来,远离了耀武军。东宫已然不稳,”傅含章慢慢分析着,一直没问儿子的看法,“可是圣人又是年事已高。成与不成,只看圣人寿数。如果应了,圣人及早察觉,便是灭门祸事;眼下回绝,若圣人宾天,也是一场祸事。只好先拖着,好在东宫自己也没个说法,并无计划。东宫自有嫡妃嫡子,良娣也只是个良娣……” 陈氏也不是好相与的,为人作嫁这种蠢事,傅含章一点也不想干。 “我傅氏一族,五服之亲四百余口,我忝为族长,赌不起啊!”傅含章以杖顿地。 傅宗铨绷着一张俊脸,咬咬牙,问道:“姑母怎么办?”他如何听不出来他爹这是要放弃东宫了,可是一想到亲姑母还在东宫当小妾,傅宗铨的心很难平静。牺牲骨肉亲人,不,按照眼前的情形来看,闭嘴保守中立是不行的!必须得向皇帝坦白,也就是说,傅家要出卖东宫,要把傅良娣母子三人填坑里不管了。傅宗铨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傅含章冷声道:“我们出首,圣人那里总能出脱出来,看在这个情份上,你姑母母子三人才有一条活路。” 傅宗铨低头看了看自己修剪得整齐的指甲,轻声问傅含章:“疏不间亲,阿爹手上有证据么?空口无凭,拿什么让圣人相信?就算圣人相信了,又要拿什么说服群臣?哪怕圣人以您忠贞,这证据还是要着落在您身上,到时候又要怎么交代呢?” “所以我说要先拖着,能得东宫一手书,帝崩,起兵。否则――” 傅宗铨低声道:“儿侍奉阿爹安置了罢。” 也许是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傅含章是个谨慎的人,与东宫往来,哪怕东宫问计,他也不落在字纸上。东宫让他制定清君侧计划,他也不肯落墨,只推说久在边关,不知京城内务。太子没军事经验,东宫谋划这样的事情倒还知道保密,不找别人(也是无人可找),不得不自己苦思冥想顶多加一个赵逸,制定一个比较完善的计划,然后把计划传达给傅含章。 傅含章接到消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回话:“臣便等着殿下的号令。” 一面使人联络楚氏,为儿子求娶淑妃的侄孙女,又与贤妃的哥哥沈晋接触,把女儿傅宗彦嫁入沈家。楚、沈两家同为世家,对傅家的印象其实还好,哪怕傅家在定《氏族志》的时候被池之阴了一把,大家也只有同情的份儿。门当户对,傅宗铨又是个英俊少年,品行瞧着还不坏,傅宗彦也是名门淑女,行止有度。楚、沈两家分别答应了请求,三家又再次成了姻亲,三下五除二就把婚事给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东宫也传来了太子的手书。计划很简单,郑靖业小儿子结婚,皇帝让大家都去道贺,连远在外地的齐王都以过年了想爹娘了为由提前回来了,正好,一网打尽! 傅含章心说,你个傻x,郑靖业俩狗腿子一个管京兆一个是金吾卫,他儿子娶媳妇儿,治安问题还需要怀疑吗?到时候只会比广平郡王婚事更尽心不会更摸鱼!就算我想帮你,也不想想我能调几百兵卒就顶天了!他们那……吹个哨子两处就能合出上千人来! 笑看一对儿女:“吾事济矣!”人逢喜事精神爽,傅含章吃过郑靖业的亏,也不会让郑靖业好看了。他琢磨着,等到了郑家喜事的正日子,这边儿锣鼓喧天地迎亲,那边儿他一跑宫里告状,皇帝必然要立即有所动作,遇上这种事情,戒严也是正常的,把这喜事给搅上一搅,非恶心恶心郑靖业不可! ―――――――――――――――――――――――――――――――――――――― 郑家还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呢,有了郑琬结婚险些被闹场的经验,郑靖业很有自知之明地琢磨着,好几年过去了,他的仇人估计又添了一大批,这回的安保工作一定要到位。 先贤说得好“机遇偏爱那些有准备的头脑”,同理,“只要点子硬不用知道剧情也什么困难都能踩扁”。傅含章一看这准备工作做的,当场就乐了,老子跟皇帝投诚是投对了啊!再看郑靖业,笑得红光满面的,心说,先让你开心这一小会儿,等会儿我看你暴跳如雷还得来谢我救你一命。 按照太子的计划,傅含章要先到郑家晃一晃,麻痹敌人,然后借口不舒服回家。回去就武装起来,带一帮匪徒到郑家进行屠杀。结婚的时候总是忙乱的时候,即使郑家有朝廷配发的护卫,也都是处在一种很松懈的状态下。在这个时候,即使是护卫也会分得一些酒食,吃饭喝足之后战斗力显然要下降,这是下手的大好时机。 傅含章按照计划退场了,赵逸作为东宫代表眼看着他走了出去,咽下一口酒,满嘴都是苦味儿,罢罢罢,他就陪着太子赌这一次,成与不成,生死与共,方是尽了自己的一片心意。 傅含章回家的空档,郑家还在高兴地说笑。 男女分开,郑琰作为主人家招待着同龄的小姑娘:“今天人可多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多包涵。”小姑娘们嘻嘻哈哈答应着。由于曹王家也开宴,皇室不少人是奔那边儿去的,郑琰没遇着那个把她记到骨头里的萧令媛,也没人跟她挑事儿,过得很是轻松愉快。 抽空还抓着阿庆:“你换身儿衣裳到前头去看看、池、那个,先把我房里桌子上那个匣子取了来,里面是小点心,让他先垫一垫再喝酒。”池之同学作为准女婿也要出席,到的还有他老师,他既要帮岳父的忙也要照顾老师,忙得一塌糊涂。 阿庆抿嘴一笑:“知道啦,七娘有话捎去没有?” 郑琰瞪她一眼:“有话也不让你们听。” 阿庆忍笑点头:“婢子这就去,什么也不听。” 不一会儿回来了,趴在郑琰耳朵边儿:“池郎君吃得可香了,让婢子说,那他改天过来听您说。” 郑琰手里的筷子叭哒一声掉到了桌子上:“我晚上回去再跟你算账。” 唐乙秀在问徐少君在京城住惯了没有,徐欣正与于薇讨论马匹的冬季饲养问题,郑琰回过神来与李莞说起过年要打新首饰:“太大的簪子的根本戴不上嘛!”杜氏还顺手给她弄了四对如意云头的簪子,以供盛妆打扮时用,她那小脑袋,现在哪能全插得下? 小姑娘八卦,已婚妇女更八卦。郑家这边儿杜氏被问及郑l郑琦的行期,到时候自有一堆人相送,杜氏答曰:“我倒想他们在家里过完年再走,相公不让,朝廷自有制度,留不得。” 曹王府邸,宜和长公主被曹王妃问到郭氏:“她日子也快了吧?”这说的是预产期。宜和长公主又开始担心:“是呢,总盼着能一举得男,我也就放心了。” 男人那里也很八卦,宰相们心旷神怡,也是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小男孩儿长得好啊、哪家小少年模样俊,表想歪,这是要招女婿、孙女婿、侄女婿的。郑靖业与大家八了一回卦,转眼看到了于明朗,这货现在不是那副自以为温柔贵公子的纨绔相了,低眉顺眼的,乖得很! 这个样子顺眼多了,没本事作反,就老实趴着才不会让人讨厌嘛。郑靖业关心地问了于明朗两句:“近来如何?书读得怎么样了?”于明朗也答得恭敬,全没了少年时那种不知愁的样子了:“近来一直在攻书,原来的书都背齐了。” 郑靖业点点头,寻思着过两天再把他拎过来看看,如果可以,给他弄个小官混着。心道,有个媳妇管着确实不一样了,于明朗这货就是贱骨头,不打不老实,于元济夫妇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靠谱的。 于明朗的妻子王氏如今怀有身孕,被郑家特意安排到郭氏那里歇息,两人都是孕妇也有共同语言。在郭氏这里,王氏完全是个贤良女子,认真听郭氏传授经验,也安慰郭氏:“儿女缘份天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您是有福之人,不要想太多,总能如愿。”郭氏看着王氏也觉亲切,也劝王氏:“你如今是双身子,可越发要留意自己。”于明朗搞的那档子事儿,在大家心里是极不靠谱的。王氏道:“我省得。” ―――――――――――――――――――――――――――――――――――――――― 婚宴上其乐融融,大正宫里一片阴霾。 傅含章回家晃了一下,也没换衣服,直奔大正宫去找皇帝。皇帝听说他来了还有点儿吃惊:“我不是让在京的人都去喝喜酒了么?” 怀恩答道:“说是有急事儿,迟则生变,还请圣人密之。” “唔,叫他到偏殿,悄悄的去,不要惊动人。” 傅含章一路小跑到了偏,汗都没擦就冲皇帝脚底下跪下了,双手抖抖索索地捧上太子那张手令。皇帝一使眼色,怀恩接过,递给皇帝。 皇帝一面打开一面问:“卿这是怎么了?喜酒都没喝就跑了来?” 傅含章一字不答,只管叩头。皇帝打开一看,脸色顿变:“这个畜牲!你别磕啦!起来说清楚。” 傅含章也不起来也不答话,趴那儿不动了。 皇帝火得要死! 有些人,生来就是斗士,你把他放安逸环境里,他也许就死了,但是来点儿恶劣条件,他又活蹦乱跳了。现任皇帝就是这种奇妙的生物。意识到他太子儿子想转正,皇帝那双已经昏花的老眼立马亮了,跟探照灯似的,脑袋更灵光了。 略一寻思就问傅含章:“一共有多少人?” 傅含章这回答话了:“他们没有什么兵,臣估摸着,除了臣,也就是东宫率卫了。只是今日宾客云集,臣恐有失啊!”又解释为什么这么晚才告密,“太子是圣人亲子,疏不间亲,不弄明白,臣,臣也不敢……”轻易告状啊! 皇帝虎着脸:“知道了!外面不用管他,坏不了事儿!卿且随朕护驾!”然后急令羽林包围东宫,到隔壁去缴了东宫的械,把太子一家子给控制起来,带到大正宫来,把大正宫给守卫好了,宫中一点消息也不许传出去,谁乱动,先捆起来,事后一并算账,不听话的可以先砍掉再说。又密令京兆、金吾卫管好治安,密旨给郑靖业让他维持好外面的秩序,尽量做到不惊动一人。 擒贼先擒王,皇帝深谙此道。这几个月皇帝啥也没干,就是安排东宫的后事呢,先把喜欢的孙子给摘了出去,然后是把东宫向的官员该收拾的收拾了,傅含章这样的更是早就召回了京里。 怀恩是以代皇帝再次送贺礼的名义到郑家来的,宾客们都说:“郑相公真是圣眷优渥。”怀恩颁完旨,向郑靖业使一眼色,郑靖业就知他有话要说,领人入书房,怀恩把傅含章告密的事一五一十都捅出来了,又传了皇帝的旨意。 郑靖业道:“中官上复圣人,臣当尽心竭力。”心里已经开起了庆祝会。京城的兵力郑靖业比太子熟多了,又有皇帝坐镇,根本就不用他琢磨镇压,皇帝根本已经碾压了。傅含章还tm反水了,太子根本掀不起浪花儿来。要注意的反而是后续,朝堂上的争辩、市井里的惊惶,郑靖业早有腹稿。 怀恩得了郑靖业的回答,又得了郑靖业送的红包,开开心心回宫,到了宫门前一抹脸,又成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好太监样。 广平郡王是在曹王家被叫到宫里的,据说是因为太子妃突然病了,太子又醉着,让他回家去看看。广平郡王一到东宫门前,看着刀枪林立的样子就知道坏了。整一整衣冠,大步走了进去。 东宫里陈氏哭成了个泪人,知道有这一天是一回事,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把持不住了。本来还是木着脸的,看到儿子进来,眼泪刷就掉了下来,哆嗦着嘴唇:“你怎么也来了呢?你怎么也来了呢?” 广平郡王低声安慰她:“儿来陪阿娘,不好么?” 太子还在怒吼:“你们这群逆贼,敢挟持皇太子!” 没人理他。 直到怀恩带着旨意过来,他还要逼问怀恩。 太子冤枉死了,下决心造反是件艰难的事情,他只是想:只要竞争对手都死了,他就安全了,他爹总是需要一个继承人的。没想过杀他爹,他爹那是轻易能干得掉的么? 怀恩道:“殿下欲使傅含章戗害手足、残害朝臣,事实俱在,有何冤枉?” “是我害了傅含章。” 怀恩一笑:“傅将军在大正宫里,圣人正安抚他呢。多亏了他,不然今天可就要乱了。” “傅氏负我!” 怀恩板着脸:“是殿下负了圣人!” ―――――――――――――――――――――――――――――――――――――――― 宫中一点消息不漏,郑家还在歌舞升平。 阿肖悄悄在郑琰耳边道:“那位李先生有酒了,吵着要再带一坛子酒回家。顾先生先允了他,两位先生都在偏院儿里了,顾先生让七娘过去看一看,趁早打发了了事,大喜的日子,别胡闹。” 名士们一大特点就是不爱看人脸色,更不喜欢看场合,场合越大,他们闹得越欢。 郑琰起身带人取了坛酒就去看李俊。 李俊心里不太痛快来的,但是师兄的儿子结婚,另一个师兄还力邀他出现。想想有酒喝,他还是去了。谁知道越喝越不痛快,他是瞧郑靖业不顺眼的,现在蒋进贤等人比郑靖业还讨厌,有了酒眼看要胡说,顾益纯把他给拖了出来。郑家专门给顾氏夫妇准退了一间小院作退步,顾益纯就把人拎这儿来了。 郑琰远远地就听到李俊说:“太子一向礼贤下士,有什么错处让你们这样针对他?!” 李俊居然是个保皇派! 顾益纯知道原因:太子对名士、世家总是友好的。 李俊今天看了几个帮着诸王对付太子的,火气正大:“他们家兄弟,谁又比谁好多少?” 郑琰推开门,戏言道:“先生真是忧国忧民,一派赤诚。”连李俊这样的都知道太子情况不妙,可见是真的不妙了。 李俊一抬眼一撇嘴:“这又岂是我能保得住的?你这小丫头笑得不怀好意,又打坏主意了。你爹就够坏的了,你可千万别学他!” 顾益纯道:“你酒多了又胡言乱语了起来!” 李俊面上非常不好看,正要发作,郑琰又笑吟吟地道:“是,我爹是坏人,你家太子是好人。好人怎么就给坏人欺负了呢?我还是当坏人吧。” 李俊正在打哈欠,张大的嘴巴停在那里了,顾益纯真想扔只苍蝇进去!一巴掌拍到李俊头上:“你醒醒吧!” 郑琰走过去蹲顾益纯身边儿,冲李俊道:“酒我给您带来了。” 李俊别过脸去,嘀咕一声:“人心不古。”歪歪扭扭地起身,自拎起酒坛子歪歪斜斜地走了。 顾益纯对郑琰道:“他醉了就口无遮拦,你不要放在心上。” 郑琰耸耸肩:“不招人妒是庸材,我爹被骂我骄傲。”一扭脸走了,留下顾益纯苦笑。 郑琰刚走到院门口儿,遇到了郑靖业:“阿爹遇着李先生了?”没给你脸色看吧? 郑靖业哼道:“我还没把他放在心上。” 郑琰嘟囔着:“我只怕皇太子死得太早,倒成了个好人。”皇帝可是很看好萧绰的,万一弄个太孙出来,萧绰没什么,陈氏可不好相与。 郑靖业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是爱怜地道:“我儿不必担忧,圣人已经动手了,就在刚才。” 86、热闹开始了 皇太子被废已成定局,郑靖业很开心,脸上还要作忧虑状。心里已经是半点忧虑也没有了,为了自身安全计,傅含章也要咬死东宫了。下面嘛,他郑靖业只要看热闹就行了。凭你们怎么争,我只要稳坐钓鱼台就好了嘛。郑靖业决定,接下来他的目标是培养好家庭下一代、下两代,把党羽进行整合,以期度过皇权交接,使家族能够比较顺利地延续。 这就要考虑到下一任皇帝的问题了,毕竟他也上了年纪了,需要准备一下后路,怎么着也要一个至少是关系不对立的新皇帝不是? 要郑靖业说,其他是很希望暂时不要立太子的,容他观察一下。嗯嗯,要仔细想一想了。 [如果立新太子的话,谁比较好呢?] 郑靖业掐指一算,年长的皇子里……尼玛!!!跟他结仇的人还敢再多一点吗?! 比如太子,郑靖业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懈努力已经把他搞掉了,这个没戏了。 比如齐王,郑靖业跟齐王是略有小芥蒂的――就是结盟结亲被拒。 比如魏王,郑靖业跟魏王他岳父叶广学、姨父蒋进贤都有矛盾。 比如晋王,这是魏王他亲弟。 比如燕王,…… 比如…… 真是造孽哟! 郑靖业很想掀桌,然后他也把身前那张小桌子给掀了。郑靖业心里骂娘,萧家就没一个好相与的!他需要重新开始一个周密的计划,当然,眼下需要的是拖延一下皇帝立新太子的步伐。 对于郑靖业来说,让下一个太子出现得晚一点并不很难,眼下让萧令行下岗的手续还没办完呢。 废掉一个太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前期工作有多少人参与、大家一起说了多少年太子的坏话。就是眼下,虽然太子的把柄已经被抓到了,只要诏书没下,没祭了天地太庙,他就还是太子。 而且,一个虽然风评不好,却只是在自家坏一坏,外面名声还没坏透的太子,总是有人同情的。太子二字,本身就代表着正统。想废,没那么容易。 皇帝想废太子,可不是跟太子过得不和谐了,冒出一句:“太子废为庶人。”就能完事儿了的。他得照顾到大家的感受,这个大家,如果有皇太后啊、皇后啊、比较有影响的亲王、郡王啊这样一类的皇室人物,需要取得他们的谅解。 然后,最重要的是,大臣们得同意。皇帝再中央集权,他也得大臣的支持。大臣之首,就是宰相。 大臣们也不能一听说讨厌的太子完蛋了就一个劲儿地点头赞同的,还是那句话,太子代表着正统,你这样毫无压力地同意废了他,你安的什么心呐?这跟人家让位给你当皇帝,哪怕是你逼的,你也要“三辞”一样,就是这么个套路。 宰相,调和阴阳,必须起一个阻止皇帝头脑发热的作用。同时,他也要维护正统。中古史上,想掐死太子的如李林甫,在皇帝问他的时候还要回一句:“此陛下家事。”也不能说,好啊,举手表决我同意。 郑靖业现在要做的,是假惺惺地反对一下。 当皇帝问他:“太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朕欲废之,可乎?”的时候,郑靖业一脸严肃地避席,一跪到底:“臣请陛下慎之。” 皇帝不高兴了,他对这个儿子是积怨已久,冷声道:“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了吧?他好大的手笔!这样的畜牲难道还要留着不成?”老子都不敢这样砍大臣啊! 郑靖业苦笑道:“太子此举,于臣等倒没什么,不能让太子满意,原就是臣等的过失。” 皇帝的心病却是:老子还活着呢,他就敢不经老子同意亮刀子砍兄弟姐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逼宫了?必定要废。 郑靖业正色道:“太子对手足有怨念,陛下为保全子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子也是您的儿子啊!如果废了,太子以后如何自处?”郑靖业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个,弄掉了太子,皇帝又心疼起这个长子来,皇帝是没错的,同意的人就要背黑锅。郑靖业一点也不想背! 皇帝冷笑道:“难道朕的儿子都是跟他一样是畜牲不成?”瞧,他还相信呢,已经选择性遗忘掉他砍了多少手足了。 见皇帝不说话,郑靖业又添上了一句:“事发之后,陛下可见过太子?傅含章毕竟是外臣,包括臣,大家都是外臣,陛下与太子可是亲父子,无论如何,也没有外臣一句话,不问儿子一声,就定罪了的。”他撺掇着皇帝跟太子见面,还替皇帝回忆当年与太子的父子情深。 皇帝不想承认自家太子坏,奈何这几年被吹了好多风,耳朵里灌满了对太子的不满。心底还有一丝犹豫:“也罢,我便见一见这个孽子!” 郑靖业严肃地告退。回来就召开了奸党会议:“自今日起,谁都不许再说太子的坏话了,东宫之事,都要一言不发!” 唐文渊忙问:“难道事情有变?”李幼嘉的眼睛往书房隔间里瞄,传说中,这里面有隐藏boss。 郑靖业道:“只不过是我不想中途生变罢了。他与圣人做了三十多年父子,自家的儿子,你乐意听别人说他不好么?” 徐烈很认真地分析:“这个太子是非废不可了,不用咱们再做什么他也是废了的。相公,眼下最要紧的是――谁会被立为太子。” 郑靖业捋须道:“圣人现在是没有心情想这个的,”有心情也要搅黄掉,“再看看诸王是个什么情形吧!人呐,最怕得意忘形,现在没了太子,人心浮动,最是现形的时候。” 众人齐声称是,各自回家约束家人,留下郑琛弟兄三个。 ―――――――――――――――――――――――――――――――――――――― 众人走后,郑琰从帘后转了出来,笑吟吟地道:“阿爹英明!”郑靖业在家里掀完桌子郑琰就知道了,果断来看她爹,当时就再次提醒她爹:“郑家根基浅,有些恶名能背,有些恶名是宁死也要甩掉的。”比如谋废太子的政治包袱。她那会儿是以为他爹秉承一贯原则把事情做绝,才有这一个提醒。废太子呗,都在帝都亮刀子了,是必废的,想踩他,什么时候不能踩? 对于一个合格的坏人来说,难的不是做坏事,而是洗白,或曰逃避惩罚。 郑琛郑琬眼珠子凸了出来,知道父亲疼妹妹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这丫头“垂帘听政”又是另一回事了。郑瑞一点也不惊讶,他妹子就是头上长角他也不奇怪,他妹夫就是身后有尾巴也是正常。 郑靖业没好气地道:“这下你放心了?” 郑琰道:“本来就是,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是一点儿也不能马虎的。话又说回来了,太子如何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操什么心呢?咱们饿了,要吃饭,吃什么不是目的,吃饱了才是。我吃半碗就饱了,管它剩下的半碗怎么着了!非得硬塞下去,不怕撑坏了自己。”中心目标不应该是郑家的存续么?其他的都是手段好吧?郑琰的目的又不是让太子去死,然后踩上一万只脚。 郑琛一想,他妹子年幼的时候就有惊人之语,眼下会这样说,倒也正常。伸手把眼珠子按回了眼眶里。郑琬心道,这说的有理,下午圣人还看太子去了呢。 妹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凶残的生物,没有之一!郑瑞心里的小人儿咬着手绢儿泪眼汪汪。 郑靖业道:“就是这个道理。” 又召集家人:“眼下京中情势不对,都不要惹事生非!” 郑琰回到房里就把头上的新簪子给卸了,往匣子里一装:“这个收起来罢,什么时候喜庆了再戴。” 阿肖道:“七娘这话说得奇怪,这快过年了,可不就是喜庆的时候么?” 郑琰叹道:“年关难过啊!” 把一干婢女逗得直乐。 郑家笑语盈盈,东宫愁云惨淡。皇帝是来看太子了,结果被恶心走了。太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儿无心加害父亲!是他们诬我!” 皇帝被气乐了:“无心加害于朕?是啊,你是没想加害于朕,你把你的弟弟们都杀了,就是没想动我!”就剩你一个才肯给父慈子孝是吧? 太子强辩道:“是他们先害我,儿自幼承欢膝下,可有甚不足之处?从来都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自从他们长大了,就……”回忆起小时候的美好,又诉说弟弟们的可恶。 郑靖业早给皇帝打过预防针了,什么温情都当不得免罪金牌了。更兼太子还状告朝臣结党,声称他们都党附诸王,意图夺嫡。反正逮着机会了,太子也豁出去了,一盆盆脏水泼了出去。他现在最恨的是傅含章,傅氏的坏话他也没少说,什么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最后反水啦,什么收了他的东西啦,又是什么称他为主啦,怎么恶心怎么说。 皇帝越听越生气,你说他的大臣们或许有私心,这个他承认,必须的,肯定的,他也有意无意地进行制衡。但是吧,总的来说大家都还算克制,对吧?你让个老板承认他手下的全是流氓,那老板是什么?黑道头子啊? 更兼皇帝还认为郑靖业这样他一手提拔的人是心腹,是比较纯朴可靠的忠臣――不认为是忠臣他也不会给郑靖业这么大权柄。太子连这样的人也要告一状,真是失心疯了! 皇帝甩袖走了:“你真是死不悔改!”郑靖业还为你求情呢! 回来又召了宰相来问,韦知勉一直低调,干脆说:“伏听圣裁。” 蒋进贤被召进宫,听闻皇帝问他的意见,他是一百个乐意,但是嘴上还要再顺溜一下:“此陛下家事。只有一件,储位动移,天下震动,愿陛下早定新储,以安民心。” 皇帝心头一跳,看了蒋进贤一眼,没吭声。 蒋进贤告辞回家,心里略有不安,又甩了开去,蒋氏根深蒂固,有何可惧呢?皇帝就算是知道了他有私心,又能怎么样呢?他的外甥都是很好的,单凭素质也能取胜。他就是把目的合盘托出,皇帝也怎么不了他。 皇帝却把这件案子一拖拖了半个月,趁这半个月的功夫,郑靖业又请示皇帝:“今年雨水不丰,臣恐成灾。前者犬子入京,私下亦说有旱相。东宫之事,是否有征?” 皇帝果断地道:“东宫德不堪匹,故致灾。”东宫之所以叫东宫,就是因为它在东面,东方青龙主木,应生长滋繁。皇帝就把这个歪楼成了太子不乖,所以旱得不长草。别开玩笑了,儿子都亮刀子了,这回不砍在自己身上,下一回胆子大了就定就砍谁了。再说了,你个太子,定个计划都破绽百出,这能力也很让人着急。要杀人,怎么杀不好?你儿子结婚,你的主场,投毒放火砍人……全干翻了都行,连机会都不会把握。 要不怎么说皇帝能当成皇帝,太子就被废了呢?同是庶长子,这差距,啧啧。 郑靖业又请示:“臣已有些准备,专拔出了二十万石粮预备,有灾赈灾,无灾也致扣得太多扰攘不安。臣想,是不是下令各州、郡为备?” 皇帝道:“你是个一心为国的人啊!”这会儿还想着国家大事,不像那些家伙! 这会儿谁有心情管这个呢?大家都在想:干翻太子干翻太子,踩上一万只脚,推自己基友上台。办事也就马马虎虎。郑靖业又表现了一把。 眼看皇帝决心要废掉太子了,郑靖业又进言:“臣说服不了陛下,那么臣有几件事不得不说。太子如何废?太子是有罪行,但不宜揭露太深,不可捕风捉影,毕竟是储君,此其一;广平郡王如何自处?以后又何去何从,罪不及妻孥,何况广平郡王待圣人一向孝顺,此其二;东宫僚属皆非常人又要如何处置?东宫亦不乏才智之士,当使之继续为国效力才好,此其三;太子废后,如何处置?怎么样能让他安养天年,此其四。最后,怎么样,让朝野不要震动太大,如何安抚,此其五。太子略有偏差,圣人还是仁君慈父,总要收拾善后。”一点落井下石的意思也没有。 皇帝深感欣慰:“卿真中流砥柱!” ―――――――――――――――――――――――――――――――――――――― 郑靖业甩了政治包袱,皇帝也有意为其张目,于朝上数次夸他对东宫和气不落井下石作践人,听得人直冒酸水儿:就他下手最黑,你还夸! 皇帝夸郑靖业是与他的一系列动作配套的,首先,他骂了蒋进贤、沈晋(贤妃兄)等人,嫌弃他们说太子坏话,又杖毙了一批揭东宫隐私的宫婢宦官,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说郑靖业厚道,这个……也挺拉仇恨。 其次,他让齐王马上收拾包袱滚蛋,年都不让过。 然后,他给剩下的儿子们都封了王,不管有没有成年、有没有结婚。 最后,才是下诏废了太子,又祭太庙把事情钉死。太子废为庶人,广平郡王降位为公。除了萧绰,太子原来的一家子都废居北宫,不让出京也不让出宫,就是这么关起来。 据说,诏令下日,居然没一个丞相反对的,于是,三个丞相的名声一起有发臭的迹象。郑靖业就罢了,他被骂惯了,而且这回有皇帝背书,他是挨得最轻的,有不明真相的群众还以为他是好人来着。蒋进贤与韦知勉颇有不平之意,他们也被骂过,以前都是无关痛痒,现在才觉出味儿来,似乎,跟太子扛上,对名声的损害是最大的啊! 郑靖业你个老狐狸,你都成精了!就说呢,平时就他拍太子拍得最欢,这回怎么就缩了当宅男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呐! 骂完郑靖业,他们还得忙。郑靖业一推二五六,把东宫的后续事宜推给了蒋进贤,自己去预防灾情了,蒋进贤得督促东宫搬家。这其实是个好差使,操作得好,东宫的班底能拉来大半呢。不幸遇到了萧绰哭着喊着要陪他爹,又有傅良娣自缢身亡,前咸宜郡主病故…… 偏他老婆楚氏又要给傅家求情――蒋进贤被指定主抓东宫谋逆案,傅含章虽然有揭发的功劳,但是东宫也说了,傅含章是事到临头才反水的,也要审上一审。蒋进贤的头发都要挠秃了“浑欲不胜簪”。 萧绰是被皇帝下令让郑靖业给劝回去的:“只有郡公过得好了,您的父亲才能有依靠,现在全家就指望您了,您还有弟弟,他们要成家,还有妹妹,她们要嫁人,您的母亲也在等您奉养,您把自己关进去了,他们怎么办呢?得沉得住气,别冲动。说句逾矩的话,令尊就是太冲动了,以为受了委屈,怎么不想这是不是考验呢?” 萧绰瞪大了眼睛,听郑大忽悠接着忽悠:“亲父子,就是这样,圣人也没要杀要砍呐,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萧绰被忽悠得以为他是好人= =!郑靖业想哄谁,那是小菜一碟,他还就真能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分析,让你觉得他是为你考虑的。而且吧,郑靖业还真是个帅老头儿,印象分儿就挺高的,萧绰抹了抹委屈的泪水,乖乖回家打包了一些东西给他亲娘亲妹妹用。郑靖业也厚道地表示可以为他向皇帝打申请。 东宫垮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庆林长公主,诸王倒在其次――他们还在为储位较劲呢。 庆林长公主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还支持着进宫安慰了皇帝一回,看得皇帝心惊胆战:“你仔细着点儿,前天落了场小雪,路上滑!” 庆林长公主道:“这才到哪儿呢?大郎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都瘦了,人家冬天都屯着膘着。” 皇帝失笑:“你哥我又不是猪!” 庆林长公主掩口道:“可算是有点儿笑影儿了。” 皇帝叹气:“我哪儿还笑得出来啊?我要好好的,你还用跑过来啊?” 庆林长公主道:“就不兴我是闲得发慌来散心啊?” 兄妹两个胡侃八侃,转眼到了吃饭的时间,苗妃那里置好了饭菜,邀庆林长公主一起吃饭,庆林长公主也不推辞,陪着哥哥和苗妃吃了顿饭,还在昭仁殿睡了个午觉。 此后皇帝心情好了很多,他就算是想抑郁,这么多人逗他,也抑郁不了多久的。又快过年了,各种事情纷至沓来,皇帝虽还会念叨一下废太子,过年也让送去很多东西,到底是缓了过来,新年还在皇城的城门楼上接受大家朝贺,以示与民同乐。 以此为标志,一场夺嫡的大戏拉开了序幕。 87、隐藏的家教 新年要有新气象,这个比较让人发愁。 太子刚废了不久,太高兴了不行,太沮丧了也不行,真是愁死个人!世家对于皇帝脸色的依赖度比较低,本来是很好的维持氛围保持在平均水平的一道防火墙,奈何皇子公主要看老爹的脸色行事,世家多多少少要顾及一下自家投资目标的感受,弄得很多人这一个年过得紧紧张张的。 外命妇极少能够直面皇帝,过得倒是舒畅,过年的时候往后宫各宫妃那里一窝,聚众八卦一下,大家的每一根头发都是舒畅的――现在还能全须全尾进宫参加茶话会的,都是没受啥冲击的。对于世家来说,哪怕某一枝受些挫折,整个家族总体而言还是比较平稳的。 一堆女人坐着八卦衣服首饰家长里短――政治话题现在太敏感。 苗妃信心大增,看谁都顺眼,看着郑琰尤其顺眼。然后她还有俩儿子,当然,野心也略大。 直觉是种很玄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在发挥着效用。郑琰总觉得苗妃那张美丽的脸笑得让她脊背略有寒意,而且苗妃的亲近也不像以前那样让人觉得温暖了。郑琰心道,太子倒台你不用这么高兴吧?你是仇人满后宫的好吧?除非你儿子上台,不然你可就没这么风光了,现在这样儿就是在拉仇恨啊。就算新皇帝不清算你,新太后也看你不顺眼!除非…… 我靠! 郑琰要哭了,不带这么玩儿的!要搁一般话本里头,她们家是奸臣之家,有奸臣必有奸妃,这不,奸妃来了!宫里有人好办事,郑琰也不反对跟苗妃保持一个友好互助的关系,问题是苗妃现在野心略大。 听苗妃在说啥:“我在为二十四郎发愁呢,这才多大点儿,内官、宫婢就追不上他了。圣人前天还说,这小子跟他小时候一个样儿,闲不住。” 不是她不顾盟友死活,如果苗妃的目标是当个儿孙绕膝的老太妃,郑琰自觉能够帮她办到,只要苗妃现在修身养性,夹起尾巴做人,多半是能够成功的――她儿子太小,不构成威胁,还能拿来当政治牌坊使,中间操作一下目标不难达成。可如果是争皇位,那就血淋淋了,苗妃之前可拉了不少仇恨却没拉几个顶用的帮手。 苗妃的儿子才多大点儿,四岁半一小男孩儿,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长大都是两说,你这头付出满腔心血,那头他挂了,然后就真的没有然后了。就算这小子命大活过来了,成家立业了,顾命大臣与少帝,又是一场狗血大戏。苗妃自己还没啥政治头脑,光靠一己之力去支持苗妃的儿子,那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到迫不得已是绝对不能做的。 反正郑琰是不会轻易出手相帮的,你看哪个臣子搅进这一摊子事里头能挣着个好的? 她旁边儿坐着郭氏,这位终于生了个儿子,喜得宜和长公主要放炮仗庆祝,被她丈夫新安侯给劝住了:“圣人这两天正不自在呢,你心疼闺女,什么时候不能疼?”这才作罢。 郭氏月子里养得颇有几分珠圆玉润,此时轻轻碰了碰郑琰的胳膊:“想什么呢?” “想阿宁了,没他在耳朵边儿上聒噪,浑身不得劲儿。” 顾宁是郭氏的姨表弟,她颇知顾宁的特点:“亏得你听得下去……” 苗妃发现她们说得热闹,也问了:“这姑嫂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在说阿宁呢,”郭氏也不遮掩,“那天我见他一次,就说了一句‘好久没有看望姨母了’他给我念叨了半个时辰,一句新词儿没有!我从姨母那里回家,一路上脑子里都是‘好久没有看望姨母了’。我本来是去看望姨母的,现在听到姨母两个字都……” [咦?阿宁还有这功效啊?下次教阿宁唱洗脑神曲套汉纸,谁得罪我就让他唱给谁听!]这是郑琰的邪恶构想。 女人们笑作一团。 苗妃欢笑之余也透露了一些内部消息,比如:“圣人前日还说,再过两个月,召天下才子入京呢。往日里咱们都是嘴上念叨着他们的诗文,亲眼见着的没几个人。听说啊,这里面有许多少年秀士,这回可能开眼了。” 女人嘛,在一起就说这个八卦,很少有人想得到皇帝的深意。要皇帝来说,就是找一群有影响力的笔杆子来装个门面,以掩饰储君易位的尴尬,营造出一种太平盛世的氛围。皇帝是打算在新的一年,最迟到明年就把太子给定下来的,正好让文人们歌颂一下。京城现在一片繁荣,优容这些人之后再放他们回家,让他们一路把这样的美好影响传播一下,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这样的深意皇帝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在他眼里苗妃是个不懂政治的小女人,所以他只说了表面浅显易懂的:“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恰生在朕的治下,召了来把他们的诗作汇编成籍,也是功德一件。” 亲,编书,尤其是这种复制粘贴,有人家的手稿或者手抄本就行了,哪用把真人弄来啊?也就苗妃这样的才相信了皇帝的这套说辞,以为是搞精神文明建设呢。 苗妃还逗郑琰来着:“阿琰有没有什么想见的才子啊?” 郑琰一愣:“若论才子,海内名士莫过季先生,见过了。风流人物,唯我家先生、家父与李师叔,也见过了。我看着最顺眼的就是池郎,我已经定给他了。这几个最好的我都见过了,世上还真没有旁的特别想见的人。” 杜氏默默地安慰自己:这丫头已经说给池家了,以后就让池之担心吧,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不干我的事了――确实定给池之了嘛!丫头,咱还没嫁呢,含蓄点儿行不? 苗妃估计也没想到郑琰一点也不羞涩,还直言跟池之恋爱订婚,一时没了词儿。郑琰的新嫂子萧氏柔声道:“也就是觉着新奇想看一看罢了,又不是要如何追捧的。” 郑琰“哦”了一声旋即道:“那也没什么,”摸摸鼻子,“我只看文章的,文章写得好就得了。不见人吧,倒留有余地。万一见到个形容猥琐的,一想起来就连文章都看不下去,岂不可惜?”不知道偶像就是用来幻灭的么? 这理论倒是新奇,众女嘻嘻哈哈讨论一番。 ―――――――――――――――――――――――――――――――――――――― 因为郑琰发表了“已经见过最好的,次等的不想看”的理论,苗妃拿来当趣闻跟皇帝说,皇帝正好想散散心,外兼与郑靖业联络联络感情。大过年的,他就携爱妃苗氏,抱着心爱的小儿子二十四郎,叫上妹夫顾益纯,拎上外甥顾宁,连池之都被喊来陪老板,他奔郑家拜年兼蹭饭来了。 一路上还很老流氓地调笑池之:“阿琰说看你最顺眼,你看她如何?”池之顶着张小王爷式的精致面孔,说着郭大侠式的憨厚言辞:“我想跟她过一辈子。” 皇帝:“……”不带这样隔空调情的! 郑家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皇帝今天的首要目标就是蹭饭,不要脸地声称:“咱们都是熟人,通家之好嘛!” 口胡!我爹才不会逛你家后宫,我家后院也不会放你家男人进。郑琰吐得一口好槽。 其实这个通家之好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郑氏夫妇与皇帝都上了年纪,男女之间的避讳都不太讲究了,郑琰是皇帝看着长大的,郑家在家的三个儿媳妇里一个是皇帝的外甥女儿一个是他侄女儿,本身就没太多需要避讳的地方。 郑家的酒是最好喝的,郑家的下酒菜也很够味儿。只是皇帝毕竟上了年纪,虽然一口牙还都在,到底不如以前了,啃起骨头来还是略觉不爽――皇帝有一嗜好,爱嚼个脆的,什么猪脆骨啊、鸡软骨啊的,就喜欢这么嘎吱嘎吱的。吃着吃着就说:“不好不好,没意思。” 郑琰一瞅就瞅出来了:“等着。” 到了厨下,揭开米饭的锅,这会儿没电饭锅,郑家米饭也不是蒸的,锅里结了一层锅巴。起出来,掰成小块儿,过素油一炸,焦香,还特酥脆。又顺手滑了一碗鲜汤。 出来往皇帝面前一放,下巴一扬:“尝尝。” 锅巴对了皇帝的胃口,正要接着吃,郑琰一扬手,汤头往锅巴上一浇:“还没软,再尝尝。” 皇帝吃得挺舒爽,对池之道:“还是你狡猾,这么个夫人跟你过一辈子,你倒会想!”又问郑琰这是怎么做的,可怜皇帝这个土鳖,吃饭时宫里给他上闷得最香软的――估计给皇帝吃糊饭的都被抓去吃牢饭了――山珍海味都尝过了,竟没吃过锅巴! 郑琰答:“米饭啊。” 皇帝瞪眼:“小丫头越来越不厚道了,都是跟池之学坏了!”也不好意思再要人家食谱。吃饱了一抹嘴,皇帝要求:“光吃没意思,歌舞百戏又看厌了,大家赌赛为戏吧!”指名郑琰跟他赌,郑琰输了要输锅巴。 郑琰问:“您输了呢?” “我怎么会输?”有个皇帝耐无赖。 郑琰心里磨牙:“行!”皇帝只要赌了,上了赌场大家就都是赌徒,赌徒的心理很简单的来着。而且,如果皇帝输了,总不好意思赖账的,必须有所表示。郑琰就算输了也没什么,不就一盘儿锅巴么?!姐输得起。 她老师顾益纯是个除了嫖之外五毒俱全的坏份子,什么吃喝玩乐都会一点,赌博也是世家子的基本技能之一。赌又分为好几种,扔色子是最下等的,还有打牌,再往上还有赌棋,有雅兴的人指什么都能赌什么明天是什么天气啦、从门口走过的第三个人是男是女啦……那啥,郑琰也是个小赌棍。 郑琰跟皇帝是在赌棋,皇帝横了一眼池之:“你小子不厚道,离阿琰远一点,不许支招,你们俩就会狼狈为奸。”皇帝输给池之不少次,咳咳。 摆开棋盘。 郑琰连输十八盘,脸都绿了,小袖子一挽:“再来!” 皇帝也许是赢得太得意了,从第十九盘开始输,眼看着一盘盘锅巴被搬走,老小孩儿不乐意了:“别拿走,我输旁的给你!要啥给啥!”郑琰恨得牙痒,伸手捞了块儿锅巴扔池之手里:“你吃!” “这丫头!给你加食封,一局十户!” 郑琰一顿,随即撇嘴:“不要!爵以赏功,禄以酬能!”别给我拉仇恨了你! 皇帝一指池之:“你敢吃试试。” 池之拿了一块儿锅巴往嘴巴里一扔,首次含着吃食说话:“您跟她说啊。” 皇帝:“……你还没娶呢,这就怕上了!”他还就眼盯着锅巴了,别的都不顾了,只好说,“我输给你钱总行了吧?”还不好意思输个十文八文的铜钱,他一输就输的是特铸的金钱,过年这东西准备得就多,成色份量还好。 一局百钱。 据说,那一天皇帝从第十九盘开始就输啊输,一直输了千金――真黄金。输得苗妃都看不下去了,出来帮忙:“我也手痒了,我拿今年的贡缎来与阿琰赌一赌吧,大郎换换手气。” 皇帝问一句:“阿琰赢了多少。”知道了数目之后就收手。由着苗妃又输了五匹据说全国今年就贡了二十匹上来的贡缎,看着苗妃沮丧的脸,皇帝找回了一点面子似地说:“走了走了,明天叫她到咱们家来赌,让她输。” 然后揣着赢来的锅巴回宫了,郑琰还在背后喊:“趁热吃啊,冷了就不脆了。” 皇帝再次无语:好像亏了…… 众人送完皇帝,郭氏恭喜郑琰:“阿琰好手气!” 输就输锅巴,赢了就赢金钱,赚啊! 郑琰捏着枚金钱抛来抛去地道:“是圣人手气好才对,圣人就是个大赌棍!”抓撩起裙角,兜了一兜金钱,冲郑靖业道,“我拿这些了啊。” 郑靖业笑道:“谁还与你争了不成?” 郑琰麻利地放下了裙子:“那我都拿去了。” 父女二人打着哑迷,顾益纯与池之心里透亮,皇帝这是故意输的。郑靖业同志,圣眷正浓啊! 苗妃也是这样想的,她的推演很简单:皇帝喜欢谁就给谁好东西。直线思维真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帝是这样想的:就郑靖业不乱搀和,这样的好臣子需要圈养爱护。从郑琰就能看出郑家家教,一家的男孩子必是教养的重点,女孩子再重视,也会有所疏漏,这样环境的影响就很重要。从女孩儿身上更能看出一个家族的风气。 皇帝打的主意也挺直白,他比较喜欢郑靖业,爱屋及乌就惠及郑家人,计划给郑琰加食封也是真心的。郑琰的表现挺到位,爵以赏功禄以酬能,这才应该是宰相家的见识,不图进,不是逮着皇帝的便宜就占。 不管怎么说,皇帝对郑靖业的评价又高了一层:最容易娇惯的小女儿都有这样见识了,家长一定很不错,家里的男丁也很不错。――由来判断人,家族都是一个很重要的参考指标。 ―――――――――――――――――――――――――――――――――――――― 郑琰得了金钱就分成几份儿,侄子外甥人人有份,还没孩子的如萧氏就当成后补的喜礼送。难得的贡缎先孝敬了她妈、再孝敬她师母,还给池之他外婆留了一份儿,隔天就亲自给送到了池外婆那里。 池之现在也是个小财主,他有皇帝赐的一所中等宅院,还有因为《氏族志》结好了一批勋贵当权派,定亲的时候也有送宅子田地的。为了照看外婆,也是不太舍得老宅,新宅就先慢慢改进装修着,预备着婚后全新地入住,他还住老宅里,很方便郑琰到私宅修整一下,两人一起去看池外婆。 池外婆听说外孙、外孙媳妇到了,心情还是不错的。郑琰捧了贡缎给她:“前儿赢了些彩头,看来看去,就这个能配得上您。”女人对衣着打扮有种天生的直觉,即使家门败落,古董还有两件,衣物之类难以保存的就见不着太高档的,池外婆与平常衣物一比较,还是觉得这个很高档。 “太贵重了,我一寡居老妇,不合适。你们年轻,纵有家业也不要这样铺张。勤俭方能持家……”老太太虽然不会持家,说起道理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池之道:“您是长辈,正该郑重。这是阿琰前天与圣人赌棋赢的贡缎,并无花费。” 池外婆这才收下了,生出皱纹的手轻抚过缎面,看得出她还是很喜欢的。谷氏略有忧愁,有些担心郑氏以富贵骄人。池之已经换了话题,说起皇帝要让才子们入京,池外婆脸上有了笑影:“又要有新句出来了。” 谷氏对文学比较感兴趣,也听住了,听说有个天下闻名的才子诗人骆霁新要进京,带着忧郁的眼睛一下子就放出神采来。只是不好意思问骆才子具体什么时候到。 笔杆子们还没进京,坏消息先来了――郑琰接触穿越很多年,头一次遇到农民起义,当然官方的说法是“流民”。 88、情郎要远行 二月里,青黄四不接的时候,“冀、并二州流民起。” 党争的好处在这个时候就显现了出来,你的治下出了问题,政敌是不会帮着你隐瞒的。谁的治下出现了事故,邻近州郡的长官有落井下石的也有担心会蔓延到自己辖区的,纷纷“帮忙”上报。在皇帝想办法粉饰太平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打脸的事儿,大家的面上也跟着不好看了起来。 皇帝首先就不高兴,蒋进贤、韦知勉也跟着闹心,郑靖业是心情最轻松的一个。他早有预案,也早就下令各地准备了,连皇帝那里都打了预防针,反正不管出什么事儿,至少皇帝是不会怪他的。郑靖业的能力是尽有的,出示的提醒也很及时,无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地方并没有认真执行。又赶上太子被废,人心惶惶的时候,尤其是官场人心不稳,这么大一个国家,就有几个地方出了岔子。 亏得最近政治还算稳当,郑靖业处置有度,贪官污吏下手还没太狠,能过得下去的人占多数,才没有烽烟四起。饶是如此,小农经济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还是差了一些,流民还是产生了,经过一秋一冬,到了春天实在捱不过去了,就有隐隐有了“农民起义”的迹象。 这还不算什么,让人郁闷的是有些人打出了“太子”的旗号,为了使这个旗号更真实,朴实的劳动人民还指出了奸党――宰相们。声称是皇帝身边有小人,于是太子让大家“讨贼”、“清君侧”。蒋进贤、韦知勉皆榜上有名,郑靖业由于还有“保护太子”的小举动,部分起义军倒是没把他骂得太惨。反正,丞相没拦着皇帝,就是坏人!一时之间举朝皆奸党。 这就让人啼笑皆非了:郑靖业黑太子黑得最凶残好吧? 其实历次农民起义的形式都很澹绻闳ハ甘幌戮突岱11郑鹨宥蓟岽虺鲆恍┢旌牛靡坏愕挠米诮獭19晃幕坏愕挠眯敖獭15姓瓮纺缘慕栌靡恍┨鹄磁x的人的名号。反正就是一个意思:咱们是师出有名的。 上面皇帝铁青一张脸,下面众臣一脸便秘的模样,郑靖业也跟着扮面瘫。皇帝愤怒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已经下令预防了么?”不是应该天下太平的么? 韦知勉起身回奏:“去年欠收,或有流民,只因天灾。只要稍作赈济,今年风调雨顺,再无大碍。” 皇帝依旧不开脸:“天灾?朕看是人祸!旧年便已有天旱之兆,为何不早作预防?”皇帝这会儿记性又回来了,想起来郑靖业不但写过折子,还当面提到过这档子事儿。 韦知勉被迫当了许多年的布景板,这回说了一回中肯的话,还被老板骂,自觉不走运,乖乖闭嘴。蒋进贤耳朵一动,眼睛向下面一扫,蒋系骨干想起昨天开的小会,兵部左侍郎楚贲自觉出列向皇帝建议:“救兵如救火,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先处置了眼下急事为要。臣请进兵围剿,眼下匪患才起,正宜迎头痛击。” 皇帝稍稍冷静了下来,剿是必须剿的,关键是怎么个剿法,又要派谁去剿,这个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这些“流民”共有好几股,还分在不同的州郡,是派几部官兵呢还是就派一支强干的部队?又让谁去统帅比较好?军国大事,过于一言堂了不好,至少也要走一个形式。 皇帝召开小会,丞相、六部尚书、九卿都留了下来。 这边儿正在解决正事儿,开完会的其他人就闲了下来。为了表明自己没有白拿朝廷的俸禄,言官们开始发动了,挽起袖子干起了老本行――参人。朝廷为什么赈济不到位?各地政府为什么不作为? 又有太学生借此机会为太子鸣冤,青年学生嘛!也有部分真?不了解内幕的正人君子上本给皇帝,言太子之冤,又说了傅氏的不忠不义,捎带着说了丞相也有责任。丞相们的膝盖都要被打成筛子了――皇帝儿子不乖也关咱们的事啊? 有这样的机会不混水摸鱼,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各人开始借机攻击政敌,郑党理所当然地揭露出郑靖业早有提醒,但是其他人不重视,说别人是渎职。郑靖业也没少挨骂,因为他年年都报国泰民安,结果只是“区区旱灾”,就有流民了。 说这话真没良心,搁哪儿出了天灾,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来说都是极大打击,有存粮能过个一、两年的,那是地主家。普通农民能熬到第二年秋收还有点余粮就很不错了。亲,开国八十多年了,土地兼并好不好?哪那么多自留地让小自耕农有余粮啊? 郑靖业略有气恼,也没把这个太当回事。郑靖业农民出身,很了解民情。凡是起义能成气候的,无不是因为当时大环境很糟糕,比如,很多人吃不上饭。否则,你就是打出玉皇大帝的名头,也没几个人愿意跟你干。小老百姓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谁闲得蛋疼去造反玩儿啊? 迅速平定了叛乱就成了,反正他跟皇帝打过预防针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郑靖业早有预案,反应最快,很快就提出了“只问首犯,余者悉赦,各地重新造册,既往不咎”的办法,只歼灭首敌,给无知被挟裹的群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并且表示要亲自监督发粮、发种子赈灾,帮助恢复生产。 听到的人在心里把郑某人骂了个半死,郑家祖宗十八代再次受到了热烈的问候。郑靖业多混蛋啊,这招得多狠啊?看他一副好人相儿,安抚灾民,端的是慈爱长者。这根本是在掐义军的命根子! 皇帝很开心,这才是他要的廉洁又高效的政府嘛!郑靖业的所有建议里“重新造册”最得皇帝欢心。所谓重新造册,是指重造户籍与田籍登记表,趁着农民起义的东风,把被豪门兼并的土地再以国家的名义给重新分到农民手中。既维持了小农经济的稳定,也给国家增加了赋税,皇帝和朝廷还赚了好名声又削弱了豪强大族的势力。 郑靖业还趁这功夫向皇帝推荐了几个中层军官:“癣疥之疾耳,杀鸡焉用牛刀?”不用说,这几个中层军官也是郑党,派出去挣军功的呢。他女婿吴熙和亲戚郭靖都出去溜了一圈儿,也长了些见识,回来肯定能升两级官儿――这也是应有之义了。 背后有皇帝撑腰,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愣是没给别人插手的机会,郑党在军界的势力再次壮大。皇帝还很开心:“郑卿真国之柱石!”险些没把满朝上下一群老男人的牙给酸掉。更让人觉得讨厌的是皇帝这个老糊涂虫,他把郑靖业的准女婿也给扔出去捞功劳了,池之作为中书舍人,似这等活动本就有资格搀上一脚,皇帝也就很大方地把他给外派了:“宰相当居中调度,不可轻易出京,让池小子去吧。” ―――――――――――――――――――――――――――――――――― “他凭什么呀?”这么不淡定的人是郑琰,她未来老公要去险地,她能开心得起来才怪,“池郎年未满二十,让他独当一面走这么远,圣人安的什么心呢这是?”池之再年少有为,在官场也是讲究个资历的,资历这个东西并不是没有用的、腐朽的论资排辈,它还可以代表另一样东西――经验。空有理论知识是没用的,没一点经验,没有经过实践,冒然就让人去做一件从没做过的事情,成了是运气,败了也是平常。池之还年轻,完全可以当个副手,跟个老手走一遭,积累一下实践经验和常识,下一次再独当一面。用不着头一次就这样冒然出手,万一有个闪失,那是写在档案上的污点。 郑靖业扬手给郑琰的后脑勺儿来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你还发上牢骚了!放心吧,新安侯家给我写了保票了,把他好好地带回来,不让他出事儿。男人嘛,总是要经历些风雨的!你那是个什么怪样子?嗯?”那是你男人啊还是你儿子啊?护成这样!郑老头儿腹诽着。 “你还别不乐意,太平盛世,能遇上这样的事情可不容易!你不想他去,还有人抢着去呢!”说到最后郑靖业就开始冷笑。 郑琰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谁啊?” “还能有谁?左右不过那几个人!” 意外地,蒋进贤居然没有攻击郑党,也没拿池之说事儿,楚贲很中肯地道:“流民布两州,只派一人,恐难支应,臣请陛下速战速决,勿成蔓延之势。不若派几路使者,分别抚民,也好配合进剿。”这主意不错,皇帝略一凝神,让大家推荐几个人。 不出意外,各党都有人选被推出,有老有少,比较晃眼的是蒋卓。关于他的话题已经冷却,他本人又得了好名声,兼之出身世家。又有池之在前面戳着,年龄不是问题。池之比他强在有大理寺的断案经验,即使是政敌方提起来也少不得说一句“狡猾,眼里容不得沙子”,有好感的人就说是他“明于事理”反正就是不好哄。蒋卓也有个优势“名门贵胄,可连络士绅,保境安民”,世家出身,人脉广。 皇帝对蒋卓的印象还算不错,眼下的问题是先把乱子平下来,蒋卓有这个作用,为什么不用呢?也答应了。 郑琰撇撇嘴:“他们可真会顺着竿子爬!”猛地一顿,“这回是有人打着太子的旗号?圣人有没有说如何处置太子?旁人又怎么说?” “我还道你不会问了呢?”郑靖业一捻须,“那是圣人的儿子,还是太子的时候,臣下有什么话还能说,现在要说什么呢?赐死废太子?”能说么? 郑琰低头一想,轻声问道:“有没有趁势请圣人早定储位以安民心的?” 郑靖业眼睛一闪:“快了。可惜定不下来。这些事儿你就先不要想了,想想怎么给那小子饯行吧!”语气酸酸的。 郑琰颊上一红:“女儿遵命。” 靠!这是我“命”你的吗?是吗?郑靖业不淡定了。 有一个泛酸的聪明岳父,池之与未婚妻的告别过程就很惊险。郑靖业不许女儿往池家跑了:“这个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你们还未成婚,平日见见就罢了,这会儿可不许落人口实。” 这是理由么?郑琰腹诽着,只好把见面地点约在了顾家。池之临走的时候,是要接受官方送别会的,郑琰那个时候出现就说不了什么悄悄话,也做不了什么事。 庆林长公主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预产期就在二月:“我身子笨重,就不凑这个趣儿了,你们有什么话要说,赶紧说吧。明儿之就要启程了。”因为是平叛,政府效率还是挺高的,旨意一下,手续办得飞快,从确定方针到池之出京,一共只有三天时间,这还包括了在各种凭证上填上池之的名字等活动。 自打两人认识,这是头一回如此分别,郑琰担心不已:“外面世道乱,你带兵器了没有?” 池之啼笑皆非:“我又不是领兵杀敌,放心,有人护着,圣人也给派了护卫的。” 郑琰还是不放心:“常用的药呢?算了,我已经打包好了。我听说贴身穿着绸衣,纵使受伤也会轻些,有十件儿做好的也放到包袱里了。你到底用什么兵器啊?我从我爹那里拿了把剑,说是什么古剑,我试过了,砍起来倒顺手,你该下手时就下手,别心软。” 池之是带着兴奋与紧张的,被郑琰这样一闹,紧张的心情飞了大半,按着郑琰的肩膀:“阿琰,阿琰!听我说,我会小心,你不要太担心。嗯?” 郑琰念叨完了一大通,才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废话:“哦。我等你回来就是。”声音低低的。 “你就光等着么?” 郑琰抬头,不明所以,难道要我跑去找你啊,你不会这么天才吧? “好歹抽点儿空想想我啊!”池之一脸的不正经。 郑琰忍不住啐了一口:“呸!我连你那份儿一起想了,你在外头可别分心。” 池之胆子一向不小,伸手把个面红耳赤的小女友给抱了个满怀,轻轻拍着小姑娘娇嫩嫩的后背,郑琰的手也缓缓环上池之的腰。只听池之道:“嗯,我不想你。嗷!”腰上的软肉遭到了毒手。他该感到荣幸的,郑琰凶名在外,直接动手这还是头一回,就贡献给他了。 池之抽着气:“好狠。这下我放心了,听说老婆手辣,家业兴旺,我一准儿前程似锦。咝……”又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低下头,两人的高度差恰方便他在小女友的额角上偷香,“现在就开始想了。这种事儿却是替不得的,谁替我,我跟谁急。” 郑琰脸一仰,恰是四十五度角:“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边这两只周围在冒粉红泡泡,那边郑老头儿正在边走边卷袖子,浑小子,你抱得也太久了一点吧?浑蛋!你还亲上了! 89、京中无大事 农民起义,或者用目前朝廷的官方说法叫做“流民为乱”,最终的扑灭方式被确定为分头并进,反正国家行政资源还是很丰富的。为防止星星之火去燎原,皇帝一方也是很努力地采取了积极措施。朝廷一共派出了四路安抚使,池之与蒋卓都赫然在列,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表明,这场流民之乱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严重,否则不会用一半的新手出去。 这事儿主要是太打脸,还打出了太子的旗号,才引得京师震动。而且京师的震动也不是为了这三三两两的小股流民,为的是借着这一次流民之乱的东风各方势力的角逐。大家都想借此捞点儿好处。 郑琰猜得没错,这边儿抚慰使一出京,那边儿朝上就有人忠心耿耿地提议:“今日之乱,皆由储位未定,逆贼乃窃据正义,请陛下早定储位,以安民心,使有心人无隙可乘。”提议的是袁曼道,他这个提议可以说是没有私心的。此言一出,很多人响应。 皇帝略有老花眼,隔得越远看得越清楚,很清楚地看到底下许多人在交换着眼色。只凭一句“使有心人无隙可乘”,皇帝就说袁曼道此举是出自公心,至于别人是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皇帝也想到了,此事一出,必有人借此生事。太子的旗号一打出来,朝上必然要讨论由此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皇帝很是苦恼了一阵儿,要让大家讨论吧,少不得是一场乱战,然而新太子又必须是各方差不多能够接受的一个人选,至少得有一个正当的名份。不让讨论吧,像这种立太子,是要走程序的,必须得大臣,至少是宰相同意,不然他们就不给你写诏书,不签字,不执行。当然皇帝可以强硬表态,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皇帝也苦逼了一回,拿不定主意就召来很相信的忠臣兼智囊郑靖业询问――朝廷的工资可不是白给的,你得干活。郑靖业责无旁贷:“圣人心中可有人选?” 皇帝皱眉,狐疑地看向郑靖业:“尚无。”他是对废太子作出了妥善的安排,新太子人选还在犹豫之中。 郑靖业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便再不言。 皇帝眉头皱得死紧,过了好一会儿,心有灵犀技能才生效,展开眉头:“卿言甚是。” 君臣二人都想到了远在司州的齐王,如果立储的话,他已经是有望被立为太子的诸王里的实际上的长子了,是绕不过他的。而齐王,跟太子对着干的时候他闹得最欢,皇帝当时是为了保全他才把他踹走。现在断不肯再立他为储君的,立了他,废太子以后如何自处?皇帝废了太子,并不代表他就会狠心地想这个儿子去死。 于诸王生母中择一人立为皇后,这是一个好主意,但是……立谁呢?皇帝看向郑靖业,郑靖业坦然道:“如今朝中纷扰,诸王不相膺服。圣人若还没拿定主意,不妨多看看。袁曼道是一片公忠体国之心不假,然东宫,国之储贰,不可轻率行事。”知道这回事儿,着手办就行了,用不着马上给结果,皇帝又不是自动贩售机,就是自动贩售机,投了一块钱也只会吐出一瓶矿泉水而不是一瓶可乐。 “容朕三思。” 郑靖业郑重地告退,皇帝要思考,就会拖延时间。如果先立后就需要争吵,等立完了后,再立储,放心,还是会争吵的。即使不立后,还是要吵。在这种时刻,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素质来了,也最容易把不喜欢的人干掉了。 郑靖业骑着马,肚子里哼着家乡小调下班回家,一路上都是开开心心的。到了家门口却冷下脸来,对着正在下车的郑琰吹胡子瞪眼睛:“你又到哪里去了?” 郑琰正拎着裙摆,闻言一转头:“呀,阿爹回来了,正好,不用等您就可以开饭了。” “……”不要转移话题! ―――――――――――――――――――――――――――――――――― 郑琰是看池家外婆去了,她的消息灵通,隔两天就去池外婆那里通报一下池之的现状。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能从别人的嘴里他的名字也是一种安慰,郑琰认识的人里,会一直念叨池之的就是池外婆。郑琰也就带着“从阿爹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常去看池外婆。 亲戚总要相处,尤其池外婆跟池之还有血缘,郑琰也料到池之出京肯定会放心不下外婆,送别的时候就揽下了差使:“得空我就去看外祖母,你在外面不要担心。”池之感动得几乎要流泪:“你也不要累到了,得空看看,别出岔子就行,最迟到夏天我就回来了,回来我再收拾。” 池外婆对于郑琰这个外孙媳妇也是略有担心的,她老人家是真?闲着没事儿干的那一款,闲来无事就脑补。即便很多人(都是池之安排的托儿)在她那里夸了郑琰无数好话,架不住这一位吃饱没事儿干的瞎琢磨,旁边还有一位真?悲春伤秋的池舅妈。池外婆也不由担心了起来:“看着年纪还小呢,不知道能不能定下心来?办事牢靠不牢靠?” 池外婆说话比较直接,或者说,郑琰解读的能力很强大,听池外婆说:“池家就剩他一根儿独苗了,阿琰在家是娇闺女,嫁人了就是池家媳妇了,大郎就交给你了,要学着照顾人啊。”池舅妈也一旁帮腔,她本就是个性子清冷的人,说话口气也凉凉的:“七娘尚幼,万事当尽心学习。” 正常说这话也没啥毛病,架不住天天听,也架不住池之坦白,有什么黑历史都交待完了,连他舅妈的小算盘都交待了个一干二净,郑琰也就知道这位舅妈想把侄女儿嫁给池之。天天听这个,郑琰又不是感觉不出善恶的假大姐,明摆着池外婆已经认命了,就是这位舅妈对自己很冷淡。郑琰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呢?笑眯眯地就回答:“您放心,我一准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听池郎说,先夫人在世的时候,待两家如一家,事必躬亲,侍奉周到。我虽不才,愿效先贤呢。”立意要请这位舅妈继续不食人间烟火下去。 心里吐槽:这世上还有比你们婆媳更不靠谱的女人吗?我婆婆活着的时候是她照顾你们,她死了,轮到池之这个冤大头,你们都做过神马呀?!尤其是那位舅妈,你老公都死n年了,你还会照顾老公呢! 我亲外婆早死了,年年烧纸,我喊姜氏叫舅妈,她绝对是看我脸色过日子。郑琰发誓,不让池舅妈从此老实,她就不再管这家子的事儿,发挥长项去把废太子再弄成太子! 郑琰没事儿便邀一堆托儿到池外婆那里玩,陪老人家说话。池外婆胆子小了点儿,思想旧了点儿,世家的作派还有存有遗风的,倒不让人讨厌,来的诸夫人也乐得陪她说话,同时也是讨好皇帝面前的红人池之,更重要的是卖郑琰一个人情。郑琰自己也免费往池外婆那里放送前线最新消息,还准备与池之通个信――正好京中有信使过去。 池舅妈说妻贤夫少祸,不要占用国家资源,也不要打扰池之“勿要生事”。池舅妈的本心里也是半为池之好,半也是看不惯郑氏这样暴发炫耀,并不全是挑刺儿。道理是正理,完全没错,涉及军事,添乱格外要不得。然而保密这种事情,也是因人而异的,越是高层,越会破坏规矩。更兼池之又不是去领兵,如果不是郑琰自己提出来,池舅妈也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派人送信去呢。 郑琰就跟池外婆实话实说:“今番不敢再到阿爹那里絮叨了,舅母提醒的是呢,再不能跟池郎通信了。算着日子该到地方了,也不知道流寇平了没有,护卫应该尽心吧,唯愿池郎一路平安。”回回把池舅妈拎出来挂墙头。相信她离开之后池外婆一定会念叨:“真想大郎啊,要是能有书信就好了,可惜不能以私废公,不能通信啊。大郎一定要平安啊!”够池舅妈坐卧不宁直到池之回来的了。 郑琰还以仿效没见过面的婆婆为名,一手接过池家、池外婆家的家庭管理,她一点也不想为池舅妈操心,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过来恶心恶心池舅妈。跟池外婆报备一下,说明池之临行前嘱托,就顺顺当当得到了池外婆的授权。 郑琰处事的手段是一流的,算起账来门儿清,记起人名那是过目不忘,她还有朝廷背景,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各种手段不必细数。看在池外婆眼里那是真有池娘的风范,池外婆还抹泪:“看到你我就想起阿素(池娘)来了,你别累着了。” 池舅妈更瘦了,郑琰还伤感地抹眼泪:“舅妈这样担心大郎,真是个好长辈。”弄得池外婆也夸儿媳妇懂事。池舅妈一肚子苦说不出来,从此又恢复了不食人间烟火样。 郑琰口上说着不与池之通信,暗地里没少假公济私,至少写了一封长信给池之汇报了京中情况,还特意说明,看池外婆上了年纪而池舅妈又瘦了不宜劳累,所以常去看望,替人家管了管门禁,还走了后门让京兆与执金吾时常派人往池外婆的宅子周围巡逻,以防生事。又说舅妈不让占用国家资源,自己只好不告诉她们池之的消息,但是会悄悄用推测的语气跟外婆说,外婆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好了很多。还写了池外婆的现状,喜欢吃什么东西啦,喜欢听笑话啦。 池之回信:“促狭!”他是知道他家亲戚的,这两位长辈让他跟他娘操了多少心,他出京,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两个女人不会过日子。郑琰肯接手这样的麻烦,池之也是求之不得――有老婆真好。至于受一点点管束,就池之本人的经验来看,克制这两个女人是必须的,尤其池舅妈曾经还有点儿小算盘,现在对郑琰还有点儿小偏见,上赶着被整,那也是自找的――郑琰对池外婆倒是挺好。 虐这样战斗为负五的渣渣,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以前不动,那是懒得去管,现在太闲,正好打发时间,不能真让人以为自己是个小m,逆来顺受神马的,那是自己犯贱,郑琰自认不是这样的人。池外婆本人就有巴甫洛夫反应,先是女儿后是外婆,有人给她把事情弄得顺顺当当的,她就不会管,现在来了郑琰,还是名正言顺的外孙媳妇,她也就接受事实了。谷氏尝到厉害,也熄火了。 郑琰开开心心地坐车回家。 ―――――――――――――――――――――――――――――――――― 嗯,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这不,在家门口被抓了个现行。两个开开心心的人遇到一起,居然都不开开心心了。一个发酸,一个发虚。 “还不进去。”郑靖业故作严肃地道。 郑琰笑着上来扶着郑靖业的胳膊:“阿爹今天辛苦了。” “哼。”女大不中留啊。 吃饭的时候郑靖业给面子地没有取笑郑琰,郑琰吃完就闪人,闷里房里折纸鹤、折星星。先在纸上写着“平安”,晒干了,开折,将将折了两颗星星,楼梯被踩得咚咚响,杜氏那里来人通知:“七娘,长公主府上来人,说是……长公主要生了。” 郑琰丢下手中的活儿,把手里星星往桌子上一放:“阿爹在书房么?”快要宵禁了,要跨坊行动就得开路条。郑靖业的笔迹郑琰会写,大概除了顾益纯就再没几个人能分辨得出来,问题是上面得盖郑靖业的章。 快速地搞到了批条,郑琰直接骑马往庆林长公主那里跑。将出大门,鼓声响起。所以晨钟暮鼓,这是宵禁开始的信号。庆林长公主家,宜和长公主已经到了,本就是亲姐姐,经过上一次生产而无亲人在周围的事件,宜和长公主也颇觉失职,庆林长公主又给郭氏做了大媒,郭靖这回又是郑靖业暗箱操作给弄去镀金。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宜和长公主都觉得应该照顾好妹妹,故而自从入了预产期,她就时刻着人打听着。两位公主开府,距离挺近,比郑琰这骑马的到得都早。 也顾不上寒暄,一齐出力,不多时,杜氏也赶到了。因已经过一回事,府内情绪稳定,庆林长公主生产也顺利,不费太多的功夫就顺利产下次子。 宜和长公主喜道:“这丫头真是晚来有福!”又派人去往宫中报信,被缓过气来的庆林长公主给拦下来了:“都宵禁了,宫里也下钥了,要递消息必得叩阍。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别惊扰圣人了。”宜和长公主嗔了一句:“偏你会心疼人。罢罢,今天不去就不去,你的长史呢?今天让他记下了,明天一早上就把好消息递到宫里,也好让圣人高兴高兴。多久了,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了。你好心歇着罢,哎,乳母呢?” 急急忙忙安排小婴儿。杜氏问:“阿宁呢?照看好了没有?” 郑琰甩着手帕扇风:“丢给先生,叫他们父子大眼瞪小眼去了。真是奇了怪了,往日里数这小子废话最多,今天居然结结巴巴,啊啊啊个没完,带得先生也跟着结巴了。”她还学了一句“人、人人、 人……人呢!” 庆林长公主刚才忙着生孩子,压根没注意这个细节,此时听说,一脑补,把刚喝下去的一勺子汤全喷了出来。郑琰熟门熟路地征用了庆林长公主家的一套小院儿当临时住宅,当天与杜氏就歇在了这里。第二天开始又为庆林长公主的事儿忙上忙下,宜和长公主也时常过来帮忙,直到一切上了正轨,郑琰发现自己又闲了。 闲得手痒,不做点什么就心里发慌,又开始折星星折纸鹤。一直以为恋爱中的人做的事情都很傻,没想到自己也傻了一把。折了一堆的手工艺品,全被阿汤收到匣子里放好:“七娘,时辰不早了,该安歇了。” 郑琰胸口闷闷的:“知道了。” 次日晨起梳妆,看着窗外一片嫩绿,不知怎地心头冒出一句诗来“悔教夫婿觅封侯。”悔吗?郑琰认真想了想,他不是她“教”的,把他拴在裙子边儿上绝非过日子的道理。想一想,只有一句“君心似我心”最合心意了。 也不知道池之现在怎么样了。 池之……他的经历比较诡异也比较传奇,他个抚慰使居然遇到了小股流民 90、美貌的好处 在各方势力互扯后腿的情况下,报上来的数目还这么一点儿,皇帝都拿来练新手了,可见流民在地方看来颇有些声势,在中央眼里并不算是大事儿。都这样了还能让池之给遇上,真不知道要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池之是抚慰使,又不是剿讨使,砍人的事情自有人去做。这一行当然不能与正常的代天巡狩相比,却也比进剿的官军来得安全些。只是不知怎么的,人数并不算特别多的流民,竟然出现了漏网之鱼,还让险些让他们打了埋伏,这就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灵异的事情了。 池之的队伍,总共带了一百护卫,另带着从京城调拨的粮食、种子、布帛,还有犒赏将士的羊酒,一路逶迤而来。走的是选好的路,本该是四平八稳的。一路上池之打着腹稿,算着路程,给他派的地方情况也不算太复杂,应该是趟镀金之旅,而且是比准姐夫吴熙那种需要上阵砍人还顺溜的镀金之旅。 话虽如此,万事皆有变数,仇人结得多了,难免会挨黑砖。池之的政治立场一早就很明显了,与他敌对的一方是断然不肯放过他的,池之拉仇恨的段数比郑靖业只高不低。郑靖业还要靠几十年的不懈努力呢,池之倒好,直接一本《氏族志》下来,把人都得罪了。虽然朝廷上后起的勋贵、寒门渐渐多了起来,池之有各种boss撑腰,出了京城,情况就不一样了。盼着他倒霉的大有人在,哪怕不直接弄死他,想看他挨扁的人已经把预约席都占满了。 根据智商的高低,有人选择冷眼旁观,有人选择挽袖行动。池之的行动路线是早就通知到下面的,代天巡狩嘛,当然要有个仪式。有仪式,就要提前准备一下。沿途的州郡就都知道了,有从大局考虑或者说对朝廷怀有敬意的,就是按照标准的步骤迎接。 既然有只时务的,当然就有跟池之有仇的。池之一行要经过河阳郡,此郡恰有一个他的仇人。也不是直接得罪人家了,他就是在排《氏族志》的时候把人家从二等给降到了三等。 对于河阳周氏来说,被降等等同于被打脸,还是把人家全家的脸都打了的那种,不记恨池之才怪!其时抵抗流民,世家占了主力,哪怕是被降了等的世家,它还是世家。周豫气苦,心说,老子辛辛苦苦地打流民,你倒好,来拣便宜来了。你干啥了?于国无贡献,还欺负我们这些为国出力的人!我家怎么了?我家多正派啊,一颗红心向朝廷! 听说池之要来,周豫老早就放出探子去了,专为打听池之的行踪。探子一回来,他就急切地问:“如何?” 探子大口地喘着气:“还、还有百余里,他们走、走得慢,还要四、五日方能到。” 周豫又问身边的族侄:“那些个乱民有多少人?” 周再兴一身皮甲,躬身答道:“这些日子有被枭首的,有被俘的,也有归安的。眼下外面也就剩下三、四百人。” 叔侄二人脸上都略显疲惫,却也不显慌乱之色,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他们就起来组织抵抗了。自家亲族要本就是聚族而居的。再收集周围的青壮,组织起巡逻护卫来,同时还坚壁清野。此时正是青黄四不接,地里能吃的只有野菜,各家粮食都紧紧看护好,快要把流民给逼死了。流民急红了眼,也越来越有困兽的倾向。 要是搁到本朝还没建立那会儿,这点儿流民,大一点的家族都能给消化了,那时候坞堡林立,世家都有部曲私兵。本朝立国之后就致力于削弱民间武装,推行了一系列的政策,其中就包括分配土地,让大家成为国家的正式公民,使大一批依附于世家的隐户回归了朝廷的怀抱。 现在没有地方割据势力了,相对的,民间对流民的抵抗力就要弱,周豫抵抗得颇为辛苦。一边抵抗一边骂娘,听说池之要来,还忙里偷闲骂了池家祖宗十八代。 周豫决定放一放流民,让他们给池之一下教训。别以为世家就都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文尔雅,世家可不是弱受!被流民包围一下,感受一下恐怖的气氛吧,少年!别以为别人就是贱受,帮你干活还要受你欺负。 周家的防线很快就出现了一点漏洞,流民蜂拥而出,沿途还听说朝廷发粮食来了。饿得眼睛都绿了的人是没有顾忌的,有围墙作依托的庄园进攻不下来,只是运输队还打不动么?抄家伙上吧! 池之就遇上了这样一群人。被派来充当他护卫的也算是半个熟人,乃是于元济的庶子于镇海,其人也算上进,武艺也颇能看,这一回纯是郑靖业照顾的镀金之旅。行前也幻想过遇到逆匪大战三百回合立个功劳,回来加官进爵。等一看到这阵仗,好么:破衣烂衫、锄头耙杖,一个个蓬头垢面,就这样一群人,把于镇海吓得几乎要掉下马来。 卫队已经列阵,由于一路过于平安,心理上已经放松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居然让这群人突破了防线,最可怕的是这群人完全已经进化成亡命之徒了,砍人是不手软的。瞧不大上土包子的护卫们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锄头,也是可以杀人的! 于镇海猛然意识到,他护卫的这一位,乃是郑相公的准女婿,是万不能有失的!急忙拍马上前:“池郎,他们这些没经过阵的不顶用,我这里还有带来的二十个人,都是随家父上过阵的,池郎速与我走避。” “弃辎重,”池之瞄了一眼流民队伍,果断下令,“先解粮草车,把活羊放了!” “嘎?” 都快成饿殍了,用食物对付他们最有效了:“认准了,”池之眯着眼睛,“那几个是头目,不活捉也要斩首,断不能容他们遁走。其余人……便宜行事。择几个声音大的军士来给我!” 池之命树起大旗来,亲自喊话,并且让人肉扩音器传达:“吾为天子使,代天抚民来,朝廷有令,只除首恶,余者既往不咎……”这货一边喊话,一边示意于镇海组织人马反过去屠杀,两手抓,哪一手都不放松。 一片鬼哭狼嚎中,有胆小的抬头一看旗子,呃,不认识字,不过既然打出旗儿来了,大概就是真的招抚的吧?招抚了有饭吃,于是扔下锄头投降。而不投降的,并不一定就是胆大,还有可能就是他们就是挑头儿的,是要被追究的。 一看情形不对,“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就这几个人,干不过咱们!这些酒食,够我们饱腹的啦!吃饱了躲开去,他们抓不到!降了就是自寻死路!” 场面一片混乱,护卫因池之并未逃逸,渐渐找到了主心骨,已经聚拢了过来。于镇海咬牙拿出看家本领,一头汗地指挥布阵。凝神一看,于镇海乐了,这群逆贼里居然有不少人在生嚼谷子! 池之无奈地拔出剑来,哀叹一声:“加把劲儿,把那个头子砍翻了,大家好休息。” 于镇海:“……=囗=!” 好歹有个流氓老师,顾益纯的骨子里还是很流氓的。虽然看起来是个斯文人,算是个雅痞(喂,这个词是这样理解的么?),那也是个流氓。作为他的徒弟,池之也不是什么好鸟。池之知道自己作为这一队人马的boss,需要做的不是冲锋在前,而是稳住阵脚,忍住上前砍人的冲动,指挥护卫们集中力量消灭负隅顽抗者,再分出后勤车夫们把投降的腰带给抽了,然后让伙夫就地做饭。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奇景:一边是挖灶烧火,取水煮饭,旁边围着一群疑似丐帮弟子的家伙。另一边是一群衣甲鲜明、模样儿也挺标致的护卫跟一群同样疑似丐帮弟子的家伙互砍。 这些人是真的快要饿死了,头儿叫娄大,是个有心眼儿的家伙,他是不能投降的,因为是首犯。打的就是抢一票战略物资,然后落草为寇的主意――当强盗也需要有启动资金啊!有围墙的地方打不下,只好袭击没倚仗的车队,如果不能把这一队辎重给劫了,不等官军围剿,也要饿死。 一发狠,娄大把手中一把砍刀指向池之:“那是他们的头儿,砍翻了他!” 池之唇边一抹淡笑:“居然也懂兵法。” 哐啷!他把剑给收了回去,抄起一把长柄斧头来。他是骑马的,剑这种兵器本身并不长,在马上作战,不管对方是骑马还是步兵,想砍人都不方便。不如□□啊、长矛啊、长柄斧头啊又或者是青龙偃月刀这样的长家伙得劲儿。哪怕是骑马用的刀,那也是要长一点儿才带劲儿。而且剑的造型也不方便,不够凶残。 池之其实就爱飞个斧头什么的。斧头造型厚重,寻常擦着了就要受伤,不必特意瞄准人体某一部位。流民的远程武器本就少,一来二去的也用光了,池之打马上前与护卫们并肩作战。 真是太凶残了,他手里的斧头比护卫们标配的□□长刀还凶残,他坐在马上,位置本来就高,基本上一扫过去就打得人一脸血。由于打得太过凶猛,还溅到了自己身处。乱战之中娄大也不知道被谁干掉了,剩下的人降的降、跑的跑。清点战场,先期投降的有百来人,砍死的有三十来个,重伤的有六十余,轻伤数不过来,跑掉的也约有一、二百。己方殉国的有五个,重伤三人,轻伤二十,看来朝廷发的盔甲没有偷工减料。 “收拾粮车,腾空两辆,一辆放遗体、一辆载伤员。”池之很快就下了命令,把脸上溅到的血擦擦干,拖着斧头来回巡视战场,“先降的拘在一处,后俘的都捆起来,去河阴城。”到这会儿还能遇到这样大股的流民,情况有些不对。不如直接奔隔壁的河阴去,反正下一站就是那里,那里也是朝廷治所,别人有什么小动作也难以施展。 于镇海一脸的惨不忍睹,他以为世家子都是玉树临风、装x无极限来的,池之一贯的表现也是如此,可是今天…… 捂脸,真是毁童年啊!谁tmd告诉他凡世家子都是仗剑抚琴的雅士的?于镇海面呈遄郑睦锫钅铩 ―――――――――――――――――――――――――――――――――― 于镇海算是有经验的,池之又是心细的,先派人到河阴郡探听情况,如果可行,必要河阴郡派兵来迎接――带着这么多战俘,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己这边押队徐徐前进,一路派出斥侯警戒。 河阴自出现险情以来,郡守已经挂了,占据河阴的乃是本地驻防的将军,亦是系出名门的夏氏子弟,此人姓夏名,倒是个有些真本事的人。 听说池之要过来,他就很生气:“朝廷风气都是让这些人给弄坏的,若让我见了,必要为民除害。他还有脸来,还有脸来求救!”夏身形颀长、白面微须、长眉细眼,此时正高坐榻上,看着颇有气势,也不着甲,一袭宽袍,听说求援伸手乱捶矮案。河阳的郡守还是夏七弯八拐的亲戚呢,这就死了,夏颇有些迁怒。 来求摇的是于家部曲,一听夏这样说,心道:坏了,耗子给猫拜年,找死了! 夏哼了一声:“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引路?难道真要让天使【1】困在路上不成?”点了五百军士,着人去迎池之。 于家部曲一抹汗,磕了个头:“谢将军垂怜。”麻利地带队去迎池之。他还担心呢,这别是去砍池郎君的。留了个心眼儿,快要到了的时候,他陪笑道:“诸位,我先去看看是不是。” 拍马去先打了个夏的小报告,于镇海吓了一跳:“大郎,咱们是不是要再等等看?” 池之笑道:“不碍的。”五百人,逃也逃不掉啊,他人在这附近出的事儿,夏能有什么好处?河阳当地土豪不想他活,夏也得保他平安不是?一整衣领:“咱们去罢。”暗中却嘱咐于镇海:“留下几个信得过的心腹,给他们信物,过一时再与我们会合!”真有情况就去京城示警。 夏在城里百无聊赖地等着,听说池之来了,他也只派副将去迎接。若非池之身负圣命,夏都不想见他。副将把池之迎进夏临时重用的幕府,腹内却是作等看好戏的盘算。一路极是恭敬:“天使里面请,我家将军见天使,必热情相待。”先打个预防针,您可别被这热情吓着了。 夏无聊地靠着个引枕,凉凉地问左右:“怎么这么慢?还没到么?等得人乏困欲眠。哈~”他还打了个哈欠。 副将那八婆的声音已经响起了:“天使请――” 夏翻翻眼皮,呆掉了。 被副将哈腰迎进来的少年应该就是池之了,一袭红袍(天子特使,特许穿着),乌发,眉眼如画。目光过处如月华泻地,使人神醉。风仪二字,因为他的存在而凑成了一个词。血染红衣,看不分明,只能看出衣角的点点黑渍。那一位一身血衣的,还站姿悠闲,就跟他刚才是掐了朵花而不是敲破人脑袋似的。 夏双腿从榻上垂下,嗖地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张大嘴巴看人家看呆掉了,连忙闭上。热情地迎了上去:“哎呀!卑将迎接天使。天使受惊了。一路上还好么?用过饭了么?哎呀,我这里有温泉水,要先沐浴更衣么?” 前倨后恭得如此明显,引得于镇海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心里猛搓手臂。 池之装x着颁了旨,宣读了天子爱民抚民的旨意,一切礼毕。夏伸出一只手臂前导:“池郎这边请。” 池之缓缓道:“君何前倨而后恭?” “我见池郎,惊为天人,一见而倾心呐。” 于镇海:“……”我勒个去! 副将:“……”我就知道是这样。他家主将别的都好,就是有这个臭毛病,世家通病,喜欢一切美形的生物、非生物。 91、凶残的一对 在副将一脸的惨不忍睹中,夏设宴款待天使一行,歌舞升平,由此看来河阴形势一片大好。 席间夏频频劝酒,池之一脸无奈,刚砸完人脑袋,虽然换了衣服,还是觉得鼻尖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喝点儿小酒还成,东西就很难咽下。夏还在称赞他“文武全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要是面对上正规军,那是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是因为对上一群饿鬼,他出了阴招,果断煮白粥让对手自动缴械。 这边儿肚子咕咕叫,还要抄着并不犀利的武器去砍人,那边儿米粥的香味儿就飘了过来。摔!谁tmd还有心情砍人啊?经此一役,于镇海对于池之又有了全新的认识。夏面对池之的谦虚,还在捧臭脚:“池郎急智,换了我,就想不出来。” 池之叹道:“我并未与人对阵过,并不知排阵之法,这也是无奈之举。想来这些流民里到底是迫于无奈的多、愿意生乱的少,总是给他们一条生路罢了。这也是圣人的意思,能抚则抚,多造杀伤有违天和。” 夏称赞:“果然是君子之风。” 池之本来就有些反胃吃不下东西,被夏一赞,颇觉胃疼,连先时的一点儿得意也没了。 好容易酒宴结束,池之也是真累了,也是不想被夏围观了――夏一个人就能造成围观的效果――面露倦色。夏这会儿倒识趣,痛快地放人离开了,回去计划着明天继续围观。 月华如练,摸着手中的剑,池之终于有功夫长吁短叹。于镇海依旧一身铠甲,一走路就叮叮作响,池之闭嘴,回头看他。于镇海是来汇报工作的:“人都造册、留了手印儿,册子在这里了,人交给河阴看管起来。忙乱里酒失了三坛子,羊当时就跑掉了,次后只找回三头,用掉谷米若干……” 池之点点头:“符节未失,行文在河阴补上就是,我另行上表,向圣人奏明当时情状。”跟着的护卫也都是官宦子弟,虽然级别都不太高,那也是有力人证。 于镇海犹豫了一下:“这个夏将军……”略奇怪啊。 池之拦着他的话头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说:有话等离了人家地盘再说。于镇海行了一礼:“我去巡一下营,池郎安歇罢。” 池之抓起佩剑:“我与你一道罢。”于镇海往他手上的剑看了好几眼,池之神色自若地举步先行。哪怕这是他媳妇儿未经允许私自动用的,他岳父总不会为了这个抽他。还是媳妇儿贴心,什么用得着的都给准备上了。 池之带的这一队护卫本身是来镀金的,不料遇到了血腥场面,虽则有了军功,回去更光彩,然而冲击过大。打仗,还是被突袭,怎么可能不死人?然而这些在京城颇有养尊处优嫌疑的家伙脑子还是转不过弯儿来,尤其是前两天还在一起喝花酒、赌小钱儿的同伴儿还挂了几个,又有几个躺在那里生死未卜,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营地里一片寂静。 池之巡了一场,看气氛低靡,也不多言,奔往重伤员处进行慰问。又郑重地祭了阵亡将士,发表了一场即兴演讲,说得这些人死比泰山还重,号召大家向烈士学习,不要给死去的同袍丢脸,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回去,为烈士们请功,大大地提高了士气。 池之过了一回夜间岗哨的问题,才回去休息。 自从遇到了夏,他的效率就高了起来,夏手头有兵马、有钱粮,真心配合办什么事儿,那效果是相当不错的。池之抓来的俘虏造册看管,夏很理解:“一切但听池郎吩咐,我这里的人只管听命搭把手。” 池之也不含糊,死了的砍掉头记功、重伤的干脆也砍了一起点人头,轻伤的给简单的医治与俘虏的一道待审判。主动投降的造册:“有心向善者听其去留,落籍为民。这些都交给将军啦。”这也是分功之举。 夏一挥手,这会儿天还没热呢,他抽风地抓着柄扇子在那儿装x:“这些都是池郎的功劳,你怎么说,便怎么办。若因顾忌我这里反而生出事端来,你我面上都不好看。” 池之也痛快:“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回头写奏折,多写夏几句好话。 夏只有一条儿不好:巴着池之不肯放手。池之带队在河阴作了短暂的修整之后要赶赴河阳,夏先是耍赖,百般挽留,见池之去意坚决,又哭天抹泪儿地要跟着一道儿去。 “池郎就在我河阴停了一天啊!”夏一唱三叹地哀嚎,“你不是奉旨抚慰的么?怎么呆了一天就走了呢?”池之好说歹说,费了若干口水,最后只好拿万用万灵的“有圣命在身,不敢耽误”来。 夏这才怏怏地道:“河阳那里有甚大事?他那里统共也不过几百逆匪,池郎此行已经砍得差不多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呐!”如果贼兵势大,夏就必须进剿,这样小股的,如果再捞过界,未免会被指责看不起人、抢功劳、爱表现。 池之脑子转了几十道弯儿,微微一笑:“有没有事,都是要走过这一遭的。今番还要谢过将军仗义相助。” 夏嘿嘿一笑:“应该的应该的,我再给池郎配些军士护送。” 池之颔首:“军士过界之事,我当上表向圣人剖白。” 夏打了个哈哈:“不急不急,我上表也是一样的。” 副将忍不住提醒:“时辰不早了。”池之看了他一眼,认得这是迎接他的人,此君姓祁,也是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祁副将吐出一口气,坚决不承认有这样的主将,太丢脸了有木有?! ―――――――――――――――――――――――――――――――――― 池之的队伍在前面走,夏带着人在后面倾情出演十八相送。 于镇海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世上竟还有这种人!我原以为只是传说。” 池之知道于家非常土鳖,于镇海算是努力上进的,平时接触的层面还是不高,对于世家根深蒂固的毛病,还是不怎么了解。也不解释,只说:“他是个明白人。” 于镇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明白人”?这货尽盯着你的美色了好吧?他明白个p啊!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干脆拍马赶上池之,两人错开一个马头,于镇海问道:“池郎,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说着往后一呶嘴。 夏给配了六百军士随行,有一半儿的原因是池之俘虏来的人夏让他原模原样的给带到河阳去了。池之道:“圣人已有定论,依法行事就是了。”语气平平淡淡的,听得于镇海一个哆嗦。 池之到了河阳,对着迎接的诸人宣了旨。第一道命令就是把一堆用石灰处理过的人头拿竹竿子挑了巡示郡境示众“安民”。他还巨恶心人地命令:“往各坞堡门前都挂一些,也是威慑逆贼。” 周豫家门口儿被挂了十几颗人头,家里胆小的连门儿都不敢出,周豫本人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事后一提池之就打哆嗦:“那人,太狠!”什么话也不提,就这么往你门口挂人头,换谁谁受得了啊?周豫深深地怀疑,池之至少有八分肯定他出了阴招,可池之就是不说。 周再兴是知道内情的,周豫原是个比较有风度的美大叔,现在倒好,仿佛老了十岁,还长得残了。周再兴眼看这位伯父一把一把地掉头发,急得不行:“伯父,咱们就向抚慰使认个收拾吧,只要咱们说没留神让流民给溜了,他又能如何?守土之责并不全在咱们,我们能够聚众抗贼已是大功一件了。” 周豫泪流满面:“你是不知道啊!他们那里心中已是生疑,解释是没用的!这些人都是人精儿,听你几句话就信了,他就不会先去河阴了!” 周再兴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咱们家门口儿――”还挂着十几颗人头呢! 周豫一听到门口两个字,心口一阵绞痛,抚着胸,咬牙道:“他在河阳的这些日子,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一点也不要违逆。要钱给钱要粮给钱,一定要顺着他。”这些家伙肯定是只相信事实。哎哟哎哟,头也跟着疼了,周豫又腾出只手来撑着脑袋。 周再兴没再言声,伸手扶着伯父到榻上坐了,一揖到地,奔出去宣布了。 周豫的惨状不少人是心里有数的,看池之这一手也很害怕,即便是有怨气的,也暂把怒火压下。 从那以后,池之一行都顺顺利利的,招了数百流民进行安置,又组织生产,还与当地士绅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池之同学凶名在外,见他之前人人心里问候他家十八代祖辈,见了面,个个态度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虽不像夏那样内麻,却也是礼貌有加。 这个……所谓“士绅”非常之崇尚风仪,池之的外在,是相当能够迷惑人的。众人看到他,即便他在抖s,只要别太过分,大家也认命地m化了。谁叫人家好看呢?咳咳,世家影响之下,有点儿资本的人都是这个调调。 ―――――――――――――――――――――――――――――――――― 郑琰收到消息的时候,池之已经在外面混得顺风顺水了。就像拿一本小说,你翻到个he的结尾,然后再从头看,遇到紧张的情节虽然担心,感觉上也没那么虐了。 郑靖业非常不爽地看着女儿紧张地扯着袖口,这也太关心了一点吧?口上还嘀咕:“这样担心那个小子,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想没想你。” 郑琰瞪圆了眼睛,看得郑靖业讪讪地,才嘟一嘟嘴:“我有办法叫他跑不掉。”这货家里、外婆家里都被我一手抓了好不好?他身边跟着于家的人,他全套行头都是我弄的好吧? 郑靖业无聊地道:“四路抚慰使,都各有斩获。蒋卓也招安了两百流民。” “哟~他也不错么。”因池之平安,郑琰的心情也不坏。 郑靖业非常不甘心也非常怀疑:“就他?”尾音上吊,鄙视的意味非常浓厚。 “阿爹会容他作假?” 语气里对蒋卓等人非常不耐烦:“还来这一套,谁还不知道谁么?有圣命在身和,他就是头猪也能把人招了来!真要办不成,那才是比猪都不如!”郑某人对池之泛酸水儿,那也是他准女婿,谁跟准女婿竞争,他都看着不大顺眼。 再说了:“蒋进贤也就那点儿本事了,做假都不会!他蒋卓毛还没长齐呢,到一郡,就有流民‘望风而降’?哄谁呐?!”一点常识也没有,“我给池小子安排的人手就不在头一个郡里……”而且安排得十分巧妙,第一站河阳,第二站河阴,夏在河阴,这是个什么货色郑靖业十分之清楚,见了池之,只有配合的份儿。 郑琰:“……”你们够了!郑琰发现,在细节上,她还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 “那也不对!”郑靖业到底老奸巨滑,“河阳的人都是死的么?!我虽没安排却也知道,这些流民单股看起来并有多大声势,怎么能聚起这么几百号人冲击抚慰使的队伍?这里面必有缘故。” 郑琰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这么说来,池郎遇险之后是先奔河阴再奔河阳的,固然可以说是河阴有驻军,也可以说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郑靖业沉着脸:“有人这么想找死,我就成全他!” 郑琰也冷笑,她决定进宫告黑状。 告黑状也是一门技术活儿,其精髓就在于:千万不能让判官知道你在告黑状。郑琰想要阴人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写张状子的,如果她写状子了,那一定是一个连环套儿。 苗妃得了皇帝许可,在宫里搞风搞雨,正在得意的时候。她又有一份盘算,自是乐得常与郑琰说说话。郑少女一头连着权相,一头连着庆林长公主,而庆林长公主如今在宗室里隐隐有boss的风范。苗妃乐得用这种不打眼的方式与各方联络感情。 郑琰收到苗妃的邀请,打扮打扮就进了宫。苗妃见了先惊诧:“越来越有大姑娘的样子了,看这小模样儿长的,啧啧,池郎回来,还不要看直了眼?”郑少女抽条长个儿,小身材也渐渐有了曲线,一张明媚的脸,芙蓉如面柳如眉,苗妃都惊艳了一把。 郑琰一撇嘴:“还说呢!”她先跟苗妃报怨上了,“我就奇了怪了,怎么四路人马,偏就他那里遇到这些颠三倒四的事儿了,他是不是得罪了圣人了?” 苗妃作贤妻状为皇帝解释:“怎么会呢?圣人最喜欢池郎君了,”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我跟你说,圣人这是磨炼他呢,以后会有大用哒~” 郑琰一皱鼻子:“你就帮圣人哄人!真是的,女生向外!” 苗妃忍俊不禁:“你这是什么样儿啊?你才多大?居然作老人状,还来说我。哈哈哈哈。你这些日子一定没少被人说女生向外,说说,你都护着你家池郎什么了?” “我……我当然要向着他啦!你不知道,我爹看到他,嘴巴就歪啊歪的。” 郑琰一直跟苗妃胡扯,直到皇帝来到昭仁殿。皇帝看到郑琰也有些意外:“哎呀,你怎么来了?你不是长大了,一直在外头胡闹的吗?” 郑琰卷起了袖子:“我哪有胡闹?你们才胡闹呢!怎么让池郎遇着险情了?” 皇帝看到她这样子,还真怕她上来揪领子,伸手先护住了领口,才严肃地道:“胡说!你真是……”忽然变成个八卦公,“听说你为着这事儿要抢你爹的公文写信骂人啊?不给就扯袖子啊?他又不是故意的。” “不应该啊?你们两个,吃了我多少好东西啊?这会儿拿他来逗我,他少根头发,回来我揪光你们胡子啊。不是你们故意的?要不是你们故意的,怎么就他那里出事了?我看我爹就是担心流民安置,一点也不觉得平不下这场小乱子,可见并不严重的,怎么他还遇着事了?你们都有坏心眼儿!就想看我着急,我爹还嫌我拿他的藏剑……”伸手捂住了嘴巴。 皇帝嘿嘿一笑,十足十一个猥琐老头儿:“哎哟哟,说漏嘴了!我可给他配了极好的护卫哦。” “我就是觉着不对,难不成河阳地界儿跟他有仇啊?别人没事就他出事儿,少哄我了!” 皇帝:“……”是有点不对劲啊。流民的情况他知道,断不至于如此的。 “算了,亏得他跑得快,一路跑去河阴了。看在你们让夏将军护着他的份儿上,不跟你们计较了。还下套儿呢,想看我着急啊,我都看出来啦。” 皇帝的心理活动剧烈了起来。 92、愁人的闺女 “叮呤哐当~”声音还挺清脆的。 是郑琰在跟皇帝赌钱。 进宫告状这档子事儿,你不能一进宫就告状,对吧?把皇帝当成个npc,还是个你说啥他听啥的npc,是一种找死的行为。是,皇帝的权利是可以利用,你也不能光就“利用”了去。真当皇帝是傻子啦?把个操控了国家几十年、弄得几大家族欲生欲死的皇帝当傻子,你心虚不心虚啊? 照郑琰估计,大概皇帝心里也有数,大家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在进行等价交换,谁又把他当块肥肉来啃。郑氏呢,在皇帝心里大概属于“物超所值”,对他挺好的那拨人里比较突出的。 郑琰总觉得呢,做人要厚道,虽然说这话的时候略心虚,她刚坑了人家皇帝的儿子。比较直白地说,在不伤及自身根本的情况下,郑氏从来都是乐于双赢的。跟皇帝保持良好的关系这种想法,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然而要是认真把皇帝当成个普通的叔叔伯伯,那就输了。就这么半个老板半个长辈地处着,对于这种定位,郑琰倒是坦诚相待。对皇帝来说,这也是最适宜的。最起码吧,郑琰可以陪他赌个钱,还经常输= =! 每回赌钱,一旁数钱的都是苗妃,她是个拉偏架的,谁输就帮谁。不幸郑琰输的时候多,于是总是见苗妃趴皇帝肩膀上,看着皇帝的底牌,冲郑琰打暗号儿。今天一看皇帝手里的牌,手指在颊边比了个“三”,假装一抬头,心里骂娘,“三”什么“三”啊?我就是知道了他的底牌也变不出更大的牌面来啊? 咬咬牙:“认输了。”她认得倒是干脆痛快。 皇帝看看苗妃,苗妃跑一边拨着算筹,算输赢。 皇帝赢得神清气爽:“阿琰今天撑得时间长了些啊。”语气中有种“你进步了,发朵小红花奖励一下”的意思,听得郑琰一个倒噎。 “您玩这个的年载比我的年纪还大,还好意思说呢。” 皇帝赢了钱,防御全开,对于这样的吐槽一点血也没掉,反而笑呵呵地:“是啊,阿琰要再接再厉啊!等到你头发白了,也能玩得很好啦。” “=囗=!”她这是被反吐槽了吗? 看着郑琰一张辶常实坌那楦昧恕8g那幸惶鹾么Γ河幸馑肌s捎诨实鄱牟┘记珊芎茫gj洌绻道锏那涔饬司屠嫡耍灰愀粢晃模簿腿狭恕e级换兀蔷透咝说檬治枳愕浮c炕亟永锏那际怯惺模嘁晃囊膊淮3e没实鄱笸蟆 郑琰痛苦地别过脸去,看吧,皇帝神马的,真不是你想刷就能刷啊!她这样的小怪想刷boss,还不是被boss给刷了,还掉落金钱若干。 皇帝伸手敲了敲郑琰的脑袋,感叹道:“小丫头也长大啦,来来来,有窍门儿的哦,我教你好了。回来跟池之赌,把他私房都赢过来,男人手上没了钱,就老实了。” 郑琰更辶恕 “这个得这样,”皇帝说教就教,当老师的瘾头儿还巨大,还要当堂考试,“你得会算会记。还有啊,这个色子得用巧劲儿,可不是谁使的力气大谁就能赢的……” 皇帝弄个什么弄臣啊、妃子啊、儿女啊赌钱,被御史知道少不得要被臭骂一顿。就是宰相知道了,也要稍稍劝一劝。所有宰相里,郑靖业对他的个人生活管制得是最松的,这与郑靖业本人也是个不喜个人束缚的人有着直接的关系。像死掉的范大余,他最爱看歌舞,家里搜罗了多少美人儿,还要一本正经地上本让皇帝保持私生活的清洁。郑靖业就不这样,他会跟皇帝说:“别赌太大啊,小赌怡情,你要赌大了,我给你累积啊,累积得多了一块儿上表啊。”皇帝心里就有个数了。 而且皇帝也发现了,如果是他自己弄个什么人赌钱,朝臣会一窝蜂的上来谏他。如果是郑琰这样的呢,大家还要看着郑靖业的面子,少说两句。比他直接跟郑靖业赌钱,说的人还少。 在郑琰看来,皇帝也是人,也会有自己的小爱好,别弄得亡国就成了。皇帝这种生物,天然与权利相连,你越压他,他的逆反心理越强。硬想表现正直,其实是无能的表现:有本事就把皇帝的爱好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嘛。所以扁鹊才说,他哥才是医术最好的。 皇帝乐得跟郑家亲近,也是因为他们比较有弹性。有原则,又不失灵活。 重点从赢钱到了教学生上,皇帝不扒拉钱了,改叫人做了些筹码,就搁宫里,每回跟郑琰对赌。 女儿有了这样一位“热心”的老师,郑靖业也哭笑不得了,他被迫以家长的身份与孩子的老师进行恳谈:“圣人,阿琰这都长大了,总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池小子也快回来了,回来给他一个好赌的媳妇儿,这像个什么话呢?” 皇帝一摆手:“得啦,丫头都瘦了,把池之派出去让小丫头担心了,给她找点儿事做,也是开解开解嘛。” 郑靖业辶耍馐俏夜肱故悄愎肱。吭趺辞谱拍愣晕夜肱榷阅阕约旱墓肱咕⌒哪兀俊八露膊簧侔 ! “都是操心的事儿~什么照看池之家里、什么当煮饭婆,那不是更累么?小赌怡情,赌又怎么啦?你有这样的闺女,知足吧!” 郑靖业听出这话音不太对,含糊地道:“圣人家的公主们也很不错,听说最近连已经下嫁的公主都常回来请安了。” 皇帝的龙脸扭曲了。咳咳,才子进京嘛,那啥,据说,公主里头流传着“看着哪个漂亮的小白脸儿来一段婚外情”的计划。已经有几个人过来打探过这些“才子”具体的到京日期了。 皇帝:“=囗=!” 家里看着这样的闺女,皇帝对于别人家那个虽然会偶尔吐他个小槽,但是乖乖想念未婚夫的闺女,自然是稀罕得不得了。还苦逼着一张脸拍着郑靖业的肩膀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郑靖业:“……”皇帝这又是怎么了呢? ―――――――――――――――――――――――――――――――――― 由于有流民作乱,原定于春天入京的才子们的行程受阻,必须等到内乱平息,生产生活恢复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让才子们进京。算算日子,都到京了也得到五月份了,那会儿大家都到熙山了。 是以先回来的是四路抚慰使,至于平叛的将士,各部都有驻地,轻易不能离防入京,各各选了几名代表,带着主将的请功表入京等赏。朝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扯皮:谁的功劳比较大,谁该给予什么样的奖励。 考虑到蒋卓那个乌龙婚约都能吵上多少天,这次的争吵时间也不会太短。这其中又以池之的争议最大,大家都承认他是有功的,差别只在于他的功劳的大小。袁曼道说了公道话:“枭首有功。”应该再算上一层军功。但是楚贲不同意,认为池之本职工作是抚民,砍了人就不算抚了,那是别人的工作了。 于元济级别够参加朝会,人也比较直一点,就差挽袖子了,跳出来对着楚贲喷唾沫:“我管京城捕盗治安事,要是遇着你家儿子掉沟里被水淹[哔―],我当没看见啊?那以后就不多管闲事了。” 在皇帝听来这是于元济有点儿偏向“准外甥女婿”但是话糙理不糙,听到楚贲耳朵里那就是红果果的威胁,楚贲跟这个粗人没有共同语言,气得脸都红了:“我们在说池之,你不要东拉西扯。” 于元济拿鼻孔对他。 这样的争执非常地浪费口水,当然郑党也不会怕就是了,扯皮呗,郑靖业的水平是一流的。然而夏氏的加入让这胜负很快见分晓,池之的奏本很大方地为夏表了一功,提出了夏“义助”他完成任务,他还摇着笔杆子,打着小报告,说了夏不少好话。 讨论完这个,剩下的扯皮就不够份量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凡有战功,都有首级作标,清点得很快。池之带回百来个人头,还有已经就地安置的俘虏,也都让地方官打了收条。诸人各各论功行赏。 等一切平定,已经到了四月末了,这已经是因为动荡不大,且反应及时、对策得宜的最快结束时间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清算。产生流民的州郡,郑相很好心地提醒过你们要注意了,为什么你们这里还出错了? 一一数下来,连郑琰也服了:“世家果有可取之处,居然是世家出身的州郡长官做的更好些。” 郑靖业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他们自身本就是财主,看着情形不对就开始抚民。从自家粮仓里‘借’粮出来,到了秋天,那是要官仓里连本带利还的!” “肯借总是好的,起码眼光长远啊。”您是没听说过明末藩王的事迹,这世上真有鼠目寸光的猪头的。 父女二人正在郑宅花园的水榭里喝茶观赏呢,一个响雷劈了下来,乌云滚滚,郑靖业看一眼天:“要下雨了。” 在由旱灾引发的统共七、八拔义军被灭,首领被砍、家眷充为官奴婢,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老天下雨了。 大颗的雨颗打着水面,郑琰无语。直到耳朵里都是密密的雨声了,郑琰才问:“那些没为官奴婢的,以后会怎样?” “做官奴婢。”还能怎么样?从此入了贱籍,除非有机缘,否则就是世代为奴。这没入官的奴婢还跟私人买的不一样,很少能够放免。 “……” “这些都是小节,今番又要罢黜一批人,让什么人来顶上才是咱们要操心的。”郑靖业捻着胡须,心里盘算着。 “有不合适的,宁愿缓一缓,也别留下把柄才好。”郑琰觉得以前是小看世家了。 “为父心里有数,”郑靖业先是淡定地回了一句,又哼哼唧唧地加了一句,“池小子明天就回来了。” “那就好,我去做青团子啦~” 到夏天了,饮也要换上一换。 郑靖业无奈地摇摇头,女儿大了,真是让人发愁啊。 皇帝宰相,都让闺女给愁着了。 93、回京被围观 “姑姑,咱们不能再往前了。”说话的这个小子叫郑德谦,郑琰她大哥郑l的第三子,比郑琰还要大上一岁。郑琰现在出门,如果是到特定地点,比如庆林长公主家、池外婆家、大正宫,这样的地方,只要自己带足随从就可以。但是,如果是看个热闹啊、逛个街啊,郑家就给她配个侄子跟车。 用杜氏的话说就是:“池家郎君离京,你给我老实点儿。”这丫头太能惹事了,单个儿出门怕她拉太多仇恨,上次出门是张亮陪着,结果被死鬼新昌公主攻击,现在就改成让自家男丁陪着了。由她的哥哥和年纪大点儿的侄子都要上班,只有在休沐日的时候才会有想蹭饭的哥哥、侄子陪她。 郑靖业对杜氏此举表示赞同,目的又与杜氏不同。他对这个女儿是很放心的,相反,让他不放心的是自家子孙。让这些小孙子们跟着郑琰混一混,耳濡目染一点凶残的行为方式,对他们未来的人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今天是池之回京的日子,郑琰就想围观一下池之,早一点亲眼看到他确实平安无事也好放心――凡负圣命出京的人,不跟皇帝汇报完工作是不能先解决私人问题的。 总共四位抚慰使,其他三位都是就地安置了流民,然后扛着配发的大旗回来了。只有池之的队伍比较特殊一点,由于是经过战斗的,他来的比其他几位都要晚一些,还带着一些精心挑选出来的流民“献俘”。 朝廷里为了他争得口沫横飞,具体情况已经有人向他透过消息了。池之把目光往流民那里一放,很快就有了对策。他挑一些流民带回京里,事先也打了报告了。出乎意料的,无论是蒋进贤还是韦知勉抑或是其他人都没有反对。 池之这一战打得也算漂亮了,然而比起那些专业砍人的,他的战果也不算特别出彩,池之这一举动在蒋进贤看来,是画蛇添足之举。你一抚慰使献俘了,让那些拼命打仗的将军们心里怎么想? 大家都是想看他笑话的。 连郑靖业都有些疑虑,然而那是他准女婿,只有抬轿的没有拆台的。在郑靖业的指使下,郑党大造舆论,鼓吹着池之一介弱受样书生,路遇险情夷然不惧奋勇杀敌的英雄事迹。牛皮吹得有点大,而池之本身确实也是个美男子,这才引来满城的围观。 京城里的少女少妇们尤其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原是准备围观入京才子的,由于出了流民这档子事儿,才子入京见缓。大家的一腔热情无处倾泻,遇上了池之,女人们呼朋引伴组团围观来了,权当是围观才子的预演。 郑琰可以不围观才子,却绝不会错过早一点看到池之的机会。这不领上出门卡――任意一张侄子的脸――她也不招呼别人了,使人驾车占据了一个有利地形,撩起帘子往大街上看。 池之坐在马上,也是感慨万千:终于回来了!外面天宽地广,头一回外出的人心情的兴奋无以复加。哪怕经过点阵,很有几天吃不了肉食,池之还是很喜欢出门在外的感觉,那是一种广阔天地任拼搏的气概。 回到京里,面对着熟悉的环境,又有了新的体悟。这世上,哪里又不是战场呢? 唉唉,经过这一阵,自己又积累了一些资本。当然,还要看今天献俘表情的发挥。 池之忽然转头看向一辆车,很熟悉,标准的郡君配置,他就是认出来这里面一定装着他老婆。 街边有不少有等级的马车,池之明白每一辆里面几乎都有一个奇怪的女人,她们以围观不是自己的男人的人为乐,真不明白,围观就围观了,兴奋个什么劲啊?md!别再扔东西了,再扔翻脸啊!受欢迎是受欢迎,被砸也是很疼的! 郑琰看着自家未婚夫被一群女人砸香包的砸香包、投珠宝玉佩的投珠宝玉佩、扔手帕的扔手帕,不由心头火起。对着郑德谦一招手,郑德谦忙又向前靠了靠,郑琰伸手捞了郑德谦的弓箭,掰掰箭头,靠!掰不动!拔出匕首去削,又从头上摘了朵花往箭头上一扎。 郑琰往车辕上一站,池之拉住了马头,冲她一笑。远远地就看到郑琰引弓搭箭。池之一扬手,捞住了那枝箭,握着箭杆儿,就把箭头那朵花轻轻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啊――”引来围观群众一阵尖叫。尖叫完了,再去看凶手,郑琰身上大红短衫鹅黄长裙,腰悬明珠美玉,丝绦与裙角、袖口都在微风中抖出水波一样的纹路来,年纪不大,也是雪肤花容绿鬓如云,站车辕上,下垂的左手还抓着弓,一张俏脸迎着阳光微微仰着,右手轻指胸口。 md!秀恩爱也不要这样嚣张啊,钛合金的狗眼都挡不住啊有木有?!秀恩爱的请自重啊! ―――――――――――――――――――――――――――――――― 这是入京的队伍,不能在大街上久留,池之留恋地又狠看了一眼,发现四周有不少家伙在盯着他小未婚妻看,恶狠狠地往四周扫了一圈,发现围观群众实在太多,果断地对郑琰做了个手势:媳妇儿,进车里去,别便宜了别人。 郑琰一缩身,滑进了车里。 目睹了全过程的小郑先生德谦君表示,他活了十四年,从没见这样闪瞎狗眼的jq! 郑琰自言自语:“都看不真切,也不知道他受没受苦,究竟是怎么抓来的这么些人……” 郑德谦骑马立在郑琰的车边,听到郑琰发问,估计是还没回过神来,语气颇为激荡地答道:“池郎君是拿着一柄大斧头砍的!”因为郑琰还没有正式嫁到池家,他还是称呼这位准姑父为“池郎君”。 “=囗=!”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郑琰的主要信息来源是郑靖业这样的官方渠道,比较真实可靠,而邸报上也只是写着“手刃数贼”,具体怎么刃的,大家也就默认是刀剑一类。乍一听她未婚夫是飞斧子,郑琰的表情宓摹 感受到了郑琰的目光,郑德谦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郑琰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郑德谦更腼腆了,声音也低低的:“我就是跟他们聊了会儿……” “你都跟谁聊的啊?这都知道。” “咳咳,”更不好意思了,“就是认识些御林的人,大哥在亲卫,有时候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出游,还有于家……”郑德谦一一细数他的消息来源,“有时候还有一些别的人,大家玩得熟了,就会说一些,我爱听这个,就记下来了。” !郑琰震惊了,忙问:“你这消息确切么?” “大概吧,总有个七八分儿,他们说的时候也不在意,我能分辨一些。” 真的震惊了有木有?郑琰从来不知道郑德谦还有这等种族天赋,这里面最难得的不是他的小八卦属性,而是他对于信息的识别能力。郑琰摸着下巴打量郑德谦,连池之都不去看了,郑德谦心头一颤:“我没干坏事儿。” 郑琰:“……”你家是奸臣好吗?干坏事是本份好吗?你这副弱受样子想干什么啊?好歹有点职业道德啊亲! 郑德谦紧张得拉紧了马缰绳,胯-下的枣红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原地晃了和步,郑德谦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郑琰,比较害怕这位小姑姑会对他做点什么。这种弱受的眼神让郑琰非常不爽,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好吧?对自家侄子,她一向很爱护的好吧? 郑德谦被郑琰看得更害怕了,郑家的家教还是比较严格的,郑琰年纪虽小心眼儿一点儿也不少,还是他长辈,有权利管他,还可以直接向他爹、他爷爷建议封杀。郑德谦这点儿特殊爱好,实在是有“不君子”的嫌疑,还是挺怕被镇压的。没有八卦的人生是惨淡无光的,郑德谦不希望被勒令不许八卦。 郑琰想了想,又问:“你还知道什么?” 郑德谦回答得十分小心:“哈?您要问什么?”他开始后悔刚才八卦劲儿上来之后说漏了嘴。心里已经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怎么就多嘴了呢?怎么就不小心了呢? 郑琰先挑了几个她知道的比较确切的来问:“傅家人进进出出的,听说他们家有喜事儿,又没有人说,你知道是谁么?”郑瑜婆家的姑母是嫁给傅家的,现在正在吴家居住,这个消息郑琰从郑瑜那里得到过确认,比较真实。 郑德谦点点头,放了几分心,看这样子他小姑姑似乎对八卦也感兴趣,郑德谦开心了,就说嘛,刚才他那不是说漏了嘴,而是闻到了同类气息之后的正常反应啊! “是傅家的小娘子,听说要说给夏家,正在合生辰,”郑德谦答得好开心,又附赠,“是那位父亲过世了的小娘子,啊!她的母亲是成国公家的女儿,论起来还是吴姑父的表妹。您去看姑母的时候没听说过么?” “嗯,听了一耳朵,就是不好问到人家面子上,这才问你的嘛。” 郑琰找到了她德谦侄子除了当护卫之外的另一个用处了,这样的家伙不拿来用,真是浪费了资源!情报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郑德谦还要解释一下:“我就是闲着听听,没把这个当正事办的。” 这样画蛇添足的解释让郑琰会心一笑:“知道啦,跟我说实话,总不叫你吃亏就是了。” 郑德谦放心了,凝目一望:“哎呀,说了这么长时间的闲话,池郎君都走远了,那边人多,咱们不太好挤过去。” “没事儿,已经看过了,他到宫里必不能立时出来的,使人到他那里说一声,想见他,到先生那里就能见到。他回来了,必要先往先生处问安的。” 郑德谦“嗳”了一声,抖一抖缰绳:“那咱们先往先生那里去等着了?” “走吧。”未婚夫安然回归,又在自家内部挖掘出来了一个小八卦电台,郑琰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琢磨着顾家的厨房,里面的原料也是充足的,正好先到一阵儿,去做个青团子啊、荷叶羹啊什么的等着池之过来了好投喂。 94、献俘的背后 庆林长公主最近在家的时候比较多,时近五月,马上就要过五月节了。五月节要准备很多东西,虽不用长公主自动手,清点核查的工作她是要最后把把关的。过了五月节后就要集体搬到熙山去避暑,今年她家又添了一口人,还是只粉嫩的团子,更需要小心照顾。 郑琰到庆林长公主家也没空着手,路过自己的私宅还顺了两坛子雄黄酒带上。 郑琰到庆林长公主家跟进自己家也没太大的区别,公主府家令看了他都不用进去请示的,一面通报,一面把郑琰姑侄二人给迎了进去:“长公主还说,今天七娘不定会过来呢,没想到竟真的来了。” 郑琰也顺口问:“师母还在忙呢?” “就快收拾好了,二郎这几日不哭也不闹,公主很放心。”家令引着郑琰熟门熟路地往后走。庆林长公主按制建有前殿,俗称叫银安殿,银有七间,中间也设宝座,俨然一个小朝廷。庆林长公主平日却极少在这里出现,只有在重大节日又或者是自己的生日这样的时间才过来见客、受贺。这正殿的使用频率还不如郑琰自己院子里那五间正房。 郑琰带着郑德谦往后边走,边走边说:“是阿宁没逗他弟弟吧?”顾宁小朋友自从当了哥哥,每每想摆出兄长的架子来,他弟弟顾宽,到现在才两个半月大,真真正正一个小p孩儿,能听懂什么?被他骚扰得只好大哭。 “嘿……唉,咳咳,大郎手足情深……” 郑德谦心里拼命暗记:小话唠顾宁经常把他弟弟给逗哭掉! 家令把人送到后院儿门口,接着就由庆林长公主的侍婢把人给迎了进去:“公主说,五郎(德谦大排行第五)还小呢,也不是外人,叫一起进来。”郑琰忽然想到,如果现在郑琬也在,为了区别这两个人,德谦只好叫“小五郎”,肚里不由闷笑。郑德谦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郑琰一眼。 庆林长公主正悠闲地点着单子:“哟,你今天还要过来?” “师母今天专派人在门上等我,我怎么敢不来哟~” “罢罢,不跟你磨牙了。之今天回来,要陛见,朝上不定有人要问话,圣人保不齐还要私下召他,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要留他一起用膳,你可有得等了呢。” “咦?我看五月节要到了,给您送雄黄酒来,您提池郎做什么?” 庆林长公主撇撇嘴:“你就接着装吧。他回来了,你还能想着我啊?” “他离京前我又忘了谁了?”郑琰一脸的冤枉相,“现在说这个话,真是伤我的心。” 庆林长公主手里的团扇盖到脸上:“总是说不过你。还有啊,你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是小郎君哄小娘子的呢?你在宫里就是这么哄贵妃的吧?” “哪有?我今天可正经啦!” “那就是以前对人家贵妃不正经。” “哼唧。” 庆林长公主说笑过了,问起正事:“给宫里进了酒了么?” “哪能忘呢?” “就你机灵!之这一回来,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去求圣人去,你既送了礼,看在酒的份儿上,圣人也要回护一二的。” “要看也是看先生和师母的面子,还轮不到我呢。再说了,我也不是为着求人办事儿才对人好的。谁又是傻的呢?真心假意,多少还是能分辨得出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平日不浇水,渴了饿了想吃果子,不是白日做梦么?” 郑琰的道理张口就来,还说得特实在,一点儿也不掺水份。比如皇帝,要不是平常混得很熟,哪郑琰哪能告状一告一个准呢?都是靠日常中的小事积累起来的好感,等她告黑状、说坏话的时候皇帝才会比较认真地听,而不是先怀疑。不能说没有利用的成份,平常的接触里却也是比较诚恳。 郑德谦认真记录中…… 这也是郑靖业的目的,所谓做人、所谓教导,并不是天天上课就能教出来的。试卷上写着爱国,现实中领五美分的也不是没有人。所谓言传身教,指的就是现在的这种情况。尤其是郑德谦兄弟几个的父母,规矩是够规矩了,依旧略有些呆,郑靖业希望孙子们能够圆滑一点。 庆林长公主作势要掐她的嘴:“你又练出来了。吃了你不少青团子,看来我今天是非得把之给留下来让你们见上一见了。” 郑琰被她打趣惯了,摇摇头:“我就蹲您门口儿也能见着他,现在还真是为看师母来的。” “罢罢,见着你就要笑上一回,你阿娘到现在看着还这样年轻,是天天被你给逗得吧?哎呀,我什么时候也生个小闺女就好了。” “那您可得防着她长大了使您的厨房做青团子喂了不知哪家小子。”郑琰丢下一句就轻快地跑去借厨房了。 庆林长公主对郑德谦招招手:“来来来,五郎跟我说会儿话罢。” 郑德谦很开心地答应了,八卦,我来了~ ―――――――――――――――――――――――――――――――――――――――― 池之拎着支带花儿的箭一路招摇过市,唇边的笑意真心了几分,看到围观群众眼里,又是一阵尖叫。他人已经被盖戳了,还是收到了不少心意,本以为郑琰一箭穿心之后,围观的人应该收敛了,没想到群众们或许是被他们的举动刺激到了,大家迸发出了更大的热情,扔东西扔得更热情了。 到了朱雀门前,池之的帽子已经被扔过来的果子砸歪了,没想到这帽子一歪,给这张看起来“带着点儿禁-欲诱-惑”的脸添了几分风致,居然还有男子解佩扔了过来,场面一片混乱! 到了朱雀门前,警卫们才认真履行起职责来,拦人的拦人,警戒的警戒。池之下马,正一正衣冠,看在有心人眼里颇觉惋惜。池之的笑容已经不见了:被砸成这样,身上真心疼啊!幸亏还没娶媳妇儿,要是成了亲,晚上这一身的青紫,会被罚跪床板的! 而且,皇城门外的热闹不算热闹,皇城门外的欢迎也不代表着朝廷就是同样的态度。真正得一结论,还要看下面的表现。 今天为了徒弟,顾益纯难得上朝,义务站街来了。郑靖业是一直都在的,他对池之献俘的举动略有微词。顾益纯也是小有担心,却还是选择相信学生的人品:“他不是没分寸的孩子,也许还有后着。” 郑靖业哼唧一声:“你不担心,不担心你过来做什么?” 顾益纯咳嗽一声:“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 算啦,两位都已经被池之这货给隐形陪绑了,一起来看着点儿,万一池之有什么疏忽,他们也好给堵个漏子。 郑靖业内心:臭小子,敢不靠谱你就给我小心了,我闺女可不能给不靠谱的小子! 顾益纯内心:臭小子,你最好给我靠谱一点,敢急功近利我抽碎了你回炉重造! 两人都黑化了。 或许是两人的气场太一致,有了叠加效果,让蒋进贤从这两张微笑的脸上读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蒋进贤也微笑,蒋卓回京的时候是比较低调的,虽然长相也不错,也没有形成这样的奇观。池之入城的这一场热闹,蒋进贤也在背后推了一把。 想来池之是京城本土人士,从小就是个美正太,长大了是美少年,平时走在路上回头率也是百分之百,还会惨遭不良人士调戏,总还没有今天这样热闹。有了功劳身上加了光环,更引人注目不假,背后的炒作团队也很值得注意。 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皇帝身边有池之,蒋卓就难以出头,不把他给挤下去,蒋卓日后岂不要更吃力?蒋进贤还存着谋“定策”的心思,这是一件紧迫的事情,当然要把意外因素给提前处理掉。不要别的,只要把池之调离现在的岗位就行。以蒋卓的见识,在皇帝那里站住脚并非难事。 蒋进贤微笑着恭喜郑靖业:“安民得一佳婿啊。” 郑靖业觉得牙疼:“借君吉言。” 池之入内面圣,并且要面对堂上诸公的询问。他也不慌,一丝不错地行过礼,听皇帝问完辛苦,自述:“臣唯尽忠职守,为君分忧而已。幸不辱命。且若无夏相助,臣一行也没那么顺利,实不敢居功。” 先前派去清剿的几路人也都有俘虏献上,皇帝经过了几场,已经有些倦了。池之是他身边的人,算是他“栽培”的,略有不同,皇帝只好打起精神给他这个面子:“卿果干材,你有俘带回?” 池之躬身一礼:“但凭陛下巡阅。” 皇帝不想出去q了:“带他们上来。” 池之微微笑,戏肉来了。他才不傻呢,早知道京中的争议分歧,有老师、老婆、岳父在,他不用担心挨黑砖,流血之后再流泪,感觉很好。这并不是他要的,他需要宣示一下自己是真不好惹。 于是尽心安抚流民,还拿着人头四处恐吓,这是对京外的。对内呢?他精心挑了些流民代表,亲自进行思想教育:“尔等皆良民,圣人自知之,只是你们确实犯了国法,也得有个说法。此番上京,当诚心悔过,求圣人谅解,圣人玉旨纶音,得圣人一言宽宥,以后也好重新做人。” 流民最怕的就是秋后算账,不管是造反还是投降,都是迫于情势,并没有主观意愿。降了之后看另造册,又怕被上头惦记,戴上个逆贼的帽子摘不下来。等池之点破这个,再加以许诺,大家一想,也对啊,皇帝亲口说了不追究,比官府好像更硬气些。 一个个路上都在打腹诽,想着怎么样痛哭流涕寻找理由,再对皇帝指天咒誓,感谢皇帝、感谢朝廷,感谢大家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到了殿上,用淳朴的语言说了出来:“天旱实在过不下去了,往年遇荒有赈济的,今年偏没有,这才听了恶人话。圣人是好人,派了天使来给咱们吃的、还给种子、又叫州府给借耕牛、分田。能过得下去了。 往后便是圣人的顺民。圣人您是好人。”咳咳,文化水平有限,语言想不淳朴都难。天使这个词儿还是路上听得多了现学的。 你要以为池之“献俘”是炫耀武力,那就是猜错了,他这是在向皇帝拍马屁呢,告诉皇帝,你干得很好,大家很感激。 皇帝一开心,先是温言抚慰:“尔等既畏天威又知悔改,后当洗心甘命,各安本份,返籍后,遵纪守法,毋再为乱。”在流民代表泪流满面的感激声中帅气地赦免了众人的罪过(其实是执行安抚的既定方针)。 然后就又不按照规定办事了:“池卿年少有为,然年资尚浅,不宜超擢(众:胡说,你让他当中书舍人的时候咋不这样说?),然朝廷不能不赏功,着为开国县男。”他给人爵位! 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四路抚慰使,就他得了爵位,这年头爵位多难得啊!魏静渊这个坏蛋规定了,爵位只有几种取得方式:一、皇帝家亲戚包括皇帝的舅舅家,皇帝家的女婿除非本身有爵位否则也不能因尚主而封爵,这个没话说;二、军功;三、没有第三。 开国县男是从五品,所有爵位里最低的一级,坦白说,就这,还真算是“进”呢。池之这个勉强算是个军功,但是按照首虏数,也就是刚刚踩到了线上。给个爵位太勉强了,给个勋位(加衔)还差不多。 可皇帝乐意啊,话还说得很明白:“池之本是文职,不录勋,议爵。众卿若有疑议,只管说来――要言而有据,此番若有功比池卿高而不得爵者,尽言之,朕不循私。若无眼下无疑议,事后毋再言朕以爱晋之。”摆明了要耍横的。 郑靖业这一派是不会拆台的,其余人等不喜欢池之更不愿意得罪皇帝,只好捏着鼻子给认了。还要安慰自己:食封只有百户而已,再降等一爵,他儿子就没爵位了。 皇帝得意地看着底下,满意于无人唱反调,他这么做也是有自己考量的。第一,池之这是被人阴了,皇帝是要表明立场的,河阳周氏子侄被他授意郑靖业给清查了,只要不是官声好到无可挑剔,统统被削成了白板。第二,池之弄的这一手实在太合皇帝的胃口了,他正在要脸的时候,池之就给他做了脸。 让曾经敌对的人为你歌功颂德,是件再痛快没有的事情了。 顶着各色目光,池之从容舞拜,皇帝看着这个俊俏的小子,越看越满意。 95、没能见上面 皇帝,你又调皮了! 几乎所有的朝臣在皇帝用强硬的态度表明了立场之后,心中瞬间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这个年纪的皇帝,从某种程度上确实呈现了“昏君”的某些特质,同时相对的,对于已经干了几十年的工种(皇帝)来说,他已经有了足够的熟练度,对于想管的事情也是驾轻就熟――包括耍赖。在这个将要立储的节骨眼儿上,他一旦耍起赖来,大家都得让着他,轻易反驳不得。 这一次皇帝还真不是突发奇想,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钦命的抚慰使路上遇险,一群朝堂老油条岂能看不出里面略有问题?结合一下皇帝的立场,皇帝这是觉得被打了脸,他要找场子呢。当然也有看不出内中情由的,然而只要抬头看一看皇帝的脸色,也都乖乖闭嘴了,现在可不是跟皇帝顶牛的好场合。 于是乎,御史里最好邀名的人都不肯提出反驳意见了。只是―― 蒋进贤双手持笏,跟着大家一起称颂皇帝英明伟大,又盛赞皇帝慧眼识英材,肚里却暗笑:[将士浴血,而不能得一爵,众心能服否?]哪怕不怀恨在心,池之也少不得要被人背后说是靠关系。 郑靖业对池之的表现尚算满意,躬身之时也在想:[只要这小子手上有硬本事,大家推他一把又怎样?]要说靠关系,在朝的绝大部分人都是靠关系好吧?尤其是这些世家子,有几个是凭奋斗出头的?细数一下,像袁曼道那样的人,实是百中无一。 被郑靖业首肯的袁曼道略慢半拍也悟到了皇帝任性背后的深意,脚都抬起来要出列抗议了,又缩了回去。眼珠子转都不转地思考着:池之此行遇险必有缘故,池之可是抚慰使,即使他做中书舍人略有讨巧,也改变不了此行是为国公干的性质,这种情况下有人要阴他,袁曼道心中是愤怒的。回去准备准备材料,摸摸情况,能参的一定要参! 皇帝见最终无人反驳,愉快地宣布结束本次工作会议,同时留下池之谈话。 散去的人潮三三两两,关系好的走在一处,说着些光明正大的话。郑靖业与顾益纯理所当然地一起走,两人的老心肝儿今天早上都受到了一点儿刺激,需要聊聊天平复一下。 顾益纯叹道:“素日自觉淡然处事,今日方知,不是自己淡然,只是对那些人、那些事不上心罢了。” 郑靖业嗤笑一声:“算他好运气!” 顾益纯抿嘴一乐,双臂展开,大正宫前伸了个懒腰:“口是心非。” 顾益纯老则老矣,依旧风度翩翩,哪怕是伸懒腰,也是风度翩翩地伸,居然还引来不少人围观。其中就有不少人向郑、顾两位道喜了,有向郑靖业恭贺“得一佳婿”的,有和顾益纯称赞“教徒有方”的。有真心有假意,不一二足。 蒋进贤路过这两人,也驻足微笑:“池郎此番令人惊叹啊!” 顾益纯报以一笑:“谬赞了,他还年轻,正是为国效力之时。倒是君家小郎(蒋卓),行止有度,宠辱不惊,不愧为世家子。” 蒋进贤笑着一拱手:“能得思玄一语称赞,我可要立时回去告诉阿卓才好。”告辞而去,一面走,一面琢磨上了,顾益纯这是客套话呢还是说真的呢?他到底是怎么看阿卓的呢?以他的名士脾气,应该不是虚应故事吧? 郑靖业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益纯,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道:你就忽悠吧!看着像夸奖,其实啥都没说好吧?什么前途啊、人品啊一概没提,打太平拳呢。 顾益纯眼睛四十五度纯洁望天,天真无邪得堪比他家小儿子。 郑党诸人只觉这两只的气场略怪,等一郑靖业的笑容调到标准,才围上来道喜。顾益纯意思意思地对大家一点头:“我先回家了。”并不搀和到这些人里面。 郑靖业微笑着对党徒们道:“近日怕不得闲了,过得几日熙山那里,再举觞痛饮。”郑党哄然叫好。 池之与皇帝对面坐着,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皇帝问怀恩:“外面是怎么回事?” 怀恩亲自小跑出去打听了一下,很快就回来:“是郑相公,说是过几日到了熙山要请客,一群酒瘾上来的人正高兴呢。” 皇帝笑指池之道:“他们该谢你。” 池之笑道:“是相公喜七娘,臣是沾光。” 皇帝道:“哪里是‘喜七娘’?分明是怕!不但你岳父怕她,我也怕她,”倾过身子神神秘秘地道,“听说你在外头遇险,那丫头冲宫里来兴师问罪呢。” 池之惊愕一下,也倾身向前:“她真来了?”心道,正题来了! “那还有假?”皇帝咳嗽一声,“你今番究竟遇到了什么?一一说来,不要有遗漏!” 池之用低低的声音说起一路经历来…… ―――――――――――――――――――――――――――――――――――――――― 郑琰说是做青团子,还顺手做了其他几样糕点,盖上蒸笼盖子,忽然觉得鼻子发痒,急忙扭过头去打了个喷嚏,嘀咕一声:“谁骂我呢?”咳咳,身为奸党,此人极有自觉。 嘱咐烧火的丫头看好火头,郑琰解下围裙去庆林长公主那里等着。老远就听到叽叽喳喳的,郑琰觉得奇怪,有顾宁在,一句话重复个三、五遍是件很正常的事,奇怪的是,这一句“说请安”被重复了七、八遍,而且上一句是顾宁的声音,下一句就变得很奇怪,接着“笨蛋”又被一声高一声低地重复了若干回。 郑琰一进屋,就看到了庆林长公主跟前摆一鸟架子,上头一只花花绿绿的鹦鹉――谜底解开了。 鸟架子放到一个类似落地灯似架子上挂着,顾宁个头儿矮,正仰着个头,一跳一跳地训鸟,庆林长公主在一边笑得欢畅:“你阿姐来了,不要跟那只鸟胡闹了。” 顾宁一面怏怏:“阿姐好。”还剜了鹦鹉一眼。 郑琰弯下腰来摸摸他的脸,只觉手感很好:“阿宁在做什么呢?” “阿红好笨!”顾宁吐槽,“我教了它好几天,他还是乱说话。” 郑琰差点笑场,抬眼看庆林长公主也是要笑不笑的表情:“你教它什么啦?” 顾宁伸手捅了捅架子,鹦鹉跟着微微晃了晃:“安好。” 顾宁睁大了眼睛:“你这贼鸟,看到漂亮小娘子就乖乖说话!” “贼鸟贼鸟贼鸟……” 庆林长公主笑得前仰后合,郑琰抄起顾宁把他抱给庆林长公主。庆林长公主接过儿子,捏他的鼻子玩儿。家令使人来报:“驸马回来了。”庆林长公主看一眼郑琰:“之来了没有?” “并没有。” 顾宁从她怀里滑到地上:“我去迎阿爹~”背后鹦鹉也不甘寂寞地来了一声:“我去迎阿爹~”顾宁一个急刹车,转过头来:“不是你阿爹啦!”鹦鹉也说:“不是你阿爹啦!”顾宁急了,小袖子一卷:“我拔你的毛!” 庆林长公主与郑琰两个没良心的女人抱在一起笑作一团,还是庆林长公主撑着对顾宁道:“你去迎你阿爹,它交给我。”顾宁气哼哼地跑出去了,身后跟着一堆侍婢,生怕小主子跑太快跌倒。 庆林长公主得意地对郑琰道:“怎么样?” 原来鹦鹉是你找来的?!“不要总是这样玩啊,阿宁都快被你玩坏了。” 庆林长公主一愣,又笑了起来:“他那个口舌,让他背书吧,年纪又太小,哪能坐得住啊?不背书就去念叨阿宽,阿宽正是睡觉长个儿的时候呢。我就给他寻只鹦鹉。” 说话间顾益纯已经抱着儿子进来了,庆林长公主很自然地起身相迎:“把他放下来吧,怪沉的。”顾益纯掂掂儿子:“不碍的,正好。” 郑琰笑眯眯地问好,顾益纯道:“咦?你怎么还在啊?你爹可已经回家了啊。” 郑琰发出个鼻音:“明知故问。” “他被圣人留下来问话呢,不定什么时候才出来,你不要在这里多等了,早些回家去。听说――你刚才差点儿谋杀亲夫啊?”口气也三姑六婆了起来。 郑琰一扭头:“厨房里有糕点,我去看看,等儿可别全吃了啊,给那谁剩一点儿。” 顾益纯在背后放声大笑,庆林长公主低声询问典故,顾益纯拍拍儿子:“去把这个,”指鹦鹉,“弄出去,回来咱们用饭。”又目视郑德谦,郑德谦心说,不听就不听,我可是看了现场版的。顾益纯支走了儿子和学生,跟老婆八卦。 郑琰终是没能在顾家呆太久,略有不甘地回家了。 ―――――――――――――――――――――――――――――――――――― 一进家门,门上的马迎就道:“七娘,相公吩咐了,七娘回来先去书房。” “知道了,”郑琰应了一声,又对郑德谦道,“你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等会儿我许还有事寻你呢。” 郑德谦答应一声:“我哪儿也不去。”叔叔哥哥们也要回来了,有许多褂可以扒! 郑琰到了郑靖业书房,刚说:“阿爹,我回来了。” 郑靖业就板着一张脸:“你箭法练得不错啊?”声音危危险险的,郑琰觉得吧,她爹这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你要是觉得效果不好,我找你帮你把那小子射个对穿。 堆起笑来,郑琰故作谄媚地凑上前:“阿爹真厉害,什么都知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哼。” “阿爹,您真是什么都知道么?那您知不知道蒋卓那位未婚妻现在住在哪里?荣国夫人昨天去了什么地方?荣安公主想抬举哪位才子?”她一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是路上问郑德谦的。 郑靖业皱眉:“蒋家没过门儿的那个小娘子还在原籍……”剩下的就不知道了,“你都知道?知道这些个做什么?” “不是我,是德谦。” 郑靖业道:“他琢磨这些有什么用?” 郑琰不得不为侄子说两句好话:“您别小看了这些,事虽小,运用得宜,可有大用呢。比如荣国夫人,她又去见了个半仙儿,求神问卜的。那个半仙儿据说极灵,还会改运,啧,搞不好就是巫蛊呢。” 郑靖业心说,不是也能弄成是。摸摸下巴,流民打出了废太子的旗号,万一皇帝反悔了觉得太子还有人望,这倒是个现成的把柄。 “叫德谦来。” “在家呢,我叫他先别出门儿的。” 郑德谦心中忐忑,不知道祖父和姑姑要把他怎么样。不想郑靖业与郑琰一样,只是考察他的八卦水平。 郑靖业忽然发现,他的孙子里,还是有些怪才的。 郑德谦就是个小八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的,他爹郑l不像是郑靖业的儿子倒像是袁曼道的儿子,他娘方氏也是门风严谨的世家女,都是再正经不过的人,遗传基因是绝没问题的,具体可以参照他的两个哥哥――都是老老实实的好人,需要黑化的那种。 谁知道郑德谦哪根筋不对了,对八卦的热爱居然超过了对于正义的追求! 郑靖业问得口干舌燥,发现这京里京外,竟没几件郑德谦不留意的八卦,也是无语了。这小子对于信息有种天然的直觉,哪条可信,那条有假,大半都能分辨得出来。也算是是一种才能啊! 郑琰得意地道:“怎么样?五郎很厉害吧?” 郑靖业看着郑德谦,直到把孙子看得心里发毛了,才说:“还不错,我还有事要与七娘说,明天你不要乱走,回来我有话要说。唔,你回去想一想,近来京中诸王都有什么新闻,明天报我。” ?!这就结啦?郑德谦有些糊涂有些开心,祖父不阻止他八卦,真是太好了。 96、又被科普了 郑琰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做的这件事情,比起筹划搞掉太子,对自家的意义还要重大一点。 情报工作多重要啊!想想《潜伏》想想《悬崖》想想……不好意思,思路飞得太远。一句话,。情报到位,就好比预先知道了剧情,可以作出有针对性的反应。简直就是穿到了一部已经看过原著的同人里啊! 郑琰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在做一件大好事。从郑靖业现在的反应来看,至少是不反对的,这一点把握郑琰还是有的。君不见她爹都没有骂郑德谦么?非但没骂,还仔细询问了八卦的操作方法么? 建立比较完善的家族情报系统,郑琰觉得自己是贡献多多,比搞掉个把太子的贡献还要大些。郑琰等着郑靖业开口发问,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套的说词。 不料郑靖业把郑德谦支使走了之后一言不发,看也没看郑琰,兀自坐在那里沉思。郑琰也沉住气,并不紧盯着父亲,人坐在郑靖业的下手,眼睛在书房里慢慢滑过,溜到墙上的时候又心虚地滑了回来。那里本来是放着一柄古剑的,咳咳,被郑琰拿去便宜了池之,郑靖业后来又寻了一把刀给挂了上去。 郑靖业发现女儿的动作,哼了一声,郑琰回过神来,讨好地道:“阿爹?” 郑靖业又瞪了她两眼,发现吓唬不住女儿,才无奈地问:“你这回打了什么主意?” “我就是猛然想到的,刚才不是跟您招了么?”郑琰很自觉,“嗯,我就想,五郎既有这样的本事,不用也是浪费了。人各有所长,不一定就是人不用,说不定就是没放对地方,您想,让阿舅去崇文馆,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让能给轰出来,可要是上阵呢……” “说、重、点!” “旁人有什么阴谋咱们先知道了就能提前应对不致被打个措手不及。”郑琰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打。郑家这样混官场的,还政敌一大堆,背地里扎小人的恐怕不止一两家,当然要小心。 “你是怎么琢磨的?” “五郎的这个脾气在外头怕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咱们自己人灯下黑,没留意这个,外头人也熟了。无意间说的消息,他都记了下来。这倒是其次,难得在他能分辨真伪。消息灵通的好处不用我说,阿爹也知道。只是京里的根基的人家,消息不太好打听。倒不如多撒些人手,总拢了消息来,像五郎这样,一一剖析。”就是建立一个情报搜集、鉴别、分析的长效机制。 “还有呢?” “单靠五郎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可这又要有天份,剖析这事儿,只好五郎跟着累一累了。敛消息却是好做的,茶楼、酒肆、教坊……人最爱闲聊,”郑琰的思路在回家的路上就理好了,当然也结合了不少看小说得来的经验,“京中的乞儿也不少,他们常蹲在高门大户后门边儿上,听到的消息怕少不了。还有游侠儿,这些人都是四处走动,消息最灵。” 郑琰说了一大堆,端起茶来喝了两大口,觉得喉咙舒服了,眼带期望地看向郑靖业。 郑靖业微笑着看着女儿,郑琰直觉他将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果然,郑靖业道:“茶楼酒肆背后各有主人,你道京里还有多少地方能让咱们插得下手去?教坊司那里,也是归朝廷管辖的,就算能插得下手去,哪些消息有用、哪些又没用?消息要怎么递过来?一时之间要怎么联系?” 郑靖业说了许多,总结起来就是,建立一整套的情报系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按照郑琰的设想,谍报人员的培养也是需要技术含量的。更重要的是:“用得上熟手的,只有军中!我要用一、两个人,于家那里就能调得来,再多了,不是自找麻烦?!” 郑琰这才意识到,她的设想很不错,但是可操作性实在不高!谋朝篡位、封建割据离她太远,如果不想造反,建立这样的情报系统,这个阵仗也太大了点儿。 “可是……真有点儿不甘心呢。” “你也不用这样,”郑靖业淡定地开口,“你爹我难不成就是只会看邸报的人么?” “阿爹?” “我入京没多久,署过京兆,那时候政令不太通畅,也用过些游侠儿、花子。”郑靖业点到即止。 郑靖业入京之后也换过岗位的,一度执掌京兆。那时候的京兆比现在还难混,郑靖业为了更好地治理京兆,也是非常在意情报资源的。用的就是利用“丐帮”的手法。 这也是迫不得已。京城多世家,世家有世仆,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弄个间谍混进去的。哪怕不是世家,就是普通的新兴勋贵,几十年过去了,最肯相信的也是家生奴婢。这个年代,奴婢们的忠诚度,在主人家没倒台的时候还是很高很高的,哪怕在主人家倒台之后,也会有一些忠仆不离不弃。这就是“义”。 郑琰结结巴巴地问:“阿、阿爹,这些、些、人,可、可靠么?花子不是……您是怎么用的他们啊?”不要歧视乞丐,人家虽然不全是良民,也不是黑户,当然管理得比较松散。你头紧了,穷一点,正常,不紧,又穿得人模狗样。 “不是有团头儿[1]么?” “嘎?那是什么?”郑琰一脸的土鳖相,听不懂郑靖业口中新出现的名词。 郑靖业只好解释:“就是乞儿的头儿!” 还真有“丐帮”啊?郑琰微张着嘴巴,样子有点蠢:“他听您的啊?” 这不废话么?郑靖业鄙视地看了一眼女儿:“我自有让他听话的办法。” 不是吧?正义的丐帮会当官府走狗么?您的风评还不咋地。郑琰突然之间对丐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情报系统也暂时放到一边了:“阿爹,您给细说说呗。” 郑靖业白了郑琰一眼:“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世为贱籍(制度规定),这么些年,总会了些机灵人。一代一代做下来,家里也置田置地,也使奴唤婢,私下里也偷偷穿着绫罗,儿女也是娇养着,只是出身实在不雅。多少代经营下来,官衙也用得着他们,或有工程人手不足,也使这些人,给些饮食,发点工钱,也有夜间使他们打铃的……” 郑琰:“=囗=!”丐帮帮主原来是净衣派的,普通帮众就是污衣派的,净衣派的等级比污衣派的高!金大侠的千古迷团解开了有木有?! 原来丐帮还带一点半官方性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类似于事业单位。一地乞丐都有个头子,大的头目不叫帮主也不叫舵主,叫“团头”,有些团头还挺富有,这些人手下还有小头目,然后再一级一级地控制着乞丐们,形成了金字塔形的组织结构形态。 “那游侠儿呢?也有个头子?”武林盟主么? 郑靖业对着个好奇心强的女儿也只好解说一番:“那些?也分几等……” 还有游侠,大侠在江湖上听起来很威风,也仅限于江湖。如果你这位“大侠”无田产无良民户口,权贵们照样鄙视你,瞧你不顺眼了,还可能抓来问一个不务正业的罪。 以前郑琰从来没在意过这些事情,她以为穿的是种田(伪)模式,没想到还与江湖模式沾了边儿,这个江湖模式与金大侠的江湖还略有差别!这么说来,有田有地闲得蛋疼去“游侠”的,大概就是武林世家?没钱没地的游侠,大概是流民出身的草根? “他们……都听您的?” 郑靖业笑道:“你又说什么痴话?不过是我能用得起他们罢了。” 哦!明白了。 郑琰终于知道了,她家还黑白两道通吃!她爹这个宰相居然还兼任京城地痞总头子! 信息量略大,郑琰受到了震荡打击。 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有木有?!苍天啊、大地啊,真心给跪了!这明明应该是穿越剧里主角才有的手段好不好?爹啊,你一土著,这是要闹哪样?这不科学! 怪不得她爹听了她对于郑德谦种族技能的利用计划之后不是先跟她商量,而是先考察郑德谦的技能等级! “以前没听阿爹说过呀!” 郑靖业没好气地道:“你一个小娘子,要知道这些龌龊事做什么?那里多贱人!”什么脏的臭的都有,乱七八糟,怎么能让雪白可爱的女儿接触这些?郑靖业看来,政治互殴什么的,虽说也阴暗,却是一份白领的工作,换她宝贝女儿干,算是粉领,也是很时尚的。丐帮那是下九流,脏兮兮的,女儿能知道世上有乞丐就行了,不用了解丐帮的内部结构。如果不是今天赶巧了,郑靖业还不想科普呢。 郑琰装可爱装可爱装可爱:“这不是遇上了么?那这个事儿?” “行了明天我与五郎说,你――”接收到郑琰渴盼的目光,“来听听也行,只有一条,不许掺和得太深,脏!”有手有脚的去做乞丐,郑靖业瞧不上这些人。 “听您的。”郑琰答得痛快,忽然反应过来,她爹这态度有点可疑啊?这违和感…… 灯泡一闪!既然已经有了粗略的情报网了,还要听她赂鍪裁茨兀 “那还吃饭去?” “哦。” 97、这是个误会 郑靖业边走边捋须,郑琰的思维很活跃,时常有惊人之语(站在穿越巨人的肩膀上,可以理解)即使郑靖业已经有了个外联情报网,还是听了郑琰的计划,一听之下也算是有收获。 郑靖业有自己的一套班子,用以商讨朝政,对于情报则主要靠自己判断。他自己的水平高,能分析得出,也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没有帮手。既然亲孙子可用,郑靖业也不会置这个劳动力于不顾。他最担心的就是子孙无能,自己死后被人清算,必须要趁早发掘出各人的长处,搭配成一个最佳组合,维系家族的延续。 当然,郑德谦也有问题,大约还是受了父母的影响,他哪怕喜欢八卦,也没有往更远的地方去想,只是平和地八卦着,并没有学会有意识地利用情报资源。需要调-教。 全家都在等着郑靖业开饭,见他来了,集体起立。杜氏嗔道:“你又忙的什么?再忙也得吃饭啊。” 郑靖业好脾气地陪笑道:“这不是来了么?”在首座上坐下,各人才各归各位。郑德谦偷偷瞄了祖父一眼,以他那八卦敏锐的头脑也分析不出来郑靖业是不是生气了。 郑琰也吃得心不在焉――池之到现在还没消息,这一整天,两人是隔着人群打了个照面,话还没搭上一句呢。杜氏等郑靖业有了五分饱才发问:“姑爷回来了?”这个姑爷说的就是池之。郑琰的耳朵竖了起来,手里还捧着个碗。 郑靖业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好着呢,区区百余级就换了个开国县男,还有百户食封,圣人还留他问话。便宜他了!” 郑琰闷笑,心中不无得意。杜氏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准女婿有前途,岳母当然高兴。郑靖业瘪瘪嘴,低头扒饭,扒了两口,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好什么?回来了也不过来看看!圣人就算留饭,也不会留宿!居然偷懒!”敢不过来让岳父骂两句,胆肥了啊。 杜氏一口饭喷了出来,侍婢上前给她擦身上的衣服,又换了面前的杯盏。杜氏一摆手,拿着绢帕试唇角:“他总要先拜过他先生,次去看过外祖母,你自己算算,这要到什么时候了?再说了,还没成亲呢,他就这样跑法,不像个事儿。” 正说着话,大门上传来消息:“池郎君使人送了拜帖来。” 杜氏得意地横了郑靖业一眼:“我就说吧,姑爷不是不懂事的人。”闺女还没出门子呢,这就叫上姑爷了,可见岳母大人有多么想把闺女扫地出门了。这样的闺女太让人头疼了,有个人肯要,就放手吧,别再挑剔了! 郑琰的耳朵尖动了一动,郑靖业一摆手:“他人呢?” “只有拜帖,那个,还有张给七娘的条子。” “拿来!” 杜氏截口道:“这孩子真知礼。”郑靖业坐着不再说话了。郑家第三代们纷纷闷头扒饭,努力快点吃完,好逃离这个诡异的气场。 郑琰吩咐道:“拜帖和条子一起送到阿爹书房。”这才算是解了围。 别看郑靖业在郑琰面前对池之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心里对池之还是挺重视的。吃完饭,装作没看到郑琰跟在他后面,父女俩一前一后又回到了书房。郑靖业捏起拜帖来看,上面写的是些官样文章,郑靖业眼睛一扫而过,余光却往郑琰手上瞟去。 郑琰抓着池之的信,一眼扫过去,右手的指头挪啊挪,飞快地把信的一头给攥住了,把剩下的半拉信纸往郑靖业那里斜了斜。 她昨天就到池宅去,指挥进行了大扫除。今天早上过去再次检查了池宅的准备情况,才去围观未婚夫的,这会儿池之要是回家了,一准能发现洗澡水是一直准备着的、被褥是新晒的、书桌上擦得干干净净的,连厨房里也有老火煲的好汤。在此之前,他会在顾家吃到各式小点心,喝到口味清淡的笋汤。 “你打的好埋伏,”郑靖业眯着老眼瞄清楚了内容,随即哼了一声,“虽说是贤内助,也不要太无处不在了,你事事都想到了,要他有什么用?惯的他!” “知道啦~”郑琰摆摆手里的信,揣着走掉了。唉唉,这年头谈个恋爱也不容易啊!写情书什么的,必须公开,至少是要让长辈知道一二,你要是公开发表了,他们倒不管了,就恨“私相授受”二字。怨不得那么多人干脆就不留白纸黑字的证据,人家直接……驾车围观,丢各种佩件儿!就是丢佩件,也要光天化日地砸,比私下赠送还让人能够接受。 郑琰步履轻快,她右手握着纸条儿的右边儿,手底下还掐着一句话没让郑靖业看见,是一句肉麻兮兮的情话,她不想再刺激她爹那脆弱的神经了。 阿庆右手成拳,抵在鼻端,低头一笑,与阿汤照镜子似的一般动作,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抬脚跟着郑琰回到了绣楼。说是绣楼,郑琰在这里做针线的时间还是很少的,像现在,她就是在枝型的灯树底下慢慢回味着池之的信。 ―――――――――――――――――――――――――――――――――――――――― 池之在大正宫里被皇帝盘问许久,基本上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在皇帝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对皇帝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说话的一时候尽量做到了诚实可信。皇帝是对亲近的人更信任一点,甚至有些“昏庸”的感觉,这并不代表他傻,他只是与一般人一样,选择对已经相信了的人不多加怀疑而已。 河阳遇袭,直奔河阴,怎么看怎么有问题。说的人已经能基本确认有人阴他,听的人心里也有数了,听的说的谁都没点出来――没证据,而且周豫虽是周氏族长,本人却是赋闲在家的,并不承担保家卫国的官方任务,找茬儿也无从找起。 弄到最后,皇帝还留了饭。池之是外臣,自然不好跟着皇帝到昭仁殿去用餐,君臣二人,一老一少,就是在前殿吃的饭。皇帝这个老不修,端着个碗,扒两口饭,看一看美少年的脸,深觉心情舒爽,嗯,美人的脸也下饭啊! 池之吃完了饭,从宫里告辞出来。第一站就是顾益纯那里,不料他在宫里吃顿饭的功夫,郑琰已经回去了。庆林长公主打趣他一句:“哎呀,这个时候来可怎么是好?已经错过了用饭的时辰了,吃什么好呢?”厨房里有点心和汤哦,特意留给你的。 池之乖乖地回答:“圣人留饭了。” 顾宁开心地拉拉师兄的袖子:“那阿姐做的点心归我啦!” 池之弯下腰,捏捏顾宁的小嫩脸:“那是我的饭后甜点,阿宁乖,让厨下再给你做去。” 顾宁一张小脸皱成包子样,脑袋往后一仰,从池之的魔爪下逃了出来,一路跑到庆林长公主的怀里求安慰:“阿兄是坏人!” 庆林长公主抚着儿子的背略作安慰,傻小子,不知道妨碍人家谈恋爱是会被抽飞的么? 顾益纯一直笑着看热闹,此时才来凑热闹:“阿宁不要闹你师兄了,之,来,随我去书房,让厨房把点心拿来,配上好茶,我们边吃连聊。” 庆林长公主掩口而笑。 池之:“……” 见了老师,池之把与皇帝对话的内容一一说了,顾益纯也没有说什么“不可泄禁中语”,这会儿他又奉行“君子坦荡荡”、“可无不可对人言”了。池之一字不增、一字不减地复述完了与皇帝的对话,他刚入行,需要指点,比较起来顾益纯比郑靖业还是要亲近一些。 顾益纯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你不像安民的女婿,倒该是他儿子才对。” 池之会心一笑:“如此,学生无恙。” 厨房这才端上点心和茶来,顾益纯起身又伸了个懒腰:“哎呀,我也该去看看阿宽了。” 池之微笑不语,看得顾益纯不大自在地又坐了下来,才伸手为顾益纯斟茶。点心共有四样,量都不大,一个人吃尚且有个八分饱,二人分食,池之又要了个干净的盘子,每样都取了两个:“给阿宁送去,我可经不得他念叨。” 顾益纯笑眯眯地吃糕点,师徒二人把余下的点心一扫而光,一人捧着一杯茶吸溜着。顾益纯也忍不住八卦:“你师母说,今天京城都传遍了,你叫阿琰给当街打了?”他是故意这样说的,眼睛里还闪着促狭的光。 有这样一个老师,池之也不是个会真羞涩的人,同样无耻地答道:“有人管是福气。” 顾益纯道:“你少得意了,现在是小娘子们围着你,哪天叫小郎君们看到阿琰,可有你忙的!” 池之悠悠地道:“我们定亲了。” 每当遇到与娶媳妇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池之的战斗力总是破表,顾益纯转换了话题:“是啊,定亲了,你也是有爵位的人了,待到成婚之日,仪式也好看些。” 说到正事,池之放下杯子,肃容起身,整整衣冠:“非先生,学生不能有今日。” 顾益纯一抬手:“早晚而已。” 池之再一躬身,才回到位子上坐定。顾益纯问他:“谢表可要写好。” 池之道:“学生有一个月的假,没想歇这么多,就这三五日,会会亲友,写谢表,就销假回大正宫。” “这样很好,”顾益纯一点头,“新的印鉴、袍服等等还要赶制,纵制好了,你还是先认真做你的中书舍人。” “谨受教。” ―――――――――――――――――――――――――――――――――――――――― 从顾益纯那里领完教诲,池之家都没回,又往外祖母那里去。 池外婆昨天就听郑琰说池之要回来,早起就等上了,存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等听说郑琰跟池之在大街上秀恩爱,又听了那夸张的方式,把原来的话都忘了,一脸惊骇不安地等着池之。自打池之进了门,眼珠都不错一错地看着池之,生怕外孙少了一块肉。 池之请完安,直接问池外婆:“外祖母怎么这样看我?” “你被七娘射了一箭?!” 池之羞涩一笑了笑:“街上人多,一群乱人扔东西,阿琰也扔了一样儿给我,我就单收了她的。咱们名份早定呢。”说着大大方方上前走了两步给池外婆看,展示自己一点伤也没受。又问:“您今天上街去了?人太多,没挤着吧?” “那么多人,我行动不便,又添的什么乱?”看着外孙没事儿,池外婆的语气也缓了下来。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池之又问了离家数月池外婆的生活,得知一切安好,看看日头偏西,才辞出回家。池外婆还要苦留,池之道:“再晚就要宵禁了,回京后还没着家呢。”池外婆这才放他走了。 回到家,地是净的、饭是热的、水是温的、什么都是妥妥的。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爱护了?池之鼻子略酸,眼眶略热。套一句写烂了的词就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然后漫入四肢百骸,池之四肢酥麻。 老仆上来简要汇报工作,池之打断了话头:“娘子都知道么?” 老仆微微一愣:“都是娘子吩咐的。” “那就行了,换身衣裳,我要写谢表。” “大郎加官进爵,奴婢们还要道贺呢。” “我今锋芒太露,且不用大肆庆祝,待皇橄率痹俸夭怀佟! 换好衣服,呷一口茶。池之坐在桌案前,伸手扯过一张信笺来,心头千言万语,先写了一堆情话。什么早上你在朝阳的背景下射了一箭,你整个人就像阳光照进我的心房,你就是我的太阳。晚上回到家里,温馨的感觉就像月光照遍全身,你就是我的月亮……写完这些,诉完情衷,再道这几个月来郑琰辛苦。 写完了这些正要派人派去,想起还不给准岳父问好呢。匆匆写了给郑靖业的拜帖,请求明天登门拜访。然后才是取了份空白表章,开始写给皇帝的感谢信。 池之第二天有假,寻思着自己已经递过拜帖了,到顾益纯那里报了个到,就跑到郑家。他有假,郑靖业没假,正好方便绕过岳父见媳妇儿。 郑琰读了肉麻情诗,心里正美,两人私下说话,她伸右手食指,轻轻戳着池之的心口,戳勒个戳。郑琰进入青春期,数月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不少,人也更漂亮了。池之见未婚妻一张俏脸,要羞不羞的样子,心里痒痒的。郑琰的小动作那般女儿态,池之也心神荡漾,这个时候,说什么情话好像都不足以表达,最好是有所行动。 你入我心,我也想入你心呐。 表想歪了,木有亲亲,一下下也木有!池之抬起手,也戳向小未婚妻的心房…… “咝咝咝――疼,好疼……”池之泪眼汪汪。郑琰左手叉着个腰,右手揪着他的耳朵,池之个儿比她高,只好曲膝,歪头,求饶。 生物课要认真听啊,亲,小少女的心脏,是你想戳就能戳的吗?没当流氓打出去算你运气好! 98、又将熙山行 耳朵被揪,疼则疼矣,倒也疼得甜蜜。后来郑琰没跑掉,还给他揉了揉,嗅着少女的体香,不但戳到了,好像还近距离观察到了…… “你笑什么呢?”一颗须发花白的大头猛着出现在视野内,池之心里一惊,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离京数月不见天颜,一朝返都,不由欢欣。”池之答得滴水不漏。 “p!”皇帝鄙视地唾骂,“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笑成什么样儿了,不是想小娘子你能笑得这么腻歪啊?”皇帝就算是相信你,也没有被弱智光环打中。 池之微笑:“陛下圣明,所以称为圣人。” “嘿嘿,等不及了吧?”流民这乱已定,皇帝心情好了不少,“等不及了吧?可惜阿琰还小啊,还没及笄啊~郑安民可不会这么早嫁女儿的。” 皇帝跟他外婆,在某些方面是有些相似的,都是老小孩儿。 池之故意不接这茬儿,故作正义地道:“掌上明珠,舍不得是应该的。相公疼爱阿琰,我也为阿琰高兴。” 皇帝冲他呲牙:“唉,本来还想帮忙的,好像有人不领情啊!” “陛下……” “嗯?”难道要求情了?求了也木用!皇帝也不能决定这个事的,那是人家爹妈的职责。皇帝得意地想,等池之求他了,他再告诉池之,这事他管不了,好看一看这货年少老年的脸上冷静龟裂。 如果皇帝当个媒人,这个可以有――双方肯卖皇帝这个面子就能成,如果不鸟皇帝,他说了也白说。除此之外,皇帝只能决定他家儿女的婚事,侄子侄女一类的当然也可以――前提是,对方家里也同意,否则,请参照庆林长公主的遭遇。 “陛下也有女儿,不要让诸位公主错过花信啊。” “~~o(>_<)o ~~”提到他女儿,皇帝瞬间蔫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也要看嫁的谁,把公主嫁给普通人家,人家求之不得的。勋贵之家呢,权衡一下也就同意了。换了世家……现在的公主们也越来越恐怖了,愿意娶的好人可真不多。就算结婚的时候是个好人,保不齐结婚之后就被逼得变态了。 “真是个不老实的小子。”皇帝嘀咕一句,也不拿池之开玩笑了。 池之倒是换了正色:“圣人,圣驾明日启行幸翠微宫,诸衙署置于何处皆有定制,近日又有诗文长才之士奉诏入京,不知于何处安置?”城里空房子倒是多,熙山那里可就不是这样了。 皇帝摸摸鼻子:“择一处偏殿,让他们住!” “住在一处?”池之惊讶了,“才智之士多有气性,也有脾气不投的,都住到一处,可要热闹了。” “热闹就热闹,”皇帝笑得阴阴的,“这个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了。我看不用太远,就放到右边的弋游宫好了。弋游宫临水,原是一处游弋歇脚之地,与翠微宫又是隔开的。把这些老才子、少才子们弄到一起集中管理,集体参加活动,也省得公主们犯错误。 池之无可无不可,此事不用他接待,他只要传达命令就可以了。不过――“这些人,归谁管呢?只恐他们轻易不肯守规矩。”才子名士嘛,总是以挑战规则为乐的。 皇帝笑道:“还说你聪明呢,怎么就忘了现成的一个人了?我的好妹夫、你的好老师,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 池之深恨自己多嘴。才子和名士还不一样,名士性放达,才子多臭嘴。两种人都有傲气,才子却要可恶得多。名士如季繁,当年被郑靖业挤兑得只能收了这个徒弟,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入京之后被郑靖业坑了一把,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之后,走得也爽快。换了才子你试试,他不一路骂到你进坟里才怪!骂死你算是积了口德了,不积口德的轻则骂你一户口本,重则骂你家全部族谱,厉害吧? 让顾益纯与“才子”们相处,福祸难料啊!才子们是自傲的,进京就要显示出高人一等的气魄来,一不如意,就要骂街啊! “还愣着做什么?着人请驸马过来啊。”皇帝催促道。 池之捏着鼻子认了,亲自跑到顾家去请罪:“学生不该多嘴的。” 顾益纯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呢,不用担心。” 庆林长公主道:“孩子为你担心是为你好呢。你道这些人是好相与的么?当年魏静渊,名声坏得那样厉害,你道是为了什么?参他的御史了不过说他误国而已,怎么就朝野都说他不是好人了?。升斗小民,能分辨得请魏静渊都做了什么啊?千不该、万不该,他说了才子卢世勋‘夸夸其谈实无才干’,也是实话,那样的货就是会写点文章,不会干实业。卢世勋是存着自己有才,必要经天纬地、不拜相也要做个清贵官一鸣惊人的心思的。被魏静渊一说,老羞成怒了,一张利口,从此只做一件事――骂魏静渊。有人骂,就有人乐得去传,一来二去,连祖宗都跟着遭了殃。还编出许多前世不修的话本来。” 顾益纯给妻子递了盏茶:“你且消消气罢。圣人命我去见他们,那就去见见,我又不用与他们相争,他们写文章我写字,互不相干,”顾益纯笑得狡猾,“我统共一套上朝的衣裳。”驸马的礼服,他拿驸马的身份见诸人,绝不与人谈诗文。 池之舒了口气:“这样就好,学生去复旨了。” “你急什么呢?”庆林长公主拦了他下来,“就要搬家了,你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儿,说说都要用什么东西,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漏了,反正没出这里的门儿,就当是还在给圣人跑腿。” 池之道:“还照往年那样儿就成了,有劳师母了。的的不能久留的,圣人这两日还在琢磨着罹乱州郡之长官调动,学生得回去应命。” “这是正事,你且去。” ――――――――――――――――――――――――――――――――――――――――― 流民平定了,中央下放去工作的人,赏功的也赏完了,该是对地方秋后算账了。郑靖业主管人事,效率挺高,名单已经开列出来了,后面标注着各人的职务、表现,等候圣裁。 池之回来缴旨的时候皇帝与郑靖业、蒋进贤、韦知勉已经在讨论了,各官员的表现都白纸黑字地写得清楚,剿讨使、抚慰使中有与这位丞相走得近的,有与那位相公一条心的,有对皇帝忠心的,情况也算掌握得比较真实。对于基本情况,四人并没有太大的分歧。 讨论的焦点在于,蒋进贤认为在这次平定流民之乱的活动中,各地“士绅义民”出力颇多,也当有所表彰。皇帝对于这个提议是首肯的,但是对于蒋进贤提出的:“河阳周氏尽忠为国,宜作表彰,周氏弟子可酌才量用。”皇帝是非常不开心的:“表彰什么?表彰他尽忠尽得逆匪满河阳的跑吗?” 韦知勉道:“周氏毕竟是出了力的,就此不语,恐寒士人之心。” 皇帝大怒:“你们这样,难道不怕寒了池之的心吗?”他给直接点破了。韦知勉、蒋进贤不敢再争。郑靖业道:“周氏尚在其次,当务之急是把各地长官人选定下,劝课农桑。眼下雨水丰足,抢播一季的庄稼,到秋天才能支应,百姓不致再罹饥馑。” 清算完了,就是大调动,表现好的官吏或升职或调入京,表现差的当然是要受罚,又调吏部的资料,择其中优秀都填补州郡长官的空缺。皇帝看到这翁婿二人,就想起郑靖业两个放到外地历练的儿子来了,当初丞相里就是郑靖业最重视旱情,郑l、郑琦返京面圣,也是力陈当用心防灾。这家子倒是关心民生,是一心为国的,皇帝心里有了这个定论。 池之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皇帝面前,不与丞相行礼,目视而已。皇帝看他来了,开了脸:“思玄怎么说?” “圣人有命,无不从。” “这才像话嘛!”皇帝满意了,“这样痛痛快快地,多好?” 痛痛快快地,皇帝把产生流民的两州刺史给罢黜了,并且提名郑靖业二子:“郑l为冀州刺史、郑琦为并州刺史。” 郑靖业还是很敬业地,不等别人反驳,自己就认真向皇帝提出:“臣之二子,为郡守不过四载,乍掌一州,恐难胜任。” 皇帝的气还没消,赌气道:“有什么不能胜任的?只要一心为民,就能做好官。” 郑靖业跟他讲道理:“不是所有好心都能办得成好事的,且臣之二子,同为刺史,也是要避嫌的。” “拢∈茉种羁ぞ退窍骄匙畎采杉怯心芪模灰蛭闶窃紫嗑鸵棺藕19用牵 被实坳衿2侠戳耍安灰僭谡馍厦孀骶啦耍〈笾氯绱耍渲级邪桑∑溆嘞亓钕刎┑戎埃闳ツ饬嗣ダ础! 郑靖业见好就收,心里也挺得意。 皇帝对三个宰相道:“这事就这样了!我心中有一件事,还是要与你们商量。” 你商量了个羊驼驼啊!刚才也说是商量,最后还不是你一言堂?! 腹诽着,丞相们面上还维持着恭敬求知样,问皇帝有啥事。 皇帝道:“诸皇子已长成,我欲再封诸王。” 比起什么刺史郡守,什么三流世家,这个重要多了! 诸皇子封王,意味着皇帝对于太子人选的考察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究竟是对现有的儿子不满意所以要扩大考察范围还是已经默定了中意的人要给其他儿子确定位置呢?大正宫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到。 郑靖业心思转得最快,静了一刻之后平无旁贷地道:“那就要修建府邸了,不知圣人何时颁旨?到了熙山,又要如何安排住处?” 99、不信你试试 皇帝欲大封诸王? 这不是个坏消息,也就没有人刻意不去传播。要分封,就要准备诸王的行头,从王府到服装到大印到仪仗……一道旨意下来,不明说要封王,大家也都猜到了。 这消息挺震奋人心的!当事人自不必说,其他的人也跟着骚动了起来。带着激荡的心情,连迁往熙山的行程都显得漫长了,都盼着早点儿到熙山安顿下来,好展开社交活动。 “刚到熙山,又是生日,七娘怎么想起来出来踏青?”李莞好奇地问郑琰。 郑琰是给烦的,她的生日特别好,正在这五月初,多少人借着七娘生日的由头往郑家送礼来!又有郑l、郑琦升任刺史,打着道贺的名义来送礼的也不在少数。熙山别业不似京中郑宅,京中是房舍多,熙山这里却是园子大屋子略少,镇日来这么多人,虽说不是人人有面子能进到书房来喝杯茶,都堵在门房、花厅里了,就是小声嗡嗡,人一多了,声音也就大了,听着实在不爽。 估计其他宰相家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了。 徐欣抿嘴笑道:“怕是烦的罢?”她也是在家里听了一耳朵,她爹官也不低,也有跑徐家门路的,涂氏就嘀咕了一声,徐梁也就顺口一答,徐欣就记住了。 郑琰手里的马鞭垂下来敲了敲靴帮:“出来就是要散心的嘛。” 林蓉撇了撇嘴:“他们这样跑来跑去的,也真是麻烦,谁不知道……有些事儿大概齐都已经定好了呢?咱们家里若有人想谋个王府出身的,哪里还用这样跑呢?用得着跑来跑去的,跑也不一定跑得成――咱们说这些个做什么?怪没意思的,听说有才捷之士明天就要到了?” 郑琰道:“说是这样说,你可别想得太好了,才捷,说的是才,你知道他是个老神仙啊,还是个少年郎呢?” 林蓉颊上一红,推了推郑琰:“自打定了亲,七娘说话越来越没有顾忌了,真该叫你那池郎来听听。” 郑琰冲她皱鼻子:“休要说我,这些人,”手指划了个圈儿,“咱们可都是一般大的,我定了亲,你们难道不是好事将近?” 说得众女脸上带羞,表情也添了几分扭捏。这些小姑娘与郑琰年岁相仿,都是十三、四上下,早恋萌芽的时候,不由脑补起未来夫婿会是什么样子。是俊俏还是威武?是清贵还是干练?想了半天,顿悟:跑题了跑题了。抬头一看,郑琰正一脸坏笑看着她们。 唐乙秀上来要呵痒:“七娘又促狭了!”郑琰岂肯坐以待毙?林蓉等人也不会围殴郑琰,于薇、李莞这样的还条件反射地护着她。小姑娘们笑作一团,愉快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一顿乱闹,个个鬓发散乱。郑琰停下手来:“哎呀哎呀,头发都毛了,快理理罢,回家要挨说了。” 抿头发,理衣服,相互打量着,又笑了起来。郑琰道:“哎,说真的,没跟你们玩笑啊,现在不想这事儿,等事到临头了,爹娘告诉你要嫁人了,你就两眼一蒙过门儿啊?多少上上心啊。中意的,不中意的,好歹有个说法儿。” 风气开放,最初的羞涩过后,小姑娘们都想开了。头一条儿:“总要是个俏郎君。”徐欣脾气爽直。 于薇道:“相貌倒在其次,看得过去就成,还得办事有分寸才好。”估计是给她小叔于明朗刺激的。 叽叽喳喳,刹是热闹。 李莞一直不吭声,郑琰问她:“莞娘呢?”李莞呆了一呆:“我没想着。七娘呢?” 林蓉“噗哧”一声:“七娘还要什么样的啊?” 李莞脸上一红:“哼。说说又怎的了?” 郑琰想了想:“就是池郎那样的吧。” 林蓉给了李莞一个眼色:[看吧。] 徐欣忽然道:“哎,听说许多世家女这回也到熙山了呢,不单是京城的,还有在外郡的,也要往熙山来呢。” 唐乙秀道:“那些人家里出了多少王妃!每次为诸王择妃,都是先从这些人家里选的,切~有什么好啊?我见过那些小娘子,十个时头有八个动也不敢动,坐像个泥胎,动像个木偶,总不可爱。” 李莞点头:“真可惜啊……七娘比她们强多了。这些人不过有个好姓儿,旁的哪一处如人啦?联姻帝室,就是正一品,让人见面了就行礼,真是讨厌!”作为郑琰脑残粉,李莞对于偶像品级还够高、池之爵位靠后,相当地不满。 她一开了口子,少女们的讨论方向就偏离了。王妃,是个诱人的称呼。与之相对的就是王,代表着权势与富贵。王子嘛,哪个少女不想嫁呢?虽然世家女嫁入皇帝家是习惯,幻想还不给人家想啊?众人肖想了一会儿,又为郑琰惋惜,池之是个美少年,还很彪悍,但是,总也尊贵不过皇子亲王吧?好可惜好可惜,一群人里,如果还有一个人够资格嫁入皇室的,就是郑琰了。可惜……她自己把自己搞出局了。 郑琰闷笑,少女总想嫁王子,自己嫁不成,也希望有个灰姑娘做成了,让大家好代入一下。 小少女们八卦了一通,也到了回家的时候,扳鞍上马,回家吃饭。 一行数骑,郑琰打头儿,正跑得尽兴,却见前面一队人在过十字路口,连忙勒住马头。于薇纵马上来:“姑姑怎么停下来了?” 郑琰一扬下巴:“前头横道上正过人呢,让她们先行。” 于薇眼睛好,看到那是女主人带着一堆仆人闲逛,本来要说两句的,又住了嘴。小姑娘们围了上来,围观那一队人,中心人物是个孕妇,头上珠钗横插、身上锦衣拖地,挺着个肚子――于薇因为这个才没发火。孕妇旁边又有一个青年男子,个头儿不高,却很有样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孕妇。 男子轻抚着孕妇的背,孕妇伸手摸摸少妇的脸,两人笑得十分温馨。郑琰只觉得眼睛要瞎,秀恩爱的要自重啊! 两队走得很近了,郑琰听到孕妇说:“我慢慢走罢。” 男子道:“山道上,还是小心些。” 咦?不对,这分明是个女人的腔调。 “那边小娘子给咱们让路呢,别磨蹭啦,累人久等。” “我去道个谢,你不要乱走,站一下等我,阿青,扶着夫人。” 待人走近了,郑琰才发现这根本是个穿男装衣的女人!怪不得个子不高。 男装女子微笑拱手,语气十分温和:“小娘子有心了。” 人家道谢,郑琰也于马上答礼:“应该的,日头毒,尊夫人不方便,当先行。别管我们了,护送尊夫人回去歇息才是正事。” 男装女子点点头:“失礼了。”回去扶着孕妇穿过路口,在一边站定,还拱了拱手,郑琰也甩了个响鞭示意。 ―――――――――――――――――――――――――――――――――――――― 回到家里,杜氏还哼她:“你又到哪里野去了?” “家里这么吵,我出去散散心,跟阿薇她们一道儿的。” “这两天还有些书生要过来,乱糟糟的,别乱跑了,过两天都安定下来了再出去。” “别呀,她们还邀我一道去看热闹呢。” “那就让五郎或是六郎他们陪你,不许独个儿的去,你是说了人家的人了。”杜氏最近的唠叨都用在郑琰身上了。 “成。”不知道小五郎能不能把这些才子的简历以外的东西给八到。 预约了郑德谦,郑琰下午跑去看庆林长公主,在门口被要出门的顾益纯给叫住了:“这两天事虽多,你的功课也不许落下了!” 顾益纯表情严肃,一点动摇的迹象都没有,郑琰有种被初中班主任给抓到的错觉,乖乖站好:“我每天都在练字,书也在看,也练几支曲子,都没放松。”回答得略心虚,这两天还是放松了的。 顾益纯沉沉地“嗯”了一声:“学如逆水行舟,尔当自勉。” 郑琰肃手而立,顾益纯续道:“所谓才捷之士,未有定论前,不要过于好奇。” “是。” “你师母在里面,去吧。就知道你这时候来是要找她说话,想商议看才子了吧?不要被传言所扰。” “是。”看来今天这顿训是因为老师听到什么风声,以为她要当才子的粉丝?直到顾益纯上马奔翠微宫去了,郑琰还在琢磨今天这一顿的来由。 见了庆林长公主,郑琰悄声问道:“刚才在门口,先生把我好一通训诫呢。”她记性好,把对话给复述了一回。 庆林长公主也悄声道:“书生们在熙山的这些日子,圣人令他管束着。谁知道头一个到的是卢世勋,忒晦气。” 卢世勋的大名郑琰是听过的,此人骂魏静渊骂出了水平,不但骂魏静渊本人,连人家女性亲友也一起问候了。实在让人讨厌。郑琰皱皱鼻子:“不是说总共二十七人,里头并没有他么?” “他要游学,你有什么办法?来了京里,就那张嘴,能不弄来堵上么?”他骂过魏静渊,结果魏静渊被定性为坏人,让卢世勋很是风光了一把,这样的人的破坏力是不能忽视的。 “呃,难道就没有与他同日到的?” “今天就他一个。” “……”我冤死了,居然躺枪!郑琰把卢世勋给记恨上了。 直到池之下班回来,郑琰还跟他抱怨:“都是他闹的!” 池之好脾气地抓着她挥舞的双手,包在掌心里:“你当他是只苍蝇,不理就算了。” “太吵,当年他就说宰相的不好,我真怕这回不把他捧得高高的,又要骂出什么难听的来呢。” “不然你以为圣人为什么把这些人弄到一块儿住?”让他们有气冲同行出,由于竞争的关系,还可以卯足了劲儿为皇帝干活。 郑琰抽出右手摸下巴:“圣人真狡猾。” 池之攥紧郑琰左手:“听说,你明天要看骆霁新去?” “什么是我要看啊?阿莞她们约的我。你就说吧,这些人,年轻的成名也有一、二十年了,见面叫声大叔都不为过的,有什么好看的呢?”伸手掐掐池之的脸。 池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里头可有些人还没你大哥年纪大呢,我还是以兄称之吧。” 郑琰红着脸“呸”了他一声:“要算账了是不是?那一天,朱雀街上,叫你池郎的人可不少。” 池之手上一用力,把郑琰拉到怀里:“咱们俩才是一对儿呢,凭谁看着,只管叫他羡慕去。” “好啊~” 两人肉麻了好一阵儿,郑琰又关心池之的工作:“刚移宫,事儿多吧?累不累?” “不记得了,大概累吧。一看了你,就不累了。” 郑琰皱鼻子:“油嘴滑舌。” 池之凑近了,压低声音:“谁说的,一点也没有,不信你试试……” ―――――――――――――――――――――――――――――――――――― 池之这一天略有点累,主要是他夹了点私货。考虑到池舅妈娘家死了一个哥哥,出于人道考虑,池之决定帮亲戚一把,给谷氏的另一个哥哥弄个职位。正好,流民一起,许多官员被问责,大如刺史郡守皇帝会盯着,县令以下就比较宽松。池之想把这位亲戚扔出去做个县丞。 主管人事的是郑靖业,这才是麻烦之所在。 郑靖业最终是答应了,池之抹一把汗,回来调戏人家闺女。依依不舍地送走了郑琰,池之还要修书一封给在城里的池外婆,先透个消息,“……百废待兴,正大有为之时……易出政绩……勿负深意。”池外婆理所当然把信给儿媳妇看了,还夸了池之懂事,也捎带上一句郑靖业给面子。 剩下的事情,池之就不管了,他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到皇帝面前去当参考标准。 皇帝一要考察才子,二要给女儿选丈夫,池之就是那倒霉催的标杆儿,麻事没有,就负责在那儿戳着,让皇帝比对比对,平白被拉了无数仇恨。 100、围观遇奇景 一如庆林长公主透露的那样,第一个赶到山来的正是大家都不太待见的卢世勋。此君今天已经五十了,嘴巴还不好,纵使对于他痛骂魏静渊感到快意的世家勋贵们,也很想躲他一躲――更没少女少妇想围观他了。 卢世勋没有受到热情的欢迎,这让他颇为气愤。 先是,皇帝下令各州举荐才捷之士的时候,原籍所在地的刺史就没举荐他。这个刺史他不敢惹,何刺史是位军转干部,当年跟着皇帝南征北战过的,出身不高,水平还算不错,脾气略暴。惹火了他,直接提刀砍人都是轻的,以前有一个“狂生”,嘴巴略毒,被他找了个类似不扶老人过马路的理由,拴马尾巴后面拖出八里地――脸朝下――嘴巴都被磨平了。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皇帝也烦这些苍蝇,为名声计,自己又不好亲自动手。 看着同行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卢世勋第一次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他是要留有用之躯指点江山的,当然不会跟这样一个“莽夫”计较,麻溜地收拾了包袱准备自己先期上京。走到半路上,流民起义了,他又背着包袱折返回来,直到流民之乱渐平,才重新打包上京。 一波三折的入京经历,让卢世勋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倒是朝廷够识趣儿,听说他来了,又追加了一个名额给他。饶是如此,卢世勋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从有眼无珠不识大才的何方,到居然不列队欢迎的京城人,都让他觉得不爽! 负责接待工作的顾益纯身份倒是够尊贵了,卢世勋还是有些瞧他不起。这种瞧不起又夹杂着些许羡慕与畏惧,顾益纯的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可比别人金贵得多了。卢世勋忍到内伤。 顾益纯又不是瞎子,卢世勋面上的表情他解读得极是精准,心里更是失望:这个才子也就是这个水平了。他的假表情比卢世勋逼真得多,温温和和地开口:“卢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圣人已命洒扫弋游宫,为诸才捷之士居所。” 卢世勋听说专门洒扫了一处宫殿让他居住,心情阴转晴,瞬间好了许多。“仆深荷圣恩,内心感激。” 顾益纯笑笑,右掌前伸:“请。” “驸马请。”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悠悠走进了弋游宫,顾益纯道:“就是这里了,背山面水,上佳之处。不日将有各地才俊之士陆续而来,卢先生与他们必能谈得来的。” “?!”不是他一个人住啊?还有室友啊?晴转多云。 “此处房舍不少,先到先得,君可自择一处。我还须向圣人复旨,圣人不日将召见诸位。”言罢招了招手,自有宦官上来介绍弋游宫的情况,又说了宫里的规矩――绝对不可以乱逛! 卢世勋沉着个脸,听宦官介绍:“正殿是圣人、妃子们来时住的,其余屋舍,听先生择取。”好吧好吧,来都来了!卢世勋选了间大屋,行李一扔,也不收拾,先往床上一躺。心中盘算着掂量每一个室友的斤两,立意大展奇才,压倒竞争对手,让皇帝对自己另眼相看,进而征为上卿,届时指点江山,何等快意! 来了个皇帝最不乐意见的刺儿头,皇帝的心情是不爽的,不爽到以处理国事为名躲在翠微宫里不出来。顾益纯进来复旨:“卢世勋已经到了,臣把他领到弋游宫放下了。” 皇帝勉强问了一句:“其人如何?” “陛下若再行开疆拓土,可使阵前写战书。” 皇帝拍案大笑:“都说弟子学师傅,你如今这样儿倒像是跟阿琰学了促狭。” 顾益纯正色道:“由来女生类父,安民幼时我也看他读过两天书,他们父女都是肖臣才是。” 皇帝一指旁边的池之:“那他呢?” “有娘子的人了,还搀和什么?交给娘子调-教罢,调理成什么样儿算什么样儿,儿大不由娘,也不由师傅的。不过――这两年他倒是开朗不少。” 池之权当没听见两个老不修在说什么,认认真真整理文件,写好了简介,递给皇帝:“铸诸王印、制冠带等饰共用金百斤,又有诸王妃印、冠、钗等,亦相等……仪仗用马……邸……” 皇帝蔫了:“果然跟阿琰学坏了。”学会堵嘴了都。 顾益纯道:“明日是骆霁新、周原,有他们来,卢世勋也就顾不上其他了。” 话音一落,两老一少三个男人一起猥琐地笑了。 顾益纯的办法就是散养,让你们内部协调(其实是放纵互啃,他在一边看热闹),还美其名曰民主不干涉。不干涉个羊驼驼啊!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还不是要找个仲裁?这个时候就能光明正大地干涉了,理由还很充份――是你们请我来评理的哟~即使你判了一个人有理一个人没理,没理的那个不高兴要骂你,自然有高兴的人帮你说话。 ―――――――――――――――――――――――――――――――――――――――― 卢世勋到熙山没人围观,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即使池之隐讳地表达了酸酸的心情,郑琰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围观了骆才子进熙山――为照顾杜氏的心脏着想,她带上了郑德谦。 唐乙秀等人也到了,不过身边没跟什么家中男子,几个女孩子是骑马的,看到郑琰坐车还惊讶一下。李莞呆呆地叫了一声:“七娘?”你咋坐车了呢? 郑德谦的八卦之魂在燃烧,他被祖父谈过了话,知道自己的爱好被发掘出了存在价值干劲十足,誓以一双贼眼,发掘天下八卦。眼睛一扫,这们是李幼嘉的闺女,这丫头脾气比较暴,嘴巴也挺毒,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群里有她一个,唔,传说中她在研究做饭,只是每每火烧厨房,是一流的厨房杀手。 郑琰招手:“都来这里坐,前面挨挨挤挤的,这样不会被挤到啊。”她占据的地理位置不错,主要是没几个人敢跟她抢。要是再往别处,人挨人的,确实不方便围观。 小姑娘们围作一团,郑德谦乖乖后退:“有什么事招呼我一声。” 郑琰摆手:“知道啦。” 唐乙秀好奇地看了郑德谦一眼:“七娘,这是?”眼神挺暧昧的,池郎君不会吃醋哦? 徐欣对郑家更熟一点,代为回答:“那是郑家小五郎啦,不带一个,池郎君怕不亲自杀了过来。” 女孩子们掩口而笑。 前面忽然有了攘动,林蓉来了精神:“来了来了……咦?那后面是什么?仆役?没这么多吧?” 郑琰忽然想做个望远镜了,烧不出玻璃(工艺流程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也出得起买水晶的钱(穿越前辈都是拿水晶当替代品来的)。从车里伸出个头来,冲郑德谦打了个响指。郑德谦提马上前:“姑姑。” “那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后面那么多人?” 郑德谦一挺胸,自豪地答道:“那些都是慕骆霁新之名尾随而来的人,并不是圣人征召来的。”食宿自理,如果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还会被拘捕。 “哦……咦?他们帽子怎么歪了?” 周围人的脸色开始变得古怪了起来。 骆霁新在京中已经经过一场了,做为□□的一份子,怎么能过京师而不入呢?他是在京城里先q了一圈儿,休整过后才到熙山来的。在京的这半天一夜的时间,他充份观察了京中的衣着习俗,并且作了相当调整。 近来京中年轻男子流行把帽子歪着戴,长得好的这样做了,形象更可人,那叫不羁风流,先天条件差点的再衣冠不整,整一个地痞。根据二八定律,满街上倒是疑似蛊惑仔的家伙多一点。 这让骆霁新尤其是一路尾随而来的人对京城生出了一丝鄙夷之心――都是些什么人呐!更觉胆气壮了――跟这些人一比,我就是人才啊!鄙视之余,伸手把头上的帽子推歪一歪,风流倜傥地往熙山而来。 队伍走得近了,郑琰凝目望去,不由大失所望,先前脑补得太过了,以为会见到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帅哥(具体长相没脑补出来,只有一个帅字而已),现在看来,也就是一个普通人。论俊俏吧,比不上池之,论风度吧,比不上顾益纯,论气度吧,跟郑靖业差出八百条街去。要说朗阔,袁守诚比他还强,连放达,也比不上李俊。 郑琰看着不觉得,不代表其他人不喜欢,以上三位早都名花有主了。骆霁新虽然气质不如上述几人,却也不差了,身上还带着上述几人所没有的文气,倒也有些看头。大姑娘小媳妇儿也往他身上扔东西。骆霁新的样子,也挺镇定。 郑琰看了一阵儿,小声嘀咕道:“也就那样了。”三十左右的年纪,五官端正,都不知道有无不良嗜好,哪怕是大龄剩女想结婚还得考查一二的,真看不出好来。 徐欣笑道:“也差不多了,七娘常年在京里,能见到的都是天下最好的,骆霁新这般,已经算是不错了的。” 众女人对骆霁新品头论足一番,自带的水果蔬菜,呃,是香包,也没好意思出手去扔。主要是骆霁新歪戴着个帽子,让她们有种山寨货的感觉,尤其是正版经销商还在身边――更不好意思了。 不知道是不是郑琰的错觉,总觉得道路两旁的围观群众不如在京城围观池之的时候热烈。骆霁新还得入宫报到,这一路也不敢走得太慢,不一会儿队伍就通过了。众女觉得不过瘾,林蓉道:“听说周原也要来了呢……啊!在后面!” 周原比骆霁新小上几岁,两人名头却是差不多,周原比骆霁新还要傲气一点。按照周原的想法,是绝不肯跟在人家后面走的,只恨今天早上多吃了两个包子,觉得干,又多灌了两碗茶,临行前不得不多跑了回茅厕,一动身,晚了。 晚了也得走啊,已经跟皇帝报备了。他这就跟在了骆霁新的队伍后面,心里是老大的不乐意。熙山的好风光也没把心头的不悦给冲淡了,明明他比较受女士们欢迎的说!踩着一地的水果、香包,周原心里真觉得腻味。 “他这后面跟的是谁啊?”郑琰承认自己土鳖了一回,骆霁新后面跟着自带干粮的小弟,大家都骑马,周原身后的怎么是马车啊,太有钱了吧? 德谦八卦频道解说:“那些都是慕名而来的女子,咳咳,周原自有三五美婢,各地教坊,咳,还有,那个红颜知己……” 你妹!你以你是楚留香啊?!郑琰对周原这货的印象降到冰点。女人判断一个男人的好坏,最基本的一个出发点就是滥情与否。想想周围有这样一个开屏的烂货,郑琰的心情就很不好:“没什么好看的了,得回去了,不然等会儿人散了,可就不好走了。” 小姑娘们还吃吃笑着,说着周原,什么这么多美人相伴,倒是自在。被郑琰一提醒,李莞首先跳下车来:“是呢,到时候漫山都是人,又要抢道,别冲撞了七娘。”小姑娘纷纷上马,拥在车旁一道离场。 已经有围观群众开始返程了,郑琰这边的人又遇到了另一拨回家的。对面队伍里一个爽脆的女声:“出门还想着勾搭这么多女子,这个周原好不要脸!”另一女声也凉嗖嗖地道:“圣人征召才学之士置于宫中,可没说能把奴婢教坊等人一同带入,他好大的胆子!又是一群叫才子坑了的可怜人!真不知道这宫里不收,四下无逆旅,这许多弱女子要怎么风餐露宿。”先前爽脆女声又说:“这样的猪狗,只管自己一时爽快了,哪会管女人死活?” 你一言我一语,郑琰等人听来颇觉有趣,撩开帘一看,也是一辆车,车旁只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大概说话的女人是坐在车里的。爽脆女声又说话了:“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回家?!” 男子低低应了一声,一副受气相,扳鞍上马,把郑德谦给吓了一跳。郑琰问:“怎么了?”与一群女孩子顺着郑德谦的目光看过去,也惊讶了。那男子身着锦袍,腰悬玉佩,身材不坏,相貌……还真说不好,被左脸四道爪印,右眼一圈乌青一修饰,很难看出本来面目。 男人被家暴是人之常情,脸上被打得这样惨还要被迫出门却很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的。郑琰出于同情,止住了自家队伍,让他们先过。对方车上也撩起了帘子,然后车停了,从上面跳下一个梳着少妇发髻的年轻女子来。女子的裙子并未曳地,头上虽也是珠钗,样式并不太繁复――用的倒是好材料。 郑琰觉得她有些眼熟,只是不记得是谁了。 女子很大方地过来福一福礼:“又见小娘子们了,上回走得匆忙,未及多谢诸位行了方便呢。”她说着,车里也伸出一张挺温雅的脸来含笑致意。郑琰忽然想起来了,这就是那天遇到的那两个人,眼前这个是女扮男装,车里的那个就是孕妇了。 郑琰也对着对方车里挥挥手帕,又对爽快的女子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必多谢?小娘子还是迟早返家罢,再迟一些,人就多了,路不好走呢。” “又承小娘子一次情啦。”对方很痛快地告辞。 等人走过,郑琰这边才打马返程,郑琰问郑德谦:“方才那是谁家的人啊?” 郑德谦的表情扭曲得厉害:“那个是卫王的表弟的独生子,圣人友爱手足,惠及戚里。虽未得封爵,也录了勋。那个……车里的应该是他夫人,出来说话的当是如夫人。” “呃?”郑琰用眼神催促郑德谦说下去。 郑德谦说得极是别扭:“他们家,妻妾和睦得很。” “呸!”这是郑琰。 “怎么可能?”这是众位小姑娘。开玩笑吧?女人的心情女人知道,谁乐意跟人分老公啊?也就是男人蠢,很傻很天真地以为凡是他勾搭上的妹子都是圣母白莲花,小醋当情趣,实则姐姐妹妹一家亲。放p!做梦吧你!你是女人我是女人?女同胞告诉你,不管嘴上怎么说,没人乐意资源共享的!背后捅刀子都是轻的,不泼硫酸浸猪笼,不算完。别说小娇羞柔顺又大度,那都是你脑补来的! 郑德谦急了:“是真的,这是有缘故的!” “快说!”这是合声。 郑德谦扭扭捏捏地讲了起来―― 这位表弟的独生子也是朵大奇葩,他的经历与于明朗略有相似,所不同的是,他爹妈死得早,没人管,他把妾给带回来了。那位妾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是本朝的彪悍妹子。 彪悍的妹子就算是做了妾,她还是彪悍的。如果不是卫王看不过去,说不定她就做了妻了。卫王作为人家表叔还是称职的,给他表侄说了个标准的京城淑女――世家女就不要梦想去娶了――当然,性情也是彪悍的。 事情急转直下! 宅斗地木有,妻妾成了好朋友,两个女人一致对外,把表侄收拾得欲一欲死。在外面敢喝酒,骂!骂完不管是不是数九寒天,兜头一盆冷水。敢跟女人勾勾打打,打!边打边骂。 妻先骂:“杀千刀的老狗奴。” 妾就骂:“没良心的死囚徒。” 据说,晚上妻妾床上合睡,他打地铺,可怜哟~ 家中两头胭脂虎,表侄怕妻又畏妾。 众人:……“值得结交啊!” 郑德谦:“{{{(>_<)}}}”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101、熙山好热闹 原计划二十七,算上不请自来的卢世勋,一共二十八个才子齐聚一堂,熙山热闹是没法说。 在这样人多、事多、八卦多的三多环境里,郑德谦如鱼得水,被各种消息滋润得红光满面。郑琰每天去看看姐姐、看看庆林长公主,在顾宅跟池之见个面,苗妃还时不时宣她去翠微宫里坐坐。想知道各式八卦,就跟郑德谦聊聊天儿,再顺带提供一点自己知道的情报,小日子过得也很不错。 池之的警报解除了,心情也很好,在御前就笑u如花,呃,错了,就脸上泛着光华,弄得熙山上下的年轻男子们心情极度不爽!皇帝是拿他来当iso9001使的,他一舒坦了,整个人的美貌度又上升好几个百分度,弄得对照组得苦不堪言。人一憋屈进退就易失据,皇帝不满意,再看池之这俏模俏样的杵在一旁就生气:“你整天傻乐些什么呢?!” “?”池之微偏着脑袋,眼睛里带着疑问,引得侍奉的宫婢心如鹿撞,正在打扇儿的手一滑,扇子差点儿落下来砸着皇帝的头。 皇帝捂着眼睛:“哎呀哎呀,真了不得!看着你就头疼。天下还能再有一个池之么?”要到哪里找合适的女婿啊?要不是池某人有命硬的嫌疑,皇帝真能早早把他定下来当女婿。 皇帝很犯愁,世家还是不大乐意娶皇室女子,好容易有俩咬牙答应的,一对比池之,就让皇帝牙疼了。 池之笑而不答,权当这老小孩儿又抽风,继续汇报工作:“总共二十八个才子,都已经住下了,圣人什么时候带他们游一游园?让他们作点儿诗文?” 皇帝哼唧一声:“他们还是还没吵完么?”哼唧完了又怒瞪池之,“你先生也不是好鸟!恁地狡猾!”让才子内斗。 起因也很简单,才子都有傲气,有以文会友的,也有文人相轻的。文无第一,想分出谁更强,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既然无法分辨,就各逞本事,总有互相不肯畏服的。到京有早晚,房舍又是自择,一群男人为了住房问题,闹得跟掖庭宫女抢铺位似的,看得一群宦官整天傻乐。 “好!――~”木有打错标点,外面传来的哄然之声就是这样的一波三折。 “又是他们!”皇帝对文人也很头疼,自打文士到了熙山,一个个都不是存着在文学上扬名立万的心思来的,都是想凭借一己之才华在朝廷谋立足之地的,给他上书的、假装偶遇提建议的都不少,其中不乏还想插言立储大事的,又有为废太子说好话的、有攻击执政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一直装壁花的怀恩上前请示道:“圣人,是不是着人去看一看?” “去吧去吧,别弄出什么事儿来,有什么事就传驸马过去收拾了,不要拿来烦我。” “是~”怀恩的声线略有小抖。 池之也不由莞尔。 很快就打探出来了:“书生们在开诗会呢,方才那是叫好声。” 皇帝转头就问池之:“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先生怕他们太闲,彼此之间又有争执,他们都是才华之士,便让他们以诗文斗决。” “这要怎么评出个等第来?他们能服?”皇帝很怀疑能不能有个结果。 “让他们公投。”池之对自家老师佩服得紧,脸上的表情颇为回味。 皇帝:“……”正无语间,又听到一声齐刷刷的喝彩,头更疼了,“怎么这么大声儿?他们一共才多少人?”音效开关开到最大也没这个效果好吧? 怀恩脸颊一抽:“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人都想一睹才子风采。” 皇帝又头疼了:“京兆呢?执金吾呢?让他们与御林多巡逻,不要生乱才好。” 池之低应一声,这就该是他的差使了,写条子,让皇帝盖个章子,发出去。池之写好,皇帝看一看没问题,就盖了个章,池之捧起来出去找人执行了。在门口与个胖子擦肩而过。 胖子也不是外人,与池之还颇有缘分,没有延平郡王萧令德,池之或许能考入郑靖业的相府任职,却未必能有现在这样的成就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十郎是池之的贵人。 现在这位贵人迈着肥腿,歪戴着个帽子,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十足的流氓相。池之瞬间回忆想被此人调戏过的经历,手上直发痒。萧令德眼睛直勾勾看了池之良久,终于没敢搭话。不是心头已经不痒了,看到美人他还是流口水,只是忆及池之有个可怕的老婆,脑袋上还插不住根簪子的时候就敢拿茶壶拽他,啥心思就都灭了。何况还有庆林长公主这个凶残的女人,也是个战斗值破表的家伙。萧令德只好过过眼瘾,伸手把头上的帽子推得再歪一点,作风流状。 池之加快脚步,他怕再慢一点自己会忍不住抽飞某头猪。 萧令德越发长得富态了,脸也越来越丑,摇摇晃晃趴地上给皇帝磕头的时候皇帝已经很不高兴了。等萧令德爬起来,外面又是一阵吵闹,皇帝心情更坏:“你又来做什么?” “啊?儿来看看阿爹,看到阿爹好好的,儿也就安心了。” “你要是好好的,我才能安心!”皇帝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你这几天都做什么呢?又四处乱逛了?” “哪儿能呢?儿读书习字呢,还颇习骑射。” 皇帝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家十儿子的体型,满眼的怀疑:“那便先考考你,怀恩,给他纸笔。” 萧令德满头汗,开始答卷,皇帝口述问题,他写答案。统共五道题,把个胖子急得抓耳挠腮,皇帝十分不高兴。抄过卷子一看,题答得差就罢了,字也写得七零八落,把卷子卷成个卷儿就往萧令德脑袋上抽:“这就是你读书习字的成果?” 正抽着,池之回来了,看这情形,快意地围观。 皇帝边抽边骂:“你那是什么样子?衣冠不整!帽子怎么歪了?” 萧令德抱头趴地上辩解:“京中都这样儿,”流行啊,这也要喷么?“还不是池郎这样穿戴着好看,大家就都学了。” 皇帝抽累了,有点喘,气喘吁吁地抬头一看,正对上池之躺枪的脸,顿时来了力气,下手更凶残了:“放p!你自己抬头看看,他衣冠整洁,哪是你这个蠢样儿?!”池之也觉无辜,他压根就不知道已经成了模仿对像了。 ―――――――――――――――――――――――――――――――――――――――― 萧令德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本来是受了长信公主的指点,跑过来讨好老爹,准备趁着弟弟们封王的东西,长信公主也为他说些好话跑跑关系,把他从郡王升个亲王的。这下亲王泡汤了,萧令德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 皇帝背后还在追着骂:“如今才德之士齐聚此地,你少给我丢人现眼,老实在家呆着!”追得不解恨,扒下脚上的鞋子镖到萧令德宽厚的背上,手劲不小,砸得萧令德直咧嘴。 从翠微宫里狼狈逃了出来,萧令德自觉丢了面子,踢了随从两脚。随从敢怒不敢言,引他出去,好死不死,遇到了诗会归来的众才子。才子们也很时尚地歪戴着帽子。走在最中间的是周原和骆霁新,这两位都是英俊青年,相貌不差(又没有美貌到舍不得打的地步)、体型也好、才华横溢、还有赞誉之声,俨然是传说中每个小孩子的宿敌――邻居家的小孩――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萧令德正不爽,他把歪戴帽子的都给打了一顿,一边打还一边骂:“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彼时才子们的粉丝已经退场了,翠微宫不是闲杂人等追星之地,御林军眼睁睁看着暴躁的萧令德以与其体型不符的迅捷追打歪帽才子。 这一打不要紧,把他的亲王彻底打飞了,皇帝不得不下严旨申饬令其闭门思过,又安抚受伤才子。因这一打,才子们还真就老实下来了,终于知道名声虽能换饭吃,却抵不了皮肉苦,头上的帽子也悄悄扶正了。 大部分人收敛了,就凸显出某些人的与众不同来了。 卢世勋就是这个某些人。他没啥粉丝,人又老,长相虽不难看,也不怎么讨喜,性格更是恶劣。周原、骆霁新被揍了,弋游宫里的房客们即使不与他们交好,也要意思意思安慰一下,卢世勋偏不。 一摇三晃地摆了过来,他先骂萧令德,攻击皇家教育水平,再说周原与骆霁新不规矩,衣冠不整,活该被打。由此展开,还提出了自己的政见,什么皇室要对才学之士如他有礼貌啦,要给皇子配好老师啦,什么士人也要修身养性啦,国家要立法管理啦,充份表现了参政议政的高度热忱。 骂得性起,他开始攻击政府官员,郑靖业首当其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循私啦、不礼贤下士啦、不劝导皇帝啦……接着蒋进贤等依次中枪。 没人搭理他。 “理他做什么?”顾益纯与郑靖业碰了一下杯,“都别理他就是了。”卢世勋能活到现在,是顾益纯为郑靖业积德,拦着不让收拾。 郑靖业唇边一抹冷笑:“总没有一直避着的道理,我还收拾不了他?这样的东西,留着就碍眼。太不老实了。”卢世勋虽然没有满头小辫子,也是满嘴的仇人,收拾起来还是极容易的。 “也不要是现在,风评不好。” “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得罪人这种事情,郑靖业做得太多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对着这样的师弟,顾师兄摇头叹息:“难得有空闲,出去走走?” “好。”师弟略心虚,明白师兄一片好意,见师兄不提,乐得一块儿散心。 ―――――――――――――――――――――――――――――――― 俩老头儿携手而行,郑靖业叹道:“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刚入季师门下,你也是这样带着我认路的。” 顾益纯也是感叹:“一转眼已是青春老大。” 慢慢踱着步,回忆往昔岁月。顾益纯对师门感情深,言语间又提到了李俊:“他是不涉细务的人,你可不要苛责于他了。” “他呀,有卢世勋在,他也显得可爱了许多,别说是他,跟卢世勋一比,蒋进贤都是可人儿。” 顾益纯戳戳郑靖业的肩膀:“你这一张嘴,也够狠的了。” 说说笑笑,往著名景区而去,将到地头上,被前面的争执给弄皱了眉头。郑靖业使一眼色:“去看看。”自有仆役去打听消息。 “相公、驸马,前边儿是有人在争执。一边儿是李郎君,一边儿是卢世勋。” 顾益纯问:“哪个李郎君?” “是先生和相公的师弟李郎君,还有一个是咱们相府掾小李郎君,另有一个不认得的郎君,他们站在一处。另一边就是卢老先生。” 话说卢世勋在熙山招猫逗狗,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如果说整个熙山还有谁比郑靖业更招人恨,非卢世勋莫属。他在弋游宫里无人理,干脆跑出来赏景。正好遇到李氏内部大对决。 夏天嘛,大家都到熙山来避暑,撞在一直的概率大大增加。李俊与李湛之赏景,李神策也赏景,彼此看着都有些不顺眼。三个人分成三派来的,李神策嫌弃李俊“醉生梦死”,讨厌李湛之“年少暮气”;李俊嘲讽李神策“神策失策”,教训李湛之“贪慕权势”;李湛之脾气好,声称自己是要对祖宗名负责,要承担家族责任。 正互相讽刺呢,卢世勋来了。 卢世勋就是个见树踢三脚的,李神策大夏天的披头散发,李俊倒是戴了帽子,可惜是转了九十度戴的――他喝得有点高了。李湛之倒是衣冠整齐,旁听了卢世勋攻击他家长辈:“披头散发,伪作名士,衣冠不整,枉读诗书。” 李家人马上调转矛头,一致对外。就算是李神策也不得不承认,遇上卢世勋,他愿意跟李俊合作。 李俊张口就来:“哪里来的苍蝇实在讨厌,给我打出去!”他是土豪啊,仆役众多,招呼着狗腿子揍人。 李神策却不肯让卢世勋就这么走了。人家是真指点江山过的,如果不是队长水平太次,李神策现在都该是人人景仰的国士了,且天生一条毒舌,被人给骂了,怎能不还口? 他不但骂,还相面:“嘴歪眼斜,不走正道;双眉长聚,一生愁苦;唇下有纹,命犯口舌;颧骨高,性刻薄;面青色,心狠毒;招风耳,优伶相……衰相写在脸上,还敢出来丢人!” 我勒个去!李先生,你嘴巴太毒了吧? 郑靖业笑谓顾益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你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102、文章憎命达 郑靖业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对师弟的支持,首先,他把在相府供职的李俊侄子李湛之给调到崇文馆去了。其次,他把李神策重新荐给皇帝,让他去鸿胪寺任少卿,目前没有外宾,去顾益纯那里帮忙先。最后,他推荐师弟李俊为祖国的文化事业作贡献,让李俊当顾益纯的副手,去管理这些才子们,让李俊成了卢世勋的隐形上司。 李神策是一个想改变现状的人,一个鸿胪少卿不能满足他,但是,协理的职责很吸引他。卢世勋被骂得尤其惨,李神策没有自降身份与他直接对决,他让个小宦官找了只八哥,跟着卢世勋骂。 弋游宫里常常能见到这样的场景,卢世勋以前总说人衣冠不整,现在他只要出了门儿,稍有不妥,小宦官冲八哥小声说一句:“衣冠不整,成何体统,行止不端,斯文扫地。”八哥就开工了。 卢世勋病了,八哥又在他窗子底下说:“尸位素飨,浪费禄米,误国误民,诚为国贼。” 卢世勋病好了,临窗写字,八哥还在工作:“夸夸其谈,不见笃行,沽名钓誉,是为世蠹。” 以上,统统是卢世勋骂别人的话,李神策全还他身上了,整得卢世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此才子们诗会少了,帽子正了,品评时政的也少了。李神策对他们还算是客气的,并没有进行攻击――主要是这些人没有上赶着找抽。顾益纯又居中调解,让大家准备好了皇帝要请大家吃饭。 皇帝对李神策的工作非常满意:“我没有看错李卿,果然有干才。丞相荐才也荐得好!”面对被调-教得至少不是奇形怪状的才子,皇帝下令开宴了。 皇帝的形象也颇能示人,态度也不错,对才子们都是笑吟吟的,他甚至能说出周原出自平陵周氏,谢渝出自青州蒲郡谢氏,还知道乔焱最得意的诗,能背出雷柰的佳句。 众才子如沐春风,由形象上佳的骆霁新作为代表,先举杯为皇帝上寿,恭祝皇帝万岁千秋。皇帝笑着干了:“过于遵规守矩的,那是朝会,写出来的文章也是四平八稳的公文。你们要没有个放达的脾气,也做不出脍炙人口的诗篇来。有度就好。” 骆霁新等也是一点就透,皇帝愿意纵容,但是别太过份,卢世勋过份了,所以被整。才子们放下心来,想混成卢世勋那样狗都不待见,也是需要天份的,他们自叹不如。 顾益纯道:“既如此,不如撤去这些仪仗摆设,各人也不必就在席前就坐,随意拣地方赏游,只不要出了这片地界,”伸手指了几个标志,“可携酒食而行,各安其便,末了有兴致的随兴而作,岂不快哉?” 李俊赞同道:“正是,这样才能不落窠臼,要我说,连边界都别定,时间也别定,不拘什么时候,想作就作,方能得佳作呢。” “你又来!喝你的去罢。”顾益纯笑骂一句,又问皇帝意见。 “可!”让他们来就是为了歌功颂德的。 饮宴过后,才子们多有佳作,又互相品评吹捧,皇帝令人誊抄下来,集结成册,才子们也打响了自己的名头,得到朝廷认证。本次聚会之后,谢渝代表才子们向皇帝请命:可否畅游熙山? 皇帝看谢渝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相貌普通,唯双眸清亮,很痛快地答应了:“宫闱之处勿乱走,其余随意。朕的爱卿们,可有不少倾慕你们的大才,要是他们想请你们去做客,只管去!我只怕他们下手晚的还抢不到人呢。” 此后类似的聚会还有一些,天下闲得蛋疼的家伙们也得了新工作:抄颂新作。 ―――――――――――――――――――――――――――――――――――――― 除了卢世勋,才子们的日子过得都颇为惬意,他们还遇到了一件大事――皇帝册封诸王、公主――又当了一回嘉宾。 郑琰拿着长长的名单跟池之头碰头地看:“这么多!” 池之把她一绺落下来的长发给拨到一边:“圣人子孙繁茂,诸王、公主数目着实不少。” 皇帝有二十四个儿子,除了废幽京中的前太子、远在司州的齐王、死了的七、八、十一、十二、十三、十六、二十、二十二,余下的一共十四个,经过这一次分封,统统成了王。 依次是老三赵王萧令明、老四秦王萧令誉、老五魏王萧令诚、老六燕王萧令仁、老五晋王萧令文、老十延平郡王萧令德、老十四祁王萧令义、老十五楚王萧令俭、老十七义安郡王萧令先、老十八承庆郡王萧令恭、老十九歧阳郡王萧令安、老二十一长水郡王萧令信、老二十三吴王萧令仪,以及幺儿第二十四周王萧令p。 前面几个年纪足够大,资历足够老,封了亲王也就罢了――萧令德这个不争气的除外――在一堆郡王哥哥之后的两个亲王弟弟就刺人眼了。 萧令仪与萧令p两个,一个则刚过十岁,另一个年龄只有个位数,居然就封王了!还在这种立新储的节骨眼上,由不得人不多想。已经有心眼灵活的人,钻天钻地寻门路想入这二王府内任职了。 还有公主,数目只比皇子多,不比皇子少。 郑琰乍舌:“可也太多了,圣人要到哪里找这么多看得上的世家子女来婚配?” 池之握着郑琰的头发轻嗅着:“那就是圣人的事了。” “还说呢,这些日子熙山比往年热闹多了,都说是慕才子之名而来,谁知道是真是假呢,倒弄得四下里人挨人的,糟蹋了好景致。”还不是假围观才子名,行靠近中央之实,以图政治投机?说穿了就没意思了。 “哎呀,痒。”郑琰躲着池之,大热的天,还靠得这么近,还往耳朵里吹气。 池之单手揽着郑琰的小细腰:“习惯成自然嘛。” 公然耍流氓。 郑琰拧过身来呵他的痒,池之揽着她,任由施为。他不怕痒,含笑看着郑琰上下其手。被摸了几下,面色微红,忽地起身,把郑琰抱到地下让她站好:“不要淘气!” 郑琰被这种倒打一耙的行径气傻了,转身跑了好几步:“你才淘气,混蛋!” 池之苦笑,掐了大腿一把,深深吐纳了好几口,拼命让自己去想延平郡王,神色才又恢复如常。举步追了上去:“跑慢点儿,留神脚下。”快赶了几步上去把人逮住:“不逗你了,过两天就是封王大典,次后有饮宴,有名有号的都要到的……”出卖情报,争取换得宽大处理。 郑琰右手食指摩挲着唇瓣:“诸王未婚,主持命妇的就是妃子了?多半是贵妃,唔,公主郡主们都会到吧?郡主还没什么,萧家二十娘的眼神儿总是很奇怪……你做什么……唔……” 在未婚夫面前做出有歧意的动作,结果就是被拉下爪子在嘴巴上盖印儿。 郑琰以前一直觉得交换口水的这种水平很无聊,此时却不及评价,情绪来得这般突然,整个人都像大冬天的被塞进了暖被窝里,热乎乎的,热得脑袋都反应不过来。被占完便宜了还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丢脸地口吃了,还忘了词儿。 池之目光越发柔和,牵起她的手:“公主多任性,除了师母,别人也不必深交。”尤其不能学坏,慎之慎之。 回到家里郑琰才回过味儿来,怎么就呆呆地被他给忽悠过去了呢?真是愧对穿越前辈,哪怕不是玛丽苏万人迷得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也不会菜鸟成这样啊!捧着脸,郑琰心里哀号,池之,你要是不老实我可抽你啊! ―――――――――――――――――――――――――――――――――――――――― 真正想抽人的是池之。 诸王册封大典之后就是饮宴,地点在熙山,比在大正宫里气氛好很多。诸多才子在座,理所当然要写诗。皇帝诗兴大发,也要写,还要让大家都写,题目还给规定好了。 皇帝自己心中先有了几句,然后依旧自己写的出题,纵使如此,他写得还是不如别人好。不说才子们了,就是写官样文章馆阁体的朝臣们,写得也比皇帝好。皇帝自以为文采斐然,向大家展示了他的诗作,还硬要品评。 无论大臣还是才子,都还是有一点骨气的,死活不肯松口。李俊性子豁达,中肯地评价道:“字儿写得还不坏。” 皇帝暴走! “各人把诗都收上来,朕再找人点评!” 男人不肯夸他,他把诗作传到了女人那边:“把诗文挂上,每人一粒豆子,看哪个好,投到哪个下面,看谁得的豆子多!” 妹子们也是有骨气的,皇帝那里得的最少。 皇帝脸色很差,非要女人们说出个一二三来不可。 女人里苗妃打头,她文化水平并不太高,又素喜郑琰,便令郑琰代为评卷。郑琰的老师是顾益纯,亲爹郑靖业,还有一位师叔是李俊,首重书法。拎起第一张,是皇帝的:“字儿写得还能看。” 苗妃捂住了嘴巴直眨眼:快改口。 “让你评诗呢!”皇帝听了评价,派怀恩隔空喊话。 “文以载道,道理讲明白了就行,至如是不是听着顺耳,倒在其次,何必舍本逐末?”郑琰不紧不慢地说着,皇帝的字她也见过,倒能认得出来,却不能违心乱评。 “由字观人,倒是有几分准的。比如这个,气度不凡。若论文章,不如这几篇华丽,”又拣出几篇来,“此必寒门士子所作。这一个,年在四十上下,却是生于衣食无忧之家。这一个,透着清冷,年在五十以上……” 听得外面的人很是诧异:居然分毫不爽。顾益纯心中得意,以字观人,可是基本功呢。落笔轻了重了,能看了腕力,写字直了圆了,能看出性格。又有遣词造句,总与自身经历脱不开关系,有天份也好,没天份也罢,没那份经历见识,就写不出那样的文章来。 本来让评诗的皇帝都听傻了,也不追究诗文了,饶有兴趣地表示:有空来坐坐,咱们讨论一下这算命的功夫。 第二天,皇帝就把郑琰捞到大正宫去,眼前摆着十几张字纸:“你怎么看出人来的?朕的字你认得,别人的你却是不认得的――认得我的字还说我的诗不好!哪里不好啦?”老小孩儿耍赖了。 “命好就行了。” “诗也是好的!” “文章憎命达,”郑琰才不甩皇帝,“细数文才斐然之辈,有几个达官显贵?纵使出身不坏,也是命运多舛,或是经过大难之后,才有传世佳作。有作诗文好的人,一旦出仕,再写不出原来的意境了。何必强求?。皇帝想写好诗文,可不是国家幸事我学诗到现在,一句还写不出来呢,您会写,已经够意思啦!富贵比我强,还能写出整首诗来,你还要怎么样啊?看看满朝文武,诗写得过这些文士才子的又有几个?反正我数不出来。” 据她两世所知,唯一的例外只有兔朝□□,诗词气度恢弘,还建党开国。饶是如此,一路行来也是不断经历各种离丧。 皇帝终于被安抚住了,看着才子们的目光就带着怜悯:唉,一群穷酸,只有诗文聊以自x(和谐)。 郑琰露了这一手,名声更显了,郑靖业的闺女向以灵慧著称的,对她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又有不羁才子,常常借故于道左相候,弄得池之想砍人。 手痒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抽了周原。 103、忙碌的少年 周原这么一大活人儿,时不时在你眼前带着一群人开party,想忽略他都困难。 周原挺无奈的,宰相家的闺女,怎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呢?投帖相府,连人家书房都进不去,更不要谈见人家女儿了。哪个爹那么傻缺,看你作文写得好就叫宝贝闺女来跟你陪聊啊?那就只好在外面“偶遇”了。 不想池之买通了岳父岳母,自从才子们到了熙山,只要郑琰出行,身边必有郑家男丁跟随,有时候干脆就是池之本人,小美女身边方圆八丈必然清场。很多人都有越挫越勇的优良品质,哪怕本来只是稍有意思,让他失败两次之后就变成马力全开了。 “那个是谁啊?”郑琰已经忘了周原了,二十多个才子,与周原类似的也有两三个,周原只是比较突出而已。 今天跟着的是休假的郑德兴:“啊!那个是周原。” 郑琰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他啊――”拖长的调子里显得颇为不肖。 “是呢,是呢,是他呢。”郑德兴心底对世家总有几分向往之意的,现在不是脑残粉了,还是多加关注。在这个方面,他的八卦程度与郑德谦有得一拼。 “你那是什么口气啊?”郑琰鄙视地道,“那人有什么好的?” “不是这么说的,”郑德兴大着胆子反驳,“周原算是这一群才子里比较出挑的了,经过熙山一行,他的名声甚至超越了骆霁新,”成了新成代boss一样的存在,“他本是世家子,人也生得很好,还有才华。写出来的诗句,勾得人心痒痒的,可受小娘子们喜欢啦。” “呸!看着就讨人厌,他从头到脚哪一点儿讨人喜欢啦?” 郑德兴严肃地道:“他也不容易的。” “哈?” 郑德兴见郑琰不信,遂卖力解说―― 文章恨命达,这句话说得本不错。周原生在这样的人家,要说应该过得不错的,无奈他奶奶不喜欢他妈,他妈不算是世家女,只是当时他外公对他爷爷有恩情,两家结了亲,他妈脾气也够硬,他那世家爹哪受得了这样的老婆?又另宠美婢,家里闹得乱七八糟,连带着他这个正子嫡孙也过得不咋地。 从此便养成了个放浪不羁的个性,生活作风糟糕得一塌糊涂。一路行来,不是引得人家女儿私相跟随,就是跟歌姬舞姬调情,至如闺中寂寞的少妇,他也没少勾搭。只要人家有什么亮眼的地方,他就乐意去蹭一点油水,美其名曰,欣赏,不带欲念的欣赏,给女人以自信,抚慰人家寂寞的心灵。 让人跌破眼镜的是,这个年代彪悍的妹子们居然还有吃他这一套的!把他当偶像了还!反正欣赏着欣赏着,就情投意合了,那就不叫欲念,成了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结合。 听完郑德兴的解说,郑琰真想抽他侄子!什么叫“两情相悦”啊?丫根本就是个万能插头好吧? 郑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很羡慕啊?”语气阴森森的。 郑德兴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动物的直觉让他矢口否认。 “切~你只看贼吃肉没看贼挨打,知道卫王那位亲戚不?” “哈?” “回去叫五郎给你分说给说,看你还敢不敢了。” 郑琰又看了外面一眼,直接放下帘子。 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时期,满眼的男主都是n手货,男性角色,不管是会邪魅一笑的,还是会忧郁悲伤的,其被使用程度与成为男主的可能性成正比。而且,男主一定要有一个悲剧的身世,越需要母爱越好。家庭和睦的痴情男都tm是悲情男配,宁愿被n手货虐,也不肯跟个正派人好好过日子,真不知道女主的脑袋抽了什么风。 如果以那个时期的小说为评判标准的话,周原也许能当个男主。后来犯傻的妹子越来越少了,傻子少了,骗子就不吃香了。 真想不到,彪悍的妹子也有眼瘸的时候。 郑琰越不在意,周原越要往前凑,往郑家送情诗是泥牛入海,全给截住了。发展到郑琰去翠微宫见苗妃,路上被拦着递情诗。 这还了得!皇帝身边周围二里地,都算是池之雷达范围,很快就有人告诉池之了。告密者乃是皇帝本人,不知道这老头出于什么心态,他得了消息就对池之道:“我就说嘛,阿琰定下来得太早啦,看来阿琰也是有人抢的,总不能只单你一个被小娘子们的果子砸吧?” 池之当场就卷了袖子,皇帝本来是想看池之冷静自信的面孔碎裂的。现碎是碎了,又被拼了起来,还扭曲得厉害。皇帝在后面跳脚:“你要干什么去啊?”趿着个鞋,皇帝踢踢托托跟着看热闹去了。 郑琰傻了,这货是怎么蹿出来的?周原一脸诚恳,带着几分腼腆羞涩:“久闻娘子善以字识人,小可有手书一封,未知可否请娘子一观?” “嘎?你自己是什么人自己不知道啊?”什么毛病!评个大头啊评,受顾益纯影响,郑琰也不轻易正式评论人物,说出去的话从来覆水难收,当慎之再慎。 “近来常有迷惑,欲求智者解惑。我自幼听了不少赞誉,总觉有不足之处,娘子秀外慧中,还请教我。” 郑琰是死活不肯答应,翠微宫前,又不好太刁蛮,打人什么的,影响不好。“我尚年幼,怎敢评成名秀士?” 周原心中一叹,小娘子生得钟毓灵秀,长大了必然艳冠群芳,总想再拉近一点关系。眼下却是不行了,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死缠烂打并不妥当。只好长叹一声,一脸落寞:“是某强求了。”双手还捧着那叠纸,作留恋不肯收回状。 大太阳下,身上居然有了阴影效果。 池之就是这个时候冲过来的,好么,一看老婆被个男人拦着,还当面递情诗!当我是死的啊?! “周先生,忙呢?”好狠的语气。 周原抬头,温和一笑:“池舍人。” “内子奉贵妃之召,不宜拖延。” “是我疏忽了,还望小娘子恕罪。候娘子闲时,再往请教。” 在两人奇怪的气场之下,郑琰终于福至心灵:那个死没节操的想泡她!她未婚夫醋得暴走了! 这种人不能丢! 小美人轻轻拉了拉小少年的袖子,在小少年耳边轻声道:“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边,就带走了我的心。”[1]池之的嘴巴忍不住咧开了,对周原一点头:“先生自便,我送内子进去了。”开开心心拉着小女友的手,送入内宫。 ―――――――――――――――――――――――――――――――――――――――― “哈哈哈哈,你就这样说的啊?”庆林长公主满眼戏谑,“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之的时候是十郎不长眼的时候,怎么着,要不是十郎先开了口,你就要下去调戏之了啊?还是你先前就见过他?那时候你才多大啊?咱们现在就这么可人,长大了还了得?之以后可怎么办哟~” 郑琰别过头来不理她了。 庆林长公主一语成谶。 周原丢了一回面子,他的粉丝团当然是向着偶像,自有人说池之这一对儿自作多情的,攻击的重点落在郑琰身上。池之也不拢ㄌ糁茉敕鬯靠ザu〉氖焙蜃吖3孛之的颜,太过正点,吸引的目光大把大把的。 周原一派大度:“池舍人。”邀请人家来坐坐。 池之更大度:“叨扰了,相请不如偶遇。” 周原是带着点儿交游的心思的,池之是一心想抽他的。周原纵是才子,也不是个水龙头,一拧开关就出货,哪怕是水龙头,也有停水的时候,便谈些趣闻,说些风雅。池之师从顾益纯,在这个方面的水平比他只高不低。说了半天,周原发现,这货是抢粉丝来的吧? 错了,他是抽你来的。 士子交游,除了谈诗论道,还会以武会友,只要是兴致上来了,怎么玩的都有,不拘泥于形式,就是这个时代的特点。两人从某首边塞诗说到了征战,又说到了武艺,干脆就与周原试一试身手。 公然把周原打成个猪头,打完之后扬长而去,走得特别潇洒。 也合该周原倒霉,如果打他的是萧令德,那个凶手现在还没放出来呢。现在打他的是池之,拍拍屁股走了,还有一群黑转粉的眼冒红心目送,就差说“好帅”了。 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还说:“你就这般小心眼儿,阿琰是个好孩子,有少年倾慕也是寻常。阿琰又没看上他,你急的什么,没的招来话柄。” “他那般烦人,对阿琰的名声也没好处。打一打,让他收敛一点。” “本来没什么的,你这一打,倒是挑破了,对阿琰就好了?会有人说阿琰的。”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女子,有我这样的男子肯为她出头,那就是她足够好。”池之这话是跟皇帝说的,还是挑明说的,所以传播得很快。 他老婆的名头是被他“打”响的。 什么叫“足够好”呢?池之从此便忙了起来,最新一期黑名单榜上有名的是骆霁新。 与节操碎了一地的周原不同,骆霁新却是与女性友人没有半点绯闻的。郑琰与他的交集始于写作文。 郑l升了刺史,劝课农桑,收葬流民之乱散落的遇难人员骸骨,做得有声有色。为缅怀战乱中丧生的人民群众,他给人集体收葬之后还要立个碑,也存了教化之意,写明离乱的起因经过结果,再保证要好好对待人民群众,当然,群众也不要动不动就闹革命。 思来想去,这样的碑文让个位高权重的人来写还不如让个作文水平高的人来写,文以载道,不是说你官高了,写的作文就好,就能让人记住了。郑l想到天下顶尖的才子都聚到了京城,便写一封信回家,让家里帮忙,请个文采好、人品好的写一写。 这个要求很正当,郑靖业挑了骆霁新来写,润笔费当然也准备好了。由于他还在忙着诸王僚属的调配工作,批改作文的事就交给了郑琰。 骆霁新对于挣个稿费这件事情并没有推拒,挥笔而就。给权贵写作文就有这点不好,如果权贵是个盲目的人,钱花到了,以为写得好,也就过了。如果这权贵家里还有点欣赏水平,就会让你修改。 郑琰读罢,觉得某句有些不妥,提出修改意见。骆霁新为人也还君子,他不勾搭小姑娘,只与小少年多说话。郑琰对这样“有操守”的才子还是颇为欣赏的,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笔友。 池之头疼了,苦着脸去寻顾益纯:“先生,先生,岳父大人能答应让阿琰早点儿过门么?” 104、穿越毁三观 提前过门只是个玩笑,池之的担心此由可见一斑,这年头有婚姻危机的可不止是女人。再信得过郑琰,池之也信不过外面的饿狼们。郑靖业当然不可能让女儿这么早嫁,看着池之着急上火,也是准岳父的乐趣之一。 幸而碑文很快就写完了,郑琰与骆霁新的交集也变得少了,郑琰本身就不是什么文艺青年,跟着顾益纯学习也这么些年,还没写出一句脍炙人口的诗来。郑琰同学的本职工作是帮她爹搞阴谋,没多久就转移了关注的目标。 随着年龄的增长,增加的不止是“追求者”,还有社交朋友。郑琰新交的朋友就是卫王那位表侄的一妻一妾。表侄姓赵,名延寿,妻子史氏,妾常氏。两个女人都是清秀佳人,不幸都上了赵延寿的贼船。 郑琰与史氏、常氏有过两面之缘,彼此印象还都不错。赵延寿只是个五品官,史氏、常氏的社交等级也是有限,他们一家能来熙山还是沾了卫王的光,肯主动结交这一家人的并不多。对于郑琰等人的亲近,史氏、常氏也是欢迎的。 以郑琰为首的奸字党小姑娘们,对于史氏、常氏的光辉业绩也是叹为观止的。史氏、常氏都是性情爽朗的人,相处起来并不难,小姑娘们也乐得与她们时不时地凑一起说些趣事。 真正把这两拨人联系在一起的还是郑琰的六嫂萧氏。卫王是萧氏的亲叔叔,卫王一家也是到了熙山来,一同来的还有几个小郡主,萧氏也是受庆林长公主的提醒,带着小姑子郑琰常往郡主堆儿里走动一二。史氏、常氏与卫王家的几个郡主有些交情,出来踏的时候聚作一堆,稀里糊涂地也就认识了。都喜欢彼此的性情,接触得也就多了。 穿越毁三观。 死胖子萧令德毁了“王爷”,卢世勋毁了“才子”,连应该疑心病重得了不得的现任皇帝萧正道,都不是“怀疑一切、试探一切,睡个妃子都怕意外怀孕,让外戚有隙可乘”,史氏、常氏则是摧毁了正常的妻妾关系。你见过妻妾真正亲如一体,不是一起侍奉丈夫,而是一起痛扁丈夫的吗?这就是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郑琰觉得她与这两个人意外的合拍。而郡主们、郑党小姑娘们在深入接触之后,都是极喜欢这两个人的,大家说话也能说到一起去。比如大家都比较推崇骆霁新,说起周原语气都比较飘,对于熙山满坑满谷的世家们,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众多才子里史氏对骆霁新颇为推崇:“不狂言不诈语,也不四处留情,那才真是个谦谦君子呢。” 常氏跟着叹道:“可惜了,要是有个好姓儿,多少小娘子哭着喊着要嫁呢――就是现在,也是不少的。” 卫王家的九娘道:“说起来那个周原不也是多少小娘子跟着的么?”语气里调侃的味道就浓了起来。 林蓉这孩子是有一丝绮念的:“周原确是个俏郎君,可惜有些轻狂了,带那么些个歌伎婢女随行。”实在是可惜,不然的话…… 曹王家大娘是已经出嫁了的,说话略不在意:“轻狂便轻狂,谁还要嫁他么?”说着吃吃地笑了起来。被他妹妹拿手指捅了好几下,回过味儿来――这里还有未出阁的女孩儿呢。这才脸上一红,觉得失言了,有心解释,又怕越描越黑,遂闭口不言,郑六嫂(萧氏太多了,区分表述)白了她姐姐好几眼。 郑琰是听懂了的,暗自咋舌,好么,你们家女孩儿都这样儿啊? 回去的路上,萧氏特意要跟郑琰一辆车,还热情地说话:“大娘说的那些,你不要理会,她是个混人,咱们可千万不能跟她一般见识。那些个才子,并没有什么好的,不论骆霁新还是周原,都不如池郎君。”又说了许多女人应该有的道理操守一类,间接表明自己跟姐妹们不是一样的价值观。 郑琰哭笑不得:“六娘说的是,除了我爹和先生,就池郎最好了。” 萧氏还是有点不放心,倒不敢画蛇添足地多言了,心里暗恨大姐缺心眼儿,怎么当着自己小姑子的面说这些。 回到家里,郑德谦正在跟兄弟们讲古:“周原又从夏公家里讨走了一个美婢,恁多伶俐小娘子都归了他了。” 郑琰听了,撇嘴道:“可不是么,这些个才子,不多跟几个伶俐的小娘子怎么捡得完他碎了一地的节操!” 侄子们跳了起来,叫姑姑的叫姑姑,叫婶子的叫婶子,忽拉拉作鸟兽散。 萧氏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七娘这张嘴,真真一针见血。” ―――――――――――――――――――――――――――――――――――――――― 被郑琰吐槽过的周原却撞了大运,被皇帝给相中了,要招来做驸马。 皇帝儿子多,女儿也不少,嫁女儿比娶儿媳还要难上数倍。不得已,皇帝从勋贵那里找了几个在池之的美貌之下显得不那么丑的人,数来数去,人头还是不够,看来看去,才子里就周原比较合适:年轻、有才气、大小也是个世家,就他了。 至于贪花好色,周原也做到了风流而不下流,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人不风流枉少年,长大了就好了。而作为一个大小老婆成编制的岳父,皇帝对于女婿婚前的恋爱行为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宽容。 周原听说皇帝召见,颇为自得。这么多才子,几个月来随皇帝饮宴也有过几回了,独骆霁新、谢渝和他三人名头最响。别看大家在各自地盘上都是拔尖儿的人物,凑到了一起,还是分出了高下。这个高下还不是自己封的,还是在数月相处中自然形成的,周原怎能不得意? 周原入了翠微宫,刚过正殿的门槛儿就觉得有妖气,眼睛一瞄,靠!池之这货居然也在!池之这货还一脸严肃地作壁花状坐在皇帝下手,身后是几个拿笔速记的,周原知道,那是史官。不由神情跟着严肃了起来,被单独召见,还有史官记录,这是一件大事! 皇帝笑吟吟地看着周原舞拜,连声说:“好。”看看周原,再看看池之,嗯,差不太多,可以了可以了。 “赐座。” 周原谢了座,眼睛里透着雀跃,脸上带着矜持。 皇帝和气地问周原:“卿青春几何?家中父母在否?父母远在故乡而远游,担心不担心家里啊?” 周原一一作了回答,理所当然地把“担心家里父母上演全武行”的话给吞了回去。皇帝又问:“你父母不担心你么?出行也没有个人照看着,只胡乱带几个侍婢了事?” “!” 情况不对啊,周原小心地打量着周围,池之居然还给了他一个微笑,笑得周原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陛下为何这样说?” 皇帝还是问:“你还没有娶妻吧?” 皇帝要做媒?不对!皇帝也有闺女的!周原含糊地道:“未娶,不知家里订了没有……” 皇帝乐了:“定了定了,朕已经行文给你父母了。” 周原快要疯了:“臣并不知道此事啊!”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现在不是也知道了吗?卿家果然是名门呐,万事遵礼法,你父母已经动身上京啦!” 周原:……装疯卖傻是行不通的,爹妈已经同意了的婚事,你敢拒敢,少不得扣个不孝的大帽子下来。 池之笑得那叫一个喜庆,怀恩还跟皇帝逗趣儿:“圣人您瞧,新驸马欢喜得傻啦。”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家方圆十里都傻! ―――――――――――――――――――――――――――――――――――――――― “哈?周原?配给谁啊?”郑琰很疑虑,“圣人上不是老花眼了?” “给安仪公主做驸马,够啦,”池之不太高兴地捏着郑琰的脸,“圣人自有打算的,换一个人给安仪公主,都可惜了。” 郑琰躲着他的手:“也是。这两个碰到一块儿,不知道是谁更倒霉了。咦?不对!我仿佛听说……他们俩还一道游过湖呢。”有些勾搭成奸的迹象啊。 “嗯,是游湖,安仪公主把周原身边的六个婢女都赶水里了。” “……我想起来了。” 池之更不高兴了:“想他做什么呢!” 郑琰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看得池之恼了,抓过郑琰来一通乱亲,亲亲抱抱,鼻息沉沉地道:“你什么时候嫁我啊?” “你这人真不老实,你满大街被人追着砸果子的时候我可没催你,现就这样了。” “谁叫我娘子好呢?我下手得早,不然他们还不打破了头来抢?” “我是谁想抢就能抢的么?换个人来你试试!” 池之把脸埋在郑琰的颈窝里:“真像做梦一样。” 郑琰好声好气地拍着他的背哄他:“那可别醒过来了,你敢醒了,我打昏你,让你接着梦!” 池之低低地笑出声来,气息喷在肌肤上,一阵一阵地痒,直痒到了心里。 “嗯咳!嗯咳!”但凡同样句式出现两回,多半是顾宁来了。两人赶紧分开,怕教坏小朋友。 顾宁跑了过来,伸手要抱抱,郑琰要伸手,池之早截了过去,顾宁不开心了:“师兄你放手啦,要阿姐抱。” “男人不能让女人抱,会长不高,”池之严肃地忽悠他,“你看哪个男人让妇人抱着的?” “所以男人只能让男人抱?”顾宁满脸的怀疑。 池之从容忽悠:“你知道就好,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呀!老家来信了,阿娘本来要打发人来叫你们的,我跑了来的。我勤快吧?勤快吧?” 郑琰与池之对视一眼,一齐往庆林长公主处去,池之套话:“阿宁很勤快,那你聪明不聪明啊?” “当然当然,聪明的,聪明的。” “聪明的知不知道信里说的什么啊?” 顾宁小嘴一扁,几乎要哭出来:“不知道……我是不是不聪明了?是不是?是不是?” 郑琰掐了池之一把,摸摸顾宁的小脸:“不是不是,阿宁最聪明了,阿宁去看信不就知道了?我们也没看信,也不知道呢。” 庆林长公主脸上表情淡淡的,郑琰知道她这是不耐烦了,照说这位师母是不会对先生的学生摆脸子的。看到小两口来了,庆林长公主的表情也没有大改观:“你们来了?”把本来想吵着要看信的顾宁都给吓得不敢说话了。 “师母有何吩咐?”池之问得不紧不慢。 “看看罢!”庆林长公主不乐意地道,“顾家的信,顾鼎要送他妹子到京里备嫁呢。” 光凭这一条,还不至于让庆林长公主摆这样的脸,郑琰狐疑地一看,好么,人家不肯住顾益纯家,要住顾家老宅里。顾鼎的父亲正在任上,无法抽身,祖父年纪又大了。本该让顾益纯给照看的,结果呢?放着亲叔祖不靠,倒央了顾家本家,真是瞧不起人啊! 郑琰道:“总要到返京之后才能来的,还一个月呢,里头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故,多半还是要您看顾的。” 庆林长公主一声冷笑:“我才不要什么变故!爱来不来!我还省心呢!不过说与你们知道,若是你们先生有什么不快,你们开解一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池之与郑琰一齐应道:“是。” 105、公主爱记仇 池之与郑琰小两口拿别人家的八卦来联络感情的时候被顾宁个小话痨给打断,双双被庆林长公主给拎过去提了个醒。 看来至少今天是不能拿她家当公园儿来谈恋爱了,两人心里都闪过这样的念头,互看一眼,郑琰果断向庆林长公主告辞:“那我现在就回家吧,也好跟家里说一声儿。毕竟是先生的亲族,阿爹与先生素来亲厚,想是乐意听到点儿那边的消息的。” 庆林长公主嗔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倒还真当成件大事儿来办了,也不嫌丢人。” 郑琰心说,明明是你对人家没好感,想排挤人家好吧?哼哼唧唧地说:“天也不早了。”庆林长公主嘲笑她:“天不早了你还跟他磨这么久?”伸手指着池之。 池之被迫脸红了一下,心道,师母今天的状态实在不好,不宜多打交道,把媳妇弄走为妙。两根手指从袖子里伸了出来,一路模仿着双腿走路的动作在空中“走”着,直到“走”到郑琰袖边儿,把隔着郑琰薄薄的纱衫袖口儿勾了郑琰一根指头。 郑琰略顿一下,曲起指头也勾着池之的指头。 庆林长公主眼尖,看到了这个小动作,右手一抬扇子遮了脸,左手伸出去连摇:“去去去!之,送你娘子回娘家。” 小两口手拉手地溜了。顾宁挺好奇地看着师兄师姐手拉手,他年纪尚小,个头自然也矮,正好把这个小动作给看在眼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个人从门里出去,还伸着个头拿目光去追随人家的背影。 “你看什么呢?”庆林长公主手里的团扇放下,就看到儿子一副好奇相,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顾宁缩缩脖子:“刚才师兄说,男人不能让女人抱的,只能让男人抱。现在他们还拉着手,是不是男人和女人可以拉手?是不是?是不是?我看过阿娘和阿爹拉手的……” 庆林长公主:“……”好想打人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庆林长公主不是一个会经常压抑自己感觉的事情,想打人,她就打了。绢扇拍到了儿子的头上,帽子都打歪了:“小小年纪不学好!” 顾宁好冤枉,眼睛里飘起了小泪花儿,要掉不掉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怜到庆林长公主身边的侍婢都看不下去了,上前劝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大郎不过多问一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好奇的。”一道说,一道使着眼色。倚栏是庆林长公主亲自给改过名儿的侍婢,服侍多年,与庆林长公主关系也不一般,故而能劝上一劝。 庆林长公主被她一番提醒,也觉出自己的情绪不对头,叹了一口气,揽着顾宁给他擦眼泪。口中道:“他这个样子,我看来是千好万好,就怕顾家那边儿的人,鸡蛋里还能挑出骨头来呢!” 倚栏失语。顾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别过小身子去与庆林长公主怄气。庆林长公主抚着儿子的背,顾宁还是不肯回头。庆林长公主感觉到掌下小小的身躯,心中一软。 “师母怎么跟顾家不对付上的?”郑琰心里的疑问实在太大了,便问经常在顾宅里混的池之,“顾家那头儿为人是有些不讨喜,他们却终是一家人。这件儿是那边儿办得不对,老师这里多少还是得主动接一接人的,就这么把侄孙女放到别人家里待嫁,怎么也说不过去呢。那里虽是本家,却不是一枝的。” 庆林长公主对世家十分看不过眼,而她对陈氏所做的事情也让世家对她的评价不是很好,待到后来嫁给顾益纯,顾家非常痛快地同意了婚事,还很周到地张罗了婚事,两处应该处得好才对。只是不知道怎么的,没过多久,庆林长公主与顾家就又开始了互相疏远。顾家只是疏远,庆林长公主这里已经直接发展到了厌恶。 对着学生发了一通的牢骚,间接上了眼药,这也表明了她的态度:要把顾氏本家给隔在权贵系统之外。千万不要小看女人报复的创意。 这不科学!郑琰腹诽着。顾氏虽然讨厌,却没有对顾益纯夫妇再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庆林长公主这样是要做什么呢?难道有什么内情?如果有内情,她不应该不知道的,郑靖业可是很关心顾益纯的,顾益纯要是受什么委屈,郑靖业不应该不知道,郑靖业知道了,就等于郑琰知道了。 池之沉默了一小会儿,两人鞋底在石板地上磨出沙沙的声音,“集腋成裘,水滴石穿。” “不是啊,再不喜欢,也都是小事情,两处又离得这样远。”郑琰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在庆林长公主家不能说,池之送她回家,路上一个坐车一个骑马,也不好公然交谈,到了郑家,郑琰就拉着池之来讨论了。 距离产生美嘛,郑琰也不怎么喜欢世家,然而庆林长公主儿子还姓着顾呢。顾家从来都很识时务,即使有世家傲气的毛病,至少大事上是不会错了格子的。上一回入京,从顾家的角度来看,受了多大的气?结果呢?顾老爷子忍气吞声就走了。 池之道:“小事多了,也就是大事了。这一回,也是那边做得过了。”太打脸! 郑琰默,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倒也想到了。一件两件的事情,过了也就过了,难得的是庆林开公主与顾家那是一点一滴地不和,有了基础,哪经得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池之拍拍她的手背:“好啦,甭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顾氏来了,你觉着她好相处,就处一处,不好相处,就更好了,左右跟着师母就是了。” “唔,那我遇着了就多看她两眼。”郑琰很快领会到了池之的意思。 ―――――――――――――――――――――――――――――――― 池之与郑琰还在商量,庆林长公主还在生气,顾益纯还在尴尬,顾家送嫁的车队已经行到半路了。车轮在官道上碾进,发出吱吱呀呀的心声,听得顾彝心中一阵烦闷。 顾彝个准新娘理所当然地带着些羞涩与不安,羞涩与不安是新娘子所特有的,而顾彝的这份不安里还搀杂了些不是新娘子特有的心情。多出来的情绪正与她送嫁的兄长顾鼎是一样的:疑惑,心虚。 祖父、父亲都不方便,到京中备嫁,也该请叔祖父代为照看才是,顾益纯要没结婚,那也就算了,可他结婚有家了。再退一步,搁自家老宅里也行,为毛非得是本家啊?!两个小辈略心虚。 顾鼎还有些不满,觉得有自己押阵,带着妹子住祖宅,纵有不懂之处,也可请教族中长辈。这样一声不吭地就搁本家里,知道的说是他们家嫁女,不知道的,还道是本宗小娘子出嫁呢! 带着对反常事件的担忧,两人一路几乎没有交谈。 这两位并不明白,顾氏家族对于顾益纯夫妇的感观是复杂的,并不能全拿礼仪去套。一方面这对夫妻也着实给顾氏长脸,另一方面他们又很不给顾氏面子。家族为上,顾益纯夫妇显然缺少为家族考虑、奉献的觉悟。庆林长公主并不受世家欢迎,同意让顾益纯娶她,只是情势所逼。顾彝出嫁,关系到两族关系,当然要稳妥为上。思来想去,与蒋氏联姻这样的大事,还是交给本家比较放心。 这可就结了大仇了! 庆林长公主一回到京里就又开起了party,邀请的还是那么一圈子人。小一辈的公主里,能来的几乎都来了,这位姑姑与年长些的公主年纪相仿,在皇帝面前又能说得上话,大家感情都不错。而勋贵圈子里更因庆林长公主结婚,与庆林长公主融合得极快。 一堂济济,庆林长公主也是心中得意,郑琰作为她家老公的得意门生,在这种场合也是陪在左右的,笑吟吟地看着一室客人。庆林长公主偏头在郑琰耳边道:“女人呐,还是得成婚。”这样才能有更广阔的天地用来兴风作浪。 郑琰真的疑惑了,最近她常在庆林长公主那里得到这种情绪。 庆林长公主摇摇头:“你长大了就懂了。” 以前庆林长公主的茶话会、赏花会,多是邀些未嫁的姑娘,能对大事产生多少影响还真是难说,并不是所有家长都像郑靖业一样乐于听取女儿意见的。结了婚的人就不一样了,老婆能管后院的全部,还能对丈夫的公事产生影响,强大一点的女人干脆连外事也能一多半的家,剩下的一小半儿那是性别局限的影响。 庆林长公主婚姻受措,对世家除了讨厌,感情上是纠结的,不但厌,更不欲被世家小瞧。没有关系便罢,一旦扯上了关系,遇上了事,她就要想:这货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顾益纯是个比较豁达的人,他不会去想这些,庆林长公主不行,她就重视这些。 你不给我面子,那你的脸也就别要了,我毁你容! 庆林长公主很懂得运用自己的影响,你本事你牛啊,你别跟大家交流!我们不带你玩了!庆林长公主在顾彝没入京、没嫁人之前,就拉起了勋贵的圈子来排斥顾彝,剑锋直指远在外地的大伯子。 有公主们在,也就是郑琰这样有宴会公主撑腰的人才能与平分秋色,坐的位置也能看得出来了。庆林长公主的宴会一大特色就是少有世家女,一帮子的草根和伪草根乐得自在,说话不用担心别人瞧不起,多好! 然而,是宴总有不和谐音,萧令媛就一直嘟着个嘴,她有了一个彐饴恚睦锖薜酶裁此频摹t僖豢矗淼兄g苍诔。睦锔焕忠饬恕g炝殖す鞴厍械匚仕骸岸镌趺床凰祷傲耍肯胧墙鲂赂荆π吡耍俊 直戳萧令媛暴点!“那样的东西也让人害羞!”这种没结婚就进身人身攻击的行为,实在不值得提倡。就连庆林长公主也因为她的语气稍感不快。郑琰对庆林长公主的情绪把握得尚可,圆场道:“挑剔总比一字不提要好,显是放在心上了。师母别再打趣了,害羞的人易恼呢。” 萧令媛柳眉倒竖,就要发作。荣安公主截过话头:“左右还有些时日,咱们到到时再说她!姑母不是请大家尝石榴的么?我都馋了。” 荣安公主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生母位尊,她人又嫁得不错,萧令媛还真不敢这样得罪这个姐姐,一口恶气卡在胸口:怎么谁都帮她! 郑琰又被记上了一笔!如果她知道,一定会喊冤的,可惜,她不知道。非但一副一无所觉的样子,她还很热情地与安康公主、瑞丰公主讨论起石榴来了:“红皮的籽儿白,白皮的籽儿才红,好吃。” 萧令媛的胸口再堵了,恰逢她妹子瑞丰公主萧令娴很感兴趣地围着郑琰剥石榴:“真的真的?我尝尝。”萧令媛气道:“你是吃货么?就知道吃!” 安康公主萧令妍笑道:“你不是吃货,你可别吃,我们吃了哟~”语气是调侃的,手里还捏着个籽儿塞嘴里,动一动,吸着甜汁,侍婢拿个托盘接了吐出来的核儿,萧令妍还说:“很甜的哦~” 萧令媛:“……”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庆林长公主笑道:“都别闹了,一个一个,都是要下嫁的人了,还这样促狭!”说着又脸色一暗。荣安公主试探地道:“姑母怎么面带忧色呢?” “唉呀,也不是什么大事。” 荣安公主心道,没事儿你把大家叫过来看你变脸?越发道:“不是大事,就说来一笑,真有什么,我们这些个人,出不了主意还跑不了腿儿?” 庆林长公主道:“还真是你们想跑腿都跑不了,非但你们跑不了,连我也是不行呢。”说到后来,都开始哼哼了。 这一下连萧令媛都忘了生气,大家一齐好奇了起来,必要缠着问是何事。 庆林长公主叹道:“顾家和蒋家结姻,小娘子都到半路上了。” “可是蒋卓那事的小娘子?”有人这么问,蒋卓比顾彝更吸引话题。 庆林长公主一点头:“可不就是她!” 郑琰已知就里,顺着道:“这有什么好忧的?她的事情,早有定论了,蒋家敢娶、顾家敢嫁。到了京里来,把事儿一办,不就结了?还用怎么操心?” “我是一点也不用操心呢!”庆林长公主皱起了鼻子。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反应过来了,顾氏本家在准备,庆林长公主这是恼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一齐搅混水,都假意问庆林长公主是何缘故。庆林长公主顺势道:“家里可是作怪!居然不遵礼而行,这岂不是要让蒋家看笑话?!邺侯总是世家,亦是重臣,看在眼里,怕要看轻新妇呢!” 哦!大家知道基调了。 106、意外的访客 作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哪怕是枝系,只要不是穷到赤贫,顾鼎兄妹俩的排场还是有的。顾鼎压阵,顾彝乘车,后面跟着长长的车队,有乘马的仆役、跟车的婢女、陪嫁的财物……浩浩荡荡,拖出去足有几里地。顾彝的婚事多波折,虽是男方理亏,女方的嫁妆也不能少了。 头一天晚上,一队人马在京城外二十里的驿馆安顿下来,在京的顾鼐也闻讯请假过来见见兄妹。劈头便问:“祖父究竟是怎么想的?” 兄弟两个对坐在榻上,相顾无言,许久,顾鼎涩然道:“祖父的意思,此事是顾氏与蒋氏联姻,不可借公主之势。” 顾鼐好歹在京城打滚了这些年,听到这种把他当幼儿园小朋友哄的说辞,压根就不信:“京中老宅尚在!我已迁居,为何还要烦劳本家?” 顾鼎也是满头包,被弟弟一问,也怒了:“难道是我想的?!”火气上来,心里对所有长辈都抱怨上了,“叔祖也是,与家中素来不亲,成婚又晚,祖父才说不敢倚仗的――毕竟经的事少。至如长公主,帝室尊贵,却不如世家懂礼法,长公主一操办,招来一群闹神可怎么办?!” 顾鼐被哥哥一骂,也有些六神无主,他们俩都是深受世家教育的好孩子,也不放心长公主,也不想越过叔祖父。这样的观念绝不是祖父一个决定就能打消的,兄弟俩都苦逼了。 顾鼎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京中情形究竟如何?” “圣人年事已高,却仍不肯早定太子,皇帝不急,大家可都急了。哎呀!这会儿你管这个做什么?你我能对局势有什么影响不成?还是想一想阿宝吧!好好的婚事,一波三折,也太苦了些。” “祖父已有书信给了叔祖父,现在说这些个,又有什么用?” 顾鼐低声道:“难道真要劳烦本家?”很丢人好吗? 顾鼎也低声道:“难道真要忤逆祖父?” 相顾无言,都是青少年,顾鼐还好些自己在京中打拼过的,顾鼎在祖父那里就是个实习生的身份,在妹子结婚这样的大事上,都没拿过主意。对视了好久,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越看自己的心越虚,自己越心虚就越影响对方。 对于,当哥哥的开了口:“明日……”一咬牙,“先把阿宝安顿在老宅,我们先去拜会叔祖父,再去本家!” 顾鼐舒了一口气:“就这样。” 顾鼎也出了一口气,由不住伸手拍拍弟弟的手,顾鼐反握住,两人都觉出对方掌中满是冷汗。这湿冷粘腻的触感一入手,又生出不安来了。顾鼐道:“祖父那里,如何解释?” 顾鼎的手紧了一紧,握得指节发白,顾鼐也顾不得喊痛,直勾勾地看着哥哥。顾鼎抖着嘴唇道:“做了,就别后悔!大不了……请本家襄助!” 顾鼐不安地道:“只怕祖父的书信早到,乃是请本家主持。你我此举,本家会生心不满,对阿宝有妨害。” 顾鼎道:“长公主不是善人,本家与长公主,必得罪其一。两害相权,取其轻。且叔祖父血脉之亲,舍近求远,礼所不取。” “好!” ――――――――――――――――――――――――――――――――――――――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打天雷惊众人。 顾益纯接到侄孙们的拜贴就傻了,他也是有脾气的,虽不会对晚辈们发,遇到了这样打脸的事情也是要拒绝接见表明立场,等对方道完了歉再说的。没想到顾鼎顾鼐一进城就直奔过来了! 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顾益纯傻了,听长史说:“两位小郎君携小娘子已在府门外等候。”不由得抬头看天空确定时间。 顾氏送女入京是个大新闻,多少人等着看好戏?世家坐等庆林长公主被打脸,勋贵坐等庆林长公主发飙收拾顾氏。顾家的车队今天入京,不消片刻,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大家都知道他们今天早上来,现在,抬头看看天色,人家是直接过来投奔叔祖了! “果真是他们?”顾益纯再次确认。 “是!小娘子的嫁妆还拖在后面呢,塞了半条街。”长史肯定地回答。 顾益纯奔到书桌上,抽了封皱皱巴巴的信来,仔细辨认。没错,是他哥哥的笔迹,辨认笔迹是他的强项,亲哥哥的字不会认错的。内容也是原来的内容,无非就是不让弟弟插手婚礼,就是因为这个内容,这封信才惨遭毒手,被搓来揉去成了眼下这般模样,差点儿还要被撕掉。 前言犹在,怎么这三个小货还过来了?反悔? 顾益纯把信匆匆放下:“带他们到前厅,”他要亲自问一问,“小娘子引到后面见公主去。” 顾鼎顾鼐心中不安,他们进城就被围观,现在被晾在外面,略感难为情。见长史去而复返,不由精神一振。长史心中也是大奇,最近公主府因为这件事情一直低气压,他自是明白个中缘由,见这三个人来也是惊奇的。心下狐疑,还是乖乖做好本职工作,把顾鼎顾鼐引去见顾益纯,又说:“请小娘子见长公主。” 顾彝在侍婢的扶持下从车上缓缓走下来,长长的裙摆拖在了地上。长公主府的石板地很干净,裙摆从石头上滑过,流水一般。长公主府侍女们的围观似乎在顾彝心中并未生起波澜,她的步子还是那样地稳,她的头一偏也不偏,仿佛围观群众都是花草树木。 “什么?!”庆林长公主受到了打击,“他们到这里来了?” 倚栏点头:“长史是这样说的没错,顾家小郎君、小娘子今日入京,连老宅都没有去,就投贴来拜驸马了。驸马请公主见一见小娘子,这会儿怕要过来了。” 庆林长公主也傻了:“这事儿不对啊!我亲眼看的书信!”这不科学! “公主,小娘子快到了,先见见?” “也好。”庆林长公主压下情绪,摆出慈爱长者面孔来。 不多会儿,顾彝就到了,地上摆起拜垫来。久未见叔祖母,顾彝行过大礼,庆林长公主眯起眼睛打量着她,因是新妇,一身鲜亮的衫裙,头上的首饰也是新制,俱是大气,顾家的审美还是不错的。 庆林长公主伸出双手:“快过来我看看,总有些时日没见你了,都长成大姑娘了。一转眼,都要嫁人了。” 顾彝微笑起身:“叔祖母取笑了。” “哎呀,我这是高兴呢。”这话说得真是言不由衷啊! 庆林长公主一直发问:“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先打发人说一声?一路上都还好么?家中可有什么嘱咐?” 顾彝心道,这是在探底呢? “昨天到的京外,想一路风尘就蓬头垢面拜见长辈实是不恭,故而在城外略作梳洗。路途虽远,倒也平安。家中无他话。我等晚辈只令听京中长辈之命。” 庆林长公主越发觉得奇怪了:“你祖父给驸马来了信,把你的事情悉付于本家,你可知道?” 顾彝起身再拜道:“长辈安排,晚辈不敢置疑。” “那边儿你要怎么交待呢?” “世事难两全,依礼而行,总是正道。” ―――――――――――――――――――――――――――――――――――――――― 女人这里说话弯弯绕绕,男人说话就直接多了。 顾益纯劈头就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配合着拍桌打凳的音效,一抬手,皱皱巴巴的信就拍到了桌子上。顾鼎兄弟俩一瞄那信,上面的字迹好熟,再一看,靠!还被揉过,显然内容不怎么美妙。 两人好想哭,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只管听长辈的,不是我们能插得了口的。只是……事已至此,还请叔祖父代为筹划转圜。” 顾益纯差点没被气死!“京中都已经传开了,现在才想到我?早干什么去了?糊涂!蒋氏是好相与的么?本家也未必一心啊!真要跟着本家一条道走到黑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道雷劈得兄弟二人眼前一片白花花,顾益纯把话摊开了说,摆明是在问取舍、问利益、问站队。顾鼐比他哥要坚强那么一点儿,强自开口道:“联姻从来平常,世家之间,几百年了,这些个亲戚理也理不清楚了。” 顾益纯冷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本家都自顾不暇呢!他们想跟着蒋氏搀和!你们赔进一个妹子还不算?还要全家都跟着进去?愚不可及!” 顾鼎低声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顾鼐抢上一句:“万事请叔祖教我们!我们想,再不济也让阿宝在老宅待嫁。可余下的事情,实非我们两个能办得了。” 顾益纯一字一顿地道:“你们也说了,联姻从来平常,那就当平常婚姻来办!邺侯家姓蒋却不是蒋氏,我们姓顾也不能代表顾氏。好好过日子!我都还没看清楚呢,你们就急着下水,水浑了,鱼也不是那么好摸的!行了,都去吃饭!” 庆林长公主说假话的本事也是一流的,跟顾彝说些家常,又留着兄妹三人吃饭。顾宁也被拉来上桌,他没见过顾鼎顾彝,见了面,不知道自己是要站着被拜的,还乖乖上前行礼张口道:“阿兄……唔……”这是被迫消音。顾鼐算是熟人,无语地看着被乳母捂住嘴巴的小叔叔,等乳母放下了手,才解释道:“这是侄儿的哥哥,也是您的侄子。”不是你哥! 这顿饭比较和谐,顾宁小朋友还是很识时务的,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娘已经被肉眼不可见的黑色霉气给包围了,飞快地关掉了复读功能。一餐饭毕,三兄妹去老宅,公主府还派人护送。一片和谐,让等着看好戏的人大失所望。 关起门来又是另一副景象了,庆林长公主飙了:“他是什么意思?!!!逗我们玩呢?!!!” 顾益纯沉声道:“你这个样子又有什么用?” 庆林长公主气得直掉眼泪:“哦!老的写信说不用我们管,小的哭天抹泪过来让帮忙!耍猴儿呢?”更要命的是她老人家已经拉起了排斥顾彝的新占线,这三兄妹一表态,她成恶毒反派了,庆林长公主怎么受得了这个刺激?!叫人给陷坑里了! 顾益纯道:“越是这样,越不能跟他们计较,只要咱们不错格子,错在他们!大郎是糊涂了,孩子们不糊涂就好。可教就教嘛!总不能让人看笑话。” 庆林长公主满肚子苦水:“知道了。”她背后做的事情,是不能让顾益纯知道的。可是吧,半个京城的贵妇都知道了,庆林长公主对顾家本家做的事情很有意见!三兄妹这一表现,庆林长公主所作所为,就从受害者变成小人了,能不急么?庆林长公主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名声是次要的,这口气咽不下啊! 107、姑娘的反省 “什么?直接去了长公主府?”许多家等着八卦的人都吃了一惊。非常关心顾益纯一家情况的郑府也不例外,今天郑琰都没有出去鬼混,几个嫂子也没有一个回娘家的,都聚在杜氏面前等着派出去围观的仆役带来消息。 消息来了,她们也傻了。 “正是。”回话的仆妇回话也是一脸醒不过神来的样子。 杜氏又问了一句:“我没听错吧?”说着还看了看女儿、儿媳,眼中满是询问,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郭氏的嘴巴跟她二嫂关氏如出一辙,也是明快:“您没听错,顾家几个小辈是先去了长公主府,并没有先去本家~”说完就捧着五个月大的肚子自言自语,“真是奇了怪了,先前的风声可不是这样的啊,难不成顾氏本家也有小娘子要出嫁?都准备上了,这怎么就……”话到一半让她表妹萧氏给戳了一指头。 郑琰也呆了:“当务之急,先理清这里头的门道再说吧。他们这一变,咱们也要跟着变一变了,本来准备的那些贺礼就略有不足,我去师母那里探听探听,有了准信儿,咱们该加的还是要加的!” 这话得到了赵氏的响应:“七娘说的是。”她的心放到了肚子里,这次婚事背后的弯弯绕绕她不想去管,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谢天谢地了,不然弄得她心里也难受。都是世家出身,这办的叫什么破事儿呢?镇天在家里听着大家讨论蒋顾联姻,不给长公主面子,大家也要结团去刷这两家的面子,赵氏无疑是最不痛快的那一个。 杜氏拍板也快:“就这么着。” “哎~那我先去了啊。” “你急什么!这会儿顾家那几个孩子怕还没走呢!你这急匆匆的像个什么话?” “嗨!谁还不知道谁啊?我看啊,他们就算现在不知道,在京里住不上一天,保管有人告诉他们:你们叔祖母不高兴啊!我一准儿上黑名单,好坏都随他们了,谁怕谁啊?” “再等等,好歹等人家午饭后再过去,眼下这个样子,公主府怕要留小辈用饭,你过去了算什么事呢?给我安静片刻,别跟急脚猫似的。” 郑琰吐了吐舌头,起身走到堂中央,冲着杜氏咳嗽一声,正正衣领,正容长揖:“遵夫人命――”调儿拖得长长的。逗得一屋子的女人笑声不止,杜氏道:“你就会耍宝,顾家小娘子与你差不多大,这都要过门儿了,你呢?还在憨玩。我得给你紧一紧性子了!” 郑琰哀号一声:“娘,亲娘,您是我亲娘啊,怎么回回说话都像是池之他亲娘?管我也忒狠了。好歹是您生的,偏不过我,也信不过您自个儿么?” 气得杜氏要揍她:“看看看看,她这说的什么话,这还是个小娘子么?信不信无赖都说不过她?哎哟,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郑琰拎起裙角就跑了,阿庆跟在后头追:“七娘跑慢些。” 出了杜氏房前长廊,郑琰就放下了脚步,一脸的凝重:太大意了!庆林长公主大意了,她也大意了,没想到这样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办的事情居然出了变故。排斥顾彝不过是举手之劳,想做也就做了,做事之前还是缺乏思量啊! 本事这事儿吧,顾家对不起庆林长公主在先,长公主是快意恩仇,排斥顾彝也没什么大失礼处。现在小辈们乖乖过来请安,庆林长公主反成了器量狭窄之人。搁郑琰,她也憋屈啊! 真没想到这兄妹仨会这样做!悔死了有木有?! 郑琰更是懊悔,顺风顺水地过惯了,连皇太子都坑死了,居然失了警觉,万事太想当然。不论此事个中曲折如何,事先没有想到还有三兄妹不往本家先拜公主府这一件可能,就是她的失误。这还是一件小事,主要责任方在庆林长公主,下次要是轮到与郑家利益相关的事情,还是这么疏忽,那是要出人命的。 幸亏是小事!郑琰心里敲响了警钟:以后万不可如此大意了! 回到绣楼上,看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郑琰两眼发直,进入深思状态,婢女们各各小心走动,不敢打扰了她。郑琰想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猜:为什么会这样?顾益纯手里的信并不假,要不然庆林长公主也不会这样生气,甚至那封信郑琰也看过。而最近并没有其他的消息传来,顾鼐最近一段时间在京里简直抬不起头来――可见顾氏并不敢初衷。 除非急变,可有什么急变到顾鼐见了兄弟之后就…… 猜不透!打死郑琰也想不到乖宝宝世家子居然“忤逆”了祖父,直到下午去见了庆林长公主。 ―――――――――――――――――――――――――――――――――――――― 庆林长公主满心苦逼,幸而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易与的角色,最初的慌乱过后很快就定住了心神。定神之后细细一想,事情毕竟不是不可挽回――她又没有昭告天下点名要pk了顾彝――只是需要几个帮手一起敲边鼓。 “去个人看看,阿琰在不在家。” 倚栏连忙躬身道:“婢子亲自去么?”这屋里的气场很可怕,早溜早妙。 “也好。”正好有个心腹把她的尴尬情形说给郑琰听,免去了自己亲口承认的难堪。 倚栏到了郑家,正遇到郑琰准备出门,太巧了,倚栏先拜了杜氏:“长公主请小娘子过府一叙。” 杜氏答应得十分痛快:“早去早回,别叫她太扰了长公主。” 倚栏笑道:“哎呀,两家这样熟,早就说不上什么扰不扰的了,长公主待小娘子直如女儿一般的。” “连你也惯着她了。” 倚栏笑笑:“婢子可不敢当呢。” 侍奉着郑琰出门,扶着郑琰上车,她自己也麻利地跟着爬了上来,郑琰笑道:“正好,听说顾家小娘子入京了,嫁妆都没放就直拉到师母那里了,你可见到有什么新奇的物事没有?我正好奇呢,给我说说呗。” 倚栏心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七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婢子就是。” 复述前情无须多言,郑琰目瞪口呆之余倒也理解:“这确是世家风范了,只是下面的摊子难收拾了。本家不好跟长公主府闹,只怕两下里有得掰扯了。” 倚栏道:“婢子们愚钝,也闹不明白这些个事儿。” “你肯定能想明白,就是头绪太多,理不清罢了。牵着好几头儿呢,光是自家怄气也就罢了,难为的是还有蒋里掺在里头,这还不比别的,好好一个小娘子押在人家家里呢,毕竟是骨肉。两位小郎君,可别愁白了头才好。”顾彝是真被坑了!背后还有世家与勋贵那看不见的圈子在作怪,她是站哪边儿好呢? “谁说不是呢,小娘子模样儿也好,礼数也好,人虽闷了点儿,也是个好姑娘。这定亲一遭波折,结亲又是一遭波折。啧啧。” “好事多磨。” “还是小娘子说得在理,呀,到了!” 倚栏服侍了郑琰下车,一路引着去见庆林长公主。走到屋里,庆林长公主正抱着个茶杯出神,眼前一暗,抬头一看:“你来了?” “嗯,师母忙完了?” 庆林长公主苦逼完了,已想出对策来了:“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就是想你了。心里一闷,见到你就舒畅了。哎呀,这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见面不见面,提到了就闹心。有的人呢,偏是解颐客。” 尼玛,这是说我长得像笑星呢吧?这是嘲讽呢吧?郑琰瞪起了眼睛:“我很好笑啊?” 庆林长公主捏着她的耳朵:“你这耳朵是怎么长的?话是怎么听的?” “哎哟,疼疼疼!” “你这样年纪了,耳洞也穿了,平素就是不肯戴坠子,仔细耳洞长死了,再受二回罪!是没有看得上的坠子么?我这里正要新打些首饰,到时候叫他们一道给你做些新样子,放心,都是内造的……” 咱跑题了吧?郑琰抢回自己的耳朵:“太沉了,拉得耳朵都变形了,您看看,我拿茶叶杆儿塞上了呢,不怕长死了――您找我来就是为了揪耳朵啊?再这样以后不来挨揍了啊。” 庆林长公主终于被逗笑了:“说正经的,顾家阿宝赴京发嫁,来求我帮忙。我想菊花开了,办次赏花会,让小娘子见一见人。” “这样好啊,您前阵儿不是总念叨想她么?一片爱护之心,果然是对侄孙女儿比对我好,再念叨翻脸啊。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当然要告诉大家。” 庆林长公主笑得更欢:“嗯嗯,耳朵长得不好,嘴巴长得不错。” 靠! ―――――――――――――――――――――――――――――――――――― 庆林长公主的效率很快,没两天就开了个赏菊花的花会,觉得自家花草不够,还跑她哥那里大肆搜刮了一大堆。引得皇帝问她:“你这是要干什么呢?明抢我的!你那里的好花还不够多啊?” 庆林长公主道:“侄孙女儿要出嫁,以后就在京里住了,人生地不熟的,我总要给她引荐一二。当然要盛大。” 皇帝皱眉道:“我怎么听说是托给本家了?”声音非常不好! 庆林长公主心中一乐,道:“老的糊涂,小的倒还算明白。”一长一短把事儿给说了。 皇帝道:“你也不要太高兴了,这事本就是他们办得不地道,这小辈才羞羞答答来找你的,换了另的事儿,他们还是要守孝道的~这样,到时候我也过去,总要把事情说开,免得他们本家再拢∧阋桓龀す鳎悄パ捞逋常胰ニ狄凰担膊缓媒涌凇k腔拐婺米约旱被厥露耍裁幢炯遥≡劫薮逅急傅煤酶咝耍 敝苯佣u商浮 庆林长公主眉花眼笑,抱着皇帝的胳膊:“还是大哥疼我!” 赏菊会这就热闹了,庆林长公主遍邀亲朋故交,左手是郑琰、右手是顾彝:“这是宜和长公主、这是荣安公主、这是……”总是世家居少、勋贵居多。顾彝心中颇不自安:尼玛圈子不对啊!北极狐和北极熊,都是北极的,都是白毛的,可还是不是一个物种不是?心中暗暗叫苦。 顾彝本是个比较单纯的姑娘,然而婚事上一折腾,她也迅速成长了起来,顾氏家教固是说要谨守礼法,却也不是很死板,先天就有这素质,一琢磨,成长还很快。前天到本家去拜访,本家倒也和气,有火也没冲她发,压力让她哥哥给担去了大半。只是本家伯母很担忧地道:“你祖父是略欠思量,长公主震怒,勋贵们都已经知道了。有违理法,实在难办。你们很懂事,这很好,只是以后要更加小心。” 这是下马威还是示好?显然是示好,大家都很克制,庆林长公主明白无误地表示出了:“我要有个这样的女儿,做梦都能笑醒,又聪明漂亮又识礼数哟。”大家也很和气,纷纷询问顾彝的喜好、来京城是否适应,还有友情提供邺侯家八卦以供顾彝参考的。 这与会的女人们,活得可真是滋润啊!一张张脸上都是明媚的笑,那飞扬的眉眼,那仰起的头颅。她们似乎不用在意有没有坐正,也不用管是不是笑得露出了牙齿。爽朗又绝不粗俗,顾彝的心也跟着快活了起来。 很快,皇帝出现了,他是半途出现的,在庆林长公主介绍完宾客并且把顾彝给介绍出去之后,皇帝才声音宏亮地出现:“为着你这里花团锦簇的,快把我的花园儿给拔秃了。” 一群贵妇行礼,并不大拜,庆林长公主更是携着郑琰和顾彝上前:“要是没秃怎么办?我再拔它一拔?” 郑琰已经笑道:“拔着多不划算呐,已经担了名儿了,索性点一点剩了多少,都算是您手下留情的,让圣人拿钱来赎!” 【这两位对圣人真是随意呢,看来与圣人关系不错。】顾彝评判。 “你都快要嫁人了,还这样胡说八道,有得池之头疼了。我说,你就不能学学别人,斯文一点?呃,你看,这是……是谁啊?就很好嘛!” 庆林长公主为皇帝介绍顾彝,顾彝更紧张了,每一个动作都绷着,很标准地向皇帝行礼。皇帝一摆手:“不要拘束嘛。听说你是来待嫁的?多与你叔祖母走动走动,都是自家人,她还是靠得住的,你们这样近的亲党,她不会亏待你。” 皇帝的态度也明显了。 庆林长公主把握机会表明心迹:“那是,圣人问问她们,”目光环视在场的贵妇,“我念叨着阿宝好有两个月了,就盼着她过来呢。她来了,亲近还来不及,怎么会亏待?” 皇帝赞许地道:“这样才好。” 顾彝终于把握住了基调,心下大安。在与哥哥们拜见叔祖父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或许本家会生气,或者蒋氏也要有白眼,现在都无所谓了。蒋氏自己也办了矬事,顾家也矬上一矬,扯平了。 无论如何,多认识些人总不是件坏事。且顾彝对蒋氏也没啥好感,她虽出身支系,却也明礼:父母尚在而擅定婚约,蒋氏无教养。到临死了才想起托付女儿,蒋卓的老师脑子也有病,这样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蒋家娶她,娶的是顾氏,顾家嫁她,是把她嫁给蒋氏嫁给未来的邺侯,至于嫁给哪个人,家里人是不在乎的! 嗯!生在这个彪悍的年代,受庆林长公主满园悍妇气场的影响,顾彝姑娘终于有了这个年代妹子该有的彪悍之气:抱紧庆林长公主的大腿,管你娘家婆家,不拿你当个事儿你就不是事儿!凡事但凭一心而定,觉得对就做,觉得不对就不做。 ―――――――――――――――――――――――――――――――――――――― “哎哟,事情终于算是有了个了结,”郑琰对郑靖业抱怨,“顾家老大莫不是老糊涂了?就算有个什么打算,留这样一个把柄,弄得大家跟着心里不舒服,他有毛病啊?师母不跟小辈计较,可不会不记恨他。” 郑靖业道:“那也算个事儿?!何必为那个老糊涂分神?” “事虽小,架不住烦人呐。” “这也算烦?不理会就罢。真正头疼的事来了,你给我打起精神来!”郑靖业一脸的抑郁。 世界上还存在能让郑靖业说头疼的事?郑琰好奇心起:“什么事啊?” “今是朝后,圣人问诸相,诸皇子哪个为佳!” 108、原来想错了 皇帝要立储了! 一声惊雷,把所有人的心思从那些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事情上给扯了回来。 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你们看哪个皇子可以当太子啊?”可这意思也差不多了,宰相都是混官场混得熟了的人,这当中也没有一根筋的货,马上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就是要准备立新太子了,但是,皇帝不直说。 郑靖业心说,这要么是皇帝有成算了,要么是皇帝还有犹豫,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适合他直接报出个名字来。如果皇帝有了成算,你说错了,要让新太子记恨,按照皇帝的年龄,这个新太子多半就是新君了。如果没成算,猜中的机率也不大,白白结怨。傻子才直说!再说了,真心话也该是私下相召的时候表白,现在这旁边还杵着俩灯泡呢,谁说实话实是二百五! 郑靖业照旧用了他那句万金油的话:“此陛下家事。” 蒋进贤本是有心思的,按照次序,他是第二个回话的,见郑靖业不接茬儿,本已打好了满腹的草稿又都咽了回去,也跟着耍起了滑头:“圣人之子,还请圣人明断。” 这两个都这样说了,韦知勉更不好强出头了,心道:万一我说了,你们俩不同意,背后捅刀子,说了也白说,我才不那么傻呢!他的心思,正是蒋进贤所想。废太子前鉴不远,给了大家一个错觉:弄掉一个太子并不很困难,千万不能自己提名了一个人选,倒树起了一个靶子。韦知勉也捧着个手笏道:“皇子非臣下所可评判。” 三只狐狸,早就修成精了,道行有深浅,再浅,也是狐狸精。 皇帝一听这三个这样说,眼睛就瞪了起来,跟这仨老货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明显看出来这是推诿之词嘛。皇帝鼻孔里一哼:“天子以国为家~什么都是朕的家事~”咬着牙的调子听得人都替他牙酸,“事事都说是朕家事,要朕自己决断,要宰相何用?~”一面说,一面张开了双臂,宽大的袍袖被展开,连着他双臂的动作上下扑腾,仿佛一只,呃,金灿灿的母鸡。 不过,没人敢笑。 郑靖业自出道以来,或许被上官找过碴,却从没挨过皇帝的骂,这一回,算是开了荤了。他老人家的座位最靠近,最先发言,挨骂也是头一份儿,郑靖业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看着皇帝扑腾来扑腾去,从座位左边扑腾到了座位右连,终于郑靖业忍不住说话了:“圣人稍安毋躁,陛下乍然一问,实让臣等无从回答。不知您说的是‘佳’是指哪一方面?” 皇帝更怒了:“哪一方面?你问朕指的哪一方面?少给我装糊涂!~你们一个一个,”伸手挨个儿的脑门儿都指了一回,“不都琢磨着这么一回事儿么?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大家都懵了。蒋进贤见皇帝指着郑靖业的鼻子大骂还在开心的,等皇帝骂到第二回他就笑不出来了――太反常了!尼玛皇帝本来跟郑靖业的好基友似的,说话细声细气,骂儿子也不骂老郑的,哪个人开恩了老郑他不但帮老郑出气,还要劝老郑不要生气,现在开始骂郑靖业,这事儿不对头啊! 郑靖业被皇帝一骂,也懵了一下,他反应快,很快就伏地请罪。蒋进贤跟着跪到了地上,接着是韦知勉。 皇帝本来伸着手指的,正戳得痛快淋漓,手下的靶子集体失踪,都矮了一截儿,几下指空,一低头,好么,三个人齐齐下沉,躲了。 丞相们一跪,皇帝也冷静了下来,摆摆手:“你们都去。回去好好想想,”长叹一声,“明日给朕回话。” 三人齐声告辞,慢慢起身,静静退下。三人当中,原是郑靖业打头,这一后退转身,前军作后队、后队作前军,郑靖业反倒落在了另两个人的后面,蒋、韦二人刻意放缓了步子,等郑靖业徐徐越过他们,方跟着一起行进。靴子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音,郑靖业刚刚抬脚要跨过门槛儿,皇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等等。” 你又要做什么啊?三人心里吐槽。啊呸!当初废太子的时候咱们说让你自己作主,你可没这么“客气”过啊,现在又是要闹哪样?刚才骂得不过瘾,现在还要再叫回来骂啊? 三相站住了脚步,一齐回头看向皇帝。郑靖业暗道一声晦气,又得多走几步路了,转身上前,躬身:“请圣人训示。” 皇帝咳嗽了一下,老脸居然还红了一红:“方才是我急躁了,丞相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两天心里烦的。”说着伸手亲自把郑靖业给扶了起来,苦着一张老脸又诉一回苦:“事情不好再多拖了啊。”说着还接同情分地故意咳嗽了好几声。 他双手一伸,搭上郑靖业相叠的双手,郑靖业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扶着,很快站直了身体,皇帝左手忽然一紧,牢牢握着郑靖业的手,右手成拳抵到唇前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郑靖业连接反扶着皇帝,给他拍背:“圣人。”蒋韦二人还等着皇帝扶呢,一看皇帝这般作派,也不再继续弯腰了,都上来夹扶皇帝。 皇帝语重心长地道:“咱们都老了,得作决断了。”三个丞相一齐点头,语带哽咽地道:“臣等无能,令圣人忧虑。”指天咒誓,一定要为君分忧。 皇帝唇角一翘:“如此,甚好,甚好!诸卿密之!” 三相有志一同地再次吐槽:这会儿知道保密了,你方才那分贝够得上高音喇叭了好吗?要保密,你该一个一个地小声好啊。口上一齐道:“遵旨。” ―――――――――――――――――――――――――――――――― 郑靖业吃了皇帝一顿排头,心头狐疑,回来也琢磨上了。皇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立储这样的大事,要问丞相的看法,只有一个一个问的,因为事涉机密。日后哪怕是真要开会讨论了,也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唉唉,抛开这一条不提,哪个皇子当太子,对郑氏而言,都不算是什么大好事,已经长成的皇子早有自己的关系网,还与蒋进贤等人关系密切,实在不好拉拢。而年幼的势力又单薄了些,而且会有世家岳父! 头疼,非常之头疼。郑靖业遇到了老辈权臣常遇到的难事:与未来老板如何相处。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原来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以为不论是谁当了新君,只要不是原来那个太子,郑家都不至于太惨。竟是忘了,不与太子直接敌对,万一太子身边有自己的仇人,还是个死结。郑靖业能混到现在,一是自己本事,二也是与皇帝的关系好,老板是个大关键! 皇帝让保密的事情,与心腹之心也不能多言,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郑靖业越发谨慎了。万一不小心,自家狗腿子里有卖主求荣的,揭发他个“泄禁中语”什么的,就是新君手中现成的把柄,而且这些人还真没有一个宰相之才,跟他们商量这样的大事,说了也是白说,反而会有人出馊主意,郑靖业也焦虑了起来。 正逢着郑琰过来说顾家的事,郑琰知道郑靖业对顾益纯的事都很上心,前两天还嘀咕着如果顾氏本家敢接手这事儿,他就要安排御史从顾氏本家到顾益纯他哥再到邺侯通通参上一遍。 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郑琰道:“阿爹不是早就打定主意,咱们不趟这浑水的么?情势未明,上蹿下跳的徒惹圣人心烦而已。” 郑靖业摆手道:“总不能只靠临机应变,须得有长远打算。” “长远?”郑琰不懂了。 姜还是老的辣,郑靖业一一给女儿剖析:“先时我们想,不管哪一个皇子做了太子,日后都要用人,就要用到我们,却是想岔了,是想用人不假,却未必是用到我们。世家虽已朽败,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多少还有一些看头,且天下并不是没有材杰之士,只是没有出头的机会罢了,你知道现在是不是有一个什么未来的宰相在穷乡僻壤里猫着?我手上是有些人,可你说,如果新君出手,他们是跟着新君走还是跟着我走?” 郑琰也呆了一呆,是啊,老辈权柄的宿舍就是当新人的垫脚石。不行!“那就不能坐以待毙,不如,也择一皇子拥之,如何?” “难!皇子不好靠近啊!他们里头有一半儿有显赫的母族,其他的妻族也不弱――除了萧十郎。就算有一个好靠近了,到时候与太后族起了争执,新君再向着你,又能如何?尤其是少帝即位,威望不显,没有自己的威严,压不下太后,就要难办!” 他们,都已经有或者即将有一个有着光鲜姓氏的妻子,而他们的岳家无一不会是为他们出死力、求回报的世家。非常不幸的是,这些人跟郑靖业全tm不对付。苦逼啊! “总有一个最合适的,圣人问何子最佳,那就是有一个比较,哪一个在皇帝心里最合适,阿爹就支持谁,总不会错的。还有,说到交替,咱们家,是不是要安排大郎二郎回来了?再有,交替时节,最忌权臣坐大,新君会不满。能共患难是最好的。”姜还是老的辣,郑琰一直以来以为的稳坐钓鱼台策略,真是坑爹啊!还道只要自己不动,就可保得万全,还是郑靖业看得深远。 还是要积极进取,郑琰很快调整了心态。这几年她也慢慢历练出来了,无论什么时候,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冷静、沉着、忍耐。郑琰放弃了钓鱼姿态,用心谋划了起来。是了是了,郑家可不是世家那样的根深蒂固,新君看你不顺眼,你还敢弄出一副姿态来,那是找死。 “还没到那一步,”郑靖业沉吟道,“先不要乱了阵脚,也不需过份收缩,否则到了那一步,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事情还没有太坏!” “那――阿爹看好哪一位?” “你说呢?” “诸王我都没见过,实在说不好。只是年长诸王,已经这么久了,圣人也没说看上了哪一个,可见,圣心难测。不过,恐怕不是齐王。说来齐王居长,按礼当立齐王,然而齐王与咱们家还有些芥蒂(求婚未成),对咱们来说,也不是个好人选。蒋进贤有两外甥,沈氏也不好相与,年长诸王与郑氏不利。” “我也是这样想。倒不为别的,只因这几个没有一个纯孝之人,哪一个但凡迂腐一点儿、心软一点儿,我也就认了。” 郑琰会意,迂腐一点儿,一定会照顾先帝老臣,郑靖业求的是全家的延续与荣耀,她哥哥们现在看来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乃父的,守成也是勉强,倒是侄子由于数量庞大,量变引发质变,还可期待。她爹求的是一个安稳的环境,让孙子们长成,枝繁叶茂可担大任。一个迂腐一点的皇帝,郑靖业乐得放手权利,守得孙子们长大。反之,就坏了,一个心机之辈,多少会对上代权臣产生坏的影响。 “只怕圣人不乐意有一个软弱的继承人。”郑琰小声道,哪个爹想要那样的儿子啊? “如果其他的都有更大的毛病,就行了。”郑靖业不在乎地道。 郑琰吓了一跳,她现在比郑靖业还小心:“这样不好,废太子,我们出了大力了,虽说别家也有份,也已经让人侧目。现在又求刺诸王之短,倒是比圣人说话还算数了,焉能让人不惧?” 郑靖业身上开始散发黑色的雾气:“我这一年来对诸王细心考量,或者,可推吴王。” 吴王萧令仪,苗妃的养子?郑琰沉默了,这一位也算是个好选择,他不是苗妃亲生,这拥戴的功劳不算是苗妃的,肯定是郑氏的。最妙的是,他妈死了,外家一点用也没有,现在又年幼,很好较正。问题是:“朝臣答应么?贵妃会怎么想?” 郑靖业以手加额:“难呐!” “可圣人不是让阿爹尽快给个答复的么?阿爹不如说,您知道圣人的意思,当时不答,乃是因为事情重大,不敢忘议。且年幼诸王与大家接触时日尚短,实在看不出来,想来圣人是亲生父亲,对儿子总是比外人了解的,不如……请圣人择一品行温良端厚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圣人选中了的,大家都扶着走一程。温良端的人,他至少不会坏事儿不是?”郑琰抓住了郑靖业的要点。 “就是这样!” “圣人怎么就这么急了呢?” ―――――――――――――――――――――――――――――――――――――― 皇帝要立皇太子,一是情势所迫,皇帝毕竟不年轻了,储位不能久悬。二也是因为苗妃跟他哭来着。 皇帝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如以前了,前阵子从庆林长公主那个赏菊宴上回来,他也来了兴致,要到御园游玩。作为他近期最宠爱的女人没有之一,苗妃是随行的,并且极力排斥其他妃嫔的出现。 苗妃对付皇帝是有一套的:“那咱们去那里,也不要带什么旁的人,只当是花园初会,如何?” 皇帝聊发少年狂:“那我便扮作游学少年,你就是大家闺秀,我误入你家园中……”他还玩起角色扮演来了!问题是,哪家花园能让人“误入”啊?不当贼打个半死然后交官才怪! 苗妃掩口吃吃地笑:“好啊!” 得,这一高兴吧,他扮上了瘾,非要找了身外面的衣服来换着,把花白的头发梳梳好。这找来的衣服可不如他常穿的内造的皮裘保暖,他又为图个潇洒形态,不肯再穿得更厚一点。 跟苗妃尽兴cos了一回“落难公子中状元,私定终身后花园”,虽然当时还没有科学,大约也就是这个意思了。等他假模假式地跟苗妃打躬作揖:“多谢小娘子抬爱……”就一头栽到了苗妃身上,把苗妃吓得不轻。 亏得苗妃也算是宫斗多年,对后宫的掌控尤其是皇帝身边的掌控有一定心得,死死按住了消息,这才没有弄出大乱子来。皇帝醒得也快,心中也是侥幸不已:要是让外面知道他这是因为跟苗妃搞“夫妻情趣”弄病了,老脸可就全没了! 睁开眼睛,已是华灯初上,苗妃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实在可怜。伸手要给她拭泪,被苗妃躲过,一边哭一边道:“你快吓死我了!” 皇帝暗道一声惭愧,又好言抚慰,问道:“我睡了多久?” “放心,还没过夜,不用担心明日早朝,你……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这一倒,我六神无主,也不敢叫别人知道,急得我……急得我……” “我这不是没事么?” “谢天谢地没有事。” 苗妃这样担心他,让皇帝很受用,又调戏起苗妃来了:“我要真有事,你可怎么办呢?” 苗妃哭得更惨烈了:“那你把我们娘儿仨一道带走了吧!” 皇帝吓了一跳:“这话从何说起?” 苗妃抽抽噎噎地道:“因圣人爱顾,我们母子三人已是招人嫉恨,圣人若要弃世,千万别忘了我们,别让别人作践了臣妾母子,也算是臣妾母子不枉与圣人相识一场。” “何至于此?!” 苗妃继续哭,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们个个开府建衙,羽翼丰满,世家眼中并无我们。你走了,他们谁当家,我们都要受欺负啊!” 皇帝再安慰:“我总给你们留个宽厚仁和的新君来倚仗。” 苗妃只不肯答应,死活不相信:“别人不管是谁,都护不得我们母子的。就算想护了,在别人那里讨一口残羹剩饭,还不如死了算了,”哭到最后,请求皇帝,“您给二十三郎、二十四郎一个归宿,让我与您生死相伴吧!”话里话外,就差直说要请立自家儿子当太子了。 皇帝最后说:“我想想。” 这一说不打紧,苗妃便日日逼问:“您想得怎么样了?”加上哭诉告状,今天说淑妃面慈手黑,明天说燕王和荣安公主残害手足诬陷过废太子。她告状有水平,又是宫斗专业自学成材的一代宗师,告的还偏都有那么一点儿干货,弄得皇帝也疑神疑鬼了起来。 皇帝一拖再拖,苗妃便一逼再逼,直到:“您没个准信儿,不如……臣妾便问,二十四郎如何?他还小,怎么教怎么好,必不会对他的哥哥们如何的,臣妾可代他立誓。再不济,二十三郎也好啊!真要逼死我们母子么?” 皇帝也跟着烦躁了起来,皇家手足相残乃是大忌。又心疼起他那个被废掉的太子来了。要是苗妃说的是实情,那这个大儿子被废得实在是冤! 说到底,皇帝也只是一个被小妾逼得要上吊的苦逼老男人而已。所以说,男人啊,三妻四妾后宫种马神马的,当时是爽了,苦日子还在后头呢。这还是个标准帝王姿态呢,要弄个哪个都是真爱,哪个都舍不得,最后哪个都跟他生了儿子,都想要当皇帝的,看他怎么办哟! ―――――――――――――――――――――――――――――――――――― 就在这个时候,郑靖业向皇帝交卷了,他是单独向皇帝汇报的:“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出臣之口入君之耳。” 皇帝点头道:“你说。” “太子,国之储贰,当在稳,而后求进。” 皇帝一点头:“你接着说。” “诸王年纪差得大,臣等未能全识,了解毕竟不如陛下,是以臣只能泛泛而谈。想来陛下对诸王已经有些评价了,他们都是您的儿子,才能有长短,父母爱子之心一也。您给他们都开府、置署,哪个都差不了。只有一件――陛下,您还有长子,他被废过了,可他毕竟做过太子,还留有不少子嗣,得有一个能处置得好的人来处置。这个处置,不是处决。至少,得能看得透事儿,管得了事儿,又得有仁心。” 萧绰是皇帝的孙子辈里第一得意人,简直是心头肉,皇帝近来怀念废太子,想的全是他幼时的守礼可爱,兼及萧绰,又听苗妃哭诉,听郑靖业所言,大合心意:“正是!卿之诚心,我自知之。” “诚如此,臣且不问陛下中意于谁,只请陛下思量太子僚属,这一回,万不能再出错了!” “好!” “端方之师固好,还当有直言极谏之士相佐。再者,太子一应仪仗,臣也得有个数儿。” “但有准信,我必先说与你。” 郑靖业笑了,诸王里他一个大冤家就是齐王,齐王跟废太子斗得不遗余力,实谈不上宽和。不是齐王,郑靖业能放下一半儿的心。余下的,大概是要从年幼诸王里选,那些都是嫩货,一上台是镇不住场子的,这就给了郑靖业一段缓冲的时间,可以筹划从容抽身。没有直说苗妃的儿子,不管亲生的还是抱养的,乃是郑靖业对苗妃的智商实在不敢恭维,后宫女人玩朝政?别开玩笑了!苗妃要是不请立她自己的儿子当太子,顾益纯都能跟他大哥相亲相爱! 有郑靖业这样的唱作俱佳在前,似蒋进贤这样的“举贤不避亲”就没多大看头了。而韦知勉这个打太平拳的还真是四平八稳:“废太子已经废居,诸王里齐王居长。若陛下问立储事,依礼,只有是齐王。” 呸!那小子不是什么好鸟!皇帝不高兴了。 还问了一个他信得过的小青年儿:“这几日出入相府、久滞不出的人,都查清楚了没有?” 109、世事难两全 侍立在皇帝身边的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身形颀长,肤色莹润,眉不粗却色浓黑,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直挺的鼻梁,微带着上翘弧度的薄唇,按在剑柄上的手指修长有力。池之的相貌很好,这个年轻人又是另一种的漂亮,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听皇帝一问,利索地一个躬身:“回圣人,都看过了,这几日几位宰相府邸并无异常。还是原来的那些人出入,没有特别多的,也没有特别少的。” 做了这么多年的丞相,该知道的规矩也都知道了,混官场的心得也积攒了不少。道行有深浅之别,底线还都是明白的。 皇帝一脸宽慰,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诸王那里呢?有何异动?” “眼下也没有。”年轻人回答得恭敬,心里止不住地腹诽:自从太子废了之后,这都多久了,该结盟的早都结了,人家计划书都不知道进化到哪个版本了,还用得着现招人来计划么? 皇帝沉着地点点头:“这便好,这便好啊~”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年轻人,“你阿爹还好么?” 年轻人脸上的神色益发恭谨:“谢圣人挂念,臣父身体安康,不过畏寒,不爱出门儿,”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微笑了出来,“只是说,等梅花开得盛了,要赏花儿,还想请圣人驾临呢。” 皇帝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纵容:“他呀!就是这样!好个雅事儿。” 年轻人低头陪笑,皇帝又问道:“你阿娘呢?” 年轻人道:“阿娘也好,尚来无事,弄孙为乐。”其实那个不是他亲妈,是嫡母,只是年轻人知道皇帝问的是谁,再说,他亲妈早死了,难道要他回答他亲妈在地下享福了或者是已经投胎到一户好人家里了? 皇帝忽尔长叹一声:“世子与世子妃呢?还闹不闹了?这两个真是不安宁,阿源我本看着很好的,怎么这成家立业了,又不牢靠了呢?你呢?曹王总是求我给他的儿女安排婚事,也不见你阿爹阿娘有什么动静,你可还未婚呐!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小娘子?只要能办得到的,伯父必当尽力,你可也是我的侄子啊!” 哦,原来这个年轻人是卫王的庶子。这人年纪并不大,约摸十六、七岁,早生成了个美男子的模样。卫王清贵又刻意与朝政保持距离,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浪费,真正的有钱有闲。闲来无事就去风雅风雅,在与许多女子一起为京城、为天下的绯闻努力添砖加瓦的同时,也生下了一堆的庶子庶女。他又是个不喜俗务的,一切都堆给妻子、儿子去处理,在儿女婚姻上比他兄弟曹王就消极得多。什么时候卫王妃说:“某某娘、某某郎到年纪该议婚了,你倒是拿个主意。”他就说:“你看着办就好,定下来了告诉我。”然后就一收袖子,跑去继续吟诗听曲去了。卫王妃跟在他后面收拾烂摊子,琢磨着这个儿子该娶什么样的老婆,那个女儿要嫁什么样的婆家,再跟他报告。他一听,差不多:“就这么办吧。”婚事还是卫王妃去操持。 眼前这个年轻人在他的儿子里排行第十一,生母只是侍妾,没有正式的职称,据说原是个家伎,生得柔媚多情,与卫王也有过一段恋情。只可惜卫王的爱情不会为哪一个女子停留,这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卫王还在与最新一任知音谈人生谈理想谈音乐谈哲学。孩子满月没多久,当妈的就死了,十一郎就被卫王妃给抱养了,养到现在,也长成个大小伙儿了。只是年纪还没有太大,结不结婚,正在两可之间,是以皇帝有此一说。 十一郎名深,身材样貌采着父母双方的优点长,王妃抱养,还把他养得允文允武。皇帝自废太子之后,对自家亲戚家的孩子越发优容,他把仅剩的三个外甥里最大的那个郭靖给拎到面前,又在诸多侄子里,择了长得最好的萧深也弄了过来。这俩是一组,互为ab角,天天在他面前打滚儿,举凡安全、宣召、刺探消息、打小报告等等机密要务都交给他们做,间或要他们卖个萌来安慰老舅/伯父那颗苍凉的老心脏。 这两天是萧深主抓,重要的事情就交给他来办了。皇帝挺信任这个侄子的,年纪虽小却知轻重,是他召来全族子侄考较,选拔出来的。 萧深从容言道:“天下好女多矣,只待缘份,但有所欲,无隐于君。”现在就不要拉郎配了吧。 皇帝点头:“好小子!有志气,怎么眼下没一个能入你眼的么?” 萧深矜持一笑:“圣人取笑了。” “罢罢罢,你先看着,哎,”皇帝郑重地竖起食指,“先说好了你也不能总这样,再过两年,你要还没拿定主意,长辈们可就要给你定了,到时候别怪我没问过你的意思啊。” 萧深喜而拜谢。 皇帝挺得意地看着这个侄子,多好的孩子,好养眼啊~ ―――――――――――――――――――――――――――――――――――――――― 皇帝继问过宰相之后,又单独问了一些朝廷重臣,如九卿、宗正,继而又召了几个弟妹入宫闲话,问的也是哪个儿子好。 卫王是被他哥给骗进宫的,皇帝派萧深回去说:“我些想卫王了,我这里暖了好酒,御园梅花初发,折了几瓶,请他来赏花。”萧深个苦逼孩子现在还是很单纯的,他信了,回去跟他爹汇报。 卫王就好这个,而且觉得他很乖,皇帝哥不会坑他,也开开心心地收拾包袱进宫去看梅花了。一路上还打腹稿,梅花总要在树上赏才漂亮的,红梅白雪,现在还没下雪。如果是折下来的梅枝,最好要衬着白色的布景云云。 一到大正宫,就看到皇帝冲他招手:“来来,看看看看。知道你畏寒,就不到外头去啦,咱们在屋里看也是一样的。” 卫王道:“这样看不出什么来,须得瓶后树一素面插屏。” 皇帝也很开心地接了建议:“还是你懂这个。” 卫王一眼看去,高高矮矮排了五、六瓶子梅花,一一品评过。皇帝忽然叹道:“几枝梅花尚分不出个伯仲,何况于人乎?我现在遇到一个难题,想问问你的看法――朕之诸子,谁最佳?” 妈的!又叫这货给坑了!卫王的脑子里瞬间回放出了几十年的过往,小时候被他哥哥坑点心,少年时代弄把好扇子也会被他坑掉,后来哥哥们跟老大造反,卫王之所以不念旧恶地死活不肯反,盖因小时候吃亏太多,有了心理阴影,知道怎么也翻不身,乖乖躺平才不会被虐。 好容易诸事平定,卫王装温良受装了好久,皇帝也对他不错了,临老临老,这位大哥又坑了他一把:哥,立储的事是能瞎掺和的吗?别害我好吗?为了这把椅子你砍了多少人哟。 “圣人是知道臣弟的,能耐有限、对政事的眼光也有限,我们看哪个侄子都可爱,可要说这哪一个更能耐……”实在说不出来啊!经历过手足相残皇位之争的两王,打死都不肯扎进这个旋涡里。 甚至卫王还心中颤颤地想跟皇帝提一提:“哥,你是不是把我儿子还给我啊?搁你身边儿我不放心啊!”可惜没胆,只好贡献了儿子去侍君王,回来拎着萧深的耳朵叮嘱:“万不许与皇子多作纠缠。知道吗?!” 曹王比卫王还老实,答案与卫王如出一辙,弄得皇帝都后悔了:怎么把兄弟都弄得残了呢?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萧深个苦逼孩子回家差点儿挨揍,卫王再斯文,对儿子还是可以犯粗的,非脱鞋拎着个鞋底抽儿子不足地平息心中怒火:“你翅膀硬了,居然跟皇帝一起坑我!你提醒你爹一句会死啊?” 萧深冤枉啊:“阿爹,儿真的不知道啊!”一面辩解一面躲,抱头鼠蹿。他是要到御前当差的,这脸上要挨了一鞋底,皇帝问起,他还真不好回答。幸而卫王妃闻讯赶来,救了他的脸:“你就知道跟孩子们抖威风,他小孩子家,懂什么?你就教训他!他有错处你好好说啊。” 弄得卫王家乱糟糟的皇帝再问姐妹。 庆林长公主与宜和长公主比她们的兄弟可爽快多了。宜和长公主道:“侄儿都一样,只是有一样儿,总是咱们萧家的人,可不能把世家看得比什么都重,这样儿,我可受不了!”郭家新被弄进世家之列,是靠的国家强力,老一辈的那个贵重圈子排斥她,弄得她一肚子的火。 庆林长公主与姐姐的看法一致:“天子为万民,非为世家。真要硬说哪一个好,我也觉得就一条儿:得对自家人好,还得稳得住,不受撺掇。” 皇帝犹豫了,他早一批儿子里,大多都是世家女所出,还都有了世家岳父,为他们择这样的岳家的时候,皇帝是满心地疼儿子,不想委屈了他们,要为他们立威立势。现在倒好,是他亲手把儿子推进世家的怀抱,从此儿子一去不回头,都跟世家结婚去了。想到这里,皇帝也后悔了:废太子确实有点冤的,至少,是皇帝给他选的老婆、选的僚属。 年轻的儿子里,不少人生母微贱,再小一些的婚还没结,与世家牵涉不深,倒好调整。 皇帝还真不怕那啥啥的世家造反什么的,首相郑靖业他不是世家,现在的朝堂也不是世家一统天下的格局,有什么好怕的呢?皇帝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给余下的皇子选非世家女为正妃,当然啦,岳家也不能太次了,可以弄勋贵嘛!配合一个诸如郑靖业这样的托孤大臣,唔,韦知勉可以跟着凑个数儿,对了,再让卫王或者曹王也掺一脚,郑靖业为主,这样儿子也有人帮扶,大家一起踩踩世家啥的。 不过,国赖长君,皇帝虽不愿意去想,下意识的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五百年,希望能择一个已经不会夭折的儿子。这样的话,哪怕儿子已经长大娶亲,也无妨,还是那样,留下个大臣帮着儿子、提醒儿子,别犯浑。自己呢,也可以写个遗书,千叮万嘱让儿子一定要守好自家基业,不能当傀儡。 两种选择都有了后手,皇帝就开始思量了:要一个仁厚一点的太子,哪一个呢? 无奈之下,皇帝想到了他还有个老妹夫――顾益纯。顾益纯,天下名士,以相人著称。平常让他说个话、当个官儿他都往后缩,皇帝觉得,这一回不能让他再缩了:“十一郎,去把顾益纯给我叫来。” 萧深领命,亲自去了趟顾家。到了庆林长公主门口儿,见里面忙忙碌碌的,仆役进进出出,扛木头的、抱席子的、扎绸子的,好不热闹!长公主府长史见到他,连忙迎了上来,不必辩论,轻而易举就叫了声:“十一郎。” 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庆林长公主侄子加起来将近五十个,长史见过萧深一次就记住了。 萧深先肃容表示了自己的来意:“圣人宣驸马晋见。”长史本想跟个漂亮小伙儿搭个讪的,听他有圣命宣,也肃容听了:“天使里面请,正堂宣谕。” 萧深在长史的陪同下缓步往正堂而去,沿途帮工纷纷停手让路,又有侍婢伸头探脑赶来围观,咬着手指头,交头接耳:“喂喂,看看看看,哪里来的小郎君,生得竟不比池郎逊色呢。这两个要是站在一处,可就有眼福了。”这是无节操粉,哪个颜正就粉哪个,偶像遍天下。 “休要胡说,才看一眼,就知道生得不比池郎逊色了?说不定看多了就不觉得呢,池郎自从跟了先生,日日看着,也不觉得变寻常了。”这是脑残死忠粉。 “池郎我倒不觉得,这一位可真是生得俊呐!”这是本来无偶像,一见萧郎变成粉。 长史连连抹汗:“婢子无礼,见笑,见笑。”连连挥袖让侍婢们退回去。 萧深撇撇唇角:“无妨,正事要紧。姑母府上,这是忙什么呢?” “哦,这个,是老家小娘子入京待嫁,日子都定啦,宾客太多,老宅那里摆不开,公主便说,咱们府里也收拾了出来,一道执行客人。” 萧深点头,不再言语。 见了顾益纯,宣了旨。萧深还到后头拜了一回姑母,庆林长公主不是她那个傻哥哥,压根儿不信这“写了幅字,觉得得意,请驸马品评”的借口。戳着萧深的脑门儿:“少跟我弄鬼!圣人的字,我还不知道么?必有旁的缘故的。说!”架子上那个红嘴儿绿鹦哥跟着重复:“说说说说说。” 萧深看一眼这贼鸟,陪笑对庆林长公主道:“圣人实是这样说的,那个……” “嗯?” “旁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前两天圣人让我阿爹入宫赏梅花,回来阿爹就打了侄儿一顿,说侄儿跟着圣人哄他。两人倒是真赏花了,还说了些话,说的什么我也听不真切,回来就挨了家法。” “行啦,少给我装可怜相儿,”庆林长公主转怒为喜,“你姑父回来,我不打你,总成了吧?” “那倒是好。” “且住一住,我去看驸马的衣裳穿好了没有,他不常出门儿,出去也是一身乱七八糟,要名士都是这样,真不知道有何可称道之处了。” 倚栏会意,带人上茶上点心,又悄悄把顾宁引来缠这个表哥,庆林长公主趁机去跟顾益纯说话:“圣人许是问你何人堪为太子,你小心些。” 顾益纯点头道:“我但凭心而论。” “哎,你!” “放心!”顾益纯拍拍妻子的手。庆林长公主跟皇帝说过话,回来拐着弯儿地问顾益纯哪个侄子比较好,顾益纯一直不肯松口,已经被罚睡了八天的书房了。到了现在,还是不肯交个底儿。 ―――――――――――――――――――――――――――――――――――――――― 但凡立储,事关重大,如果皇帝没有一个铁了心要立的人,总是会摇摆不定的。问了这个问那个,毕竟新君不能当光杆儿司令,皇帝也想自家江山得传万年而不是最后因为择储不当而被人反了。 顾益纯进宫,皇帝正假模假式地坐在书案后作挥毫状:“啊,思玄来了啊,来来来,”放下笔,冲顾益纯招手,“看看我这幅字写得怎么样?” 顾益纯心说,大舅哥,你这演技太糙了一点儿吧?殊不知,皇帝这几天用各种理由招人入宫、骗人入宫,演得太累,现在是懒得演了。肯给你个借口,你就接了吧,要是直接问策,看你紧张不紧张! 顾益纯也假模假式地点评:“笔力雄厚,就是结构不太好。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其气外漏。”霸气侧漏了喂。 皇帝:“……”夸我一句会死啊? 皇帝一脸不高兴地道:“我还道已经写得不错了呢,既然你说还有不足,那就是不好了,罢罢,不说字了,咱们说点儿家长里短吧。”他直入正题了。 顾益纯问:“圣人想说什么?” “说长短――朕之诸子,各有何长短?哪个最合适?” 顾益纯反问:“圣人说呢?” 这话要是别人问,皇帝早抽过去了,顾益纯不同啊,他是名士,铁口直断,问话必有深意。皇帝自己神神叨叨地叨叨开了:“齐王性躁,赵、秦平庸,十郎其蠢如猪,五郎、六郎、九郎倒是不坏――又无显德且与旧族牵连太深。十四郎以下又都太小,且母族不彰。” 顾益纯听得心里摇头,这皇帝呀!真是求全责备,而且,顾益纯觉得,皇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评判了,他还是少说为佳。 齐王已经被排除了,皇帝对废太子满心同情之下,觉得既已废其位,总要保其命,齐王不合适。赵王秦王也年长,性情都不坏,平素不喜强出头,倒是都娶的世家女。赵王妃夏氏、秦王妃楚氏,皆是世家女。然而两王长得都不太好看,而且平素也没有太明显的长处,皇帝心里告诉自己选个能对家人好的就行,可事到临头,他又不甘心:怎么着也要选一个像样一点的继承人吧? 魏王几个呢,出身不错了,他嫌人家“与旧族牵涉太深”,祁王以下倒是母家寒微了,又嫌人家“母族不彰”,左右,他都要个好! 皇帝说得嘴巴都干了,最后才殷切地问顾益纯:“你素有相人之能,说说看,哪个合适?” 都让你挑剔个遍了,还有啥好说的? 顾益纯慎重地道:“相君不比相臣,陛下若为国家计,当查诸王师友,是否亲贤臣而远小人。再者,是否明达事理。其三,不可贪慕虚浮。” “试细言之。” 顾益纯笑而不语。然而笑而不语这个技能必须得是“贪慕虚浮”的人才肯吃的,打到皇帝这个老流氓身上,皇帝开启了流氓技能“免疫”。力逼着顾益纯必须把话说明白了。 顾益纯道:“为国家计,需要强势些的,为家族和睦保全计,需略柔软。”说完就跑了,是真的跑,卷起袖子,撩起衣摆。那速度,参加老年组百米赛准能拿第一。门口撞上萧深,萧深还很乖地跟他打招呼呢:“姑父。” 顾益纯百忙之中居然还抽出手来拍了拍萧深的肩膀,拍完继续抓着衣摆跑路,萧深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跑去看他皇帝伯父。一看,皇帝正在那儿挠头呢。 顾益纯绝尘而去,留下皇帝在那里苦思冥想,头发都快要抓秃了“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愁死了!对别人来说,或许不难选,对于皇帝来说,世事难两全。 尼玛这么些个人说了这么多,就顾益纯说到点子上了,虽然是说一半露一半的,却是最坦诚的。诚实最伤人,皇帝忧郁到内伤。 ――――――――――――――――――――――――――――――――――――――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以为他的吹风会开得隐秘,事实上,秘密一旦让第三个人知道,它就不是秘密了。皇帝连番召人,还是挨着个儿的招,亲贵大臣召了个遍,还不带重样儿的,没被召的都能猜出一二了。而对被召的人来说,那就更不是秘密了。 诸王、后宫都不安生了。苗妃依旧是哭,哭得肝扬寸断,哭得皇帝愁肠百结。其他妃子暂时见不到皇帝,皇子公主就不同了,一个人跑皇帝跟前来联络感情,这其中也有坐得住的,所谓坐得住,是指不上蹿下跳,而是有计划,不但在皇帝这里坐坐,还到亲戚那里走动一下。这里的亲戚特指萧家亲戚。 皇家好不热闹! 顾益纯跑回家,被庆林长公主给拦住了:“你这是怎么了?宫里有变故?” “没事没事,我跑得快,就没事了。” 庆林长公主试探地道:“圣人问了什么?” “大约与问你的一样罢。” 庆林长公主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是神神秘秘的,你是没见过以前,这样的事儿不是小事!要尽早决断才好――你究竟说了什么?能看出圣人的意思么?” “此事不是你该讨论的。”顾益纯头一回对庆林长公主说重话,气得庆林长公主脚也不跺了,上手来掐,掐得顾益纯嗷嗷叫:“妇道人家,不要多问啊!阿宝的事情准备好了么?贴子下完了没有?到时候宾客盈门,可不要出差错。” 庆林长公主掐得累了,停下手来,冷着脸道:“这还用你问?” 顾益纯为着风度尊严,强忍着不去揉胳膊,这婆娘下手太狠了,一定已经青了。“给安民的贴子发出去了吧?到时候请他们一家过来,打扫一处房舍,若是饮得晚了,就留他住一晚。” 庆林长公主一挑眉:“你们倒亲近,不与我说,反与他说!他是你老婆还是我是你老婆啊?!!” 顾益纯苦笑:“你别再闹了,事儿不小,却是碍不到你的。得给他提个醒儿。” 顾彝婚期已至,在这京城立储的风浪中,这桩婚事居然是一点也不引人注目了。 郑靖业要给顾益纯撑场子,作为女方嘉宾出场,带着老婆孩子,浩浩荡荡开赴庆林长公主府。顾益纯亲自迎接他师弟,两个携手同行,顾益纯道:“今日可醉而不归,我已经打扫了下处,你若喝得高了,歇歇也不妨。别污了外袍,内里换洗的衣裳,尽有的。” 宴上,并没有机会说什么私秘的话,郑靖业惦记着顾益纯的话,立意装醉。 杜氏嗔道:“这个老不修!还搅扰主人家来了……” 郑琰一戳杜氏后腰,杜氏转头看女儿,却见郑琰对她使了个眼色,一面上来道:“怕路上颠簸,颠得吐了就不好了,还是留下来吧,我也留下来帮师母照看,阿娘只管放心回去。”池之给郑琰助拳:“岳父放心,小婿留下来伺候岳父。”杜氏道:“” 郑靖业以醉为名顺理成章地留宿庆林长公主府。两个侍婢把个醉丞相扶入房中,不多会儿,驸马也来了,看着侍婢忙碌地给郑靖业洗脸、除外袍,灌醒酒汤。顾益纯有些不忍,道:“行了,都下去吧,我来。”醒酒汤之所以能醒酒,就在于味道刺激,顾益纯让人留下来的,不好意思再害人受这等罪。 清场完毕。郑靖业原是醉得直哼哼,听着脚步声渐远,眼睛嚯然睁开,冲顾益纯笑道:“什么事,这样神秘?” 顾益纯欲言又止,终于小声把与皇帝的对话慢慢复述了一回:“说来,一个宽和的太子对你最好。” 郑靖业竖起食指挡在顾益纯唇前:“我知思玄,思玄知我。”啥都别说了,我懂。 顾益纯的脸上似哭似笑:“我总是对你有愧的。” 郑靖业正色道:“怎能让你屈从于我呢?你能告诉我,已是情份了。事情并不糟,还可转圜。往后你一定切记,不可擅见诸王,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是长公主驸马,安静便可保全。万毋再泄禁中语!” 郑靖业一点都不怕,怕啥,就算找个刚硬的太子,上台之前也得老实猫着。老实了,就代表刚上台的时候没威望,没威望好啊,很多事情就好操作了。唔,皇帝那里也得埋点伏笔呢。 顾益纯答应着,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声音在门外停住了,池之的声音传来:“先生、岳父,安歇了吗?” ―――――――――――――――――――――――――――――――――――― 郑靖业想着在皇帝那里打个预防针,他甚至想,可以自请照顾新太子,或者在太子那里安排个把人。又或者,可以把顾益纯推荐给皇帝,让他教导太子,想来皇帝至少不会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第二天一早,从庆林长公主府里带着女婿去上班,刚踏进宫门,就见李幼嘉飞奔而来:“相公、相公,出事了。” 这话说得挺不吉利的,郑靖业好修养,没翻脸:“不要大呼小叫的――出了什么事?” 李幼嘉气喘吁吁地道:“有、有人投书,上告齐、齐王不法事!” 郑靖业与池之对视一眼,池之匆忙道:“小婿去御前。”郑靖业点点头:“去吧,”转对李幼嘉道,“不要慌,齐王有事,不涉我等,你急的什么?细细说来。” 110、高科技犯罪 李幼嘉仿佛就是为了京兆尹这个职位而生似的,兜兜转转了一个大圈子,他又回到了这个位子上,做得滋润无比。凭借着在这个位置上一呆多年的经验,又有郑靖业这样的后台,李幼嘉这个京兆尹越当越顺手,也很少遇到什么麻烦了,哪怕京城勋贵多如狗、高官满街走。多少人显贵想在这里办个什么事儿,还要承他人情让他给个方便? 近两年李幼嘉过得颇为飘飘然,他家总头子郑靖业连东宫都挠趴下了,他作为郑靖业的心腹骨干,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 真是想得太好了!这不,麻烦上门了。 大字报与小广告,从来都不是某一个时代的特产,自从诞生之日起,他们就广泛地存在于世界上的各个角度,史不绝书。一旦有什么大事件,总能看得到童谣、谶语、流言、飞书那忙碌的身影。这一次,事关立储,又是诸王相争,匿名信的出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废太子的时候没有什么大面积的流言蜚语才是不正常的表现。 既是意在储位,那么这些舆论导向最终的目标就只有一个:影响皇帝。飞书出现在京城,再正常不过了。 京城,这几十年来就是郑党盘踞的地方。李幼嘉一觉醒来,发现大街小巷出现许多匿名信,还都是说齐王不好的,睡意未褪的双眼瞬间瞪得溜圆,脑袋也马上清醒了。原本事涉皇子事情就不小,还在这立储的节骨眼儿上,按照礼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帝就没个嫡子,废太子也是庶长子,他废了,齐王就是诸王中最年长者,这飞书出现的时间未免也太巧了些! 李幼嘉果断作出决定:“去,看看哪里还有这飞书,一体收缴了来!”飞书,按照法律条文来断,是非法的,所有匿名信,如果仅仅是揭发罪案,查有实据了方能不问罪。今天这事不同寻常,李幼嘉猜得没错,匿名信已经满天飞了,这是破坏国家秩序、扰乱社会治安的恶性事件! 李幼嘉一个停顿都没打,直接让人收剿飞书,自己亲自跑到郑府去投帖求见郑靖业求个意见。一到郑家,先把门房给吓了一跳,大冬天的,李幼嘉居然头冒白烟,仿佛一个武侠小说里给晚辈用内功疗伤/把毕生功力传给走了狗x运的落悬小子的前辈高人。 马迎迎上前一揖,问道:“京兆何匆匆?”嗯,高层次混得久了,马迎说话也文绉绉的了。 这要放在平时,李幼嘉还会跟他打趣两句,现在正在着急上火,也不说笑了,对着马迎一瞪眼:“这时候了就不要铝耍∠喙兀俊 马迎道:“相公昨天在顾先生那里过夜,并没有回家。” 李幼嘉直拍大腿:“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真有急事?非相公不可?除了相公,夫人眼下也在家里的。” 李幼嘉匆匆道:“此事必得知会相公的,说与你也不妨,等太阳升起来,怕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昨夜有人趁夜散了一地的飞书,揭齐王不法事――你把这个回禀夫人,我去寻相公……” “还寻呢,这都什么时候了?相公也该去上朝了,几位小郎君刚出门儿,您就没遇上?就是您――这跑来跑去的,就没看看时辰?朝会不到,你怕也难交待。”马迎好心提醒着。 李幼嘉捂着帽子抬头,可不是,出门的时候天色尚暗,这会儿太阳已经爬出来了。再晚一晚,他就要迟到!李幼嘉抢过缰绳,飞身上马,拱手道:“我去大正宫,你千万上禀夫人,此事不小。” 马迎道:“小人省得。” 李幼嘉调转马头奔宫里去了,马迎也转身奔后头找杜氏急报。 晨昏定省是美德,郑琰觉得自己生在这个家里,一定少不了做坏事,而且仿佛已经做过了,就不要堕落得太彻底,好歹得提醒自己――干掉太子是被迫的,我本质还是个好人――她对礼节还是挺遵守的。 早早起床,爬起来去看爹娘,今天她爹夜不归宿,她就去陪着老娘说话。杜氏那里正在摆早饭,看到郑琰来,对赵氏呶呶嘴:“瞧她这机灵劲儿,知道我这里有吃的就寻摸着来了。” 赵氏低头微笑,手下却不停,给婆婆摆摆筷子,才在杜氏的示意下也坐下了,丈夫上班早,儿媳妇跟婆婆一起吃饭联络感情。郑家规矩不大,没什么儿媳妇一定要侍候全餐的臭毛病,意思一下,表明立场,杜氏便不苛责儿媳。 郑琰与三个嫂子打过招呼,一点也不客气地寻了个位子坐下了:“咱们娘儿俩谁跟谁呀?” 杜氏早晨心情正好,也不跟她计较:“先喝口汤再吃,三娘五娘六娘也不要看着,都入座用饭吧。”说着率先开箸。 郑琰咬了块枣糕,觉得味道很好,嚼嚼咽了,问赵氏:“这个今天尝起来比往日更香甜呢,是改了做的法子?” 赵氏最恨人吃饭的时候说话,无奈郑氏家风如此,她只得放下筷子,庆幸自己正在喝粥,一口咽了就行。张口欲言,外面马迎央人回来话来了:“京兆尹来寻相公,见相公并不在家,又急往宫里去了,说是京中出现飞书揭齐王不法事,府中事请夫人裁决。” 纵使后宅妇人,听说事连齐王,也都不淡定了。赵氏、郭氏、萧氏面面相觑,食难下咽,赵氏通达些,知道情况不妙,郭氏萧氏都是皇帝亲戚,争皇们,是她们这个亲戚揍那个亲戚,心情更差。杜氏却是知道,自家跟齐王没瓜葛,不关自己的事儿,却也坏了心情。 只有郑琰,该吃吃该喝喝,淡定得很:“你们这都怎么了?齐王,圣人亲子,圣人不会让他被流言所伤的。” 萧氏心说,就因为是皇帝的儿子,才有事啊!这是要乱呢。郭氏看看小姑子又看看婆婆,一肚子的话都闷给她还没出世的儿子听去了。妯娌里赵氏与郑琰相处最久,知道这小姑子满身心眼儿,才不是像嘴上说的这样万事不过心,一副正义凛然的迂腐模样。行啊,反正有你拿主意,咱们就不说什么了。 杜氏问女儿:“果真无事?” “咱们无事,齐王也无事。”她说的是齐王,而不是萧令业,一旦萧令业不想当齐王了,那他就麻烦了。 郑琰在听到消息的一瞬就反应过来了,这是有人想上位,想把齐王这块绊脚石给踹飞呢。失德之人,如何做得太子?只是不知道是谁做的?啧啧,这下要踢到铁板了。皇帝已经把齐王排除在外了好吧?皇帝当初把齐王弄到外面是为了保全他,防止他与废太子再起冲突,最后惹来杀身之祸,是保命,可不是下放基层去锻炼镀金。现在哪怕只有一点把齐王当成候选人进行考虑,都不会把他扔外面不召回来! 对这样一个人下手,还弄得满城风雨,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因为齐王存在着就是个障碍,有人要搞齐王,不搞死也要搞臭,让他彻底失去竞争的资格。 这倒也算是一步好棋,问题是,如果下手的不是老三赵王,去一齐王又有何用?难道要再搞赵王?接着秦王、魏王的一气搞下去,弄得想出头的这个成了实质上的“长子”?真当这是单机游戏啊? 皇帝不是无人工智能npc!啧啧,这事儿,只怕是要密查,查出来是哪个皇子搞的鬼,这个人才是真的要完蛋!郑琰真心希望这事儿是赵王、魏王这样的年长诸王搞的:他们蔫了,对郑家有好处。 郑琰的话让杜氏的心情好了一点儿:“既然这样,咱们家里不要有人出去嚼舌头!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跟着传播流言。” 媳女皆应命,又命令家下人等统统注意,郑琰也令人去池之家里传话:“但有流言,家中人许听不许信,许疑不许传。”池之昨天住在顾宅,未及回家,恐怕来不及处理此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固然不怕事,却不能不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吩咐完了,还不放心,又向杜氏道:“池郎外家寡居,两位又都是不问世事的,家里奴婢一个管束不住,反易生事端,我还是得出门一趟,也顺便听听消息。” 杜氏叹道:“你去罢,路上小心。” 郑琰大摇大摆坐着车出门去了,一路上街道没变、建筑没变、连街边的树都还是昨天那副光秃秃的模样,却平白让人觉得气氛紧张。到了地头,一番安排自不必说。不论是池之家还是池外婆家,家下仆役倒是听她的话,乖乖闭门不出。郑琰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李幼嘉,这位京兆尹行色匆匆,让人好不同情。 李幼嘉是个人精儿,京城地界儿混得颇熟,该记得的事情绝不肯忘,一眼就认出对面车辕上坐着的是郑家仆役,一看那车,郡君的规制,就知道里面坐着的是郑琰。 不等衙吏喝道,李幼嘉打马上前,拱手道:“京兆尹李幼嘉在此,前面可是郑相公府上郡君?”心里已经确定了九分。 果然,对面传来声音:“正是。”却是男仆回话。 李幼嘉一拎缰绳,青骢马踏步上前,凑着车窗小声道:“郡君,我是上请贵府仆人往内传话,可传到了?” 郑琰道:“要是说齐王飞书,那就是知道了。” “郡君这还出门?” “如何出不得门呢?左右与我们无关,这时节才要稳呢。” 李幼嘉道:“夫人也是这样说么?” “家里是这样看的。”郑琰含糊地道。 李幼嘉道:“那便好,相公也是这样说的。” 看出来了,与刚才那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相比,李幼嘉现在语气可平淡了,想来是有人撑腰的缘故。“事情出在京兆,您还是要忙一忙的,便不打扰了,正好儿,我去寻阿莞去。” “郡君自便,不嫌弃小女便好。” “怎么会?阿莞可爱。” ―――――――――――――――――――――――――――――――― 李幼嘉还真是得了郑靖业支招的,郑靖业听他说了飞书的事,如何还不知这里面的猫腻?只要是个政客都能想明白,一时之间诸王都有了嫌疑。只有脑袋长成方形的,第一反应才是要按律行事。 郑靖业与齐王关系也不太好,让李幼嘉复述了一下飞书里的内容,捋须道:“这里面虽有夸大之辞,却也不失真实之迹啊!似纵奴行凶、诋毁太子等事,俱有事实呢。”李幼嘉心说,我知道这是都是事实,您老不是也派人查过么?这里面还有一些证据是我亲手交给您的呢。 “也不必惊慌,剑指齐王,哼,谁也不是傻子。只是你要记得,不要被人当了枪使才好!” “请恩相明示。” “这事怕还要着落在你身上,老夫只恐你查出来的人,未必就是真凶呢。啧啧,只是这齐王之事,又有实据。只有一句话,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对圣人,不要隐瞒,你要是不能评判,就把证据给圣人,请圣裁嘛。还有,不要手忙脚乱的!这天,塌不了。” 李幼嘉一听就明白了:一、齐王的劣迹要上报;二、这样大规模的散发小广告也要查;三、这事儿郑党就不要掺和了。李幼嘉有理由相信,郑靖业也是想齐王倒霉的,否则说齐王的坏事也是有根据的,明明眼下的重点是有人非法散发小广告。 皇帝的脑袋一点也不方,他老人家一眼也看透了这里面的文章,当场就发作了,伸手把桌案拍得山响:“荒谬!可耻!京中居然会有飞书!!!李幼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幼嘉心说,我哪儿知道啊?冒着冷汗,捧着个手笏,李幼嘉出列道:“这是违法!”语气是那样的斩钉截铁,不少朝臣侧目,李幼嘉一无所觉,继续慷慨激昂,“律有明文,散播飞书当罪,用这样的手法,实是蔑视国家、蔑视朝廷!无论齐王是否有劣行,这一夜之间抛洒上千份飞书,好大的手笔!齐王虽贵为亲王,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人励精图治,公而忘私,岂会偏袒于齐王?” 皇帝心烦意乱,李幼嘉说的场面话骗不了他,他这发作也是走走过场,真正的戏肉还是在散朝后的小会上。皇帝在李幼嘉说完之后就指着他道:“既发生在京里,这事就交给你了,给我查个水落石出。”只是让查,而不是让断,可见皇帝还没气糊涂。 朝臣们的心情就复杂了,不由自主地用余光去斜诸王。这时节谁不想能提前悟到新太子的人选呢?不说私心,就是为了国家计,也不能弄个阴谋家当新君啊!人品不好的皇帝神马的,让人鸭梨山大! 诸王呢,真正的阴谋家压抑着紧张与兴奋,其他人不由暗暗叫苦,最苦的是赵王。 赵王萧令明,排行老三,在老大被废之后,老二被广发小传单,这俩去了,他就是庶子之首,嫌疑最大。赵王想死,他站在诸王之首,虽然看不到再后面一点的目光,也觉得背上被刺得厉害。他冤啊!尼玛!到底是谁在坑老二呢?早不坑晚不坑的,这个时候坑,这不坑爹呢吗?谁不知道弄倒老二是为了啥啊?我说,是哪位兄弟自个儿站出来认了吧,别拖累大家伙儿啊。 可惜,没人认。 赵王恨得要死,可又不能出列说自己是冤枉的。说了,人家问,不是你干的,你叫啥?难道他能傻缺地说:“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俩哥哥完蛋了,我当太子的机会最大”?不欠抽么? 一瞬间,殿上朝臣也很心惊,唉呀,真是一步好棋啊,只要出手的不是赵王,这谋划的人真是聪明极了,一下子干掉俩! 一心二用,朝臣们还能听到郑靖业启奏,各藩国请求派使参加正旦朝会,哦,还要送祥瑞之物,什么白龟白鹿白雉的。 大朝会,还真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般讨论的事情很少。真正的事情那是留在散会以后的。不一会儿,大朝会结束,小会继续开。 李幼嘉被留了下来,皇帝耳提面命:“你,去给朕查清楚,只管查。密之!”皇帝也怀疑了,他儿女不少,但是很少有父母肯承认自家儿女蠢的,皇帝是个明白人,他承认十儿子笨已经是极限了,万不敢相信他家三儿子也蠢成这样。可是如果不是赵王干的,就有另一个儿子,像只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阿飘,用幽绿的眼睛看着他和他身下的宝座。 要查,一定要查! 李幼嘉领命而出。 皇帝对三位宰相道:“你们怎么看?” 其实三人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也都觉得不像是赵王,毕竟赵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不像是有争心的人,人虽木了一点儿,却不像是那么二的。不是他,能是谁呢?难道是他隐藏得太好? 作为有亲戚在争位的人,蒋进贤理所当然地希望是燕王干的。这样竞争对手就去了大半了,年幼诸王,蒋进贤认为都不是威胁,皇帝年纪大了,国赖长君不是?而且,这样大的事情,蒋进贤一点也没听到风声,他不相信是淑妃系下手,淑妃系会跟他打招呼的。 韦知勉也犯上了琢磨,他儿子在皇四子秦王府里做长史,自然希望秦王得利。他儿子没说秦王有这样的手段,应该不是,那是谁呢?韦知勉想着想着,把怀疑的眼角留给了蒋进贤。 蒋进贤苦逼的心情一如刚才的赵王。 只有郑靖业最平和了,一拱手,对皇帝道:“圣人,先查出真相再说话。” 让蒋、韦二人吃惊的是,皇帝没再问他俩的意见,居然就这样默认了郑靖业的观点:“老了,累了,诸卿都去忙着吧,正旦将近,正是事多的时候。” 两人把郑靖业刚才说的话掰开了揉碎了的分析,也没看出有什么高明的地方,不就是和个稀泥、打个太极,还弄得不怎么高明么?圣人怎么就啥都没再说了呢?怎么就不再问一问咱们的观点呢? 他们哪里知道,皇帝是在怕,经历过手足相残的人,未必喜欢自家儿子也这样做。真相就是,皇帝鸵鸟了,他心有疑忌,却又不想承认自家儿子禽兽不如。宁愿带着怀疑去等,去希望,希望李幼嘉能给他查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结果来,不论过程有多么曲折离奇,别让他太伤心就行。 众相走后,皇帝呆坐在椅子里,半晌没回过神来。打开一只匣子,里面是一把象牙筹,一根一根地排着。皇帝慢慢地数出几根摆着,拿起一根,看一看,扔进匣子里,又拿起两根,也扔进去了。再拿,手下又缓了,扔不扔进去呢?皇帝迟疑了。 在李幼嘉到了之前,十一郎已经把飞书的事情告诉他了,他当时已经气过了,骂过了这个儿子行为不检,几乎要派人去把这责骂再转给齐王听。后来,他冷静了下来。齐王是不是做过恶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飞书。 在这个印刷术不普及、识字率也不怎么高的年代,纸笔真是稀罕物儿,一次千张,还誉抄得分明,不是普通人能筹划得了的事情。这样大的消耗,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准备好的。 用心何其险恶! 皇帝宁愿相信这是外国间谍干的!是的,一定是这样,老二远居边境之州,一定是老二有点才干让蛮夷畏惧了…… “嗨!”皇帝把算筹一摔,心烦意乱。 ―――――――――――――――――――――――――――――――― 李幼嘉能力还真不错,不出半个月,就给皇帝查了出来。 皇帝一看结果,直接抱起桌上的笔筒朝李幼嘉扔了过去:“混账!你信啊?他蠢么?明火执仗的去抢人!” 李幼嘉苦着一张脸:“不是臣信不信,是臣查出来的就是这样。秦王那里确实少了一批纸……” “飞书每一张的字迹都是一模一样,后来我阿爹才发现,那是印的。秦王府里正好从东市布店里弄走了一个人,说是当供奉去,此后就再也没见到这个人了……”李莞娘这样跟郑琰报告。 阿米豆腐,雕版印刷!郑琰惊奇了:“果然,做坏事需要技术含量啊!”她都已经能脑补出过程了:只要一个雕印师傅,事成之后不管是灭口也好、养着继续当工具也罢,一个人就够了,一点也不占地方,然后印刷,根本不用组织多少人手,有足够的纸张和油墨就行,临了把雕版一毁,如果是木版,烧了就行,大冬天的,方便极了。 放到这个时代,称得上是高科技犯罪了啊。 可郑琰还是不相信是秦王干的,哪怕是魏王,也不可能是他。皇帝又不傻,别人也不傻,总是会查的。就算他弄了一个会雕版的供奉也一样,那供奉主要是雕个版,用来印染花布的。说不定是别人冒秦王的名把人给弄走的。 111、阿琰猜错了 “这到底是谁干的呢?阿唐,你看呢?”于薇歪着脑袋咬着指甲的模样十分可爱,问的问题却一点也不可爱。显然,她这么问绝不是在讨论社会版八卦,分明是想要讨论出一个结果来,都进入今日要闻版块了。 李莞娘这个间谍从家里偷出情报,一群小丫头就聚在一起商讨。唐乙秀她爹算是刑侦专家,在外人看来她也算是家学渊源,十分不幸的是,唐乙秀同学对于杀人放火不感兴趣,她比较喜欢琴棋书画,于薇问她,等于白搭。然而,她对于飞书事件本身比较感兴趣,故而也知道一点:“我阿爹在家里闭口不言,哥哥们都不敢问,看来干系大了。” 林蓉大胆假设:“难道是齐王自己?” 徐欣嗤笑道:“他图的什么呀?这样的事情,一旦沾上,名声也就没了。” 于薇却又有了新思路:“不论如何,齐王总算又让大家想起来了,先回京再说。”不管是不齐王干的,单纯她的“以后再说”理论,就能看出此女确是有点单细胞的,瞻前不顾后。 李莞娘道:“竟是谁都有嫌疑啊,诸王之中,也确实看不出哪一个更出挑。”这个出挑,说的肯定不是相貌,必须是谁有机率当太子。 【公然讨论立储问题,妹子们未免太彪悍了一点。妹子不应该是讨论淘宝讨论动漫讨论化妆和时装的么?】郑琰心道,原来自己根本算不上特立独行。完全忽略了她就是这群妹子的总头子。 李莞娘是言必称七娘的人,见郑琰不说话,便不肯让她被忽视,问郑琰:“七娘看呢?这是栽赃陷害还是另有乾坤?” 郑琰笑吟吟地问:“赃在何处?”整个事件中,最妙的地方就在这里。齐王实有劣迹,就称不上栽赃。而消失的供奉、雕版并未寻见,也不算是“赃”。 至如秦王家不见了的纸张,他就说闲着没事儿撕着玩儿了,又或者拿来当手纸了,你又能怎么的?让秦王翻垃圾堆去找么? 用秦王的话说就是:“作案之人心思缜密,如果是儿臣,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臣为亲王,怎会留心府中一草一纸?焉知他人府中没少东西呢?儿臣请问圣人,可知宫中内库有多少东西?与账面是不是相符?”秦王这样说也是有把握的,很多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秦王知道的,皇帝未必就知道。秦王还举了例子出来,譬如“和买”的猫腻,譬如看管仓库的损耗。 由不得皇帝不信。内库又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倒是转移了许多百姓的注意力。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弄到最后,齐王犯法,飞书案就是无头公案了?”李莞娘不天真无邪,知道此事不小。 唐乙秀倒有见地:“总要有人担个名儿的,到底是不是真凶,谁也说不清了。” “竟有这样的事?”于薇也凑过头来,“我知道有些事是冤枉的,可凶手是谁,好歹大家心知肚明。这不清不楚的,又算什么呢?” “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呢?”郑琰不在乎地道,“担了名儿的未必就得不了好――只要不存了那个心,名声坏一点于诸王也没什么不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唐乙秀抛了飞书案,问郑琰:“塞翁失马,语出何典啊?” 郑琰一顿,忘了这是个架空的世界了,笑道:“这是胡乱听来的故事,说的是一个老头儿,丢了匹马……”把塞翁失马的典故说了出来,“所以说,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唐乙秀拍膝赞叹:“善哉斯言。” 李莞娘此人极有韧劲儿,还盯着飞书案不肯放,问郑琰:“谁失其马?何祸何福?” 郑琰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看来是福的,也许人家觉得是祸呢。人各有志啊。” 李莞娘听得半懂不懂,只得作罢:“我再回家打听。” 郑琰笑道:“你别再往前凑了,再往下,不是你能打听得出来的,得看圣人呢。” 不是她卖关子,实是此事疑点太多,她根本就猜不出来。这年头说是盛世繁华,人口众多,见过兔国拥堵大场面的郑琰只能嘲笑大家是土鳖。这根本就是地广人稀,山野里埋个人,除非老天帮忙,否则,骨头烂了都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失踪个把人、埋了几包东西(如果还有的话),小意思。 郑琰对破案也没兴趣,除非找到供奉、找到出面请供奉的人,又或者,散发小广告的自首,或者是有知道内情的人揭发。不然哪有这么容易啊? 众女讨论无果,无聊散去。 第二天又聚到了一起,李莞娘兴奋地对郑琰汇报:“赃来了!今天,有人报,在郊外赵王的别业旁边发现有野狗刨地,原是没在意的,没想到出去了一圈儿回来,看到一群野狗围着个尸首,叫上了里正,大家一齐过去,打散了野狗,便报了官,七娘猜,死的是谁?” “那个会雕版的供奉!”郑琰来了精神。她也吃惊不小,刚说这贼赃难寻,就来了线索。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奇呀! 怪不得呢,哪个府里弄不来个供奉,非要到事发前弄这样个人出来,还失踪了。现在还死了。嫌动静不够大,别人不会怀疑是吧?这节骨眼儿上还死了,离案发都大半个月了,还能认出尸体是谁,看来是个连环套儿啊! “赵王可以退步抽身了。”郑琰断言道。不管是不是赵王干的,现在这事儿只能赖到他头上了,大家都想是他干的,他再辩驳也没用。除非皇帝力挺,又或者有大臣组团保他――这是不可能的――他从此就从候选人里退了出来,还得结上齐王这个仇家。 最主要的是,如果在这样的证据下,还说不是赵王,那就是另有其人:揭发齐王,又坏了赵王的名声,一气算计了两个居长皇子,谁是这黄雀?皇帝就要向天下公布,自家儿子里不但有行为不俭的(齐王)还有野心家的事实,哪怕他私底下查,也不想公开的。 赵王,只能做这块遮羞布。 ―――――――――――――――――――――――――――――――――――――――― 郑琰猜得不错,皇帝气极败坏,直接认了赵王是凶手:“捆了那个畜牲来见我!” 李幼嘉严肃地道:“臣只是京兆尹,不能锁拿亲王。” 皇帝一指萧深:“你,找宗正,带上人,去捆了那个畜牲!” 萧深简短地应了一个“是”字,扭头便走,再没半点多余的语言动作。大正宫前半部分就是个办公区,他倒不用跑太远,宗正按辈份算比皇帝还要高上一辈,也是萧深的亲戚,年岁倒是不大――才五十岁,在这个位子上算年轻了――萧深还是恭敬地请这位前辈里屋叙话。 宗正道:“这般神秘?” 萧深沉声道:“圣人令宗正点人拿赵王入宫。” 宗正吓了一跳:“真的是他?” 萧深嘴巴死嘴,一张俊脸绷成了便秘状:“我亦不知。还请应命。” 宗正急忙点人,带着一队人马跟着萧深走了,实也不用他的人出什么力,萧深自带了一队精锐,只是要用宗正的名头罢了。赵王在家里正自惶惶,他弟弟秦王被查出来“或许”涉案,惹得他骂了好久,又担心自己洗刷不掉罪名。 宗正来了,倒省得他再担心了,直接面对事实吧。 一路上,无论赵王怎么询问,宗正与萧深都不肯吐露一字。赵王问过两声,也就不去自取其辱了,心中暗恨:早知道就该在废太子的时候也自请到封地去了!又后悔: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以为自己呆在京城而齐王在外,自己“或许”有望问鼎大位了呢? 各种情绪在心头闪过,赵王的脸色却一直沉寂着。 到了大正宫,皇帝见面就是家暴,凡是能捞到的东西,都往赵王身上砸:“畜牲!禽兽!猪狗!”反正赵王就不是个人类。 郑琰还是猜错了,这年头的皇帝虽然多疑,也还算是纯朴的,他想得并不太深入,什么儿子们都不顾手足,想着陷害对方什么的,大家都要争位什么的。当爹的人嘛,总觉得儿子还是好的。厚黑学、阴谋论,在这个时代,哪怕是皇宫里,也没到凡事都要掰开揉碎了去看的地步。他问罪赵王,就是因为眼前的证据指向了赵王,未必是没有父子情必须牺牲赵王。 铁证如山,供奉的尸首都在赵王别业旁边,皇帝另遣人搜别业,于周围发掘出烧掉的雕版、埋起来的未用完的油墨若干,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从刑侦的角度来看,毁尸灭迹,销毁证据,又或者是作案,都不会离犯罪份子熟悉的环境太远,那样不方便。即使想着要远一点,也一定会选择一个他占有优势的地方――赵王那苍白的辩驳“儿就算是要做,也不会离把柄在别业旁边”是不成立的。 说出这话的刑部尚书差点被赵王给瞪死!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赵王被皇帝命刑部尚书、宗正、大理寺、宰相一起会审,还派了萧深、池之当旁听。 刑部尚书是主审,听了赵王的,刑部尚书姓楚,跟秦王妃是亲戚,当然跟淑妃也是亲戚,赵王还为儿子订了楚家的女儿当媳妇儿。有时候,这样的亲戚关系能把人搞疯: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站在哪一边儿的。当你觉得他跟你好得穿一条裤子的时候,说不定他转眼就把你给卖了。 楚尚书说的全是实情,听到赵王耳中却是刺耳得很!从坐椅上蹿起来,直往楚尚书跟前冲。萧深见机快,冲上前拦住了他:“三郎!” 赵王死咬着不肯认罪,众臣无奈,上报圣裁,竟是无一人肯沾手。皇帝也不想再查了,直接判了:齐王行止不端,降为郡王;赵王心有鬼蜮,降为郡王。 这样就轮到秦王显摆了? 错! 秦王拿内库举例子,也理所当然地被内库宦官、小吏甚至宫婢们记恨上了,秦王不义的名声就是这个时候响亮地传遍宫闱内外的。接着,又有些老资历的宦官翻出旧案,秦王生母亦微贱,当年在宫里做过管事宫婢,与内库有些牵连,宦官们手头有旧账,把秦王生母给供了出来,都推说亏空是秦王生母弄的。秦王揭发,把亲妈当年做的事情又给揭了出来。热闹极了! 荣安公主对着铜镜笑得千娇百媚:“谁说女儿不如男?”事情是她办的,她连亲妈兄弟都没说,更别提丈夫了。伸出食指,指着镜面:“五郎,下一个就是你。” 秦王的妈可还活着呢,虽然只是个才人,奈何有个亲王儿子,在皇帝那里按月算,每月还能打个照面儿。为了儿子,女人可是能发疯的。还有赵王的母亲,那个也是世家女,背后的能量也不小。皇帝可能不相信赵王,赵王的母亲淑仪却是能在证据面前睁着眼睛相信儿子冤枉的。 收回指头,荣安公主敛了笑容:“来人,收拾入宫请安去。” 内外多风雨,作为女儿,关心只身在宫里的母亲,荣安公主的理由极其正当。到了承嘉殿,姨母沈婕妤也在。荣安公主听两个女人在猜测:“究竟是谁呢?”肚里好笑,还要忧愁地道:“二郎、三郎、四郎皆有不足处,阿爹严旨申饬,五郎可就显露出来了,不管是谁干的,倒是五郎得利。五郎得利,延安殿淑妃可有后福了。” 沈婕妤眉间一抹阴郁:“要着急也是阿苗先急。”苗妃在淑妃身上的仇恨值绝对比贤妃姐妹高。 承嘉殿里的对话,三折五转,便被透到了秦王母亲封才人那里。封才人刚听说“可能”是有人螳螂捕食蝉黄雀在后,齐王、赵王、秦王都叫人算计了,哭着跑到齐王的母亲昭仪那里去请后援。封才人与韩昭仪,也算是有交情的。 三个女人一合计,又把炮口对准了淑妃系。女人是不讲究证据的,你们不是飞书吗?咱们会流言!一日之内,宫里充满了淑妃系阴谋坑了三位亲王的传言。 隔山打牛,透过老妈打儿子,荣安公主这一手,实在是厉害。皇帝突然发现,一夜之间,他相处了几十年的枕边人,他养了几十年的儿子,都成了坏蛋,气得想杀人。 112、皇帝的执念 无论飞书事件的幕后主使是谁,它都是挑开了争储的大幕,把以前在暗地里的较量给搬到了台面儿上来。甭管是谋废太子也好,想自己当太子也罢,以前都是暗中进行的,敢弄到明面儿上来的都得不着好儿,比如形同流放的齐王。飞书事件一出,不明真相的群众还以为是有人看不过齐王,替天行道。老狐狸们已经嗅出这其实争储的味道来了。 飞书事件,人人都有嫌疑。当年立太子的时候,也是经过一番争斗的,只是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样直白,大家都还比较含蓄,走的也是朝堂竞争的一般路线。当时的丞相魏静渊向皇帝提出:该立储了。皇帝一想,也对。大臣们也附议。然后大家争论,有说皇后无嫡子,但是皇后也还不算老,不如等等再看的(这乌鸦嘴说完之后没两年皇后就挂了。)也有说皇长子居长,该立他的。还有提出一些五花八门的人选,说他们的母亲出身贵重,教养会更好的。然后是朝堂大辩论,再进行一些考试。最后由皇长子胜出。 那时候,皇子们都还小,个人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更多的是他们的母亲、朝中看好他们的势力在角逐。现在,他们的母系还在,朝中的势力也在,最大的不同,就是皇子们都长大了,各自有了势力。 皇帝还记得当初那一场争斗,他在巡视完儿子一圈之后,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朝臣,那些个当初为太子之位争得乱七八糟的大臣他也都还没忘。作为一个不肯怀疑自己儿子的父亲,即使已经在证据面前罚了赵王,皇帝在宣布完处罚结果之后还是果断为儿子开脱了。事是赵王办的(有证据),可未必是赵王主谋,一定是有人带坏了儿子。 “你大概不知道吧,那时候这里、这里,”皇帝的手凌空虚点着面前的场地,“就是在这里,他们争得口沫横飞,已经死了的夏老太师(夏皇后祖父,追赠太师)老当益壮,八十三了,还横着个笏板要追着蒋进贤打。蒋进贤不敢打这老头儿他拿着手笏甩手去砸夏震,边跑边砸,一路抢了八个手笏。你看顾崇这老小子现在道貌岸然的,那会就他最坏!瞧着谁要输了他帮谁!这是大正宫啊!他们就敢!”顿了一顿,补充一句,“夏太师隔年就死了。 ” 郑靖业黑线,意思意思地劝慰道:“都过去了。” 皇帝鼻子一歪:“他们最后都叫魏静渊当场给打趴下了。魏静渊什么苦都吃过,身子骨好啊,一个能打八个……”说着说着,眼泪流下来了,“我对不起魏静渊啊!” 郑靖业默:“……圣人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皇帝掏掏袖子,掏再掏,郑靖业看他挂着两通鼻涕的样子实在不雅,袖子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帕给皇帝,碰碰胳膊,再碰碰胳膊。皇帝两眼泪花,视物不清,挨了郑靖业好几下戳才接过手帕,擦眼泪、擦鼻涕。响亮的擤鼻涕声,让郑靖业头皮发麻。 皇帝哭完了,鼻涕也擦干净了,神清气爽了一点:“不说啦,不说啦,徒增伤感而已。唉,你说,我要是遗诏里赦了魏静渊遗孤,可行么?” 郑靖业肃容道:“陛下之命,臣无不从。” 皇帝长抽了一口气,语气缓和地道:“你看,这飞书的事谁干的呢?” “臣愚昧,赵王已受罚了。正旦将进,藩使渐至,不宜再生事端,圣人若有心再查,臣请正月过后再提。” “现在说这个话倒也没什么了,朕意从不在三郎,这孩子,生性木讷懦弱,耳根子软!会听小人之言!他如今做了错事,受了罚,与大位无缘,也是运气了。也不在四郎,他也少了点气度。二郎更是个缺心眼儿。只是五郎六郎九郎与世家牵涉太深,我若死,蒋进贤、沈晋必为冢宰,他们秉政,又有五郎、六郎的母亲在,朕拿最得力宰相一家子换来的大好局面必遭复辟,我怕四十年心血付诸流水。我死不瞑目!”皇帝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郑靖业大惊:“圣人何出此不祥之语。” 皇帝死死抓着郑靖业的手腕,带泪的眼睛望入郑靖业眼底:“你我君臣一场,身后诸事,悉付于卿了。” 郑靖业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跪下:“陛下!陛下春秋鼎盛,怎么怎么……”郑靖业鼻头一酸,眼中泪下。 “你先不要哭,听我说,你没经过先前那一场,不知道他们有多可笑。我给你提个醒,这个事情,你只管冷眼看着,有什么想法,先与我说,”皇帝压低了脑袋,要凑往郑靖业那里,又发现郑靖业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用过的手绢又物归原主,郑靖业颇觉坑爹,胡乱擦了,皇帝才接着说,“也替我看一看,十四郎以下,有没有可看的孩子。” 郑靖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伏地叩首而已。这是天大的信任,说什么表忠心的话都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感受了。不是“终于等到这个筹划郑氏未来二十年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了”,而是“皇帝这样信任,也该为皇帝考虑一下才好”。 皇帝拍拍郑靖业的肩膀:“你是朝廷的柱石啊!一定要顶住!我还在呢,他们就能得空便谈恢复旧制。旧制是那么随便就能恢复的么?封官赏爵谁不会?然后呢?他们就要把这国家给掏空了,到时候,天下姓不姓萧还不一定呢,”皇帝的声音渐渐冷了起来,“从来前朝皇室能保命就不错了,世家呢?投靠一个新主子,依旧高!官!厚!禄!再祸害新主子。” 郑靖业轻声道:“圣人有这些话,不如说与诸王。诸王明白了,圣人也就不用担忧了。” 皇帝摆摆手:“拗不过呀!旁的不说,一个孝字,嘿嘿!拗不过哟,拗不过。你说,真是奇了怪了,咱们时不时就能听到下面报上来一些有见地的女子,我富有四海,怎么就一个也没捞着呢?都是一群蠢货!”老婆总是别人的好,皇帝感慨了。这也是有经验教训的,他家大小老婆,有事儿爱找娘家人商量,等到拿定主意了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才找他。 郑靖业是个理智的人,感动完了,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皇帝这是犯抽了吧?这会儿说这些个话,等他脑筋清楚了,会不会杀人灭口啊?他吃不准了。 皇帝还真是真心的,他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也是一个比较不冷血的父亲、丈夫,由于职业的关系会多疑,然而内心还是比较阳光的。他一生最关心两件事:一、功业的延续,二、血脉的延续。 只要不是太子那种被无数人一起坑,坑得让他觉得太子都要走上他的对立面了,作为父亲,他不会轻易抛弃子女。同样的,他一生为之付出无数的事业,也是他放不下的事情。 皇帝最后决定:延续功业有困难的儿子就不让他继位,但是,尽量保证安全,富贵平安地开枝散业。选一个最能延续他的事业的儿子立为太子,再让郑靖业这样不可能跟世家一条心的人辅佐,死也瞑目了。 跟郑靖业说这些话,不止是一时情绪激动那么简单,还有着托孤的意思,要让郑靖业死心塌地保他的儿子、保他的江山才好。否则,儿子无法延续他的政策,要延续,也要在建立起新君的威信之后再延续他的政策,这起码需要五到十年。这五到十年间,被打击过的世家又能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了,世家的延续性是他们最大的优势。这一刻,皇帝一点也不承认,他对世家顽强的生命力羡慕嫉妒恨了。 ―――――――――――――――――――――――――――――――――――――――― 从大正宫出来之后,郑靖业的心情很沉重。皇帝托孤的意思很明显了,郑靖业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未来的保障又加一分,忧的是担子很沉。皇帝对他颇为真诚,郑靖业也不好只为自己考虑。这未来之路,颇艰难啊!既如此,新君的人选就需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了,最好是本身就希望能够革除宿弊的人。 郑靖业一路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 走到办公区,前面唐文渊急匆匆地迎头赶来,看到郑靖业,松了一口气,张口欲言,倏地瞪大了眼睛:“相公,您这是――”唐文渊不好意思说出来,眼睛直瞄郑靖业的手上。 郑靖业这才反应过来,那条擦过了“龙涎”的手绢他还拎手里呢。郑靖业不动声色地把手绢塞到袖子里:“你这匆匆忙忙的,又是什么事?” “相公可知道,祁王又出事了?” “什么?”皇帝才让他观察祁王以下的诸王,这祁王就出事了?“细细说来。” 祁王萧令义,排行第十四,是年幼诸王的排头兵。他要是再出什么事儿,这年可就真过不好了。 唐文渊身为大理寺卿,自己手底就有个八卦男,作为八卦男的领导,他自己也挺八卦。只不过他八卦的事情比较奇怪,不八家长里短,专八犯罪记录,术业有专攻。由此可见,郑靖业把他放到大理寺,也算是知人善任。 “祁王的岳父,前阵儿不是被流放了么?去年回来,现在又被翻出旧账来了。” “谁翻的?怎么翻的?” 唐文渊神情古怪:“飞书案引出来的,京中散飞书,齐王伏法,大快人心。百姓也觉得这朗朗乾坤,冤情必得陈诉,这不就……” 郑靖业摇头:“胡闹!案卷呢?” “哦!京兆扣着了,蒋相公想讨呢,老李又不傻,能给他?!蒋相公派了两回人去,再没讨着,怕是要亲自去了。老李揣着案卷来了,遇着了我,让我赶紧寻相公,再寻不着您,他就先把这事儿禀到圣人那里。” 郑靖业转头就走:“看看去!” 郑靖业带着唐文渊一路杀过去,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却是走得脚下生风。办公室外头就听到李幼嘉在与蒋进贤扯皮,蒋进贤正说:“不过一件案卷,何劳京兆亲自送来?” 李幼嘉声音朗朗,几乎就是扯着嗓子要让全大正宫都听到:“蒋相公差仆役向下官索要状纸苦主,又不肯写收据,下官这其中有诈,只好亲自过来了。原来真是相公差遣?” 蒋进贤牙都要咬碎了!他容易么?这祁王妃是原太子妃的表妹,祁王自然是隐形的太子一党,太子倒台,祁王就是个无主浮木,蒋进贤也想拉他来做自家外甥帮手,一个人情而已。 郑靖业听到声音就放缓了步子,慢慢踱了进来:“什么事这样热闹啊?” 蒋进贤暗道一声晦气,对郑靖业愁道:“安民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愁着呢。圣人为齐王的事情已经气着了,现在再拿亲戚不法事去烦他,恐怕不好罢?” 郑靖业道:“什么时候的事?” 李幼嘉见缝插针地答道:“就是今早,下官还没来得及审呢,蒋相公就差人要案卷要苦主要证据,下官也是为难呢。” “还没审结?” “还没审结!” “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审去啊。审完了报上来。” “下官领命。” 两人一唱一合,把蒋进贤给挤兑到一边儿去了。 蒋进贤:“……”赶紧派人去祁王那里提醒吧。 祁王提到蒋进贤传过来的话:“令岳办了些糊涂事儿,苦主告到京兆那里,郑相公必要严查。蒋相公也拦不住,使小的来知会千岁一声,早作打算。圣人为齐王的事情已经不快了,此事若是事情扯到千岁身上,恐怕气着圣人,反而不美。”手一抖,正在赏玩的一只花瓶掉到地上。 破碎声中,蒋家仆役躬身退下去了,祁王府的宦官摒息上来道:“千岁?” 祁王回过神来,看看空着的双手,一脸平静地道:“把碎片儿收拾了,别扎着人。” “是。” 祁王缓步走出小花厅,踱到书房。书房里正有个短须的中年人在看书,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是祁王,缓缓放下书:“殿下有忧?” 祁王冷静地复述了事情的经过:“先生怎么看?” “赵逸心已死,也就是读读书,却是不明事理的。” 祁王长揖到地:“先生教我。” “等!” “等?” “不错,”赵逸满眼沉痛,“我自常思废太子何以败,究其原因,不过是急躁二字。眼下消息是蒋进贤给的,他会无缘无故对您好?且案子还没审结,王不宜妄动!” 祁王问道:“就什么都不做?” “派个人,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京兆尹不会说的话,对您、对王妃一定会说的。” “就依先生。” 祁王府的效率颇高,兼之被京兆审案之后岳父家也是有些紧张,女婿一问,也就说出了个大概:“那个,是为了给王妃凑齐了嫁妆好看。”嗯,夺人田园什么的;因为觉得人家闺女长得颇像王妃的一个婢女,想凑个对称买良为贱什么的,他们不觉得是大事儿。 祁王砸了一块儿上好的砚台,再问赵逸:“还等么?” “千岁,别人说什么都是虚的,圣人觉得您好,才是真的好。在圣人眼里,千岁不能有瑕疵。” “我意离婚,如何?” 赵逸闭上了眼睛:“一切皆在于王。” “先生心苦。” “又一个世家要没脸了。” “我心亦苦。” “圣人不喜我等世家,千岁不要露出行迹才好。尤其是,郑靖业也不喜欢世家,当年就是有这个奸人在……”赵逸一阵哽咽。 “太子储君,以臣诸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朝一日,请正天下风气。 赵逸的话里没有指示对象,祁王知道,这是对他的请求:“请先生为我草拟表章。” 第二天,祁王果断上书,向他爹请示:要离婚!顺手把老丈人给卖了。 113、反覆的岳父 祁王离婚,时机选得还真是比较好,议论之声并不大,当然,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离婚这事,也并不算惊世骇俗,尤其是在上流社会,由于种种比较复杂的原因,离婚率比民间还要高那么一点点。 赵逸给祁王起草的离婚申请书写的情真意切,从祁王岳父“行不法事”开始说起,充分论述了婚姻的实质乃是结两姓之好,两家辱荣相关,而祁王岳父的行为显然是对祁王、对皇室名声的一种损害。弄到最后,论述成了祁王不跟老婆离婚,就是皇帝纵容外戚鱼肉百姓、败坏纲纪,直到亡国破家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反正这离婚申请是批准下来了。祁王妃成了历史,带着嫁妆回了娘家,其中自然是少了那侵夺来的田园与强买来的婢女。 这会儿事情多,祁王离婚的事情与他的哥哥们内斗的劲爆性根本没法儿比――至少看起来是赵王阴了齐王一把。此外还有诸藩国入京朝贡事,本朝在皇帝的励精图治之下,还是很有看头的,国人对于藩邦之人没什么敬畏之心,但是藩国也有一些稀奇的玩艺儿,什么白鹿白雉的,也是一个很好的话题。藩使也是隔三岔五来的,只是这一回这样多的汇集还真是不多见。 所以,把目光放到祁王身上的人并不多。即使祁王妃的位置空了出来,也没几个去关心自家女儿能不能候补进去了。上流圈子里绝大部分人头都要抓秃了,就为分析出下一个太子是谁,大家好下注,搏上一搏。 与上流社会的暗潮汹渗相比,人民群众中间则充满了过年的气氛。置办年货、打扫卫生、走亲戚串门子……也是盛世景象。 商人们很哈皮,通常这样的朝贡队伍也兼带着商团过来贸易,他们坐地杀价,总比去外地收购要省心,最主要的是安全呐!人民群众也很欢乐,又可以围观陌生人了。 鸿胪寺也忙碌了起来,又是安排使臣住宿,又是安排人盯住使节不让乱走的,实在忙不过来,又上书请求支援。 郑靖业作为丞相,必然要过问这些事情。看了看请示,皱了一下眉头:“怎么搞的?还缺人!” 今年不知怎么搞的,使节颇多,京城治安很是吃力。他一见情况不太对,早令金吾卫、京兆尹、鸿胪寺写计划书,务必做到万无一失。藩人性憨,好斗,尤其是能够混进使团的,不是有地位就是有门路,在自家地盘上也是一方豪强,不是肯吃亏的主,搞不好还是好惹事欺负人的,到了京中小酒一喝,惹事生非的不会少。帝都人民豪情万丈,也是不肯受气的,何况是蛮夷滋事?老少爷们儿抄家伙上呗。更不要说帝都多权贵,当藩使碰上权贵,又是一番官司。 郑琰正给他磨墨,听了这一声,忍不住斜眼往郑靖业手上瞥去:“什么呀?人底总是会忙一些的。” 郑靖业看一看郑琰满眼好奇,再看郑德平默默地趴在坐榻上已经有两刻没动,郑德兴端坐在椅子上有三刻没变姿势,不由叹了一口气。他自认跟老婆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为什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子孙? 手中的报告往郑琰面前一放:“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伸头探脑的不像个样儿――哎!手!手!袖子!” 郑琰一看,可不是么,这一分神的功夫,新衫的袖子已经扫上了砚台。放下手中墨锭,刷刷两下,把脏掉的袖头儿一卷:“洗洗就成了,大惊小怪什么啊?” 上一个敢这样跟郑靖业说话的人这会儿正在塞外吃沙子,郑靖业拿文件的手往手一抽,平平的小册子由下而上划了个弧度拍到了郑琰头上:“没大没小!” 郑琰抬起右手,反手拍在自己脑袋上,按住了那几页纸,左手还对郑靖业打手势:“行了行了,拿到了。” 遇到这样的无赖,郑靖业只好放手,口中不住嘀咕。 郑琰看着这文件,越看越惊奇。“不让他们学?不是该教化蛮夷的么?” 瞧瞧瞧瞧,这上头都写了什么呀?看好使节不让乱走以防刺探机密就算了,这个还要禁严,还要管制本地人民与他们接触?哦,要防止使节们弄走商业机密?举凡冶炼、纺织、养蚕、种桑……等等等等技术,都是不给外传的? 这个……她仿佛记得学过的课本里面,天朝人民是乐于向四周传播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方式的?这样可以同化,或者说得好听一点叫开化,四周群众,维护统治?(大雾!) 郑靖业鄙视地看了女儿一眼:“笨蛋!北狄好战,教他们冶铁,打造兵器,我们就要受搅扰。南蛮不服王化,学会了耕织,就更要离心离德……”总之,奢侈品可以给,产品可以给,方法地不教! 她被古人教训了,这不科学! “说说,说说嘛。”郑琰兴趣来了。 郑靖业直接把鄙视写到了脸上:“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你还想不明白啊?不但是在京中如此,就是外邦商人,也要发给过所,到什么地方,到当地官府凭过所报到,没有的一律当奸细。还有,宽进严出。凡出关的必要严搜……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疑惑兼皱鼻子,又恍然,“哦!你现在问这些也没用,池家小子现在也用不到,起码得二十年后他才能用得着。现在问了也白问!” 嘲笑,使劲嘲笑! 郑琰气得一个哆嗦,骈起右手食指中指,抵在鼻端,往上一推,给了郑靖业一个猪鼻子。转身拎着裙子就跑了。 郑靖业被女儿的鬼脸给震撼了,眼睁睁看着他那如花似玉的小闺女变成只小猪仔。猪仔转身跑了,郑靖业捶桌:“你那是什么怪模样?!给老子滚回来!”郑琰跑到门口了,扭头冲他吐舌头,脚下不停,差点儿被门槛给绊了,踉踉跄跄地圆润去了杜氏那里。 郑靖业眯起了眼睛:“一定是池之那个混蛋带坏了七娘!”要隔离,一定要隔离,多留女儿两年,让女儿长得正一点再嫁,女儿还小,现在嫁了,会被污染得很严重的!郑靖业在空中挥着拳头。 郑德平半死不活地抬了抬眼皮,看看已经气糊涂了的祖父,心说,七娘还用带坏么? ―――――――――――――――――――――――――――――――――――――――― 郑琰一路跑一路笑,婢女们跟在身后追:“刚下过雪,七娘慢点儿!” 笑着到了杜氏那里,嫂子们都在,郭氏接了关氏活跃气氛的班,见了她就笑:“七娘什么事这么高兴?难道是听说明年好事近了?好灵的耳朵!来得好巧!” 郑琰摸不着头脑:“什么好事近了?是大郎要娶妻了?还是――”瞄一瞄嫂子的肚子,她是明年年初生产,也不用现在就说吧? 杜氏嗔恼地看了她一眼,对赵氏道:“瞧瞧这丫头,整日里就知道疯玩,一点儿也不长进!你说,她这个样子,我可怎么放心明年就让她嫁出去?就是姑爷不嫌弃,我也臊得慌!”赵氏温声道:“七娘只是性格活泼,大事儿上头,稳得住的。” 杜氏啐了一口:“呸!她还稳重呢!” 郑琰听傻了,只觉得脑袋里头嗡嗡的,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她愣是没反应过来。杜氏看她那个呆样儿,不由薄怒了:“看看看看,呆成这样了,姑爷也年轻,她也小,我怎么放得下心呐!” 郑琰的呆样儿可不多见,萧氏从座位上起来,推着郑琰的背往杜氏的榻上送:“七娘快去快去,好好与阿娘说,我们可等着为难新姑爷呢。”话里都带着笑音,到底是小姑娘啊,听到婚姻大事,还是不好意思询问的呢。一面推一面说,还跟表姐郭氏交换眼色。 萧氏却是猜错了,郑琰如梦初醒:“等等等等,出什么嫁?嫁什么出?谁要嫁出去啊?” “你啊!”三个嫂子齐声回话,声音里都带着惊讶。 杜氏哼唧道:“你得空就跟姑爷混一块儿,他出远门儿还帮人家看家、看外婆,难道不是很想出嫁么?早嫁早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杜氏其实是担心,小两口名份也算有了,感情还不错,还时常见面,万一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事儿来……想想都可气,不如迟早送作堆。丫头明年都十四了,可以嫁人了嘛。 咔吧!郑琰的下巴掉地上了:“明年啊?阿娘不嫌早么?我还想多陪陪爹娘呢!” 郑琰是杜氏生的,相处了十几年,表情是不是真的还是能看出来的。郑琰这表情语气,可不像是撒娇害羞啊。杜氏要疯了:“你不愿意嫁?” 郑琰也急了:“不是啊。”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不要那么早嘛!我还没跟爹娘处够嘛~”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杜氏完全不吃这一套,尼玛,天天腻在一起,孤男寡女好不好?干柴烈火好不好?“让你嫁了,天天跟姑爷在一起不好么?” 郑琰连连摆手:“不急不急。” “你不急我急!”杜氏决定给小女儿来套女子单打,她也用动家法,自己挽起袖子就上,“你这孽障!”赵氏坐得比较近,冲上来拉住了婆婆:“阿娘息怒,七娘小女儿家,害羞也是常有的。”一面给郑琰使眼色,快跑啊你!真想开荤啊? 郑琰一道烟地跑了,杜氏眼圈儿也红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冤家,前世的冤家!儿女都是债啊!”捶着胸口地哭。 赵氏抚着杜氏的背,心里也够纳闷儿的:小两口儿感情挺好啊,怎么就不想嫁了呢?我去!该不会是七娘根本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吧?只是觉得跟姑爷合得来?这不坑爹呢吗? 郭氏萧氏也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劝。阿成见机给杜氏捧了茶,又指指角落里的水盆毛巾,小丫头会意去端了来。一起动手,给杜氏洗脸、奉茶,再劝:“七娘还小呢,也不是很急的。” “你们哪里知道我的心!”杜氏心里有苦说不出,“打发个人去成国公家接四娘,就说我心口疼,想见她。”担忧什么的,还是跟女儿说比较好。 ―――――――――――――――――――――――――――――――――――――――― 郑瑜听说母亲病了,回了婆母一声,就收拾着娘家。 到了郑家,看到家中井井有条,门上的马迎也是面无忧色,就知道事情不大。顺口问道:“家中可好?” 内宅的事情马迎还不知道,也顺口答:“都好。” 怪了! 到了杜氏那里,郑瑜吓了一跳:“阿娘怎么了?谁给您气受啦?不会是阿爹吧?”这闺女的印象里,她妈就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有什么事儿,自己解决不了,郑靖业这护短的货就把人给解决了。能让杜氏哭的,也就是郑靖业了吧? “还不是那个死丫头!”杜氏恨恨地道。 “阿琰?” “除了她还有谁?” “她不过是淘了些,从来不闯祸的。” “呸!我就是怕她做下事来!”杜氏把担忧告诉了大女儿,“她跟姑爷如胶似漆的见天在一块儿,又都大了,万一做出什么事来,岂不难看?她年纪也够了,姑爷也有了出身了,过了门有什么不好?她偏不!” 郑瑜也奇了怪了:“她为什么不乐意呢?” “我哪儿知道?!” “阿娘别气,我去问她。” 当姐的挽了袖子去找妹妹“面谈”,也不排除如果郑琰说不出个合理解释来会施以暴力镇压。 郑琰很无奈,换了件干净衣服,她在编理由。早婚对身体不好什么的,在这里根本行不通。大家都早婚!可她对早婚还是有点儿心理阴影。拒绝的话,如果没有合理解释,父母也许会纵容她,池之那里怕是要伤心吧……“你要干什么?!”目光游移地走神,猛然看见郑瑜来了,这位大姐拎着两个拳头,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杜氏的外援到了! 郑瑜告诉自己,要好声好气地跟妹妹说话,结果还是怒了:“阿娘人到中年才养下的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会不为你好呢?你呢?把阿娘气哭了!你究竟怎么想的?” 郑琰也想哭了:“没怎么想啊!” 郑瑜无奈了,对这妹子,她好像也打不下去手:“你不想嫁啊?” “不是啊!” “那怎么不答应呢?” “太早了嘛。” “有什么早的?” “……” “那我回阿娘说你答应了啊。” “不要啊!” “你不想嫁啊?” “不是啊!” 得车轱辘话又说回来了!郑瑜气得戳了郑琰好几下,如果她练的一阳指,郑琰这会儿早成筛子了。 郑瑜败退,杜氏更忧郁了,不得不找上了郑靖业:“她这是怎么了呢?这事不好交待啊!” 郑靖业把再留女儿几年的心思抛到九宵云外:“我去找她!” 郑琰哭丧着脸:“阿爹,大哥二哥都在外州,家里哥哥侄子虽好,也能帮得上忙,有些事儿他们还是呆了些。三郎(德平)倒是个好苗子,又是个不戳不动的,这时节,我怎么能放心离家?” 郑靖业老怀大慰:“池家长辈都没有了,你想回来看我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就是姑爷,常来常往的,也是常理嘛!你不要多想,嫁了吧!你阿娘可愁呢,”笑眯眯地捏捏女儿的小脸蛋儿,“阿爹知道阿琰最可心了。之那里,我与他说,你们得空,就来住一住,他父母不在了,岳父岳母,啊!还有师傅师母,都是如父母一般的。” 郑琰:…… 114、诡异的转折 过早地x生活对青少年的生长发育有害。 没有发育成熟的母体生产容易导致难产。 这些都是常识,奈何“古人”不在乎这些!在“古人”的知识里,女孩子开始第二次发育,大姨妈这位亲戚时常来串门儿之后,女孩子就有生育能力,就可以结婚了。十五岁并不是一条铁律,而是因为在普通营养不太好的情况下,十五岁女孩子才开始发育而已。官二代如郑琰,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以致发育得挺早挺好,在“古人”杜氏眼里,这就可以结婚了。 郑琰那叫一个着急。她能混到现在,也是因为摸索出了底线。比如在婚姻这件事情上,她要是真不喜欢池之也就罢了,一旦答应了,还腻歪在一起了,那就等于默许下面的事情了。再反对,那就是无事生非,就是瞎矫情。不管拿多少年后的“常识”来说事儿都没用。 更了不得的是,在这件事情上,一贯对女婿抱有天敌态度的岳父大人郑靖业,居然跟老婆统一战线了!这是坑闺女吗? 郑琰试图跟郑靖业讲道理,作垂死挣扎:“阿爹明明说及笄之后的,阿娘又说明年,朝令夕改,让人怎么听嘛!” 郑靖业好笑地摸摸女儿的脑袋,掌下发丝纤柔细滑手感很好,也没放什么油腻腻的头油,忍不住又多揉了两下。“你及笄在后年,明年后年,大差不差的就行了。”大力再揉两下,心中很是遗憾,刚养大的女儿就要便宜臭小子了,真是坑爹!郑靖业心中十分不爽,却又不得不考虑杜氏的意见:太腻歪了,容易出事。 如果郑靖业不待见池之也就罢了,拆散就是,问题是他待见,觉得女儿嫁池之没啥不好,但是又有一股子微妙的敌视,郑靖业左右为难之下,还是从了老婆。 完了!彻底没戏了!郑琰磨磨叽叽地道:“他还不知道呢吧?” 郑靖业骄傲地一扬头:“告诉他一声,保管他乐上了天!”那小子见天磨来磨去,为的什么?郑靖业十分清楚。 郑琰深深地苦逼了。 郑靖业见女儿认命,很哈皮地去向太座复命:“成啦!” 杜氏双手合什:“谢天谢地!这个冤家有了着落,我也能安心了。这事儿直接跟姑爷说也显得太急切了,明天我去她师母那里,央她师母从中转圜罢。” 郑靖业自无疑异:“你要不方便,我与思玄说也是一样的嘛。” 杜氏感慨道:“阿琰刚出生那会儿,小猫儿一样的,现在也要出门子了,岁月不饶人啊。” “有功夫感叹,不如想想阿琰的事儿要怎么操办!” “对对对对!”杜氏没口子地答应了,“还有嫁妆,还有陪嫁的奴婢,她身边儿的几个年纪也大了,我早便想把她们配了人,再给阿琰添几个小点儿的好伏侍陪伴……” “五儿两女,就她最小,嫁妆一定要丰厚!不能因为姑爷家中无人就亏待了。” “这还用你说?”池姑爷肯接手这个祸头子,杜氏万分感激,精神补偿费也要给得足足的。 杜氏因想着郑琰的婚礼,兴奋得半夜没睡着,弄得郑靖业也跟着熬到大半夜,第二天爬起来上班,脸上还挂着两只黑眼圈儿。反观杜氏,精神健旺,走路带风,一脸的笑容,与前两天那愁苦得把郑瑜拎过来吐苦水的模样判若两人。郑靖业的早饭只喝了半碗粥,没睡饱,不太吃得下东西。 杜氏吃得也不多,她这纯是兴奋的。 郑琰的早饭跟着爹娘一起吃,她也吃得不多,愁的。 这一天,主人家基本没动的早饭撤了下来,奴婢们有了口福,心里直纳闷儿: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一个的饭都不吃了。 郑靖业前脚去了大正宫,杜氏后脚就要去庆林长公主那里,郑琰苦哈哈地跟着,她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成日里不过是谈谈恋爱、上上课、跟她爹阴谋陷害陷害忠良。池之和郑靖业都上班去了,她也就只有顾宅一处可去。 ―――――――――――――――――――――――――――――――――――――――― 庆林长公主正在家里无聊着呢,在这立储的当口儿,她倒是坐得住,走动得比去年还要少些,几乎要与婚前持平了。在庆林长公主看来,这样做是是明智的做法。庆林长公主不是个隐忍的人,但是她有耐性。属于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人,如果条件不允许,她就会潜伏下来,这并不代表她就认命了。这个女人的危险指数在世家那里足有四颗星,郑靖业也不过得了四颗半,近百年来获得五星殊荣的只有两人:张智、魏静渊。足见庆林长公主有多可怕了。 杜氏时常到庆林长公主府里串门儿,庆林长公主到郑宅的次数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儿,两家好得跟一家似的,是以杜氏与郑琰一到门口儿,公主府长史就迎了出来,客气地问好:“长公主正念叨着呢。” 杜氏问:“长公主现在有客么?” “夫人与郡君不就是么?” 杜氏一笑:“你越来越会打趣儿了。” 前后院儿交接的地方,长史一揖道:“里面下官不宜进入,夫人与郡君请自便,”说着自便,还是招来个守在门边儿的婢女,“迎夫人与郡君去长公主那里。”他自己往顾益纯那里汇报去了。萧家的女儿,虽然也彪悍,却并不是每一个女婿都苦逼的,关键还是看相处,顾益纯与庆林长公主就处得不错,连带的,公主府的僚属才是真正的有一个“男主人”。 母女二人一喜一忧地往庆林长公主住处走,拐过一条石板路,七间屋子出现在面前,婢女们都笑道:“来了来了。”庆林长公主披着件毛斗篷,亲自迎了出来:“怪冷的,快来屋里坐。”瞧她都无聊成什么样儿了,亲自迎客。 到了屋里,脱大衣服、叙座儿、问好、上茶皆不必提。庆林长公主与杜氏上面榻上对坐,郑琰站杜氏身边儿不肯坐,她觉得自己也坐不稳,干脆就不坐了。 庆林长公主觑着杜氏的脸色道:“你有话要说。” “看出来啦?” “可不是。” 杜氏假意咳嗽了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来看一看你们这年怎么过?” “还是照旧呗,”庆林长公主见杜氏还是不肯说,对婢女们道,“你们都下去罢。”婢女退下,唯有倚栏远远地站在门口把风。 杜氏这才不太好意思地道:“这一入冬,遍身都觉得冷,看着没什么身子实是大不如前了。我想着,姑爷年纪也不小了,把他们两个的事儿给办了罢。” 庆林长公主眼含戏谑地看着立地杜氏旁边的郑琰:“这是好事呀,之都等不及了。最近总给驸马念叨,央驸马给说合说合,劝劝郑相,好歹让他早些儿娶媳妇过门儿呢。” 杜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又补充解释似地道,“姑爷的人品我们都是相信的,不过――与公主说句实在话――阿琰是我们心头肉,不肯让她受委屈的,姑爷要是三心二意,我们是不依的。可他是青年男子,血气方刚的,总拖着他不厚道。既不早嫁,又要拦着不让他纳婢,也不好。早早凑作一堆儿,我们也放心,姑爷也安心。他一根独苗苗,早早把架子理起来,也是对先人有个交代。” 庆林长公主眼中的戏谑之意更浓,郑琰一脸苦逼,庆林长公主发现郑琰情绪好像不太对头,也不调侃了,伸手招招:“来来,阿琰过来,这小脸儿皱的,我都心疼了。你怎么不欢喜呢?” 郑琰汗毛直竖――杜氏回过头来了!三步并作两步,郑琰蹿到了庆林长公主身边:“没胸没臀的,没一点儿看头,可怎么嫁啊?!”这才刚发育好吧?“好歹等到十五啊!”她没敢过多讨价还价。 杜氏目瞪口呆,庆林长公主也愣住了。一室寂静,庆林长公主爆出一阵大笑,笑得伏到了榻上,还在捶着坐榻。杜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抖着手指着郑琰:“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啊?!”气得连挽袖揍人都忘了。 庆林长公主笑了一回,摆着手掌拦着杜氏:“别恼别恼,她说的似也在理。小娘子嫁人,总想在最好看的时候,是想做人娘子,不肯拿黄毛丫头的样子见郎君呢。” 杜氏生完气,居然也在考虑:“倒也是……”上下打量着郑琰,看得郑琰冷汗从背上流了下来。 杜氏心道,姑爷对阿琰是放在心上的不假,阿琰这年纪毕竟生嫩,小吃货没啥风情,真要嫁了不解人事反而不美。总要夫妻和睦才好。要不真就留到后年,也就是一年的光景…… 郑琰万没想到,什么科学依据都不顶用、不敢说,对身材的担心居然让长辈考虑起推迟婚期。当杜氏说:“那就再缓缓?”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了,这是一个什么情况? 庆林长公主居然也露出家庭主妇在菜市场买菜时的目光打量着郑琰,附和着道:“确实,确实,再长大一点才好。”如果郑琰要嫁的是别人,庆林长公主绝对不会在乎这个的,自家孩子嘛,彪悍是对的,不吃亏。现在另一个也是自家孩子,就要照顾双方的感受,最好是郑琰再“略有风情”一点了,夫妻和美。 虚惊一场。 杜氏狞笑道:“从今天起,你少给我摆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有一点儿温柔的样子!不要让姑爷以为娶了个夜叉!” 郑琰艰难地开口:“……阿娘我没欺负过他。” ―――――――――――――――――――――――――――――――――――――― 池之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欺负了。他是中书舍人,皇帝的秘书,全国各种情况都要知晓一点儿。中书舍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鸿胪寺缺人手,他又被扔去锻炼了。 到了鸿胪寺,李神策正忙着呢。把他放到这里真是放对了!天天有架可以吵,李神策一条一毒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时节的使节到别的国家,哪怕是藩国到了宗主国,也是要吵上一吵的。双方打嘴仗,不外是意思意思地夸夸对方国家,国力强一点的藩国(很多是敌国)接下来就是对自己国家自吹自擂,连带讽刺一下天朝如何如何,然后还要讨一些好处。 李神策什么人呐!你不惹他,他还要惹你,除了亲娘老子,就没有他不骂的人。没人喜欢他,绝大部分的原因就出在他这张嘴上了。 他的嘴巴对内,所有人都不待见,可一旦对外以毒攻毒了,他居然还颇有威望了! 见池之来了,李神策瞥了一眼便道:“这些是使节名册,看熟了再来说话,我还忙着吵架呢!”说完灌了一碗茶,挽着袖子又出去了,“切~以为天朝没人了么?敢吓唬老子,空口白牙就想要粮食布匹,做梦!” 池之捧着黑名单,心说,这资料你们已经报给圣人了好吧?我已经看过了好吧?再要找人,李神策已经骂上了。 等李神策骂完了回来,池之道:“这些鸿胪寺呈给圣人之前,下官已经看过了,不知下面有何安排?” 李神策嘲讽模式全开:“全都看过了?你手里的这个还没掀开封皮吧?掀开了看看!看都没看就胡说八道,虚浮!” 池之默念八百回不跟疯子一般见识,揭开封面一看,傻了。里面除了正规的资料,还有李神策这几天的备注,什么“饭桶(食量惊人)”、什么“丑八怪(貌寝无双)最恨人家说他丑”、什么“应声虫(唯唯而已)”…… 池之:…… 115、就该做亲家 男人比女人还八卦,汉子比妹子嘴贱,是本朝的一大特色。 几人围作一圈儿,叽叽喳喳,喂喂,现在是正常工作期间啊,这样摸鱼好么? 吏甲:“那位神仙这是卯上池郎了么?”(某肉按:神仙,嘴贱八卦公们给李神策起的外号。) 吏乙:“难说,”摸着下巴,“哎,你们听说了没有?神仙跟他家里可不对付呢,池郎是李无影的师侄,神仙能跟他说得来么?”(继续按:李无影,李俊,因为管匠作的时候经常旷工而喜获八卦公们赐名。) 吏丙:“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无影跟老驸马、俊相公才不对付呢,尤其是俊相公,跟李无影都不愿意呆在个屋顶下!”(老驸马,顾益纯,年纪也大,结婚也晚,故得名。俊相公,本来外号是小白脸,郑靖业打小长得漂亮,刚入京那会儿也还算年轻,是以有此雅号,等到年仅大了,又做了宰相,皇帝这老不修满意于自家丞相长得好看,亲自给取的外号。) 吏丁:“这么说,还真是要报复啊?”李神策还真没做出什么惨案来,就是嘴贱了一点儿,嘴贱降人品啊! 吏乙:“可不是,天天叫背东西,不背就冷嘲热讽啊!还让背北狄八部的帽子有啥区别。”这不坑爹呢吗? 吏甲:“昨天,神仙还到面儿上了来着,”咳嗽两声,抚了抚前襟,抬起了下巴,cos起李神策,“汝家祖上曾定北狄,如今你连北狄几部都分不清!不知襄武公(池家某一代祖宗)于地下有何感想?!” 乙、丙、丁:“没听说过啊!”一起感叹,“不愧是京兆池氏啊,祖宗多得都数不过来。” 甲、乙、丙、丁一起发宏愿:“一定要把这个襄武公的事迹给搜罗出来。”有八卦而听不懂神马的,真心痛苦! 四个小吏,八卦得热火朝天。 他们的八卦档次还是太低,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院墙那一边,一堆身着异域服装的男人也在八卦。比起甲乙丙丁八卦的和谐,这些人就有些剑拔弩张了。 这些人的服装很相似,只是在细节上略有差异,其中有几个差得大一些,另几个差别略小些。这些人全是北狄来的,李神策也够坏的,游牧民族吃牛羊肉什么的,尤其是身份高一点的,吃得更好,再讲究卫生,也有体味儿,他闻着不舒服,把人家全放到一块儿了。 这八部狄系出同源,本是北方极强大的一个统一政权分裂而来。数百年前,是本国最大的威胁,一威胁就是两三百年,直到两百年前池之的一个祖宗横空出世。那时候池家兴旺得很,这位襄武公出身既好,仕途坦荡,本人允文允武,自可出将入相。 这位大概跟郑靖业是一样的货色,坑得人没边儿了,他最大的贡献就是耍贱招,挑拔了人家政权内斗,佐以武力支援势力弱的那一方,帮他们内斗,花了二十年时间,生生把一个国家拆散成了三瓣儿。从此国家再没受到过来自北方的“灭国之危”。 嗯,这位老人家确实在丞相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多年,堪称铁打的丞相流水的皇帝――历经三朝。 池襄武公两百年前搞过一回,两百年后郑靖业又搞了一回,花样更丰富,从郑靖业做鸿胪寺卿开始,也是搞了有些年头了,把人家从三部给拆成了个八瓣儿碎,郑党如于元济这样的人,能混到现在的资历,很多功劳都是踩在少数民族弟兄的尸体上攒下来的。从这一点上来看,池家和郑家还真是有亲家相。 八部狄的使者之间也与他们背后的政权关系一样,明争暗斗,表面一家亲,背后使黑心,纵横捭阖好不热闹。八部狄已经为了今年谁家算是整个民族的代表干过一架了,被郑靖业一顿臭骂,都老实了。 郑靖业太黑了!八部狄还真怕他!这货坏啊!比那个亲自上过阵的皇帝还让八部狄脊背发凉。池襄武用过的手段不必提了,郑靖业还与时俱进地加以创新。 皇帝打过一场胜仗之后,后续就由郑靖业接手了。他挽起了袖子,先是用高薪诱惑部族精壮南下任职,还许诺可携带家属,一并解决住房问题。老弱的也可以南下,安排到更温暖湿润一点的地方,可以耕田,农业总是比畜牲业更稳定的存在,又拐走一大批。 这也就罢了,他还派人去收购小牛犊、小羊羔,据说南朝人喜欢吃这些。 尼玛,大家以前虽然打打闹闹,好歹还是硬汉,被他一搞,腿都软了! 更可怕的是,你在三千里之外动什么心思,他跟钻你脑子里看到似的,往往你人还没动,他的打击就来了。八部狄除了实在手头紧,逼不得已一点东西之外,再不敢随便乱逛的。 郑靖业发话了,八部狄也老实了。不打架,改斗嘴了。 男人的嘲讽技能全开。 一个右耳挂着粗大的镶宝石耳环的青年男子对另一个双耳挂细环的男子道:“怎么?你们白狼部平素不是最恨南人的么?尤其是襄武公,昨天那个俊小子听说就是襄武公之后,你怎么就不敢动了呢?” 细环男子挽袖:“我那是不知道!”这位属于有识之士,明白坏人是谁,认准了池祖宗是坏人。 一个帽沿镶一溜金边儿的矮胖男子摸着小胡子对青年男子道:“你们青雕部倒是硬气,硬气得怎么被人揍了还奉襄武公为神呢?拜也就拜了,人家一男子,你们部里女人生孩子拜他什么?!”一脸的嘲讽。 八部狄,开始是承了原始的狄部图腾,各称正宗,分裂日久,各自有了新图腾,不外是凶兽猛禽一类。矮胖男子家的图腾是长了翅膀的蛇,他嘲讽完了,却有另一个腰上比别人多挂了一柄短匕的瘦高个儿嘲笑他了:“呸!前两天你打得最凶,差点儿把青松的右耳环也扯下来,让他们家男子以后都不挂耳环了,一听郑相公派人责问,p都不敢放一个!跟青松也没差别了!” 狄部里很多人都崇慕天朝上国,所以都有个文雅的名儿。其实吧,很多人也就是意译。比如青松,按狄部的语言,当然不是这个发言,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青年男子是青雕部的青松同学,他们部的男人都只戴右耳环,据可靠消息,乃是因为两百年前被坏人挑拨,狄部内斗,青雕部的头子原是个爱臭美的人,以为男人就该戴着粗大的耳环,威风。结果跟跟哥哥打架,被他哥扯掉了左耳环,连着半边左耳都被扯得鲜血淋漓,从此左耳朵连细环都带不上了。分裂之后,他就命令手下的男子,左耳全都不许带耳环,省得看着伤心。 青松跳脚:“你有本事!有本事你跟郑相公理论去啊?!” 四个人吵架,另四个在看热闹,一听青松这么说,齐齐打了个寒战:别聊这么惊悚的内容,咱们换个话题好吗? 一直在看热闹的有一个帽子上镶了两道金边儿的,这才慢悠悠地道:“那个俊小子是襄武的后裔不假,只是池家也衰败了,要单只是他一人,你,”目视细环男子,“要打他一顿也不过算是你鲁莽,只可惜啊,啧啧,”摇头晃脑地样子让镶一道边儿的胖子想抽他,“他是皇帝的心腹,还是,”故意停顿,“郑相公没过门的女婿!” 矮胖子已经顾不得挑衅两道边的语病了,又是一个哆嗦。 ―――――――――――――――――――――――――――――――――――――――― “我从不知狄部里面还有这样的门道,李少卿还真有几分本事。”被人背后议论的池之一个喷嚏也没打,正跟小未婚妻讲八卦。他并不知道差点儿就能早日抱得美人归,也就谈不上遗憾了。 郑琰见了他,本是有些不自在的,自从说了没胸没臀之后,再见池之,不免觉得菊花一紧。池之眼中浮出浅浅的疑惑:“你有心事?” “啊?没有没有的,”郑琰连连摆手,哪能让他知道自己想延迟婚期啊,“就是阿娘,说我没有女孩儿样,让我斯文一点儿。” 疑惑转化成爱怜,池之抚着郑琰的肩:“你这样就很好,”低下头来,额头触着郑琰的额头,“很好很好。不要委屈自己,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呢,咱们觉得舒服了就好,岳母那里,呃,你在岳母面前照她说的做就行了。离了眼前,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伸展着!” 郑琰扑到池之怀里,池之快乐地吃豆腐。 郑琰还真不是撒谎,杜氏确实给她拟定了新娘计划。 托妹子彪悍习俗的福,郑琰的身材理由在母亲和师母那里得到了谅解。但是,在杜氏看来,依旧有几分不可原谅:那是什么语气和表情啊?!有一点羞涩吗?!混蛋!不要弄得让姑爷误会我们家嫁的是儿子好吗? 郑琰就闹不明白了,说起来杜氏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代彪悍妹子的代表,一个人扛起一个家还没人敢欺负的那种,要不然郑靖业这个被柔弱老娘虐得满眼泪花的苦逼少年也不会喜欢上她。怎么轮到杜氏当娘了,就要求女儿要像朵娇花了呢?这不科学! 管你科不科学,杜氏就这样做了! 郑靖业那里,自然有杜氏去说。郑靖业惊了:“怎么又要推后一年了呢?” 杜氏摆摆手,打发苍蝇似地:“女儿家的事儿,你个老东西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郑靖业:“……”t-t老婆,不带把人用完就扔的。 阿庆轻声咳嗽,打断了相拥的两人:“时候不早了,别让阿成(杜氏婢女)来找。” 郑琰红着脸对池之道:“对了,老哥哥要来了,这一回不是又大调么?他任太仆。” “郑安国?” “嗯!” “他也该入京了,太仆是九卿之一,比侍郎也不差什么。” 116、路人甲郑琰 郑安国来了,与徐梁一样,也是拖家带口,郑靖业也放郑文博先去驿站等父亲。 郑文博已成了个少年,倒是个性情平和的人。见过了父母、弟弟妹妹,他母亲王氏看着儿子移不开眼。郑安国推了王氏一把:“儿子都不认识啦?”王氏吸吸鼻子:“你才不认识了呢!我的儿子,什么时候都认得的!”一把将跪地在上的郑文博给拉了起来。 郑文博是想一头扎到母亲怀里的,不过是以跪姿,这才是正常的久别重逢的母子见面的风格嘛!没料到王氏把他拉起来摁到怀里了,登时面皮臊得通红。王氏却不管这些,拉着儿子揉来搓去,头发、脸蛋、脖子、爪子…… 郑安国咳嗽一声:“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先让二郎他们见见兄长,多少日子没见啦?” 王氏道:“对对!大郎还认得二郎不?”一一给郑文博介绍。郑文博笑道:“娘还认得儿,儿自然也认得弟妹。”一一指了出来,弟弟妹妹们也很高兴。 他家兄弟姐妹都是一个妈生的,年龄的差距比较直观地体现在了身高上,而且各人还长得各有特色。二弟郑文渊是个小胖子,三弟郑文奇长着一对招风耳。三个妹妹相貌并不特别出挑,身高也是个等差数列。大妹郑悦今年十三,虽然相貌平平,却生得一双好眉毛,不修不描,浑然天成。二妹郑怡眉间一粒胭脂痣,正在双眉正中,最是好认。三妹郑愉年方七岁,是姐妹里长得最好的一个,颔下一颗美人痣。 郑安国欣慰地道:“一家和睦,这样才好呢。好啦,让你母亲和弟妹们都歇着去,我有话要问你。” 王氏带着儿女下去了。 郑安国细问郑文博:“徐梁那小子在京中还安份吧?” 郑文博答道:“挺好的。” 郑安国冷笑一声:“看他那家里乱的,徐烈那小子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儿?” “自从徐叔父入京,他好多了。” “那小子就是欠教训!觉着翅膀硬了,想拣高枝儿了啊?” 郑文博心说,这您就看错了,他以前是觉得自己腰杆子挺了,想自己当那个高枝儿呢,识趣地没有火上浇油。他也挺看不惯徐梁的,其时风俗,人不能忘本,你爹是得了人家恩惠的,而且现在还一直受到人家庇佑,你小子就白眼儿狼了,真不是好东西。郑文博与徐烈出身一样,本该是好友的,最终郑文博与张亮走得更近了。 “他老实多了,真的,徐叔父是明白人。” “徐梁懂个屁啊?”郑安国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当爹的再能干,儿女教不好,那是自取败亡。当年相公就说过,宁愿让儿女呆傻一点,也不能教得偏了,有些能教,有些不能教。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可学啊学可学。你看看相府儿郎,再看看徐烈,还看不明白么?大郎生于微时,为人是有些迂的,可人家不踩规矩,就是那群说酸话的,也不能说大郎哪里有不好了。徐烈那小兔崽子,白长了一脸的聪明相,你看以后谁再用他,用他也是防着他。徐梁不会教孩子啊,没本事发家,就别惹事儿。相公就是相公!” 郑文博笑了,他爹就这样,言必称相公的:“徐家两位小娘子倒与与七娘很好。” 郑安国鼻子里哼了一声:“狡猾!相公才不会上当呢!” 这语气,好酸!郑文博道:“徐家那几个孩子倒与郎君们处得来。也就是徐烈,脾气是傲了些,却是没有坏心的。” “忘恩负义的,终不是好人。不说这些畜牲了,你方才说七娘,她还好么?相公的几个儿女,就她最小,我几乎不怎么见过。前几个月见了一回,还真是像相公哩,池郎呢?可好么?” “都好的。池郎被派去鸿胪寺帮忙来的,与李神策凑作一处。” 郑安国又细问了老恩主一家的情况,得知大家都好,这才转问京中局势:“这一回又调,想是为了立新储,你在京中可察觉到什么异常?” 郑文博细细回想着:“这一回,相公调了不少人入军中呢,连六郎也改到御林去了。” “这个我也知道,都是在京的。”这是要维稳么? 父子俩又讨论了一会儿,直到王氏来催:“还说我呢,自己也聊了这么长的时间,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 郑文博家的饭桌,延续的是郑靖业的风范,大家边吃边聊。郑安国问王氏:“奉给相公的土仪都弄好了么?七娘也快要办喜事了,这一份子的预留了没有?过了年,五娘也要生了……” 王氏咬着筷子:“你都问了八百回了,都齐全了。安顿下来之后我再查一回,别路上有磕坏了的,也好替换下来。” 吃到一半,郑安国又叮嘱儿女:“一定要恭敬。”从小就被这样的爹洗脑,儿女们很习惯了,他们家的惨痛家史也听郑安国背了几十回了。 郑安国,郑靖业的首任书僮,年纪比郑琰的大哥郑l大上那么几岁,打从被郑靖业买了来,就在郑家长大。那会儿他刚七岁,长得也不太好看,平凡人而已,家里过不下去了,被继母给卖了。郑靖业当时也没啥钱,郑安国他继母还要价贼高,郑安国又长得不好看,简单地说,不值这个价。 事情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郑靖业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也没资本去做善人。虽然死乞白赖地成了季繁的学生,也因此搞到了一份比较不错的工作,收入还是有限的,他还要结婚养孩子养老婆奉养母亲,哪怕是需要一个书僮了,郑安国的性价比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奈何还有他妈在,郑母何氏是个良善人,听了介绍之后觉得郑安国可怜――这会儿他还不叫郑安国――自己也可怜兮兮地问儿子,能不能留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郑靖业无奈,只好出了两倍的钱把郑安国给买了。郑安国战战兢兢,却没想到郑靖业让老婆给他找衣服穿、给他安排屋子,还扔了本书教他识字。郑安国一脸的迷惘,郑靖业一脸酷相地撇下一句:“买都买了,就要好好养,不许给我丢脸,知道不?” 郑安国还很呆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因为不是买的,所以就不好好养了?”比如他爹。郑靖业:“……”怪不得他娘一定要让他买这货,根本就跟他娘是一个思维模式好吧? 郑靖业也是头一次当人家主人家,实在不太会支使人,何氏又是个老好人。杜氏倒是爽快一点,对着个七岁的孩子,还是买来当书僮的,要怎么用,它是个大问题,只好扔给郑靖业了。 郑安国是幸福的,郑靖业简直是把他当儿子来养,他亲爹都不舍得让他去读书,还听了后妻的话把他给卖了。在郑家他虽然要做些杂事,但是该有的教育也不会缺了,后来有了郑l,这小子除了吃奶的时候被照顾得精细(有三位女士),略长大一点,也没有受到太多的优待。可以说,郑安国与于元济一样,是真正融入到了郑氏内部的人。甚至,郑安国本身并不姓郑,是他主动要求改姓的,名字也是郑靖业给起的。何氏故去,他偷偷跟着穿重孝,郑靖业发现了也没什么,算是默许。 后来,郑安国做梦都没想到的,郑靖业耍了手段给他改户籍,让他出仕,一直做到了现在的太仆,九卿之一。 郑安国的感情世界就只有一个主线:把郑靖业当爹地奉着,让往东不往西,让争气不给泄气。over。 郑安国的人生目标只有两个:一、听郑爹的话、跟郑爹走,二、建设好自己的小家庭。实在是一个铁杆得不能再铁杆的郑党了,这一点从他家的家庭教育就能看得出来了。他儿子郑文博小朋友,入京送到郑府来,即使在叛逆期,也没一点儿中二反郑迹象,与徐梁的儿子完全是不同的世界观。 倒不是说徐梁不够铁杆,然而铁杆与铁杆还是不同的,就像郑安国扔了原来的姓,跟了郑靖业,而徐梁还是姓徐。两人都是郑家奴婢出身,徐梁晋升得比郑安国还快,然而这里面的微妙差别,着实耐人寻味。 郑安国不但自己一颗红心向郑爹,还教得孩子们乖得不得了。徐梁对郑靖业也够忠心,然而在子女教育上,咳咳,确实不像郑安国这样。当然你可以说郑安国是“奴性坚强”,却不得不说,两人及其家人,在郑氏心里的份量,还真是高下立判。 徐烈小朋友宁死不屈,自己搬出去住了,他一搬了吧,已经长成大朋友的郑文博同学就被郑靖业亲自授业了,连带的张亮同学都得到了于元济的指点。无怪乎徐梁一进京,逮着傻儿子就是一顿乱捶――人蠢没药医啊! 郑安国秋天刚回来一次,那次是作为刺史回来述职的。因为有任命,他又折回去交割工作,再拖家带口地回来。几个月里跑了三趟,再次对于天朝疆域的辽阔有了深刻的认识。 ―――――――――――――――――――――――――――――――――――――――― 第二天,郑安国入京,先陛见。别人见皇帝都诚惶诚恐啥的,这个呆子一立到朝堂上身心俱爽――老恩相就在朝上坐着,看一眼就觉得胆气壮。御前奏对,他是对答如流。皇帝很是喜欢他这个憨劲儿:“好好!卿主太仆,也如在豫州一般,我便放心了。” 郑安国就差拍胸脯了:“圣人放心,臣能出十分力就不出九分半。”说完还憨笑不止。皇帝也自`尔。 郑靖业脸上微笑着,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捂脸流泪了,果然,不管过去多少年,呆货就是个呆货啊。 徐梁进京,是抽空教训儿子,郑安国进京,是被郑靖业抽空教训。为了教育这个呆货,郑靖业压缩了朋党聚会,特意留了很长的时间来跟郑安国说话。郑安国不傻,傻子都让郑靖业给淘汰了,傻子也不可能在一州刺史任上做这么长时间。 大门上马迎接了来:“相公,郑太仆的夫人带着小郎君小娘子已经来了。” 郑靖业点头:“知道了。” 郑安国听说老婆孩子都来了,也觉满意,还跟马迎打了声招呼。 进了书房,郑安国还是一贯的作风,纳头便拜,脑袋隔着地毯还能叩出响儿来。郑靖业见了他,心里也是欢喜的:“还不快起来,趴在地上孵蛋呢?” 郑安国个大老爷们儿还哭了:“相公,想死我了,这回终又能跟相公在一起了。” 郑靖业鄙视地扔给他一条手绢:“擦擦。” “哎。” “坐。” “哎。” “一路上还顺利么?” “都好的,就是天冷了些。有些雪,明年会有好收成的。” “你这回是任太仆,六郎先前在太仆呆过,知道些内情,等会儿我叫他跟你说说。” “哎。” “家眷全都带来了?” “是,老婆子带着几个儿女。” 郑靖业道:“一块儿吃个饭吧。” “哎!哎!”郑安国忙不迭地答应了。 正好,杜氏遣阿成来问:“夫人问还要聊到什么时候,要一块儿开饭呢。” 郑靖业笑道:“巧了!夫人那里可好?” 阿成亦笑:“聊得可投缘了呢,咱们七娘逼着人家小娘子认她做姑姑呢。” 郑靖业开心地对郑安国道:“这样才好嘛。” 一路走,郑靖业一路问阿成夫人会面的情况。阿成也事无巨细地一一汇报。 杜氏事前通知郑琰把这一天给空出来,专门见留下来见郑安国一家,当然这一天郑家大小全数到齐――池之这个“没过门的”除外。 郑安国夫人王氏是个相貌也不特别出众的人,据杜氏说,这里面还是有一个缘故的,郑安国的继母长得挺好,迷得他生父五迷三道的,直把他也给弄出来卖了。从此他便对漂亮女人有阴影了,娶媳妇儿的时候郑靖业已经给他弄到了个官身,也说了,大户人家的漂亮女儿是甭想了,但是如果看上了哪个小家碧玉,郑靖业还是可以帮他弄到手的。郑安国死活不肯要漂亮女人,最后娶了个忠厚老实的农家女。 也是王氏的福份到了,郑安国一路跟着他家相公往上升官,直做到一州刺史,封疆大吏。王氏也成了诰命夫人,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王氏一身灰鼠皮的袍子,头上也是珠翠,倒不像暴发户,只是略有些地主婆的样子。过来先带着孩子叩头,杜氏让她坐,她也不肯与杜氏对坐,还是阿成把她拖到榻上的。 她的几个儿女,除了郑文博也都跟着来了。郑文博跟着他爹去上班,他爹面君,他有假期,就在大正宫外等着接他爹。 老太太喜欢胖小子,杜氏一看小胖子郑文渊就喜欢上了:“哎哟,我看看,这是二郎吧?好福相。瞧瞧这体型儿,长大必是威严丈夫!”说得小胖子不好意思了,红着张苹果脸(写实,那脑袋长得就像只圆苹果),被王氏催着方扭捏着让杜氏把他那张胖脸给捏了个遍。杜氏抱着他就不撒手了,一个劲儿地说:“这个好这个好。”说完,又把手放到郑文渊衣裳的毛领子上,摸啊摸啊摸。 郑琰满脸黑线:“阿娘,不要累三郎久等啊。” 郑文奇还眼巴巴等接见呢,郑文奇也生得喜庆,那双大大的招风声颇具喜感,杜氏更是合不拢嘴,对王氏道:“我看你这几个孩子都是有福气的。” 王氏道:“您说有福气,那就是必有的。” 杜氏一手一个,抱着人家的小孩子不肯放手,眼睛还看着郑悦姐妹仨呢。王氏又伸手点着女儿介绍:“这是大丫头,这是二丫头,这是三丫头。”三个小姑娘一齐上前磕头。 郑琰跑下来一一拉起,对杜氏道:“可惜了,阿娘只生了两只手,拉不过来了。”这绝对不是因为被淑女教程压得炸毛了才开的嘲讽模式,绝对是真心喜欢这三个小姑娘。拉着就站住了不肯挪脚。 杜氏却是开了嘲讽模式的,最近压榨女儿压榨得顺口了:“你也只有两只手,有本事你全拉了来!” 赵氏抿嘴看着婆婆和小姑子斗嘴,此时上来解围,见郑琰拉拉这个又拉拉那个,上来携着郑悦的手:“这不结了么?” 杜氏道:“都坐吧,三娘和七娘招呼小娘子们。”王氏连说不敢:“哪称得上招呼啊。”杜氏道:“怎么就不能呢?叫她们玩吧,投缘呢。” 甭管是不是貌若天仙,年轻或者说年幼,看起来总是可爱的,杜氏更喜欢。这也与出身有关,杜氏这人吧,年轻时是中下层普通民众,接触到的人都是相貌不那么出众的。后来接触到的都是高层,尤其是世家,多少代基因改良下来,俊男美女的比例是很高的,即使是长相一般的,洗得白白净净,又会打扮又会保养的,看起来美貌度瞬间提高八档。 这会儿一看郑安国仨闺女,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还是这样好,我也喜欢。” 王氏欢喜无限:“那就好,那就好。” 郑琰已经与三个女孩子聊上了,郑悦姐妹称郑琰为“七娘”。郑琰拍手道:“你们来了,我们就又多了几个伴儿了,京里一处玩得好的也有几个人呢,大家年纪相仿,倒能说得来。过两日你们安顿好了,咱们一处聚聚,也都认识认识。有极投缘的呢,你们得空也可自己邀着玩,都是很方便的。” 郑悦道:“有劳七娘了,我们姐妹对京中也不熟,总跟着七娘罢。旁的人见不见的,并没有什么的,年下忙呢,七娘事情更多。” 郑琰道:“我今年就忙这个啦。”又问她们姐妹路上见闻。 郑怡道:“路上怪冷的,我们都在车里呢,也没见着多少新景,大寒天的,外面树也落叶了、草也黄了,看着肃杀呢。” 郑琰叹道:“真是天地广阔啊!” 郑惟最小,对她们的谈话并不能全懂,听得郑悦道:“那天我倒下来走了一走,是在驿站……” 郑惟想起来了,坏了,当时是她好奇乱跑,惹得全家来找,急道:“我不是故意乱跑的!”就是看到了只兔子,好奇嘛。眨巴着眼睛看着郑琰,快急哭了。 郑悦好笑地看着妹妹,呆子,我没说这个啊,你自己倒全招了。 郑琰见这情形,如何猜不出来?放柔了声音问她:“那你是有意的啊?”郑惟大力点头,又觉不对,郑琰已经笑了:“你为什么跑出去啊?外面很冷的。”郑惟知道摆了乌龙,小声回答:“有兔子嘛!” “长什么样儿的?” “灰色的!” “逮着没有啊?” “木……”好委屈的声音。回答的时候还会看一眼姐姐,她还是童声,听起来软软糯糯,郑琰瞅了她的脑袋好几眼,才忍住了没去扑楞。 郑悦只得无奈地扫了妹妹一眼,向郑琰道歉:“她太小了,听说今天就能看京城了,昨夜高兴得半宿没睡,今天就有些迷迷糊糊的。”郑琰看着郑悦的两条眉毛非常羡慕:“生得真好看。”郑悦一抿嘴:“七娘才生得好看呢。”一旁郭氏听得发笑:“七娘赞人家,是勾得大娘再赞你回来吧?” 郑琰道:“我是说着实话呢,我看着她们就觉得了不得的亲切,能叫人看着顺眼,就是好相貌。看看她们眉间自有沉静之气,再可亲不过了呢,”摸着自己的脸,低声道,“我就觉得奇怪了,怎么阿娘这两天总训我,难道是越长越讨厌了?”郭氏是知道内情的,捧着肚子道:“慢着慢着,你少说两句,我现在不能大笑的,怪道他们总说见着你就心情好。”合着一开口就戳笑点。 杜氏对王氏道:“她们笑成这样,又是七娘在促狭了,”扬声问,“说什么呢?” 郑琰也回答:“说话呢。” 萧氏捶桌。 杜氏对郑琰道:“你别欺负人家。人家是老实孩子,不像你,猴儿一样的。记住了,你是她们长辈,可不许耍无赖了。” 郑琰道:“阿娘说的是,她们就叫我……呃,该叫姑姑吧?” 杜氏点头:“这才对呢。” 王氏已经从位子上站起来了,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杜氏说郑琰是“长辈”,王氏是无异意的,本身就有主仆的渊源,很多人家仆役、尤其是年少的仆役管主人叫爷娘当敬称的。等说到叫“姑姑”时,算是半个认亲了,王氏就坐不住了。 杜氏果断地道:“就这么定了。”佐以手掌下劈的手势,王氏被这气势震住了,反驳的话再没说出来。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杜氏又催郑琰给见面礼,郑琰道:“正好,我那里正有新打的首饰,她们的首饰还是外地的样子,豫州的总没有京里的新鲜时兴。” 王氏还要推辞,郑琰那边已经拉着仨姑娘去她那里坐了。郑文博跟着郑靖业、郑安国回来,两个大人要说话,他就被打发去杜氏那里,到了一看,妹妹们统统不见了,只有弟弟在,他那俩弟弟浑身的毛都被揉乱了,好不可怜,看得郑文博也想伸爪子扑楞两下子了。 王氏道:“你发什么呆呢?” 郑文博肃容上前:“见过夫人,相公已经回来了,与我父亲在书房说话,让我先来禀夫人一声。” ―――――――――――――――――――――――――――――――――――――――― 郑安国一家到了京里,也是有宅子的,哪怕皇帝想不起来,郑靖业也要提醒皇帝给他一处宅院。郑文博也搬了回来,依着郑安国是想让长子继续在郑靖业身边侍奉的,无奈郑靖业却说:“快过年了,一家团聚才是正经。” 郑安国一家人到了京里,先是收拾行李、安排家当、立规矩,再四处送土仪。等三位郑小娘子能有空社交了,也到新年了,正赶上郑党新团拜会。 大正月里,小姑娘们统统一身红。有身份的都爱在红袄裙上绣上闪闪的金纹,金红二色,鲜明亮眼。郑琰翻出去年打的一套如意云头簪子,对着脑袋比划了许久,很是郁闷地道:“我头发也算多了,怎么还是插戴不下?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用啊?”那一套簪子有n支,是配套插的,单戴一两根倒是使得,只是这发型又不对了。 阿肖把她因为试戴簪子而弄乱的头发又拢好:“这一套都是新的呢,七娘既喜欢,归到嫁妆里,带着过门就是了。” 郑琰恨恨地道:“我要再打一套小号的来戴!今年就戴!” 最后寻了只小凤钗并几根叶子样的簪子插戴了,对着镜子一照,倒真有几分光彩照人。 郑党团拜会开在郑家,郑靖业与党徒们一拔在前厅,杜氏与诰命们一处在后厅,郑琰就招待小姑娘们在小花厅。一屋子的大红衫裙,满屋的叽叽喳喳。屋里烧着几个大炭盆,用的是上好的银霜炭,放在屋里也不生烟。 郑琰为大家介绍了郑悦姐妹,又恐她们不认识人,一直带着三个人的,尤其是郑惟,这丫头还小呢。李莞娘道:“七娘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了,好狠的心呐,”以袖掩面,“奴家好命苦呢。”被于薇笑着一掌拍到背上:“泼皮,别吓着了小娘子。”满屋子都在笑。 郑琰道:“这样不拘束才好呢,大家都是玩的,弄得跟朝上奏对似的,还有什么味道啊?” 唐乙秀道:“快别提朝上奏对了,信不信朝上比咱们这里热闹多了?”她爹八卦,她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儿,“听我爹说,这朝上就没有哪一年没有大臣当面打架的。”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说着趣闻,郑琰为郑悦姐妹解释道:“这话哪儿说哪儿了,朝上有些事儿看法不一样,就是吵。吵不出结果了就闹,有砸笏板的,有动拳脚的。那一回两位为了谁出使,还划过拳。”最后都被丞相暴力镇压了就是了。 林蓉忽然道:“百戏来了。” 大家一起看百戏,小姑娘们看着变魔术一声一声地叹惊奇。郑琰更喜欢杂技,魔术什么的,在信息发达的时代,被解秘得太多了。眼见得于薇已经热心地向郑惟解说:“这个好,他等会子还会变出只鸟儿来呢。” 李莞娘与郑悦在做进一步沟通,郑怡跟徐欣在八卦。徐欣与郑怡的身份差不多,也心生亲近之感,郑怡姐妹生得不够美艳,没有侵略性,女人最喜欢这样的闺蜜了。李莞娘居然放下了跟郑悦的醋酸,又姐姐妹妹叫得亲热了。 郑琰看看徐欣身边的位子。 看到徐少君,郑琰就叹气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她对着徐少君就觉得有些违和。想着,又抿了一口果酒,郑府不缺酒,小姑娘们却只能喝果酒,杯子还给得小,两口就没了。 郑悦跟李莞娘沟通着:“阿李说的很是呢,这些我都不知道,多谢告诉我,以后跟七娘一处,我也知道些喜恶了。”李莞娘:“……”她明明是在炫耀来着,顺便让竞争对手知难而退,现在为什么弄成指点对方了? 郑悦已经抽空对郑琰道:“七娘,少饮些儿,喜欢那个味儿,也先垫点儿点心再饮。” 郑琰点点头:“有点儿渴了,我换茶吧。”又喝了一杯茶,却想上厕所了。悄悄起身,郑悦、李莞娘也跟着出来了:“七娘有事?” 郑琰摆手:“我去方便一下,你们别都几天来了,叫人看见我们都不在,不好。”两人看郑琰有人陪伴,这才散去。 厕所并不远,装修也是豪华的,附带火盆,还有温水洗手。出来还有熏香,保证不带秽气。 郑琰放完水,收拾妥当出来,在门廊下看到了徐少君。徐少君一身大红,外分显眼,郑琰想当看不到也不行,想了想,迎了上去。她不知道徐家发生过什么,让徐少君在小姑娘的社交圈子里消失了一顿时间,只是觉得,既然徐家是跟着自家混的,那么徐家最好不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男人通常会把后院的事情看得很小,女人却不这样认为,至少郑琰不是。“败家媳妇”这个词,很能说明问题的。跟徐少君聊聊,郑琰觉得还是要做的。 所以她迎了上去:“四娘怎么出来了?外面可冷呢。” 徐少君轻笑道:“里面有些太热闹了,我出来透透气。” “新年不就是热热闹闹的么?你要真觉得吵,也别在外头冻着。” 徐少君有些局促:“七娘这里,有什么安静的地方儿,能指给我么?”拿眼睛看郑琰。 郑琰引她到了一处偏厅,徐少君帮她脱了外面披的斗篷。郑琰邀她坐了,抿了一口茶,让她:“尝尝看,这茶味儿还不坏的。”徐少君这才捧了起来,小啜了一口,又放下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郑琰越发觉得奇怪了:“你怎么了?不好热闹也不好清静?”说着走过来与徐少君挤在一处坐了。 徐少君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不是的。只是有些伤感罢了,真是的,七娘这样热心,倒是我扫兴了。” 郑琰拉着她的手:“你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便说,总不说,别人怎么知道呢?自己憋在心里,最后憋屈的还不是自己?有什么事儿,说开了就好了。” “今天是极好的,没有不合意的地方。” “……那咱别苦着脸了行不?” 徐少君两行清泪滚落腮边:“今天大家都热热闹闹的,只是我……长得越大,越是想,要是亲娘还在,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我……从未见过她,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说话什么声音。” 郑琰默,她想起顾益纯来了,找了几十年,愣是没找着生母,也跟着伤感了起来,看徐少君顺眼多了,“你问过你爹么?” 徐少君摇了摇头:“是夫人卖了我娘,我爹是不知道卖到哪里去的,纵想找,也无从找起。” 郑琰道:“你与你娘处得好些,央一央她,你都这样大了,她该不会太为难你才是,”徐少君管涂氏叫“夫人”?郑琰却只能默认她们是母女,“你在家里也叫你娘夫人的?” 这样可不好,你妈估计也人老珠黄了,如果不出现在你爹面前搅风搅雨,应该能容得下的。涂氏自己有好几个儿子,一个倒卖过的奴婢也不会让她觉得有威胁,只要不往徐家凑,正常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这样跟当家主母怄着来,想死早说啊。 徐少君闷声道:“七娘命好,不知道庶出的难处。我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夫人能容我长这么大,已是知足了。” “她虐待你了?把你当奴婢使了,不让你叫她阿娘了?”郑琰惊讶了。 徐少君慌忙摇头:“没有的没有的,夫人待我很好的。可我毕竟不是亲生,总是,不敢与三娘(徐欣)并肩的。” 郑琰真心想吐血。不是她没人情味儿,觉得母女分离是正常。“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只要你想做,不管有多难,走下去就是了。与家里处得好些,回旋的余地也大些不是?你这光哭顶什么用啊?” “身份有别,我不敢忘。阿爹面前,三娘更能说得上话,可是我太笨,总惹三娘生气。若我也有个做正室的娘就好了,也敢说话了。” 这个台词略耳熟啊!郑琰执起徐少君的手:“大家都大了,家里都要开始议亲了,成了亲,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了。你爹断不为让你为妾的,必是正妻,嫡庶什么的,休要再提起了。那时候,你想寻生母也罢,也做什么也好,也都方便了。别再哭了啊。” “没那么容易的,天下之大,不知道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哪家有这样的能耐四处找寻呢。轻易的人家,也出不了这个力的。再说,纵有好人家也是给三娘选挑,我断没有漫过三娘去的道理。此生再见不到亲娘了。” “……”郑琰越发觉得不对味儿,“你虽是庶出,也是徐家女儿,夫人既肯容你入籍,自是要拿你作女儿待的。天下好男儿也不止一家,难不成只有一个人能帮得到你?何必哭泣呢。” 徐少君收泪道:“谢七娘听我唠叨了这许多,没坏了心情吧?我也知道这是痴人说梦,可总是忍不住想,生我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会对我很温柔么?夫人搂着三娘的时候,她如果在,会不会也护着我?” 郑琰道:“先别这样担忧,待议亲了,也许有希望找到生母呢。阿庆,打水来吧,她脸都花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她了。 回到席上,许多人都看了过来,徐少君更是低下了头。徐欣脸上怒意未平,问她:“你去哪里了?”徐少君怯怯地抬头看了郑琰一眼,郑琰道:“我们在外头遇着了,说了一会儿话。” 李莞娘冲她们姐妹一皱鼻子,笑着招呼郑琰:“七娘去了好久了。” ―――――――――――――――――――――――――――――――――――――――― 团拜会落下帷幕,郑琰询问留在花厅的阿肖:“我看徐三娘有些不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李家小娘子,对徐三娘说,我看你妹妹怎么有些阴沉啊?徐三娘就恼了,说她妹妹那是沉稳,不像某些人叽叽喳喳的,烦人。”阿肖学得惟妙惟肖。 阿庆奇道:“这徐三娘竟是维护她妹子的?”迟疑地看向郑琰。 郑琰心说,我们家没个嫡庶也没小白花儿,你当然不知道这典故啊。我要不是小说看多了,也看不出来徐少君有问题啊。 从技术角度上来说,只要阅书千本,究竟是卖腐还是天然腐,资深腐女们一望便知。 同样的,是真可怜还是小白花,也很容易看出来。接触少了觉不出,你跟她说话试试,但凡让她觉得被比下去了的人,总是要被她拿话踩的。郑悦也是一直关注郑琰,也是放低了姿态,却不让郑琰不喜,区别在哪里? 是眼神,徐少君的眼神总带着点儿忧郁带着点儿怯怯的,就像说着“我很可怜,来问我来问我受了谁的欺负了”。 大姐,开着宅斗模式来的吧? 阿庆见郑琰没有阻止,与阿肖八卦上了,一长一短地说了徐少君所说。阿肖还叹道:“这徐四娘也是可怜了,小小年纪的,苦啊。这么懂事的小娘子,不知道哪家有福气得了去,吃过苦的人会好好过日子的。只盼她也能有个好人家,也是苦尽甘来了。” 郑琰噗哧一笑:“信她的是二傻子!我摸了她的手,细软柔滑,有几个薄茧,看那位置也是执笔抚琴留下的,脉息面相上看,也是身体健康没受过亏的。靠近了她,身上的熏香,一两要一金。衣服也是合身的,显然是她自己的。首饰与徐欣应该是一批打造的,份量像是轻了一点儿,也不算很苛待。人活着不是吃饱穿暖了就行了,还得心里舒坦。本朝律法,人奴产子,从母。徐夫人留下了她? ?于她难道不算是恩情?她可总是透着委屈了,事事与徐三娘攀比着来,未竟之意便是婚事上也不肯输。” 阿庆阿肖口瞪口呆,郑琰笑问她们:“你们怎么不想想,她凭什么跟我一个外人说这些个家丑?!藏着掖着都来不及!我跟她很熟吗?你们听完了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想为她出头?巴不得她嫁个好人家,最好比徐欣的婆家好上一百倍?如果我也这样想了,脑袋一热,是不是就去跟徐侍郎说了,或者干脆去做媒了?” 不管有心无心,徐少君已经天然黑了好吗? 多少宅斗文里总有这样的“贵人”,他们的感情世界未知,他们的恩怨情仇不详,却都只有一个作用,却都因为可怜女主的遭遇,怒发冲冠地代为出头,兼引入高级社交圈。作用堪比超人,主角遇啥无解难题了,拉个贵人出来就行了。主角想男人了,作媒;主角遇情敌了,帮踹;主角受欺负了,代打。无智能npc,遇主角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主角说什么就信什么,还傻子一样地冲锋。 被人当成npc,郑琰表示鸭梨山大。愤怒了有木有?!被利用了好吗?大过年的,跑门外哭个屁!真tm埋怨社会不公了,有种你自己奋斗啊!郑琰就看不惯这样的,像他爹,被族人欺负了,那是怎么干的?像她,被东宫挤兑了,那又是怎么干的? 她跟徐少君真不是一个风格的,气场不合。 关键是郑琰这里有个对照组,顾益纯,对家族意见很大的顾益纯。这位是土著的吧?还被欺负得挺惨是吧?再看着家族不顺眼,该照顾的还是照顾对吧?没迎风流泪对月感怀,哭两声“小白菜,叶叶黄,两三月,没了娘”,对吧?男女有别不假,这时代的妹子不是这样的好吧? 顾益纯没了亲娘,痛苦的是灵魂;徐少君亲妈不见了,痛苦的是贪念。 至于福气,郑琰脑子里回响起那个著名的“如果你有一个仇人……” “人要不知感恩,性情就会阴暗,与她沾边的人,迟早没好下场,”郑琰断言道,“总是在埋怨,为庶的时候想着嫡出,即使嫡出了,又该恨她爹官不够高,遇到高官的闺女,委屈她了跟人家陪笑脸。她爹官够高了,又该想,要是她爹是皇帝就好了。怯!没出息!” 徐少君,你跑错场了! 郑琰还是看走了眼,徐少君还真不是没出息的人――这是后话了。 117、世间多奇人 郑琰说了一串子关于徐少君的事儿,不但正在八卦的阿庆阿肖目瞪口呆,便是没有参与八卦只是开了天线收听的阿汤几个也忘了手上的动作,捧盆儿的端着个盆儿、倒水的茶水都从杯子里溢出来了。这几个人也算是伶俐的,有些甚至是被人牙子倒过几回手的,奴婢之间的竞争上岗也颇激烈,自以经为的见的都不少了,郑琰的分说还是让她们大开眼界。 郑家人口简单,兄弟姐妹成份单一,虽算是暴发,家族内部的龌龊事还没发生过,连奴婢们都跟着心地纯洁了。 阿崔脚上一热,低头一看,茶水都沿着桌子滴到脚上了,连忙放下茶壶,找到抹布来擦桌子。阿汤捧着盆,也觉得手酸,放下盆来,拧了把热手巾递给郑琰:“也许……这徐四娘就是诉苦,说高兴了,顺嘴说出来了呢。” 郑琰抹了把脸,通体舒泰。她之前说得确是刻薄了一点,徐少君也许没坏到那个份儿上,只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步步为营,为自己打算,不管有谱没谱,先埋个伏笔再说,省得到时候真吃了亏,也没人想起她来。郑琰依旧摆脱不了那股子浓浓的被利用的感觉――糟透了!她这还没跟徐少君抠字眼儿呢,涂氏好赖把徐少君养这么大,只得了一个“容”字,还不是“养”,这词用得真是挑战神经。 热手巾还是有作用的,郑琰把手巾扔给阿汤:“再看看吧,我看呐,悬着呢。与你们说这些,就是与你们说一声,别见了谁都说可怜,如今我走动得也多了,你们跟着出门,遇到的人也多、事也杂,不管有什么事,若是请托,或是流言,别一口就应下了。答应了人的,跟欠人的是一样的,不办愧疚,被骗了又难受。”要真被骗了,骗子还要嘲笑你是个傻子,以后有这样的事儿,还骗你。 阿肖“恪绷艘簧骸拔颐悄苡惺裁幢臼陆腥饲胪心兀俊 郑琰笑道:“我正要说这个呢,你住住手吧,这事儿我早两天就该说的,偏又忙,没提。今天再不说,明天又该忘了。把她们几个也叫过来罢,就你们八个。” 阿汤把手巾投到盆里,阿崔也放下了抹布,阿庆把另几个今天不当班的婢女也叫了来。众女皆不知郑琰要说何事,心里不由打鼓,这院子里还有粗使的丫环仆妇,何以单叫她们几个呢? 阿肖叫来了人,轻声回郑琰:“七娘,人都齐了。” 纵她不说,郑琰也看见了。她团拜会回来,已经换了见客的郑重着装,现在只是一身家常衣服,簪环也去了,头发随便一挽,拢着个手焐子。目光扫了一遍,让阿肖几人更觉有了压力。郑琰这才道:“前几日阿娘与我说,我身边的人也要重新安排。你们也都大了,不好误了花信……” 众女皆惊,这还是郑琰头一回正式跟她们说去留的问题,几个人都比郑琰年纪大,郑琰这都要出嫁了,她们的年纪确实也成问题。她们也约略听到了一点儿风声,杜氏要给女儿换伺候的人,也不是随便拉几个凑数作罢的,要提前挑选、差额选拔,再观察一段时间,才定岗定级。这里面又涉及到陪嫁的问题,少则数月、多则一两年,杜氏已经开始着手了,因碰上了过年才暂没催着下面去办。 众女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也是年龄到了再不嫁就嫁不到条件好的了,另一方面,也是不舍。郑琰是个大度的人,从不亏待她们,也不好使小性子,跟着她相处了这么些年,也都有感情了,离了郑琰,物质生活降档自不消说,心情的失落也在所难免。 阿庆脸现着急,欲言又止,被郑琰摆手止住,郑琰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现在问你们,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也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后天再告诉我。这么些年了,临了临了的,别安排不周,闹生份了。” 阿肖等一齐跪下:“我们只听主人家安排。”还要再说什么,郑琰道:“你们都回去想一想罢,想留想走,就是想自己过日子,我也尽力周旋。就是婚配也还有个中意不中意的呢,甭把事情弄拧了,大家都顺顺当当开开心心的才好。往年我年纪小,也不好过问你们这些个事,眼下我也事到临前了,不能再装羞。你们慢慢想。”说完,她哈皮地睡觉去了。 留下八女各怀心事,一个一个的,一宿没睡好。 郑琰自觉是办了一件好事,第二天就悄悄把这事儿跟杜氏说了:“我想了,要是她们有自己的心思,咱们硬给人家配了人,倒是落埋怨。” 杜氏听直了眼,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是在过年,不可以说不好听的话”一连念叨了十几遍,不行,她还是想抽郑琰!手指狠戳了郑琰的脑门儿,死咬着牙关不松口,生怕一开口就要骂,黑着脸对赵氏道:“你给她说!” 赵氏早在听了郑琰的话之后就暗叹:七娘毕竟是小孩子,她这样一问,奴婢们除了表忠心的话,还能说什么呢?大着胆子跟她说,不想走,要留?婆母派了任务,赵氏也只好委婉地对郑琰说:“七娘一片好事,就是事儿办得糙了一点儿。” “?”被戳了脑门儿,郑琰已经觉得情况不妙了,此时忙问,“怎么说?”一面问,还一面上前给杜氏挠后背,杜氏肩膀一抖,郑琰的手滑了一下,再抬上去挠,再抖,又滑。郑琰耍赖地趴在了杜氏的背上,八爪鱼似的不松手。杜氏由她抱着,仍不开脸。 赵氏肚里一笑,正色对郑琰道:“七娘是为她们着想,也是不想主仆一场到时候弄硬了是也不是?若有想留的,倒把她带走,有想走的,又给留下,不顺了心意,是不是?” 郑琰猛地点头:“这么些年都处了下来了,那么熟了,何不皆大欢喜?” 赵氏道:“七娘错了,人心固然要收拢,七娘却是主人家,不可一味纵容的。你就用着她了,她不愿也要带走,这是规矩,不可对奴婢过于宽纵了,这不是持家之道。万事都要问奴婢的主意,你还过不过日子了?七娘就算要问她们的想法,也要悄悄的问,这样直问出来,倒叫她们不好答了。” 现在不是反省的时候,郑琰还是乖乖认错:“是我思虑不周――如今话已说出去了,要怎么善后?话都说了,我就得认。” 杜氏终于平了气,依旧先数落了郑琰一番:“你好大手笔,给我一边站好了,一气抡了八个出去,你行啊!” 赵氏打起了圆场:“这几年我们冷眼看着,她们八个对你也算尽心,又是打小伏侍你的,你确实做善事,就给她们个恩典也没什么不可。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郑琰认真点头:“那,我再一个一个的问?” 杜氏道:“还能怎么样啊?” 郑琰吐吐舌头,又是捶背又是奉茶,杜氏也拿她没办法。待她跑去安排奴婢去向了,杜氏方对赵氏道:“她就是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晚一年出门子也好,多教教,省得出丑。” 赵氏道:“七娘不是没主见的人,她想的原也不差的,使唤奴婢,也是要让人归心的。又是一处长大的,也想身边的人过得好,小孩子,毕竟心软。只要跟她说了,必不会再犯的。” 杜氏道:“也就这点儿长处了。” 赵氏陪笑,郑琰也算是她带大的,教了各种淑女课程,虽然偶尔犯二,赵氏看这小姑子还是很顺眼的,不免又为郑琰说了许多好话。 ―――――――――――――――――――――――――――――――――――――― 郑琰痛定思痛,情知自己在某些事情上还是生嫩了些,不免处处留心。妹子是彪悍了些,也不能这样粗糙。打了腹稿,正要约谈婢女的时候,阿庆与阿肖结伴主动来了。一过来就双双跪到跟前:“七娘,我们从来跟着七娘的,也伏侍惯了,情愿一辈子跟着七娘。”阿肖道:“奴婢本是官奴婢,就是七娘有心,也没什么盼头的,七娘待奴婢好,奴婢一辈子跟着您。”阿庆更是说:“连父母家乡都不记得了。” 郑琰的八个婢女,阿肖、阿祁、阿汤、阿崔,原是官奴婢,俩是皇帝赏的,俩是好命遇到喜事儿大赦转了一等,从官奴婢转卖,做了私家婢。在阿肖看来,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已经是承了郑家的恩惠了,郑琰要出嫁,夫家人丁单薄,池之的外婆家也不省心,自己好歹伏侍一场,至少能照顾得郑琰生活比较舒心,干脆不走了。 阿庆、阿香、阿月、阿宣是被拐卖来的,父母亲人都不记得了,阿庆也宁愿跟着郑琰,陪嫁去池家。 郑琰道:“你们不必顾虑太多,不管是愿意跟我还是愿意留下来,我都有安排的。”两人执意不肯。郑琰也就有数了:“不论是走是留,你们将来婚姻上头的打算呢?若是在家里有看中的,就婚配,我也有一套铺盖妆奁送。”两人都说还没看好,阿肖与阿庆已经商量过了,两人年纪不算太老,郑琰嫁了再说也不迟。如果到了姑爷那里有合适的人,也行。阿肖还觉得,一辈子不嫁,就这么守着七娘也很好。 这两人去处已定,郑琰道:“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回去歇着罢,这事儿本是我办糙了,该一个一个问你们的。阿肖,把阿祁叫来吧。” 阿祁也是想跟郑琰走的:“不怕七娘恼,奴婢侍候七娘惯了,留下来也是无用。” 送来与她谈完,又让她叫阿汤来。阿汤却是有事相求的:“婢子还是跟七娘走,只是……” “怎么?你有话就说。” 阿汤道:“奴婢原是官奴婢,听说是外祖父犯了法,家中男子充军、女子没官,奴婢母亲也罚作奴婢,后来才生了奴婢和弟弟。母亲死后,我们蒙恩赦,才发卖出来,却是被拆散了卖的。” 这位是想找弟弟的。 郑琰道:“这倒不是很难,官奴婢都是在册的,发卖了也有迹可遁,且年载不久,不至没有线索。” 阿汤千恩万谢。郑琰却想,阿汤弟弟第一次转手应该是在京城,还要请京兆帮忙。 接着是阿崔,阿月、阿宣、阿香。这其中阿月固念郑琰之恩,因被拐卖数次,对于换环境实在没信心,被郑琰看出,也答应把她留在家里,央赵氏给照看。阿月千恩万谢,还透露消息一则:“夫人那里的阿成,想阿宣做媳妇。”她与阿宣倒是一样的情形, 阿宣则是有些犹豫:“是这样说的,奴婢还没拿准主意。”郑琰道:“这个要看你愿意不愿意,若不愿意,我便代你回了。”阿宣不语。如果赵氏在这里,又要说郑琰小孩子心软了。 阿宣想了半日,又与阿崔等人商议,还是觉得郑琰出嫁,她自请留下而不是跟随已经很过份。郑琰出嫁之后,如果在娘家再留几个人,会对郑琰更好一些。池之长得好看,看起来有前途,与相府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多少还要倚仗相府一些,有她与阿月在,别的不说,时不时提醒递个话也是好的。且阿成是杜氏面前得用的人,自己留下来也不坏。 阿崔一想也是:“那你留下,我还是跟着七娘吧。”有句话阿崔没说,八个人里,就数阿宣和阿月、阿肖年纪大,决定留家里就能婚配了。阿崔等人还小些,一两年还等得起:“七娘好心,令我们自择,我们也不能没良心,留下的是尽心,跟着去的也是尽心。要都留下了,换上些不懂事的小毛丫头,侍候不周的地方,还要七娘为难。” 阿肖道:“你这话说得对,不说我都忘了。你看这府上没几个乳母的,却是当初七娘的乳母憨厚老实为的是她实力伺候,不想性情却软弱。那时候我也还小,记不太清楚是哪一家了,反正是个县主,推了七娘一把,七娘跌地上眼泪都出来了,乳母却只知道磕头!” 杜氏循声赶到的时候就怒了,郑靖业接着炸毛。从此郑家还是选忠厚的乳母,一到孩子两岁就给钱打发走了,只可惜在那之前的几个孩子还真是……有些憨厚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阿月、阿宣留下来当联络员,其他六个跟着走。固然有卖主求荣的人,却也有忠仆。这既与奴婢品性有关,也与主人家处事有关。 阿成得知郑琰肯放人,也是千恩万谢。郑琰笑道:“阿宣是我心爱的人,不是你来讨,凭谁我都不给的,她就交给你了。”阿成乐道:“她是个厚道孩子,我喜欢都来不及,不然也不会巴巴厚着老脸求七娘了。”阿成的儿子跟着郑琛,也是个小管事了,外面小家女子也娶得,母子二人一商量,还是家里娶一个比较合适。直接把孩子爹的意见给忽略了。 郑琰说到做到,她是郑家小辈里的小财主,今年过年又捞了不少好东西。陪送了阿宣整套的铺盖,两套衣料,一套金首饰,还让到木器店下单子,年后一开业就开始打造一张妆台、一张床、两只柜子、一套桌椅,权当铺陈。 阿月亦有人求,乃是郑德兴的伴当,郑琰也是一样的陪送。她倒不太担心两女未来的丈夫人品不好,郑靖业对于用人心中自有一本账,他认为好色的男人成不了大器,好色,脑筋就会不清楚,不堪大用。哪怕是用奴仆,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私德好的人去做。这一条是明明白白写到郑家那历史不长的家训里的。 身边这一梳理,人人有了着落,倒都安心。阿月阿宣记在心里,上下奴婢也记在心里,很有几个巴不得能顶这两个缺的。阿肖等人睁大了眼睛地私下评估,阿宣也跟阿成拉家常、套情报。 ―――――――――――――――――――――――――――――――――――――― 郑琰眼下却顾不上这个了,还在正月里,即使是奴婢成亲,因为两边都在府里有些头脸,也要走一走程序,再简化,也得几个月。她现在要做的,是社交。 宫里是必得去的,跟着杜氏到了昭仁殿,庆林长公主也在。郑琰踏进来就觉得昭仁殿好像略冷,郑琰的屋里,在冬天也不让烧太多的炭,内外温差太大,容易生病。不过苗妃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每天冬天,她这里穿着夹衣就行的。等看到苗妃裹着件银狐皮的袍子,脸上白里透红,煞是喜人,郑琰就明白了,这是在秀皮草呢。 “哎哟哟,这一身儿可真帅气!” 苗妃略有得色:“是那个八部狄贡上来的呢。” 大姐,八部狄分八部,打得热火朝天的,哪会齐心协力送礼啊?郑琰默默吐槽,不用问了,一定是这位大姐不记得人家部族的名字了。 庆林长公主也是暗笑,口上却道:“只止一件呢。”杜氏也夸了两句,顺便问:“我常听说那里的有好皮毛,只是不知道究竟哪几样最优?”她是存了心给女儿再攒一点嫁妆。郑琰这个样子吧,多点嫁妆傍身比较好。 苗妃哪里知道啊:“我也不知道,要不,问问圣人?看他们贡的什么最好。我去要了来,权当给阿琰添妆了。” 郑琰心说,这干我什么事啊?“怎么又说到我了?” “叽叽咯咯。” “别闹!别闹!别闹!” 杜氏忽然道:“这声音好熟!” 郑琰接口道:“是阿宁。” 庆林长公主点头:“是他,刚才与二十四郎玩在一处。都累了,打发睡了呢,不然这里怎么能有这样清静?” 郑琰踮起脚尖,走到帘子后面一看,二十四郎萧令p在摸顾宁的脸,顾宁一脸的相。赶忙退了出来:“快把二十四郎弄出来,吵想了阿宁,咱们都得挨训!先生在教他背家规,上回对我念了一个时辰的‘食不言寝不语’。” 苗妃闻言花容失色,刚才顾宁已经对她念过了,“务俭仆”,亲自去把宝贝儿子给弄出来了。 晚了,顾宁也醒了。郑琰敢拿苗妃那件皮袍子发誓,打死萧令p,他下回也不敢再吵醒顾宁了,顾宁没睡醒,用催眠的语调一直念叨到萧令p泪奔去寻他爹。 庆林长公主捞着儿子跟苗妃告辞:“我带他回去吧。”杜氏也飞快地起身,一面揉着脑袋一面道:“我也回去醒醒神儿。” 郑琰扶着杜氏出了昭仁殿,还没出宫,路上遇到了闻讯而来的皇帝,萧令p扒他身后死活不肯出来,一看到顾宁那张睡眼惺忪的脸,躲得更严实了。皇帝大笑,走过去逗外甥,被顾宁拽着胡子着点薅秃了下巴。庆林长公主带着儿子就想逃,杜氏带着郑琰也跟皇帝告辞。郑琰还好心地告诉皇帝:“贵妃今天可漂亮了,圣人快去吧。” 顾宁:“去吧去吧去吧……” 皇帝:……好想抽这小子,舅舅抽外甥,没犯法,对吧? 庆林长公主再不敢耽搁,拉着儿子就走。 出了宫门儿就邀杜氏母女去她家里坐坐。杜氏心说,今天倒没有别的事儿,就是来报个到,表明一下立场,跟贵妃聊聊天儿的,既然昭仁殿里结束得早,到庆林长公主那里也是一样的。 分乘三辆车,庆林长公主带着儿子,上车就戳着顾宁的脑门儿:“小机灵鬼儿。”顾宁吐吐舌头:“我看阿娘不太喜欢跟贵妃说话。”真以为他只有复读机一个功能吗? 庆林长公主叹了口气:“跟她说话倒好,就是今天有点累了。” 顾宁咬着手指头,歪着头想,累了怎么想请阿婶和阿姐到家里去?庆林长公主深思片刻,一转眼变成虎妈:“谁让你啃手指头的?” 顾宁下车的时候委委屈屈地左手捏着右手,不敢往嘴巴边上送,进门就被扔去补眠――庆林长公主深知,说秘密的时候,身边不能放鹦鹉。 一坐下庆林长公主就叹气,杜氏母女面前,她也不拿架子了,叹完气就直接说:“把你们也拖了出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了,就算是有别的事情,也先听我说完再思量。” 杜氏道:“你说。” “贵妃急得不行呢。” “啊?”母女二重奏。 “听说,她最近老缠着圣人,总想立二十四郎做太子,退一步,二十三郎也行。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杜氏道:“她的心思不是早就有了么?何以今天就要躲了呢?” “圣人要给诸王选妃了,贵妃这不就更急了么?”结婚,是成年的标志,也是进一步巩固势力的标志,苗妃俩儿子,都还小着呢,皇帝又死活不松口,她能不急么?“想要让我关说,说是二十三郎也十二了,可以订亲了。这我哪里敢应啊?等见着了你们,怕又要问,‘郑相公看哪个皇子好啊?’她就是这一条不好。”脑筋略有问题啊。 杜氏与郑琰对看一眼,郑琰道:“阿爹从来没露口风的。” 庆林长公主叹道:“连我也吃不准了,圣人还问我,襄城侯家的小娘子如何。我想这襄城侯也不是世家,怎么就问到他们家了呢?”听话音也不像是给皇帝自己收后宫的,而是要做儿媳妇的。 襄城侯是开国功臣之后,现在的襄城侯说起来还是庆林长公主她表哥。襄城侯的妈是庆林长公主的姑妈,也是皇帝的姑妈,江阴大长公主,他老婆是宗室郡主。出身够不错了,可是这国家真没几个这样出身的王妃的。襄城侯姓徐,不是世家,跟世家的边儿都不沾。 郑琰道:“我看也快揭盅了,越不说,越是到底儿了。”她这话说得正经,杜氏与庆林长公主都听懂了,所以杜氏开始卷袖子:“揭盅?”你对赌博到底有多熟练啊?! 庆林长公主笑拦:“别打别打,还要走亲戚呢,明儿我这里有品茶会,还要她来应卯呢。” 郑琰逃过一劫,好奇地问:“都有谁来?” “襄城侯的爱女,徐九娘。” ―――――――――――――――――――――――――――――――――――――――― 结果,不但有襄城侯家的九娘,还有诸如文昌侯宋远的两个孙女、咸安侯牛成远的女儿、宁远侯的小女儿和长孙女、庆国公的女儿和外甥女儿,镇南将军的闺女、征西将军的爱女……等等等等吧。 除此之外,郑党里如李莞娘、唐乙秀、于薇、林蓉等也得以出席。郑党以为是郑氏的面子,却不知道,这也是因为他们初步“达标”,称得上实权人物的缘故。这里头林蓉的祖父其实是世家旁枝,只是年轻时过于愤青,林家也是二等世家,他觉得自家不为国家做贡献,愤而逃家,三逃两逃,不知怎么的就跟郑靖业投缘了――感觉好坑爹的样子。唐文渊、李幼嘉、于元济都是京城地界上横着走的人,尤其是后两个,经常要用得到的。 庆林长公主的宴会一向如此,郑琰也还是她的左膀右臂,帮忙招呼。这里面宁远侯是她二嫂的娘家,她与关家两个小姑娘心理上最亲近。郑党小姑娘们理所当年地跟着郑琰转,她是介绍人嘛。一齐给庆林长公主行礼,被拉着说了一回话,就跟着郑琰了。 郑琰呼朋引伴的,别人还不觉得,却惹着了一个人――徐九娘。 徐九娘名莹,也是个生得晶莹剔透的漂亮少女,约摸十二、三的年纪,一身大红,头上凤钗、腕上金镶玉镯,一看就知是内造的。她是江阴大长公主的孙女儿,母亲又是郡主。 江阴大长公主也是个奇人,她辈份高,却比皇帝大不了几岁,这一点跟庆林长公主有点儿像。江阴大长公主还常生病,从小病病歪歪的,她爹也不好意思把她嫁给世家了,一看老襄城侯赳赳男儿,像是能顶风遮雨的,得,就他了。 自打庆林长公主记事起,就预备着给这位姑母哭灵穿孝,一直预备到现在,帮庆林长公主预备素服的李太后、夏皇后都死了,她还病歪歪地活着。不但如此,还病歪歪地生了俩儿子,大儿子就是襄城侯。每回生孩子都像是要去死,每回都不死。倒是一向健康的老襄城侯,也不生病,一夜之间就死了。 皇帝是比较喜欢这个姑母的,因为她老实本份,不掺和政事。这是废话,就是她想,她掺和得了吗?连新年都不敢让她劳动出来露脸儿,该养病的还是养病,就怕把她累死了。 江阴大长公主呢,平生就有一桩遗憾,其实她对姑姑、姐妹、侄女们的恣意生活是羡慕得紧,偏偏身体不争气,只好乖一点。更遗憾的是她没闺女,没办法让女儿还愿,儿媳妇给她一个劲儿地生儿子,生了八个才有了徐九娘。江阴大长公主那叫一个高兴啊,把孙女儿给疼得没边儿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敢拦着她就晕给你看。 就这样,徐九娘被宠着长大,在京城社交圈儿里名头却不太响――祖母疼她,她也知恩图报,江阴大长公主一病,她就侍疾,实在没多少功夫出来混,因此也错过了京中许多热闹、避开了不少恩怨。庆林长公主做事周到,即使她不能出席,还是次次有她的请柬,她也几乎次次不到,每回的原因不外是祖母在养病,庆林长公主也就先去探个病,再来开party。徐九娘也就有了个孝顺祖母的好名声。 这一回她来了,真是稀客。 庆林长公主打趣着她:“你倒少来,为着什么呀?” 前面说了,徐莹也是娇养着长大的,气性大了些。看郑琰这样,当然是不服气的。本来嘛,换个人也就罢了,好歹家中有爵,又或者是世家,羡慕嫉妒恨一下,回去跟祖母撒个娇,得两句“我家九娘最好”也就气平了。 郑家只有一个丞相而已!世家瞧不起勋贵,勋贵对纯土鳖也有心理优越感。徐莹打小就长得漂亮,见的人都夸,不幸遇一郑琰,长得比她还漂亮,在圈子里比她还受欢迎。徐莹看了郑琰,就像两只公孔雀相遇,不是搅基就是对手。徐莹选择别一别苗头,郑琰这人吧,你好她也她,你不好,她也拧。感受到徐莹的目光,她还含蓄地笑了笑。 徐莹气鼓鼓,又忍下了,多少记得这不是郑琰的场子,要给主人家留面子。 生着闷气,听庆林长公主一说,她又羞涩了,她这回出来是祖母领着的,为的是她的婚事。江阴大长公主希望孙女儿嫁得好,嫁世家恐拘束,嫁勋贵,总觉不够,听闻皇帝要选儿媳妇,江阴大长公主便想亲上做亲。 皇帝好像也有一点这样的心思。 徐莹想到这里,又宽心了,郑琰再怎么样,也漫不过她去不是?嗯,你漂亮就漂亮,得意就得意,反正我也有比你强的地方,对吧?这傻丫头又开心了,笑吟吟地对庆林长公主道:“是祖母带我回来的,说是想念京中热闹了。” 庆林长公主心说,你祖母那身子骨,能见过什么京中热闹啊?“这么说来,你总是侍疾,也没见过几回热闹吧?你是个好孩子啊!”徐莹是个活泼丫头,这一点很容易看得出来,倒能耐得下性子陪久病的老祖母,“看到阿琰了么?这些人里她熟些,让她给你引见引见。她是个好孩子呢。” 庆林长公主刚说完徐莹是个好孩子,让她跟好孩子郑琰一起玩,没想到这两位还真“玩”上了。 起因是郑琰的一双耳坠,要撑场子,郑琰就翻出了一对累丝坠子来,编作凤凰形,还镶着红宝石,内造的,不大,却极精致。庆林长公主带徐莹过来的时候,宁远侯的女儿正在问这坠子的来历,郑琰就直言,是跟皇帝赌钱赢来的。据说本来是找出来要给二十四郎扮小女孩儿用的。 徐莹本来消了气的,又气了起来:“你会摇色子吗?” 两丫头摇起了色子。一会儿你赢,一会儿我赢。桌子上的棋子来也是推来推去,小娘子们围观着、一起下注。庆林长公主扶额,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这两个丫头还一边摇色子一边互嘲。这一回是徐莹摇的点数大,于是嘲笑:“你赢圣人是蒙的吧?” 下一回郑琰赢了,反嘲:“反正赢你不是蒙的。” 你来我往,庆林长公主想吐血,徐莹单纯也就罢了,七娘你……幼稚了啊! 看不下去了,实在看不下去了,庆林长公主只好提醒大家:时候到了,宴会结束。就这样,尼玛两个死丫头,居然一个吐舌头一个拱鼻子。 徐莹这货还说:“下回接着玩儿啊。” 郑琰这货还答:“好啊,说个日子。” 庆林长公主忽然明白了杜氏的心情:不乖的小孩都该被打死! 118、赌棍的对话 徐莹同学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啊!郑琰心满意足地想。她快压抑死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痛痛快快怄过一回气,你说憋屈不憋屈?什么?你说戴瑶成、新昌郡主?成天算计着要人命的勾当,那根本不是吵架好吗?根本就不是童年好吗?她只想吵个架,不想一边吵着架,还要一边转动大脑挖坑。 跟徐莹怄气才是童年啊!郑琰想,日后回想起来,她会喜欢这段回忆的。斜眼看一看徐莹,小丫头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哎~她还一身大红缎子的衣服,真像哎~河豚充气的时候也是红通通的。 徐莹被她一看,更鼓了。绷着没有暴发,跟庆林长公主道别。庆林长公主安抚道:“有空常来玩。”徐莹也略带僵硬地弯了弯膝:“祖母那里得闲,我便来。”庆林长公主这里小客人多,亲自看她上车,又意思意思与每个小姑娘说了两句,不外是“路上小心”一类。 郑琰算作半个主人,呆到最晚,把郑党小姑娘们集合一下,也省得庆林长公主再挨个儿话别了。庆林长公主泛泛地道了个别。小姑娘们还带着刚才赌博的兴奋劲儿,高高兴兴上车回家了。 郑琰对庆林长公主道:“那我也回了啊。” 被庆林长公主啼笑皆非地以戳了两下脑门儿:“你可开心了,把徐九娘气成那样。”另一只手捏着郑琰的肩膀就往屋里拎,厅里婢女们正在收拾,庆林长公主直接把郑琰拉到后面卧室里:“不出意外,她将是王妃,难得的隆恩,你偏在这时候跟她怄气。” 郑琰道:“就是摇两把色子,哪有怄气啊?再说了,她是个单纯的人,就是生气了,也没什么狠手,不怕。” 庆林长公主手痒了,终于手痒了,逮着郑琰一顿拍。这样也没影响到郑琰的好心情,笑嘻嘻地向庆林长公主道别:“师母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庆林长公主顿足道:“快走快走,我可管不了你了。”心下却是认同郑琰的说法的,庆林长公主见徐莹的次数有限,对于姑母江阴大长公主和徐莹的母亲郡主还是略有所知的,对比一综合,对于徐莹的评价也就有了。 郑琰开开心心地回家了,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神马的,她果然是个坏人,不愧是她家奸臣爹的亲闺女。坐在车时还数钱,徐莹挺好强,今天输得比较多,输了就想再赢回来,死活不肯认命。郑琰的老师是皇帝这个大赌棍,技术比皇帝差,拿下徐莹还是没问题的。最后一点当筹码的棋子,徐莹身上带的金钱都被郑琰给下了下来。 郑琰从钱袋子里拿出一枚金钱,财迷样地拿小手绢儿细细擦一下,放到一边,再拿一枚再擦,笑得合不拢嘴。阿肖也笑,百十枚金钱,把她乐成这样,七娘也是个孩子。还擦呢,看这样儿,这金钱也是今年才赐下来的,全新的。郑琰擦完了钱,再抖抖钱袋,阿肖嘴角一抽,看着她把金钱又给装了进去,抱着不撒手,彻底无语了。 回到家里,郑琰向家人显摆:“今天大丰收哎~”晃着手里的钱袋。 杜氏问道:“你不是去你师母那里喝茶了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郑琰开心地道:“赢来的,襄城侯家的九娘听说我这坠子是从圣人那里赢来的,也想赌一把,结果我赢了,她输了。” 年末赌点儿小钱是常有的,杜氏她们也会赌一把,甚至整个上层社会里大半的人都要赌赛。杜氏也没放在心上,只说:“虽是赢来的,也不要乱花!” “哎~” “去换身衣裳,晚来天冷。” “哎~”郑琰跑上去,凑杜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又红着脸退下了。她计划着亲亲热热联络母女感情的,不想亲得太用力,不小心在杜氏脸上添了好大一口的口水印儿,自己还差点儿被口水给呛着。 杜氏老脸泛红,她老人家只觉脸上一阵温热,然后就是凉嗖嗖的――口水里的水份开始蒸发,局部皮肤降温――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郑琰小时候就常干这种事儿。那时候一个小粉团子,可爱透了,好怀念。这是杜氏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妈的,今天脸上擦粉了,妆花了。 郑琰已经一道烟跑没影儿了,杜氏拿着手绢儿捂着濡湿的半边脸,冲着郑琰溜掉的方向大喊:“有种你晚上别出来吃饭!” 郑琰刚跑出月亮门儿,闻言脚下一滑,差点儿没跌倒。阿肖、阿庆从后面赶上来扶住,阿庆道:“七娘别惊着了,夫人从来舍不得收拾你的。” “谁,谁怕啦,晚上阿爹也回来了,”咱有挡箭牌来的,“走走走,回去分钱去。”自家侄子的红包已经送出去了,姐姐郑瑜那里的两个外甥还没见着,明天郑瑜就要带着老公和儿子回娘家,可得准备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阿汤与阿崔她们正在堆雪狮子,看到郑琰回来了,停了手招呼:“七娘回来了,来看看这个好看么?” “够气派!”妹子就是大气!郑琰赞叹正在堆的是雪狮子,那边还有堆好的雪龙,白虎。,往年没注意,以为院子里的这些雪雕是她不在的时候招呼男仆来堆的,没想到是这些妹子堆的。 因郑琰今天发了笔小财,晚上给大家加了两道青菜,婢女们喜动颜色,这会儿绿叶菜可不常见。等郑琰全须全尾从杜氏那里吃完晚饭回来,阿汤对跟着的阿崔她们道:“你们的那份儿都留着呢,搁屋里茶炉子边儿上煨着,还热的。”阿崔等人去吃饭,阿汤给郑琰脱了外衣,准备洗漱休息。 郑琰看到她就想起答应要帮她找弟弟的事儿了:“今天遇着了李京兆家的莞娘,京兆府还没开印呢,一应卷宗都是封着的,等开了印,我再给他们打招呼罢。” 阿汤喜动颜色:“七娘记得,奴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些年都等了。” ―――――――――――――――――――――――――――――――――――――― 吵架这等事,就很少有双赢的时候,一方开心了,另一方就不开心。郑琰开心了,徐莹就不开心。 徐莹在庆林长公主这里还绷着,回家就开始忍不住了,记起祖母体弱,乖乖问过安,看祖母睡着了,徐莹见她爹妈出去应酬还没回来,便先回自己屋里。回到屋里就崩溃了,她生气也有一个特点,跳脚!真正的在屋子里跳来跳去的蹦q,跺得脚心生疼,往绣墩上一坐,开始捶桌子,捶得手疼。然后才是觉得不解恨,冲床上去,捣被子。实在忍不住了,这才开始大骂:“有什么了不起啊?我,我,我那是今天睡迷了!一定是你今天走了狗屎运!” 襄城侯夫妇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暗,先问江阴大长公主,得知歇下了,不敢去打扰。再问女儿,听说:“九娘回来了,像是在生气呢。”夫妇二人扔下其他的事,一齐去看女儿。 徐莹已经骂到泪流满面了,把襄城侯夫妇吓了一大跳。襄城侯夫人火气上扬:“谁气着我们九娘了?”襄城侯上娇弱老母、中有彪悍老婆、下有活泼闺女,脾气比家里的女人要好上很多,温和地问徐莹:“九娘,今天出去遇上什么事儿了?”他夫人萧氏的目光落在了跟除徐莹出门的婢女身上了。 徐莹抽抽噎噎地道:“没事!” 萧氏道:“没事你哭个什么啊?!说!什么事!” “说了没事就没事!”很丢脸好吧? 襄城侯的语气更温和了:“乖妞妞,告诉阿爹,你怎么哭啦?” 硬逼着她,徐莹还能扛,襄城侯这样温柔的语调她就扛不住了,扑到亲爹怀里一套大哭:“呜呜,我今天,呜呜,遇到了郑七,呜呜……” 襄城侯夫妇听了半天才分辨得明白,原来宝贝女儿赌钱赌输了!夫妇二人啼笑皆非,襄城侯摸着女儿的鸡窝头,柔声问道:“没为这个拌嘴吧?”那样就闹大笑话了。 “才没有!”咦?是吗? 夫妇二人放了心,萧氏向女儿传授道:“这个是看手气的,下回你转了运,就是你赢了。要是觉得手气不好,中道儿去洗个手。” 襄城侯问:“你输了多少?嗷~”被老婆掐了一把,萧氏瞪他:让你再提。 徐莹一撇嘴:“就那百十来个金钱。” 襄城侯被掐之下讪讪地道:“那郑七娘该高兴了。”萧氏忍不住又掐了他一把。 徐莹愤愤地道:“她当然高兴啦!” 这回连萧氏都忍不住笑了,徐莹继续嘀咕:“一堆小丫头围着她说话呢。” 萧氏敏感地“嗯?”了一下:“什么小丫头?” 徐莹道:“都是我以前不认得的,什么京兆家的小娘子一类的。” 萧氏松了一口气:“她们原就玩得好,又不常见你不是?”好一阵安抚,“快梳洗一下,等会儿一块儿用饭,你祖母该担心了。”徐莹答应一声,起来洗脸梳头换衣服,襄城侯见左右无事,退了出去,出去招了几个儿子,尤其是徐三郎――这货逢赌必输――安排他晚饭后陪妹妹赌钱。 饭后徐莹大赢,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江阴大长公主颇为欣慰地道:“我看着九娘一笑心情就好。”徐莹不好意思了起来,钻到她怀里一阵儿扑腾。江阴大长公主很快就累了,先去睡了。襄城侯与萧氏换了一个眼色,萧氏拉着徐莹道:“让他们臭男子喝酒去,咱们娘儿俩说说私房话。” 徐莹被母亲拉着,还有些不舍地回头张望厅内的热闹。萧氏一路牵着女儿的手到了自己的卧室,拉到床上一坐,于灯下感慨万千地看着徐莹,看得徐莹很不好意思:“阿娘怎么了?这样看人家。我已经不气了。” 萧氏搂着女儿:“傻丫头,还想着白天这三文两文的,竟还是个小孩子呢。” 徐莹反手抱住萧氏,仰头笑得甜蜜蜜地:“阿娘面前,我就是小孩子嘛。” 萧氏轻拍徐莹的背:“那可要快快长大啊。” “才不要呢,长大了,阿娘不疼我了怎么办?”在萧氏怀里拱来拱去拱来拱去。 “你呀,是真的得长大了,”萧氏扔下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圣人已经定了你为义安郡王妃。” 徐莹刷地坐了起来,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真的?”脸上泛出红色来,烛光之下可爱至极,萧氏忍不住抚上徐莹的面颊:“当然是真的。从现在起,你就要有个王妃的样子。听圣人的意思,义安郡王就要晋为亲王了,你更要有气势才行。明天开始,我也要与你说些家里过日子的道理了。” 徐莹带着点儿羞涩地点点头,问萧氏:“阿娘看到郡王了吗?他长得什么样子?好看吗?” 不好看也得嫁好吧?萧氏点头:“是个俊俏郎君。” 徐莹的嘴巴越来越翘,终于咧开了笑。笑一笑,晃晃头,垂眼看着自己的裙摆。 萧氏叹了口气,义安郡王萧令先,排行第十七,生母商才人已亡,商才人生前也没有得到太多的宠爱,刚生下儿子没多久,苗妃被皇帝勾搭上了,算是彻底失宠。十七是个比较尴尬的排行,既不靠前,也不太靠后,尤其在苗妃生了皇帝最小的一个儿子之后。“天下父母疼少儿”,全部应验在了二十四郎身上,二十三郎也许能分点儿肉渣肉汤,其他人就只好闻着味儿羡慕着了。 也许,义安郡王终其一生,顶多就是混成个亲王了。也罢,女儿为王妃,是很荣耀。“十七郎将来,非止郡王而已。”圣人是这么说的。 行,反正是圣人的儿子,不会受委屈的。 ―――――――――――――――――――――――――――――――――――――― 皇帝在正月里正热闹的时候,分别约见了不少人,有些是例行联络感情,有些是有要事相商,而有些,就是亲自透露口风:咱们两家是不是结个亲家呀?襄城侯夫妇只是其中之一。 被皇帝点名要娶他家闺女当儿媳妇的人无不欣喜,没一个拒绝的。连祁王这样离异男子都有人要了,皇帝为他选的是傅氏旁枝的女儿,岳父只是一七品参军。听皇帝感叹:“你这是续娶,不好太张扬了。”祁王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差点没喷出来――亏大发了! 诸王的媳妇也是出身各异,如祁王这样老婆系出名门的,岳父官职就低些。如义安郡王这样妻子出自勋贵之家的,岳父的地位想低都低不下来。 大家心里都在关注着这样一件事情:皇帝这是在安排后事么?那么,究竟谁会是新太子?不免又把眼睛往几位年长皇子与二十四郎身上放了又放。 郑琰非常想知道皇帝到底想的是什么,无奈不能扒开皇帝的脑壳来研究,过年宫里也是人来人往的,她在苗妃那里倒是能遇着皇帝,每每被拉过去赌钱,然后就是输输输。总不能随口问皇帝:“你想立谁当太子啊?”对吧?尤其是在昭仁殿里,苗妃急得都想爬墙上树了。 皇帝最近总被苗妃催:“大郎究竟要如何安置我们母子三人呢?” 你说这大过年的,皇帝都不太敢往昭仁殿去住了。皇帝和郑琰,一老一小,对着摇色子,皇帝大力把色子摇得叮当响,作出一副很卖力在玩的样子,用来阻止苗妃继续纠缠。郑琰心里也烦得很,她力气不如皇帝大,却也拼命在晃,一抒心中火气。 就这样两个心不在焉的人一起玩,郑琰还是输。把色盅一扔:“不摇了。” 皇帝眼角瞄到苗妃,马上坐正了,用威严的声音问:“怎么不玩了?你以前挺喜欢的啊!再来再来,这回让你。”拼命使眼色:死丫头,快点摇色子,没看到贵妃要过来了啊? 郑琰很郁闷,赢了徐莹不少钱,她心情还挺好的,给外甥的红包也格外地大。还很开心地把她小外甥给弄哭了,小外甥叫吴岫,三、四岁的样子,说话还是说不了太长的句子,郑琰就逗他说长句。郑琰的嘴皮子多溜啊,吴岫听得两眼蚊香。小孩子嘛,脑袋略显大,一颗大头一晃一晃的,完全听不懂,他姨妈还说:“我说一遍你说一遍,说出来了给你好玩的。”吴岫学不出来,终于哭了。 郑琰心情大好,然后被杜氏暴打。 好心情维系不了多久,你想京城消息多灵通啊,郑家还有个怀恩在宫里呆着呢,很快,她就知道了诸王纳妃的事情。一联想,她也想到太子的事了。只是这一回,郑靖业的嘴巴咬得比被戳了软肉的河蚌还紧,就是不肯透露口风,只说:“圣人是问过我的看法,立储之事,并非我一人能定,你也不要乱蹿,知道吗?”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郑琰苦逼得要死,她能不关心吗?她家在朝廷上的名声真不太好,也就是没什么人敢参,加上皇帝维护。不信一旦皇帝不护着了,郑家能让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那些都是要职,谁不想要呢?到时候整个郑党都要吃亏! 心里苦逼着,还要被一个既不英俊也不潇洒的老头逼着赌钱,郑琰爆发了:“就是不玩了!总是赢不了,回去我们家侄子别叫我姑母了,我都快成‘老叔’了!” 苗妃手里端着个盘子见缝插针地想奉茶来的,被她一说,脚下一滑,茶碗脱手而出。皇帝很关切地道:“没伤着吧?”苗妃的裙角湿了一小块儿,皇帝热切地催苗妃去换裙子:“穿湿衣裳对身体不好,天还冷着呢。清夏,侍奉娘子换件新裙子去,找件搭上衫颜色的,今天这衫子好看,不要换了。” 皇帝哈皮地看着苗妃入内换衣服,心里那个美呀,这一下没半个时辰她出不来!眉开眼笑地对郑琰道:“你也别恼啦,不就输一点儿钱么?等你出嫁了,我给你大大的一笔嫁妆好不好?” 郑琰一呲牙,不要白不要:“有多大?” 皇帝一翻白眼,不接话了。郑琰久不翻白眼了,此时忍不住也回了个白眼。皇帝忽然感叹:“儿女都大啦,办完你们的事情,父母才能安心呢。你爹娘也是这样想的罢!” 怎么说到她身上啦?郑琰道:“才不上,我娘说了,我是个三脚猫,嫁早了她才不放心。” “你呀,还是个小孩子呢。”皇帝很感慨地伸出爪子,想把郑琰的头发弄乱,郑琰躲了开去:“别闹啊,再闹翻脸。” 她常说翻脸,从小说到大,皇帝听都听习惯了,再次附送白眼一枚。两人也不赌钱了,闲聊上了。郑琰克制自己,不要往诸王上面提,不想皇帝冷不丁地问她:“哎,你说,诸王里头,谁更好些?” “嘎?”郑琰想,她当时的样子一定很蠢。 “问你话呢。” “呃?哦!我知道您问着呢,诸王我都认不全,哪知道谁更好啊?也就是在这里看过二十三郎和二十四郎,唔,好像还有延平郡王……” “不要说他们!” 他们?郑琰略略有底了。延平郡王,哪个爹有这样的儿子,也会心浮气躁。啧,怪不得苗妃最近着急上火的,估计也是有预感了吧?缠了皇帝这么些日子,还没缠上一句准话。 “那说谁啊?没见,不熟啊。”流言倒是有几条,最大的就是飞书案。其余的,说实话啊,诸王奢侈、违法的事儿也略有耳闻,再细节的,就没有了。 郑琰无奈了,她突然发现,她对诸王的了解都是侧面的、间接的,她甚至没与这些人搭过话。哪怕二十三郎和二十四郎,接触得也颇为有限。就算她爹肯跟她商议,她也提不出什么有效建议来。 一老一小,就这么傻瞪着个眼。 “一点传言也没听到过?” “那个啊,都没影儿的事儿,我都不信,您想听啊?想听也不能说,我爹让在你面前慎言来的,说这会儿不要乱传话什么的,还扰乱圣听哩!我说话声儿还不如你摇色子声儿大呢。” 皇帝默默地拿起个盘子,把郑琰输的钱都划拉到了盘子里,再默默倒到袖子里拢了,做完这些,默默地看着郑琰。郑琰忽然觉得肉疼,然后也明确地用眼神表示出来了。 皇帝无声地笑笑,很欠扁的样子。 苗妃终于出来了,没用那么长时间,郑琰赶紧跑了,没义气地丢下了皇帝还送了他一个鬼脸儿。 苗妃意思意思地道:“这就要走?你近来可少来我这里了。” 郑琰心说,你的心思已经路人皆知了,我哪里还敢沾边儿啊?“我娘说我没女孩子样儿,不许到宫里丢人,托过年的福还能来走动走动。过完了年,要我装淑女,不然怕池之不要。”说完,摆摆手跑掉了。再呆下去的是傻子。不是她没义气,争储位这种事情,真不能帮苗妃,没看皇帝都躲呢吗?估计他都得后悔把这昭仁殿给苗妃住,弄得自己躲都躲不了。 ―――――――――――――――――――――――――――――――――――――― 回了家,郑琰就把自己的推测给说了出来:“贵妃是没戏了的。” 郑靖业终于松口了:“你想的原也不差的。” 郑琰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郑靖业,郑靖业终于叹气了:“当是祁王以下。” 郑靖业自己提醒皇帝:要一个宽和一点的人,这样才能保全皇室不要手足相残,即使相残了,也不会死得太难看。皇帝认为:新太子还要足够强硬,能够维系他的基业。 郑靖业的目的,无非就是保自己一家大小的平安,且儿孙纷纷出仕,只要新君别太仇视他们家,只要世家别得瑟,郑家就在上层社会站住脚了。新君若要打压世家,必须要用要新兴势力,郑靖业比谁都合适,即使新君另有帮手,至少跟郑靖业不是主要矛盾,退就退呗,郑靖业知道自家子孙,二十年内没有顶尖人才的,有潜力的也需要磨练培养,即使郑琰是个男孩子,也嫌年轻。 郑琰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阿爹,这几个人,您都认识么?” 郑靖业道:“比他们亲爹略熟些。” “哈?” “圣人忙于国事,又子女众多,早立了太子,放在儿女上的心思大半都在东宫了。后来又有了贵妃,精力,咳咳有限。从祁王往下,出阁读书的事情都是我提醒圣人的,配师傅也是我挑的。圣人只记最有名气的老师,还让太子使废了好几个,人不够用了,又不记得还有谁了,就扔给我去办了。” 郑琰放心了:“我还担心着呢,魏王他们虽然不好,好歹这么些年看也看熟了,也知道他们的套路了,总好拆解,换一个不熟的人来,怕手生。” 郑靖业有点疲倦地道:“出去不要乱说。” “应该是:在哪都别说。” “去玩吧。” “哎~” 郑琰把书房的门给带上,心里在嘀咕,这是在愁什么呢? 郑靖业想的是,怎么样把前面诸王的不法事给捅出来。一个在藩时就鱼肉百姓的藩王,不让他当太子,理由充份。是,可以先把年幼诸王的母亲先立作皇后,皇子就是嫡子了,当太子名正言顺,问题是这个女人,她当皇后够格吗?论后宫现在的地位,贵、淑、贤三妃为高,论出身,淑妃、贤妃皆是世家女,论功劳,淑妃生孩子最多。怎么比?怎么推? 只有把这些人的儿子都搜出错来,才好定局,否则即使是皇帝,也不能令群臣信服。大臣是会反驳意见的! 真要拉下这么多藩王,绝对不划算,郑靖业才不想干呢。然而皇帝那里要怎么推辞才好? 119、脑补有风险 郑靖业也希望能够跟下一任老板有共同语言,对于皇帝弃年长诸王不立的想法是投赞成票的,他也愿意为之奔走一二,但是,过分得罪人的事情,他还是不想干的。名声已经不太好了,郑靖业也不想可着劲儿地让它更加狼藉。如果真没有其他的办法,他上阵也就上阵了,开头的时候他还是不想动的。那多个藩王,数一遍都要掰好几根指头,费力呀! 幸而皇帝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有事就戳着底下人当送死鬼的人,要不然一个魏静渊也不会让他到这把年纪了还在惦记着,心中十分之不安。总的来说,皇帝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皇帝已经想好了,他家儿子、儿子背后的人,没少告过竞争对手的黑状。尤其是年长诸子,不同母的那些个人,嘿,小话谁没说过啊?彼时皇帝既气儿子不学好,也恨告状的不长眼。 现在正好拿来用一用。既然排行靠前,母家也比较清贵,各方面条件都好,但是,如果本人不知进退,一定要出头的话,很容易出麻烦。不如给他们各弄个小缺点出来,绝了他们的心思,也保全了他们。唉唉,想来真是矛盾啊,没儿子的时候盼啊盼,儿子多了又愁啊愁的。 难为他还觉得不好意思,虽然儿子们各有小心思,当爹的亲自给他们弄罪名也让皇帝脸红。 要不怎么说皇帝代表着国家的良心呢! 现在这位良心的代表内心正在受着良心的谴责,他心爱的妃子梨花一枝带春雨,好不惹人怜爱。苗妃最近是唠叨了一点儿,皇帝也归咎于是她没有安全感,须知苗妃最初乃是声称愿意跟他一块儿去死,只求把儿子照顾好来的,到底是算是一片爱子之心。皇帝一直敷衍着她,颇为过意不去。 今天,苗妃旧话重提,皇帝终于不堪其扰,含糊地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顿了顿,“我最疼我们二十四郎了,他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 苗妃满眼惊喜地看着皇帝,那表情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真切,皇帝这是答应她了吗?这何止是五百万啊?!这是全家都是五百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什么叫“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不就是说二十四郎是太子了么?苗妃脑补得哈皮极了,喜极而泣地拜倒:“圣人~圣人的恩德,臣妾粉身碎骨不能报其万一。”一时高兴,自己都替自己找了借口,瞧,二十四郎最小最招人疼,她自己又是后宫位份最尊者,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良心牌皇帝心虚极了,打着哈哈:“那就别报了。”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啊! 作为一个男人,忽悠一个女人,这让皇帝的面子上很过不去。这会儿这老家伙还没想到,等他正式立太子的时候,苗妃一听说太子不是她儿子,得是个什么反应呢!反正他现在把苗妃给忽悠住了,而且吧,大良心自我安慰,两个小儿子俱已封王,连苗妃的后半生都护住了。他这个爹,也算是合格了。 所以说,老男人的爱情是靠不住的,老男人的许诺,也是靠不住的。可惜,苗妃还是太年轻,皇帝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长,她还是被忽悠了。老男人真tmd靠不住!尤其是临老入花丛搞忘年恋的老皇帝,你以为杨贵妃为什么会死? 问题是苗妃她现在不知道这个人间至理,她已经陷入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中。皇帝看她这个样儿,认怂地溜了。不得不说,这脸上生褶,连白胡须都心虚得无精打采,揽着袍子的下摆,踮起脚尖,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这要不是在大正宫里大家都认识他,一准儿把他当个老流氓给抓了报官。 皇帝到底是军旅出身,据说还干过伏击的勾当,人衔枚、马裹蹄,趁着苗妃感动得脑补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苗妃幻想着自己日后的风光生活,如果二十四郎是皇帝,那自己是皇太后,谁还敢说自己在昭仁殿里住得名不正言不顺?唉唉,应该让皇帝册她为后的,不过……苗妃叹气,皇后从来都是要系出名门的,就是皇帝的生母、她那素未谋面的婆婆也是在儿子登基后才做的太后,在那之前,她可是有一个太子儿子的。 算了算了,还是懂事一点儿吧。苗妃扬了扬眉毛,到时候,什么淑妃、贤妃、昭仪,可都要老老实实的了,当初她们给她多少脸色呀!日后还不是要受她的管?想到这里苗妃就觉得解气,到时候她和皇帝还有二十四郎,唔,还有二十三郎,一家四口合乐,让这些女人生气去!嘿嘿!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是什么呢? 苗妃忽然悟了,尼玛!太后是个寡妇啊!没了老公的女人,这日子要怎么过哟~苗妃惊呆了。她在给儿子争太子位的时候,是想着儿子日后做皇帝的,却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只有现任皇帝下台(绝大多数是死掉),太子才能登基。现在幻想起日后的美妙生活,觉得糟心了。 “圣人!”苗妃忽然觉得心里针扎似的疼,没来由一阵心慌。 凉秋听着苗妃的声音都不对了,急忙上来道:“娘子怎么了?圣人却才回去了,摆手叫不要打搅了娘子。” 苗妃揪着身下的坐垫,脸上一片惶然。 ―――――――――――――――――――――――――――――――――――――――― 皇帝不知道他那可人疼的小媳妇儿舍不得他这个老流氓去死,如果知道,只怕良心更要受到谴责了。他正在审阅给儿子女儿办喜事儿的报告,他儿女多,婚丧嫁娶自然也多,虽有有司负责,他也要揽个总。放到以前,也就是听说“已经办好了”扫一眼报告,然后丢开。现在既然要在年幼诸子里选新太子,不免更加上心一些。也许是自觉时日无多的缘故,对儿女格外上心,也格外愧疚:以前是有些忽略了他们了。 现在仔细回忆起几个年幼一点的孩子,倒是能分得清谁是谁,各人大概是个什么性情,至于具体的生活细节,还真是想不起来了,不免又回忆一回。他对祁王倒是死心了,这货是个投机主义者,立场不坚定,又薄情。十五郎名萧令俭,生活却一点也不俭仆,虽然皇帝自己也生活得奢侈,却很看不上生活奢侈的儿子,也把他给扔到一边去了。 皇帝中意的是十七子,义安郡王萧令先,要不也不会给他安排襄城侯当岳父了。襄城侯家是开国功臣,真本事杀出来的爵位,襄城侯本人还跟着皇帝出过征,皇帝不要脸地自己当主帅,让襄城侯当先锋,出征前两个人差点儿被叫江阴大长公主的眼泪给淹了,回来又眼看着这位老太太在他们面前上演惊厥大戏。襄城侯家故交也很不少,老襄城侯活下来的兄弟五人、姐妹三个,婚姻结得都不错。 十八子承庆郡王萧令恭倒与他叔叔卫王很像,风雅得很!皇帝既想要个实干家,就看不上他,给他一个与祁王继妻差不多的岳父。 十九子歧阳郡王萧令安是个柔弱的文青,性情有些拧,有些小家子气,又有些温柔。简单地说,是个有变态潜质的小青年。皇帝不认为他能挑得起担子,也只好放下。 二十一子长水郡王萧令信就更让皇帝无语了,他最近才知道,这个儿子是个变装癖!这世上的变装癖有千百种,萧令信,他酷爱装成个小厮,那一回,他传令让他府中长史跑腿儿,自己装成大门上一个小幺儿,把长史的小厮给扣王府里,自己给长史牵了半天的马,长史愣是没发现,可见演技有多么的好。等到长史要回家,才发现这小厮好像是王府的,准备退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长史脸都青了。皇帝得知之后好想死! 还是十七郎好!皇帝泪眼汪汪地想。果断,敏练,行事从不犹豫,而且在得知周原同学有娶公主不如娶世家女的意思之后,拎过这个准妹夫好一顿的敲打。资料陆续送到皇帝的手上,他也有了初步的判定。试探地询问十七郎婚嫁意图,这孩子居然答:“世家可、非世家更可,但凭阿爹作主。”他说世家女的时候会皱眉头,这样很好,要是儿子也是个世家的追星族,皇帝非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不可! 在立十七郎为太子之前,皇帝还想再考察一番,比如派个任务什么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他们把婚给结了,结了婚,皇帝宣布立十七郎为太子的时候,自有襄城侯在勋贵圈子里响应,朝臣里还有郑靖业这个非常贴心的宰相,皇帝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他甚至暗示了郑靖业,郑靖业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对诸王的了解比对皇帝更深些,对十七郎也挺看好,想了一下此子品性,再想一想他周围的人,再没有不放心的了。连他未来岳父襄城侯都不是世家那一边的,不怕他受坏影响。 皇帝以为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郑靖业以为自己看得很中肯了,却不知道十七郎有一宗毛病儿:平生最恨嚣张跋扈的女人!这个毛病是由苗妃带出来的,在皇帝面前,苗妃是活泼可爱的,在后宫眼里就直接晋级泼妇。活泼,泼妇,一字之差,天渊之别。 他未来老婆徐莹,正是个活泼丫头,直脾气。这一点,郑靖业知道,皇帝不知道,甚至,义安郡王也不知道。义安郡王眼里,徐莹少有孝顺之名,江阴大长公主那样柔弱多病的一个人,徐莹小小年纪就陪侍在侧,得是多么地温柔、多么地有耐心!他却忘了――这年头的妹子,对自己亲祖母肯定会有耐心,对丈夫,可就不一定了。 许多人的苦逼生活也就此开始了。 当然,此时义安郡王还不知道,性格再刚强,他还是个少年,还带着点儿少年的青涩憧憬,幻想着未来的温柔可爱的楚楚可怜的小妻子,新娘之夜含羞带怯是怎么一个模样呢! 义安郡王坐在书房扳指头,先是定婚,才是婚姻,中间步骤繁多,还有王妃的礼服、仪仗等等等等,不由在书房里打起了转儿来了,直到家令来请示:“殿下,不但咱们府里要办喜事,诸王公主要办喜事的也不少,只是日子都还没定,是现在先备下了,还是等王妃过门之后,请示王妃呢?” 萧令先道:“十四郎、十五郎比我年长,必在我先,这是要先准备的。其余人比我幼,你先作一准备,待王妃到后,请王妃作主便是。” 家令漫应了一声,又问:“这不知道王妃的嫁妆有多少?好准备库房。” 萧令先笑骂:“你只管拾掇出来几间就是了,哪有问嫁妆的?” “空房多了,填不满,王妃脸上不好看。空房少了,放不下,王府没面子。” 萧令先弹了弹家令的纱帽:“少弄鬼,王妃与我一体。” 家令蔫蔫地答应了一声,又扭扭捏捏地道:“那……您房里那俩丫头,要怎么处置?”他说的是萧令先收用过的两个婢女,两女温柔谦卑,正是萧令先喜欢的那一款。虽然喜欢,萧令先倒还有分寸,目前还没有庶子庶女问世――如果婚事再拖上几个月,可就说不好了,皇家,还真不太讲究这些个。 萧令先怪异地道:“这要怎么处置?” 家令暗暗叫苦,郡王先有了人,这不算什么,可王妃要是醋起来,就更不算什么了。到时候他这个夹在当中的人,可不就有得受了么?是以先过来向萧令先讨个主意,打发了最好,留下来了。徐莹问起,他也能说“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左转是政府”。 萧令先却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他爹自己都忙着抱小老婆换小老婆,诱拐良家妇女的事儿都干得上,还是怪叔叔拐小萝莉式的,哪顾得上照顾儿子的节操? 家令迫不得已,只好含蓄地道:“婚前有侍妾,面上不好看的,王妃心里也会不太痛快。” 萧令先沉着脸道:“不致如此。” 家令心说,到时候你没事儿,顶多被念叨两句,我可要遭殃了,说不定还要被王妃给抽啊。萧令先话已经放下了,家令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退下。家令不知道,他的脑补彻底补得反了!是他挨骂,萧先令被打,徐莹真正贯彻了“冤有头债有主”――这是后话了。 ―――――――――――――――――――――――――――――――――――――― 正月末,皇帝就颁了许多道给儿女办婚事的旨意。这其中有一些是已经在做了的,比如萧令媛的婚事,老公早就定了,婚礼用品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也都通过气了,匠作那里也着手了。真正办起来,很快。约摸着一个月一两场,八月十五,他家的团圆宴规模会空前的盛大。 正月末,各衙司也陆续开印了。 郑琰记着答应阿汤的事儿,先去寻了郑靖业。郑靖业因为储君已经默定,很有心情与女儿闲聊。 郑琰看他心情好,也大胆地请示:“阿爹,我有一桩事,许要劳动李京兆,因是我私事,也是自己去求,阿爹看合适么?” 郑靖业看着女儿姣美的脸,有一时的恍惚,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啊!开始有自己的私事,也有自己的社交,还开始跑门路了。郑琰很少看到郑靖业走神儿,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郑靖业像被电到一样地蹦了一样,惊魂未定了半秒,又施展变脸绝技,问郑琰:“先说是什么事。” “我答应阿汤,帮她问问京兆,看能不能查查她弟弟的去向。” 郑靖业一皱眉:“怎么说?” “阿汤的弟弟与她幼年分离,他们姐弟都官奴婢转成的私奴婢,年前我问阿汤心愿,她想与弟弟团聚。我寻思着,他们姐弟是在京中发卖,这些只有京兆那里有线索了。” 郑靖业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你可先问李幼嘉,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阿汤。先看她弟弟人品再说。”郑靖业很快想到了这样的关怀下人,对郑琰收拢人心有好处,更是欣慰女儿的成长。如果这样嫁人,好像也比较能够放心。 郑琰得了郑靖业首肯,便登门拜访李幼嘉,上门的时候说的是来看李莞娘。她与李莞娘素熟,顺路看看也是有的。李家熟练地接待了他,李莞娘听说她来,亲自跑了出来:“我还想着要看七娘去的呢。” 郑琰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今天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是要劳动你们来了。”李家虽是郑党党徒,李幼嘉也是朝廷高官,自不能当仆役对待。 李莞娘挽着郑琰的胳膊:“有事你说话。”就差拍胸脯了。 “请京兆帮忙找个人。” “呃?”李莞娘得父亲喜欢不假,却还当不了父亲的家。 “我还是见了夫人再说罢。” 李家夫人也不为难,这样的小事,别说郑琰亲自来了,就是写张条子,李幼嘉也能给她办了。李夫人江氏笑道:“这样小事,还值得七娘亲自跑一趟,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郑琰快要结婚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杜氏对小女儿尤其厚道,光宅子都给准备了三处,熙山还在弄别业。马上郑琰就是家庭主妇,江氏也是圈子里的人,自要早结善缘。 “那怎么成呢?”郑琰笑道,“麻烦京兆已是不妥,再这般托大,阿爹也要说我不懂道理了,阿娘知道了怕不要掐我。” 江氏道:“本就不是大事么,相公夫人太看得起他了,难得有七娘用得着他的地方。” “夫人哪里话?我必要当面请托京兆的。” 又客套了一会儿,郑琰道:“本不是为了这一件事来的,实是来看看莞娘与夫人,顺便这么一说。前儿阿悦还说莞娘新调了一种香,很是好闻。” 江氏便让李莞娘招待郑琰去品香,李莞娘很是欢喜:“阿悦好快的嘴,我还想说,过两天亲自拿给七娘的呢,让人订匣子去了,还没送来呢。” 李莞娘这姑娘,一如大部分妹子一样地彪悍,在女红上面也比不上大部分妹子,调香倒是有一手。李莞娘净手取了只小小的玉香炉,打开一只匣子,用摄子取了几块儿香料,放到香炉里点燃。 郑琰伸手把丝丝缕缕飞出来的烟往鼻前轻扇,嗅着这淡淡的香气,赞道:“这个好!” “现在不是时候呢,到夏天你再闻,更合适。” “还夏天呢,过两天你就抱着匣子来找我吧!” “好啊!” 两人笑作一团。 郑琰直呆到李幼嘉回来,听到江氏的婢女来汇报:“郎君回来了。”郑琰道:“可好了,我再拜托一回,才显得郑重。” 李幼嘉听说郑琰来找女儿玩,并不在意,还问江氏有没有用心招待。江氏道:“这回这是来寻你的。” “又说疯话,她寻我来做什么?” 江氏叹道:“这七娘,还真是相公的闺女啊!” “废话!” 江氏不再卖关子:“我说是来寻你,就是来寻你的,你猜,有什么事?――是让你帮着找一个人,她身边的侍女,有个弟弟,是在京兆发卖的。” 这一说李幼嘉就明白了,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有些得了缘法的奴婢,也会求主人帮忙找失散的亲人,赎回来,一家团聚。李幼嘉也不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情,只是郑琰这样大手笔直接请京兆尹帮忙的,却是少数。 “七娘会做人啊。”江氏感叹。 李幼嘉扶额道:“不但会做人还会做事,亏得有她在,不然咱们的傻丫头准吃亏。阿莞跟着七娘一处,纵是傻点儿,七娘看她实心的份儿上,也会照顾的。” “这倒是,”江氏答应着,推了推李幼嘉,“那你可把七娘嘱托的事给办妥了。一是她照顾咱们闺女,二来池郎君也不是简单的人。”于情义、于利益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还用你说?” 李莞与郑琰已经结伴过来了,李幼嘉不免又是一阵厮见,听郑琰说有事想求。连道:“‘求’字可不敢当,赶紧收回来。”与江氏也是一般的说法。 郑琰道:“婢女所求,当是小事。只是要劳动叔父,可就是大事了,不可不慎。”小捧李幼嘉一把,李幼嘉也痛快答应了下来。 郑琰见目的达到,也顺顺当当地告辞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再迟该宵禁了。” ―――――――――――――――――――――――――――――――――――――――― 郑琰回到家里,被杜氏堵了个正着,不等杜氏问她,便先自行招供:“阿娘这里快开饭了么?好险,差点没赶上,我去了京兆家寻莞娘去了,顺便托了京兆一事,阿爹都知道的,晚间阿娘问阿爹就都明白了。” 杜氏这才不问了,晚上不免把郑靖业好生审了一通。“这是好事,待奴婢们有心,是个有良心的人都会知恩图报的,何必瞒得这样仔细?” “夫人说的是。” 李幼嘉很有效率,很快查出来汤小弟经过两次转手,非常不小心地又成了匠户。匠户这种身份,算是半个贱籍,按说他们是自由民,但是吧,没田没产,对国家税收没贡献,每个月要到官府去白干半个多月的活。但因为是技术人员,日子过得尚可。 更有效率的是,他还把人给弄来了。 汤小弟傻乎乎地被李幼嘉给弄到京兆府,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哭丧着脸道:“小人每月按时服役,没有躲懒的!” 李幼嘉耐着性子和颜悦色地问了他的姓名,家中还有何人一类。与手中的资料暗合,阿汤也是在籍的,从何地卖出一类。汤小弟依稀记得还有个姐姐,只是已记不清长相了。有什么表记也不好说,随身不可能带啥传家宝以供辨认――转了这么多次手,主人不稀罕这些破烂东西,同行中也会有恶霸。 李幼嘉一想,差不多就是他了,就通知郑琰,是不是让阿汤来认人。郑琰拐着弯儿地问阿汤:“你弟弟身上有什么记号没有?” 阿汤正担心着这茬儿呢,只是不敢催郑琰,见郑琰还没忘,忙不迭地道:“他脖子后有颗黑痣。” 不是吧?郑琰黑线,这个……不是显著特征啊!“还有旁的么?这个还算常见,要是这个不是,不好再多麻烦人家的。”郑琰有些懊恼,居然忘了一开始就问阿汤,如果这回找的不是,再跟李幼嘉补充寻找条件,事情就办矬了。 阿汤紧张地道:“嗯,他左脚是个六趾儿!” 唔,这个误认的概率就小了很多。而且,六趾儿啊!好像是涉及遗传学的东西吧?咳!现在问明白了,李幼嘉也把人找到了,如果不是,依旧是办了件矬事啊。郑琰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郑琰胡思乱想着被勾起的生物学知识,带着阿汤去认弟弟。 阿汤一见面,都没扒人家小朋友的袜子,先扑上去哭了:“这就是阿弟,这就是阿弟,一看就认得!” 汤小弟还在迷迷瞪瞪,初时见一个拖着眼泪扑过来的年轻女子,魂都要吓飞了,哪怕是个清秀小佳人,眼睛通红的也挺吓人。吓完了之后不知为何又觉得眼前这女子好生眼熟、好生亲切,听阿汤一哭,他也呆了,心扑扑地跳:“阿姐?” 郑琰黑线,理智地请李幼嘉给验明正身。阿汤也说:“阿姐那年为护着我,烫伤了手臂,在左手。” 阿汤站到他面前一卷袖子,果然没错,郑琰心道:好险好险。 “傻样儿,哭什么呢?还不谢过京兆?!” 李幼嘉笑呵呵地道:“全人骨肉,我也乐得积德。还是谢过七娘吧,不是七娘所嘱,我也不知道有你们这回事呢,”想了想,索性再做一人情,“这是好事,我便设法先免他三个月的番役,让他们姐弟团聚也乐呵乐呵。” 郑琰笑道:“那谢谢叔父啦。” “哎,这个可不敢当!”李幼嘉答得也快。 阿汤姐弟千恩万谢,郑琰道:“别搅人公事了,唔,到我那里坐罢。”把姐弟二人带到了自己的私宅。 宅子保持得不错,看门的老苍头还说:“娘子来得略晚了一刻,早些时候郎君过来坐了一坐呢。” 郑琰脸上一热:“有劳。” 老苍头连说不敢,自去门上看着车马。 郑琰领姐弟俩到了正堂坐下,阿汤拉着汤小弟一齐跪了下来,咚咚咚就是三个响疼,听得郑琰都为他们觉得脑门儿疼。虚扶一下:“好啦好啦,你们姐弟也算是团聚了。不要怪我打扰了你们姐弟相聚的时刻,今明两天给阿汤假,你们姐弟一处说说话。现在我却是要问――你们以后要怎么办?这两天好好商议一下,回来告诉我,有什么打算也别藏着掖着。” 阿汤与汤小弟又一起叩头,汤小弟虽看起来木了点,心里倒也晓事,不是哪家主人都有这样的好心情帮奴婢找亲人的,只是他嘴巴略笨,不会说话,又因主人家是年轻女孩子,头都不敢抬,叩头而已。 郑琰问完了话,又问汤小弟现在住在哪里,匠户自有聚居处,离这个中档文化社区还比较远,钱袋子里掏出块小银子来:“阿汤去雇辆车,再去你弟弟那里。今天走得急,没带东西,你们说完了话,我自有贺仪给你们的。” 阿汤道:“七娘大恩,奴婢不敢再求财物的。” 郑琰笑而不语,阿崔道:“给你就拿着,跟七娘客套起来了。” 郑琰赞许地道:“不是白给的,去匠户营那里,有什么新闻回来可是要说给我听的。你也知道,我喜欢听这些个,阿娘又不许我乱跑。” 阿汤连连答应,郑琰看看没事儿,也不打扰人家了。想起池之,带着人就奔池家去了,阿汤也与汤小弟又哭又笑地出了门儿,到了门口,汤小弟结结巴巴地道:“阿、阿姐,且等等,等,我去、去雇辆车来。” 阿汤抹抹眼睛:“你别去,别离了我。”转托老苍头帮忙雇车。 汤小弟别扭地道:“我……丢不了。” 阿汤泪喷。汤小弟手足无措,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嚎啕了,手忙脚乱地哄着,好容易阿汤收了眼泪,老苍头已把车给雇来了。 120、这绝不可能 池之依然住在他家的老宅子里,皇帝赐给过他新宅,新宅还颇大,只是当时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哪怕带着手上的这几个家仆住进去,也稍嫌空旷了些,不如结婚之后再搬,而且这里离寡居的外祖母家比较近,便于照顾。 上面是拿出来给皇帝、老师、未来岳父的官方解释,至于这小子是不是存了“离师妹私人公寓很近,可以就近幽会”的念头,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他一直住这里,见未婚妻倒是真的比闯岳父家自在。 然而,这样也有一个不方便的地方:他家会不断地有人前来拜访。 池之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儿,虽然皇帝的“家丑”不大方便让他知道,在朝政方面,还是颇让他“知机密”的。又有池之先前在大理寺的同僚,即使调离了原本的职位,池之也与他们常保持着联系。还有任抚慰使的路上认识的熟人,御林军里很有几个官宦子弟。又有于镇海这样家在京中的,还有夏这样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写信来的。 年前年后,他又被扔去鸿胪寺里帮忙,又认识一批新同僚。 作为一个有上进心、有理想有报负的大好青少年,池之理所当然地希望能够一展才华,把已经衰败的池家发扬光大。何况还有一个逆天的岳父存在,不想被当心软饭小白脸,不想被人看不起,他就得奋斗。在官场上混,能力是一方面,人脉也同样重要。 如果只有老师和岳父可以依靠,不用说,那就是个没用的小白脸,而一旦老师和岳父都只是关系网的一部分,就意味着他本人也算有了部分的独立能力。这时候,他的皮肤就是健康的小麦色了。 所以,池之这里也很热闹。郑琰远远地撩开帘子,就看到池宅门前的拴马桩都被占满了,立即改了指令:“不要停,直接回家。” 虽然已经订婚了,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尤其池宅地方不算特别大,她去了要呆在哪里呢?她与池之自觉已经克制了,很多时候都是在顾益纯家见面,又或者是池之跑到郑府去求见,真正这样在“外面”私会,次数还是很少的――池之外出,帮他照看家里除外。 就这样,京中还是有些人瞧不顺眼。世家是最讨厌这种情况的,在他们看来,当权者的节操,与其权利大小、所处地位高低成反比。皇帝的闺女是养面首私通,宰相闺女就跟情郎光天化日地见面。 两个当事人的心理素质再强悍,也还是要顾及一下人民群众的脆弱心灵的。 即使是路过池门而不入,郑琰还是让人留下了话:“你有外客不方便,我主不进去添乱了。” 心里也在思度着:都会是谁呢?池家亲戚都快死绝了,难道是同事? 池之日渐成长起来,郑琰也是为他高兴,然而作为郑靖业的闺女、顾益纯的学生,目前还没跟池之一个户口本的人,郑琰心里又不免有些失落。唉唉,总是希望自己周围的人全部都能亲密成一个整体,就好像个天真的孩童,希望自己床边儿就是草丛可供打滚儿,手边有可爱的玩具,睁开眼,不是天花板而是神秘莫测的星空,又不是四面透风、头上漏雨。 郑琰也知道自己未免天真了些,可是……这样的感觉实在不好。什么婆家娘家的关系一类,郑琰自以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可以处理得好,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个场景,就让她感慨万千了。心理建议什么的,还是要做,日后要如何平衡,还是要有个腹稿的。 正在池子里与萧深说话的池之连打两个喷嚏,萧深关切地问:“大郎这是着凉了么?” 他与池之都是经常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年轻人,彼此出身又有一段距离,大概奋斗的目标也不是特别一样,利益冲突小,倒是有了一点交情。萧深在卫王府中呆得烦闷,一想家里日后都是他大哥的,他也要趁现在给自己建立点人脉,准备日后独立的资源了。池之无疑是值得交往的人,萧深也就不端着皇侄的身份了,皇帝侄子可多呢! 池之掏出手绢儿擦擦脸:“见笑了。”复与萧深继续说着八部狄的话题。 萧深对八部狄颇为上心,他文武都来得,人也聪明,敏锐地觉得八部狄有乱,边关兴许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找池之,也是提前作个准备,了解一下行情。如果真到了要上阵的时候呢,他正可以军功挣个好爵位――可恨魏静渊一出,他们这样的庶子不劳而获的空间被大大压缩了――如果不用上阵,说到相关话题也能显得知识渊博,为自己加分。 池之听他问得仔细,也解其意,心道,现在都告诉你了有什么用?“局势瞬息万变,这些只是眼下,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变故,十一郎对狄人这么有兴趣,光在鸿胪寺这里打磨能知道的也不尽翔实。” 萧深爽朗地笑道:“我只是临时起意,谁还死盯着一群狄人玩呢?说真格的,现在谁不眼瞅着东宫呢!一天被他们问八百回‘圣人意嘱于谁’烦也烦死了,你说说,圣人何尝对我们说过什么了?” 池之亦笑:“圣人要是什么话先说出来,也就不是圣人了。” “就是!” ―――――――――――――――――――――――――――――――――――――――― 郑琰回到家里,杜氏今天倒没拿她出门说事儿,反而很关切地问:“阿汤呢?没跟着你回来?” 郑琰收拢了心情,笑道:“那个是她亲弟,什么表记都对上了。” 杜氏双手合什:“谢天谢地,你也是做了一件好事,这样积阴德的,不要嫌麻烦,举手之劳,做了就做了,帮人一家团聚。” 郑琰乖乖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她还发现了这样做并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如果李幼嘉无聊一点,完全可以把所有在京中倒卖的奴婢的血亲都给翻出来。别小看这个,世家奴婢的构成相对稳定,那也只是相对而言,互赠奴婢,尤其是美少年美少女,或者是有一技之长的奴婢,往往是一种风尚。更不要提如郑氏这样根基浅的了。 郑琰这个被无数宫斗、宅斗、官场小说荼毒过的脑补帝已经瞬间看出了这样的好处,往好里说,能够掌握自家奴婢的情况,防止反水,防止发生其他意外。往狠里说,如果瞧哪个政敌不顺眼,可以从他家奴婢下手。 郑琰对天发誓,她本是个相信人间有真情的好孩子,都是被洗脑洗的。 我们要相信,郑琰现在还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孩子,刚才那些,纯粹是被荼毒得太惨烈了。有一段时间,脑子里全是“皇宫、后宅是各类药材批发市场,举凡绝孕药、打胎药、x药、毒药(烈/慢性都有)……都有”、“看人先看出身利用价值”、“皇帝只知道算计妃子皇后怀孕不怀孕”、“凡有老太太必定要给儿子孙子塞小老婆生怕自家孩子后院太安宁”等等等等。以致于大家有理由相信,即使穿越了,把她放狼窝里,她也能混出来――这孩子都快出被迫害妄想症了。没想到扔到个奸臣家里,在亲娘面前还能二到发呆。 杜氏见女儿神游天外,不由叹了口气,呆成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啊? ――如果她知道郑琰在想些什么,不知又要做何感想了。 算了算了,懒得跟她计较了,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杜氏只是意思意思地拍了拍郑琰的脸。郑琰吓出一身冷汗:“亲娘哎,人吓人,吓死人。” 手掌变幻了动作,改拍为拧,杜氏怒道:“你娘就丑到吓着你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懂不懂?” 郑琰辶耍曳置魇潜荒亩飨诺胶冒桑俊霸┧懒耍妓滴页さ孟衲也挪怀竽亍! 杜氏恨恨地又拧了两把才松手:“要说什么差点儿忘了,说是有个赵郎君家的娘子给你送贴子来。还有,魏王妃那里也邀咱们去坐坐,明天你有什么事也都推了罢。”杜氏更加有意让女儿接触一点少妇的圈子,比较要嫁了。当母亲的要准备的不止是嫁妆,还要为女儿日后的生活铺好路。想到自己夫妇自过半百,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在了,这女儿最小,杜氏的心又软了。 看郑琰鼓了鼓双颊,忍不住把她拉到怀里,给她揉脸:“疼不疼?” 郑琰作出一副委屈相:“呜呜。”把杜氏给逗乐了,按到怀里好一阵揉搓。如果郑琰是只猫,现在一定是浑身的毛都被揉散了,杜氏才放她回屋收拾。 绣楼上,阿崔留守着,听到脚步声已经迎了出来:“史娘子来贴子了,谢您有心挂念着她呢。” 史氏就是卫王那个表侄的妻子,生孩子坐月子,郑琰因对她们家的生物链比较好奇,也就留心送了一份子礼。史氏与常氏商议:“怪道郑相公能从一介布衣成为宰相,不说旁的,单从郑七娘这遇着人就能上心上来看,就是他们家兴旺,还是有道理的。”遂与常氏议了回礼,又以史氏的名义写了回帖。 到了过年,两下说熟不熟的,也算是多了一处熟人,郑琰顺手也给也她们一份礼。这不,回礼来了。郑琰打开来一看,用她那跟全国顶尖书法大师混了一辈子的眼光来看,上头的字只能算是工整,用词倒是爽快。“投帖的人呢?” 阿崔道:“已经回去了,夫人赏了他们一把钱,我又从咱们这里抓了一把给他,喜得跟什么似的,”上来跟着帮郑琰宽衣,“阿汤的兄弟,找到了?” 郑琰笑道:“可不是,她弟弟也长大了。对了,她不提,我也不好问,你们,有要寻人的么?” 阿崔手上一顿,又加快了动作:“七娘有心了,那可不太好找,奴婢小时候的事儿,全都不记得了,什么表记都没了,也就留下个姓儿罢了。真能找到的,又能有几个呢?” 她这话说得很在理,此时的人口管理不能说不系统全面,但是对于奴婢的建档工作还是不那么细致周到的,否则顾益纯的亲妈早找着了。 郑琰道:“那也留心着点儿罢,有什么想头,跟我说。”阿肖苦笑,她家是犯官家没入宫掖的奴婢,魏静渊一闹,这种出身的宫婢都赶出宫了,闹哄哄的,哪里找去? 气氛有一瞬的沉闷,郑琰只得道:“都打起精神,有缘份的,终究能见面,难道阿汤先前就吃准了一定能寻得着弟弟?” 众女不用她提醒,也都换了颜色。主人家和气是奴婢的福份,省着点儿用,别把人耐性都耗光了才是真的。 阿肖打开衣橱:“七娘看看,明天赴宴,穿哪一身儿?” 郑琰随手指了一件:“就这个吧。”她的衣服,还真没有不好的,不算对魏王妃不敬。 ―――――――――――――――――――――――――――――――――――――― 魏王真是讨了个好老婆! 这话郑靖业夸过,现在郑琰也发自内心地赞同。魏王妃叶氏,作为宴会的女主人,你根本看不出她老公为了太子位,已经恨不得兄弟们统统骑马掉下来摔破相,最后他上位。 叶氏的宴会就是鱼龙混杂了,有世家出身的,也有勋贵出身的,也有土鳖出身的,她还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庆林长公主这样明显与世家气场不和的,就跟勋贵、土鳖弄一处;荣安公主这样跟世家关系不错,又与勋贵稍有联系的,就当成两伙人的中间桥梁;杜氏这样纯土鳖的,奈何又有好亲家,放在与宁远侯夫人同坐。 郑琰在这里见到了她姐姐郑瑜,郑瑜精精神神地拉着妹妹的手:“跟我来,到这里。”把她给带到了一处勋贵家年轻少女、少妇的圈子里坐了。这些人郑琰都颇熟,庆林长公主的宴上没少见,四下一看,徐莹没来,不由大失所望。 咸安侯牛成远的女儿牛见郑琰就笑了:“七娘可来了!快来坐,不用看了,徐九儿没来,今天你发不了横财了!” 郑琰道:“就你促狭,你敢赌,我照样发财。” 牛不依,卷袖子上阵:“你只要带了金钱,就轮到我发财了。”作势要抢,众人又假意相劝,笑闹作了一团。 年长的夫人们被这声音吸引了,都放眼过来看,杜氏恨恨地道:“有她在,总不肯太平。” 叶氏道:“小娘子们还是活泼些好,沉郁郁的,倒与年纪不符了,等到了我这个年纪,想活泼都活泼不来了。” 一语未毕,被庆林长公主掐在了脸上:“你哪个年纪啊?这里谁比你小了?”可不是周围全是长辈。叶氏道:“好姑母,是我错了,认罚,认罚,今天有很好的百戏。” “这可不能算,你本来就是请我们来看百戏的。”定要再饶好处去。 魏王同母弟晋王萧令文的王妃夏氏上来解围:“五娘(叶氏丈夫魏王排行第五)家中腊梅未败,正香呢。” 正说话间,晋王府的乳母上来道:“六娘醒了。” 夏氏忙起身去看,荣安公主戳戳叶氏:“她还带着六娘呐?贤惠得过了。” 这个六娘,是晋王的女儿,庶出,却被王妃带在身边。叶氏笑而不语。 六娘的母亲出身低微,只是个绣工家的女儿,说来是根本没机会跟晋王碰面的,不意夏氏那天觉得一件衣服绣纹好,叫她来当面看看。结果遇上了晋王,夏氏真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晋王算是恋上这绣娘了,还弄了她来做了媵。他倒看得开,有他哥在前面顶着,皇位什么的,还是魏王比较有竞争力,他跟着后面友情站街就行了,也不意这些个讲究――他们老萧家就没讲究过这些。 绣娘余氏自打生了孩子身体就不好,晋王直接把庶女丢给老婆照顾,他自己照顾余氏去了。夏氏不接手也得接手,还得把人养得好好的。她出身名门,也只有忍气吞声,像卫王世子妃那样把人烙成麻将九筒的事儿是做不出来的。 荣安公主却不肯安生:“咱们也去瞧瞧吧。” 她铁了心要去看,叶氏也拦不住,最后居然发展成大家一起去围观小六娘了。 郑琰好奇地跟着去,小六娘被安置在偏厅里,里面烘得暖暖的。小姑娘约摸两、三岁的样子,白嫩可爱,穿一身大红锦衣,脖子上挂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儿,项圈上还镶着一圈儿的珍珠,正中央一颗大大的红宝石。小胖手上带着金镯子,镯子上缀着一圈儿的小铃铛,小手一拍一拍的,带起一阵响。实在是可爱。 郑琰看得直流口水。 夏氏看大家来了,温和地道:“怎么都来了?”又让女儿跟长辈打招呼。 荣安公主道:“我想六娘了不行么?来来来~”拿出块帕子逗侄女儿。 小六娘对她手里的帕子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看要冷场,叶氏道:“你得拿艳色的东西逗她才好。”手帕是素色的,少有艳色的。 夏氏不紧不慢地道:“我们六娘对这颜色倒不在意的,偏喜欢听个响动。你拿大红绸子在她眼前晃她都不带搭理的,一晃铃铛,哪儿响就看哪儿去。”荣安公主心中啐道,这养的是孩子么?听响就动,养狗的吧? 郑琰觉得奇怪,小孩子应该喜欢彩色的,叶氏说得没错。四下一看,叶氏真是个细心的人,小孩子呆的地方,就放了些玩具,看看其中有一对儿绣球,一红一绿,伸手拿了个红球来,绣球上头还缀铃铛。庆林长公主见了,接了过来逗她。小六娘果然只对铃铛感兴趣,伸手要,还不怕生地叫:“给我玩。” 长信公主拿了另一个也逗她。小孩子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两人都逗她,吊着又不给。小孩子终于哭了,两位大人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绣球到她面前,让她自己挑。她犹豫不决,夏氏低声道:“喜欢红的就拿红的,喜欢绿的就拿绿的。”对于女儿被逗这件事情,夏氏是不高兴的。 六娘有些怯怯地问:“这不是都一样的么?” 荣安公主道:“红的跟绿的怎么会一样呢?要不就全拿了吧,五娘准备了,就是给你的。” 六娘看看她妈,又看看大家,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已经初步现在出了萧家女儿的坚定:“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都是灰色的。” 众人只当小孩子没常识,郑琰却听明白了,这小姑娘是个色盲!典型的红绿色盲。她这两天因为汤小弟的六趾,翻出了遗传学的知识来回忆,最容易想的就是豌豆和色盲。 可怜……咦?如果她是色盲,那她爹一定是啊!那本朝皇室? 郑琰好奇了起来。 ―――――――――――――――――――――――――――――――――――――――― 好奇杀死猫,郑琰回到家里就抓了自家八卦头子郑德谦,神神秘秘地问:“晋王有没有闹过什么笑话啊?” 郑德谦奇道:“怎么会?晋王挺正经的一个人啊。” 郑琰不得不进一步举例:“比如看岔了颜色闹笑话。” “怎么可能?姑姑哪里听来来的?”郑德谦雷达全开,收集八卦中。 郑琰也觉得奇怪了,红绿色盲是不可能不闹误会的!尤其在这个年代,按照规定,什么样的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尤其是朝服,晋王闹笑话的机率不是一般的大。 郑德廉摇头:“不可能,晋王好工笔,对各色颜料分得可清楚了,他能分出三十分不同的红色来……” 这绝不可能!女儿是色盲,当爹的必须是色盲!色盲是在x染色体上的,而且是隐性遗传! 郑琰风中凌乱了,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121、惊悚的□□ 根据遗传学规律,晋王家的六娘一定不是晋王的亲闺女,可是,这说出来了对郑琰有半毛钱的好处吗?郑琰要现在想方设法揭穿这个秘密做什么?别的不好说,那个小女孩儿的生命安全就堪忧了,怪造孽的。只要余氏不做什么让人看不过眼的事情传到郑琰耳朵里,郑琰管她做什么?晋王有了老婆还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活该他给他养孩子。 这么想着,郑琰就把这件事情给暂时扔到一边儿了,直到阿汤回来。 阿汤满面春风,找到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回来先到杜氏那里磕头,杜氏笑眯眯地道:“这也是你的福气到了,好了好了,不要总是磕来磕去的了,七娘却才出门了,你回去候着吧。” 阿汤喜滋滋地答应一声,把随身带的一只大包袱给打开了里面皆是些漂亮的小木器,小盒子、袖珍的小家俱一类。“这些都是那小子闲的时候做的,回来非让捎上,外头还有一些,样头儿有些多,等会儿他给送了来,孝敬相公、夫人和郎君、娘子们。” 杜氏看着这些小玩艺儿着实可爱,也笑纳了:“虽对他也算是土产,做起来也不容易的,他又要养家糊口的一个人,也是费心了。” “不是夫人、七娘慈悲,奴婢姐妹同处一城还互不相知呢,这样的恩情是死都不能忘的,些许孝敬是应该的。京兆看到府里的面子上,免了他几个月的番役,功夫都是白饶出来的。” 杜氏道:“也还罢了。”让取了些银钱、布匹一类,算是贺礼。之所以是给布不是给绢绸,也是有讲究的――就是给了,她们姐弟也不能穿用。这是有严格的身份规定的。 阿汤叩谢了。 阿成等又凑趣儿要她请客:“这样的大喜事,不请我们吃果子?”阿汤也攒了几个私房钱,这趟出去因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弟弟,便都放在了郑府她自己房间的一只上了锁的箱子里。此时大方地道:“原怕太轻狂了,现在既这么说,好歹等我去收拾一下儿。” 过年期间大家总是忙碌的,尤其是社交方面,郑琰今天是与郑悦姐妹约好了,领她们到于元济家去串门子,大家到于家聚一聚,李莞娘等人也一并到了。阿汤回到“生活工作的地方”,果然冷清了不少,连阿崔带洒扫的老妇都问:“怎么样?怎么样?” 阿汤这两天明明已经哭过许多哭了,听到问话,嘴角一翘,明明是笑着的,开口说话又带上了哭音:“是他,找到了。” 阿崔见她且哭且笑,顺手捞了把湿手巾掷给她:“快擦擦呗!外面婶子们是怎么回事儿?” 阿汤胡乱擦了把脸:“听说我兄弟找着了,起哄叫买果子吃呢。” “也应该的,不过阿肖她们几个随七娘出门还没回来,这一份子可得留下了。” “我理会得。”阿汤答应了一声,把手巾往个小丫头手里一塞,跑到自己的房间里拿出只小匣子,取出两吊钱来,准备买了果子散与外面的人吃。又把随身带的些小玩艺儿分给屋里的同伴,阿崔道:“七娘喜欢这些个,你该带些来孝敬的。” “有呢,一整套的小玩艺儿。再看七娘有什么想要的,小匣子呀、小架子牙,手艺不一定比积年的老匠人好,胜在方便,想做什么做什么。” 阿崔推了她一把:“瞧你这乐呵劲儿。” 阿汤自去央人买果子,分发请客,又给跟着郑琰出门的阿肖几人单留了一份儿。 等郑琰回来,头场庆祝会已经散了。 再次见面,又是一场打趣不提,阿汤先奉给郑琰许多玩具,汤小弟的手艺挺不错的,做得样样精细。郑琰也是与杜氏一样的心思,汤小弟还是匠户,又不是财主,做这些东西,怕是要耽误他正常工作的。作为补偿,郑琰也给了些钱物,阿汤也很痛快地收下了。 她不是个没眼色的人,给钱就拿,她与汤小弟也是商量过了的,若能想办法从番役上脱身,日后就是投到池家当奴婢。郑琰帮了他们姐弟团聚,知恩图报也是应该的。 再说,这年头,自由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单看这些年被搞得灰头土脸的权贵们,十个里面有八个犯过“侵夺民田”这个罪名的,就知道小老百姓想安稳过日子都难。好么,你辛辛苦苦劳动着,在地理位置不错的地方买了宅子、弄了块比较肥沃的田地,以为继续勤劳就会有好日子过,正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呢,权贵家的狗腿子来了,田也没了、宅也没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自古以来就有识时务的人,捧着田宅契纸去投靠大地主,托赖在人家名下,缴些保护费,好歹能混口饭吃。总比死扛着,最后人家田连阡陌,你无立锥之地强――这就是隐户的由来。当然国家对这种情况是深恶痛绝的,每每“括隐”,双方展开拉锯。 像阿汤与汤小弟这样的,连田地都没有,阿汤的主人家对她又不错,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呢。跟着郑琰混口饭吃,兴许过上二三十年,也能混出一份不差的产业,到时候再说去留,便是不去,阿汤也混成郑琰心腹了,留下来也是奴婢里的中上层,日子挺好过。 ―――――――――――――――――――――――――――――――――――――――― 阿汤弟弟也找着了,未来的规划也做好了,更是一门心思侍奉,因郑琰前天说想听外面的新闻,阿汤也着意在匠户营里打听了一些。摆出果碟子来,给郑琰沏上茶。阿汤书场开讲,由于讲的内容过于劲爆,所有人都听住了。 每个女人都有过一个灰姑娘的梦,明知道实现的可能性很小,还是止不住想听一听,偶尔代入一下,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阿汤今天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要说还真别不信,这世上真的就有一朝有造化的人。譬如男人遇上了常识他的贵人,譬如女人遇到了名门公子。我兄弟他们匠户营里就有一户人家,是绣工,与他们木工住得略远些――不过现在已经不住在那里了。那家有个小娘子,生得一表人材,活计也好,命也好……” 众女都听住了,这大概是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爱情故事。 “那一手活计,绣出来的花鸟虫鱼都像是活了一般。但凡有一样做得好的,就必不用一辈子都做这个行当的。那一天这小娘子因绣了一件衣裳,晋王妃一看就喜欢上了,召她到府里发赏,原以为也就是这样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这样的故事,能拿出来讲的,在这个时候只有一种发展方向,阿祁心里已经猜到了,还是与阿汤一搭一唱地问道:“怎么了?” “恰逢晋王在府里,去寻王妃说话,结果晋王一进门,一眼就相中了。”说到‘相中了’,还狠拍了下巴掌。 郑琰心头一跳,忙问:“他们家不会是姓余吧?”要不要这么巧啊? 阿汤惊讶道:“七娘知道?” 阿肖低声道:“难道就是晋王家六娘的生母?”阿庆道:“便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遍地都有的,既是晋王家的,又是绣工出身,必是她。” 阿汤一兴头地在讲,没想到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不想郑琰偏来了兴致:“这余家一直是绣工匠户?” 阿汤点头,十分肯定地道:“是啊!有好几辈子了,听说前朝的时候就是绣工,□□定了江山,留下来接着用的。” “余娘子的父母都是绣工?” “可不是,”阿汤也是头一回这么深入了解绣工,“这样的匠户人家,多是父子师徒相继的,有些就是收个徒弟当女婿。还有,同是绣工的两家人家,也好结个亲,兴许还能学两手呢。” “余家没有手艺不好的人么?”比如分不清颜色绣出红叶绿花儿的? “七娘是富贵命,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手艺不好的,哪里还吃得下这碗饭,早饿死了,或是打了板子发卖掉了。” 郑琰原以为这晋王家六娘不是晋王亲生的就已经够她凌乱的了,没想到九天玄雷在这儿等着落她头顶上呢! 世!代!绣!工! 真有个色盲基因,是根本干不下这份工作的。那这个小六娘,不但不是晋王的闺女,还有九成九的机率,根本就不是余氏的闺女! 这秘辛也太秘了一点儿吧? 狸猫换太子?偷龙转凤?晋王妃把余氏生下来的男孩儿换成了个女孩儿?有这个可能么?除非余氏不是在府里生的,否则不可能不传出风声来,晋王又不是傻的!晋王妃对王府的控制力强大到这种程度了么?如果是换孩子,至少得人不知鬼不觉地把现在这个六娘能弄进府吧?那么大的小孩子,会不哭? 郑琰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这其中的奥妙。 阿肖对阿汤道:“想来这余氏娘子也是个美人儿了?我们随七娘去魏王家,见到她生的小六娘了,生得真是好看。” 阿汤一拍巴掌:“你们看到了?” “可不是,晋王妃带着的。” “你倒好运气,跟着七娘总有好事儿。匠户营里跟他们家做了几辈子邻居的人都没见着过呢,小六娘到他们家的时候,余氏娘子的面子上,晋王已另寻宅子安置了他们。” “等等,”郑琰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王府的闺女到余家去?” “是啊。”阿汤答得理所当然。 郑琰有些闹不明白了:“为什么呀?” 出言解释的是阿肖:“为了好养活,有些富贵人家,或是觉着孩子养不住,多会托给亲信的人代养些时日,待长得大些了,再送还回来。” 经她一提醒,郑琰想起来了,是有这个风俗没错儿,她周围少见这种事情,一时没想起来。郑家的孩子都是自家抚养,也没有什么三灾六病,用杜氏的话说就是:“看着了也是细皮嫩肉,骨子里还是庄户人家的孩子,糙得很!” 顾益纯老先生还是只团子的时候就被寄养过,由此对他的一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进而间接影响到了郑靖业及其全家。 咦?难道是余家把自家孙女儿跟外孙女换了?可能么?郑琰好奇心起,又问阿汤:“余家有与小六娘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么?凑作一处,也是福份。” “却是可惜了,这却是没有。” 郑琰:“……”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呀?难道不是余家?郑琰有很大的把握,这孩子不是晋王跟余氏生的,那么,晋王的亲骨肉哪里去了?那个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她现在又在哪里? 她终于想查一查了。 ―――――――――――――――――――――――――――――――――――――――― 郑琰实在憋得难受,才发现自己手上的资源非常有限,至少她没办法扒开余家的屋顶看个究竟。但是,这是一条很好的线索,弄清楚了,也许在某些时候有大用呢?那就需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搞清楚,用的时候就能翻出来。 她到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她又不是来搞科普的,干嘛要说服人家啊?小六娘事件,小女孩儿只是个表现形式,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色盲背后的故事:换了孩子。只要把背后的故事给挖了出来,郑琰根本就不需要向别人解释色盲形成的遗传学基础。 这种事情是不能大张旗鼓地搞的,她手上又哪有几个人可以办这种事的呢?以往有事,无不依赖父母长辈的资源,真到想办件秘秘的事情的时候就抓瞎了。幸亏,她已经半大不小了,现在发现了这个缺点还不算晚,从现在着手,也是可以的。 只是眼下,只好去找她爹了。 郑靖业很奇怪:“你没事儿去盯晋王家一媵做什么?那天出去,在魏王家,她惹到你了?” “哪儿啊?就是在魏王家遇着了件新鲜事儿,您说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没有孩子压根儿就不像父母的?” “怎么没有?龙生九子,种种不同。” “那也是龙子啊!我就觉得那个小六娘有些奇怪,阿爹,帮我看一看吧~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儿。” “也行。” “真的?”郑琰不敢相信她爹居然答应了帮她去查。 “当然!你不想查啦?”郑靖业的心态也很好理解:她闺女办的事情,虽然也有犯二的时候,却无不会有些惊喜――信任感就是这么来的。经验使然,郑靖业直觉比较相信郑琰。再说了,把事情主动权弄到自己手里,总比让郑琰个小丫头自己去乱捣腾放心。 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跟自己的好运作对,绝对是吃饱了撑的!郑琰痛快地点头:“查,怎么不查啊?悄悄的啊,别声张,张扬出去了不好。” 郑靖业默。 父女俩都不知道,这样一场对话,一个决定,引发了数月后的一场混乱。 122、今天第一更 查访一家本来不怎么关注的人一两年前办过的事情,尤其这家人家根本算不得万众瞩目,他们办的事情还属于那种神神秘秘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发现恨不得藏在口袋里的那种,要怎么查? 郑琰虚心地请教她爹。 郑靖业的办法也简单,派个人去呗,从他做京兆开始,对于京城地面的地痞流氓就很熟。后来不干京兆了,手上的部分资源也转移了,现在李幼嘉掌管着京兆,手上固然有一些资源,一些老一辈的地头蛇还是在郑靖业面前更合作一点。但是,他们对于这一块并不很重视,官员嘛。郑靖业在郑琰提出了情报很重要的观点之后,却是作了一些准备的,摊子没有铺得太开,查一查这样的事情如果要求不是太高,还是能够办到的。 既然郑靖业说能够查得出来,郑琰也就放心了,与郑靖业一样,郑琰对她爹的能力也是一百个放心。而且,郑琰相信,除非小六娘是基因突变,只要郑靖业弄清楚来龙去脉,就能把这件事情做到利益最大化。 郑琰把担子丢给了郑靖业,自己非常开心地拍拍裙摆:“那我玩去啦~” 郑靖业道:“不急,有件事情我还要问问你。” “?”看着郑靖业严肃的面孔,郑琰的脑袋飞速运转着,想要问什么呢?是准备追究自己最近出门次数偏多,然后还中途猫到池之那里去?还是准备通过自己警告池之不要总借口到老师家里然后顺便跟师妹约会?郑琰确信,她也没让池之占啥便宜(?),再说了,他们俩揩油都是相互的。 没想到,郑靖业说的话让她大吃一惊:“你素日看这些小娘子们,哪个更好一些?” “嘎?”郑琰的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犹豫地问道,“阿爹是说?”哪方面的啊?没头没脑的,问人家小娘子做什么? 郑靖业笑得极为和气:“岁月不饶人呐!德兴他们也都长大了,该成家了。我与你阿娘商议了许久,也取中了几家,只是尚未决断。你与小娘子们年岁相仿,平日相处得也多,有没有觉得哪些合适的?” “……”为什么她不知道她爹娘已经开始考虑娶孙媳妇的事了?郑琰小心地问:“阿娘怎么说?” “你阿娘也留意了一些,还没下论断。你兄嫂他们并不在京中,故而要分外仔细些。” 唔,这倒是。郑琰也不能口下定言,索性先问郑靖业有什么选拔范围没有。郑靖业道:“不外是那些差不多的人家,德兴是长孙,他的媳妇要稳重些,他的弟弟们,我倒意属娶几个活泼些的娘子。” 郑琰一听这话就知道了,除非郑靖业和杜氏选出来的长孙媳妇有什么明显的缺陷,她是没有插嘴的余地的,至于其他的侄媳妇,她还是可以有一点发言权的。“我见过不少小娘子,要说熟,还是阿悦、莞娘这些,阿悦与咱们同姓,恐不大相宜。莞娘、阿薇她们,年纪还小。还有,不知道兄嫂他们是怎么看的?是他们要娶儿媳妇呢。” 啧,瞒得够严实的,都没听到风声。唉,也是郑琰这两年在谈恋爱,哪有功夫关注别人的感情生活?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和池之这样幸运,可以谈个小恋爱拉个小手的。更多的是家里相中了,能在婚前设法见上一面,一看,哦,人模狗样的,差不多,这就定下来了。等到结婚之后究竟是能成佳偶还是会变成怨偶,全凭各人运气和手段。 郑德兴到底该娶什么样的媳妇儿,是郑靖业夫妇、郑l夫妇早就在考虑的问题,在外为官的郑琦夫妇也早早地就考虑上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不太客气地说,郑家孩子的婚事,都有点儿高不成低不就的,郑琰这样顺顺利利还有早婚倾向的算是特例。 依着方氏的意思,自家儿媳妇当然是世家女比较好。奈何郑家在世家眼里的形象越来越走下坡路,他们家新姑爷一本掺沙子的《氏族志》把世家往死里得罪。想要结亲,难度相当大。方氏结婚这么多年,对丈夫、儿子还是相当满意的,跟丈夫吹了吹风,是不是写信回家,看看娘家侄女儿啊、外甥女儿啊这样的亲戚里有没有合适的。 风俗使然,郑l也想要个世家儿媳妇,别的不说,单看她媳妇儿就知道了,安静。不吵闹,也不会生事,与父母住在一起还觉不大出来,到外面赴任就看得出来了。里里外外,家务社交,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是这样的媳妇儿让人放心。 郑琦、关氏当然也想要高门之女,由于关氏也不是世家女,对于这个倒不是很强求。他们的最低标准,至少得是勋贵吧? 郑靖业却是另有考量的,到了他们家现在这一步,什么联姻扩张都已经是浮云了,他需要给长孙一个可靠的岳父。不但郑德兴,其他的孙子也是如此,亲家一定要可靠才行。这样,选择就不一定拘泥于世家了。 其他的孙子,郑靖业已经想好了,只要孙媳妇别太蠢太自以为是就好,郑党内部可供选择的人也是大把的。像郑琰点名的这些小姑娘,其实都很不错。还有一点郑靖业没有说出来,女人中的事情,他还有郑琰这个闺女,这闺女跟德兴他们年纪相仿,偏又高了一辈,小姑娘们还很服气她。再好没有的选择了。即使是同党内部,也要通过不断的利益共享,来加深彼此之间的联盟不是? 所以,郑靖业安排郑德兴去娶庆国公的女儿齐氏,让郑德安娶他表妹方氏,郑德谦娶于薇。郑德平这小子运气好,郑靖业认为他娶林蓉比较合适;德平的同母弟德良娶李莞娘。 “哈?这么多?”郑琰呆了,这是孙媳妇大批发么?一次性地结那么亲?而且,几乎全是郑党内部的。这样合适么? “不算多啦!”郑靖业感叹,他没给孙子们全都定下来呢,以前是在观望,现在也是在观望,现在大局差不多定了,先确定一批。下一批,等新君登基之后再定,也好作调整。 郑琰很快调整过来状态:“都还可靠。不过庆国公家的小娘子我是近来才与她熟识起来的,究竟如何,还要问问师母。” “已经问过了。”没把握的事情,郑靖业通常不会说出来,他善于万事俱备、一击毙命。 我怎么不知道?郑琰腹诽,却不知道,也没有哪一家事事都要跟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商议的。她这已经是充分参与家庭事务的了。无聊地抠抠手指,不等郑靖业出言指责这个动作,郑琰又想起一件事来:“这么说来,大家年纪也都大了,阿悦她们呢?怎么个安排?就怕有人得上个爱挑剔出身的臭毛病,阿悦姐妹性情是极好的,可惜相貌不顶好,可怎么办?” 郑靖业道:“我少不得为她们多看看。可惜了,当初她们父亲随了咱家的姓,否则……唉!”当初哪想得到这么多啊? 说到这个,郑琰又想起了另一个处境差不多的人:“徐家呢?他们家的孩子也该说亲了吧?”徐梁与郑安国,论出身也差不多了。照郑琰的意思,徐欣是个脾气爽直的姑娘,还能护一护庶妹,不让人说徐少君不好,人品也过得去。可惜了,不适合她们家。有徐烈这样一个正处在中二时期的哥哥,还有徐少君这样一个不知道是真可怜还是真腹黑的妹妹,郑琰实在不想结这门亲,如果郑靖业有这样的打算,她一定会阻止的。徐欣再好也没用! 父女俩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郑靖业没见过徐少君,对她没有评语。就徐烈的表现来看,对比一下郑文博,就能看出这两家父亲的水平了,至少在教育水平上,有一定的差距。郑靖业当然希望两个前书僮与自己一条心,怎么也是自己教养出来的,一腔心血,谁都想有个好结果。忠不忠心另说,徐烈这种蠢相,在郑靖业看来,绝对是教育的失败――你识时务一点会死啊?!由此对徐梁的能力也有了一定的看法,连长子都教不好,真是分不清轻重!笨死了! 不到万不得已,郑靖业不会让自家曾孙有个蠢外公的。“徐氏早非我家奴,怎么能事事代为安排?你以后也要记住了才好,从我们门里出去的,不管原来是什么人,只要出去了,就不要管得太宽!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郑琰认真地答应了下来。 “好了,你且去罢,你娘不定也要问问你的。” “哎~” ―――――――――――――――――――――――――――――――――――――――― 随着郑氏奸党的发展壮大,郑党的人口也在不断增加,小一辈们逐渐成大,到了结婚的时候了。不但是郑家,于家、李家、林家、唐家,等等等等,都活跃了起来。有相互结亲的,有与同僚联姻的,忙得不亦乐乎。整个京城,哪一年不是这样呢?总有许多少年少女到了婚时,同阶层的人就这么多,一套密密麻麻的关系网就是这样织成的。 郑琰又被杜氏拦了下来问了一回,郑琰的说辞还是那样,又嘀咕了一声:“这样秘密,事先我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杜氏很不客气地道:“你还能想着听风声儿呢,你想着法儿地出去野都来不及了!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出门儿,不但要有五郎他们陪着,你把阿成也给我带上!”年前年后的,杜氏的耳朵里也颇灌了一点儿女儿的丰功伟绩。窝在师父家里约会,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订了婚了,未婚夫出差,帮着照看一下家里老人,她还欣慰女儿懂事了。现在已经嚣张到了公开在外面约会了吗?杜氏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风气再开放、父母再开明,那也不行! 郑琰自知理亏,乖乖答应了下来。腹诽道,不就是过年前后,那啥啥了一点儿么?年一过,还跑师父家里去,既学习,又约会,两不耽误。 杜氏还想继续唠叨,阿成领着个婢女进来了:“夫人,五娘要生了!” 杜氏顾不得念叨女儿了:“稳婆呢?快着人去叫稳婆。”起身去看儿媳妇,郑琰也要跟着去,被杜氏瞪了一眼:“你个未出阁的闺女,添的什么乱?!”郑琰想说,师母那会儿我可顶了大用了,还是识趣地不在这个时候惹杜氏更生气,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派人盯着郭氏那里,有好消息就汇报。 等得实在着急,拉开柜子,拾掇些小玩艺儿,准备给将要出世的侄子侄女当见面礼。郑琰把柜子里的东西全都扒拉了一遍,又重新排好了,还是没有消息过来。郑琰有些着急:“怎么这样慢?” 阿肖道:“不是五娘慢,是七娘急。再等等,准有好消息的。” 郑琰耐着性子等,几次想去看看,想起杜氏的脾气,又缩了回去。直犯嘀咕,阿娘最近脾气很暴啊,难道是更年期?扳着指头算了一回,也不对啊,今年都五十好几快六十了,难道更年期也有反复?又不是大姨妈! 终于,郭氏那里来了好消息,郭氏又生了一个儿子。在讲究多子多福的年代,一个大胖小子,确实抚慰了很多人的心。 最高兴的居然不是郭氏,而是宜和长公主。杜氏派人到亲家家里报喜,宜和公主乐得都不在乎脸上会有皱纹儿了:“快快快,我先前备下的项圈儿、镯子呢?还要再加尺头,还要……” 新安侯被老妻这样的兴奋劲儿弄得很是莫名:“你这又是高兴得什么呀?” “你懂个p!”宜和长公主高兴得直骂老公,是啊,郭沛良怎么会懂妻子的心呢?宜长公主自己是生了一堆女儿才生下的儿子,被人背后嘲笑了多少年,最坑爹的是前面出嫁的女儿里也是生女儿,有的生完了女儿才有儿子,有的干脆只见开花不见结果!还是小闺女有福气,连着生了两个儿子,看谁还敢笑话她!说她闺女生育业务不熟练的人统统死开去,看她小闺女,嫁到郑家还不是连生了俩小子?分明是那些个亲家没福气! 郭沛良无端被骂,摸摸鼻子,跑出去骂儿子了。这就是所谓的,打不过你,我就打你家小孩出气。 宜和长公主兴兴头头的,三天两头跑去看闺女和两个外孙。郭氏正在月子里,看到母亲无限欢喜:“阿娘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你,你倒要赶我走了!”宜和长公主一点也不生气,坐在床头拉着女儿的手,“谢天谢地,你这样腰杆子也能挺直了。” 郭氏没受到过宜和长公主的心理压力,很是自然地道:“我本来就是啊。” “个傻丫头!”宜和长公主一指戳在女儿额头上,“歇着罢,我去与你婆婆说话去。” 见了杜氏就笑:“这下我可放心了,这才算是对得起亲家嘛。” 杜氏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不太能理解她的心情,杜氏自己不缺儿子,更不缺孙子,对比孙子,她更想要个乖巧的孙女儿,哪怕笨一点呢,多贴心呀!亲家这样说了,她也就附和一下。 宜和长公主高兴,跟杜氏联络完了感情,又感激庆林长公主,真是做的好媒啊!跑到庆林长公主家里,跟妹妹唠家常。门口看到一个小郎君跳下马来,门里跑出人来接过缰绳把马给牵最进去了。宜和长公主下了车,顺口就问妹妹家的家仆:“方才错眼看见个小郎君,那是谁呀?”顾家孩子已经不住这里了好吧? 进去的是池之,这会儿已经入了二月了,过年的忙乎劲儿也过去了,他的应酬便趋于正常,也有时间多往师父这里跑跑了。 宜和长公主不以为意,池之是她妹夫的学生,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了。心情好,走路都轻快了,看谁谁顺眼,不用婢女扶着,一阵风儿似的刮到了庆林长公主那里。 庆林长公主不知道姐姐来了有什么事,压下疑虑,陪着宜和长公主胡扯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分析来分析去,硬是没猜透她姐姐的心思――高兴傻了的人,她说的话,有什么逻辑可言呢? 庆林长公主想得烦闷,对倚栏道:“去把阿琰叫来吧。”就知道你们小两口儿在卿卿我我,拆了开来,也让你们郁闷郁闷。庆林长公主这样想着,心情果然好了不少。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神马的,真是件容易让人满足的事情。 ―――――――――――――――――――――――――――――――――――――― 郑琰正在庆林长公主府里呢,过了年她又继续来学习了。她的同学换了一茬又一茬,长大了的、弄到了官职的侄子都去上班了,小一拔的侄子又出现了,郑琰觉得自己像是个万年留级生。每当池之出现的时候,才让她有一种自己一直在升级的错觉,这个时候看到池之,她的态度就分外的亲切,搞得池之受宠若惊,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顾益纯看得暗暗好笑,池之过来也不是每一次都有不懂的功课要问,很多时候只是聊天。文化大师,绝不是在教室里学出来的也不是在卷了上考出来的,传承,是在老师的书斋里聊出来的。 今天师徒二人说的是狄人,池祖宗的光耀业绩,也许在他留下的手札里有不少秘闻记述,总大局上来说,池之知道的,并不如顾益纯多。池之新得了不少资料,正好拿来向老师印证。 “先生,狄人之女子,亦可领部族么?” “说‘领’字,未免有些过了。只有极个别女子,也是要招赘夫婿的。狄人女子是可有自己的牛羊奴隶,出嫁带入夫家,夫族遭败,她可领着这些人再出来另嫁。跟嫁妆也差不多了。” “原来如此。” 顾益纯好奇了:“这些时日你对狄人懂得越发深入了,狄使这般大方么?问什么答什么?” 池之微微一笑:“不是狄使说的,是李少卿。” “吧嗒。”郑琰手下正摸着顾益纯心爱的兰花,一个吃惊,揪下一把叶子来。 顾益纯跳了起来,顾不上向池之表达吃惊,心疼给抱着花盆:“好可怜,揪疼了吧?好辣的手啊,辣手摧花!” 郑琰:“……”池之说的是李神策吗?这怎么可能?郑琰瞪大了眼睛看向池之。 顾益纯心疼了半天,男徒女徒,没一个来安慰他的,假哭了好几声,也没人来哄他。忿忿地一抬头,男徒女徒四目相对。池之在老师面前还是挺规矩的,但是女朋友这样专注地看着他,他也不好意思不给回应不是?放任老小孩儿在一旁耍宝,他弯了弯眼睛,一脸温柔要看着吃惊的小女友。 顾益纯右手抱着花盆,左手赶人:“都走都走!看着就烦!” 小两口光明正大地约会去了。 顾益纯书斋的隔壁就是专门给池之收拾出来的一间书房,池之拉着郑琰的手进了门,执起郑琰的手仔细看:“还好,没拉破,疼不疼?” 郑琰摇摇头,两人有志一同地把顾益纯哭兰花的声调给过滤去了。池之牵着郑琰的手,到脸盆那里,从银瓶里倒出水来,慢慢给她洗着手上沾的些许汁液。阳光安静地从窗□□了进来,照在郑琰的手上,展现出半透明的效果来,池之有些恍惚,仿佛执的是块羊脂美玉,小心地拿帕子试去水,越看越爱,捧了起来往嘴边凑。 温热的触感让郑琰往后一缩,池之手上一紧,牢牢握住了,不动声色地握着郑琰的手滑到身侧,还拿拇指轻轻摩挲着人家手背,就是不松手。口中还淡定地道:“因冬春有雪,狄使奏称路上难走,请开春冰雪消融再上路,圣人允了,我这才忙得乱七八糟。如今到了二月,该请他们上路了。” 说到这里,郑琰想起她要问的事儿来了:“李少卿很好相处么?”李神策先生的毒舌可是无差别攻击的。 池之微微一笑:“李神仙是个妙人儿。” “哈?” 傻呆呆的样子让池之忍不住倾身在唇角偷了一记香,郑琰反射性地想抬手去挡,手已经被握紧了。 流氓!郑琰拿眼神控诉。 池之还笑得那样风轻云淡,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啊,不要脸加有思想,怎么看怎么危险。危险人物声音柔和地呢喃着:“别说别人行不?我可要醋啦。” 郑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调戏了,她自认流氓,连贵妃都敢揩油,居然被池之给调戏了!鼻子一皱,也哼叽道:“你不是有那个‘神仙似的妙人儿’么?还醋个什么呀?” 池之趴在郑琰肩上,边笑边抽笑,断断续续地道:“阿琰阿琰。”怎么这么可爱呢? 笑够了,才解释:“那就是个别扭的老头儿,教了我不少东西呢。不是君子,却是个真人。嘴是坏了点儿,倒比满口锦绣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人诚实。纵有什么,我也应付得来,放心。我估摸着,他觉得自己难以施展。” “就想让你替他圆梦?” “嗯。这两个月总不得见,想没想我?我很想你的。”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想没想嘛?” “想了总行了吧?” “什么叫总行了呀?想没想嘛!” “想了想了,想死我了。” “想了啊?” “想了……” 没营养的对话持续中,直到庆林长公主来喊人,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又有些后悔,刚才的对话太没营养了!应该多说两句有内涵的情话才对的! 123、今天第二更 李神策跟废太子混过,现在又在她未婚夫身边擦来蹭去,郑琰不可能放心。打听他们俩的交往过程也很方便,找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直接问池之,很快就打听到了他与李神策的“交往”过程,听完之后默默无语。 李神策从来都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男人。 出身世家,应该与家族休戚一体,最先领教他毒舌的就是血亲,他的攻击从来都是无差别的。他有家庭责任感,希望这个家族变好,但是他选择了一种让家人无法接受的方式。他默默努力,又不跟家族很好地沟通,既不能从家族里得到助力,家族也不放心他是不是会帮忙。 就连找学生,也不肯主动表现出青睐来。 他要是只受,一定是只别扭傲娇受。 池之就是那个倒霉地没看看中的学生! 李神策的不寻常还表现在抢学生上。但凡有本事的人,总不希望自己的一身功夫被白白埋没了,父子相承是一个好办法,如果儿子不争气、不合适,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一个学生。 李神策素有相人之能,可惜嘴巴太毒,人家巴不得他半闭嘴,如果他开口了,连自家爹娘都恨不得先堵了他的嘴巴。他气性也大,不想让我说,我还不说了呢!除了拿自己家里看不顺眼的某些家族成员开涮之外,他很少品评人,是以知道他有这能耐的人并不很多。 他给自己找老板,找上了废太子,也不算是看走眼,只是他没有充分估量好对手而已。再强悍的太子,也架不住这样集体挖坑。坦白说,只要阻力稍微小那么一点儿,李神策完全有可能把东宫给盘活。饶是如此,他还顺利脱身了。 这一回找学生,他看得更是精准,直接对上池之了。 李神策对池之一开始的评价就不算太低,这小子眼睛毒,一下子就拜到了顾益纯这个当时名士的门下。虽有借势的嫌疑,也不能不说是一步好棋。真正让李神策对池之刮目相看的,乃是那本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的《氏族志》。看到《氏族志》的那一瞬间,李神策拍案叫好! 李神策一生,不知道为世家发了多少愁,世家越来越显颇态,固步自封,不思长进。等等弊端,他看得明白,却又屡唤不醒,所以才会骂。又看着国家在这群人的把持之下前行之路举步维艰,多少年了,世家再没出现过带领国家走向辉煌人人物了。 李神策是痛苦的。直到池之出手,这小子有前途! 要不怎么说李神策不走寻常路呢,他家九族把池之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他偏对这小子欣赏得不得了。就是该这样,有上有下,有危机感,才能时刻保持警觉,才能一直有进取心,才能保持世家的活力。 “吾得之矣!”李神策拿着《氏族志》直拍脑门儿,吓得他老婆以为他在练头顶开砖的绝技。 就是他了,这小子好。李神策宁愿跟顾益纯去抢一个有资质的好学生,也不要另寻一个还没有拜师的略差一点的!他合适,那就抢过来好了。李神策的身上,果然还保留着李家老祖宗刚刚发家时的狠劲儿和冲劲儿。 抢,也是有讲究的。 就像你看到一个漂亮姑娘,直接上去说:“妞,给大爷笑一个。”你会被正义侠义追杀,成就人家的好事。你要是穿一身飘逸的白色长衫,手持玉箫,呜呜咽咽来上那么一曲,再幽幽地看上姑娘一眼,吟两句酸酸的小诗,起码姑娘不会讨厌你。又或者,姑娘被猪头恶霸调戏了,你上前英雄救美,哪怕姑娘已经有了未婚夫,也会对你心生感激,不一定以身相许,至少会有点好感。 李神策就是要抢一个已经有了老公的美人儿。 池美人儿长相好、出身好、才学好,早就有了一个定了亲的老婆,这让李神策颇觉无奈。摸着自己的良心,李神策也得说,他闺女略有些配不上池之,木木呆呆的,吵了无数回架,他也没能从老婆手里把女儿的教导权给抢回来,直把女儿教成了个标准的大家闺家。在李神策看来,这样的标准世家女的模样,无疑是腐朽的家族文化的一部分,是不好的。唉。真不知道他那位名门出身的老婆,为什么战斗力也如此的彪悍。你说你跟我干仗的时候彪悍了,怎么就不把闺女教彪悍一点呢?真是岂有此理! 行了,顺手抢个女婿来的计划被画了个大叉,李神策只好接受了他的学生将会有一个权臣岳父的事实。至少郑靖业在他那里的评价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在李神策看来,这差不多是一个对手样的人物,这也是间接承认了人家的水平。而且郑靖业有活力啊,肯上进啊,比他家李俊强多了好吧?李俊被郑靖业抽打的时候,李神策为家庭的面子脸疼,心中也不无恨铁不成钢的快意――让你不乖不认真,被抽了吧? 好吧,那就接受吧,至少要处得和平一点。存着这样的念头,他才比较痛快地接受了鸿胪寺少卿的任命,这个职务的级别并不高,比起皇帝之前想让他做的官来还差了一截,他也接受了。 原因也简单,学问很不错的李神仙知道,像狄人这样的游牧民族,它就少不了动乱和分裂,下一个混乱期快来了。郑靖业这样的统观全局的人,是不可能放弃培养自己阵营里的人熟悉外交事务的,在郑家长子被派出去的时候,池之是首选,也是最方便能够安插到鸿胪寺帮忙,完事后调走的人。他是中书舍人,本来就可以四处游走的。 但是李神策这个人呢,他又是个傲娇的货,不肯直接表明善意。于是各种压榨,各种讽刺,各种欺负。池之都扛过来了,李神策是个有干货的人,态度再恶劣,在池之看来,那都是毛毛雨。世家最让人难堪的态度,是那种表面温和,却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瞧不起,池之对这种态度并不陌生。他从李神策身上感受不到恶意,他从恶劣的态度,循序渐进地诱导着池之去了解狄人。 池之是个敏锐的家伙,对于生存有一种动物的直觉,否则他就不可能在父母双亡的时候不但守得住家业,还要照顾寡居的外婆,居然还能抓住机会成了顾益纯的学生,拐了当朝首相的幼女。 两人心照不宣,一种奇怪的默契在两人周围萦绕着。顾益纯与池之亦师亦父,池之当然不会想背叛他。李神策确有善意,况且还这样尽心指导他,他也不好拒绝。这样最好。 李神策也相当满意,嘿,顾益纯又怎么样?他学生还不是被我抢了过来了?没行拜师礼又怎么样?池小子对自己的态度,那可是改变得很明显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池同学还邀李老师喝酒来着,唔,珍藏版的酒肉啊。揣两瓶澄酒回来,馋死李俊那个货! ―――――――――――――――――――――――――――――――――――――――― “就是这样了,”池之作总结陈词,“教导的都是实情,很有启发的。他不点破,我也不好说,总是承他的情了。” “用不用准备些礼物相答?怎么也教了你不少东西啊,就是怕先生面上不好看。” “何必多做准备?有什么事的时候,拉他一起踩一脚就行了,”池之对李神策倒是很了解,“我想,咱们,咳,成亲的时候,写贴子请李神仙来喝喜酒,如何?” 这“李神仙”三个字叫得好亲切,就跟你管你下铺叫“猪头”似的,郑琰暗叹一声,对池之道:“你觉着合适就行。安排座儿的时候小心些就是了,别让他跟那位李先生碰头就行,选好陪客。”陪客难选啊。 池之却是上了心:“我省得。” 说到喝喜酒,郑琰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接下来几个月,京里婚嫁何其多,你都准备好了?” 池之笑道:“我还没娶媳妇儿呢,应酬也有限。娘子心疼我,早些过门儿,这些都委于娘子之手,我一个不字也不说的。嗷~” 郑琰最恨有人拿这个来调戏她,她算是半个习武的人,池之的胳膊被她一掐,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阿成连忙跑了过来:“怎么回事?” 池之吐血。他岳父对一直是一种矛盾的态度,这个已经习以为常了,有他老师作解说,他也算理解这种岳父心态。最近感觉很坑爹的来源是他那位岳母大人,以往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对他感观很好,现在杜氏好像成了他感情路上的新障碍。杜氏现在很喜欢把她的婢女也指派那么一两个跟着郑琰出门,只要不是去老师家里学习,必有杜氏心腹跟随,那婢女年纪也不小了,估计早是孩子妈了,眼神像牢头。池之再有什么小念头,也不敢在这样的女士面前造次。 池之忍着疼,在阿成狐疑的目光中笑道:“没什么,说到高兴的事儿,乐的。”才不是! 阿成,点点头,本来是远远缀着的,现在只是退后三步,死活不肯挪窝。 郑琰抛下池之,跟阿成打商量:“明天我给阿宣一天假,你要见她,可到我这里来的。”让你们婆媳相处一下,联络联络感情,如何? 阿成想了一想,又用看色狼的目光狠盯了池之两眼,正色对郑琰道:“成交。” 竖起耳朵偷听的池之差点没跌倒,不愧是他岳母派来的。眼看交易做成,阿成退回原位,池之对郑琰道:“我明天还去先生那里。”约好了时间,包庇学生谈恋爱的老师神马的,最有爱了。 郑琰笑弯了腰:“好啊好啊。” 早日过门的话题告一段落,池之又想起一事来:“义安郡王纳妃,圣人让我做男傧相。” 咦?当伴郎啊!不是吧?那就是个炮灰啊,人家娶媳妇儿,你负责挡酒、闯关、卖笑,最后洞房没你份的那种。“会很累吧?襄城侯家八个儿子,徐九的堂兄弟还没算进去呢!”打得过么?郑琰有些不放心。 “郡王之婚,一切都有法度,襄城侯家难道不想嫁女儿?还是能压皇子一头啊?”池之倒是看得开,“义安郡王人也不错,看着长得很魁伟。” 郑琰点头附和:“不错不错,要是人家打杀威棒来,你就躲他身后去,反正是他娶媳妇儿。” 池之笑着掐了掐郑琰的脸,没敢留印儿:“最近京里婚嫁很多?岳父要给德兴他们几个说亲了?” “是啊,已经透了意思了,”郑琰点头,“这种事儿,自然是一说就成才好,郑重提了,又被拒了,多闹心?不过,我们家的都差不多了。”把郑靖业的安排一一说了。 池之与郑琰交换情报:“徐烈那小子将娶镇南将军的爱女,徐熙结姻太常少卿之女。哦,他们家三娘,新近也定了,嫁与原齐王舍人欧阳述的儿子。” “咦?这么快?”她怎么不知道? “可不是。”池之对徐家的感觉一般,倒不是因为他与郑家利益相关,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郑靖业提拔了徐梁,徐烈也是因为郑靖业的照顾才能在京中顺顺当当地生活,这小子毛还没长全就要单过,怎么看怎么不是东西。 郑琰眼珠子一转,笑道:“他倒结的好亲!他们家四娘呢?”徐少君很着急有一门好亲事的吧?她的兄姐们结婚的门第都不怎么高,恐怕她想高也高不了呢。 “没听说呢。” “哦,对了,阿舅给他孙子求娶了唐家女儿,也很般配的。” 两人叽喳半晌,终于被阿成给分开。池之站在地下看着马车走远,郑琰撩着帘子,直到马车拐了个弯儿看不到人了才嘟一嘟嘴坐下。对阿成抱怨:“小时候在阿娘身边,还叫阿成姐的时候,好温柔的。” 阿成嘴角抽了好几下,才平静地道:“从前在夫人身边伺候,七娘也没有总出去见小郎君,好可爱的。” 郑琰别过头去,能在她娘身边混的人,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 在郑党小辈的婚姻状况渐渐尘埃落定的时候,皇家也进入了一个结婚的高-潮。 从二月开始,以祁王开头,一个接一个的迎娶下嫁。郑琰每次都有份去喝喜酒,与以前受到的敌视不同,如今很多人对她表现得非常热情。郑琰心知肚明,立储之事进入了关键时期,当朝首相的态度很重要。 对于各路人马的套话行为,是从来都以“不晓得呢,阿娘把我关得好惨,还让学女红”的理由给打发了。这种场合,一是向主人家表明立场,二也是展示自己还在京城社交圈儿里混着,三是扩大、巩固自己的关系网。郑琰是很用心的,只是今天有些例外――这是义安郡王的婚宴,她未婚夫要当伴郎。 被她担心着的那一位现在的情况还是挺好的――他正在被同情着,未来的boss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不让他吃亏。 男人在一起,女人是一个逃不开的话题,尤其是在结婚的当口儿。新郎倌儿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甚至有一些英俊,浓浓的剑眉,薄唇抿起的时候带着刚毅。年岁并不大,个头已经很高了,劲瘦,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男傧相不止一人,如郭靖这样的表兄弟、萧深这样的堂兄弟也被拉来凑数。皇帝只想着给他儿子装点门面,却忘了伴郎太出色是会抢新郎风头的。围观群众很开心,抄起手中的小件物品狂砸伴郎。萧令先是郡王,所以他迎亲队伍的组成里有部队的,横起手中长矛阻止乱扔瓜果蔬菜的人,勉强维持住了秩序。 新郎、伴郎狼狈聚在一起,互相打趣了起来。郭靖道:“十七郎今日成婚,还这样抢手!”萧令先回道:“你们也有份的。”萧深道:“总是在最前。” 萧令先笑笑,结婚的日子,他欢喜得紧,听说,他那媳妇儿是个很懂孝顺的贤良女子,江阴大长公主的身体萧令先是有数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徐莹小小年纪,坚持陪在祖母身边,耐心一定超好的,肯定是个温柔的好女子。想着想着,傻笑了起来。 郭靖捅了捅萧深:“瞧十七郎,乐傻了。都要娶媳妇儿,再几个时辰就见着了,还这样猴急。” 萧令先雷达全开,被嘲笑了自然不肯干休:“谁急啦谁急啦?” 萧深一拉郭靖,打圆场道:“池郎媳妇儿都定了,到现在岳父还不松口让过门儿,他急了。” 萧令先颇为同情地看了看池之,不说话了。他对郑靖业的印象还不错,不管别人怎么说,郑靖业关心他的学习生活,尽心给他找老师,也不歧视他。在他看来,男人就该有事业心,应该有点霸气,所以郑靖业修理世家的时候,他是很开心的。 好可惜啊,这样的一个男人,他闺女怎么就也霸气各种漏了呢?郑琰是京城闺秀圈儿里的领军人物之一,给萧令先的印象就是有些张扬。萧令先同学,他不喜欢张扬的女生。 再同情地看一眼池之,这样的好男子,居然被定给了那样一个女人,好可怜。好男人就是值得一个温柔的女子温柔对待而不是像太常王柏那样被个凶悍的媳妇儿追出八条街!郑琰要不是郑靖业的闺女,也嫁不到这样的好男人吧?郑琰要不是郑靖业的闺女,萧令先好想横插一脚,对池之说:你改嫁吧。 池之这个心黑手狠,一肚子坏水儿,想尽各种办法把人家心爱的闺女拐到手的boss级别人物,逼是被这位新郎倌儿给脑补成了一个可惜巴巴、强权压迫下被强推的小受。 造化弄人! 正在感叹的新郎倌儿还不知道,他那个温柔贤良孝顺懂事的贤妻,在战斗力上比郑琰或许差一点,但是在脾气性格上,那是一点也不差的。 造化弄人! 都说在孕妇怀孕的时候,不要看难看的、不要闻难闻的、不要听难听的,就是怕孩子长歪。同理,男人在娶媳妇儿的时候,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然也很容易娶歪。 124、今天更得早 新婚期间,不但新郎充满憧憬,新娘也是。两位都是新手,生活中手忙脚乱也是有的,新婚夫妇都在忙着适应,徐莹初嫁,见丈夫也算是一表人材,心中也是欢喜的,新嫁娘的羞涩,让她除了挠了萧令先的背之外,也没有什么机会展现她的彪悍属性。 至于萧令先的两个侍婢,坦白说,于萧令先也是玩物一样的存在,不过是跟他的时间比较早,才算有那么一点值得说道的地方。这种人物,这会儿不能让萧令先多惦记,大概也就是个给一处偏僻院子,衣食无忧过一辈子的命了。命再好一点,万一能生下一儿半女,下半生有点保障就是了。家令很机灵地没有向徐莹汇报这两个人的情况,徐莹也分不出神儿来“关照”这两个人。 新婚夫妇太忙了,要入大正宫拜见公婆,萧令先的生母已亡,按照宫中的情势,就是见一下苗妃。还要到襄城侯家去见江阴大长公主与徐莹的父母这样的长辈,又有萧令先的兄弟姐妹要联络感情。 皇帝对于这样的组合是非常开心了,一张老脸笑得犹如九月里迎风招展的菊花一般,配上花白的须白,真像是一幅秋雪傲霜图。抚掌大笑:“佳儿佳妇!佳儿佳妇!” 徐莹乍为少妇,还带着羞涩,微微低着头,弯了弯膝盖。从萧令先的角度瞥过去,正好看到她大红的礼服领口上那一段雪白的脖颈。这是他媳妇儿!温柔漂亮、会害羞、会低头的可爱媳妇儿,萧令先心中充满了自豪感,对自己的父亲也由衷地表示感谢。 见苗妃的过程就不是那么愉快了,这个不愉快单指萧令先而言。 昭仁殿的现住客还在做着儿子做太子的美梦,苗妃为脑补到了皇帝的死担心得几天没吃好,人都瘦了一圈儿。后来一想,咳,谁说儿子当皇帝老子就要死的呢?可以禅让退位当太上皇嘛,这样她照能做太后,能跟丈夫双宿双栖,儿子也能成为至尊,万一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还有老皇帝看着不是? 能够脑补出这样的选择来,苗妃的脑子也真是转得够快的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脑补能让她不惊惶,能让她哈皮,这就够了。 既然把自己放到了未来的皇太后这样的位置上,苗妃也表现出了她的大度。做贵妃的时候,宫中女人都是情敌,别人的儿子都竞争对手,苗妃是见一个咬一个,死死把住皇帝,争取能让皇帝忘了其他的女人、其他的儿女。现在一下子把自己定位成了家庭的女主人,她也发挥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包容。 皇帝与萧令先就看到苗妃拉着徐莹的手问长问短:“咱们十七娘真是俊啊,十七郎好福气。王府里还住得惯吗?” 对于徐莹来说,苗妃能耐她何?既不是皇后,又不是萧令先的生母,给她面子叫一声“贵妃”,她要是敢欺负到自家头上,徐莹绝对敢挠花苗妃的脸。说不定还会反身回家跟她爹一套哭,把苗妃娘家给全灭了。对她好一点,也是给自家加一点分数不是?徐莹出嫁前的新娘课程除了“驯夫”,也有关于如何做主母的,比如搞好社交很重要一类。因此也耐着性子与苗妃周旋一二。 皇帝乐得见到徐莹与苗妃打得火热,至于萧令先,一个小伙子,跟苗妃这个正值风韵正好的美貌妇人太热情了实在不好。眼前这样的情形正合他意,虽不能如苗妃所愿地让她儿子当个太子,但是与未来的帝后相处融洽,也是一生平安不是?苗妃最根本的愿望,不就是母子三人能够安生立命么?这样真是太好了! 只有萧令先,看新婚媳妇儿与苗妃这个跋扈的女人这样融洽,心生不满,他快急死了:媳妇儿,那个女人不是个好货,你别被她骗了!唉呀,苗妃那个死样子,真拿自己当长辈了啊?看到苗妃拿徐莹当晚辈地“提点”,萧令先就气不打一处来,想生气,他爹还笑眯眯地看着呢,他只好“规律地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靴尖儿”,皇帝对这样不打量他美貌小老婆的儿子,非常满意。 脑补什么的,真是要不得! 新婚夫妇还有其他的亲戚要走访,皇帝的事情也很忙,略聊了一会儿,萧令先与徐莹就告辞了。出了宫门儿,徐莹略觉有些热,拿手扇了扇风。萧令先举起袖子来为她挡着日头:“热了?快走几步,到车上就凉快了,已经入五月了,就是这样的天儿,车上有冰。” 徐莹心中又是温暖又是得意,回了萧令先一个甜甜的笑:“呆子,别给我挡着啦,你就不热了么?”取中手绢儿来给萧令先擦汗。 两人和和美美地登车走亲戚去了。什么卫王、曹王、宜和长公主、庆林长公主……拖拖拉拉一大堆。这几位分了两天才见完。 三朝回门儿,岳父岳母对萧令先自是没话说,岳父算是他表叔,岳母还是他堂姑母哩。徐莹回到娘家就奔向江阴大长公主嘘寒问暖,萧令先看在眼里,也像是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跟着问候。 到目前为止,萧令先与徐莹都还觉得生活是美好的,萧令先觉得娘子温柔又可爱,完全不似市面上常见的泼妇,实在是个需要好好保护的稀有品种。徐莹觉得萧令先对自家也算体贴,周围见到的亲戚也好相处,更妙的是,她还没发现萧令先的两个侍婢,以为丈夫是个好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也为日后两人的暴发积累了火药。啧啧。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送走了新婚夫妇,皇帝对苗妃的表现满意极了,他家儿女最近多婚嫁,苗妃很次都很和气很耐心地跟人说话。皇帝对于苗妃何至于此,心里也不是没有数,不过他都刻意地忽略了。今天终于觉得有些愧疚了,好好地陪苗妃说话:“你要不耐烦见他们,也不必再周旋,你是长辈。天这样热,不要耗神。”反正未来太子已经见过了,态度很好,保下平安,也就结了。 苗妃笑道:“我并不累的。” 皇帝恐她再提什么新太子,自己还真是招架不住,忙道:“那也腾出手来,就要到熙山避暑去了,你还带着两个儿子,给他们收拾收拾罢。” 苗妃正在做“母后”的兴头儿上,急欲找人分享这样的喜悦:“这还用说?年年这个时候都要搬这么一回,我早就预备下了,都在收拾着呢――对了!眼下就要搬了,那十八郎、十九娘以下的孩子,喜事儿就要在熙山办了?恐怕不够盛大庄重罢?” 皇帝愧疚感更浓重了,几乎要落荒而逃,吱唔道:“那也没什么的,他们在熙山都有住处,那里山明水秀,别有一番情趣呢。” 这正中了苗妃的心思,在她心里,是想着皇帝归隐享受来着,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皇帝真的落荒而逃了:“你仔细收拾,我还有折子要批。” 苗妃做这个搬家工作也是个熟练工了,三两下吩咐下去,又问一回:“二十三郎、二十四郎在做什么呢?” 凉秋道:“二十三郎还在读书,二十四郎跑去逮蝴蝶了。” 苗妃嗔一句:“那小子就是猴儿!还是二十三郎斯文贴心。去拿碟子井子湃好的果子给二十三郎送去,再看看二十三郎屋里热不热――也别搅了他读书。”二十三郎虽不是自己生的,也养出感情来了,而且这两兄弟以后也要相互帮扶的,二十四郎为帝,正需要臂膀。苗妃这方面倒是考虑得细致周到。 把这些忙完,苗妃一颗激动的心始终不能平息:“去请郡君来说话。”这个郡君说的是她的母亲傅氏,苗妃要去熙山了,这一回想带她的母亲一起去,已经征得了皇帝的同意,要把傅氏再宣进宫里来多嘱咐两句。 车轮滚滚,傅氏乘着马车入宫,她已从女儿口中得知,皇帝将要立他的外孙为新太子!傅氏的激动难以言表,真是不容易啊。想当初,她一如花似玉的闺女,被个猥琐的不良中年大伯拐带了,她差点儿冲进厨房揪起把菜刀去拼命。咳咳,幸亏被她丈夫给拦住了,不然就是意图弑君了。 苗妃他爹也没啥太高的见识,对于女儿被个跟自己一个年龄段、或许还可能更年长些的糟老头子给拐了,他也是愤怒的。但是老婆怒了,好像把他的怒气也发出去了一样,他倒清醒了――不能拼,一硬拼,闺女大概就嫁不到好人家了。这一忍,忍来了个皇帝女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傅氏口角含笑坐在马车上,这会儿想的并不是当初的闹剧,而是日后自家老头子可以封侯,自己也是一品国夫人了。这个闺女争气啊,天生就是好命! 被宣召入宫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傅氏也没藏着掖着,自然有不少群众围观到了。这样的消息传得总是很快,多少双眼睛盯着大正宫,不是这个注意到了就是那个注意到了,只要你不刻意与人民群众作切割,总是能够发觉的。 往日傅氏入宫,总有人背后说酸话,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宠妃的母亲,而且贵妃似乎还露出来皇帝要立她儿子做太子,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尤其是与她们身份相似的人。 沈婕妤在姐姐贤妃处闲坐,荣安公主作陪,三个女人不多会儿就听到傅氏入宫的消息。 沈婕妤略愁、略不忿,皱眉道:“苗氏好嚣张。” 沈贤妃比妹妹沉稳,轻笑道:“圣人往日最爱与她一道游园,近几个月来少了许多,可笑她还没注意到呢。究竟是个什么章程,眼下未可轻下定论。自古立嗣,以嫡不以长、以长不以贤、以贤不以爱。但凡以爱而立,必无善终。且看看罢。”开神马玩笑?你以为立太子就是一言堂啊?废太子能得立,那是因为他居长,这个理由谁都绕不过去。现在要立周王试试?满朝大臣有几个肯赞同的? “只不过,若是郑靖业迎奉上意,可就不好说了。” 荣安公主掩口大笑:“阿娘错了!” 沈贤妃没管女儿的仪态问题,径直问:“怎么说?” “阿娘看的是宫内,女儿看的是宫外。阿娘说阿爹待贵妃不似先前许久,这是真。女儿看郑七已许久不入昭仁殿。对外头说,是年纪大了,要备嫁,其实呢,她四处跑得可欢。焉知不是有什么想法?昭仁殿,没戏了。”荣安公主笑吟吟地下论断。 仿佛还嫌不够似的,荣安公主继续分析道:“都说郑靖业是个奸臣,这个奸臣却是不简单的,奸诈、聪明,会趋利避害!郑氏看似与昭仁殿要好,他们哪里是看得上贵妃呢?不过是看着阿爹宠着那贵妃,才勉强与昭仁殿交往罢了。他们看的是阿爹的眼色,可不是贵妃!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贤妃心中一动:“那――郑氏近来可与谁走得近些没有?” 荣安公主摇头:“这倒没有。阿娘何必关心这个呢?如今大郎已废,二郎远谪,三郎、四郎官司缠身又无暇他顾,正是好时候呢。至如郑氏,只要六郎有本事上位,他们是不会反对的。我算是看明白了,以舅舅的本事对抗蒋氏、楚氏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要六郎能成事,郑氏就会帮着五郎。他们是聪明人,与聪明人处事,最舒心。” 贤妃深思良久:“奈何五郎长于六郎。”皇五子魏王萧令诚,母淑妃,娶了叶广学的女儿,还有蒋进贤这个姨父,背后又有楚家。实在不容小觑。 荣安公主笑而不语,只说:“郑七今年十四,女儿留心了一下,她的生日正在这几日,郑靖业最爱此女,在她身上下些功夫,郑氏就会知道我们的意思了。再说了,这个郑氏也不简单,啧啧,顾益纯教出来的学生,给她老师做媒就说了庆林姑母。新昌、咸宜悉败其手,给东宫身上撕了那么大一个口子。池之亦是一时俊彦,有这样的父亲有这样的丈夫,她将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交好与她,不吃亏呢。不但是眼下,她又快要出嫁了,这贺礼也要送得厚厚的才好。” 荣安公主还有一份心思,她兄弟燕王萧令仁的媳妇儿姓赵,亦是世家。可恨她嫁给范氏,并不特别显赫。她也需要拉一份助力,合适的时候打一打太平拳不是? 沈贤妃一顿,她都快忘了郑琰的丰功伟绩了。是啊,已经很久没有人挑衅郑琰了,郑小少女的生活重心也转到了谈恋爱上,大家都快要以为她是个小白兔了。啧,真是的。忘了谁也别忘了她啊。 ―――――――――――――――――――――――――――――――――――――――― 荣安公主能想到的,很多人都能想到,郑氏好像又成了个香饽饽,骂郑靖业的人也少了许多。这进而当然也包括了魏王妃叶氏,叶氏的爹叶广学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虽不是首相,也是官场里混出来的,叶氏做了这么些年王妃,也没像卫王世子妃那样在家里耍安威风,最后连累了个宰相被捅死。 能让郑靖业都夸的女人,这女人的属性必须是彪悍的,甭管她表现出来的是不是温文尔雅,骨子里必须是强硬的、有目的有计划,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明白要走什么样的路的。 如果说郑琰是走可爱路线的彪悍,那叶氏就是走温柔路线的彪悍。庆林长公主家成了叶氏常去的一个地方,在那里也能常遇到郑琰。说起来邢国夫人杜氏才该是走夫人外交的首选,叶氏偏偏选了郑琰。无他,对于一对父母而言,他们的子女才是心头好。照顾好了他们的子女,人家父母才会从感情上倾向于你。 郑琰的这个生日就是个大丰收,各色的礼物堆满了库房,杜氏嘲笑她:“你何德何能?你娘做寿都没这些好物件儿看呢。” 郑琰扮了个鬼脸儿:“这哪是给我的呢?还不都是看在阿爹阿娘的面子上,那是给您二位的,看上什么拿什么,这就是您的东西啊。” 杜氏被她这样大方也逗乐了:“你这样泼泼撒撒的性子,以后自己当家过日子可怎么是好?” “那得看是对谁,对着亲娘还小气,还算人么?” 杜氏抓过她来拧嘴巴:“就生了一张巧嘴,哄得人挖心挖肝的。”哪能要闺女的东西呢,杜氏都盘算好了,这些东西里面,那一对羊脂玉的镯子不错,正好配上她手里的几枝羊脂玉的簪子,凑成一整套的首饰作陪嫁;这边还有一对红宝石,可镶了作戒指,也可带到夫家…… 母女俩笑闹着,萧氏插言道:“阿娘这话说得就不是了,前几年我还在娘家的时候,有一天,我娘从外头回来,说是七娘如何孝顺,串了珍珠衫来孝敬母亲,羡慕得很。” 这件事也是杜氏心中得意的,揉着郑琰的脸,故作气恼地道:“就会糟蹋好东西!” 郭氏已经出了月子,亦在坐前,深知杜氏的心意,跟着小捧这一对母女情深:“阿娘逢年过节便穿着这衫子,才是阿琰孝心到了呢。” 赵氏并不多言,她自觉沾了杜氏的光,得了一珍珠首饰,这两位弟妹并没有的,怕话题引到这个方向上,让两位弟妹多想,设法为郑琰解围:“阿琰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戴出来给我们看看。” 郑琰她也喜欢那一对羊脂玉的镯子,素面儿的,什么都不雕,就这么套在手上,越发衬得肤白如雪。 女人聊了许久的首饰玩器,又说好了搬家的步骤,也是搬习惯了的人家,唯一的不方便就是萧氏有了身孕,需要多照顾一点而已。 郑琰生日当天,许多送了重礼的人都没有到场,毕竟也只是相府幼女的一个不逢整数的生日。小姑娘们到了不少,欢聚一堂,大部分人都有了归宿,也有认亲的,也有与未来小姑子交流感情的,好不热闹。这里面最开始的大概是李莞娘了,抱着郑琰的胳膊叫一声“七娘”,心里还小声叫一声姑姑,感觉特别满足的样子。 郑悦姐妹亦到,郑靖业对她们姐妹倒是尽心,把郑悦嫁给李幼嘉的长孙,郑怡、郑惟都要再略等一等。郑文博也娶到了王柏的小女儿,太仆的儿子取太常的女儿,九卿对九卿,也是门当户对。王柏家的闺女,有个泼辣妈不假,但是你看王柏,照样升官儿,家里除了夫被妻家庭暴力,其他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就知道这女人是有两把刷子的。郑文博是个老实孩子,连被家暴的可能性都没有,王氏跟着他,家暴都暴不起来,只有认真帮他过日子。郑靖业的算盘打得实在是响。 一片欢歌笑语,又约好了到了熙山一直出来玩,大家家人都是在京任重要职务的,都要到熙山去,没有掉不掉队的说法。都盼着到放风的日子早些到来! ―――――――――――――――――――――――――――――――――――――――― 小姑娘们的风还没放成,行李都打包了,京城却炸开了锅――晋王最疼爱的媵余氏生的那个最受疼的闺女六娘不是他亲生的!事情还涉及到了魏王。 这事儿是郑靖业给挑出来的,导火线却是蒋进贤。 话说,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但是,目前看来太子已废、齐王远谪,老三、老四不知道谁对谁错,都陷入了丑闻里。老五是他外甥,加一把劲儿,他就是未来皇帝的姨父,他又已经是宰相了,成为首相指日可待,蒋进贤要是看不出这光明的前景,他就不是蒋进贤了。 当然,也有可虑者,老三、老四都不像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究竟是谁背后做的飞书案呢?也许是老六吧!可惜派出去的人在燕王府周围等了好几个月,差点儿把燕王的别业都给翻个底儿朝天了,还是没有发现线索。不怕不怕,总有露马脚的时候,实在不行,诈他一诈也是可以的。到时候,新太子之位,舍魏王其谁? 魏王妃姓叶,叶广学丁忧快要刑满释放了,叶氏为魏王也是鞍前马后的周旋,她还给魏王生了儿子。蒋进贤要想弄个首相当当,要想为蒋家继续打开局面,就必须趁着这个时候多出把子力气,多立点儿功劳。 蒋进贤忙里忙外,魏王也感激不尽。这让蒋进贤觉得身心愉悦,一得意,便会忘形,他只是走路不小心跟郑靖业并肩走,然后……他还更不小心地往前多跨了一步而已。蒋进贤真不是故意的! 郑靖业才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呢,无心的更可恶!郑靖业炸毛了。 大家都是宰相不假,可也分个排分先后,走路的时候,默认是郑靖业比别人靠前半步的。现在蒋进贤这个样子,分明是不把他放到眼里。郑靖业才不怕蒋进贤呢,这货的王牌魏王是个弃子,这样忙得哈皮也只是做无用功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郑靖业对蒋进贤都笑得相当和蔼,弄得蒋进贤以为郑靖业要来投诚了,也对郑靖业报以微笑。郑靖业看他这种前辈式的笑容就来气,越发要整治他。 刚开始的时候,郑靖业只是回去翻一翻蒋氏的不法事迹而已,刚找到一条逼奸人-妻的,他让去查的晋王家小六娘的事情露出眉目来了。 汇报的内容让郑靖业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余家养真正的小六娘,没养好,死了。余家既怕受责难,也怕女儿怨,还怕影响女儿在王府的生活,他们给瞒了下来,另寻了一个女婴给顶了上来,就是郑琰看到的那个小六娘。 郑靖业很是愤怒! 郑琰被郑靖业拎到书房的时候,她爹尚余怒未消:“看看看看,这些个贱人都做了什么?!” 郑琰尚不知内情:“谁惹谁这么生气了?跟贱人生气不值得啊。别气了,啊~” 能不生气么?郑靖业跟皇帝相处得尚算愉快,一想那个笑得一脸菊花开的老头儿亲孙女儿被换了,他就生气,一想晋王这货连女儿被掉包都认不出来就恨不得抽死晋王这个败家子。“圣人亲孙女儿死了,连个坟都没有。” “嘎?” “晋王家的小六娘在余家被养死了,你看的那一个是拿来冒充的。” 郑琰提出了疑问:“晋王家不派乳母婢女随行么?就算是寄养,王府的女儿该有的待遇也是会有的,尤其是乳母,至少得有两个吧?还有婢女。都是轮班的,怎么可能离了小主人呢?” “还不是害怕?”郑靖业一拳捶在桌子上,笔墨纸砚齐齐错位,镇纸也跟着跳得老高,“小六娘若是夭折,她们统统都要问罪。以晋王之爱,恐怕逃不了一死,她们怕了,同谋了。”否则也不可能瞒那么久,找一个月份差不多的小孩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还要弄到家里来,没有这些人打掩护是根本不行的。 “那真的六娘,埋在了哪里?” “哪里敢出去埋呢?就在余家的后院大树底下。” “可惜了小六娘,”郑琰说的是现在这个小六娘,“稚子何辜呢,她本来有父母的,现在……不但父母没了,命也保不住了。不过是因为跟另一个年纪一般大,真是可怜。” “说的什么傻话?!”郑靖业对着空气挥起了拳头,他还有计划呢。 郑靖业却是不管这些的,他是在迁怒,也是找到了个好机会,蒋进贤,我让你忙。虽然是晋王家的糊涂事儿,我有本事让魏王也跟着躺枪,想压我一头?你去死一死吧。 摆摆手:“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安心打包行李去熙山,好好玩去罢,以后一切都顺利了。” 郑琰嘀咕一声,情知小六娘要没有个好,也只能乖乖去打包行李了。跨过门槛儿又退了回来:“打听消息的人,可靠么?” “是明白人。”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能活到五十岁上还没被江湖风浪拍死、没被严打政策弄死的,都是很识时务的人,乖乖缩头继续过日子,把秘密都带进棺材里才是安生立命之道。 郑琰放心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让她目瞪口呆。 郑靖业出手有多狠,郑琰这才算是见识到了。他不但查了余家,还弄到了余家抱养女婴的来历。谁家没事儿会把孩子送人呢?眼下日子都过得下去,还没有计划生育,又是在天子脚下,生活还算过得下去。 余家深知在平民百姓里找是很难找的,索性跑到教坊那里,居然让他找到了一个想扔掉的女婴,做奴婢也比进教坊好,不是么? 事情最妙的地方就在于此时有地位的男人,多少都会有几个欣赏的教坊女子。未必就是有什么私情,也许就是爱听她吹的笛子啦,或者是这个女子舞跳得好一类。唔,郑靖业以前还比较喜欢教坊里一个女子弹的琴,不过后来顾益纯来了,他也就不叫人来弹琴了,写个条子让京兆给这女人脱了籍,让她回乡了。 魏王当然也有。 于是满天就传开了,魏王在外头有了私生女,晋王拿来养了。晋王把女儿放到余家,就是为了换孩子。第二天,又有消息传来,说这个孩子又不是魏王的了,她是余氏生的,但是,爹不是晋王。晋王戴了绿帽子。接着,又有人说,这孩子是余家从教坊抱出来的,分明是魏王的孩子。 荣安公主听了大乐,这事儿不管是谁做的,都于她有利,乐呵呵地添油加醋,流言越来越有了奇幻色彩。她才不管有没有真凭实据呢,直接给润色加工成了一个凄婉的故事。也不知道中间是怎么传的,反正魏王、晋王成了戴绿帽给人养孩子的活王八,宠妾灭妻,结果妾生的孩子不是他们的。这样的人,我看你还能当太子吗? 最该死的是,这个时候,皇帝也出动了。皇帝在深宫之中,这样的流言传到他耳朵里还要一定时间,他内定的太子已经结完了婚了,该给其他儿子一个归宿了。好死不死,他旧事重提,翻出了一份参蒋进贤的奏折。 蒋进贤也炸毛了。这种时候,他忽略了政敌郑靖业,直接就想到了储位竞争上头。你不仁,我也不义,他也翻旧账。 蒋卓看不下去了,登门与蒋进贤进行了一番长谈。具体谈了什么外人不知道,蒋进贤却被他说服得冷静了下来。蒋卓说:“眼下是有人要借机生事,相公切不可自乱阵脚,不能顺着他们划下的道道走!” 蒋卓又说:“他们剑指魏王,不管是谁,都要当成是有人嫉妒魏王,想泼魏王的脏水、坏魏王的名声。” 蒋卓还说:“最可疑者乃是燕王,”最有竞争力的就是他了,不是他干的,也是他干的,“先是废太子,再是齐王,再是飞书案 ,这是步步紧逼啊!” 蒋进贤听明白了,都要弄成是燕王做的,是燕王不择手段!“奈何没有证据。” 蒋卓弹弹袖口:“相公怎么迂腐了?难道现在外面漫天的谣言都是有凭据的不成?” 蒋进贤拍拍额头:“吾得之矣。只是这样,三郎、四郎便脱出身了。” 蒋卓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不紧不慢地道:“赵王、秦王尚有战心否?他们可自请外出,如齐王。不能一步登天,至少不会落下悬崖。二王本不是心志坚定之人,是会想要富贵安乐的,他们,不是亡命之徒。”可以施加点压力,请他们放弃比赛嘛。 荣安公主传完谣言,跑到沈贤妃那里拍掌大笑:“阿娘听到了没有?延安殿有那两个,可热闹了。不知道阿爹知道了没?” 沈贤妃严肃地道:“这个时候躲且来不及,你还往前凑,你生怕旁人想不到是你做的么?” 荣安公主一想,这一回沈贤妃说得对:“那且饶过他们这一回。”死鸭子嘴硬。 沈贤妃也只是摇摇头:“好啦,你最近不要跑得太勤了,惹眼呢。”荣安公主道:“那我就偷着乐呗,以后再好好高兴。”没高兴多久,听到他弟弟被污蔑的消息。荣安公主也炸毛了:“放p!放p!飞书怎么会是他做的?”明明是我干的啊?这是谁学会了流言大法?挽袖,她又投入战斗了。 战斗升级,两边互咬得十分精彩,让皇帝充分观摩了什么叫“兄弟阋墙”,只是不知他是不是回想起了自己那惨绿青葱、与兄弟互掐、弄死兄弟的少年时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很愤怒,他家血脉不能乱!正要澄清流言――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嘛,还有乳母婢女看着呢――却发现余氏的娘家连夜收拾了细软出城逃亡了,这不是畏罪潜逃又是什么?分明是从侧面验证了事情的可靠。 流言不需要证据,断案写档案却是需要的,余家跑了,晋王府的乳母却是还在的,三木之下,招得痛快!真正的小六娘的遗骸也找到了,那个假的六娘……再没了消息。 ―――――――――――――――――――――――――――――――――――――――― 直到到了熙山,这场热闹还是没个完。赵王、秦王大概是不想再趟这浑水了,“累上书”给皇帝,请求“如齐王”,自请外出政治避难。皇帝无奈地同意了,批完了之后就大骂:“畜生!” 皇帝一把老泪,他只是想给儿子们找个小茬,哪想得到,他们真的这样不干净呢?送走赵王、秦王,皇帝把魏王、燕王、晋王一齐捞了回来:“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朕的大好江山,不能交给你们这些畜生!” 摸着自己可能所剩无几的良心,郑靖业和郑琰很想大方承认,晋王的事情是他们先发现的,奈何从现在开始到几百上千年后,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大概是魏王、要么是祁王、或者是义安郡王或者荣安公主这些人搞出来的。根据阴谋论“谁是最后受益者,谁就是这次事件最腹黑、最阴谋的幕后黑手”,郑氏不应该是出手的人。 对于这种“没做过的坏事被扣到头上,做过的没人发现”的情况,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既然没人问,郑氏也不会傻到跳出来发明声明对这场混乱负责,坐着看戏呗。只是对皇帝这个可怜老头儿,心里的同情愧疚又多了一分。 郑靖业没想借什么机生什么事,他只是不忿于皇帝被骗一定揭穿这狸猫换太子的事儿,更不忿于蒋进贤不把他放在眼里,才搞出这样打脸的事情来。真没有别的目的!比起政治筹划的老谋深算,这就是个傲娇老头儿在赌气。本来嘛,太子都内定好了,郑靖业想大度,看蒋进贤的猴儿戏也行的,可他就是怄气了。 郑琰,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奸臣。她爹的三观真的挺成问题的,她爹的手真心黑。是不管你无辜不无辜的,比如余氏,被亲人欺骗,本是受害者。比如晋王,好好小闺女没了,也是受害者。比如,魏王,真是躺着也中枪。最可怜的是那个小六娘,小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因为卷进去了这进一个案子里,活也活不成了。 人类社会,比起弱肉强食的自然界,也好混不到哪里去呢。郑琰的胸口有些闷闷的。 这还是他不知道郑靖业出手的原因,如果知道这只是半步距离引发的血案,不知道她又要做何感想了。 125、继续早更新 郑琰在反思自己的良心的时候,熙山上,正在上演着兄弟阋墙。这回是明晃晃地摆出了架子,拳头满天飞――魏、晋、燕三王在宫门前开练了! 事情的起因也很简单,三个难兄难弟被皇帝叫到翠微宫去骂。 先前飞书事件已经很让皇帝恼火了,皇帝一直鸵鸟着不肯深究,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皇帝火气大得不行。叫他们仨来就是为了骂个痛快,根本不是为了听解释。就算解释了也对三王的前程起不了什么大作用,皇帝已经把他们仨都排除在考虑之外了,今天就是为了出一口天恶气而已。 皇帝自己也有点晕了,他直觉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但是他不愿意再查了,再查下去,谁知道还会查出什么污糟事儿来?反正你们仨都没戏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让你们富贵平安,你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三王想说自己的清白,皇帝根本不听。再辩解一句,就要直接开打了!打板子也是有操作规程的,打屁股,为防止作弊,是要从臀至腿扒得光溜溜的,忒没面子。燕王跟他的哥哥魏王、弟弟晋王一块儿抱头狂奔,跑总比脱有面子一点。 魏王也是一口老血,从大正宫里奔出来,就揪着晋王的领子:“你小子给我滚过来!” 晋王还觉得坑爹呢,你说他清清白白一个人,先是有人告诉他,你闺女不是你闺女,然后有人告诉他,你小老婆给你戴绿帽子了,最后又有人澄清误会,他没被戴绿帽,但是疼了两年的闺女不是他的!这叫什么破事儿? 现在他哥还要抽他!没错,魏王是这件事情里最无辜的人了!他快憋屈死了。他好好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他招谁惹谁了?哦,结果这个傻兄弟看上个女人,连累着他也被剥夺了继承权,冤不冤呐?! 魏王火气比较大,再看他弟弟一脸的委屈相,两爪一痒,忍不住就抽了过去。晋王没想到他这哥哥不说就开打,被抽了个趔趄,撞上了觉得遭了飞来横祸的燕王。 燕王才是最委屈的好吗?燕王的火气也上扬了好吗? 早些时候,燕王舅舅沈晋刚知道流言,茶都没喝一口,奔到燕王家里,气还没喘匀就问燕王:“是不是你干的?” 燕王要说没有夺储之心那是不可能的,当年从一开始,他就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夏皇后崩逝,沈贤妃也一度是后座的候选人之一,可惜皇帝太狡猾,宁愿不立皇后。荣安公主计划阴谋的时候都没跟这位兄弟打过招呼,燕王也被蒙在鼓里,只觉得自己真tm命好,不用动手就有人拉他的绊脚石填坑。他也就稳坐钓鱼台了,甚至天天摆弄些神神叨叨的谶语,觉得这样一静不如一动,可以等着喷香的肥肉自动掉他口里。 被沈晋一问,燕王被问住了:“我干什么啦?”我是正派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一个被上天眷顾不用自己动手的人啊喂! 沈晋灌了口茶,被噎得直翻白眼:“飞书啊!还有现在的流言!外面都传说是你干的。” 燕王傻了,接着就被打包到了熙山挨骂。你妹!老子还啥都没干呢,就受你们算计,又被这俩倒霉兄弟给撞了。他也不装淡定等鱼上钩了,袖子一卷,朝魏王扑了上去,口中还说:“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不知道是为了自己呐喊,还是为晋王鸣冤。 燕王开始吃了大亏,不但对手魏王抽了他个满脸花,晋王醒过味儿来还帮着魏王抽他。魏王不领情,抽空踹了晋王一脚:“都是你小子惹的祸!”晋王也火了:“我才最可怜好吧?”反手打他哥。 接着就是大混战,直到萧深闻讯赶来,带人把三个人分开,再好模好样地送回府里去。皇帝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们了。 燕王的故事最坑爹的地方还在于,他亲舅舅沈晋都不相信他是清白的。荣安公主倒是知道他的清白,不清白的人正是她自己,事情都是她搞出来的,还没人怀疑到她,她是死活也不肯出来澄清这个误会的。燕王觉得自己真tm冤,现在这京城的天,该下场雪来映衬他的心情才对! 从此兄弟成仇人。 第二天,燕王跑去跟沈贤妃诉苦:“奈何阿舅不信我!” 别说你舅不信你了,你娘都以为是你干的了好吗? ―――――――――――――――――――――――――――――――――――――――― 一场热闹,真正伤心难过的大概就只有皇帝一人了。 多少人在为着两位最有竞争力的藩王落马而拍手称快! 郑靖业看着蒋进贤着急上火的模样心里就是一阵快慰,小样儿,叫你狂!蒋进贤一口美髯,现在这美髯之下已经是满嘴燎泡了吧? 嗯,猜得不错,蒋进贤已经急得想杀人了!政敌互咬他经历得多了,也看得多了,多数时候他都是在看人家着急,这一次也轮到他急了一回。蒋进贤能不急么?他的筹码是压在魏王身上的,现在皇帝一句话,燕王是没戏了,魏王也没戏了啊!那受益者是谁?他扳着指头数来数去,难道是延平郡王?这不可能啊!或者齐王?他“只是”侵夺民田“而已”。 蒋进贤快急死了,他最怕这种情况了。一个家族不可以长时间离开统治中心,那样只会被边缘化,最终失去进入权利中心的资格,结局是衰败。即使投资魏王失败,如果有一个明晰的未来投资方向,他也可以重新筹划运作。现在倒好,他张满了弓、搭好了箭,一抬眼,尼玛靶子没了! 坑爹啊! 与他同样着急的还有沈贤妃的哥沈晋,他外甥本来是很有希望问鼎储位的,现在被搞成了一个失德之人,还是揭发哥哥阴私,背地里拿竹竿子捅人,把人捅下树了,他好爬上去摘果子的人。你说恶心不恶心? 本年度的熙山之行就是以这场拳头大战作为开场白的。 场面一片混乱,前景一片灰暗,很多人都不知道路在何方,有分外着急四下串连的,也就有分外老实不肯当出头鸟的。皇帝明白地说了,魏王、燕王、晋王统统没戏。那还有谁呢? 熙山上下被奇怪的气场笼罩着,几乎要人人自危了。而皇帝,终于对他的儿子们,不太放心了。这些小子简直太阴暗了!一点也不像是他儿子!皇帝那颗老心脏,终于凉了。 岁月积淀下来的不但有财富、经验,还有脾气禀性。皇帝年轻时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如今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觉得自己那颗脆弱的心脏受到了伤害,就要狠狠报复,发了狠,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些胡乱闹腾的。已经被摁下去的人,要是再闹腾,可别怨他这个做父亲的心狠! 萧令德就是在这个时候撞上枪口的,萧令德有一张臭嘴,一颗猪脑,还有一副抽风的心。他数学学得还算不错,掰着指头一数,他正好排老十,前边儿几个都没戏了,不就剩下他了吗?颠儿颠儿的以为自己有前途。 很傻很天真,凑上去跟他爹套近乎。 萧令德刚说:“阿爹,您别生气,他们不着调儿,您还有我呢。” 皇帝什么人呐?对上萧令德这种智商,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皇帝怒极反笑,已经抄了镇纸在手了,还要呲一下牙:“还有你啊?!” 咻!啪!拿萧令德当移动靶子把,萧令德一看情势不对,飞快地跑了,这是在皇帝手下、在废太子手下练出来的逃命功夫。 跑出翠微宫,后面宫女、侍卫笑作一团,间或有宦官那奇特的嗓音杂在中间。迦巳缦袅畹拢鹑艘睬撇黄鹚实凵肀叩墓鹿僖不岢靶λ谌酥钢傅愕悖孟袅畹戮醯檬r搜彰妗gp桓猛虿桓茫袅钕扔胄煊u蚋纠戳恕o袅钕刃ξ氏袅畹拢骸笆砂埠茫俊毙煊故切禄椋沧鞲鲂呱矗妥鸥鐾贰 萧令德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正要找那些笑他的宫女宦官的麻烦,萧令先撞上来了。天地良心!萧令先真的只是笑着对哥哥问一声好,他这个人还是有家庭观念的,萧令德好赖是他哥,平时是滑稽了一点儿,但是人不算坏。日后萧令先要交际走动的,头一拨就是这些兄弟姐妹,大家身份差不多,先打好关系嘛。 不幸遇上萧令德刚刚失了面子,脸皮正臊得慌,看见人笑,就以为是在嘲笑他。一口啐在弟弟脸上:“呸!你个婢子生的也笑话我!” 口水吐得极响,徐莹一抬头,眼睛染上了血色,她就这么一个如意郎君,自己都还没揍呢,萧令德就敢先啐上了?薄薄的纱袖往上一理,露出凤仙花染就的长指甲,十指尖尖,往萧令德的脸上就挠了过来。萧令德脸上肉松,徐莹下爪还狠,还是突袭。萧令德被挠了两把都没回过味儿来――他懵了!看着个漂亮小媳妇儿冲他扑过来,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开心,呀,有美人投怀送抱,压根没想到美人儿是来寻仇的! 萧令先看傻眼了,这媳妇儿……好像跟预想的不一样。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一顿之下,他猱身而上,抱着萧令德:“十郎息怒,不要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啊。”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这个暴脾气的十哥揍了他媳妇儿。 萧令德是虚胖,武力值不行,被兄弟抱住了动弹不得,兄弟媳妇儿拿他开练九阴白骨爪,一张胖脸被徐莹挠成个烂鱼网。 徐莹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挠完了脸挠脖子,萧令德一双胖爪子也被他挠花了,嘴巴差点被她给撕开,帽子也打掉了。挠完了还不解恨,揪着萧令德的头发往翠微宫里拖:“你给我进来找阿爹说理去!我家郎君堂堂郡王,谁给你的本事去侮辱他!”一手还扯着萧令先的袖子,“你擦什么擦?他敢啐你,你就敢给阿爹看!” 萧令德怂了。 皇帝也出来了。 徐莹奔上来就哭:“阿爹,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她恶人先告状,“您看看十七郎的脸,被兜头这样啐一口,他什么时候挨过这个啊?!” 皇帝正要发怒,一看萧令德的脸,呆了:“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萧令先代妻请罪:“是儿臣没看好她,把十哥的脸给挠了。”说完就要擦脸。 皇帝已经脑补出全过程了,一指萧令德:“你给我滚!”然后说萧令先,“你受委屈了,”再说徐莹,“你……斯文点儿!” 徐莹一皱鼻子,还是应了一声“是”。 皇帝脑袋真疼了,本来想跟儿子儿媳说说话的,现在也不想说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叫来侍卫,让他们复述一下事情经过。萧令德明眼一看就是个没前途的人,大家自然是向着萧令先说话。 皇帝气得直哆嗦,萧令德居然这样说自己的亲弟弟?婢生子绝对是骂人的话。气归气,他提笔就把萧令先给升成了蜀王,先升级,手续后补!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这是为了抚慰萧令先,哪里知道这是皇帝的一步棋?蜀王是亲王级的,这是给萧令先晋级呢。先升成亲王,接下来就该是立为太子了。 郑靖业是知道他的计划的,这项命令执行得非常到位,萧令先前脚回到自己的别业,后脚晋升令就送到他面前了。 萧令先这会儿正在跟徐莹吵架。萧令既感动于徐莹对他的维护,便思自己有义务提点一下媳妇儿:“你这么个小脾气,怎么一点就着呢?大家都知道十郎没个正形儿,万事还有我呢。原是他无礼,现在倒弄成你使性子了。”打架也是男人上,你一个女人家上去像什么呢?还差点儿吃亏。 徐莹冷笑道:“我呸!我忍得住才怪!他那个猪头样儿,猪头都长得比他标致!” 萧令先耐着性子哄道:“他就是头猪,也是我哥哥,他辱及我母,我去打他也就打了,阿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你这一上去……” “弄了半天,我帮着你,还是我没理啦?”出力不讨好,徐莹深觉委屈。 “不是说你没理,你怎么……” “不是我没理,那不就结了?” 鸡对鸭讲了大半天,新出炉的蜀王终于了解,他的脑回路跟他老婆完全不在一个位面。沟通失败,萧令先张口结舌,不知道说啥好。有心讲道理,又觉得徐莹不能理解,不肯安静听他说话,好几次比划出了手势,就是不知道说什么能让老婆听话。 家令进来通报解了他的围:“殿下,有旨意。” ―――――――――――――――――――――――――――――――――――――― 义安郡王做了蜀王,自然是要宴请四方宾客,囿于形势,这宴开得就不大,只邀了几位亲戚,给宰相们也送了请柬,九卿这样的也得以与会。萧令德称病未到,众人自以知道内情,也不肯提这一茬儿,只说些趣闻。什么十九娘的驸马是个雅人,等他们结了婚,大家可以邀这位才子日日饮宴为乐,也是美谈。什么今年草木旺盛,可邀某书画名家来作画。等等等等。 正说得高兴,天边一个炸雷响起。泼墨般的浓云翻滚着席卷了大半的天空,室内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萧令先下令掌灯。 郑靖业眯着眼睛转头望天:“要变天啦!” 下雨山路就会泥泞难行,萧令先的别业里也住不下这么多人,陆续有人告辞。萧令先也不矫情:“山雨欲来,便不多留,改日再聚。” 这倒颇有些名士洒脱之气,顾益纯当先抚掌:“十七郎爽直,大好。不要忘了还欠着我们一席啊。”萧令先含笑答应了:“侄儿忘了,您提醒着,反正少不了。” 顾益纯与郑靖业携手而去。 两人都是乘马来的,顾益纯道:“我那里近些,夏雨说来就来,到我那里避避雨去,你家里使人送信回去吧。雨要是不停,索性就住下了。” 郑靖业被凉风一吹,胸怀开阔地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两人纵声大笑,笑完了就策马狂奔。离顾宅尚有一箭之地,雨点已经落下了,雷雨刚开始的时候雨点子特别大,一砸到地上就有铜钱大小的湿印子落下,砸在人身上更是麻沙沙地疼。两人更是发力狂奔,奔到门檐下面已经衣衫半湿了。 门檐下一个年轻人激动地站了出来,一揖到地:“先生,学生梁横,敢拜先生为师。” 126、忽悠二人组 庆林长公主别业门前,顾益纯与郑靖业是受到优待的,两人站到了门檐下。两人的随从就惨了,门檐再大也有个面积,很多仆役都站在了雨地里。 两人一路狂奔,气还没喘匀,顾益纯刚想对郑靖业说:衣服都湿了,赶紧进去换身儿干的,年纪也不小了,着雨吹风容易感冒,对身体不好。顺便也能让仆役跟着进门换换衣服烤烤火。 猛地蹿出个人来,把他的话头给截了回去。 顾益纯今天是出门赴宴的,临走之前都跟家里说过了,今天还可能要晚回家的。凑热闹嘛,多呆片刻还是要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登门拜访,家里一定会说明情况的,除非紧急事件,不会有人再多留的,确属急事,庆林长公主也不会把人扔门外的。而且,脑筋正常的人,是不会在知道萧令先晋为亲王之后这样贸然拜访他家亲戚的――明摆着,大家都会去喝喜酒,找人也找不着啊。 自称梁横的人一出来,把顾益纯小小地吓了一下。 习惯使然,郑靖业比顾益纯灵醒得多,早看到梁横了,以为是哪里避雨来的。这雨下得突然,熙山即使是集体避暑的地方到底是地广人稀,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了,看到要变天,离家又远,胡乱找个屋檐避避雨也是常有的。 郑靖业自己还着了雨呢,一想他师兄比他还大上几岁,更不能受凉,正想催顾益纯进去换衣服,再说了这又不是他们家――他就没搭理这人。 没料到这小子是守株待兔来的,一听梁横说要拜师,郑靖业心里先咧一咧嘴,掏着帕子擦一把脸,且看顾益纯怎么说。心里还查着数儿,预计着如果数到一百下,他们还掰扯个没完,为防感冒,他就要动手赶人了。 顾益纯老则老矣,脑袋还挺灵光,一眼扫过去,大力喘了几口气,平复一下呼吸,方语调和缓地道:“年轻人,容我老头子喘口气嘛!”继而问,“你家在这附近么?可有住的地方?” 自称梁横的青年一愣,略有些急切地道:“学生梁横,は厝恕 郑靖业一听は鼐椭迤鹆嗣纪罚砦桓龌顾憔匆档脑紫啵勒飧龅胤剑胛跎降糜猩习倮铩u飧觯惶冒煅剑≈>敢敌睦锎蚱鹆诵∷闩蹋客汉嵘砩弦簧ǎ睦锏鞘辈皇娣似鹄础u飧隽汉岢は嗷故悄芸吹模骞俣苏菜阋槐砣瞬模聿囊财奈叽螅>敢稻褪遣幌不端 上帝给你一张脸,你自己创造第二张,说的就是后天环境对外表的影响,所谓“相由心生”。梁横的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的阴气,狠戾,非常讨人厌。郑靖业也是个狠人,至少看起来还是个慈善长者,当年顾益纯见到他吧,还觉得这是个美人。 这梁横就不一样了,顾益纯也在观察梁横,这是一个要求拜师的人,观察得格外仔细。梁横自我介绍是“深慕先生,踌躇许久,不敢攀门,今日终于鼓足勇气前来请求赐教,还望先生垂怜。”顾益纯却被他那双眸子吓了一跳,眼角斜看了郑靖业一眼,却他面上浑不在意,背手仰望天空,看着雨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益纯声音柔和地道:“我已是上了年纪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你道远,不如且住下。若有心向学,我为你安排个去处。” 梁横心中很是失望,他是打听好了,又作了一番安排方赶过来的。没想到时机不对,天下了雨,顾益纯不在家,他一咬牙,下雨也等,大不了用诚意感动顾益纯。他也是豁出去了,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种。这梁横以为自己足够聪明,眼光也足够长远,只是缺一个进身的机会,他与当初的郑靖业的想法很有些相似之处:找一个名气大的老师,以作晋身之阶。 没想到出师不利。这世上有许多名士,但是像顾益纯这样的实在是少,不是说别人的名气不够大,而是顾益纯的位置足够好! 郑靖业运气好,也是会做人,还是长得也好,他被顾益纯给瞧上了,帮着劝了季繁。季繁对他也不是特别反感,要知道,季繁当初还考过郑靖业哩,只不过觉得郑靖业身上的锐气太重,不太喜欢罢了。经顾益纯一劝,他也同意了,就说明本也是在两可之间。 梁横就不一样了,这小子阴气太重了!旁边又没一个好心人帮他说话,就像顾益纯自己说的,他年纪也大了,也不想再教学生了。他都跟郑靖业说好了,郑琰结婚之后,郑家的孩子也不教了,专心在家休养,看看书、养养花、指导指导儿子。对好基友,啊不,是师弟,对师弟尚且如此,何况梁横? 梁横的失望写在脸上,不死心地道:“学生只是心仪先生。” 郑靖业收回目光,对顾益纯道:“后生远道而来,殊为不易,且留住一晚。纵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有什么犹豫,也要看看这天气,天代你留客么。相逢便是缘分,没了师徒的缘分,难道还不能有别的缘分了?”这般柔和的语气,这样良苦的用心,梁横觉得心头一暖。 顾益纯苦笑道:“你说得是。雨越发大了,进去说话。”进去就唤过家令来:“领这位梁公子去客房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梁横精神一振,一揖到底:“谢相公,谢先生。”又想起来,自己是被带歪了,本来准备了一篇文章要当面呈给顾益纯看。说着说着,他居然忘了这一茬儿。连忙从贴肉的衣服里取了出来。 顾益纯伸手接了,还挺厚的,入手尚带余温。 郑靖业挑眉。家令暗怪梁横不懂事儿,没看到驸马和相公都湿了么?还硬拦着说话。唉,名人就是这条不好,遇上不讲理的人,你还不能发火,还得好好接待,以免坏了自己的名声。唉,驸马好可怜!还有,驸马那是什么人?皇子都不肯教的,你这样来,就教了,又算什么呢?你要长得跟池郎似的好看,那也就罢了。这还……长得不咋地!家令这货绝对是美人看多了,眼光养刁了。 家令随手招了个人过来:“领梁公子去客房洗换,”又向梁横道,话说得客气,“公子恕罪,驸马回府,下官需向公主禀报。公子远来是客,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就是,晚饭却是要再等一等,如今家里略有些事忙。” 说完就急着去追顾益纯。 ―――――――――――――――――――――――――――――――――――――――― 顾益纯走得快,家令追了上来道:“驸马和相公走慢些,下官已经命人熬了姜汤烧了热水,衣服也准备妥了。您两位先换了衣裳,容下官禀长公主一声儿。” 顾益纯有些急切地问道:“阿宽如何了?”他的次子顾宽近日病了,庆林长公主一心在家照顾孩子,顾益纯老年生子,对孩子也是关心得紧。郑靖业也跟着问:“可是御医不上心?这些饭桶!要不要再想办法调几个高明的大夫来?” 家令一抹汗,插嘴道:“相公,二郎已经有些好转了。倒是您二位,别二郎痊愈了,驸马又风寒了,公主还是放不下心不是?”好说歹说,把两人劝去洗澡喝药换衣服。他自家去庆林长公主那里打小报告。 小报告打完,顾益纯与郑靖业都来了。庆林长公主也没避着郑靖业,对两人道:“都来了?着雨了吧?十七郎那里现在也正不自在,贺不贺的,由头不光彩。” 郑靖业道:“由头好不好听不打紧,过两日蜀王妃还要宴请命妇,阿宽要是没什么大碍,公主还是过去为好。”庆林长公主记在心上,却另开了话题:“亏得十七郎的别业狭窄,摆不了那么多席,男客女客分开来请,要不今天咱们都得被堵在外头。” 顾益纯只管看小儿子,郑靖业作无意状道:“知道侄子住得窄,你这当姑姑的不心疼心疼他?给他座园子呗,保管不赔。” 庆林长公主痛快地道:“成啊!”心里已经决定了,不但是蜀王,等阵儿池之和郑琰结婚,她也要送座园子给两人当新婚礼物才好。 顾益纯这才问:“夫人可知门口有个叫梁横的年轻人,是怎么一回事?” 庆林长公主道:“我哪里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子?”她照看着生病的儿子,忽地来了个要拜师的小子,好声劝着也不走,非要等顾益纯回来。庆林长公主差点儿要让人把他打走了!顾念着丈夫的名声,只好让人说:“若是切磋学问,只管进来等,若是拜师,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看来顾益纯是已经知道了,庆林长公主就追问了一句:“怎么?不妥?他很能看得下去么?非亲非故的,我的侄子们你都不肯收,他又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顾益纯道:“这个儿郎不简单呐!说不得,我且与他说一说话才好,少不得要安民帮我。” “咦?” 郑靖业道:“要真是个祸患――” 庆林长公主接口道:“早日除之!” 顾益纯不太高兴地道:“非也非也!将来还未可知,岂能草菅人命?” 他师弟他老婆早就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好吧?偏偏这两个人还一唱一和,庆林长公主道:“谁说是草菅人命啦?除也有不同的除法!” 郑靖业接棒硬掰:“送回原籍严加看管,不让他兴风作浪,则作乱的那个梁横已经没了,也算是除。梁横,却还是平平安安活着的。”只要他安份。 庆林长公主给了郑靖业一个眼色:干得好!接着胡搅蛮缠道:“郎君以为我骄横就罢了,怎么也这样看安民呢,你们几十年相交的,真是让人寒人啊~”其实她存的就是个灭口的心,倒不是她神机妙算到梁横会为祸天下什么的,根本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在她眼里简直如同蝼蚁一般,除不除的一句话的事而已。 顾益纯被他们俩掰得头晕眼花,连声道歉:“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摆酒给两位陪罪――还是先看看那个年轻人吧。” 一边拉着郑靖业往外走,一边还嘀咕:“我虽有相人的薄名,却又不是神仙,人品好坏,总要仔细聊聊才有定论,这个不过是面相不太好看,你们就这样着急,再这样,我连你们面前也不能说人是非啦。” 庆林长公主一甩绢帕:“滚!” 顾益纯飞快地拉着他师弟滚了。 滚出屋子就放缓了步子,顾益纯问郑靖业:“你也有所察觉了?” 郑靖业笑道:“我领吏部多年,什么样的官油子没见过?这梁横的眼神儿,与那些想升官发财踩死顶头上司的,何其相似?!心太吝!” “这就下定言了么?”顾益纯像是自言自语。 郑靖业像是解释地道:“天下官员这么多,还有许多贡士,我手上事多,不能三两眼就看出来,非要一一相处了来,累也累死了,圣人还要说我无能,天下事都要耽误了。没有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顾益纯像是嘲笑似地道:“你当初拜师的时候,季先生也说你目光欲噬人。” 郑靖业平静地道:“说得没错。当时我刚跟族里闹完,心气还没平呢。当时就是为了这个?我倒是白记了这么多年了。” “也不全是,还有,你那时的学问也着实差了点儿,季先生又不是蒙学先生。” 郑靖业也笑了起来:“说的是。你怎么看这个梁横?” “戾气重了些。别的,我还要看一看。” “行,那就看看。”连我都骗!混蛋!要是容易对付的,你还用拉上我吗?回来要好好审一审! 顾益纯叹了一口气:“不忙,先看看他写的这个。” 这是一篇巨制,讲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总之,要有秩序,首倡的是君权、族权、夫权。言辞犀利,以前不是没人提出来过,却只提忠孝仁义。听起来差不多,实则天差地远。 简单地说,忠与愚忠是两回事!是“小受大走”与“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实质性差别,他讲究绝对控制,要剥夺掉相对方的所有权利。 尤其还写了宗族的各种不好,希望抑制族权,拆了家族、拆了世家。最好是皇帝一言堂,“只听贤臣言”“不为臣下所辖制”。 呸!皇帝说啥都算了,老子还混个毛线?!郑靖业怒了!他虽然捏住了皇帝的痒处,可不代表他就是个立志给皇帝挠痒痒的人!虽然梁横是剑指世家,郑靖业还是心惊了。 怒极反笑:“他倒想得周全!他别是好色无厌,娶了个媳妇儿不让他乱来吧?” 照郑靖业看来,梁横挺仇恨老婆的,把夫为妻纲写得跟国家大事一样详细。什么为妻当贤都写出来了,不贤当休也写出来了,这个贤还包括要平等地对待庶子,让庶子与嫡子的待遇完全一样,如果庶子有才能,家业应该交给庶子,免得被无能的嫡子给败坏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老婆不让他养小妾,不让他宠庶子。 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这篇文章,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 梁横已经换了衣服喝了姜汤,打量着屋内陈设,虽是客房,却比他在家中的陈设还要好许多。这里的仆役也训练有素,并不以富贵骄人,心中暗暗点头,顾益纯也不是徒有虚名之辈,值得拜这个师呢。 他家也是は馗换В皇鞘兰遥敛浦鳌k凳峭敛浦髂兀膊惶非校飧鐾敛浦鳎杂行┐蟆v辽傺闷鹌鸵郏畹闷疰炬a汉岬某錾砘共缓茫镌巧碓诮谭唬凰瓷狭耍胤焦偎土说愣±瘢阉锎咏谭焕锱搅俗约杭依铮痪煤缶陀辛怂 没想到嫡母是个不能容人的,见天地欺负他们母子,他们母子的侍婢是最少的,他妈还要到嫡母跟前伺候,还要受嫡母的嘲讽。母亲的出身是常会被拿来说嘴的,如果穿了好看的衣服,就会被说是“想勾引男人”,为此母亲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世间竟了这样的妒妇泼妇!如此不贤良淑德,他那个能容人的母亲比嫡母好上一百倍,居然只能做妾,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这个嫡母真是天下贤妻的反面教材,应该被唾弃一百遍、枪毙五百年。 他也常被嫡出兄弟欺负,兄弟里他最聪明,学习最好,却要帮他们写作业,自己的作业因此被耽误了写不完,还要挨罚。大哥是个平庸的人,然而一过二十岁就被父亲谋了一个小官,自己呢?下乡收账? 一样是父亲的孩子,凭什么自己就要低人一等?他妈比嫡母年轻漂亮有文化,还会讨他爹喜欢,为什么要受嫡母的气?梁横立意要闯出一番名堂来,要风风光光,压所有欺负过他的人一头!他要比所有嫡兄都有出息,要让他们求他!要给亲妈求诰命,要让嫡母难过! 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的爹死活不肯答应,因为他们家是土豪、不是世家,更因为他是庶子。他愤懑,总有一天,他要让他们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嗯,这孩子愤青了。 今天是他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不然就等着被欺负到死吧! 肚里有些饿,送饭的仆役还没来,梁横耐心地等着。顾益纯与郑靖业已经来了。梁横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同窗,几十年的友谊。这也是他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必要拜在顾益纯门下的原因之一。 见两人来了,梁横飞快地站好,深深一揖,冲着顾益纯道:“学生一心向学,还望先生能许我入门墙,得听教诲,死且无憾。” 顾益纯和蔼地扶起了他,拉着他的手到桌边一坐:“来,坐下说。”郑靖业没用人招呼也坐下了,仆役来上茶。顾益纯挥去仆役,对梁横道:“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问你几个句,你要实话实说。” 梁横精神一振:“先生请问。” “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顾先生。” “你知道我在外面传得最响的名头吗?” “品评人物。” “你觉得我品评人物还准吗?” “自然是准的。” “你为什么想拜我为师?” 梁横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来,他是个聪明人,明白顾益纯为什么这么问。政治观点都拿出来了,就不是单纯的治学了。 郑靖业笑了:“年轻人,诚实一点没坏处。你既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当年老夫一穷二白,也是死乞白赖到季师山门赖着不走的,就是为了找个好老师,好混口饭吃。” 两人态度都挺不错,梁横对顾益纯的逼问是有些老羞成怒,又给郑靖业拦了回来。扑通一跪:“学生走投无路,卖弄小聪明了。” 顾益纯扶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慢慢说。” 梁横垂泪道:“我本梁家庶子,嫡母不慈,不能容人,兄弟无义,欺辱于我。我为人子,实不忍生母再受苦楚。出此下策,望先生海涵。” 哦!那个夫为妻纲的源头原来在这里!郑靖业大悟。 看了梁横的大作,顾益纯是来善后的,能让这小子改变观点最好,如果不能,也要套一点信息,日后也好应对。没想过还问出这样一段狗血伦理剧来,心也软了一软了:“你父亲如何说?” “父亲如何肯管这些?”梁横心头一喜,知道事情有门儿了,顾益纯是庶子,与家中并不很合得来。郑靖业少时与族人翻脸,也是苦大仇深的人。 郑靖业伸出一个手指道:“你有父亲在世,拜师不经父亲同意,一不妥;如今熙山乱七八糟,你处在是非之地,二不妥;你生母还在否?抛她于虎狼之地,三不妥。” 梁横一愣:“若先生答允……” 顾益纯道:“我看了你的文章。你也知道为人子须得听父亲的话。你须得你父亲答允方可!你父亲才是一家之主!” 拿别人的话来堵别人的嘴,还装得跟个守礼的书呆子似的。 老!奸!巨!滑!郑靖业这奸贼居然给他那个善良无辜的师兄下了这个评语,可见顾益纯装得有多纯良了。 梁横想的是,如果有顾益纯这样的人肯收他为徒,他爹一定会答应的。没想到顾益纯让他先回去问他爹,他要骗一下他爹,说只要他爹答应了,顾益纯就一定会收他么?梁横琢磨着。 郑靖业道:“你可是还有兄长的。”他心里可是幸灾乐祸的,梁横这样的人,一定会脑补的。 梁横马上脑补出来,嫡母一定会让父亲拿“先让嫡兄做顾先生学生”为交换条件,这种事情那个女人不是做不出来。问题是,不是顾益纯哭着喊着求梁横当学生,而是相反,顾益纯收他都是勉强,怎么愿意再要个拖油瓶呢?梁横无语了,父权,也是他提出来的纲领中的一环,因为没有办法绕开,所以不得不提。 郑靖业和蔼地道:“你出来时间不短了吧?家里你也作不得主,时间长了,有人问起来,也是一桩祸事。家里人知道么?” “我母亲知道。”梁横的声音低低的。 郑靖业叹了口气:“回去照顾好你母亲吧。” 顾益纯也叹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要妄自匪薄,你只差时机了。不过,还是先侍奉你的母亲吧。”顾益纯真是个有良心的人,不开心也承认梁横有本事。 郑靖业拍胸脯:“你的家事有你父亲在,别人寻常不能过问。不过,一旦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只管赴衙就是了,老夫还是有几分薄面的。”听起来像是许诺,如果梁横家族有其他人欺负他,郑靖业为梁横撑腰。实际上,郑靖业想的是,老子趁机弄死你。 梁横到底是嫩了点儿,到现在还以为郑靖业是个好人呢。什么奸臣,一定是世家羡慕嫉妒恨,所以坏他名声的。事实上,梁横对郑靖业还是挺羡慕的,挺想走权臣这条路的。难得的,他对郑靖业的评价不错,因为郑靖业没啥门户之见,郑党里面也是土鳖四处爬。 ―――――――――――――――――――――――――――――――――――――――― 入夜,顾益纯与郑靖业同榻而卧,说的当然是梁横。 顾益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个梁横,毒啊!”承认梁横有本事,顾益纯还是不喜欢他的观点。 “放心吧,他不张扬便罢了,一旦张扬,有人比你我更急。他的死期也就到了。”郑靖业看得透彻,世家比他急呢。会有一大批人不希望梁横的观点为世人所知,不希望他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梁横会碰壁!没人为他介绍,他一介布衣,如何得见天颜?能跑出嫡母的手掌心已经算他运气了。 所以郑靖业才耐着性子装好人,才安抚梁横。他一宰相,顾益纯一驸马,没事儿弄死一个来求学的人,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再说了,梁横亲妈已经知道他来了。而且吧,他跟顾益纯已经装得够好人了,安抚住了梁横,至少不会被梁横记恨上。 “你看他此人如何?”顾益纯还是心中难安,“我看他是要生乱的。” “他就是兴乱,也是自取败亡。没头没脑,瞻前不顾后。引外人来压父母,这小子心够邪的!”郑靖业评得很不客气,“而且眼光太小,一心为生母,就更该小心行事,这样乱闯一气,我若是他,先设法单过,再来求你。他这样,怕是还存着要回去耀武扬威的心呢!不是丈夫器!” 顾益纯微微笑,这就是他看中郑靖业的地方了。说得肉麻一点,郑靖业再那啥,心里还有爱,眼睛往前看。 “劝合不劝离,让人分家,毕竟不好。” “我不是没说么?” “难为你也肯为个小子费这样大的力气,四品以下,能与郑相公说这么多话的官儿,只怕也不多见吧?” “那就是条疯狗,还是不要得罪为好。他弄的那一套,分明是要断大家活路!自此后,无臣只有奴!” 顾益纯手心一片濡湿,心道:老师哟,您当年说安民像张智,这回可真来了一个张智。 郑靖业抬起手来:“你果真着凉了么?怎么手里全是汗?赶紧的,顶头上开一剂药吃了就好,不然且有罪受了,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哎呀,你怎么比阿宁他娘还掳。磕闶窃紫喟。戎匚戎兀灰脒哆脒丁! 声音渐小。 第二天,两头老狐狸又祭出装x大法,客客气气地把梁横给送走了,那篇文章也没还给梁横。顾益纯还了他盘缠,另外给了他一枝笔,郑靖业还派人送了他一程:“熙山多贵人,近来脾气不好的又不止一个两个,路上小心。” 梁横对于拜师未成,昨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有点怪,他一心盯着目的看,咦?没办成。就有些狐疑。 今天早上这两只老狐狸的一番表演,堪称影帝,又把这疑虑压了一压。 被郑靖业派去护送他的人是马迎,也是个人精儿。庆林长公主本来就住在高档别墅区,周围都是权贵,谁脾气好、谁脾气不好他都知道,引着梁横路上遇了几拔脾气不好的人,要不是他拿着相府的名头护着,梁横肯定会被追打。 马迎还解释:“前两天翠微宫里几王都挨了训斥,风声正紧,小郎君你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把梁横的疑心去了。 ―――――――――――――――――――――――――――――――――――――――― 顾益纯对他师弟感叹:“后生可畏啊!” 郑靖业想的却是:没了“梁横”还有“梁竖”,这世上有几个皇帝能挡得住一言堂的诱惑呢?就算是今天觉得荒谬,明天觉得新奇,后天、大后天,一旦有想办而办不成的事情的时候,保不齐就想到他了。 顾益纯拒绝过许多登门拜师的少年,但是梁横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那双眼睛,真像困兽啊!顾益纯不喜欢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也不喜欢他的理论,但是――“我怕他钻牛角尖啊!如果有人给予引导,也许就能引正过来了呢?”顾益纯又有点儿不太忍心看着一个比较有灵气的年轻人就这么走上“邪路”。 郑靖业轻拍着顾益纯的手:“你总是这样。谁给他引导呢?是你有这份功夫,还是我有这份功夫?就是下了功夫,就能掰过来了?”郑靖业绝对不是一个善心人,与其满腔仁爱地去感化,还不如克制这小子呢。 郑靖业是不想生事儿,他混到现在,靠的不是无理蛮干,也不是见谁要出头的就去伸脚踩,太活跃了容易出漏洞。故而只是一提,也没有真的草菅了梁横的命。不料顾益纯这呆子居然心软成这样了。 “试过了总不会后悔罢。” “不要勉强自己啦,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那就不是一个会招人喜欢的小子。实话与你说,这样的人,我若用他,也是拿来当刀使,用完就扔的。本性。狼偷了牲口吃,会被打死,你能教狼不吃血肉?”郑靖业对顾益纯是超有耐心的。 顾益纯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道:“终是遗憾呐!” 郑靖业无声地咧了咧嘴巴,得,师兄大人算是被他忽悠回来了。 127、有没有良心 一个梁横,能让顾益纯与郑靖业费这样两天的神,也够他笑傲江湖的了。 顾益纯还有一个正在生病的儿子,愁了一会儿梁横,被小儿子弱地喊一声“爹”,就抛下了梁横这个倒霉孩子,抱起顾宽:“你娘呢?” 顾宽对着手指头:“说是去十七郎那里了,”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十七郎是谁啊?”真是好讨厌啊!呜呜,阿娘不要他了,跑去看十七郎了。顾宽决定讨厌这个“十七郎”,本来他娘应该陪他的! 这小子居然还真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呜,我要阿娘,我要阿娘。”一面哭,一面蹬着两条胖腿,这小子两周岁零几个月,庆林长公主把他喂得膘肥体壮,顾宽即使生了场病,撒娇耍赖的力气还是有的,顾益纯差点儿抱不住他。 满头汗地抱着顾宽就近找了个矮榻坐下,顾益纯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抹汗:“你这小子,怎么这样难缠?以往你阿娘出门儿你不是还很开心?!”撒欢儿地跑啊跑地,终于没人会揍他屁股了! 顾宽嘟着嘴,抽抽噎噎地:“我就是想阿娘了嘛!” 顾益纯不得不很猥琐地恐吓儿子:“你阿娘会揍你哦~” “呜呜,想阿娘~” 咳咳,小孩子嘛,又在生病的时候,当然分外脆弱了。再坚强的臭小子,病歪歪了,还是想要妈妈抱的。这是天性,对儿童心理学不十分了解的顾老先生是不会懂的。十分头疼之下,顾益纯很丢脸地落荒而逃,把儿子交给乳母:“哄他睡觉!”他老先生跑去折腾长子顾宁去了。 被顾宽记恨上了的十七郎非常应景地打了两个喷嚏,引得另一个关心儿子的爹问:“你怎么了?” 萧令先在面圣,皇帝把他内定为太子,虽然诏书还没发,心里已经有了八分了,近期自然是要多见一见,观察观察。一直观察到时间表上标着“册立”的那一天为止,如果没有新的证据表明他不合适,那就是他了。 所以萧令先现在是在翠微宫里的,他今天主要是来谢恩,然后被皇帝留下来谈话。谈话所涉及的内容也是天南地北,皇帝就是随口闲聊,从封号聊到地理,再到风土人情,再猛地来一句:“你知道某地情况如何么?” 今天比较巧,皇帝问的正是萧令先知道的,萧令先也就不客气地回答了。皇帝赞许地摸摸胡须:“这是你自己读书看到的,还是你的师傅教你的?” 萧令先道:“读书看到的,有不懂的地方,是秦师傅给讲解的,儿受益匪浅。” “我问过郑靖业,秦越名声不是很显,但是学问扎实,他这个师傅给你选得倒是不错。” 萧令先含蓄地笑了,见皇帝要起身,忙上前扶了:“秦师傅文采不如旁人,事理却是很明白的。” 皇帝不置可否,然后又问:“你那娘子,相处还好?”萧令德是错得离谱,该打该罚也应该由自己这个父亲来,徐莹一个弟媳妇儿挠花了大伯子的脸,这说出去能听么?徐莹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萧令先想起来了,他媳妇儿在皇帝那里估计是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代为遮掩道:“她那脾气,也吓了我一吓,如今已是好了。这付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皇帝小有不满,也不能表达得过于明显,这儿媳妇儿是他给挑的,有什么不好,儿子应该先怨他才对。皇帝现在的自我批评等级在上升。他也是满腹不解,江阴大长公主那么温柔不像是个会撒谎的人,她能相处得来又说“很好”,徐莹应该是个温柔又明事理的好孩子啊! 唉唉,笨蛋,你忘了徐莹跟江阴大长公主的关系了!对祖母孝顺了,可不一定对别人就圣母啊! 皇帝语重心长地道:“她护着你,诚心可嘉,只是这为人处事,还是要沉稳一些才好嘛。皇家媳妇,不能太冲动了。”这是日后要做皇后的人啊! 萧令先面红耳赤,仿佛被说的是他自己,连声应是:“儿子回去好好说她。”却是绝口不提萧令德。 皇帝也只能说到这些了,他忽然觉得,世家女也有世家女的好处,起码,不那么彪悍。 被父子俩讨论的徐莹是一个喷嚏也没打,这位大姐很是hold住。她在接待庆林长公主。 萧令先白被顾宽记恨了,他妈是去看“十七娘”,不是找“十七郎”的。 庆林长公主从郑靖业的话里很快就品过味儿来了,萧令先很有可能有大前途,既然这样,费一个庄园,换一个在未来皇帝生活困难时予以关照的恩情,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庆林长公主是个富婆,她皇帝哥拿她当闺女养,很小的时候就给了她一座大庄园来玩。后来,她婚事不顺,皇帝也颇为自责,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庆林长公主本人在皇帝那里很说得上话。有人求她办事,各种贿赂,她手上的园子就有三、四处之多。 萧令先夫妇呢,一是年轻,还没来得及存下太多家当,二也是地位不够高,萧令先生母既不和宠还早亡,又无得力外家,手头自是很紧。能混一个熙山的别业就不错了,这还是刚封王的时候,统一给配发的,他的地位既不高,给分到的也就是个小园子。要知道,开国近百年了,好东西早被人分得差不多了。 庆林长公主满是和气地对徐莹道:“往日里你在我那里玩的时候,也是叫我姑姑的,没想到,这会儿真是成了侄媳妇儿了。”庆林长公主与徐莹的爹是表兄妹,一声姑妈还是论得上的。 徐莹口角含笑:“您又取笑我了。” “好好好,便不说了,”庆林长公主拉着徐莹的手,轻轻拍着,“哎呀,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十七郎待你好吗?” 徐莹跟萧令先刚刚为萧令德那个猪头怄了一回气,幸而被晋升令一搅和,她又忘了,萧令先也就是当时说了那么两句,次后也没来得及再提这一茬儿。她居然很开心地道:“挺好的。” 庆林长公主笑道:“是么?那就好。前天你姑父过来道贺,回来跟我说,你们住的屋子未及翻修,略窄了些。我就想,反正我这里还有一处闲庄,倒是空荡,你们呀要是翻修屋子,正可挪过去换换风景。” 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只小匣子来,打开,里面装的是地契图形。 徐莹眨眨眼:“姑母,我们没要翻修屋子的……咦?” 哦!徐莹到底不笨,看到地契,知道这是庆林长公主找借口给他们庄子呢。徐莹也不肯收:“怎么能让姑母破费呢?”她也被母亲、祖母拎过去教授了一些经济事务,知道这熙山的一个大园子值很多钱。 庆林长公主道:“我的心意,你就收下了吧,我也是听了你们姑父念叨,临时起的意。” 徐莹是个爽快的人,庆林长公主特意跑这样一趟来,不说是专程为送园子的吧,至少这园子也是很重要的戏码。不再提拒绝的话头,而是试探地想问出庆林长公主的目的:“姑母这般疼爱,我们实在无以为报。” 庆林长公主摆摆手:“报什么报?你也说了,我是你们姑母嘛!” 正说话间,萧令先从皇帝那里回来了,总的来说,他是比较令皇帝满意的。他回到家的时候,庆林长公主还没走,正与徐莹说些悄悄话,用庆林长公主的话说,她既是姨母又是姑母,跟小两口的两边儿都比较亲,新娘子有什么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问,又或者因为母亲离得比较远不方便请教的问题,她正好得闲,可以答疑解惑。 徐莹可算是遇上亲人了!嫁人之后就是这个样儿,没办法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当人老婆跟在家里当闺女的情况是不可能一样的。一五一十地跟庆林长公主请教、抱怨、告状…… 江阴大长公主跟孙女儿说过:“庆林是个明白人儿,你有什么难处也可找她,寻常事情她没有不结个善缘的,真合不来也没什么――只别惹她就是了。”对庆林长公主的评价是相当中肯。 庆林长公主果然为徐莹一一开解,听到萧令德骂萧令先的时候也跟义愤:“十郎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四处得罪人……” “姑母?” “没事儿,你接着说。”她忽然想起来了,她家老头子的宝贝徒弟,似乎也被这货调戏过?之有没有记仇啊?阿琰当时好像也旁观的来着,她还记得起来么?越想越觉得她这侄子前途无亮。 徐莹道:“我揍了他一顿,还跟圣人告状来着,回来十七郎还说我不对!” “……”你这熊孩子,揍完人家儿子,还拎到人家亲爹面前,你没救了你!“十七郎说的是为你好啊,你想想,要是你哥哥,在外面被人打了,打人的还到你家门上了,别说你爹娘,就是你,生气不生气?” “那我三哥要是做得不对,我也不护着他!” “……”知道你家你三哥最会惹事,你也别说漏嘴呀!庆林长公主瞄了徐莹一眼,见她表情已经迟疑了,弯一弯嘴角,知道徐莹也算听进去了,就不再逼问。转而道:“新娘子可与家里的小娘子不一样的,你呀,慢慢就懂了。” 这时候萧令先也回来了,蜀王家令往内通报,也向萧令先汇报了庆林长公主到访。萧令先紧赶几步,来拜见姑母。庆林长公主笑吟吟地扶起侄子:“你也长得老大了,没事儿,我来看看你娘子。” 徐莹道:“姑母送了我们一座园子呢。” 萧令先有些惊喜有些疑惑,这没事情的,送他厚礼做什么? 庆林长公主也不说别的,只说:“昨天你姑父回得早,说你这里屋子没来得及盖太多,我一想,动工程太吵,你们怕住不得这里,这一季就要依旧这样挤了。正好我有一处空园子,白闲着也是寂寞。” 萧令先拜谢:“姑母太客气了。” “客气什么?我统共也就这么几个园子,你们年轻,手头没攒什么家当,拿去用便是了。你是赶上了,明天你姑父再去赴个宴,说十八郎那里也挤,我就再没有给他的了。” 萧令先对徐莹道:“你去看看茶饭,今天请姑母一道用饭。” 庆林长公主也笑纳了:“正好让我看看新娘子的手艺。” 只剩姑侄二人了,庆林长公主才语重心长地说:“别跟十郎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没眼色的主儿。”萧令先脸上含羞,吱唔了两声。庆林长公主道:“你阿爹上了年纪了,听到这样的事儿心里不好过,”又回忆了许多小时候皇帝对她很好的事迹来,最后说,“大郎对我很好,我不忍看他烦心。就是对十郎,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与他计较,没的失了自家身份。” 萧令先这才答应了:“姑母放心,我固恼怒,也知道理。” 庆林长公主笑道:“这样才好,吃亏是福!你就当是为了大郎忍的,有孝心是会有好结果的。” 萧令先是个比较缺母爱的孩子,被个女性长辈这样一安抚,心里多少有些暖意,颇为感动地请姑母吃了饭,又很恭敬地送庆林长公主上车回家。徐莹也比较够意思,给了回头礼,是庆林长公主吃饭的时候夸的几道菜。 小两口送客归来,徐莹清清嗓子,声音也低了不少:“我打了猪头十,圣人是不是……生气了?” “也没什么。” “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不会。”萧令先很男子气地顶住了所有压力。 “还骗我!”掐! 嗷!疼!我忍!萧令先笑了笑,媳妇儿好像懂事了。大概是姑母来开导的结果吧?懂事儿就好,好生过日子呗。 ―――――――――――――――――――――――――――――――――――――――― 庆林长公主跟她侄子侄媳吃了一顿很和乐的饭,回家来与丈夫儿子团聚,看到顾宽小脸上两道宽带泪地说:“阿娘要十七郎不要我了,十七郎坏蛋。”笑得直打跌。没良心的娘准备过两天带儿子去跟萧令先碰个面,让儿子当面报个仇。 顾益纯见媳妇如此高兴,实是松了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往日总不见他这样粘人的。” “儿子跟我亲!” “那是,那是。” “听说之来了?” “嗯,正在书房呢,我有事要让他做。” “正好,我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顾益纯耳朵动了一动:“什么事?” “我这里尚有几处园子,今天给了十七郎一处,他那里地方太窄不是么?要不那天你们也不用淋雨赶回来了,”见顾益纯一点头,续道,“我想,之在熙山也没个住处,现在能住在我们这里,等成亲了,难道要他到岳父那里住去?他是你学生,犹如一子,给他一处园子也不算什么。” 顾益纯道:“夫人想得周到~”心里颇为感动。 庆林长公主一笑:“他是你学生,这是应该的。好啦,你既答应了,我就先把那园子给腾出来――先别跟他说。” “我知道了。他现在书房,我去看看,有些事儿得叮嘱。” “这还用跟我禀报么?” 顾益纯去寻徒弟,一路上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池之在看顾益纯给他的文稿,就是梁横的那一篇,让他仔细看,看完了给感想。看得池之眉头拧成一个结,一张俊脸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山。 顾益纯推门而入,见池之把文稿摊在书案上,整个人坐得挺直,眼睛盯着文稿像是要把文稿射穿一个洞。 “看完了?” 池之起身,沉痛地点头。 顾益纯已经激动过了,此时表现得很淡定:“说说看。” 池之沉吟道:“这不是道理,但是太诱人。从来没有这样做的,所谓君臣父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既明臣则贤,父既慈子方孝。譬若一国之君昏聩无能,而臣下只知唯唯,则国亡可期。若为父者不明事理,或是谋逆,为子也当同谋?” 他说的才是真正的“封建伦理”,说的是为君为父,固然有极大的权威,也当负有义务。讲究个制衡、制约,再不喜欢世家,池之也得说,必须有一个能够制衡君权的东西存在,否则君权就会发展成一个怪物。眼下世家就是起着这样的作用的,而取代世家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成熟,同时,世家里也不是没有人材的。比如顾益纯,比如李神策,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顾益纯道:“你仔细琢磨这些道理,要有理有据,最重要的是,能让人君听得进去。” “敢问先生,这是何人所著?” “一个狂生,叫梁横,自称是为家中嫡母所不容……”说着摇了摇头。 “那就难怪了,”池之与李神策混得久了,也染上了些毒舌,何况他本来就很犀利,“公报私仇呢这是!其人不得志,便仇视比他光彩的人,要不是他还要借圣人的威势,只怕,啧啧,天下除了他就没好人吧?”因顾益纯也是庶出,他就没再说嫡庶的问题。 顾益纯失笑:“忙你的去吧。” “先生,阿琰――” 顾益纯一手扣到学生的脑袋上:“未婚妻当然是养在准岳父家的。” 池之蔫了。 顾益纯心说,你那准岳父,大概也在头疼这个梁横的学说吧?唉,这是会为乱天下的学说,不能不驳呀!说不得,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了,想了想,取了枝笔,开始默写。顾益纯真是知识份子的良心。 ―――――――――――――――――――――――――――――――――――――― 郑靖业确实比较头疼。梁横的理论诚如池之所说,是歪理,但是皇帝很难抗拒,一不小心就要沦陷。要想对抗君权,光凭相权是不行的,因为臣权世袭,相权则不是,这么说来,世家还真是……促进民主共和的好物了? 口胡! 郑靖业把三子郑琛、长孙德兴、次孙德安、沉默者德平、八卦台长德谦、幼女郑琰统统叫到了书房,一指一旁的小案,对德兴道:“你坐那里,我说,你写。”案上笔墨已备,室内再无闲人。 郑德兴,理一下袖子,提笔凝神,听郑靖业说了头一句还不觉得什么,没写三句,手中的笔叭嗒一下就掉到了书案上,雪白的纸染花了。郑琰眼睛睁得大大的:这理论怎么这么熟悉呢?不是吧? 郑琛差点没跳起来:阿爹,您老没发烧吧?说这样的胡话! 这三位有这样的表现,足以证明郑靖业的表现实在是与众不同。他在背梁横的理论呢。 郑靖业看了长孙一眼,郑德兴拣起笔,胡乱又扯了张纸,重新誊抄,抄得差不多了,郑靖业接着说。郑德兴越写越冒汗,郑琛几乎要坐不住了。郑琰已经听呆了,郑靖业说的这些在她看来只是个雏形,她知道的比这更全面、也更祸害。 直到写完了,郑德兴一语不发地双手捧给郑靖业,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郑靖业道:“你们都听到了?怎么看?” 郑琛先发言:“阿爹,这万万不可!” 时代发展至今,自有它的一整套理论体系,尤其是社会构成与道德规范,此外礼法也已经很全面。今天郑靖业说的这些东西似是而非,看起来与既有道理似乎是一脉相承,还表述得更加深刻,实则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说道理。” “这、这、这分明是令天下无士。”郑琛憋了许久,方才憋出这一句来,德字辈的一齐点头。作为男人,郑琛比较看重君臣关系这一条,父子什么的描一眼,至于夫妻嫡庶他给扔一边了。反正他没庶弟,他也没庶子,先不管了。 郑靖业问女儿:“你看呢?” 郑琰比较关注妇女权益,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主要说这个的时候,它们是一个体系,头一个不成立,后面的自然没有办法推行。就像奸臣是个系统工程,社会道德风俗也是一个整体。郑琰受到的冲击比较大,慢慢琢磨着说:“皇帝喜欢。谁不喜欢当家作主?” 郑琛有些着急,也不得不承认,他妹子说的对。 郑靖业的目光放到了德兴身上,郑德兴道:“这不是天下兴盛的道理,是会乱套的!”他的基本功还是扎实的,慢慢地说,“君臣界限过明,难以交心,君臣不能一心,则鲜有圣君而贤臣绝迹。嫡庶界限不明,则家室不宁。”父子什么的,他没说。 郑琰接口道:“朝有大臣,七十而致仕。皇帝是要做到死的,父亲也是。”人不可能永远正确,也不可能永远把握住一切,当官儿还有退休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你退休?不完全是遵老敬贤,还有可能是因为你快丧失劳动力了,不管是体力还是脑力都在衰退。不再那么可靠!所以,不可以有绝对的权利,那样会把航向带歪,绝对会! 嚯!郑琛把身体从妹子那个方向往外扯一扯,被惊吓到的样子。 郑靖业沉着脸点了点头,又看德平。 郑德平不能再沉默,慢吞吞地问:“这是您的意思么?” 郑靖业眼睛里露出笑意来:“一个狂生。” “别人知道么?” “我还拿不定主意呀!”他甚至不能跟党徒们说,万一其中有一个想讨好皇帝的,这就是现在的垫脚石,郑靖业也要变成坏人了。他只有跟自家孩子说,还得选比较靠得住的,比较有眼光的,让他们心中有数,早做准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能有办法掐灭这个歪理邪说最好。 郑琰沉声问:“阿爹怎么看?” 郑靖业唇角一翘:“弹弹手里的纸,这小子,想出名想疯了!” 子孙们如释重负,郑琰却开心不起来。从理论上来说,新兴阶层的兴起是不可阻挡的,逆历史潮流而动,是螳臂挡车,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世家必然倒台,随之而来的势力而没有成熟。按照郑琰的知识来看,未来将是所谓读书人的天下,这些人,最后会变成一群很奇怪的人。 法治比人治更好,但是,如果这个法是恶法,就坏菜了。考试取人,比推荐更科学,但如果考试的内容不正确,比如,考这几张纸里的东西。理解不深刻不给做官,怎么样? 郑琰觉得,这几页纸代表的是更深层次的黑暗。一些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又被翻了出来,如果照着推广下去,大概最后就该是女人裹脚、男人变受吧? 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画,一半盛唐一半晚清的对拼,从万国来朝恨不能生中华国,到八国联军谁都能踩两脚。 不是败在科技上啊,是败在思想的阉割。 不好意思,激动了,这孩子以前爱国主义教育学得太好了。 郑琰比郑靖业还重视这几页纸:“请阿爹明示,何人有此议,现在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个?” 郑靖业很简明扼要地解说了一回。 这就不好办了,如果梁横同学到处讲学,宣扬理论,相信很快就会聚起一批信徒吧? 不料郑琛却道:“那便好!他还成不了势。” 郑琰反对道:“可不好说,单就夫为妻纲,你不乐意?美死你!” 郑琛哑了。 郑靖业一摆手:“你们知道就罢了,散了罢。”要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商议出个结果来,郑靖业也就不用这么惆怅了。 郑靖业后悔了,他想杀了梁横。这个祸害!他越想越不对劲儿,虽然他也是依靠皇帝的,但是却不想当皇帝跟前一条狗。还有,梁横这样心狠,其志不小,自己是宰相,恐怕是他的目标吧?或者说靶子?此人不得志便罢,一旦有机会,必须会垂涎于首相之位的。这样一个急于表现自己的人,这回被忽悠走了,一定还会找机会出差的! 不知道现在动手还来不来得及?就算这论述泄漏出去也没什么吧?世家更急,会更想梁横去死吧? 郑琰还是有办法的:以舆论对抗舆论!迅速抢占话语权!普及教育,开启民智!可以打造一个士人集团,不是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郑琰落后一点,留下来想与郑靖业说话,正要说话,不期然看到了郑靖业显得冷酷的表情。郑琰对上父亲的眼眸,突然福至心灵。 “阿爹……”郑琰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口气也能用‘弱弱的’来形容。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郑琰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是一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是杀出血路登上权利顶峰的人。心头一颤,低下头来。她本能地感到害怕,或许没猜到郑靖业要做什么,但是,肯定不是好事儿,这股杀气,她终于知道什么是“杀气”了。杀气不锋锐,只是让人胆寒,郑琰汗毛都竖起来了。 却听郑靖业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情我总不想让你沾染,总想着,阿琰少知道一点吧,她会过得快活些。” 郑琰大气也不敢出,亲生父亲的气势,让她感到陌生。郑靖业应该是慈祥的,她还记得,小时候郑靖业还给她梳过头发。现在还会跟池之斗气。郑靖业现在的面孔,让她很不适应。 “阿爹。”郑琰又叫了一声。 郑靖业是有责任感没错,对于梁横的理论他也不喜,认为这是与正确的道理相悖的,是要掐死的,最好不要有人去理会。但他更会取舍,在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即使让皇帝知道有梁横这档子事儿,也要弄死这货!当然,他的手要干净,可以让世家去做嘛!都不是好鸟,你们咬去吧。再咬,我也是宰相。或者,世家赢了,自己更能跟皇帝走得近一点呢? 郑靖业甚至很快发现了梁横理论的缺陷:人!治国是需要人才的,哪怕不是人才是奴才,也需要这样一群监工。从哪里来?世家,肯定不是皇帝首选。用什么人呢?郑靖业笑了,这就是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方了,他的选官方法,考试,至少能够选出适用的人,至于人品,就不好保证了。他甚至可以向皇帝建议规范考试内容,考忠君爱国,啧啧,这些人会感念他一辈子的! 咦?不对,如果梁横没有人,他就成不了事,必死无疑。啧啧,也好,就让这小子蹦q吧,到时候我还来收拾残局。你们都是坏人,我是好人。 嗯,郑靖业的“读书人的良心”被狗啃了。“不要说了,你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儿,梁横是会祸乱国家的,我为宰相,要澄清天下,梁横必死。” “世家日衰,除一梁横,又有一梁横,杀也杀不完,那样只能造就一个圣徒。”郑琰承认,自己有些虚张声势。 郑靖业声音里透着冷酷:“你还是个小孩子呀!跟你先生一个样儿。人死了,就由别人说了,再也没办法辩驳了。” 一个敢于设计太子的人,被人用“你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着,郑琰一点也不想抗议,只是低声讲道理:“千秋功罪后人评说,可是,如果后人被养成傻子了呢?” “终有聪明人的。” “……阿爹找我们来,原本,不是为了这个吧?不然,就不会让我们知道了。”郑琰不知道自己的胆子原来这样大的。 郑靖业道:“我只是刚刚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唉,只怕你那个傻先生是会一意孤行抗争的,说不得,说不得,也要帮一帮他……”声音低了下去。 郑琰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她爹身上的杀气好像没那么浓了。“阿爹,我想,嘴在别人身上,只要圣人有需要,总有人会为他想出这些东西来的。或者,新君、后世之君,终会有一人能想得到的。只是,”郑琰压低了声音,“愿为国士,不愿为人奴的人还是多的,如果……”郑琰鼓了鼓勇气,“人人都识得字,都明白道理,即使有人会信歪理,终究是明白的人更多。” 郑靖业开怀大笑:“阿琰胸襟,男子不及,”你这盘棋下得够大的,“我以前总是遗憾,恨你不身为男儿,今天看你这样有见识,觉得你还是女子好。眼光太远了,为人太无私了,那是魏静渊啊!我的阿琰,不要这样。” 郑琰默,慢慢扯出一个暖暖的笑来:“我去看看阿娘,缺了这么些人,阿娘该问起了。” “一起去吧,”郑靖业牵起女儿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大手牵小手,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一想明天怎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天下大事,你爹不是不明白,毕竟,咱们家还要延续下去吧。” “嗯。”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缓则圆,对不对?” “嗯。”郑琰跳过一颗小石子。 “那个梁横,让他活着就是,就他一个人,也兴不起多大的风浪。也好给大家提个醒儿,趁我们还有把子力气,先做防范。” “嗯嗯。” 128、追封很艰难 奸臣的真面目事件告一段落,或许是逃避,或许是真的弄懂了一些事情,反正郑琰没再提这事儿,也没有试图去劝她爹什么,或者跟这个奸贼划清界限什么的。好歹也不是真的温室小花,哪怕不是穿的,都没有这么天真的好吗? 在郑琰看来,梁横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要人命什么的,也确实让她一时不好接受就是了。站在郑琰的立场上,不可能反对她爹什么。幸而她爹好像放弃了过于简单粗暴的方法,改耍更阴险毒辣的手段了…… 大概,这就是政治吧。 只要现在别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她就能接受――郑琰觉得自己也快要变成政客了。 调整了一下受冲击的心态,郑琰继续过她的日子。皇帝家的儿子女儿结婚的一大把,她也要跟着讨杯喜酒喝的。皇帝老年人爱热闹,下令在京的,凡五品以上的都要参加他家儿女的婚礼,郑琰不幸躬逢其盛,也要在大夏天的搞连谊活动去。 马上就是安康公主萧令妍的新婚之喜了,十九娘萧令妍下嫁庆国公的儿子齐骧,跟郑家算是拐弯拐角的亲戚了――郑家长孙郑德兴没过门儿的媳妇就是齐骧的同母妹。 新娘子出嫁前,不但娘家女眷要聚在一起说话,便是闺蜜也要聚一聚,来个告别单身的茶话会。郑琰也算是萧令妍的闺蜜之一了,这个身份略有些莫名其妙。坦白来说,郑琰不大喜欢跟皇室公主们搞在一起,庆林长公主那是个例外。就是在给庆林长公主做媒之前,她跟庆林长公主相处得也不太多。 虽然本朝对公主的管制宽松,萧令妍姐妹也常会出来玩,却并不是找郑琰,她们另有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公主郡主满天飞。有时候郑琰甚至会恶意地想,每到皇帝换届前后就会有人造反,然后被清洗,是不是因为控制人口的需要? 郑琰与萧家姐妹平均一个月见那么一两次面,有时候还划不到一个月见一次,萧令妍跟她妹妹萧令娴还就喜欢跟郑琰聊天儿,这不,出嫁前还要把人捞过来说话。公主们聊天儿,内容比起别人家的婚前话别是一点儿也不劲爆的。别人家都是大力教导要尽量黄暴,不让人小瞧,弄死敢三心二意的老公。公主们对话就简单了,寒暄一声:“驸马要是不乖,有什么要帮忙的,招呼姐妹们一声。”然后就是闲聊。就这句话,还是作为长辈的庆林长公主随口这么一说的,说完她就撤了。萧家的女儿,还用得着别人帮忙吗?长辈说说就算了,平辈这样说,算是侮辱,是小瞧十九娘的战斗力。 郑琰满脸黑线:招呼个毛线!你们一个人的标配就有上百的甲士护卫好吧?尼玛这一二十个公主,全招呼上了,攻打皇宫都能引起骚乱了好吗?哪个驸马撑得住啊?所以才不用教导黄暴,是吧?是吧? 萧令妍左手边是她妹子二十一娘萧令娴,右手边就是郑琰。这让二十娘萧令媛极度不爽,刷就给了郑琰一个白眼。萧令媛对郑琰的讨厌来得莫名其妙,就像萧令妍、萧令娴姐妹莫名就很喜欢郑琰一样。萧令妍还说道:“近来你少往宫里来了,往日到宫里来,我们也不一定能见着,你这一不来,越发见得少了。我们出去,你又做学问去了,难不成还要定国安天下不成?” 郑琰道:“我这不是给扣在家里了么?什么做学问啊?我就奇了怪了,小时候我学得分明不坏,现在越来越弄不懂了,打发时间罢了。就是公主,这一年来也被管束得厉害吧?” 萧令娴道:“十九娘是要下嫁,你呢?”萧令妍跟着道:“我看她也快了~” “这分明是十九娘要嫁了好吧?” 萧令娴对她姐姐一挤眼睛:“难道不是打着做学问的幌子,等你的池郎去拜见先生的时候,嗯嗯?” 郑琰颊上一红:“我才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呢,哎呀,不对,今天该说的是十九娘。” 萧令娴指指萧令妍:“这一下,你的驸马是她,”指指郑琰,“侄媳妇的哥哥,你可矮了一辈儿了。” 萧令妍道:“咱们各论各的!我只认与七娘为友的。” 郑琰分外不解,她感觉得出来,这姐妹俩对她是真心喜欢,可是为什么呢? 这也是萧令媛不解的地方。 闺蜜们走了,姐妹们还有留下来的,萧令媛是憋得狠了,非要问一下不可。她记得是姐姐好日子近了,不好扫兴,故而今天没有针对郑琰。特意留了下来,问萧令妍:“十九娘与二十一娘对郑七好生亲切。” 萧令妍还没说什么,萧令娴先说了:“是呀!七娘生得好看,性子也好,不会闹别扭的一个人。看着她,我心情也好。一看就喜欢。” 萧令媛睁大了眼睛:“你这说的什么话?郑七不过是宰相之女,游于公主之中,这样狂傲,你还瞧她好?” 萧令妍戳了一下萧令娴的背,对萧令媛道:“何必这么较真呢?往好里想,这样不拘小节肯跟你玩在一处的人,还有几个呢?哎~”双掌一合,“我倒有件事情要问你――昭仁殿使人送我一套首饰,看着还不坏,说是将要下嫁的公主人人有份的,你的好日子也快到了,得了么?”岔开了话题。 果然萧令媛问:“十九娘得了什么样的?我看看。” 萧令妍与萧令娴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就知道她会这样。 萧令媛生得不坏,打小爱掐个尖儿好个强,姐妹里爱出个风头,谁比她略好一点儿,她就不乐意。与她年纪相仿的一姐一妹是最大的受害者,这么些年也总结出了她的个性了。公主是个奇特的群体,有着不少共同的特点。既然庆林长公主爱记仇,萧令媛爱记仇,没道理她们的姐妹们就都不记仇了。死丫头,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郑琰与公主们又没啥利益冲突,她又是个疏朗的性子,跟李俊这样与郑靖业相看两相厌的人都能混到一起喝酒的,对于饱受小心眼儿姐妹折磨的两位公主来说,实是可爱得无以复加了。真像二十一娘说的“看着她,我心情也好。” ―――――――――――――――――――――――――――――――――――――――― 贴子沉得很快,而且没有扩散到外网,郑琰完全不知道她又被拎过来挂了一回墙头。 记起过生日的时候她收了许多礼物,而给诸王公主结婚的贺礼却是杜氏给出的,不过萧令妍姐妹与她关系算是公主里面比较好的,庆林长公主也对这两个侄女儿比较亲近。郑琰就琢磨着多多走动一下吧,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俩也不像是没事就造反的人。郑琰就开始翻腾她的存货了,找来找去,并没有特别合意的,只好理直气壮地去坑了李俊两幅字来凑数。 萧令妍与萧令娴收到贺礼却是非常开心的,李俊人是不靠谱了一点儿,他的字却是相当靠谱的! 萧令妍结婚当天,萧令娴拉着郑琰的手道:“你真是费心了,醉李的字,可不好弄呢。”那就是个疯子,不定什么时候抽风,把自己写完了的字就给烧了。 “你也说他好酒了,却忘了我别的本事没有,偏能弄二两糟酒。” 萧令娴抿嘴一乐:“反正这字我喜欢,人就算了。” 郑琰的女伴们几乎没有能够参加这样的宴会的,她五嫂、六嫂看她与萧令娴相谈甚欢,干脆就把她托付给萧令娴了。一个表姐、一个堂姐,两人相托,萧令娴就差拍胸脯保证了:“放心吧,七娘就交给我了。” 与郑琰说些悄悄话,小声问郑琰:“你也快及笄了吧?你与你们家池郎,什么时候大喜啊?我也好凑个热闹。” 郑琰也小声道:“让他与我爹磨去。” “让个年轻人磨当朝首相去,你也够坏的了,以后一准儿吃不了亏。” “那是。” 叽叽喳喳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你们两个小货,说什么,这么热切?” 萧令娴耳朵一抖,这声音好熟,郑琰嘴角一抽,怎么又是她? 来的是荣安公主,这一位是大家的老熟人了。萧令娴腹诽:尼玛聊个天儿都聊不痛快,姐,您别来了行不?郑靖业再疼郑七,也不会因为你对他闺女好,就出死力顶着燕王当太子啊。六郎(燕王)都叫阿爹埋汰得不成人形了,畜牲都骂出来了好吗? 郑琰腹诽:大姐,您这些日子出镜率太高了,我hold不住呀! 腹诽归腹诽,还要非常热情地与荣安公主打招呼:“说今天新娘子很好看呢。” 荣安公主是个不肯气馁的女人,燕王被骂了又怎么样?事情又不是燕王做的,查无实据的事情,想不相信就可以不相信。只要群臣一力拥戴燕王,皇帝也不能无视“民意”。至少,晋王已经被事实证明是个糊涂蛋了,荣安公主正琢磨着怎么把同样的评语往魏王身上引,这样就只剩下燕王最有竞争力了。 与郑琰打交道,只是顺手。对郑琰和颜悦色,也只是向郑氏表明一个态度。说起来杜氏是最好的表达对象,但是这样的人总是会油盐不进,缺口不好打开。荣安公主是记起郑琰不好惹来了,然而她却想,一个小少女,再不好惹也比杜氏这样的老姜好打交道,更容易套话。 唉唉,她遇到了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郑琰知道荣安公主的目的,她的模式也切换得很快,很快乐地问荣安公主:“您看过新娘子了么?真是盛装啊!” 荣安公主道:“公主出降,都是如此的,过两个月,二十一娘也是这般模样的呢。” 郑琰道:“五娘(荣安公主行五)当年,也是一样吧?” 荣安公主道:“当时只顾着紧张去了,哪里还记得呢?” “总有印象的,”郑琰低低地笑道,神秘兮兮地,“试嫁衣的时候……” 猜中了!荣安公主不好意思了:“你这丫头!” 说不三五句,郑瑜来救场了:“你又憋什么坏呢?没的叫公主笑话,”说着给荣安公主福了一福,又起了身来,“那边儿说到她,长公主命领去呢,蜀王妃也在。都说她们俩是冤家,我们非要看一看的。” 荣安公主拉着萧令娴的手:“咱们一起去吧。” 到了那里,徐莹正坐在庆林长公主身边,庆林长公主比划着:“她们俩,就捋袖抡拳的对上了……” 荣安公主才发现,尼玛,我什么都还没打听到啊! 徐莹结婚之后也成熟了一些,至少呢,见到郑琰没扑上来要翻本。她只是含蓄地跟郑琰约好了下次娱乐的日期而已,郑琰很快乐地接受了:“好啊!”一副还想再赢的样子,徐莹一双杏眼瞪得滚圆,两腮一鼓,终于没忍住:“哼!”庆林长公主捏捏徐莹的脸:“十七郎代父主婚,你也要为他理理架子,走,咱们四下打打招呼去。” 皇帝是个苦逼又装【哔――】的职业,他不能主持自己女儿的婚礼,必须让同姓的王公来主持,这就是“公主”一词的由来。这一回,主持公主婚礼的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宗室王公,而是新娘的哥哥蜀王。 徐莹跟着庆林长公主了好大一圈儿,等回来,也开席了。各归各位,郑琰贴着郑瑜坐去了,姐妹俩亲亲热热,郑琰问小外甥怎么样了,郑瑜问家里人情况。 宴会结束,郑琰扑过去抱着庆林长公主,吧唧一口亲了上去:“谢师母救我。” 庆林长公主暗暗好笑,荣安公主也找过她,自然知道荣安公主热炭团儿似的心思,一看荣安公主缠上郑琰,就想法子给郑琰解围了。她们这是组团下本,互相有策应的。 庆林长公主一巴掌推开郑琰的脸,把郑琰犹带一点圆润的脸都推变形了,骂道:“刚吃过饭的小油嘴。” “我擦过了!都不嫌弃吃一脸的粉了,别人想,我还不亲呢。” 庆林长公主恨恨地道:“是啊,之想,你也不肯,急死他!他还求我说,跟你爹娘择个吉日让你过门呢,既然你亲都不肯亲,我就回他说,再等个二年罢。” 郑琰扮了一个鬼脸,跑掉了。 杜氏直戳郑琰的额头:“你又发d了。” 郑琰吐吐舌头:“师母不会生气的。”远远地与庆林长公主摆手,果见庆林长公主哭笑不得伸出指头地隔空遥点她。 第二天,庆林长公主到了郑家别业,还真是为了池之的事情来的。郑靖业先前说了,要女儿及笄之后才让嫁。池之的意思,十五岁出嫁,不是一过十五岁,把人抬过来就算完的。 “那孩子心细,言道总要择个吉日,再有,他那里也要收拾出新房来――崭新的府邸,还没住过人呢――下喜帖、置奴婢、备喜宴如是种种,都要费时费力的。他家中长辈又不顶事,这不,我就跑这个腿了。” 杜氏道:“既如此,这事儿就咱们商量着来了?那两个老头子呢?” “到时候告诉他们一声就是了,唔,算日子写帖子倒是能用得上他们。算日子的事儿,索性我去找钦天监算了。” “成!” 郑琰这一回嫁定了! 她还不知道,她从一堆宝贝里挑中了一对十二曲水晶长杯,长不过三寸,宽不过寸许,深有寸余,非常漂亮。这样的杯子喝酒,尤其是透明不含杂质的液体,看起来就很明目。放到匣子里包好,明年她爹和老师的生日,这可算作一份寿礼。 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装匣子里抱好,拿去给庆林长公主看。庆林长公主正跟杜氏商议着怎么把婚事办得光彩些呢,一看她抱着匣子,开始取笑:“这样一双,正可作合欢杯来使了。” 郑琰面无表情地道:“那是准备明年给阿爹和先生的寿礼。” 庆林长公主挑挑眉,看看郑琰的胸、又看看她的尾椎,很沉重地点点头。吓得郑琰也不面摊了,抱着匣子护在胸前,作惊恐状:“要做什么?” 庆林长公主沉着地道:“有胸有臀,可以嫁了。” 郑琰:“……什么时候?” 杜氏不干了:“有你这么急的小娘子么?总要长辈商量出来日子……” “……”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着急啦? ―――――――――――――――――――――――――――――――――――――――― 池之得了明确的答复,非常开心,师母和岳母都答应了,师父和岳父是反对不得的。果然,郑靖业也很哈皮地答应了,新太子的事情,年底之前就会有个眉目了,到正旦的时候,大家少不得加一份贺太子的表章。界时局势也稳定了,大家都能安心来吃他嫁女的喜酒,一片和谐安乐,便于他摆个大排场。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郑琰飞马去庆林长公主那里掐池之,拎着耳朵的拽到角落里:“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怎么不跟我商量呀?” 池之疼得直歪嘴,一向让人惊叹于其美貌的脸孔变得滑稽了起来:“疼疼疼,我……我……我这不是给你惊喜嘛!” 是惊吓好吗?幸亏我心理素质好哇! 眼下“十八岁再结婚”已经不现实了,郑琰及时调整心态,饶是如此,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池之从她手下抢救出自己的耳朵,看着未婚妻,心道,早下手就对了!早早弄到手,才能早安心啊!默默地揉耳朵。 郑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伸出手去,池之捂着耳朵一闪,旋即讨好地伸过头去。郑琰一面大力揉着一面开启嘲讽模式:“想让我揪啊?我偏不!” “是我以小人之心腹娘子君子之腹了。” “我还没嫁呢。” “是是是,就快了。” 郑琰哭笑不得,收回手来看着池之。池之憨笑两声,把郑琰圈在怀里,带着两个人的身体轻轻摇晃着,也不说话。晃来晃去,郑琰也笑了。池之这才慢慢问郑琰这几天的生活:“累不累?” “挺好的。你呢?” “现在就是些杂事,诸王纳妃、公主下嫁,礼仪一类。” “那就琐碎了。” “当长见识了,”偷笑两声,“等咱们办事儿的时候,我也知道轻重了不是?” 郑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池之嘿嘿一笑,作凶恶状要咬回来。郑琰得意地一仰脖子:“你来呀?” 池之的脸真的盖了下来,却是咬在了唇上…… 好甜好甜,能天天尝到就好了,池之抓紧机会大啃特啃。 两人甜甜蜜蜜,老岳父正在琢磨害人:这消息要怎么传到世家那里呢?传消息不难,难的是要达到他的既定目的。他跟世家不对付,人家警觉着呢,想达到目的,可不太容易啊! 正在各想心事的翁婿俩还不知道,明□□廷将起风暴――皇帝要立后了! 皇帝没有皇后,这不太正常,所谓阴阳调和,正宫一直无主,它总不是个事儿。自从夏皇后死后,群臣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曾三番五次地上书:您家里没大老婆,它不像个话儿啊!淑妃、贤妃等不是没活动过,想登上后位,进而一鼓作气,让儿子做太子。但是皇帝是个明白人,他立了太子了,不能让储位动摇,硬是不肯答应让这几个妃子升职。 不升职也行,天下淑女多得是,咱海选pk,择优录用总行了吧? 皇帝还是没答应,那会儿他也忙,中间还赶上了出征,事情就给耽误了下来。 等到他有了苗妃这样的心头好,苗妃也不是没做过母仪天下的梦,皇帝还是没答应。 这眼看都要进棺材了,这立的是哪门子的后啊?! 池之知道这个“先立后、再立太子”,可没想到皇帝下手会这样快。是,给萧令先升成了亲王,经常接见他,还让他主持了妹妹的婚礼。这时间也太短了一点吧?好歹多混俩月,混个脸熟吧?怎么这么早呢? 听到让他拟诏,池之不得不呆上片刻,才拎起笔记录。 皇帝一道说,一道哀声叹气。心里像被二十五只老鼠挠,他不安呐!苗妃那样一个美人儿,近来兴致勃勃地脑补,对诸王公主的婚事也上心,也展现出来了大度,努力去做一个“国母”,都不撒娇耍赖了。皇帝愧疚,不忍苗妃继续做白日梦,还是打破了吧,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后失望透顶,整个人都厥过去了。 池之写好了诏书,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被弹劾。 不等郑靖业把消息透给世家,皇帝打了个惊雷:他要立后。不是立个活人,而是追封一个死人!追封就追封吧,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显然,大臣们不这样认为。首先,这个被追封的人,她是个宫人。宫人许氏,萧令先的生母,到死都是个宫人,可见此人混得有多惨了。家族早就湮灭不可考了,亲戚都不剩下了,更谈不上因为母族立功,所以追封神马的。同时,她的儿子也没有什么不世功勋,值得这样做。 这是要追封皇后啊!怎么能这样草率? 众人群起而攻之,先问皇帝:凭什么?再参池之,你这货,这样的诏书你也敢奉诏去写?!咱们不认! 是的,皇帝的诏书就是写好了,大臣也可以驳,当然,这是有程序的,受法律保护的。有的时候就算是皇帝耍诈,悄悄通过了,大臣也能事后反对。什么“金口玉言”,即便“君无戏言”,也有“罪己诏”这个东西存在。有罪己诏,就说明皇帝也会犯错,也需要改正,也要认! 池之被迫顶在第一线,摆着一张死人脸,凉凉地问大家:“许氏为何不可追封为皇后?” 蒋进贤鼻子都气歪了,你是装傻啊装傻啊还是装傻啊?md!蒋进贤肚里暗骂一句,原来是他!可不是么,许氏追封为皇后,下一步就是蜀王做太子了吧?蒋进贤为魏王费了许多心力,跟蜀王完全不熟,明显的,池之杵在这里,郑靖业不是支持蜀王也差不多了,蒋进贤死扛也要扛下去! “何人可配天子?”蒋进贤开始掉书袋,无非得是淑女、得是有德行的女子,这讲究个出身。寻常人家娶媳妇儿还有讲究呢,何况天子? 有他开头,底下一群人群起而攻之,朝上大乱。沈晋公然问萧令先:“蜀王之意如何?” 萧令先脸胀得通红,一群人攻击他妈出身不好、没啥优点、就是个宫中小透明争宠布景板,搁你你开心啊?要是徐莹在,非得一人挠一群不可。 池之为萧令先解围了:“子不议父,自然也不好议母的。沈公既明事理,就不该逼问人子女。” 沈晋被气了个倒仰:“池之,你奸佞小人,阿承上意!你,你是奸臣!” 好么,奸臣就是这么来的,池之也奸臣了,配他那奸臣岳父,真是妥妥的! 猛然间,一把声音插了进来:“毋以妾为妻。”阴恻恻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有人认得这是礼部一郎中,名叫夏晟,皇帝元配夏皇后的族亲。到底是世家子,对于礼仪的研究那还真是透彻。众人醒过味儿来,一齐嚷嚷,当下就有人背出律条来了,以妻为妾,要服刑、要打板子,然后妾还要打回原形。皇帝,这法律当初是您家祖宗颁的呀! 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皇帝的,也有真·阿承上意的,举出了前朝数个从妃位上晋封为皇后的例子来。 结果被蒋进贤一句话打倒:“那是前朝乱政,圣人明君,岂能效仿?”蒋进贤老泪纵横,手捧笏板道,“陛下,天子为万民表率呀!”您要天下乱套儿么?开始阐释,婚姻不止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个家庭的事儿,还关系到一系列的祭祀、继承等等等等。 说完了,蒋进贤含着两包泪,逼问郑靖业:“郑相公也是这样看的吧?” 郑靖业被蒋进贤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一抖,很从容地道:“蒋相公失态了,涕泗滂沱,有如妇人,有失大臣体,”他也捧着笏板对皇帝道,“圣人,群情激昂,有失冷静,臣请押后再议。”摆明了讨不着好,先散了吧。 蒋进贤觉得爪好痒,真想糊一脸象牙笏板! 吵不过就跑,郑靖业,你还能够再不要脸一点吗? 答案是肯定的! 朝上一片混乱,皇帝很坚定地道:“诸卿过于激动了――既然诸卿各持己见,不如各自回去三思,冷静下来了,择日再议。”非常歉意地看了郑靖业一眼,不好意思啊,没事先跟你打招呼,我实在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不想再瞒下去了。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你干得好!gj!继续加油啊~ 郑党里于元济等人迅速向郑靖业靠扰,把他围了起来,很快拥着郑靖业出大正宫,怕就怕再上演当廷群殴。群殴的闹剧没有上演,估计大家都计算过于元济的武力值的,互相讽刺了好几句。诸如“此等大事,相公也不着急,真是有风度”、“相公选的好女婿”一类。郑靖业也不恼,只是微笑着用保证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听说,圣人梦到了先帝,先帝托梦来的。” 众人一听,更生气了,这不摆明了欺负人民群众智商呢吗?这种托梦的借口,都是tm是咱们编来骗别人的好吗?什么圣主出生天生异相火光冲天啦、什么梦日月入怀啦、什么有神奇动物出现在房子外面啦……都tm是咱们编史的时候编出来的好吗? 一个个眼睛都能冒火了。 对头是这样,骑墙派也不开心。郑靖业的亲家成国公吴承业不开心地道:“相公原来知道圣人的打算?也没告诉一声,好歹能帮个腔。”你太不够意思啦! 收到来自亲家的抗议,郑靖业很肯定地告诉吴承业:“我刚刚才知道!这要让我早知道了,事情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吗?不办成了,也不至于这么些人闹腾!” 吴承业默,他这亲家不是好人,却是个能人。他说到这样了,应该有八、九分是真的了。小声问一句:“圣意已定?” 郑靖业也小声道:“这怎么好说呢?圣人也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呀!不过――别跟那群人掺和是真的。” 吴承业谨慎地点点头,被忽悠走了。 连郑党都相信郑靖业是无辜的了,于元济还抱怨:“圣人也是,该问问宰相的意思嘛。” 郑靖业勾起一抹苦笑,一副忧国忧民的好丞相模样。郑党不由捧这奸贼的臭脚:“相公不易啊!”皇帝抽风还要跟着收拾烂摊子。 郑靖业背着个苦情的形象回到了家里,却捋须一笑,这下好了,他、他女婿,全在未来太子那里露了大大的脸。啧啧,世家却把太子给得罪死了,你就是骂他,也别瞧不起他妈呀! 笑笑,郑靖业提起笔来写条子,一条条分派下去,去准备册封太子的大典吧,另外,给蜀王别业加派保护的人手,不要让闲杂人等冲击了蜀王。唔,带队的人啊,就让郭靖去吧,副手呢……咦?郑文博和张亮就不错。嗯,要跟皇帝打个招呼才能派得下人来,这个要迅速。算一算,今天是萧深值班,郭靖轮休,正好,让他带着条子进宫,得了批示就点人去上岗,省得单派人宣他了,顺便让他告诉皇帝,我给你编了个先帝托梦的借口来了。 一切安排好,郑琰那里也听了郑德谦的消息赶了来。对于郑靖业明显的那个托梦的借口,郑琰已经不去关注了,只是觉得:“这样的借口,会不会太儿戏了?”大臣们肯定不会答应的,皇帝今天做个梦,说先帝让追封皇后了,明天再做个梦,说先帝要杀丞相了,能让他这么干么? 郑靖业道:“我说什么了?” “不是说先帝托梦让追封皇后?” “我只说先帝托梦,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靠!真够无耻的!郑琰不得不这样评价她爹。 129、妥协终有道 必须说,郑琰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如果她知道她爹的真实打算,估计真要喷一口凌霄血。 郑靖业压根儿就没想让许氏被追封成皇后!自打郑琰说这事儿起,他就明白这其中的难度――难如登天。他的计划里,更多的是把“追封”作为一步棋来走,而不是当成底牌来打。因为难,所以都没当成件正事儿跟皇帝提。 郑琰想得简单,那是受了前世的影响。事实上,现任皇帝的妈是做了太后不错,一旦跟先帝联系在一起的封号,上还是先帝的后宫,她不能被谥作先帝的皇后――人家先帝有皇后! 这还是皇帝强势的结果,这要搁到前上数一、两个朝代,你要本来就是个小老婆,哪怕你儿子当皇帝了,你还不一定能当太后,当个啥啥的xx太妃什么的实在是太正常了。会生又能怎么样?可以给你生前荣耀,也许是“仪服与太后同”,可你名义上还是太妃,还是个妾。李太后真是命好。 有世家在,这方面的讨论实在是龟毛无比。但是,你不得不说,人家讲究得还是有道理的。 郑靖业不会为了皇帝而把自己给陷进去,皇帝什么的,能吃么?跟皇帝关系好是一方面,对皇帝有些感情也是真的,还没到挖心挖肝份儿上而已。他想的是,首先,这个不一定能成;其次,一次弄成了,萧令先谢过也就谢过了,没有太深的“战友情”。郑靖业要需要萧令先跟他心理上更亲近,需要操作一些细节。现在不成,等萧令先登基了,为了许氏的名份问题,还得再吵一回,又是郑靖业展现自己的一次机会。 如果到时候,有人能帮着萧令先硬扛并且扛赢了,郑靖业认栽。然而是眼下,郑靖业已经是萧令先心里的“好人”了。 今天皇帝这样痛快就打出牌来了,郑靖业飞快地给他圆了一回场,没等散朝他就闹明白了――皇帝这是有后招儿呢。即使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提前发动了,皇帝也不是没有应对下面情况的办法的。做了将近四十年的皇帝了,纵使一时头脑发热,也必然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发热。就像他宠爱苗妃,绝没有到要立她做皇后或者让她儿子做太子的地步一样――老皇帝心里有条高压线,平时看不着,一到那个份上,就自然觉醒,这是天赋。 照郑靖业的估计,皇帝大概应该是他想的那样,追封皇后是假,想立蜀王是真。世家与皇帝各让一步,可以让世家选,是追封许氏呢,还是册立蜀王。这两者,其实是个一二而、二而一的关系,但是在世家那里还是不一样的。追封了许氏,蜀王必然是太子。如果不让追封,世家也得给这个老皇帝一个台阶下。 两下妥协,就是既不追封皇后,又能册立太子,这才是皇帝需要的。郑靖业正好借了皇帝这把算盘的东风,既在现任老板这里表了忠心,又让下一任老板感激他的维护。 只是,还是觉得好吃亏,皇帝突然发作,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嘛,这个“先帝托梦”的借口,应该由皇帝“在私下里传出”,而不是因为皇帝的任性,由郑靖业在大正宫里说出来啊!亏了,亏了,得捞点儿好处回来!圣人,你究竟抽的什么风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幻莫测,节操全碎。 这就是政客。 ―――――――――――――――――――――――――――――――――――――――― 皇帝不完全是一个政客,他老人家的良心比郑靖业还多那么一咪咪两咪咪的,所以,有时候郑靖业没办法把皇帝的想法完全吃透。这不是郑靖业不够聪明,也不是皇帝过于高深,完全是因为两人的部分脑电波不在一个频段上所致。 被郑靖业念叨着的皇帝也没打喷嚏,他在流眼泪,一边看着苗妃一边流眼泪。 苗妃坐在他对面,她的双眼微红,脸上的妆已经洗掉了,素面朝天。她的脸上平静无波,看着流泪的皇帝,像看着个哭闹着要糖吃的小孩一样。 光看此情此景,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女尊国里苦逼男哀求花心女不要抛弃糟糠”。 事实上,被摆了一道的苦逼人正是苗妃本人。 苗妃的脸上时常带着娇憨,小女孩儿式的纯真不知愁,时常让皇帝担心:这样的性子委实可爱,这样的性子让人担心啊!如今倒好了,苗妃成熟起来了,皇帝哭了。 从少女变成御姐,苗妃只花了半个时辰。 凡拿出来集体讨论的事情,通常都没有办法保密,不论大事小事,只有“可能被忽略”而没有“不让别人知道”。更何况是追封皇后这样的大事?皇帝还没从前殿跑回来,苗妃就已经知道了。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宫里的人都在笑话她吧?自作多情惹笑话了,对吧?日夜相伴、爱她至深的男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说话不算数耍手段,苗妃傻了,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二十四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阿娘?” 一句话、一个口令,苗妃像接到了指示一样动了起来,先是一声凄厉的长啸,把亲生儿子吓得哇哇直哭,苗妃脸上挂着两道泪,呆呆地看着儿子,一点感觉也没有了。这里的动静把二十三郎也给引了来,他也吓了一大跳。倒是苗妃,缓缓地抬起手来擦了擦眼泪,又给二十四郎擦了把脸,对二十三郎解释道:“刚刚好像打了个盹儿,魇着了,吓了我一大跳。现在醒了,就没事儿了。” 二十四郎口中含糊地道:“阿娘好坏,吓到我了。” 苗妃摸摸儿子柔软的头发:“是啊,阿娘好坏,”让养子带着儿子出去玩,“我还有些没醒过来,你们去看书也好、习字也好、玩什么都好,我再静一静,凉秋,打水来,我要洗脸。” 萧令仪不放心地拉着弟弟到一边去了,再担心,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够过问的,更别提他现在还不知道朝上发生的事情呢。 孩子们走后,苗妃低低地笑了,吓得凉秋拼命劝她:“也许只是谣言呢?圣人再怎么样,也不会立个宫人做皇后啊!” 苗妃唇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他哪里是要立后了?分明是看中十七郎,想要他做太子了!我已结怨于后宫,也是结怨于诸王,哈,他真是,真是,对我很好、很好啊!”指甲掐进掌心,“堂堂君王,跟我一个小女子开这样的玩笑,很好玩么?很有趣么?”尼玛看着老娘跟个傻子似的你丫开心透了吧?!啊?! 凉秋用冷水打湿了条手巾,蹑手蹑脚地递了过来。苗妃没接,走到铜盆前,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凉秋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苗妃不等她来扶,自己挣扎着抬起头一,用袖子一抹脸:“这样就醒了啊!”眼睛被水一激,更红了。 再然后,皇帝就来了,一脸的羞愧。苗妃跟个没事儿人似的,顶着通红的双眼问皇帝:“圣人怎么过来了?” 皇帝真是愧疚啊,顾左右而言他:“二十四郎呢?” “我让二十三郎带他去玩了。” 两人谈话的内容好像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言语中的疏离感,让皇帝倍感难受。苗妃很善解人意,很温婉地对朝上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只问皇帝午饭想吃什么,要不要来碗冰粥。 皇帝鼻子一酸:“我对不起你啊。” 苗妃微笑着回答:“圣人这话从何说起呢?我本是一个无知的民女,蒙圣人青眼,恩宠多年,已享了别人几辈子都享不了的福,这算什么对不起呢?如果这也是对不起,圣人再多对不起我一点儿吧。” 皇帝泪流满面,拉着苗妃的手许诺:“便是我死,也不令你们母子无依。” 苗妃轻轻地笑了,无声地流泪:“那很好啊。” 皇帝落荒而逃,从没这么狼狈过。 跑了之后也不是不再管苗妃了,他把妹子给叫了来。庆林长公主已经知道了皇帝的打算,对于郑靖业提前暗示给她很满意。听到皇帝让她去翠微宫,也没有任何犹豫。看到她那个哭天抹泪的哥哥,她就后悔了。 庆林长公主正惊讶着呢,却见她哥哥几乎是扑上来抱大腿式的哀求:“丫头啊,这回全靠你了!” 你妹!庆林长公主心里爆了个粗口,有没有搞错啊?以往都是她挂两道泪让她哥整人好吧?现在整个儿反过来了,还是让她去安抚苗妃?有没有手足情同胞爱啊?有你这样当人哥哥的么? 腹诽归腹诽,皇帝把这任务派下来了,庆林长公主也只有接了:“我只去试试啊,成不成的,得看贵妃自己想不想得通。” “通通,我就是看她太通了!” “有你这么干的么?把人扶墙上,出这么大的丑。” 没出息!即使这臭男人是她哥,庆林长公主这会儿也不得不同情苗妃了,准是被她哥给忽悠了。她哥忽悠完了人,还要让人不记恨,要是记恨了,就让她这个妹子来化解仇恨,妹子是这样用的吗?你个混蛋!臭男人就是没有良心!很有良心地庆林长公主骂完她哥,还是收拾心情去化解仇恨了。 皇帝被妹妹骂了,也乖乖认了:“好妹子,全看你的了。” 庆林长公主道:“你也别这样啊,”还是心疼哥哥,“你允诺了么?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国家大事,哪里是随便什么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呢?她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恃宠而骄,你都急成什么样了?”摸摸老哥花白的头发,庆林长公主心里不太好受。 皇帝对妹妹的关怀很受用:“还是我不太厚道嘛。” 庆林长公主到了苗妃那里,敏锐地发现苗妃与以往不一样了。苗妃以往偶尔与皇帝闹个小别扭,庆林长公主一过来,苗妃都会上赶上抱怨。现在却很绷得住地招呼庆林长公主:“怎么有空过来坐啦?” 比起苗妃乍变成熟,庆林长公主可潇洒多了:“得啦,事已至此,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还是想想下边儿要怎么办才好。” “你这话说得,我倒是不明白了。” “那就接着糊涂吧,”庆林长公主才不是什么好脾气呢,“好生糊涂着,让二十四郎看着他的糊涂娘。啧。” 苗妃突然不说话了,庆林长公主道:“你再装一个贤惠样儿我看看。” 庆林长公主这气场,还真不是苗妃能扛得住的,心中已生怨恨,脱口而出道:“以前长公主有说有笑,现在可真威风。” 庆林长公主凑上前去,声音极冷:“知道你是爽直的脾气,我才不理会的――刚才这句话,已经算是得罪我了。我现在威风?你以前不威风么?心里有怨是吧?觉得我翻脸不认人是吧?我还过来了呢。你再这么下去,能在你面前抖威风的可大有人在!觉着旁人负了你是吧?谁答应过你什么了?” “原来一直都是哄着我!” “你没哄过别人?我说,咱俩就这样翻旧账啊?” “我不是已经认了么?” “实话跟你说了吧,二十四郎年纪也太小了,他那么多的哥哥,”庆林长公主冷笑,“你觉得给他个太子他能坐得稳么?” 苗妃气得有些结巴了:“他、他、他不是有父亲么?只要他愿意……”前一个他是儿子,后一个他是老公。 庆林长公主冷着脸:“我只是奇怪,二十四郎不占嫡不占长,你哪里来的自信?朝廷上的事情,要是你一哭就能办得下来,还要大臣做什么?便是圣人,也是不能羡意的。你还想过要做皇后吧?成了么?大臣是摆设么?话我就说这么多了,实话实说,现在这样跟你说话,痛快!不跟以前似的,都假笑着,你非要跟我笑着显得你贤惠,其实你喜欢我吗?”拿老娘当展现爱心的道具的事情你这死丫头办得还少么? 苗妃这才是真正冷静了下来:“你说该怎么办呢?” 庆林长公主的主意也简单:“圣人不会让你们吃亏的,不然也不会让我来了。他就是不给你一句解释,你能耐他何?你能不养儿子了么?” 儿子是苗妃的命根子,苗妃被拿住了死穴:“真能保我母子平安?” “应该吧,十七郎年纪也不大,不会这样手狠的,朝中还有大臣呢。几个相公哪有精神盯着你呢?” 说到宰相,苗妃又想起郑家来了:“你们瞒得我好苦!果然,郑家近来也不肯过来坐了,我还道他们是好人了。” 庆林长公主一推二五六,死活不肯让自己人吃亏:“他们对你也够意思了,你帮过人家什么呢?令尊令兄,要不是郑相公,早被充军流放了。” 苗妃咬牙,她付出的是感情,感情!可在利益面前,感情又值几个钱呢?“你们倒处得好。” “我们是好啊,我又不死逼着他们帮我当皇后、帮我儿子当太子,一不如意就要生怨。” 苗妃被挤兑得没话说,庆林长公主算是有句话说对了:她还有儿子要养,还有日子要过。真要惹火了这些人,且有她受的。以前她是觉得没人能把她怎么样,现在随着皇帝的翻脸不认账,她再不敢作此想了。 庆林长公主跟苗妃也没啥冤仇,不过是被这些事情弄得烦了而已。在她看来,苗妃是早就出局了的人,再这样纠缠下去,除了给大家添麻烦之外,还能有什么益处呢?庆林长公主最看不上苗妃的,乃是这人太小女人了!小家子气,就知道缠男人,烦! 就是她哥哥,拿个不懂事的丫头当宝了,瞧瞧现在多好,早该给她两巴掌认清形势了。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 被腹诽的皇帝在认真工作,他在约谈大臣,头一个就是郑靖业。本来应该把郑靖业留下来谈话的,但是他心中难安,必要看一眼苗妃,再来弄正事。他从苗妃那里出来的时候,郭靖都来报到了。 皇帝一面感叹:“郑靖业精明强干,”一面对郭靖道,“就这么办。”然后让池之去请他岳父过来有事相商。 池之骑马奔去请郑靖业,郑靖业已经换好衣服等着了:“岳父知道圣人有事相召?” 郑靖业心说,皇帝只要没有真的脑抽,他醒过味儿来就是找宰相。微笑不答,反而对池之道:“做奸贼的滋味如何?” 池之别扭地咧咧嘴,没说话。实话实说,不咋地。追封许氏,他也不是很乐意的,真的,这样的事情有违他的常识,还不知道要被先生怎么骂呢。然而剑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是觉得,皇帝的这些儿子里,也就十七郎能看一点:至少他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把柄被发掘出来。为了他,只好小捧他妈一下了。 郑靖业拍拍女婿的肩膀:“不要想太多,这朝上,”附到池之耳边,“就没有哪个不是奸贼的!袁曼道操行够好了吧?照样有人骂他!相骂无好话,听过就算了。” 池之含糊地应了,还是有点儿别扭。 郑靖业没再耽误,问明了郭靖已经带着郑文博与张亮去蜀王别业了,也很迅速地上马奔赴翠微宫。 见了皇帝,郑靖业揖一揖,在皇帝左手边的矮凳上坐下了,不等皇帝说话,就用一种班主任看犯错小学生的目光谴责着皇帝。皇帝承受不住压力,搓一搓手:“这事是我办得急了点儿。” 郑靖业叹气,声音很温和地道:“圣人为何不与我们商量一下就冒然宣布呢?臣禀公而论,是陛下鲁莽。” 皇帝道:“哎呀,我时日无多,不早日定下来,于心不安呐!” 郑靖业也面无表情了,这样的谎话用来骗宰相,你不觉得在侮辱人智商吗? 皇帝问策于郑靖业:“眼下怎么办?” 郑靖业道:“臣已经放出话去,是先帝托梦于陛下。” “嗯嗯。”这个理由不错。 “但是光凭这个,实在是不足为凭啊!大臣们是不会买账的。” “嗯嗯。” “如果陛下先与臣商量了,咱们可以先放出风声去,先帝托梦了,让您早立太子,先帝看好蜀王。只是风声,蜀王也可借此闪身上前。再让蜀王办几件有声望的事情,下面就会顺利得多。”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郑靖业忽然狡猾地看着皇帝:“圣人这样匆匆布置,想是下面已经有了对策了吧?”有时候,丞相也不能太聪明了。 皇帝咳嗽一声:“还有些犹豫呢。” “那――圣人不妨分别宣蒋进贤、韦知勉等问话,他们也是宰相,还有沈晋、袁曼道等人,都是朝廷重臣,都会是明事理的人。说不定,会有启发呢?” 皇帝抚掌笑道:“大善。”他也是这么想滴~各个击破。皇后可以不追封,但是,太子一定要立――只要皇帝走政客思维,郑靖业就没有猜错的时候。 郑靖业回去了,蒋进贤被宣了进来。蒋进贤奉诏的时候正在家里开会商议事儿呢,蒋卓也在侧,蒋进贤还夸夏晟哩:“亏得他机敏,据此正理。否则,一时之间还真没太好的理由回了圣人。” 蒋卓哭笑不得:“相公错了!这世上还有齐王在呢。”您老哭糊涂了吧? “齐王不恤民,又遭远谪,岂有正位中宫之理?”蒋进贤早就把齐王给排除出名单了。 蒋卓道:“毋以妾为妻,除非圣人另娉淑女,则后宫无人可册为后啊,就是说……圣人无嫡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子已废,齐王居长,夏晟的堂妹是齐王妃!” 你妹! 蒋进贤收回所有对夏晟的夸奖,他想挠死夏晟! 萧深亲自来把蒋进贤弄进宫,蒋进贤向萧深打听:“十一郎,圣人情形如何?” 萧深自是不肯轻易松口的:“蒋相去了便知。” 蒋进贤正一正衣冠,神情肃穆地入了翠微宫。一脸烈士样地对皇帝揖一揖礼,此时郑靖业已经回家了,蒋进贤坐了郑靖业刚才坐的位置,不等皇帝开口,就很严肃地对皇帝道:“圣人,朝廷大事,不可儿戏。皇后,一国之外,更不能轻易便追封啊!郑靖业四处说,是先帝托梦?这……这只有无知村妇才会相信的理由啊!”摆明了不信。 皇帝好脾气地摆摆手:“先帝是托梦给朕了。” “先帝深明大义,怎么会办出有违礼法的事情呢?以妾为妻……” 皇帝不得不打断了他:“先帝是说,十七郎有做天子的福份。然而他非嫡非长,朕要立他,必要给他个名份才行。” 蒋进贤正色道:“就因为一个梦么?臣不敢奉诏。圣人今日以先帝托梦而立太子,若明日先帝再托一梦,说是要废太子,陛下照做么?今日此例一开,后世之君只管说托梦,臣下反对不得,这是要败坏国家的!” 皇帝继续好脾气地道:“好,不说托梦,我也上了年纪了,至今东宫空虚,你倒说说,谁合适?” 蒋进贤毫不犹豫地道:“万事有礼法在!” “齐王?” 蒋进贤熄火,意识到不能这样,蒋进贤又鼓起了斗志:“圣人,飞书之事众说纷芸,然齐王种种不法,确有其事,不恤民,不可为君。” “赵王?” “赵王与秦王与飞书之事有涉,便是燕王亦有流言。” 皇帝笑了,完全不是在苗妃面前痛哭流涕、在妹子面前苦苦相托的衰样,一双眼睛里透着睿智。他说的话完全表明了跟庆林长公主真是亲兄妹:“咱们也别拐弯抹角了,明白说了吧,你觉得魏王合适?” 蒋进贤吸了口冷气:“是。” “朕不喜欢他,”皇帝很明白地道,“粘粘乎乎!齐王不恤民?别以为朕不知道魏王那些田园是哪里来的!你们上本参燕王,焉知没有人参魏王呢?晋王那个小畜牲,亲生骨肉都能弄错!接下来该是谁了?十郎?!十四郎?!你是想让朕继续亲口承认自己的儿子做过多少错事、有多么不堪么?!” 蒋进贤汗流浃背:“臣不敢。人无完人。”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蒋进贤额上也出汗了,扑倒在地:“圣人,臣固有私心,只是这……蜀王并不曾有过什么事迹,大家也不知道他的禀性。” 皇帝沉声道:“总不会手足相残就是了!立魏王,燕王肯服?立燕王,魏王肯服?!不立时闹起来不算完!换一个人,不忿是不忿,总不至于这样针锋相对!”就算造反了,蜀王也不会过于仇视哥哥。换了别人,燕王敢反,魏王就能杀,你信不信? 蒋进贤无语,仍是不太甘心。 皇帝道:“你们为相,总要为了国家!我比你们更希望这个国家好!” 蒋进贤很快衡量了局势,皇帝如果铁了心立蜀王,他只要说,前面几个王统统不好,鸡蛋里挑骨头,又或者扣上些乱七八糟的帽子,也不用是谋反,就像晋王这样亲闺女给换了都不知道的糊涂事儿找一找,也就够了。 见好就收好,作为一个政客,蒋进贤权衡完利弊之后,痛哭流涕地向皇帝表示:“臣万不能以一己之私利,而置国家于不顾的。陛下意属蜀王,臣无异议,”话锋一转,不涉及利益,他的坚持又来了,“只是……许氏追封为皇后,臣万不敢附议。这是开一代恶例!若因蜀王,追封为淑媛也可、昭仪也可,若为皇后,臣万死亦不敢从!” 皇帝痛快地道:“此事是朕有失考虑了,就依卿言。” 接下来是韦知勉,这一位其实与诸王的联系都不太深,比蒋进贤还好说服,只要皇帝说:“许氏之事,朕已知不妥。诸王这一、二十年相争,令朕心寒,彼此更为仇雠。为国家计,当立十七郎,使我死后,新君能容手足。” 韦知勉就同意立蜀王了。 沈晋等人,比照着蒋进贤来,也都被皇帝抚顺了毛。 袁曼道最反对的,不过是许多追封为皇后,皇帝只要保证了这一点,他就先松了五分口。比及皇帝说担心皇子手足相残一类,袁曼道比皇帝还上心:“陛下觉得蜀王宽宏大度?” “起码没仇没冤吧?” 袁曼道沉默了:“如此,臣请渐收诸王之职权,弱其甲士。” 皇帝叹道:“卿言甚善。” 皇帝挨个儿进行说服工作,同时也承认了,自己确实梦到了先帝了。这也是他有义气的地方了,不让郑靖业背太多的黑锅。可惜郑靖业的黑锅已经背得太多了,大家习惯性地要再骂上郑靖业那么两句。 郑靖业也不是没有收获,他老人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再上一个层次――处理问题及时稳妥,如果说托梦说是“急智”的话,派人保护蜀王就是“有大局观”。蜀王也因此觉得郑靖业是个好人,蜀王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做太子,虽然他是个比较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也只是想做个贤王而已。可见能当上太子,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这里面不止是有他爹的青睐,非有朝臣支持不可。郑靖业,理所当然是个可靠的人。 皇帝也是个公平买卖的人,对于帮他背黑锅的人,他也不会亏待。他早想好了,让郑靖业做太子太傅。 郑靖业竖辞不可:“蜀王已有师傅,立为太子,王傅当为太傅。陛下意属蜀王,可见王傅之教导不错,何必中途换人?”这种半道摘果实的事情,也要分情况。郑靖业当然喜欢截胡,却不想落这个埋怨。秦越跟蜀王多少年师生了,就是不做太傅,蜀王也念着他的好。自己本来是个见义勇为拯救柔弱少女的少侠,万不能变成个挟恩图报,希望发展超友谊关系的流氓。就算要发生关系,也得是少女无以回报以身相许才行。 皇帝语重心长地道:“我至今不能忘魏静渊,你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是做太子太傅,未来便是帝师。有这一重身份,也能保你满门平安呐!” 郑靖业动容道:“臣……臣……”哽咽了。 皇帝与郑靖业执手相看泪眼,都感动得不行。 最后还是池之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太子不但有太傅,还有太师、太保。” 两个老头子老脸通红,老羞成怒,郑靖业不好捶他,一抹眼泪:“要你小子多嘴!”皇帝接口道:“得罪岳父,你不想娶媳妇儿啦?!” 池之觉得只要碰与与娶媳妇儿有关的事情,他的下限就一直在刷新,很果断地请皇帝作主:“岳父已经答应了,明年过门儿,臣已经准备好新房了。” 郑靖业嘿嘿笑道:“明年吉日在六月,熙山,你要把我闺女抬庆林长公主别业么?” 皇帝痛快地道:“新房有,朕赐之熙山别业一所。” 上一回,郑靖业帮皇帝背黑锅、顶着压力没有废掉魏静渊的改革成果,奖励是首相之位、郑琰封县君等等。这一回的奖励,是郑靖业一个太子太傅(全家平安),唔,还有就是便宜了郑琰,皇帝还挺喜欢这小丫头,心里还打算,丫头结婚了,给她也升升级,做做郡夫人,嗯,就封琅e郡夫人吧!嗯,还有郑靖业的大女儿,也就给个郡君好了。 郑琰莫名其妙就又得了这样一堆的好处。池之,帮皇帝起草追封诏书,虽然最后诏书根本连宫门都没出,被拦住废止了,他本人也炮灰了一把,也不是没有好处。 最后,池之还是写了正式颁出去的,追封宫人许氏为昭仪的诏书,册封太子的诏书由皇帝点头郑靖业亲自执笔。 ―――――――――――――――――――――――――――――――――――――――― 大局已定,各家都在忙着调整策略,诸王心中固然不忿,奈何帮手们纷纷袖手旁观,他们这些个光杆儿司令也没什么作用,只好一面气鼓鼓,一面准备给新太子的贺礼。 郑靖业作为新出炉的太子太傅,与太子太师秦越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具体内容不为外人所知,大家只是知道,秦越同志是郑靖业安排给蜀王当老师的,这就够了。 东宫荒废数载,需要打扫,新任太子干脆搬到了庆林长公主送的别业里住下了。住在这园子里,不免就想起姑妈来了,还登门去道了一回道。庆林长公主并不居功:“不过是巧了。若是知道你有今日造化,也我就不多操这闲心了。怎么样?还惯么?” 萧令先略带拘谨地道:“尚可,就是……詹事府比王府用的人多,也缺些。问过太傅,太傅道是,还是跟阿爹说一声才好。侄儿想,姑父看人最准,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 庆林长公主道:“他你还不知道么?最是赖惰的!你们商议着来呗。” 萧令先但笑不语。最后的结果,他还是选了顾益纯的一个侄孙顾鼐入了他的詹事府,又,蒋进贤的族孙、沈晋的族子也有入选。郑文博与张亮这两个人护卫有功,也被他弄到了东宫的编制里面。郭靖是皇帝的人,他不要讨要,心里却是记住了,还跟这表哥好好地拉了一回关系。 皇帝看着这样一份名单,皱着了一下眉头:“就这样了?” 萧令先腼腆地道:“还差着些人,儿臣想……” “嗯?” “太傅为相,府内但有缺员,必要考验,择优而录,这个……我也想,不拘出身,不论相貌,但有才华,考试过了的,便可补这几个空缺。” 皇帝缓缓地笑了:“甚好!甚好!”这会儿也有心情取笑了,“郑靖业才说,他这个太傅名不符实,并不能给太子以劝导,你倒是学上了。” 萧令先也笑了,他对郑靖业的感观实在不错,即使是没有立太子这档子事儿,郑靖业作为一个一直跟着皇帝走的人,都能让萧令先喜欢。郑靖业那种选拔人才的方式,更是让萧令先眼前一亮,就是这样啊!他本能地觉得,这样对他有利。郑靖业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而且郑靖业卖相好,谈吐风雅,态度和蔼,用顾益纯的话说就是:想哄谁就没有谁不成的。萧令先到死都以为郑靖业是个好人,是他对郑靖业不够好。唉!萧令先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就这样办吧,”皇帝合上了手中的方案,“政事上面,多问问太傅,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不但有本事,而且有学问。” 萧令先痛快地点头:“儿臣明白。” “既要考较,出的题目就要仔细斟酌。” “是。那,缺员就先缺着?明春再考。不过差上四、五个人,并不碍事的。” 皇帝笑道:“可。” 接下来就是忙着新太子这一档子事儿,忙得沸反盈天。匠作那里汇报,由于郑相公很有前瞻的眼光,已经下令暗中准备了,所以一切都很顺利,一应材料俱全,都不用现去置办。九月里皇帝又迁回了大正宫,十月一到,一切齐备,册封太子,新太子拖家带口地住进了东宫。 皇帝父子不免又赞叹一回宰相全能。可了劲儿地数落过许氏各种缺点,不足以母仪天下的一帮子政客们,又纷纷向新太子道贺来了,萧令先也只能虚与委蛇,心里可不是不恨。亲妈都被人骂了,谁能不生气呢?只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账了。 男人们忙,女人也忙。杜氏、庆林长公主这样的,真是让人羡慕,以前跟苗妃关系不错,尼玛现在又跟太子妃关系不错,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她们占了呢?庆林长公主是新太子的好姑妈,也是太子妃的好姨妈,自然从中为郑家周旋。杜氏也不含糊地提醒太子妃:你现在定位不一样了,对后宫的妃子们要尊敬又大度,帮你老公挣分数。 太子不喜苗妃,面上是不显的,奈何瞒不过郑靖业这老奸贼的一双贼眼。郑靖业眼睛多毒啊?萧令先还是嫩了点儿,他根本不提他兄弟二十四郎,对越过哥哥们当了太子倒是有些愧疚。郑靖业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这种情绪,他老婆女儿跟苗妃以前经常接触。 郑靖业不得不大力洗白:“圣人选中殿下,是看中殿下的仁爱啊!殿下怎么能对二十四郎不闻不问呢?便是贵妃,也要让太子妃对她尊敬些才好。只当是为了圣人吧。圣人春秋日高,贵妃能令圣人开怀,殿下也该对贵妃另眼相看才是。便是臣等,难道我保下苗氏父子是为了讨好一个妃子吗?那是为了不让圣人为难啊!臣之妻女,常入昭仁殿,难道是因为贵妃对我们有什么助益吗?不过是看在圣人的面子上啊!圣人对我一家有恩,我们就要让圣人过得舒心啊!为臣尚且如此,何况殿下为人子呢?为了圣人,为了圣人~” 苗妃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皇帝最后都不临幸什么妃子了,估计是年纪大了,对于心理上的需求比生理上要多。皇帝还要进行工作交接、培养新太子,后宫都少去了。就这样,太子还能对苗妃 保持礼仪上的尊敬,对幼弟表示出关怀,实在是让皇帝感慨良多。 “你是个心存仁厚的孩子啊!贵妃性子娇贵,二十四郎尚幼,我很不放心他们,你能这样待他们,我就放心了。还有你的哥哥们……” 萧令先一抹汗,有个靠谱的师傅的感觉,真tm好! 徐莹的感觉就不太好,她家里实没认为她能做太子妃的,能做王妃就很不错了。接手个王府适应适应才勉强能运行得下去,一下子接手了东宫,又是新册立,还快要过新年了,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做起。手忙脚乱地向人请教,母亲、庆林长公主都是她请教的对象,渐渐地才把庶务导向正轨。 在这一派忙碌之中,新年,到了。 130、婚礼进行曲 郑靖业一张仍旧称得上清俊的面孔挂上猥琐的讨好的笑容,看得郑琰的脸皮一抽一抽的,尼玛这要说出去谁信啊?!亲爹哎,你是奸贼,奸贼你知道不?在前不久的追封太子生母与册立太子的事件中 ,你的被唾弃指数达到新高,你的奸诈形象得到了最新诠释,你的形象现在应该是一身黑漆漆、只有眼睛是红的、用来吓唬小朋友的好吗?挂上这样一副谄媚相到底是要闹哪样啊?那是佞臣的工作好吗?呜呜,现在池之是佞臣t t 一想到爹是奸贼,老公是佞臣,郑琰心里奔过一万头神兽,还要挂上跟她爹一模一样的假笑:“阿爹~”甜度五颗星! 郑靖业非常不含糊地摸着女儿的头发,郑琰这娃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太喜欢往脑袋上堆太多的首饰,这样也好,摸起来顺手。郑靖业在女儿软软的头发上又摸了两把:“今天怎么不去你先生那里了啊?” “……不是说先生病了吗?” “哎呀呀,先生病了,应该去探病嘛!” 郑琰头疼了:“先生怄着气呢。”还不是你惹的祸! 顾益纯真的是个善良的人,一个有良心的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洒脱,某些时候表现得像个纨绔流氓,本质上还是一个好人,比他师弟、老婆、学生都好的好人。说来废太子的时候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的,甚至还开心的来着,现在想来真是惭愧――顾益纯被自己的良心折磨着。他明白由来立太子都要磨一回牙,尤其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的,更是难上加难,所以郑靖业这些人搞操作的时候他没有闹意见去添乱。 但是他还是接受无能,尤其是对皇帝这种“以妾为妻”的行为非常地不齿!这是错误的,生下的儿子再怎么样好,也不能以妾为妻!顾益纯可以接受太子登基后尊奉生母为太后,却不能赞同皇帝扶正小老婆。心中有坚持,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不肯出仕的原因吧。 郑靖业和池之这两个货,居然敢办出这样的事情来!尤其是池之,居然一点坚持也没有,还代皇帝拟了诏书!没节操没下限到一定程度了,顾益纯真不敢相信这是池家的孩子、这是他教过的学生! 顾益纯很伤感,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他明白世上有许多黑暗的事情,却不想亲眼看见这样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破坏规则的行为!尤其办这事儿的还有他印象中十分可爱的师弟,以及眼前非常乖巧的徒弟。真是太伤感了。 等太子册立之事定了下来,他病了,咳,就是心里堵,心情不好,身体依旧很硬朗――谁都不见! 顾益纯是个很和蔼的长辈,就是亲生儿子,他也不曾打骂,顾宁顾宽的小屁股,也只是玩笑式拍两下。所以他既没骂师弟、也没打徒弟,他老人家非暴力不合作――不肯见人! 自认是有人情味儿的好人的郑靖业与池之翁婿两个急得团团转,顾益纯把书斋门一关,他俩都不敢去敲门!隔门道歉吧,顾益纯也隔门回答:“身上不□□宁,你们回去吧。”学生们自然也都停课了。 好人郑靖业就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不为别的,就因为身边全是一群臭小子,就这一个闺女,连顾益纯也是把郑琰当闺女看的。想想他自己总是被女儿弄得上不去下不来,想来顾益纯也是一样的吧? 郑琰应该是最理解顾益纯感受的一个人了,所以听说老师“病”了,她的第一反应是:让人家好好静一静吧。说真的,她自己都非常想静一静了,好好地反省一下,然后……再继续做坏事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还没有高尚到要牺牲自己的地步,就只好一面流着鳄鱼眼泪,一面吃肉。唉。 郑靖业很担心顾益纯的心理状态,他对顾益纯这个人还是很了解的,知道这次的事情已经超出顾益纯能够容忍的范围了,非要逼着闺女去卖萌哄顾益纯不可!见郑琰没有痛快答应,胳膊一拐,勾着郑琰的脖子:“去不去?去不去?” 快要被勒死了!郑琰吐着舌头答应了:“松开松开,去!去!” 然后被拎去了顾益纯书房外。庆林长公主、池之等等都在了,顾益纯还是窝在书斋里面不出来,顾老头脾气一上来,还真是谁都不敢惹。 郑琰舔舔手指,在一干人等惊诧的目光下,对着厚窗纸一戳,然后就趴了上去偷看屋里。哦,顾老师正盘腿坐在榻上赌气呢。那就好办了,郑琰后退一步,站起身来,抬腿就踹! 砰! 郑靖业差点没跳了起来,顾益纯是真的跳了起来,你妹!太嚣张了!睁眼一看,居然是郑琰。 顾益纯这两天下巴碎在地上都要拣不起来了,先是他以为只是“不得已”而使用手段的郑靖业居然是个真腹黑,然后是他以为“识礼明法”的池之是个顺着皇帝走的混球,最后“乖巧懂事”的郑琰居然是个暴力女!这丫头脚还没收回来呢,大概是踹得太用力了,脚麻,还转了转脚腕。 郑琰没事儿人似的往顾益纯对面一坐:“咦?气色不坏呀~” 顾益纯:“……”作为一个有下限的好人,谁来告诉他要怎么应付这个无耻到一定程度的丫头?分明已经表示不想见人了好吗?居然踹门!这货绝对不是他教出来的!顾益纯瞪了郑靖业一眼。 郑靖业一扫这几日的黑暗气场,笑得舒心极了,挺和气地问:“听说你身体不适,现在怎么样了?” 顾益纯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很有骨气地别过了脸。庆林长公主好歹跟他过了好几年儿子都生了俩,又有郑琰等人在,脾气好了好几个百分点。咬牙又温柔地问:“郎君,您这又是要做什么呀?!嗯?!!!” 你傲娇个毛线啊? 所以说,你们这群猥琐的政客统统不懂顾名士那颗纯洁的老心脏!你们都是魂淡! 郑琰破门的任务已经完成,乖乖地溜了。池之顶上,一撩下摆,噗通一跪,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跪着。顾益纯心道,这是在挟势逼近么?也由着他跪,郑琰不干了:“这又是要做什么呀?还是不是一家人啊?打什么哑谜?累不累呀?这般不痛快,嗷~”被郑靖业给敲了,嘟囔着摸着后脑勺儿,老实了。 池之声情并茂:“学生知道先生为何而怒,学生不奉诏,难道要让圣人亲自动手吗?界时要如何收场呢?那毕竟是圣人,且……” 到底是他学生,顾益纯哼哼两声:“那就让他自己写!” 庆林长公主冷哼一声,顾益纯收声,意识到当着人家妹妹的面骂哥哥了,改口道:“你就顺顺溜溜的奉诏了?蠢物!好歹谏一谏啊!你怎么就能这样痛快地似诏了呢?你是什么人?你现在是当朝大臣,你要对得起礼法良心,对得起朝廷俸禄啊!” 郑靖业满意于女婿的识相打前锋,帮腔道:“最后不是也没成么?打一开头儿,我就没觉得这事儿会成。不过是以进为退罢了,圣人提一议,众臣不从,则各让一步。十七郎算是圣人儿子里还算厚道的人啦,如齐王等只盯着太子位不恤手足情的,可为人君乎?再如十四郎,无义弃妻,可以么?可十七郎非嫡非长的毕竟是难事。到最后,许氏不也没追封成么?不过是权宜之计!” “可也开了恶例!后世有私心者会拿这件事情作先例的,终有一天,礼法就是要被你们这样败坏的!”顾益纯捶桌。 郑靖业马上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必然从礼从法!” 顾益纯继续哼哼,他也不是不理解现在的情势,不过是心中有气,骂人一顿就好了。庆林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一手拉着郑琰一手拉着池之,理都没理那个年纪一大把还在傲娇的老头子,三个人出去了,留下郑靖业继续解释。郑靖业见人都走了,往顾益纯身边一坐,口气里带着疲惫地道:“你尚且如此,可知君臣之心了。” “哼!” “你没想过圣人春秋几何了么?慢慢来,怕来不及了呀!到时候储位不定,又或者太子新立威势不足。本朝有争心的藩王还少么?手足相残的事情代代有,圣人怎么不心焦?就算是我等,难道愿意在乱局里混?” 顾益纯脸色稍缓:“你也……先打声招呼嘛!” 郑靖业摇头道:“这样的大事,怎么可以随便泄漏呢?看朝上的情形也看出来了,蒋进贤力挺魏王,沈晋呢看中燕王,齐王也不消停,你说,能不机密着来么?” 三忽悠两忽悠,顾益纯被他忽悠得心软了:“这些日子,累坏了吧?如今太子已立,大家都该消停一会儿了。”顾益纯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历来藩王造反,成功得少,失败得多,大臣们精明得很,尤其是世家,这会儿该想着怎么样跟新太子打好关系了。 郑靖业道:“只盼着圣人能多撑两年。他还觉得这事儿对贵妃不起,心有愧疚,又常梦到魏静渊,说对不起魏静渊,身体也大不如前啦。” 顾益纯道:“这个时候,你更该保重你自己才是,圣人有变,首相就要挺住!” 郑靖业感动地道:“思玄,你不恼我了。” 顾益纯哼唧一声,郑靖业大乐:“这便好啦,世人不解我便罢,你若恼我,我可受不了啊!”顾益纯扭头:“有些肚饿了。” ―――――――――――――――――――――――――――――――――――――――― 身为一个奸贼,在目标人物面前洗白自己是一项基本技能,郑靖业这项技能基本上是个满级。有他在,不但自己洗白了,连女婿、闺女、基友他老婆统统一起洗白了,又是吉祥的一家了。 一切安定,郑琰被顾益纯好一通批评:“你怎么这么粗野啊?你是个小娘子,人家男孩子都不像你这样的。” “阿爹掐着我脖子逼我叫门儿,我有什么办法啊?”郑琰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郑靖业,“您不知道,他可凶了。成天念叨着,你师傅没吃饭啊,你不去劝着,你也别吃饭了……您说,我有什么办法?” 顾益纯笑笑:“只怕礼法从此多难!” 郑琰不语,心中还是很难过,居然头脑发热地应了一声道:“您放心,咱们不会容法度败坏的。” 顾益纯摸着学生的脑袋,不再说话了,难呐!池之柔声道:“此事无成,足证以妾为妻这事不可行。”这是个反例。顾益纯只好叹气:“但愿吧。”精神还是不太好,池之打起精神来忽悠他老师,从某些方面来看,池之更像是郑靖业的学生,比如忽悠人。 郑琰见池之这个腹黑在忽悠自家纯洁的老师,非常之不忍心,于是她走掉了。却不知池之也在懊悔,确实应该“不奉诏”来的,至少要拒绝一次,然后再“勉为其难”,嗯,以后要注意了。 郑琰去寻了庆林长公主。庆林长公主正在闲着没事儿拨着手炉里的炭块儿:“他们还在说着呢?” “嗯。” “你先生就是心太重,这事儿,有什么呢?” “师母,帮我个忙呗。” “嗯?” “贵妃那里,好久不见了,大概不想见我们了吧?我还是有些不忍心呐,想见一见她。” “理她做什么?”庆林长公主冷笑道,“我原以为她是个聪明人,不料这十多年了还是没个长进。一个女人,要是以为哄住了男人就能拿住了江山,她就没药治了!一个皇帝,要是为着个宠妾胡乱定了太子,那这江山也就完了。” “这么些年,贵妃对我确是不坏的。” “你要不是首相的闺女,看她对你还好不好。” “这缘份呐,怎么开头的也不是那么重要,还是看相处呢。就让我见一面吧。” 苗妃到底不是皇后,如果是皇后郑琰这样身上有封号的,可以打申请。苗妃只是贵妃,原则上说,是没资格收受申请的。就算皇帝给了她代理权,现在郑琰打申请,估计也会被驳回来。庆林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能直接见她皇帝哥,也能把郑琰给夹带进宫。 庆林长公主最终还是答应了郑琰,而且还陪着郑琰进宫了,当然,还是要先见一见皇帝的。 皇帝周身的气场都变了,以前虽然须发皆白,到底带着一股活力,现在神态平和得不得了,却让郑琰周身不自在。这老头儿,活力不见了啊!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双眉之间的川字纹透着惆怅。忧郁范儿的皇帝,让人很hold不住。 “圣人,您――” 皇帝淡笑:“阿琰来了啊。” 庆林长公主快人快语:“她说想贵妃了,非要来看一看。” 皇帝很慈祥地看着郑琰:“你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 说得郑琰心虚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使劲低头看自己的裙角。直到皇帝发话:“去看看她吧,她近来也不好过。” 郑琰答应一声,庆林长公主道:“我也跟着去看看。” 郑琰道:“且不用了,师母还是跟圣人说说话吧。”老头儿看起来怪寂寞的。 庆林长公主想了想,反正郑琰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人:“倚栏,你陪阿琰去吧。唔,到底是宫里,跟大哥借个人吧。” 皇帝点头,庆林长公主直接借了怀恩,郑琰黑线。 怀恩倒是挺欢喜地应了,亲自给郑琰引路。一路上,郑琰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怀恩说话:“您这一向还好吗?”怀恩笑道:“劳郡君惦记,老奴还算硬朗。”又介绍了一下宫中的形势:“也就您还记着昭仁殿了,如今昭仁殿实是清冷。”郑琰道:“那里的热闹,本来就是贵妃的笑声居多的。” 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昭仁殿,皇帝没有苛待苗妃,昭仁殿还是让她住着,打扫得也很干净,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子的萧条。郑琰吐了口气,举步迈上了台阶。昭仁殿里,早有人看到了郑琰一行,郑琰原是这是这里常客,怀恩更是熟面孔,凉秋飞奔进去报告苗妃。 苗妃冷笑道:“终于来了么?”别人说郑琰有良心,从苗妃这个角度来看,郑琰已经几个月没有踏足昭仁殿了。 郑琰进来见礼,苗妃也是不冷不热的,再认得清形势,苗妃的性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得过来的:“郡君现在不忙了?有空过来看了?”自觉感情受到了伤害的苗妃没有口出恶言已是好修养了。 郑琰道:“忙自是忙的,再没空,也要来看看贵妃的。” 怀恩眼观鼻、鼻观心,抄手立在郑琰身后,不言不语,只管听。 一问一答,苗妃以前见了郑琰总有话说,现在却觉得与这些人已是无话可说。她不说话,郑琰却是打好腹稿来的,总还算有些交情,也不太忍心苗妃这样沉沦下去。 郑琰本来想了一堆的话,看苗妃这样,也就静静地陪她坐着。苗妃沉不住,嘴巴张了几次,是真的没话能说,呼吸倒是急促了进来。抱怨?抱怨什么呢?人家没帮她?可人家谁说过要帮她啊?苗妃是看清了现实,却没有办法调整出一套应对的策略来。 郑琰还是坐着,苗妃这个样子,很悲哀啊!身上带着冷硬的气息,再不是那个鲜艳明媚的妃子了。郑琰忽然觉得自己很虚伪,因为她觉得,此时就走,也许是最好的。话说得太多,反而不利于情绪。就这么走了吧,苗妃的怨恨就会少很多。大不了,以后苗妃有困难的时候,伸手帮一把吧。 否则还能如何呢?帮她造反?帮她儿子当太子当皇帝?自家在苗妃这里的评价已经很低了吧?不过自己这一趟,究竟是给自己家拉形象分,还是要来帮苗妃的呢?郑琰自己都迷惑了。 郑琰复回去见皇帝,皇帝还挺关心苗妃,问:“如何?” “贵妃气色还好。” “可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贵妃没说,我也没说,就坐了一会儿。现在说什么,也没什么用了吧?如果就这样平静的生活,还是挺不错的,对吧?” “是啊!”皇帝感叹,“早就该让她平和一些的。” 郑琰主动去看苗妃,倒是没引起过多的猜测,也确如她所想,在苗妃事件上,关于郑氏的非议小了许多。此后郑琰隔一两个月就往昭仁殿去一回,一般是静坐,有时候也带一些消息,比如郑靖业提醒皇帝,二十三郎差不多该娶媳妇儿了,二十四郎的府邸也要提前建造了。 前者犹可,后者苗妃就要炸毛:“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要赶我们走么?” “有圣人在,周王府邸必然舒服,太子是周王兄长,虽说长兄如父,到底差了一层。” 苗妃平静了下来,咧了咧嘴:“倒是有劳你们了。”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 “我自幼与贵妃相熟,如今已有十余年了,贵妃与圣人相处的时日比这个还要长。可是贵妃知道么?便是圣人,曾经想谥李太后为先帝皇后而不可得。” 苗妃一愣,郑琰已经走了。 郑琰完全看明白了,苗妃就不适合搞政治,换一个主儿,你把儿子教好不就结了?皇帝要的是继承人啊!就算是现在,虽然认清形势了,还是沉浸在受害者的身份里拔不出来。本质上来说,苗妃是个自我中心的人,不管你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就死掐着这一点不肯转弯。人都会遇到委屈的事情,但是,即使是心存愧疚,被一张□□脸照得多了,也会不想再见这个人吧。 她要结婚了,以后看苗妃的次数也会少很多吧!摇摇头,郑琰步下昭仁殿的台阶,初春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圆圆短短的。 ―――――――――――――――――――――――――――――――――――――――― 除了苗妃,最让郑琰闹心的就是池之了。去看苗妃,只是对郑琰、对郑家的声望有点好处,至于池之,他很不幸,自从拟了那道诏书,他就被攻击得很厉害。严重到池外婆都听到了风声,她的消息不灵通,晚了好几个月,才于池之去看她的时候泣不成声:“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该是读书识礼的大家公子啊!” 池之默,他已经很后悔了好吗?他无时无刻不在深刻反省着,不能因为猜出来皇帝的想法就得意忘形啊!怎么能因为觉得自己看透了,就很哈皮地奉诏了呢?好歹也要装模作样一下嘛! 这样,即使新任太子对他表达了足够的善意,也不能温暖池之那颗后悔的心。他觉得在奉诏的那一刻,他的智商被蒙蔽了。 池之的不乖,让来看池外婆的郑琰都成了好人,拉着郑琰的手,池外婆痛哭流涕:“他父母去得早,他还早,不懂事儿。我只恨自己没用,教不好他!听说,顾先生也恼了他,把他关到书斋门外了?好孩子,以后他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劝劝他。如果他做了糊涂事儿,你一定要拦着啊!”呜呜地哭,“我就只有这一个命根子了,万不能让他走上邪道啊,不然我对不起他爹娘啊!七百年池氏,从来都是受人称赞的,这样好的声名不能毁于一旦啊!” 郑琰好声好气地应道:“您放心。他都明白的,不过是年轻,圣人有命,他不敢不从,并不是他的本心如此。谁少年的时候不犯一点儿错呢?犯过一次,以后就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池外婆只是呜咽,最后哭得打嗝,然后累得睡了。 池之百感交集,奉诏之事,对他内心的冲击远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轻。他可以在顾益纯面前砌词狡辩,可以在外婆面前卖萌认错,然而随着时间的了推移,他心中的负罪感就越浓重。池之削瘦了,连在此事上对他不满的顾益纯看着都不忍心了,想办法劝他:“你这样也是于事无补的,时光难倒流,为什么不把眼睛往前看?真要忏悔,以后就不要犯错!你要真愧疚死了,你就永远是个阿承上意的中书舍人了!” 顾益纯只要不对上郑靖业这个大忽悠,脑筋还是很清楚的,劝人还是很有一套的,池之又活了过来。 唉唉,苗妃不算,从顾益纯、池外婆这两个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追封的事情上,不管是池之还是郑靖业的表现,都是很不得人心的。对此,郑琰十分地不安。 郑靖业完全不能理解女儿的心情:“你这都要嫁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不想嫁?”最后三个字郑靖业问得极是小心。 “不是~”郑琰跺跺脚,“外面说得很难听啊,什么阿承上意的,还有贵妃……” “她又怎么了?”郑靖业怒了。 “她现在不得意了,我们就立时疏远了她,总不太好。虽然她现在阴沉沉的,我不大乐意见她,可是吧……” “没什么可是,”郑靖业斩钉截铁地道,“本就是世态炎凉。再说了,这一年,趋炎赴势的可不是我们!自从你先生娶妻,你没觉出来,你们母女往昭仁殿就去得少了么?” “嘎?”好像是这样耶。 “贵妃以为周王稳做太子了,可没少四处联络人,各家夫人也没少进宫里呢。都道是能趁个热灶,想抢在咱们前头表忠心,否则苗氏那个傻女人也不至于这般热心肠,最后丢了个大丑。” “哈?”郑琰呆了,“我……我怎么不知道?” “哦,你快要嫁了,有事要忙,我们没太让你知道。”郑靖业这个老鬼早看出来女儿还是心软, “万事都要多想两三步才行,早一步都有可能让别人抢了先机。下手作准备也要尽早,事到临头才想起来,手忙脚乱的能成什么事?你就要成亲了,池家无长辈,你要自己当家作主的,必须沉稳,毛毛躁躁的怎么能让我与你娘放得下心?” 郑琰呆呆地点头,学到了!郑琰突然觉得,自己比顾益纯还要单纯,委屈死了,被瞒了这么久,她比她家老师还纯洁了!有冤没处诉,郑琰苦逼着一张脸,被杜氏叫去点嫁妆。 别看杜氏近来时常不给郑琰好脸色,心里是真的疼爱幼女,嫁妆给得比郑瑜足得多。为了防止大女儿还有成国公府有意见,她还专门叫郑瑜回来谈心:“阿琰太小,我与你阿爹不放心啊!” 单从条件来看,郑琰比郑瑜嫁得差得多了,以至于郑瑜跟她老公吴熙私下里不得不怀疑,郑靖业这样嫁女儿完全是不得已的举动,虽不知内情如何,但也脑补出了各种“杨白劳与黄世仁”的段子出来,郑琰就是可怜的喜儿!可不是么,京兆池氏都已经完蛋了,池之现在除了张漂亮的脸,再也没有更多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来了。 郑瑜表示万分理解:“我明白、我明白,我们也琢磨着给她添妆呢。”池之这货好像还有克父克母的嫌疑啊!郑瑜一个哆嗦:“新女婿合过八字了么?”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此外还有郑l、郑琦、郑琛等等兄长,也都万分愧疚,大家抱着悲凉的心情嫁掉妹妹。虽然池之原本看着不错的,但是最近犯了大错。本来配自家妹子都觉得略有不足,现在更是替妹子委屈。郑瑞原是有些怕池之的,现在私下也在嘀咕,要不要撺掇他爹反悔呢? 被萧氏一巴掌拍飞了去:“胡说什么呢?池之是顾先生的高徒啊!你们还要在顾先生那里读书呢。” 也许这就是真相?押个妹子给顾益纯的学生当老婆,然后顾益纯才答应教他们家孩子的。否则顾益纯这样一直不肯收学生的名士,何至于入京之后就收了他们呢?他们的资质也算不得很好。呜呜,妹子,我们对不起你。 郑琰就是在大家的同情与补偿的心态里,被塞了各种嫁妆,直到出嫁的。大家完全忘了,是他们入顾益纯的门墙比池之还早。 杜氏不知道这些儿女的心思,取得谅解之后继续收拾嫁妆,其内容之丰富,把郑琰吓得不轻。她知道嫁女有“十里红妆”,郭氏、萧氏的嫁妆都非常多,但是,杜氏给了她多少东西啊? 京中大宅、熙山别业、京郊良田、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奴婢仆役、香车宝马……郑琰曾经打过主意在京中弄铺子的,但是根本没办法下手,杜氏也大手笔地给了好几座铺子。 郑琰乍舌:“这也太多了……” 杜氏直抹泪:“你小小的一个人,不多些东西傍身怎么行?契纸都收好了,谁都不许给!以后传给儿孙,或给我外孙女儿当嫁妆……”她也后悔了,怎么办?她不想把女儿嫁出去了! 擦擦眼泪:“对了,阿宣她们两个留下来,你身边还缺两个听用的小丫头,我已经给你选好了,身契在我这里,她们家里人也打听清楚了……” 郑琰道:“真不用,池家人少事少,我也不用这么多人侍候。” 杜氏瞪起眼睛:“胡说八道!要是嫁人是吃苦,谁肯嫁女儿?!你……要是出嫁了没有以前过得顺畅,就干脆不要嫁了。” 郑琰忍气吞声:“我收下了,先让阿肖她们带一带吧。” “这才像话!”杜氏满意了,“来看看这个。” 郑琰看着杜氏打开一只扁平的大匣子,里面居然是件珍珠衫,而且是与郑琰送杜氏那件不相上下的,珠粒饱满圆润、大小均一。 “这……” “我让他们照着你的身量略做大了一点儿,你还会再长两年个头儿,穿着正好。” 郑琰:“……” “还有,池之虽看着是个好脾气的人,婚前婚后,男人还是会有点儿不一样的,你可不能再跟在娘家似的憨吃憨玩。他们家的仆役,你虽管过,过没过门,还是不一样的。”杜氏一直在念叨着这些,最后连着赵氏也跟着一起念叨了起来。 赵氏说的很是靠谱:“到了池家,先问他家祖上的家规。那样的家族,应该有规矩传下来的,你照着做,会省很多力气。也不要因为新婚,就由着他胡来。你的嫁妆与池家的祖业,你要分得清楚,他们那里,是积世的老仆,可与你身边的这些人不大一样的。打个比方,原本再如何,你帮他照看家里,那是客,帮他照看外祖母,是情意是帮忙,他们都感念。现在再去外祖母处问安,那就是为人媳的规矩。”她对池之的奉诏也不太满意。 她如果不提醒,郑琰可能真会不太注意这些:“嗯,我记下了。” 郭氏一卷袖子:“新女婿是个精细人儿,你可要小心看好了他,他敢胡来,只管回家招呼一声,自己不方便,派个人来,咱们可为你撑着腰。” 唉唉,这就是婚前的新娘课程,驯夫。 萧氏也是一脸的狰狞:“该硬气的时候就硬气,他要是花天酒地了,你就不要再念着他甜言蜜语时的好,打,打到他不敢鬼混为止!”杀气十足啊! 郭氏道:“就是就是,人手不够了,我们家阿靖那里尽有人的。”萧氏也说:“十一郎也能帮忙!” 你们这是要拉着御林军帮我干架吗? 郑琰还是要很感激地道:“那我就先谢谢啦~” 赵氏对两个弟妹略感无语,还是很尽心地对郑琰道:“就是成了亲,也要多出来走动出去,这里是你娘家啊!对了,还有长公主处,她是新女婿的师母,可也不会不管你的。” “嗳。” 到了庆林长公主那里,庆林长公主非常给力地道:“你也要多看着他一点儿,不要让他有机会鬼混,谁敢勾着他胡闹,你先把这作死的货拉来打死,再问之。平日警醒一点儿,夫妻相处,还要贴心啊。” 郑琰配合地表示受教了。 此外还有于元济的妻子姜氏,又有李莞娘等一干闺蜜小妹,个个给出主意,中心思想:如何降伏池之。 池之完全不用降伏好吗?人家已经自甘堕落了好吗?他还怕老婆不要他好吗?郑琰生日还没到,他就又四处寻找着生日礼物了,漂亮别致的簪子啊、亲手调的香啊,就差把自己打上个蝴蝶结给送到郑琰跟前了。 ―――――――――――――――――――――――――――――――――――――――― 新太子对池之印象非常之不错,最近池之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萧令先是很承他的情的。得知他要娶郑琰,非常地不放心,特意找了个机会跟池之谈话:“郑氏虽是宰相女,你亦是天子臣,千万千万,为夫之道,不能惧内啊!” 池之憔悴不少,微微一笑,看得萧令先心头一颤,哎呀,真是好看啊!萧令先的语气轻柔了八百度不止:“本朝女子多好妒,你不能由着她们来。若是她敢闹,你……来告诉我!我替你作主。”萧令先突然之间来了勇气。 “殿下。” “嗯?” “臣妻温柔可爱。” “……”你没救了!你那个表情,不会是受协迫才这么说的吧? 除了太子,再没别的人会鼓励池之大振夫纲了。就是皇帝,也是说:“珠连璧合,好生过日子,莫要辜负好时光。” 与池之关系不错的人,多半是用羡慕的口吻说起能娶宰相女真tm是好运气,因为据说这位郡君秀外慧中,于饮食上也颇有造诣。她还是个风雅的人,一笔书法深得三大家真传,比池之写得好得多了,还会品评人物,还……反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郑琰的名声,比她爹、她老公,好得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很多男性在说起这场婚事的时候无不惋叹:“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唉呀呀,好可怜!像池之那样人品猥琐的男人,怎么能配得上那样一个好女子呢?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听了,都要认为郑琰成了个苦情媳妇。 其实人家过得很好!相反,感叹郑琰“巧妇伴拙夫”的人,自己却很不好。 比如周原,周原的老婆是安仪公主萧令媛,这女人本来就瞧郑琰不顺眼。周原呢,又有一个不良前科:意图勾引郑琰未遂。萧令媛一听这个就火了,怎么我不顺心的事儿,样样都跟她有关联?说起来周原与萧令媛的新婚生活还算不错,周原人是花心,好歹是新婚,对老婆也算客气。萧令媛这里呢,见周原长得也不坏,到底是小女儿心态,虽然周原以前花名在外,但是在结婚之前经家中长辈“谈心”,也收敛了许多,还遣散了不少美婢,她也觉得这样还行。夫妻俩也是相敬如宾,还偶尔搞个小情调。 可是周原这一句感叹,打破了这样的平静生活。 萧令媛袖子都不卷地追打周原:“你这贱人,是不是还念着郑七的好呢?人家都要嫁了,没你的份儿了!除非她水性杨花,那也看不上你!你这个贱人!” 唉!驸马成贱人,周原这日子,以后也甭想好过啦。最可怜的是周原的娘,周原的母亲本来就因为性格的关系为周氏所不喜,现在见 儿子可怜,她还发怒来着。被周原的父亲一句:“你们婆媳倒是相像,你骂公主做什么?”气得她也要追打丈夫,又被族中长辈看到。乱作一团。 周原得知母亲受气,对于萧令媛更是不满,结婚不到一年,便互看不顺眼。 ―――――――――――――――――――――――――――――――――――――――― 甭管别人怎么说吧,郑琰与池之这婚是结定了。顾益纯亲自为学生操持婚事,也为池之与世家作合解,世家不看顾益纯的面子,也要看在太子很欣赏池之的面子上,至少表面上很客气。 郑靖业接受了许多人的道贺,心情正好,不意池之面无表情地过来了。郑靖业心中大为不爽:娶我女儿你很不开心吗?你应该天天笑得像个白痴才对! 池之一揖:“相公,詹事府的考试,结果出来了,太子亲自取中了梁横。” 咔!郑靖业也面无表情了,心里那叫一个后悔,真不该让太子亲自取人的啊。原来,三月间,詹事府缺员的考试在京举行,在那之前,已经提前了两个月把这个消息散发到全国各地。十里八乡的书生们都想过来一试运气。 皇帝想让儿子自己培养班底,太子正有此意,郑靖业也乐得顺水推舟――考试的题目是他与太子、皇帝商议的,能答得不错的,政治观点应该很可靠。想控制一个皇帝,如果你不想篡位,最好不要让他觉得受到了束缚。郑靖业放手让太子去选人。 谁想到梁横居然也来考试了,还让萧令先给看上了呢? 郑靖业面无表情地道:“知道了。你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安心准备婚事。你先生知道这件事么?” “先生不在宫中,小婿遇到岳父,先禀岳父。”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池之点点头。 郑靖业奔去找顾益纯,又找了梁横的文章,袖子里一揣,再往大正宫见驾。 太子读了梁横的文章,心中十分欢喜,皇帝却说:“似略急。”萧令先兴奋的心情冷静了下来:“阿爹是说?” “只以一人之力,难呐!我穷四十年之功,不过得眼下的局面,你,”沉重地拍拍儿子的肩膀,“任重而道远。切不可急躁,否则易为人所趁,更容易自乱阵脚。” 萧令先欣然点头:“儿臣领会得。”不就是一步一步来么? 郑靖业来了,向这对父子见过礼,萧令先很客气地还了半礼,名义上,郑靖业是他老师,他必须尊师。郑靖业面上似是惋叹:“圣人、殿下,有一件事啊~” “什么事?居然能让你也为难了起来?”皇帝略略提了点兴致。 郑靖业顺势把手中的文稿递了上去:“去年有个は氐哪昵崛耍猿屏汉幔菟夹Γ源宋耐兑琛! 一听梁横,皇帝父子精神一振,凑着看文稿,看得心情大爽。詹事府的考题考的是时政、具体的断案、写作文等几项,因为有题目,所以不能自由发挥,只能看出梁横的态度,并不能全面理解他的主张。这一篇文稿却是他的心血,写得格外用心。萧令先激动得不能自已:“太傅知道此人现在何处?应该早荐啊!” 郑靖业摇头道:“我打发他回家了,此子心性太急啊!年轻人,有冲劲是好,总得认清实际。” 萧令先有些不以为然,皇帝却很赞同,郑靖业留了文稿,就说明有心用此人,但是时机不太好,所以压一压,等这人年纪再长些,阅历再丰富些,拿起来用,正好。这是给太子准备的人。 萧令先却不太明白:“这样的人,应该为国效力的。” 皇帝心说,这孩子还是太年轻,等会儿需要单独教育,对郑靖业道:“先放到东宫,给他一个闲职,磨练磨练。” 萧令先心急,但是父亲和老师都持一样的观点,他也只好问一问原因:“这又是为什么呢?” 郑靖业道:“他先前没有为过官,更不知朝廷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有想法,也得一步一步来,至少知道朝廷政令如何施行,内里又有什么门道,才能不为人蒙蔽。” 皇帝点头:“就是你,现在不也是在学习么?这也是磨磨他的性子。” 郑靖业添上一句:“这个年轻人像把刀,刃磨得越薄越尖锐,但是用力太急,会折断的。殿下要想用他,得让他厚实一点才行。” 萧令先一想,也是,现在放在詹事府里历练,等自己登基了,正好可用,也同意了。 说完这件事,皇帝又问郑靖业:“阿琰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啦?” 郑靖业道:“总是不放心呐!” 皇帝笑道:“你养了七个孩子,这是最小的一个,嫁女娶妇该做熟了的,居然还不放心?”郑靖业微笑:“这就是做父母的心啊。”两个老头感叹,皇帝也想了起来:“我好像说过要给阿琰添点儿嫁妆的,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准备吧。” 郑琰就这样又收到了来自宫中的祝福,她已经无法点清自己有多少家当了。阿肖等笑着恭喜:“这下七娘的嫁妆更丰厚了,只怕公主也比不得了。” 郑琰道:“我如何比得公主呢?”公主人家的食封上千户好吗? 阿庆道:“七娘今年及笄,还有得好东西收呢。” 她说得没错,及笄是个大日子,要举行仪式,宾客各有礼物相送。主宾请的是庆林长公主,宜和长公主等都来凑热闹。又有卫王妃、曹王妃等。于元济妻姜氏等郑党家眷都到了,场面着实热闹。 筵开百余席,入目皆朱紫。 杜氏喜极而泣:“阿琰终于长大了!” ―――――――――――――――――――――――――――――――――――――――― 郑琰及笄,最开心的当属池之,他最近的日子颇觉凄苦,因为有着要娶媳妇的想头支撑着,才觉得好过了些。如今胜利就在眼前,心情颇为激动。回到家里又把程度看了一遍,再没有什么失误的了,才按着胸口睡下。 到了结婚这一天,一大早起来,郑家就开始打包嫁妆。顾益纯、庆林长公主作为男方家长也带着人在新居里张罗,这宅子还是当初皇帝赐的,占地面积不算小,但是庆林长公主评估了一下郑琰的嫁妆,还是觉得不够,悄悄对顾益纯道:“幸亏早留心了,放到陪嫁的宅子里了。” 郑琰的嫁妆非常惊人,队伍从郑家出来,头到了池家,尾还没出完。郑靖业还陪送了女儿四匹骏马,一大堆的武器,据说其中有郑琰用得顺手的长刀。这是在熙山!六月里,京中衙署西迁,池之得到的熙山别业离郑氏的别业可不近!队伍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排出一道喜色来。 庆林长公主连自家家令都出借了,又是安排喜宴,又是确认宾客。 郑琰今天非常闲,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吃饭,中间还能睡个午觉,然后起来梳洗打扮、拜别父母,再离开家门。婚者,昏也,本来就是快天黑的时候才举行仪式的。 池之的两个伴郎,一个是萧深,这个是皇帝借的,另一个是顾鼐,这是个顾益纯借的。其他的伴郎,实在是凑不齐,池之的名声不太好也是真的。 郑琰根本睡不着!早上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急得阿肖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郑琰看着她着急,心里也急了起来:“快煮个鸡蛋。”敷一下应该能消吧? 鸡蛋没用上,郑琰实在熬不过,中午还真的午睡了,起来之后精神倒是好了少。要不是她今天要出嫁,杜氏真想抽她:“我的小祖宗!你、你、悖 贝咦派献薄4┘抟隆 新郎新娘都是有品级的人,各有礼服,很是繁复。郑琰的头上光是规定的首饰就插了半头,这还跟传说中的凤冠不一样。以前看电视,就是个大帽子样的凤冠往脑袋上一盖就完事儿。这里的婚俗,是有那样的冠不错,只是小很多,只盖头顶,后脑勺那儿还是梳髻,要插簪。此外之耳环、镯子、玉佩……郑琰这样全副武装,只有装淑女。 也不是坐花轿,而是乘车。她有品级,本该乘郡君的车,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临结婚前给她提成了郡夫人,品级比她老公还高。 什么为难新郎、什么送嫁的队伍,郑琰完全看不到。与所有的婚礼一样,新郎想接到新娘总要过五关斩六将的。池之分外凄惨,虽然男人们对他诸多不满,但是对上他这个俏郎君,女人们是分外宽容的。只是他出现的时机不对,他在迎娶,女人们想看他歪戴帽子的样子,包括郭氏在内,这些亲眷们都往他脑袋上招呼。 那叫一个狼狈! 到了绣楼下,郑琰还在楼上不能下来。池之还要被难为。郑琰什么都不缺,尤其是侄子外甥。池之被这些小辈拦在了楼下,身上带的金钱、银钱全被抢走。 郑悦扒开一条窗户缝儿,看了一回又缩回头来:“来了!来了!”引得女郎们都往窗户边儿上挤。萧深一抬头,众女不由轻呼:“居然还有一个俏郎君啊!” 新郎带着人开始催新娘,送完了买路前,开始吆喝了,吆喝得比较雅,是在念诗,意思不外催新娘早点出来一类。 终于,难为够了,郑琰团扇覆面,被推了出来。送到车上,一路颠簸。郑琰苦中作乐地想,这算是娱乐群众了,也终于明白结婚录像的重要性了――她什么都看不到。 到了池宅,不但有传统的拜天地,还要取下面前团扇。这是宾客们期待已久的内容了,看新娘子嘛!郑琰举得手酸,挺想放下来的,她又不怕被看。但是还不行,还要等吟了却扇诗才行。 团扇拿下,池之的呼吸一顿,满场也安静了下来。接着,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好”!满堂喝彩。可不是,李丞非常八卦地想,池之娶了个天下最漂亮的媳妇儿! 可惜,池之快要小气死了,飞快地把老婆往新房里带。后面周原扬声道:“新郎可不要逃席呀!” 你妹!要不是结婚这样的好日子,池之根本不想让这货到自家来喝酒! 郑靖业心疼女儿,暗中早派人护住了女婿,池之身上酒气很浓,其实喝得并不多。反正是结婚,他逃得光明正大,他要会媳妇儿去! 外面的看客们就不爽了,很想闹一闹洞房。结果……遇上庆林长公主这个爱护学生的好师母,她老人家武装了二十个健壮的婢女,一人手持一根短棒。好男不跟女斗!一群男人怏怏地回去喝酒了。 ―――――――――――――――――――――――――――――――――――――――――― 灯下美人如玉,是他老婆。 灯下美人如玉,是她老公。 郑琰没来由地紧张,她其实在这新房里没坐多久,却觉得快要紧张得晕过去了。两辈子头一次好吗?又是六月天,汗流浃背什么的,更是加剧了紧张。 池之踩地在上,红枣桂圆被踩得咔咔响,郑琰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 四目交接,都在笑,明显看出紧张来。 合卺酒盛在高足玉杯里,口、底都包着金边儿,在灯光下泛着光。执壶斟酒,紧紧地握住,勾起手臂,送入唇边。郑琰喝了半杯,再与池之交换杯子,不由想,这算不算间接接吻了? 好没出息,互啃都不止一次了好吗?还脸红! 喝过合卺酒,退去外套礼服,婢女们识相地全都退了下去。 池之手指微抖,拉着张帕子,颤颤地按在郑琰额头上:“有点儿热吧?等会儿要不要洗个澡?” 郑琰故作镇定地道:“郎君真是善解人意。” 池之略急地道:“我一点都不善的,除了我自己,我谁的衣服都没解过……” 我去!你个流氓!郑琰用眼睛控诉着,不知不觉间,紧张的感觉全飞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池之整个人都辶恕8纱嗥乒奁扑さ乜苛松先ィ骸昂媚镒樱裆袷溃唤饽阋狻 呸!郑琰作了个口型,池之也放开了,嘟起了嘴巴亲了上去…… 郑琰迷迷糊糊地想,笨蛋,池之真是个笨蛋,笨手笨脚的,这套内衣明天一定报废了。 红烛摇曳,被翻红浪。洗澡什么的,还是留到明天早上再善解吧~ 131、可怜的丈夫 池之没父母,也就没了什么“待晓堂前拜舅姑”,七大姑八大姨地统统木有!池外婆和池舅妈倒是关心这俩,奈何自己是寡妇还是青年守寡,又有顾益纯这师傅大,她们都没出现。小两口挺好意思地睡到挺晚,又挺不好意思地起床了。 郑琰一睁开眼就脸红了,尤其是旁边还睡着一个池之的时候,坐起来之后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池之也坐了起来正摸着下巴,脸上挂着有一点猥琐的笑容呢,这两口子的动作倒是出奇的一致。 郑琰努力把腰挺得直一点,表情调整得严肃一点,不行,她还是不知道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郑琰快要哭了,谁来告诉她现在要怎么做啊?她跟池之算是熟人了,问题是……以前熟那都是穿着衣服的时候,现在这tm要怎么熟?你妹!谁知道“古代妇女”新婚起床之后要怎么样啊? 穿衣服啊!笨蛋! 池之发了一会儿呆,发现他新出炉的老婆还在发呆,还一脸的悲愤样儿,不由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舒服么?” 终于有人搭话了,郑琰感动得要死,一个激动,直接伸爪子掐到池之腿上了。 “嗷!” 随着池之一声惨嚎,拉开了池宅一天生活的序幕。 阿肖阿庆两个打好了洗脸水,端着要往屋里送,被池之的小厮给探头探脑地拦住了:“两位姐姐这是要进去么?” 阿肖很奇怪地回答:“郎君和娘子起身了,我们当然要进去伺候穿衣啊。”这小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倒也眉清目秀,可这脸上的表情怎么这么猥琐呢? 猥琐的小子自我介绍道:“小的叶文,是大郎的书僮,那个……我们故去的老夫人给在郎定下的规矩,起身得自己穿衣梳头,不许有婢女服侍的。”池娘在世的时候,最恨“世家子的轻狂样儿”,其实就是池爹的穷讲究,她的儿子绝不能这样没用,于是管束极严。 阿庆一撇嘴:“七娘还要梳洗呢。”叶小朋友被两位大姐姐狠狠地鄙视了,阿肖与阿庆不再看他,捧着盆进屋了。 新婚夫妇早上闹了个乌龙,池之好声好气地扶老婆下床,被郑琰打了一下:“我衣服呢?”还是果着的好吗?!池之嘿嘿一笑,流氓地又往郑琰身上看了一下,看得郑琰拿被子挡住了。他才哼着小调儿,拉开衣橱胡乱找了套内衣自家套上了,再翻腾出一套女式内衣给郑琰,非常不要脸地贴了上来:“累了吧?我帮你穿。” 郑琰肯答应他才怪!池之也不恼,只是小声道:“他们快要进来帮你梳头了,得快着点儿啊!”他自己神精气爽,郑琰身上倒是颇觉无力。池之不要脸地借着时间紧的由头揩了好一通油。 两人将将站定,阿肖与阿庆进来了,进门先道恭喜。阿肖看见池之扶着郑琰,颇觉满意,很欢快地帮郑琰找衣服去了,一边找还一边念叨:“七娘新婚,可要盛妆打扮才好。” 池之赞同地道:“正是!正是!” 猫着腰,做贼一样地听到屋里的说话声、洗漱声,叶文急得直跳脚!挂着两条宽带泪,奔去向他爹告状去了:“呜呜,爹!爹!娘子要改规矩了!” 叶文这个叶,跟叶广学差着十万八千里,他们家是池家旧仆。京兆池氏早在改朝换代的时候遭了大殃,自家子弟都不剩几个了,何况奴仆?到了池爹时代,旧日世仆只剩下这叶家了。叶文家对池氏还真是忠心耿耿,他本也被池娘选做了池之的书僮。 这小子颇为机灵,当初池之变着法儿追郑琰的时候,他跟他爹都不是很赞同的。在这样的世仆看来,池之应该娶一个世家女才好的。无奈池之铁了心喜欢郑琰,又有顾益纯这个老师给做了主,叶家秉持忠仆的守则,接受了现实,认真照顾池之。 池之出远门儿,郑琰代掌过一段时间的家务,那会儿不是计较的时候,叶文他爹叶远也是非常配合的。至少那个时候,郑琰表现得相当不错,不但池家连同池外婆那里也照顾得妥贴,有她在,京兆尹也很给面子给加强了巡逻。自家大郎又抽风,把池氏从世家排行里给剔除了,池之不觉得什么,叶远可是哭了好几天。呜呜,真是对不起死去的郎君啊,大郎这样,池氏列祖列宗也是泉下难安吧?唉唉,不是世家了,娶个同样不是世家的老婆,也就凑合了吧。 但是!郑琰是宰相的闺女啊!这见了鬼的世道之下,爹的权利越大,女儿越混蛋,这是定律。君不见,多少男人被家暴!池之的奴婢很少,想想池家之前已经落败,就知道这个很少是很写实的。池之的家产也少得可怜,这一点从奴婢的数量上也能看出一二来了。 非常不客气地说,池之比起他老婆,那就是个穷人,各项资产,也就是郑琰嫁妆的一个零头儿。 叶远警觉了,尼玛照这个架式看,大郎不是娶媳妇儿,倒像是入赘啊!这份子警觉是从郑琰的嫁妆入门开始产生的。以前只想着,有顾益纯在,娘子品德不会太夸张。可现在一看,叶远好想哭,他看着长大的大郎,好好的大郎,快成被包养的小白脸儿了啊!娘子人品好又顶个什么用啊?池家快要被攻占了好吗? 不行,必须有所行动,不然他对不起先郎君和娘子。池家的家务肯定是要交到郑琰手上的,叶远对这一点非常自觉。可是!敲敲边鼓总行吧?正好,叶文是池之的书僮,就派他去看着了。 没想到儿子给带来了这么惊悚的一个消息,叶远坐不住了:“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叶文哽咽地道:“娘子带来的两个姐姐,进房里伺候洗漱去了!” 叶远给了儿子一个暴栗子:“大郎已经成亲了,这个当然是要先听娘子的。”心里也有点不安,挺怕郑琰先从屋里开始,一直管到屋外,把池之弄成个惧内的胆小鬼。看看这日头儿,虽然是新婚,也起得有点晚了吧?娘子生得美貌,可别把大郎给迷昏了头才好。大郎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再添上这一条要命的,真要成郑家赘婿吗?唉唉! 整整衣服,叶远忧心忡忡地跟准备去祠堂。新婚夫妇虽然起得晚了一点,还是很乖地去牌位前拜会池家祖宗。叶远跟着,他要担任司仪。 京兆池氏源远流长,池之对世家的死板很不满,对自家祖宗还是很尊敬的。满满当当地牌位塞了三间屋子的案台,屋里很干净,香烟袅袅,四面壁上还挂着许多人物肖像。这些都是因为池之要结婚,从京中老宅搬过来的,临时布置的祠堂,待回到京中新宅,还要重新布置一回。郑琰很郑重地与池之拜倒在地,叶远念早就写好的祭文,郑琰从此就是池家妇了。 从临时祠堂出来,叶远很恭敬地问:“郎君娘子,用早膳么?”因池家就这一对儿主人了,池之结婚,官方称呼正式改成了郎君,郑琰也免了被叫大娘的命运。虽然大家都这样叫,郑琰还是对大娘两个字深觉笑场。 池之见郑琰额上已经沁出汗来,大为心疼:“先用饭,命他们候着,早饭后来拜见娘子。” 主人家夫妻和睦是好事,对于忠仆来说,这是家族兴旺的前提。不然像前朝那个谁,娶了个彪悍的老婆,夫妻闹别扭,老婆跑回娘家跟爹妈告黑状:“他们家要谋反。”尼玛娶个媳妇儿夷三族啊!这也是世家为什么不肯娶公主、不肯娶权臣女的一个原因了。 可是,池之这二十四孝的模样,真的很刺眼有木有?! 池之向郑琰介绍道:“老叶,你认得的。”郑琰微笑点头,叶远迅速地垂下了脑袋。池之对叶远道:“我与娘子用早膳,你也去填裹填裹,等会儿到厅上去,令他们拜见娘子。” 叶远答应了一声,垂手退了下去,自去布置不提。郑琰也对阿庆道:“让他们收拾收拾,拜见郎君。”阿庆也下去通知了。 池之颇为开怀,好几个月了,他着实过得阴郁了些。他媳妇儿就是有这个技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一看她的脸,就觉得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郑琰摸摸脸:“你笑什么?” 池之眼睛弯了弯:“我笑了么?” “笑了。” “笑了么?” “就是笑了。” 好幼稚的对话,阿肖不得不打断他们:“饭要凉了。” 阿肖趁着这俩洞房的时候,可是打探过了,池家奴婢不算多,虽是世家,到得后来,许多规矩也都没有办法执行了。但是食不语,这种还是有的。以及,添个饭、夹个菜这种事情还是要奴婢做的。她都计划好了,郑琰刚嫁过来,别人可能不知道口味,她得贴身伺候着。 结果被池之给呛行了。 亲们见过大学食堂的标语吗?“文明用餐,严禁互相喂饭!” 池之又挟了一筷子腌青笋:“尝尝这个,古法腌的,酸脆爽口的。”郑琰张口咬了,嚼得咔咔的,眯着眼睛点头,真的很好吃。咽下青笋,推了推粥碗:“已经晾凉了,你快喝。” 阿肖扭过脸去,秀恩爱神马的,不要太嚣张好吗? 终于这一对肉麻的新婚夫妇吃完了饭,散着步到了大厅里。厅外的院子里已经黑鸦鸦地站满了仆役,叶远越看越觉悲凉,入赘的感觉越来越浓了好吗? 先是池家仆役拜见娘子,若大庄园,为办婚礼很多奴婢都是庆林长公主那里借的,用后要归还的。上来拜见的池家仆役就不是很多,数一数,一、二十人而已。叶远想捂脸,郑家给郑琰陪嫁了奴婢百人好吗?这还不算庄园里的佃户。 郑琰很大方,本就不是个扭捏的人,池家仆役少,她是知道的,早把人记得差不多了。很是和气地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当同心协力才是。”阿肖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两大盘子的钱,分发红包。还说:“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只要一齐用心,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接着是郑琰的仆妇拜见池之,池之倒也坦然受之,叶远也准备了红包发下。 按照池家的习惯,接下来应该是重申池家家规,因为有夫人带过来的仆役,本身自有一套规矩,需要适应一下新家法。想到这里,叶远就觉得气弱,自家这老弱病残加一块儿十几口子人,怎么看,都硬气不起来,也管束不起来啊! 池之很大方地对郑琰道:“以后家里就交给你啦,”转过头,对仆役们吩咐,“以后家中诸事,悉听娘子裁决。” 这话是正理,可叶远越听越觉得别扭啊! 郑琰也不含糊:“自今日起,各归各位,谨守自身,毋犯吾法。” 众仆役一齐应是。 池之道:“都散了罢。” 劳累了一天一夜,小夫妻这才算闲了下来。池之有婚假,要放上七天,一般都是准备一天,迎娶一天,三朝回门儿,走亲访友,家族大的七天都不一定够用。对于池之与郑琰来说,足够了。 池之放松地往坐榻上一歪,看着郑琰只管乐。郑琰也笑:“你傻笑什么呢?” “笑你成了我娘子。” “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那不一样啊,没想到成了真的了,”池之嘀咕着,“不太敢相信。” 郑琰趴他脸上掐了一把:“疼不疼?” 池之老实点头。 “疼就是真的了。” 池之伸手一拉,郑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两人窝到了一起。池之喃喃地道:“自从阿娘去了,我就是一个人过日子,长夜漫漫,也会想,苍天是瞧我不顺眼么?没想到,天送来了一个你。” 甜言蜜语,还是自己丈夫说的,郑琰把脸埋到池之的怀里:“那你可要抱好了,抓住了就是你的。” 池之收紧了臂膀,摩挲着郑琰的头顶:“再不会松手的。” 腻歪了好一会儿,阿庆不得不来打扰了:“郎君、娘子,午膳用什么?” 郑琰这才想起来,她现在是家庭主妇了,这些事儿都要她来安排。至少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得她来安排,等走上了正轨,才能说放手再放手。忙起身道:“哎呀,差点儿忘了。” 池之皱眉道:“以前不都是厨房做好了的吗?”今天早上也是啊。 阿庆苦笑道:“郎君忘了,你和娘子这是新婚呢,人多了,口味也未必一样。还有一样,这别业里的奴婢还有一些是长公主借的呢。都得理顺了才好。” 池之□□一声:“又来了!”跳到地上,单脚支撑着往另一只脚上穿鞋。母亲去世后,他就折腾过一回这样的事情。等皇帝给他宅子、给他爵位的时候,又折腾过一回。因要立日后的规矩,最初的几日最是繁琐。 郑琰只是一时疏忽了而己,其实在家里待嫁的时候,她考虑得最多的一是婚后相处,二就是家庭管理。“先不忙那个,就是要还人,也要过两天拜过了师父师母再还。今天午膳先做着――瓜菜米肉都还有么?” 阿庆道:“长公主前几天都吩咐好了。” “你去看着,郎君喜甜。其他的,就照咱们在家的时候做罢。仆役饭食,也要仔细一点儿。”反正她陪嫁了好几个厨子,还有许多厨房勤杂,够用的了。 阿庆答应一声。 池之道:“本想让你好好歇歇的,居然忘了还有这些事情。” 小夫妻结婚,还没个长辈就近指点,别以为没个婆婆就是占了便宜了,光之一套下来,够你手忙脚乱的了。 看到午饭菜色,叶远的忧虑更重了,到底是宰相家出来的,一顿家常饭,够池家标准开一次大宴了。男人沾老婆的光,实在让这位忠仆心中难安。有心与池之说一说罢,看看这情势,小细胳膊拧不过大腿。可不说呢?他又觉得对不起老主人。 夏天日长,天气又热,用过了饭,池之还抱着老婆睡午觉去了。叶远一个中午都急得打转。 池之这一觉却睡得神清气爽,爬起来穿衣服,看郑琰还躺在床上,懒懒的赖着床,两腮犹带桃花。忍不住走过去俯下身来亲了一口:“晚上再睡,现在睡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呃……你晚上要想晚睡也行……” 郑琰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然后一个枕头拍到了池之脸上:“滚蛋!” 池之快乐地滚了,一面洗脸,一面傻笑。郑琰也起身了,阿庆帮她洗脸梳头。郑琰推推妆台上的首饰:“怪麻烦的,不用戴那么多了,出门儿再说罢。” 池之已经洗完了脸,他小时候是乳母给梳头,后来是叶文,现在叶文不敢进来,就是阿庆顺手给他梳了个髻。池之赞道:“阿庆手艺真不错。” ――――――――――――――――――――――――――――――――――――――――― 受午饭事件的刺激,郑琰决定开始收拾家务,池之责无旁贷地招来了叶远等人。叶远早把账本儿给收拾妥当了,带同钥匙,一齐交给了郑琰。郑琰先不忙着分派,对池之道:“家规先给我看一看。” 池之道:“看那个做什么?” “当然是看啦,过日子总要有个章程。” 池之苦笑道:“以前家族繁盛,人口众多,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排场,用不上啦。” 池之说完,自己也沉默了,家族如此,他心里十分地不好受。叶远张了张嘴,意识到这个场合他不应该播话,心中虽急,还是闭上了嘴。 郑琰伸手覆在池之手上,轻声道:“我爹背着祖母到山阳城的时候,一介布衣,田无一亩,房无半架,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气。当年季先生还不肯收他,因为小时候学业并不很好。” 娘子gj!有志气!叶远对主母的感观好了许多。 池之道:“我原本以为,我还算有些才华,又因缘际会有了好老师,还入了圣人之眼,总能有所作为。如今方知世道的艰难,方知己之不足。”以前好顺利的,但是一个奉诏事件的疏忽,让他受了极大的打击。这才切身感受到政治的无情,自身的稚嫩。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郑琰冷冷地道,“知道不足就去改正,叹气有什么用?你想把说你不好的人都叹死吗?”伸手又掐了池之一把。吃饱了撑的吗?惯的你! 池之:“……”明明前面说得很感人,为什么结尾句这样搞笑?这口气好熟悉,这态度好亲切!池之小时候没少被池娘这样拎着耳朵教训过:叹什么气啊?有叹气的功夫给老娘死起来读书。他开始是感叹,后来……就是想跟老婆撒撒娇,一直一个人撑着一个家,他也想人陪啊! 被老婆骂得神清气爽,池之让叶远取来了家规。郑琰摆摆手:“过两天要拜会的人很多,你去写拜贴。我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再问你。” 叶远:“t t”他家郎君翻身无望了。 新婚夫妇结婚之后第一天的下午,没有了风花雪月,开始了柴米油盐的征程。 池家不愧是能坚持几百年的家族,各项家规精致到琐碎。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娶媳妇要如何、怎么选女婿,嫡庶有别、尊卑有度,对仆役要怎么样、对亲戚要如何办,家产怎么处理,日常怎么管理…… 受益匪浅!郑琰看得两眼放光,世家,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 比照着这份家法,郑琰把合适的全都保留了,其他的地方也有变通。她本对池家已算熟悉,此时处理也是手到擒来。池之好像也没啥侍婢,倒是省了郑琰不少的心。 池娘当年也有陪嫁了两个奴婢,用得很顺手,当年还照顾过池之。对这母子二人忠心耿耿,郑琰很客气地请她们过来叙话,问一问池之的生活习惯一类。没想到,这两位还真说了些话。 高个儿的中年妇女姓黄,略胖的那一个姓程。黄氏嫁给了叶远,正是叶文小朋友的亲妈。两人说了一些池之生活的小细节,她很爽快地道:“奴婢儿子伺候着大郎,故而奴婢知道一些。大郎从小就是个知礼的人,家里家法严,从不行不法事,室无婢女,目不斜视。生活也很俭朴。大郎喝茶要温的……喜欢穿淡色的衣服……睡前必要读一会儿书……”程氏也略有补充。 郑琰不动声色地听着,最后才道:“有劳两位了。” “娘子,娘子出身相府,自是不用奴婢们说的。只是――” “嗯?在我面前,有话尽管说。” “郎君毕竟是郎君,娘子……别对他动手啊,掐胳膊什么的……” 阿庆等这两个一走,就啐上了:“呸!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呐?!今天早上,我不过说了一句七娘,她们就说,现在不能再叫这个称呼啦,该叫娘子、或是大娘才是。难不成到了他们家,就与娘家断了联系不成?”气得直跺脚! 新组合的家庭,需要磨合啊磨合! 郑琰做事也利索,第二天就派程氏押车去京城了。池之这头儿唯有池外婆与池舅妈这两个亲戚,京城暑热,池外婆身体不好,却不肯挪动,号称:“死也要死在家里。”郑琰就派人给她送冰块瓜果,伏缺,瓜菜很稀有。顺手把程氏给留在了京里照顾池外婆,因为程氏原就是池外婆那里的奴婢,对池外婆比较熟悉应该能够照顾得更好。池之还说郑琰想得周到,派了程氏这个熟人回京去。 余下的就开始掺沙子,池家旧有仆役人数太少,本就不够用,郑琰毫不含糊地安排自己的陪嫁。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池之根本感觉不到什么,本来池家下人就少,摊子又铺得大了,添人是必须的。郑琰把池之惯用的厨子留了下来,叶文也留了下来,他的车夫也留了下来,池之的生活一点也没受到影响。除此之外,就真的不好说了啊! 郑琰摆明了车马:我就是欺负他,怎么的?!宰相闺女就霸道了,怎么的?!尼玛要怎么样才算不霸道啊? 除了叶远躲在被子里大哭一场,全家上下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亲,这丫头是在宰相书房里听着各种阴谋诡计、祸害忠良、偶尔还亲自操刀上阵一把长大了好吗?指望她贤良淑德的带来大笔嫁妆还要当阿信?这个笑话太冷了好吗?郑琰越发感觉到,有些事情,不用想太多的。 新婚就在这样的大刀阔斧(仅指对池家仆役而言)的改革中过了两天,三朝回门,池之开开心心地领着老婆去了岳父家。 ―――――――――――――――――――――――――――――――――――――――― 杜氏与郑靖业这几天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就盼着女儿回来,要好好问一问。池之被弄到了郑靖业跟前,大舅子们陪着、大侄子们围着、姐夫陪着,池之很感激地对郑靖业道:“岳父,之谢岳父好女。” 郑靖业微笑地虚扶了一把:“坐。” 贵客高坐,郑靖业就问:“你京中亲眷可还安好?”郑琰结婚第二天就派人去京城的事情郑靖业早派探子打听到了。 “阿琰使人去看了,留在那里照顾着,外祖母年高不肯挪动,多亏阿琰想得周到。” 郑靖业心说,你个棒槌!哎呀,放心了,这小子玩不过阿琰。 杜氏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郑琰非常无奈:“阿娘,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池家又没什么长辈……咱们,住得也不算远,跟没嫁也没什么两样。” “呸呸呸,别胡说!”杜氏擦擦眼泪,“跟女婿过得好?” “挺好的啊。”郑琰是挺畅快的。 郭氏低声问:“都做了做啊?” “收拾家务啊。” 萧氏年初刚生了个儿子,现在依旧略有些体胖,擦擦汗:“你这几天……收拾家务?!太急切了吧?” “可他家里没人管这些啊,我不管,谁收拾啊?” 杜氏泪喷:“你怎么这么辛苦啊?连个帮手都没有!”经她一说,嫂子们都很叹息。郑瑜双眼一红:“你……可留神保重自己啊!” 室内一片呜咽,看她们哭的这个样子,郑琰以为自己遭受了什么人间惨剧。 确实是人间惨剧啊!在旁观者看来,郑琰这样的,嫁世家是有困难,嫁个权贵很容易啊,怎么就落池之手里了呢? 再拜会师父师母,这两位倒是很开怀,直说般配。唯一的闹剧是顾宁,这小子改不了口,冲池之喊:“阿兄。”冲郑琰还是叫:“阿姐。” 池之努力和蔼地告诉顾宁:“要叫阿嫂了。” 顾宁别扭地道:“分别是阿姐!” 两个人都化身成了复读机,你一句阿嫂,我一句阿姐地对吼。顾益纯夫妇与郑琰只管看着,也不插话。顾宁终究是小孩子,泪眼汪汪地对着郑琰道:“阿姐~” 庆林长公主非常没良心地笑倒了。 郑琰招招手,顾宁冲了进来,郑琰给他擦了眼泪,指着池之道:“叫姐夫。” 顾宁:―! ―――――――――――――――――――――――――――――――――――――――― 池之的亲戚非常之少,郑靖业的亲戚也不多,咳咳,是基本上没有。池之的婚假过得非常爽!池之这孩子,或许真有一点被虐的倾向的,因为过早地担负起了家庭的重担,根本没有装柔弱的机会。有了老婆疼,他也会撒个娇,郑琰心情好了,给他顺顺毛,如果他文艺得过了头,就开始打击。 叶远一家子沉默地看着池之故意哀叹两句,然后被老婆暴打一顿,接着就神精气爽。身为仆役,他们只有沉默,渐渐地接受了这种“特殊情趣”。看着自家小主人被家暴什么的,真的是太虐心了! 如果叶远一家子知道周原的遭遇,肯定就不会觉得池之是在被家暴了。 事情还要从池之结婚说起,话说周原以前曾试图“追求”过郑琰,没成功。池之结婚,他来喝喜酒,其实是被皇帝赶了一群人来给池之这个替皇帝背了黑锅的苦逼孩子撑场面。新娘子漂亮啊!周原有点儿念念不忘,回来被萧令媛觉出来了,夫妻俩大吵一架!还连累得周原的母亲也跟着怄气。 周原不干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牺牲了好吧?多久没跟红颜知己们谈人生谈理想谈哲学再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儿再xxoo了?结果呢?换来了萧令媛这样胡搅蛮缠!周原故态复萌,又开始风流放荡了。 萧令媛岂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尤其事情还跟她心中的仇敌郑琰有联系,火气只有更大。前面说过了,公主是配有甲士护卫的,萧令媛点齐人马,把周原给抓了来,绑到树上一顿好打。 事情到这个地步,周原忍气吞声也就算结了。可他偏不肯,才子也是有傲气的,从树上被解了下来,他扭头就写了份报告给皇帝:我要离婚! 这事情就闹大了! 皇帝看了离婚报告,太阳穴上一抽一抽的疼,随手给了萧令先:“你去看看吧。” 萧令先领命,先把他妹子叫了过来,问问具体情况。得说明一下,萧令先对于手太狠的女人是没好感的,萧令媛一过来,萧令先就虎着脸:“你都做了些什么?把驸马捆起来打,你好威风啊!你还有没有一个妇道人家的样子?嗯?你是盗匪吗?现在驸马要离婚!” “咱们家又不是没有再嫁的公主!”萧令媛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心里也不爽了起来,太子又怎么样? 萧令先那叫一个气啊:“胡说八道!你这个样子,再嫁也是被休的货!你给我回去好好跟驸马说,认个错,给我好好过日子!”他本来还想问问妹妹事情起因经过的,一看萧令媛这态度,肯定是她有错在先,萧令先对自家女孩子,真是够了解了。 萧令媛气得眼睛都红了,声调拔得很高:“我认错?!你知不知道那个贱人都做什么了?他给我花天酒地!” 萧令先忍不住拍了桌子:“你混蛋,有女人这样说丈夫的吗?” “我就说,我就说,周原就是个贱人!郑七都嫁了,他还对郑七念念不忘!这个贱人!” “郑七?”萧令先惊悚了!一般姓氏加排行,默认说的是男子,“哪个郑七?” “还有哪个?不就是嫁给池之的那个么?谁知道他们以前有过什么!贱人!居然喜欢上郑七!” “你是不是误会了?” “才没有!”萧令媛带着哭音凶巴巴地道。 萧令先是不肯相信的,他信得过郑靖业的家教:“你不要到处乱说,说出去了,你很光彩么?” 萧令媛闭嘴了,她好面子,尤其不想输给郑琰。 “你去太子妃那里坐坐,先不要回去了。” 正合萧令媛之意。 萧令先弄走了妹子,再寻妹夫。周原的样子确实有点儿惨,脸上都带着伤。萧令先非常不忍心:“你……受苦了啊!” 周原对萧令先还算客气:“殿下,臣实在过不下去了。” “不要着急,坐嘛,皇家也不能不讲理的,”顿一顿,萧令先用很有压力的目光看着周原,“我怎么听说,事因郑氏而起?” 周原快要怨死了:“哪有这回事儿啊?当初,郑家七娘不是评过字儿么?我就是写了字儿,想让她给评一评的,您知道的,顾先生不肯开金口,那一位是他的学生。这跟臣挨打没关系!臣……喝点酒,听点儿曲,不犯法吧?公主就冲了过来,嫌臣与别的女子靠得近了。我……有这个道理吗?!她还对我口出恶言,哪个男人能听得啊?!臣真要离婚,要不,您就在这儿把我给砍了吧。” 萧令先想到妹子那一句句“贱人”,脸皮一红:“你放心,我收拾她!这婚还是离不得的,圣人春秋已高,见不得离别啊!” 周原气了个倒仰,小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认了:“臣家在熙山亦有一处小别业……”我分居总成了吧? 萧令先一个头两个大:“我知道了,你们能相敬如宾也是很好。” 周原还真是个温柔的人:“您别让她四处嚷嚷了,事涉其他女子,她不顾脸面,人家还要过日子呢。” 萧令先按着额头答应了。想起妹妹的家暴事件,一口气卡在胸口。先怨妹妹不够贤良,后又怨起郑琰来了。你一个女人,显摆个什么劲儿啊?!看,招蜂引蝶了吧?看,给别人带来麻烦了吧?看,要是我不给压下去,你名声也坏了吧?到时候你爹脸上有光还是你丈夫脸上有光啊? 【不守妇道的女人,真的好讨厌啊!】萧令先好同情池之,居然娶了这样的老婆。 郑琰连照面儿都没跟萧令先打上呢,这就又被萧令先把评价等级给降等了。 萧令先这位大评论家还没批判完郑琰呢,他家后院儿也失火了。 132、一件大好事 池之不知道自己被同情了,还过得很和美,七天婚假一结束,回来就听到了一个重磅新闻:太子跟太子妃干架了! 作为一个正处在新婚的幸福生活中的傻男人,池之就弄不明白了,天下怎么这么多怨侣呢?萧令先结婚的时候还不是太子,池之还给他当过伴郎,当时挺和美的呀,怎么这不到一年的功夫,就闹成这样了呢? 不能怪池之不理解,徐莹的名声还是很能欺骗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的。孝顺,又不在京城闺秀圈儿里怎么露面儿,出身还挺不错的,可不就被脑补成一代贤良大家闺秀了么。连萧令先也被蒙在鼓里,还觉得娶了个贤妻,以后日子就太平了,自己也就轻松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就跟你听说某人是个“才子”,脑补成了个帅哥,完全没想到这货有可能不是骆霁新,他完全可能是卢世勋。萧令先就是这么个悲催的货,以为娶了个贤妻,结果没到一年,画皮一揭,丫是个泼妇! 池之回来,就跟郭靖成了打了两三竿子的亲戚了,拜见了皇帝。皇帝强颜欢笑:“回来啦?满面红光的,可见过得不错。”池之生怕皇帝再坑他一把,很小心地答:“是。”皇帝看着池之一脸□□,哀声连连,池之是被这老狐狸给坑怕了,死活不搭腔,弄得皇帝非常不爽:“你新婚可乐?居然不来看看我!阿琰也是个小没良心的,白给她添嫁妆了。” 池之认真地回答:“臣在放假呢。” 皇帝恨恨地挥手:“去去去,看着你就心烦。” 见皇帝没啥话要吩咐的,池之也就在皇帝午休的时候开个小差,跟郭靖碰了个头。 郭靖很有大哥架式地拍拍池之的肩膀:“别放在心上,圣人不是对你生气的,”压低了声音,很神秘地,“是太子和太子妃,打起来啦!我阿娘和庆林姨母都被叫去劝架,江阴大长公主那里都不敢跟她说,怕气着了老人家。” “还有这等事?”池之的口气也八卦了起来。他新婚,闲杂人等谁会没眼色地这会儿上门来跟他八卦呢,所以他不知道。 国家公务员有政府提供的制式午餐,他们的午饭还凑合,郑琰还是给池之送了个大餐盒,掐着点儿送来的,全是热乎的,汤还烫着呢。顺手给她爹也来了一份儿,就怕这老头儿一时不忿再整女婿。池之就是在午餐的时候跟郭靖凑一块儿嘀咕来的。 池之捧着个大食盒,非常满足地傻了两声,才开始动筷子,有饭后甜点耶!郭靖伸着个头,看了一看:“有媳妇儿的人就是好啊!” “郭兄不也是家有贤妻么?” “没给送过饭呐!” 池之很肉疼地招呼郭靖:“来点儿?” 郭靖非常不客气地抄了一大块排骨,池之心疼得要命,也狠狠地咬了一颗大丸子。 “当然啦,那天我正当值,”郭靖吃得开心,口气也一唱三叹的,比说书的都精彩,“就听说东边儿太子和太子妃打起来了。圣人就让我赶紧去看看,我到了一看,好么,乱七八糟。太子妃头发都散了,簪子钗子掉了一地。太子脸上一边儿四道血绺,快成猫啦。”口气是相当地八卦。 池之也想给郭靖两边脸上都来那么一下,你倒是说重点啊?“为什么呢?” 郭靖伸筷子扎了一只虾球,慢吞吞地咬了,叹了口气:“这女人忌妒起来真吓人!我跟你说,气得都没脑子了,太子妃把太子原先两个侍婢,给发卖了。” “哈?”太子妃发卖奴婢,你搞笑来的吧? “你说,这是什么话儿说的,瞧着不顺眼,打死算完,你这卖了,不是打脸么?太子也是,人卖了有好几个月了,他还没知觉,前两天不知怎么的翻腾出来,他这才知道。正遇上太子在气头上,你还不知道吧?安仪公主的驸马独个儿搬出去住了……” 池之耳朵一抖,周原这货想干神马?!他还死死记着这货曾经觊觎过他老婆。“怎么又扯上他们了?” “安仪公主嫌驸马与婢女有染,把驸马给打了,驸马面儿上过意不去,上书要离婚,圣人命太子说合。驸马不离婚也不想跟公主一块儿住了,这不搬出去了么?公主还顶撞了太子,嫌他偏袒外人。因是驸马与人有染,这太子妃就帮着公主说了两句话,三说两说,说到太子的婢女身上了……” 池之抽抽嘴角,这乱的:“现在怎么说?” “太子妃先禁足呗,太子先养伤。下边儿怎么办,得看圣人怎么说,也得看太子妃怎么分辩。” 池之递了杯茶水给郭靖,这位仁兄说得口沫横飞,得口干了。郭靖牛饮一大盏茶,一抹嘴巴:“圣人最近心情就不好,你也当心着点儿。” “放心,我省得。”回去跟老婆八卦,再找师母打听□□去。池之估计不是什么大事儿,才新婚呢,这结了又离的,谁都受不住。 销假回来的第一天就在听了两个大八卦中过去了,池之应该感谢萧令媛的,她好面子,死活没肯说出她老公比较欣赏郑琰,不然这八卦就更劲爆了! 下午皇帝的精神更不好了,池之知道了八卦,越发小心,也不敢显摆秀恩爱了,一张脸板得死紧,终于捱到了下班。回到家里,郑琰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很香的鸡汤,是按照记忆里的红楼食谱做的,带着荷叶清香的汤,池之连喝了两碗。 郑琰这一天忙上忙下的,过得很充实,池之的家当很少,早就处理好了,她需要收拾的是自己的陪嫁。清点,看册子,安排人手,估计还要再过小半个月才能彻底弄完。还想着庆林长公主帮忙准备婚礼,还借了奴婢,奴婢还了,还要给点儿回礼才行。 看池之吃得香,郑琰一抿嘴:“慢点儿,尽够的,我又不跟你抢,跟三天没吃饭似的――午饭吃着还行?” 池之擦擦嘴巴:“很好!就是遇上郭靖了,只好让一让他,被吃了好几块排骨!” 郑琰捂住嘴巴。 “几块排骨换了两件大新闻来。” “哦?”郑琰开始觉得,自己的消息似乎不太灵通啊!以前在娘家,人口又多、交际也多,还有郑德谦这个八卦电台,现在好像只有自己和池之了?太坑爹了! “一、安仪公主打了驸马,两人分居了。” “哦。”萧家女儿这样算是正常的。 “二、太子妃把太子给打了。” “哈?” “太子妃把太子的侍婢给卖了,太子过了几个月才发现,最后两人打了起来。太子脸被抓了,太子妃……我估计没事儿,郭靖说头发散了,我看呐,太子不至于动手打女人,他那个人,有点儿迂。” “那我明天去师母那里打听打听?” “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吃完饭,回到房里,池之揉揉眼睛:“这些是你弄的么?” 郑琰很快乐地点头:“这样是不是凉快很多?”她弄了个白瓷的大浅盆,放上水,养上鱼,搁屋里养着。而且据说这样对风水还好。郑琰对风水的研究不太深,但是,作为名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这是必须的,这其中就包含着一定的风水知识,顾益纯恰是个名士,郑琰当他的学生好多年,倒也学了一些。 池之伸手刮了妻子鼻子一下:“就你会调弄。” “那是,对了,熙山那处赐庄里还有冰窖,这里也有,就是比那一处小些。可惜以前积的都用得差不多了,今年要提早作准备才好。我翻出一些,给送进京里了,”给池外婆,“老人家上了年纪,不能直接用着,在屋里略放一些,晚上也睡得安生。” “岳父和先生那里虽然不缺这些,多关心一下嘛,今天看到岳父,精神倒是很不错,还瞪了我好几眼。别拘着什么新婚的规矩了,我不在家,你一个人也孤单,回去看看岳母。过两天休沐了,咱们回去蹭饭吃。”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夫妻相处,不外如是。 ―――――――――――――――――――――――――――――――――――――――― 郑琰第二天跑到庆林长公主那里,庆林长公主不在家,只有顾益纯个家庭主夫带着俩孩子。顾益纯已经跟郑靖业说好了,他精力不如以前了,自己还有两个儿子,也怕管得少了,在公主妈的影响下不太和谐。郑靖业倒是很理解,没有拿自家师兄当苦力使的,让孙子们挥泪拜别老师,顾益纯就跟两个小货杠上了。 听说郑琰来了,顾宁欢喜得快要哭了:“阿姐来了!”救星啊!他快被他爹折磨疯了。 要说庆林长公主那是真疼孩子,好不容易才嫁了出去,好不容易才生了儿子,不疼他们疼谁啊?顾益纯且要退后三百米。顾宁顾宽不是坏孩子,但严父与慈母一比较,他还是更喜欢亲娘。 可惜他娘被他舅拎到宫里干起了居委会大妈的工作,这让顾宁最近过得颇有点生不如死。 郑琰见庆林长公主不在,心说这事儿有点大,一般劝和,尤其是这样有身份的劝和,哪能跟一般人家似的,跑上个十遍八遍的呢?其实都是明白人,一说就能通的。这来回跑的,不太对劲啊! 敛下心思,郑琰想,等会儿得回趟娘家了。扬扬手里瓶子:“我给先生送酒来了。”顾益纯很开心:“来了?坐吧,你们两个,不要淘气。” 哪敢啊?只要不让他们再背书就很开心了好吗?就算是复读机也受不了“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好吗?顾益纯认为,这世上能够有资本读书不求甚解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他的人都是资质并不那么美好的,就要靠扎实的基本功来取胜。 顾益纯比较自律,有了儿子,他要做个好榜样,很是惋惜地让人收了酒:“晚上再喝。过两天,之有空了,一起来喝酒。” 郑琰痛快地答应了,庆林长公主不在,她便与顾益纯讨论些学术问题,最主要的是:“先生,他都成亲了,还是无字,您给赐个字吧!” 顾益纯禀承古礼,必要在男子二十的时候取字,是以没有很早就给池之取字。后来要结婚了,谁都没想起这茬儿来,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郑琰这个举行了及笄礼,又蒙老师赐字的人,才算是成年人。而未行冠礼又没有字的池之,即使年纪比郑琰大,他还是个未成年。 现在这种乌龙事,真的是太坑爹了! 虽然顾益纯的给郑琰取的字也够坑爹了,郑琰,字元圭。元圭,圆规,很容易想起杨二嫂好吗?如果这不是她老师,郑琰真想糊他一脸麻辣小龙虾。 顾益纯一面叹一声:“人心不古。”一面应下了。池之已经出仕了,还没个字,确实不太像样儿,坚持什么的,也就到此为止了吧。完全不知道他逃过了麻辣小龙虾的袭击。 今天庆林长公主回来得早,郑琰还没走,她就回来了,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美妙,对宝贝儿子也有些敷衍。郑琰上前扶了她的手:“听说师母入宫去了,有事?累么?” 庆林长公主一只手张开,拇指和中指掐着太阳穴:“还不是那两个胡闹的!”乳母知机把顾宁顾宽给带了下去,庆林长公主道,“我从来没听说过太子家卖婢女的,偏太子妃就能干得出来。我也没听说过太子妃能抓花太子脸的,太子的脸,成花猫了。”亲侄子她也心疼啊。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郑琰把庆林长公主扶着坐下,很耐心地陪她说话。顾益纯在一旁不吭声,他实在是很无语。 庆林长公主暴发了:“徐九那个蠢丫头!前两天问她的时候,她还硬着个脖子,什么都不说!今天我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还以为她做了件善事呢!她还觉得一没打、二没杀,只是卖了出去已经很大度了!还说别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她还委屈!她委屈劲儿上来了抓着太子就打!” 郑琰小心地问:“太子还手了么?太子妃有没有吃亏?” 庆林长公主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你是哪一边儿的啊?“太子怎么能跟她一般见识,被打得狠了,只是抓了她了肩膀摇了几摇,到底没动手。” “现在呢?” “襄城侯夫妇向圣人请罪,江阴姑母那里没人敢说。你说这个傻丫头,她怎么就办了这么个事呢?” “……”郑琰也无语了。说真格的,徐莹这样做还真算是很善良了。比起卫王世子妃,徐莹的手段一点也不暴力。而且吧,算算时间,徐莹卖人的时候,萧令先还不是太子,一个藩王家里,王妃生气了要卖个婢女,也很正常。 庆林长公主骂了一会儿,气也喘匀了:“怎么就这么呆呢?” 郑琰不得不说了句公道话:“卖人那会儿,蜀王还没做太子吧?” 庆林长公主鼻子一歪:“十七郎现在已经是太子了,她还把人脸给挠了!哪怕打断了腿呢……” 问题不在于卖了婢女,而在于徐莹一个激动抓花了丈夫的脸。 郑琰、顾益纯:“……”那是你侄子啊!你的立场呢? 顾益纯无奈地问:“要如何收场?” “宫中妃子不好说话,我与阿姐劝了半天,叫她给太子私下里赔个不是。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忘了都来不及。” 萧令先这顿打白挨了。 郑琰问了一声:“卖走的人,找着了没?” “这还上哪儿找去啊?找回来又能怎么样?稀里糊涂的就算了呗。”庆林扯过扇子自己扇着风。 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太子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当然,夫妻关系也进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阶段。 郑琰挺为徐莹惋惜的,以徐莹的条件,嫁别人都能过得挺不错的。以徐莹的做法,只要萧令先不是太子,都是在大家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的。偏偏,萧令先就是太子。 庆林长公主生完了气,又跟没事儿人似的对郑琰道:“这事儿也算是结了,圣人那里也该消停了,等等,后天你也去向圣人道个谢吧,你们婚嫁,圣人也很关心的。”这女人变脸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郑琰点头道:“我还想再晚两天呢,这几天正在收拾,酿些新酒出来。今天只给先生带了一点儿,其他的还没好。等酒好了,也有个由头。” “你想得是周到,哎,我想起来了,过阵儿果子熟了,我邀些人来品鲜果,你带些酒来。你如今当家作主了,多认识些人也是不坏的。” 【刚才还很关心太子的,现在又开始家长里短。】顾益纯默默地卷起书走了,女人都是奇怪的生物,他老婆是,他学生也是。 ―――――――――――――――――――――――――――――――――――――――― 郑琰的新酒酿好,窖存了一些,其余的都装瓶,四处散发了,像庆林长公主说的,现在池家的当家主母是她,这些应酬都是她的。再说了,有些人也算不得是应酬。比如娘家人,那是得真心实意的。 听门上说,七娘回来了,还带了酒来。杜氏又是一通伤感,对赵氏道:“她从小哪里这样辛劳过呀!哎哟,心疼死我了!” 赵氏想小姑子一个人顶起一个家,也真是不容易,只能以:“新女婿人材好,前途亦好。”作为安慰,心里对池之那个奉诏还是相当不满意。 郭氏道:“七娘这可就过来了,您再这样,她看着了心里也不好过呀!”杜氏这才整理了表情,萧氏心中一叹,她婆婆近来只有两件事:一、担心七娘过得不好;二、觉得七娘受了委屈。虽然她们也觉得池家人丁单薄,池之配宰相女儿也差了一点,不过吧,萧氏觉得,这样对郑琰来说还是不错的,至少郑琰是个当家作主的人。责任大了些,人实在是比较自在的。 郑琰来了,杜氏笑得特别爽朗:“你这新婚没几天,就回家里来,女婿也不说你。” “他还怕我在家里闷,让我常出来走走呢。” 杜氏一想,也叹气了:“这要放到寻常人家,头几个月在家里认亲戚还来不及呢。” 郑琰一扬眉:“您那会儿不是也这样儿么?好歹吧,他还有一个外祖母一个舅母,您那会儿只有一个婆婆。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您吗?” “你懂什么!”杜氏想暴发,口气又缓和了下来,“用心过日子啊,有什么不畅快的,回来跟阿娘说,这里还有这么些人呢,不要自己扛啊。” 郑琰郑重地点了点头,为了让杜氏放心。 杜氏这才重新快活起来:“女婿现在怎么样了?” “很好啊,我们还说,过两天休沐了回来给阿爹阿娘请安呢。” 杜氏又细细地问郑琰管理家务的情况,仔细分析着其中有没有疏漏,会不会有原先的“恶仆”为难。仔细地想了一遍,好像女儿除了管的事情多了一点儿,再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了,这才想起来教导女儿当个好老婆:“对女婿好一点儿。” “谁才是你亲生的呀?嗷!” 没有意外地,被敲了,杜氏道:“你这丫头,说话也不小心!天色也不早了,不要让女婿回家没饭吃。” 郑琰答应一声,复与嫂子们道别,又与杜氏确定了回娘家的日期,这才复返回家里。 随着太子花脸事件落下帷幕,池之也松快了不少,至少氛围轻松了。池家本有食不语的习惯的,小两口人口少,又亲密,现在也会吃饭的时候说两句。扒了半碗饭,池之品评了今天的菜做得不错,舒了口气:“你今天出去了?没热着吧?” “就是去送了些酒,乘车的,还好。” 池之捏着筷子:“你再歇一天,明天我问问圣人,他若后天有空,咱们再去请见。” 郑琰一点头:“好。” ―――――――――――――――――――――――――――――――――――――――― 皇帝对郑琰颇为欢迎,小丫头长得很顺眼,脾气也很合人胃口,至少不会把老公吊起来抽得想离婚,也不会把老公的脸给抓花。 郑琰又送了酒来,皇帝颇为开怀地道:“我念杯中君子久矣!” 皇帝好像更老了,郑琰不免唠叨了两句:“小酌宜情,大醉伤身。什么都是假的,身体好才是真的。” 皇帝没喝都已经醉了的样子:“真要是醉得不知世事就好了,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又有什么烦恼了呢?” “不说烦心的事儿了,你跟池小子过得怎么样啊?家里怎么弄的?” 郑琰也就东拉西扯,什么屋子收拾了,准备过两个月,天气凉爽了,她也不算太新的新媳妇了,就开个宴会什么的。她很大方地承认自家不足:“亲戚也少,认识的人也少,怪孤单的,交些朋友呗。他有不少同僚,人家都有家眷,以前承情受了不少款待,也要谢上一谢的。” 皇帝“嗯嗯”地听着,他也东拉西扯:“你父亲是宰相,你处事也是不错的。” “那是。” “你倒不谦虚,既然这样,我再给你找个活计罢!” “啊?” 皇帝很开心地瞄准了郑琰,左看右看:“就是你了!” “哈?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好事儿,好事儿。”皇帝很心虚地打着哈哈。 直到接了圣旨,郑琰才知道这是什么“好事”!她被皇帝封做“女侍中”【1】了!与她一道受拜为女侍中的还有两个人,一是蒋进贤的妻子楚氏,一是文昌侯侯宋远的妻子永安郡主萧氏。这两人的资历、出身都很不错,比郑琰要强不少,郑琰居然与她们同日受拜,非常地不可思议。 后宫仿前朝建制,凡前朝之朝在后宫皆有影射。而这个女侍中,大概与宰相差不很多的官职,主要是入侍皇后,帮助皇后,职责范围差不多就是帮忙处理与命妇有关事宜。外命妇的事情是她们的本职,内命妇的事情也可以掺和,还有权力上书言事。 现在宫里没皇后,而且女侍中这个官也不像前朝官那样要打卡上班、有缺必补,这个官职已经消失了好多年了。没有皇后,命妇不用朝见,省了很多的事情,命妇诰命的颁发,还是要经过前朝的,有没有女侍中,影响不是特别大。 现在皇帝又把它给拎出来了!不但拎了出来,还拍拍灰尘,洗洗晒晒,他还要拿来用。 而且皇帝还弄得很郑重,还要举行一个仪式,派了内侍来通知时间。 郑琰摸不着头脑,池之只能猜测:“是不是与太子妃有关?” “女侍中襄佐皇后,跟太子妃也没多大关系吧?” “现在不是没有皇后么?太子妃身边,若是品级低了,说的她未必肯听。再高,与太子妃身份不符。只好这样权宜变通了。圣人先拜了女侍中,将来……你们也接着是女侍中,接着襄佐吧。” “就是要教导太子妃规矩,也用不着我呀!”就是给徐莹弄几个容嬷嬷呗。苦逼的,我这青春年华,也成嬷嬷了。 池之分析道:“不是教导,是劝谏。楚夫人与郡主都是长辈,年纪也大,太子妃的脾气,只怕圣人也担心她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那两位劝不动了的时候,你还正年轻。圣人也希望儿子家庭美满呀!打成那个样子,圣人也心疼太子。” 怪不得那个奸滑老头儿问东问西的,大概还算计到她爹是太子的挂名老师了吧? 皇帝其实还算计到了池之,这货是皇帝留给儿子用的宰相预备役,带在身边好几年当中书舍人,就是不让他升职,哪里有事往哪里扔去锻炼。 祁王离婚的事情皇帝颇觉恶心,还有萧令媛,这丫头也闹腾得不轻,不想让萧令先也闹个离婚门。再怎么样,未来的帝后不合,它也是个大毛病。郑琰是皇帝看着长大的,做事也有分寸,人还比较有良心,慢慢成长起来,是徐莹很好的一个辅助。 小夫妻说完这些话的当天下午,就接到了郑靖业的命令:“过来吃饭,给你庆祝一下。” 两人匆匆直到郑家别业。郑靖业道:“接到诏命了?” 郑琰抱怨了一声:“阿爹也不跟我透个消息。” “诏书是圣人亲自写的,圣人还跟我聊了一会儿。” “哈?” 江阴大长公主还是知道了徐莹与萧令先的矛盾,不顾病体亲自找上了皇帝:“我原意并没有想到她能做太子妃,当时太子只是郡王,丫头做个王妃还是可以的。一应教导,也不是照着国母来的,她不适应,我也不适应啊!” 皇帝觉得有理,本来生气的,被江阴大长公主一说,也就灭了火气:“再好生教导就是了。”这才有了现在这么一出,皇帝要抓人家女儿的壮丁,没跟池之说,先跟郑靖业打招呼了――命令要得到执行,必须丞相也跟着签字才行。 “不是什么大事,太子妃经此一事也该知道收敛了。有什么事,让楚氏、郡主多说话,你跟着听就是了。回去好好准备,风风光光地受封。好啦,”郑靖业像是很开心地拍拍女儿娇嫩的脸蛋,“去看你阿娘,让她也高兴高兴。总念叨你呢。”捏捏闺女的鼻子。 郑琰眼中有点忧虑,郑靖业眨眨眼:“之陪我说说话。不是什么大事,梁横又胡说八道了,这事有我们,你把太子妃那头的事情理顺了,我们这里也会便宜许多。” 郑琰想了想,梁横就是现在想生事,他也没那个资本,也没那个环境,更没那个条件。 “我去陪阿娘。” 133、悲催的暗恋 郑琰被皇帝指名拜为女侍中,郑家女眷欣慰异常。杜氏这等跟着郑靖业一道拼杀、生养了七个孩子都教养成人的女人,政治素养起码及格,她又知道前阵子东宫里的家暴事件,对于皇帝的意思也猜得比较明白了。这是皇帝对她闺女的好评! 不单杜氏开心,赵氏、郭氏、萧氏都挺开心的,尤其是赵氏,从年龄上来讲,基本是把这小姑子当女儿养的,郑琰又不是那种以为难嫂子为乐的小姑子,对嫂子们与对亲姐郑瑜的态度都差不多了,她们也乐得对小姑子关心些。尤其是郑琰出嫁之后,她们忽然发现,郑琰嫁的这个丈夫好像不那么美好,自家的娇闺女,一过门就顶门立户的过日子,多操劳啊! 现在呢,拜为女侍中,多少能让这些关心郑琰的人心里觉得郑琰的日子还不是那么辛苦。 杜氏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也不计较眼角的鱼尾纹了,搂着郑琰道:“这是好事,不要辜负圣人的一片厚爱呀!” 赵氏道:“我虽不懂这些,但是我们娘家祖上也出过几位女侍中,太子妃脾气不大好,你先别说话,看看再说。有那两位老夫人顶着,你只管多学一点儿,她们总是有经验的,有好的,你学,觉得她们有不足的地方,自己记下来改。多留点儿心眼儿啊!”给郑家生了好几个儿子,还都长大成人了,还都要娶媳妇了,赵氏的发言权也是直线上升的。 郭氏与萧氏则是很哈皮地八卦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提供最新情报。郭氏道:“太子妃这会儿也知道怕了,她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我估摸着你也不用多劝她什么了。咱们又不像外面官人,还要应卯站班,别太认真了。” 萧氏深以为然:“我去了永安姑母那里,她也只是说应个卯。平日里别劝得太多,有事儿的时候搭把手就行了。我看呐,那一位夫人才不会闲着呢。”最后一句话说的就是蒋进贤的妻子楚氏了。 郑琰一一记下,笑道:“比起那两位来,我还生嫩得很,就是想,也得有那个本事呀!朝廷还讲个论资排辈儿呢。” 杜氏道:“这就是了。有了事儿,咱们也不躲、也不怕,没事儿,咱们也别生事。最烦那些个没事叽叽歪歪的人了。” 郑琰心说,这三个人里面,永安郡主是宗室贵女,又是皇帝他舅妈,光辈份儿就能压倒一切了,只要不造反,太子也得让她三分。老子爹是宰相,还是太子太傅、太子眼里的好人,老师是太子姑父,我吃饱了撑的去生事儿。唯一不安心、想表现的也就是这位楚夫人了,她跟淑妃是姐妹,可是铁杆儿的魏王党,如果想转换坐标的话,这还真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想着想着,郑琰觉出味儿来了,尼玛!皇帝这个阴险的老头儿,真够坏的呀!蒋家、楚氏,如果是想投诚,这是给搭了梯子;如果想一条道儿走到黑,这也是给机会,还外带借口。三人排名,楚氏居先,有责任,她也要先领着。甚至,如果有人向徐莹“进谗言”,完全可以不用牵连到永安郡主和郑琰,就把楚氏给办了。 窝勒个去,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啊! 杜氏且喜且忧,推了推郑琰:“你又发什么呆啊?!”嫁了人还是这副呆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郑琰往杜氏的怀里拱:“这不是在阿娘和嫂子们跟前么,我才不会跟外人发呆呢。” “你还以为自己小啊!”杜氏嗔了一句,“女婿呢?你阿爹还在跟他说话?” “应该吧,阿娘,今天吃什么?” “大夏天的,还是吃些清淡的吧,你上回送来的那个荷叶的汤就不坏,女婿喜欢甜口儿的?也有!还有新下来的甜瓜。” 说到晚饭,女人们的兴致就高了,你一言我一语。赵氏管着厨房这么些年,非常有经验,底子已经打了下来,只要作些细微调整而已。 ――――――――――――――――――――――――――――――――――――――――― 女人们说晚饭,男人们在苦逼地工作着。 池之的工作是在御前,东宫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他只是知道梁横这货在东宫里当了个小官儿,非常小,九品校书而已。刚才听郑靖业的口风,梁横又蹦q了? 郑琰去见杜氏了,池之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方问郑靖业:“岳父方才说到梁横,他又怎么了?”一个“又”字,可见池之对梁横的感观实在不佳。 “东宫家事,你也风闻了吧?”郑靖业提起东宫家暴事件,也是鼻子皱起。这事儿应该怪太子,既然分了妻妾,那就是老婆的职责范围了,你现在这样一闹,以后家里还不得乱套啊?谁都知道你为了小老婆跟大老婆干了一仗,以后要怎么收场?继续压制大老婆?小老婆还不得嚣张死?于理不合呀!不压制大老婆,你的日子又要怎么过? 池之乖乖点头:“听郭八说了,道是已经被两位长公主劝住了。” 郑靖业长叹一声:“你想,一个男人,叫娘子抓花了脸,很有光彩么?” 池之诚实地摇头:“这与梁横――”哦,想起来了,梁横的那套理论,似乎很对目前这种情况,“他这是找到机会了?纵使东宫一时无法应下来,只怕从此也上了心了吧?”毁容啊,不但毁容还伤自尊,一个男人,脸花了,告病养伤,还要担心结痂之后变猫妖,这印象想不深刻都不行。尤其他还是个太子。 “正是。” 池之想,郑靖业既然把他们夫妇找过来,大概就是为的这个了,也就说明郑靖业是有把握这情报是真的。想了一想,问郑靖业:“他这一回,是全说了呢?还是只提一点?他那套说辞,阐释起来还不少,太子纵使养伤中,有那么多功夫听他说么?” “他只要挑最动人的说,先打动太子,太子就有功夫听了。” “真的全都说了?从他上次到熙山,也有快一年了,这一年里,他没再添别的想法么?”池之奉顾益纯之命,对梁横的歪理邪说进行了深入研究,最关心的莫过于此了。 郑靖业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份大致的纲要,你且看看。听你先生说过,他让你去仔细研读的,这事,且交给你。”梁横、太子,一时半儿都成不了气候,交给池之准备着,也是培养女婿。当然,这样大的事情,郑靖业自己是不可能不思考的。 梁横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人,哪怕他现在只是个九品小官,随便一个意外就能让他挂掉,但是!人死了,坏影响还在,还不如留着他,让他犯错,从他这个人的身上打开突破口,进而否定掉他的学说。这就是郑靖业打的如意算盘,其实也是政治上屡见不鲜的一种手法,所谓“多行不义必自踣”,看着你往悬崖上走,然后再推你一把。 池之这里,是做一理论上的准备。 池之接了过来,看看内容,纲领上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但是还是进行了细化,皱着眉,看得正入神。外面响起了吵闹事,很熟悉的女声是郑琰,另一个男声…… 郑靖业已经扬声道:“你们兄妹又闹上了!” ―――――――――――――――――――――――――――――――――――――――― 来的是郑琬与郑琰,郑琛今天有应酬,并不回家吃饭。郑琬、郑瑞回来,到杜氏那里看了一回妹妹,见妹子没瘦,脸上表情也正常,放了一回心。杜氏道:“回来吃饭的人都齐了,那死老头怎么还抓着女婿不放?谁去催催?”孙子辈儿一齐缩,郑瑞比较怕池之,伸手戳他哥的后腰,郑琬腰上着了一下,腰杆儿挺直,杜氏很开心:“就你了,去吧!” 郑琬揉揉鼻子,冲郑琰道:“我去给你催小女婿回来啦~” 杜氏虚空扬要揍他,郑琰已经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了,挽着她五哥的胳膊,笑得甜甜的:“我陪五哥去。” “咝――”郑琬抽了口凉气,这死丫头下手太狠了,胳膊非得给她掐青了不可!扬手敲着郑琰的脑袋,郑琰反手继续掐。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凶啊?”敲。 “当哥哥的要让着妹妹,知道不?”掐。 前面两个仆役掌灯,兄妹两人打打闹闹到了书斋门口。 池之卷起那张纸,用目光询问郑靖业,郑靖业微微点头,池之小心地把纸卷儿拍扁,再一折,塞到个小袋子里装好。 门打开,这俩二货还在骨肉相残呢!郑靖业咳嗽一声,郑琰飞奔过来抱着他的胳膊:“阿爹~饿不饿?阿娘那里饭好了,就等你们了。” 郑琬跟他妹夫勾肩搭背地:“好久没见了,什么时候一块儿喝酒啊?我还没去过你那里呢。” 父女俩联络感情,这边儿大舅子跟妹夫也联络感情,郑琬想法倒也简单,统共这一个妹子,再聪明再怎么着,也是嫁个男人过日子,跟妹夫打好关系,也能多疼妹子一点儿。池家又冷清,亲戚多走动走动,也是壮壮胆、撑撑脸。 另外那一对父女的谈话就比较惊悚了,把打灯笼的仆役支使给郑琬、池之。郑琰直接问他爹:“梁横又怎么了?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给他个机会?”敢跳出来就弄死他,顺便把他的理论变成坨排泄物。 郑靖业道:“还不是时候,现在不宜乱,太子位尚不稳,圣人年事又高。” “等太子稳了,就该闹腾了。” “那也比现在就乱了强。”郑靖业自有考量,现在乱,水太浑,世家一起,万一太子有个意外,弄个别人上来,郑靖业哭都来不及!太子稳了,好歹郑靖业他是太子老师,大不了顺水推舟嘛,还能顺便摘果子。 “梁横究竟做了什么?”差点歪楼,郑琰很快把主题又给拣起来了。 郑靖业择要说了:“趁着太子跟太子妃那点子事儿,游说太子而已。” 女儿与女婿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女婿有时候会保持一点距离,跟岳父之间互有隐私。郑琰这闺女就喜欢刨根问底儿:“消息可靠么?” 郑靖业也习惯了,不用郑琰多问就直统统全说了:“是秦越,他曾在我府里做事,那时我也还不是宰相,你还没出生呢。他教导太子的时日长,梁横跟太子说完,太子就去请教他了。”咳咳,脸花了,不好意思找爹,于是找老师。 “秦太师与阿爹还有这等关系?”郑琰略吃惊,她也算接触到不少郑党核心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存在,“现在还很要好?” “他庶出,他的母亲是我帮着弄出来的,最后也是我帮忙埋的,你说呢?” 秦越的嫡母,说是母老虎里的一等技师也算是当之无愧了。梁横的嫡母与她一比,简直就是一代贤妻良母的典范,温良恭俭让,该被顶礼膜拜的好人。这一位的最高纪录是一年之内弄死了三个“狐狸精”,一度亲手把怀了孕的小妾给捅死。秦越能被生下来,殊为不易,殊为不易!等生了下来,男人的宗族对子嗣还是有一点照顾的,多少施压了一点压力,秦越的待遇虽然不高(相当不高),至少没饿死,还让他读了点书。秦越呢,天生会读书,也是有些天份,郑靖业还不是宰相的时候,招考幕僚,他报名考了,还考上了。 秦越他妈,那是真?小白菜。幼失怙恃,亲叔叔把她给卖了,卖到秦家当婢女。被秦越他爹给看上了,九死一生,算她命大没被弄死,生下了秦越。秦越他爹也够利索的,穿上衣服就忘了这个人。她被嫡妻欺负得死去活来,但是为人比较懦弱能忍,人呢困难环境下又老得快些,原有的几分姿色也没了,透明人一样,嫡妻也懒得理她了,反正是熬到了儿子有了点儿出息。 就这样,她还是秦家婢女啊!当时是郑靖业向秦越伸出了援手,帮他把生母给弄了出来,又削了奴籍,让秦越能够供奉生母。最后秦母死,秦越当时还比较穷,母亲入不了祖坟,也是郑靖业帮忙埋的人。郑靖业对自己人,那是相当照顾的。就这样,郑靖业还从来没要求他回报些什么,只是说:“子欲养而亲不在,人间至痛!我只是感怀自身罢了,搭把手,我心里好过些,与你没有关系。” 秦越对郑靖业的感激不可谓不深!这是一个隐身的、死忠的郑党。郑靖业给他安排了工作,最近开花结果,也没要他回报。秦越更加铁杆了,但是他不表露出来,与郑靖业算是君子之交。 然而梁横这货一游说太子,让他一得知了内情,瞬间惊得顶梁骨走了真魂。没错,他是希望天下当嫡母的稍微客气一点,太子的生母当年在宫里也受过气,他不免多加怜惜,也说过几句诸如娶妻当娶贤的话。可不是梁横这样的胡来啊!你妹!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啊?!人家娇养的女儿,带着大笔的嫁妆,是结两姓之姻好,不是让你来糟踏的好吗?再不敬一点的想,嫡母是性格有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爹好吗?你管好自己的二两君,哪有现在这样的事啊? 梁横的简历秦越当然要看,他就教了萧令先这一个学生,现在成了太子,宝贝疙瘩要看好,新选的官也要盯一盯。一看梁横的简历,他都能脑补出来梁横的内心了。梁横这货,器小、量窄,有几分小聪明,有空子就钻,急红了眼的人。 不妙,不妙!秦越这个间谍,知悉了梁横的图谋,一点儿停顿都不打地报告了郑靖业。 郑琰再次佩服起她爹来!奸贼是个技术活,她还差得远了。 “太子很是心动么?”郑琰开始八卦了。 “是心动,秦越说,太子声气激荡啊!不过没有答应梁横,也没有许什么诺,”郑靖业一捋须,“太子这些日子也没白过。”有点儿城府了呢。 郑琰撇撇嘴。 “到了,吃饭去。” 厅内灯火辉煌,燃起了香以驱蚊虫,没有细乐声声,一人背后倒是配了一个侍女打扇儿。 ―――――――――――――――――――――――――――――――――――――――― “初,横以说干帝,帝深以为然而未允”这是《梁横传》里的说法。 郑家一家子和乐美满地吃饭的时候,梁横正对着桌上两菜一汤的工作餐发呆。汤碗里映着油灯的光,一只蚊子晕头转向地扎了进去,扑腾了几下,淹死了。 梁横死活闹不明白,太子明明眼睛里透着激动,最后怎么就能一句话也没有了呢?他看得明白,是,到太子这个位置上,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被说服,但是梁横他有干货啊!时机也选得非常好!不说刚被家暴过的太子,就是没有被家暴过的皇帝,也拒绝不了这样诱人的提议啊! 即使碍于自己官卑职小,怎么一句鼓励的话也没有呢?难道不应该是太子心动了,然后荐自己给皇帝,然后自己就能大展身手了吗? 难道是要不动声色地启用自己?这种想法让梁横心中一振。 结果……尼玛等到太子脸上的伤好了,梁横还是个九品校书! 这不科学!梁横一颗心啊,八凉八凉的。 这还不算,就在梁横哀怨的时候,又传来一个消息,要拜女侍中了!皇帝早已先期命人准备了,就等太子脸好了,举行个仪式。虽然太子是不参加这个仪式的,但是吧,太子在养伤,外面开party,也不太像样儿。 太子的脸养好了,也没有猫妖的样子了,终于可以举行仪式了。三个女人,二品了!对比之下,愈发显得梁横这位天下大才活得憋屈,他连想偷看围观,都排不上一个靠前的好位子!是的偷看,到底是女人的仪式,男人想围观除非是参与相关工作,否则只有偷看,占个好位子都不一定能看得到。 楚氏、萧氏、郑氏,哪一个没有强硬的背景呢? 梁横同学,恨爹不成钢的心情,一时有点儿浓。 梁横也是冤枉了萧令先了,萧令先真的挺欣赏他的,只是萧令先现在做了太子,被皇帝带在身边实习,郑靖业这位太子太傅也抽空履行一下职责,让他接触了不少朝政。这让萧令先更加明白了很多事情展开的难度,皇帝最近常提起魏静渊:“难呐!那样刚硬的一个人!朕有愧啊!居然保不住他!郑靖业不如他坚决,可是呢,说句良心话,没有郑靖业顶着,世家想复辟旧制,我也会艰难。治国的事情,既要有雷霆果决,也要有耐心毅力。” 萧令先比划了一下形势,是啊,他这新任太子,非嫡非长,小细胳膊芦柴棒儿似的,扭不动呐!而且,再不愿意,他潜意识里也知道,他爹不可能真的“万岁”,现在做的都是些交接培养的工作,现在不能乱,哪怕有一天他登基了,也得坐稳了再动手。 心中有数的太子殿下在东宫里坐得挺稳,他跟徐莹现在在冷战,虽然徐莹被迫道歉了,萧令先还真是怵了她的九阴白骨爪。听到外面仪式的细乐,萧令先咧了咧嘴,嘿!楚氏是世家女,最重礼法,永安郡主是乐辈,徐莹得尊敬,郑七脾气也不好,有着劝谏的职责,徐莹敢闹,她就能掐!你们对掐吧!萧令先头一回觉得,像郑琰这样的脾气,也是有好处的。 想着想着,他和着外面音乐的节奏还打起了拍子。 三女同拜为侍中,虽然只是在熙山的翠微宫,场面也搞得很大。大家可以理解为,皇帝在为儿子撑腰,表示儿媳妇要管教。这事儿徐莹确实办得点儿寸,赶上这寸劲儿了,襄城侯家也只能认了,徐莹也只能认了。 诏书是池之写的,皇帝派曹王为正使、韦知勉作了副使,去宣读来的。嗯,宣诏的不一定是太监,甚而至于,越郑重的诏书,其宣读人越不能是太监。侍中搁外朝虽然是加官,职能主要是顾问,但是,从级别上来说,它跟宰相差不多,而且是一次拜仨,郑重其事是必须的。 三个女人,皆着二品之服,花钗八树、两博鬓、八钿,衣青色、绣为翟,这是大礼服,色凝重。一套行头穿下来,郑琰直接重温了婚礼时的重量。 三个女人里,郑琰是最年轻的,楚氏、萧氏两人,年纪都有五十开外了,保养得虽然不错,到底显出老态来。不似郑琰,色如春花,目如秋水,芙蓉如面柳如眉。虽然郑琰排在末位,投到她身上的目光是最多的。即使是郑重的场合,也免不了有人惊叹,真是太漂亮了! 按照古礼呢,拜相得建个台子,高台建筑,只用一次。现在拜相都没这么麻烦了,女侍中自然也从简,只是取了处正殿,收拾齐整。应该由皇后来宣布任命的,皇帝没皇后,他来下诏书。一应仪仗也很威风,皇帝本想让萧深去的,奈何萧深低着个头,死活不肯往女人堆儿里扎。 郭靖开心地道:“他叫女人看怕了,我生得丑,不怕看,我去罢!” 皇帝怒道:“外甥肖舅,你这小畜牲找打!” 郭靖笑着跑开了,权当皇帝答应了。 皇帝追骂一句:“这淘气的小东西。”也算是默许了。 池之道:“郭八不拘小节,为人潇洒,然不失大义。” 皇帝笑笑,对池之道:“阿琰那是赶上这事儿了,你不要有什么意见啊!”老婆比老公级别高什么的,太虐心了!必须安慰一下。 池之心说,本来郑琰是丞相闺女,追她的时候我还是白身呢,她就已经是郡君了。要是承受不住这点儿心理压力,根本娶不到老婆好吗?“臣妻得封,臣与有荣焉。” 皇帝赞许地道:“这才是胸中有大格局的人!好男人就应该不怕娘子强!你的前程在将来,有你这样的人辅佐太子,我也能放心啊!”隐晦地表示,你要留给太子用哒~ 池之深深一揖,不喜不怒,早就猜到了好吗?这样宠辱不惊,让皇帝认为他老成稳重,确堪大用,决定在自己死之前好好培养他,也就是努力地支使他,使劲儿地让他干活儿,美其名曰提前熟悉情况,培养青年干部。 跟池之谈完话,皇帝心情很好,泼辣儿媳妇有人管束了,儿子未来的班底也有了个顶梁柱了。他开始关心起侄子来了:“十一啊,你怎么样啊?你阿爹快要哭到我面儿上了,你怎么还不想新娘子啊?哪个都看不上啊?你爹急,你伯我也急啊!我还想喝你的喜酒呢!” 萧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是看上了一个新娘子,可惜……人家嫁给了新郎,最苦逼的是,他当时是伴郎!“侄儿还在想呢,一定不会忘了伯父的。” 皇帝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儿,心道,不能让你小子再乱想了,我给你找个好娘子算了。萧深被皇帝看得不自在,推说头疼,放赖要回去休息。皇帝好气又好笑:“叫你娶娘子又不是叫你上战场,没出息的样儿,走吧走吧!” 萧深遁了。 ―――――――――――――――――――――――――――――――――――――――― 萧深出了翠微宫,也没回家,策马随便一走,马停了,他就爬起来往草地上一躺。翠微宫里仪式的音乐隐隐传来,萧深胸口闷得慌,忍不住放声大喊:“啊――啊――啊――啊――”惊起一群飞鸟。 当当当当!狗血的剧情来了,萧深作为卫王庶子,算是一个待遇非常好的庶子了。一来卫王妃出身大族,比较不凶残,二来萧深与卫王世子差了十来岁,亲妈没宠还早死了,没啥威胁,三来萧深生得可爱,卫王妃也算是拿他当亲儿子养了。比较疼爱。他要是想出门q呢,只要功课做完了,卫王妃也就由着他来了。小儿子嘛,总是娇惯一点儿的。 萧深就是这样一位高帅富,自身条件好,喜欢他的妹子也是一堆一堆的,奈何他就是看不上眼。直到某年某月某日,这位高帅富出去看热闹,水边柳树下,看到一个小少女。看到小娘子那明媚的笑颜,萧深的心猛地一跳,眼睛里就只有她了。噼哩啪啦就想冲过人堆儿,冲人家跟前问个姓名。 等冲到了,人早走了。 萧深一直找啊找,没名没姓又没个表记,只知道特别漂亮,还是在大家都踏青、人多得令人发指的时候看到的,到哪儿找去啊?回到家里,卫王妃还道他病了,后来才知道,这是相思病了,还是很没出息的单相思。卫王妃对他还真是挺够意思的,想要漂亮的?那就找呗!当然,卫王妃找的还是大家闺秀,卫王妃出身世家,找的也是世家女。找到死也对不上号啊! 后来还是萧深自己发现了,他的好同事池之结婚,他也去当伴郎。去就去呗,萧深对池之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首先,池之长得好看;其次,池之跟着个名师自身修养也不错,给皇帝当机要秘书,沉默寡言,言必有中,很有古时大臣风范;再次,池之是世家名门,萧深认为池之的古之大臣风范与此有关;最后,池之算是个汉子,抚慰使遇上流民自动转职成剿讨使,还活着回来了。再说吧,一个不太能说得出口的阴暗心理,池之他岳父是宰相,郑靖业这人奸帅奸帅的,跟他女婿关系好一点,至少不会被他下黑手! 不错不错,萧深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了,当池之的伴郎有一条好处,不用担心抢了新郎的风头被埋怨。萧深很开心,卷起袖子,有埋伏打新郎他拦,要对诗文他也努力帮忙过关,虽然池之还是被整得很惨,有他在,毕竟好了很多。 结果呢?新娘子覆面的团扇一拿开,他就傻了,这就是他那年看到的小少女吗?两年不见,长得更好看了!刚好,嫁人了,还嫁给了池之。换个主儿,萧深都不介意去勾搭着来当老婆,池之长得也不比他差,郑琰也不缺什么荣华富贵…… 萧深那叫一个恨呐! 最坑爹的是,他醒过味儿来才发现,尼玛那首却扇诗还是老子代吟的呢! 悲从中来,萧深又是一阵大嚎。 134、池美人撒娇 萧深失恋得极为凄惨,最悲剧的是另外两位当事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有这份心思。别说就嚎这么几嗓子了,就算他把全熙山的飞禽走兽都拿音波攻击给弄死了,他那初恋兼暗恋的对象也成了人家的老婆了。打从池之与郑琰结婚那一天开始,那两只有多甜蜜,萧深就有多苦逼,脑子里净是想着,当初池之从京外回来游街,他觉得没什么好围观的就木有去!后来好多人传说他被人看了,然后被郑七一箭穿心,自己当时听了传闻还tm幸灾乐祸! 尼玛我当时怎么就没过去看一眼啊!!!那会儿开始下手抢还来得及啊!!! 说句良心话,围观池之的,大半是女性,男人不愿意去看他,再正常不过了。还有,就是有看的,也是看俘虏去了,谁去看一个刚刚立了功的人生赢家跟漂亮女友秀恩爱啊?不是找不自在么? 萧深越想越悔,越想越恨不得时光倒流,唉,用一句专业的话说,他恨不得来次重生,一觉醒来回到两年前,带着现在的记忆跑去爬郑靖业家的墙头。 打住,少年,醒醒吧,你妈该喊你回家吃饭了。 萧深颓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上马了,大太阳下踢踢拖拖地走着,那匹马也是好马,就这么跟着他不紧不慢地挪,还停下来啃两口青草,马兄倒是自在。萧深走不多会儿,迎面来了三、五匹马,直冲他过来了:“十一郎,可找到十一郎了,一转眼十一郎就不见了,可吓着我们了。” 这些都是萧深的仆从,主人家哀悼逝去的恋情了,他们找不到人就急了,满山地跑,还不敢乱喊。听到萧深的惨叫可把这些仆役吓了个半死,想循着声儿找一找,熙山坑爹的是山区,有回声,这叫大家往哪里找去啊?幸尔萧深后来又嚎了好几声,他们这才勉强找了来。 仆役来了,要在他们面前保持形象,萧深努力进入角色:“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说完,一仰头,肚里暗骂一句娘,你妹!刚才是信马游缰不分方向的,他不记得路了。只得又转转脑袋,辨一辨方向,认准了路再走。 几个仆役被他骂得不知所谓,再看他那诡异的动作,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哦,这主儿刚才是迷路了。几个人忍笑忍得辛苦,也看得出来萧深心情不好,一点声音也不敢出,紧紧跟着萧深,生怕他再丢了。 萧深没丢,他又丢人了。熙山现在那戒备等级得是什么档次?四下里大些的走兽都要驱赶一下的,要害地方都有驻军,还配有巡逻的。猛一听翠微宫不太远的地方有惨叫,还以为发生命案了呢?一堆人抄起家伙骑上马,整整队伍集个合,就奔了来,这些是职业军人,听音辨位的水平比萧深的仆役强多了,很快就赶赴现场。只是驻防营地理位置的原因,才比仆役晚了这么一点儿的时间。 领头的是个小校,挺年轻的,在这年轻的年纪坐这七、八品官的,要么是有本事要么是有后台,这一位是荫官,认得萧深,一抱拳:“原来是十一郎在这里!十一郎方才可听到什么响动?别是有强人为非作歹!” 萧深丢脸丢到姥姥家,一张俏脸通红,羞的,勉强道:“无事!”说完,蹿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天一定是萧深的倒霉日,这一会儿的功夫,宫里仪式完了,新任女侍中们互相道过贺,又见了一回儿主要工作对象太子妃,与太子妃一起听了皇帝的课程安排,该回家了。萧深兜头撞上了三人返家的车队,怎一个苦逼了得! 萧深垂头丧气地在路边儿勒住了马,让这车队先过。熙山多权贵,人一多,就会有这样占道的情况发生,只要互相不那么仇恨,一般都会根据一定的潜规则让一下路,被让路的那一方呢,也要看一看路边站的是谁,品级太低的就算了,差不多的人,都要派个人来道谢。就像之前郑琰一伙人骑马,给怀孕的史氏让路,常氏亲自跑来道谢。 萧深再受打击,楚氏和萧氏派来的人也就罢了,郑琰也派了个生得温柔可亲的侍女来道谢。看着阿肖那和气的笑颜,萧深的心啊,苦逼得无以复加了,这要是郑琰出嫁前,那该多好啊!饶是如此,他的心还是可耻地跳动了一下。 想想他家女性亲友的优良传统,想想他皇帝伯父年纪一大把的怪叔叔还上街诱拐当时少女一枝花的苗妃,想想他爹的风流作派,你就知道,他在某些问题上也没啥节操。这个权贵少年,在收到了善意表示之后,很是yy了一阵儿,直到人家车队走得都没影儿了,他才回过神来。 哦!心情更失落了。 多情却被无情恼,说的就是他这个样子的了。 ―――――――――――――――――――――――――――――――――――――――― 郑琰就是那个无情的,她还忙着进行新的社交活动呢! 楚氏、萧氏,这两位同事都是郑琰见过的,只是没打过多少交道,以后少不得要多联络。按照皇帝的安排,明天她们仨再一起上岗,接下来就是每隔五日,由两个人一起去“陪伴”徐莹。 郑琰经此一事,那是正式打入了一个新的圈子,这里面不再是谁谁的女儿,全是谁谁的老婆。这个谁谁,级别一定不会低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琰的接触面是极广的,一、二、三品的贵妇们与她等级相仿,自是一层。从年龄上来说,她又与一班十几二十岁的少女、少妇谈得来。从政治划分上说,她也算是一党领袖骨干。 这里面角色的转换也挺考验人的。还有一个徐莹,郑琰心里是喜欢她的,却也不能为了她啥都不顾了,这里面也有一个分寸的问题。忙这些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会管萧深?顶多记着有这么一个人,当时是伴郎,到时候他结婚时送一份大礼过去。 坐在车里就在琢磨着,先回家,换身轻便衣服,派人给池之送饭,然后就奔娘家去。刚才杜氏也是观礼嘉宾,隐私看到她在抹眼睛。下午再派人给萧氏、楚氏送信儿,总要碰个头儿,以后怎么工作不说,明天三人同去,还是要有个章程的。 回到家里,阖家上下都很欣喜,一齐恭喜:“夫人大喜。” 郑琰扶着阿肖的手下了车:“我本年轻,圣人恩德,也不能轻狂了。郎君还没回来,不要闹得太厉害了。厨房备好郎君的午饭,我去换身衣裳。” 大热的天,一身汗。郑琰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轻便衣服,也不肯再戴这太多的首饰了,随便拿几根玉簪子一别就算完事儿。阿肖道:“娘子后半晌要去看老夫人,回娘家,总要插戴得光鲜些,娘家人儿才放心呢。” 郑琰苦着脸道:“我怕秃啊!你想啊,光这一头头发就够沉的了,髻子再梳得繁复些,要的簪子钗子就多,就得梳得紧,跟拽着头发硬拔似的,我就怕这一头的头发跟着这些首饰从头皮上一块儿掉下来……” 阿肖听她越说越不像样儿,急忙打断:“娘子又促狭了!郎君的午饭该好了,娘子也该用午饭了,用过午饭歇歇晌儿,过了毒日头再出门儿。” “夏天日子长,也行。” 亲自检查了给池之的饭,再看一看郑靖业的那一份儿:“还有么?再添一份儿,今天先生也到宫里了,”老先生想围观学生来的,也不知道看到没有,“天热,阿爹必不会放他大太阳下赶路的。” 三份饭食做好,再遣稳妥的人送去,郑琰才扒了点饭。有些排场还是不能太省的,比如饭食,她吃饭好歹也是四碟八碗的,她的胃口挺不错,剩得也不多。吃饱了,呷着一碗酸梅汤,问阿庆:“家里的冰不多了吧?” 阿庆俯身道:“是不多了,原就是庄子里带的,前番郎君娘子大喜,可用了不少。现在也就小半间窖了。这里是山里,比城里总是凉快的,再过半个月,一点冰也不用了。” 阿崔道:“还说呢,老夫人可嘱咐了,娘子不许贪凉,要仔细保养身子。” 郑琰道:“阿娘就是操心,我又不是不知轻重。” 众女心说,哪里是轻重的事儿啊,这是让你养好身体好生孩子啊! “把冰窖收拾出来,过两天我要有用。对了,我记着我带了好几个大火锅来的吧?辣椒也有的?从明天起,叫厨房不停火,拿新鲜的大骨头炖大锅的好汤出来。” 众女对郑琰的突出奇想也习惯了,不过:“这样的天要吃火锅?上火啊!” 郑琰摇头:“我有数儿,再有,咱们的酒,也挖出几坛子来。唔,六坛吧。” 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阿肖还是应下了,就算郑琰有时候会犯个小二,还有池之呢,总不会小两口一齐发昏吧。 家务已上正轨,郑琰越来越得心应手,并不很担心。吃完饭,说会儿话消食,她就午睡去了。 郑琰睡得香甜的时候,池之遭遇了土匪。皇帝这个全国头号匪首,非常不要脸地抢他的爱心便当!郑琰给他准备的爱心便当自被郭靖尝了之后,每每就想去蹭点儿,不但蹭,他还大嘴巴,跟他舅说了。郭靖跟池之也算有点亲戚,架不住皇帝是他亲舅。 皇帝一听说池之的盒饭好吃,自己的御膳也不吃了,腆着脸就凑过来了:“我给你保的大媒好吧?这娘子会疼人吧?瞧瞧,给你什么吃的啦?哎~看着颜色就有胃口,我尝尝。”伸爪他就捞。池之正抱着盒饭吃得甜蜜呢,被皇帝一伸头,一颗鱼丸卡在喉咙里差点儿没噎死。 你保个p的媒啊?分明是你土匪! 可他是皇帝,池之无奈,只好说:“别下手,有筷子。”皇帝开心地接过怀恩递来的筷子,跟池之趴一块儿吃了起来。可怜郭靖这个马仔,人家一个正主儿,一个他舅舅,愣没他下嘴的地方,他快后悔死了。 他舅舅还出卖他:“以前只知道阿琰酒酿得好,唔,肉肠也蒸得好,嘿嘿,火锅也不错,”越说越觉得便宜了池之,“她会做的还真不少,便宜你小子了。没想到菜也烧得不错。要不是阿靖说,我都不知道哩。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嘛!” 池之白了郭靖一眼,郭靖傻笑。 皇帝来劲了:“怎么没有酒啊?这丫头,怎么不给你酒喝?” 池之面无表情地道:“臣在应卯,奉驾期间,不能饮酒误事。” “我不怕啊!来,上酒来,你不喝我喝。” 池之好想咬皇帝两口,恨恨地剜了郭靖八百眼,差点把郭靖削成肉片儿。皇帝吃饱喝足,满意地去午睡了,池之掐着郭靖的脖子:“舌头给我看看,有没有八丈长!” 郭靖哭丧着脸:“我也没吃到啊!我就这么一说,谁知道阿舅就上心了呢?年纪越大,怎么越跟小孩儿似的啊?” 池之一愣,郭靖趁机逃脱:“你家娘子也不小气啊,你怎么这样。” 池之怒了:“你要到我家去,自有好酒好饭,若圣驾肯幸我园,荣幸之至!我们夫妇当然倾家相待。我在吃午饭呢,冷不丁就过来!来就来了,我也不劝谏圣人什么饮食规矩。你舅还喝酒馋我!”还吃了我的小馅饼!那是甜的,甜的! 郭靖抱头逃遁。 与他们这里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同,郑靖业与顾益纯吃饭就开心多了。庆林长公主也是观礼嘉宾,她与杜氏一样都乘车回去了。本来女侍中应该由皇后招待吃顿饭的,皇帝没皇后,太子妃出面又于礼不合,哪怕这女侍中就是冲太子妃去的。女宾们也都散得差不多了,荣安公主这样的当然是奔亲妈去了。 郑靖业留顾益纯下来,说是说说话,庆林长公主也不拦,家里还有孩子呢。俩老头儿就喝着美味的酸笋鸡皮汤,吃着鱼肉馅儿的小饺子,还有鲜肉汤给煨出来的青菜,小日子过得不要太幸福! ―――――――――――――――――――――――――――――――――――――――― 郑琰睡了个午睡,起来看看天,虽然还有些热,估计到了娘家,也就开始凉快了。就算热,郑家的冰显然是足的,想了想,带了一盒子糕点就上车回娘家了。 杜氏也刚起来没多会儿,听说女儿来了,急忙叫进:“大热的天,又乱跑!也不嫌累得慌。” 郑琰道:“只要阿娘不嫌我烦人,跑一跑又有什么?”晃晃手里的食盒,“新做的点心。我就怕跑得太勤了,一回来又把我当客似的迎来迎去,倒累着阿娘和嫂子。” 赵氏道:“我们也想你呢,多回来看看。”女人出嫁了,娘家也是非常重要的,处得好,对郑琰也有好处哩。 杜氏问郑琰:“今天一早上,累了吧?” “我还好呢,您想,楚夫人与永安郡主那样的前辈都撑下来了,我怎么能喊累?” 杜氏一想,也是。不免又嘱咐郑琰注意事项来:“宫里你先前是常去的,什么道理规矩你都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东宫又不是一样。太子妃那里,多听少看。” 婆媳几人车轱辘话又说了一串儿,杜氏再问郑琰的夫妻生活问题,郑琰哭笑不得:“阿娘,前两天您才问过,挺好的。我是吃什么都不会吃亏的,他也不会让我吃亏啊。” 郭氏听了就笑:“可不是,这两口子,蜜里调着油呢。阿琰天天地往宫里送饭食,咱们那一位新女婿呢,每天只要一到了时辰,第一个赶回家。这可都是真的啊,前天我回娘家去,阿靖亲口说的呢。” 郑琰略作一点羞涩,意思意思,就说:“人家回来说正事儿呢。我什么都不懂的,明天就要去东宫,是不是得跟郡主、萧夫人通个气儿?就算我是个凑数儿的,也得尊敬尊敬前辈不是?” 萧氏略带嘲讽地道:“蒋严州一辈子都想当个首相压在阿爹前头,这一回倒是他夫人排在你前头了,不知道他开不开心?” 杜氏撑不住拍桌大笑:“你这促狭货!” 郑琰也笑了,仍旧拿眼色看着杜氏。杜氏道:“应该的,样子要做足。”萧氏也是大包大揽:“别的不说,若是这位楚夫人真能挑得起担子来,我为你在永安姑母那里引路,她那里有个积年的老厨子,还是新婚的时候带过去的,手艺是极好的。” “那我就先谢谢六娘啦~我这帖子都写好了,先送哪一家呢?” 杜氏道:“论理,该先给蒋家送去,不过这时辰也确实紧了些,就一块儿发罢,你们约个时间,明天早点儿碰头,三言两语,把章程定下。多让让楚夫人,她序在你先。” 赵氏皱眉道:“这两个要是回话的时刻不一,又或是约的地方不同,那可怎么办?”这万一有一个拼命早到显示自己勤劳,抢个先机什么的,这不是又把事情办坏了么? 郑琰道:“放心吧。” 当下就派了人去两处送帖子,用的是郑琰的名义。 蒋进贤与郑靖业算是半个政敌,楚氏对郑家的观感也不太好,她现在却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帖子,大为赞叹:“池家娘子师从郑、顾,又与李俊交游,其书真得三大家真传矣!” 然后才是满意地道:“这小娘子倒是个细致周到的人。”她排名在先,当是三人中的首领,永安郡主与她宫门一别,连约个时间都没有,两相比较,楚氏先喜欢郑琰两分。 永安郡主不来找她,她也不管永安郡主了,听说郑琰派来的人还在等回话,便也写了个帖子约了时间。用的是蒋家特制的信笺,带着淡淡的花纹与香气。 永安郡主那里自然不会去巴结楚氏,她是皇帝的堂姑母兼亲舅母,也很在意排名先后的!郑琰同样送了信来,永安郡主心里也舒服。也立时回了话。对文昌侯道:“不愧是宰相女,会做人、会做事,要得!” 她们在乎的,郑琰是不会计较的,一个排名有什么好计较的?又不是真的当宰相了!郑琰跟她爹一样,是实际派。 郑家别业里,两拨人几乎是同时到的,回来说的时刻也相差无几。 郭氏捂嘴惊奇,萧氏问郑琰:“这样准?” 郑琰道:“她们两个的丈夫明天都要早朝啊,她们得把这两位打发走了,自己再准备,才能出门。早又能早到哪里去呢?太子妃难道不做别的事情,一天就等着我们?一头一尾的时间早定了,还有,路上还要花时间呢。这时辰可不就定了?她们难道能让我明天登门去接她们?自然只有到外面碰面。你想想三家住的地方,”分在三处,由三条路通向直往翠微宫的大道,大道上人来人往,宫门口人又多,只有在这路口处简单寒暄,“能方便碰面的又有几个?” 杜氏嗔道:“你又来!可要小心,这样的事情,一个弄不好,两头不讨好。那两位,只怕也较着劲呢。” “谁没事儿要讨好谁啊?我是敬她们序在我先,又是长辈,对两位是一样的尊重,她们若真有个争论,我看着就是。又不是哪个的闺女,非得向着谁!”郑琰惊奇地道。 杜氏把郑琰一顿暴打。好心提醒你不要想两头占便宜,最后两个都得罪了,还被说两面三刀,你丫居然不识好人心,抽你! ―――――――――――――――――――――――――――――――――――――――― 郑琰从娘家回来,池之还没回家,又吩咐准备好晚饭和洗澡水。 池之今天在宫里比较不开心,他的爱心午餐!最爱吃的甜馅儿饼被皇帝这个老不修抢了个精光!都怪郭靖这货! 郑琰看他面有怏怏之色,轻推他:“这是跟谁怄气了?” “郭靖这混蛋!”池之开始倒苦水,“他自己蹭饭也就算了,好歹算是亲戚,看他可怜给他两口吃的。他还跟圣人说,我的午饭好吃,圣人今天……把我的馅儿饼全抢光了!他也不怕牙疼!” 虽然池之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傲娇的死相,还有人说他沉稳有器度,郑琰怎么越看他越像个幼儿园小朋友呢?也太可爱一点了吧?没忍住,郑琰暴笑出声,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晚饭还有啊~你也不能吃太多,也会牙疼的,年轻时不注意,老了会受罪的~”这是血糖不够,所以情绪低落了么? 池之老羞成怒,他知道成亲之后他有幼稚化的倾向,那不是……一直没个可以撒娇的对象么?飞快地一别头,张口把郑琰的手指头给咬住了。郑琰脸上一红,这个流氓,还伸舌头舔,虽然指头和舌头都在他嘴巴里别人看不到。 郑琰抽手没抽出来,只好说:“真的有甜馅儿饼,还有凉糕,别咬啦,除了这些,还得吃点儿正经吃食吧?还炖了排骨汤,你想吃什么呀?” 池之吮了两下,终于放开郑琰的手指头:“锅巴!” “呃?怎么想起这个来了?行,下锅炸了,再浇上些好汤头,你想喝什么汤?” “不要浇汤头,就要锅巴!” “好。” 其实吧,皇帝就是老小孩儿了,跟池之这一对儿又熟,逗着玩儿呢。池之的饭也不全是郑琰做的,她就是分派任务,把把关,捣鼓捣鼓菜谱,心情好了才下厨的。到了第二天,皇帝又打劫走了数块核桃酥,第三天是一个果酱馅饼,第四天就不再打劫了。他就是童心起,闹着玩儿。 而郑琰,过了若干天才反应过来,她家五嫂家里七个女儿一个儿子,郭靖同学,排行第八。瞬间辶耍孛之,你也太幼稚了!她脑补出了某电影情节来,庞太师过寿,不管别人送多贵重的礼,寿宴一律吃包子,因为他讨厌包拯! ―――――――――――――――――――――――――――――――――――――――― 池之幼不幼稚,那都是夫妻情趣,不能告诉外人的。现在摆在郑琰面前的课题是:一个抵触情绪浓重的工作对象――徐莹。 徐莹真的很委屈有木有?!刚发现萧令先的婢女的时候,她没哭也没闹,把人打发走了了事。没打没杀的,反倒成了她的错,你妹!我当时哪里知道你会当太子啊?卖完了人,萧令先也没吱声,过了几个月了,这又翻出来了,这秋后算账也太狠毒了吧?是,挠了你是我不对,你爹弄这仨牢头来又想做什么? 她不知道,萧令先也郁闷啊,他在妹妹面前丢了面子。他当时数落萧令媛:“哪有你这样对待丈夫的?和气些不好么?你看你嫂子(指徐莹),我的两个侍婢就在她那里过得不错嘛!” 不错个p,人都给卖了。萧令媛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啊,让萧令先恨不得找条地缝儿给钻进去。妹妹什么的,简直太讨厌了!不是他不心疼妹妹,二十娘是他最讨厌的妹妹没有之一。这丫头从小就好强,不但好姐妹的强,连兄弟的强也要好一好。萧令先小时候没少被她欺负,萧令媛的妈比萧令先的妈级别高五等,欺负起他来比欺负小白菜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萧令先还记得把萧令媛给弄走再跟徐莹发飙,徐莹也不是吃素的,这不干上了。 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徐莹是真的道歉了“请罪”,她爹妈也跟皇帝“请罪”了,还想怎么样啊?萧令先依旧不冷不热,皇帝派了牢头,她十分不开心。见到这三位也是冷着脸。 这三位都是绷得住的人,从容行礼,徐莹也不好不让人坐。坐下之后,楚氏先说话。这是碰面的时候商定的,郑琰是一推二五六:“我没经过多少大事儿(胡说,前太子是怎么完的),不过是敬陪末座,一切看两位的了。有什么要我摇旗呐喊的,自不推辞,至于别的,我也要跟两位学呢。” 永安郡主也客气了一句:“万事看夫人的吧。” 楚氏说一句:“大家齐心协力,方不负圣恩。东宫和睦,也是我等之福。” 楚氏就当了这个排头兵。 徐莹最不吃的就是楚氏的这一套,听楚氏先客套:“圣人之命,我等惶恐,唯有尽心竭力,以报圣恩。”心里就暗恼了,你妹,拿皇帝来压我!只是想到皇帝,想到父母的嘱咐,她先忍了。 楚氏再和声细气地跟徐莹讲妇道:“太子妃当宽容,不嫉妒,方能与太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啊。”一看另两个老僧入定似的,什么话都听了去,保不齐还在脑补她挠了太子,徐莹忍不住了。冷冷地道:“蒋相公与夫人伉俪情深,家无侍妾。” 楚氏看得出来徐莹的抵触情绪,心下暗叹,她真不是来结仇的,这货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你这硬顶着,有用吗?只能把男人越推越远!“太子妃过奖,不过是互相敬着罢了。我不妒,相公自然也守礼。对丈夫,总要敬着来的,至如动手,非贤妻所为。” “不过奖不过奖,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家没侍妾,你不嫉妒,你家那俩庶子是哪里来的呢?他们生母呢?”别蹬鼻子上脸啊,谁还不知道谁啊? 襄城侯家是再不敢马虎了,一听说给配了女侍中,能打听的都打听了来。结果徐莹不是用来搞社交,她用来搞战斗了。 楚氏被雷劈了,心里百万头神兽在狂奔,脸皮也一抖一抖的,语气也硬了下来:“皇家与臣家,能一样吗?” 永安郡主心头一乐,看楚氏的笑话她是开心的,不过不能由着太子妃胡来:“太子妃,楚夫人也是言之有理的。这世上有没有皇宫的皇帝、没有媵妾的太子吗?” 郑琰默默地道:言情小说里有的,男主为女主遣散后宫神马的。 对这一位宗室长辈,徐莹勉强保持了敬意:“我是不合抓了他的脸,是我的错,我已经请罪了。他是比我尊,我认了。可我总比那两个婢子尊吧?怎么还要我把她们找回来好好道歉吗?” 永安郡主傻了,合着徐莹只是觉得不该挠花太子的脸,那俩婢女的事情她没错啊?这这这这……这也太……太什么了呢?永安郡主根本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 这两位都不说话了,郑琰知道轮到自己了,两位前辈受挫,她不能不动,摆了个要发言的pose。 徐莹伸手一指:“郑七你别说话!谁不知道你爹是太子太傅,你们系出同门,你自然会帮他说话!我不听你偏帮。” 郑琰被雷劈了,弄了半天,新太子也是她师兄?! 徐莹一对三,初战告捷。 135、女人的友谊 三位二品命妇,还是外命妇,其中两位年岁是徐莹的三倍开外,另一位是她老公的师妹,就这样被徐莹一口气干掉了。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着细微的喘气声,这还是徐莹、楚氏、萧氏三人有气,声音略大了些。郑琰只是惊讶于刚刚发现的事实,呼吸未变。其余宫婢等大气都不敢出,个个摒息。 郑琰眨眨看,看看徐莹,哦,她还知道把手指头给收回去。再看楚氏,脸皮不抖了,改成冰山状,萧氏更绝,头一歪,这种时候她居然装睡!郑琰瞬间就辶耍沧挪弊佑肿葱煊ǎ匀凰脖幌羰险庖皇峙铝恕k橇┩羰险饫镆豢矗弦膊挥煽戳艘谎郏倜幌氲较羰匣嵴庋灯ぁ3险鹁耍 一时之间满屋眼色乱飞,就没一条碰到一起的。情况也陷入了胶着,萧氏装睡装得那叫一个辛苦!难道她愿意装吗?这不是不得已吗?头一天上岗被赶了出来,面子往哪里放啊?我年纪大睡着了,有种你把我扔出去啊?!你们这仨傻货,快点找个台阶下啊!萧氏脖子都硬了还没人搭理她,索性闭着眼睛,又换了个姿势。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剩下的一老两小,同时对萧氏表示出了深深的敬佩。 郑琰的脑子是几个人里转得最快的,此情此景,已是明白了萧氏的意思了。可真是为难啊! 有些事情,不是人越多去办效果就越好的。比如这种“劝导”,组团刷boss你也得有个团队配合,遇上个猪队友,只有团灭的份儿。郑琰这三人里面,没一个猪队友,虽然有内部矛盾,在对徐莹的这件事情上,却是都想把事办成的。偏偏对上一个思维诡异的boss。 泥人还有三分土脾气,何况徐莹?人都好面子,她自觉办了一件不太美妙的事情,但是这事情里面大家都有责任,一半对一半,谁也别笑谁。她歉也道了、礼也赔了,连父母的面子都折了,夫家还是不依不饶,本身就够让她难以接受了。 如果是一个个地来,慢慢地说,徐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泼妇,脾气直一点儿,道理还是能听进去一些的。现在倒好,组团刷她来了。一个说话的,倒有两个给壮声势的。如何能忍?纵使你说得有一点道理,让她当众承认这样私密的事情是她办得不对,她也抹不开脸,徐莹此时毕竟年轻。 这个场合,说得越多,她越不开心。 郑琰还好些,她还没开口呢,前面那两位,楚氏尤其惨,老底儿都被徐莹给揭了,心里对这位太子妃的不满达到了一个新高。被徐莹给刺了一句,她还不能说什么,她真的办过留子去母的事儿。 徐莹一战而胜,自家心里也是气愤难平的。说得这三个女人不说话了算什么事呢?她的目标不是别的,是跟萧令先把日子过下去。楚氏、萧氏被拂了面子,不痛快到了极点,还不能走。郑琰呢,对徐莹是一百万分的理解,可也不能顺着她来,这是给徐莹找不自在呢。她倒是有些话要对徐莹说,又碍于楚氏、萧氏都在场。 郑琰思忖,自打东宫出了家暴事件,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是这四周打扇儿的、听使的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别人的暗探,尤其是徐莹这里。皇帝会派人盯着,太子虽然不闻不问,也不至于没人通风报信。再沉默下去,就要跟楚氏、萧氏一样被人看笑话了。 终于郑琰还是开口了:“我还是说点儿吧,夏天热,本就容易悃。再悄没声儿的,就会打盹儿。” 这是什么台阶啊?萧氏想挠墙。楚氏严肃地道:“天热心燥,我们不便多扰,太子妃正可多冷静冷静,仔细想想,”又看一眼萧氏,“宫中不宜留宿外命妇,永安郡主是宗室之女,倒是不妨事的。我等二人便先告退。”她恼于萧氏装死,要把萧氏扔东宫里一起冷静冷静。顺手拉郑琰一道回去,免得在东宫怄气。 萧氏心中暗暗叫苦,你妹的楚酸脸,我好心解围,你倒把我扔下了。 徐莹心说,你把这祖宗放我这儿算什么啊? 郑琰心说,楚夫人的智商咋这么低呢?你把永安郡主留下了,她把徐莹劝好了,功劳是她的,咱们俩就是渎职。她要败了呢,也是一片忠心办事,不过是能力问题,我就跟你成了不肯出力的懒鬼。她跟着奸滑爹长大,凡事总要多想一层,想到此节,便对徐莹道:“我等奉命入侍太子妃,宾主尽兴,只是时辰不早了,太子妃事务繁剧,我等不便久留,过几日再来问安。永安郡主这样就入了梦,可别着了凉,还是唤醒了,送她回家歇息一会吧。” 徐莹被萧氏一弄,已经懵了五分,发了一回脾气却是于事无补,兴味索然地道:“路上小心。” 郑琰无奈地去叫萧氏:“郡主?” 永安郡主刷地睁开眼,故作迷惘地道:“怎么了?说到哪儿了?” 你装得也太假了吧? 大家心知肚明,也没人戳穿她,徐莹也醒过味儿来了,顺势道:“你们都辛苦了,今日初见,不及详谈。”打个手势,却是赐了些新鲜瓜果。 楚氏再不高兴也得接了,三人松了口气出去了。 眼看东宫大门在望,萧氏长出一口气:“真个难缠!” 你就够难缠的了,还说别人!楚氏腹诽着,脸对着郑琰道:“咱们这位太子妃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拧过来的人,下回再说罢。” 萧氏鼻子一歪,还没说话,就见怀恩带着四个小宦官跑了来:“见过三位夫人,圣人与太子都在等三位呢!” 神马?这三个没有完全工作的家伙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听到这个话,面面相觑一会儿,萧氏果断地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是他儿媳妇不听劝,见圣人去!”楚氏心里半是觉得她说得有理,半是嫌弃她泼辣,跟皇家沾上边儿的女人,这下限都是没下限的!与萧氏一比,郑琰这个政敌家的闺女,至少看起来顺眼多了。 三人没奈何,被怀恩给引着到了皇帝跟前。到那儿一看,好么,人头到的那叫一个齐全!皇帝、太子、顾益纯、郑靖业、蒋进贤、宋远、池之……都在啊! 这些男人会凑在一块儿,纯属巧合。 皇帝关心儿子和儿媳妇的生活问题,太子对自己的老婆也必须重视,郑靖业心疼女儿,顾益纯关心自家学生,蒋进贤、宋远、池之都有老婆要关心。顾益纯还为此特意在今天回到宫里来找皇帝聊天儿。男人们都知道徐莹不好惹,聚在一起就是为防个万一,一想到这个万一,萧令先就觉得两颊上火辣辣的疼,仿佛伤疤还没好一样。 实是等不得女人们出来回家再问,都聚一处等着“救驾”呢。萧令先尤其担心,两个老的不好说,老胳膊老腿了,郑琰这丫头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到时候跟太子妃打起来,可怎么办哟~ 这些人都关注着东宫呢,郑琰猜得没错,听女人壁脚的事情,男人也做得出来。只不过这些人比较要脸,派了人好几拨人去偷听回来学。蒋进贤最苦逼,明明她老婆说的都是正理,刚开始那几句大家听着都觉得有道理。结果被徐莹揭了老底,蒋进贤是想把一张老脸藏袖子里。 宋远无可无不可,只要老婆不惹事就行了,后来听说她老婆打盹儿了,改成满脸无奈。郑靖业与顾益纯倒是会心一笑,郑琰这货没吃亏就行。池之继续面瘫。 萧令先一张脸,完全不能用人类语言来形容了。皇帝倒是稳得住,听说萧氏在装睡,暗赞一声机敏,派怀恩去营救。 怀恩怀着一颗即将壮烈的心跑去东宫准备跟太子妃顶牛,结果楚氏三人出来了,营救改成接应,怀恩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次接见并不太正式,也都不算外人了。见礼毕,皇帝很不好意思地请三人坐了:“辛苦你们了。” 楚氏臊得不行,看这阵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家老头子脸都涨成紫茄子了,顺着这话就翻身跪在地上了:“臣妇无能,有辱所托。请圣人另择贤能。” 萧氏本也想丢了这烫手山芋的,听楚氏这一说,先不乐意上了,这样……太不给力啊!直接认怂,完全不是萧家女子的作风,硬扛吧,她一时还真没有办法。可楚氏这样一说,她就得跟着起来请罪。 她们俩这一跪,郑琰只能自认倒霉跟着跪了,尼玛这算什么事儿啊?这就败了?女侍中白拜了? 皇帝非常无奈地道:“这像什么样子呢?都起来都起来。”使着眼色让宫婢去搀,让女人们的丈夫去管,等三个女人重新坐定了,皇帝哀叹了起来,“是我思虑不周。” 萧令先坐不住了:“是儿不孝。”越想越心酸,又羞愧,萧令先几乎要洒下几滴男儿泪来了。 郑琰左看右看,丢脸的事儿咱不干,一扬头问皇帝:“这女侍中,发俸禄吧?” 皇帝正伤感,被她这一打断,没好气地道:“你那郡夫人的食封俸禄可曾短过你?” “一码归一码。” “发!”皇帝一拍扶手,颇有气势。 郑琰严肃地点点头:“这就好办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呃?” 郑琰嫣然一笑:“我叫赶了回来,总得找个由头杀回去,不然多难看呀?” 一拍桌子,杀气腾腾地奔徐莹那里去了。皇帝傻了,满屋子的人都傻了片刻,这丫头脸也变得太快了!萧令先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是指望郑琰跟徐莹扛,可没想这样啊!想起徐莹的九阴白骨爪他就脸疼,再看看刚才的桌子,那声儿拍得可真响,别摧心掌吧? 郑靖业反应最快:“远远地看着点儿!” 远什么远啊?看什么看啊?一群男人奔东宫去了。 ―――――――――――――――――――――――――――――――――――――――― 作为一个经常锻炼身体的健康女性,郑琰走得挺快,一群男人里呢,还有几个老头子,尤其是皇帝,大家都要照顾他,走得就不那么快,等他们赶到东宫。抓了个宦官一问,才知道郑琰已经奔徐莹正殿里去了。 皇帝气都没喘匀,抓着郑靖业的手:“去看看,别出事儿。”皇帝对郑琰的了解仅限于,小时候的吃货卖萌,长大了的爽快大气,武力值什么的,并不了解。但是!徐莹的武力值他通过萧令先养伤的时间长短有了清醒而充分的认识――为什么江阴姑母那样温柔的人有这样一个孙女儿?! 不用他说,郑靖业也疼闺女啊!麻溜就跑过去了,池之跟皇帝匆匆一揖,还没张口,皇帝就说:“你也去,”一指萧令先,“还有你!” 剩下几个老头子也努力奔过去。 到了正殿门前,里面正在劈哩哐啷!宫婢太监都被赶了出来,门还给从里面扣上了!萧令先气得浑身发抖,池之两拳捏紧,他俩跑得比郑靖业快多了。萧令先踹了两脚门,居然踹不动,还把脚底震得发麻。工匠负责啊,给太子住的地方,当然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等皇帝赶到了,里面还是劈哩哐啷! 没错,这俩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战”,大打出手,打得天昏地暗。众人看一看萧令先已经养得油光水滑的脸,瞬间脑补出了郑琰的小花脸,尼玛!太不人道了!郑靖业脸黑得不能再黑,他闺女要是少一根头发,他就弄死襄城侯全家!唉,这位爹忘了,是他闺女跑过来找事儿的。 其实里面战况虽然激烈,互相还真没受到太大的伤害。两人都剪了指甲,徐莹这个,因为行凶被解除武装,郑琰那个,是因为要下厨。因在新婚,她天天投喂池之,正在兴头上,指甲长了做饭尤其是和面做糕点不方便也不太卫生。 郑靖业抓了个宦官就问:“怎么回事?说!再抖,我让你抖一辈子!” 宦官道:“刚刚没多会儿,琅e郡夫人跑了过来,一进门把我们都赶走了,把门拴了起来,后面的事儿我们就不知道了……” 郑琰跑过来的时候,东宫的人还纳闷儿,就算是丢了东西,也不用亲自来找吧?这样焦急又是为哪般?也不在意。进了门儿,徐莹生了一回闷气,正在发呆,看郑琰来了,也没挑理,只问:“你回来干嘛?” “坑你来了。” 徐莹眼睛瞪得滚圆,她年纪尚小,这副样子颇为可爱。 徐莹才不上这个当呢:“你坑呀!” 郑琰道:“你把她们弄下去,我就跟你说呀。” 徐莹很是爽快:“成啊!” 宦官宫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他们只知道,他们刚出门儿,还体贴地把门带上了,一个影子就从里边儿把门给扣了,接着连窗子都关了。 “接着里边儿就响了!”宦官一说完,就缩了脑袋。萧令先和池之两人大眼瞪小眼。皇帝也听傻了。蒋进贤暗道:“郑靖业的女儿好奸滑!” 皇帝粗声粗气地接着问:“还有呢?” “还有就听见响动了。” 顾益纯插口道:“什么响动?可说了什么?”一手指了一个人,“你们俩,分开了,学!” 这时又听到里面一声巨大的“扑通”,男人们吓了一跳,接着就是徐莹扬声:“人呢?进来!伺候梳洗!要女人来!”声音略哑。 接着是郑琰的声音:“门还没开呢,他们怎么进啊?” “你去!” “你去!” 互相推诿了一会儿,都不肯妥协,终于齐声道:“一块儿!” 接着,徐莹道:“都退后三步。”声音像是从门边儿上发出来的,然后是门栓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然后徐莹的声音:“来两个女人!” 有她这句话,从皇帝往下,没一个男的敢动。宫婢们胆战心惊地推门进去,差点没吓死!室内一片狼藉,这两个女人得有多大的破坏力才能把这里搞成这样儿啊?就差拆房子了! 徐莹的声音从内室里传来:“还不进来?!” 进了内室一看,更惊悚了,徐莹郑琰两人头上的簪子全歪了,好像还少了那么一两根,衣服也乱七八糟的。这要不是听了全过程,这俩又是女的,还以为这是捉了对x夫x妇了哩!内室有两副妆台,徐莹坐她自己的那一个前,郑琰就用了另一个――太子还没被挠之前用的那一个。 “看什么看?!”徐莹羞恼地道,“去寻新衣裳来,琅e郡夫人与我身量差不多,把我新做的那套衣裳给夫人换上!” 郑琰无赖地笑笑:“谢啦。” 徐莹脸往左一别,嫌弃地道:“哼!” 郑琰翻个白眼,脸往右一别:“哈!” 宫婢们轻手轻脚地去打水、打衣服,把能暂时归置的东西都归拢一下。趁着打水的功夫,机灵的宫婢出来报信儿:“东西都砸了,人没事儿,脸上看不出来。就是衣裳都扯坏了,叫换新的去。” 尼玛?!这是神马打法?妖精打架么?男人们惊呆了! 宫婢们继续忙碌,不一刻,里面梳洗完毕,换了新衣服,两朵小美人儿手牵着手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惊掉一地眼珠子:你们不是打架了吗?池之双眼媲美x光机,把老婆从头扫到脚,没发现异常,放开拳头,在衣服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掌心。萧令先非常不相信地伸头一看,里面绝对是台风过境一样的凶残!他一伸头,大家跟着看,里面都成什么样儿了,你们还笑。 可不是,多么甜美的微笑啊! 徐莹大大方方地向皇帝行礼:“惊扰阿爹,是我不孝。” 皇帝反应也快:“现在好了就行。” 徐莹又对萧令先道:“这里面有些乱,地方也不对,阿爹驾临,郎君也不奉阿爹到前面坐坐。太阳毒着呢。还有诸位相公,都是朝廷柱石,这样大热天的奔波,实在让我心中难安。” 你妹!知道不安就不要闹事啊!男人们心里什么粗话都骂出来了,面上还要避上一避,低垂着个头,谁叫她是未来老板娘呢? 萧令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媳妇儿今天吃错药了?叫郑七推坑里跌坏脑袋了? 郑靖业放下一颗心,阴恻恻地看着郑琰:“我问,还是你说?” 其他人这才把目光放到郑琰身上,这一看,皇帝心中那叫一个后悔!郑琰借的徐莹的衣服穿,一样的衣服,她愣是穿得比徐莹还像样儿。早知今日,该截胡给儿子当老婆的!蒋进贤也暗叹,郑靖业这货还真是会生闺女。萧令先脑子都不转了,这是郑琰?传说中很出风头的郑七?这可是一个敢于当街把未婚夫一箭穿心的丫头啊!她怎么这么温柔呢? 必须得说,郑琰这长相占了天大的便宜,只要她微笑一下,那就能让人忘了这丫头是个心黑手狠的货,这笑得,跟仙女儿似的。萧令先这样对她抱有成见的人,哪怕在看了自家屋子被她给卷得一地建筑垃圾,哪怕刚才见识了她的摧心掌,还要反省:是不是以前看错她了?瞧,徐莹这不让她给劝住了么? 皇帝可不好糊弄:“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郑琰严肃地道:“太子夫妇由藩邸迁过来不久,虽然粉饰过了,屋子毕竟有些年头。陈年旧祟,如今破一破它,自然就好了。女人的事儿,还是女人来办,现在不是挺好么?” 郑琰这一脸的神棍相,就差在脑袋后面别个光圈儿了。一派淡定从容,跟说了什么天地真理不由你不信。 睁着眼说瞎话这项技能,郑琰真是掌握得炉火纯青。当个政客,绝对够用了。 不过呢,这个理由现在正好用。也不是没有这样一个说法的,都说陈旧的宫殿旧生邪祟惑人,又有说宫中女人多了,阴气怨气太多,会有灾变,所以宫里会不定时地释放大龄宫婢出宫。都是一个意思了。郑琰这话里话外,还有捎带原本东宫的意思,你想怎么理解都行。 大家也都乐得见这一个局面,就像徐莹问的,还要让她怎么样呢?礼也赔了,罪也请了,再弄下去,太子妃没脸,皇室就有脸了么?皇太子呢?白挨了这么几下儿,还有一个不能管束老婆的名声,能听么?此外还有襄城侯家、皇帝等人的面子,一下子就都圆回来了。大家都是好人。 这事儿,没人关心原因,就是要个和平收场而已,管你用什么手段,有结果就行了。 如今真是皆大欢喜。 蒋进贤越发把郑靖业骂了个狗血淋头,天下的好事情都让他给占了!宋远只能叹服,郑氏出人才啊!当年应该答应联姻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做亲家的可能呢? 郑靖业与皇帝反应是最快的,皇帝表示:“既如此,我便放心了,这里重新整治一番才好。你们两个,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如今好好过日子。”又赞郑琰事情办得漂亮,有眼色,办事周到。 郑靖业就请圣驾到前面坐,刚好跟太子、太子妃一道用个饭,一家团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光。皇帝开心,给大家都放了假:“你们也都累了,也都歇息去吧。” 出在翠微宫,不用逼问,郑琰自己就招了。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那么一点点―――――――――――――― 关上门,郑琰就变脸:“太子妃好威风啊?”嘲讽模式全开,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徐莹脸色也是一变:“我就威风了,怎么样?!对我无礼,这就是女侍中的礼仪?” “上两个月还能对太子威风,现在就剩冲我的本事了,照此办理,只怕到了年底,你对谁都威风不起来了!”郑琰往凳子上一坐,继续嘲讽。 徐莹抓起手边的杯子就砸了过去:“我须不用你来嘲笑!” 郑琰手下也有杯子,刷地也砸了过去:“我才没这闲功夫嘲笑你呢!” “难不成你这是来给我道贺的?” “我道想呢,你给我机会呀?” 说话的功夫,徐莹已经冲了过来,郑琰也卷起袖子起身。徐莹伸手,郑琰扯她袖子,徐莹就伸脚踩郑琰的裙子,眼睛也红了:“难为你没机会也特意过来啊!” “可不是么!”郑琰咬牙跟徐莹抵着胳膊,“怎么着,你还知道生气啊?你爹娘闭门思过了,知道不?” 徐莹气极:“要你说要你说!” “我说,你真要跟我干一仗啊?” 徐莹不说话,跟郑琰来回扭,郑琰怒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原来的志气呢?” “我有没有志气的,也不能让人嘲笑了!”用力用得牙都呲了。 “你再这样,才要叫人嘲笑!”郑琰狠狠一用力,她武力值比徐莹要高上那么一咪咪,大力一甩,把徐莹的手甩开。 然后两人各持一根装饰用的挂灯的灯架,开打,乒乒乓乓!四周的装饰全遭了殃。从正厅打到内室,再打出来! 不但有音效,还有配音。 “死丫头,你不累啊!呼呼!” “你不累我就不累!呼呼――” 两人喘气儿跟风箱似的,徐莹道:“你先松手。” “你先!” “你先!” “你先!” “一块儿!” 两人都小心地戒备着对方,徐莹哐啷把灯架扔了,郑琰也放手。 徐莹四下一看,直接往地上坐了。坐榻都打残了,绣墩倒是有,不想扶,幸而有地毯。坐下来忽然呆住了:你妹!我是怎么跟她打起来的?我跟她干什么仗啊?我脑抽啊我?徐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掉坑里了! 郑琰踢踢地上的家具残骸――目测这是个屏风――也坐了下来:“心里可是痛快些了?” 徐莹别过脸去。 “看你的热闹也没意思,我还记得在师母家,你那时多好。” 徐莹定定地看着郑琰,认真地道:“你运道好,我不及你。你现在也依旧很好,令人羡慕。”她的眼睛里带着伤感,让郑琰看着跟着难过。 徐莹忽然绽出个大大的笑容来:“说这个做什么?今天谢你,心里痛快多了。” 郑琰也咧嘴笑了。 不但男人的友谊可以打出来,女人也可以啊!这就是妹子的胸襟。 过了一会儿,郑琰道:“嗳,有什么打算啊?” 徐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都跟我说了,太子妃是难当!可事情都做下了,回不去了,也没得后悔!我认了!如今又能如何?!” “是以后又能如何吧?” “还有以后?”徐莹唇边的嘲讽意味更浓,“闹成这样,我谢罪都没用,连累爹娘,还有祖母……”声音哽咽了,“他们究竟要什么?我看他们也不知道呢!我倒是想从此依法而行,他们肯给机会吗?能接受吗?面子上的事都没有呢?不然拜什么女侍中?名头好听罢了!” “你道我干什么来了?” 徐莹认真地看着郑琰,郑琰也认真地看着她:“不过是缺个台阶罢了,不然这事儿就总有人想到是因你而起,如今你只管从容出去。我给你找理由!”不就差个节点么?老子给你按回车,让你重起一行。 “可靠?” “还能更糟?” “也是,你本可以袖手旁观的,不用借我施什么能为。”徐莹成长得还真挺快。 “就是看你辛苦,你就当我没想清楚利害就过来了吧,能开开心心容丈夫左拥右抱的,不是贱人就是圣人。” 徐莹大乐,她早就在郑琰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不然也不会这样跟她火拼了。捶地笑道:“圣人自己还左拥右抱呢。” 郑琰也乐了,“圣人”这个词,原义就是个尊称。然而天下最不要脸就是干皇帝这个职业的人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皇帝们就抢了这个词来给自己用。徐莹这是一语双关。 郑琰挑挑眉:“叫人吧。” “先说好了,你帮我,以后我未必客气的。” “切~小孩子!” “你说谁?” “叫人来梳洗啊,衣裳都破了!” ――――――――――――――――――转回―――――――――――――――――――― “就是这样了,”郑琰老实地道。 顾益纯极度手痒地弹了郑琰三个脑嘣儿:“那你就跟她打啊?” “她心里憋着火儿呢,发一发,她也好过些。” 郑琰说着,有些伤感。徐九若为王妃,也没什么,顶多闹上一闹,若不嫁给诸王,她必然比现在畅快。也是可怜人,我才想搭把手的。 郑靖业沉着脸:“莫要招人恨!比起现在这样,我宁愿你辞了女侍中丢脸!你倒行,打了一架,那两位夫人怎么办?” 郑琰笑了:“谁也不能说她们无能啊!跟太子妃掐架,她们不年轻了,干不了,怪不得她们。人人只道我回过头去鲁莽呢。” 郑靖业本意是让闺女收敛一点才吓唬她的,见她这样,终于也忍不住手痒了。郑琰抱头,池之错步上前:“天干物燥,岳父不要焦急,会上火的。还请保重身体。” 郑靖业一巴掌拍池之脑门儿上:“你行。”一甩袖子别了脸。 郑琰抱着池之,往他脸上啵了一口,郑靖业想抽人! 136、被老公训了 即使被女儿女婿酸得不行,郑靖业还是记得自己在闺女面前不要过于土匪,冷哼一声便罢。顾益纯见自家学生无事,心头一松,暗笑一声郑靖业小气,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一对,捏着郑靖业左肩上的衣服把他给提走了。郑琰一脸的笑,池之也想笑,想一想另一位是他岳父,又忍住了:“圣人给了假,咱们也别拂了他老人家的好意,这里日头毒呢,回吧。” 郑琰跟徐莹大打出手,活络了筋骨,身上火力十足,点头道:“是呢。”看池之也是一头的汗,待要掏帕子来给他擦汗,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已经报销了,身上这个还是穿的徐莹的呢。首饰什么的倒是配全了,帕子却不曾给配。抱着池之的胳膊道:“还说我,你这一头汗呢,我的帕子找不到了,你的呢?快擦擦。” 池之把老婆上下一看,皱眉道:“咱们快回家,别穿旁人的衣服了,换回来,再把旧衣讨回来。” 说话间,徐莹已遣了个宫婢抱了个包袱过来,屈膝行个礼:“郎君、娘子,娘子换下的衣裳在这里,我们不敢自专,太子妃命送过来。” 池之的眉头这才展开了,郑琰也道:“有劳你了,回禀太子妃,承她照顾了。”接过衣服,身后脚步响起,却是阿肖拎着裙角跑着过来,一看郑琰没事儿,才吐出一口气来。郑琰就让阿肖接了包袱,阿肖从钱袋里摸出一把钱给了宫婢。宫婢喜道:“谢夫人赏,奴婢讨了个好彩头。” 郑琰道:“明日我使人把衣裳也还给太子妃。”宫婢不敢擅专,笑称会代为转达。 郑琰坐车,池之骑着马在车边儿上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阿肖坐在车厢的角落里,看看郑琰,再看看窗外,心里颇觉不好意思。皇帝到底是皇帝,郑琰与徐莹大打出手,他急着去围观,也没忘了压下消息不让宫中乱传,阿肖等在外面还不知道。直到郑靖业与顾益纯出来,阿肖赶过来见两位老主人,郑靖业心细,吩咐她去照看郑琰。 阿肖奔过来,看到池之身边儿站个年轻小娘子,刹时就怒了!王八蛋!哪个王八蛋敢勾引她家七娘的郎君?一拎裙子,她就飞奔了过来!咳咳,郑琰穿着徐莹的衣服,人还挂池之身上,池之还挡了她大半边,阿肖再没想过郑琰会在东宫里换衣服!一看郑琰,她才是惊呆了。她本来准备回去跟郑琰告状来的,池之居然让个女人挂他身上! 现在么……阿肖缩角落里,努力让自己变成布景板。 郑琰与池之一路上也只是说些闲话,池之道:“五郎前两天还跟我说,要到咱们家喝酒呢,定要下帖子再来,说是头回串门要郑重。” 郑琰笑道:“他要是晕头晕头的撞上来,我跟他没完!”走亲戚也要有个走亲戚的样子,头回上门必得郑重,尤其两边都是有官职在身的。 阿肖继续装死,直到回到别业,她才麻烦地扶郑琰下车。池之一沾郑琰另一条胳膊,阿肖就悄悄退下去了。郑琰觉得奇怪,阿肖平常当然也是个稳重的人,今天突然安静得有些过了呀! 池之扫一眼阿肖,还以为她已经知道郑琰跟徐莹对掐,是在担心郑琰。他对皇帝也算有感情了,皇帝对他也算是个伯乐。他倒是支持郑琰把东宫抹平,皇帝也好少操点心,全心教导太子。太子成熟起来,对国家也有好处。就挺和气地对阿肖道:“娘子今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你也不要担心了。” 又心疼郑琰:“累着了吧?晚上不要亲自下厨了,回去好好歇歇,先把衣裳换下来,连同首饰一同奉还吧。”这又不是正式赐衣,穿一个关系没那么亲密的人的衣服,对于他们家目前的阶级来说确有不妥。 阿肖虽则心虚,机灵还在,听池之说的奇怪,含糊着应了,扶着郑琰回房换衣服。一面换衣服一面问:“娘子这衣裳不是穿的那件,首饰也换了,把我吓了一跳。这身上的衣裳又要还到哪里去?看着衣裳不坏,还回去之前还要浆洗一下哩。” 郑琰卸着簪环,“唔”了一声:“东宫的,跟太子妃打了一架,衣裳扯坏了,她借给我的。” 咔嚓,阿肖裂了…… 郑琰头发已经解开,一手握着头发一手在她眼前晃晃:“你怎么了?傻了?” 不光阿肖傻了,阿庆她们都傻了好吗?衣服都扯坏了,这“打了一架”就是真的支起拳架子来了。就算你是宰相家的闺女,也不能跟太子妃打架啊?以前你不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只跟太子闺女死掐的乖宝宝的吗?难道嫁人之后掐架的标准也要随之上升吗?看看,随着七娘嫁人,对手也从太子闺女变成太子老婆,方式也从斗嘴变成了互殴。等这位主子生了孩子,那她得凶残成什么样啊? 几个侍女一齐哆嗦:娘子,要文斗,不要武斗啊! 这一天,虽然池之说了让郑琰休息,郑琰还是下厨给他做了一盘子甜馅饼,池之就喜欢这个。口上嗔着:“大热天不怕中暑。”吃的时候倒是非常开心。 徐莹的衣服要浆洗过了再往宫里送,现在就洗,最早也要到第二天才能送回。不等郑琰把衣服送回去,宫里的赏赐就下来了。先是怀恩亲自过来,皇帝赐郑琰金器若干、绸缎若干、贡果若干,还额外封了个小箱子,写了一张纸条,说这是辛苦钱,打开一看,封的都是金钱。怀恩笑着恭喜郑琰,郑琰也挺大方,打开箱子:“您自己抓,我抓得少。” 怀恩与她熟,笑着就抄了一把:“谢娘子赏啦~”额外奉送情报,“太子与太子妃合好了,饭都是一起吃的,圣人知道了喜不得。” 郑琰回头对池之道:“听到了,可不用担心了。我们家这一位,担心圣人好久了哟。” 怀恩与池之见面也多,他个人精儿,又向池之卖个好儿:“池郎有这份心意,纵是自家不言语,圣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池之也承他的情,微笑着点头,怀恩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池之同学,在外面是从来不笑的,如果你要强行调戏让他笑,他有各种办法让你去哭。 阿肖也是忙碌,给怀恩带人的人每人发了些赏钱,众人都道池家大方。 送走了这一批人,郑琰苦笑道:“这算个什么事儿?” 池之道:“劝人和睦总是件好事。”郑琰小声对他说:“我就是心里一动,顺口这么一说。”池之认真地道:“焉知不是天意?”郑琰一顿,还有这说法儿? 阿肖来请示:“宫里所赐都是有数的,唯有金钱,刚才那位内侍抓了一把,不知还剩多少,要数。” “造册入库罢,金钱留点儿好零用。”郑琰又从箱里抓了一把让阿肖收了。 本以为这就算完了,接着东宫来人了,一并送来了太子与太子妃两人的谢仪,来的据说是太子的贴心小棉袄内侍张平。一次带了两份礼来,显见太子夫妇至少表面上又夫妻一心了,有这个开头,只要徐莹用点心,结局总不会坏的。东宫不缺钱,徐莹也是个豪爽大方的主儿,郑琰留意一看,这里面有几套金玉首饰,皆是内造,再算一算这些东西的价值,并没有超过皇帝。心道徐莹脾气再爆,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 一般发了赏钱,张平也跑过不少差使,像郑琰这样大方的,纵使在权贵圈儿里也不多见,心里平添几分好感。继续传达太子夫妇的意思,东宫要办个驱邪傩祓,请池娘子一定要到。郑琰心说,这话一定是太子说的! 也谢了他的好意,张平有意卖个好,笑道:“娘子可一定要到,大伙儿都说您是个福星呢!” 哈? 这好歹是个封建时代啊,如果不全民封建迷信一下,怎么对得起这样一个背景?皇室尤其迷信,从他们的根子上说,就要声称自己是上天的宠儿,不更迷信一点简直对不起人民群众。 张平得了丰厚的赏钱,开心地带队走了,跟着的人也得了赏钱,不及头子丰厚,也比别处多些,大家一齐开心。回去跟萧令先汇报,都说:“琅e郡夫人真是难得的和气人。”弄得萧令先也跟阿肖似的尴尬:唉,冤枉好人了。 池家别业里,阿庆惊奇地问郑琰:“娘子,原来东宫不合是因为原先风水气运的关系?”她跟着郑琰的时间长,知道郑琰与很神的伏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娘子是怎么看出来的?原先只与伏先生见过一面啊?怎么能学得来?” 郑琰想了半天,方才想起来伏先生是谁,心道,这哪是跟伏先生见过一面学的?根本是跟着郑先生混了十几年学来的。 这样还没完,江阴大长公主也下帖相邀,请郑琰后日过府一叙,请的陪客还是庆林长公主。不想日子与宫中傩祓冲突了,郑琰只得提笔写了封回信,解释了一下情况,约了改日再聚。随帖而来的财物,她自然也是笑纳了。 皇帝本来是给假休息的,现在弄成了收礼,还收到天黑。别业里点起灯来,又燃着驱蚊香,郑琰跟池之商量:“如今手上钱也多,趁咱们还在这里,是不是另置一处小别业?” 池之是个不肯让老婆累着的人,没有当甩手掌柜,而是认真地问:“咱们已有两处别业,再置别业,你要用来做什么呢?” 郑琰道:“往年不好说,今年我能作主了,想置一处小别业,赠与外祖母。每年她总是说不肯住亲戚家,如果有自家的宅子,想来是肯的。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总在京中住不是个事儿。在京城而未至熙山,总觉得对她不起。” 池之很是感动,却依然犹豫:“家中的钱,多是你的,我又不是不晓事的人,”摆手,“若是借居,随你怎么办,随是平日些许馈赠也就罢了。非是我不心疼外祖母,只是……”花老婆嫁妆的事情池之还做不出来。 郑琰也不说话,就托着腮看着他,看到他不好意思了,才道:“居然跟我见外了。你统共就剩这两个亲戚了,照顾些也是应该的。若是面子上的事儿,倒也好办,咱们还置业,请她们住,不收房钱,如何?反正不住在一处,就是散散心。我原想请她们来散心的――这倒不算是寄居――只是咱们这里怕少不了应酬,怕扰到她们。只好到明年了。” 池之终于答应了,郑琰抿嘴一乐。 阿肖归置完了东西,把册子拿来给郑琰看。郑琰记性不坏,看了一回没有错讹,阿肖也伶俐,金钱的零头儿都取了来另装了一只小匣子,入库的是整数。 ―――――――――――――――――――――――――――――――――――――――――― 第二天,郑琰跟池之一道入宫,一个上班,一个去还衣服。 见了徐莹,看她脸色不错,知道这事儿算是抹过去了。笑道:“这样就好了,过两天江阴大长公主问起,我可有话说了。” 徐莹很关心祖母,问:“祖母怎么样了?” “我也没见着,昨天收了赐帖呢,原是邀我明日去看歌舞。啧啧,有些人哟~” 徐莹眼圈一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着郑琰,非常理直气壮地拿出帕子擦擦眼睛擦擦鼻子,把郑琰给逗笑了。 “你笑个毛啊?”徐莹炸毛! 郑琰心道,你哪里学来的新潮词汇啊?瞪大眼睛看着徐莹。 徐莹正羞愤呢,她一时激动,发音不准,居然念岔音,还有歧意。 于是,徐莹脸往左边一别:“哼!” 郑琰乐了,脸往右边一别:“哈!” 这大概就是这两只的相处方式了。 次日的东宫驱邪仪式,郑琰也郑重地参加了,三位女侍中都来。出乎意料地,另外两位对郑琰格外客气。郑琰对她们只有加倍客气,心里是暗暗警觉。她却是警觉错了,这时代人们好个迷信,楚氏、萧氏这样的家庭妇女尤甚,管你是什么出身,迷信起来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便是如蒋进贤等男子,心里也不由嘀咕起来。如果说什么东宫有邪气是编的理由,那这满屋子的残破家俱又是什么呢?倒像是真的一样了! 虽然皇帝不许外传,高层还是有几个人知道的,东宫知道的人更多,大家私下交谈,不免带出一些来。郑琰可喜可贺地被蒙上了一层神棍的色彩,以至于后来经常有人借故请她去家里坐坐,盼望她能发现什么“好朋友”。 东宫不和,再有什么风水问题,也不好大张旗鼓,否则又要生乱,一个严肃的群魔乱舞的仪式结束,郑琰也得以回家。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最后“散福”祭神的祭品让她带回一大块,人人盼她多吃一点,东宫从此平安。 得了这样的大彩头,郑琰也挺开心,只是这祭神的祭品,比她平常吃的滋味也好不到哪里去,让郑琰小有失望。 池之道:“既得的多,该孝敬岳父岳母,再有多的,先生那里也不能忘了。” 郑琰道:“早送过去了,等你想起来,都放得不新鲜了。” 池之也不恼,抱着个甜瓜啃,啃得两颊都是汁水,越看越像个顽童。 说话间,门上来报:“五郎使人来送帖子。” 池之抓起块湿巾子擦手擦嘴巴:“想是来串门儿的。” 郑琰道:“我早备下了,包管他们满意。” 开了帖子一看,郑琬五日后才过来,足够准备的了。 ――――――――――――――――――――――――――――――――――――――――― 郑琰出嫁没多久,娘家哥哥携嫂子来看她,不比在娘家时随便,是以郑琰也准备了很久,只是没想到她的准备兄嫂没享用到,先便宜了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要说,李神策与李俊再不合,从某些方面来看,还真是一家人! 李神策对池之是相当欣赏,只可恨下手太晚,让人抢了先机,不过他的欣赏不是假的,眼看池之娶了美娇娘,尼玛据说还不是一般的美,他很担心池之会有几分懈怠。据李神策得到的情报,北狄内部已经开始小规模械斗了,互相吞并只在眼前,正在需要准备应对的时候,池之在这会儿松懈实在不明智。理解他新婚是一回事,想让他施展又是另一回事。 李神策痛定思痛,在心里给池之也放了一个婚假。这个日期一过,他就过来找池之了。没递帖子,没让人打招呼,轻车简从,自己过来了。亏得池之这一天既没陪老婆回娘家,又没带老婆去老师家,真让他给堵在家里了。 这是件好事。 与好事一起发生的另一件不好的事情就是――李俊这货也来了! 咱们再来说说李俊,李师叔对于池师侄那是相当不满的,作为世家子模式中名士那一款的典型代表,李俊的三观是世家的。池、郑联姻,他都跑郑家喝喜酒了,也不去另一个对他还算不错的师兄顾益纯主持的喜宴上喝喜酒。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奉诏”惹的祸。 但是呢,李俊跟郑琰处得还算不错,郑琰善书,善酿酒,人也爽快,李俊恨不得这个他闺女。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想找郑琰蹭顿酒喝。他也没写帖子,也没让人打招呼,轻车简从,也是自己过来了。 不幸的是,他遇到了家族中最让他郁闷的一个人――李神策。 池家下人飞奔来报:“郎君、娘子,两位李郎君在门口儿遇上了!” 这俩货年纪一把,心性未减,都是有事,都有傲气。这个时候,可能出现两种情况:一、一齐拂袖而去;二、非要顶牛顶到一人胜出不可! 这两人就属于后者,李神策嘴唇一撇,毒舌模式完全不用切换:“这是哪个有骨气不肯结交奸佞的高士呀?闻着酒香来了?啧啧,风骨不值一文酒钱!” 李俊怒了:“寻酒乃是风雅事!我师兄的学生家里,我如何来不得?!总比你从头到尾只有舌头上长了骨头的好!”唉,跟郑琰混久了,李俊的嘴巴也毒了。 两人本是有顾忌的,不想在池家别业门前丢人,奈何积怨太深,由站着叫骂发展成互相指着鼻子骂,时后进化成打架。两人虽然简从,到底带了仆役,这就开始现场火拼。 池之听了,起身道:“我去分开他们,李少卿那里我来接待。李先生那里,你――” 郑琰眼珠子一转:“两个都交给我吧,我有办法!顶多是我得罪两个人。”她知道池之其实不像在外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李神策对池之挺照顾,池之对李神策与家族的关系也有些关心。 池之不放心了:“你不要硬来!” “没事儿,我才不亲自动手呢!”一摆手,“阿汤,把花园护院叫来,把两位李先生请到冰窖里去冷静冷静。” 阿汤最听郑琰的话,答应一声,招呼护院来了。所谓花园护院,是郑琰受了庆林长公主的启发,于家下奴婢里择了二十个强壮妇人,稍加训练,权充打手用的。看到老婆这样凶残,池之石化了。 阿汤带了人,拿上短棒、麻绳到了门口,绳子一理,把两个正在瞪眼瞪成斗鸡眼的老男人与他们的仆役隔开,再拿短棒一围,都给推到冰窖里去了。 李神策智计百出,也猜不透这是为什么。李俊就更不要说了,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女人围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池家别业冰窖存冰不多,却也够冷的,两人穿着夏天的薄衫,各据一角,冷得真打哆嗦。可恨这群妇人,还把冰窖门给锁上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见面,完全不作交谈,互相赌气。 过了一小会儿,听到了开门声,两人耳朵都是一动,旋即又恢复了淡定从容状。只见仆役进进出出,搬着桌椅,抱着坐垫,看得两人云里雾里。两人满眼疑惑,用余光跟着仆役的身影晃来晃去,不小心瞄到对方,又都嫌弃地别过眼去。 不一时,桌子支了起来,上面老大一个火锅,燃着木炭,那份温暖哟~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拉着两人往桌边凑。两人很有骨气地又镇定住了。李神策有些着恼,觉得被戏弄了。李俊怄气怄气再怄气,酒也不想了…… 哦,又有仆役担着整坛子的酒来了。接着是一盘一盘的羊肉、各色蔬菜、各色丸子、各色菌菇、包好的小饺子、洗好的粉丝…… 这是要做什么?两人又困惑了。 李神策留意,这桌子四周摆了四把椅子,斜眼看李俊一眼,谁要跟这呆货一桌吃饭了?! 李俊不愧是呆货,根本不了解用意,困惑一回索性就不想了,反正郑琰得过来给他个交代! 郑琰当然要来,跟池之一块儿来的,进来就向两位问好:“来吃火锅啊~” 李俊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捆我到冰窖就是吃火锅啊?你还叫一群泼妇拿我!” 泼妇不干了,很委屈地对郑琰道:“婢子们奉命请两位郎君到冰窖里吃火锅,没动这位先生一根指头,男女授受不亲!”咱不是随便的人! 尼玛!秀才遇到兵啊! 李俊自认倒霉,郑琰道:“这会儿不在冰窖里吃火锅,你要到哪里吃去?本来是备着我五哥来的时候吃的,你来得巧呢,赶上了。别人我才不告诉他这等好事呢,快来尝尝,大夏天吃火锅,多痛快呀!” 李俊见泼妇们有蠢蠢欲动的倾向,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往桌上一坐。李神策淡淡一笑,倒有几分boss样子,对池之道一声:“叨扰了。”也施施然地坐了下来,且看他们如何处置。 李俊炸毛,指着李神策:“你坐什么呀?” 李神策嘲讽脸看他,又看看桌子四周,李俊才发现,四张椅子,他、李神策、池之夫妇,正好四个人,他要跳起来,他要逃跑,他不要跟李神策这个败类坐在一起。郑琰已经一把把他按下来,又与池之落座了。 另有美貌侍女斟酒,郑琰也不说话,跟池之吃了起来。上的是鸳鸯锅,因为原本的客人郑琬不吃辣,郑琰又爱吃辣。遇上二李,正好拿出来用。 李俊是个随性的人,看没人理他,看样子又跑不掉,如果绝食……这个凶残的师侄真能把他给饿死。他气得要命,抄起筷子就动手。郑琰一看,坏了,这货不会涮火锅,把肉往里一扔,汤一滚,他找不到肉了! 李俊生气,开始喝闷酒,郑琰无法,只好教他涮锅。李俊怒道:“我自己来!都是你,好好来看你,把我扔这里来取笑!跟你爹一样坏!跟他一样坏!”指着池之。就差说,你们都是坏人了。 郑琰也嘲讽脸:“你不会吃哟。” 李俊冷静下来,李神策看不上他这受欺负的样儿,一声咳嗽,眼睛往桌上漏勺一看。李俊一咬牙,没伸手拿。李神策不再理他,慢悠悠地在辣锅里涮好了肉,拿漏勺一捞,开吃。李俊那叫一个恨!正瞪眼,他乐了。 李神策……他……他不能吃辣!一吃就吐舌头。李俊得意洋洋,摆开了筷子,捞着跟青菜就在辣的那半边涮来涮去涮来涮去地练草书。 李神策吐着舌头还在毒舌:“还说是世家,吃饭泼泼洒洒,不知素菜尚清淡,白糟蹋东西。” 李俊继续得意地往辣锅里涮肉,还摇头晃脑,他开心了!一边开心一边喝酒,越喝越颠。 郑琰扶额,所谓名士不拘小节,根本就是小孩子似的任□□! 涮着涮着,李俊悲剧了,他本来就是个“雅士”对厨房里的事情不通的那种,现在还得瑟,把手给烫了。这下换李神策开心了:“切~” 李俊忍痛,用侍女递来的冰毛巾敷了一下爪子,只是有点红,并没有伤着,他又开始勤奋地涮肉。李神策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冷嘲热讽:“你还有什么用啊?”又是他的那一套理论,“于家族有何进益?连饭都不会吃了!”越说越生气,数落起李俊来那叫一个痛快! 池之也看出门路来了,闷声不说话,只管帮郑琰涮羊肉。 李俊大概是喝高了,被李神策一说,忽然痛哭流涕:“大势所趋啊,颓势已定啊,还有什么办法?能保有的只有气节了!” 李神策怒了,拍桌而起:“你不会试一试啊?!” 李俊泪眼汪汪地看着李神策:“你倒是试了,结果如何?谁都不搭理里,连家里也没人理你。” 郑琰开始担心如果他们其中有人掀桌怎么办,这可是火锅! 却见李神策容颜冰冷,恶狠狠地坐了下来。池之终于打圆场了:“二位都是一心想家里好的,有什么结解不开?不过是……想法不一样而已,殊途也可同归。” 郑琰跟着补充了一句:“求同存异嘛!” 谁要跟他求同存异!两人没说话,控诉的眼神已经表达了内涵。 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池家仆人又来了:“娘子、郎君,门前来了好多强人!要我们交出两位李先生!” 哈? 嗯,两人的仆役见主人被抓,回去搬救兵来了。 李氏是世家是大族,人多、仆役也多,抄着家伙就来了。 本以为要磨一回牙,打一回架,没想到……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冰窖里。领头的是李神策的堂兄,堂兄把看李俊一脸哀怨还挂着泪,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再看李神策,又不敢问他,怕被喷。只好问池之:“舍人为何……”扣下我家的人?可看这摆着桌子的样子也不像是虐待。 李俊道:“吃个饭你们也管!” 这货不靠谱啊!李堂兄愤怒地噔了李俊一眼,李俊满眼泪,没看见。李党兄只好问李神策:“阿策,你们这又是什么名堂?”又把李神策上下一看,生怕他吃亏的样子。 李神策嘴角一翘,心里觉得暖:“遇上了,一起吃个饭。” 哈?李堂兄风中凌乱了,这货绝对不是李神策。看李神策的表情要变,连忙道:“吃饭好,吃饭好,也算我一个……”你妹!我都说了神马呀!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起吃火锅= =! ―――――――――――――――――――――――――――――――――――――――― 李俊喝得烂醉还不忘抱一坛酒回去。郑琰又作主赠了另外两人一人一坛子。 送走了三个吃货,池之不开心地道:“你在弄险!” 郑琰吐吐舌头,好像是异想天开了点儿……咕哝一句:“能看着他们在咱们家门口儿打起来么?要是旁人也就罢了,他们俩……”池之对李神策有好感,李俊这里,碍着与顾益纯的关系。池之当是不乐见李神策跟家族关系不好的。 池之冷冷地道:“以后不可这样办了!如今他们和解了,什么都好说,不和解,你又要被人说道了!他们都是狷介之士,易走极端,要么很好,要么很不好!我宁愿你平平安安的!” 郑琰小小声地道:“我知道了。”伸手拉拉池之的袖子,轻轻拽。完全冷静下来了,是她做错了,办成了徐莹那一件事,她确实是得意了,不那么慎重了,池之说得对。 池之心下叹气,揽过她来:“总是用奇兵取胜不好。你已经嫁给我了,是一家主母了,岳父还是你父亲,咱们自己也该稳重些了。” 郑琰乖乖地应道:“我明白了,以后一定稳重些。”有错就改,有错就认,她虽然是少女的年纪,却有更大的责任,这一点上,池之比她更清醒。 池之低下头来,亲亲郑琰的额头:“今天你费心了。” 郑琰冲他鼓了鼓腮,池之抬手就戳了过去,手感还不错,蛮有弹性的。 137、女人的世界 池之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训老婆,他生长的环境诡异了那么一咪咪,以前都是他娘训他爹,他爹训他娘?完全没见过!见郑琰认错态度良好,说完两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了。新婚夫妇,既不是遇到什么原则问题也没有形成恶果,郑琰也是关心他,他一向又纵着郑琰惯了的,不知道怎么训,那就不要训了,乖乖抱着老婆安慰一番吧。 第二天,池之去上班,郑琰没别的事情,把家中事务又仔细梳理了一回,就坐在书房里发呆。昨天反省得不够,今天不由再把近来发生的大事件从头到尾分析一下。 郑琰心里不是不憋屈,再憋屈也知道自己鲁莽了,那就得反省,免得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最终坏了大事。反省过后,郑琰更憋屈了。她以为已经跟郑靖业、杜氏、庆林长公主这些人学到很多了,但是,还是生嫩得要命!她是相府千金,真正金尊玉贵,比公主也不遑多让,皇帝虽然也护短也记仇也小心眼儿,比起郑靖业这种全心全意为老婆孩子服务的人,关爱上面总要差许多。所以不管她乐不乐意,实际上还是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哪怕出嫁了,还没改多少,不,是根本就没改。 虽则依旧是郑靖业的女儿,她现在更已经是池之的妻子了,当女儿跟当老婆是不一样的。池之待她好啊,基本上什么都由着她来,她又没有婆婆、太婆婆、大姑子小姑子、嫂子弟妹、小妾通房等等等等烦恼,模式根本就没调过来。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郑琰心道,不愧是亚圣,真真至理名言。她就是受打击太少,吃亏太少。有点打击什么的,基本上全是自家人看不下去了抽她的。 池之比郑琰经历的世情更多,人也更沉着冷静。如果说郑琰占了个便宜,算是少年老成的话,池之就是被生活生生催成的真少年老成。相较起来,很多事情上郑琰还真比不过池之。 想想池之再想想郑靖业,这两个关系跟她最亲近的男人,不但官场上混得溜转、文化课比她学得还好,连内宅事务也比她熟悉。郑琰不禁泪流满面:你们太不要脸了,一个个都开着挂!明明她才是最应该被开挂的那一个,说起来穿越大神待她也不薄了,可跟这俩男的一比,她就是渣渣。 郑琰在出神,家中无急事,也没人来打扰她,反正她也经常发呆,就让她呆着吧。将到中午的时候,天却暗了下来,郑琰觉出光线不对来,一看天,就知道可能要下雨,起身对阿汤道:“咱们去看看饭食去,你叫他们多备几套油衣,一道送过去,免得郎君回来的时候着了雨。” 阿汤笑着答应了一声:“娘子会心疼人呢。”她这话说得自然,凡是跟着郑家的人忠心的是绝大多数,就是因为这一句“会心疼人”,不管什么事儿,人家总能给你想得到,由不得你不想跟着他们混。 郑琰冲她皱一皱鼻子,也不恼,带人去厨房做饭去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刹那间乌云密布,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宅中上下主要建筑里都点起了灯火,郑琰盯着把饭做好,派人送了去,自己才慢吞吞地到厅上吃饭。 阿肖抱了件衣服过来:“娘子,这又是落雨,又是有油烟的,还是换身儿衣裳吧。”反正衣服多,洗衣服的人也多,给她们找点事情做,省得太闲生事。 郑琰原本还不觉得,被她一提醒,忽然觉得身上有异味,也就默默地去换了衣服。又默默地回来吃饭,吃完饭再默默地坐着,也不午睡,还把灯给吹了!然后继续默默地坐着。 娘子心情非常不爽!看到的人飞快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然后大家集体吹掉灯,该干什么干什么,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就怕惹火了当家主母。 郑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伤感了起来,大雨天,听着雨落的声音,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作为一个万恶的剥削阶段的青少年妇女,有点类似愁思的情绪,实在应景。这一应景就应景到了晚上池之回来,阿肖亲自跑了老远,迎上池之打上报告。 池之有老婆送雨衣,非常贴心非常开心,今天的午饭由于皇帝被阴雨天弄得心情不好自己跑去生闷气,所以没有人抢吃的,池之的心情更好了几个百分点。回来听说郑琰心情不好,池之的表情变得严肃了,开始反省:是不是昨天自己的态度太严肃了呢?这个……娘子不是小气的人呐,这个……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心翼翼地除了油衣,在门口除了泥水滴哒的靴子,穿着白罗袜,轻轻踩着地毯往郑琰身后走。郑琰还坐窗口托着腮发呆呢,她的思维已经从早上的死于安乐,想到了自己的安乐死:就这样过一世吗?好无聊啊!嫁都嫁了,然后生生孩子管管家,最后当一个老奶奶。每天就是吃饭、社交、逗孩子、睡觉……人生匆匆几十年,就这样过掉了? 尼玛!这样的生活好无趣! 看吧,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万恶的统治阶级就是这样的拉仇恨。 池之走到她身后左看右看,没发现有异常。郑琰忽然觉得颈上寒毛竖了起来,刷地一回头,就看到池之站在身后。捂着胸口,郑琰吐出一口气来:“你不声不响地过来要做什么?”雨夜、黑屋、不穿鞋的男人、除了风雨声就没别的动静,怎么脑补怎么像个恐怖片儿啊。 池之上前一步,郑琰就落入一个犹带着水气的怀抱,大概是没哄过小孩子,池之有点儿笨拙地拍着郑琰的背:“不要不开心啊,你才自己当家呢,我们都是新手,昨天是我说的话重了。万事开头难,你也才从人家娇女儿变成我媳妇儿,我该慢慢说的。” 二十四孝老公如是安慰老婆。 郑琰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抱着池之的腰,仰着脸,看着池之关心里带着急切的表情,半天的愁绪全飞了。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啊,笑道:“我才不是为这个想不开呢,我娘撵得我跑先生家躲打都没想不呢。下雨天,你又不在家,我就是……闲的。”说到最后带了点儿不好意思。 “……”池之哭笑不得,低头亲了一记,“吓我一跳,更饿了,要吃饭。” “好。” “明天要是天放晴了,回去看看岳母,咱们这里人少,你多回去看看,也有人陪着说话。江阴大长公主那里邀你什么时候去?”太闲了么?也许,生个宝宝是个好选择。想到圆滚滚肉乎乎白嫩嫩笑起来叽叽咯咯的小婴儿,池之的心呐,柔绵绵的。到了冬天,给宝宝们裹得毛茸茸的,手感一定超好! 这人就不能太闲了。这句话对仆役适用,对当家主母适用,同样的,对许多人都适用。 ―――――――――――――――――――――――――――――――― 第二天,老天爷很给面子地放晴了,池之去上班,郑琰跑去看杜氏。 杜氏见她过来,也很开心:“你才新婚,又乱跑!也就是女婿由着你。” 郑琰憨憨一笑:“家里又没旁人,他也说了,让我多回来看看,好歹有人陪着说话。新婚呢,不好意思往旁的地方跑。” 杜氏心口一酸,什么叫“家里没旁人”啊?我捧在手心里的好闺女过得好凄凉啊!又把郑靖业给怨上了,这个不着调的老东西,居然就这样把女儿给嫁了。完全不去反省这桩婚事是她同意了的,更不管先前是多么地想把郑琰打包给池之。 杜氏差点想抹泪:“晌午就在这里吃饭,你一个人吃饭(好心疼),多没意思!大家一起热闹!还给女婿送饭呐?你爹回来还抱怨,养你十几年,往年没见你这样热心,出了门子倒知道疼人了!”小白眼儿狼,在娘家就不知道疼亲爹。郑靖业各种羡慕嫉妒恨。 郑琰扮了个鬼脸儿:“以前是阿爹有阿娘我才不去讨那个嫌呢,现在是顺手嘛。” 杜氏不再说什么,反是赵氏问:“七娘想吃什么?” 郑琰很爽快地道:“火锅。” 杜氏顾不上伤感了,这熊孩子怎么那么招人恨呢?手痒得想拍她!“大夏天吃火锅,你脑子里想着什么呐?” 郑琰道:“您不知道,在冰窖里,点上火锅,吃起来可舒坦啦!” “哪家有这样的吃法?”郭氏好奇地问。 “我呀!”郑琰还挺得意,“就前天,我还在冰窖里……” 杜氏好想死,有这么个媳妇,吃亏的似乎是池之啊!她老人家又开始可怜女婿了。 火锅就火锅,冰窖就冰窖。郑琰回来了,嫂子们都作陪,把一群臭小子扔去一边自己吃饭。一行人稳步冰窖,火锅摆上,别看杜氏生气的时候那个样子,吃的时候比谁都开心。郭氏只缠着郑琰问:“七娘,你说东宫那个……” 这是来打听□□消息的,当日郑琰与徐莹大打出手的事情郑靖业是看在眼里的,大概能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回来跟杜氏一说,老两口心中有数。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尤其东宫自此之后又做了一场法会,从此至少是看起来相敬如宾了。郭氏很是好奇,她也有点□□消息,就是郭靖,告知郭氏,郑琰跟徐莹似乎大打出手过。 郑琰抿嘴一笑:“事情都过去了,他们可不乐得再提起来呢,咱们只作不知道。嘿嘿。” 郭氏有点儿明白又有点儿糊涂,事情没搞清楚,不过郑琰这个态度至少说明一个问题:这事儿不好提。那就不提呗,郭氏在桌子底下伸脚踢了一下萧氏,她与萧氏这对表姐妹在婚前接触也不算太多,还是在萧氏嫁入郑家之后关系才变得更加密切起来的。两人都得过庆林长公主的提醒:千万别在郑家生事,什么抱团掐嫂子的事情千万不要乱想。只要是个脑筋正常的人,在见识到郑靖业的凶残之后都会熄了奇怪的念头的。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们合作互相回场。 萧氏会意,接过话头:“听说江阴大公主给七娘下了帖子?庆林姑母也要作陪的?” 郑琰道:“就在几天后呢。” 大家又说一回庆林长公主,今天吃饭聊天儿,赵氏倒没有皱眉头,只是帮着杜氏涮菜刷肉,又给招呼郑琰。 一顿饭吃完,郭氏直呼痛快,杜氏心情也好了很多:“使人去接女婿吧,今天晚上就在家里吃完饭再回去。” 郑琰一想,反正家里也没有别的事情,点头答应了:“好。有些日子没见哥哥侄儿们了。”又派人回家通知,晚上晚些回去,让各人谨守门户,不许生事。 郑琰挺想娘家人的,等到池之陪着郑靖业回来,脸上先带上了笑,又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郑琰这顿饭吃得挺不错的。席间,杜氏对郑靖业道:“她又作怪,非要到冰窖里吃火锅!” 郑靖业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郑琰,又看了看池之,摸了摸胡须:“好吃?” 杜氏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郑靖业麻利地道:“明天休沐,咱们午饭也这样吃。” 晚饭就这样过去了,吃完饭,郑靖业道:“先不忙回去,你们俩,跟我过来!” 书房门一门,郑靖业踱到郑琰面前开始咆哮:“把人捆冰窖里,你好威风,刑部那群蠢货都没你有创意!要不要再给你设个公堂啊?你别看他,这世上不是只有他长了嘴巴!也别想他来救你!李家都已经知道了!” 郑琰一仰脸:“那得谢我。” 郑靖业手指一抖,指着郑琰开火:“李神策李俊心知肚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李家也不会明着感激你!记住了,这事儿不许宣扬!不说出来,大家都好,他们会感恩,说出来,你就等着被记恨!” 郑琰乖乖地点头:“我约束过下人了,不许说。” “我不管你怎么做,反正外面不能听到怪谈!” 郑琰肃手低头:“我明白的。” 郑靖业对池之态度好很多:“她又孩子脾气犯了,你自己看着办,居家过日子,不可这样了。你是她丈夫,该说的就说,该提点的就提点,以后是你们一起过一辈子呢。” 郑琰心里,那种“你们这些开挂的混蛋”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为什么她一个女人,要听两个男人说家长里短安排家务?这是为什么? 更苦逼的是,池之应下了郑靖业,回来还把郑琰好一顿安慰。心里不是不甜不暖,就是……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啊! 池之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人说妻贤夫少祸,还真是的,如今李家对我这个佞臣可好得很。” 郑琰收起失落,睁大了眼睛:“真的?” 池之看她的表情实在太可爱,忍不住蹭了好几下:“真的。” 回家之后,面对焦急的亲友团,李神策与李俊有志一同地不肯如实招供了。人说,一起扛过枪、一起坐过牢这样的人友谊是最深厚的,这两算是另类的一起坐过牢了,心底总有些怪异。 被问急了,李俊甩手道:“不就是一起喝顿酒么?一家人一起坐客又有什么?哪个混蛋没事找事回来报信的,多事!哎呀,酒瘾上来了,我难受啊我难受。”反正他是名士,是放达之辈,他要打滚耍赖。他的打滚就是真打滚,族人被弄得没办法。转问李神策:“你没吃亏吧?”明明仆役亲眼看到你们被先x后x的,受害者不要不好意思嘛,说出来正义人士才能为你们作为啊! 李神策踱到李俊那里,踹了一脚:“你喝酒是滚着喝的啊?” 李俊刷地爬了起来,跟李神策手拉手地走了:“你平素又喝不了多少,匀我半坛子,我写欠条。” “也行,你的字还值几个钱。” “混蛋!这么风雅的事情怎么可以拿来换钱!” “你有酒还么?” 身后碎了一地的眼镜。 李神策与李俊的貌似和解,代表着李神策对家族的初步回归。家族正需要他这样的人,当然,族长也怕他那张嘴,没有狠训他,也是小心地接触着,这让李神策的感觉没那么糟糕。李神策有颗聪明的脑袋,这也让家族对他渐渐倚重,至于那张嘴巴,就交给李俊来堵了。 李家,到底承了池之一个人情。隐隐地传出池之也是不容易,当时皇帝心意已定,蜀王是最终选择,不奉诏,难道要挨个儿把蜀王所有的哥哥都挑剔得不成人型,才能确定蜀王吗? 反正是……池之当了一回好人,郑琰的所作所为,最后都加了一个池之――池之排名在前。妹子再彪悍,这也是个男权社会不是?郑琰想事事挂自己的招牌,且要等等。 ―――――――――――――――――――――――――――――――― 婚后,才是生活的真正开始。这不是一句虚话,更不是一句劝人的话,而是这个时代女性生活的真实写照,尤其是上层女性。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彪悍的生活,从婚后开始。许多完全不知道的八卦,也是从婚后开始知道的。 比如,郑琰婚前再彪悍,杜氏绝对不会告诉她某某夫人包养了小白脸,跟她丈夫两个人各玩各的= =郑琰从此听到了更从骇人听闻的八卦,个人心理素质与时代常识得到了再次的提升和补充,对于各式聚会兴趣也比较深厚。随着婚后生活的展开,她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了各种聚会场合。 当然,郑琰今天参加的宴会并不是个八卦的宴会,而是江阴大长公主为表感谢特设的宴会,陪客:庆林长公主。 庆林长公主到得早,还帮忙提供郑琰喜欢吃什么东西听什么曲儿看什么舞等等情报。 “她呀,不怎么挑食,她娘家管得严,小时候不许听歌看舞的,庄重些也就是了。” 江阴大长公主叹道:“若她肯帮扶阿莹就好了。” 庆林长公主可不肯接实了这个话,偷换概念地道:“阿琰是圣人亲拜的女侍中,奉命佐辅太子妃,日后,只要她还是女侍中,自然要恪尽职守的。姑母不知道么?她对圣人说过‘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江阴大长公主才不是那么好哄的人呢,看一眼庆林长公主:“你这丫头,在我面前弄鬼。” 庆林长公主连呼冤枉:“我这点儿浅显能耐,怎么敢在您面前耍宝啊?”又正色道,“我说的也是真心话,什么下死力、什么忠心不二,我敢说,您敢信么?倒是阿琰说得明白,您说呢?”没好处的事儿,谁干啊?大家都是黑心政客好吗?有良心也是有条件的,谁在这个圈子里学雷锋做好事,不用等就死了好吗? 侄女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能全信吧,至少也有八分真,江阴大长公主一想,也对,只要郑家不使坏就行了。至于徐莹,江阴大长公主相信孙女儿还没笨到那个程度,想到这里,江阴大长公主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说的是。” 襄城侯夫妇也放心了,郑琰她爹是太子太傅,照他们的观察来看,太子对郑靖业颇为尊敬和认可,还隐隐带着一点儿感激。对这样一个识趣的人,郑靖业肯定会向着太子,东宫稳不稳这样的事情完全不用别人操心,他们只要担心女儿就行了。 一家亲戚商量得差不多了,看看时间,郑琰也该到了。 郑琰到得很准点儿,初次登门,带了些伴手礼来。她的特色礼物就是酒,上好的澄酒。年年酿酒,越酿越有心得,还分出了种类、年份,是馈赠佳品。 徐莹的母亲郡主亲自来迎接:“七娘可来了,方才庆林那丫头来了,正在说起你呢。”她年纪比郑琰大,品级也不低,还是宗室女,称郑琰作“夫人”也尴尬了一些。萧氏心想,没听说这郑家七娘因为自己职别高而欺负老公的事儿,正好有庆林长公主在,便用了个比较亲热的称呼。 郑琰由着她握着自己的手,也笑道:“是我来迟了。些许礼物,不成敬意。”使个眼色,阿肖恭敬地奉上礼单。萧氏也不问带了什么,身边自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侍婢接了过来,只说:“还这样客气。” 今天的宴请只有郑琰一个客人,也就省了许多排座次的事情,也少了客人间的摩擦。 郑琰见过江阴大长公主,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看起来身体确实有些弱,身上的气势却没有因此受到损害。很是平和地对江阴大长公主福了一福:“今日可是叨扰您了。” 江阴大长公主一叹,这丫头不好哄,一般人,看她这样,都是各种可怜各种担心各种慈爱……到了郑琰这里,她看到了平和与谨慎。庆林长公主说得对,这样的人,不好糊弄,也别想忽悠。 “我们家阿莹,才是劳烦你了呢。”江阴大长公主很快衡量完,和气地请郑琰入座。 庆林长公主很称职地活跃气氛:“到底是成了亲的人了,你与之如今都不常往我那里去了。” 郑琰道:“往常去了,还嫌烦呢。现在去了,阿宽就抱着我鬼哭神嚎地不肯松手,生怕先生拿了他去背书。” 庆林长公主道:“总是你有理,”指着郑琰对江阴大长公主道,“姑母不知道,这丫头,心眼儿最多,她做什么事儿,总能掰出个大道理来。” 江阴大长公主很满意侄女的引导话题,顺势道:“这是琅e郡夫人的本事啊!我们阿莹,也是多亏了她呀!” 这就带入了正题,主人家举杯,萧氏尤其感念:“阿莹年轻,为东宫积秽所扰,幸得夫人相助!” 甭管郑琰的本意是什么,现在大家已经完全相信,是郑琰发现了东宫风水不好,然后破解了危局。估摸着再过个百八十年,一代新的话本传奇就多了这么一个题材,足以被后世各种改编借鉴了。 江阴大长公主也不提别的事情,只说感谢,又说:“日后阿莹还请多费心,你们年纪相仿,她更愿意听你的劝。至如我们这样的老骨头说的,她未必肯听。一切拜托。” 郑琰笑道:“公主郡主与太子妃骨肉血亲,岂有不听之理?我不过是尽陪伴之责,只望无人说我渎职就好。” 双方都在打哑谜,互相也猜得差不多,最后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待出得门来,郡主相送,庆林长公主邀郑琰同车而行。到了车上,跟郑琰细细说了她的看法:“这是在拉拢你呢,心也不要太实了。尽人事,听天命吧。阿莹的性子,做我外甥女的时候我喜欢,当我侄媳妇,就不是那么可意了。她若有分寸,还是可人,若失了分寸,天也救不了她。你、我,我们,都还是看一看太子吧。” 郑琰道:“我也喜欢她那份率真,能帮则帮。实在无奈,我家里还有个郎君要喂食,可顾不了她了。” 庆林长公主捏着她的脸:“你倒是什么都敢说。再几日,宫中有宴,到时候命妇云集,很有些假模假式的人在,你有个数儿。” “?我怎么不知道?” “你只知道喂之了,哪还有心知道这些啊?”这其实是她跑去看她皇帝哥,然后提的建议,“圣人想为太子、太子妃造势,想让群臣、让万民识得这两位,不单要让太子听政议政,还得让东宫表现出亲和来,日后才好办事不是?” 明白了,这是另一类的酒桌文化。 “什么宴啊?”郑琰好奇地问道。 “游湖,赏荷花。男女一道的,人可不少,到时候警醒点儿。我看有人要借机生事。” “郎君们自是圣人作主、太子跟着了,夫人们……难道是太子妃?宫中妃子们呢?” “所以要你当心呐。按说是贵妃,可她如今这个死样子,啧啧,难说。不晓得太子妃扛不扛得住!我也算是帮她了,她要是能压住了贵妃,各方都好说话,她的面子也扳了回来了。若是压不住,可不好说。” 郑琰道:“只怕不止贵妃呢,淑妃、贤妃,难道都服气?”说着,表情严肃了起来,“近来怕又要有风暴了,师母当心。” 庆林长公主很快领会:“你们也是。” ―――――――――――――――――――――――――――――――― 庆林长公主本是好意提醒郑琰,郑琰又反过来扩展了内容,本质乃是,庆林长公主让郑琰小心,徐莹即使做了太子妃,也有很多女人会给徐莹下套儿,不一定是东宫婢妾,更多的是来自外部。比如以前一直是女人里头一份的贵妃,即使消沉,只怕也不是那么易相与的。 郑琰的意思则是,除了贵妃还有其他的人不服气。更重要的是,这些女人背后的势力,不服气东宫。大家不甘心,弄倒了太子,便宜了萧令先,为人作嫁这种事情要是能甘心就怪了!反正已经搞过一个太子了,再搞一个,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世家真要拧成一股绳儿,就算有郑靖业肯出力辅佐,这个太子也未必很稳当就是了。如果太子太不稳,郑靖业说不定就会放弃掉这个人,转而寻求其他的合作对象。 女人间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受各自势力的影响。皇帝的这场宴会,实则是花团锦簇下包裹着刀枪剑戟。 郑琰所料不差,到了宴会这一天,可真是热闹得很! 因不是正式的宴会,大家也不用穿制服,可了劲儿地怎么显得漂亮怎么穿。男人聚到一处饮酒作诗,女人坐到一处八卦。 男人这里,有皇帝在,大家座次后排。女人这里就坑爹了,没有皇后,太子妃当然是女主人,问题是皇家不同别处,皇帝的妾不等于普通小老婆。虽然徐莹坐了主座,三妃也各得高座。 熙山风景优美,皇帝看到他的才子女婿,忍不住要炫耀,让周原作诗文。然后兴起,让大家一起作诗文,再品评。只是这一回,他老人家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去写诗丢人了。只令太子也跟着做裁判,栽培之心昭然若揭。 女人这里先是互相问好,然后开始八卦。郑琰跟徐莹两个见了面,先是互嘲:“最近过得好吗?”然后对着哼哈。落入有心人眼里,又是一番思量。郑琰的品级高,坐得极靠前――却没有被安排与杜氏一起,杜氏旁边是蒋进贤的妻子楚氏。 安排座位的人也是费尽苦心了,只按官阶品级来分,并没有刻意地分出谁是世家、谁是暴发,却不知道,无形的界限才是最难打破的。郑琰左手边是秦越的妻子蔡氏,右手边是郑安国的妻子王氏。 看到王氏,郑琰很开心地叫了声“阿嫂”。王氏也挺开心,小声道:“我少与这样的宴会,心里慌着呢,看到七娘就安心了。” 郑琰与蔡氏也不太熟,倒也亲切地打了声招呼:“夫人好。” 蔡氏保养得并不算太好,在一群贵妇中间略显老相。郑琰扫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是新置的,料子也不错,只是不太适合她穿,略有些花哨了,首饰也是略艳。不太客气地说,略有些俗。郑琰做过功课,这位蔡夫人与秦越是患难夫妻,秦越那样的出身,受了这许多苦,后来做的官也不高,当然娶不到出身好的妻子。蔡氏只是农家女。 出身不好未必代表品行不好,秦越的嫡母再对他不好,秦越做了官,比嫡兄们更有出息,挣来的诰命是给嫡母的,而不是亲母。通常,一人为官,只有两轴诰命:一与母、一与妻。想要特殊对待,除非你级别够高,功劳够大,而且上头有意愿给你,否则,就只有两轴诰命,多一个也没有。 像郑靖业这样的,追赠母亲为国夫人、父为光禄大夫,这是“赠”。妻子杜氏随夫封为国夫人,这才是“封”。郑瑜与郑琰的封号,是因为郑靖业的“功劳”,乃是封妻荫子里的“荫”。 秦越当年初当官,一开始妻、母还不够级别被“封”,后来够了级别,也是封嫡母、嫡妻。于是,秦越这颗小白菜努力奋斗了,就算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对于他最心疼的那个女人,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善。 蔡氏明理啊,她大字不识几个,花了一贯钱,央人代写了个奏本,把诰命让给了秦越生母。秦越对她,心里也是万分感激的。 这可得罪了秦越嫡母,想把蔡氏给休掉,然后把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给秦越。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勋贵土鳖不守法,很想撺掇着给高级官员的小妾也配个级别,最后这项政策死于魏静渊之手。这个国家,除非是皇帝、亲王、郡王的妾,否则,没有任何极别。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魏静渊与郑靖业,称得上是妇女之友。前者从制度上保障正常妇女权益。后者遇事不慌,脑筋清楚,遇到不合礼仪的事情总有各种方法整治,要是穿成个大家闺秀,绝对一代宅斗宫斗高手。 秦越是个守礼法的人不假,肚子里也不是一点坏水没有的,一个人没找,就在嫡母门前嚎丧,声称“先贫贱后富贵”是三不去之一,求嫡母高抬贵手,别逼他做背信弃义的人。嫡母要让蔡氏立规矩“尽孝”,秦越更坏,决定辞官回来陪老婆“尽孝”。秦家怎么肯? 嫡母无法,只好送婢女,又被秦越上门感激了一通:“阿娘知道心疼儿子,知道儿子手头不宽裕,就送了人来……我已经卖了她们,得了几个钱,够过日子了。” 嫡母被气得病了半个月,再不敢插手秦越屋里的事了。 因为蔡氏对秦越生母的“恩情”,秦越不纳妾不蓄婢,对这位老妻很是敬重。 就是这么个人,郑琰对她也是客气得紧。天下肯这么干的女人,实在是太少了。认认真真叫一声:“叔母。”郑靖业与秦越现在是同僚,一为太子太傅、一为太子太师,郑琰又比蔡氏小很多。 蔡氏略有些拘谨地道:“不敢当。”她现在的诰命,乃是特封的,既是给太子太师作面子,更是对她个人的表彰。只是先前没诰命,秦越官又不大,以前萧令先也不怎么抢手,蔡氏比王氏经过的场合还少。甭管人是不是大方,遇到陌生场合,难免有些不适应。 郑琰就给这两人介绍人:“那个披着珍珠衫的是我阿娘,她下首的是蒋相公的夫人,那一位是庆林长公主,那边三位从左到右是贵妃、贤妃、淑妃……”太子妃大家都认识了。 蔡氏对郑琰也有好感,郑靖业对秦越的帮助她也是记在心里的。可以说,没郑靖业撑腰,秦越那点儿坏水还真不敢对嫡母泼。很和气地握着郑琰的手:“真是亏了娘子告诉我,我还两眼一抹黑呢。”秦越虽做了太子太师,越是行为谨慎,不肯多与人交往,她的社交更少,认识的人真不多。 这边很友好地交谈、介绍,上头已经开战了。 起因是宫婢把果盘给上错了,给淑妃桌上上了两盘葡萄,却没有上荔枝。别人的桌上都是一盘葡萄一盘荔枝。这只是小事,徐莹也很客气地道了个歉:“是我疏忽了,赶快给淑妃换上。” 徐莹这是客气呢,她又不能盯着每一个宫婢防止她们出错,这样一揽错误,再一换盘子,事情就圆了过来,她的母亲郡主很满意看到女儿的成长。 淑妃温柔一笑:“无妨的,太子妃毕竟年轻,做事不周到也是常有的。” 首先开炮的居然是淑妃,她的假孙女事件弄得沸沸扬扬,儿子被传带绿帽,全家脸上无光。本来魏王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经此一事,两个儿子统统落马,她吃亏最大,最后便宜了萧令先。这也就罢了,因为燕王更可恨。无奈徐莹个人修养在淑妃看来也不达标,而且,现在是淑妃被落了面子。还有就是,以往奉承淑妃的不少人,已经转而奉承徐莹。 徐莹眉毛一挑,表情又柔和了下来:“是呢,我也没个学的人,又没有掌管过六宫的皇后调-教,初掌大事,实是有些慌张了。没办法,这宫里也没有合适的教导的人,只好自己摸索着罢了。” 你个小老婆,嚣张个p! 138、又要倒太子 大家该做什么的都还在做着什么,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听到徐莹开口,纷纷沉默。 众所周知,太子妃是个暴脾气,尤其在世家女的圈子里,鄙视这样的太子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世家再被土鳖们鄙视,也有许多优点,其中一条就是没那么简单粗暴。就在大家对她下了这么个判语之后,太子妃居然在口头上讨了淑妃的便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大家都震惊了。 江阴大长公主今天没来,她基本上就不怎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到场的是徐莹的母亲郡主萧氏。淑妃这样为难她的女儿,萧氏的心情是愤怒的,然而大家都是骂人不吐脏字,她也不好强代女儿出头,以后的路,得徐莹自己走。待徐莹反击,萧氏又变成一脸得意,切,以为我女儿好欺负啊? 淑妃vs徐莹。 徐莹胜! 谁说武力值高的妹子智力值就低了?又不是玩网游,属性点有限!就算属性有限制,还有装备来补齐呢,如果装备还不够,大家还可以组队。 淑妃吃瘪,震惊全场。许多人把原本准备好的台词又给咽了下去,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庆林长公主心下了然,这只是一个开始,也算是吹响了对付太子的号角了。新太子与废太子还不一样,废太子占据礼法,新太子则只是皇帝觉得合适,废太子的老婆孩子是加分项,新太子的老婆就……但是,新太子没得罪郑靖业,相反,他有郑靖业的扶持。 而且,庆林长公主轻蔑地一笑,淑妃这群蠢货,根本看不透形势。当初能够废掉太子,靠的是大家一起跟皇帝哭啊,当时有个战斗力强大的苗妃,现在你看苗妃动了吗?圣人对后宫已经失去兴趣了,他的兴趣全在新太子身上了。 庆林长公主也就顺势打一个圆场:“太子妃还年轻,人又聪慧,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只会更好,将来日子还长着呢。” 苗妃确实长进了,冷眼看淑妃挑徐莹结果被反攻,即使暗讽小老婆什么的,她也没吭气。她比淑妃更尴尬才对,她管过后宫,即便如此,苗妃还是慢悠悠地剥了个荔枝慢慢吃。 再看贤妃,她已经与妹妹沈婕妤、女儿荣安公主聊上了,儿媳燕王妃却略有些沉默。现场的气氛又恢复了正常,徐莹微笑着道:“今年荷花开得可好呢。” 看来谁都不是傻子,你跟徐莹这个二货对掐能有什么好?下了她的面子,你的面子也没了,得不偿失,反让别人渔人得利。想一身干净地退场,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淑妃到底是在宫中混得久了的人,一时激动失了分寸,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郑琰猜得不错,庆林长公主也没想错,大家对于新太子也都憋着一口气呢,早就想动手了,就是一直没找着机会。萧令先刚刚议政,就算他是个坏人,也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事,捏不着把柄,他娘家亲戚死绝,想找个拖后腿的都没有!老天爷送了个徐莹来,这丫头傻啊,闹了那么一出。真是个好突破口! 上一回让郑琰找了个东宫风水不好的借口来,现在要是太子妃再生事,那就不是风水不好了吧?撕开这一道口子,他们就能顺着裂纹把东宫给撕碎。 谁想到徐莹改了攻击模式,比淑妃还能说阴话。淑妃被噎了一大把,她的命不错,还有两个儿媳妇可以帮忙,魏王妃叶氏从来都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女人,顺着庆林长公主的话往下说:“可不是么,太子还年轻呢。” 徐莹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不比五娘年长。” 这些人互嘲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听得郑琰感动得想流泪,这都是些多么单纯的人儿呀! 看看枯坐无益,空气略僵,宜和长公主道:“光坐这儿多没趣儿啊,不如边走边看。虽不好走马观花,也比呆坐着强。” 众人跟左邻右舍打招呼打得差不多了,纷纷赞同,四下游走,三五成群地赏花。郑琰抬头四下张望,忽尔觉得有趣,再怎么安排,走不到一块儿的还是走不到一块儿。分明还是世家一拨、土鳖一拨,关系好的总是会走在一起的。有些人的身份略有些复杂,比如叶氏,出身世家,嫁入皇室,两边都占。但是,即使这样,她也不会混到郑党的圈子里。 郑琰看介绍得差不多,拉着王氏与蔡氏,把她们与于元济的妻子姜氏送作一堆。这三个女人文化水平都不太高,姜氏在京城混得更久一点,性子更泼辣一点,有什么事她能罩得住。为三人作了介绍,姜氏很大方地道:“你去看看你阿娘吧,跟那些人周旋,她也怪累的。” 郑琰笑道:“舅母说的是。” 却没有在杜氏那里多作停留,与杜氏、楚氏等打了个招呼:“我四下转转,这样好的景色,不多看看可真是亏了。”杜氏对楚氏道:“你看看她,就是个闲不住的猴儿。”口气里满是溺爱。楚氏勉强一笑,她在徐莹手底下吃过瘪,提起徐莹时也只能用淡淡地口气说:“太子妃为邪祟所扰,故尔性情有些不大好。”心里已经完全狂暴了,还要硬憋着。 今天徐莹表现得又特别不狂暴,显得楚氏先前说的话都像恶意中伤,更显得郑琰这个解决了问题的人霸气无比,又衬得楚氏特别无能。楚氏已经内伤了,还在强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喷出一口老血来。 郑琰脱出身来,一会儿跟这个打声招呼,一会儿又跟那个说笑两句。跟庆林长公主约了过两天看顾益纯,又跟答应宜和长公主回京后送她两坛新酒。萧家十九娘看她活跃,心里也高兴,见她q到自己这里,先开口道:“你这两个月也不出来了,怪想你的。” 二十一娘与十九娘向来是焦不离孟,接口道:“人家正新婚呢,你又醋了,”说着把两个往一起推一推,“现在你们好好亲热亲热吧。” 郑琰一把拉了二十一娘过来,一手搂了一个:“美人儿都别醋了,我疼你们。” 咳咳,大家都是已婚人士,更加肆无忌惮,三人抱在一起,笑声传得很远。远到皇帝那边都听到了,笑谓众臣:“她们那里倒快活。”老妇人与青年女子的笑声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入耳便知,就有不少人脑补,这笑的是谁呢? 池之很容易就分辨出自家媳妇儿的笑声,放下了心来。皇帝身后的萧深也听出来了,苦逼的心情简直没法儿说,笑成这样,生活幸福啊!一半是祝福,一半是难过。皇帝心情跟着好了起来,提议:“影影绰绰地看着她们这是起身赏花了?咱们也走走。” 那就走吧。 走着没两步,皇帝诗兴又发了,扭头对大家道:“不如大家再作诗吧,我来开个头。” 就你那个臭水平,还要作诗?还以为你刚才已经很识趣地不写诗了,原来是装的!群臣非常不开心,夸皇帝的诗,是b良心!就算池之这样的佞臣都不肯干的! 然而皇帝说了,又没违反法律规定,你就得执行,于是大家再坐下,内侍忙进忙出,搬桌案、铺坐垫、准备笔墨,心中暗道皇帝真是会折腾。皇帝开心,还是施展赖皮大法,自家打好了腹稿想好了韵脚,都想好了,再说题目:“方才对着景致,把这荷花夏景都写完了,再写也没意思了。能写出没看到的,才算是本事。大家以春为题吧。” 真相是:刚才大家写得都很好,把能写的角度都写了,皇帝的破水平根本开发不出新角度,他能想的乃是游春诗。于是就擅自改风格。 众臣没有反驳的余地,一个一个抓着卷子开始写。 女一边叽叽喳喳讲八卦,男一边就寂静无声写作文。 ―――――――――――――――――――――――――――――――――――――――――― 平静总是要被打破的,郑琰三人抱在一起小声八卦,十九娘还问郑琰:“你的池郎对你好不好啊?”挤眉弄眼的,渐渐要说到闺房之乐里去了。郑琰掐一把她腰间的嫩肉:“能说这个,可见你过得不错。” 二十一娘掩口一笑:“我们哪里过得不错了?总比不上二十娘。”满眼的幸灾乐祸。 萧令媛?郑琰有点儿倒胃口,还是顺着问:“她与驸马合好了?” “呸!”十九娘轻啐一口,“哪里是合好?” 二十一娘接着道,“不合好也能过得不错啊,天下又不只有周原一个男人。啧。” 这个,信息量略大啊。 跟她们又聊了一会儿,郑琰才知道,包养小白脸的风气,还是蛮盛行的,贵妇人有宠爱的小白脸,真得了心意,还会为小白脸谋个前程什么的,再大方一点,都能帮小白脸娶老婆。 结婚的好处还真不少,没结婚谁跟你说这些呀! 三个小八婆八卦了一会儿,都直起身来,总要多打几个招呼的。郑琰在京的几个嫂子也参与了这次聚会,四下找一找郑琰,郭氏、萧氏要过来,赵氏却要与她族亲那里打个招呼,就分头行事。 十九娘、二十一娘忙着叫表姐、堂姐,郑琰跟嫂子们问好。郭氏对表妹们道:“我们七娘才新婚中,你们这两个小无赖可别逗她。”十九娘笑道:“我们与阿琰是极好的,才不会呢。” 萧氏又发现了新情况,一扬下巴:“那个是十八娘?怎么这般老态?” 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见是个作少妇打扮的女子,约摸只有十五、六,衣着简朴大气,观其佩饰,当是位郡王妃,看起来十分年轻,一点也不显老。萧氏说的“老态”乃是指她脸上的表情,特别慈爱。郑琰被shock了,小小声问十九娘:“你这位嫂子,可是沉着稳重啊!”这个应该是皇十八子承庆郡王萧令恭的妻子沈氏了。 十九娘含糊了一句,二十一娘一脸的惨不忍睹:“我们那个十八郎,又别扭又奇怪,不得位沉着稳重又耐心的娘子,哄不住啊,小孩儿似的。” 郑琰对年幼诸王是真不熟,只知道这位承庆郡王是个有点“弱弱的”的主儿。学习也不出众,长相也不出众,生母也不出众……没想到是个能逼得老婆变老的主儿。啧。 郭氏好奇道:“听说十八郎新爱上个女人,还上表做了媵?今天没来?” 十九娘冷嘲一声:“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见谁都冷冰冰的,给脸不要,这会儿的天,把她往屋里一放,都不用放冰了。” 郑琰笑道:“那可省钱了。” “可不是,”二十一娘心有戚戚焉,“谁跟她打招呼,她都能摆出一张死人脸来,你再逗她,她就她受了多大屈辱似的。她那双眼看到你身上,你都觉得碜得慌,十八郎偏说她目如秋水明澈清朗,清朗个p,秋水听了会恨死的!分明是一潭死水,还tm是冰的!切~十八郎的眼睛叫眼屎给糊了!他该洗脸了!” “噗!”萧氏失笑,捶捶二十一娘的肩膀,“小促狭鬼。” 正说话间,不远处男人堆里发出一声喝彩,原来是周原又有佳作,诸位正直人士实话实说地叫了一声好。皇帝……皇帝正用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看着女婿,为什么没人夸他写得好?!连他儿子也不买账,萧令先也很正直地表示周原之作才是第一,至于皇帝写的:“咳咳,中平,没跑题。”皇帝想抽他! 别看这些女人级别不低,八卦之心也是同样的高昂,纷纷举目往那边看去。郑琰又四处q,到了苗妃身边问一声好。苗妃脾气没有了,身上却带了丝冷气,撇了撇嘴:“你倒还想着我来。”往常她身边围满了人,现在,啧,很多人干脆都不搭理她了,还有一些则是过来打声招呼就走。 郑琰道:“看到了,就过来打个招呼。贵妃近来身体还好?” 苗妃有点儿懒洋洋地道:“托福了。” 郑琰小声道:“近来可能会有些吵,还请贵妃不要烦躁,也少掺和些别的事儿。” 苗妃一挑眉,郑琰截口道:“甭管您心里有什么,我们郑家,哦,还有池家,师母那里,都只肯跟着圣人走的。” 苗妃眼神一黯:“用不着你来提醒这个。” 郑琰轻声道:“二十三郎婚事未定,圣人兴许会听贵妃的意见,贵妃请好好把握。” 苗妃陷入深思,郑琰又溜了开去。十九娘等人又围了一团,在交头接耳,郑琰看到徐莹,便问:“这么热闹,做什么呢?” 徐莹一脸便秘地告诉郑琰:“看那边儿作诗呢。” 两人终于没在公共场合哼来哈去。 忽然响起一个巴掌声,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道:“他们作诗,咱们也作诗,如何?正好走得累了,坐下歇一歇。都是学过的,自娱自乐可也?”这个女人郑琰有印象,她是宗正卿的妻子顾氏,出身世家,虽是旁枝,离本宗也不太远。 她的话一出口,就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世家在教育方面都是肯下苦功夫的,纵是女子,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史上许多世家女,其学识见解并不亚于男子,也有很多好诗文传世。在上流社会,女子会作些诗,也是很值得欣赏的一件事。 徐莹无法阻拦这个,她自己也觉得这是可行的。三妃里苗妃不置可否,淑妃、贤妃都很赞成。当下也搬来矮案、坐垫,取笔墨。 许多世家女眷低头闷笑,杜氏不要说了,打油诗的水平,其余姜氏、王氏、涂氏、蔡氏,个个半文盲。顾氏与她旁边的林氏交换了一个眼色,看着许多郑党女眷焦急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这个林氏,乃是郑党林季兴的妹妹,深恨郑党。林家是世家,林季兴是个世家叛徒,清除出党的那一种。林季兴又深恨世家不争气,也不肯承认自己有这样丢脸的族人。两边都不肯提起,害得郑琰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林蓉真的是土地主家的女儿,没想到,人家是真世家女。 林氏还是在娘家的时候对哥哥林季兴是一腔的崇拜与热情,好好一个哥哥跑了,还跟郑靖业混了,林氏的感情受到了伤害,对郑党的仇恨比山高比海深。林氏的丈夫现任职于礼部为侍郎,跟大舅子林季兴同朝为官,却是一句话也不肯搭。 蔡氏与郑琰走得近,又是新太子太师的老婆,不被她攻击一下,简直天理难容。更兼最近在家里,也常听到各种念叨,家中对这些人不满得很。 蔡氏是个农家女,一般小地主的闺女都不识字呢,她如何有条件接受教育?婚后虽有秦越教了一些,现在也仅限于认得几个名字,她根本就不会作诗。蔡氏是个实在人,很痛快地就承认了:“我大字也不识几个,是不会作诗的。” 想取笑啊?爷还不伺候了,爷连卷子都不接,你连取笑我交白卷的机会都木有! 林氏亲自上阵了:“夫人何必谦虚呢?尊夫乃是太子太师,必是门风淳厚,学问高深的。” 戏肉来了,这是隔山打牛,通过老婆嘲讽老公。秦越是太子老师,自己老婆却是个文盲,这个感觉难道不是很微妙吗? 杜氏有心帮蔡氏说话,还真不太好开口。有心拉自己这边儿的人一起不写吧,那这场宴会就不太好收场。吹响战斗的号角,大家都不怕,问题是现在需要□□,不要分裂。就算想报复,也得等太子站稳了脚跟再说。姜氏等想说自己也不会写,正要出头,被杜氏给瞪了回去:你们想展现自己的土鳖粗俗没品味吗? 蔡氏虽然穿得土气了些,做人却很不土气:“我们不弄虚的,实话实说而已。我们家是门风淳厚,有学问的是我们家老头子,跟做不做太子太师没关系。” 顾氏正色道:“夫人此言差矣,子女幼时,全赖父母言传身教,郎君们在外打拼,娘子们身肩重责。无知的母亲,怎么能教好孩子呢?孩子不好,怎么能延续家风呢?” 男人那边诗已写就,发现女人那里安静了下来,开始铺纸,皇帝派人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内侍回来有一说一地学了刚才的对话,男人们的脸上果然展现了非常微妙的表情。有人不但看秦越还看了看郑靖业,郑靖业的老婆也是个半文盲啊,很多暴发户的老婆都文盲来的。相反,世家女那是要文化有文化,要才情有才情。唉呀呀,早些年怎么没人想到这么损的招儿呢? 秦越愤怒地红了脖子,萧令先也是气愤难平,郑靖业表情不变,眼神已经很人很害怕了,却都不能说什么。欲待辩解,又不好辩,完全陷入了刚才淑妃的境地。 男人连酒都不喝了,专门关注这边的事态发展,怀恩周到地悄声派人:“去,接着听。”皇帝权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皇帝也想知道啊。 ―――――――――――――――――――――――――――――――――――――――― 消息很快传来。 徐莹不能让人搅黄了她的宴会,为蔡氏开解:“夫人高义,让封诰于婆母,比那些只知道酸文假醋的人强多了。” 顾氏脾气也上来了,冷冷地道:“嫡庶有别,纵得诰命,那也是个婢妾,并非正经婆母。开此恶例,谁人敢嫁女于庶子?如何结两姓之好?太子妃一言一行,皆当为妇人表率,还望慎言!” 徐莹噎住了。 陈庆成的妻子夏氏,乃是前太子妃的母亲,心中非常为自己女儿不值,徐莹吃瘪,她很开心,为顾氏助阵道:“阿顾言之有理。”世家女眷纷纷赞同,纵是庆林长公主,也不得不点头。 郑琰懒洋洋地趴在她嫂子胳膊上:“真是奇了怪了,难道是我刚才睡着了听漏了什么?怎么从作诗就能说到嫡庶了?” 萧氏是来散心的,结果被扫了兴,心情也差,摸着郑琰的脑袋轻声道:“有人心眼儿十八弯,弯岔道了罢。” 郑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叶氏一听郑琰开口,原本想看笑话的心全熄了。生怕这位祖宗再借机生点什么事来把自家给捎带上,搜肠刮肚想打个圆场,急得跟什么似的。够资格来参加的命妇,年龄至少在三十以上,一个个操心家务养儿子打老公都来不及了,有时间继续读书的人少之又少,都是在啃老本儿。跟郑琰打嘴炮,找死! 事实上,看到郑琰开口,很多人已经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了,让你嘴贱,让你脑抽,让你眼残,居然没看到她在这里!郑琰的嘴巴,轻易不开骂人之口,开了,必然要你死得凄凉,看她收拾过的人现在都在哪儿?从此与人类社会隔绝了都。 现在这个名单上又要添上这么几个了,虽然是自家战友,未免兔死狐悲,却也不敢去招惹郑琰了。 郑琰话还没完呢,不是她那啥,知母莫若女,杜氏是个半文盲啊!这一回逃过了,还有下回,让人捏住了,不说嫡庶,只让你作个诗,然后嘲笑一下。郑琰可受不了这个!她得拿诗文说事儿才行。 郑琰才不管你悲伤不悲伤呢,接着往下说:“那别拐了,还说正题吧。作什么诗啊?先说好了,我是不会的啊。” 庆林长公主与她亲厚,给她搭台子:“你读了那么多的书,怎么就不会了?书白读了你,跟我回去,叫你先生收拾你。” 郑琰无赖地一笑:“我读书是为了明理,又不是为了显摆,更不是非要拉着不会作的人来作衬托,看人出丑。圣人作诗那样烂,对着个不识字的人,也显得高明了呢。踩人上位,有意思么?读书而不能胸襟宽广,就别丢读书人的脸了。四处显摆惹人厌,只可惜学问二字本无罪,平白被抹了一把黑,叫人觉得能写会看的都是小心眼儿。分明是人品有问题,跟学问哪有半点关系?” 顾氏一张脸胀得通红,求救似地看向林氏。林氏装死。 徐莹顾东西而言他:“成了成了,不过是作着玩的,谁还能写篇传颂千古的诗文呢?愿意写的就写,不愿意写的就罢。顾夫人首倡,自是要写的,还有吗?”她绝对是故意的,郑琰刚说完“显摆”,她就把顾氏给踢出来供参观。 郑琰摆手:“我是不行的,你看我什么时候作过诗了?” 徐莹终于忍不住了:“懒死你,哼!” “哈!” 众人不敢相逼,你这货没作过诗,你那学问全用来骂人了是吧?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郑琰后来还真是骂人骂出个名篇来,无数正义之正研究文中的大义凛然之词,许多腹黑政客琢磨里面的黑手,最可怜的是好多小孩子,上古文课居然还要全文背诵。这种感觉,好坑爹。 郑琰折了许多人的面子,言辞之犀利刻薄让人吐血。一向非常不喜欢这样女人的皇太子,心里对她伸了个大拇指。萧令先挺敬重蔡氏的,蔡氏受辱,他满腔愤怒。以他日益增加的政治素养也看了出来,这是他、东宫群体被挑战的信号,必须打回去!郑琰做到了,萧令先颇为开心。同时,徐莹的成长也让他有些欣喜。这两个女人,虽然野了一点,还是有可爱之处的。 两边谁都没再提这一茬儿,互相打了个哈哈,表示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情。但是,顾氏估计短时间内是没脸出现在社交场合了。 又一个受害者出现了,郑家丫头真心凶残! 郭氏挺开心地捏着小姑子的脸:“你又胖了,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想吃啊,到我那里吃去,都跟五郎说好了。” “你没忘就成。”郭氏答应得痛快。 萧氏也来凑热闹:“七娘要五哥五嫂,就忘了六哥六嫂了。” “我这不是想分开了请,郑重嘛。”又与萧氏约了时间。 被杜氏隔空指了一指,郑琰吐了吐舌头。 下面的宴会就明显的各怀鬼胎,形势被放到了台面上来,很多人都吃得不开心。郑琰才不管那些,跟嫂子们研究菜谱去了。 ―――――――――――――――――――――――――――――――――――――――― 宴会结束,郑琰理所当然地被拎回了娘家。 郑靖业大力表扬了女儿一番:“今天做得很对,”又提醒,“以后要小心了,他们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意在东宫,还想故技重施呢。” “有什么风声么?” “有人在搜集东宫的短处。” “那要怎么办?” 郑靖业笑了:“你怎么傻了?十七郎才多大?就是想做坏事,也还来不及呢。没有把握,我怎么会同意做太子太傅?” 这位是拍黑砖整黑历史的祖宗,他查不出来的,百分之九十九是没有。 郑琰抚了抚裙摆:“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呀,给我把太子妃紧紧盯好了,别让她再犯错。夫妻一体,太子妃糊涂,太子也难说清楚。” “哦。” “你要宴请五郎六郎?” “是啊,一家人嘛!” 郑靖业非常不痛快地拍了女儿脑袋一巴掌:“你老子不跟你一家人啊?” 郑琰道:“我这正准备着,好给您惊喜呢,这自己追着讨债,成什么话啊?” 郑靖业头疼地道:“说你一句,你有八百句等着,你才是我的债主。去吧去吧,把女婿叫来。” “嗳~” 郑靖业与池之说的,也大概就是那么些。回到家里,郑琰还是跟池之交换了一下情报,果然没有什么误差。池之还缀上了一句:“据我看,也差不多了。这么说来,圣人那里还真是收到了几份弹劾东宫官员无状的折子呢,事实倒是无关痛痒,看来也是征兆了。” “我都没听说过。” 郑琰突然发现,她对于朝局动向,渐渐开始两眼一抹黑了。在娘家的时候,她有大把的时候往外跑了去探听,还可以到郑靖业那里接受教育。出嫁了,自己当家作主了,往外跑的虽然少了那么一点点,可是不应该这样……靠!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池之同学,不怎么跟她说朝政。 郑琰啃起了手指头,这样不好,不好。 “怎么了?”池之把郑琰的手指头拿开,托着她的下巴,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睛。 郑琰放心地把脑袋的重量都放到池之的手上:“这些我都不知道,你都不告诉我。”控诉控诉。 池之弯腰与她对视,也可怜兮兮地道:“我以后都跟你说,别生怕了,啊――” 有个开明的老公,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 139、事情还没完 郑琰得罪人,纯属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加一个顾氏也不算多,根本不用顾忌顾益纯老师的感受。顾家的亲戚实在是太多了,带一个顾字就要顾忌,她顾忌不来。这涉及利益纠纷,并不是你态度客气了就能解决问题的事儿。 很有默契的是,顾益纯也一点没把顾氏这个按辈份算是他侄女的人看得有多重要了。以顾老先生的眼光,当场就看出来这是有人剑指太子,这个套路略熟。所以,不等本家抱怨,顾益纯当天就找到了顾崇的门上:“白天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简直胡闹!” 顾崇其实是个骑墙派,不太满意顾益纯的态度,但也觉得顾氏太蠢:你出的什么头啊?出头的是王八!面对顾益纯的指责,他还要撑一下面子:“怎么?家里人丢了个大脸,你又要训诫些什么了?”完全忘了反驳,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人,原则上不归他管。 顾益纯冷笑一声:“装,你接着装!没看出来圣人这是死了心地护着太子吗?跟着搀和个什么劲儿啊你?” 顾崇冤枉得要死,顾氏出头真不是他的主意,此时也不好分辩,倒像是推诿一般了。 顾益纯对家族的关心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们做什么,与咱们家有什么相干?成了,他们占大头,输了,家里跟着受牵连!只要你不动,太子总要用到人的。他还年轻,手上没人。” 顾崇已经被说服了,口上还哼唧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也曾奉命给这位太子讲过几回书,他对世家可是不喜得狠!”最后一句话,口气是那么地恶狠狠。 “那是以前,他只要越来越懂事儿,就该明白一些事理,总不会一直把世家拒之门外的,”顾益纯冷静地分析道,“有现成的人不用,那就不是明君,你看天下人口虽多,可是适合做某些事情的,也就是那么些个人。世家那么多人,他是讨厌不完的。你只要别做那最讨厌的就行。” 尼玛老子怎么会这样的亲戚?!顾益纯内牛满面。 顾崇还要端一下架子:“容我三思。” 顾益纯果断起身:“你三思去吧。”你死去吧! 望着顾益纯华丽丽的背影,顾崇的脑袋没有转过弯来,尼玛,这就走了啊?一点都不矜持!你的礼仪呢?你的装x技能呢?你一定是跟着浑蛋基友野蛮老婆学坏了! 顾崇心里的小人咬着手绢嘤嘤嘤,他根本就不知道白天那一出戏的安排,只是跟蒋进贤达成协议,如果以后要参人,他可以署名,如果有从国子监角度要参的人,他会上本。协议内容不包括女眷,而且……顾崇疑心又起,今天闯祸这个二货,她是宗正卿的老婆啊,难道宗室里也不喜欢太子?顾崇这个墙头草,他又风吹两边摇了。 其实宗正卿也不知道这事儿,宗正只是抱怨这个太子妃太胡来,连太子都敢揍而已。而顾氏,事实上是被林氏撺掇的,林氏也没什么大计划,一是瞧东宫不顺眼,二是对于跟他哥哥的迁怒。拿蔡氏开刀,一半是平常听的唠叨多了,一半也是赶巧了。 顾崇这个态度算是好的,其余世家就没这么好脾气了:郑靖业、池之,你们俩真不是好东西!男权社会嘛,好事算你们头上,坏事,自然还算在你们头上。就是李家,刚刚因为“池之居中调解促成李神策与家族和解”而上升的印象分,又有变负的趋势了。 男人们真的很冤枉,不管郑靖业这边还是世家那边,这些事情统统不是他们策划的,最后全tm算到他们头上了,他们根本就没动手好吗?自己一边喊着冤,一边冤枉对方,这也是一大奇景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对于被冤枉这种小case,郑靖业与池之早已当成家常便饭了,替郑琰背黑锅,他们乐意。再说了,蔡氏是个令人敬重的女人,在男人看来尤其如此,维护一下蔡氏,抛除利益的考量,也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 无论是不是故意,反正第二次倒太子战役已经吹响了号角,这一次,郑靖业角色转变,由倒太子变成了保太子。事态的发展,实是令人唏嘘不已。郑靖业的压力一点也不大,干翻太子他在行,逆向思维一下,郑靖业很快抓住了节点。而且,皇帝要保着萧令先,那么事情就不会很糟糕。 他当天宴散就见了一回太子,提示太子跟皇帝打好关系,同时对自家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统统表示出关爱。 萧令先也不是个笨蛋,一边派人给秦越家发了不少安慰奖,一边以徐莹的名义给郑琰发了许多笔墨纸砚,还琢磨着要反击一二。站在萧令先的立场上,他的师母被人给鄙视了,当众为难了,他必须有所表示。唆使御史上本参人,这是最基本的手段。 然后大家都装成没事人地回家了。 第二天,没等萧令先安排的人上本,林氏的丈夫,礼部侍郎韩期恒先上本了,对于蔡氏让诰命于庶母的事情发表了评论。这篇论文很长,主要是从“尊卑有序”的角度进行了阐释,这是一件讲究秩序的社会,没有秩序社会就会乱套,既然如此,那么,任何扰乱秩序的行为都是要被唾弃的。 蔡氏让给丈夫生母的诰命与嫡母的诰命是同级的,这就造成了侍婢与嫡妻平级,这是一个“恶例”,使婢妾与主母相抗礼。而秦越这样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居然纵容这样的事情发生,就表示他是一个不懂礼法的人,一个不守法的人是不能当太子太师的,请求予以撤换。 如果不撤换秦越,在他的坏影响下,太子以后会不会妻妾不分、宠妾灭妻?甚而至于在嫡庶的问题上犯糊涂?那可是国家的根本啊!这样让诰命的举动,如果是自愿,只能说是妇人无知。如果不是自愿,那就是秦越个人有问题,这还是一个沽名钓誉的行为。 这么说,理论上讲完全没错。 礼法之争,永远是轰轰烈烈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卷起袖子投入到了这么一片火热的战场中来。至于太子唆使御史上表弹劾顾氏家里瞒报奴婢人数和田亩的事情,根本就是被扔到了一边没人管! 韩期恒的奏折有理有力有节,让人无从驳起。郑靖业一方从“法理不外人情”着手,着重论述了“子坐而母立,亦非礼也”。 世家不干了:“妾通买卖。奴婢伤人,同于牛马伤人。婢妾如何得与嫡妻同?”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世家都是占据优势的,萧令先一方的辩驳是苍白无力的。不管郑靖业有多么狡猾,他都不能鼓励这样的做法,这是扰乱秩序的。 秦越再有坏水儿,现在也想死了,他快恨死这群没事找事的王八蛋了!他不是个不懂礼法的人,他没怨过嫡母,只是心疼生母,如果有怨恨,也是冲他爹去了:你丫没本事,还乱搞女人干嘛?!现在他心疼的生母死了还要被挂墙头,他那个懂事的老婆又被人嘲讽,他还开不了口,一时心灰意冷,直想辞官不干。 但是耳听得嘲讽的声浪一声接着一声,秦越死死地坚-挺着,他不能退步,退了就如了这些王八蛋的意了。 郑靖业看情势不对,目视皇帝,皇帝收到,咳嗽一声:“都不要吵了!丞相,你怎么看?” 郑靖业道:“昔年蔡氏上书请让诰命,今日反对的诸君何在?二十年过去了,再旧事重提,朝廷大臣果然机敏!”你们反射弧也太长了吧?“此议虽由蔡氏而起,堂上诸公实也有过!律法不阻相让诰命,是律法有错,臣请议律。” 蒋进贤慢吞吞地道:“则眼前之事就此不管?这是为政的态度吗?” 郑靖业道:“律定,则眼前之事断法有据。法虽不溯及既往,然后世判断有据,这才是谋国之举。” 皇帝一拍桌子:“就这样!众卿议律!” ―――――――――――――――――――――――――――――――――――――――― 池之回来就跟郑琰通报了朝上了热闹,边说还边揉了揉眉心:“其情可悯。” 作为正室党,郑琰对秦越报以同情,却不太欣赏池之的口气:“接下来议律,你是要嫡母与生母同封了?” “怎么会?!”池之伸手拉着郑琰一块儿躺下,“尊卑有序,嫡庶有别。我纵同情秦太师,也不能说他做得对。”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男人的普遍想法。就是秦越,他也是这么想的,跳出他生母的事情,他与世家的观点实是一致的。 郑琰道:“我就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不就是庶不如嫡么?生母比嫡母矮一级不就行了?” 池之道:“哪有那么容易就吵出这么个结局来的?妻一个诰命让与庶母,换了个低一等的诰命回来?亏了。再说,只低一级吗?至少得三级啊!” 郑琰已经搞不懂这些男人在想什么了,只好默默地跟池之躺着,许久才说:“不对啊,本来是针对着东宫的,这么一吵,就吵到律法上了。” 池之含糊地道:“管他们呢,吵吧吵吧,吵着吵着太子就站稳脚了。” 郑琰心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 朝上一直在吵吵吵,世家死咬着律法,声称嫡庶不平等的规定是不可以改的,诰命也是不可以乱颁的。没有道理你是庶子,你就有三轴诰命,人家嫡子出身,反而只有两轴,这不公平。庶母不给诰命,嫡妻也不许出让,因为“此乃公器,岂容私相授受”。 这样的争吵戳到了一个人的g点,哦,错了,是暴点。观众朋友们一直很关注的梁横同学不淡定了,他窝在詹事府里很多天了,也向太子进过言,结果……就没有结果了,一直被这么吊着。他有了品级,妻母也可以有品级,这品级只能给嫡母,虽然级别低,还不能叫“诰命”。他是正等着让生母风光的人,又是庶出,切肤之痛无人能比。天天脑补着各种理论,就是为了让庶子小妾好过。郑靖业这些人的辩驳在他听来根本就是隔靴骚痒,没说到点子上去嘛! 朝上乱吵,一直吵了七、八天,梁横坐不住了。他一直努力注意局势,虽上不得朝,也留意打听。翠微宫里的争吵持续了很长时间,足够他打听到个大概了。他也写了个奏本,通过东宫渠道赶紧递进去救场。本来这个本章是根本递不进去的,但是,萧令先毕竟是太子,他走了非正常渠道。 在奏本里,梁横阐述了为妾的不易,说了庶子的难处。不是生母的人都受了恩泽,为何亲生母亲还要被抛在一边?妻子明理,把诰命让给丈夫的生母,为什么还要被怀疑用心? 最后,梁横同学声泪俱下:“羔羊跪乳,乌鸦反哺,人不敬母,禽兽不如。”很是感动了不少人。 头一个被感动的就是萧令先,他妈就是个小妾,他做了太子也追封不了皇后,遗憾啊!对梁横的感受,那是感同身受!眼泪都感动得流了出来,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爹,头就想上前一步,硬生生被他爹冷酷的眼神给逼了回来! 同样是庶子的皇帝,对于梁横的声泪俱下半点兴趣也没有! 蒋卓很干脆地回答梁横:“婢妾本是家财,身犹属人,以何抚育子女?且本朝律,子女从母,得不入贱籍,赖嫡室之宽容。人与禽兽不同,盖人知礼也。婢妾生子,若不知其父,敬生母无不可。否则,当敬嫡母。尔不知礼,如何入的詹事府?” 婢妾没有人身自由,她们自己都是别人的“东西”,拿什么养孩子呢?别说“跪乳”了,羔羊喝的奶是羊妈的,理论上来说,庶子喝的奶,都算是主人家的。再说庶子,你本来应该是仆役之流的,现在认了你当主子,你还要得寸进尺,你要不要脸啊?――蒋卓就是这个意思。还捎带地怀疑了一下詹事府职员的个人素质。 这一天的吵闹又是无疾而终。唯一的收获就是,梁横恨上蒋卓了。 ―――――――――――――――――――――――――――――――――――――――― 萧令先比他大哥强的地方就在于他时时抱着他爹的大腿,他会时时跟他爹保持信息的畅通与随时的沟通。 “这件事情上,韩期恒说得对!”皇帝斩钉截铁地告诉萧令先。 萧令先非常不解:“为什么?难道母亲生下了孩子,是一点功劳也没有吗?” 郑靖业不得不向萧令先解释:“子之富贵,由父而来,与母何干?” “可是――” 妇女之友郑靖业耐心地对萧令先道:“太子看过《户婚律》吗?如果赞同了梁横所言(他没提秦越),则嫡庶大防溃矣。太子设想,经此一事,如果朝廷认了,嫡母还会容得下庶子吗?嫡妻操持家务,劳心劳力,最后竟与婢妾同,这是为人的道理吗?一旦形成风气,是要家国不宁的。”这是一个系统工程。 “你明白了吗?”皇帝冷硬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他也不爽,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爽就可以不去同意不去做的。 萧令先心里转不过弯儿来,还是顺着他爹的意思:“儿臣听阿爹的。” 皇帝把他给单独留了下来,语重心长地道:“心里不痛快?不痛快也得忍着,你要掌管的是一个国家,不可以随心所欲。凡是想做事的人,都不可以随心所欲,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因私乱公。对生母有感情是一回事,祸乱法纪又是另外一回事!凡事当从大局着眼,要看得长远。有些事情,你现在做了,没有什么坏结果,但是会遗祸子孙。一家嫡庶不分,乃是小事,如果没人去管,人人学样,天下嫡庶不分,就要出乱子!” 萧令先道:“庶未必不如嫡啊!” 皇帝摆了摆手:“错了!就拿那个梁横来说,他是庶出,他总要为庶出的出头。我以前还觉得这小子有些用处,现在看来,眼光太窄!他已经出仕了,娶妻之后就是一家之主,可他呢?还把自己当个庶子看,你说他有没有出息啊?身份已经变啦,他还自甘下贱,朝廷命官,把自己等于婢妾之流,糊涂、荒唐!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这个庶出,眼光上就差了一大截。站在这个朝堂上,就要纵观天下,不能囿于私怨!” 萧令先听得一阵心虚,皇帝最后说得是这个理儿,萧令先听进去了,只是不能很快消化:“不能开一特例?律法上说得细一点儿如何?”萧令先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梁横的那个细细的条陈。什么嫡母如果宽容怎么样,如果不宽容怎么样一类。 “最好不要有特例,有一就有二,终至人人效仿。律法,不能分得太细,越细,越没办法去执行。本朝断案,除了律,还有例呢!” 萧令先低头想了一想:“如今朝上吵得也太热闹了。”就因为律法不能太细了,所以要吵出一条言简意阂又能表达各方观点的妥协条文来,真是费心口舌。他爹说得有理,不过,他还是觉得梁横有可取之处,梁横的大局观不太好,但是,某些地方,还是能当成快刀来用的。 皇帝失笑:“这不挺好么?你看他们现在还咬着秦越不放吗?” 萧令先哑然。 皇帝幽幽地道:“我只盼他们能吵到我死,他们也就老实了。” 萧令先的眼睛湿润了:“阿爹!” 140、算盘响叮当 皇家父子在上演温情剧,郑琰正在灯下跟池之拨拉着算筹算家用。 “唉呀呀,怎么这么麻烦呢?”郑琰支起胳膊托着腮。 池之手指翻飞,摆弄着算筹,把手上的这一点算完才回答道:“家事可不就是这么琐碎么?”做这些工作他比郑琰还要熟练,他自幼就是管着两边的家庭事务的,不似郑琰,杜氏、赵氏再锻炼她,也没有事无巨细全放手给她去做的道理。 郑琰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她建档的意识比较强,事情多,当靠脑子也怕记岔了。郑琰道:“倒不如先去教坊招几个人过来顶一顶,眼下就是弄出人来,也要聘教习,一时半会儿也当不得大用。” 两人在商量着蓄养家伎的事情。 宴请奏乐是常有的,池家没有家伎,郑家给郑琰的陪嫁里也只有区区十人,又是歌又是舞的,非常不够用。 池之道:“再两天就要请岳父岳母过来了,确实局促了。”怎么想,怎么觉得……老婆嫁过来之后是跟着吃苦了。 “还有你的同僚们呢,不设伎乐,未免寒酸,这样很不好,”郑琰嘟了一下嘴巴,“还得有支能拿得出手的曲子才行。” 池之捏捏郑琰的鼻子:“家中还有古曲的谱子,可惜不能用啊。”不流行了。 郑琰眼珠子一转:“歌舞就交给我好了!只是要再养上二、三十个人,我着实肉疼。不养又不行,好惆怅啊~” 池之手一滑,险些跌到桌子底下去了:“觉得不划算就不要养,教坊里每有新歌舞的,写个条子就能招了来,外面常以能请得到教坊司头名为荣的,自家养不养,也没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故作怀疑的目光。 “大家都知道啊。” “我就不知道。” “咦?” 郑琰换了只手:“从来没人在我跟前说这个。” 池之严肃地道:“很是很是,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纵使养了伎乐,也要好生看管,不许生乱的。” “哈?” 池之到底是世家出身,很多规矩都是精熟:“不可使子弟耽于享乐!” 郑琰点头:“我娘家那里是划了一个院子,不许伎乐擅出。待他们年纪大了,或留作教习,或给钱养老出籍。我们却是见不到的。” “岳父岳母想的周到,咱们也这样办吧。唉,据说以前,祖上也是这样办的。” “成,眼下先请教坊,我这就着手寻些人来,慢慢教习好了。” 池之略有不好意思地道:“伎乐虽不是不传之密,也不是太张扬才好。” “我省得,”郑琰又低头看了一下帐本,再看看满桌的算筹,“帐太烦。” 池之道:“你不消算得太细,慢慢看他们有靠得住的人,拔作帐房。叶氏父子忠心是有,以前没管到这么多的事情,先让他们把老宅的事儿管起来罢。”摆明了不会插手媳妇儿的嫁妆。 “好。阿爹阿娘的口味我知道,厨房也做得顺手。你要请些什么人,早早写了名字来,我看一看,能打听得到的最好,厨下也好有所准备才是。” 池之笑道:“他们这许多人里,有些是你知道的,譬如郭八,你问五娘就知道了。还有些人,有酒就行,到时候把你的娘子军们准备好,别让他们发酒疯就行了。” 郑琰一翻手,掌心朝上:“名单呢?究竟有多少人,我好叫厨下备食材。” “我这就写。”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这才歇下。没有长辈指点帮忙,又勉强算得上家大业大的小两口儿,实在是忙碌得紧。郑琰总觉得哪有什么东西给疏忽了,一时又想不起来。 到了第二天,郑琰就让人拿着手贴去了教坊司,把日子给定了下来。头牌总是抢手的,京城权贵总是多的,不早早预定了,到时候就抢不到人。小两口的名头也算好用,尤其听说了要请的是谁,就算是被别人预定了,也要想办法给腾出来。 阿庆笑道:“相公的名头可是好用!” 郑琰心中涌起淡淡的惆怅:“我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能总倚着父母呢。” 阿庆闭紧了嘴巴。郑琰低头数着珍珠:“二十个装一小匣……”圆润的珠子从手里滑落到匣子里。 她想起来是什么了!算盘!说起来真是丢脸,作为一个穿越者,上了数学课,头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算盘,而是学会算筹。 “阿汤,你弟弟现在在哪里?” 阿汤上前道:“他还在京里呢,娘子要用到他?我这就去找他。” “先不急,他现在还在番上?” 阿汤与汤小弟早就商量过了,等郑琰安顿下来,阿汤就寻个机会,求郑琰把汤小弟给弄出来,不再服番役,投到郑琰门下当奴婢,姐弟这才是真的团聚了。眼下是个不错的时机,阿汤拎起裙子摆一跪:“他现在是在番上,我有一事,想求七娘。” 郑琰身边的人都比较有分寸,听说阿汤有事相求,郑琰估计她不会提过份的要求:“什么事?细细说来。” 不用细说的,阿汤一句话就解决了:“我们姐弟都想投在娘子门下,只是他还在服番役,请娘子成全。” 郑琰笑道:“可是巧了,我正要用到他。” 阿汤松了口气,单一个的木工,实在没什么大用,一般木匠至少要两人合作,才能打造些略大的木器,再不济也要带一个学徒,至如建房什么,都需要团队合作。汤小弟孤身一人,阿汤也怕郑琰不答应:“他除了木工,也会些雕工的,不吃这行木头的饭,做些粗使也使得的,也认得几个字,做杂事也来得。” 郑琰看她着急的样子,伸手拉拉她的袖子:“起来,别急,我这不是答应了么?” 阿汤喜动颜色,又叩了几个头才爬起来。阿庆等都与她道恭喜。 汤小弟还在京中,至少要把这个月的劳役给服完才能出来,郑琰也就先不着急这个,对阿汤道:“正好,我近来也要宴请些人,席上请托最是好办事。你弟弟先让他服完这个月的役,也是善始善终。明天我要使人去京里送些瓜果,你就跟着进京,见一见他,也让他把手上的活计收一收尾,不要有什么毛病留下。” 说一声,阿汤应一声,见郑琰再没别的吩咐了,阿汤退下去收拾明天要回京的行头。又从箱子里扒拉出块包袱皮来,包了一套男子衣衫并些鞋袜带给汤小弟。 阿肖道:“看她喜成那个样子,这回她弟弟来了,必要她们姐弟再请一回客。” 郑琰道:“也好,你们相互照应着才是正理。我还有一事要你们去做。” 阿肖阿庆垂下手来听。 “咱们家那几个伎人不够用,我要再买些人来,从小调-教着,十四、五岁就好,总在二、三十人上下,你们给我管起来!” “是。”两人齐声应下,阿肖才问:“那要拨哪一处院落让她们住?还要请教习呢,从教坊里请么?” “东北角的院子就很清净,要把那里看管好,不要生出事端来。教习的事情,我与郎君商议了再定。” “娘子放心吧,我们一定把事情办好。” 当下打扫屋子,择买伎乐不提。 郑琰又带着阿崔往厨房里走了一遭,拟了请娘家人的菜谱,一切准备就绪。 ―――――――――――――――――――――――――――――――――――――― 郑琰在家里忙得热火朝天,朝上的争吵却不如皇帝所愿地进入了尾声。这一回出来和稀泥的居然是池之,他是中书舍人,也算有资格参与讨论。争来吵去的,就把他给拎了出来。 他这回的稀泥和得很好,提出了一个算是各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诰命的数量还依如前,一人做官,只封妻母,除非特例,不可加封于庶母――这是原来的规定不变。如果嫡妻欲让诰命,可以,但是要减五等,同时,嫡妻的诰命就没了。 各方眼看争吵无望,也都息了争吵的心思,本来就不是为这个而争吵的。至于秦越,已经被扔到一边了,因为会断案子的池之说了:“法不溯及既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样一个提议,各方都能提受,却让梁横非常难受!降五级!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一个庶子,如果你是正一品,嫡母是正一品,妻子是正一品,这都好理解。妻子让诰命于庶母,减五等,就只有从三品了。听起来不低是不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全国能混到正一品的才有多少人?大部分人能混到个四、五品就算了不得了。正四品的官,庶母只能做从六品的……这已经不算是诰命,它不划算! 尤其是梁横现在,他自己还在九品上呆着呢,嫡母能沾一点光,生母想沾也沾不上。还有,谁家闺女不挑剔你,嫁你个庶子了,还要把诰命给让出来,人家图你什么呀?图你长得俊啊? 这不科学! 梁横恨得牙痒,但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个九品小官,又不在机要,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讨论。而且,自从他那篇不伦不类的奏书上达天听之后,他的顶头上司急得满头汗,勒令不许他胡来,还让人看好他。梁横不得不再次蜇伏了起来。 你以为蜇伏起来就算完了吗?你撩完了人家,说收手就收手,人家也跟你一块儿收手?美死你! 世家这才显出其强悍来。 因为梁横的出头,世家开始怀疑詹事府的集体素质,要求:重新考试,当场考试!把詹事府的低级官吏拉过来,让大家当场出题,合格了才能留任。 出人意料的是,首先提出这项建议的不是世家之人,而是袁曼道。作为一个正直的人,看着朝堂上的乌烟瘴气,他是痛心疾首的。作为一个官场老将,他不是看不出来这一场闹剧究竟是因何而起。不行!已经废了一个太子了,不能再废另一个。 袁曼道评判人的标准有二:一、有没有品德,二、对国家有没有益处。废太子开始也是个好人,袁曼道对他颇有好感,但是,后来废太子又举止失措,袁曼道失望之余,顾念国家稳定,也就装死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新太子,各方面看起来虽然不拔尖儿,倒也不失中平,就他了吧。尤其这一回皇帝吸取了教训,让郑靖业这个奸贼去扶太子,至少不会让太子那么容易吃亏。唉,老袁也被奸贼给骗了,以为废太子是世家的主力。 不行,这个太子不能再被废了!袁曼道想维护太子,首先一个,就是要让太子无懈可击,尤其是他身边的人,詹事府的人,都不可以是小人,带坏了太子! 梁横的表现,让袁曼道相当失望!这样一个头脑不清的小子,回答对了几道考题,就被选了上来?不行,绝对不行!策论写得好,脑子里却没有相应的礼法约束,必然要祸国殃民。 袁曼道言辞肯切地上了道奏书,世家跟着吆喝,太子气得跳脚。 皇帝召来袁曼道一番肯谈,袁曼道夷然不惧,他也上了年纪,动作略有些迟缓,说话也是慢悠悠的:“圣人看那个梁横可以么?他在太子身边已经有些时日啦。这样的人,如果放到自己儿子的身边,多留一刻,做父亲的都要多担心一刻呢。” 皇帝道:“卿是好意,我自知之。只是此例一开,就怕有心人借此攻击东宫啊!” “这只不过是大家关心太子,经此一事,东宫的人是经过考验的,再出纰漏,就是大家都看走眼了。圣人,要为太子把好关啊!” 皇帝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萧令先在东宫里气得对郑靖业嚷:“袁曼道这是要做什么?!” 郑靖业一点也不喜欢梁横,对袁曼道又有相当的了解,很和气地为老袁说了两句好话:“他这也是为了殿下好,由他提出来,总比别人提出来强。他首倡,他作主,才会真正地是考较,交给另外一个人,不定带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萧令先颓然道:“做个太子,可真难。” 郑靖业慈祥地安慰他:“承社稷之重,当然难。” “可是,如果堂上他们胡搅蛮缠怎么办?” 郑靖业笑道:“殿下府中,有世家、有勋贵,亦有寒门之士。谁要想带偏,我只好把所有人都带偏了。”咱手上有人质,咱不怕,啊~ 萧令先勉强地笑了。 郑靖业道:“要做大事,就不能怕事。事上没有十全十美,一帆风顺的事情,殿下不要失了锐气。” 萧令先肃然道:“太傅说的是。” 当场考验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一人考一个,由朝臣一起出题,当面问答,这就是个面试。所谓朝臣,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问上一问的,一般是小朝会的参与者,得是五品以上、或者像皇帝机要秘书、国子监这样专做学问的地方的知名学者,才能参与。 由于大家都还有正事要做,每天抽出一个下午的时候,只考一个人,算算日子,在回京城之前,绝对能够考完。 ―――――――――――――――――――――――――――――――――――――― 朝上考着试,郑琰这里的准备工作也就绪了,邀请了娘家人过来吃饭。郑靖业欣然同意,给闺女撑腰的事情他最爱干了。 池之现在住的这个别业是庆林长公主送的,她手上没有差的东西,亭台楼榭,无不轩丽,花草树木尽皆珍奇。内有活水,还有一个大大的池塘,估摸着得有十亩的面积,一大片的荷花。 郑靖业看女婿十分照顾女儿,杜氏见别业里干净整齐,赵氏见仆役进退有度,都很满意。到这个时候就能看出郑家有多兴旺了,长子次子未到,还能塞了满满一屋子的人。须知庆林长公主素喜招人饮宴以慰寂寥,那场所不是一般的大。 纱帘后,细细的笛声响起,主人夫妇开始劝酒。郑靖业没喝都觉得醉了:“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杜氏笑看女儿女婿:“你们日子过得不错,以后也要这样才好。” 池之与郑琰一齐称是。郑琛夫妇也是一般的规劝,让两人好好过日子一类。赵氏格外夸了郑琰治家有方:“别的都是虚的,人守规矩,家才能规矩得起来。七娘这样很好。” 行到郑琬处,这货捏着个酒盅,原是要难为一下妹妹、妹夫的,这会儿碰了个杯,低声问道:“这是教坊里的擅笛者元娘罢?”话音一落,腰间软肉被郭氏狠掐了一把:“你知道的可真多!” 池之想起郑琰提到教坊时不太善良的目光,再看看大舅子扭曲的面孔,突然觉得自己的腰上也有点疼。 郑瑞对池之有心理阴影,只好对妹子说体己话:“总找教坊不是个事儿,在家里养些家伎吧,也不费什么事,还是捏在自己手里的。” 侄子们就不用一一地劝了,集体一举杯,自然有人过来串场。看到郑德平的时候,郑琰惊悚了一把,这就是个懒货啊!他居然过来了!池之看到这尊大神也有些头疼,这等懒货都过来了,这是在示威啊!真是的,老子娶个老婆真不是用来虐待的,你们这些娘家人不用这样炫耀武力。 这一场家宴,称得上是宾主尽欢。临结束前,郑靖业夫妇给元娘等人赏了不少。是以下一场宴请池之的同事的时候,教坊诸人颇为卖力。 池之给郑琰的名单上列了二十来个人,郑琰把这张名单又另给誊了一份,留着以后交际的时候可以用。指着上面萧深、郭靖等人的名字道:“你认识的才俊还真是不少。”品级还挺高的哩! 池之道:“不好的怎么敢带到娘子面前呢?” 郑琰推了他一把:“我可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了,除了他们,我还有些人要请的。” “还有谁?” “李京兆帮忙办过事儿,阿舅家素来待我不错,还有老哥哥老嫂子,唔,张亮那小子我也挺熟的哩!” 池之长出了一口气,把郑琰揽到怀里:“辛苦娘子了。离了岳父岳母,我们确是要多多用心才好。”以他的聪明,如何不知郑琰这是在给他拉关系呢? “哪里啊,是我要请京兆再给帮个忙呢,阿汤想与弟弟团聚,求到了我,我想,家里有个木匠也是不错的,平日用到什么匣子啊、架子啊,都不用到外面去买了,样式还合意呢。” “这个你作主好了。” “哎~对了,又买了三十个伎人,二十个女的,十个男的,还要从教坊里聘教习呢。” “他们来历清白么?” “我看过了,牙人都是靠得住的。” “那便好。帖子已经送了出去,除了十一郎都说要来的。” “十一郎可为你出了不少力了,他究竟是有什么缘故呢?” “他也没说死了不来,只说,家里有事,不定有没有空闲。若有空,便来。” “卫王家也是够呛了。”郑琰想到了韦氏。 池之也想到了卫王家的有名八卦事件,深深地觉得:“阿琰,我有你可真好!” 郑琰瞪着他:“我可不一定比卫王世子妃强到哪里去!不对,只会更坏!” 池之嗅着郑琰身上发出的馨香,严肃地保证:“我做丈夫,肯定比世子靠谱!” ―――――――――――――――――――――――――――――――――――――― 再说萧深,接到了帖子他就心神不宁。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大问题!去干什么呢?看人家秀恩爱?岂不伤心!不去?又想再看一想心上人。转念一想,如果露了出来,让人看出来了,岂不尴尬!再一想,这样大好的机会,不多看一眼真是傻子。 郭靖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地要去的,跑去找到了表弟萧深:“十一郎,接到池郎的帖子了么?你会去吧?你家里能有什么事儿啊?去吧去吧!池之那货,每天晌午的饭有多好吃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好酒呢,咱们一起去,总要抢两坛子酒回来的!”大力地撺掇。 萧深那颗犹豫的心,被他撺掇得坚定了:“去就去!” “这才像个样子嘛!他娘子还特意弄了元娘过来呢,有耳福了喂!元娘最是抢手,我已错了四回没有听到,正可一饱耳福。” 萧深一听到“池之他娘子”还管什么元娘啊?脑子里就浮现出郑琰那小脸儿小身段来了,想得出了神。郭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晃,一脸猥琐地道:“想什么呢?元娘在教坊又跑不掉,你要喜欢,也不是弄不来嘛!” 萧深冷了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嘿嘿!你别忘了日子啊,到时候一块儿去!” 到场的除了这俩,还有十九娘安康公主的驸马齐骧,又有于元济的儿子于镇海,还有池之在大理寺时候的同事、现在在吏部任郎中的李沛,又有御史朱寰等人。别看池之现在背着不太好的名声,世家里居然也颇有几个佩服他的人,这其中,邺侯嗣子,蒋卓的弟弟蒋睿,跟池之的关系就特别好,他也来了! 郑琰作为女主人,并没有躲到一边。事实上,只要你的地位够高,身为女人,完全可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公主们经常以自己的名义办各种宴会,出席的可不止是贵妇贵女,还可能是各式才俊。 这也是为什么说“女人的生活从婚后开始”,到了婚后才能见更多的人,不但是指女人,还指男人。女人婚后出轨神马的,不要太方便! 这帮子老老少少的男人,看到郑琰的出现也安静了好一会儿。婚礼的时候这些货都在,也看过郑琰长什么样,再次相见,震憾依旧不减半分。新婚少妇,更添了几分风韵。郑琰今日大红的高腰长裙,上身米色的短襦,臂上镶金玉钏,八对如意云头簪,耳垂明珠,项上一串红宝石镶就的链项,越发衬得肌肤如雪。与新婚时那凝重的色彩截然相反,又是另一种的惊心动魄。 李沛年纪大,回神也快一些,低头咳嗽一声作为掩饰:看这样子就知道,是个能跟太子妃打起来的主儿。 萧深浑身都僵硬了,眼皮都不眨一眨,郭靖连戳了他好几下,心里咯噔一声:你妹,不会看上了吧!郭靖得承认,郑琰很漂亮,他也,咳咳,不可说。不过,因为事先知道这是亲戚,已经有了一点心理防线,暂时还把持得住。咬咬牙,一手拉拽着萧深,一手瞄准了萧深背面中间鼓出的曲线上狠命一掐,口中还说:“新妇快来看看,这是当日的男傧相。” 萧深被掐了个哆嗦,郭靖已经按着他的脑袋去瞅地了:“快拜嫂子。”你妹!老子只想蹭顿饭,结果遇上你这个二货,坑爹啊!这顿饭吃不好了,还得看着你! 萧深强忍着抬头的冲动,甩开郭靖,弯腰一礼,完全说不出话来。郑琰大大方方地还了一礼,笑语盈盈:“当日真是有劳了,郎君还说,要是没有十一郎,他真没法儿囫囵个儿到我跟前了来。我们娘家人,有这么凶么?八郎,我五嫂不凶,对吧?” 笑语入耳,萧深觉得腿上从骨头里往外泛酥。郭靖道:“十一郎见到漂亮娘子害羞了。对,我七姐一点也不凶,她残暴不仁。” 郑琰见萧深端方君子样,在场人也多,也不好意思拿人家好孩子开玩笑,只听郭靖苦哈哈地道:“小时候头上七个姐姐,再加一个娘,你知道有多惨么?”苦逼死了,十一郎你欠我人情欠大发了,我拿自己的苦逼史来替你拉注意,你要绷住啊! 郑琰掩口而笑,池之复为她一一介绍。李沛年纪最长,郑琰笑道:“外祖母家见过尊夫人,是极爽快的一个人呢。”蒋睿又是另一种不同,郑琰敢打赌,他腰间那块玉佩,历史起码五百年,而且,这五百年间这块玉佩都姓蒋:“许久未见阿宝了,她还好吗?” 一个一个的,她都能找出话来,多是拉拉家常,对这些人的亲戚都能说出一二来,不由让人心生亲切。 阿肖来报:“娘子,准备好了。” 郑琰又邀大家入席。 宾主坐定,池之举杯:“我夫妇新婚,先谢诸位到贺。”众一起举杯,痛快地干掉了,朱寰一抹嘴,嗯,这酒喝起来果然痛快。池之的第二杯酒,是为大家的友谊干杯,第三杯,乃是展望未来。 鼓乐齐奏。 池之在他老婆身边,那就是雷达全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十一郎的小眼神儿小表情,尼玛太熟悉了!当年池之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爪子里捏了一把汗,再看郑琰,她还没什么察觉,在问于镇海家七岁的小女儿于菁:“都干什么呢?什么时候带来我看看。” 郑琰跟于镇海聊了几句,亦是举杯:“我在这里,你们怕也不得放开了说话,我去看看厨下酒食。”说着,一饮而罢。又一福身,微笑着扶着侍女出去了。 李沛个老八卦老人精,当然看得到萧深的样子,这个表情,啧啧。池之娶了个好老婆啊!唔,池之长得也不坏,大概能守得住这个老婆吧……真是的,如果不是丞相的闺女,谁家有这样一个老婆,都要担心被人惦记吧? 池之好心请客,给自己招了个情敌,憋屈的心情,真是让人同情。更让人同情的是萧深,同情人:郭靖。 郭靖为了看住他表弟,连敲诈都忘了,第二天又跑去看萧深:“你作这个死样子给谁看呢?昨天都快要喝吐了你!人家都看在眼里了。” 萧深拍地抬头:“她看在眼里了?” 郭靖吐血:“除了那谁,别人都看到了。” 萧深继续装死。郭靖推他:“你好歹收敛点儿,不然叫池郎怎么办呢?天下女人多着呢……”bulabula一大堆,萧深才道:“我本来都想放下了,昨天一看到,又……” 郭靖果断地起身,反正他又不萧深的妈,用不着他管这么多。 ―――――――――――――――――――――――――――――――――――― 郑琰是完全不知道这些的,她又宴请了两回,这里倒没有什么狗血单相思了。郑党内部对于这位凶残的女士,敬佩有之,爱慕全无。随着郑琰的出嫁,池之夫妇在郑党内部,又有了新的定位。甚至很多人猜测,郑靖业的子孙沉稳有余、锐意不足,将来池之这个女婿要顶大多。与池氏夫妇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郑琰也没忘了汤小弟的事情,李幼嘉给她出了个主意:“将作那里归老米管,他是个现管的,顶用。” 这位米先生曾经是李俊的副手,因为工作认真,郑靖业把李俊踹走,让他做了一把手。郑琰与他不太熟,李幼嘉毛遂自荐做了个中人。汤小弟很快就从将作那里退了出来,三转两转,归了郑琰门下。郑琰也与这位“老米”慢慢熟识了起来。 随着李小弟的到来,郑琰的算盘也做出来了,算起账来算盘打得叮当响,干劲儿十足地又亲自排演歌舞。教坊里的教习只教些寻常曲目,不够新鲜。郑琰想要个压轴的特色菜,还得现想。她倒是有一个想法,搬一下大名鼎鼎的千手观音嘛! 悲剧的是,穿越前她又不是学音乐的,穿越这么多年了,对歌舞本身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了,想要排得一模一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有现排。 幸尔她这辈子的音乐课还有学,歌舞也会一些,又有教坊专业人士作教习,花了些时日排了支风格相似,细节当然会有区别的舞曲。也令教习耳目一新,干劲十足地表示:“有生之年能排出这样一支曲子,死且无憾!” 舞伎们也很欢欣,对于人身自由的限制也没那么多抱怨了,有门手艺能吃一辈子呢,即使年纪大了,会跳这支曲子,还能当教习。 大家一齐努力之下,终于在搬离熙山之前有了初步的模样。 郑琰还是不满意:“不够整齐!再练!”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阿肖阿庆是坚持执行她的命令的,教习也想尽善尽美,舞伎们继续咬牙苦练。 杜氏是最怕女儿没事找事的一个人,听说郑琰把舞伎关起来练新曲,预计一关半年,就把郑琰给拎了来:“你又弄得什么鬼?!” 郑琰莫名其妙:“我近来在家里好好的啊,除了跟大家说说笑笑,别的事可都没沾,他们朝上考詹事府,我到东宫跟太子妃玩,也是一句话都没插,一个主意都没出。” 杜氏头疼地摆手:“你走吧你走吧,别把你的家房梁给拆了就好。” 郑琰一抿嘴:“哪儿能呢。” 杜氏打起精神问她:“我听你阿爹说,詹事府应试,小有麻烦,究竟如何?” “我也没见着,不过听郎君说,那个梁横,被考得眼冒金眼,只是勉强过关。倒是有一个叫柳敏的,实是人材。不过人我也没见着,究竟怎么样,您还得问阿爹。” “只要安稳就成,谁管他敏不敏的,可怜蔡夫人,可是受了气了呢,有好些日子不大出来了。” “蔡夫人可不是躲羞,她本来就不擅交际来的,秦太师熟人又多不在高位,阿娘自然觉得蔡夫人不常出来。” 安慰了杜氏一番,郑琰又接到了一份通知:呆在娘家不要动,郑靖业会把池之打包带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聊个天。 郑靖业这是又有话要提醒小两口的,说的就是柳敏。 郑琰很奇怪地问道:“这个柳敏有什么不妥吗?不是说满朝没人考得住他吗?” “举凡诗书礼义、律法典故、文史精义,无一不通!行止有礼,不卑不亢,纵使蒋进贤有意,也挑不出毛病来。” “那阿爹还愁什么呢?” “这个人不好对付,他才二十五岁,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会遇上的!那个人的眼睛里,有野心。”竞争对手一个,有什么好高兴的的?郑靖业的计划里,接他宰相位子的人,大概是李幼嘉,因为他的儿孙有点奇奇怪怪的。而接李幼嘉位子的,必须是池之,皇帝也在锻炼池之。但是,柳敏给郑靖业的感觉很不好,这个大概会成为池之的竞争对手,尤其柳敏还是詹事府的人,池之与萧令先的接触却不那么多。 郑琰小声道:“没了柳敏,还会有个花敏呢,宝剑锋从磨砺出。” 郑靖业叹道:“只得如此了,之无事,多与太子聊聊……唉,还是别聊了,你是圣人身边的人啊!” 郑靖业一句话,郑琰却放到了心上,暗忖要把池之放到太子身边才好。唔,还要不担政治风险。 ―――――――――――――――――――――――――――――――――――――――― 机遇总是偏爱那些有准备的人,此话不假。郑琰正琢磨着事儿呢,这不,机会就来了。 这个机会还是世家给提供的,却说世家要为难詹事府诸人,还真让他们敲掉了几个。这不是最终目的,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搞掉太子。世家是一个广泛的概念,一共有好些人家,今天你出手、明天他出手,对方看起来还是“世家”。这一回出手的不是蒋进贤,乃是齐王和他的背后势力。 要说齐王可真是狠,竟想出一招绝户计来。前面说过了,为了平衡,也是为了拉拢,太子府里也有世家子任职的。这一回的主意,乃是出一个敢死队员,以太子的名义拉拢手握军权的人,造成抢班□□兵谏谋反的假象,沾上逼宫谋反,除非成功,太子必死。这还是从废太子发身上受到的启发。与此同时,如郑靖业这样的太傅,也是要受到牵连。一箭双雕。 齐王在谋划着,太子还不知道!郑靖业虽知世家必然有动作,心里还在鄙视:白痴,你们弄的那些都是老子玩剩下的。老子拔太子羽毛用了多少年?你们匆促之间能成事吗?他还在想到闺女家看歌舞呢。 集体迁回京城之后没出半个月,郑琰家里的歌舞终于通过了她的挑剔。郑琰把这首场演出放在池之的生日上,池之的生日在九月十七,郑琰广邀宾客,得到了众人毫不吝啬的好评!但是,女婿过生日,岳父这样的长辈不好登门!年轻臣下过生日,皇帝也不好登门! 于是郑靖业不开心了,女生向外啊!他也要看歌舞! 于是皇帝也不开心了,丫头不厚道!他也要看歌舞! 两个老头一闹,郑琰只好再请他们,两人都不肯排在后面,于是一齐过来,皇帝还带着太子来了。 歌舞很好看,时间也不长,直到收尾,皇帝还在回味:“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郑琰正要说什么,门上叶远飞快来报:“门上来了个老人家,可生气哩,他说他叫袁曼道,正往里冲!” 池之连忙让把袁曼道请进来。 袁曼道是得悉谋划,才跑过来的,这事儿早一刻说早一刻好,迟一刻说不定人家就发动了。还得报告给皇帝? ?报告丞相都没用。他一进来就道:“国家危矣,汝等还在听歌看舞?!” 皇帝笑道:“老袁,过来坐,有话慢慢说!” 袁曼道快要急死了:“此事不能在这里说!” 池之很快地道:“有书房。”说完就起身领路。 郑琰喝退了歌舞、下令不许多话,也往书房那里去,亲自坐镇,防止万一有偷听的。当然,她自己也在偷听。 书房里,气氛沉得吓人。袁曼道气都没喘匀,就断断续续把听到的消息报告了。这让原本对他印象不好的萧令先大为惊奇,继而感动,袁曼道真是个纯臣!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萧令先双眼含泪,跪在皇帝面前,深情地叫一声:“阿爹――” 皇帝冷冷地道:“朕还没死呢!必保汝无恙。” 皇帝的保证,真的不能相信,就是郑靖业也只能说:“圣人之威尚在,造反的事情,他们现在是不会做的,顶多就是玩个花招。这花招却是防不胜防,除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必得有个万全之策才好。眼下只能先解决这一个,马上就动手,他联络的谁,先调回来,免职!” 郑琰记在心里,等他们商量完了,皇帝太子沉着脸回宫。袁曼道回府,郑琰拉拉郑靖业的衣袖:“阿爹,留一下。” 郑靖业虽然心烦着急,仍是住了脚:“有事?” “方才我都听到了。” “有办法?” “圣人不是已经在做了吗?您是是宰相,又是太子太傅,何不以此类推,以朝臣兼任詹事府?”郑琰笑吟吟地道,“这样虽名为两府,实则用的是同一班人马,太子做什么,圣人难道不知道?使父子同人,以防离间。现在詹事府诸人也可给他们一些中枢之职嘛!” 没错,兼任,后世智慧。 郑靖业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拍拍郑琰的脸:“你呀!我回去就上书,只可惜老袁也不知道是谁出了那个损招啊!” 141、生活很无奈 袁曼道是个谨慎的人,俗话说得好“臣不密失其身”他要是没有把握,才不会这样急匆匆往郑靖业他女婿家里蹿呢! 郑靖业感叹完了,回去就立马派人召集党羽来开会:“京兆,使人盯住袁家。金吾卫,这几日加紧巡逻,不可生乱。”又让人去东宫,把那位敢死队员给控制起来。 袁曼道出了池家门就被皇帝夹带进宫了,在大正宫里,皇帝、太子、袁曼道三个人密谈,袁曼道一五一十地说了消息的来源:“犬子好游历,无意间听到了一个消息,因事关重大,他不敢擅专,回来告诉了臣。臣暗访数日,方知――是齐王!” 萧令先吸了一口凉气,这些货不是都没资格了吗?还闹腾个什么劲儿啊? 皇帝面无表情地对袁曼道说:“卿之忠心可昭日月!密之!” 袁曼道严肃地保证:“臣已命犬子不得妄言。” “卿且回去。” 袁曼道不再多言,一揖而退。 此时天已经暗了,九月深秋,阴森森的,纵使殿中燃起烛火,萧令先仍然觉得阵阵寒意袭来。本来嘛,在一个已经不讨厌了的师妹家里看歌舞,还是耳目一新的靡靡之音,太子殿下还是蛮哈皮的。 他以前从来没有梦想过自己能真的当上太子,只是偶尔会很羡慕已经当了太子的大哥和后来有竞争力的几位哥哥,那种“如果我当上了太子……”的想法,大概类似于随便哪台电脑前的宅男梦想“如果我篮球打得跟姚明一样好”。即使是大哥被废了,他也没觉得这个位子会落到他的头上。直到做了太子,他还像是中了大奖一样。 他这个太子位不是自己拼杀出来的,纯是白拣。看着哥哥们乱斗,由于对象不是自己,他根本就没有切身的感受。如今换他来“体验生活”,一时间竟然觉得手脚冰凉。如果没有袁曼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子?萧令先根本不敢去想。 皇帝万分头疼!齐王这个不孝子!老子为了保全你们费了多大的力气?你倒好,反诬亲弟!你明明已经被摘出来了,你还这样!你已经失去资格了你闹腾得什么劲儿。心里已经气得不行,皇帝还是顾及到了萧令先的感受:“毋须惊慌。” “是。”萧令先的气息有些不稳,尼玛哪个刚当了不到一年的太子听到有人要陷害他造反还能选择镇静啊?! “此事朕心自有论断。” “是。” “心中有数,也不要怨恨齐王。” 萧令先抬起头,碰上皇帝那幽深冷酷的目光,心头一颤,又低了下来:“儿臣明白,”顿了顿,“儿臣只怕……二哥不明白。” 皇帝心中一叹,声音有些疲倦地道:“我是遇到过兄弟造反的人,贬黜了他们,诛了首恶,可我心里一点也不快活,一点也不快活。出一时之气,却越来越辗转难眠,这个滋味不好受,我不希望你也跟我一样。” 萧令先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总不负兄弟就是。” 皇帝眼中回复了一丝暖意:“你有这份心就好,我不让你为难。你现在回去,把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朕拿下了。”萧令先应命,到了东宫,下令去找人,得知郑靖业已经提前把人给控制起来了。 次日,郑靖业上表,请以廷臣兼任詹事“使无人可间陛下父子之情,又可使太子早知朝事之艰辛,更可免新臣旧臣之倾轧以免朝局动荡。” 皇帝大喜:“卿言甚是!”当然,走走公议的形式还是要的,不过,皇帝这个“下部议”是连着他飞快想出来的名单一起发到大家手里商议的。詹事府詹事由袁曼道兼任,少詹事韦知勉,池之理所当然地被皇帝放进去做了左庶子。其余各官,一一安插。 这一手一出来,朝廷上下是一点异议也木有,不由暗骂郑靖业狡猾透顶,是个大浑蛋。萧令先高兴得快要哭了,这样真是太好了! 接着,正好碰上了刺史年度考核,齐王被召回京。 齐王滞留京中,齐王亲信被以各种理由撤职的撤职、发配的发配,当年废太子系翻出来的齐王系各种不法之事也被拿来重新审理。 有皇帝坐阵,有大理寺主审,皇帝还把池之给派去干活,真是快刀斩乱麻。齐王返京不及十日,党羽被剪了个一干二净。 至此,萧令先才明白,皇帝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他是铁了心地要保住齐王。萧令先心里不是不埋怨,幸而他也是藩王出身,在这件事情上面,不算太极端。用郑靖业的话说就是:“他已无还手之力,不如留着显得东宫宽仁,只当是圣人的心愿。” 萧令先想到他爹那苍白的胡须,反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如此了。” 郑靖业叹道:“可惜了,歌舞未能尽兴哟。” 萧令先哭笑不得:“当此大事,太傅犹记得歌舞耶?” 郑靖业捋须不语,他这般淡定的态度影响了萧令先,萧令先也跟着长出一口气:“唉――” 郑靖业笑了,这个太子,真的不如上一个。 ―――――――――――――――――――――――――――――――――――――――― 池之入了詹事府,郑琰非常高兴,也不跟他说她给她爹出了什么主意,只是打趣池之:“哎哟,这下好了,又多了一份子俸禄呢,正好快要过年了,咱们可以多办些年货了。” 池之伸个懒腰:“年货什么的先放一放,大郎二郎已明日回来,后日岳父恐有相召,再过几天,咱们也该请大郎二郎来坐一坐。”仿佛记得这两位不怎么见面的大舅兄,其实对妹子相当不错来的。 “好。对了,还有些给你送了贺礼来的人,单子我都列好了,你看一看。” “唔,嗯,好!”池之理着单子,一面看一面记名字,谁送的礼多了,谁送的礼少了,谁又按照交情不该这么热情的,一一指给郑琰看,末了感叹,“娘子这一手字酷似岳父,该写钧命,用在此处实在是可惜了。” 郑琰拍了他两巴掌:“油嘴滑舌。” “嘴是不油,舌头倒是挺滑。”池之不怀好意地看着老婆,专等着郑琰往后一跳要躲开,他又扑了上去,好一阵胡缠。 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郑琰红着脸,埋进池之怀里,池之嘴角微微翘,非常满足。下手快真是好,这样好的媳妇儿这不就落自己怀里了吗?抱着老婆,池之心里美滋滋的。这种连外婆、舅母都帮你照顾的媳妇儿,上哪里找去?!池之对于媳妇儿接管了外婆家的一切事务,只有担心她累不累,一点也不觉得她在抢班□□。每次去外婆家,发现内外整肃,丰衣足食,他就特别感谢老婆。手臂收紧,一定不能被人抢走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池之对大舅子们也特别热情。 看到离家时还小不点儿的妹子已经嫁作他人妇,郑l、郑琦的心啊,复杂得无以复加。郑l沉稳些,望到池之眼底:“七娘在我们兄妹里年纪最小,我们都心疼她,你一定不能亏待了她。” 池之坚定地回答:“现在阿琰是我娘子,一切有我担当。” 郑琦那就是一个话痨:“妹夫啊!阿琰从小会有些奇思异想,活泼但是不失可爱,你多包容啊。还有啊,她爱读个书啊习个字的,这样也挺好嘛,对以后孩子好。还有啊,我们家人口是多了些,你别嫌烦啊。还有啊……” 池之好耐性,认真听他唠叨完,同样作了保证。 那边方氏、关氏已经询问小姑子的婚姻生活了:“过得还顺么?没个帮衬的辛苦不辛苦?”两人又带了许多东西来:“你出门子,我们都不在跟前,也不知道派人送来的东西合不合你的意,这是你上回说吃着顺口的腊肉,我让他们装了一车来。”“这是你上回说要做被里子盖着舒服的土布,并不值什么钱,我多带了些……” 叽叽喳喳。 如此团结和谐的大家庭,引得郑靖业对杜氏感慨:“看到他们,这些年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呢。” 忽然又闹了起来,却是郑琦与郑琰兄妹对决,郑琦念完了妹夫又来念妹妹:“哎呀,小丫头长大啦,居然还拜了女侍中,真是想不到啊~我走那会儿你还哭鼻子哩,嗳?你那会儿哭了吧?对吧对吧?抱着我大腿不舍得我走的对吧?” 郑琰道:“二哥好记性,去年你回京上计的时候,被阿爹骂,我帮你哭来着。” 死丫头,郑琦伸手拍妹妹的头。 臭二哥,郑琰尖出两根手指,掐他胳膊。 其他人只管看热闹,还指指点点,郑琬趴郑瑞肩膀上:“你猜,谁会赢?”郑l也袖着手,插一句:“二郎不会与七娘认真的,我看是七娘赢。”把两个弟弟吓了一跳,你不是个老古板吗?居然跟我们一起八卦。 最后还是杜氏把人给分开的。 郑l上了桌又不安生:“听说妹夫家歌舞京中一绝,什么时候让我们也看看?” 池之应道:“娘子前日还说,大郎、二郎不常回京,必要邀上一席的呢。” 关氏又问郑琰女侍中的事情:“辛苦么?我原先只知道襄城侯家的九娘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想来性情也是温柔的,与太子怄气,想必不是她的本意呢。”又用神秘的口气问郑琰,她是不是真的有点儿神棍的本事。 郑琰也故作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漏啊~”被郑琦隔空扔了一粒茴香豆砸中下巴。 ―――――――――――――――――――――――――――――――――――――――― 第二天轮到郑琰去徐莹那里“侍中”,进了东宫,就觉得气氛不太美妙,与十天前过来的时候完全是两个境界。 引路的内侍郑琰也认得,算是东宫中层,就叫钱二。郑琰顺口就问:“近来东宫没什么大事吧?少跟我兜圈子!” 钱二今年四十了,被郑琰这个年方十五的毛丫头一吓,苦着脸道:“夫人,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小的不说,您见了太子妃,大概也就知道了。” 郑琰扔给他两枚银钱,钱二开心地接了,放进腰包里,又瞬间苦了脸:“这两天大家日子难这呀!前边儿詹事府刚刚换了新人,这宴席的酒还没撤呢。后边儿也进新人了!” “哈?你再说一遍?!” 钱二也够八卦的,就是因为嘴巴不够严,这才混来混去只混到了个中层:“这不,太子和太子妃这都大婚一年多了吗?这还没个喜信儿,这就……” 郑琰的心咯噔一下。 钱二见她不问,乐得不答,引郑琰到了徐莹那里,他一缩脑袋,溜了。 郑琰看徐莹一张写着“不爽,憋到内分泌快要失调”的脸,也跟着不是滋味了起来。默默地陪徐莹坐了一会儿,才问:“太子宠幸了谁?太子妃怎么处置的?” 徐莹冷冷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前几天两个碎嘴老婆子念叨了我一天。” “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太子这会儿也正愁着呢。齐王回来了,看样子近是他在生事。” 徐莹哼都不哼了,郑琰也沉默,沉默到时间差不多了,又默默地退了出来。心情很不爽地回家,路上又倒霉地遇到了齐王妃的车驾,被迫让了一让。不想齐王妃不肯放过她,派人过来问好。 郑琰心说,你老公少出昏招,大家都好过。也假惺惺地回道:“有劳王妃惦记。”一点也不想跟齐王妃沾上什么边。 齐王妃本人是不赞同丈夫再入京混战的,不料齐王不听她的劝,一意孤行:“只要太子倒了,大家一样黑,阿爹难道会舍了自家人去便宜别人家的儿子不成?” 瞧,齐王的算盘也打得蛮响的,齐王妃只好陪着他进京。遇到了郑琰,也要至少维持面子上的关系,她久离京师,没甚共同八卦好说,又是在街上,只问一句:“安仪公主的驸马做生日,阿郑可要过去?” 安仪公主萧令媛,从来看郑琰不顺眼,除了显摆,她是不会主动邀请郑琰的。郑琰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俩不是已经分居了吗?萧令媛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以着齐王妃,她还得回答:“刚从东宫出来,还没回家看有没有收到帖子呢。” 交换了一回对话,街上已经有了交通堵塞的迹象,齐王妃方与郑琰告别而去。回到家里,叶远汇报:“安仪公主府给郎君送了帖子来,送帖子的人说,驸马做生日,邀郎君过府。” 郑琰拿着帖子一看,上面只有池之的名字:“只有给郎君的?” 叶远小心地回道:“是。” 郑琰想了想:“知道了,回头我跟郎君说。”叶远见郑琰没别的话,垂手退下。 留下郑琰百思不得其解,这算个什么事儿? 142、霸道的公主 郑琰对周原这货的印象相当之不好,四处显摆的花孔雀一只,不但显摆,还喜欢勾搭小姑娘,这样的男人就该扔进宫里当太监一万遍。但是呢,他好歹还是个驸马。最奇怪的就在于齐王妃问她要不要过去,怎么驸马庆生,自己是必须去的吗? 如果这个驸马是顾益纯这样的人物,通常给他庆生,接到请柬的人都会拖家带口,老婆孩子一起去,不是为了吃回礼金,而是为了打好关系。如果是周原这样的,他又年轻,又没啥根基,萧令媛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周原的同事啊、亲戚啊、年龄差不多玩得好的人啊,这样的男人,跟女人木啥关系。 像池之,他的品级虽不高,位置却重要,过生日也就是同事、亲戚过来坐一坐。女眷们就都没来,来的也只是像郑琰的嫂子们这样的亲戚,借着这个由头跟郑琰一处说说话聊聊天。 周原过生日,就算是有女眷,周原的姐妹一类的人再加上萧令媛的姐妹这样关系的人到场吧?齐王妃说的这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萧令媛邀了别人,独独没有邀请自己吗?这个萧令媛难道有什么阴谋? 直到池之回来,郑琰还在看着请柬皱眉头。 池之抱着一个大包袱兴冲冲地进来了,见老婆嘟着小嘴,皱着小眉头,怎么看怎么可爱,“嘿嘿”傻笑两声:“怎么啦?谁惹咱们娘子生气了?” 池之回来了,郑琰也就不烦心了,可以跟丈夫商量嘛。郑琰放下请柬,看到了池之手中的大包袱:“你这拿的是什么呀?这么大个儿。” 池之把包袱往次间里一张海棠桌上一放,慢慢解开包袱,露出几件衣服样的东西来。郑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是什么? 池之笑得温柔极了,如果他的眼睛不是放着诡异的光芒的话,郑琰一定会听他的话:“总不好让你总穿着陪嫁的衣服吧?来,试试看。狄人别的不行,皮毛倒是很不错的,看这软乎乎的,我从东市那里特意定的,你的尺寸我应该没看走眼。” 越说越兴奋。 “这是斗篷。”毛茸茸的。 “这个短袄。”毛茸茸的。 “卧兔儿很软和吧?手感很好!”还是毛茸茸的! “再试试手捂子,很软的!跟衣服的颜色很搭!”继续毛茸茸的! “啊!看看,这是裙子!”依旧毛!茸!茸! 池之开心极了,一件一件地理给郑琰看:“怎么样?我亲自选的面料,亲自选的皮毛,样式也是我定的。” 郑琰额上青筋乱跳:“我要把我裹成个毛团子吗?!” 池之兴奋劲儿被打击,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吗?挺、挺好看的,以前看你穿过啊,很好很好的。” 郑琰哭丧着脸吼他:“那是我阿娘给我弄的啊!太毛茸茸了,都往我脑袋上招呼,出门一趟,头都被揉晕了,”越说越生气,伸出两只白嫩嫩的爪子,按到池之的脑袋上,“这样,这样,这样,你受得了啊?”童年阴影太浓重了有木有?! 池之放下衣服,抱着老婆细细地哄:“不生气不生气了啊,不要哭啊,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会被乱揉了。谁碰我娘子我跟谁翻脸。” 最后一句话入耳,郑琰破涕为笑,嗔道:“说什么呢?”顺手摸了摸那个毛乎乎的手捂子,手感还真好,两只爪子都埋子进去,“还真舒服呢。” 池之小心地问:“那试试?” “嗯,”池之还真是下了大力气了的,斗篷用缎、短襦用锦,都镶着毛茸茸的边儿,“这是貂皮?这得多少啊?” “你喜欢就好啊。”池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哎呀哎呀,毛茸茸的,忍不住就抬起手来摸了过去…… 多少正事,就在这毛茸情趣中被耽误了。阿汤她们几个早在池之要帮娘子换衣服的时候就识趣退开了,后来看晚饭都端上来了,不得不去轻轻敲一下门:“郎君、娘子,该用饭了。”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池之才粗声粗气地道:“就来。” 等到郑琰想起跟池之说周原生日的事儿,已经是吃完饭、两人交换一天行程的时候了。池之说:“近来刺史入京,人多杂乱,恐怕有一二往咱们家走门路的,你留意一些就是了,这些人里,有些是能留的,有些或调或降。”掏出一张单子来,指着名字一一解说,像郑琦郑l这样的亲戚就不用提了,有些只要提个名字提个来历都不用细说,这就是娶个宰相闺女的好处了――她本身对这个就知晓一二,省事儿。 “齐王召回京了,司州刺史另有人做,为争这个职位,送礼的人就不少。”郑琰凉凉地加了个注释。当然,给池之送礼,还有挺大一部分是冲她来的,谁叫她爹是宰相! “那也得是差不多的人才行呢,”池之伸手又指了一个人,“这是当年越王之后,自魏静渊重订世袭之法,越王降为郡王,他是郡王之子,因精明强干,被圣人定为凉州刺史,今年看圣人的意思,是想让他继续呆在外面,不过……他似乎是想回京。” 郑琰看一名字写的是“萧潜”,想起来了,这家伙曾经到过她娘家,是已降为枚ね踉酵跸档氖樱昙痛蟾旁谌舷拢荒芊袢纤钦戳诵帐系墓狻!拔壹堑迷谑榉坷镌对兜乜垂谎郏鐾吠Ω叩模豢辞辶场o牖鼐┮彩侨酥g椋蟾攀窍肽备鼍粑唬蛘呤侨胫惺喟伞c涣司粑坏淖谑遥兆右彩悄压! “他已经是刺史了,要是还难过,别人就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了,”池之打趣一句,“圣人近年来对宗室亲戚都挺不错,太子有些事情上还没拎清,不过对亲近人还是不错的。” 说到太子,郑琰不得不说一句八卦:“太子那里也进了个新人,今天太子妃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池之只关心一件事:“徐九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她哪有心思跟我怄气啊。” “哦,那就没什么了,只是个孺人而已,还是太子妃对太子说,毕竟是良家子,给个孺人的品级吧。太子还高兴呢,说太子妃终于懂事了,他也就放心了。” “呸!”郑琰唾弃萧令先,“这个太子,也是个贱人。” 池之识趣地不说话,郑琰心说,太子还是个低智商的贱人,那个孙孺人,根本就是进来服役的百姓家女儿,太子婢妾的名额有限,占一个是一个,以后等萧令先上位,有名有号的位置全占满了,生了儿子也没竞争力。 唾弃完萧令先,郑琰想起萧令先他妹来了:“安仪公主家送了份帖子来给你,她家驸马庆生,邀你去呢。”说着把帖子给取了来。 池之雷达全开:“我跟周原那厮又不熟!”任何觊觎自己老婆的男人都该扔进宫里当太监一万年。 接过请柬一看,认真地看,上面写邀请了他一个人参加,池之非常放心地道:“不去,”对上郑琰询问的目光,他很坚定地严肃道,“近来很忙呢,还要入值宫中,哪有时间去啊?” “这也就罢了,路上还遇到齐王妃,她还问我,有没有接到帖子,我想这帖子本就该给你的,她怎么特意问我这么一句呢?” “齐王无能为,”池之特别坚定地把请柬给弹飞,“我写个帖子,就说不去了。” 池之猜对了,齐王妃就是没话找话说了那么一句,因为萧令媛在跟她二嫂聊天的时候提到“就是些年纪相仿的人一起乐一乐”而已。 “不去也好,公主跟驸马不和,全京城都知道了,她这给驸马庆生,不定是为了什么呢。” ―――――――――――――――――――――――――――――――――――――――― 萧令媛此时正在跟周原吵架,这两口子是真的不和。周原跟萧令媛分居,顶着个他并不想要的驸马名头,也过得憋屈,有个想爬墙的老婆,大舅子跟老丈人还不许他休,家族内部都快要起义了――忒丢人。猛然间萧令媛说要给他庆生,他第一反应就是厌烦:“又不是整生日,有什么好庆的?”根本就不想跟萧令媛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 萧令媛自顾自地道:“帖子已经发了,什么都不用你管,你只要到时候到场就行了。” 周原很是羞恼:“我说不做生日就不做生日,要做我也回家做去!” 萧令媛柳眉倒竖:“你动一个试试!别给脸不要!人我都请下了,你就喝你的酒,听你的曲,想跟贱人犯贱我也不管你!” 周原听到“贱”字就炸毛,被老婆骂得久了,他对这个字分外敏感,冷笑道:“哟~你还知道脸字怎么写?!” 萧令媛抬手就抽,周原也不会站着等打,抓着萧令媛打过来的手,反手一拧把萧令媛的胳膊给拧到了背后压着:“你还是给你自己留点脸吧,啧,你长脸皮了吗?” 萧令媛直接喊人:“来人,把驸马拿下!”门外冲进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萧令媛出行,呼呼拉拉带着一堆人到周原独居的寓所来的。一看公主被驸马给打了,蜂拥而上,萧令媛还说:“不要打他的脸,我还留着有用。”把周原一根绳子捆成个茧状,嘴巴里还塞了只臭袜子,往车上一扔,绑回府里等过生日。 萧令媛自己跑到大正宫里去,对皇帝说:“驸马生日,我想给他请些年纪想念的青年俊彦,也好给他开解开解。” 皇帝见女儿懂事了没有不准的道理:“你这样就很好,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打打闹闹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对驸马好一点儿,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连太子也以为这个妹妹是改邪归正了,很含糊地道:“少年轻狂嘛,回了正道就好,好好给驸马过个生日吧。” 萧令媛甜甜一笑:“那当天我就直接派人到宫里来接人啦,有些人要轮值呢还要跟阿爹讨个人情。” 皇帝大手一挥:“准了!” 萧令媛心愿得偿,轻快地回家了,皇帝对太子道:“这些儿女里,让我担心的不少,这丫头就是其中之一,她肯定下心来跟驸马过日子,我的担心又少了一分。”萧令先也是欣慰的口气:“到底是又长大了一些。” 萧令媛请的人还真不错,她的兄弟堂兄弟、姐夫妹夫、还有骆霁新这样的才子,看起来颇为齐整。到了周原生日当天,萧令媛派了许多人到大正宫门口堵人,硬是把她名单上的人都给接到家里去了。皇帝跟太子还在夸她:“真是长大了。” 周原在家里正在闹绝食,萧令媛冷笑着恐吓他:“不吃饭是吧?不换衣服是吧?信不信我把你扒光了扔宾客面前?”手里的纸抖得咔咔响,清清嗓子,她开始念宾客名单,“安康驸马、承庆郡王、卫王世子……” 周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能在这些人面前丢脸吗?在连襟面前丢人,显得自己没本事。宗室里面看到他这个矬样,他不用在亲戚堆里混了。哦,还有萧潜这样的外州刺史,他得丢脸丢到全国去!尤其还有骆霁新这样曾经有点儿对手感觉的人,他只能装淡定,心里的滋味呀,甭提了。 大正宫前,知道周原与萧令媛夫妻关系的人都大吃了一惊,纷纷怀疑:“安康公主这是要作贤良妇了吗?”这不科学! 池之很无奈,他媳妇儿今天穿茸毛装呢!郑l从背后走了过来,拍拍妹夫的肩膀:“你去罢,不要多饮,我派人接七娘到家里用饭,不用担心冷落了她。你安心在安仪公主府住一夜罢。” 池之勉强地点点头:“有劳大郎了。”他也不坐安仪公主家的车,自骑了马与郭靖、萧深等人结伴而去。到了府前,里面灯火辉煌,居然还有歌舞伎! 所有人都傻了,这不科学! 宾主坐定,萧令媛履行着主母的义务,跟大家寒暄了几句之后,非常大家闺秀地到后面去了,一点也不野蛮霸道,根本没有代周原作主搞接待的意思。她的兄弟们都很欣慰:丫头长大了。也都觉得有面子跟妹夫多聊一聊。 周原满心苦逼,萧令媛那个态度,说她是来和解的,周原就是智商倒退二十年都不会相信,尼玛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越想越悲催,面上还不能太带出来,拼命跟大家拼酒。歌舞伎也开始陪酒,拼命灌宾客的酒,背后的乐伎们又换了一支欢快的曲子,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 池之实在受不了了,他生活挺自律,平常不怎么饮酒,喝酒也是喝郑琰的高酒精度的酒喝得比较习惯的,现在再喝浊酒,即使是白茅过滤过的酒,也实在有些喝不下去。这酒度数还低,喝了一肚子水,特别难受。喝了不多会儿,池之就借机装醉去厕所,准备回来再混一小会儿就去岳父家接老婆。 他一起身,就有个绿裙侍婢一脸笑地迎了上来:“池郎欲何往?” 池之文绉绉地道:“更衣。” “请随婢子来。” 池之跟着绿裙侍婢往里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猛然收住了脚:“这是走到哪里了?似是突入后宅了?” 侍婢伸手冲左侧月亮门里一处亮着灯的三间屋子道:“那不就是了?哪里走得深了?” 池之看看这地方,像是厕所,才跟着去了。进了里面,也是厕所,虽然比较金壁辉煌了一点,里面燃着香,挂着轻纱曼,还有一排侍女捧着脸盆毛巾外衣。池之不及多想,放完水,系好腰带去洗手。一双白嫩的手递过一条干净的香巾来,池之手都伸出去了碰到香巾又缩了回来――那又手上有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可不是侍女能戴得起的! 一抬头,萧令媛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池郎怎么了?可醒了几分酒?”歪着头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可爱。她爹和她太子哥是肯定不会支持她抢宰相的女婿的,你们不支持,我自己搞!萧令媛自己策划上了。 “臣酒醉失仪了,”池之答上一句,“并非逃席,这就回去。” 侍婢们放下手里的东西鱼贯而出,还把门从外面给扣上了。萧令媛往池之身上贴:“他们那里有什么好酒喝?我这里可有上好的葡萄酒,池郎可愿一试?”说着就要拉着池之的手。越是近看越觉得这个男子生得俊俏,比周原好很多啊!嗯,个头也高,身材更是不错。 池之往后一缩,不语。萧令媛笑道:“都说你是文武双全,胆气过人,现在怎么这般胆小呢?” 池之一抬头,似乎在下决心,萧令媛眼含期望。池之把腰上的佩饰解了,帽子也除了,萧令媛含笑看着他。就见池之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包到旁边的一张大布巾里,扛在背上,一揽下摆塞到腰间,在萧令媛面前展现了他的文武双全,嗖一下就破门而出。见月亮门也锁了,助跑起跳,翻墙而遁,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留下萧令媛在屋里发愣。 池之半羞半怒,依着记性,跑到厅边路上,这才慢条厮里地把佩饰重新挂上,帽子戴上,确定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在萧令媛手里。 回到席上,坐他旁边的萧潜递给他一条帕子:“你这去更衣,怎么更出一头汗来?”池之大口喘了两口气,萧潜伸出手来为他理了理领子,小声道:“衣服也歪了,”摸了把池之的脖子,“瞧这热的。” 池之对萧潜笑笑,萧潜也报以一笑,眼睛里还有一点别的东西,看得池之挺不自在。萧潜带着点儿了然地道:“再坐一小会儿,驸马也要醉了,咱们就走。”说着,亲切地拉着池之的手,只管跟池之说话。 池之被他摸得发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驸马也醉了,我也要回去了。”萧潜遗憾地放开了池之,捏着杯子去找周原了。池之趁机跟周原说了一声,周原脸色非常不好地看着他:“去就去,何须问我?” 萧潜一把勾过周原:“正是,池郎自去,我与周郎喝一杯。” ―――――――――――――――――――――――――――――――――――――― 池之急匆匆、气狠狠地往郑家赶,再不快点儿就要宵禁了,被堵在路上可不是玩的。紧赶慢赶,也将在宵禁之前到了郑家,池之踏进门里,不由松了一口气。马迎对他很熟,上来打趣道:“池郎与七娘竟是一刻也分不得么?” 池之勉强笑笑:“我来接她。” 家里有一个宰相,宵禁不说形同虚设也差不多了,开张条子就能通行。 郑琰正被亲妈、嫂子们娶笑,杜氏看到她一身的毛茸茸就舍不得放手,饭前已经摸了好几把。吃过饭,又硬拉过来上下其手:“这是新置的?我上回给你那件狐皮的呢?”郑琰的嫁妆她很清楚。 “郎君给做的,刚拿回来,我都不知道他偷偷去弄了这么一身。” 关氏听了就笑:“哎呀,咱们新女婿可真会疼人呀!” 郑琰有点得意又有点郁闷还带一点儿撒娇:“什么呀,他说这个好摸。”话一说完,才觉得不对味儿,怎么听怎么像是河蟹用语。一捂嘴巴,看到杜氏张大了嘴巴,嫂子们也一齐捂嘴。 误会大了! “我是说衣裳,摸起来舒服。” 越描越黑了,郑琰索性闭嘴。 池之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先去拜见岳父,当然不肯让岳父跟大舅子们看出异样来。总不能说他先是差点儿被公主给强x了,再被公主他族兄给吃了豆腐吧?郑靖业没有多余的话嘱咐,只说:“你们俩也都别回去了,在这里住一晚吧。” 池之道:“非是小婿不恭,要是我们两个都不回去,家里就没人了。” 郑靖业皱皱眉,提笔写了几个字给他:“那就早些回去歇着,你酒也不少了。” “是。”池之领了路条去解救娘子于被群嘲的水火之中。郑琰的一身茸毛让杜氏依依不舍,最后还是放了女儿随女婿回去,殷殷叮嘱:“路上走慢些。让你爹给开个条子。” ―――――――――――――――――――――――――――――――――――――― 回程的跑上,池之没有骑马,而是跟郑琰一起钻到了车里,抱着自家娘子一身毛茸茸的不肯撒手。把脸埋到茸毛堆里,有些痒痒的暖,池之紧绷的神经才抒缓了起来。该死的萧潜,虽然有传闻说他好个男色,没想到对自己也敢动手动脚!大家都是男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察觉不出来的是二货!何况池之还曾经被男人调戏过。 与萧潜相比,萧令媛就更可恨了,逼得池之跳墙! 这两件事都是不能跟外人说的,至于郑琰,池之有些犹豫。郑琰摸着他的额头:“有点儿烫呢,你喝多了么?安仪公主家没有醒酒汤喝?” 池之一听“安仪公主”四个字就一阵儿犯恶心,蹭来蹭去地道:“别提那个贱人!” “哈?” “我逃回来的,”还是实话实说吧,“差点被她关到屋里……”被萧潜摸了两把的事情就先不说了,那货的眼睛里也没多认真,多半是那种“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心理,而且,那家伙没什么威胁,不给他机会也就是了。 敢抢宰相女婿的,也就只有皇帝的闺女了。 郑琰的眼光冷嗖嗖地:“她一向胆大。以前不跟她计较,现在她倒越发有能耐了。” “心里有数不行了,我不想让你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 郑琰摸摸池之的脸:“那你要乖啊~” “我本来就很乖~”池之的声音软绵绵的,酒劲慢慢上来了。 “乖了回去给你糖吃啊~” 这一对夫妻情意绵绵,那一对夫妻天崩地裂。 “我倒不知道了,公主的心腹侍女还担起引人入厕的差遣来了!萧令媛,你当别人都是死人吗?!”周原借着酒劲儿发疯。 萧令媛没能得手,本就怄了一肚子气,周原再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哪能忍得下?“少犯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着郑七呢,我得了池郎,正好空出郑七来,有本事你去勾搭她!咱们各弄各的!真以为我是给你做生日呐?!” 周原气得跳脚:“我在说你,少扯别人!我看得上的人多了去了,哪个都比你强!阿沅比你漂亮、阿素比你体贴、宝宝比你可爱,你这蛇蝎心肠的贱人,把她们都弄到哪里去了?!” 萧令媛恨个半死,抬起手来就要抽他,被周原一把给推地上去了,萧令媛手肘着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们了!” 两人好精力,一直闹到天亮,周原走人,萧令媛哭了一回睡回笼觉。等萧令媛一觉醒来,发现家里多了几个宫里派出来的内侍。 原来,池之非常好心地提醒皇帝,既然公主跟驸马“合好如初”了,驸马再住在外面就不像话,让他们搬一块儿吧。郑琰又跑到东宫,“巧遇”了太子,说了同样的话。两宫一想,也是,派人去让驸马搬家。 周原好容易逃出魔爪,怎肯再自投罗网?袖子一卷,让这两位看到了他身上被绳子捆出来的印儿。因为是“家丑”,池之早退出去了,周原又把萧令媛好一通告,用词隐讳地指出:“她哪是为了我啊?吓得池郎跑路的人可不是我。” 皇帝犹不信,萧令媛年纪还小啊,皇帝不觉得这个女儿现在就能这样,非要叫来问一问不可。萧令先小声对皇帝道:“二十娘真能做得出来。”照他妹妹先前的绯闻来看,真能做得出来。 皇帝最听不得这个话,一拍桌子:“你一个男人,看不住自己娘子,那是你无能!” 周原想起尚主以后过的日子,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圣人另择贤明吧!谁也扛不住她左一个右一个的啊!”飞快地报出一串名字来。 皇帝已经有了狂化的征兆了,萧令先连忙喝止了周原。 皇帝差点没被气得吐血:“你、你……给我滚回去好好过日子!如果不是你先四处拈花惹草,她也不会这样!她那里,有我!”派人去安仪公主府里把萧令媛给拎了来。 皇帝到底疼女儿,不肯让女儿离婚,希望两人把日子过好:“谁都不许再生歪心思!” 萧令媛也是豁出去了:“阿爹,他本来就是喜欢贱人,让他喜欢去好了,想离婚就离!皇帝的女儿还愁嫁不出去吗?” 周原阴恻恻地道:“谁肯娶个□□!”一句话刮得皇帝和太子脸上无光,萧令先只好说:“放肆。”别的是一句也说不出来。皇帝更是说不出话来,他不肯让两人离婚,一半原因也是周原所说,这闺女很难嫁出去,嫁了就是拉仇恨去的。皇帝也不想闺女鬼混下去,好歹给她个婆家才是正理。 “谁要跟贱人过一生?四处拈花惹草,还想我对他好?”萧令媛扬起脖子,“把池郎给我,我必一心一意过日子。” 143、郑琰的烦恼 萧令媛话音一落,全场都惊呆了。 【窝勒个大擦,你还真敢说!】萧令先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君夺臣妻尚属昏聩,何况夺人家的丈夫,更何况,你自己还有丈夫!】萧令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妹妹,一直知道她彪悍,没想到她不但彪悍,而且脑残――你丈夫还在旁边看着呢! 周原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也希望离婚,不过这现任老婆迫不及待地想要另一个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尤其那个家伙还是个有妇之夫,还是娶了他想勾引的女人的人,这样的人生赢家生来就该被拿去人道毁灭。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把握机会:“圣人,她自己都不想过了,您就准了离婚吧。” 皇帝终于暴怒! “你们离婚!”不等萧令媛开心,皇帝又追加了惩罚,“安仪公主禁足!不许她踏出府门一步!依北宫例!”北宫,废太子全家被关的地方,“朕不想听到外面有任何流言!” 死丫头,你作死呢吧? 周原心中涌起一阵快意,抬头正要说我打个报告谁批个日期什么的咱们快点儿把事儿给办了,一看皇帝的脸色,也识趣地消音了。 萧令媛被皇帝的决定给弄懵了,她万没想到自己会受这样的处罚,史上抢人家老公的公主不是没有,绝大部分的人都如愿了,史上想离婚的公主就更多了,成功率几乎百分之百。怎么到了她这里,情况就变得这样复杂了?她的父亲有十几个女儿,她无疑是其中最得青眼的人之一,不然也不会养成她这副脾气了。当然,以前有苗妃在、有苗妃的两个儿子在,她是要退让几步的,除此以外,皇帝也是顺着她的。小姐妹几个里,独她是下嫁世家子,其余不过是勋贵子弟。现在居然要软禁她? 不敢置信之后,萧令媛很快恢复了过来,扑到皇帝身前的御案上:“阿爹!阿爹心里亲生女儿尚不如外臣之女吗?”声音很是凄厉。 皇帝被震得耳朵发麻,依旧不动声色,看着萧令媛不知是因为惊还是因为惧瞪得快要凸出来的眼珠子和那张原本称得上美艳现在却变得狰狞的面孔,皇帝表示,他的压力一点也不大。皇帝只不过在萧令媛吼出更多不说出的话之前使一个眼色,怀恩带着俩内侍,上来就把萧令媛给制服了。 皇帝的声音像叹息:“送公主回府。”你个熊孩子,要不是亲生闺女,老子就不操这份心了,看着你被郑靖业给弄死算了! 周原悄悄抬头,正对上皇帝没有感情的眼睛,心中一颤,就见皇帝缓缓地张开了口:“你的性情倒是不羁。” 周原心肝儿乱颤,再也不羁不起来了,对上那双眼睛才发现,皇帝以前根本就没跟他认真过!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冷冰冰的,却又不是泛着寒意,就那么无情地看着你,就像千万年来不变的山脉。周原不是没有腹诽过他这位岳父,给了他那样一个老婆还不让反驳。现在,对上这双眼睛,他发现自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了,什么才子风流,什么委屈抱怨,统统飞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帝缓缓地道:“你跟她一起回去吧,做个伴儿。” 周原也没反应过来,直到被一起关到公主府里,才想起来:您不是答应让离婚的么?怎么又不让走了呢? 谁让你丫口无遮拦素行不良,给人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浪荡印象的呢?哦,你跟公主离婚了,完了公主被关起来了,你还在外面活蹦乱跳,你说皇帝闹心不闹心啊?他关了自己的女儿,怎么着也要让女儿有点儿娱乐活动不是?就你了!陪着蹲大狱吧! 皇帝把公主和驸马一块儿给关了,对外总要有个理由,尤其是对周家,好好一个才子儿子,你关他干嘛?! 皇帝的理由也简单:“忤逆!” 直白地翻译一下:女儿女婿惹老丈人生气了,所以要关禁闭,解禁日期不定。周家也傻眼了,这个罪名扣得,实在是微妙。 把这一对活宝弄了下去,皇帝揉着额角,对萧令先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脾气减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到时候是要和离也好,想再一起过日子也罢,都由他们罢。我是看不到这一天了。” 萧令先大惊:“阿爹何出此不祥之语?” 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丫头是生来讨债的!” 萧令先对这个妹妹实在没好感,并不再说萧令媛,只是安抚着皇帝:“阿爹不要气坏了身子。” “她小时候挺可爱的啊,怎么长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还不是叫你给惯的!】萧令先默默地吐槽着。 萧令媛很活泼,也有些聪明,平时总是主动往自己面前凑,皇帝上了年纪了,就爱个热闹,所以对萧令媛也算是另眼相看,对她也是颇有疼宠。对于那些过于沉默的,皇帝就真没那个心思都照顾到每个人了,儿子还好些,女儿们如果沉默了、没什么特长了,就是个被忽视的命。所以,皇帝的女儿们普遍强悍。 静了一小会儿,萧令先仿佛忍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氛围似地开口:“世族轻慢皇室,不肯尚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二十娘这样公然叫嚣要有妇之夫,也有些这份了。是不是要约束一下公主们的言行了?这样结怨朝臣,也不是个办法。哪家肯要这样的媳妇呢?” “荒唐!”皇帝有力地喝斥着儿子,“我们家的女儿,难道要受人管制吗?你不要总是有压抑自家的想法~世家素来傲王侯,你再自己缩了,帝室尊严何在?有一就有二,今天叫公主老实,明天就叫亲王老实,后天就要管到你的头上了。今天行为不端要整肃,明天老老实实的他们还嫌你不够恭顺。” 萧令先到底接触了些政治,弄明白了七、八分,垂首道:“儿臣明白了。” 皇帝的语气很悲凉:“哪怕换个人呢。”哪个父亲不想要儿女好呢?如果换一个人她能好好过日子,皇帝说不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公主抢别人老公?那也要看看是谁!强悍如郑琰,皇帝太子都要靠她爹来稳定朝局呢,怎么能轻易就牺牲掉?不说郑靖业了,就拿皇帝对池之的认知来说,他要是乐意被抢,那才见鬼!这是皇帝看好的,为太子准备的未来宰相,如果两情相悦倒还罢了,这强抢朝廷命官,又算怎么回事?还有,这背后还有个顾益纯,还有庆林长公主,这些人的感情还要不要了?别的都不说,就说郑琰,皇帝对这丫头的印象也是挺不错的,这么一熟人,皇帝也不太好意思挖她墙角。 “嘎?”萧令先脑筋完全转不过来,“阿爹是说?” “那个蠢东西,还道自己真能称霸天下呢!”皇帝气愤地捶着桌子,“还要老子给她善后!池之不会随随便便管别人家的闲事,他来告诉我,公主与驸马已经和好了,两人该搬到一起了。那是不好意思直说,给我留面子呢!” 萧令先倒吸一口凉气:“他娘子在东宫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父子俩面面相觑,同时头疼。人家小两口都明白过来了,就是说,这件事情在当事人中间是完全公开了。那么,离郑靖业知道,还会远吗?现在齐王不安生,魏王不安生,燕王不安生,世家更不安生,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正要郑靖业来帮忙压一压局面的,萧令媛这个二百五还要打人家女婿的主意,这不是添乱么?这会儿让郑靖业委屈了,他都不用刻意报复,只要稍微不那么尽心一点儿,就够让皇帝和太子焦头烂额,再也没有心情去给傻丫头撑腰抢别人老公了。 “这样的事情,怕也不好意思跟长辈告状吧?”萧令先往好的方面去想。 “万事不可侥幸,”皇帝继续教学,“二十娘闭门不出,别人也不是没脑子的,一定会去想。” 【那放出来不行吗?】萧令先没问,如果放出来,还不知道这俩活宝又会折腾出什么事儿来呢。 “罢了,好生安抚罢!郑靖业那里,我来。” 萧令先识趣地接口:“池之那里,儿去厚赐,他们夫妇大概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能不说出来,最好不要说出来。” ―――――――――――――――――――――――――――――――――――――――― 郑靖业还不知道安仪公主发生了什么,新的詹事府需要整合,袁曼道领衔并不能让郑靖业放心,两人不是一路人,袁曼道也不比蒋进贤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糕。袁某人有好名声,还不是世家出身,相当地具有迷惑性呐! 正在忙碌的时候,皇帝派人来找他,说是闷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皇帝的行动力是迅速的,前脚关了公主,后脚就把狡猾宰相给叫了来安抚,也不管人家听没听到消息。他现在在争分夺秒,真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郑靖业本身不知情,然而怀恩却一直呆在皇帝身边的,当郑靖业问:“圣人此般宣召,实是有些怪异,你可知是为什么?”的时候,怀恩快人快语就说了:“安仪公主与驸马闹离婚,吵到了圣人跟前,圣人把两个都关到公主府里了。心情正不好呢。” 听说公主和驸马一直被关了起来,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笑容里带一点嘲弄,这对活宝,闹出来的事情够当成段子来传颂了。不过――“就因为这个?” 怀恩想了想,一咬牙:“驸马生日,公主请客,相公的爱婿也应邀,结果……仓皇跑了出来。今天,就刚才,公主说要离婚,还看上池郎了。圣人恼了,把公主与驸马一体关了起来,同北宫例。” 郑靖业周遭开始聚起黑色的雾气,怀恩开始闷头赶路。郑靖业已经脑补出至少八套方案了,如果皇帝要抢他女婿怎么办,如果皇帝不抢怎么办,如果池之不老实怎么办,老实了又怎么办。对安仪公主是怎么弄,周原又有什么利用价值。自家女儿那里要如何安慰,嗯,新女婿的人选如何确定…… 到了大正宫,怀恩努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郑靖业一开口居然是和风细雨,一点阴郁也没有。“圣人因何而不安?”口气那么地温柔。 皇帝客气地让郑靖业坐下,哀叹:“不过是愁嘛!我这些个儿女,没一个省心的。” 郑靖业笑道:“儿女都是债啊,外人看来再好,父母也是不放心的。” 皇帝拉着郑靖业的手:“我是愁的啊。太子还是太嫩了,看事看不透。”这就是皇帝的悲哀了,子不类父!尤其这个“父”本身还很强大,活得长,功绩也多,越发看不上平庸的继承人。问题是皇帝还是希望继承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癞痢头的孩子也是自家的好。别人家里有好孩子了,他还得防着。 历史上,父子两代圣君出现的概率之低,比凤毛麟角这样的祥瑞还要少。现在的皇帝是个不错的皇帝,他的儿子就差了很多了。有的时候,雄才大略不是那么抽象的,看看办事、看看说话,马上就能感觉到了。太子还是眼界不够宽,这是皇帝忧愁的。 郑靖业继续安慰着皇帝:“十七郎原是做藩王的,还没转过来呢。” “只怕我等不到他转过来的那一天啦!”皇帝哀叹。 “不会的,太子现在已经很有样子了。” “一切都交给你们啦,”皇帝本来是想忽悠一下郑靖业的,说到这里,自己先感动了,老泪纵横,“我父子总不负卿。” 这是戏肉?郑靖业严肃地道:“臣当竭尽全力尽忠陛下。”眼睛里也饱含着泪水了。 必须说,皇帝的态度让皇帝、东宫、池之、萧令媛都逃过一劫。要是池之铁了心跟郑琰过日子,郑靖业一准儿弄死萧令媛――一个不安份的公主,卷入齐王谋逆的事件里,简直太正常了!如果皇帝和东宫有小人心机,郑靖业乐得袖手旁观放诸王混战,大不了最后扶个傀儡。如果池之跟萧令媛勾搭上了,池之也就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 一个女婿,再出彩,在这样的大局前也不算什么,郑靖业要的是态度!现在皇室都能欺负到他女儿头上了,以后会怎么样?郑靖业一点也不想冒险。 遇上抢婚神马的,靠山很重要! ―――――――――――――――――――――――――――――――――――――――― 池之与郑琰这里完全没有感受到这场婚姻风暴,萧令媛指名要池之的风声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时候,萧令媛已经被判不定期徒刑了,初步估计是无期。 消息是郑靖业带来的,把两个小东西往书房一拎:“你们又惹什么麻烦了?” 两人心中有鬼,郑琰先问:“阿爹说的是哪件?” “你还有很多件么?!”郑靖业恼了,在皇帝面前压下的火气都吐出来了,当然不是对郑琰,而是对池之,“你,怎么跟安仪公主接上头的?人家说了,要离婚嫁你!” “咳咳咳咳,”在妻子惊疑的目光中,池之被口水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对郑琰道,“我根本没理过她!那天的事儿,我全跟你交代完了啊!我真的一步也没留,翻墙跑了的。” 郑靖业虎着脸:“她找到圣人了,直说离婚,要是把你给了她,她就安生过日子。” 池之冷笑道:“她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接下来,没有郑琰插嘴的余地,郑靖业把女婿好一通的盘问,觉得满意了,才道:“你不用再担心她了,圣人把她关起来了。” 池之:圣人还是挺好用的。 郑琰:太子还是挺好用的。 池之诚恳地道:“那我就放心了。” “怪不得宫里又赐出许多东西来呢,当日歌舞很好赏的,我还寻常多请圣人看两回补贴家用呢。”郑琰缓和着气氛,肚里一琢磨,就知道这绝对是因为她有个好爹,也再次确认自身实力的重要性,同时还略带无奈地想,当个女人还真是不容易,没法儿直接掌权啊! 郑靖业哭笑不得:“你消停些吧!” “……”郑琰又开始神游了,她已经在思考影响朝局的n种办法了。 大正宫和东宫真赐出不少东西来,单就缭绫便有百匹之多,此外更有金器玉器,珍珠宝石,对外宣称是当日池氏夫妇招待皇帝父子看歌舞,父子俩没买门票,现在补齐。内里的意思,大家也都知道了――压惊费。 郑琰凉凉地甩着单子:“亏得还有脑筋清楚的!”口气非常地不善。 池之识趣地不作声,郑琰哼唧了一会儿,八爪鱼一样地缠着池之:“我死也要把你带到坟里去!” 池之反抱住郑琰,心说,这话该我说才对吧?我这儿就一个还已经被关起来了,你周围至少有俩围着呢!“那说好了啊。” “当然!”郑琰用力点头。 ―――――――――――――――――――――――――――――――――――――――― 婚姻警报暂时解除,郑琰开始忙碌了起来。九月快过完了,各处田庄、铺子开始缴租。郑琰点一点,收入还很不错,收上的钱以万贯计。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把收支算一算,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依稀仿佛似乎好像大概应该……她自从穿越过来,一直就是在花钱,不,照她的生活水准,是在烧钱,而根本没有赚过一文钱?! 郑琰震憾了! 这个那个……真是给穿越的姐妹们丢脸了啊!人家都是发家致富,穿成个三代贫农奴婢丫头也能奔完小康当巨富,她这个穿成宰相的闺女却只是在挥霍?对社会发展、人民生活、物质文明建设,起到的只是拉动内需的作用? 这不科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会坐吃山空的。 郑琰决定了,她要开始挣钱!她家虽然人口够简单了,但是收入也简单啊!当初奢侈腐败,因为背后有个奸臣爹会捞钱,现在……好像只有死工资和一些固定资产了?要说她的收入也不少了,问题是,处在她这个位置上,花费也大啊。生活水平不变,收入相对减少,不想节流,就必须开源。 还不是弄个火锅儿换皇帝两升珍珠那样的开源,得是长效的,不然光这开销就支撑不下去。宫里赐出来的东西虽好,可像金器玉器什么的,都是有标记的,用可以自己用、传给后代可以,卖是不行的,最好也不要拿来送人。眼看要过年了,这是她和池之结婚之后的第一个新年,人情来往,吃请请吃,就是一大笔钱! 钱,她需要钱。 144、违法的财路 如同每一个从新婚的昏头胀脑中逐渐清醒的小媳妇一样,郑琰也遇到了财政上的难题。点一下她的资产,敢说她是穷人,老天爷都会看不过去劈下九天玄雷来砍死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败类。郑琰的钱却是真心不够花的。 郑琰抱着脑袋哼唧了好几声,阿肖不得不问一下:“娘子,有心事?” 郑琰颇有气势地一拍桌子:“拿地图来!” “哈?” “看看哪里可以买田置土又或者可买宅院,东西两市还有没有空铺子……”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郑琰开始嘤嘤嘤:“不能总这样坐吃山空啊,要是刨去宫中赏赐什么的,我到年底至少得亏掉八千贯钱!大哥、二哥回来了,可上计完了就要回去,我有好几个侄子要在年前把婚礼给办完!我总不能不作表示吧?” 郑琰在娘家的时候也参与过一些家务,阿肖也旁观过,略想了一想:“是有些多了,娘子如今不比还没出阁的时候差不多的东西就行了,现在可是郎君娘子的脸面呢,不能弱了气势,不然以后就不好过了。” “谁说不是呢,阿悦也要出阁了,”郑琰托着腮,脑袋的重量压在手掌上,脸上有点儿变形,声音也有点含糊了,“哦,快过年了,皇帝贵妃那里要进贡,东宫的份子也不能少了,十九娘、二十一娘与我平日也挺合得来,还有郎君的同僚们什么的,真是够了!” 听她这么一说,阿肖也跟着犯想了愁:“那还真是不少,”相府里出来的,很容易就拿以前的生活作标准来衡量,衡量完了,又振奋道,“娘子也不用太担心了,过年了,您给别人年礼,别人也要上咱们家的门儿啊。再说了,娶娘子、出门子,谁这辈子会想有第二次呢?以后就花用得少了。” 郑琰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哪有那么简单呢?” 郑党党徒们的家里的喜事是绝对不能疏忽的,郑琰看得分明,她的哥哥们的能耐比她爹差了一个档次不止,必然控制不了这么多的人,留着这些人,与其让他们各自为政又或者与其他人结盟,还不如趁早下手拉拢一下,至少不会对娘家造成威胁。与这些人打好关系,甚至比跟诸王公主交好更重要,郑靖业手里出来的人,是可以随便忽视的吗?人情往来那是必须的! 最坑爹的是:“咱们家一年一共只有两个生日要做,他们家,一大家子做生日不说,还要婚嫁生育!”tm不划算啊! 阿肖笑道:“娘子与郎君新婚,所以人口少,咱们家,将来会人丁兴旺的。” 说得郑琰脸上一红,嘟囔道:“眼下却是花钱如流水呢。” 阿肖沉默了。 七娘在娘家从来就没为钱犯过愁,现在却要缩衣节食吗?不行!如果维持每天四菜一汤,有荤有素,每季添两身新衣服,还有俩丫头给洗衣做饭这样的小地主生活,那郑琰的钱够花十辈子还有剩。问题是,她能就这样过下去吗? 显然不可以。就算她肯节俭了自己,她还有许多的社交活动。在她那个圈子里,你就得每年添新首饰,每季添新式的新,材料必须是名贵的。出行必然要浩浩荡荡,没有十个随从,也得带上八个僮仆,不然像范大余那样,死得就太冤了。基本上每个月都要请人吃饭,伙食还不给差了,还得有歌舞。京城权贵那么多,双方要结交的人那么多,平均下来,一个月得有三个过生日的,每年至少有十八家办红白事的,再加上年节,负担真的挺重的。 以上还真不全是为了自己享受,都是政治需要。混迹上层社会,必须要打点好方方面面的关系,这样在用得到的时候才能抱成团、才能方便使用,关系好了,有什么请托人家才肯出力。“平日不用功,急时抱佛脚”是行不通的,谁都不是傻子。 这些统统算下来,你说你说,得多少钱? “这秋收刚过,都有了收成,谁肯卖田卖宅呢?”阿肖努力想着常识,“又还没到年末,没结完账,除非急用,也没人肯盘让铺子。总要等到腊月结完了账。” 郑琰看着手头的账本儿:“我也没想着今天就要把田宅买下来,不过得预先拨出一笔钱来,有合适的就买下。过一阵儿找个可靠的牙行,让他们留情打听着罢。” 阿肖记下了这件事,复又请示:“宫出赐出的缭绫,照娘子吩咐,已经取了二十匹出来,可是要作新婚贺礼的?”扳着指头一数,“娘家一共五位小郎君,一家给四匹?这也太多了!娘子要置新装?” 缭绫得之不易,一年的产量总共也不过千余匹,其中半数归了皇室,其余的作为福利发放给命官、诰命,能流散在外的,一年不过百匹上下,真正的有价无市。级别低的人还没有,也就是二品以上,按品级,每年有那么一、两匹的,郑琰如今是二品,一年也就得两匹,这还是沾了她被拜为女侍中额外添一份的光。 “你忘了,还有阿悦她们呢,还有嫂子们,老宅那边儿还有两位,我也不能吝啬了。平日这东西稀罕也就罢了,如今宫中有赐,岂有不孝敬长辈之理?不说这个了,该花的还是得花,对了,我想再置一间铺子,咱们自家经营。”商业、服务业的利润比农业要高出许多! 阿肖小心地道:“那就要可靠的人手去办,不如取租实在省事。” 郑琰苦着脸,赚个钱,怎么就这么难呢?为什么人家一会儿就是一个主意,自己想的几个办法,都是非常有障碍的呢?“你说,他们都是怎么弄的那么多的钱?” 阿肖识相地沉默了,娘子,你们小两口的起点低啊。 到郑靖业这个份儿上呢,自有许多送礼而不用回礼的,都是净赚。池之不行啊,他才刚做到中书舍人,接触的人层面高,但是本身却还没有那样的能量,他得回礼。池之有多少家当?阿肖都替他犯愁! 郑琰颇为惆怅地想,如果她过不下去了,不晓得会不会被她爹给抽死啊?太tm丢脸了啊!回家问爹娘?又怕他们担心,再做出什么“维护”的事儿来,郑琰就得先自抽了。 对付这种情况,还有一种办法:耍光棍儿。把仓库一锁,自家都过俭仆的生活,走礼也很俭仆,博一个不慕虚荣的好名声。可要真那样儿,原有的社交圈就得塌了,必须重新经营,真是得不偿失。她爹跟她老公是个什么名声,郑琰心知肚明。不到万不得已,郑琰是不会选择这样做的。 出乎意料地,帮助郑琰解决问题的却是庆林长公主。 “这些事情还用你来操心?自己经营店铺不容易,一个不小心还会赔钱呢,”庆林长公主一脸的惊讶,“只要你做了官,就会有人捧着田地铺子上门来求庇护。尤其是在京是行商,没人护着根本不行!” 一般情况下,这就是隐田隐户的由来了。 “我家就没有……” 庆林长公主叹了一声道:“傻丫头!那是还没来得及呢!你们成婚之前,能投的都投到之门下了。你成婚之后一直在熙山,等你们返京了,今天的赋税都征完了,再找你也没用了。且看看吧,有脑子的年前就要奔到你的门上去求见了。”郑琰以前在相府没有独立出来,当然无人交涉,现在当家作主,又是二品诰命,理论上来说特权比池之还要大,尤其她有个宰相爹。 “原来是这样?那……要怎么处置?他们的田铺就算我们的了?这不是夺人田园么?” “笨蛋,夺是不乐意,投是乐意呢。他们只要为给你缴些田租银钱就能免了国家赋税,还不用服役,多划算!那些铺子,打着你的名头,行事就会便利,自然要给你分红。你就尽管收就是了!” “原来如此!就是,我要收得比国家租税少些?”不对,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这是在挖你哥的墙角吧?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自然?这是非法的吧?郑琰震撼了。她决定先去问问她爹,这样合适吗? ―――――――――――――――――――――――――――――――――――――――― 拿这种问题去问一个奸贼,郑琰同学,你太高看你爹的下限了吧? 郑靖业一共问了郑琰三个问题:“是什么样的人来求你的?田在什么地方?你知道要收他们多少租子才算合理?” 翻译过来:你收保护费的业务熟练不熟练?知不知道行规?包子馅儿是不是有毒? 郑琰下巴碎了一地。尼玛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皇帝的亲妹妹挖国家墙角,首相挖墙角的水平比皇帝他妹还高!这两个人还在教自己要怎么挖墙角。郑琰的世界观,崩溃了。 “还、还没人求上门来呢,就是师母提了这么一下,我先问问阿爹可不可行。国家不是,禁绝这个的么?”越说越小声。 郑靖业翘翘唇角:“国家禁绝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不收下这些人,难道要让他们去投了别人?只要不‘侵夺’就行了。这是国家赋税的问题,与你没什么关系。如果下面税太重了,我自然会奏请圣人减租税!田地就不必多说了,单是这些商铺,如果没个关系,他们自己都不安心呢,你就当做个好事,让他们花钱买心安了。商人重利,一定要择其中品性好的才能收!”最后一句话是严厉的。 郑琰蔫头耷脑地答应了:“那……要是我想自己开铺子呢。” “没出息的样儿!”郑靖业狠狠地鄙视了女儿一回,“你开铺子?你懂这些么?你把心思都扑在这个上面了,还要不要过日子了?有那个功夫,多走走看看,多与你师母啊、太子妃啊的聊聊才是正理。我怎么觉得你阿娘不收拾你,你又没正形儿了呢?” 郑琰落荒而逃,跑到一半又想起来,想问的还是没问到,又跑去问杜氏“保护费要怎么收才合理”。杜氏也一脸欣慰地道:“到底长大了,不过是分成而已。”说白了,拿干股,至于能拿到多少,全看你的本事了,如果你能罩得住场子,商人乐得多给你,如果罩不住,兴许人家就找别人去了。 郑琰被传授了一堆挖国家墙角的经验,回家没两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比较让她惊骇的是,有几个商铺还是捧着这一年的分红来上门的,口上说得很是好听:“先时恐打扰娘子新婚,不敢拜见。今日方求见,还望娘子恕罪。” 商人精明,就算要缴保护费,人家也要看一看你的能耐。像郑琰这样,绝对是下嫁的,得看你结婚之后的发展,如果丈夫继续有能力、你还继续得你宰相爹的喜欢,当然要巴结,不然那就算了吧。郑琰同学比较吓人,她结婚之后跟娘家关系继续好,前阵子又借亲爹的手正大光明地把老公送进詹事府,还被拜为女侍中,怎么看怎么是支绩优股。这样的人不抓紧了,那就没天理了。 之所以来得晚了,一是观望,二是观望结束想拜见的时候,发现这女人又升级了,礼物得重新准备,再准备好了,她丈夫又升级了,再添一份。添来添去,等到现在。 郑琰牢记郑靖业的话,择了三家口碑比较好的收下了。一个是姓阚的珠宝商人,一个是姓丁的丝绸商人,一个是姓陆的皮货商人。三人仿佛约好了一样,同样出了两成的干股给郑琰,还各有拜码头的礼物奉送,口径也都一样,快过年了,些许礼物,不成敬意――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 珠宝商人自是奉送珠宝,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郑琰喜欢珍珠,真个送了一件珍珠衫,另有一整套的新式珍珠首饰,还有十二颗龙眼大小的珍珠。样式虽不及内造,也是上等了。 丝绸商人的孝敬里居然有两匹缭绫,此外绸缎绢罗装了两箱子。皮货商人拿出了件狐皮袄来,一色的白,非常难得。 郑琰是不见他们的,商人再如何富有,且没到让她正式接见的份儿上。不是摆谱、不是装x,就是世情。如果她冒然见了这些人,才会叫人惊讶呢。郑琰只让阿庆传出话去:“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只盼你们做生意也要公平厚道,若遇不法之徒,我自然有说法。” 珠宝商人必要塞给阿庆一对金镯子,阿庆因郑琰接纳了他们也笑纳了,分外提醒了一句:“天下人都知道跟着我们相公,只要实心实意的,都吃不了亏。我们娘子与相公是同样的脾气,几位只要别胡来,娘子也不是小气的人。” 三人心中大安。 阿庆回来禀报,又把镯子给郑琰看了,郑琰笑道:“给你的,你就收下。你得了好处,别忘了请她们几个吃果子。” 阿庆脆生生地应了下来。 阿肖问郑琰:“还有两个,娘子怎么不收呢?” 郑琰摸摸珍珠衫:“开酒楼的应该给京兆啊,我哪能随时护得呢?你去告诉他,收拾好了,不要丢我的脸,我带他去找李京兆。至于那个米商,还是给师母吧。” 阿汤听了好一会儿,才插言道:“那――家里呢?”这个家,说的是郑琰娘家。 郑琰道:“这不还有一个做木材生意的么?”通过近期了解,郑琰才发现,她娘家不是一般的黑社会,有时候甚至会有意识地在同一行业里多控制两家商户,来搞个平衡。她以前学的“管家”,只是合法范围内的管家,黑暗的东西家里人都没让她多接触呢。 已经够黑的了,别再凶残了――郑靖业语。 ―――――――――――――――――――――――――――――――――――――――― 木材商人很激动,万没想到还有可能抱上郑靖业的大腿,着急上火地准备礼物,原本送给郑琰的不能少,奉给郑靖业的更是要精心准备。时间又不够,不得不暂时挪了年礼。跟在郑琰的车后,小心在意地跟着去宰相府。 隔着车窗请安问好,结果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跳了出来,吓得木材商人不敢抬头又忍不住想看。小娘子的声音也清脆:“行啦,娘子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跟着车走就是了。到了相府,可别失礼啊!” 原来不是琅e郡夫人!木材商人唯唯诺诺,跟在车后面不敢大意。他也是个富商,在家里也使奴唤婢,富不与官斗,老实为妙。 合该他走运,郑家正在准备婚礼,搭棚子的材料略有不足。木材商人非常机灵地表示:“小人铺子里正有,不知需要多少?” 奉上礼物,成功地被相府纳入门下。 杜氏笑戳郑琰的额头:“你又弄鬼!自己收着罢,小孩子家家的,过日子也不容易。” “哎呀,我有数呢。”郑琰心里可是门儿清。粮食算是战略物资,也就是皇家人沾手比较合适,所以把米商推荐给庆林长公主。京兆是李幼嘉的地盘,他来收保护费是再好不过了。也算是郑琰送了人情不是?都不用她自己出钱出力。 不论是自己娘家还是师母家还是李幼嘉家,都得承郑琰一个人情,郑靖业对女儿做的事情也比较满意,额外提醒一句:“收田地的时候仔细些,不要收得太多,圣人最近常念叨魏静渊,大约对这些事情不是特别喜欢的,宁可少一点,也要稳一点。” 咳咳,一张金钱利益的保护网就这样慢慢地织啊织…… 找上门的商人,都是富豪级的。与此相反,上门求庇佑的农人,只是小有田产而已。 对于这些农人,郑琰倒是可以见一见的,非常亲切和蔼地询问了他们的生活情况,什一而税,不用出其他的劳力。这是一个比较厚道的征收标准了,富农小地主们非常开心,各有农产品孝敬。 看着农人欢快的脸,再回想商人殷切的态度,郑琰的心情复杂极了。不收吗?不行,她需要钱,不收就没钱,没钱就没法维持关系网,那样真的会死人。在这所谓上层社会混得久了,郑琰觉得自己越来越黑了。 145、郑琰的社交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越是有条件的人家,越早地拢起了火盆,门上早换了厚帘子,各式皮草也翻出来晾晒过了。待到冷风吹起,窝在屋里靠着熏笼,和一、二亲近人闲话,乃是许多吃饱了撑着的人最常做的事情。 庆林长公主和宜和长公主就是这样两个吃饱了撑着的人。 庆林长公主府,临池水榭,门窗关得严严的,只推开两扇小窗,看着结了薄冰的水面,夏日里的荷花只余枯梗,有闲情的人正可欣慰一二。室内四个大大的炭盆,脚下踩着脚炉,手边放着手炉,裹着裘衣的两位长公主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这两个女人还烫了壶澄酒,命厨下做了几个小菜,歌舞是不稀罕看了,架子上几只画眉鸟的叫声却是颇为悦耳。 宜和长公主就是来寻妹妹说话的,她的姐妹本来很多,后来都死得差不多了,眼下就只剩下这一个妹妹,两人关系还不错,当然要没事多唠唠家常了。何况她今天还有正事。 喝两口小酒,脸上泛上桃色,宜和长公主叹道:“日子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又入冬了,再不用两个月,又是新年了,又要老了一岁了。” 庆林长公主的日子比结婚前惬意得多,懒懒地往隐囊上一靠,声音也愈发慵懒:“你这又来又去的,感慨也忒多了些。这都快要过年了,还不够你忙的?给大郎(皇帝)、十七郎(太子)两处的贺表你写好了?”公主也有苦逼的心事,最苦逼的无过于一年总要交那么几篇作文了,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新年贺词,虽有代笔,最后誊抄最好还是自己来。又有谴词造句,最好不要重复,抄袭神马的,被看出来是要糟糕的。 “那个我才不担心呢,”宜和长公主打了个小哈欠,“不是还有长史么?就是没有长史,府内也有文士,再不济,还有驸马、还有八郎,哪用得着我自己动手了?你家里看着一个,不会还自己写吧?” 庆林长公主自是不肯示弱:“我什么时候自己写过?” “也对――”宜和长公主的口气八卦了起来,“你知道二十娘的事儿了吧?” 庆林长公主本能地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个是她仅存的姐姐了,不好把过分的情绪带出来,只好轻描淡写地道:“那丫头,从小我就看她不是个安份的人,忤逆的事情,她还真做得出来!” “嗤――”宜和长公主才不会被这样的官方说法打发呢,伸出新染的指甲,一下子戳到妹妹的额角上,“你在我面前也装起相儿来了!你还真信了这种说法了?这事儿可瞒不了人,大郎再不想别人知道,来回传的人也不少呢。咱们关起门来说,二十娘是够烦人的,也不怪大郎生气。你呀,跟他们小两口亲近些,说一声,近来警醒着点儿,别拿这个说事儿。” 这才像话嘛!庆林长公主眉头会展了开来,笑道:“放心吧,那两个小东西鬼得很!”又斜眼看她姐姐,“你来不会就是说这个的吧?这么关心小孩子的事情?闲的吧?” “还不是看你的面上?”宜和长公主嗔了妹妹一句,“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麻烦她来的。” “哦?她小孩子家家,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宜和长公主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我们家阿靖,这不是也要办喜事了么?我就想,你能不能跟小阿郑说一说,匀我几坛澄酒?”说着,还晃一晃手中的酒杯,小酒杯里是清澈的酒液。 庆林长公主并没有一口答应,反问道:“你打的好主意!我外甥娶妻,排场小不了,你得要多少?你怎么不问你亲家要呢?”这亲家说的就是郑靖业那里了。 “相府几个小郎君都要娶妻,自家还用不过来呢,我何苦给人添麻烦?” “那就支使人家小孩子?”庆林长公主笑谑一句。 宜和长公主放下杯子:“就你知道护人!” “你说个数儿吧,她这成婚头一年,还要指着这个做人情,手上可未必有多少存货呢,要得太多,她拿不出来也尴尬,你没拿到想要的,面上也过不去。两下都不痛快。”庆林长公主的表情也正经了起来。 “这倒是,”宜和长公主的杯子又端了起来,沉吟了一下,也不好意思欺负小孩子,“我知道这是秘方,也不多讨,那酒烈,也真喝不得太多,两坛,我招待贵客,可行?” 这个真不算多,庆林长公主非常爽快地道:“自然是好。阿靖与之也是好友,想来不会拒绝的。” “你倒是财主了,你那些租赋米粮,不是都转卖的么?”宜和长公主感叹一声,庆林长公主前半生颇为坎坷,皇帝心疼幼妹,给的封户也多,不过土地不可能靠近京城,钱帛可以运来,粮食就折卖掉了。庆林长公主也有田庄,粮食也不少,留了口粮和备荒的粮食,剩下的也要卖掉。 庆林长公主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阿琰这小东西,前几天过来,带了个米商求投入我门下。我这里,怕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个东西了。”居然还有一丝不耐烦,啧,真是让人手痒。 宜和长公主不得不感叹:“会做人啊!这小小年纪的,就能事事想得周到,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她。” “我可从来不肯因她年轻就小瞧了她,我们驸马唯一女徒,岂会简单了?”尤其还有一个凶残爹啊!她这个姐姐人也不笨,只希望这一次提醒之后千万别把郑琰当成菜鸟占便宜,郑靖业可不是死的! 宜和长公主当然不傻,很快会意,她比庆林长公主还要爽快,中年妇女嘛,豪爽地拍拍庆林长公主的肩膀:“我何曾敢轻视了她?这小辈的人里,我看她也是顶尖儿的了。唉,池郎有福啊!” 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宜和长公主心愿达成,开始跟妹妹纯八卦。庆林长公主也觉得办了一件好事,郑琰与宜和长公主搭上线也不是件坏事。老一辈的交情是老一辈的,小辈们的天下还要靠自己去打。池氏小夫妻年轻圈子小,新安侯郭家在勋贵里也算是比较兴旺的了,池之与郭靖勉强算是好友,再算上郑琰这次“帮忙”,慢慢热络起来,对双方都没有坏处。 一代一代的关系网,就是靠着这样的事情维持下去的。关系慢慢好了,出了大事的时候才能迅速地联系起一大批人,群殴也好,车轮战也罢,弄死政敌。 ――――――――――――――――――――――――――――――――――――――――― 宜和长公主找上庆林长公主的第二天,新安侯家就收到了郑琰送来的四坛新酒。 郑琰是亲自登门的,弄得宜和长公主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呀,还要你亲自跑这一趟,真是的,我这张老脸都涨光彩了,”说着,亲昵地牵着郑琰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还边打量,“我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瞧瞧你这一脸生辉,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了吧?” 郑琰脸上一红:“您又取笑人了。” “别脸红呀,小娘子能脸红,一家主母可得有气势呢。” “哎~” 说话间已经入了正堂,宾主坐下,宜和长公主又说了一堆感谢的话。 郑琰笑道:“听师母说了,您也太客气了,使个人给我招呼一声就得了,还值您亲自跑一回的呢。再说了,八郎与郎君也不是什么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声明,除了宜和长公主说的两坛酒,他们夫妇还有两坛奉送,算是给同事新婚帮忙凑热闹的。 宜和长公主心道这丫头真会做事,却也不以为以现在的交情,贸贸然派人去池家要酒,人家就能巴巴地送了来,真要这样想,她就不用找她妹妹当中间人了,是以口中也很是客气。 郑琰又陪宜和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郑琰以宜和长公主是娘家亲戚又是长辈,颇为尊敬。宜和长公主也喜郑琰青春年少养眼怡人,且行事大方,言谈举止都很和宜。两人越说越投机,宜和长公主也爽快,弄到最后几乎有种恨不得斩鸡头酒黄酒结拜的样子了。两家也算建立起了初步的友谊。 不是相府与侯府,而是池家与郭家,是郑琰自己的人脉,是她与池之人际关系的拓展,而不是看在郑靖业或者是庆林长公主面子上的交情。在角色的转变上,郑琰把握得相当不错。 宜和长公主想留郑琰吃午饭,郑琰笑道:“明儿我来叨扰可好?今天休沐呢,还有些事情,也须得在午前赶回家去。” 宜和长公主了解地一笑:“是该回去,是该回去!” 她理解错了,郑琰也不解释,微笑出门,登车往李府而去。 李幼嘉于今跟郑家成了亲家,听说郑琰登门,非常热情地让李莞娘亲自迎接郑琰。不用他说,李莞娘也是乐于亲近郑琰的,见到郑琰就称“姑母”,咳咳,这要让于薇听到了,必须要嘲笑的。 李幼嘉夫妇站在堂前等候,见郑琰进来,一齐问好――京兆尹的级别,一点也不比琅e郡夫人兼女侍中高。李氏夫妇最乐见郑琰了!李幼嘉为官多年,也常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混,但是,说实在的,并不特别富裕。京中多权贵啊,求到京兆门下的人,真心不是特别多。郑琰引荐了个酒楼给他家收保护费,对于正面临嫁女娶长孙媳妇的李家来说,也是顶了大用了。这还是个长效的收益,如何不喜? 郑琰并不很托大,倒是先要感谢李幼嘉帮忙弄了汤小弟出来。李幼嘉道:“我并没有出多大的力,当不得七娘这般谢呢。往后七娘有事,只管吩咐。不知今日?” 郑琰道:“却是来看阿莞的,拿上来罢。” 李幼嘉夫人早见着郑琰生后一个侍婢捧着个长条匣子,此时见侍婢捧匣而出,郑琰掀开匣子,侍婢捧到李氏夫妇面前。郑琰道:“我给阿莞添妆来了。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式的首饰衣裳,索性就拿两匹缭绫罢,想穿什么。” 李莞娘一脸的惊喜,缭绫极难得,她的嫁妆里也就两匹,还让嫂子们眼馋了许久。 李幼嘉夫人已经在推辞了:“这也太贵重了,她小孩子家,别白糟蹋了好东西,还是娘子留着用。” “缭绫虽然少了些,府上也不是置不起,也没多贵重不是?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我与阿莞相识数年,很是投缘,这是给缘份的。给侄媳妇儿的,那可得等她过门儿再说。我手头上有,自然也乐意把她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顿了一顿,很坚定地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说完,自己心里小逡幌拢獯事允彀。 李幼嘉夫人还要说什么,李幼嘉已经先发话了:“七娘够大气,阿莞,还不谢过七娘有赐?” 郑琰微微笑:“谢什么呀?为两匹布谢我,咱们哪用这样了?” 她为什么要挑休沐日出门?工作日见不到当家人啊!见不到当家人,还谈什么政治影响?池之现在品级低,她再不撑着点儿,他们再个小家要什么时候才能立起来?等池之政治成熟,起码得熬十五年左右呢,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 休沐日时光有限,郑琰还惦记着要回家给池之做饭,他今天跟李神策相约去东市q(什么爱好?!),说不定还要带李神策回来吃饭,可不能让池之在别人面前失了面子。出了李家,郑琰直奔于家。 于家与郑家相当熟,内外不避,济济一堂。姜氏连郑琰身边的阿庆、阿汤都熟,还打趣两句:“你们两个也越来越有样子了。” 阿汤一曲膝:“您取笑了。”又捧缭绫以赠。 姜氏也为孙女儿备了嫁妆,见了缭绫也说贵重:“太破费啦!” “钱是王八蛋,不够了再赚呗。”郑琰脱口而出。 于元济一愣,旋即大笑:“就是这样,说得好!” 姜氏一巴掌拍在于元济肩上:“说什么呢,没见过你这样占小孩子便宜的,”也自己也摸了两把料子,颇为不舍地道,“七娘不要嫌舅母掳。愕昧撕枚鳎艿酶删某け擦粜┌。驼庋宋颐牵淮蠛冒 n颐钦饫铮趺炊己盟担先思夷抢铮故且展诵┑摹! “悖矣惺摹! 姜氏这才让于薇接了匣子,同样要留饭,郑琰道:“我还有几处要跑呢,这婚嫁都赶在年前了,添妆,这是我私下给的,总要早些送来。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去打发郎君用了午饭,后半晌还有得忙。” 姜氏很是打量了郑琰一回:“累吧?还好没见瘦,照顾好自个儿,不然你阿娘看着也不好受。” 郑琰答应一声,熟门熟路地离了于府回家。 池之根本就没回家,使人回来说,到李神策家吃饭去了。正好,郑琰也省事儿,下午继续跑呗。 林蓉处同样有所赠,唐乙秀不是嫁入郑家,郑琰也一视同仁。 次后跑的是徐家,涂氏颇为感激,郑琰笑道:“也没什么,我手上正好有,想这也能看得下去就跑了这一趟。” 徐梁对郑琰是一点也不敢小看的,他总有一种“跟着郑琰混,比跟郑l混还有前途”的错觉。 徐欣却是大大方方地接了缭绫,眼中自然有欣喜,如月华般的绫子躺在匣子时,仿佛满满一匣清泉水:“七娘慷慨。” “喜欢就好呢。” 涂氏嗔道:“七娘别惯坏了她。” 徐少君眼中闪过羡慕,又翻腾着复杂:缭绫虽好,以郑琰的大方劲儿,如果她出嫁了,想必也会有。问题是,家里根本没有人提给她定亲的事儿。先是徐烈、徐熙娶妻,再是徐欣出嫁,将将卡到她了,没下文了。自己究竟会嫁得什么样呢?徐少君愁肠百结。她自是盼着有人能到父母面前提一提,奈何就是没人开这个口,愁呢! 即使在愁思中,徐少君也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郑琰要走,她也跟着起身,站在徐欣身后相送。郑琰根本没看到她的哀愁,客客气气打完招呼,她就走了! 郑琰还有最重要的一家没有跑呢! 郑安国要嫁女,郑琰岂能不到? 郑安国夫妇是不会计较郑琰什么时候到他们家来的,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王氏就要张罗着去厨下看饭。 郑琰道:“阿嫂且别忙了,我还回去呢,家里还有一个等吃的呢。” 王氏这才收手。郑安国便问郑琰有何事。郑琰道:“是为添妆阿悦来的,阿兄阿嫂也知道,我得了些缭绫。”阿庆今天捧着匣子已经捧习惯了,麻利地捧出了缭绫。 小姑娘就没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郑悦虽然欣喜,又带着准新婚的羞涩。父母没发话,她还是没有动。 王氏道:“郎君家中有长辈的!丫头们的嫁妆,我再攒就是了。” “阿嫂放心,我有计较的,就是阿惟姐妹,我也预留了下来了。”说着,一个眼色,阿汤又捧出一件珍珠衫来,正是前两天富商孝敬的。 王氏坐不住了:“这可如何使得?” 郑琰道:“素日与我在一处的,我都有缭绫相赠。这衫子只阿悦这一件,好生收着,也不白叫我一回姑母。李京兆家日渐兴旺,阿兄阿嫂入京日浅,两地风俗也有差异,许多东西怕没来得及准备,阿爹作一回媒,总要善始善终。事情都在我心里呢。” 郑安国张口欲言,郑琰竖起右掌一推,郑安国呐呐不敢言了。郑琰又笑对郑文博道:“新妇我不曾见,却是没有这分添妆了,喜酒我却是要来照喝的。日后熟了,自有缘分。”郑文博垂手称是。 郑琰展颜笑道:“你们呀,再去我阿娘那里,她可有好准备给你们准备着呢,你们不去,她还不开心呢。” 郑安国实诚得痛哭流涕。早就拜过杜氏了,杜氏对郑悦是真心好,差点当孙女儿嫁了,出手就是一座京郊小田园:“你们到京迟,田也没置下多少,现买太仓促了,我这里正好准备了。”神马都想齐全了。郑安国愿当郑靖业的孝子,杜氏自然也拿他们家当亲人看,现在郑琰又跑来,由不得郑安国不感动。 郑琰又提供了李幼嘉家,情况若干,附赠太常王柏家逸事若干。最后对郑文博道:“人说王太常惧内,然则家业兴旺,可见不是无理之人。在这一条上你守得住了,若是新妇在旁的事情上有不妥之处,你也不要唯唯诺诺,再怎么样,她也是得讲理的。”噼哩啪啦,说了许多。 天都要擦黑了,郑琰才起身离去。 146、今天就一更 “明天又是去哪家啊?” “该是太仆家吧?” 以上,是阿崔与阿汤的对话。池家人口简单得一塌糊涂,能让主母贴身侍婢忙得需要沟通才能确定讯息的,也就是交际事宜了。 自十月开始,京中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场比较盛大的婚礼。结婚要择吉日不假,但是对于常年委派在外的人来说,要参加自己家中的婚礼,就得集中在这段时间里。能外派出去的,到郡守这一级,通常情况下得三十岁开外,刺史这一级大多数要到四十岁。当然,如果你刚好姓萧,又刚好跟皇帝有比较亲密的亲戚关系,年龄不在限制条件。 结果本朝国情,男子二十上下全结了婚了。到了三、四十岁家中再办喜事,要么是子女结婚、要么是年幼的弟妹结婚,后者还好说,如果是子女结婚,哪有父母不到场的道理?除非是在任上嫁娶,可一旦与京中权贵联姻,回京述职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举办婚礼的时间了。 所以这一段时间,结婚的人特别多。 一旦遇上结婚这种事情,女人总比男人要忙很多――哪怕不是自己结婚。如果你有闺蜜啊、亲戚啊、与自己家男性成员关系比较好的另一家结婚啊,起码要加上“添妆”这一道手续。 虽然郑琰之前已经跑了几家关系挺好的人家了,真正到了集体添妆的日子,她还是要再跑一趟,送些簪子、钗子、镯子一类的首饰,顺便跟一道来添妆的妇人们聊聊天儿什么的。 有阚姓珠宝商人在,以内部价拿到一些首饰还是相当划算的一件事情。阚姓珠宝商人也有得赚,美人如郑琰,肯戴着他家的首饰出去转一圈儿,相当有广告效果。更不用说她的圈子高端,接触的人不但贵而且富,经手送出去的东西,一旦对方喜欢了,少不得打听一下是哪家出品,客户就又来了。 阚姓珠宝商名叫阚霖,经营的产业并不算小,在京中珠宝商的圈子里也算是个人物,只是很不幸,他先前依附的人蔫了,自然要寻觅新的保护伞。现在看来,新保护伞倒是挺好用的。计算过利润之后,阚霖非常痛快地把郑琰差人送过去的钱又给送了回来。与官们打交道,商人最好痛快一点,否则对方有的是痛快拿钱的办法。 郑琰颇为注意不要竭泽而渔,然而阚霖却执意不肯收,一直在说这些也不是成套的首饰,只当是给郡夫人拿来玩了。他正在投资初期,打通关节什么的,必然要多出钱,这已经是在计划内的事情了。再说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丢在郑琰这里的钱,他还能从别的客户身上赚回来,做珠宝生意的,照吕不韦他爹的生意经来说,利润百倍。 推辞了几句,郑琰也就收下了,心里自是免不了黑线。官商勾结神马的,真是压力略大啊!郑琰原本的打算,也只是因为家里粮食蔬菜什么的完全可以由庄园自给自足,只是奢侈品比较难弄,肯接纳这三家一者是他们人品还能看,二也是因为这三样东西她也缺,希望能够拿到内部价。像这样白拿,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这样的想法理所当然地被她姐姐郑瑜给嘲笑了,因为郑德兴结婚,姐妹俩都回家来参加婚礼。出嫁的女儿是娇客,郑家儿媳妇又多,完全不用这两货搭手。反正离得正,提前几天回娘家看看,顺带聊天儿,实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 “你就收了他们些东西又怎么样了?这才到哪儿呢?这些人,滑得油珠子似的,没得赚,反要赔?那他也不会来找上你了!有你在,市令少找他们点儿麻烦,那可就省心不少!还有你为他们头疼的时候呢,”郑瑜很理所当然地教育妹妹,“如今还好些,搁前朝,没人撑腰,他们根本寸步难行。你可得小心别叫他们骗了,他们一个个最好诉苦。当着你的面,把你夸得花儿一样,接着就说出了什么什么样的事儿,撺掇着你为他们出头,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保不齐是他在外头争不过人家了,支使着你使坏呢!” 郑琰抹一把汗:“我就是说这么一句,倒招来你这么一堆。” 一语毕,脑门儿上早着了郑瑜一下:“你倒还有脸说呢,你自己说说,自打你出了门子,到我那里有几回?我可不得攒着一块儿全说了么?你还好意思抱怨了来?个死丫头!”不解恨,再来一下,“我会咬你么?你先前倒好,还知道看看姐姐,现在更好了!门都不踩一下!” 怎么越说越多了?感情这怨念也是越积越厚的? 郑琰捂着额角:“你说话还真是一堆一堆的啊?不但动口还动手啊你?我新婚还不到一年呢,怎么能四处走亲戚?我就是想去看你,也得过了这一阵儿好吗?不然不得让你婆家人说我们不懂礼数啊?我回娘家,爹娘兄嫂看我年轻,礼数略有不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到你那里,能出一点纰漏吗?!”越说越来劲儿,爪子也不捂着脑袋了,开始两爪乱挥,“不收拾齐了,能登门吗?” 郑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听着像是有道理,新媳妇什么的,乱跑确实会引起非议,可怎么琢磨又不是个味儿呢?琢磨不出来就不琢磨了,郑瑜深谙“一力降十会”的奥义,改讲道理为直接炮轰:“你学会顶嘴了你!”一顿乱拍。 郑琰嗷嗷乱叫:“你怎么不讲理啊?”坐着挨打显然不是她的本色,飞快地还手,两人对着一通胡抓乱挠。 这两货吵架,一般二般的人还都不敢劝,生怕变成了炮灰。还是赵氏过来喝道:“姐妹俩,好好的拌的什么嘴?闲的你们!”她与二人都曾有半师之谊,郑瑜、郑琰都乖乖住口了,一人挽着赵氏一只胳膊三娘长三娘短地当面互告黑状。 看着两个小姑子对着吐舌挤眼,赵氏哭笑不得:“我可告诉你们,阿娘要来了。” “我已经来了!”杜氏的声音还是那么地有力度。郑瑜郑瑜瞬间老实了,一齐扑了过去,一人抱着一条胳膊:“阿娘~” “阿姐凶我!” “她又顶嘴!” 杜氏双臂一振,甩开两只八爪鱼:“我都听到了!”一手一个,拎着耳朵就开训,“你,七娘说的难道不是道理?她上头没有婆婆长辈管着,怎么做顶多外人背后说两句‘年少轻狂’,你在婆家还有一大家子人呢?你还有婆婆妯娌小姑子,她们说你姐妹不知礼数,新婚就四处野,你面上好看啊?” 郑瑜低头,刚才的态度似乎真有一点问题。 “还有你!你姐姐也是为你好!亲戚之间不走动,再亲也要生份!往后再忙,自家人还是要多会会,听到没有?!” 郑琰低低地应了一声:“哦。”交际忘掉亲姐姐神马的,理由再多,也会止不住心虚。 行了,世界清静了。郑瑜拉郑琰一把,郑琰捏郑瑜一下,两个又猫猫狗狗地逗上了。杜氏气得又手痒了,一人给了一个暴栗子。 郭氏与萧氏交换了个眼色,心道,能从一介农妇做到国夫人,可不止是倚着丈夫不忘本啊! 郭氏萧氏,都出身显贵,性情岂有不彪悍之理,不过是碍于郑家确实彪悍,上有俩名门嫂子,下有一个恐怖小姑子,又有庆林长公主预作提醒,这才显得安份一点。心里也不是没有那么一点小九九,其实挺想自己当家作主人的。眼下一看小姑子出嫁之后没婆婆居然忙成这样,把这一点心又给掐熄了,现在看郑琰忙成这样,也都颇为庆幸,有个婆婆,还是不错的。不能管控一府神马的,同样省了不少心呐! ―――――――――――――――――――――――――――――――――――――――― 幸亏郑琰不知道自己以这样的方式为娘家的安定团结和谐友爱做出了贡献,不然还真是一口老血喷给她们看!幸亏,她不知道。她在反醒着呢,回去真得列个日程表啊、关系谱啊什么的,这是亲姐姐,若是漏了别个人,不定人家心里有什么想法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其实哪家没有这么一本子账呢。哪个跟我关系好,哪个是面子上的事儿,哪个又是不能得罪的,根据亲疏远近,各有不同对待。池之交给过郑琰一本账,记述得颇为详细,想起这本账来郑琰又头疼了――池之的社交在郑琰看来,那是真心凄惨,不但人数少,而且级别还低。如何处理好两类熟人的待遇问题,是郑琰现在比较操心的事情。 新当家的媳妇儿,难呐! 受了教训的郑琰回家后愈发刻苦,把精神头儿放到了收拾家务上。功夫下在哪里,效果就显在哪里,自此之后,果然再没有什么纰漏出现。又借着郑瑜婆婆做生日的机会,备礼登门一回给姐姐做脸,把这一门亲戚重新拣起。 此后就是赴各种婚宴,自己娘家的各不必说,她只要到场就好了。自从有人试图在郑琬婚宴上捣乱未遂,郑靖业又把京城治安给重视起来,像今年这样的繁忙,更是不容有失。这些都不用郑琰去担心,她只要在女宾席上坐着,必要的时候说几句话就好。 唉唉,以前她可不是坐这儿的!啧! 喝喝喜酒,看看新娘子,跟周围的女人们唠唠家常,就是郑琰在婚宴上的全部工作了。如果她家是嫁女儿,她还可以带着人拎着棍子敲敲新女婿,现在是她侄子们被岳父家的女眷们敲,这个……感觉略微妙啊! 郑琰的周围除了郑瑜,还坐着如姜氏、王氏、涂氏这些命妇们,大家年纪虽差了些,却是一党。不免又说起婚嫁的事情来了,涂氏低声道:“庆国公家备的妆奁挺厚实呢。” 姜氏亦低声道:“嫁入宰相家,也不亏了他们家啊。”她家孙女儿于薇也是要嫁入郑家的,不免在心里作一番比较,既不肯让孙女儿被人在嫁妆上比了下去,又觉得弟妹压了长嫂,恐怕不好。 看,就是这样的八卦。 郑瑜也不免跟着八了一回:“要我说,还是侄媳妇儿性情好最是要紧。” 郑琰道:“我多见过她几面来的,倒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王氏又问涂氏:“你们家大郎的日子也快了吧?要做婆婆的人了,心情如何?” 涂氏反问她:“你难道又不是了?” 两位准婆婆再交换一下婆婆经,都是头一回当婆婆啊,很期待儿子和儿媳妇的相处啊一类。涂氏略同情王氏,太常王柏家的女儿,真心难惹啊,你说这以后要是闹腾起来,岂不是家宅不宁?王氏又不是个很泼辣的性子,这要镇不住儿媳妇可怎么办呢? 王氏其实对涂氏的感觉不是太好,她自知道了徐烈的二货表现之后,对徐家的评价就不那么高。说起来她本来是想为郑文博求娶徐欣来的,同是郑家出来的,身份也相当,彼此丈夫也算熟识,多好?现在她不这样看了。再看自家儿女婚姻有郑靖业操心,徐家儿女婚姻都是自己作主,王氏不由同情起涂氏来了。 王氏与郑安国倒是有同一个观点:相公是万能的。 姜氏又问王氏:“你们家大郎的日子是定在明年初吧?”实在是婚嫁得太多,记不太清了。 王氏分神回答:“是呢,在二月。拖着是有些心焦呢,不像她们家,”一指李幼嘉夫人,“年前就都能办完了,年后就省心了。” 李幼嘉夫人道:“肉烂在锅里,总还是肉,我倒宁可均开了,这么些事儿挤到一起,顾得了头顾不得尾呢。” 郑琰道:“我们小时候还说过,阿莞成婚,必要去讨一杯喜酒喝,如今看来,这酒只好在自家喝了。”可不是李莞娘嫁到郑家来了。 说起喜酒,涂氏又与大家讨论起喜宴来了,你家开了多少桌,我家开了多少桌一类。郑琰听得实在无趣,她一点也不想参加徐家的婚宴,徐烈那个家伙,套用红楼梦里的词儿,就是个“脸酸心硬”的货,志向远大着哩!徐欣倒是合郑琰的脾气,可是徐少君又让她胃疼。 说不得,再不喜欢,也还是要去露个脸,否则当天就能传出郑党内哄一类的传闻来了。只是不知道徐梁现在有没有后悔,徐梁次子徐熙娶了太常少卿的女儿,足以看出他的能量也就这样了。看郑靖业一出马,郑文博娶的恰是太常正卿的嫡出女儿(想要庶的也没有)。 徐梁当然后悔了,郑靖业家办喜事,只要没进棺材,郑党的党徒悉数到场。左看右看,徐梁真心后悔了!不只是儿子的事儿,还有女儿,他本人是很喜欢徐欣这个女儿的,于是把徐欣定给原齐王舍人欧阳述的儿子欧阳易,如今欧阳述业已升职,可欧阳述的老板齐王,眼看没戏了啊!悔死了! 郑靖业收拾人,从来都是要让你知道疼,呱唧一下摔到了地上,摔醒了你为止。认清现实了没有?掂清自己的斤两了没有?掂清楚了老实爬起来干活,依旧掂不清?那就只好摔死拉倒。 ―――――――――――――――――――――――――――――――――――――― 郑琰最终还是把徐家三场喜酒都给喝了一遍,席上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因她是已婚妇人,这一回就不是坐在小姑娘堆里了,郑琰舒了一大口气,旁边要真有个徐少君,她吃饭都能吃出胃病来。有的人喜欢温柔小意,她还是觉得性格直爽的人更投脾气。 四下一瞅,郑琰干脆跑到杜氏那桌坐着了,一边是郑瑜、一边是郭氏,三人说得投机。徐家三场喜酒,郑靖业与杜氏都给了徐梁面子出席,却并没有留到最后,吃到一半,两人就借口退场了,因杜氏要走,大家起身相送。 两位重量级的人物离场,长子长媳等伺候着回去了,留下了几个年轻的子女。郑德兴新娶的媳妇儿齐氏也被留了下来,杜氏临上车前对三人道:“你们领着侄儿媳妇,都有个长辈的样子才好。” 三人里郑瑜最年长,痛快应下:“侄媳妇大家闺秀,不过新婚不好意思而已,万事出不了差错的,阿娘就放心罢。” 杜氏一点头,留下孙媳妇与两个女儿联络感情。 长辈离去了,齐氏稍稍放心了一下,表情很快生动了起来。她与郑琰是老相识,虽达不到闺蜜级别,毕竟是熟人。就是郭氏与郑瑜,年纪比她也大不太多,构不上年纪上的威压。郭氏油然而生出一股亲切感来,尼玛这侄媳妇儿的表情,真的好熟悉啊!当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开开心心地拉着齐氏的手做心理建设去了。 郭氏想的没错,齐氏作为一个勋贵出身的妹子,彪悍也是刻到骨头里的,嫁过来头上压了两重婆婆,因为压迫感而生出反抗意识也是常理。 看着郭氏与齐氏越聊越投机的那个劲儿,郑瑜与郑琰很识趣地放任她们去说话。郑瑜皱眉看着妹妹,小声问:“你是不是又瘦了?池之就让你这样劳累?” 郑琰笑道:“阿姐也知道,我们家上头没个老人呢。” 郑瑜叹了一声:“你这受的是什么罪呀!”又小声问,“没什么难处吧?四处交际,你也只有一个身子,又不能掰作八个来使。” “多跑几处,权当散心了。” “那能一样么?哎,咱们再坐一会儿就走罢,这里坐着也没意思,徐烈这小子……” “嘘――” “你心里有数就行。” “那是,前阵儿我给几家添妆,只有舅母与阿嫂劝我不要过于破费,有好东西留一分给郎君外祖母处。” 郑瑜冷笑一声:“亲疏立见!” “你说话也刻薄起来了。” “去!” ―――――――――――――――――――――――――――――――――――――――― 老婆瘦了,池之很是心疼,他家里事情有多忙,他是有数的。须知以前他就是个管家公,不但管自家还管外婆家,当家主母的辛苦,池之一清二楚,亲身体验过的嘛! 看着郑琰一天天忙里忙外,池之不得不在某天晚上抱着老婆打商量:“不要太累了,实在推脱不得的事情就算了,若是有其他的事儿,我晚上回来了,咱们一块儿商议着办,啊~” 有的时候,女人只是要男人一个态度,池之同学态度很好,郑琰颇为满意,笑道:“累了我会说的啊,咱们这是刚开头儿,理顺了就好了。” 池之摸一把自家老婆,掉膘了,真是不划算啊,好心疼啊!再捏一捏小脸蛋,手感好像也没以前q了,真是痛心疾首:“多吃点儿,多休息啊!年前是会比平常忙些,近来事情又多,你得空就好好歇着。” 郑琰大力点头:“放心吧,我才不要亏待自己呢。” 池之拍拍郑琰的背:“你真的瘦了,一抱就知道了,我没跟你说笑呢。” “那也是没办法呢,”郑琰推他的鼻子玩,“对了,你还没有字呢!一定不能忘了催催先生给起了,年前就把这事儿给办了,你出去交际,也没个字,拿着名字叫人混叫着,实在不妥!” 池之摸摸头:“我都叫人给叫习惯了,也是,得有个字了。” “明天咱们就去找先生。” “使得!正好,明日虽不是休沐,但是我轮休,”池之快活地表示了同意,“正好躲一天去。” “躲?躲什么?”躲事儿不可不是个好现象。 池之嘴巴里像是含了什么,声音略古怪也略无奈:“是齐王,如今礼贤下士得不得了呢!哎,他没找到咱们家门上来吧?” “这倒没有,齐王这回吃了个大亏,阿爹又是太子太傅,他哪里还会再来呢?他烦你了?不至于吧?你不是也入詹事府了么?” “笑得太假了,看着难受,委实不想看他那张脸,你说,人的脸怎么能长得那么蠢?” 郑琰噗地笑出声来:“你跟李神仙学坏了!” 池之很自然地道:“别说,李神仙真是个妙人呢。对了,今年过年,咱们邀李神仙来吃酒吧。” “单邀他一个?陪客可不好请呢。” “李先生正好做陪客,冬天到了,冰窖都省了,请他们再吃一次火锅就是了。”池之说得一本正经。 郑琰再也绷不住了,扑过去逮着池之的脸一顿揉:“你越来越坏了。”腹黑啊! 两人笑闹许久,又商议一回怎么过年,才含笑歇下了。 第二天,郑琰备了四色礼物,与池之一道往庆林长公主府而去。庆林长公主府里正在镇压造反派,谁一大清早的听自己的小儿子说自己“老当益壮”,都不会很开心,尤其是你还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庆林长公主理所当然地怒了:“你都是怎么学说话的?!” 不是没敲打过乳母侍婢,万不能教坏了二郎。可乳母也傻眼,她们平常就是八卦那么一下,没那个文化说成语。庆林长公主只能自己小心。 庆林长公主拎过儿子来:“你有没有认真听人说话啊?!东一句西一句的你!” “有!”两岁半的顾宽响亮地回答。 “真的?” “相思入骨!” 窝勒个去!你……你从哪里听来的啊?且不说思想健康不健康的,这相思跟认真,靠得上边儿么?庆林长公主捞过次子一顿暴打。 自从顾宽开始显露性格,就比他那个复读机的哥哥更让顾氏夫妇头疼。顾宁不过是话唠了一点儿,八卦了一点儿,略叽歪,顾宽简直就是个人间凶器。跟他哥一样,顾宽也是嘴巴让人吐血――他乱用各种词汇。 郑琰与池之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第一轮镇压完成,庆林长公主收拾了一下心情,与顾益纯一道跟小夫妻聊天,顾宁、顾宽俱在。顾宽刚被爹娘修理过,非常有骨气地奔着师兄师姐去了。在两人面前稍一犹豫,就扑到郑琰怀里了。 郑琰点点他的小鼻子:“阿宽这几天都做什么啦?”咦?小鼻尖儿真有弹性,还凉凉的,再按一下玩玩。 顾宽还没说话呢,庆林长公主就没好气地道:“他忙着气我呢!”与郑琰目光一对,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色。女人间的交易,她们俩的丈夫都不知道。 顾宽努力把脖子再歪一点,不去看他亲娘,大声对郑琰道:“我去看了郭表兄的新娘子了!”郭靖还没结婚,顾宽之所以能见到未来的表嫂,乃是因为宜和长公主选的儿媳妇也姓萧,是一位县主,其父是宗室亦是一州刺史,就赶上了结婚高峰期了。庆林长公主也乐得去凑个热闹,看一看这远房侄女兼未来外甥媳妇儿。 “是吗?新娘子好看吗?” 顾宽点头点得十分痛苦,因为他在扭着脖子! “阿宽还见到谁了啊?” “还有郭表兄,还有十一郎!” 池之一听到“十一郎”原本带点儿散漫的笑容马上收敛了起来,听郑琰问:“郭表兄与十一郎在一起做什么呀?”池之的雷达全开。其实郑琰只是在逗孩子玩儿呢。 只听顾宽大声说:“郭表兄结婚,十一郎作傧相,帅得丧心病狂。”池之直接从凳子上滑到了地下,坦然地在众的目光中爬了起来,池之坐坐好,一脸赞赏地对顾宽道:“丧心病狂这个词,用得真心好!” 顾宽一派天真,真以为师兄在亏他呢,乐呵呵地道:“师兄真是直言极谏。” 池之哭笑不得。 庆林长公主实在忍不住了,扶着额头叫道:“人呢?带二郎下去吧,让我静静脑子!”一看跃跃欲试要发言的顾宁,“你也下去!”作孽哦,怎么生了这两个儿子出来?! 两个乱神打发了下去,顾益纯终于吭声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端端正正备了礼来,打的什么主意?” 庆林长公主嗔道:“别板着脸,吓坏了孩子!” 郑琰道:“师母不知道,确是有事相求呢,先生,您老好歹给他个字啊,这都成亲小半年了,他的名字还在外人口里过来过去的。” 顾益纯先强调一句:“我很老么?”才回归正题,“字我都起好了,他没到二十岁,怪谁?”被庆林长公主掐了一把,又改口了,“总要请个主宾吧?李神策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池之脸上的表情有惊喜有难言更带着感动:“先生!” “你那什么声调儿啊?”顾益纯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胳膊,“他是个有心术的人,对你亦可,不会让你吃亏,结交一下倒也无妨。”以后徒弟是要在朝廷混的,没有心眼儿可不行。 郑琰笑道:“先生真是疼学生啊!取的是什么字?” 顾益纯也不拿乔,没好气地道:“长安!” “啥?”郑琰风中凌乱了,这是汽车品牌还是大唐帝都? 无论如何,池之终于有了个字。郑琰把两人的名字往一起放,越看越牙疼,怎么这么别扭呢? ―――――――――――――――――――――――――――――――――――――――― 取字,当然要有仪式,郑琰不得不又是一番布置安排,钱,当然花得也很痛快。仪式很郑重,要择卜吉日,池之还要斋戒。等到举行仪式的时候,时间已经迈入了十一月,郑党的婚礼都举行了若干场了。 顾益纯充当池之的家长已经充当得相当熟练了,他接待了李神策。李神策对顾益纯各种羡慕嫉妒恨,不免犯了老毛病,口上酸了那么一句:“驸马的眼睛,毒啊!” 顾益纯矜持地一笑:“缘份罢了。” 李神策被噎了个半死。 到了举行仪式这天,郑靖业要给女婿做脸,招呼一声,一家大小都过去了。他老人家一动,郑党还能有几个坐得住的呢?郑琰这些日子的社交工作也不是白做的,收到帖子的、听到风声的,能来的都来了。邀了半城的权贵来给自家老公办冠礼,混到郑琰这个程度,也足以笑傲江湖了。很多人到池府一看,嘿,这个不是老张吗?哟,那个不是老李吗?认亲戚认朋友的,欢欢乐乐一大群。 直到大家伙看到李神策,把一脸的喜庆又都给憋了下去。坑爹啊!谁把这货给扒拉出来祸害人间来了?!李神策一身正装礼服,内心得意得很,池之这个徒弟,他算是得了人家老师默许地明着抢了半个过来。这么一想,心里确实美得紧,脸上也带出笑来了。 李神策人长得还是挺不错的,只因脸上常年挂着让人胃疼的轻蔑表情,即使笑起来也让人脑补成个皮笑肉不笑。见他一笑,再见他那小刀子似的目光扫来,许多人都不由头皮一紧。 李神策好歹还记得他是主宾,不能自己砸场子,纵使看不上这些人“如同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似的模样,还是硬生生地把嘲讽模式又给切了,努力用慈祥的目光去看李俊。李俊背上一寒,一路小跑,凑过去在李神策耳朵边儿上小声道:“你差不多一点!别把人都吓跑了!快点儿撑过了去,咱们好喝酒。” 说到酒,李神策就想起池之他媳妇儿了,不由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暗骂一句“顾益纯真是混蛋”,抖一抖冷出来的鸡皮疙瘩,连逗弄李俊两句都省了,作高士状去准备出场。有李神策在,比郑靖业还能镇场子。所有人都很乖地参加仪式,很乖地绷着端着参加宴会,最后客客气气地告辞回家,就怕被这货给嘲讽得无地自容了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神策才应该是郑琰的老师,都是那种开口让你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存在。 这位仁兄在仪式结束了之后还不肯走,一把拽着哭丧着脸的李俊:“你不是要留下来喝酒么?” 李俊很郁闷地道:“刚才喝饱了!”我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李神策把他左打量右打量,口中啧啧有声:“这又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清贵豁达的么?怎么开始忧国忧民起来了?这小眉头皱的,跟刚过门儿的小媳妇儿似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名士风范啊!” “t t”果然又被嘲讽了! ―――――――――――――――――――――――――――――――――――――――― 在半城权贵的见证之下,池之有了字,从此再称呼他就要客气一点,要叫他“长安”。在此之前,大家实在不好称呼他,不是人家的长辈,当面直呼其名显得无礼。叫他的官职呢,又显得生份,如果称呼一声“池郎”,又腻歪了。现在这样正好,所有人都表示,这样很省事儿。 池之第二天去上班,皇帝看着他那小模样儿一阵傻乐:“怎么这一天不见,我居然觉得你好像又长大了一些,到底是行过冠礼的人了,看着就是不一样。” 池之面无表情地道:“臣又不是豆芽,一天不见长一截。” 皇帝脑补了一下豆芽,又看看池之:“你小时候有没有过长得跟豆芽似的?” 池之满头黑线,皇帝越来越不靠谱了:“那得是七斤豆芽。” 皇帝喷笑出声,边笑边捶桌子:“人都说夫妻在一起久了就会生出夫妻相来,你这才成亲不到一年,就跟阿琰很像了。” 池之抽抽嘴角,眼角看到呆在一旁随时待命的柳敏,也默默地到了自己的岗上准备工作。柳敏是在集中复核中被发现的人材,俗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朝臣们本为了为难东宫而设的考试,硬是让柳敏这个素质过硬的人脱颖而出。皇帝为了给太子撑腰,不但把身边的中书舍人给派到了东宫,也把东宫的柳敏拎过来兼一个中书舍人。 柳敏早知池之与皇帝关系好,更知道池之他老婆是一个不容小视的存在,以往只道是有郑靖业的原因在内,与池之相处的时间略长些,倒是感觉出来池之是肚里有货的人,至于郑琰,他还是持保留态度,哪怕皇帝关了安仪公主,他依旧认为这里面郑靖业的因素更大一些。直到今天,皇帝打趣的时候还能提到郑琰,可见这位女侍中在皇帝心目中地位也是不低的。 思忖间,萧令先来了。皇帝看到儿子来了,心情畅快了一些,萧令先这些日子对齐王的态度让皇帝挺满意,热情是谈不大上了,却不失温和有礼,有这样也就足够了。萧令先看到池之,也是贺他一句冠礼成功,又问:“是哪两个字?” 池之道:“先生赐字长安。” 萧令先感慨道:“平平安安的就好。” 皇帝不太开心地道:“难道我给你取的字不好么?” 结合皇帝作诗的水平来看,他的语文水平真心不高,萧令先只能含糊地道:“姓名阿爹所赐,岂有不好之理?” 当朝太子萧令先,他字美彦,赐给他这个字的爹,委实有些不靠谱。 父子正闲谈间,齐王来了!皇帝神色淡淡地道:“宣。”萧令先皱了一下眉,又松开,温和地笑笑:“儿先避一避?” 皇帝鼻子一歪:“你避他?让他进来!” 齐王已经蓄起了短短的髭须,身材也略有发福显得更魁梧,吨位的原因,走起路来颇有气势,拍马屁的时候可以用“龙行虎步”来形容。进了殿里就去皇帝拜了下去:“儿臣见过阿爹。” 皇帝不冷不热地令起身,齐王起身,对萧令先点点头,见萧令先居然坐着不动,心中很不是滋味。不再看这个讨厌的弟弟,齐王等赐座。皇帝就是不搭腔,齐王左等右等,抬眼一看,皇帝已经百无聊赖地趴到身前的御案上,支起手肘撑着个头,正看他呢。齐王被看得一惊,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好了呢,上下一检查,没有啊!难道就这么站着?是不是有谁说我坏话了?还是又有人告黑状?太子在旁边,难道是他?果然只要自己不是太子,所有的太子就都是讨人厌的家伙! 皇帝拖长了腔调:“你乱看什么呢?不认识太子么?招呼也不打一声,自家兄弟,有礼仪在,也用费思量?” 齐王脸上堆起笑,正要开口,又顿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皇帝。皇帝还是那么地百无聊赖,齐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拳头也捏了起来。什么叫“有礼仪在”?这是让他认真拜太子! 池之和柳敏两个都在装雕塑,池之心下暗叹,齐王是没希望了。柳敏心中闪过欣喜,东宫很稳,圣人这是压着齐王对太子低头!如今诸王之中齐王最长,他俯首称臣了,就表示太子位置至少是看起来稳固了。 齐王嘴巴发苦,他已经可以预见,这一回拜了下去,以后还会有羞辱。眼前只是小场面,他这位圣人爹绝对会继续压着他在正式场合表态。他不乐意,可他能说一个“不”字吗? 齐王的腰像是猛然被人从中间折断一般弯了下去:“见过太子。” 147、皇帝的安排 喜酒一场喝过一场,新年也越来越近了,进入腊月,郑琰每天都在打算盘,噼哩啪啪地算着自家的收成。阿庆很是新奇地看着郑琰的右手在算盘上拨来弄去,算盘珠子发出脆响,这声儿听得……怎么那么烦人呢? 郑琰却在兴头上,算账算得两眼放光。她手里有两本账,一本是她的陪嫁,一本是池家的总账,前者收益远远大于后者。当然,还有一本暗账,就是投入门下的商人农户所带来的利润,这本账是随着官位走的,这是根据池家传下来的家规做的――没有官位,根本保不住这些非法所得。 认真算一算,如果加上了非法所得,新婚夫妇的收益不但没有赔,而且还有赚。郑琰不得不感叹,以权谋私什么的,真是来钱快。留下一笔扩大再生产的费用,郑琰手上连置办年礼年货的钱都很充足。扩大再生产的费用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置的产业放到府中名下,一部分放到她自己的名下,这也不算什么私房钱,主要是因为她的制度内特权比池之要多,划到她的名下更不容易被人找出毛病来而已。 终于,算盘声结束了,郑琰提笔在写些什么,阿庆舒了一口气,摸一把坐在窠子里茶壶,唔,有点儿凉了,拎去续热水。郑琰放下算了半天的账本儿,对阿庆道:“别用太热的水,玻璃的东西冬天里禁不住骤热,会裂的。” 阿庆答应一声:“我看着呢。” 玻璃这种东西出现的年代是相当之早滴~不是琉璃,就是玻璃,全透明的那一种!当然,产量不大是真的,全靠手工制作。而且由于膨胀系数的关系,玻璃不如瓷器耐用,也由于取材、工艺等原因,它不如瓷器普及,通常情况下都是钱多了烧的、有权有势这样的人用的。郑琰作为上述阶层的一员,当然有玻璃器用,还是按套的玻璃器。 作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郑琰不是没想过要做玻璃发家致富来的。然而还小的时候买栋房子就犯了时代大忌,再弄个铺子?不但犯了“不留私财”的忌讳,还有一个官员士绅不得经商的铁律呢。 如果这些都不算什么,那么技术呢?什么火候啊、材料比例啊、成型方法啊,等等等等,才是制约这一物品普及的关键。在没有机器大工业的时候,光靠手工,玻璃这玩艺儿真心没办法普及。上流社会里,对玻璃也算重视,却不及金银玉器,这东西,它真心没多大的市场。除了将作底下有那么一个制作玻璃的部门,即使在京城,私人制造贩卖玻璃的店铺也是屈指可数的。 郑琰这里有玻璃器,是因为她看着喜欢,杜氏一看,得,家里的都给你算了,反正还会有人再送的(= =),郑琰的嫁妆里就有了那么两套玻璃器。玻璃壶里泡上花茶,沏在玻璃茶碗里,玻璃盘子里放上糖玫瑰馅儿的小馅饼,真是一份精致的下午茶。 阿庆一面小心地续水,一面嘀咕:“咱们不是有水晶的吗?干嘛用这个?还容易坏呢。” 郑琰只能感叹,大户人家的丫环都很有底气。唉,没错,如果说到透明的杯子,权贵们更喜欢用水晶制品。这可真是一个让人吐血的真相啊! 抿了口玫瑰茶,郑琰晃晃脖子,阿庆轻盈地走到郑琰身后,慢慢给她揉着。 静谧的冬日午后,烘得暖暖的室内,一天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一年的工作都快要结束了,郑琰舒服得想打盹儿,眼睛也慢慢闭上了。鞋底在青石地上磨出沙沙的声音,郑琰睁开眼,却见阿崔面带喜色地进来了。 “娘子,牙行那里有回话了。” “唔?” “娘子上回说的想置铺子的事,这快到年底了,确有人想转手铺子了,牙行来回话,说是在东市。那里位置是不错的,说是一家子叫人给挤兑走的,只因得罪了人,商人不敢买,宁愿便宜着卖了,也不愿便宜了仇人,”阿崔快人快语,很快把事情给说完了,“三间铺,抵五千贯钱。” 阿庆“噗嗤”一笑:“惹上麻烦的铺子,还要五千贯钱?想得倒美。” 阿崔白了她一眼:“虽如此,可地方好,正在热闹的地儿,且是三间连在一处的大铺呢,要是拆开了,自然不值这个钱。娘子,咱们可以让他们缴契税,又省下一笔钱呢。” 郑琰随手翻一翻账本,刨去明年的预算,还能盈余出些钱来,这三间铺子要是取租,一年也能收上几百贯,也算划算:“压一压价,叫他们打八折,我就买了。”这一刻,郑琰的小市民心理又回来了,什么宰相家的气度统统见鬼去吧,人缺了钱的时候,实在大方不起来啊! 阿崔答应一声,去回牙人了。 郑琰把账本合上,放到匣子里锁上,小钥匙往钥匙圈儿上一扣,阿肖上前把钥匙圈收好。阿汤又来回:“娘子,屋里的镜子昏了,该叫磨镜人过来磨一磨了。空出前院东小院那里一处,把镜子都搬过去,让他们磨吧。家里磨子不少,得弄个两三天,管饭么?工钱怎么给?” 郑琰捏着玻璃碗喝花茶,想了一想:“就那里吧,让丫头们不要乱跑!工钱照一日三百钱给,饭食与门上一样。” “嗳。” 郑琰心里不由抱怨,铜镜就是这条最不好,总是会昏,需要时不时地磨一磨。 阿汤果然找了个老手来磨镜子,家中镜子一面一面地拿过去,磨好,再拿回来。侍女们用的镜子比较小而且简单,郑琰房里的铜镜就很大,花纹也更繁复。磨镜人也实在,把背面花纹也给清理了。 郑琰看着镜子,非常满意,把工钱加到了一日五百钱。这是一笔大生意,磨镜人更加上心。三日间把镜子都给磨好,千恩万谢地出了池家门,有了这一注钱,也能过个宽裕年了。 池之当天就发现了镜子的变化,搂着郑琰坐在镜前,扮了两个鬼脸:“这新模新样的,真像是要到新年了呢。” 郑琰道:“家里何处不新呢?你就只看到镜子了。” 池之在郑琰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我挨个儿看呢,看到什么夸什么,最最忘不了的就是娘子。”郑琰冲他皱一皱鼻子,凑过脸去,池之很美地歪脸凑了过来,等着被亲。郑琰偷笑两声,含着他圆润的耳垂,轻轻一咬,飞快地退了开去,跑到桌子边上坐着去了。 池之捂着耳朵,被老婆调戏的快乐,不足为外人道啊!偷笑着也到桌边坐下,执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晃一晃透明杯子里的美丽液体,池之满足地道:“真好看,味道真好。” 郑琰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轻啐一声:“油嘴滑舌。”这个词好像也被赋予过新的涵义,郑琰的脸更红了。池之心情大好,放下杯子跟老婆腻歪着,腻歪到最后,郑琰不小心扭头,铜镜里一个模糊的影子,把她吓了一大跳,拉着池之到远一点的坐榻上坐下。池之斜眼看到了铜镜,无声地笑了,抱着老婆慢慢亲。 郑琰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忘掉了什么事情,算了,想起来再说吧。 第二天,池之去上班,郑琰继续算账,清点给各处过年的礼物送了没有,年后还要办些酒宴,风俗嘛,现在住在这里不是跟邻居家互赠吃食了,是要宴请呢。真是的,钱到用时方恨少,不晓得那个铺子盘不盘得下来,是自己经常还是取租呢?经营什么好呢?珠宝、布匹神马的,有人做了……铜镜……花茶好看味道好…… 镜子!郑琰猛然站了起来,还说要开个小店铺但是没有经验、没有合适的商品、没有人员,总之什么都不合适。现在这不就是送上门来了吗?有玻璃了,镜子还远吗?!现在可没有玻璃镜啊!多好的市场空间啊!郑琰已经看到了光明的前景。这样就需要一个玻璃作坊,能做出平板玻璃来,作坊要花钱买,手头钱不够呢,难道要先不盘铺面先弄作坊?然后弄个小铺子去卖?或者,要不要跟娘家合作呢? 还要技术保密吧,郑琰又坐了回去,技术啊…… 这镜子,它要怎么做呢?原谅郑琰,作为一个已经穿越了十几年,脱离原本生活环境十几年的人,要怎么样才能把原本的记忆事无巨细地都带到这个时空里来?越来越忘掉许多事情,只带着印象最深的那部分记忆才算科学。 此后几日年底封账,郑琰最耗神的就是努力回忆镜子的做法,终于让她想到了一个词“银”,接着想,对了,有镜面反应什么的,这个有用吗?显然没有。越是现代化的作法,越是难以记忆。哪怕记下来了,也很难在古代环境下实现。比如郑琰,终于想到了“硝酸银”,但是抱歉,你跑遍东西两市,也没哪家的货架上有贴着硝酸银标签的货物出售,替代品神马的,郑琰又想不起来。 郑琰有些丧气,算了算了,不做镜子了,买铺子好了。 破屋偏逢连阴雨,对方因为价格实在太低,不!卖!了!想也知道,有气性不肯服输的人,怎么会任人宰割?本来就让利了,八折这个价,实在接受不了。 郑琰两头落空,闷闷不乐地把把玻璃茶具一收,眼不见为干净。一件一件的玻璃器,洗干净,用柔软的布料包裹起来,放到定制的匣子里。郑琰亲自动手,顺便哀悼自己的创立计划无法实现。 她家里多有金银器,玻璃盏靠着个银盘子,显出倒影来,让郑琰一怔。 最后终于想起一种原始的方法来:用水银!用水银把锡箔给粘到玻璃背面!当然有缺点,据点就是银有毒,而且……郑琰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粘。不过终于想出办法来了,其他的,看工匠吧!一定不能小看了土著的智慧呢。只是到年底了,分不出神来单做这件事情。郑琰把做镜子给写到了来年的计划表里。 ―――――――――――――――――――――――――――――――――――――――― 来年有了事情做,郑琰也有了奔头,从年底到年初都精神奕奕的。 年前到顾益纯那里玩,却被这位老师当头收拾了一顿。顾益纯现在很闲,闲得在家里收拾儿子,直到他接到了学生的帖子。打开一看,顾益纯就怒了。 郑琰一般上门是不送帖子的,想来就来。这不到年尾了吗?帐也算完了,人也闲下来了,心血来潮写张帖子递了过去。帖子被顾益纯看到了,当场就拍了桌子:“她都在做什么?!” 庆林长公主不明所以:“这又怎么了?也没写错啊。”格式对,内容也对,遣词造句标准得让被顾宽折磨得“寻死觅活”的庆林长公主感动得想哭。 “你看看她这一□□爬一样的字!”顾益纯很是生气,“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些年,这才多点儿功夫,就全忘到脑袋后了!一天不练,自己知道,十天不练,内行看得出,一月不练,外行都能看得出来了。” 庆林长公主一根指头把顾益纯推开:“我还道是什么事儿呢,她也忙呢。” 顾益纯是个很纯粹的人,眼看师弟黑化、徒弟黑化,实不想让女徒也庸俗化了,跟老婆吵架是不可能吵赢的,他攒足了劲儿,等到郑琰登门儿就提着耳朵一套吼:“你有点追求好不好?” “啊?”郑琰还在状况外,“我又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干啊!” 说的就是你什么都没干!顾益纯火力全开:“纵使已经成婚,该做的功课还是不能忘,居家过日子是离不开整日里柴米油盐的,你好歹是个读书人呐,不要沦落到与村妇一样呢。这样对你也不好,对家里也不很好……” 郑琰眨眨眼,听了一刻钟,才弄明白,原来自己的书法退步了,老师很生气。郑琰惊出一身汗来,多少黄脸婆本来也是自由恋爱情投意合,但是忘了保持自身文化修养,最后被嫌弃?不但被老公嫌弃,要是不幸生了块叉烧,还要被熊孩子鄙视,真的是够了! 做女人,真难! 一个在教训,一个在反省,两个人都忘了,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庆林长公主。你妹的顾益纯!这是在说我庸俗了吗?你这是在嫌弃我柴米油盐吗?没嫁给你之前老娘也是风花雪月地招呼小姑娘开沙龙的时髦人士啊!庆林长公主挽袖。 “阿爹和阿娘同室操戈了。”郑琰做完检讨离开庆林长公主府,随着顾宽一声尖叫,庆林长公主终于展现了一下萧家公主应该有的特征:虐老公。 一般家暴,孩子抱着爹的腰,大喊:“别打我娘。”到了顾家,顾益纯不好意思跟老婆开练,顾宁抱着庆林长公主的腰,大喊:“别打我爹。”还派人去把他师兄师姐给叫了来劝架。 庆林长公主这个行凶者居然哭了:“呜呜,这么辛苦维持着一个家,是为了谁啊?” 郑琰给她递了块帕子:“先生是在说我呢,让我别松懈,是为我好来着。可没有嫌弃师母的意思啊。先生能看得出来因为家事忙碌所以书法退步,那就是明白师母管家的辛苦嘛,您这是感动的落泪了么?” 庆林长公主破涕为笑:“就你会逗乐。”咳,其实是……她把顾益纯撵得差点爬房顶上去,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顾益纯哀叹:“我又不是说她。” 池之严肃地道:“是我的不对,总是阿琰去忙,该更关心家事才是。” “如此说来,我还是去赔个礼吧。” 一对老夫老妻,闹完别扭,又手拉手去收拾儿子了。 小两口一路无语,回到家里,池之还是沉默,沉默得郑琰很奇怪:“你怎么了?” 池之百感交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言罢,深深一揖。 郑琰跳了开去:“你这又是怎么了?” “家事辛苦啊!”池之中肯地道,“我又不是没管过家务。”下决心以后下班回家多帮老婆分担一些事情,让老婆白天可以看看书、弹弹琴、练练字。 郑琰笑道:“原来是说这个,以后见庄头啊什么的,你不说我也要你去办呢。” 有小两口作调解,顾氏夫妇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一番小别扭,权当小情趣,新的时候又欢欢喜喜地跑到大正宫里领宴去了。 大正宫张灯结彩,也是一派新年气象。虽然是有太子妃没错,到底与一般人家没有老夫人让少夫人不同,命妇这里,苗妃作为贵妃,总领庶务。郑琰坐得靠前,分明看到苗妃脸上的线条冷硬了许多,笑也还是笑,说也还是说,只是眼神再也那般活泼了。 女人们上寿敬酒,皇帝也安然受之。不知道是不是有音乐背景的关系郑琰总觉得皇帝说话的声音有点颤,在这样的大场合,皇帝理所当然要放慢语速,一字一字地传得清楚,但是……也慢得有些过份了。故意放慢与无法说得快,郑琰还是分得清的。 皇帝老了!郑琰抬起头,看到皇帝饮酒的动作也很慢,杯中的酒甚至有些许酒了出来,液体在空中坠落,千百枝蜡烛的光芒之下,酒液折射出晶亮的光彩。郑琰心里没来由地一酸,低下了头去。随着命妇又退回了女宾专场。 仪式走完,女人们活跃了起来,七大姑八大姨地八卦了起来。郑琰旁边坐着的是永安郡主,这位郡主最近挺清闲,徐莹的脾气有收敛,做女侍中的人日子也好过。永安郡主神秘地凑到郑琰耳边:“看到了没有?圣人方才手抖了。” 不是自己一个人看到了啊,郑琰胸口闷闷的:“郡主看到的?” “听说,最近圣人睡得浅,却又总是犯悃……”你们家那位没啥内部情报吗? “冬天了,人总是会想打盹儿的,白天睡得多了,晚上自然也睡不好,觉浅,容易醒。”郑琰不知道是在忽悠永安郡主还是在安慰自己。 永安郡主没有探听到消息,撇撇嘴,换了一个话题:“听说太子妃要为太子再添个孺人?” 郑琰疑惑地看着永安郡主:“我没听说呀!不是已经有了三个孺人了么?”坚决不说已经撺掇着徐莹给太子又弄了俩孺人出来。只要太子敢睡,徐莹就敢让她做孺人。 “那些个不是也没响动么?” 郑琰黯然:“这才结婚没两年,为了子嗣就死磕上了。” “那是太子啊!” “是啊!” “女人啊,什么都不打紧,能生儿子最打紧。”永安郡主果断地下了结论。 郑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想到了皇帝,应该还能再撑些时日吧? ―――――――――――――――――――――――――――――――――――――――― 但愿朕还能再撑些日子! 男人是瞬间变老的,仿佛是一夜之间,皇帝就能够明显感觉到健康滑坡的状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上虽然暂时稳住了,皇帝依然不放心,齐王不安份、魏王也不安份、燕王还不安分。最坑爹的是,太子结婚一年多了,太子妃还没个消息,能在死前看到孙子降世吗?皇帝都不能保证。 萧令先的情况与皇帝还不一样,皇帝那时候已经做了许多年的太子,要根基有根基要个人素质有个人素质,萧令先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根基又浅,班底又不牢靠,个人素质还挺差强人意。再没个儿子来站住脚,情势真是很危险。皇帝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郑靖业系的辅佐上,所以他一手培养着池之,另一手也在思量有用的制衡之人,比如柳敏,此时看起来还稚嫩,但是有潜力。 皇帝的目光又一转,看到了诸王之首的齐王,齐王周遭满是压抑的气息,看来打击得还不够啊,得让他彻底老实了。新年贺表,齐王必须亲自上给太子! 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齐王不得不老实再老实,亲爹的意向这么明显,第二天正旦,他就率诸弟为太子“上寿”,皇帝的目光这才变得柔和了起来。 皇帝最近一直在跟人谈话,跟儿子们谈,跟大臣们谈。 对儿子们无不殷殷叮嘱:“要好好辅佐太子,不要胡来。我将死,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兄弟。亲生父亲做皇帝与兄弟做皇帝是不一样的,帝位只有一个,儿子却有很多,不是我不心疼你们,这是为了防止你们日后有不测啊!天下,是萧家的天下,如果你们兄弟不合,就有小人会趁虚而入,自家不合外人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迫之以势、压之以威,只是希望儿子们能够老实,不要跟新君对着干。从来造反的藩王就没有几个能够成功的,无他,皇帝掌握着全国的资源呢,只要不脑残,至少他的兄弟们是干不过他的。 对儿子是真心实意的,对朝臣就不一定的。 对郑靖业还算是比较实在的,就是拜托郑靖业照顾他儿子。对蒋进贤这样的,皇帝哭得老泪纵横:“与卿相识数十载,身后事,卿多留意。”他哭,蒋进贤也跟他对着哭,两个老货哭完了,各自一抹泪,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当时不是不感动,感动完了,没两三天,都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常态。 郑琰也被人找去谈话,苗妃已久不宣召人入宫了,郑琰接到通知的时候不免惊讶了一下:“知道是什么事么?” 来的小宦官自然是不知道的,诚实地摇了摇头:“小人们并不知道,贵妃只是有些焦急。” 郑琰心中疑惑,还是收拾了去进宫。 昭仁殿的待遇还是没变,却更肃杀了。郑琰拾阶缓步,小宦官小碎步跟在旁边。 屋里很暖和,苗妃装扮得并不奢华,颇有一种洗尽铅华的味道。郑琰勾起一抹笑:“贵妃安好?” 苗妃伸出手掌指向身边的坐位,郑琰微微躬一下身,提起裙子走了过去。 宾主坐定,凉秋上了茶来,郑琰轻道一声谢便再也不说话,她近来与苗妃就是这么个相处模式。 苗妃耐性不如郑琰,未开口先叹气,又想了一下词,才说:“你上次说,圣人也该为二十三郎、二十四郎定亲了,消息确切么?” 郑琰放下手中茶盏:“算算年纪,是了。” 苗妃抿抿嘴:“可是……圣人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话传给我。” “贵妃没有求见圣人吗?” 苗妃语气平平:“我与他,要怎么见面?又怎么开口呢?” 郑琰半张着嘴,样子有点呆,苗妃平静地看着她,看得郑琰马上把嘴巴给闭了起来。想了一下,问苗妃:“贵妃怎么这样着急?” 苗妃眼睛里流出伤感来,咬牙道:“圣人,近来睡得越来越多,饭量也减了……”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郑琰低下头,轻声道:“贵妃放心,这事,不管怎么办,总要给贵妃一个说法。” 苗妃默默无语。 郑琰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整个昭仁殿,实在是太压抑了! 出了昭仁殿,郑琰并没有去找皇帝,她去找她爹了。 郑靖业很惊悚,他家那个凶残的闺女有什么事这么着急要来找他?小一点的事情她自己都能办了!出什么大事了吗? 心里很着急,郑靖业面上还是维持着平静:“你到宫里来了?去看太子妃了?” “不是,是昭仁殿有事。” 郑靖业挑挑眉,对于苗妃挺不满,这个女人就是好瞎折腾! “贵妃言道,二十三郎年纪渐长,是不是该娶王妃了?” “她不自己跟圣人说!”更不满了,敢戳着我闺女当炮灰。 “我寻思着,不如阿爹请太子上表为二十三郎纳妃,如何?也显得东宫重情谊。” 这事如果是由郑靖业提出的,皇帝、太子都会对郑靖业再加一分好感,同时,郑琰也是完成了苗妃所托,一举两得。郑靖业很快想明白其中关节,点头道:“也好。这些天你多去东宫盯着点儿,不要让太子妃再生事。” “啊?太子妃现在挺好的,稳重多了。难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郑琰很疑惑。 郑靖业左右看看,小声对女儿道:“东宫依旧无嗣,圣人和太子都有些着急,过了正月,就要为太子择采淑女。” “他们也太急了点儿!” “那是东宫啊!”郑靖业拍拍郑琰的肩膀,“你心里有数就好。” 郑琰无语地理理裙子,对郑靖业一福,郁闷地回家了。信息量,略大,她得先打听好了情报再去见徐莹。一个比较好的消息来源就是庆林长公主了。 庆林长公主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圣人倒是问过我一些,你想啊,我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呢?巴巴地挤着给人作妾?哪怕是太子,也有人不愿意的。再说了,这一个个的小脾气,能比太子妃好到哪里去?就是太子妃,当年在家里也是说贤良淑德,入了东宫,还不是块爆炭?论起来还是世家女温顺,我认识的又不多。” “那圣人是个什么说法儿呢?” “自然是要个柔顺的,不然两块爆炭弄到一块儿,东宫还不得炸了锅?怎么?太子妃跟你抱怨了?” “哪儿啊,我还不明就里呢,是永安郡主年宴上问我知不知道,我就纳闷儿了,我常跟太子妃见面,也没见她提起啊。” “大约是不好意思,永安郡主也未必就是听太子妃说的,圣人大概是问过永安郡主有什么合适的人吧。” “那倒差不多了。”自己结婚时间短,还没到这种七大姑八大姨的保媒境界。 ―――――――――――――――――――――――――――――――――――――――― 得到了差不多的情报,郑琰又踩着点儿到东宫上班去了。 见了徐莹,郑琰大吃一惊,怎么觉得徐莹这个脸色这个气场,越来越眼熟呢? 徐莹对郑琰浅浅一笑:“来了?” “是啊,”郑琰心道,果然消息是真的吗?徐九这样不嗔不怒的样子,真心不适应啊,“我听到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你要是说东宫要采择淑女,那就是真的。”徐莹一脸的无所谓。 郑琰倒吸一口凉气:“你――” “我怎么了?”徐莹有点古怪地笑问,“我该闹吗?我生不生气有区别吗?”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行,这样才算正常。 “他既无心,我便休!”徐莹一字一顿地道,眼睛干干的,“我不能被休弃回家,你明白吗?我的祖母会受不了,我的父母会被人指点。换个人,我真能和离。” 郑琰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不要说这样的话,我问过师母,圣人想给太子找性情温和的女人,你,想法子拿捏住吧。” “你为我担的什么心呢?我如今,倒是一身轻松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父子,还能如何!性情温和?你道圣人眼里他的后宫性情就不温和了?她们看着倒是温和了,她们的儿子一个个可是暴烈得紧,切~我就看着她们对着咬,权当看斗鸡了。” 徐莹说得像是轻松,郑琰心头更沉重了,终于逃也似地出了东宫。她不想回家,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还是回娘家吧,窝到阿娘跟前,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什么都不用想。 才出东宫的门,又被苗妃派来的人截了去。 苗妃是专程致谢的,太子上表,提醒皇帝:二十三郎年纪既长,应议婚事。皇帝对于太子关心幼弟非常开心,又想起二十四郎来,一并给两个小儿子议定了亲事。二十三郎的妻子定的是成国公的侄女,也就是郑瑜老公的堂妹吴氏。二十四郎虽然年幼,皇帝也给他定了一门娃娃亲,定的是徐莹的表妹,也是宗室郡主之女。 看到苗妃,郑琰才恍然大悟,刚才徐莹的表情,真的很像如今的苗妃。也许会有不舍,实在已经对那个男人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举止失措。郑琰完成了这一桩事,自觉心头一松,自己的帐本儿上从此不欠苗妃些什么了,如果苗妃还觉得自己欺骗了她的感情,没有帮忙她儿子当皇帝什么的,那也只能随她去了。 终于有一件让人开心一点的事情了,郑琰还是决定回娘家一趟。 杜氏见到女儿很开心,口中虽说着:“嫁出去的女儿还总往家里跑,真不像话,”手上已经把郑琰给搂到怀里了,“真瘦了,当心身子骨啊!” 郑琰无奈:“怎么人人都这样说啊?郎君也说,师母也说,连阿娘也说起来了。” “这么些个人说,足证是真的,你给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到没有?” “知道啦~”被关心包围着的感觉,真好!郑琰抱着杜氏的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阿娘,咱们家有玻璃作坊吗?” “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打小就喜欢玻璃的东西,那东西又不顶贵重,又容易坏,你还念念不忘?喜欢剔透的东西,寻水晶的不好么?” “不是,我突然想做些玻璃的东西来,水晶不好雕琢,好阿娘~纵咱们家没有,谁家有呢?我出钱,买一个,就当是给我解闷了,好不好?” 杜氏看她实在可怜,终不忍拒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你打小喜欢这个东西,识货的人又少,索性弄了过来,如今全给了你罢。” “我给钱。” “又胡说八道!跟亲娘算起账来了!” “我这不都嫁了么?家里还一大家子人呢,还有阿姐呢。” “少讨打!我有数呢。”废话,乖巧的孩子招人疼不是?郑琰对家里也颇有贡献,哪怕嫁了出去,年前还弄了个木材商人给家里添收入。一个玻璃作坊,杜氏还得起。 郑琰在账本上不免又记下一笔:欠家中一个玻璃作坊。备注:做出镜子之后给娘家相应补偿。 有了专业人士,做东西就是快,至少人家知道怎么做玻璃,郑琰根本不知道玻璃的配方。郑琰也不与作坊里的人过多接触,她只要确定这些人的身契都捏在自己手里就可以了。作坊对于郑琰要制作平板玻璃非常不解,但是依然努力研发去了。这位娘子不计成本,必要做出平板的来,她有钱造,他们就卖力气呗。 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只要有需要,只要肯去想!没两个月,作坊里就造出了平板玻璃,只是不够很大块,大的也只有成人两个巴掌大。郑琰已经很开心了,要是凭她自己,根本连玻璃渣子都弄不出来。 看着玻璃,郑琰改了心意:“多造些出来。”她要给窗户安玻璃! 有了女主人发话,这女人还有资金,那就开炉造吧。二月里,郑琰把家里后花园临水的一处三间小馆的窗户上都给换上了玻璃,明亮得很!郑琰广发帖子,邀了娘家人一齐过来喝酒赏景,赏池边新出的绿柳。 一群女人两眼放光:“这样好!到了冬天,不用开窗子就能赏雪景了,屋里还透亮。” 池之陪着老丈人、大舅子、内侄们喝酒,心里也美得很,那啥,能干是吧?已经到我家里来了。 杜氏嗔道:“你终于鼓弄出来一件正经事了。” 郑琰道:“这样的玻璃我还存了几十块呢,只要您看着好,等会儿让他们给家里送过去装上。窗后加一帘子,晚上拉上,外头也看不到里面。” 杜氏自然笑纳。 一大家子说说笑笑,郑琬道:“你从此可要把这屋子里收拾好了,传到圣人耳朵里,怕又来闹着来看了。” 郑靖业道:“圣人近来可忙着呢,且没功夫。”忙着给儿子选小老婆呢。郑靖业对这件事情并不怎么看重,择了淑女又如何?选了不一定能纳,纳了不一定能生,能生还不一定是生儿子。再说了,郑党内部目前还没有合适人选,太子妃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抓住了太子,比经营一个还没有影儿的“有可能的未来继承人”要强得多。郑靖业心里,因为郑琰的关系,对徐莹还是比较看好的。 直到皇帝突然打下一个雷来:“择采侍郎徐梁女为太子孺人。” 徐梁就剩一个庶女了啊! 148、各自生思量 这年头没有什么选秀这一说。皇家娶媳妇儿,跟民间也差不多,都是打听啊,推荐啊,相看来什么的,有成的也有不成的。谁家女孩儿也都金贵,也不跟牲口似的排着队地让你去拣,那啥,你想娶人家还不想嫁呢,尤其是世家,可是很自傲的。除非宫中招杂役,有病的体弱的丑到爆的不要。 如果是太子择妃,皇帝必然要跟宰相什么的商议那么一下下,可是给太子娶小老婆,这个就不用了。皇帝是跟郑靖业玩花枪呢,如果是给太子纳良娣,多少要跟宰相打个招呼,区区一孺人,就不用了,对吧? 皇帝略心虚。 对于皇帝这样的选择,萧令先是很不理解,怎么徐梁的女儿很温柔贤惠么?别开玩笑了!萧令先对徐梁的印象并不很好,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神马的,在萧令先当上太子之前,是蒙郑靖业有意无意照顾的人,他身边还有秦越这个隐形铁杆郑党在。想想徐烈的举动吧,在秦越这样知恩图报的人眼中,那会是个什么评价? 为此,萧令先隐讳地向皇帝表示:“儿听说,徐家家教似不如意呢。” 我就知道会这样!皇帝哀叹,幸亏自己提早预料到了啊,如果真把事情交给儿子去做,不定会出什么差错! “你是不是要说,徐烈欲另立门户之事?”太子都知道的事情,皇帝如何能不知呢?怀恩又不是个死的。 “徐梁只怕也有离心之意呢。”萧令先咕哝了一句。 “就是要这份若即若离!”皇帝果断地道,“眼下有郑靖业撑着,郑靖业之后呢?你想过没有?” 前朝后宫,虽然不至于夸张到说是“一体”,多少还是会有些联系的。皇帝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分流郑氏势力。郑靖业未必就算是结党,但是他身边确实围绕了不少人。徐梁是郑靖业臂膀不假,肯定也有交好的人,他的女儿跟了萧令先,必须跟萧令先亲近一些。 皇帝看得分明,郑靖业的儿子们不如乃父,郑靖业去后,郑靖业的门生故吏们不可能像郑靖业在的时候那样整齐划一。郑l能保有郑安国等人,池之也能接收部分势力,其他的人可能就另有一个核心了,皇帝希望徐梁能够充当这第三核心。郑l、池之的忠诚他能保证,这两个人在他身边时间久,彼此也有感情的,第三个就不知道会不会开历史倒车了。 郑靖业之后,池之、柳敏,是宰相之材。再有两徐外家,互相制衡,但是关系又不错,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再配上减了势力的世家,构成一个稳固的政权,便于太子统治。有了这样的制衡,则世家翻不起风浪,朝臣也不会一家独大,这样的政治布局,是皇帝精心为自己儿子准备的。 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跟自己比,那是比不上的,半路出家,还学得不太好。换一个有迫力的主儿,皇帝干脆就什么也不管了,至少不会想办法拆一拆郑靖业的政治遗产。 萧令先大惊:“阿爹这样,岂不令人寒心?郑相断不会有负有阿爹的。” “这是保全!否则去一世家又来一世家,终究不免君臣离心!为君之道,对臣下好,不是什么都给他,而是明白什么是不能给的!与其到尾大不掉,不得不断尾求生,不如一开始就处置得当,免得他骑虎难下。你明白吗?” 萧令先还是有点儿想不通,皇帝叹道:“我最近总梦到魏静渊,是我负了他,把他推得太往前了,抬得太高了,结果呢?众矢之的!他没有退路了。但是……国家需要他那样做,我默许了。所以,良!心!难!安!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你明白吗?!” 停下来喘口气,望着萧令先没有移动的头顶,皇帝续道:“郑靖业或许一时心气难平,不过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他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徐梁这个人呢,能力也有,最识时务,他倒是能拎得清的。我为什么只让他的女儿为孺人?那是个庶女,而且,我给你留了退路。一旦徐梁不可靠,你就抛了他!这也不算什么嘛!他本来就是个反复小人。事情是我做下的,你就当成是你不乐意的。我已经死了,让他们找我算账好了。”无赖,真的很无赖。 萧令先呆掉了,他真玩不转这许多算计:“这、这也太、太……” “你听我说,”皇帝打断了萧令先的结巴话,“世家,还得拆。放心,郑靖业身子骨好得很,用不着你现在就这样着急上火,眼下事情我来扛。但是,以后的事你要扛得起来,做天子,就要有担当!听到没有?!” “是。”萧令先的声音哽咽着。 “郑靖业至少还能做十年了,他比我小十岁,我又不是让你在他生前对他如何!十年,他还能压住世家十年,十年之后你也该成形了,l、琦之辈不及乃父多矣,原也未必能保首相之位。你善待郑靖业的后人就是,若心中不安,可使郑l位列宰相之末,他倒能持重。记住一条:裁抑世家!这是根本,不能让他们复燃。郑靖业够能耐吧?一旦身故,子孙若不肖,则难复有盛况,世家则不然啊,他们已经存在几百年了,一朝不慎,社稷不保!不能做了世家的傀儡,你明白吗?” “是!”这一声就响亮得多了。 “我已有负魏静渊,不能再负郑靖业,你要善待他、善待他的家人。” “是。”这话答得非常真心实意。 “你能善待你的兄弟们,这很好。他们里面有脑筋不清楚的,这我知道,如果他们有什么图谋,留他们一条命在,你日后也就有脸来见我了。” “阿爹!” “不要做小儿女态!这都是国事!” “是。” 皇帝满心的疲惫,他也不想这样利用人,哪怕在他心里徐梁教子无方,徐烈忘恩负义,徐氏父子可以做小人,皇帝一点也不想做小人。魏静渊的下场能让他惦记这么久,足证皇帝的良心还剩下相当大的一部分。但是,谁叫老天没给他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呢?为了社稷为了国家更是为了萧家,他就得这么做。 徐梁的庶女即使入东宫,徐梁现在也会非常乖,很听郑靖业的话,这就足够了。只要郑靖业为十七郎压制世家十年,十七郎就是头猪,也该学会怎么处理政务了。郑靖业去后,世家势力受到削弱,就不能让大臣过于膨胀,要分流。 徐梁即使还有曾经郑家僮仆的历史,如果算上有个身在后宫的女儿,也算能够独立了,这才是皇帝选了徐梁女儿的原因。据说,那个丫头挺乖顺,小心翼翼的,这样就好嘛,不会乱政又能给徐梁变一下身份。 “太子妃年轻气盛,但是心地不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你对她好,她自然对你好。女人嘛,哄一哄,那才是你的结发妻子!不要为了庶妾与妻子争吵,那是你糊涂!”皇帝不放心地又叮嘱起儿子来,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能干的娘子不败家。你得要个能撑得住场面的妻子,庶妾是为讨你一乐的,怎么柔顺都行,但是正妻必须坚毅起来!尤其是国母!一旦有所不测,一个能干的皇后,她比宰相都顶用!” 妹子彪悍的年代,皇后、太后对政局非常重要,尤其是在遇上什么变故的时候。一旦皇帝不能视政,而起储位之争,最有资格发言的,是皇后,是太后!皇后终究是皇帝的老婆,她还是要为夫家着想的。皇帝觉得,这话不说,儿子也应该能够明白。 徐莹最近表现得特别不错,也走上正轨了,萧令先一痛快地点头:“以前我们两个都年轻,以后不会胡闹了。” “对襄城侯多倚重一点,他不但是你岳父,还是你姑父。”还是表叔哩! “是。” 皇帝想一想,已经掰开了揉碎了讲了那么多,今天大概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去吧,我眯一阵儿。”萧令先扶着皇帝去内殿卧榻躺下,小心地掖一掖被角,才轻轻走了出去。他得回东宫消化消化,信息量太大,他hold不住。 ―――――――――――――――――――――――――――――――――――――― 郑靖业的心情不太好,本来挺开心的,他最担心的小女儿越来越能干了,用郑靖业的眼光来看,一块镶窗户上的玻璃,定价五十贯都有人肯买,换了他就这么干。闺女生活不用愁了,他心里也舒服。郑琰也够大方,直接弄了五十块回娘家去,顾益纯处也少不了。东西不在多少,总是一份心意。 自己的书房窗户镶了玻璃,坐在里面读书不开窗子也很明亮,郑靖业心情也明亮了起来。 明亮的书房里他就听到了这么个坏消息。 他了解皇帝,这是头老狐狸,很有眼光的!一眼就拎出了徐梁来,可见徐梁真是郑党一块短板。即使原来不是,皇帝玩了这么一手,也是了。就这样,他还不能说什么,这宰相当得,真是憋屈!皇帝猜对了,郑靖业真的不能有怨言,他得看得更长远一点。但是,任谁在活着的时候就有人打他财产的主意,还直接给标上了个遗产的戳子,都不会痛快的! 背着手踱着步子,郑靖业冷冷地哼了一声,圣人,这步棋您走错了啊!知道太子妃是什么脾气不?你以为太子妃会跟你后宫那些女人似的“和气地镇压”?徐少君要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或者有盛宠了,她能卷袖子抽死徐少君你信不信?任你千娇百媚得圣心,一朝身死,再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了。 切~ 终究是不太痛快了,郑靖业决定,继续栽培李幼嘉,让他做吏部侍郎,把人事工作慢慢熟悉了再说。至于京兆诸事么……林季兴的儿子、林蓉的爹、郑德平的岳父大人林清可以胜任。徐梁啊,加他个侍中,麻痹一下皇帝嘛!啧,相信会有人反对的。郑靖业不缺党徒,当然也不缺政敌。 郑靖业停住了脚步,勾起了一抹笑。不要小瞧女人啊!曲起指头敲了敲玻璃,小厮听到响动,麻利地出现在门口:“相公吩咐。” “七娘还在家里么?” “是,七娘与夫人在一起,看着镶玻璃呢。” “唔,告诉夫人,留七娘在家里用过午饭再回去。”反正今天池之在大正宫里值班。 “是。” 杜氏正在儿媳妇、孙媳妇的围绕下,看着郑琰带来的人镶玻璃。因为玻璃产量不算大,能分到的就少些,窗户只有下半截镶玻璃,上半部分还是糊着窗纸。 郑琰看了一会儿道:“还是产得少了些,都弄上了才亮堂呢。” 杜氏道:“门上就不要弄了,光亮亮的,怪心慌的。” 郭氏好奇地透过已经镶好的一扇窗子往外看,口中啧啧有声:“这么一来,还真是好呢。冬天的时候坐在屋子里赏雪也不用开窗户了,暖和,不易着凉。还是咱们七娘有办法。” 于薇、林蓉、李莞娘三个都是郑党青年女干部,素来与郑家熟,虽是新嫁娘,比齐氏、方氏还少了几分拘束,也好奇地张望。于薇笑道:“不但是冬天,就是夏天下雨的时候也好呢,不怕湿了窗纱。” 李莞娘亦是快人快语:“这样在屋里做什么都敞亮呢!” 七娘脑残粉两枚,让她们不捧偶像,那是不可能的! 一语提醒了郑琰,到熙山弄个玻璃屋才爽呢!双掌一拍:“我又想起些好东西来了!” 赵氏道:“你又琢磨什么新点子出来了?一样的东西,到了你的手里,总能弄出不一样的来,咱们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不过啊,有什么新鲜的,可得想着我们呢。” “放心,忘不了!”一座玻璃屋子孝敬爹娘,她还出得起。 杜氏也得意得紧,口上还要说:“你悠着点儿,才当家过日子,又泼泼洒洒的了。” 她做事不好留尾巴,郑琰派人送信过来说要带人给装玻璃,杜氏就把那玻璃作坊给过了明路了。对郑靖业说:“那丫头说要玻璃作坊,居然还拿了钱来,我就把契纸拿去过了户了。” 杜氏的私房不少,还没人敢查账,她说闺女拿钱买了娘家的铺子,那就是拿了去。就算是她从私房里出钱买自己的东西,再转给女儿又怎么样?给了就是给了!东西在女儿那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那就给她呗。反正,杜氏七个孩子里,对郑琰最是心疼,总觉得这女儿年纪小累得不像样儿,更要多给些东西。她不能不偏心小女儿啊! 然而家还是要给儿子们的,对儿子儿媳就要有个交待,杜氏正好趁此机会把事情交待了。省得以后磨牙,再伤了兄妹间的感情。杜氏从私房里拿出五千贯来归了公,玻璃就彻底成了郑琰的产业了。 郑琰对杜氏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玻璃作坊是占了亲娘的便宜的,上前抱着杜氏的胳膊来回摇:“我的好阿娘,就别拿这个说我了嘛~” 于薇想起郑琰那句“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不由闷笑,对上李莞娘疑惑的目光,冲她吐了半截舌头。李莞娘还了于薇一个白眼,林蓉伸手一人给了一下,三人才站好。齐氏看着三个弟妹这样活泼,也皱一皱鼻子。几个人小动作不断,杜氏全看在眼里。 孙媳妇里面最矜持的是方氏,大小也是个世家出身,又是一片陌生的环境里,心下好奇,也努力绷着,只是不断拿眼睛去斜。杜氏便常把方氏弄到跟前来说话,为的就是缓解一下她的压力。 杜氏对郑琰道:“有事也不要全尽着娘家,外祖母那里呢?怎么弄的?” “哪儿能忘了那里呢?少了我的也不能少了她们的啊?”郑琰轻快地道,“就是外祖母不喜欢太明亮,这倒跟阿娘有点儿像了,您是不喜欢在门上镶,她老人家哪里也不想见到。连人带玻璃我都带上门了,老夫人不要,我就又弄回来。”池外婆不肯要,池舅妈也就不好意思说要,二十块玻璃统统拿了回来,郑琰又把自家正房的窗户换了底下一圈儿。 萧氏在侄媳妇面前不太好意思放纵,心道,自己房里也分了两块玻璃,等会儿回去慢慢玩。两块玻璃有什么好玩的呢?不过是贵妇人们闲的罢了。 郑靖业派的人过来传了话,杜氏对郑琰道:“正是,女婿今天也不在家,你吃了饭、歇个晌再回去。” “嗳~” 郑琰的午饭是与父母一起吃的,兄嫂们、年长的侄子们结婚的各有去处,虽然如李莞娘等比较想跟郑琰一起聊天什么的,架不住郑家吃饭是分开来的,只好等下午茶话会。郑家不是没有一大家子一起吃饭的时候,今天这样特意安排是因为郑靖业有话要跟女儿说。 边吃边聊,郑靖业先问些生活琐事,顺带提了一下玻璃:“这样的玻璃见得少,不要卖得便宜了。五十贯一块都有人买,你也别太大方了。” “知道,我卖一百贯一块,已经有人订了。” 郑靖业一口酒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丫头,你比你老子还手黑啊?杜氏一筷子豆腐掉到了衣服上,这丫头,捞钱也捞得太凶了吧?真那么缺钱来跟我说啊,我有私房给你。 郑琰无所谓地喝着汤,你们是不知道镶窗户用的玻璃刚在欧洲出现的时候是个什么价格吧?“会做玻璃的人本来就少,不趁着现在多挣一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原料其实挺便宜的,就是烧制的时候费火,一旦利润上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摸索出了平板玻璃的制法,到时候玻璃也就不值钱了。毕竟郑琰的平板玻璃也是在前人的基础上略作改进而制成的,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革命性的工艺。不要小瞧人民群众的智慧,山寨的力量是无穷的。 侍女奉上手巾,郑靖业打着喷嚏擦鼻子:“你悠着点儿!” “这才到哪儿呢?”郑琰放下汤碗,“我还有更好的东西没弄出来呢?”知道玻璃镜子不?威尼斯国王送给法国美第奇王后值十五万金法郎的结婚礼物,也不是是块玻璃镜子而已啊!怎么着一块大镜子我也得卖它一万贯!拨拉一下小算盘,光靠这些,她绝对能成百万富豪!奢侈品神马的,暴利啊! 郑靖业“痛苦”地别过头去,有这么个闺女真是太爽了!瞄一眼郑琰也在喝汤,郑靖业坏心地抛下炸弹:“圣人为太子择采徐梁的女儿作东宫孺人。” “噗――”郑琰也鼻子喷汤了,顿时没了什么胃口,本来她就不待见徐少君,听到这个消息更郁闷了。什么百万富豪的美梦统统扔到了一边,擦擦鼻子擦擦嘴巴,郑琰严肃地问郑靖业:“消息属实?” 郑靖业点头:“当然。只是先透风,还未下定。” “要拦么?”郑琰皱眉道,“徐四我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也不是说她做过什么坏事儿,反正就是处不来罢。哪怕她是个好人,有那样一个哥哥,对咱们也未必是件好事儿。” “这是圣人的意思,圣人也没跟我透过信,大约是另有打算罢。” “?!”郑琰的神经马上绷紧了。 “提醒太子妃一下,请她多留留神罢,这个毕竟不同于东宫侍婢。” “要命的不是徐四,而是徐梁吧?”郑琰直指重点,“徐梁女入东宫,就会有人观望,不管是把徐四算到咱们家名下了,还是觉得徐梁要另起门户了,对咱们都不利。襄城侯家比徐氏好相处得多了。”勋贵和朝臣是两个圈子,徐梁却与郑氏在同一个圈子里。 “我还没死呢。”郑靖业淡淡一句,把什么都顶了回去。 郑琰哑然。 “不说这么多了,你要记着,徐氏一旦有变,如果我□□无暇,你想办法。架子不能散,叛徒不能要。” 虽然比较看好女婿,想让池女婿接班,问题是池女婿的政治生涯还太年轻,资历不够,得熬,一时难以胜任高官。总不能一直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呆着,从来没有从中书舍人一跃而为相的。必须离开中枢下放锻炼,这样大正宫与郑氏的关系可能出现空档。 还好,他有郑琰这个女儿,因为是女人,所以资历神马的完全不受男人升职的限制,现在已经是正二品了。男女有别,却不妨碍她有影响力,行走宫人对她来说非常熟练。无法直接干预朝局,下阴手这种事情,这丫头在行得很。 郑琰心头一沉:“是。要不要我去看看徐四?” “去吧,别说太多。” ―――――――――――――――――――――――――――――――――――――― 徐家一点喜悦的气氛都木有! 除了当事人徐少君和少部分仆役,整个徐府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作为嫡母,对于女儿去侍奉东宫,还是个没有儿子的东宫,自家地位还不算低,去了就有名份有品级,涂氏心里确实有些发酸。她的亲生女儿徐欣不过嫁了个目今八品的丈夫,庶女徐少君一下子就比嫡姐品级要高了。 徐烈非常愤怒,就差破口大骂了:皇帝这是抽的什么风?!这就成了山寨外戚了?!目前大家对外戚还没那么鄙视,甚至略有羡慕,但是是指的正经外戚,大老婆的娘家。 外戚,如果是大老婆家,那是对家教的认可,如果是小老婆家,真是耻辱啊!当然,世家不在此列,他们已经不需要靠这个来证明家风了。 但是,徐家需要!徐烈需要!作为一个有傲气的年轻人,对于宰相尚且不那么恭敬,何况是庶妹呢?一想到即使自己努力了,有什么前程,还是要被人说是因为沾了裙带关系的光,徐烈就已经怄了个半死。只是不知道父亲是作何打算,他才暂时没有爆炸。 徐梁愁得头发都白了,这事儿根本没办法解释,解释就是掩饰。坑爹的是他真没这个想法。徐梁上表给皇帝,称自己的女儿“蒲柳之姿,不堪奉承”,请皇帝另择淑女。皇帝当天就给他打了个回票,还下了个正式的文件,就是你闺女了。徐梁推脱不得,把徐少君给拎过来严肃地训了一顿:“我本不如人父,你更不如人女,既奉东宫,当小心谨慎,恪守礼法,不可因父兄在朝为官而生骄心。”摆明了不会给徐少君撑腰。 徐梁此举令徐少君着实难解,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一点安慰也不肯给她,含泪道:“女儿自知诸事不如阿姐,奈何造化弄人,阿爹不放心我,何不坚辞?”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啊?我根本没想过这样好吧? 徐少君比较满意的状况是能够嫁一个上进的丈夫,然后妻凭夫贵。当然,如果能够丈夫比姐夫更出色,自然更好。她自觉一直屈居人下,但是除了是庶出之外自己也不比别人差到哪里,总不会卑下一辈子。如今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嫡母不开心也是正常,可亲爹……我还是你亲生的吗? 明显徐少君比徐欣更具潜力,为什么还会被这样敲打? 徐少君一点也想不通。 徐梁冷脸道:“你以为我不想吗?这是迫不得已!你以为东宫是那么好进的吗?你以为太子妃是好相与的吗?用心侍奉!”闺女给太子,真不如给个比较能干一点的年轻人做正室。就算独立,徐梁也不会出这样的昏招!在徐梁的印象里,徐少君一直是娇弱的,柔弱,可怜,徐梁还真不敢把底都交给她,不由惆怅万分――死丫头不顶事啊,要是三娘就好了,起码敢做敢当。现在只要求徐少君老实再老实,管好她自己就行了。也不指望她能有什么配合了。 郑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的徐家,徐梁非常欢迎郑琰的出现,他想探一探口风。想来在这个当口,郑琰登门只能是为了一件事情――徐少君。 果然,郑琰来了就说是为徐少君添妆的,给的不是缭绫,只是寻常的锦缎而已。徐少君小碎步过来接了,低头小声称谢。郑琰道:“我原是备了另一份子的,只是一想四娘要入东宫,还是这样妥当些。宫中何等人用何样物,皆有定式,超了就是逾制。缭绫本就少见,太子孺人也有终生不得一见的,给了她,反倒招眼。” 徐梁试探地问:“事出突然,我也不知所措,不知相公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郑琰道:“阿爹也是才听说呢。” 徐梁心里一拍大腿,皇帝坑我! 涂氏好歹还记起自己是嫡母,尽责地问一句:“听说太子妃近来好相处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四娘好脾性,恐受气呢。” 她本来就一副受气相好吗?“太子妃好不好相处,也全在各人了。只要四娘依礼而行,太子妃还是不错的,如今东宫里的几个孺人也过得挺好。” 涂氏不再多言,徐梁有心再问,也说不出别的来。郑琰笑看了一圈儿,叹道:“一块儿这么多人里,倒是四娘最有造化了。”徐少君闷头不语,对于郑琰的差别对待,她眼下还做不了什么。 涂氏不能让场面冷了下来,没话找话地再问一声:“以后四娘在东宫,还要多承夫人照看。不知……行走东宫可有什么忌讳?” “这我倒没听说什么,也许是他们没跟我说,毕竟内外有别。不过……入宫的时候陪送的东西别太打眼了,如今都盯着东宫呢,太张扬了可不好。” 徐少君心中一阵委屈。徐梁却连声称是,这会儿正紧张着,齐王被压下去了,其他人可还看着呢。郑琰看看没别的事,起身道:“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四娘的礼仪还是要学的。过两天她们一道添妆,我再来。” 徐少君一肚子的委屈无处诉,又不是她想进东宫的! 委屈还在后面呢!到了相约来添妆的时候,她又被李莞娘不轻不重地给刺激了一下。这些人一直都是在一起玩的,小娘子们互相比较喜欢痛快一点的人,李莞娘比郑琰还不待见徐少君。徐少君谦虚一句:“不曾想能有今日,”又叹,“实非我所愿啊!” 你就找抽吧!李莞娘可不管徐少君是不是真心话,顺口接道:“也是,听着品级不低,毕竟还是个妾,要侍候人。” 庶出是徐少君一块心病,李莞娘这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连受了这么些天的委屈,终于忍不住反口道:“比不得阿李,正室娘子,自有婢妾环绕侍候。” 李莞娘可不管是不是太子孺人,是又怎么样了?还不是个小老婆?瞪眼就要开火,徐欣听着有气,李莞娘怎么就跟她妹妹不对付了呢?她先站了起来,郑琰很快地道:“今天是干什么来的?这可不是给你们聊天儿的!四娘还有礼仪要学呢,又来打岔!”总是大喜的日子,这样刺激人真不太好。 李莞娘一嘟嘴,坐下了。齐氏一拉李莞娘,到一边坐下,林蓉从婢女手中拿过匣子递给徐少君,算是把这一场给贺了过去。 添妆毕,就是入东宫。李莞娘说得也没错,就是个妾,也没什么大仪式,也没什么华丽的嫁妆,低调、低调再低调。 徐少君就这样委委屈屈地入了东宫,坐在车上,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她就不信,她会比别人差,她总要令所有的人刮目相看。趋奉又怎么样?太子妃难伺候又如何?太子妃不可能握着她的未来,只要侍奉好太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总有一天,徐氏门楣要由我来光大。小瞧过我的人,都要后悔。我会证明,我比别人强! 当天晚上,徐少君又受到了打击。孺人入宫,东宫不可能为她彻底张灯结彩,只是布置了一处小院子而已。级别的关系,分给孺人的屋子不太大,比起她在家里的小院子还要略小些,陈设只是在花纹上有所讲究,也没有比家中贵重多少。 坐在室内,天色渐暗,徐少君的心忐忑不安,什么雄心壮志先扔一边,她毕竟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即使有些小聪明,在面临这样的人生大事的时候还是会不安。终于,太子来了。徐少君小心地打量着太子,不很俊俏,至少五官端正,打上个太子的光环,当然也有些看头。 萧令先对徐梁的印象并不好,连带的对徐少君印象也不好,想到这女人背后还有皇帝的一连串计划,心中更觉乏味。本想过来应个卯,但是被小少女小鹿一般无辜又可怜的眼睛一看,他又有一些不忍。 看她盈盈而拜,娇糯的声音带一点颤抖:“臣妾见过殿下。” 萧令先的心脏有点痒,又有点麻,伸手扶起了徐少君,掌中的娇躯也轻颤着,萧令先眼神变得柔软了起来。 揽着徐少君坐下,萧令先感觉到她的呼吸不平了起来,身体似乎也有些颤抖。两人还未及答话,外面一阵嚣闹。萧令先皱眉,正要发问,却听到一把惊喜的嗓子叫道:“殿下大喜!孙孺人有孕!” 太子现在最缺的就是孩子,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由不得太子不关心,正好,徐少君被他扔到一边独守空房。徐少君愣在当场,目送萧令先欣喜若狂的背景离去。 望着蜡烛摇曳的火苗,徐少君黑化了起来:你们一个一个,我全记住了! 萧令先惊喜完,安置完,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徐少君,带着尴尬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倚门而望的纤弱身影…… 149、皇帝领便当 孙孺人不是策划好了故意跟徐少君作对的,她只是太担心自己的肚子了。孙孺人本是良家子,平民百姓的孩子,谁家权贵把女儿送到宫里“服役”呢?能被太子看中,她凭的也是运气。她虽有娘家,但这个娘家实在没办法为她在宫中做后盾,所可倚者,唯有腹中骨肉而已。 孙孺人对怀有身孕一事早有所感,女人的身体,自己总比别人清楚,只是有所猜测,却不敢随便声张。在大家都知道了太子妃的威名之后,她对自己的肚子比对太子还小心!东宫纳孺人,本不是什么大事,徐少君觉得委屈,没一个堂堂正正的婚礼,孙孺人还挺羡慕徐少君,至少你是光明正大进来了,我才得一个封赐啊! 孕妇本来就比别人身体弱些,孙孺人确是有孕,一是要担心太子妃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二是对徐少君是从外面抬进来而自己只是从里面提拔上来的感慨,次后又想到几个孺人里徐少君出身是最高的,又恐自己被挤到边角旮旯里去。左思右想,她觉得不舒服了。 不行啊!自己没什么,万一这肚子里那一个有问题呢?孙孺人自己先紧张了起来,结果就是搅了徐少君的新婚夜。 殊不知,徐莹是懒得理她们这些侍妾的,相反,她还叮嘱好了,这些人不能在自己的手上出什么岔子。孙孺人告病,徐莹让驻东宫的御医先去诊一回脉,回来报说是有喜。孙孺人还在心中惴惴,怕碍了徐莹的眼,徐莹已经挺高兴地让人去报告太子了。 萧令先到得也及时,见徐莹也在,还笑着向他恭喜,他心里也挺美。放到皇家,庶长子这种生物简直太常见了,真没有什么“必须先生出嫡长子”这样的庭训。萧令先政治水平依然不高,但是政治敏感度还是在逐渐提升,在这个时刻,甭管嫡子庶子了,只要是儿子,都是好事。 喜滋滋地给孙孺人许多东西,徐莹道:“你又开心得发昏了,她有着身子,可有忌讳呢!明儿叫懂事儿的人挑些适合她用的罢。” 萧令先连连称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明明是孙孺人的大事,她除了谢恩,别的什么话也没办法说。 还是徐莹,掐了萧令先一把:“今天是新孺人的好日子,你也别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不要让小娘子受了委屈。” 萧令先被她又给推了出去。 孙孺人确认了怀孕的消息,虽然自己是个妾,不好张扬,那也是自己的大喜事。正如徐少君憧憬着新婚,孙缛艘层裤阶瞿铮母雠嗣幌牍约夯吃兄蟊徽煞蚝腔つ兀刻拥购茫纯戳艘谎郏秩ヅ阈焐倬チ恕k锶嫒嗣恍焐倬茄蟮钠裕皇蔷醯糜幸凰课樟恕 徐莹冷冷地看了萧令先的背影一眼,转身在孙孺人的屋子里坐下了,动动嘴巴指挥:“如今夜里还凉呢,换条厚实的新锦被来。以后孙孺人的饮食也要小心些,再加厚份例罢。” 孙孺人下意识地抱着肚子谢恩。徐莹嘴角一丝冷笑,口中说得正义无比:“今天是徐孺人的好日子,殿下偏又到你这里乱了一通,明天见到徐孺人,你跟她解释解释罢,往后还要一道过日子呢,弄得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孙孺人心头一惊,怯怯地看了徐莹一眼,额上沁出汗水来:这真是结怨啊! 徐莹拍拍裙摆:“你早些歇着罢,但有不适,一定要尽快报给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殿下和我,也盼着这个孩子呢。” 孙孺人又是一阵紧张,再看徐莹已经被众多宫婢给拥簇着回去了。 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乱搞,还tm是合法的!徐莹就算再不拿萧令先当回事儿,她心里也会恼,现在更好了,孩子都搞出来了!徐莹开心死了,开心得想让萧令先去死上一死。唉,这也就是想想罢了,“恨死他了”与“下定决心搞死他”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宫婢小心地过来服侍着明显不可能高兴的太子妃卸妆、解发、换上寝衣,一切都是在无声中完成的。只在最后轻声提醒徐莹:“娘子,别着凉了。” 徐莹爬上床,披着个被子,抱膝发呆。 郑琰在确知徐少君将入东宫的时候就过来了,这位与她同龄的女侍中友情提供了徐少君的详细情报:“徐梁庶女,生母不详,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性情看似柔弱,你可别把她给惹哭了。”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她爱笑爱哭都随她去了,我只当看戏了。” 郑琰当时的笑容有些诡异:“只怕太子容不得你看戏啊,不哄得她笑了,就是你欺负人了。” 这种神情,这种语气,徐莹非常地不舒服:“还要我供着她不成?” 徐莹歪着头,努力回忆郑琰说的一字一句:“别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用点心吧,有心算无心,不用心的那个人,会吃亏的。你快些生出个儿子来是正经。他那个人,见你‘贤惠’了,必是开心的,也不会不搭理你,是吧?”、“你只是‘还没生’又不是死了,说什么生不出来了?” 深吸一口气,徐莹认真分析着郑琰的话,这应该不是敷衍,这是郑氏对徐少君也不太满意?这样也不错呵。 有心算无心啊,还真是的呢。 儿子…… 这一晚徐莹到很晚才睡着。 次日,徐莹与徐少君有了充裕的见面时间。彼时孙孺人、尚孺人、蔡孺人几个孺人亦在,她们是前辈,到得更早,问安得赐座,尚孺人带着几分羡慕又有点儿酸酸地向孙孺人道贺。孙孺人昨天也没睡好,一时担心孩子,一时担心徐少君生气。 等徐少君到了,先拜徐莹,徐莹含笑赐座,又问徐少君:“昨日可还顺利?” 徐少君垂头作羞涩状,心里一片郁闷,尼玛萧令先是“完事提上裤子就走人”啊!新婚呢,他还遵守着国家规定:在宫里,除了大老婆,没人能跟老公一起睡个整夜觉!照顾她新婚,所以昨天萧令先到她那里的,这要不是新婚,她就是天黑一乘步辇抬过去,被睡完了再半夜抬回来的命!这种羞辱让徐少君抓紧了裙角。 偏偏孙孺人还要道个歉:“昨日实在是打扰到徐孺人了,还望恕罪。”她出身不如徐少君自然带了三分怯意。 徐少君有些勉强地笑笑:“阿姐身子要紧,别是我扰到了阿姐才好。” 孙孺人更担心了,连带着尚孺人、蔡孺人看徐少君的眼神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徐莹了勾唇角:“到春天了,人都觉得懒了呢~” ―――――――――――――――――――――――――――――――――――――――― 东宫里会发生什么事情郑琰大概能猜出个一、二、三来,女人争宠呗。说真格的,现在的女人还是挺厚道的,手段没那么阴毒,也没听说过什么三天两头各种下药。当然,告黑状吹枕头风神的肯定少不了。 郑琰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自家的侄子媳妇的个性问题,她现在财源广进,一块玻璃卖上一百贯还有人几十、上百地订,真是让人感叹这京城人就是有钱!钱财不愁了,她开始愁人。 想起李莞娘呛徐少君她就犯愁,徐少君是那么好惹的吗?差一点道行的都不知不觉被她引着走了,李莞娘偏偏还不觉得,这丫头如今是郑家媳妇儿,可不能再这样乱得罪人了。从徐家回来的车上,郑琰就说了李莞娘一回。 不意李莞娘根本不觉得得罪了徐少君有什么不妥:“唉呀,姑母也太高看徐四了,就她?孺人而已。就算太子登基了,她能有什么前程还是难说呢。”就算有前程了,李莞娘也不怕。这时的妹子,敢跟妃子叫板的多得是。 郑琰不得不多跑两趟娘家,做一做侄媳妇们的工作。 泡上一壶茶,上几碟美味的糕饼,几个侄媳妇一起围坐着。室外仍有一点冷,室内关上门,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真是惬意极了。 因郑安国家儿女婚事是在今年,她们几个也少不了去为郑悦添一回妆。于薇戳戳李莞娘:“到时候咱们都去阿悦那里喝喜酒,你是跟我们一道呢,还是回娘家喝去?” 李莞娘有点晕,对啊!郑靖业是按嫁孙女的态度对郑悦的,可郑悦嫁的是她侄子啊!她又是郑家的孙媳妇,这关系乱的,这不坑爹呢吗? 林蓉看着李莞娘的蚊香眼,不禁为她解围:“你就别逗她了,这样的大事,哪有不回娘家的道理?说起来,咱们这些一处玩的人,也都一个一个地出嫁了。” 齐氏与方氏与另外三人没那么熟,有些插不进话的感觉。郑琰自是不会让她们感到生疏,笑问她们:“阿悦与我们家非同一般,视作骨肉亦不为过,你们可准备好了?” 齐氏更干脆些:“郎君已经与我说过了她家里与咱们家的渊源,自然要用心准备的。” 方氏也点头:“我们亦然。” 林蓉笑道:“阿悦人亦好,纵没有这层关系,也该多看顾些的。” 李莞娘大力赞同:“正是正是!比徐家那两个,好上千百倍!” 嘿,她居然自己提出来了。 郑琰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呢,纵不喜徐四,也别在给她添妆的时候说那样的话。女子哪个愿意为人妾了?” 李莞娘小声抗议:“姑母也不是很待见她么。” “待见不待见的是一回事儿,她的心沉,你这样平白得罪一个人,又算怎么一回事呢?好好的日子去刺了她两句,被记恨可怎么是好?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 李莞娘委屈地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嘛!装的可怜相儿!”一开始讨厌是因为徐少君总巴着郑琰,后来越品越不是味儿,越是单细胞的人,对于人、事、物,总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郑琰长吁了一口气:“她曾暗示我,忧心婚嫁之事,我并未应承,以致有今日,不知她是不是如愿呢。如果不是,倒是……”尼玛!我这是坑了自己全家啊!要是跟徐梁说一声,早把徐少君给嫁了,哪还轮得到皇帝拿这事儿玩手段?! 方氏小声道:“阿李所言是有不妥之处,如果徐四娘真因此衔恨,错却不在阿李。不同的人遇到同样的事情,结果也是不一样的。如果徐四真是那样的人,也是她自身不正,与我等何干?若其心不正,对她再好,又有何用?若是正直之人,纵处逆进,也当自珍自爱。” 她是正经世家女,虽是小世家,亦是自律得很。这事放到任何一个世家出身的人来看,从理论上说,都要说出她这样的观点来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她自己负责,谁都没有那个义务去承担别人的人生。 郑琰怔住,李莞娘却大起知己之感:“阿嫂说的是!”见郑琰没反对,很开心地说起徐少君的细节来,什么巴结郑琰啊,装可怜啊,噼哩啪啦说了一通。 方氏在娘家也是个聪慧的女孩子,这要是不好,方家人也不敢把她远嫁了来。此时认真听着,对李莞娘细细地分析道:“能不开罪于她还是不开罪的好,照阿李这样说来,这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什么事她都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心胸不会宽广,为人不会大度。又自觉不顺遂,是以有恩未必会记得,有仇却誓不肯忘。一朝得志,越是亲近的人就越要倒霉。” 齐氏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呢,我心中似有所觉,只是不及阿方说得这样明白。” 于薇豪气地一拍桌子:“就算她记恨又怎么样?咱们还缺仇人么?” 郑琰绝倒,捶桌而笑:“正是正是,是我拘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关于徐少君的话题,也就告一段落了。郑琰还是记得郑靖业的告诫,又往东宫跑了几回,有时候能见到徐少君,有时候见不到。徐莹还是稳坐钓鱼台,只是眼睛越来越冷,倒是萧令先,这货还沉浸在妻贤妾美的梦里醒不过来! 这倒是很多男人都有的毛病,总觉得他是天下第一,他的女人就得围着他转,就得和睦相处同心协力伺候他――蠢透了! 郑琰曾私下问过徐莹:“徐孺人而今如何?” 徐莹凉凉地道:“她且翻不起风浪来,” 萧令先就算是没有因为徐梁而迁怒到徐少君,他现在也不能围着徐少君的裙子转啊,“圣人对太子盯得紧,又是习政务又是见大臣的,哪容得他有时候泡在女人堆里呢?” 徐莹的笑容很讽刺,她给萧令先又选了两个柔媚多情的宫婢来――萧令先的品味也就是那个样子了――萧令先前朝也忙,后院也忙,手忙脚乱了一通之后,居然是腻在太子妃这里的时候更多。 萧令先这货,就是犯贱!徐莹果断地下了结论,这样的男人让她恶心,但是,郑琰说得没错,她得要个儿子。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倒,不然关爱她的父母家人要何以自处?她只能撑着! ―――――――――――――――――――――――――――――――――――――――― 萧令先宿于太子妃处,却是有皇帝的功劳在里面的。 皇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中心目的还是他萧家能够坐稳江山,他的太子能够顺利登基治理天下。徐少君只是一小步棋,现在从自方面的感触来讲,这棋分明是走败了,可怜皇帝还不知道。他算计的可是一个大衰神,跟郑靖业作对的人,鲜有好下场,阴谋失败神马的算是幸运的了。 既然中心目的是坐稳江山,岂能没有嫡子?皇帝择徐梁女为太子孺人,可不是为了她好生养,本来还要再选其他人的,后来一听说太子后院有人怀孕了,就暂时把这事儿给放下了。一个母亲后台硬的庶长子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皇帝更明白了。所以,皇帝不断暗示太子:“多与太子妃相处相处。” 萧令先得令,也觉得徐莹最近表现很好,他很开心地往徐莹那里凑,努力耕耘,只是直到三月还是没有收获。他也没有气馁,反正已经有了保底的了。越发用心在政事上面,处理一般的事务已经有模有样了。 太子对他闺女好,襄城侯也投桃报李,襄城侯系对太子的命令执行得也够痛快,花花轿子众人抬,又有郑靖业不去为难,一时之间萧令先的政治生活过得很顺利。 有心为难他的人如蒋进贤等,此时也不得暂时偃旗息鼓。老皇帝可不是吃素的,惹火了他,砍头都是轻的,三族一起倒霉都有可能。等吧,咱们有的是耐性,圣人几十年积威不能动,新君呢?啧,皇帝真是下了一步臭棋,这是生生让郑靖业起了芥蒂,一旦郑靖业不保他了,这后果哟~ 皇帝心知肚明,却让他妹妹庆林长公主当传声筒给郑靖业:“早知道会立十七郎,我该把阿琰留给十七郎的。如今把徐梁的女儿给他,也是聊胜于无了。” 庆林长公主当场把他给拍了回来:“呸!这样的话以后少说,阿琰已经是之的了,传出去像什么话呢?”到底心疼自家老哥哥,她还是委婉地把意思给带到了。郑靖业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识相,只是让庆林长公主不要再拿郑琰来说事,至于徐梁的事情,他表示他要跟皇帝亲自谈一谈。 皇帝略忐忑。 不是一做了皇帝就能让地球围着你转了的,皇帝的无奈比其他人还要深很多。就拿眼前来说吧,他儿子本事不够,他得提前为儿子想到了。但是!如果郑靖业不肯配合,他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干掉郑靖业?开什么玩笑啊?郑靖业完蛋了,谁为十七郎顶着世家的压力?光凭襄城侯那难度未免有点大,双方拉锯,会坏了正事。襄城侯一个顶不住,十七郎的君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大问题,到时候天家骨肉相残,江山姓不姓萧还不一定。 皇帝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对郑靖业说,或者想,如果撕破了脸,就把徐梁给牺牲掉好了,反正徐梁对郑靖业也不够虔诚。最苦逼的是,他不能跟十七郎这个熊孩子说郑靖业的坏话,这熊孩子没那么深的城府,跟郑靖业作对是找死。 让皇帝想不到的是,郑靖业说出了皇帝想好的台词:“臣深荷圣恩,无以为报,本以君臣相得,圣人奈何犹豫?圣人曾叹子不类父,臣家中又何尝不是呢?一旦臣身死,他们还能继续做宰相吗?为臣当知进退,臣岂是无知之辈?有善始,臣亦求能有善终呢。近来闭门家中坐,亦思退路,只在此多事之秋,不敢以一己之私心而害公事而已。” 皇帝泪流满面。他对郑靖业的评价不如对魏静渊高,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对后者的愧疚更浓厚一点。听郑靖业如是说,皇帝对郑靖业的愧疚也浓厚了起来。 郑靖业说得太明白了,他没办法更进一步,要求有个好结果。太实在了! 投桃报李,皇帝在遗诏里指定郑靖业为“冢宰”,位列辅政大臣之首。 郑靖业则趁机提出了加徐梁为侍中的提议。不出意外地,遭到了蒋进贤的反对。蒋进贤还以为这是郑靖业的坏主意呢,徐梁的女儿入了东宫,蒋进贤一直觉得这是郑靖业在使坏,尼玛现在又推了徐梁,这是让徐梁当接班人吗?坚决不允许! 蒋派坚决反对:“向者徐梁因非法事而罢刺史,圣人宽慈,以其辛劳特赐侍郎,是法外施仁,徐梁已属侥幸。其人于侍郎任上并无政绩可言,平庸已极,如何得再加侍中?” 皇帝也觉得不能太急进了,会伤了郑靖业的感情,他按下了郑靖业的建议,心中又给蒋进贤添上了一笔。“卿言甚是。” 郑靖业再接再厉,接出让李幼嘉任吏部侍郎,林清出任京兆尹。“李幼嘉治下,人民安居乐业,可不算平庸了吧?林清在太府,勤勤恳恳,未尝有失,是持重之臣,可当得京兆了吧?” 蒋进贤识趣地不再反对了,见好就收吧。惹毛了郑靖业,不知道这个坏人会反扑成什么样子。 郑靖业轻轻松松地达成了自己的目标,还和颜悦色地安慰起徐梁来了:“不要失了信心。” 徐梁一点也不敢接这个话:“是我无能。” 郑靖业诚恳地道:“这不怪你,这朝上,又有几个是干净的,他蒋进贤干净吗?你呀!就是想太多,于元济比我还年长,大郎、二郎皆平实,我已不寄厚望了。安国比大郎还憨,更是不行!长安是不错,但是太年幼!你要学会担得起担子,不要畏缩!” 徐梁满眼地不可置信,郑靖业冷静地道:“朝臣不易做,心思要灵!不然只好做袁曼道了,咱们谁都做不起!以后的事情你要多担待呐!” 最理解郑靖业的顾益纯曾经说过,如果郑靖业想哄谁,那就能哄得妥妥的。 郑靖业点名点得很有学问,说的是他的儿子、他的女婿、他的“亲戚”,还有当半子养的书僮们!最亲近的人,也确实都不那么出彩。徐梁一比较,他确是郑靖业最亲近的人,最近乖得一塌糊涂,他也确信自己比这些人更加合适。 郑靖业要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来推断的人,早在官场倾轧中被咬死了,他挣不下这么大的家业。郑靖业看中的是李幼嘉!李幼嘉是指哪儿打哪儿,徐梁是别有心思。选谁,一目了然。而且,郑靖业知道,他闺女跟李幼嘉已经搭上线了! 徐梁信了,安心回家了他,老老实实只等着郑靖业给他交班,这会儿太主动了,说不定郑靖业就改主意了。徐梁教育徐烈时说的是对的,他玩不过郑靖业。郑靖业作过任何要让他接班的许诺了吗?没有,一点也没有! ―――――――――――――――――――――――――――――――――――――――― 别说郑靖业了,一般大臣,连郑靖业那个十六岁生日还没过的闺女都玩不过! 皇帝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梦到魏静渊,大家可以理解为是他的心愿未了,也可以理解为一个良心未泯的政客对于故人的愧疚。梦了好长一段时间,下了许多决心,一直没行动就是因为政事不稳,眼看东宫渐稳,与郑靖业又达成了谅解。皇帝便旧事重提。 他想恢复魏静渊的名誉,想召回魏静渊的后人加以抚恤。 可这是世家所不能容忍的,也是宗室们很不愿意看到的。谁一提魏静渊不是咬牙切齿觉得身上的伤口疼? 皇帝觉得非常坑爹的是,他刚说:“朕近来又梦到魏静渊了,他毕竟对国家有功的。朕觉得他神色凄楚,想召回他的后人,如何?” 蒋进贤还没反对呢,顾崇就跳了出来:“圣人怎么又拿梦境说事了呢?” 皇帝上回要追封萧令先的生母的时候就是郑靖业给他圆了个“托梦”,被无情打回。现在再拿梦境说事,不客气地说,比上一回还要严重得多得多!魏静渊是公敌啊!多tm招人恨啊! 沈晋出列道:“魏静渊,叛逆谋国之人,岂可赦!” 傅含章不等沈晋话音落下,亦出列道:“魏静渊之子北逃,臣亲眼所见,只恨未能手刃此贼!” 都不用蒋进贤说什么,皇帝他只能哑口无言。能让首相被处死,家人流放、没官的罪名,扳着指头数也只有那么一条:谋反。 魏静渊的罪名是被诬陷的:里通外国,跟狄人勾勾搭搭。皇帝曾经北伐过,据说,魏静渊就是那个时候被狄人给买通了,然后拿贪污的罪名弄死了世家林氏的一位很有前途很有能力又立有功劳的将军,致使最后战役没有收到完全的效果――此人是林季兴的二哥林仲平。林仲平真是个好人,他是为了他大哥林伯飞顶罪的。事后一查,林仲平真是被冤枉的――坏事是林伯飞干的嘛! 可世家非要咬着林仲平的事情,那就是魏静渊有问题! 魏静渊有四子,最小的儿子也坑爹,他跑了!逃跑嘛,哪里有路往哪里跑,他往北跑了,更坐实了魏静渊通敌。世家都知道,通敌的事情是假的。可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结果。 这种事情,就算是郑靖业,也不好随便乱掰。 皇帝只得怏怏而退。 然后,他病了,病得很重,好像要归天的样子,病得太子、太子妃近前侍疾。郑琰很不幸,她得盯着太子妃,就让她遇上了这么档子事儿。这也是皇帝安排好了的,太子妃年轻,一旦有什么事情要处置,命宜和长公主、庆林长公主、三位女侍中必须至少有一个在一旁辅佐。 这样的时刻,郑琰不得不跟着徐莹一路到了大正宫,临走前还要提醒徐莹:“东宫诸人各安其位,不得随意走动。” 到了大正宫,才发现宰相们都在。皇帝哼唧着念叨着魏静渊的名字,蒋进贤死活不肯答应,还瞪着郑靖业,大有“你要答应了我跟你拼命”的架式,韦知勉干脆装壁花。萧令先再着急也没用,宰相不肯合作,这命令就推行不下去,这年代的大臣,他们比较牛,这年代的皇帝,面子不太像面子。 等到最后,萧令先不得不说:“阿爹也累了,宰相且先退下罢,此事容后再议。” 蒋进贤非常不给面子地道:“无论何时议,臣都是那句话,不可!” 皇帝两眼一翻,装死,萧令先大急:“阿爹!卿且退下!”他赶人了。 蒋进贤退到了外室,依旧不肯走,皇帝像是要弥留,作为宰相,他必须守着听遗诏,坚决不给坏人以可乘之机,打地铺也要留在皇帝床前了。 蒋进贤一退出去,皇帝就睁开了眼,怒道:“魏静渊真是个坏人吗?!”这事儿大伙儿心知肚明。皇帝气得直咳嗽,还要骂。萧令先与徐莹都劝不住他,郑靖业轻声道:“事缓则圆。”皇帝没好气地道:“我没时间了!”边说边咳。 萧令先一咬牙,冲了出去,对蒋进贤就是一礼:“卿真不能通融么?” 蒋进贤比他还光棍儿,老头子跪下了:“臣心唯公。” 老子上台头一件事就是让你卷铺盖滚蛋!萧令先红着眼睛回来了。 皇帝一通大咳,萧令先真哭了:“阿爹!” 不行,太乱了,郑琰小声问皇帝:“要是他们答应了,您能安心养病不?”虽然皇帝算计了她们家,郑琰还是不忍心皇帝这样难过,看他这样坚持,有再多的不满也放下了。郑琰鼻子有点发酸,皇帝对她,是真的很不错的。况且,魏静渊真是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皇帝止住了咳嗽:“有办法?” “试试,不管我对蒋相公说了什么,您听了都不许生气。” “行!” 郑琰抹抹眼睛,出去了。 留在外面盯着蒋进贤的柳敏就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走了出来,面相尚嫩,步子却稳。娉娉袅袅地直奔蒋进贤去了,然后……她很没形象地蹲了过来跟蒋进贤凑一块儿打招呼:“叔父还好么?” 蒋进贤面沉如水:“汝今为郡夫人,行走宫中,当注意举止。” 郑琰笑道:“当着人家儿子的面,欺负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相公举止,自觉得体么?”伸着懒腰她又站起来了。 蒋进贤不说话,冷处理。 郑琰唇角噙着一抹笑,压低了声音,附在蒋进贤耳边道:“现在您应了,剩下的事儿有商有量,您不答应呢,那就只好让旁人去办了。纵使家父顾虑着宰相的体统不承旨,这世上有的是愿意承奉上意的人。朝中勋贵不少,可没爵的人更多,他们没有切肤之痛,却有圣人要讨好。莫失了先机啊~权当是君臣一场,了了圣人一桩心事――这要是真把人逼急了,在遗诏上加两行字,您觉得费力气么?赦流人而已,总有一种大赦能召回人,您说呢?” 这货跟她爹一个样儿,通常放狠话的时候表情柔和得一塌糊涂,威胁人跟劝人似的。 蒋进贤死活不肯说话,眼睛已经瞪向郑琰了:这种馊主意只有你们父女想得出来!尼玛哪个皇帝的遗诏会给个逆臣平反啊?!他想过千百种对策,没一种是针对遗诏的。遗诏不该写点正经事吗?!比较皇位给谁,谁辅政…… 郑琰故意大声叹道:“太子看着呢,您真就这样不体恤人家一片孝子之心?太子之礼,何人受得起?您既受了人家的礼,就得体谅人家啊。” 说完她就进了内室。 不多时,蒋进贤就叩门请见了,郑琰拉着徐莹躲到屏风后面。 皇帝咳来咳去,蒋进贤满心腻歪,一想到“遗诏上加两行字”他又得捏着鼻子认了。活皇帝的诏书他能给打回,死皇帝的诏书要退给谁?还不如郑琰说的“应了,剩下的事儿有商有量”。 等皇帝咳完了,蒋进贤道:“圣人宽仁,记着魏静渊的好,欲赦其后,臣无话可说。只是魏静渊一案,前有定论,结果断不能改,圣人可诏念其持国之辛劳,许其后人收葬先人。” 皇帝见大家同意了召回魏静渊后人、允许给魏静渊立坟立碑,他又能下床能上朝了! 蒋进贤心里直骂郑琰是只小狐狸,比她爹还坏! 最坏的是皇帝啊,他叮嘱太子:“一步一步来,过两年一定要为魏静渊平反!” 萧令先对魏静渊颇有好感,他也不愿意拒绝老父的要求,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还感激郑琰来着,郑琰威胁蒋进贤的话他没听到,只听到郑琰让蒋进贤体谅他这个孝子哩。 ―――――――――――――――――――――――――――――――――――――――― 今年由于皇帝身体“有恙”,夏天的时候大家就没有准备往熙山搬,用皇帝的话说就是:“死也要死在大正宫里。”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大正宫比熙山政治地位更高,更方便萧令先来接手。 但是,谁都不以为皇帝会死,这一点蒋进贤的感触尤深。郑琰也不觉得皇帝就会挂了,她甚至有些怀疑,皇帝是不是装病的,欺骗了她的感情,勾起她的同情心去威胁了蒋进贤。 这么想着,郑琰心里就非常不痛快!把皇帝扔一边,她又去造她的玻璃镜子去了。随着卖平板玻璃的钱源源不断地涌来,郑琰底气也越来越足,手下工匠的技艺水平也越来越高,已经能很好地弄出一尺见方的平板玻璃了,只是再往上,技术就有难度了。郑琰也不着急,这样她已经很满意了。 用锡箔和水银做镜子的工艺她还记得,但是水银是会挥发的,而且有毒,非常不保险。试验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更由于之前根本没有做过的原因,报废了不少试验品。郑琰也不是为了钱不顾工匠死活的人,不肯强令人家不眠不休地跟水银打交道。 这样,三月十四,郑靖业生日,还是没有能够造出镜子来,这让想拿镜子做寿礼的郑琰非常失望。倒是皇帝,赐了许多珍宝给郑靖业,另亲笔写了个寿字赐下。 在郑琰生日之前,玻璃镜子终于面世了。根据汤小弟的建议,还在镀层外面再上涂一层漆,防止镀层脱落。郑琰很开心地附赠汤小弟一处小铺面,权作给汤小弟的奖励。 于是,在琅e郡夫人生日当天,宾客们有幸见到了照得人纤毫毕现的镜子,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自然也引起了爱美人士的青睐。 郑琰这个黑心的家伙,一块一尺见方的镜子,她真的敢卖三万贯!一万贯一块的那是六寸见方的!从五月卖到七月,卖出了两百多面镜子出去。直弄得郑靖业都目瞪口呆直说神奇,她的哥哥们干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形的镜子加上雕花镜框,郑琰豪气地往娘家又送礼去了。杜氏当然是得大镜子,嫂子们、包括在外的大嫂二嫂,型号减一等,侄媳妇又减一等。郑瑜那里也有,还另附两面小镜子让她送礼。 她还喜欢玩花样,玻璃比较容易切割,切成圆形的,就是小圆镜子。给小块镜子镶上框,加上柄,做得小小的,拿在手里就是靶镜。池外婆这回居然还是拒绝了镜子,因为她觉得照得太清楚了会心慌!郑琰私下塞给池舅妈一个小靶镜,池舅妈倒是收下了。 京中镜子生意火爆,谁家女子不想要呢?妹纸脾气大啊,都不带拐弯抹角的,有钱的自己买,钱少的直接管老公要、管爹妈要。更有甚者,有些人家急着完婚,如果遇上皇帝驾崩了,婚事就得推迟不是,级别越高,孝期越长。级别越高,越有钱啊!买吧!有些人还不止买一面镜子,京城权贵云集,那是真有钱。 郑琰美得脸放红光,再不为钱发愁。又匀出一批制作精美(主要是框子精美)的小镜子来,准备当礼物发送。径三寸的小圆镜子,报价也要上千贯,郑琰就这么送出去了。 这一日,郑琰正邀了顾彝来家里玩,取出新镜子来,请顾彝给镜框的纹样提意见。大正宫里钟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 ,郑琰猛地站了起来,这是……丧钟! 皇帝死了! 手中的镜子掉到了地上,碎了。 150、令先初为帝 皇帝死了?!即使早就知道他已走向衰弱,前一阵子还大病一场,郑琰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大家都觉得皇帝行将“山陵崩”,可一旦听到他真的“崩”了,还是觉得像是被晴天霹雳给劈了。 郑琰以为自己对皇帝充其量只有一好感而已,皇帝临终前的许多安排让郑氏很闹心,也让郑琰对这位老皇帝隐隐生出一丝敌意来,然而此时她却是真的迷茫了。那个会高歌大笑,会无赖放刁,写得一手烂诗还要接着写,没事儿跟她赌赌钱的老皇帝,他真的死了? 一旁的顾彝也是手足无措,相信在这一刻,整个京城的人们都呆掉了。郑琰很快回过神来,对顾彝道:“我与你都要入宫举哀,你速归家换素服!阿庆,把我那件月白的披风拿来给阿宝挡一挡。阿宝,你的首饰赶紧卸下来!” 顾彝神思略有恍惚,被郑琰一说,匆匆道:“姑母妆台借我一用。”郑琰与她小跑到妆台前,阿庆上来给顾彝卸装,又找了个空匣子将顾彝的首饰。郑琰已经一连串的命令发下去了:“家中乐伎不得再演习,五彩纹饰统统撤下来,夜间换上白蜡烛,家下人等不得肆意走动,出府须有腰牌,叶远呢?叫他亲自盯着男仆。遣人去几个庄子上,那里的陈设也统统换过!把我和郎君的素服都找出来!” 说完,自己也在另一妆台前坐下,阿汤飞快地上来给郑琰卸首饰,阿肖去找衣服。 这些人都很年轻,从来没有经过什么皇帝的丧事,心中都很紧张。这其中郑琰的紧张并不是针对“死了皇帝”,而是思考以后的政局,可以想见,未来不会很太平。阿庆、阿汤都是熟手,因心慌,也不小心扯断了顾彝和郑琰的几根头发,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没心情计较这些了。 顾彝飞快地换好装,福一福身,不多说客套话,出门回婆家去了。她与郑琰身上都有诰命,够资格入宫了。 郑琰出门前见了叶远:“这几日我与郎君有得忙了,家中门户全交与你了。” 叶远责无旁贷。 郑琰带着门藉匆匆登车:“去大正宫。” 马嘶轮响,郑琰一跺车厢的底板:“慌什么!稳稳地走!” 郑琰现居的府邸还是池之平外出回归的时候皇帝所赐,不算特别大,位置倒是还不错,离大正宫挺近。从府中往大正宫去的路上,就见沿途门户紧闭,金吾卫、京兆尹都已经派员出动。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很快就闪进坊区里面。郑琰乘的是标配的车,沿途倒没有士卒拦截搜查,倒是在路上遇到了许多同路的人,且多是乘车的诰命妇人。够资格第一时间入宫哭灵的,都是些中高级官吏,这些人本来就已经在大正宫的办公区里上班了。 郑琰到了大正宫门口,见宫门大开并不禁出入,里面已经有了哭声。御林军去红缨,腰间、头上已缠白布,情知一切井然有序,想来她爹现在举措得宜。 验过门藉,郑琰被客客气气地放行。她的后面还有许多等着验门藉的贵妇,郑琰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太子妃在哪里?宜和长公主在不在?” 她是当朝显贵,纵使在国丧期间也是有人奉承。一个高个儿的御林道:“下官职责是守卫宫门,并不知内里情形,论理,太子妃在灵前,”言罢,又低声道,“池郎传讯,见夫人,请速至灵前往奉太子妃。” 对哦,她是儿媳妇。 郑琰匆匆一点头:“有劳。”暗中把此人相貌记个大概。 皇帝最近都不在后宫,他在大正宫正殿,起居亦在正殿内设的卧室里。百官看到她有些奇怪,有不少人是不认识郑琰的,只见一个素服丽人奔了过来。 因不认识,当下就有御史出来阻拦:“此是议政之地,尔一妇人,不得擅入。” 有不认识她的,自然就有认识她的,李幼嘉已为吏部侍郎,此时正在殿前,急道:“此是琅e郡夫人,先帝亲拜的女侍中,来侍奉太子妃,尔等勿拦!” 郑琰见到他,一颗心才稍稍平复:“我自进去,外面还请您照看。” 李幼嘉沉痛地点了点头。 大正宫正殿的大门是开着的,然而从门外是看不到内室情形的,内侍们认得郑琰,小声地往内禀报,须臾便有言令郑琰入内。 内室的光线不是特别好,昏暗中,郑琰看到太子、太子妃、郑靖业、蒋进贤、韦知勉、池之、柳敏、宜和长公主都已经到了,此外齐王、魏王、燕王亦在,人人脸上挂泪、目中含悲。郑琰克制着自己,不要往卧榻上看,她的手在抖。急急一行礼,退到徐莹身边,与旁边的宜和长公主两手相握,室内鸦雀无声。 今天在宫里陪徐莹的是宜和长公主。徐莹虽然是太子妃,哦,马上就是皇后了。然而苗妃等人却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姬妾,她们有正式的职称,正经八百的庶母,算得上长辈。须得有人能在道义上帮助徐莹顶住来自这些长辈的压力,要么是辈份上能与诸妃相当的,要么就得是国家工作人员。皇帝样样为他的儿子儿媳考虑周到,老早就安排必须有人陪着徐莹。 很快,晋王、吴王、周王等等在京诸王齐集大正宫,百官早就到齐了。而被皇帝指定来陪伴徐莹的几人也到齐了,皆是小声啜泣。 郑靖业向萧令先一揖礼:“殿下,宜宣遗诏,早定大统,以安人心。” 萧令先哽咽地道:“准。” 遗诏由怀恩捧出宣读,内容很简单:皇太子灵前即位,诸王、百官各安身份,辅佐新君。郑靖业、卫王、蒋进贤、韦知勉为辅臣,四人以郑靖业为首。除萧家亲属按照亲疏远近服丧之外,天下百姓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当哭临者只在早晚哭一回,百官之中与皇帝没有亲戚关系的,七日而释服。不禁天下百姓婚嫁、祭祀、庆典。后宫诸妃有子女的,出宫随子女居住,无子女的,集中到偏宫里去。 诏令一出,众人皆放声大哭。 怀恩哽咽道:“圣人另有遗命处置身后事。” 刚才的遗诏乃是给全国人民一个交待,现在是皇帝自己的一些嘱咐了。 皇帝的遗嘱很繁琐,开宗明义头一条:吾去后,天下归于十七郎,诸人荣辱,决于新君。 然后才说,他身后还有一些东西,白放着也是浪费,只酌取数件做陪葬,其他的都分散给诸人了吧。首先是太子,皇帝留给了他一套便服作念想。诸王各有金钱,皇帝特别给广平郡王多留了一份,称是给他日后抚养弟妹等资。诸公主亦得金钱若干。皇帝对庆林长公主格外优容,说她前半生坎坷,身为哥哥“吾心痛之”,留下两所庄园给她。卫王喜欢雅物,皇帝把自己收藏的字画给了他,曹王老实,就给钱。宜和长公主得了皇帝的几套金器。皇帝亦好武,还有些马匹、武器一类,分赠郭靖、顾宁、顾宽、萧深。 又有,后宫诸妃,各有首饰数件,分了香料、绸缎。皇帝额外提到了苗妃,说她儿子还小,抚养儿子是父亲的责任,皇帝去得早,不得见儿子成人,特意多留了一份抚养费,也是“使儿勿忘父”。又说,他本来以为苗妃会无子,早先为她准备了庄园别宫好宽裕地度过后半生,现在她有儿子了,东西依旧给她。 皇帝的舅舅家,人口越来越多,皇帝亦有金钱相赠。 他与魏静渊君臣一场,居然不能善始善终,他很痛心,如今魏氏后人归来,他给留了安家费,还有魏静渊修坟的钱。虽然魏静渊现在不能陪葬帝陵,但是皇帝希望把魏静渊的遗稿带进棺材里。 郑琰也被皇帝在遗诏中点名,称其为“小友”,留给她全副赌具,除此之外,皇帝把所有的文具都留给了她。郑琰愣在当场,眼泪扑扑往下掉,都没有听到下面皇帝再次强调,说她“聪敏豁达有才干”,让她继续做女侍中,不要埋没。 怀恩服侍他多年了,不能没了下场,给一处田产过日子。 这就是史称的“分金之诏”。 这份遗诏足以让朝臣吐血!魏静渊又出现了!真是阴魂不散!与此相比,郑琰也被点名就比较能让朝臣接受了。朝臣们甚至认为,这是皇帝在拉拢郑靖业,好让他在感动之余为新君效命。 ―――――――――――――――――――――――――――――――――――――――― 郑靖业擦擦眼泪,对萧令先道:“请太子早继大统,以安人心!” 众臣不管乐意不乐意,都跟着请萧令先早早即位。萧令先没有推让的道理,但是口中还要说些谦词:“吾以渺身忝居大位,诚惶诚恐,万望诸位戮力同心,毋负我父子所托。” 众人三拜,山呼万岁。接着就是处理后事,郑靖业为山陵使,全权负责一应事宜。 能闯进大正宫的诰命其实并不多,毕竟男女有别――有特殊任务的除外。 被老皇帝的遗赠感动得一塌糊涂之后,郑琰慢慢回过神来,她现在得绷住,这个时候万事都要小心。郑琰小声问徐莹:“后宫妃子们现在何处?” 徐莹小声道:“在殿后呢,诸王都在,她们怎么好出现?” “诰命们呢?” “安排在后面哭灵。” “前面自有大臣处置,内外命妇事,你有什么想法么?” “她们现在还居在宫中,且住几日罢,过了这一阵再移宫。” “宫婢、内官之事?” “稍等再说。” “好。” 这时候,前面已经分派停当了。 郑靖业是政坛老手了,对于皇帝驾崩之后的事情早就打过不知道多少回的腹稿,萧令先却是只菜鸟,眼下觉得可靠的就是郑靖业了,他的老师秦越当然也可以,但是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差郑靖业一截。萧令先便把事务“悉付靖业”,自己带着兄弟侄子们哭灵。 郑靖业飞快地请示:“臣请召赵王、秦王返京奔丧,京兆、金吾卫维持京城秩序,传令天下圣人归天,太子即位。有司营先帝大丧。另,传谕九边,毋开边衅,传谕诸藩属,入京吊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文武百官转一级。” “可。” “请册太子妃为皇后,以履冢妇之职,统内外命妇。” “可。” “请议先帝之谥号、庙号,请尊奉陛下生母。” “可。” “请晋皇后父为公,母为国夫人。” “可。” “诸王、妃、公主、驸马等宫中哭临,为便宜计,请拨两处宫室为退步……” “可。” 一条一条地命令颁了下去,一切都按着程序在走。皇帝听完了郑靖业的请示,觉得比自己想得周到细致得多,全部依允。 ―――――――――――――――――――――――――――――――――――――――― 人一死,就想起他的好来了。何况作为一个皇帝,他对郑家真的很好,尤其是郑琰。不管外面□□势如何,皇帝对她真的没得说!在郑琰面前,皇帝从来不摆架子,就是一熟人家的老伯,跟她吵架、教她赌钱、蹭她的饭吃、偶尔还耍个无赖……不行,又想哭了。 虽然皇帝遗嘱里的点名让郑琰承受了很多奇怪的目光,郑琰还是咬牙挺住了,协助徐莹把内外命妇的事情办好。内命妇那里主要是两个长公主坐镇,先帝遗嘱里有安排,大家情绪还算稳定。有儿女的赶紧打包行李,没儿女的也打包行李,丧期一过就搬家。没儿女的比较惨一点,从此就是判了无期徒刑了。有儿女的在伤感之后就哈皮了,以前是关在宫里,现在出去当太妃了,能四处逛了。 然而在有子女的人里,还有一个非常难过的人――苗妃。 因为是庶母,苗妃等宫妃要避忌诸王,皇帝的遗嘱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听到,是听的事后传达。 外官在殿前,诸王在殿内,就只听到殿后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嚎。郑琰原在伤感掉泪的,被这一声吓得一个激凌,与庆林长公主交换了一个眼色:是苗妃。能在这个时候发出这一声的,一定是苗妃,只有她敢! 庆林长公主,哦,现在是大长公主了,对徐莹轻声道:“我去看看。” 庆林大长公主还没回来,后面又有凄厉的声音传来:“骗子――你带我走了吧――啊――” 尖锐的女声,连前殿都听得清楚,萧令先再在前面听郑靖业的安排呢,听了这一声,第一反应就是苗妃。皱眉对张平使了个眼色,张平匆匆过去查看。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不一会儿,庆林大长公主回来了。 “是贵妃。” 徐莹轻声问:“没闹什么吧?” “哭得太惨!” “多派几个人去看看,不要闹得太过份,”徐莹镇定地布置,“派人看好吴王和周王,如果贵妃闹得太凶了,把周王给她领过去!” 没了丈夫的女人,儿子最重要,二十四郎的出现,让苗妃终于定了心神。 于是重新排定哭灵的位次,外命妇自是无缘得进大正宫,另有一处。宫妃、公主、王妃等在内殿后灵堂,徐莹理所当年地打头。郑琰伴在她身侧跟着哭,庆林长公主见她哭得太惨,给她换了块手绢儿,郑琰抽着鼻子:“临死还要感动人一把神马的,最讨厌了!” 还真是……舍不得! 苗妃离她们最近,喃喃地道:“哪怕给我一句话呢?谁稀罕这些臭钱!我只要给我一句话啊……呜呜……” 庆林大长公主也不想再斥责苗妃什么了,郑琰轻声道:“到死都想着给你个大份儿的呢,还用再多说什么了吗?” 苗妃嚎啕大哭,只是哭得没那么凄厉了。 皇帝有遗命,不许一天到晚一直哭,哭一回,众人都抽抽答答地停了,只剩下啜泣之声。 丧礼一直在继续,众人有心交谈,也没那个条件,直到晚间。关系亲密的人很自然地凑到一处密谋些什么,男人堆里讨论的无非是局势如何,待国丧过后又要发动什么。女人们就八卦得多了。 苗妃的母亲傅氏入宫,与苗妃讨论着出宫之后的生活问题。 淑妃则与蒋进贤的妻子妻氏、魏王妃、晋王妃,女儿乐昌公主、广安公主一起,商量着出宫后到哪里住。照常理,淑妃当然要与她所出的长子魏王一起住,叶氏道:“我回去便让他们重新整修房舍。”乐昌公主不同意:“你们的孝心大家都知道的,只是……九郎家里有些乱,阿娘过去了还能整肃一下。” 晋王妃嘴巴发苦:“是我无能。” 乐昌公主道:“我不是说的你,你就是太好脾气了,由着九郎作反,可要跟他闹吧,又跟咱们新皇后似的了,太闹腾了。阿娘过去了,好歹能压一压九郎,让他着调儿点儿!” 广安公主道:“正是这个意思。事情还没完呢,不能让九郎再胡闹了。” 晋王家小六娘的事情,魏王从头到尾都是个受害者!淑妃系的人不止一次脑补过:如果没有晋王家血脉之事,新君是不是已经是魏王了呢? 大家还没死心,还是想博一博,这样的想法从来都不少见,也几乎每次新旧交替,都有人想付诸实施。哪怕前面已经有无数先辈死在沙滩上,后来者仍旧无怨无悔地一头扎了上去。无他,诱惑太大! 要拼搏,就要杜绝猪队友!晋王这个管不住自己二两君的家伙,就是个猪队友! 晋王妃心中不是滋味,但也希望婆婆也过来,谁喜欢丈夫花心呢?含羞道:“那我回去收拾屋子去。不知阿娘这里的侍婢,是要带出去么?” 广安公主道:“出去不比宫中,正在丧中,讲不得排场,阿娘还是留两个懂事无怨的,留在宫里罢,都带出去了,倒显得小气了。” 淑妃叹道:“正该如此。”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承嘉殿。沈婕妤面带愁容,一脸悲苦地看着姐姐收拾东西:“从在家里开始,作了几十年的伴儿,如今倒要各奔东西了。” 沈贤妃道:“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呢?咱们想想办法,你总也能出来的。” 沈婕妤苦笑道:“我出去能到哪里去呢?” 荣安公主道:“难道我不是您的女儿?阿娘往六郎处,您看我那里,您可乐意去?” 沈婕妤眼中闪过惊喜的闪,又黯了下去:“只怕新君不允。” 荣安公主冷笑道:“这可不一定,他新即位,正要做脸呢。本来如果宫里还能如常行走,您留在宫里也行,大不了我常来看您,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儿。现在要把人关到一处,哪能让您受这个罪呢?您又不是未曾生养过,只是可怜我那妹妹……” 三人哭作一团,燕王妃在旁一边抹泪一边相劝。 荣安公主先止泪道:“眼下还不是哭的时候,十七郎还嫩着呢,以后咱们走着瞧!” 沈贤妃道:“小声些!” “我心里的数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哼,郑七何德何能而名在遗诏?还不是为了做给郑靖业看?等着吧,老臣与新君,十七郎怎么会不想用自己人呢?到时候,郑靖业不保他,还要咬他,正是我们的机会了。” ―――――――――――――――――――――――――――――――――――――――― 被他们讨论的郑琰也在与徐莹讨论问题,所谓“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彼以众人待我,我以众人报之”,先帝对郑琰很好,郑琰自然要投桃报李。徐莹与郑琰谈得来,郑琰也不想她添烦恼。 宜和大长公主年高,庆林大长公主还有幼子,两人倦极归家。徐莹哭了一天,精力也有所不济,还是强打着精神问她的心腹内官王顺:“今日东宫可有异常?” 王顺看一眼郑琰,见徐莹和郑琰都无动于衷,小声道:“几位孺人都是依礼哀哭,宫人大多安份,只是逮着一个趁乱偷窃的,已经交掖庭令处置了。” 郑琰看了一眼徐莹:“后宫原是贵妃在掌管,娘子想过要怎么接手么?这可不是几本名册几把钥匙能制得了的事情。” 徐莹道:“先谨守门户吧,等太妃们移宫了再说。” “就是要在她们移宫前把章程定下来才好。” “你不会说无用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后宫里的宫婢,多是先帝时择采入宫,老者已生白发,令人心中不忍,不如放之。东宫人口少,眼下这些伺候的人也够用的了,待孝期过了,再择采入宫。再有,不如形成制度,宫婢多少岁入宫服役,至多少岁可以出宫,也好给她们一个盼头,免得在宫里生事。” 徐莹眼睛一亮,又沉静地道:“此事要禀太……圣人才好,我还须斟酌细节。” 郑琰听到“圣人”二字,不由一愣,旋即想起,这个名字如今只好用来称萧令先了,她熟悉的那个人已经是先帝了。 “与细节无关,”郑琰没精打采地道,“是要有个好理由。” “体恤下情难道还不够?” “宫怨干天和。”郑琰无聊地丢下了一句话。 徐莹摸了摸额角,心思转了好几圈,对郑琰道:“你新得了纸笔,写封奏书如何?” 郑琰道:“恩出自上。” 徐莹摇头:“夺人功劳,我没那么小气。” 郑琰笑道:“新君要立威德,皇后更需要啊!” “这等样事,我说的话,他可未必会听呢!”徐莹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也想明白了,左右不过是婢子,总比从外面聘进来的好!” 郑琰耳朵一动:“怎么?有人生事?”她这个有人,自然是意有所指,指的就是徐少君。 徐莹道:“现在还没有,可你看先帝的后宫,还看不明白么?” 郑琰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轻声道:“圣人生母,也不是外面聘的。” 徐莹愕然。 “外面聘的,你好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里面的人,你哪有精力把上千号人都一一了解了?” “这倒是,你还是写奏书吧。” “成。” 郑琰利索地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报告,当场就递给了徐莹,徐莹打开一看,不由呆住了。 郑七,你太无耻了,居然找得到这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郑琰在奏折中写道:“……先帝妃妾离宫,岂可无人侍奉?为昭陛下贤孝仁爱,可令太妃侍婢随同出宫……自魏公变法,宫女皆良家女,是为陛下服役而入宫,岂有久拘不嫁之理?百姓服徭役尚有限期,何独宫女无期?红颜入宫,白首仍不得出,使人骨肉分离,非仁君所为也……天久不雨,乃阴阳失调,后宫多女子,宫怨不断,阴气累重,请释宫人。又,大正宫侍婢千余人,翠微宫亦有此数,若女子入宫立期限,或五年、或十年,到期即开释出宫,使婚配,以增育人口。则服役者喜,而其家人亦无骨肉分离之忧,亦使陛下之仁德广为传诵,何乐而不为?” 徐莹亲自把郑琰的奏本送到了萧令先的手里,彼此四位顾命大臣都在,还在商议着接下来丧事怎么办呢。萧令先被打扰了,略有不爽,但听说是郑琰的奏本,哪怕是为了给郑靖业的面子,他也得接了。 郑靖业道:“她又要搞什么名堂了?” 萧令先打开之后大吃一惊,惊疑地看着郑靖业:这老头一直在我跟前还没走啊,他什么时候跑出去写的奏本?!这笔迹分明就是郑老头的!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明显了,引得四人不得不问他出了什么事。萧令先一目十行扫完奏本,无语地传了下去。 蒋进贤看完就无语了,用眼神鄙视郑靖业:郑靖业,你拿你闺女的名义写奏折管后宫的事情,还名目张胆自己写,你以为大家不认识你的字啊?你太没下限了!宫婢都放走了,是断了太妃们在宫里的线啊!唔,不对,还有内官……尼玛下一步是不是要清理内官了啊?这绝户计使的! 蒋进贤道:“如此,宫中就缺人手了,一时之间,不好再征发民力。” 徐莹道:“东宫的人先不遣,搬过去就是了。反正本来这些人也够用了,大丧期间,一切从俭,孝期过后再补充也来得及。” 郑靖业也看到了这其中的微妙,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蒋进贤再骂郑家父女可恶,一下子把诸王在宫里的手砍掉了一半,上书的郑琰、决断的萧令先、执行的徐莹,还统统都成了好人了。蒋进贤口上说:“圣人宽仁。”肚里骂娘。 韦知勉和卫王继续当壁花。 自己闺女搞出来的事情,郑靖业不得不再留下来为萧令先解释一下:“先帝诸妃在宫中经营日久。” 萧令先也没笨到家,很快领悟:“这样很好!”犹豫地看着郑靖业。 郑靖业挑眉道:“圣人?” “这是你写的么?” “丫头从小习书,是与我写的字有些像,她的行书还像思玄呢。” 萧令先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刚才吓了他一跳呢:“那就照这个来吧,拟个条例出来。” 消息传出来就炸了锅,淑妃、贤妃都是想留人在宫里,也好打听一下情况什么的。这下可好,宫婢完全不能用了,内官倒是有,又怕郑氏有后招。 荣安公主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保着太子……哦,现在该说是帝后二人了。郑七从来不简单,这小丫头!我以前还是小瞧了他!宫婢们都打发出来了,我们就难以听到宫内的消息,这一手,实在是高!真不愧是郑靖业的闺女!咱们阿爹,对十七郎真是好!遗诏里还以为新君弄一个忠心耿耿的女侍中!” 在这件事情上被人赢了一局,无论是淑妃系还是贤妃系都是不开心的。人一旦不开心了,把别人弄得更不开心一点,自己的心情就会变好。他们决定找皇帝一点麻烦,压一压他的气焰。 ―――――――――――――――――――――――――――――――――――――――― 萧令先还不知道有人在“阴谋”针对他,他这时候正在志得意满! 一切都很顺利,萧令先想,这个国家现在是他的了,虽然也有阻力,但是他有可靠的宰相、正确的方针,他占据正统,他能走下去。 萧令先信心满满。 最初也确如萧令先所想,没什么人在皇帝丧期内惹事。在这种需要□□的事情闹事,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别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除了造反、忤逆这样的十恶重罪不赦,其他的统统回家团聚去了。敢在这个时候闹事,却与大赦相反,那是要罪加三等的! 萧令先比较担心的反而是政事,皇帝指定的四位辅政大臣,卫王基本就是个摆设了,韦知勉也不肯出头,萧令先又讨厌蒋进贤,他肯问就是郑靖业。让郑靖业哭笑不得的是,新君问他的第一句话是:“老师,我们要做什么?” “陛下何出此言?”郑靖业不得不重新研究一下萧令先的脑袋构造,你都当皇帝了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萧令先羞涩地道:“三年无改于父道,我虽愚钝,亦知此理。则一切按部就班,我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陛下想做什么呢?” “自然是完成先帝未竟之事业!”萧令先也不含糊,“抑世家,重士人,择贤臣,威四夷,正伦常,而后天下定。” “陛下不如先从眼下做起,先帝辞世、新君登基,这个时候是最容易出事端的。陛下初登大宝,百官未知圣意,恐人心不稳。再者,先帝尚未安葬,谥号未定,每每争谥号最是艰难。陛下要开个好头,下面才能顺利。” 萧令先对郑靖业很信任,他要做的事情也需要郑靖业的支持:“老师说的是。” 萧令先的皇帝生涯是以给人加官晋爵开始的。他为加重郑靖业的份量便于稳定朝局,以郑靖业“先帝老臣、辅佐有功”为理由,封郑靖业为新平侯。――这是老皇帝教过的,市恩于老臣。 在魏静渊之前,做宰相的都会被封国公,魏静渊改革,删了这条政策,他自己都没要封爵。萧令先趁着自己新即位的东风,给了郑靖业一个侯爵,在这当口,谁都说不出什么来。如果说反对郑靖业,那就是赞同魏静渊,世家就是自打耳光。不反对,只能赞同。郑党更是只是一力支持。 从来活人比死人更容易搞定,除郑靖业外,萧令先加得最顺手的是自家人:太子妃为皇后,公主为长公主,长公主晋升成大长公主,先帝遗妃有子者随其子封号称太妃,无子者依原品级称号前缀“先帝”二字。 接下来死人就比较难搞了,先帝压抑世家不假,但是他的人缘儿不错,郑靖业心中有膈应,还是觉得这个皇帝已经算好的了,大力为他争取。又有不属郑党亦非世家的中间派,对皇帝的印象亦好,也希望能给皇帝以美谥。世家虽对皇帝挺不满意,内部也有人觉得皇帝算厚道人。 几番作用之下,皇帝被谥为景帝,庙号显宗。每个皇帝都会有谥号,除非他被废了,又或者亡国了,这种情况下有没有谥号全看别人的心情。但是庙号却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有的,这是要看皇帝的能力的,干得好的才有,大家觉得你干得不好,对不起,拜拜了您呐! 先帝能得显宗之庙号,也是因为他御极四十载,文治武功皆有建树所致。 这些没有什么,至于先帝的原配夏皇后,妻随夫荣,也没有什么异议。新君登基之后第一次被大臣们抽,却是在他生母的追奉问题上。 世家在萧令先生母追谥的问题上死死地咬着,不肯让萧令先追谥生母为皇后。萧令先情知这样不行,退而求其次,我追谥为太后总行了吧? 还不行! 追也只能追谥为先帝德妃。 151、无知真幸福 萧令先真是个神奇的存在,他上朝的时候拿出一本把本名给涂掉的奏本,当朝读了出来,写的是请尊奉萧令先的生母为后。根本不用思考,朝上就炸开了锅,不管是哪一派的,愣是没一个人肯公开表示赞同!蒋进贤死死咬着先帝在世的时候关于追封的定论,一点也不肯松口。 蒋进贤问:“父与母,孰先?”萧令先只能答:“父”。蒋进贤就告诉他,是你爹定的你娘追谥为昭仪,不让她当皇后的。现在你当了皇帝,想提高一下生母的待遇,咱们理解,所以让她做德妃。没追谥皇后是你爹最后定下的,你要孝顺,就不要推翻他的结论! 萧令先也学会策略了,先退一步,追谥皇太后。 顾崇这个讨人嫌的家伙跳了出来:“从来皇太后无追谥之理。”皇太后都是活人当的,没有死人!现有的例子,先帝的生母李太后,活着的时候做了太后,死了的谥号还是德妃。顾崇管着国子监,整天别的事儿不干,专研究这些个东西。 萧令先把希翼的眼神放到了郑靖业、池之、秦越、柳敏等人的身上,这四个人被他看得一震,没一个肯为他说话的。秦越是想反对来的,考虑到皇帝初登基,地位也不稳,如果当老师的当朝反对,只会让萧令先的处境雪上加霜,能忍着不开口就算好的了,根本不会帮忙说话。柳敏机警,深知此事不可能成功,也是一言不发。池之更是脸沉得能挤出水来。 郑靖业不得不说:“今日议不出结果来,还是先散朝吧。” 萧令先目的没有达成,脸色难看已极。把顾命大臣和他老师都给留了下来,试图说服他们,寻求支持。 早干什么去了?! 蒋进贤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见萧令先坚持己见,他利索地拂袖而去:我是顾命大臣,有种你不顾你爹的遗命杀了我啊! 肿么可能?萧令先恨得不行,还是老实不敢强逼。蒋进贤得意地走了,临走还看了郑靖业一眼,小样儿,掉坑里了吧?韦知勉四下一看,跟着蒋进贤走了。 卫王干脆咳得惊天动地,萧深无法,扛着他爹回家看病了。 三人一走,剩下的就都是自己人了。 秦越哀叹两声:“此事圣人谬矣!” 郑靖业冷着脸问皇帝:“这封奏疏臣闻所未闻,圣人从何而来?”官员很多,天下各种文件也很多,一个人看,累也累死了,就得先经过筛选,一般二般的人,他的奏折不可能直递御前。郑靖业问皇帝程序问题。 萧令先自知理亏,死活不肯说来源。 郑靖业道:“圣人觉得自己的学问比那些皓首穷经的世家更高吗?圣人对礼法的比那些在礼法里泡大的人更熟悉吗?骤然出言,臣等措手不及,根本就是无言以对!” 萧令先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郑靖业道:“圣人不是说过,三年无改于父道的吗?” “那是孝,眼下,亦是孝。”萧令先强辩一句。 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打得动老狐狸们? 秦越冷不丁地问道:“臣当日教义安郡王读过的书,义安郡王已经还给臣了吗?如今眼前坐的是圣人,所以把所有的道理都忘了吗?” 萧令先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郑靖业道:“圣人知道后果吗?新君登基,本就是威难服众!为什么三年无改于父道?不止是孝,更是谨慎,一着落错,满盘皆输!”愁死了,怎么弄了这么个熊孩子?! 萧令先在这件事情上的狂妄,是被先帝给“惯”出来的。想先帝能一破“陋习”尊奉生母为太后,萧令先便以为自己也能成功。而且,先帝临朝四十载,对世家的破坏比得上一次改朝换代的大屠杀的清洗作用了,到了先帝晚年更是力排众议,立了个非嫡非长生母也不尊贵的萧令先做太子。这让萧令先觉得,跟世家扛上了没什么大问题。 他学的是他爹的那一招漫要天价,坐地还钱。他还是有一点头脑的。与先帝并列不行是吧?先皇太后,过两年再提谥为皇后的事情。反正他的目标是要打击世家,把世家打压得不吱声了,没人在礼法上挑他的刺了,他就可以从容把生母也谥成皇后。 孩子,谁告诉你跟世家不对付的人就会无视礼法、纵容你把婢妾与正妻同列了?襄城侯――哦,现在是杞国公了――的眼神能杀人了你知道吗? 萧令先完全没想到他会遇到这样大的阻力!世家不答应不说,还一口一个“婢妾”,连郑靖业和秦越也不帮他。 秦越脸都气歪了,郑靖业只问了萧令先一句话:“圣人只要给臣一个能够说得通的道理,臣就为陛下去争!” “孝!” “今□□上已经被驳过了。”郑靖业面无表情地看着萧令先。 “一定有办法的!”萧令先眼睛都红了,上台之后第一件发自内心想办的事情就这样惨淡收场,萧令先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 秦越忍不住道:“圣人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追谥上面吗?国家大事不管了吗?四夷藩属吊唁的使臣就要到了,赵王、秦王也要赴京了,让他们看到这样的情形,体统何在?” 郑靖业接着说:“还有您的兄弟,也需要安抚!又有边州诸军,御林亲卫,事关国家安宁。” 萧令先受到了打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用心国政就行!”当老师的秦越冷冷地顶了回来,他比当宰相的郑靖业还敬业。或者说,更失望,更愤怒。 ―――――――――――――――――――――――――――――――――――――――― 郑靖业与秦越并肩出了大正宫,一出宫门郑靖业脸就绿了:“这都是怎么教出来的?你没讲过宗法礼仪么?” 秦越像含了块黄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都是怎么了?” 郑靖业缓了脸色:“也不独你一人,谁都没想到啊!” 秦越是死活不理解:“明明是个温和端方的人,素来喜欢规矩的。” 新君的性格里有宽和包容的那一面,这才为先帝选中立为太子。但是,这个宽和包容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的。对他的手足同胞,再讨厌,他还有个底线――不能杀。对他爹的妃子们,再讨厌,也还有一个底线――不能辱。对于自己亲近的大臣们,那就是比较交心。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称得上是一个好人了。 同时,他对世家不太感冒,这也很正常,皇室都有这么一个矛盾的心理。一方面拼命想办法把女儿给嫁进世家、给儿子娶世家女,一方面又对世家比皇室还牛气表示愤慨,难为他们没得精神分裂! 先帝的遗志他也是有坚决执行的意愿的,把世家压抑到一个水平线下,既用其能,又不使其过份膨胀,达到一个平衡,配以非世家出身的大臣,共同为国家出力。同时,善待宗室,宗室有能为者亦能为国效力,共同打造一个美满和谐、幸福向上的大帝国。 唉唉,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没人搭理他! 他的老师是秦越,一个挺典型的文人,讲究个宽和慈和、遵守规矩,萧令先原本学得也是不错的,当一贤王是够了的。萧令先以前多好啊,恪守本份,一点也不跋扈,认准了尽忠,皇帝说啥就干啥,太子大哥说啥就是啥,老师说什么就听什么。 秦越千算万算,忘记了一条:一旦登基,萧令先的身份就来了一个华丽丽的大转身,由臣而君! 萧令先以前是十七郎,太子、未来的皇帝是他大哥,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阴差阳错让他了太子,现在还做了皇帝。 要知道,皇弟与皇帝,读音一样,个中含义却是霄壤之别! 做皇弟,他守着规矩,是自律,是对自己的要求,当然没问题。 做皇帝,他守着规矩,是要求,是对别人的要求,问题就来了。 你想做贤王,想自律,想当苦行僧,想对皇帝言听计从,都依你,你还是道德楷模。你丫做了皇帝,想让别人自律,让别人对你俯首贴耳,你做梦! ――――――――――――――――――――――――――――――――――――――――― 白□□上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了,不可避免要开一开各种小会。 淑妃系、贤妃系笑得前俯后合,尼玛郑靖业哑口无言了吧?该,叫你不跟咱们合作。然后就是谋划,如何与郑党接触一下。所谓“见微知著”,在他们眼中,一个这样荒唐的皇帝是扶不起来了的,郑靖业如果聪明,最好转一个投资对象,淑妃系、贤妃系是竞争对手,郑党势力不小,值得拉拢。 当然,这些人说话十分有技巧,非常含蓄,什么“圣人失德”,什么需“顾命之臣斧正”。斧正是这么用的吗?!想拿斧子砍萧令先的头吧? 还有就是,如果萧令先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就要争取让他继续热下去,大脑持续高温,烧成个白痴!白痴是不能当皇帝的,到时候如果皇帝“无道”,大家就有足够的理由起而反之。 郑党也在开会,用语比他们直白多了! 地点:郑府。 与会者:郑靖业、郑琰、池之、李幼嘉、唐渊、于元济、郑安国、林季兴、郑德平、郑琛、郑琬、郑德兴。 没有人问郑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郑氏血亲一点也不怀疑,那份请散先帝旧宫人出宫的奏疏是出自郑琰之手。郑安国从来不对郑靖业的任何处置表示怀疑,其余人从郑琰的行事中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 白天的事情都知道了,不用复述了。一群人也都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却被这样疯狂的皇帝给惊住了。 “他疯了么?”郑琰不得不失态一回,“这才刚登基,他以为他是谁?” 池之沉痛地点头道:“他是初登大宝,失了分寸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现在还没来得及撤换大臣,但是这个趋势也很明显了,池之与郑琰都是改朝换代的受益者,分别为帝后所倚重,先帝丧期,两人各有事情要做,尤其忙碌。 夫妻二人相知甚深,碰头都少,各干各的却是相互呼应。郑琰在宫里帮着徐莹清理后宫,提示徐莹安抚东宫几个孺人,许诺一切安顿下来给她们重新评定职称。又要拟定新的宫婢择采、开释条例,兼梳理内廷宦官。此外还要整理外命妇的资料,对整个命妇系统作一个有效的评估。 池之是先帝遗臣,放在身边培养数载,对全国政务系统相当熟悉,在郑靖业营建山陵期间,他是皇帝的主要咨询对象。说起来柳敏比他的派系更加明显,更是原东宫系,但是柳敏做中书舍人的时间尚短,不如池之老练。萧令先不好意思地向池之保证:“池郎之才,岂可久着青衫?勉之,不负卿。”帮我把手头事情理顺了,腾出手来就给你升官。 本来一切都好的,现在却是不得不碰个头开个会了。 听了小两口的对话,众人一阵沉默。这些人聚集起来的原因就是这两个人说的:皇帝抽风了! 郑靖业回味起萧令先的天真来,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萧令先居然认为郑靖业能够成功。郑靖业把大家找来不是看他们发呆的:“我奏曰,此先帝未能成功之事,臣何德何能?若先垂询于我,至少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我也只好请圣人明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圣人,其意怏怏呢。” 于元济在外也是颇有大将风范,在这样的聚会上大约是因为觉得有人可以依靠,万事不必绷着,他充当着比较沉不住气的角色:“居然这样就发难了,也不与顾命大臣商量一下,真是鲁莽!两军对阵,岂有不谋划之理?!这还生气呢!”今天世家的目光往郑党身上镖,于元济很是挨了两下子,心中十分不爽。 从于元济的态度上就能看出大家对萧令先的看法了:乳臭未干,没啥闪光点值得尊敬。如果是四十年前,于元济还不觉得这事儿太过份,四十年后的今天,于元济这种粗人都知道,这事绝不可行。可笑皇帝居然不知道。 李幼嘉沉声道:“金吾慎言,哪里来的两军?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郑靖业由着他们讨论。 郑德兴忍不住道:“这一回却是太……呃,圣人不占理。” 池之冷冷地道:“他要占着理,我何至于如坐针毡?!” 池之精致俊俏的面孔冷得像块冰,廷辩的时候萧令先被人反驳,那热烈的小眼神儿啊,拼命地往池之的脸上扫,扫得池之想抽他!你想做神马?提示我曾经为先帝拟旨要追封你妈做皇后啊?那是策略,策略你懂吗?从头到尾,我们就没打算这事儿能成,为的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大家各退一步让你做太子,懂吗?你倒好,给你根棒槌你倒当了针了!居然想追谥妃妾为后!谁给你的胆子?! 当初那封诏书,在池之看来,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最后目的也达到的,但是,依然是耻辱!是的,耻辱,政治生涯的污点。池之不在乎玩政治手耍,对于名份大义的坚持并不比谁少。为了朝局,他不得不帮老皇帝凑这一手,那是为了大局。现在如果帮了萧令先,那是要坏掉风气的!池之自觉还没那么无耻,用道德换富贵。 郑琬左看右看,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现在要怎么办?又不能不管!新君初登大位,尊谥先帝等等皆依旧制,想追谥生母,实则是登基之后真正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他会怎么想?”说完还小心地看了郑靖业一眼,郑靖业刚才说他拒绝了皇帝的要求。 林季兴慢吞吞地道:“由他去想!我们要怎么管?”他最近心里不痛快,再讨厌吧,林家也是他的本家血亲,虽然有错,但是他哥确实是被魏静渊给搞死的,新旧两代皇帝都有要给魏静渊平反的势头,林季兴蔫蔫的。再说了,小皇帝提的建议它根本没有任何法律、礼仪、伦理上的依据。 林季兴世家出身,很多观念还是根深蒂固地印在脑子里的,就差给萧令先身上打上一个“反社会”的标签了。 “这是要乱宗法!”唐渊气呼呼地道,可以想见,如果让萧令先成功了,这世上便再无尊卑可言,“婢妾可为后,后宫乱矣!”他已经气得没办法说一大篇道理了,但是在座的都知道背后的含义。只要撕开了一个口子,就tm后宫大混战了有木有?!妻妾之位可易,下面就会嫡庶混淆。别说皇后现在没儿子,就算有,各种女人也会为了各种私心,培养自己的儿子去争,去斗!大臣们要被迫站队,朝堂大混战开始,然后涉及全国官场。到时候大家就都没活路了。 郑琰的十指都留了一点指甲,敲在扶手上有不同于指尖敲击的声音,男人们住了嘴。郑琰慢慢地道:“梁横。” 李幼嘉皱眉:“这是趋虎吞狼,把梁横推到今上面前,是给了他机会,无异于饮鸠解渴。”梁横的全套主张,那就是把大家的脖子给挂上吊绳上去。 “梁横是虎?”郑琰的口气里满是鄙夷,“我只怕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是东宫的人,曾数次游说今上,可惜以前太子自己都作不了主,现在么……无事便罢,一旦有事,就算今上不想起他,他也会想钻营的。今上这个忙,我们没法帮!可不能让梁横钻了这个空子去!在困难的时候帮过你的人,即使不能成事,也值得感念一辈子。” 于元济杀气腾腾地道:“弄死他!” 池之沉沉地道:“梁横是死是活,无关大局。只要圣人心意不变,去一梁横,又会来一梁竖,投机的人总是有的。现在难的是,在今上面前如何表现。不理他,是把他推向梁横这样的小人,管他……” 唐渊冷静地道:“根本辩不赢!连诡辩都没有办法!”他是大理寺,在理论修养上或许不如礼部、名士,但是在钻法律空子这一点上,他实在是比其他人都强些,说完,还征求意见似的看了一眼池之。 池之苦笑道:“正是此理。完全没有礼法依据!”法律也有上位法与下法位的区别,最大的律条无过于宗法,尼玛哪家宗法也不能说小老婆跟大老婆是一样的,哪怕你儿子有出息了。除非皇帝强硬,可那也不行,这不是皇帝该办的事,大臣们必须阻止。 李幼嘉咬咬牙:“不能畏事!更不能畏君!今日朝上,我等没有力谏圣人,已是不好了。明日必要直言极谏才行!相公也没答应圣人,不是么?”此时君臣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那么阶级分明,皇帝不对,被大臣抽的时候多着了。 池之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的是!” 郑琰看到池之被弄进皇家礼法的事情里就心中不忍,先帝在的时候那道追封的诏令让他受到朝野一致责难,现在还没缓过气来,萧令先又要拿他当枪使!是可忍,孰不可忍!怒气喷薄而出:“举朝都在观望,是在看咱们出丑呢!” 郑氏奸党,被个猪队友给坑惨了! “就事论事,我不知道有什么道理能够追谥婢妾为后!此事若成,遗害无穷!大正宫里该冷静一下了!”郑琰直视着郑靖业的目光,“阿爹是顾命大臣,先帝之意是要今上成材,不是惯着他。长此以往,我担心,梁横的那些歪理邪说,就要成真了!届时悔之晚矣!” 所有人都惊悚了,林季兴强笑道:“娘子危言悚听了。”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此事不得不防,”郑琰很坚定,“不能纵容,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他办成了,”君权必须得到限制,“圣人不高兴就不高兴好了!英明如先帝,不也对魏静渊抱憾终生么?我们现在难道不应该往前看吗?不然阿爹叫我们来是为了什么?没事儿在一起说圣人很幼稚?”虽然郑琰觉得,有机会的话,还是要达成先帝的遗愿。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郑琰的身上,于、林、李、唐诸人像是头一次认识郑琰,郑德兴的心理阴影非常严重,已经顺溜地问:“姑姑的意思是?”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朝中多钻营之辈,如今圣人之志受阻,难保不会向外发展。他事犹可,事涉生母,怎能无隙?一朝天子一朝臣呢,现在,我等在他的眼里,只怕比蒋进贤好不到哪里去了!如果只是圣人,碰碰壁,知道世事艰难,也就罢了。奈何世上从来不缺小人,梁横等辈正等着这个机会好效忠呢!虽然未必敢就跳出来,私下进言可不会少了,怎能不诋毁忠良、离间君臣?待今上羽翼丰满,要如何看待我们?要么让圣人尽快明白大家的忠心,要么就要让他明白,不能忽视臣意。”不能忽悠得他脑残了,就要打得他体残了,总之要解除他对大家的威胁。 “诸位听过一个故事么?皇帝做了一双象牙筷子,贤臣便说,要亡国了。用象牙筷子的人,难道还会用普通的碗吃饭吗?他会想做玉碗,用了玉碗牙箸,还会想吃普通的饭食吗?还会想用普通的桌子吗?还会想住简陋的屋子吗?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帝王尤甚,因为能够约束他们的东西是最少的!现在,绝不能让步。” 郑琰完全没意识到,她正式参与了奸党聚会,还出谋划策,还想着法子对会现任皇帝,完全满足加入奸党的条件、成为奸党党员了。 李幼嘉皱眉道:“圣人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这话说得好勉强,“他会明白的,不用我等,难道要用世家么?至于梁横,黄口小儿,乳臭未干。” “圣人年方十八,诸君芳龄几何?” 我擦!你也太直接了!李幼嘉直接用敬畏的眼光看着郑琰,切中肯綮!是的,现在萧令先得依靠他们,以后呢?他们终有老去的一天,子孙后代还要在萧令先的手上讨生活。 狠狠地数落了一通,郑琰反倒平静了下来。池之刚才的话提醒了她,萧令先就像是一个刚刚过了高考进了大学的学生,以为不用再用功读书了,甩开了小辫子开玩儿!现在一路红灯,被当得凄惨,他又不甘心了起来,非要找老师改分数!不给改的话,有可能就在年终的学生给老师评分活动中给差评! 开你妹的玩笑去吧! 这种学生,如果能够成熟了,真正懂得道理了,或许会后悔。老师的运气好了,学生在评分之前醒悟,老师还能逃过一劫。如果运气不好,吃他一辈子差评。更有一种学生,明知道当时老师是对的,可他就是死记着当时自己的惨状,还是给差评。你说坑爹不坑爹? 郑琰希望郑党赶紧决断,抽不醒萧令先就要赶紧想对策换老板了! 你妹!太特么坑爹了,这新老板才上岗几天啊?大家就看到了要被解雇的将来! 郑安国一直沉默,此时方道:“届时我等子侄也该长成了。”说着,眼睛却是看向池之的。这些小辈里,池之绝对是最好的一个,只是可惜郑琰,如果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郑琰没有答话,林季兴已经苦笑出声了:“那也要看圣人是怎么想的才行!世家素不喜我等,若圣人有了俯首帖耳的选择……” 众人心头一沉,是的,最大的问题是人材断层,郑靖业等人不一定能活到像池之这样年龄的人在中枢有一争之力! 池之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最该着急的也不是我们,届时,世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季兴自嘲地道:“看来我飘泊几十载,最终还是要回家!” 池之的药方大家都明白了,就是跟世家合作,抑制君权,防止皇帝抽风!林季兴老先生是逃家的不良老年,跟世家合作神马的,也就代表着他得跟家庭至少不那么横眉竖眼,见面不搭理。这个,略坑爹。 郑靖业很满意女儿女婿的表现,作总结陈词:“有备无患吧。对了,记住,不可作世家附庸,真要把持不住,到时候,可比今上无忌还要惨呐!” 众人一懔,皇帝只是抽人,世家不但抽你,还会鄙视你,还连带着全社会一起鄙视你,看看烈士魏静渊吧! 郑琰心中另有一本账,萧令先绝对不讨她欢心,但是,弄死他对郑氏更不利,只好留着。对郑氏最为有利的,反倒是徐莹最好现在有了身孕,一举得男!萧令先要守孝三年,至少有三年不会冒出一堆庶子来!杞国公家没有治国之才,与郑氏关系还不错,世家与诸王有联系,徐莹也不会放心把朝廷给这些人把持! 收拾萧令先她是豪无压力的,问题是,这是国事不是儿戏!不是一拍脑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要怎么收拾?弄死是最好的,但是,对不起先帝啊!让他自动禅让?萧令先自己一定是不肯的。强迫?谁来主持这件事情?皇室里没有长辈有这个资格!郑琰绝对不希望自己担上一个废立的名声,以臣废君,从来没有好结果!收拾完之后呢?残局又要如何去解?而且……那是先帝的儿子啊!先帝那样殷殷期盼的。郑琰心里很犹豫。 如果屋子里的这些男人知道了她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尖叫出声? 郑琰自嘲地笑了,反正,她还有些时间,不是吗? 郑靖业正好对郑琰道:“多侍奉皇后,勿令皇后行差踏错!你的那个章程,也要尽早拟定,早些把后宫里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走。内官那里也要仔细核查。” 郑琰低头道:“我省得,已有草稿了。” 众人大悟!虽然刚才说得直白,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宣诸于口的,比如,大家对这个皇帝已经相当不看好了,如果只是眼前这个程度,还能勉强维持,如果萧令先继续脑残下去,他们不得不另想办法。再比如,皇后生子之后如何如何神马的。萧令先的兄弟们已不在考虑之列了,“兄终弟及”是“父死子继”不能维系之后不得已的选择,这就是宗法!郑党,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保留了一点底线的。 大家有志一同地忘了徐梁同学,郑安国心说,你背主忘恩,思想有多想你给我滚多远! 林季兴怀疑,如果是徐梁之女生了皇子,扶上位,会不会又是一个萧令先? 李幼嘉对郑靖业忠心,对徐梁相当不感冒,尼玛这要是扶徐梁外孙子了,还有我什么事儿啊?朝上不就是徐梁说了算了么? 于元济更不喜欢徐梁,你想,徐梁还是郑靖业仆人的时候,郑靖业的儿子们就管于元济叫舅舅了,现在……对吧?还有一个遇谁都客气的郑安国作对比,于元济越来看徐梁越不顺眼。 不过,提还是要提上一句的,郑德平这装哑巴的冷不丁来了一声:“徐梁知道大家在这里吗?” 郑靖业看了他一眼:“有我。”他老人家只是提醒徐梁,以后是外戚了,要谨言慎行,别在这个当口乱跑。 ―――――――――――――――――――――――――――――――――――――――― 正在大正宫里召见梁横的萧令先根本就不知道,他上职一个礼拜,就已经被大臣们盼望着下岗了!所不同的只在于,郑党倾向于皇子,而世家倾向于皇兄。他根本想不到,他对于生母追谥的坚持,会给他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郑党与世家两处开会,最大的默契还有一条:君权不能扩大!郑党是讨论出来的,在世家那里,这一条根本就是早已刻到骨头里默认了的。 萧令先不知道! 他还在听着梁横慷慨激昂! 梁横终于又寻到了一次机会,他是东宫旧属,但却混得不如意。当初他是看不上柳敏的,觉得他假模假式,结果人家柳敏做了先帝的中书舍人了,他却差点儿下岗!新君登基,东宫旧人无不擢升,人家是“超擢”,他就是“循序渐进”,遇上这种情况,有报负的好青年快要痛苦死了有木有?! 梁横不甘心,好歹他也是东宫旧属,想办法见上皇帝一面,虽然难,还是办到了。 让梁横很惊讶的是,萧令先最初是不想见他的!萧令先正心烦呢,又记起当初老皇帝的嘱咐,把梁横给晾在了一边。梁横还不死心,再三努力,萧令先终于被他感动了。 梁横那套理论萧令先是熟悉的,再次听到,心中五味杂陈:“大臣不允,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梁横道:“那就找肯听话的大臣!君为臣纲,不变之理。”努力再游说,梁横敏锐地发现,萧令先与生母的感情很深,以此作切入点,梁横打动了萧令先。但是,萧令先还是记得老皇帝的话,梁横的眼光浅,器小。【我就用他这一回,用他来办成这一回!阿爹,您生前也是想追封阿娘的,您没办成的事,我一件一件办,从这一件开始!让他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就给他一地自处,绝不重用误国。】 “卿试细言之。” 梁横来了干劲,向萧令先宣传他的施政纲领,萧令先道:“卿还是先说说眼前之事吧。” 梁横道:“眼下,圣人只好先追谥太后为德妃了,而后养精蓄锐广置羽翼,群臣不能反对之时,一举而定!一步一步来,先帝时进封李太后,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先进封太妃,至先帝势成,乃进太后。” 萧令先无力地道:“太久。” 梁横一咬牙:“至多三年,足矣!” 萧令先挑眉道:“你觉得可以?” 梁横坚定地道:“足矣!” “你有口辩,能为我说服郑相吗?”看,脑热如萧令先也知道谁比较靠谱。 梁横叹道:“郑相老矣,锐气已失。且郑相为顾命大臣,总是想着稳一点的,他自己,大概也想善始善终吧。”他的目标远大,是想做首相的人,当然要给郑靖业下个舌头。 萧令先黯然:“也罢,就等一等。”他原本对郑靖业是生了那么一丝不满的,经梁横一说,反倒觉得郑靖业也不容易,又想起郑靖业给他找老师、为他择僚属、帮他度难关的好处来了。 如果梁横知道了,一定会吐血了!所以说,无知是幸福的。 追谥风波最后以谥萧令先生母为德妃而告结。天子一后四妃,皇后最尊自不必说,四妃品级虽同,仍有个排行,乃是德、贵、淑、贤。从这一点上说,世家并没有为难萧令先,但是生母无法谥为后,萧令先相当不满意! 看着萧令先那个矬样,不少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啧! 萧令先让步了,那么,他想提拔梁横这件事情,就需要大臣们也让一个步。低级的官吏任命,由于事情不大,皇帝是可以走后门提拔的,先帝就经常干这种事儿,比如池之的中书舍人,因为品级不高,就是老皇帝直接给弄上来的。萧令先的条子开下来,李幼嘉吸了一口凉气,惊疑地看了看郑靖业,这居然让七娘说中了! “答不答应呢?”李幼嘉拿不定主意了,跑去问郑靖业。 郑靖业一笑:“允他又如何?”还要用他来对付世家呢!不让这条疯狗啃世家几口,把世家啃得不良于行了,他怎么从中渔利?皇帝可还看着呢,现在还不能跟皇帝翻脸啊!如果皇帝肯老实了,郑靖业也没那么丧心病狂地没事阴谋废立不是? 李幼嘉一咬牙,也行!答应了! 这两位都没想到,梁横这条疯狗,是啃了世家好大一口,郑氏也被他弄得头疼,然而还累及百姓,最后把萧令先给拖累死了。 152、周六第一更 历史研究者们凡事总喜欢来个“追溯”,如果非要追溯一下的话,萧令先坚持追谥生母为后不成转而启用梁横,大概就是郑党对于萧令先不满的开端了。而世家对于萧令先的不满要更早,早到他被立为太子就开始了,这个事实在当时已经是尽人皆知了。 而郑党的怨念则隐藏得极深,郑党的会议大家保密,外面表现得一如既往,谁都看不出来,竟把这件事情给瞒得死死的,外人只道他们对皇帝不顾礼法的行为不赞同。铁杆忠粉核心人物们,自是知道他们的谈话有多么地重要。再说了,他们谁有说过要谋废立的话吗?没有,一点也没有。此时的郑党,从郑靖业往下,想的是:怎么让萧令先老实一点,走上正轨。废立真的很麻烦! 搞倒一个皇帝,哪怕是一个帝位不那么稳的皇帝,还是有不少困难的,往往史书上的几十个字,背后就是无数人多少年的谋划、交易。不止是名义难寻,主持废立的人难寻,最难的一项,莫过于全身而退,而不是为别人火中取栗。哪怕是郑琰,她想的也不是马上废立。她鄙视萧令先,但是对老皇帝还是有感情的,皇帝要能继承先帝的遗业,是先帝的血脉,这样选择面就很窄很窄。萧令先能够及早清醒,那是再好不过了。 再者,老皇帝经营多年,会不会给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一点其他的安排?这谁都说不好。朝野也未必没有忠君之士,不可能光由着一群大臣把持着。除了最显眼的郑党与世家,还有不少中立的势力呢。比如袁曼道。 与此同时,先帝的丧礼还在进行。朝臣们已经脱了丧服,皇家还在服丧,四夷、秦赵二王等才陆续抵达京师。山陵也在忙碌,各种礼仪都在进行中。诸王、公主,都在掐着时间,等皇帝一入土,就动工收拾房子接生母出来住。朝野上下居然进入了一个大家都在埋头苦干、暂时没有动手的诡异的平静期。 哪怕是诡异的平静,暴风雨前的宁静,那也是难得的清闲啊!至少,捣乱的人少了,你能有时间和空间从容布置。 对于郑琰来说,这样很好,时入八月,她就要开始准备家里冬天用的炭了。此时冬天烧的都是木炭,越是上等的木炭越是没有烟气,不污染室内空气。此时已有石碳,但是内含硫磺,燃烧起来不是谁都能消受得了的,石碳(就是煤啦)一般在炼钢之类的事情上作燃料用。郑琰的玻璃作坊,用的就是这种燃料。 此外又有扩大自家产业等等诸多事宜,郑琰上书请释宫婢的事情得到了朝野上下一致的好评,哪怕是计划被打乱了的人,也不得不说这是一项“仁政”,这种“明明吃了亏还要夸坑了你的人”的感受,着实让人吐血。而民间,尤其是京畿附近的普通百姓,对此举更是表示出了热烈欢迎――宫婢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从京畿中采选的。 因着这一件事,郑琰的政治影响力颇为增加,心思灵活的人很多都乐于同这位新贵打好关系。商人无疑是心思最灵活的人群里的一员,同时,也有许多不太得志又想在官场有所进益的人,也投帖自荐。 其时风俗若此,又没个科举,除非你名气够大,否则就只好用这种方法了。而且,这里是京城,哪怕你在外郡有很好的名声,在京城,也只是只虾米。 郑琰忙得不可开交,阚霖等三位最早奔过来的商人颇为得意自己的眼光,更是小心巴结,节礼不断。最让商人郁闷的是,这位夫人自己太会挣钱了,几个月的时光,挣够了别人家几辈子才能挣到的钱,能干得让人想死!这样一个人,你得多送多少珍奇礼物,才能让她看得上眼啊?!只好更加小心伺候着。 对于后来的商人,郑琰也只是酌收数人,其余人等,或荐于娘家、或荐于顾家、或荐于郑党其他人家、也有是给姐姐郑瑜的,又或者荐给好友安康公主、瑞丰公主。郑琰深知关系网的重要,一来她根基尚浅,护不了这么多人,二来这也是借花献佛,与同党保持良好关系。如此大家都能得益,何乐而不为呢?人最怕就是一时手贱,非要拿自己拿不了的东西。 安康长公主(十九娘)、瑞丰长公主(二十一娘)二人,对于郑琰名在遗诏是比较理解的,一是看郑靖业的面子,二来见郑琰行事,足证她们的爹确实很有眼光。她们得了钱,郑琰得的是东西,也确实让她们很上艳羡。皇帝用的文具,有差的吗? 安康长公主啧啧有声:“你真好命,最后的几块儿宝墨了,竟到了你的手里!”她说的乃是郑琰得的老皇帝的遗物里的墨铤,是前朝制墨大师所作,质量尤其好,隐隐有暗金色,据说误入沟中数月不坏。 郑琰笑道:“那是,传家宝啊!”不能人家说什么好你就送什么,那样真不是维系友谊之道,倒像是头肥羊,平白降低了自己的位置,人家还会瞧不起你,郑琰深谙此道。你要想跟人“平辈论交”拿感情说事儿,就不能光拿钱砸人。所以她给两位公主提供一些商人作为长期提款机,却不一定是有什么新鲜东西就送给她们。 瑞丰长公主要来拧郑琰的胳膊:“得了便宜你还卖乖呢,你现在还缺好东西吗?你的钱都从钱库里往外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小混蛋,我三块镜子你要了我多少钱去?” 三人都在庆林大长公主家里串门子呢,正在父丧期间,最好老实一点。仅剩的娱乐活动就是到自家亲戚家里聊天了,这个亲戚也要有选择,少往那些不老实的人家里跑! 郑琰嘲笑她:“这点儿钱你还出不起么?我要东送西送的,倒显得瞧你们不起了。再说了,我可比不得你们,整个家要我来养呢,买屋置地,哪样不要钱了?” 她们的生活是靠大量的金钱维持的,水平还不能低了,两人想起郑琰陪嫁虽多,奈何丈夫这支潜力股还不到发力的时候,倒也理解。瑞丰长公主道:“你也别太累了,你们才年轻,正该鲜衣怒马游京师,不然到老了准后悔。” 安康公主皱眉道:“别的倒好说,只别让御史抓住了机会弹劾你!你那个玻璃的税,竟是要怎么缴?天下好物,宫中莫不和买,纵不和买,也难免有人要你的配方。你虽有诰命,却不能自己去经营的,挂在奴仆名下,难免被人算计了。十七郎……唉!”脑子有点糊涂好吗?什么时候都缺不了拍马屁的小人好吗? 庆林大长公主一直含笑听她们说话,此时也道:“阿琰,十九娘说的是,你可要小心。” 要是在经营商业之前想不到这个,那就不是郑琰了。 “我何曾有什么铺子卖玻璃了?”郑琰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那是我的家内坊。” 三位公主一顿,同时暗骂一句:狡猾! 所谓“家内坊”,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曾经的门阀们,经营着面积广大的庄园,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之下,一个庄园就是一个大的生产单元,里面一切生活必须应有尽有,不但有农业,还有手工业、畜牧业,这些就像是你一个小家庭,女人织了几匹布,自家用可以,拿来交换或者卖也可以,顶多缴上几个交易税。根本不算是什么正规的商业行为。 郑琰更绝,她连正经挂牌的铺子都没弄,只在东市弄了一间小屋子,汤小弟去坐个镇,也不是天天去,每逢初一、十五,谁想要东西了,去下订单。言明这是家内坊的多余出产,均出来的!这就跟自家的私房菜谱似的,你要是不要脸,可以来要一要试试! 其实宫中也是这样的,大正宫有自己附属的作坊,制造宫中所需的一应物品,有的供使用,有的供赏赐,这就是“内造”物品的由来。 “哎呀,不说这个了,你们家里准备好了屋子迎太妃了么?”两位公主的母亲没到妃位,所谓太妃,也只是口头上的尊称而已。 安康长公主道:“我们已经寻人画过图纸了,式样皆不大如意呢。” 郑琰道:“将作的人呢?没有问过?” 瑞丰长公主道:“各家都在准备呢,哪有那么多的好手等着我们去使?” 庆林长公主笑指郑琰:“那你们去求她,将作的米源承郑相公好大一个人情。” 郑琰道:“又拿我取笑了,”倒也痛快地应下去帮忙问一问,“将作那里总不会把所有人手都借出去的,若能匀得出来,那是最好的。” 庆林长公主对两个侄女道:“那正好,我琢磨着过来的时候我就能跟你们母亲串门子了。” 两个长公主也喜动颜色,表示感谢。郑琰戏言:“到时候别人不管,我可是要去暖屋的,你们好酒好肉伺候好我就是了!” 瑞丰长公主笑着要来撕她的嘴,众人笑作一团。 ―――――――――――――――――――――――――――――――― 欢乐时光容易过,不多会儿,三人就都告辞回家了,三人都结婚了,家中各有事忙。 郑琰坐上车,方才的笑影渐渐隐去。阿庆跪坐在车里,直着身子给她按肩膀:“七娘累了?” “是啊~”郑琰叹气,不是人民币,就不能指望自己什么都不做就有人喜欢。哪怕是人民币,美元大人也希望你过得不好呢。 阿庆与阿崔对望一眼,郑琰这些日子过得越发忙了,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大事要伤神,地位有了、钱也有了,可是要应酬的事情竟比以前多了十倍似的,两人看在眼里,也不由为她担心。七娘一向有主意没错,毕竟才十六岁,这等忙法,真让人忧心她的健康问题。然而郑琰一件一件的事情做下来,旁观的她们也觉得,做了这些事情是有好处的,二女心中都很矛盾,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车子驶回家中,叶远又来回报家中烧炭的情况:“前些日子自家烧的那一批木炭已经好了,咱们家烧炭到底不如外头卖烧炭的老把式好,只算是个中等,上等的银霜炭还是要买。”对这个新夫人,叶远也是服气,尼玛怎么这么能捞钱?虽然还担心池之,也知道郑琰挣的钱都是嫁妆本,却也觉得省心。换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娘子过来,池家,才真要让人叹气了呢。 “买就买,”郑琰估算了一下数量,“今年不知道天冷不冷,足买上五千斤来。” 叶远很吃惊:“娘子,咱们家用不了这么多的。” 郑琰笑道:“我有用呢!”自己和池修之的,还有池外婆家的,另外再多屯一些。新帝登基,照萧令先那个样子,必要简拔寒微之士的,这些人里不一定人人家里都能烧得起好炭。不能一时把萧令先踹走,就要在朝中打好关系不是?作作样子,卖个好也是应该的。 反正她有钱!叶远领命而去。 郑琰又询问了一通家事,过问了一下伙食:“这些也差不多了。天有些干,多煮些绿豆汤来,晚上给郎君喝。” 池之很忙,对上一个二百五皇帝,那是真心上火。萧令先也不算坏人,就是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而已。 他像是一个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大学生,一直被“天之骄子”的光环笼罩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锐气十足,非常之想当然。幻想着一毕业就能大杀四方,从政呢就是为官当领导,经商呢,就得是百万富翁。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看看不是世袭,而是真正靠自己努力拼上去的国家领导人都是什么年岁好吗?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撞了南墙疼醒了也就好了,多少职场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问题是旁边还有一个给他加温的梁横!池之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红果果地攻击梁横,那样只能让皇帝自发地偏激,他只能忍! 表面上看来,出乎大家意料地,萧令先在追谥风波之后沉默了下来。但是,池之知道,萧令先的野望一点也没有丢掉,他还记挂着这件事呢。在萧令先心里,池之也算是个站在他这一边的好人,郑靖业确如梁横所说锐气渐失,那么,像池之这样在先帝身边呆了许久对政务很熟悉的年轻人,就很值得他去培养、去交心。 坑爹啊!你们能感受得到被萧令先拉着喋喋不休听他的激进言论的池之的那颗悲凉的心吗?! 池之上火,脑门儿上居然开始冒出了两颗痘痘! 郑琰得想法子从各方面给他降火。 153、周六第二更 入了秋的天,昼夜温差渐大,池之与郑琰的夹被换了下来,本来只关了纱窗的双层窗子现在把玻璃窗也给关了。 如今倒是郑琰晚上还略忙,池之倒是闲了――白天跟萧令先在一起,已经全忙完了,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往萧令先的脑袋里多塞一点作为皇帝的政治常识。池之没做过皇帝,但是看过先帝是怎么做皇帝的,两相对比,他也只有摇头叹气。 中秋月圆,要做月饼了,郑琰算完了所需停下笔来,看看池之。池之轻轻一笑:“忙完了?”说完看了看单子,见考虑得颇为周到,放在一边也再多不说什么了。抱怨萧令先的话,已经说过两三回了,再说,真没意思了。 夫妻二人略有沉默地梳洗,手拉手地歇下。自先帝驾崩,小夫妻两个都累坏了。迷迷糊糊地,郑琰觉得池之翻了个身,交握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轻轻地描绘着自己脸上的轮廓,慵懒地睁开眼,张口嘴住那只手指。 池之识趣地没有抽回来,看着小妻子那懒猫一样的姿态,心底一片柔软。探入檀口的半截手指轻轻地逗弄香舌,脸上一片笑意。郑琰脸上的表情有点迷糊有点呆,池之终于忍不住笑了开来。郑琰哼哼两声,不肯被逗,歪过脸去,挣扎着爬坐起来,含糊地道:“你干嘛?” 池之坐起,拥着郑琰道:“你很累啊。” 知道累就不要把人家弄起来啊,大哥!郑琰哭丧着脸看着池之:“你要不累出去跑八圈!”池之大笑出声:“你哟~” 郑琰窝在他怀里,小声道:“你怎么了?是想通了什么还是逗我很开心呐?终于会笑了!我还以为我已经成了黄脸婆不招你待见了呢,天天笑得好勉强。” “哟~看出来啦?你见了我,也笑得很累啊!” 郑琰咕哝道:“我又不是死的,”歪着脸斜睨池之,“别什么事儿都放在心上,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池之放开郑琰的肩膀,双手一伸,逮着她的脸一通揉:“怎么什么事儿到你那儿就不算个事儿了呢?” 郑琰暴走,扯着池之的耳朵一顿乱拽:“谁说的?我是重视了啊,又不是非得哭得梨花带雨的才算重视了好吗?你已经够累的了,我还给你添乱啊?你喜欢那样的?!”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池之讨饶地竖起双手:“饶命!不敢,从来没有!”男人力气本比女人大,三下五除二镇压了作反的老婆,狠狠地亲了一顿,两人相拥着,平复了喘息。池之的声音带着点儿沙嗓,也透上了慵懒,下巴放到郑琰头顶上:“我早就发誓,要让你平安喜乐,一直都笑得开开心心的,哪怕你是宰相爱女,我也不觉得自己会让你过得比在娘家差。只是,我现在却要累你奔波。” “这是什么话呀?这个家我也有份儿啊!现在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了,我不做点儿什么,怎么好意思坐想其成?现在再说这个,可真让我害怕,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我知你,你知我,”池之的声音在暗夜里很平缓,“不过是今天遇到了些事情,有些感慨罢了,很多事情,跟当初想的都不太一样。” 郑琰静静坐着,她在等池之说话,两人相知甚深,池之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半夜发幽思,当然也不会故意吊着郑琰的胃口非要等她来问。很快,池之就解释道:“咱们这位圣人,又开始筹划了,他计划着,明年春天让我去鸿胪寺。” “鸿胪寺?还有空缺么?我不记得有空缺了啊!他要拿下谁来安置你?你如今的位置,由谁来顶?”郑琰很奇怪地问道,“你现在品秩虽不高,但位置机要,爵位也不算低了。如果他不是要贬你,至少是正卿或是少卿才行。”按照惯例,从中央往地方上放,品级都会增加,地方往中央进,品级则会减少。同在中央,皇帝身边的比在其他部门的又算更核心,规律一同前者。池之的位置算得上是核心了,放到其他部门里,至少要升上那么几级。 池之语带嘲弄地道:“鸿胪寺卿,真是个好位置呢。” 如果郑琰现在在喝茶,一定会一口喷池之个满脸花!“鸿胪寺卿不是陈庆成么?圣人要拿他怎么办?再说了,鸿胪寺虽是个清水衙门,那也是九卿之一!你才不过二十,就放到这样的位置上,给你以后留的余地就不多了!多少宗室子弟都没这个待遇,这是要干什么呢?他究竟想做什么?你以后的路可就难走了!” 池之冷冷地道:“所以我说,许多事情与当初想的都不一样。当初,还没遇到先生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过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有抱负,自然也不愿意平庸一生。当时我就想,郑相公以考试擢选人材,只要我有本事,我一定能出仕相府,入朝为官。二十岁我就去考试,磨练砥砺做到三十岁可外出为郡守,四十岁里大约能做到刺史,这点本事,我还是有自信的。五十岁可返京入中枢,介时做到九卿也就差不多了。如果运气好,或许能做到六部尚书,进而封麻拜相。” 郑琰心里一划拉,差不多,这份计划虽然略有些大胆,但是对于池之的出身来说,也算差不多了。哪怕他不是顾益纯的学生、郑靖业的女婿,京兆池氏的嫡系传人,他有这样的计划不足为奇。比起其他人来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有这样尚算符合实际的计划,那是相当有本事的。凭这份计划还不是满脑子的热血yy,什么三十岁就当宰相执掌天下二十年一类,足证他至少是个脑筋清醒的人,完全计划是有希望的。 “现在倒好,这位好圣人让我提前三十年完成心愿,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池之满心愤怒!他媳妇儿说得没错,二十岁的九卿!多少人一辈子都走不到的位置,他的政治道路还剩多少? 朝中大臣会同意吗?不管是为他好的人还是看他不顺眼的,必是无人赞同!到时候一反对,这朝中相骂也是无好话的,还不知道要把他给埋汰成什么样儿。结果事没办成,他又挨了一顿群嘲,这不是作死么? 他至少计划活到五十岁,这是一个当时大家比较能接受的平均寿命,剩下的三十年让他怎么过? “朝中诸公是不会同意的,”郑琰冷静地道,“哪怕成了,对你的以后也不好。” “是,到时候一反对,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了。所以,”池之严肃地握着郑琰的双肩,沉沉地看进她的眼底,“今年年末,最迟明年年初,我想,自请出京,寻一外郡。” 郑琰一顿,旋即笑了起来:“这样最好!不在外头混过,日后也不好说道的。” 池之松了一口气。 枕头风好办事,不特女人如此,男人亦然。 “只是,”咬咬牙,“你……是跟着我走,还是留在京中……这……”有利有弊吧。 “我自是与你一道的,”郑琰很快地接口,“这件事情,还是要与阿爹说一说,单凭你一个人,我怕这位圣人不让你走,要真闹翻了也不好。” 池之笑笑:“自是要麻烦岳父大人的。可是,你是女侍中,皇后那里,你须离不得。” “眼下正是离京的好时候呢,再怎么说,三年孝期他们得守完!前朝也好,后宫也罢,断没有现在就大动的道理。”先出京,把资历给捞足了再说!到时候想回来,内有亲爹,一切好说。要是现在守着京城,三年之后再出京,远离了政治斗争的漩涡,麻烦可就大了。到了郑氏这一步,反而是不能久离中枢的。 池之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们明日去求见岳父吧,这样大的事情,没有岳父首肯办起来也不顺利,不让老人家事先知道,也不尊敬。” “好。” ―――――――――――――――――――――――――――――――― 且不说小夫妻两个商议已定,明日回娘家去讨主意。大正宫里,一位热血的青年君王正在比划着在屏风上写名字。他也写红黑两种名字,池之进了红名单,自然有人进黑名单,进黑名单的头一号乃是蒋进贤。 萧令先有一样好处,护短,自家人,再看不惯,他也不会做得过份。那样看不惯萧令媛,先帝的遗产他也分过去一份让妹妹过日子,虽然还没把她给放出来。他的哥哥们多少有些看他不起,他也没有动手,倒把事情给怪到了蒋进贤等人的头上,认为他们“离间天家骨肉”。 蒋进贤还是世家,还为难他,反对追谥的时候就他跳得最凶残!不记恨你记恨谁?!只因蒋进贤还是顾命大臣,不但暂时收拾不得,以后也不能明诛。萧令先琢磨着,还是让蒋进贤退休吧!退位让贤!空出位子来给后进新锐。 看着屏风上池之、柳敏等人的名字,萧令先很是开心。 萧令先他从郑靖业的“锐气已失”中警醒,觉得自己需要尽早着手培养自己的人。在他看来,池之是郑靖业的女婿,人又年轻有才华,正是有干劲的时候,有郑靖业之长而郑靖业之短,恨不得他能早点独单一面,辅佐自己治平天下。 想法很好,就是太急躁了。 但是萧令先却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还觉得自己动手晚了呢,认为自己计划的三年之后再动手已经很给面子了!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一只蚯蚓在路上走,走得太累,看到一只乌龟在爬,乌龟背上背着只蜗牛,招呼蚯蚓搭顺风车。蚯蚓爬上了乌龟的背,蜗牛说:“抓紧点,这只乌龟很快哒!” 人听了肯定发笑,乌龟跑得哪里快了?但是在蜗牛与蚯蚓眼里,乌龟爬得确实够快了! 萧令先认为慢的,大臣认为快了!这就是矛盾所在。更何况有些大臣根本就不想让他爬! 萧令先很着急,三年后大动,这三年就要打好基础,比如,先在各要害部门安插自己认为合适的人。即使萧令先政治上面比较呆,也知道突然空降不能令人信服,他的计划是,先把他看好的人,比如池之,放到一个品级不低,但是看起来不要害的部门去干两年,这样比较不刺激别人的神经。三年一到,再调到要害部门。这样,本来品级有了,要调,只能往更好的地方调,也算是个转折。 这么想来,萧令先也算是周到了! 要知道他是个年轻人,满腔雄心壮志呐! 此时的萧令先,看中的人还真是不错的,一个池之,一个柳敏,倒都是先帝也看中的人呢!只是,心太急。至于先帝所说水平不够的梁横,萧令先也没打算大用他,只是想着,用他把自己的妈给追谥成皇后之后,就不让他在中枢里呆着。这个人,有小聪明,给一郡之地,似乎也能治理得不错呢! ―――――――――――――――――――――――――――――――――――――――――― 唉唉唉,年轻人,脑袋太热是不行的,是需要浇冷水的。就在萧令先计划着,一定要如何如何处理蒋进贤,再把“自己人”给推上去的时候,蒋进贤正在无愧于他的名字地写奏折“进贤”。 世家是要给萧令先个教训的,这个教训当然不是追谥事件。追谥事件是萧令先自己搞出来的,不算数。世家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次日早朝,一直以来除了反对萧令先追谥生母为后之外就一言不发,非暴力不合作的蒋进贤蒋相公,居然主动奏本了! 萧令先好奇个半死,心中却也非常地警惕:“卿有本,奏来就是。” 蒋进贤道:“前者宰相叶广学因母丧丁忧,今叶广学孝期已满,当召回朝来为国效力了。臣为宰相,又忝居顾命之臣,当为国举贤。叶广学为相多年,政事谙熟,素无错处,正该为君分忧!” 叶广学的孝期早满了,该召回来了!这一点也没错!可是他回来了又能怎么安置呢?只有继续做宰相啊做宰相! 萧令先皱眉道:“宰相本无定员,召亦可,不召亦可。” 蒋进贤撩袍一跪:“圣人!叶广学贤于臣,若非丁忧,必在顾命之列。他不来,臣也无颜立足朝中了。” 接着世家的许多人都出列,一一跪倒:“臣等也无颜立足朝中了啊!” 如果郑党全走了,世家都不用四处搜罗,自家抽个签都能抽出一些人来顶替,虽然不杰出,至少能把架子撑起来。如果世家全走了,郑党绝对找不出这么些人来干活! 这就是积累! 不要说高手在民间,民间有高手,不错。高手说的是质量比较好,但是数量呢?!其时连活字印刷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社会没这个需要!说明识字的人少!这是一个没有科举的年代,虽然读书能改变命运,但是希望渺茫,多少草根里才能挣扎出一个郑靖业来? 人才难得! 早在世家当政的时候,朝局比这还乱,大家换岗跟换椅子似的,朝廷也没出毛病,为什么?就是因为大家都能干,起码有常识! 见此情形,郑靖业也只得躬身道:“请圣人召回叶广学。” 萧令先根本无力拒绝!蒋进贤乐得让叶广学回来帮忙,叶广学是魏王岳父!贤妃系也不在意,你们弄了皇帝,为我火中取栗。 于是,朝中一片同意之声,萧令先干瞪眼也只能同意了。本想弄走蒋进贤,结果蒋进贤没走,尼玛又来了个叶广学!坑爹不坑爹啊?! 154、萧令先被抽 朝臣们如如此整齐划一的行动,没来由让萧令先觉得毛骨悚然。世家也就罢了,在萧令先的印象里,世家确有明理之辈,然而顽固的更多。他也要拿人家开刀的,人家对他放箭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是吗?萧令先生气、郁闷,好歹能够理。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郑靖业居然妥协了? 有没有搞错?!我没办法拒绝的时候你就该顶上啊,不然要首相是做什么的?萧令先再把眼风往下一扫,希望能够来一个“直言极谏”的忠臣阻止一下。这回更好,连他老师秦越都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左右一看,连已经被升职了的梁横都没有跳出来的欲-望,萧令先苦逼得无以复加! 萧令先沉着脸把他两位老师给留了下来,他的中书舍人们自然也是在的。几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萧令先最先沉不住气地语带指责道:“刚才丞相为什么不反对叶广学重返朝廷呢?” 郑靖业心中也很无奈啊,难道他希望叶广学回来吗?躬一躬身,郑靖业含蓄地道:“叶广学资历够、人望够,在相位也没出过什么大差错,他是为母守丧而避位的,德行也够。更兼他本就是宰相,没理由让他不回来。若能拦,臣早就拦了。所以,臣做的,也就是不主动去提他而已。”更重要的是你靠不住啊。 萧令先心头泛起一股躁意:“难道就这样算了?” 池之对他挺不感冒的,装死。 柳敏权衡再三,也不说话,心里其实挺苦逼,当初怎么就不长眼地入了东宫了呢?虽然自己也算得赏识了,但是比起那个甜似蜜的梁横,柳敏又不确定了。他瞧不起梁横,那也算是个人才么?可他的好圣人,看梁横的小眼神儿,真是越来越热爱啊!柳敏泛起了深深的危机感!但是!他不能靠“媚上”来进位。余光瞄了一下冷着一张脸的池之,这一位什么都好,就因为替先帝起草了一次诏书,到现在还洗不白,前鉴不远,柳敏不想犯二。虽说富贵险中求,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柳敏却比梁横多了一样东西――智商,他决定闭嘴。 梁横左看右看,非常想说话。萧令先看到了他的神情,鼓励地问:“梁卿有什么话要说?” 梁横心中略有得意,小声清清嗓子,未语脸上先泛一点笑,这一点笑容落在萧令先以外的人的眼中,真是猥琐透了!梁横深知自己资历不够,刻意放低身段,毕竟生嫩,还是透着指点江山的豪气:“这等人最是惯会装模作样了,明着看,自然是一点儿毛病也没有,还得让人赞一声好。背地里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污糟勾当呢!郑相与叶广学相识多年,难道不知道他一点违法的事情?不如丞相回去求刺其短,揭出来就能让他灰溜溜地走人!不但是叶广学,蒋进贤也是这样啊!郑相一定能办得到的,对吧?” 郑靖业:“……”他突然不想跟这个二货生气了,尼玛能二成这样也不容易啊!你能想像吗?一个小科长,tm“指示”□□总理拍黑砖!你二到家了!老子像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配灰吗?你指到哪我就打到哪?!你……郑靖业完全想不出形容词来骂梁横了。 萧令先这二货居然还一拍身前矮案:“妙!” 秦越大怒,指着梁横质问萧令先:“圣人,此等a佞缘何得侍君侧?他有才华吗?他有德行吗?他有功劳吗?他有品级吗?区区一舍人,居然当着圣人与臣等的面,对当朝首相指手划脚!让当朝首相阴求另一宰相之短!这等鬼r伎俩,也能拿出来说吗?为人当正直!便是圣人,也要尊重大臣的,叶广学若不贤,自有国法办之,自有御史弹之,奈何掘人阴私!这样的跳梁小丑,居然也配谈国政吗?”看向萧令先的眼里透出浓浓的失望。 萧令先只是一时气愤,被秦越一说,已经知道自己办得不对了,略带心虚地看看郑靖业。郑靖业面无表情,眼神却挺冷。郑靖业与梁横,傻子都知道要选择哪一个!萧令先果断地斥责了梁横:“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越权了越权了,还小瞧了首相,这个梁横,太急躁了啊! 梁横心中不太服气的,郑靖业毕竟老了,未来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为了大政方针得以推行,私下使点小手段又算得了什么?也就是秦老夫人这个迂腐的人,才拿正义说事儿,政治上的事儿,有干净的么?当然,一时忘形什么的,梁横心中有数,却不太乐意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顶多算“失误”!梁横这样告诉自己。低下头,声若蚊蚋:“是下官激动了。” 如果郑靖业知道萧令先心中所想,一定会对他比个中指,就你这德行还敢说别人急躁? 萧令先见梁横道完道,顺口就求问郑靖业下面要如何办才好。郑靖业心中略感失望,念在他还是个年轻的皇帝,耐着性子道:“唯今之计,圣人必须耐得下性子。要先做出一些实绩来,先立功业再行权。先帝晚年很多政令也是世家所不喜的,可他们必须得接受,为什么呢?因为威望!先帝积威数十年,所以才能够行非常之法。圣人初登大宝,自以为能与先帝晚年相比吗?” 萧令先诚实地摇了摇头:“自是不能。” 还行,还有救,郑靖业接着道:“今日自蒋进贤而下,多人请辞,圣人为什么不许呢?为什么不与他们相抗到底呢?” 萧令先磕磕绊绊地道:“这、这、这样不是明君所为,一下子、一下子黜了这么多人,这、这也太、太难看了。”他还要面子啊! 郑靖业摇头:“不是这样啊!圣人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敢请辞?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他们离去,朝廷根本选不出这么多人来办事!圣人,得用世家。臣也不喜欢那些自命清高之辈,然而,世家毕竟有人才!世家数百年的积累,圣人得依靠他们。” 萧令先果断地道:“难道不能简拔新人?” 郑靖业道:“如果能找到这么些人,臣今天就不会顺着蒋进贤的话往下说啦!”如今朝中形势,看着像是郑靖业占优,事实上也占优,但是,郑党已经在担心人材储备的问题了!“姑用之,试削之。再者,世家也是陛下臣,当一视同仁才好。现在要用得到他们为国效力,那就要试着与他们妥协,有时候不得不分些好处给他们,甚至是分得多一点。” 萧令先的表情痛苦得像是被人一拳打在了胃上,他一点也不想跟世家分享荣耀,或者说,不想让世家占大头他占小头!不行,绝对不行!他犹不死心地问:“难道一个可用的青年俊彦也没有?” 郑靖业面上皱眉,心上已经乐开了,啧,这小子挺好忽悠的嘛。诚恳地道:“怎么会一个也没有呢?但是,年轻啊!年轻是好,有干劲儿,可年轻也有年轻的坏处,没资历,没人望,骤然提拔了,没人服气,会政令不行反而坏事。圣人若想要年轻人呢,臣回去稍加整理,明日奏于圣人。”欧耶!在萧令先这里安排自己人可比在先帝那会儿容易得多了! 秦越暗道萧令先是个呆货,哪有皇帝是放开了让宰相列名单荐人的啊喂!但是,郑靖业比萧令先靠谱很多!他不是个绝对正直的呆子,他懂得权变。如果政事都由郑靖业把持,至少现在不会乱,郑靖业也老了,秦越居然难得地是信任郑靖业人品的人,认为这样做,还是利大于弊的,也不再作提醒了。 郑靖业还有工作要忙,很快离开了。留下秦越给萧令先继续洗脑,作为一个郑靖业粉,秦越理所当然地认为郑靖业说的是对的。再有,他也有自己的判断,秦越判断,郑靖业说的是正确的,世家,不可能被消灭,至少,不是萧令先这样的呆货带着梁横这样的二货能在短时间内干掉的! 于是,秦越恶狠狠地赶走了梁横,苦口婆心地给学生摆事实讲道理:“单就蒋氏来说,圣人知道蒋进贤五服之内有多少男丁吗?他们束发读诗书,生于官宦之家,对朝政并不陌生。普通百姓家能识字就不错了。” 没被赶走的柳敏拼命地吸收着知识,这些老先生们或许身上有这样那样他看不过去的缺点,但是就经验上来说,是普通人家出身的柳敏所不能及的。 没落世家子池之同学,用自身的经历告诉萧令先,世家比皇室更受人尊敬那是有原因的。他小时候过的是什么苦逼日子,萧令先绝对想象不到! 萧令先的眼神越来越诚恳,秦越的语气也越来越缓和,一天的授课进入了和谐期。终于,秦越收起了讲义,萧令先意犹未尽:“原来如此,可惜还要再忍。” 秦越差点儿趴在了桌子上,严肃地道:“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所不能成!” 萧令先郑重地点了点头。秦老先生抹一把虚汗,告退了,尼玛教这么个熊孩子真是费劲啊!当初他不是这样的啊,怎么放到先帝手里一年,就成这个德性了呢?秦越不由怀疑起先帝的教学水平来了。 ―――――――――――――――――――――――――――――――――――――――― 前朝闹哄哄的时候,郑琰正在后宫里忙碌碌。 这一天不论对郑党来说,还是对郑琰来说,都过得不算太愉快。郑党是通盘不愉快,郑琰是开头不愉快。她进宫是来寻徐莹商讨事情的,表面上看,主要是关于释放宫女,实际上,却是想着提高女权的。已经放下了第一颗棋子,现在该放第二颗了。 郑琰信心满满,极力想促成自己的计划。池之想放到外郡,郑琰也不想让他离京太远。一个过于年轻的郡守,还颇有裙带嫌疑,放到哪里、干得再认真,也会有人嚼舌头,那就光明正大地裙带好了!郑琰的主意,就是寻一个在京畿附近的大郡,背后有人撑腰,吆喝一声家长就能赶来助拳,多好! 这个地点郑琰都选好了,当初郑l、郑琦两个外放为郡守的时候的那两个郡就很不错嘛。一来两位兄长已经经营过若干年了,对当地情况也算了解,有个辅导老师;二来当初这是自家爹给亲儿子选的地方,能坏么? 虽然宫女的来源是全国各地的人民,毕竟京畿的最多,最途最近,方便嘛!郑琰在这附近推行“仁政”,她的名声就好,很大程度上可以帮到池之争取民心。所以,出宫的宫婢与外放,那是连在一起的两件事情,今天郑琰是来推进它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郑琰踏进了东宫。由于诸王公主那里的房子刚刚在盖,太妃们尚未搬出,除了萧令先住在大正宫前殿内设的卧室之外,他的家眷都还在东宫里猫着,郑琰要见徐莹,自然要到东宫。 东宫里遇到了徐少君,她还眼含期望地看着你,郑琰的好心情瞬间飞走了大半。打狗还要看主人,徐少君好歹也是萧令先的小老婆,郑琰不得不打声招呼:“孺人别来无恙?” 徐少君脸上有些慌乱地道:“一切都好,七娘一向可好?” 这种受惊的兔子样……郑琰忍着胃痛,觉得自己得说点儿什么,不然会忍不住走掉:“已经入秋了,不要在外面久呆啊!” 徐少君轻飘飘地笑着,眉拢轻愁:“我这样的,原也……唉!”她是有事要求郑琰的,虽然对郑琰有些各种不满与羡慕嫉妒恨,但她现在还是得求着郑琰。新君的后宫还没定品级,萧令先把这事儿交给徐莹去办了,徐莹她听郑琰的。 一共四个孺人,本身品级就不够高,三个还是宫婢提上来的,萧令先忙于朝政,不重视是理所当然的。徐少君自觉出身最高,但是孙孺人有孕,她也有些吃不准,很想请郑琰在徐莹那里说点话。 在徐少君的判断里,郑琰是一个与她的父亲郑靖业不一样的人,前半生太顺遂了,所以没那么阴毒,有些娇蛮任性,但是心思不会太转弯儿(t t废太子死得好惨);同样的,又因出身比较高,也有傲气,看事比较宽大,还有点儿朝中大臣的气派,就是那种自以正义凛然,万事不放心上,只想要名声政绩的那种(t t你知道她捞了多少钱吗?)。 这种人好求,放低姿态,摆出难处,她一时高兴,就答应了。 徐少君本想说得婉转一点的,奈何一想到郑琰这个呆子几次听不懂她的暗示就头疼,再说,这求封号的事情,要怎么说得婉转?万一她理解错了呢?徐少君不得不单刀直入,上来与郑琰并肩走:“七娘是去与娘子议事么?宫人们都说七娘仁德呢。”先小拍一记。 “这是圣人与娘子的仁德。” 看吧,她果然是这样回答的。你以为你是朝廷大臣们,这样假正经!徐少君心中不满,想到还有事要她去办,只好放柔了声音:“听说……娘子在与七娘商议后宫品级的事儿?我……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形呢?旁人我也不好问,只好请七娘多费心了。” 郑琰诧异地看了徐少君一眼,她什么时候这么直接啦?口中却道:“最终还是要圣人首肯的。你父兄皆为朝臣,自与旁人不同。只是孙孺人有孕,圣人又在守孝,她的孩子不拘男女都是头生子,她的位份或许比另两个再高一些。你也不用着急,这三年一过,必要充实后宫的,届时……你许能随着再晋一级。圣人年轻,一时不好大封后宫呢,机会总是有的。” 泄漏点小信息呗,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宁愿得罪小人不要得罪女人。不喜欢她是一回事,明摆着留下话柄又是另外一回事。何况,外人看来徐少君是郑党子女,郑琰多少要回护她一下,那啥,郑琰也不想把自己塑造成个什么“人间正义”。 徐少君听在耳中,略不是滋味,孙孺人神马的,是她现在的仇人!可人家怀了孩子啊,她自己却是没消息的。 这不,郑琰问了:“你呢?可有好消息?若有,早些告诉我,不然可就晚了。” 徐少君万分委屈,非常不甘:“还没有!”月信已至,怎么可能有哇! 郑琰也只能惋惜地说:“也没什么,旁人不也没有么?” “一切就拜托七娘了。”真是可喜可贺,徐少君终于学会了比较直接地跟郑琰说话。 郑琰道:“我省得。” 徐少君松了一口气,至少郑琰说话是算数的。 两人一道去见徐莹,徐莹正忙,看到郑琰打声招呼:“来啦?”把徐少君给撇到了一边。徐莹脾气直了一点儿,又不是个傻子,徐少君还是抢她老公的人,再伏低作小,徐莹也警惕她!孙孺人生孩子,没什么大问题,如果徐少君有了儿子,保不齐朝中就有谁要倒戈了。娘家,对女人很重要。 “来了。”郑琰也答得随意,听得徐少君对这两个女人一阵嫉妒,为什么有的人就能活得这么痛快?! 徐少君对徐莹盈盈而拜:“见过娘子。” 徐莹淡淡地道:“坐吧。” 徐少君再拜而坐,也不敢坐实了,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郑琰心中一阵叹气,就这样儿,让萧令先见了,说不定会怀疑徐莹欺负人啊!徐莹看一眼郑琰再看一眼徐少君,心知肚明,这俩是见过面了。今天本来就是要商议后宫品级的事情的,徐少君见郑琰,为的怕就是这个事吧? 当下也不含糊,径问郑琰:“圣人已催我把后宫的品级给定下来了,你可有什么看法?”说着还瞟了徐少君一眼,徐少君一个哆嗦。 郑琰无所谓地道:“圣人后宫,也就那么四个人,有什么难的?尚孺人、蔡孺人无功无妊,自然要低些。孙孺人虽也是民女,却诞育有功,须高些。徐孺人乃大臣女,自不同她们。到底是个什么品级,让圣人看着办呗。日后宫里保不齐还要进新人,眼下是不宜大封的,否则后进淑女恐无处安置。” 最后一句话把两个姓徐的女人给刺激得不轻,徐莹直白地瞪了郑琰一眼:“你话真多!”但是想到母亲对她说的,郑七心思灵动,对她也比较亲近,在这些事情上多听听她的主意总是好的,甚至比别人处置得更加周全。也就没有过多反对,甚至想问一问品级问题。 徐少君想到现在自己尚无盛宠,也无子嗣,三年后又要来年轻美貌家世好的淑女,不由幽怨地看了郑琰一眼。 不大会儿,其他三个孺人也来了,徐莹口气略硬地对孙孺人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我不是说了么,你以安胎为要,不必总到我这里来的。”孙孺人哪里肯呢?大家都是听说今天可能要定级,谁不关心?不但关系自己以后,还关系到肚子里的孩子呢! 徐莹却要专吊着她们仨,只与郑琰说放宫婢的事情。郑琰心道,正好,正色道:“正有一事,是要娘子与圣人说去的。” 徐莹因问何事。 郑琰道:“放出去的宫婢得多大年纪了?可不一定能嫁个好人家,许多人只能做个填房又或者为人婢妾,这可不是圣人与娘子的本意。更有甚者,若在远州,前几年还有流民之乱,父母家人都不在了,让她们出去,岂不难过?索性好人做到底,不拘何人,只要是放出宫的宫婢,都可以自立为女户如何?女人也未必不能干呢!招个赘婿,自己当家作主,总好过任人揉搓。” 徐莹道:“这个只怕难办呢,从来只有无夫无女才好立女户的,又有,女子婚姻不由自主,”说到这里心酸了一下,“家中若有父兄,只怕也是难办。” 郑琰冷笑道:“自魏静渊以来,宫婢取自良家子,是按半丁算输役的,女子为家里奉献这许多,难不成还要把骨头里最后一点儿油花给榨干净了不成?不如这样,愿意自立门户的,从之,想回家的,也只好听凭了。” 徐莹道:“这样妥当。” 郑琰眼风扫过四个,见四个都是兴趣缺缺,但是小动作倒是紧张,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世上有机会接触到最高权力的女子虽然不太多可也不算少,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就是妖姬陷害忠良,有的人就成为贤后自成本纪,有的人登基为帝执掌天下造福万民,有的人垂帘听政祸国殃民吗?那是玩弄权术与放眼天下的区别! 这不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能够掩饰的个人素质的差异。 两人又商议了好一会儿,到底没说到定个什么级别,郑琰才不肯结怨后宫呢,徐莹就是故意吊着她们,直到萧令先被秦越收拾完过来。 梁横又溜了回来,他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池之与柳敏就是不离开!他数次目视萧令先,萧令先还在苦思郑靖业说的话,想了许久,终于认为郑靖业说得是有道理的。然后想起太妃还没离宫,拖着步子去找老婆,商议一下让她们赶紧走,也给世家添个堵什么的。 四个孺人都很惊喜,不自觉地瞄瞄自己的衣饰,力争小动作地把服饰整整好,姿态也在微调。徐莹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圣人怎么过来了?大正宫里的正事忙完了?” 郑琰微一福身。四位孺人倒是莺啼婉啭地叩见。 萧令先道:“今天人倒整齐,阿琰也来了?”对这个师妹,他印象倒是颇有好转,口气也亲昵了不少。 郑琰笑道:“娘子有事,我不过来听一听,添点儿乱。” 徐莹道:“没有你,我才乱呢。” 两人互相恭维,萧令先听着也舒服,和和气气的多好!徐莹见四个孺人那欲迎还拒的小眼神儿,没来由一阵恶心,对萧令先道:“我们正说事儿呢,先前事情多,她们的事儿还没定,总不好让她们还做孺人不是?” 四个孺人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明显,萧令先明显对这事儿不太上心,这四个人里有三个是婢妾出身,他本就没想给多高的益。至于徐少君,她比较惨,先受父亲的拖累,后来先帝死了,萧令先没功夫跟她作深入交流“发现她的好”,也把她丢一边了先。 所以萧令先说:“你看着办吧。” 四人心中一凉。 徐莹嗔道:“到底是圣人的后宫,怎么能看着办呢?要我说,尚孺人、蔡孺人为采女,孙孺人有孕,为宝林。徐孺人为才人吧。以后有功再升,如何?不然动静大了,朝上又要争吵。”徐少君的定级没说原因,但是大家都知道话外音,你就是拼爹的,除了你爹,你没啥长处。 萧令先原是想同意的,听了最后一句话,不满地道:“外臣何豫后宫事?” 徐莹有点着急,郑琰不紧不慢地道:“天子无私事。” 萧令先眉毛都要竖起来了,郑琰道:“朝中一定会有人这么说的,为了反对,兴许还要把后宫再拎出来念叨一回。” 萧令先哑然,他是吃够朝臣翻旧账、地图炮、诛连的口头了,不得不点头:“也好。”以后有功再升呗。 孙孺人稍有委屈,她怀了萧令先头一个儿子,只比另两个孺人高那么一点。还不如一个无宠无子只有爹的徐孺人!怎么着也要平级吧? 徐少君才委屈呢!采女正八品,宝林正六品,才人正五品。听起来她最高,问题是,这才正五品啊!她爹好歹是侍郎,比另三个高了十八级好吗?呃,其实没十八级,大约只有十五级左右。 徐莹很自然地道:“你们还不谢过圣人?” 四人打起精神打起嗓子来谢恩,萧令先一摆手:“你们去吧,我有事与娘子说。”四人只得退下,郑琰也要走,徐少君心里打着小主意,想请郑琰留一步说话。没料到萧令先是想问太妃离宫的事情的,事涉宫婢,萧令先也想问问郑琰,又把人给留下来了。 清场完毕,徐莹先报告了太妃们要带走的人数:“她们都是有俸禄的,这些钱由谁来出呢?” 萧令先对自家人真是挺大方的:“太妃的俸禄朝廷都出得起了,何惜这几个宫婢的几升米?” 徐莹又说了郑琰方才说的女户的问题,又帮郑琰说话:“从宫里出来的人,本就代表着皇家体面呢,要跟被人作践了,皇室威严何在?再者,咱们又不强迫,自愿呗。” 萧令先本想说,女人抛头露面、不听父兄教诲成何体统。但是一听郑琰的理由也对,徐莹说的也很有道理,索性点头:“可。事情是阿琰一手操办的,还是阿琰具本吧。” 郑琰笑着答应了。一个社会,越是文明,性别压迫越是少。当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女人能够光明正大做户主的时候,女权必须得以伸张。 留下帝后二人联络感情,郑琰识趣地告退了。在她看来,徐莹远比萧令先靠谱得多,所以不时给徐莹出点儿馊主意,她是乐意至极。徐莹也挺晓事儿,基本上道理都能说通。比如说,把孺人们的品级给拉开,让她们互掐神马的。再比如说,趁着萧令先守孝,哪个女人都不能xxoo,作为皇后,名正言顺地拿正经事跟萧令先联络感情,让萧令先习惯于皇后的存在。 郑琰欢乐地回家了,准备着晚上去坑她爹一把。 ―――――――――――――――――――――――――――――――――――――――― 池之今天回家挺正点的,郑琰已经准备好了他的便服:“擦把脸,换上吧,我已经使人送信回家了,阿娘准备好了上好的锅子等我们去吃呢。” 池之板着的脸松了下来,郁郁地道:“今□□上,蒋进贤当众奏请叶广学返朝。圣人原不想答应的,”接过毛巾擦脸,声音有些模糊,“架不住蒋进贤说叶广学不回来,他要辞相。底下一群跟着请辞的,圣人无奈,又答应了。退了朝就犯了拧,岳父、太师劝了许久,这才回转颜色。” “他今天到东宫的时候脸色还行。” “就算不行,又能如何?纵然是天子,也不能事事都由着性子来的。” “对了,”郑琰拎过池之的官服,交给阿庆挂好,“你想好出镇地方要到哪里了么?” “恐怕,不由我挑拣呢。” 郑琰接到新衣,要给池之穿,池之自己接了来伸袖子,他习惯生活自理。郑琰坐在一旁看他穿衣服:“临近京畿如何?以前大郎、二郎都在京畿左近为郡守的,那里他们熟。” 池之有点为难地道:“哪里都是一样的。”他心里有傲气,不太想踩着大舅子的脚印什么的,倒想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来。吃别人嚼过的东西,没味道。 郑琰道:“不能是京畿么?不是大郎二郎所镇之郡呢?” 这倒不是不能商量,池之笑道:“哪里就由我们定了?京畿也好,远郡也罢,都是一样做的,”臭美地照了照镜子,“京畿也不错,离得近呢,离京太远了,不太好。除非是北地边郡。”他又想起八部狄的事情来了。 郑琰开始疑惑,很快明白了,对老公吧,你不能把什么事都弄好了,非要他按着这个来不可,对儿子都不带这么干的。“也是,到时候圣人放不放你都难说呢。” 池之伸手把郑琰头上的簪子给正一正,左右看看:“好了,去听听岳父怎么说吧。”郑老先生的想法最重要。 郑老先生一点也不想女儿离得远了!老子还能活几年啊?照这样下去,非得给这圣人气得折寿十年不可!但是吧,好男儿志在四方,避一避萧令先这吃了脑残片的人也好,陈庆成的位子,是那么好顶替的吗?郑琰能想到的,郑靖业自然也能想到。 “你还不是我女婿的时候,我就对思玄说过,想让你外放历练一下的,不知民间疾苦是做不好中枢大臣的!大郎、二郎他们,我无一不是如此做的。只是你尚年轻,走得太远了,我怕回来不易。一个离圣人一百里的地方与一个离圣人一千里的地方,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人人想返京?离圣人近!你是去磨练的,可不是去享福的,大郎二郎能做的,你更能做得到,倒不必非要去他们呆过的地方。”说着责怪地看了郑琰一眼。 郑琰回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她已经知道错了好吗? 郑靖业也不说女儿,只是对池之殷切叮嘱:“父母总护着的孩子,长不大!今年新君登基,郡守刺史循例都要返京的考核,正好,我给你安排一地,离京不远,却要你自己开拓。有了难处吃了亏,也不要哭!” 池之大喜,对这位岳父大人更是喜欢:“求之不得!” “好啦,吃饭去吧!” 池之拉过郑琰的手,拇指在白皙柔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安慰着妻子。 郑靖业看着一个臭小子拉着自己的闺女在自己面前秀恩爱,真tmd刺眼!冷哼两声:“还不快走!你娘都等急了!” ―――――――――――――――――――――――――――――――― 池之前途已定,对于萧令先近来的咬牙切齿要发愤图强也不觉得那么刺眼了。开开心心地上朝,脑门儿上的痘痘也消得差不多了。 萧令先就苦逼了,叶广学回来了。宣麻拜相,他又在大正宫里能坐着跟皇帝谈判了。 叶广学也不含糊,一回来就抽了萧令先一巴掌,当然这一巴掌是先抽在梁横脸上了,接着波及萧令先。原因始于萧令先要册封后宫,册封后宫要下诏书啊,诏书由中书舍人起草,这一回事情不算太大,萧令先又要培养一下梁横,就让他写。 这一写,写出毛病来了。 公文一点也不好写!官样文章的技术含量比你想象得要高得多。你懂什么是tg黑话解毒表吗?什么叫“悬崖勒马”,“勿谓言之不预也”又要在什么时候用? 什么?你不懂?不懂你还混个毛线啊?! 155、郑相的安排 叶广学回来了,风光体面地被请了回来。回来的第一天就向萧令先表示,他要好!好!干!活! 然后他就卷起了他那宽大的袖子,露出了他老胳膊和老拳头。蒋进贤把叶广学弄来是为了玩的吗?叶广学回朝廷当宰相是为了赚养老金混日子的吗?一个能在先帝那种压抑世家的皇帝手上当了若干年宰相的世家子,他会是个简单的人吗? 显然不是! 哪怕他是因为蠢而当上宰相的,至少他知道什么时候蠢得恰到好处,而且一蠢就是几十年。蠢得熬死了先帝,蠢到女儿当了王妃。 没错,叶广学回来就是找事儿来的!他本来对萧令先就不是那么满意,有什么能够比得上自家女婿当皇帝合适呢?尤其他闺女叶氏还是个聪明睿智的女人,还生了儿子。凭良心说,魏王在做藩王的时候就有私心不假,但是个人素质是真的比萧令先要好,还有叶氏,不是叶广学他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真的比那个不知所谓的泼妇太子妃,哦,现在是皇后了,要好上多少倍!哪怕魏王和叶氏不是叶广学的女婿女儿,他摸着良心也要说一句,魏王夫妇确实比帝后更合适那至尊的位置。 自从这位新君上台,就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一条一条地“乱命”颁下,真是要气死天下脑筋清醒的人。叶广学愤怒了!照这个情形下去,谁能保证萧令先不会再一时头脑发热要搞死兄弟,然后搞死丞相呢?国君可以是一个锐意进取的年轻人,但不能是一个疯子! 废立之事,对任何一个臣下来说,都是一件挑战心理底线的事情,哪怕是世家,也需要一点一点地来办,通过一件一件的事情,说服天下,也是说服自己的心:这个皇帝一直在办错事,他不合格,他得下课! 先有蒋进贤硬顶着追谥的事情,现在叶广学回来了,接着挑刺。不能让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那样很容易给人以错觉:不是皇帝不够好,只是某个权臣不忠心。 叶广学离开中枢好几年,正要借这个机会重新立威。梁横这个倒霉催的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叶广学拎着一份诏书在咆哮:“后宫,婢妾耳!岂能用‘崇粢盛之礼’?则置皇后于何地?” 萧令先本就不拿这几个小老婆当回事儿,所以这诏书他就扫了一眼,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后宫里的事情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结果就真的出了岔子!前面说了,公文真不是你想写就能写的,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字句,什么样的情况写什么话,那都是有约定俗成的。什么?你说“不就是一句话么?”哪怕是一句话,在最初用的时候,必有背后含义,真要追究出来,绝对不是一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粢盛者,祭祀之谷也!这就跟给小老婆在宗祠里树牌位似的,那是明晃晃的打脸啊!梁横这个业务不熟练的菜鸟,他拣着好词就往上头堆,更要命的是,他妈就是个小老婆,他又是小老婆权益的鼓吹者,自是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这下连萧令先都不站在他那一边了,萧令先崇奉母亲,乃是要把他亲妈给弄成正统,不让他妈当小老婆。本心里,是拿他妈当大老婆待的!梁横呢,知道他妈是小老婆,他仇视大老婆。这不,分歧就来了! 萧令先勉强算是个又红又专的好孩子,秦越的三观非常正,他又被先帝教育过,只要别提他亲妈的事儿,他的价值取向跟大众还是一样的。但是,梁横是他的人!即使办了错事,他也不能由着梁横被处罚了,然后让叶广学登鼻子上脸!萧令先看这件事情看得很清楚。他对郑靖业又使起了眼色。 郑靖业的脸都扭曲了好吗?!他就不说他那个已经萌生去意的女婿了,哪怕是柳敏,都比梁横靠谱好吗?当日众臣一起考较詹事府官员的时候,梁横是个勉强及格,人家柳敏是满分之外再加分!就这样,你宁可用梁横也不用柳敏? 郑靖业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有些大条的。他当初是怎么通过舆论等手段把前太子给弄下台的?一件一件的小事,慢慢积累,让大家评评理,看吧,那个人他又犯二了!他在时时刻刻犯着错,他在年年月月犯着二,他每件事情上都蠢,他等人接物极其呆!他识人相当瘸眼!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这个时空里,没有这样一个成语,但是郑靖业的心里涌出的,正是这种感觉。有许多人在给这个皇帝挖坑,皇帝自己还闭着眼睛往里跳呢!郑靖业也不太喜欢萧令先,却不得在此时让他再中枪。 郑靖业不得不出来把梁横给压一压:“梁横初为中书舍人,文词匮乏,书礼不通,是他一人之过。为大臣者说话当有凭有据,何必大肆牵连?要有大臣体!叶相当就事论事,勿言其他,否则繁文缛节,实误朝政。” 叶广学道:“他是在拟诏!这只是册封区区后宫,试问此若是遗诏,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必要重责梁横。 萧令先还要用到梁横呢,当然要回护,郑靖业已经说了:“夺官。” 萧令先想反对,郑靖业连使眼色,他只能按捺住了。 可叶广学还是不肯罢休,因为这份诏书是册徐少君的,如果徐少君只是个民女也就罢了,可她爹是郑党骨干侍郎徐梁,还是先帝亲自点名让她入宫的。这个问题就很严重,原本腹诽徐莹腹诽得最凶残的叶广学,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的维护者:“若册一宫婢,只当戏言。徐氏,侍郎之女,其父之位乃尊,人心向贪,不可纵容!梁横之举,得无人暗讽乎?必请圣人明断,以正视听!抑或此是圣人授意?” 这竟是暗指徐梁一家有谋求皇后宝座的意思了,萧令先此时根本顾不得梁横了,他对他老婆现在的表现挺满意,一点也不想换媳妇儿。还有,他正经八百的老丈人还呆在朝上呢!尼玛我根本没授过什么意啊! 徐梁站都站不住了,出列一跪:“臣万万不敢作此想的!”不知是着急还是什么,他流出了委屈的泪水。感觉到了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真是什么意思的都有。怀疑、嘲讽、同情、敌视……苦逼死了! 萧令先此时不禁同情起他来了,他倒不太相信梁横这个人会被徐梁收买,收买也不会在这样的诏书上写这样的字,这摆明是在坑爹不是在帮忙。 “卿之心,我自知之。事关国体,不得不明令公示。”萧令先安慰徐梁一句,然后宣了决定,梁横必须罢官扔回家。徐梁没什么处罚,倒是徐少君,本来是才人的,被迫被降成了个采女。尼玛五品变八品!本来就觉得不够高好吗?现在突然发现,还有更大的委屈在等着她! 就这样,叶广学等人还不肯干休,必要让萧令先保证,这次用错了人,下次晋升神马的,要跟大臣们商议。暗指,你这皇帝看人眼瘸,不能亲贤臣远小人,你得锻炼。这是要让萧令先做检讨! 萧令先能做吗?! 郑靖业再次维护萧令先:“吃一堑长一智,难叶相是生而知之者,一辈子都不犯错的吗?圣人便稍有疏忽,也是大臣没有注意劝谏,岂能归责君上?”他不得不代萧令先顶一下雷。 叶广学反唇相讥:“难道启用梁横是郑相同意的吗?郑相领吏部,难道不该考查他吗?” 萧令先怒道:“叶相回朝三日,先斥我中书舍人,后责我侍郎,再欲归罪我首相,下面是不是要让朕退位让贤于你?!” 这话说得很重,叶广学气喘吁吁犹自不平,却不敢再次相逼了。萧令先道:“梁横,东宫旧人,循例提拔而已,至今不满一年,纵要考察,也不及写评语呢!叶相好口舌,你为宰相,入朝已三日,日后朝中有不贤,我是不是也要归罪你这个丞相?!” 郑靖业心中诧异,这个皇帝,什么时候脑子这么好使了? 萧令先这人吧,本来就不算太傻的,骤然得志,才会屡出昏招。此时受到了压力,多少脑子清醒了一点。 ―――――――――――――――――――――――――――――――――――――――― 一场迁辩就这么过了,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叶广学得了个直言极谏的诤臣之名,被一堆人拥簇着,像一个凯旋的将军,出了大正宫。郑靖业真是要感谢他八辈儿祖宗,真心的!如果不是叶广学这么一闹,他既找不到一个好借口赶走梁横,还要费脑子找一个与萧令先拉近关系的方法。现在一下子全都有了,梁横滚了,郑靖业因为与萧令先一起被嘲讽,又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萧令先捶着胸口:“荒谬!耻辱!他们怎么敢?!” 梁横伏跪于地,心中的恨意是在场的人里最浓的!他已经是中书舍人了,再混个两年,以皇帝对他的好感,很快升个四、五品,做个威风一点的官完全不成问题!到时候他亲妈的诰命也有了,他也能衣锦还乡去在嫡母嫡兄那里秀一秀。现在一切都泡汤了!饶是梁横,也不得不流下了痛苦的男儿泪。 郑靖业却不打算放过他:“你的书是怎么读的?怎么会用错句子?!” 萧令先也怒道:“你一向不是做事最小心的么?”尼玛什么细节你都要仔细一下,还自称有本事,今天怎么出了这么个大岔子了,连累着我丢人啊?老子差点要当众做检讨! 梁横泪流满面:“臣固有错,不敢自辩,可叶相,若为圣人脸面着想,就不该拿到朝上来当场羞辱圣人啊!” 萧令先一想,也对啊:“这个叶广学!就不该让他回来!” 郑靖业道:“若能拦,早就拦住了,往后圣人行事,还是要小心的。至于你,”郑靖业的声音变得很冷酷,“这是你自己手误,还是有人指使?!”垂下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梁横。 萧令先也疑惑地看着梁横。梁横一口咬定:“就是臣……手误了!” 郑靖业正好狠卷他一顿:“我说手误是给你留点脸面,你居然也说手误,诏令也是可以随便手误的吗?!你一手误不要紧,你今天差点没命你知不知道?!你平日里说话不是也头头是道吗?你的书都是怎么读的?弄得大家都要为你扛着。” 萧令先跟郑靖业商量:“他虽可恶,却不能由着叶广学作践了去,不然他们又要更得意了!中书舍人是必要罢的,却要给他另安一官职为好。” 郑靖业道:“他这松懈的样子,以后能不出错吗?”冷冷地对着梁横道,“不管把你放到哪里,你的顶头上司都可能是世家出身,哪怕顶头上司不是,隔一层的也是!你再行差踏错试试!” 梁横此时是一定不想被罢官的,赌咒发誓,绝对不会再出错了。 郑靖业对萧令先道:“他要去哪里,我还要细细想想,总得万无一失才好。” 说完也不看梁横,只斥梁横出去。 梁横没奈何,心中对郑靖业也有不满,但是此时最恨的是叶广学,其次是助拳的世家,他还要靠郑靖业庇护,乖乖地退了出去。 萧令先对郑靖业道:“此事辛苦老师了。” 郑靖业叹道:“圣人怎么就看上他了呢?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回是让整个詹事府跟着受牵连,这一回更好,叶广学就差逼圣人下罪己诏了!长此以往,怎生是好?” 萧令先被郑靖业一副忧国忧民相感动得一塌糊涂,天真地向郑靖业解释:“先帝也对我说过,梁横当不得大用,我只取中他的冲劲儿,要当前锋使一使,并不想大用的。” 郑靖业颜色稍缓:“让他先到太府下面做一掌固吧。”打发去看仓库了。 萧令先无可不可,现在他对梁横没啥信心了,只是觉得先帝说得对,梁横确实有不足之处。他现在最愤怒的是一件事情:“蒋进贤和叶广学什么时候同流合污了?!他们以前不是争得挺厉害的么?”以前他虽是个闲王,也知道蒋进贤和叶广学互相争着出风头。 小朋友,他们相争是为了什么呀?是为了在魏王那里挣功劳! 郑靖业揉揉额角:“圣人现在要关心的是下个月刺史、郡守入京,届时可细心考察,求共治之臣。还有,以后用人要谨慎,至少不能用这么鲁莽的人了。世家并不简单,望圣人能静下心来。” 世家从来都不蠢,只是在先帝的刻意打压之下,又先后出了张智、魏静渊、郑靖业这样逆天的衰神,有些年头没摸到中枢的脉了,手生,当然会失误。现在对付一个萧令先,还真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 如果萧令先乖乖听郑靖业的话,那他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困难,郑靖业是谁呀?他得多老谋深算呐!可萧令先偏偏一如所有的叛逆期少年一样,非想要闹个自立自强。这不自己找抽么?还顺带连累了队友。 世家会内斗,绝对的!历史太长了,保不齐在几百年前哪一家跟哪一家为着什么事儿就有纠纷,然后记上个几百年,没办法,大家都有传承嘛,不但传承了血脉与文化,还会传承恩仇。但是!他们同样有着蛛网一样的关系,还有着共同的利益。 老皇帝治下,世家那也是没办法。 换了萧令先,他那小嫩爪子,hold不住呀! 现在摆明了,两代帝王都不待见世家,世家再tm内斗,会全都死翘翘的。什么?你说也有短视的人?拜托! 士庶的分界,比你想像中的更大! 他们或许没有理性的认识到局势,但是,自降生以来浸润到生活各个方面、熏染到骨头里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会让他们即使在有分歧的时候,面对同样的危险,选择去做同样的事情。 这,就是世家! 或者可以用一句成语来解释这种现象: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们可能会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接纳某些非世家的人,但是,你别得意,以为自己就如何如何了,他们可不会围着你转! ―――――――――――――――――――――――――――――――――――――――― 这个皇帝还是不行啊!郑靖业决定,抛开皇帝干自己的,没有了梁横这个混蛋小子,他正好整理出一份“青年俊彦”的名单来递给皇帝。萧令先正等着这个呢,粗粗一看,好有二、三十个,郑靖业给的资料也算齐全,萧令先非常开心:“丞相真社稷臣也!” 郑靖业微微一笑,我是社稷臣,可不是你的臣啊! 当然,如秦越这等帝师,又或者池之、柳敏这样的真俊彦也要“为国荐才”,萧令先觉得自己的人手也是够用的嘛。已经开始脑补,三年之后,这些人里会有很多可以提上中层,然后开始慢慢改革了。 对于他的这种乐观主义的态度,大家不作表态。只是众人心里依旧没底,大家到底要何去何从啊?世家有自己支撑的藩王,郑党呢? 郑靖业从来没考虑过徐梁他闺女的事情,徐梁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奔了过来。郑靖业没好气地道:“那个梁横,真不是你做的?” 徐梁一脸苦逼地道:“恩相,我虽粗笨,也没这么傻呀!” “你呀!起来吧!让你娘子去看看采女!这都什么事儿啊?!” 徐梁心说,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事到如今,也只有叩头谢恩了。 涂氏奉命去安慰徐少君,不是亲生母亲的关心,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这件事你是受了牵连,并不怪你的,切不可生心怨念。等事情过了,咱们再想办法,只要你阿爹还在朝上,你终会升上去的。” 徐少君对家中十分不满,此时也只好忍了,哽咽着答应了。 涂氏头疼不已:“你不要总是哭!在宫里这是犯忌讳的。”又说了一大通教训的话,听得徐少君心中烦闷。涂氏又与她略说两句,再无话可说了,哀声叹气地回了家。好歹也是她养大的庶女,比亲闺女过得好了吧,她泛酸,庶女过得太差了吧,她也犯堵。 自此徐氏一门纵心中郁闷,也要夹起尾巴做人。 徐少君在宫中勤勉励志,她很快发现了一个情况:其他三个孺人根本不识字!整个宫里,除开皇后,文化水平最高的女人就是她了!萧令先需要一朵解语花!拜魏静渊所赐,犯官之女不入掖庭,有文化有教养的女人都扔到外面了。服役宫女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文化水平低。 徐少君暗暗准备着。 另一方面,郑党的小会再次召开了。“培养自己人”被正式提上了日程,萧令先一定不会满足于上次上缴的名单,这一回,郑党要深挖掘出一些人来才好!米源的小儿子米翰、李幼嘉的孙子李獬等人皆榜上有名。其时推荐人,就是推荐熟人啊,不熟的你推荐个毛线?!故而萧令先接到名单一点也不惊讶,问明了情况,又留下了不少。同时,他又提拔自己的一干大舅子,让他们参与御林守卫。 让萧令先想不到的是,叶广学也推荐人才了! 理由是萧令先根本无法反驳的。叶广学是丞相,他要开府,以前当丞相时他是有一套班子的,那一套班子都纳入公务员编制了,后来他丁忧,相府解散。这些在编人员是不可能退回来的,人家又没犯错,所以这些人都升的升、调的调,融入到其他部门里了。叶广学回归,他得用人,于是又拉了一相府的班底来。 不用说,世家占了很大的比例!也就是说,叶广学他,是有两套班底的人! 蒋进贤对于自己引入叶广学这一手深感得意,世家再斗内,那也是内部矛盾,总比便宜了别人强! 萧令先忍气吞声地准了叶广学所请,郑靖业也大开方便之门,只不过郑靖业手里有两份名单,那是叶广学的两套班底,他盯着呢。 ―――――――――――――――――――――――――――――――――――――――― 转眼进入了九月,各地秋收完成,刺史、郡守陆续入京了。郑琰的两个哥哥自然也回来了,郑家又是一阵团聚。郑琰这个人,有什么好东西,对自家人是毫不吝啬的,哪怕是不太喜欢的池舅妈,她也不会故意去刻薄了人家。哥哥嫂子们也沾光不少,两个嫂子回来看到她就觉得欢喜。 女眷们拉着手,摸着脸,笑谑着。郑琰就着重问两位嫂子跟着哥哥在任上的见闻,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啦,怎么不动声色地帮忙啦。方氏、关氏也是知无不言,郑靖业已与杜氏说过让女婿离京的事,杜氏也不拦着郑琰,就让她们姑嫂去联络感情。 方氏这次回来,见儿子们都成家立业,侄女兼儿媳妇也比较能够融入家庭了,欣喜万分。心道,只要再生个大胖孙子,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呢!关氏所想也是差不多。 女人们一片和睦。 男人这里就有些不太好了,郑l、郑l已经蓄起了髭须,修剪得很整齐,久居一方高位,也养成了一股沉毅的气度。 听说妹夫要外出,郑l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去历练历练,有个资历也是好的,只是时候似不太对呢。” 郑靖业不发话,等他接着说。郑l也不在亲爹面前摆谱,很诚实地道:“这几年收成可不太好。地方官考评,最大的就是各种租赋是不是收得齐,治下百姓生活如何,再次是刑狱。这些年,各地虽都勉强能完成上计,却是一年不如一年的。以往能余三分力的,此时已经没有余力了,若年景再不好,实在不好说。” 郑琛补充道:“其实流民为乱的那一年开始,年景就不大好了。各地又有兼并之举,儿等所治已算清明。朝中又有阿爹照应,底下还不敢做得过份。这一年一年的,不是这里旱就是那里涝。真不是好时候!勉强支应而已,池郎不如等年景好了再出去。” 池之道:“我怕等不得!圣人急功近利,这一次不让我做九卿,还有下一次不定又有什么新想法了,不如早走!虽然艰难了些,正是可以显身手的地方。只要不是天不养人,些许小灾,也不足为患的。再者,朝中恐有变,多知道些下面的情形也是有好处的。岳父居京师近二十年了,两位兄长也做了多年刺史,民情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好了。得有个人亲自去看看。” 郑l深沉地道:“阿爹,圣人究竟如何?” 郑靖业很惊讶,这个古板的儿子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郑l道:“圣人的荒唐事儿,传得四处都是呢,这个圣人,能做明君吗?他若不是明君,我郑氏何去何从?” 郑靖业沉下脸来:“这不是你现在该问的!你只管把有灾情的事情如实禀报。” 郑l眼中透着悲凉:“阿爹!”这个皇帝不靠谱,可要好好劝谏才行! 他能对皇帝有着不好的评价,郑靖业已经很知足了,曾几何时他的呆儿子也学会怀疑皇帝了,这很好,真的很好!但是,郑靖业心里的盘算不能跟郑l说,这个儿子骨子里还有耿直因子在的,真不知道像了谁!不过,如果郑靖业对萧令先有什么不满,进而默许了一些事情发生,相信他们父子不会反目了。 池之外出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了。 郑靖业认真观察了这些刺史、郡守们,飞快地判断着,有理有据地黜了六、七个,这个比例不算高。接着,他又把某些郡守、刺史给调了调位置,不令久治一地,形成固定势力。借着这个由头,他给池之选了一郡,离京畿不远,快马一日可至,土地也算肥沃,眼下秋收已过。来年春天再赴任也不迟,反正郡内还有副官可权作代理。 现在为难的是,要如何说服萧令先?萧令先一点也不想池之外出,梁横退后,他身边也就池之和柳敏比较合用,柳敏业务不如池之熟练,他不想放人。在郑靖业与萧令先商议的时候,萧令先跟郑靖业摊牌:“池之我是要大用的,他出去了,我怎么办?” 郑靖业道:“他还年轻,正是要吃苦的时候,怎么能一直呆在京中安逸享受?必要知道民间疾苦才算好。” 萧令先道:“开春我是要让他去做鸿胪的,你把他弄走了,我去找谁来?”选陈庆成开刀,是柿子拣软的捏,陈氏是废太子一党的,原本就被踩得惨,与各家多少有些恩怨,肯为他出头的人并不多。 郑靖业道:“池之是臣女婿,为物议计,也要压他一压。年轻人,太顺遂了可不好。这也是为圣人磨练人材。” 两人争执许久,并没有取得统一意见。萧令先最后道:“这事就这样吧,宰相不必这样谨慎小心的。”郑靖业忽悠人,尤其是在政事上忽悠,从来没有败过阵,这一回居然在萧令先那里被打了回票,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万般无奈之下,池之只得自己出马。 萧令先很不开心:“我说让你做鸿胪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反对吗?现在又过来说什么呢?是太傅让你来请命的吗?” 池之看着萧令先的眼睛,诚恳地道:“圣人赏识臣,是臣的荣幸。但是,臣不能以为有圣人的赏识就可以自己不努力了啊!陛下要用臣,臣就得拿出本事来让朝野看一看,让他们无话可说,方能显陛下识人之明。如今臣资历尚浅,如何做得九卿?臣幼时便想位列朝堂之上,治平天下,但是,不是现在啊!九卿,臣是想做的,也不是现在!一个不能服众的九卿,是做不好事的,臣请陛下给臣三年时间,三年后,陛下若还记得臣,介时一纸诏书,臣必返京效力。届时不论让臣居于何处,臣念及自己也曾为亲民官,总有说话的底气的。” 萧令先对“三年”很敏感。他自己也有一个三年计划,听池之这一说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梁横文字差劲,柳敏还是不熟,你这一去,难道要再随便找个什么人来替朕写诏书吗?” 池之道:“天下人才多矣!必有贤于臣者,圣人广求而慎察,必得其人。再者,臣又不是现在就要走,柳敏才捷干练,已经很有样子了。臣再帮几个月的手,他必能独当一面的。再不行,让丞相荐人来,不就行了?” 萧令先拿定了主意,答得倒是痛快:“那就依你!不过,你可不能离得远了!” 池之笑道:“自是,臣家在京中,也不是很舍得呢。” “那你还要出去。” “圣人有大志要完成,必须有扎实功夫,臣这也算是为圣人看看天下黎民是怎么生活的。我们所知的世情,都是别人告诉的,圣人至今,见到过真正的农夫吗?臣只在那一回奉先帝之命出京的时候见过那么一点儿,也未及详察。” “如此,我与太傅商议,为你择一善地。”其实心中已经许了郑靖业为池之择的地方了。 池之再拜而谢,心里轻松多了!回去就跟他岳父打了小报告:“继任之人,岳父多操心。柳敏不是庸人,等闲人恐受其所制。” 郑靖业捋须道:“此事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从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过几日闲了下来,我让他们调鄢郡的文卷给你,你要仔细研读。” “是,”池之起身肃立,“谢岳父大人。” ―――――――――――――――――――――――――――――――――――――――― 郑靖业得了池之的小报告,没费多大功夫,就给萧令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中书舍人。保证知礼知法、有情有义,最妙的是世家不会反对。 次日,郑靖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又去“游说”萧令先,让他同意把池之给外放。 萧令先故意为难:“我实是离不得池郎的。” 郑靖业道:“他有才华,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择他为婿了,只是说到离不得,是不是……夸张了些?” 萧令先还是不肯,郑靖业再三要求,两人都在演戏,最后还是郑靖业技高一筹,萧令先绷不住了:“放他走也行,得到明年,他现在得先顶一阵儿。太傅要给我再荐一个合用的人来。让池郎带一带他。能接手了,我就放池郎走。如何?” 郑靖业痛快地答应了:“就这样。” “这可要个谨慎的人,文采也要好,相貌最好也要出众一些的……”萧令先提了一大堆的条件。 郑靖业越听眉头越松,令萧令先纳闷不已,怎么这样的苛刻的条件越提越多,郑靖业反倒像是一点也不愁了呢?“太师有人选了?” “正是,”郑靖业含笑道,“恰有一人!” “哦?是谁?” “圣人要是没提那么多要求,臣一时倒想不到他,圣人这是帮臣剔除了不好的,剩下了好的呢!” “究竟是谁?” “蒋卓!” “他?!”萧令先惊叫出声,“他是蒋进贤同族!”非常讨厌!带个蒋字都让萧令先讨厌。 郑靖业正色道:“蒋卓样样合式,最重要的是――没人会挑剔他!” “我不信他,太傅再荐一人,不必年轻、不拘相貌、不……” “那就会有人反对,要求与蒋卓一较高下,到时候,又要不好看了。”郑靖业就差直说,你再反对,又要被打脸了哈! 萧令先咽了咽唾沫,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也太便宜他了!我还是不信他,诏令悉出其手,恐有矫诏之祸,我坐卧不宁。” “不加玺印的诏书,是没用的,”郑靖业冷静地道,“圣人要是不放心他,只管择一可靠之人掌管玺印就是了。” 萧令先很是犯愁。现在的掌玺官是先帝留下来的,一脸的冷酷严峻,说实话,萧令先有点儿怵他。萧令先一点也不肯定这个人会像听先帝的话那样听自己的,万一自己再遇到追谥等事的时候他死活不肯帮忙盖章怎么办?换了最好:“如此,则何人可用?!” “圣人信得过谁?” “我信太傅!” “圣人!”你还傲娇上了!找抽啊? “掌玺之臣其位不尊,杞国公诸子不宜啊,秦太师之子亦过其品。须一年轻忠心,又刚出仕之人,方不算委屈。”提要求提要求,最好郑靖业嫌烦了不推荐蒋卓了。 郑靖业道:“如此,臣孙郑德良如何?”这才是郑靖业的最终目的! 诏书,不管谁写的,最重要的就是大印! “善!”与先帝遗臣的老资格相比,郑德良就不一样了,这小子要犯拧,萧令先还可以跟他爷爷告状。多美好的人生啊! 次日,首相郑靖业以中书舍人梁横遭谪为由,另荐蒋卓代梁横为中书舍人。蒋进贤看郑靖业的眼神,仿佛郑靖业瞬间变成了个女人! 156、郑琰做好事 当郑靖业明明白白地提出要让蒋卓做中书舍人的时候,朝上是一片寂静的。六品小官的任命本不用在朝上单独拿出来说事的,只需行文而已。因为中书舍人位置重要,才有必要提上一提。如果是首相提出的,又跟皇帝沟通好了,除非遇到明显的阻力,不然这道任命就算是定下来了。 蒋进贤的大脑疯狂地运转着,郑靖业肯定不怀好意的,他想干什么呢?让蒋卓去到圣人身边,然后诬陷蒋卓,把蒋家很出众很有潜力的未来之星给干掉?又或者是把蒋卓给弄过去,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安到蒋卓的头上借刀杀人?难道是要让蒋卓被皇帝讨厌,然后被贬得一文不值?这个倒不怕,这小皇帝能干多少年还是个未知呢…… 可是中书舍人四个字实在是太诱人了,皇帝的机要秘书,就算是受到了排斥,也能接触很多内容吧?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皇帝已经很哈皮地答应了! 郑靖业是个好人吗? 这一道智力测试题。 一般智商不太高的人会说“尊的素好淫!”,智商高的答应正好与此相反,如果你超脱了凡人的境界,就会回答“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他是个好人?就连他亲闺女都不承认好吗?由此可见,郑琰的智商是高于人民群众平均水平的。她会告诉你,不管郑靖业是好人坏人,都是她爹,她只能以此为出发点做一些事。 蒋进贤虽然玩政治没有郑靖业爪黑,被郑靖业坑过许多次,智商还是在水平线上很多的,所以,郑靖业在他心里绝对不是个好人!所以,郑靖业提出的建议,一定有阴谋!除非郑靖业脑子进水了! 要反对吗?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郑靖业又被蒋进贤给腹诽了:这只老狐狸真tmd狡猾啊!弄了这么一个令人难以割舍的职位出来,哪怕觉得他不怀好意想反对,也要犹豫一下,在你怔忡的功夫,他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蒋卓就这样从国子监进了大正宫,绝对是高升,还一点也不污辱人!嗯,世家的颓势,真的有一半是他们自己装x造成的,某些要害部门,他们嫌不够“清贵”于是不去,你不去,事情还要有人做,这就给人以可乘之机。中书舍人却不在此列,为皇帝掌文翰,再清贵不过了! 叶广学、沈晋、顾崇等人也都呆住了,比蒋进贤进入状态还晚点,众人一阵不安,萧令先坐在御座上都能隐约听到这些人因为转动身体(使眼色求解释),移动脚步(不安),而带动衣服、靴底发出的细微声响了。唇角一勾,萧令先突然觉得这样让大臣们猜不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为君者,确是要高深莫测一点的。 “诸卿若无本章,便散朝罢!”萧令先沉着地开口,等会儿他还要见入京的刺史、郡守们呢。 众臣各怀心思地躬送皇帝离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们还等着皇帝走了好打听□□呢!郑靖业不是没有荐过世家的人,但那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的,比如他就荐过好基友的侄孙,还荐过一些有幕后交易的人。这一回情况很不对,难道蒋、郑妥协了?不少人把目光放到了蒋进贤的身上。 蒋进贤与郑靖业站得近,萧令先一走,他就飞快地踱到郑靖业身边:“相公真是关爱后辈啊!”到底是在政坛里摸爬滚打多少年的人,蒋进贤很快恢复了情绪,已经开始利用郑靖业这看似友好的举动,试图给燕王系施加心理压力了。也不忘了试探一下郑靖业的本意,蒋进贤自己知道,他跟郑靖业没啥交集。 郑靖业一点也不怕人偷听地道:“圣人尚年轻,我等已垂垂老矣,当为国储材啊!都是年轻人,相处起来总比与老头子愉快嘛!这样劝谏的话圣人更能听得进去,也不至于被粗陋之人污了圣听。” 竖起耳朵接收的人里有一部分已经觉得自己知道了真相:不就是为了消除梁横这样没有常识的家伙带来的恶劣影响吗?梁横确实是粗陋没错啊!看来郑靖业这是要做一回忠诚的托孤老臣,下力气把圣人给掰回来做一回圣君了。啧,说的也是,要让圣人懂礼法,还是要让他多亲自亲自世家子嘛!不过,郑氏跟世家可不是那么对付的啊,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哟~ 蒋进贤是一个字也不信,他已经有了经验了,甭管郑靖业嘴上说的有多好听,他的目的一定是反着来的!这是蒋进贤被坑无数次之后的血泪教训!去你个羊驼驼的,以前都是老子坑别人,自从遇到你,就被你活埋无数次,要不是老子家大业大有人挖,早被埋死了! “安民不正是帝师吗?”蒋进贤笑职业且标准,忍着恶心去夸政敌,“学识经验更胜蒋卓百倍。”要是皇帝再犯个啥二(以目前经验来看,这是一定的!),是不是就要赖到蒋卓头上了?你太损了吧? 郑靖业的笑容看起来就诚恳得多了:“相公说笑了,一国之君,可不是一个臣子能够教出来的啊!你我都是任重而道远。当使圣人处君子之中,久经熏染才是。” 蒋进贤作起敬状:“相公高义,为国操劳,某亦不敢懈怠。” 两个老家伙口上打着太极,说着各种官样文章,冷不防被刚调到大正宫的小内监给听到了,心中就感动了:尼玛这两个宰相真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人啊! 啊呸! 你们注意到他们俩的眉来眼去了吗?郑靖业笑完之后,对上蒋进贤明摆着怀疑的目光,沉肃了面容,缓缓眨一下眼,重而缓地点了一下头,仿佛脖子上的脑袋有千斤重。 你分析过他们说的话了吗?一个说,该培养下一代了,不能让梁横那样的再胡闹了。另一个说,你荐了我这边儿的人,我也荐一个你那边儿的人吧。 这才是重点啊亲! 这tm明明就是在同流合污、搞政治妥协呢,连旁听的都明白了,这是要联手限制皇帝。也对啊,再忠心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的老板!何况郑靖业还不是个愚忠的人。 第二天,蒋进贤投桃报李地把郑文博荐给了萧令先也去做中书舍人,这样一来四个中书舍人的名额就全满了,别人再想插进来就只好等这四个人让位。怎么可能随便让?!蒋进贤有些得意地想,沈晋这下是插不进手了! 至于另一个正在试穿新官服的孩子郑德良,居然被大家给忘掉了!掌玺印听起来挺重要的,事实上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被朝臣们所忽视的,这个位置,说得难听一点,也就是个仓库保管员,只不过他管的东西比较贵重而已。 ―――――――――――――――――――――――――――――――――――――――― 郑靖业达成目的,回家团聚去了。 池之那里传来的消息是:“圣人已经答应了。” 郑靖业非常不舍幼女离京,然而杜氏在这件事情上看得比他清楚:“他们新婚,又还没个孩子,再信得过女婿,也不能让两人分开了。我也舍不得,再舍不得也得放手啊!”郑靖业只好让女儿女婿在这几个月多过来吃个饭什么的,正好长子次子夫妇都过来了,一家团聚嘛! 杜氏很忙,忙着给女儿收拾行李,面上还不能透出来,池之外放是暗箱操作,如果事先露了出来,让御史给咬上一口,可不是什么好事。杜氏要准备的东西也简单,除了生活用品,最想给郑琰打包的就是大夫,还是妇科大夫。 个死死丫,这结婚一年多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怎么这么不争气呢?就知道玩儿去了!还有,有经常的老妇人也要准备几个,在任上怀孕了得人照顾呢!哎呀,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把阿成给派过去呢?杜氏忙得团团转。 正在着急上火的当口儿上,郑琰又犯了个二,让杜氏把一腔怒气又转到了她的头上,狠是大骂了她一回。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郑琰受徐莹这托,主持释放宫女的事务,已经拟好了条例就等实施了。宫女出宫,须等太妃们移宫之后再办,否则太妃还住在宫里呢,除了贴身使的人,其他全走了,若大的后宫空荡荡的,这不是欺负人吗?太妃移宫还得等先帝丧礼完了,儿女们家里装修好了才能动,这一套工程没几个月是办下来的。郑琰只好等。 等待的过程中,不免把条例给拿出来细琢磨。她自身是并没有办过民政的,开始写得挺得意,自己越看越觉得好像需要修改。她周围能问的人也多,老公啊、丈夫啊、哥哥啊什么的,都是好参谋。 先问池之,池之瞪大了眼睛:“何必多此一举呢?自然是有亲族照顾最好的,”最后才问一句,“圣人答应了?” “他没有一口应了,就说,女人还是不要单立户的好,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不能呢?” 池之倒是习惯了女人们顶门立户,但是在他的心里,这种情况还是男人的无能。于是向郑琰解释了一大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女人有本事可以施展,却不必非得闹独立,那样太辛苦。 郑琰不好与他争辩,趁回家的时候问她爹。郑靖业连说:“荒唐!” 郑琰挺不服气的:“女人也未必就不能……” “笨蛋!看来真该让你们出去见识见识什么叫民间疾苦!宫女放归单立户?要靠什么生活?老了谁来养?再有,有父兄的,难道家家都不恤骨肉?宫女出宫,只要颜色不十分坏,年纪不很大,都不愁归宿的。招赘?亏你想得出来!你知不知道当赘婿的都是什么样的男人?有骨气的男人谁肯?没骨气的要来做什么?” “所以说自愿么!” 郑靖业气得一戳郑琰的脑门儿:“多此一举!你又发狂了!哪用你这样细细地列出来呢?放她们归家!有家的自然是要归家的,无家的不用你说,她们也只能立女户!这上千人,你能一一顾得到么?为政毋简!不能胶柱鼓瑟!” 后面的话郑琰没听进去,她还是觉得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只是“靠什么生活”确实挺愁人的。给每个出宫的人备一份养老金?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低级官员都没有退休金呢。分田地?到哪里找这些土地来?!虽然男女都有继承权,女性的继承权总是弱于男性的,根本不平等,未必够用的。从事手工业和商业?封建小农经济,不发达! 郑琰自己做的是奢侈品,她见过的大商人无不是官商,小手艺人,手艺再好,如汤小弟这样的上赶着想当奴婢呢。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一点没错,郑琰原想着什么女权运动就是从这一原理出发的,只是没想到,限制她的野望的,也是这一原理。 老公和亲爹这里说不通,郑琰忽而想起,她娘好像有一段时间是支撑娘家的,那她又是怎么过来的呢?不知道能不能有启发? 没错!杜氏是女户出身,她没爹、没兄弟、没族人,带着老妈自立门户,不女户都不行,日子过得真心苦。一听闺女说起这女户,登时火冒三丈:“你懂个p!你知道女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么?” 郑琰心说,中国人民勤劳勇敢,广大妇女同胞能顶半边天,男人进城打工了,家里什么不是女人在干啊?全都干得完好吗?要是遇上个不良老公,全家都靠老婆养啊!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没男人管,不挺自在的么?” 问题大了去了,且不谈立户的问题,单说生活吧:“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妇好歹还可能有亲戚九族,女户是什么都没有了,才立的女户,光是光棍混混儿骚扰,那就够受的了!这不是坑人吗?”真想泪流满面,郑家对不起池女婿,给了她这样一个老婆! “你知道一个丁女能耕多少田吗?”杜氏开始忆苦思甜,“拼了命去干,也比丁男少三成!这还得是能干的丁女!所以丁女限田就比丁男要少!” “哈?真的假的?!” 杜氏阴测恻恻地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啊?种田首要养耕牛,打草喂食不用说,遇上疫病就全完了!没耕牛就要租借,农忙里到哪里弄去?弄不到就只好自己拉犁!怎么拉?做小买卖既没本钱,抛头露面的也辛酸,指不定就被调戏了去……” 杜氏说了许多,郑琰彻底被骂醒了,她都没想到耕地要用牛t t,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懂了,完全懂了。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不足以支持女性解放运动!郑琰光记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了,这一套理论如果让她拿来玩政治,很简单,什么花钱收买内侍宫婢啦(已经在做),把庆林长公主等人绑在自己的利益战车上啦(成效卓著)。如果上升到整个社会变革的层面上,她现在,毫不客气地说,她就是个虾米! 女权是那么好申张的吗?这是个社会问题好吗?不可能单靠行政命令解决的! 必须提高劳动效率,解放生产力! 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闪现在脑海里。 尼玛?!郑琰略头晕,这个题目是不是太大了一点?!现阶段不是她能完成的,郑琰死心了,乖乖照郑靖业的要求去修改了。是的,让宫女立了女户,就等于是把金丝雀放生,死的是大部分,顽强生存的只是少数。 郑琰沉默了,她差点儿当了王莽。【1】 回去就改了条陈,她现在挺庆幸的,她家人都很明智。还有,太妃们都还没出宫。为表感谢,郑琰特意去看了一回苗妃,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苗妃与郑氏其实是有些生疏有些芥蒂的,然而为了二十四郎,不得不求一求郑琰:“二十四郎也大了,我想给他换个稳重些的师傅。” “我只能帮您捎个话。” “你费心。”苗妃吐出三个字,看看郑琰颜色鲜嫩,不由有些发怔。 郑琰好奇地看着她,苗妃强笑道:“我要走啦,二十三郎本想我过去的。做娘的哪有不跟儿子住在一起的呢?我还是住到二十四郎那里罢,也好照看他。” “此后行动,倒是自由了些。” “大概吧。”以前常缠着先帝出宫玩,总不能如愿,如今可以了,却一点也不想动了。 郑琰又询问了苗妃出宫的日期,苗妃道:“过冬前搬罢。我与她们不一样,有新皇后在,昭仁殿哪里还能住得安稳呢?她们儿女府上还要修葺新居,二十四郎年幼尚未娶妻,宅子又新,府中不拘哪里,我总住得。” “柴炭可备好了?” “纵使出了宫,我还是太妃,我的儿子还是亲王,这些是少不了的。” 郑琰一笑,心中却记下了,打听一打听,万一苗妃缺了用的,送一点给她应应急。宫中和府中生活,是不一样的。 从昭仁殿出来,郑琰就去向徐莹报告了苗妃离宫的日期:“照这样,头一批放出去的宫人就得准备了,”袖子里拿出了修改方案,“这是改过的方案。圣人初登大宝,不宜生事,还是简单些好。” 徐莹不疑有它,她就更不懂什么国计民生了,宫斗还是被迫成长起来的呢。到了萧令先那里,见郑琰删掉了宫女只要愿意就可立女户的条款,只存“有家者归家,无家者酌情安置,父兄亲族俱无,乃立女户”,一挑眉,他认同了。作为一个男人,他更喜欢现在这一条。 拿着这个条陈,让正式的宰相看了一看。郑靖业抹一把汗,死丫头终于没惹祸,蒋进贤不喜郑琰,却不能不卖这个面子,况且郑琰因此一事名声大震,他实不欲在此时生事,也投了赞成票。他们一态,剩下的两人也都同意了。 于是郑琰起草,郑靖业同意,池之代为撰稿,郑德良盖上大印…… 这郑家店开的! ―――――――――――――――――――――――――――――――――――――――― 办妥了一件事情,虽然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果,但是增长了见识,郑琰心里还是颇为满足的。九月末,苗妃迁居,郑琰去给她暖屋。见府中略有忙乱,倒也没有出大差错,想来苗妃也是个伶俐人,开头手忙脚乱也是有的,二十四郎又是亲王,有一套班子代为动作,以后当能上正轨。 郑琰赠苗妃的乃是一套以前得过的金杯金壶,是先帝御赐之物,那啥,她家里就数这东西多了。苗妃看着这东西,心情颇为复杂,上面打着的年号还是先帝的,指尖触着那几个錾上去的字,心里好像都有了寄托一样。待郑琰的态度也更和缓了些。 郑琰微微一笑,寻萧令娴与萧令妍说话去了。 萧令娴道:“将作那里给我的图还真是精细呢,阿娘必会开心的。阿琰费心了。” 郑琰道:“悖矣置怀鍪裁戳Γ还谴盍艘换刈臁! 萧令妍道:“这一句话可值八品。”郑靖业把米源的儿子弄了个八品的官,两姐妹理所当然认为这是报酬。 郑琰也不解释,只与她们说些八卦,什么魏王家、晋王家都装修房子了,不知道淑妃要跟哪个住一类。萧令娴忽然扬一扬下巴:“看五娘,她也修葺屋室了,难不成燕王太妃还能去她那里住?没的添乱!”把老子看中的一个匠人给弄过去盖房子,害老子缺人手,只好找郑七讨人情。切~ 八卦间,宫中传来赏赐,却是萧令先与徐莹为庶母迁居添陈设。 这个时候就是要刷刷存在感嘛!郑琰腹诽。 苗妃的人缘儿并不好,来的多半是些碍不过情面的诸王公主一类,朝臣什么的,就没来什么人。坐了一会儿,大家也就散了。 郑琰与两位长公主住在相反的反向,在门口分手,一往左、一往右,各带一队人马慢悠悠离开了。哪里的城区都有限速,此时虽无测速器,不用你说七十码,跑得太快了撞到人也不好。 时间还早,郑琰想去看看池外婆与池舅妈,瞅一眼她们过冬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便吩咐:“去外家。” 车子拐了个弯儿,车轮再次转动了起来。 郑琰闭目养神,寻思着明年与池之离京之后,家中交给叶远看个门还是能够办得到的。她陪嫁的屋子自有仆役看护,想来宰相女儿的私产,还没几个人敢染指。新置的铺子倒不用费心,她只坐收利息,不去经营。庄田有庄主照看,都是老手了。唔,新田庄真心难买,多的是零碎买的,她有些看不上,忽然明白为什么权贵们好夺人田园了,买的不趁手,手中正好有权,干脆去抢一抢= =! 要担心的只是玻璃作坊,自己不在京中坐镇,被人窃取了秘方要怎么办?交给娘家保管吗?又有点财务不清了。玻璃镜子的销量不小,市场还很大,被山寨了怎么办?等等等等。 正想着呢,车忽然就停了。郑琰睁开眼,不等她发话,陪侍在旁的阿崔就探头出去问:“怎么了?”驾车的何六是个老把式了,不应该犯低级错误。 外面何六的声气道:“一个小娘子冲了出来,挡在路中央。” 接着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仓皇而急促:“贵人救命!” 四下已经聚起了一些好事之徒和围观群众,京城百姓酷爱八卦。 郑琰不得不示意阿崔开口询问:“尔有何事,可诉于京兆,若是外地入京,则案归有司,奈何拦夫人车架?!”有没有眼力见儿啊? “妾万不得已,请夫人恕罪!”说话的声音很年轻,带着哭腔,“不知夫人是谁!定能见到圣人娘子的!求夫人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 郑琰大奇:“把她带上来,什么孩子不孩子的,要是治病,给她些银钱。要是有别的事情,不要让她乱说才是。”发善心是一回事,万一这人是什么人弄来陷害的,又或者是有什么阴私之事,还是不要宣扬得人人都知道为好。不是她小心,是他爹办过小人事,那手段,跟这也差不多了。 阿崔机警地带着两个粗壮侍婢去把外面的女人给架了过来,女人一看这阵势先惊了,挣扎着高声道:“承庆郡王要杀我腹中骨肉!这是他的亲骨肉啊!夫人!”阿崔连忙拉着她道:“大嫂不要心急,慢慢说,你这样说得不明不白的,旁人听了去又有什么用呢?” “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不然我们母子就没活路了!” 我勒个大擦!怎么让我遇上了这样的狗血剧?郑琰想吐血,小心揭开窗帘一角,看到一个小腹微凸的青年妇人,年约二十上下,虽不十分美倒也有五分颜色,一身衣裙也算整齐,头发略有凌乱。 “把她带过来,让看戏的都戏了吧!”郑琰知道,有了围观群众,这事儿就不能按下去了。 孕妇被带到了郑琰的车辕前,郑琰冷冷地道:“你选得好时机啊!我是不管也不行了!” 阿崔声音亦冷:“你知道我们夫人是谁吗?” 孕妇又跪了下去:“妾固不知,只是今日吴王太妃移宫,过往必是贵人,妾也是没法子了,总不能让孩子去死!夫人救我母子一回,妾永世不忘,日夜为夫人焚香祷拜,祝夫人公侯万代!” 倒是会说话呢。 “长话短说,如实说,否则别怪我把你扔到宗正寺去!” “妾钱氏,承庆郡王家侍婢,不敢有非份之想。不合让郡王临幸,有了骨肉,郡王厌恶这孩子会在孝期出生,知道了必要除之。王妃不忍,仅囚妾,妾恐生变,故而、故而……” “这是郡王的骨肉吗?” “自然是!”孕妇的声音大得都裂了。 “几个月了?!”郑琰冷静地问。 “四、四个月。” “那就不是孝期宣淫了?!”郑琰问得很大声。 孕妇也大声道:“不是!可郡王……” “够了!给她辆车,随我去宗正那里!” 郑琰快要气死了,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人拦了,就不能让什么不好的传闻跟她扯上关系。眼下最妥贴的办法无过于把人送到宗正那里,有什么事儿,你们萧家人自己掰扯! 这个承庆郡王她是知道的,先帝第十八子,萧令先他弟,名叫萧令恭,娶妻沈氏,是个文弱得有些神经质的少年。性别的局限,郑琰没办法与诸王多接触,她对诸王并不太熟,反倒是与皇帝接触得更多些。之所以知道萧令恭,乃是因为他是个大孝子!先帝丧仪,他哭昏了过去,尼玛当时连苗妃都没哭昏过去呢!只有江阴大长公主昏倒,这货就做了第二个。御医诊断,就是伤心过度。那御医郑琰认得,事后问过,确实就是伤心得昏倒了。 萧令先认为这个弟弟非常孝顺,曾多次夸奖,要不是事情多,被抽得脸都肿了,护头护脸都忙不过来,早把这兄弟弄成亲王了。 眼下出了丑闻,还让自己遇上了。 我究竟得要多倒霉?! 郑琰还不能放松,万一这是个坑呢?如今朝上可不太平啊!怎么谁都不拦,就拦上自己的车了呢?郑琰生了疑心。 钱氏忐忑不安,她说的还真是实情,腹黑小白花又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品种,哪有那么巧就被遇上了呢?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彪悍的指数是会翻着番地上涨的,何况钱氏本也不算个太懦弱的人。 萧令恭这货,做皇子的时候,比萧令先还透明,可不知怎么的,他对他亲爹比萧令先还要孺慕。哭昏都是小事儿,哭丧哭得昏头胀脑地没功夫顾及后院的事儿,回来还病了一阵儿,病得一直没上朝,萧令先心疼弟弟,放假让他养病。这天他病好了,正好遇上钱氏有身孕的事情被禀了上来。 萧令恭裂了!尼玛我怎么不知道?! 钱氏就是个侍婢,萧令恭“幸”她,纯属意外,谁都没放到心上去。遇上先帝大行,谁还关注一个侍婢呢?结果这侍婢就是命好,有了身孕了。大家也没当回事儿,都忙呢!王妃沈氏只关照不让她做粗活,别的也不用管了。其时待侍婢,都是这样的。 萧令恭之前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想到这个孩子会在孝期里出生的,哪怕明知道不是孝期里怀上的,萧令恭就不能忍受!不能让他生出来! 沈氏到底是个明白人,没跟他一块儿犯抽,让钱氏到一处僻静的院子里呆着,别碍了萧令恭的眼,等孩子生下来了报个户口,不冷不热地养着呗。 萧令恭不肯干,亏得有沈氏拦着,沈氏觉得吧,这毕竟是萧令恭的孩子,弄掉个孩子,实在是有损阴德。让钱氏躲着别出来。钱氏吓个半死,不用提醒也不要自己小心的。躲了两天,正遇到苗妃移宫,萧令恭夫妇要出门道贺,府内管理松懈,钱氏拿出积蓄买通了后门的看门人,伪称要出去逃命。 出来就撞上了郑琰。 钱氏忍不住一直看郑琰,郑琰道:“你要说得属实,自当无碍。我是外命妇,管不得皇家事,只是你这一闹郡王面上要不好看!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办么?” 钱氏呐呐地道:“今日不闹,还能有以后么?” 郑琰哑然。 宗正今天没去周王府,正准备下班呢,冷不丁听到前面衙役飞奔来报:“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堵门口了!指名让您出去说话呢!” 宗正大怒:“何人如此大胆?!” “是琅e郡夫人,还带着个大着肚子的小娘子,让您出来一起面圣呢!” “!!!”宗正心说,我没包养过外室啊?正一正衣冠,“我去看看。” 等出来一看,尼玛!还不如是自己养外室被打上门来呢! 郑琰就在围观群众的目光上揪着宗正一起入宫了:“郡王那里,也使人告诉一声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真倒霉,遇上这等破事! ―――――――――――――――――――――――――――――――――――――― 郑琰进宫,肯定是先带钱氏见徐莹,宗正却是先报萧令先。大正宫,萧令先本在苦读来的,一听说了这件事,书也扔了,脸也绿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宗正苦着脸道:“臣也不知啊!是琅e郡夫人路上被人拦了车,事涉宗室,就找臣来了。” 不一时,徐莹与郑琰也带着钱氏过来了,钱氏又诉了一回经过。郑琰道:“此事须怪不得郡王,这女子也是无辜,孩子更无辜呢。圣人一片慈心,必会有个妥善安排的。也必得妥善安排,当街拦车这样的事情,看到的人可多呢。” 承庆郡王夫妇刚从周王府回家,就接了个噩耗,萧令恭怒道:“我早说了!” 沈氏道:“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入宫自辩!”你早老实点儿就没这个事了!心里也埋怨钱氏不懂事,给府中添麻烦。 萧令恭入宫,直挺挺在地萧瑟的秋风中跪在大正宫的台阶前,自称有罪,一点也不肯认这个“孽子”。沈氏入内,自是不能说不要庶子,转而求帝后帮忙:“郎君只是一时气恼,眼下却是不能不管自家骨肉的,只是我们府里是住不下她了,寻一安静处住下,待生下来养个两三岁再抱过来吧。” 行,不用问了,这是萧令恭的儿子,不然这两位肯定先问钱氏一个攀诬之罪。 萧令先一口答应了下来:“就这样。”知道十八弟不是孝中宣淫,他的态度就好了很多,还觉得十八弟过于自律了。作为一个好伯父,他当然不能让侄子没出世就死掉。 徐莹道:“放到哪里养?”是啊,亲生父亲想要他死,别人要怎么小心回护?这孕妇放到宫中明显不妥,别的地方呢? 萧令先挠了挠头:“不拘哪处别业庄园,派两个内侍,两个宫婢,照顾去罢。”让萧令恭夫妇回府,孩子的事情不用他们操心了。沈氏甩出个大包袱,虽不太高兴,也算能接受。萧令恭是十分不乐意!以至于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狠狠地记恨上了郑琰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郑琰一直盯到没她什么事儿了才告退,萧令先很和气地道:“这事儿你受累了。” 郑琰道:“不过是遇上了,好歹是条命呢。” 徐莹见没旁的事了,她还要准备搬到昭仁殿,带着人一起退了出来,钱氏小心地跟着踱出了大正殿,此时方才觉得后怕,双腿一软,小内侍眼明手快地给扶住了。 徐莹与郑琰一起回头,郑琰道:“她也可怜。” 徐莹冷笑道:“十八郎当真没种!” “她日后生活,衣食要怎么弄,你可得安排了呢,总不能缺衣少食的。” 徐莹漫应一声:“这还用说?” 郑琰挑挑眉,摸摸袖里还有一小口袋金钱,索性好人做到底,扔给了钱氏。 徐莹奇道:“你给她什么?” “一点儿小东西。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权作个想念,也算不枉见过一面了。” 徐莹也不再问,只说:“你总这样对谁都要顾三分。” “那可不一定,我得回家了。” “去吧,这回别再遇个什么事儿再回来请见了。” 157、鄢郡不好守 据说,大孝子承庆郡王又病了!知道内情的捂着嘴巴偷笑,叫你小子作!萧令恭想的其实并不错,他这孩子来得时机未免有些太不对,很容易让人往不好的方面联想,如今木已成舟,被钱氏给闹了出来,倒是去了他的几分嫌疑,不过是平白丢了一回脸,难免要得一个“不慈”的考评来。更有一些心思十八转的人,以己度人,据此以为萧令恭是个腹黑,对他添了些提防。 不管别人如何看,此时的萧令恭,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具什么威胁性――除了钱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徐莹与萧令先就钱氏的去向进行了一番讨论,孕妇和婴儿都是比较娇贵易碎的物种,交到了他们手里,最好不要出什么意外。最后定了一处京郊一处皇家庄园,指派了内侍等去。在这方面萧令先比徐莹更有经验一点,亲自出面恐吓了内侍宫女:“这是皇家血脉,容不得人作贱!好生伺候着,每月一禀!衣食不可少了,敢拿什么冷饭剩菜边角余料的衣裳给他,我活剐了你们!” ――由此看来,萧令先同学小时候很吃过一些苦头。 萧令先的话给徐莹以颇深感触,她本以为这是个二货,没想到居然还知道一点人间疾苦。啧!要是正事儿上还有这股精明劲儿,该有多好?! 等内侍宫婢赌咒发誓会照顾好钱氏,萧令先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徐莹笑道:“圣人倒是什么都知道。” 萧令先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底下的门道多着呢,别看你是天潢贵胄,落到小人手里,是一点招数也没有的。” 徐莹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十八郎可真够心狠的。” 萧令先叹道:“他不过是太执拗罢了。” “圣人还是劝劝他吧,这到底是他的儿子,如今不喜,以后可要怎么过?父子失和可不是件好事儿。护得了这孩子一时,可护不了一世。若是个女孩子还好,收养宫中无妨,若是个男孩子,咱们收养了,可比在宫外长大的又有一种不同。” 萧令先很乐天地道:“还有几个月呢,生下来再说,哪有父亲不喜欢儿子的呢?” 徐莹懒得再操这份心,提一提就罢了,郑琰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难道徐莹就想了么?不过是“不得不”三个字而已。“周王太妃已离宫,魏王太妃行期也将近了,宫女放出的事情已经开始了。我们放了一回人才觉着,宫里人手不大够用,最迟来年春天就要再采选宫女入宫服役。圣人是个什么章程?” 萧令先道:“你是皇后,这事你作主罢。有什么疑问,也可召问阿琰嘛,她倒是会有些好主意的。”郑琰又成了他心中会办事的人了。 徐莹自己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不为别的,就因为郑琰她爹她老公都是娴于政事的,郑琰似乎还有一些这方面的天份,哪怕没有,她也有真正的专家可以请教。当今天下还有比郑靖业更懂政务的人吗?而且,她也想借此与郑氏、池之等人打好关系。就算萧令先不提郑琰,她也会提的。 “明日就让她再写条陈好了。” 被帝后二人安排了新任务的郑琰正在家里跟池之抱怨呢:“十八郎好没担当!好狠的心!亲生骨肉都能不要,就为了一个虚名。” 池之认真地说:“今天这事儿,你本不当管的。他们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有什么门道,贸然插手,别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郑琰长叹一声:“嗷~我也不想管啊!钱氏半道上冲了出来,也太巧了!本来我是想去看看外祖母的,已经变道了,这还能遇上。我都起了疑心了。最要命的还是路上有一路的人,我跑都跑不掉!堵着宗正的门口,我都不敢挪步,众目睽睽地把宗正给叫出来交接了人,一道去的大正宫。” 池之对郑琰的“好运”也很无语,一脸同情地道:“难为你了。” “算啦,也没什么,这要是实情没什么阴谋,也是救人一命的好事呢。十八郎真是的,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你道人人都像岳父那样好么?别说是这样与孝义沾边的大事了,更有一些人只因为子女生日不好便不举的。”【1】 “那你呢?也有乱七八糟的忌讳么?” 池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尔后开始犯傻,脸上的表情先是迷茫继而顿悟,最后惊喜地道:“你有了?!” 这下改郑琰迷茫了:“有什么了?” 池之还以为老婆怀孕了,然后有各种担忧。两人闹了个乌龙,鸡对鸭讲了半天,才弄明白,都有些不好意思。郑琰对于这么早生孩子是不赞成的,杜氏时不时提一提,她也权当是念经。池之正在新婚,虽是独子,目前对这事儿还没有迫切需求,倒也没有很失望。 两人又说了一回离京的事情:“虽是来年春天,该收拾的也都要收拾上了,不知道那里住得怎么样,要不要带家俱过去?”这是郑琰。 “我倒不太在意这个,”池之思忖着道,“当地总是会有家俱的,若是合意了,就不用这样折腾了,家里还要住人呢,咱们又不是不回来了。若不合意,在当地重新照喜欢的样子打造也不很费事。倒是这一出去,需要些人手,最好是精通庶务的。” “这个才不用担心呢!当地难道没有人才?况且,不是我说,如今世家强盛,多少有钱有土的财主家等着一个不鄙视他们的郡守来辟任保荐呢。” “总要有几个自己人才好。” “看看熟人里有什么子侄,年轻人,出仕不用太高的官儿,倒也合适。只要不是眼大心空的主儿就行。” 池之心里闪过一些人,然后点头:“就是这样。” 郑琰又向他交代了一些家事的准备情况:“外祖母与舅母是不尚俗务的,咱们家里的田产,我一半拜托师母,一拜交给阿娘照看了。不过是取租而已,并不费多少事。玻璃作坊,我打算明年春天就给关了,带着匠人一道去鄢郡,看看情形再说。” 池之听完,想一想,正是此理:“这样很好。留叶远看家,叶文随咱们去罢。” “家里是得留个老人儿照看着。咱们走之前,还要与熟人靠个别。” 叽叽喳喳商量了好一会儿才歇下。 ――――――――――――――――――――――――――――――――――――――――― 第二天,郑琰就接了徐莹的通知去东宫。 东宫里,徐莹的正殿,空气中飘浮着躁动的味道,有些摆设已经收了起来,像是在打包。唔,苗妃已经搬出去了,徐莹这个新科皇后没有道理还在东宫住着,她得赶紧到昭仁殿去举行典礼。已经领到上岗证的她,尚不及举行庆典――没有封后大典在东宫举行的道理。 这庆典还有郑琰的事呢,她得全副披挂了,陪着徐莹参加,皇后的宝册由萧令先派遣的使者颁下递出,再由郑琰接着收好,交给徐莹过目,然后放到专门的地方存放。这才是整个仪式最核心的地方。 徐莹对郑琰道:“到时候你可要精神些哟。” 郑琰道:“以蒋相夫人、永安郡主的资历,怎么会轮得到我呢?” “圣人与我,都意属于你。办得好了,我可有赏。”言罢,带着笑,故意昂起了头。 郑琰理所当然地鄙视了她一把:“封后大典,与者皆有赏。”想忽悠姐,没门儿! 徐莹神秘地道:“那这样,你再帮我办一件事,一准有你的好处,如何?” 郑琰耳朵动了一动:“什么事?” “写个条陈吧,最迟开春就要再挑宫女了,事情是你开的头,下面还是你接手。” 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笑了。徐莹自有盘算,让她窝在后宫里盯着萧令先的小老婆,她也不是很服气的,萧令先那个人,是真心不靠谱,她得从多方面对萧令先施加影响,让前朝也正视她这个皇后的存在。郑琰呢,也想借此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她不但是郑靖业的女儿,还是池之的妻子,池家正在草创阶段,她也得努力。 这个条陈郑琰早就准备好了。宫中采选宫女,本来就有一些条条框框,以前的条例是魏静渊亲自制定的,已经是比较完美的了。比如,如果是家中没有成年男丁的人家,就不从这家挑女孩子入宫服役,多少给民间留些顶用的劳动力。郑琰要做的,只是细节上的修改,比如,各州郡的人员比例等。 修改好了条例,拿去给郑靖业看。郑靖业忽然叹了气:“魏静渊是个奇才呀!” 郑琰心说,这不废话么?不是奇才他能把自己给填坑里去? “魏王太妃搬到晋王那里去了?” “是啊,后日去给她暖屋子。” “放归宫人也要开始了?” “嗯,十七和徐九都在兴头上,尤其是十七,大概是觉得在男人身上折了面子,要拿女人来作脸。他比徐九还上心呢!”郑琰开启了吐槽模式。 郑靖业没有纠正女儿的用词问题,只是殷殷叮嘱:“你们这一去,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要记得多与中宫通通信,让之也多与圣人通信。光有我记着你们可不行。” “是。” 这份条例递得很快,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萧令先当场就笑纳了:“不愧是宰相女,亦有宰相材呀!” 徐莹笑道:“如此大才,圣人可忍心叫她屈居二品之位?就是朝上诸公,有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见识,做出这样的事来呢!再者,你与我都想要阿琰为使,可蒋进贤之妻却是国夫人,也是女侍中,就这样绕了开来,又要有人饶舌了。”明晃晃地给郑琰讨官讨爵。 郑琰自然要推辞的:“混着呗,想楚夫人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品级也没我高的。如今要我升了,未来二十年都是这个样子了,人生就没个奔头了。” 徐莹恨铁不成钢地道:“人都想往上走,就你万事不上心。” 萧令先本就想提拔年轻人,池之这样的都要直提到九卿,何况郑琰这只是升那么一级?徐莹真是摸着他的脉了,拿蒋进贤的妻子一比,萧令先哪怕本不同意的也会有三分意动。 “人主当赏罚分明!你立有大功,如何不能赏呢?”萧令先以郑琰首倡“义举”(就是宫女选拔、退休制度)为名,把她给提成了韩国夫人。国夫人,正一品,天下间达到这个品级的女人屈指可数。 此时除了帝后,人皆有品,没有“超品”一说。也就是说,从此郑琰在品级上能横扫天下了,也就见了萧令先和徐莹用意思意思行一礼,见了其他人,膝盖都不带打弯儿的。 可是郑琰真想哭,叫个什么不好,叫“韩国夫人”!她闭上眼睛一想就想起武皇的傻x外甥女,再想就想起整容国来了!姐这辈子是纯天然的美女! 女人升职根本不像男人那样讲究,前朝也没什么人会唱郑靖业他闺女的反调――除非全家都活得不耐烦了。大家都很淡定,老婆比老公品级高神马的,很正常,很正常。 郑琰的诰命是柳敏给写的,接到委任状一看,郑琰就认出这不是池之的笔迹来了,细看行文,并无不妥,也得叹服柳敏这状态进入得快。伴随着这道任命而来的,是一系列的花钱行为。衣服、发钗、车马……统统要重新整修一下,添这个添那个,还有人来道贺,郑琰更忙了。 百忙之中,最重要的是行头。她得把自己收拾得端庄整齐了,然后在徐莹的册封大典上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呢! 入冬,萧令先以郑靖业为正使、韦知勉为副使,持节册徐莹为后,徐莹这里以郑琰为正使,永安郡主为副使相迎。 仪式结束,内外命妇贺皇后,帝后还要一起乘车奔到宫门前的门楼子上“与民同乐”。郑琰个苦逼的得穿着大礼服,顶着一脑袋的首饰全程陪同!到仪式结束,众人还家,郑琰觉自己的脖子已经僵了。 回来就嚷着:“先把这一身披挂给我卸了!” 阿庆喜滋滋地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郑琰道:“你还当是好事呢!多少人那眼睛都快把我给吃了!”可不是,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有木有? 阿肖也上来帮忙,口中道:“娘子也就是这样说说,可没见你怎么怕呢。” “那是,谁怕谁啊?怕就有用了么?”婢女们交换了个眼色,偷笑不已。 ―――――――――――――――――――――――――――――――――――――――― 新官上任三把火,徐莹已经在烧火了,这回正式举行了典礼,干劲更足了。 三日一过,她又把郑琰给叫到宫里来,正式以皇后的身份在昭仁殿里主持了第一批宫女放归仪式。按照郑琰的建议,每年宫女放归在秋冬,由入京述职的刺史负责把退役宫女接回原籍,再依次发还家中。 特意选这个时间点,也是郑琰经过深思熟虑的:为了放归宫女再单独兴让从驿路返回什么不划算。而且宫女返乡,又不官员衣锦荣归,路上难免会吃些苦头,让刺史们带回去,多少有些照应。再者,到了秋冬,她们还能混一身冬装,比夏装实在。 昭仁殿前忽忽拉拉站了两三百号人,念到名字的上前领一份不多的路费,叩头谢恩。在郑琰的条陈中,宫女们随身衣物、首饰皆可带走,能说明来源的贵重物品(主要来源是赏赐)也可带走。 徐莹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盘算着贤妃等过两天离宫,还要再办这样一次,已经有些期待了。 此时却生出一个小插曲来,一个宫婢扑倒于地,泪流满面地道:“奴婢家中已无亲人,孤女无依,请娘子开恩,留奴婢在宫里吧。奴婢什么活计都能做得。”早有内侍过来喝止。 徐莹与萧令先都挺怀疑宫婢里可能有太妃们的奸细,当然是不肯留的,又恐误伤好人,便说:“你不能立女户吗?”娘娘,你跟郑七犯了同一个错误,你以为平民人家的女儿跟你们一样自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仆役啊?你们没了男人,是单身贵族,她们没有男人,那是单身劳工啊! 宫婢哭得更惨,郑琰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孤女生存不易呢。若家中有些恒产还好,她这样,指不定要忍饥受寒。” 徐莹眼珠子一转:“既如此……你就去给先帝守陵吧。” 宫婢忘了哭,眨眨眼,看着徐莹,徐莹和气地道:“你是侍奉过先帝的人,本已辛劳过了。圣人言而有信,不多加一日之役于尔等,我给你一安身立命之处,也不必再服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哪怕是郑琰,也不得不说,这样的处理还真是不错呢。只是,这宫婢生得不坏,去给先帝守陵,还真有点儿可惜啊!要是生在个能过得去的家庭,也能嫁个体贴的丈夫,安稳一生吧。 余下的人里,大多是领钱回家,也有两三个见此宫婢求情得留,亦请留下。徐莹也痛快地答应了,一道打发去守陵。 接下来,贤妃等一一搬离,徐莹又把剩下的宫都给放了出去。徐少君等人也从东宫迁到了掖庭居住,她们的位份不够高,只好集中住在掖庭,尚无资格在后宫住宅区里有自己的一处宫殿。 若大的后宫除了原东宫的一些宫女,就只剩些内侍了,宫女人手严重不足。徐莹不得不通知萧令先一声,先在京城附近征发适龄女子入宫服役。这件事情上,郑琰就不会管得太多了,毕竟事涉后宫。 当然,她也不是全无作为的,徐莹要给她做脸,时时宣她入宫,择采宫女的最后把关,她也是全程参与的。 一群十三到十五岁的少女站在昭仁殿前的青砖地上,逃不掉服役的家庭,条件总不是那么好,大冬天的,准宫女们穿什么的都有,虽然这大概是她们最好的衣服了,宫里的人还是看不上眼。 徐莹与郑琰连同徐少君等人都坐在殿内,待选的宫女一排一排地进去。这不是秀女大挑,还有撂牌子什么的,基本上是地上官按着服役名册点人,再有内侍省去挑。到了徐莹跟前的,基本都差不多了。她们要做的就是把特别不喜欢的排除掉,剩下的有看中的挑作自己的宫婢,其余的就统统交给内侍省去分配。这些宫婢都要由内侍省的人加以训练。 郑琰留意看着,徐莹选人也挺有技巧,那种嘴角带着挑逗意味的笑的,肯定被弄走,眼睛太亮的也不要。她又很有分寸,也留几个稍漂亮的。已经过了一次筛子的人,至少是五官端正的,徐莹也没有特别留下长得不好看的。萧令先身边已经有四个有名份的小妾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犯不着拦着他!都是宫婢出身的才更好呢! 徐莹挑剔完了,对徐少君等道:“你们也要补些人手的,刚才有没有看中的?”四人都说:“我们并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圣人和娘子看着给就行了。”徐莹也不强求。 略坐一会儿,孙氏忽然有些不妥,郑琰心里咯噔了一下,算算日子,孙氏快要生了!郑琰对徐莹道:“孙宝林不宜久坐,还是回去歇息为好。”边说边认真地看着徐莹的眼睛。 徐莹不明就里,但是看孙氏捧着肚子,额上出汗,暗叫一声不好,不能让她在昭仁殿出事:“宣御医来!” 孙氏连说不必:“臣妾回去躺躺就好。” 争执间,她的肚子又不疼了,不用别人说,匆匆告退。没多会儿,她身边的小宫婢就满头汗地跑了过来:“娘子,宝林回去之后肚子又疼了!一阵儿一阵儿地!” 徐莹果断派人去找了御医,结论就是,孙氏是真的要生了。自徐莹以下,徐少君、尚氏、蔡氏的脸色都非常精彩,郑琰道:“娘子还是去看一看吧,毕竟是圣人头一个孩子。” 徐莹如梦初醒:“是要去。” 徐少君小声道:“臣妾也去。”尚氏、蔡氏都说要去,徐莹道:“你们都住在一处,不去看也要回掖庭!回去以后都给我到自己的住处老实呆着!生育本就忙,不要添乱去了!”一面派人通知萧令先。 郑琰顺势告辞,徐莹也没有心情留她,留郑七下来看她贤惠地帮老公照看小老婆生孩子?徐莹心里一阵阵一难受。 ―――――――――――――――――――――――――――――――――――――――― 次日一早,郑琰收到消息,孙宝林在当天晚上生下一女,是为萧令先长女。估计萧令先不会太高兴,但是徐莹,一定会比较高兴的。 因为孙宝林生了女儿,徐莹对她的笑容就真挚了许多。孙宝林自己挺失望的,如果是个儿子,那就是皇长子,不说有什么野心吧,起码以后是个王,自己就是王太妃。要是生个闺女……孙宝林一个哆嗦,不说别的了,虽然也有公主能接母亲出宫团聚的,但是,闺女姓萧啊!一旦女人沾上这个姓氏,那就是个让人想把她塞回肚子里的存在! 尚氏还道喜来:“还是娘子疼你,那天那样乱,竟是亲自坐镇的,还不让我们添乱呢。” 蔡氏道:“是呢是呢,宝林终身有依,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啊!” 尚氏忽然笑道:“那一位可是酸得很呢!”伸手一指徐少君住所的方面。蔡氏也跟着笑了起来。 徐少君与孙氏不太对付,是从她入宫头一天就结下的梁子,表面上看不出来,在细节里就带了出来。别看徐少君也来道贺,也送贺礼,实是不如尚氏蔡氏与孙氏来的亲密。这三个人,出身差不多,平日里免不了互相酸上一酸,但是萧令先现在不能入掖庭,倒让三人身上的酸味儿去了大半。与徐少君的表现一对比,谁比较有意见,一望便知了。 孙氏叹道:“她与我们,是不同的。” 尚氏、蔡氏一时失语,过了一阵儿,尚氏道:“也没什么了不起!”是的,后宫的女人要是没了斗志,那就混吃等死吧。有斗志的人,出身再卑微,也不是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像苗妃,出身比淑妃差了八百个数量级,最后等级还要高出淑妃一头来。 孙氏拍着女儿不语,心里着实担心徐少君记恨她。 尚氏与蔡氏对望一眼,不遗余力地陈述着徐少君的威胁确实很大。她俩开始觉得有徐少君在,对已经怀孕了的孙氏是个冲击,发酸的两人乐见其成。只是近来在徐莹那里,偶遇着萧令先,徐少君的谈吐更让萧令先喜欢,这两人就坐不住了。 极尽挑拔之能事。 孙氏智商也不太高,更兼心中有事,居然也听进大半,自此愈发提防徐少君。 这个时候,徐少君正在屋里读书呢,上一回萧令先偶然说了一个句子,她有印象,但是记不起全文来。回来正在恶补功课,争取把全书都给看了、背了,好与萧令先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徐莹也不含糊,正与她的生母郡主商量对策。郑琰再机灵,在亲密与可信上,比起郡主还是要差上一截的。 这位郡主因为是皇后的生母,被封作莒国夫人,确实挺担心孙宝林生个长子,等听说生了个小公主,莒国夫人比孙宝林的妈还高兴呢!“这样最好了,这二年,谁都得不着。你趁这时候,要与圣人多处处,待出了孝,最好怀上个小太子。” 徐莹心说,徐少君怕也打的这个主意呢,看她那个黏乎劲儿!又不想让母亲担心,只问莒国夫人:“徐梁在朝中有何动向?” 莒国夫人道:“他如今道老实,梁横还真是个福星!”口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徐莹低声道:“若徐少君再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阿爹阿娘给我在外面盯住了徐梁,寻着他的错处来!” 莒国夫人道:“他是郑靖业的人,不太好办。” 徐莹道:“我看郑七是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的。” 莒国夫人好奇道:“这又要怎么说?” “怪冷淡的。” 莒国夫人道:“我的傻孩子!她们是亲是疏,岂是一眼可知的?你还是小心着点儿好!” 徐莹也疑惑了起来:难道自己看错了? 郑琰再次到昭仁殿里来的时候,言谈之间似乎证实了莒国夫人的猜测。 两人说起萧令先给徐莹的五哥升官儿,郑琰忽然笑道:“娘子册封之典已过,明年又是改元,何不众乐乐?” 徐莹好奇地问道:“怎么个众乐乐?” 郑琰道:“孙宝林诞育有功,难道不该升一升?徐四上次只是受了连累,难道不可怜?你要不可怜她,等圣人可怜了,可就不好看了。这事儿,还是你提出来为好。再说,圣人守孝三年,这三年,宫里就这几个人,还个个卑微,三年一过,不知要补充多少淑女进来了。” 徐莹好奇的表情被空白表情刷屏:“我知道了。” 她最终还是跟萧令先提了那么一提,萧令先也是一句:“知道了,你看给个什么品级合适?” 徐莹拿出了她的方案,徐少君与孙宝林皆为才人,尚、蔡二人皆做宝林。萧令先也挑不出毛病来,首肯了。 徐莹不免对郑琰有了一丝怀疑。 ――――――――――――――――――――――――――――――――――――――――― 郑琰从最近比较少的入宫次数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徐少君身上明晃晃的郑党标签挂着,智商正常的人都会怀疑那么一下。就这样吧,怀疑就怀疑了,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郑琰现在要做的,是趁着有限的时候,把一应事务安排妥当,这个倒不难。有权有势就是好!不怕人敢趁机占便宜什么的。她爹还在,她家势力还在,谁敢趁她不在动她的东西,那真是“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而且,她保证会收利息。 最难的不是物质上的处理,而是人际关系的处理。所谓“人走茶凉”,虽然不至于这么凄凉,但是人不能经常见面,很多情谊就可能会淡下来。在走之前,总要多见一见,联络一下感情,走了之后继续保持联系什么的。 自己娘家是必不可少的,庆林长公主那里,郑瑜处,李幼嘉家、于元济家、郑安国家,甚至徐梁那里都去了一次。念及要出远门,又拣了个出太阳的日子,跑到先帝陵前去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的路上想起怀恩来了,复去看了他一趟。怀恩刚过五十,在这个年代算是高龄了,萧令先登基,因先帝遗诏给了他退休金,他也不好再留在宫中,索性识趣地出宫让侄子奉养,当个老太爷。 郑琰以“老翁”称之,见他过得虽然俭朴,倒也悠然,就好养些鸟来逗着玩儿。 听说郑琰要出京,怀恩眯着眼睛道:“一路小心,侍侯先帝的时候,曾听先帝说过,地方上的世家比京里更顽固,不过……你可提醒池郎,以庶抗士。” 郑琰笑道:“谢老翁提点。” 现在,她正在自家设宴招待李神策和李俊。 池之要外放的消息早有风声透了出来,李俊羡慕地道:“能出去看看不同的风景也不错。” 李神策当他说醉话,很殷切地对池之道:“这是个好机会!有干材有政绩,日后为相才会少责难。” 李俊被吓得打了个嗝儿:“鄢郡为上郡,不过从四品,你现在就说宰相,太早了点吧?” 池之心说,你哪里知道要不是我跑得快,就tm成九卿了! 李神策继续当李俊说醉话:“干得好了,回来就能转做正四品,”看了一眼郑琰,“做从三品也不是不可能。以后可大展雄材了!若是在你外放这几年狄人有变,就太可惜了!” 郑琰对少数民族的“边患”还是比较感兴趣的:“怎么说?” 李俊不干了,嚷嚷道:“你们尽说些俗事!好好的赏赏雪景喝喝酒多好!”他们正在池家水榭上坐着,关上玻璃窗,赏雪景非常地爽!人都是有惰性的,想当初,李俊是能够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这么干的,现在暖和屋子里呆着也能赏雪,就不想出去了。可不出去,这三个人实在唠叨,李神策一定是故意的!他故意把自己按屋里,然后说这些自己不喜欢听的话,这是报负! 李神策,张开五指罩在李俊披头散发的顶心上,手腕一用力,让李俊的脸对着桌子:“吃!” 李俊郁闷地低下了头,一顿狂扒菜。 李神策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口:“今年正旦贺使已到了,圣人改元登基头一年么,这其中可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啧!那气度!要是我没猜错,该是狄部贵人乔装来打探虚实的。只怕其志不小!” 郑琰“哦”了一声,这样的段子不要太多啊:“敢来就是有准备,不如将计就计,免得打草惊蛇。” 李神策矜持地点头:“已经在做了。可笑陈庆成还不知道。”他就是喜欢这种感觉!自己啥都知道,傻x的上司还在很傻很天真地说狄使里有一个家伙特别特别不懂礼貌,十分桀骜! 有李神策出手,至少可以放大半的心,池氏夫妇有志一同地开始吃饭。李俊伸出手来,谁筷子往哪道菜上伸,他就把盘子给抢过来。李神策看不下去了:“吃吃,撑傻了你!” 李俊冷笑道:“少来!你饭量从来比我大,当了这么多年的饭桶也没变笨!” 郑琰的手在桌子下面掐着池之的大腿,强忍着笑意,池之被老婆一掐,笑意被掐没了。 李神策忿道:“我吃的饭化作锦绣,多多益善。你吃的……” 郑琰连忙道:“刚才还嫌人家烦,这会儿师叔自己倒念叨上了。” 李俊一撇嘴:“你们说的这些都没有用!现在又用不上!”也不用别人问,他先显摆上了,“你知道鄢郡最难弄的人是谁么?” 郑琰反问道:“难道你知道?” “那是,那可是大有来头的人啊!放到三十年前,你那个奸诈的爹都得跟他们施礼的!鄢郡风水不坏,但是一直出不了贤人,直到四十年前,鄢郡祁氏出了个能人祁高,一路做到了太府正卿,正经八百的九卿之一,位在正三品上,一做就是十几年。后以原品休致,自从他们夫妇回了家,鄢郡郡守就倒了大霉了,上任得先拜这位祖宗。世家门人有非法事,往他们家一跑,郡守也搜不得。要命的是,他娘子也跟他一般长寿,不但郡守,郡守娘子也兴不起风浪来。” 李神策笑得直捶桌:“他好日子到头了!” 可不是!池郡守他老婆,是个正一品! ―――――――――――――――――――――――――――――――――――――――― 传说中的亲入虎穴探敌情的藩国王子郑琰暂时无缘得见,倒是类似祁氏这样的情报搜集了不少。 正旦,改元,萧令先的年号取得颇为大气,叫做应天。 应天元年初,池之出任鄢郡守,同行的有他的老婆郑琰,还有一大堆的行李。 池之除了随身物品还带了若干待锻炼份子,其中就包括郑琰她侄子郑德俭(郑琦第三子),御史朱寰的儿子朱震等人。郑琰带的就更多了,衣服首饰八大车,铺盖两车、锅碗瓢盆一堆(金玉器)、乐器若干、全套歌舞伎、文房四宝一车、药材一大箱、酒四十坛、侍婢五十、马十匹…… 且不提小夫妻俩自己的行李,郑氏给闺女备了俩医生、两大车吃食、两个裁缝、四个绣娘、四个年老对妇人生活有经验的妇人。 郑琰是一品夫人,萧令先给足了面子,拨了支两百人的卫队给她,排场比池之还大。本来他是不太想让妻子比丈夫气派的,不幸得知鄢郡有个“祁难搞”,他是想让池之有一番作为的,最后还是把压住祁难搞气焰的事儿交给郑琰了。他相信他师妹能办得到的。 送别的队伍很长,帝后都遣使来,郑家上下一齐出动,郑党也到了不少。池之的同事们围作一团,有故意表现的也有真心惜别的。 郑琰的好友们也都到了,安康长公主与瑞丰长公主更是亲临。彼此洒泪,郑琰以两方宝墨相赠两公主。安康长公主道:“我们刚接了阿娘出来,你又要远行。到了那里,常来信,有什么要我们做的,不要客气。” 瑞丰公主道:“我们自会多向圣人、娘子提起你们的,不用多久,你们就能回来了。” 郑琰想笑,一咧嘴还是落泪了:“你们也多珍重,不多久,我必回来。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儿,师母那里,又或者我母亲那里,你们尽管去。” 娘家人平时能说的话也都说了,此时不过“珍重”二字而已。 还是郑靖业发话了:“启程罢,不要错过了宿头!” 队伍缓缓启行。 快马一日的路程,他们拖泥带水走了五天!队伍实在是太累赘了! 终于,到? ??鄢郡,衙门是空的!只有几个半老不老的门吏倚门打盹儿。 158、一力降十会 鄢郡是个不错的地方,有山有水,但是山不高也不陡,水不深也不急。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平原,只要风调雨顺,一定丰产丰收。如果风不调雨不顺,也能基本保持温饱。并且,就有文字可考的历史记录来看,本地风调雨顺的时间占了绝大多数。基本上,农业社会所有京城地选址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把京城放在这样的地方附近,为的就是一个稳固。 此地风水如此之好,物产,至少是粮食产量能够保证,人口自然也就多。按制,每万户可设一县,鄢郡辖下已有七县,人口却在十万户以上。全国十余州,每州辖下的郡多则十余个、少则五、六个,全国户口加起来也不过才近千万户,人口几千万而已。 适应农耕的地方,文明史总是比较长,也因为造就了一些世家。祁氏正是其中之一。除了祁氏这样全国都有名的世家之外,还有本郡、本州的望族,什么陈、王、朱、张,虽比不得蒋氏、顾氏,在这郡里也颇能横着走了。 算起来鄢郡也是人杰地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李神策说的,包括祁氏在内,中低级官吏出了一大堆,就是没什么人能进入高层,真是可惜了此地邻近京城的地理位置了。直到出了个祁高,这位“奇难搞”老先生,就是如今鄢郡的太上皇。 与所有的地方一样,世家与朝廷一样深入人心,世家出身的官员来了,多少还好说话一点,但是也要有部分妥协。非世家出身的官员来了,如果有闻名天下的好名声,也许能过得轻松一点。如果出身不高,还没啥特别能拿得出手的,别问了,等抽吧! 什么?你说你“有干才”?亲娘哎~哪里来的小天真被放出来了?!越“有干才”才要倒霉好吗? 考察一个地方官员是不是称职,看的是租赋、人口、案件等指标。想收够或者超额完成租赋,一个很重要的手段就是“括隐”,把被世家兼并且隐瞒的土地人口给查出来。啧,就这一条儿,这不是掐着人家的脖子让人把吃到嘴里的再吐出来么?所以,越有干才越倒霉。世家肯定会跟这些人对着干,如果都是世家出身,大家心照不宣,沾成谅解,那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如果来了个不是本阶层的人,想从世家这里占到便宜,那可是难上加难,多少人本来名声好、学问好、做事也用功,就是掉进这烂泥潭里,最后轻则一蹶不振,重则身败名裂! 当然,也有强硬派官员,管你什么世家不世家,拉出来打个烂羊头!该括的括,该罚的罚,这样够爽了吧? 小天真变成大天真了,依旧天真! 你能在一地当多少年的郡守?你走了,他们照样在!很多地方都在搞拉锯战,哪怕是先帝那样的老无赖和郑靖业这样的老狐狸,都拿这种情况没有办法。 甚而至于,你不走,他们能把你弄走,挖坑你不跳是吧?设障碍你拆了是吧?人家到朝中一活动,不用诬告什么的,直接从中枢把你给调走。世家依旧扎根本地。哪怕调不走,你郡守还得人手干活呢!这些人难道都跟你一直刚正不阿?走好吧你! 以上,是情况简介,具体难题,还要等新官上任的池郡守自己去感受。 纵然知道鄢郡的世家势力比较强大,即使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看到这样一出“空城计”,也让人脑袋跟着一阵空白。 门吏们倒是老实,你推我、我推你,推出了个打头的,看着衣服也比别人整齐些,上前打了个拱:“诸位郎君,这里是府衙,旧府君已经卸任,新府君还没到任,有什么事儿,可是办不了啦~” 郑德俭与朱震两骑上前,一看这个样子就一肚子气,郑德俭相府嫡孙,侯府外孙,京中所见人家,哪家门子是般无赖?要不是记得他家还算有家教,早一鞭子抽过去了。朱震他爹是御史,品级不高,但是要求很高――不能你前面弹别人无礼,后面有人弹你家也很邋遢。 两人都只有十来岁,郑德俭年纪比郑琰还要小,根本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就不错了,强压着怒气脸都憋红了。朱震比郑德俭要大上两岁,自制力略强,提马上前,扬鞭道:“本郡池府君与韩国夫人车驾临衙,尔等还不开中门迎接?!” 门吏眼睛多毒啊?一看这两人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们身份不低。其实池氏夫妇这一行浩浩荡荡的,前后首尾相连的大车足有几十辆,快马一天的路他们走了五天,鄢郡早就收到了消息了,这边儿车驾进了城,早就有好事的人跑过来告诉门吏了。 门吏脸上堆笑:“不是小人为难郎君,这……也不能谁过来说自己是府君,咱们就客客气气请他进衙做主人吧?没有印信,我们是不能让的。” 郑德俭怒道:“却才入城已是核验过!你这刁才,又来饶舌!”差点没策马上前把人踩成肉泥。 门吏作惊恐状:“郎君莫凶!小人没见过世面,害怕!” 郑德俭又羞又恼,年轻人,跟着姑父姑母出来也是想显显能耐的,一路还算顺利,到了地头上被为难了,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心中憋屈得简直无以复加,怪不得大郎(大堂兄德兴总说,地方上的人很坏,大伯父出郡时颇受了些磨难呢)。 一来一往的对话,整个队伍都陆续停在了衙前街上,并条街都塞满了,队伍的尾巴才刚进城门。池之见队伍停住,也不见回话,派叶文去打听。 叶文亦乘一马,嘀嘀哒哒地凑上前去,见两个小郎君都红着脸,马前一个一脸坏人像的老油条在坏笑,便问郑德俭:“小郎君,这……” 郑德俭冷道:“这一位不是官居何职的官人,要查府君的印信呢!”话一出口又后悔了,尼玛!刚才拌嘴我怎么就想不起这一句呢? 门吏又作惊恐状了:“小郎君,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纵使小人一介贱役,也不敢置疑府君的,只是……咱不是没见过府君么?” 叶文少年心性,直接给他顶了回来:“想见府君?也得看府君乐不乐意!旧府君不在,难道要让做交接?去找这衙里能作主交接的人来!” 门吏笑道:“哎呀,今天真是不巧,非但前府君不在,连着典签、主簿都带走了,只留一个功曹,可今天是祁老夫人寿日,她老人家是王功曹的姑祖母,王功曹贺寿去了。你们来得可真不巧,哪怕早两天来呢?” 叶文磨牙,虽然也是少年,毕竟身份低、见过的人生百态也多,没像郑、朱二人那样怒,只说:“那你留得可真是巧了。”说完也不理门吏,调转马头去回池之了。 老门吏听了叶文这话,有点儿琢磨不透,一哂之下,也就不再琢磨了。他听说过这新任府君是个什么人,自然也知道韩国夫人,更知道郑靖业的大名。但是,宰相的女婿又怎么样?哪怕是宰相亲至,也要守规矩不是?以前肯合作的郡守,不是都走得舒舒服服的?不合作的郡守,那日子要多焦头烂额有多焦头烂额。 叶文跑到池之跟前,把老门吏的话一字不漏地学给池之听了。他声音脆,记忆又好,还颇有模仿天赋,把门吏的口气学了个七七八八。池之勒马在郑琰车前听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郑琰也听到了叶文的汇报,也是一抹冷笑。她早觉得不对劲了,池之入城是骑马的,结果围观的人并不很多不说,也少了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尖叫兼暗器群攻,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要知道那是池之,没道理在京城被围殴,到了鄢郡就被郡嘲!原来这有钱在这时节弄多余果子来砸的人,大半去了祁家!啧!剩下的这些是看热闹的居多,顾不上审美了吧? 衙门还清空了!什么人手都不给,不让开展工作? 池之对叶文道:“知道了,你去看着两位小郎君,不要与小人作口舌之争自降身份。” 池之转马到了郑琰车前:“娘子,我可要做一回坏人了。” “啧,咱们已经是了。”郑琰撩起车窗,对池之扮了个鬼脸儿。 池之一笑:“我这是要明火执仗呢,等会儿有人要喊着有盗匪攻打衙门,你们不要惊慌才是。” “我个土匪头子,怕什么?”一使眼色,“我带着娘子军呢!” “这却不是要娘子军,倒是娘子的护卫甲士,借我一用。” “你还跟我客气上了?” 小夫妻调笑两句,然后便发令,车队集中,仆役把行李马车护在中间,女子特工队们围着郑琰的车护好。郑德俭与朱震被叫到了一边,一品国夫人的护卫被调了上来,整整两百人的铁甲护卫啊,全副武装的! 就特么这么开了上来!碾压,绝对的碾压,如入无人之境,虽然衙内确实也没什么人。须知郑靖业是要锻炼女婿不假,却不肯让女儿受惊的,选派的都是精干军士,带队的是于元济的某任警卫员,战斗力杠杠的。 几个门吏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撂倒,一条绳捆得倒个蚕茧,嘴巴里还塞了抹布。 郡衙就这么被攻占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马上有人悄悄转身,飞奔着去报信。 ―――――――――――――――――――――――――――――――――――――――― 祁家确实是在开寿宴的,总不能让他们因为一个郡守的到任就生日宴也不开了,什么事也不做了,专等着巴结讨好吧?这不是世家的作风! 小探子是接触不到祁高的,须得一层一层地往上报。祁高正与妻子王氏接受一家上下的拜贺,他的第三子祁耒一脸惊怒地走了过来。祁高看着儿子的表情,微皱了一下眉头,难道有什么事发生?不能够啊!今天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老婆过生日了,如果说还有一件,就是池之到任了,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祁高故意瞧不起池之,这货订《氏族志》真是让人想把他剁成肉泥再踩上一万脚!还有,阿谀奉承,真跟他那个奸臣岳父有得一拼!还有,一个从来没有出镇过地方的毛头小子,一下子做上郡的郡守,他撑得起来架子么?绝对是裙带了!必须的!京兆池氏,放到几十年前还算不错,现在到了他的手上,什么光彩都丢了,真是不孝子孙!祁高瞧不起他! 祁高确实是故意的,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啊,一般情况下,郡守到任,都要来拜见他的,连带的,郡守的娘子也要拜见一下王氏,这个时候,祁高就可以拿着高姿态来试探一下新郡守,一般识趣的在头一次见面就服了软了。 可郑琰这丫头她坑爹啊!不以地,是她爹太坑人了,宰相的闺女,你敢不敢封得低一点啊?一弄弄个国夫人,池之敢来,郑琰也就敢来,祁高敢为难池之,郑琰会做什么,那就真说不好了。反正,在祁高的印象里,郑靖业从来都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好吧,以往的招儿不能使了,那换一招,我让你无人可用!正好,上任郡守这回是平调,调到另一地作郡守,祁高只要暗示一下,他就把手上能用的人统统带走了,留下一个王功曹,还是自家亲戚。功曹主管人事不管账,把以前的账本儿往池之面前一堆,让他自己去整账吧。如果池之要举荐新人,人来了,功曹也管得着。 当然,下马威是必不可少的。以祁高之清高,以世家之传统,断没有送上门去开欢迎会的道理。就算没有这场生日会,祁高也会找别的什么借口,把人都带走的。不但是功曹这个仅剩的官员,还有郡衙所在县的县令等等都拉了来。 池之来得好巧不巧,就在王氏生日当天。车队还没进门,昨天还在五十里外的驿站的时候他就得到消息了。祁高稳坐钓鱼台,他等着池之在他老婆生日当天刚到任,行李也没卸,就巴巴地带着老婆来祝寿! 大庭广众之下,有种你闹场!敢闹场我就上表参你! 祁高很得意,开春了,虽然还有倒春寒,但是田地里已经开始耕作了。按照规定,这个时候各级衙门都要体恤民力,本该服徭役的民众这时候就要回家去耕作。百姓的徭役,一部分是做些农田水利之类的公共工程,另一部分就是在官衙当差。当然,官衙里也专门有“吏”,只是数量并不多,需服役民众作补充。“吏”另入籍册,算是另类的贱籍,但是就像宦官一样,地位低,接触的人却有权利,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生存生态,寻常小吏,士绅也不会没事胡乱招惹。 前任郡守一走,王功曹就故意让服役的人都回家了。池之他就算是想卸行李都没人,不得过来走这一遭,他还能怎么办? 祁耒附在祁高的耳朵上道:“阿爹,这个池之是个光棍儿,他……直接令铁甲卫士冲了门,把门吏都给抓了,他的人现在已经入了郡衙了,”顿了一顿,“他们夫妇,至少带了上百奴婢,还有几百卫士。” 祁高裂了。 祁耒小心地搀着祁高的胳膊:“阿爹?”他自己都胡子花白了,他爹的年纪也更大了,生怕他爹一时气出个好歹来,喜事变丧事什么的,简直太虐了。 祁高摆摆手:“你们随我来。” 祁高的三个儿子,祁耜、祁耕、祁耒都跟了到一处小厅坐下。祁耜、祁耕早知池之之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难道出了什么意外?祁高年纪已经很大了,说话也慢慢悠悠的,不是装x,是真快不起来。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你看他过马路,车来了也不躲,以为他是镇定,实际上是反应迟钝,脑子里想躲,身手已经跟不上了。 “三郎,说吧。”看,遇到要紧的事情,说话也尽量简洁了。 祁耒对他大哥、二哥一颔道,才道:“池之入城了,在郡衙那里被拦了驾,功曹在咱们家,无人与他交接,他又不肯把印信交与门吏验看。他也没有使人过来请见,或请功曹回衙,他,”祁耒白着一张脸,不知道是怒是怕,“居然拿着护卫冲进了衙里。”后续的什么验明正身之类的把戏完全用不上了,池之行动告诉他们,谁作弄他,他就简单粗暴地弄死谁。 祁耜道:“他哪里来的这些人?私仆?”脸上显出怒色来,“国家自有制度,他怎么能阴蓄死士?” 祁耒道:“真是阴蓄死士就好了!那是韩国夫人的卫士。” 祁耜恨恨一道:“区区宰相女,血脉既不贵,于国又无功,年刚及笄,先拜女侍中,后为国夫人。这些人这是要祸乱国家!” 祁高慢慢悠悠地道:“听三郎说完。” 祁耒道:“几个门吏也让他给捆进衙里去了,接着可能就要审他们了。” 祁耕笑道:“就为这个?他能审出什么来呢?就算门吏说了,又能奈我何?隐田隐户?以前没人干过吗?结果如何?除此之外,我祁氏为一郡之望,积数百年之威德,民心乐往,他纵为郡守,也不能仗势欺人吧?他还能做什么呢?要我说,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早点认清了形势,先把衙司缺员补齐了,再征发民役把衙门给理起来的好。” 祁耒被他哥给说得笑了,补充道:“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丢下行李登门访贤,否则这衙司缺员他都补不齐呢――初来乍到,他识得谁愚谁贤?” 一席话说得父兄都笑了。 祁高还是敛了笑容:“这一回不同以往,池某人不足为虑,他京兆池氏,哼,这世上还有京兆池氏么?子孙不肖,连累祖宗!”骂了一会儿池之,又接着说,“他到底是韩国夫人的丈夫,品级高于我等,郑氏起于微末,不通礼法之人,这世间缺贤才却是不缺悍妇的。被个无知妇人发作了,大家都要颜面无存。” 三子一齐肃容称是,绝对的等级压制面前,他们的心情也没有办法轻松起来。尤其,这个女人不是空有头衔,她还有武装力量。 祁耜向祁高请示:“阿爹,眼下咱们要怎么做?按兵不动么?儿只恐,有些贪图功名的小人会向新郡守投诚呢。” 既然有世家,也就是士族,当然就有与之相对的庶族。士族,也就是世家,有着以百年为单位的悠久传统,把持着各种特权,瞧不起非世家的任何人。庶族,没有那么久的传统,很少能沾到特别有利的权力,对权力非常渴望。庶族,更多的时候是与地主联用的,即“庶族地主”,即,有钱,但是缺权。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普通百姓也就罢了,一旦庶族而做了地主,有了钱就想要权。这是定律。他们不是不羡慕士族,也不是没有一丝畏惧,更多的还是渴望,渴望能与士家一样。渴望着权利,渴望着名望。士家必须不肯接纳这些人,拖累了整体素质也分薄了既得利益。 客观规律不可逆转,物竞天则是自然规律,庶族想上进,此路不通,就必然寻求他途。比如一个有权,但是被世家限制的郡守。投靠他,帮他站住脚、取得政绩,请他提携,举荐你入仕,顺手也再多捞些经济上的好处。 以前不是没有人做过。 祁高轻蔑地道:“除了那位光杆儿的新府君,谁会帮他们?有了他们就能得势吗?做梦!”天下慕世家,普通百姓也是更肯帮世家说话。 祁高一字一顿地道:“让功曹过去,做交割,别妄动。” 祁耕喷笑出声:“府君可有得账算了。” ―――――――――――――――――――――――――――――――――――――― 王功曹赶到府衙的时候,门前围观群众已经隐蔽了起来,不是不想看热闹,从京里来的人。衣饰是潮的,高头大马,美婢狡童,还有许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一品国夫人的车驾,还有池家许多美貌的歌舞伎,一箱一箱的新奇事物,连箱子八角的包铜都比鄢郡的气派。慑于方才铁甲护士的煞气,没人敢造前。好奇杀死猫,不敢围观,改为偷窥。 王功曹一路上已经想好了,门吏他也不讨了,反正那是归池之管的,顶多顺口问一句:“门上原有老吏,难道偷懒去了?正该府君来管教。”如果正遇到池之拍桌打凳地审人,他也要意思意思地说两句好话。 然后呢?唔,客客气气地请罪,痛痛快快地把账簿交出来。 王功曹大小也算是个世家子,只要这家还没衰败得不成样子,一般的经济事务还是要通一些的。孔子说君子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算数虽排在最末,却还是要通的。这个时空没有孔子,但是根据需要,类似的理论还是有的。 王功曹心头大乐,就算池之会数学,想把这历年老账给算清楚,也得些时日。更妙的是……他没人手!这世道识字率本就低,识字又数学好的就更少了,想找人手都很困难。 手里攥着钥匙,王功曹骑着马、带着随从去拜见上官。 到了门前,先吓了一跳,尼玛!铁甲护士看门!见他来,一个个理都没理,等他下了马要往里走,人家拔刀拦住,白花花一片的佩刀反射着太阳光,这刀保养得可真好! 王功曹吓了一跳:“我是本郡功曹,特来与府君交割。” 铁甲护卫旁一个少年一脸讥诮:“你说是本郡功曹就是本郡功曹吗?有何凭证?难道随便来个什么人说是本郡功曹,我们都要请你进来不成?”说话的这是叶文,这小子跟着池之,素来伶牙俐齿,门口受气,焉有不报回来之理? 王功曹甩袖想走,叶文对铁甲护卫道:“诸位郎君,此人心虚了,果然是假冒的,还是抓回去请府君细审,万一是什么敌国奸细呢?” 我勒个去!王功曹脾气也上来了,开口就要骂,铁甲护士已经一拥而上了,王功曹大急,却是干不过职业匪徒,也被一条麻绳捆成了个茧,嘴巴里也是一条抹布。王功曹怒目,叶文笑嘻嘻地道:“叫你冒充,府君到任,清天白日的又不是晚上,衙门里一个人也没有,可见这留守的人是死了,你居然还敢冒充,该塞你一嘴臭袜子。” 士可杀不可辱,王功曹怕吃臭袜子,强行把脸给别到了一边。 叶文一笑,拍拍手,客客气气地请护卫把王功曹给提到里面等池之发落了。 此时衙门里热闹火朝天的,池氏夫妇带来的上百奴婢可不是摆设。扫地、擦家俱,郑琰到底还是带了一些家俱过来,安排巡逻保安,安排各人住处……王功曹愤愤地想,真是奢侈狡猾,上任还带着这么多的奴婢。更可恨的是,这些全算韩国夫人名下,池之依旧是清廉好官一枚! 王功曹还是见到了池之,身上的钥匙也被搜了出来,正放到池之手边的矮桌上。叶文脆生生地汇报:“郎君,这个人在门口自称是功曹,却又没证据。方才门口一小吏尚要验府君印信,足证此地风尚了,他拿不出证据来,小人就当他是冒充的,请门上护卫拿了他来给郎君审问。要不要先打二十杀威杖?” 王功曹怒急攻心,眼睛都红了,小王八蛋!明明知道我就是功曹,否则你一郡守,来审一骗子,你吃饱了撑的吧? 池之等王功曹瞪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才示意把他嘴巴里的抹布给取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问:“你为何要冒充功曹?” 王功曹真想啃他两口,又恐嘴巴被塞袜子,强忍怒气道:“下官确是鄢郡功曹,前几日听闻府君要来,然而久候不至,郡中事务颇多,前府君又把人都带走了,下官少不了四处奔波一二。今日府君驾临,特来交接,不想府君好严的门规!” 池之等他喷完了,才道:“我的印信带着了,你的呢?” 王功曹见此事不能善了,少不得认一回怂,心道,等我脱了身去,再看你笑话。一头只会恃力蛮牛,下面可有你好受的了。“我有小印在身上,方才不及展示,便遭捆绑。”扭扭腰胯,叶文上去一顿乱摸,还趁机摸了两把,才摸出一方小印来。 池之凝目一看,很假地道:“哎呀,如何不早说?快快松绑!功曹早早拿出来,不就没这事了?” 王功曹假笑道:“府君法令严明,下官佩服,为不误事,这就把一应文书交割了吧,我只是区区功曹,只知功曹一事,文书在此,还请府郡早日视事为好。”指着被搜出来的钥匙。 池之也不含糊,欣然同意:“功曹真是一心向公,怪不得今日找不到你。” 王功曹已经下定决心,回去就辞职,让池之连个管人事的都找不到!报复计划都想好了,脸上也堆起了笑来,呲牙咧嘴地请池之去档案室。 档案非常之多,本郡人口、土地的籍册,历年(至少是本国立国八十余年)租赋收缴情况,徭役征发情况,往来文务文书,等等等等。池之之也不嫌弃屋里纸张泛起的一股霉味儿,一样一样地核对,点一本,两人一起签一个名。对到天黑了,才对了一半,池之就把王功曹给留了下来:“明天一早接着交割。” 王功曹被迫留了下来,吃了一顿尚能入口的晚饭(他绝对被厨师给虐待了),晚上盖着带着霉味儿的被子(婢女肯定是故意的),一夜都没敢睡塌实,生怕被暗算了。 事实证明,他还不够被池氏夫妇暗算的资格,一夜安静,第二天早上,他就被叶文给叫醒,接着交割。叶文神清气爽地看着王功曹,他昨天为难王功曹,被郑琰知道了,赏了两贯钱。 王功曹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理他那张笑嘻嘻的脸,板着脸吃了早饭,又板着脸见池之。跟池之继续点簿子。点到午饭的时候才点完,池之又留他用饭,王功曹一点停顿也不打地道:“昨日姑祖母生日,下官已是失礼了,今日还要去请罪,留不得。” 叶文道:“哪有后半晌去登门拜寿的?这不咒人吗?” 王功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池之已经呵斥叶文了:“百里不同俗,此事风俗也许与京中不同。咱们行京中礼,他行此地礼。” 王功曹冷冷地道:“府君先别问礼仪了,这些账目先弄清楚才是正理。春耕之后要兴水利,要征发民夫挖沟渠,不然到夏天田地无水可浇,一郡都要挨饿了。” 池之肃容道:“这倒是。”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也没有问王功曹到哪里找核账的人手。王功曹心里好奇,却不肯问,等着呗,迟早能知道了。当然,王功曹是等着看笑话的,他回去就写辞呈。一个功曹,他还不放在眼里,没有池之,只要他姓王,换个人来,照样要荐他出仕的。说不定,池之吃了亏,返回来还要求他回来哩! ―――――――――――――――――――――――――――――――――――――――― 王功曹失算了! 池之接了他的辞呈,很欢快地批准了:“想君年高,也该休息了。”你妹!王功曹心里大骂,老子才三十五,年高个你妹! 王功曹嘴上不肯服输:“下官只是一时家中有事而已,当不得年高二字。” 叶文这臭小子从旁捂嘴笑道:“我们郎君二十一。” 王功曹匆匆对池之一拱手,扭头走了。 叶文一脸笑意,池之一副面瘫相地看着他:“你要收敛些!他再不好,也是朝廷官员!做错了事,也不要明着折辱!” 叶文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郑德俭与朱震一直垂手而立,此时朱震方道:“府君,咱们初来,昨日是小人有眼无珠,府君震怒之下略施薄惩倒也有理由。这王某乃是功曹,那般折辱,只辱士林不安,抑或有人上本弹劾。” 池之含笑道:“这却是不妨的。”他知道大正宫里那位圣人,对世家一点好感也没有,只要他把事情一上报,前因后果一说。御前打官司,他肯定输不了。 郑德俭想了想之前在家里四下打听来的一些经验,对池之道:“姑父,如今衙内诸员齐缺,别说对账了,就是过几日诸县令来拜见,礼数也不全的。至少要有功曹、典签、主簿……”他点了一大堆。 池之道:“不是有你们么?你们皆为主簿。” 郑德俭张大了嘴巴,他知道他是来锻炼来的,可一下子给这么个位置,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儿? 池之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学!” “您去哪儿啊?” “找你姑母借人去!” “哈?” 是的,借人,郑琰打得一手好算盘。随着手上的钱暴增,她又买田买铺买人,家中产业也多了起来,要算的账就多。总不能她一个人忙着,家里其他人都很闲吧?几个婢女非常苦逼地被她拉来学算盘,连叶文、自己改名叫汤恩的汤小弟都不能幸免!算盘它吵啊!尤其是集中培训,尼玛自己打着带响的就算了,耳朵边全是哔哩啪啦!睡觉的时候,一闭上眼,满眼都是算盘珠子,满耳朵里都响动。 到底是学出来了。 征得郑琰同意,他们本着独苦逼不如众苦逼的精神,又拉了几个管事来学。培养出了一批统计人材。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一般家庭里连男丁都还是文盲呢,也就是这样奢侈腐败的大户人家,连奴婢都能写会算。 池之很满意,这些人多可靠啊!忠心有保证,业务能力有保证,这样好的帮手到哪里去找?池之还有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请求,他希望郑琰能够答应让这些奴婢去帮忙培养一批专业的统计人材,主要是会用算盘,这东西吵是吵了点儿,但是真的挺有用。不过,眼下事多,此事暂缓先不提。 郑琰正在给京中写信,写到一半,池之就来了。郑琰笑道:“忙完了?这样快?人走了?” “人是走了,一个没留!事情才刚刚开始呢,我有一事,却是要向娘子借人的。” “嗯?” “核账。” “你不怕人说你用婢女,我有何惧?” 池之微微一笑:“圣人只要看成果的。” “那几个门吏怎么弄的?” “轻省差使不肯干,那就去多劳动劳动,省得太闲了胡思乱想。”吏在贱籍啊,赶去做苦力,正好,郡衙要装修,搬砖头去吧!池郡守奉送监工。 池之办事效率很高,移文入京,第三天上就办下来了几个任命,除了郑、朱二主簿,他又申请把张亮弄过来主管一郡之治安,奏请李神策之子为典签。又张榜,开始招考公务员!凡本郡人士皆可参考,考试优异者聘为郡衙官吏――在国家正式公务员编制! 一时间,衙门也占领了、账也算得差不多了、人员也有了,等着看好戏的人全傻眼了。七县县令火速来拜见新上司~ 唉唉,看傻眼了的前功曹王某人,哪怕池之是头恃力的蛮牛,只要力气大了,一切障碍物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啊!这就是一力降十会。 159、凶残的美人 入了春,纵使春光明媚,依旧时不时有些倒春寒。 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春光明媚又寒气袭人的日子,然而在座的一、二十号老老少少的男人个个汗流浃背的。鄢郡辖下七县的县令,带着自己比较亲信的下属来参见池郡守了。 这些县令的年纪从三十几岁到五十几岁不等,都算是颇有经验的官场老人了。池之来了,他们没有接到信函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包括池之沿路穿过的县的县令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到驿馆去见他。 大家都在观望。 池之的概况众人也算清楚了,宰相的女婿,还带着个人质――宰相他闺女――上任。年轻,聪明,从中枢下来的。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鄢郡郡守不好做,任何一个地方官都不好做,大家都是地方官,与地方上的豪门打交道也打得多了,更明白这其中的艰难。看人挑担不吃力,还要指手划脚,轮到你了试试!大家都是在基层工作过的,明白世家的厉害,这不是你态度强硬就能办得到的事情。哪怕你一心为民请命,可是脑细胞数量过少,玩不过人家,也只有被人玩死的份儿。 所以县令们都非常老实地呆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步也不肯轻易挪动,只等着池之和世家之间理出个头绪来,然后再决定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理由都是现成的:大家要组织春耕生产。大约都不用等到春耕过了,就能弄出一个结果来了,到时候大家再表个态,齐活了。 没想到啊,这才几天?池之一顿王八拳打下来,整个鄢郡世家从上到下打了一阵的寒颤。县令们发现,他们必须与这位郡守接触接触了。尼玛这要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个活阎王,直接捆了可怎么办?王功曹差点儿被袜子塞嘴了好吗?大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就算池之受到祁高的口头谴责,王功曹的亏也吃完了,而且,还没人敢谴责到池之的面儿上去。 一个个坐在厅里,眼神却在不停地交汇。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二十个男人弄到一起,比唱戏可闹热多了。只是寒暄,只是互使眼色,就能看出亲疏远近来了。那边那一个四十来岁,一身瘦骨头的那一位,就极其不合群,他是个愿意为民请命的好官,所以一直就是升不去~旁边三个圆胖的眉来眼去,明显是一国的。三五成群,眉眼乱飞。 池之没有为难他们,移文过去,他们来了,池之在他们打了一圈儿眉眼官司之后就出现了。 看了池之的样子,众人都是一怔。这也太好看了!更何况,他还年轻!不能否则,无论是县令还是典签心中都升起了一种淡淡的名为羡慕嫉妒恨的感情来。 池之不愧是老牌子世家出身,一举一动都带着风采。高挑个儿,白皙的脸上像是没有表情,又像是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双眼明亮有神。再讨厌他的人,也要喝一声彩:好风仪! 县令与典签们见礼就更带了几点情愿,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气场,一打照面就让你能暂时把成见给扔一边儿,晕头胀脑地就态度缓和了起来。 池之在正位上一坐,声音倒也挺和气:“诸位请坐,大家同朝为臣,为天子抚民,不必客气。” 谁也不敢不客气啊!一个国字脸的县令道:“上下有别,府君抬举我等,我等却不能不守礼法。若以府君宽容而无礼,就是我等的不是了。”此人年约四旬,仪表堂堂,一部好髯。 池之微笑:“何必拘谨呢。我倒不怎么在乎面子上的事儿的,”比了个手势,“把实事儿做好就行。” 众人一起称是。 池之身边儿连一个原来的老人都没有,他对不上这些县令啊、典签啊到底是谁跟谁。如果王功曹在,大概能够泪流满面地觉得自己终于给池之造成了些小困扰了。池之自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人家一挥手:“春耕在即,大家以政务为要。这些是我新辟之属,日后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的,你们也认识认识。都不要愣着了。”最后一句是对张亮等人说的。 李神策之子李敬农自陈为典签,张亮自陈为兵曹兼领捕盗等等事务,郑德俭、朱震自陈为主簿。一水的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真是把在座的大叔大伯们的玻璃心都要打成筛子了!官二代神马的,最可恨了。咳咳,李敬农同学已经官十八代了好吗? 由于所处位置的关系,县令们并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来头有多坑爹,随便得罪了哪一个,他们家长辈立马就报复过来了。 矮个儿的圆脸县令颇有墙头草的嫌疑,见池之强势,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为池之着想的:“府君如今只得这几位,衙中事务怕还缺人手吧?纵使府君张榜纳贤,等选出来再上了手,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可这春耕,已迫在眉睫了。” 池之含蓄一笑:“本府亲自过问春耕。” 池府君,大家是来探底儿的,不是来投诚的! 一个高个儿的圆脸县令续道:“话虽如此,可这地方上的世家可不能轻视的。鄢郡祁氏数百年旺族,现家有八郡守,如今……府君到任,可曾拜会过休致的祁太府?他虽休致在家,却与能与刺史相埒,这个……” 李敬农轻蔑地笑了,池之嗔怪道:“鄢郡祁氏已经算不错啦,不要总拿他们与你们李氏相比么~” 高团子小心地问:“未知典签是?” 李敬农他们家,一等世家。高团子擦了擦汗,不言声了,心里狂骂这群小王八蛋! 池之还嫌不够似地道:“我到郡之日,闻祁家有人作寿,想来想去,这做寿的是女眷,拜寿也要携夫人去。一想老人家诰命三品,倒要向年轻人折腰,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 窝勒个去!高团子连骂都提不起劲儿来骂了,喵了个咪的,知道你命好娶了个恐怖老婆,你可以不用这样显摆的! 年轻人显摆确实挺拉仇恨也挺讨老人家厌的,骨头县令开口了,他带着一点淡淡的口音:“春耕在即,尚有贫户缺种子、耕牛,未知府君如何安排?”这是个好官,懒得听这些人扯淡,只想问正经事。 池之点头道:“我都已经算好了,照例分拨。只有一样――各县所存之种子、农具、耕牛,是否确如所报?”言罢,目光灼灼,“若相符,今春自无碍,若有亏空,我是不依的!” 骨头县令坦然道:“下官那里名实相符。府君这里,数目可对?”这话说得非常大胆。旁人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池之并不计较他的态度:“你回程就可以带上分给的物资!” 骨头县令犹豫了一下:“下官带的人不多,怕路上有失,可否回去之后派人来取?” 池之道:“春耕大事,耽误不得,我着人送你回去就是。” 张亮欢快地保证:“您放心,我照军法练的兵,家传的手艺。” 难道这位也是大有来头的?当然啦,他爹已经做到将军了。 最圆的那一个县令满脸堆笑地拱手:“府君,这……历年账目压得多,府君点完了么?这,要是先给了崔令,我等……呃,还有足数的么?” 池之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骄傲:“家中别的没有,能写会算的人倒能找出十几个来,不必担心你们的东西。分拨到位,诸位就要埋首农事了!”声音重了起来,“我知道,春耕之后,为了水源常会有械斗,今年不要让我知道有这等事发生。我初为郡,未免手生,上面多少会体谅一二。诸君是做老了官的,有苗头及时扑灭了,不要自误前程。” 这是郑靖业、郑l都曾经遇到过的事情,农业社会嘛,各人因情况不同也有不同的解决方案,或劝解、或镇压、或公平分配,这是没有固定模式的,不能生搬硬套,全看当时的情况。池之一声提醒,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 众人唯唯。 众县令又借请示的机会,试探了一下池之对本郡的了解,发现他真是已经把基本材料都弄清楚了,便不再问,一个个拍胸脯保证回去一定好好为人民服务。国字脸又担忧地道:“府君真不见祁太府么?毕竟是年高长者,品级又在那里的。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池之道:“我自有分寸。忙完春耕,拜见完刺史,再见祁太府。” 国字脸本就长得严肃,这一下更严肃了。 骨头县令的口气已经有些松动了:“府君衙中还是少人,张榜不知何时能够奏效,窃为府君忧之。”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池之一点也不急,这地方有的是土鳖,势力未必有祁氏大,可那又怎么样?有他撑腰,此消彼长,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他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又请用自己有力量保有这个机会,想投奔的人自然会蜂涌而来。教训了门吏,收拾了王功曹,已经让人看到了他的部分能力了。如今县令来拜见,加深了大家的印象。一件一件来吧,积累到差不多,投奔的人就来了。 池之心情不错,又留县令们吃了一顿美味的饭菜,中有歌舞下饭。京城的歌舞确实比鄢郡的好看很多,三个胖子已经有些摇头摆尾了。 ―――――――――――――――――――――――――――――――――――――――― “娘子,那个人说话真是气人,比我还粗俗呢。”不要怀疑,这是有人在打小报告。 打小报告者,叶文,接收者,郑琰。 池之招待下属们吃饭,郑琰自己吃。叶文算是池之心腹小厮,听了县令们的话,奔过来就找主母告状了。他随池之读过几天书,隐约也能听得懂这些县令的潜台词,年轻人心性本就有傲气,这回是家主被恐吓,比恐吓他自己还让他不能接受! 如果是他爹叶远在这里,肯定不会这样干,还要忧虑一下,阴盛阳衰神马的不太好。叶文年轻,郑琰之前支持过他的嚣张行为,还给予奖励,脑袋一热,他跑过来跟郑琰告状来了。 听着前面传来的隐约的乐声,郑琰放下筷子:“他们都说什么了?” “别的都乱七八糟的,要让府君去拜会祁老匹夫的,还有要种子农具什么的,”脸上挂起幸灾乐祸的笑,“郎君都给办好了,真想等娘子与祁老匹夫见面的时候能侍立一旁,看他如何弯下腰去!” “种子农具,郎君是怎么处置的?” “都发下去了,那个瘦骨头,可是讨厌,”皱着鼻子,“最讨厌的是那个大胡子,居然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 “郎君怎么说?” “见了刺史,再见他这个过了时的太府。” 郑琰严肃道:“祁高毕竟曾是朝廷大臣,你言语间要谨慎,被人拿住了错处,我须救不得你!” “哦。”叶文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扫兴。 郑琰唇角一翘:“强龙不压地头蛇?压不住地头蛇,就称不得强龙!” 叶文精神一振,刚要说话,郑琰道:“你今天也淘气够了,该休身养性了,去抄书吧,磨磨脾气,磨磨你的嘴。” 叶文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地走了。 郑琰琢磨着对策,想了一会儿,忽尔一笑。 阿庆奇道:“娘子?” “没什么。”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先梳理一下手上的工作,春耕完了去见刺史,回来大家都闲了,就去见祁高了。嗯,如果这段时间里祁高识趣也就罢了,如果出什么幺蛾子,啧,到时候大家都闲了,正是闲得蛋疼传八卦的好时光。无论双方出什么丑,都会传得到处都是的。 郑琰对池之有信心,即使对池之没信心,她也要对自己的品级有信心。她想得没错,整个鄢郡都对她束手无策呢。 县令们吃完了也许是此生吃过的最奢侈的一顿饭,出了府郡还摸不着头脑――就这样了?没有拉拢,也没有刻意的压制,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玩儿?顶多不过是展示一下肌肉,就这样过去了?真像王功曹说的,池之只是恃力的蛮牛吗? 这不科学!再孤陋寡闻也知道,他是在两代帝王身边做中书舍人的! 几人略一商量,骨头县令懒得参加这样的事情,先领了物资去忙春耕了。其他几人悄悄地到了祁高家里。 祁耒出面接待了他们,听了他们的小报告之后一张保养得挺不错的脸涨红了!池之欺人太甚!拿老婆品级压人!无耻!“诸君少坐,我去禀过家父!” 祁高很快就知道了,老头子气个半死,一直以来,他所仗者一是家族,二就是品级了。现在被人在最得罪的事情上狂踩,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让他们先别动,看看再说,我要想想。”祁高下达了指示。 无论是祁高还是王功曹,抑或是其他想为难池之的人,压根就没想过能够一棍子打死池之。虽然池之这货讨厌得无以复加,攀附权贵让人不齿,你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一点本事,他是混不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尤其是为两代帝王所喜。 池之的老师是谁?顾益纯啊!想让他看走眼?比让他去搅基还难。郑靖业是谁?白手起家做宰相,是个会吃亏的主儿么?不会让女儿入虎口的。 能让先帝选□□的臣子都不是什么好货!看看先帝这个坑爹货都挑出过什么人张智、魏静渊、郑靖业,一个个全tm是属螃蟹的,大钳子一剪,剪剪让人掉肉。 但是,地方上的情况跟中央还是不一样的,久在中枢的人,很难知道下面的猫腻,“欺上瞒下”这个词,专为地方官员而设啊!多少中央下来的官员被糊弄得不知东西南北? 他们的目的就是,一开始的为难,也是展示一下自己的影响力,然后寻求合作,就像与之前所有的郡守那样。一招下来,大家妥协了,从此和和气气过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凡事有商有量。 没想到此路不通。 合作,得是双方的,你这边儿手拿霸王条款,摆着个傲慢面孔,人家脑抽了才跟你签约。尤其是人家有十足把握的时候,你拿什么来摆谱啊? 祁高想收拾池之,却发现可以拿来做文章的春耕械斗已经被池之给料到了。一时有些失措,只好另行安排,所以要让大家都先别动。 县令们得了指示,不由有一种恍惚之感。以前祁高也下过类似的命令,但是这一回,感觉不一样了。以前大家都很淡定,知道祁高在憋坏等着祁高出招,现在却油然而生出一种“他没招了”的错觉。哆嗦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坏啊! 直到出了祁府,才有人悟了出来:人池之根本就不用跟你玩这些虚的!他碾压就行了,并且已经在碾压了。这也得是有后台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啊,大家脑子里冒出一句话来:经典不可复制,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但是,祁高人老成精,难道就会这么算了么?还是先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观望观望再说吧,反正两位boss都让咱们认真工作来的。 ――――――――――――――――――――――――――――――――――――――――― 祁高当然不好对付,更不会坐以侍毙。他是祁氏中兴的顶梁柱,他出仕的时候,他们家已经几代没有出过中央高官了,如果当时改定世家排名,搞不好就要被刷下来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他还能混出来,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祁耒就看着他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抽出新绿的柳树。天仍冷,祁高上了年纪不耐寒,能透过窗子看树,不是因为打开了窗户,而是窗子上也装了玻璃。这还是买的高价货,是中间商从京中贩卖来的六块玻璃花了一千贯。祁耒走神了。 祁高的眉头皱得很紧,对付其他人,他有很多办法,光是下马威就能镇住很多识趣的人了。但是池之不是一般人,等级压制对他无效。让百姓蜂涌告状?池之一战成名就是靠的断案。 不不不!还是有办法的!祁高眉头忽然舒展了开来,大笑道:“吾得矣!” “阿爹?” “我又何必舍近求远,以己之短当彼之长呢?” “?” “春耕之后,今年我不再管水源的事情了!”祁高慢慢地道,“此是吾乡土啊!阖郡皆崇我祁氏,我何必在功名利禄上与池小儿计较?想岔啦想岔啦。他们要争水,就让他们争好了,哪怕全郡上下都在打斗呢。” 祁氏的威风在,修水渠的时候,经过他家田地的水渠是最宽敞的,州郡用心,他们自家也会有贴补。自河中引水,也是优先安分给他们家,他家地灌得往外淌了,才轮到别人。再者,他家的田地很多,不止在一县,满郡都有。剩下别人家的地,就要吃他剩下的,所以抢得分外激烈。 往年这个时候,有械斗了,祁氏也会出面调解一下,既敦善睦邻,也是建立自己的威信。今天祁高不乐意这样做了,不但不调解,还会纵容。不但纵容,还希望全郡上下都闹上那么一闹。 你不是有蛮力么?你那两百人,捆得了功曹、抽得了门吏,你还能把全郡人都抓起来? 祁高打开了思路,很快便不在公务上面给池之找麻烦了,就算找了又如何?比如刺史君,虽然与祁高也算有交情了,让他为难池之?刺史级别还没池之老婆高呢,惹了郑琰,一封信到京里,直接把刺史给调走了肿么办?打定了春耕水源的大算盘之后,祁高在小事情上也按照既定思路走。你不是要在本地招人手吗?老子一声招呼下去,本地人士都不去捧你的场,看你怎么办! 看起来,池之到任之后的第一次大危险,似乎来临了。 你们这么想简直是太天真了! “几十年前,朝上竟是猪猡做公卿吗?这样的货色是怎么做的太府的?一点也不难搞啊!真恨我不早生几十年,必能封侯拜相啊!”说话的这是李敬农。此君虽然对他爹很头疼,但是,少年总是会下意识地模仿亲近的男性长辈神马的,况且,李神策也不是一个很丢人的父亲。 所以,他是条小毒舌。 要李敬农说,分明是该:假意合作,背后捅刀,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原以为还有场硬仗要打,正想一展身手呢,结果一看,哇咧!这老头居然傲娇了,他怄上气了,为了怄气硬往南墙上磕。李敬农裂了,这货是怎么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来的? 祁高只是太久没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了。人吧,就像机器,不用就会生锈啊。能时刻警醒注意打磨上油的毕竟还是少数。顺风顺水的日子过惯了,智商情商真的会退化啊! ―――――――――――――――――――――――――――――――――――――――― 奇难搞老先生真的想错了。池之是会坐着等你来挑衅的人吗?他是呆在家里坐等你打上门来的人吗?他来是准备做一番事业的,闲着没事儿等着跟你怄气?你以为你是谁?你真能代表人民群众投反对票吗? 郡守很忙!没功夫跟个既不英俊也不美丽的老头子置气。 前任把能用到的人都给带走了,只留下一个非暴力不合作的王功曹,还被池之给赶跑了。池之手上有算账的人手不假,大多是郑琰的侍婢,总不能一直拿侍婢充数吧?现培养统计人才?既来不及,眼下也没有那么多可靠又身份上能说得过去的人供调-教。 更不用说他的衙门里现在六曹只得了两人,主簿也只有两个,典签倒是有的,小吏还差上至少二十人。在漫长的职官演变过程中,中央与地方互相影响着,地方政府的部门设置与中央基本保持一致,中央有六部,地方便有六曹,至少要六个人。典签掌机要,主簿管文书,同样重要。熟悉世情的当地小吏更是不可或缺的。眼下,都缺人! 池之一顿王八拳打的时候是痛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缺人的状况确实给他造成了些许不便。更不方便的是,他的招考简章贴出来之后,居然无人敢理会。也是,奇难搞积威之下,就是有什么想法,想跟新郡守套信近乎,也要犹豫那么一下。 于是,干活的人不够,招工又没有应聘的,池之只好带着一群小鬼,一个人当两个、三个人用,卷起袖子把挑子给挑起来。虽然累,心头却一片敞亮:他不能指望一顿王八拳就把一个郡的世家都给打服了,那是不可能的!像这些世家,是连宰相都敢顶牛的,何况你一宰相女婿呢?但是,只要他能顶得住这压力站住了脚,把事情做得有声有色,最多半年,就会有人来投奔了。 暂时没有人帮忙也好,正好锻炼一下自己,也是锻炼一下这些亲戚朋友家的孩子。说是孩子,人家年纪比池之也小不了多少,这些人不不像池之,生于家庭败落之时,一个个是纯·官二代兼富二代,多少有些骄娇二气,磨一磨,正好!这些人往家里写信,池之也没拦着,写吧写吧,告状吧,随意吧。他自己也往京中写信,给老师写、给岳父写、给皇帝写,无一例外的要求他们先袖手旁观,如果撑不住了,他会叫场外支援的。 衙中人少,郑德俭还是郑琰的亲侄子,李敬农又是池之忘年交的儿子,朱震算是半个池党,张亮更不用说,从小就跟着郑琰混的,如果没有应酬,大家都是在一处吃饭的。心情好了,还奏个乐什么的。 吃完了饭,再聊一会儿天。都是熟人嘛,池之一点也不避讳他有事跟老婆商量的习惯。李敬农开始是很不适应的,散了之后就隐讳地向郑德俭提议:“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夫人这……我们不太好意思啊。” 郑德俭很自然地道:“那是我姑母啊,”拍拍李敬农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式,“不要想太多,只要你不招惹她,姑母人很好的。” 李敬农:= =!不招惹她,这个定义好难把握啊! 最终李敬农还是屈服了,他只是想起被关在池家冰窖里的亲爹。 吃过饭,池之还乐意带着下属晚辈跟老婆商量商量政事。朱震略有违和,还是忍了,事实证明,这一忍,还是有好处的,他初次见证了郑琰的凶残。 “春耕要用的种子、农具、耕牛业已分派妥当,我都造了册,多少种子,家具几成新,耕牛年齿,”池之擦着手给郑琰介绍情况,“派人送到各县衙门,看着县令们签字画押了,拿着签条再回来。小心总是没有错处的,省得又来个什么冒领的人。” 郑琰洗完了手,淡淡地问了一句:“就这么规规矩矩地送过去?” “什么是规规矩矩呢?” “派出人来一路敲锣打鼓地送,让所有百姓都知道地送,一道走一道告诉他们这是府君的仁政,让所有人都看到你送的是良种健牛。以后你要做什么,此地百姓的用处堪比京城诸公。京城快马要一天,往返需两日,这个,出门一吆喝,就来一群帮手。” 点到为止,不用再说下去了。 朱震心说,怪不得京中人都怕她,真是会玩手段啊!一个是一直为人民服务的好官,另一边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心理上就会亲近前者,两人相争,前者差得太多也就罢了,如果旗鼓相当,这份好感就会促使百姓站在郡衙这边。这主意不见得有多新鲜,凶残的是背后的喻意。朱震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 宣传战呗,忽悠,可了劲儿地忽悠。 郑琰道:“趁着还有时间,你也该拜见一下使君了,再晚就抽不出空来了,我就先不去了,写封书信与礼物一道,你代我转交与使君夫人吧,”她留下来坐镇,防止有人趁池之离郡的时候生事,“你带五十护卫走,再多,怕使君不快。他夫人在京中的时候我也见过的,是个知道礼数的人。” 朱震与李敬农都得承认,有这样一个老婆,对于男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池之道:“敬农随我去,其他人留下,有事先禀夫人。” 郑琰笑道:“你放心,祁老先生必会懂礼守法的。早去早回,等你回来了,我也好见一见熟人。” “熟人?” “唔,当年在大正宫里,我的熟人不少,如今她们放归故里,我既来了,便不能当成不知道啊。京城周围,入宫的良家子可不少。” 看着她那一张如花笑靥,朱震心说,来了!就是这个!果然还是夫人厉害!他虽姓朱,与本地望族朱氏却没半点亲戚关系,也是贫寒出身,他爹那个御史职位也不高,生活算是比较艰苦的,对民间疾苦知道得更多一点。 郑琰这是在一点一点地收买人心,一郡百姓都心向池氏夫妇了,世家则无能为矣!这世上,除了世家之外,还有另一种学名叫“庶族地主”的生物啊! ―――――――――――――――――――――――――――――――――――――――― 池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移文给刺史,请求拜见。走的是快马驿递,第三日上得了回信,刺史很客气地说要跟池郎见面。池之在京中当中书舍人的时候,刺史每年入京,最要结交的人除了皇帝,就是郑靖业这个人事、组织部长,还有池之这个机要秘书。两人以前也算有交情了,刺史比祁高识趣多了,态度也好了很多。 鄢郡与刺史治所相隔并不遥远,池之轻车简从,带着些伴手礼,一日而至。且住在驿馆,次日投帖请见。 李刺史很客气,此君算起来还是李敬农的族叔,只是为人更圆滑一点。池之见过刺史,李刺史道:“池郎还与我客气呢,这小子没给池郎添乱吧?” 池之道:“李氏子,无愧世家之名。” “你说好,必是好的!” 李敬农先是行了下官之礼,并不行亲戚之礼,池之道:“使君,我却是没说错的。初到新地,内子些许小事未完,故不能亲自前来,书信一封,转吾夫人。”说着,把信给了李敬农。 李刺史笑道:“你去见你叔母吧。” 李敬农恭恭敬敬地捧着信,在仆人引导下去见李刺史的妻子。 李刺史的笑容敛了:“我昨日才听说你在鄢郡的事情,你今日就来了,你究竟想怎么样?鄢郡靠着京城,你要好自为之啊!做不好,不说我要为难,郑相面上也要不好看的。你的衙里还缺多少人,不要告诉我人已经满了。” 池之道:“下官还顶得住。” “这样不太好,你若缺人,及早补上,实在不行,我这里给你荐上几个,也都是老手,先把架子搭起来才好办事。不要误了农时。” 池之容色清冷,整个人像是冰雕出来的一样,声音也冷冷的:“非是下官敢辞使君,下官已经张榜求贤了,总要言而有信。现在没有人来,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总不会一直没人来的。” 李刺史打了个哆嗦,心道,反正我该说的已经说了,跟这小子也不算太熟,还是少管闲事为妙,我只管看着,他能治平了,也是我州内得益,少不得有我一份功劳。如果有问题,我睁一只眼帮他看着,别闹出大乱子来就是了。当下道:“好自为之。” 后衙里李敬农也见了刺史夫人,刺史夫人亦是世家出身,对着郑琰的书信赏玩良久:“此必是先帝遗物,观之可爱啊!”郑琰的字非常漂亮,内容也写得很好,大意就是她现在有些事脱不开身,但是池之不能不拜会上官那样太不敬了,于是只好让池之独自来,等夫人生日,她来祝寿。 池之一行人被留下来吃了午饭和晚饭,第二天一早告辞返郡,他们一回来,郑琰就要了名册,找出本郡放归的宫人名单,翻到家庭住址。方便的就召来一叙,送些小礼物,路远的就派人送些小礼物。 池之夫妇在民间的名声渐渐好了起来,池之也准备行动了,谁说他必须等着接招的?他要主动出招了! 听说池之要去县衙,郑琰很奇怪:“你要下去做什么?想看什么民情,到县衙是看不到的。” 池之笑道:“谁要看了?我是去做事的。既然每年都少不得争水,我就先把水给他们分了。不教而诛谓之虐,我先教导了,谁再犯吾法,必严惩不怠!” “我怎么觉着你这笑的那么不对劲儿呢?” 池之道:“我审过那几个小吏,知道些祁家的事,他们家隐田可真不少。以往括隐只具一时之功,为什么?就因为你一要他纳税了,他就‘抛荒’,抛荒了的地,就算不得耕地了,自然不会再上税,等认真的郡守走了,他又把田圈了过来,接着种。百姓出了力役开了水渠,不管他的田在哪里,水先供他那里的。隐田,郡府田册上可不认那是田!既不是田,就不用水!” 世家隐田,做了个套儿,把自己脖子给套住了。你说那是田,好,你隐田了,你违法,交罚款交税吧。还有田上的农民,如果不入户籍了,那就是隐户,括出来归国家了。要不就是流民,要么遣返原籍,要么就入贱籍去。 池之下手,向来稳准狠。 祁老先生,接招吧。 160、减赋与括隐 祁高设套的时候不会通知池之,池之也不知道他要用水源的事情做文章,池之要通过水源弄隐田的事儿,也不会通知祁高,两人同时想到了同一件事情,只能说是巧合。于是,在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盘算的情况下,两人撞上了。一个认为自己是有心算无心,另一个干脆就是手捏朝廷认证的证据与法规。 先出手的是池之。 作为一个好郡守,一个想要做出事业、发展生产、保境安民、拉动境内gdp增长的好郡守,池之上任之后第二次张榜,内容就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别看本朝开国“才”八十来年,各地在国家规定的税收之外已经又加了许多苛捐杂税了,部分地区甚至能够翻番。有些干脆就是地方官缺钱了,编个理由加一点。官加一点,吏就要跟着捞点油水操作的过程中再加一点。鄢郡离京城近,不好加得太多,却也增了不少。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进了各级人员的腰包里了。 池之上任之后第一道榜文是招聘,目前人人看贴不回,连个专业挽尊的都没有,个个点个网页收藏,更狠一点的复印粘贴个txt,回去慢慢研究,就是没人吱声。第二道榜文就是“减负”,这一回各界反应激烈,瞬间盖起摩天大楼! 他不但自己减,还把七县的苛捐杂税统统减了,放言,但凡敢在他的辖区私自加税的,他一定要参得你脱了官衣穿囚衣。反正你们也不乖,我又不缺钱,何必克薄百姓来养小吏?还是一群不听话的家伙,头一天到任就敢假模假式地跟上官摆谱,久抽! 对此,郑琰不得不担心地问一句:“水至清则无鱼,你是好意只恐下面的人弄鬼。” 池之笑道:“也不是全免了,几十年了,物价也比当初的时候贵了许多。这些年兴修水利,产量也比以前略加了些,稍高一点,我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 什么是苛捐杂税是府君说了算的,池之这一刀宰得技术含量很高,度把握得很好,既让你有油水拿,又不让你拿得太多伤民。这个油水呢,十分不丰厚,但是又让你舍不得撂了挑子不干。小吏嘛,眼界并不宽,贪小便宜真是人的天性。 在这里,必须插播一件事情,那就是池郡守终于招到了足够的小吏。吏在贱籍,又不同于一般的奴婢贱籍,而是与匠户们类似,属于技术人员,而且地位更高――他们与权利靠得太近了,手里还有那么一点小钱。不客气地说,苛捐杂税里有很多都是进了他们的腰包的。长官不喂饱了他们,就支使不动他们。多少长官到任前也是一代俊彦,最后被这些小吏们弄得伸展不得,只好妥协。 池之到任前就很俊彦,到任后改冷艳了。反正你们在另册,不老实的已经捆去做苦役了,反面典型给你们树了,你们是听话啊听话啊还是听话啊?什么?不听话?去!上河工去!正为修渠的事情发愁呢,白发着钱米养着你们,是让你们来当大爷的吗? 池之他简单粗暴啊!众人已经摸清了他的工作流程:先讲道理,你听了,皆大欢喜;什么?不听?不听也不跟你讨论,老子直接镇压!来,别说我不民主啊,机会给你们了,选择给府君当狗腿还是给府君做苦役?你们只有一次机会哟,亲! 你这是讲道理吗? 池之按着名册把小吏召了过来,油滑的不要,单挑些老实的在前衙做杂役。翻着簿子,看着以前那些不得志的,把他们给弄上来。不得志的人,以前油水就没捞多少,甚至还要孝敬了那些得志的前辈,现在有比较体面的差使,有津贴还不用孝敬别人,自然是不想池府君倒台的,虽不至于效死力,也不会跟人搞破坏。前阵儿让他们跟着队伍宣传府君是好人,他们也挺卖力。这一回让他们广而告之,他们也乖乖去做了。有几个还稍有胆怯,更多的人已经威风了起来。池之先这些人也是有计较的,这样的人,以前就沾得少,现在油水少了,他们也能承受得了,一举而两得。 唔,你没看错,这样的提拔优待,只是争取到了中立。唉,地方官,难啊! 随着“减负”或曰“减赋”政策的宣讲深入民心,民间因为受世家影响而对池之不好的风评很快地转向。 【新府君尊素好银啊!】――小民甲。 【楼主好人一生平安!】――小民乙。 【看他们两口子多么和气啊!】――小民丙。 【好人+1】――小民丁。 从等等回复中可以看中,劳动人民真是纯朴善良。 让我们来采访一下“土豪劣绅”们的观点吧! 【这是想做出成绩来?但是与祁氏闹翻,他要用人,这是真心实意的招贤纳士了?有意思!有门道,可以近距离围观!】――回想起上道榜文,跃跃欲试的土地主。 这就是高帅富和矮矬穷的区别啊! 【让他闹,我看他能横行到几时,小吏从来不可欺。】――冷眼旁边的世家。 不管怎么说吧,这一道减税令下来,为池之争取到了很大的民意支持,同时“士绅里的一部分有识之士也解放了思想开拓了眼界”有了与池之合作的意向。 池之挺满意,嗯,大概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就是划分各地用水的顺序、时长,池郡守的大招吟唱结束,开始发招了! ―――――――――――――――――――――――――――――――― 最先中招的肯定是郡衙所在之县,县名平固,靠京城附近略大些的地理名称,哪怕以前够土,定都之后也都要换个吉祥如意的好名字。 平固县令姓何,与几位县令一起参拜过池之,当时很少发言。出身不高不低,土地主出身,身材不高不矮,相貌不丑不俊,年纪不老不少,才能不好不赖,为人不好不坏,活脱脱一块布景板。池之却不这么想,能在郡衙所在地当县令,还一当好多年,就足证他至少是会做人,轻易不让人讨厌,与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尤其是在鄢郡,至少证明这货跟祁氏的关系很不错,否则不至于能在平固呆得下去。一个例子,当初池之到郡,闹得那样凶残,这货头都没冒! 何县令被召了过来,一路上心里还在纳闷:我没得罪新郡守啊,虽然刚开始怠慢了一点儿,最近可是老实得很,一点也没出格啊?难道是郡守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何县令没来由菊花一紧。自打这新郡守带着老婆到了地头上,就没有不兴风作浪的时候! 何县令好想哭,这又是要做什么啊?先前上赶着宣传什么种子、家具、耕牛只收很低的押金和租金给百姓使用,让他不敢轻易加租金,已经少了一小笔收入了好吗?后来减赋,又让他丢了稳固的灰色收入来源,还拿参劾来作威胁,确切地说,这不是威胁,他是真能办这事儿啊! 想抗议,想来阴来,人家上头有人~ 这不是坑爹呢吗? 何县令蔫头耷脑地往衙外走,他的心腹典签跟在侧后方,给他出馊主意来了:“等会儿府君说什么,您只管接了,实在接不了的,就说回来想想。一个字――拖!池府君一来就落了祁太府的面子,到现在还没有登门拜会祁太府,祁太府岂会善罢甘休?那一位祁府君请假回来为老夫人祝寿,到了春耕还滞留不回任地,为的难道不是给家中撑腰?让他们两边儿斗吧,您一向政绩不错,甭管哪个赢了,都得用得到您。” 何县令暴跳而起,冲典签的肩膀狠抽了好几下,边抽边骂:“笨蛋笨蛋!难道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吗?还坐得获利!笨蛋!我怎么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你以为池府君与祁太府都跟你一样是笨蛋吗?他们会自己打作一团,容我在一旁看戏?不指使我去当先锋就不错了!” 典签是县令的同乡后辈,跟县令有着几弯八拐的亲戚,这亲戚又不足以让法律明令禁止他们在同地任职,算是钻了“回避”的空子。被这位长辈一顿暴打,哪怕他论年纪也不比县令小几岁,还是抱头鼠蹿,边逃边喊:“您都知道了,还急什么呢?在不了出工不出力呗。” 何县令更生气了:“他们俩哪一个不是人精?我要是装死,他们能先收拾了我!我怎么带了你这么个笨蛋过来了?!一个好主意都没有。”无故殴打下官是要问责的,典签却是他晚辈,长辈教训晚辈神马的,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来劝,生怕自己当了炮灰。 所以典签被打得很苦逼,很郁闷地道:“那您选一下帮呗。” 何县令连生气都省了,尼玛这要是知道选哪一个,老子还用这么发愁么?挥挥手:“罢了罢了,你收拾一下,咱们去拜见府君。” 两人各乘一马,身后跟着几个随行,一路往郡衙而来。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不是到的最早的。池之把七县县令都给召了来,他有工作要布置。几个县令一碰头,谁也不比谁多知道什么,个个狐疑,端坐好了等池府君讲话。这人不按牌理出牌,还是等他出招比较保险。这其中也不乏有打定主意等一下会议一结束就往祁家跑的人,上一次就是这样,也没见府君说什么――别再这一回是来算这个账的吧?这府君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一点! 池之依旧没有让他们久等,行礼寒暄毕,池之先问县令们:“春耕之事忙完了吗?本府所拨种子、农具、耕牛,可有发下去?” 骨头县令最先回答:“回府君,下官已将种子等分发下去,各有欠条。” 新提拔的小吏们是本地人,早把这些县令的情况八给了池之听,池之对自己的下属们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也拟定了区别对待的策略,并且知会了老婆和亲信们,对谁要更客气一点,对谁不妨冷淡一些,对谁又可以拉拢一类。 骨头县令姓阮,为人贞介耿直,参加过“大考”是先帝比较看好的人。为人也有缺点,就是太“独”了,是以一直做着个县令,死活升不上去。他所在的县算是七县里情况比较差一点的,主要就是土地不够肥沃,所以世家的土地算少的。阮县令又是个好官,括隐比较给力,类似和情况比较少。其他丰饶的县呢,隐田较多,一上一下,他的考绩居然能与他县持平。祁高也是拿他没办法了,俗语说得好“无欲则刚”,阮县令一不为升官二不为求财,就是勤勤恳恳地做事,先帝那里还挂过号的,地方油水还不多,遇上这么个人,真是鬼也发愁。 这是一个池之希望能够收为己用的人,至少阮县令一直在努力的事情对池之有利,必要的时候池绝不吝啬去回护他。阮县令本人不太适合在这个大环境下做更高的地方官,还要打听一下他的子侄,如果有合适的人,池之也打算推荐他出仕。 见说话的是骨头县令,池之的语气也和缓了不少:“可是先尽着急需的贫户?虽说是要一视同仁,也要留心不使贫者衣食无所倚,化作流民。” 阮县令严肃地答道:“府君放心,下官一向留意贫弱。且今年府君下令蠲一切苛捐杂税,百姓生活比往年会好很多,只要用力劳作,日子总是能过得下去的。” 池之满意地点点头,复问其他六令:“诸位呢?也是如此么?诸位是亲民官,可要着意抚民才好。” 几人回答得点乱糟糟的:“自当如此。” 池之好像满意了,“不能断了他们的生计,见死不救,使良民沦为流民,良田被抛荒啊!”啧,当我不知道啊?如果真遇到凶残括隐的官儿,世家也不好硬扛,这样的官儿人家占着正理儿,有的名声还特别好,很容易被关注,到时候传得天下都知道,很影响世家名声的。这个时候,世家就要退让,吐出一部分的田地来。 这个吐也是有讲究的,肯定不会是自首,说我白占了国家的便宜,把本该给国家交税的人啊田啊都拢到我名下了,让他们给我干活、交给我保护费。而是用“垦荒”的名义。即,本来这是块田没错,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被“抛荒”了,现在又有人来开垦。这样既逃了惩罚,还能逃税。 国家有规定,奖励垦荒,凡开垦荒地的,开始三年不收税或者少收税。遇上冤大头皇帝,可能五年不收税。三五年一过,你还是不是县令都是两说呢,到时候再伪称“抛荒”,这块地再从国家的田册上被删除,实际上则是已经又回到世家的口袋里了。 神马?池之为什么知道这些事情?官方回答:投诚小吏汇报的。私人回答:大舅子们告诉人。诚实地回答:同学们难道忘记了吗?池家祖上就是最大的世家之一,一度还是领头羊,专干这个的。即使到了本朝势力不行了,依旧还是出了几代小官的。还有,池之他老婆,名下可也有不少隐户来的。 当然,池氏夫妇自以很厚道,自家能赚了钱之后,就很少做这样挖国家墙角的勾当了。池之也知道凡事不可能做绝,只要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当然,祁氏除外,祁高的谱摆得太高了,池之对这样的装x货就一个办法:打到死为止。 众县令又七嘴八舌地应了一声:“是。”心中不免吐槽几句,你丫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把大家叫过来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啊?把咱们的油水给砍去大半,还要让咱们干活?你也太嚣张了吧?可正如何县令所想,他们还真是拿池之没办法。池之要拿祁高作伐子,土鳖们没有响应的。想跟池之对着干,同样没有人敢当出头鸟。 先挨着吧! 池之又来刺激人了:“先前说过水源的事情,我想过了,断没有我在堂上高坐,让你们跑断腿的道理。本府既为尔等上官,也当担起责任才好。水源的事情,我已知之,从今日起,本府与尔等跑遍全郡七县,把水源给分好了,到了用水之时,按分好的来!谁乱吾法,吾以刑待之!” 哈?吓死人了!几个县令都觉得池府君真是太天真了,你现在分好了,到了用水量大的时候,逼急了谁跟你讲道理啊?不能明着弄,还不能暗夜里偷水吗?到时候你能弄得了吗?往年都要靠诸如祁氏这样有威望的人调解才能少打几架,你这样能解决问题吗?如果预先分水能解决问题,咱们早做了好吗?这么多年,这么些人做过县令,总有几个会想到这个办法,真以为谁是傻子吗?最后还不是年年打,年年要调解? 心里想着,嘴上还要说府君高义、府君爱民,然后何县令就小心地道:“只怕小民顽愚,现在分好了,以后他们还是要打闹的,岂不是白费力气?” 池之道:“我自有办法。” 以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调解”吗?带路党是个历史名词好吗?小吏们早解释过了。可池之不在乎! 祁氏的威望如何来的?在世卿世禄,在一直有权!说白了,这威望就是权!除非你是聪明的阿凡提,没权没钱但是有口碑――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然谁听你的啊? 池之就是要拿祁氏来立威,小狗小猫的他还不希罕去收拾呢。 至于百姓殴斗,只要你能压得住他们心里的恶,这些人本性还是向善的。 池之起身道:“走吧,就从平固县开始,今天办得利索点儿,还能赶上回来吃午饭。正好你们都在,一起作个见证!”说完,护卫、衙役已经整队待发了。李敬农、郑德俭一人捧着本账,跟着一起走。 县令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围观一下,既是有个准备了,如果想打小报告,也有第一手材料。 ―――――――――――――――――――――――――――――――― 一行人都有马骑,很快就到了最近的村子,七县令一看,心道,这小子真坏!可不是,田界上已经搭起了个简易的凉棚,相邻的两村乡老还有土地主已经被叫了来!周围还聚了很多围观群众。两个村子都不算小,但是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千号人,何况来的还不是全部。衙役和护卫维持起秩序来虽然累些,倒也不太难。 等池之带着县令们到了,一次性看到这么多的官员,小民心中略怯,虽然还叽叽喳喳议论着,却比刚才还好管理些。池之就收获了许多偷跑过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爱慕的目光,不过他全当没看见。 八人坐定,衙役拿着棍子敲地,让众人肃静,池之扬扬下巴。衙役上前宣读府君又一条仁政:“每年争水必有殴斗,死伤惨重,不忍卒睹。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免惨祸再生,特为各户预分用水之例。开渠之后,各依例而行,有违者法必不容。” 底下一片嚷嚷,什么“他们村抢过我们村的水”、“你们也不是好人,还打伤过我们的人”、“你最ws了,趁着半夜偷水”、“你还半夜放狗咬人呢”。吵作一团,吵着吵着就有脾气暴的要卷袖子开片了。 衙役们再次维持会场秩序,再次宣讲:“过往不究,自今日起,再有乱法者,严惩不怠。” 下面是宣读用水政策,东村,有田若干亩,西村有田若干亩,其中上等田多少、中等田多少、下等田多少,又各有多少人口,如果没有意见,让各田主来签名确认。确认之后,才是按份分水。 这只是念名单,没问题。两村乡老捻须点头,土地主们也挑不出毛病来,各各上来签名。 忽然有一道声音道:“我等亦有田,为何没有我等之名?” 郑德俭在京里出门都有狗腿子代为喝道,现在自己只好扮一回狗腿子:“你是何人?” “李二。” “哦,”郑德俭应了一声,跟李敬农各翻翻手里的烂账本儿,与池之对了一眼,也拿出张纸来,“识字儿么?” “认得几个。” “你也签名。”提笔在纸上添了李二的名字,写作李二郎,有田若干顷,在什么地方,属良田,需用水。 李二郎识得几个字,一看写得没错,末尾还画了条线,标上本页只有这么多字。李二郎写了个还能认得清的名字,又按了个手印儿。郑德俭提高声音问:“还有有田而没有签过名的吗?”心里泪流满面,堂堂相府小郎君,尼玛干起吆喝的活计来了! 须臾,又出来一些人,称自己也有田,也要签名分水,郑德俭也填了单子,让他们挨个儿签了名。接着,郑德俭和李敬农就抱起账本儿跑到层层护卫中间了。县令们不知道池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瞪大了眼睛看下文。 下文?下文就是问李二等人:“尔等俱非编户齐民,尔等所说之田也不在州府田册!尔等何人,因何强占民田?!”没收,统统没收。 池郡守开始查户口!池府君是来分水的不假,可没说不可以顺便查查户口啊?池府君在自己的地盘上公干,遇到违法份子,抓起来收拾那是责无旁贷的。 把柄拿到手,你等死吧!补钱缴税?那是轻的!你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这田是熟田,就是开垦了许多年的良田,早过了免税期了,你还隐瞒,这是犯国法的!你人也不在名册,是不是逃犯呀? 你这样的,田得收回,人得坐牢!牢房欢迎你,为你开个单间~ 接着衙役们再次宣传府君的政策:“府君仁德为念,蠲一切苛捐杂税!若的为流民而垦荒者,今日登籍,所垦之地各归各人,按时纳赋,按季服役,按田分水。” 池之为何减赋,为的就是现在! 你以为小民很傻么?他们为什么捧着田拖家带口地当黑户?还不是国家收税太高,征发又多,实在忍不了了,才送上门去当隐形的奴婢的。说穿了,还是利益的问题。因世家收的税比国家略低,征发也更低,世家又不用备边!连修桥铺路挖渠,都是国家出大头。世家的力役更少。对于小民来说,终生可能走出不出生长的村子,是不是良民,在乡下地方,真没什么讲究。周围还是那么些人,日子还是那么过,谁也没巴望着能有更大的出息。相反,靠着世家,如果世家更宽容一点,还能选择聪明的孩子去教养,当郎君娘子的跟班,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些是土里刨食刨不出来的。 眼下,池之把税赋给减了,征收的比例低于世家,就能吸纳出一大批的小民。当然,当时还是有人有疑问的。 “府君之策能长久吗?”问话的是已经签了名的一个中年人,脸上沟壑纵横,看起来颇为沧桑。 “郎君青春几何 ?” “我,小人,年四十。” “我年二十,郎君有生之年,如遇报负,可来寻我!” 池之一言既出,众皆哗然!问话的中年人,在池之的目光之下,哆哆嗦嗦地登记了! 庶族地主家里亦有隐田,只是没有士族那么多罢了。他们不拜会池之。就是因为府君总是要走的,祁氏却是扎根地方的。不太敢挑衅啊!除非逼到一定程度上,那不是揭竿而起也差不多了,反抗世家,都是把脑袋挂腰带上的买卖。 所以门吏才听世家的,所以百姓畏吏更甚于官,所以百姓更听世家的。世家,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吏,也是扎根乡土的存在。 李二急了:“郎君怎么能收他人之田?!我等这本是祁家的田!入没入册府君与祁太府说去!”他是祁氏的庄头,登的是纳到祁氏名下的田。如果一户小农,捧着田到世家名下,时间太久,可能就会混同。最后通过各种操作,并成一大块田,小农也成了家仆,主人家再选庄主进行管理。 池之冷笑道:“你这话可敢到堂上说?不在田籍,就是隐田!是夺国之税而肥己,损公肥私,本府正要参他!”声音很是冷厉,“我自京中来,京中太府却不是姓祁的,难道此地别有一朝廷不成?可要奏请圣人派兵进剿了!谁家的田都不行!”一个过了气的老头子,还来装当红偶像?找死! 李二瞬间哑了。 李敬农挥挥手,自有人上来一条链子拴了李二,把他确认的田地给空出来充公。 池之再次安抚民众:“我在一日,便护尔等一日。想看我笑话,做梦!如今充公之地,按国法或分或租,有余力之民皆可领。”小农们惊讶得安静了许久,才暴发出热烈的讨论,不用说,又盖楼了。 何县令额上全是汗,嘴唇已经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了。最圆的那个县令就姓袁,对祁高比较信任,此时不得不劝阻池之:“府君,这真是祁家的地,府君不与祁太……呃,祁老先生商量商量再说?” “国法面前,有何可议?”李敬农冷笑着扇着手里的账本儿,扇得袁县令想吐血。他家也有隐田,当然,这是约定俗成的。在李敬农这样的世家子看来,这括隐与隐田根本就是拉锯,为国也好、损公也好,都是不可避免的。他生气的是祁高这土皇帝居然给他们一个空衙门,还让个一表三千里的表侄来为难他们。这事儿与隐田无关,只与怄气无关。 论起世家的傲气,祁高在李敬农面前根本不够看。李敬农跟池之同仇敌忾了。 袁县令还要强辩几句:“荒田嘛,开荒之后不及入册也是有的。” “此地百年之前,皆是我池家田园,何来荒田之说?与国家,我没话说,谁要来占便宜,哼!” 同志们,你们忘了吗?池之他家号称“京兆池氏”,京城周围全是他们家地盘儿。池氏还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世家,这个地盘儿就不会小,鄢郡在京城周围,有他家的许多田地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家遭了兵祸,人死得差不多了,田守不住。但是,从法理上来说,池之这是唯一继承人…… 大家自行想像一下吧! 百年之后再回旧宅,看到一群耗子在你家作乱,池郎,心情如何? 偷偷告诉大家一句,就算是在百年之前,这里有池家庄园不假,咳咳,还有一大片的池家隐田…… 几位县令抹汗,池之权当没看见,冷声道:“各位不必忙着回去了,接下来都随我一处一处地走,也是作个见证!眼下此事最急!你们县中亦有典签主簿得坐镇,春耕已过,暂无他事,眼下此事最重要!都跟我去看着!” 此时之县,乃是按照户口来设,并不拘泥于面积,平固县的面积很大,池之也不介意,骑着马,带着武装匪徒,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过,按照田亩的多少、历年赋役完成情况等标准,忽忽几日,给分派完毕。 池之分水顺带括隐也很有讲究,对于祁氏,那是死咬着不放,对于其他世家、土地主,是区别对待地宽容,只要他们的隐户在池之能容忍的范围之内,都不会过份追究。识趣的都乖乖把田弄出来,也不说是“自主垦荒”,都按熟田来缴税。国家对官员是有优惠的,即,你做到什么级别,就有多少田地的免税额,隐田显然是超出了免税额的,已经占过便宜的,就不要装纯洁了,老实缴就是了,权当是为池府君的政绩做贡献了,如果能够借此交好池府君,也算是赚了,没看到老祁已经很惨了吗? 鄢郡的田册户籍上也多了数千顷的良田、几千号良民外加若干游民降为的贱籍。我们有理由相信,池之会给后者重新做人的机会,让他们参加劳动改造的。真是劳动改造啊!尔等就是太懒太闲!有力气什么事做不得?劳动改造去吧! 为了保证农忙时的用水,这些人的劳动必须给力,必须不能偷懒。为此,池之还好心地帮忙他们改造――派监督的,一个小吏配一个小民,还有军士巡逻。 因事涉自家利益,监督的小农恨不得长出四个脑袋八只手去盯着这些人,免得他们偷懒。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吗?没有!他还约谈了乡老,让他们约束百姓,池府君把话说得明白:“我在一日,便还此地一日清明!保你们轻徭薄赋!我走了,后来者可不一定。若有人逼勒良民,我必以法除之,不论士庶!” 亲,你摆明了车马要干祁高,谁还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吗?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161、打蛇打七寸 第一天分水之后祁高就得到了消息,这回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是觉得自己占着个天时地利人和,稳坐钓鱼台,怎么着也能耗死池之。等第一天分完了水,他还坐等着县令来给他通风报信呢,没想到池之把县令们给留到郡衙里吃个工作餐顺便开会去了,消息还是他家仆役一层层往上通报上来的。 池之多狠呐!一上手就让李二郎签字画押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证人太多,连翻供都没办法翻,根本就不是刑求也不是逼迫。池之还手握朝廷律令,完全合理合法。换个人,祁高完全可能说是池之“酷烈”。可人家上头有人!你这边小报告刚打上去,那边皇帝已经说,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不是这个样子的。 祁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半天,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气得晚饭都没吃。掌灯的时候,祁耜亲自过来请他去吃饭。祁高怒道:“我哪里还吃得下去?!池家小儿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百年之前,百年之前,可惜现在是百年之后!” 祁耜自己就做郡守,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不过他出身比较好,也比较识趣,总的来说与辖地人民相处愉快。遇上池之这样的货,真是让他也想吐血三升。本来吧,他是来给他娘祝寿来的,老人家活一年少一年了,宁可请假也要在这个时候尽孝。他向老天爷保证,虽然他爹有给池之下马威的意思,但是池之来的当天,真是他娘的生日!千真万确,根本就是碰巧了,郡上的人都要抱一抱祁氏的大腿,沾一沾祁氏的世家气,统统跑去祝寿了,怪得了谁呢? 要是池之早点登门拜访,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了。老爷子的品级在那里摆着呢,分明比他高啊!你个小辈,尊老爱幼一点有什么不好?非要扛上! 听到池之括了他的隐田,祁耜的心都在滴血!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去年进京的时候,池之就那么坐在新君旁边的样子来了。如今又说出百年之前的话来,明显的是下了决心的,这个刺儿头不好惹!私怨永远比公事更难妥协。祁耜飞快地作出了判断,希望能够劝说父亲退一步海阔天空。你退了,说不定还能有点下场,硬扛上去,就没有然后了。 祁高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此时一让,我祁氏脸面扫地矣!” 祁耜对于池之这一手也是毫无应对之策:“这小子才这么点儿年纪,他怎么就能这么损呢?”历来括隐,都是能够得到中央支持的,别看朝上许多人家的隐田比祁氏的都多,但是只要一提括隐,他们还是会支持的。要是有这样的好办法,我……我也不敢用啊!没错,祁府君知道了也不敢用,因为他是世家出身,哪怕是个小世家。不比池之,基本上就是光棍儿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一种,想通过他亲戚搞掉他都不可能。 他那个彪悍的媳妇儿压根儿就不是个会拖后腿的存在,池之想干啥就干啥,想杀人他老婆给他毁尸,想放火他老婆给他灭迹,想砍人他老婆帮他磨刀,全方位的。他那个岳父,你要是能搞掉郑靖业,还愁干不掉池之吗? 祁耜只好柔声细气地跟他爹摆事实讲道理:“以往那些人,或是能力有限,或是朝中无人,又或是不够刚强,池之三者兼备,阿爹且忍这一时罢。似他这样的人,不过是下来一圈混个资历而已,郑相公两子,不就是这样么?” 祁高捶着桌子道:“忍要忍到何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要我忍?” “阿爹难道会有其他的办法?这位府君自从来了之后就没闲着,如今都在传着府君与夫人体恤小民的话呢。再说,”顿了一顿,“府君手里有账,京中户部也存着田亩户籍本册,李二郎这些傻子,还签字画押了。他还公然说,那是咱们家的田,幸而池之没有咬住这一点不放,否则情形只会更坏。” 贪污的晒手表,被包养晒干爹,还拍照留念、被人截图转发,你不傻x谁傻x? 祁高怒道:“他不签,池之就敢不给水!”我的田哟!“池之这小子太坏了!居然不事先说一声,就这么把人给蒙了!” 祁耜忽然心中一动:“若是接下来都不签,闹将起来……”世家里,人品低下完全没下限的人也不在少数。都说掐女人掐得最凶残的一定是女人,同理,最了解官员弱点,踩官员踩得最凶残的,也是官僚。当官的最怕什么?辖区内出恶性事件,出一次事,前途不说全毁,也要耽误至少十年。 祁高认为池之更没下限:“晚了!他估计是早想到了,今天这才突然发难,有这两个村子做榜样,只怕后来者趋之若鹜啊!我说他怎么好心蠲了杂税呢,现在人人都说他的好,没人愿意附和着与他闹!最可恨是他娘子,一个女人,四处乱跑什么?呆在京里就好么!” 这老头儿开始不讲理了,一想起那个“韩国夫人品级很高,过来看望你媳妇儿,你们全家都得弯腰”他都气得要断气了。这死丫头只要戳在这里一天,她就是个巨无霸,你就不能冲她老公挥拳头。要不是她这么大的阵仗过来,池之到了衙门的头一天就该歇菜了!从头到尾,池之所倚者,难道不是权势么? 祁耜默,这个外挂开得确实逆天。 父子二人都忘了,他们所倚的难道不也是权势么? 祁耜道:“阿爹可有良策?” “我先写封信到京里探探口风。”祁高算是老资格了,朝中诸公,许多都是他的后辈。 当年郑靖业刚入京的时候品级还不算高,祁高已经是九卿之一了,而且还是老资格九卿。郑靖业彼时是个大龄青年,小模样长得挺精神,也会做人、也会做事,很多人都喜欢他。当时魏静渊那个讨厌鬼还在台上,仇恨拉得妥妥的,大家都觉得郑靖业真是个好人,祁高也似模似样地赞叹过一回:“惜乎不生于旺族,仕途再难进益啊!” 然后,然后祁高就退休了;再然后,再然后郑靖业混着混着就当宰相了,没两年,又成首相了。 祁高写信,祁耜帮他磨墨,见自家爹老眼昏花,灯火又不太给力,忙吩咐:“多点两枝蜡烛!” 蜡烛点上,祁高还是看不太清,恨恨地把笔一扔。祁耜解围道:“阿爹,时候不早了,阿娘还在等您开饭呢。写信的事儿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天都黑了,这会儿就是写好了,也送不出去呢。不妨再看两日,若两日后池之还是这样干,阿爹就有更多可写的了。谁家的隐田也不见少呐,真要让他成了气候……”就是蒋进贤,他也得怕!就是郑靖业,他手上也不干净。祁耜暗示他爹善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尽情地推理,拖更多的人下水。 祁高深沉地点头:“你说的是!不能让他坏了规矩。”此时他们还不知道,池之采取了区别对待的策略。除了他们家,针对其他世家的括隐只是维持在一个既让你肉痛又不至于狠下心来作对的手平线上。 ―――――――――――――――――――――――――――――――――――――――― 被祁氏父子狠狠□□过的郑琰也没闲着,池之带了七个县令回来,在前衙吃工作餐,郑琰一个人吃饭无聊,匆匆吃完之后就在后衙搞阴谋诡计。不对,是搞宣传统战工作。 阿庆很欢快地汇报道:“娘子,一共花下去三贯带六百个钱,都教会他们说了。” 早在一开始,郑琰就很重视舆论宣传工作,务求把自家的名声弄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只要池之有什么举动,郑琰就花钱代他宣传,她自己做什么好事儿,也要宣传得全郡都知道才好。一把铜钱,就能让在传八卦的人改为府君刷声望。还有一些人,就是不给钱,他们也乐于传播各种消息,这笔钱都省了。阿庆更多的时候是抓一把钱,买点儿小零嘴,邀请八婆们一起磕着瓜子听她泄漏内部消息。 郑琰指使手下婢女、仆役四处找人宣传,当然也没少付五毛,着意宣传“府君是个好官”、“夫人是个好人”、“府君与夫人做事都是为了大家,看某某本来日子过得不好的,但是府君及时分发了种子耕牛,让他家能种上地,一家免于挨饿”、“看府君免了杂税,真是个好人”、“府君又蠲了几项力役”、“夫人召来被放归的宫女谈话啦,还给了要出嫁的张家大娘两匹缎子当嫁妆哩”、“府君……”、“夫人……”。 前一阶段已收取了成效,全郡百姓都觉得这新府君和夫人真是好人!这最新一拨三贯六百钱是为了配合池之现在的分水、括隐之举,付的是宣传“府君为大家分水,照着做,大家的田都能浇好”、“府君括出隐田来分给百姓”、“府君减赋之后,解救百姓来啦,编户齐民的税很少比当世家隐户划算得多了”、“府君会一直为大家作主”、“府君正在抢修水渠为大伙儿谋福利呢!” 全方位、多角度、深层次地进行宣传,而且还与时俱进,这边池氏夫妇做了什么,下一刻外面就开始广播。 也许女性的天性里的八卦因子比男性要多得多,阿庆办这事儿办得极其带劲儿,连阿崔她们几个得了闲也想去帮一把,忙得热火朝天。忙着忙着,就来自干五毛了――都是些确实得到了实惠的人,春耕完了,田里的事情轻松了下来,遇上了讨论,不免也要夸一下给大家带来幸福生活的好人。 郑琰点头道:“以后几天,都要让他们知道郎君为百姓做了些什么事儿,可不能让百姓们被恶人蒙蔽了去!” 阿庆认真地点头:“娘子放心!今天平固有这样的话,明天邻县也就有了。我特特在走村串巷的货郎那里放了话了,必不能让恶人坏了郎君为国为民办的好事。” “……”最后半句话么怎么听起来像反讽呢?“这几天,那几个县令就住在前衙了,你们小心着点儿。你们不要靠近,也不要让他们四处走!去前面看看,郎君要是闲了下来,让他过来。” 阿崔掩口道:“郎君什么时候不过来寻娘子呢?” 郑琰嗔怒地瞪了她一眼,阿崔也不害怕,笑着去前面探听了。 郑琰眯着眼睛想,这几天配合池之的括隐分田分水宣传,过两天就要改一下宣传方向了。主打“这么好的府君,谁跟他作对,就是要让大家日子不好过,一定不能上当”、“括出了祁家的田,祁高一定不会喜欢少了这么多免费劳动力,少了这么多保护费,会搞破坏的”、“要是坏人破坏了水渠没水浇田,一家老小吃什么呀~”、“坏人会挑唆械斗的,到时候府君一为难,一被调走,大家的徭役就又要增加,呜呜,好命苦”。 思想政治工作是党的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应试教育就是好,课文背得熟一点,哪怕你穿越架空了,历史知识用不上,这些绝对能用得上!所有讨厌马哲邓论毛概的同学们,千万要牢记:背会了这个,有用!顶了大用了! 郑琰还在琢磨,下面要加紧给自家侄子啊、李敬农啊、朱震啊、张亮啊这些人洗脑再洗脑。过一阵儿招来的新帮手,也要加紧洗脑! 宣传工作都安排妥了,郑琰比较担心的是池之的个人状况。没有意外地,池之那句“此地百年之前,皆是我池家田园”传入了郑琰的耳朵里,听起来分外心疼。她知道池之自强,可是再坚强的人,此情此景,也要有些感慨吧?他不用人开导,也需要人陪一下,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吧? 被老婆关心的池郡守招待县令们吃完了饭,把人拢到一起来开会。 这是真开会,并不是找借口软禁县令。是要研究第二天水要怎么分,田要怎么括,括出来的田又要如何分配,等等等等。这里面还包括:括出来的田分成几份,其中一份拿出来固定做为政府补贴,由政府出面招贫农来耕种,收的租子充作办公经费。这样的方法朝廷一直在实施,多大的衙门有多少田作经费。池之如今不过是再给手下一些甜头而已。 有了这些田,县令们也得到了一丝安抚,也从中嗅出了一点味道:池府君这也是在拉拢他们、安抚他们,还用得到他们哩!告密什么的,先缓一缓吧,他们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事事都要跟祁高去汇报、讨教。 国字脸的正气县令还问池之:“未知这括出来的田,府君要如何上报?”他跟祁高处得也算不错啦,当然这个不错也要加一点引号的,谁tm喜欢头上顶着这么一尊大佛,这尊大佛你伺候好了,不能保你升官,伺候不好,还要让你倒霉――不过是别无选择而已。 其他几人也尖起了耳朵,想知道池之下面要如何应对,如果池之能收拾得祁高老实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哪怕是那位袁县令,只要池之的大腿比祁高的粗,他也不介意换个人抱一抱的。 池之淡淡地道:“如实。” 七县令齐齐一噎,这是要追究祁氏的责任了?大家都听到了池之白天的那一句话,知道这是扛上了,却不由要担心。要弄掉一个世家,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除非像池家那样遭了兵祸,那是没办法。否则一个世家的倾颓,除非卷入什么政治阴谋,至少得个三十年以上接受不间断打击还要后续乏力。 祁氏现在也算是后续有些乏力,但是,祁高的两个儿子还是郡守,有着姓氏的牌子,很快就能升级,再出个九卿级别的人物也不是梦想。池之只有他自己,虽然还有个彪悍的老婆,毕竟势单力薄,岳父神马的,又不是亲爹,不是吗? 见好就收吧,亲,打下他们的气焰,让他们在你的任期内乖一点就行了。包括阮县令都是这样想的,别斗天斗地的,最后吃亏的还是小民还是百姓啊。 池之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让叶文把他们让到客房里休息,他自己回后衙去写奏折,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向京中通报一声,一天就括出两百顷的田地和数百隐户呢。郑靖业那里当然也要做沟通,重要的是皇帝那里要打个报告,皇帝肯定会当朝挺他的。 而且,他要参人,不是参祁高,整个事件祁高都没露面,既没承认那田是他瞒下的,更没拦着不让这田造册归国家,只任一个无赖李二的话就贸然参前九卿,未免儿戏。池之要参的是祁高他儿子,你父母年纪大了,过生日你来祝个贺,孝道所在,回来就回来了。可生日过完了,你怎么还不走?!现在是春耕期间啊,你是地方官,就把事务扔到一边了?这是渎职! 你要尽孝,可以,没人拦着,前提是你没出仕。可你出仕了,就要“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光拿钱不干活,想得美?!你“置百姓于何地?置圣人与何地?置国法于何地?”所以,本着助人为乐、为人解忧的目的,池之“斗胆”为他出谋划策,“夺职回乡,全其天伦。择贤者赴郡,使其郡下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使圣人之江山不失牧守。想来祁某不该是恋栈权位、不顾百姓死活、不顾圣人期望、只求虚名之辈,必当欢欣鼓舞而退归。否则便是于君不忠,不恤百姓,贪求虚名,不舍权位之徒!”你家三弟不是因为父母年纪大了,按照规定没出仕而在家里侍奉双亲的吗?怎么你就不能这样呢? 太tm凶残了!世家,什么是世家,世卿世禄之家!离了权势,不用多少年自己就完蛋了好吗?池家、池外婆家、池舅妈家是怎么衰落的?是,遇上坏年景,人死得快,那不就是没人做高官吗?祁氏盼望着这个翻身的机会有多久了?以前是家里没人,死活推不上去,后来有了祁高个人努力加上机会好,上去了。现在有祁高经营下来的人脉,祁高的两个儿子也算比较争气了,临死前能混上九卿。现在池之一道奏本,有理有据,祁高俩儿子这就被抹成个白板了。 打蛇打七寸,池之出手就把祁氏的命门给扣住了。 ―――――――――――――――――――――――――――――――――――――――― 池之写好了奏折,也接到了老婆召见的通知,揣着奏折就找老婆汇报去了。 郑琰被他那一脸小人相给惊到了,尼玛这孩子不是被刺激得傻了吧?郑琰知道京兆池氏之名,也知道池家曾经很辉煌,但是池之从来没有跟老婆炫耀过之前哪里哪里是他家的地盘一类。今天猛然听说,郑琰自己心里都有一点不太好过。 池之居然很猥琐地一脸坏笑过来了! 郑琰的表情很复杂!这不科学!一定是受刺激大了,把池之的脑袋刺激得坏掉了!郑琰强迫自己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今天还顺利么?” 池之眯着眼睛笑:“顺利,一切都顺利的。” 郑琰觉得他更猥琐了:“你别吓我啊!自己照照镜子,你这笑的脸都歪了啊!”捏紧了拳头,评估着双方的武力值,准备一旦有变,就踹翻他,招呼人来把他打晕,开二钱朱砂煎了给他安神。 池之伸手揉了揉脸:“挺好的。” 尼玛这表情好像鬼上身啊!郑琰更惊悚了:“你……你、你,你要冷静啊!” 池之摸不着头脑:“我挺好的啊,来,看看这个。”说着,打开了手上的奏折给铺到了桌子上。 郑琰斜眼看着他,再看一看奏折,很快就被内容给吸引了过去,失笑道:“你也太厚道了,说什么为他着想?你这样写了,他们还说你虚伪呢!要我说,要参就光明正大的参!祁家两子误农时、求虚名、不恤民,渎职不忠,还用什么迂回?他家三弟倒是可以写,祁高三子,留一尽孝,本不用其他两个浪费着国家的俸禄来孝敬亲娘。国家奖励孝子,可从来没有拿一郡百姓之生计、府君之高位、郡守之俸禄来奖励的,这个赏格也太大了!” 池之击案而起:“好!就是这样!” 看起来正常多了,郑琰吐出一口气:“你今日说过的话,明天大概就要传遍了,少不得有人说你器量狭窄记恨前尘往事,要报复,要收回池氏故园,被煽动起来可就不好了。” “谁还会把这件事当真么?” “纵然你不这样想,却不知人言可畏,况且……” “当年,先生对我说,莫让家世成负累。” 郑琰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池之。池之深吸一口气:“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过是这么一说。”池郡守表示,老婆关心他的心理状态他很开心,但是,哥hold住!家业神马的,丢了还能再挣,最怕的是没了骨气只剩下炫耀祖宗的本事了。做人要大度向前看,才能有前途。 “想来祖先也是白手起家,挣下这七百年的名声的,我这不过是再来一次。我如今可比当初祖先们轻松多了,他们既无名师,又无万贯家业,更没有这么多人扶持,这些,我都有!”池之不自觉地微微昂起头,唇角带着一抹笑,“娘子,你我并肩携手吧!” 郑琰也跟着笑开了:“躬逢其盛,不胜荣幸,故所愿也,亦当请尔。” 池之轻声道:“我从来最敬服的人便是岳父,白手起家,不畏艰险,才是真男儿。” 郑琰得意地道:“那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有父如此,有夫如此,再没人比我更幸运的了。” “有妻若此,实我之幸。” 互相吹捧过了,为了达成目标,就要脚踏实地地工作。对于这两口子来说,现在工作的重点是一手搞阴谋、一手抓生产。 郑琰道:“我让他们再放出话去罢,咱们来又不是为了私怨的,只是一心为公而已。只是祁氏不识趣儿,老实上报了隐田归国家,早没这些事儿了。你也不是要勒索人的。” 池之道:“这样也好,省了许多麻烦,我再把折子改一改,再给京中递封信。唔,还是多写几封,圣人那里、先生那里、岳父那里都写一写。” “这是自然,我也写信回京吧。”亲爹老师亲妈师母狐朋狗友。 “你那查出来的隐田隐户,也上报吧。造册,要上报户部存档,就算是人存不了,田也要存了!若有抛荒的田,当地无法招徕民众复垦,派兵军屯!” 池之皱眉道:“这样不太好罢?扰民啊!” 郑琰嗤笑道:“我看跟北边儿迟早要打一仗,军需什么的,这才是最不扰民的办法呢。你道这些世家又有哪一个是好惹的?要不是你,换哪一个郡守来能讨了便宜去?” “你怎么知道北边要打?” 郑琰眯眯眼睛:“你跟李神仙嘟囔着这么久,为的是什么?还有,今年正旦朝贺,不是还有一个微服前来的什么王么?这些不算,阿爹把米源放到将作十几年不动窝,又把老哥哥放到太仆,你还在鸿胪混过。” 说穿了,郑靖业想打这一仗,作为一个宰相,没有能在他当政期间平定一下外族,执政人生是不完整的。瞧,这不又来了一个想要励精图治的人么?身入虎穴来探查敌情的事都干出来了,离干架还有多远?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你这边儿软刀子割肉,终有对方忍受不了奋而反击的一天。 “写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池之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军屯什么的,多是在边塞,那里普通百姓存不住,只有军屯,国家腹地的丰饶土地,显然是不能接受的。得想个法子呢。不如引狼趋虎?拿这些地作为田园,赏赐给皇室、贵戚、有功之臣。嘿嘿,到时候可就热闹了。你敢抛荒,我就敢让特权阶层去复垦!本来都是熟田良田呢。 ――――――――――――――――――――――――――――――――――――――――― 第二天,祁高起了个大早,祁耜也不劝他爹“再看两日”了,匆匆写了信给京里,派了可靠的家仆去送信。祁高想了一夜,让人放言“府君是来找事的,当年京兆池氏田池布千里,有多少人家现在的田原来都是他们的,他要来清算了。” 与此同时,驿马急驰,把池府君的奏折、韩国夫人的信件也给带到了京里。 郑琰又下了最新指示,全力洗白池之的霸气宣言,并且亲自拟定了宣传语。主要宣传“府君是一心为国的,并不是想收回田庄”、“是祁氏太气人了”、“收回的田地已经造册归国家所有了”。配以池之接下来的分水括隐活动,并没有大动其他地主的隐田,只是给予一定限制。 两处的宣传活动撞到了一起,郑琰这个比较给力,一是她肯付钱,二是她的手下已经做出了经验做出了水平。最重要的是,她有池之所作所为做支撑,又及时得到了反馈。 阿庆照顾跑出去跟八婆们磕瓜子儿,刚说了自家的宣传,又被反宣传,八婆甲神秘兮兮地道:“庆娘,听说府君是来算旧账的?要把池家原来的田都收回去?” 八婆乙帮腔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庆娘是夫人面前得用的人,一定知道的吧?”她家有田似乎是以前一个大户人家。 阿庆呆了一下:“我不知道啊?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儿!”匆匆辩解过,“若不信,我回去打听一下。”就有许多人等着她出来,又有一些人等不及去打听今天早上分水括隐的事儿。 阿庆急忙跑回来:“娘子,果然有恶人信口开河!说郎君要收祖上田宅呢!” 对见过论坛掐架的郑琰来说,这样的灌水根本就是小意思:“多带几个人去,让他们打听打听,郎君今天可有做什么不妥的事情?既没有,就是恶人作乱,这是要扰乱民心。让百姓作出头鸟,把府君赶走,没有了府君,再来一个横征暴敛的,大家就要遭殃了。记得语气讽刺一点!” 阿庆心领神会,出去就说:“我探过口风了,哪有的事啊?府君今天必是公平持正的!谁说府君只为私利啦?为私利的人就该不减税,多收一文是一文,你过不下去了,这田……啧,还能保得住么?” 众人听她说得也有道理,阿庆又道:“也不知是哪个聪明人,竟想用流言逼走府君,府君一走,再来一个,税是不会少的,咱们日子又该过不下去啦!你们说,最后好处让谁得了去?真是好算计!” 祁氏的水军攻势被郑琰有效遏制,并且给予了精确打击。郑琰还不肯罢休,争取在郡中牢固树立“府君是为大家好,反对府君就是大家的敌人”、“恶人为了赶走府君这个好官,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污蔑造谣栽赃陷害,大家不要上当”的信念。 池之也没闲着,分水分得公平匀道,防范措施也很到位,对于本土地主的利益尽量触动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有了头一天的例子,后来的行动就进行得很快。池之把阮县令的县定在最后一站,乃是因为知道阮令为官不错,辖区应该比较规矩,先把精力用来对付刺儿头。 对几位县令的询问,池之也没有隐瞒:“我已奏报圣人。”行了,你们都挂号了,不跟着池府君走,在皇帝那里一定会留下“好印象”的。 祁高流言放出去了,才知道池之根本就没有大动其他几家的土。直把祁高气得团团转,大骂池之“狡猾”。又让人请王、朱、陈、张四家人来,世家内部通婚,大家都是亲戚。四家人倒是来了,祁高煽动,他们却在装死。池之的行为在他们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而且明显只是针对祁高。 王氏是祁高岳家,还苦口婆心地劝祁高:“算啦,你也年纪一大把了,不要总是那么大的火气。池府君不过是年少气盛,换了你,新到一地,衙门是空的,人是缺的,水是冷的,灶是凉的,人全都跑到别人家祝寿去了,你恼不恼?更何况他少年得志的人!我们几家作中人,两下和解了罢!” 朱氏是祁高亲家,也跟着道:“正是。我冷眼看着,他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想做政绩,又不下狠手。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去碰,他的老师又是名满天下,高升指日可待。他朝回京,必列高位,我们现在给他做脸,他难道心里会没有数?”回报的日子就在以后了。 陈氏、张氏也是这么说,他们甚至已经在盘算了,自家子弟少有做高官的,只能在一鄢郡里胡乱转,如果去报考,以自家子弟的素质,做个主簿啊、参军什么的。池之年轻,要崛起就要有自己的班底,这不正好是个抱大腿的好时候么? 祁高愤怒地道:“你们的骨气哪里去了?就这样被一个黄口小儿给制住了么?他今日能如此待我,日后便要如此待你们,便是京中诸公,也没几个干净的,岂会容他胡作非为?我们只要坚持这一阵,要走的还是他!” 四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祁高闭上眼睛装死,其他几人一盘算,咱们是姻亲不假,可不能为你当炮灰啊。到时候你品级高,没事儿,换了其他哪一个人,池府君这几招下来,他都扛不住啊!四人摇头叹气地告退了,出来之后王氏家主还拉着祁耜的手道:“劝劝你父亲吧。” 祁高于室内冷声道:“我已写信入京,且观后效!” 四姓家主出了祁家的门就听到了郑琰的宣传口号,面面相觑之余,不免为祁高感到害怕。 ―――――――――――――――――――――――――――――――――――――――― 祁高是该害怕的。 池之发的驿马,比传统意义上的快马还要快,根本就是换马不换人,不到天黑就到了京城。奏折递上萧令先的案头,书信也分发到收件人的手里。 朝中有人好办事,次日一早,收到祁高来信的蒋进贤在早朝前与郑靖业进行紧急沟通:“祁高年纪大了,作派未免老派些。晚辈们但能容忍,就客气一点吧。便是你我,也有休致的一天啊!” 郑靖业的答复是:“到任头一天,他就给长安一个空衙门,让小吏堵在门口不让进门!他的侄孙本该在衙内办交割,人却在他家里!长安算是给他面子了,至少约束了小女没生气。” 蒋进贤听到郑琰的名字,不由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啊,长安不能为了怄气就括隐括得太狠。”最后一句压得很低。 郑靖业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你要说什么,我已知道了。几亩田几个钱,我还不放在眼里。可我们家的人,受不得气!不日便有消息过来,他们两个都是有分寸的孩子,绝不会牵连不该牵连的人。” 蒋进贤哑然,想说很多人都这么过来的,后来一想,池之带着老婆去的啊!那死丫头还没动手呢,照蒋进贤估计,这个没下限的丫头要是出手,一准儿能一天三遍跑祁高家里,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折腾地大开中门迎接,全家队列欢迎,你不欢迎就是瞧不起我。靠着一个等级压制,她不知道能玩出什么花样出来。 好吧,这是祁高撞到枪口上了,郑靖业又保证不牵连其他人,蒋进贤又处在与郑靖业政治和解中。眼见萧令先这个皇帝最近几个月冷静了下来,倒也做得有模有样。造反废立的心也淡了下来,甚至琢磨着,是不是在萧令先的手下抢占有利地形了。这样,与郑靖业的合作就必须加深。 所以,蒋进贤说:“如此,且观后效。” 早朝开始,萧令先冷着一张脸,让张平读池之的奏章。弹祁氏是应有之意,只是让蒋进贤感到意外的是,池之弹的不是祁高而是祁高的儿子渎职。对于祁家隐田,更是只字未提,只说了他跑到田间地头重新测量,找出些没登记的田来,等全郡都跑完了,把这些田地、人口,统统造册上报户部,为国家创收。 此子可畏啊! 萧令先对兄弟姐妹很能压得住火气,对臣子就没那么客气了,先看祁家隐田,一县就有这么多,一郡呢?夺了老子多少钱走啊?!萧令先的心啊,血淋淋的。当场就派人去鄢郡祁家抓祁耜祁耜,他派的还是御林。朝臣们很想吐一回血,圣人,你刚刚正常了一点,怎么又抽了呢? 郑靖业一点也不反对,萧令先又怒不可遏,反复念叨着:“是朝廷之外又立一朝廷矣,谁给的他这么大的胆子?!朝廷官员不为国效力而趋于祁氏私门!以为朕不知道所谓荒田是怎么来的么?必是祁氏隐田!损公而肥私是为国蠹!荒唐!无耻!可恶!小人!该杀!” 这样就是朝上诸公,也不能回护祁氏了! 162、站稳脚跟了 只要提及括隐,不管是谁都不能反对的,不但不能反对,还要大声支持。更何况祁耜祁耕事件性质恶劣,池之言辞犀利,萧令先怒上心头。祁氏渐衰,肯帮祁高的人本就不多,又遇上个“事实俱在”。 池之还把话都给堵死了,谁跳出来说一句“孝心可嘉”,立马有人攻击你“耳聋眼花”,池之已经汇报过了,这货有个弟弟在家孝顺父母,而且参的不是他回家给亲娘过生日,参的是他久滞不归、渎职。他要瞧不起职守这个职位,就滚回家侍奉父母,没人攻击他,偏偏又恋栈权利不肯走。您老人家是不是根本没听到刚才读的内容啊?还是脑子不好使了?你要是脑子有病,也赶紧退休。 但是,本着凡事要讲求证据的原则,唐渊还是出列启奏:“臣以为,可遣使去鄢郡,宣二祁入京晋见。诚如池之所言,也是令其入京定罪,定罪之前,他们还是朝廷命官,刑不上大夫,锁拿入京,于理不合。” 郑靖业出列道:“臣附议。” 然后是一溜烟儿的附议,郑靖业一个眼风下去,郑党就知道,一应派遣手续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妥,这个派遣人员,必须是急行军前往鄢郡,把二祁堵在家里拿下,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早朝散后,郑靖业与被蒋进贤一起被留了下来,即使是蒋进贤也不得不承认,跟郑靖业一处混,有的是好处。比如,蒋郑合流之后,在郑靖业的劝说下,萧令先也能够经常留下蒋进贤来讨论许多比较隐秘重要的问题了。这也是蒋进贤开始犹豫要不要叫停倒萧令先的一个原因,一动不如一静,不是吗? 萧令先气得脸都红了,对两人挥舞着拳头发表演讲:“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是知道有隐田这种事情的,也知道此事屡禁不绝,却没想过会有这样嚣张!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老子的保护费啊,被人截胡了! 两位宰相,一位深知其中弊端,不外是国家税赋过重,人民用脚投票,想改革,可以,让魏静渊活过来吧,与整个官僚体系作对,把杂税全都给废掉,反正郑靖业现在是不想做这件事情的。减,可以,减多少,是个学问。这是一个系统的工程,你要减税,就得给官吏另谋一条生路,至少要做到像池之那样,让他们不要有太多意见,全国那么多郡县,情况各有不同,不能一刀切。 另一位呢,本身就是个隐田的大户,让他出主意括隐,不如让他去死。 两人一致沉默,又异口同声地劝萧令先:“圣人息怒,如今政通人和,这只是例外,例外。” 萧令先捶桌:“鄢郡离京不过一日之遥,尚且如此,何况边郡?” 郑靖业道:“京师周围,不也就只有这一件事情么?想来是祁氏门风的原因,祁氏不好,不代表其他人也就不好了。圣人既以百官治天下,就要信得过百官的操守啊!” 蒋进贤续道:“鄢郡非止祁氏一家,而不见参劾,想必还是能过得去的。” 两个老头儿各显神通,把萧令先给劝住了,没让他暴走,也没说出什么要在全国掀起括隐风暴的话来。郑靖业心知肚明,萧令先要发了这个话,最后倒霉的一定是百姓。有多少郡守敢真的对世家动手的?如果有,那都能在史书里给开个传了。上面盯得紧,要出政绩,又不敢动地头蛇,就只好拿小民开刀,夺民田当隐田神马的,不要太给力! 郑靖业自己也算是从平民百姓过来的,据说他人品不好没有下限,不过他不承认,认为自己还是有一点底线的。为保住底线,不让小民更遭殃,他决定劝萧令先不要激动。 萧令先被劝住了,只恨恨地催逼着早点把二祁弄进京来,同时派人去责问祁高:“你既是先帝老臣,当尽忠为国,为何拘朝廷命官在家,致两致百姓无所依?”听萧令先这样口授旨意,两个宰相没一个插话的。就是挺同情祁高的蒋进贤,也只能肚子里骂祁家一家傻x,惹谁不好,惹了个带着凶残外挂的池之!上封信不是告诉你,对池之不要玩得太过份吗? 蒋进贤这样想也挺冤枉祁高的,他也没想玩得太过份,就是显示一下自己在本地的实力,再谋求合作。没想到池之这样犟,祁高下不来台,死磕上了。蒋进贤没想到事情发作得这样快,池之下手这样快、准、狠、稳。他本来是打算今天跟郑靖业沟通一下,有个结果,也好答复祁高。 现在可好了,他的信使一定跑不过驿站的马,也跑不过御林军的马队。索性就不急着回家写信了,慢慢悠悠地陪皇帝聊聊天儿联络一下感情。晚上回去写一封信递到鄢郡,从老相识的角度劝一下祁高,还要写得痛心疾首。郑靖业也是一肚子的主意,他要给女儿女婿撑腰,向萧令先提了提括出来的田的去向问题,萧令先正喜欢池之呢,自然是依着池之的主意来办。分,现在就分,让百姓去种,多出来的给衙门经营。一定要在户部造册登记好了,每逢新官到任,先发一份当地情况,尤其是田地人口情况的概述,如果发现缺了田少了人,新官可以请求朝廷协助调查,还要追究上一任官员的责任。 蒋进贤只能再骂一句跟郑家有关系的全没好人!然后琢磨着在这过程中要怎么上下其手,别让自家的隐田被吞得太厉害,唔,当然也要意思意思地吐出一点儿出来,另惹毛了急于拿到政绩的地方官。 本次谈话很和谐,直到萧令先要吃午饭了,两人才告辞,萧令先大方地邀请两位宰相一起吃饭。两人也不推辞,这也是荣耀嘛!哪怕请客的是个二x皇帝,那也是皇帝。吃完了饭,这才辞了出来,两个老头儿继续打哈哈。互相表明立场,皆大欢喜地走了。 ―――――――――――――――――――――――――――――――――――――――― 祁高那里一点也不欢喜,池之上午跑两三个村子、下午跑两三个村子,两天就跑完了平固县,又往其他县里去了。他越办越顺手,他老婆在平固县的郡衙里坐镇,盯着祁高小动作都做不出来。 直到傍晚时分,等来了京中来使,京中使节一到,却是宣祁耜祁耕入京的。说话的人有点皮笑肉不笑:“圣人听说祁家两子至孝,返乡为母贺寿,要宣他们入京见一见呢。” 祁高还道是自己写进京的信起了作用,他就这么二傻地把俩儿子给交了出去!二祁也不算太笨,千万没想到是池之参了他们渎职。反是祁耒,对来使道:“如今天色已晚,天使不妨暂住,明日一早,再为诸位送行,也好让两位兄长稍作准备。”套个词儿,回京告池之一状什么的。 使者道:“我等有圣命在身,便在驿馆歇下。明日送行却是不必了,一送就又要耽搁了,圣人是个急性子,明日要是见不到人,又该着急了。两位府君倒是还能照着原路走,我们可就要改道了。”这个描述很符合萧令先那二傻的个性,祁家人居然也没有怀疑。 郭家与郑家是姻亲,萧深还是池之他关系奇怪的好基友,派出来的人当然很妥当,更妥当的是,带队的这一位家里也是郑党成员。那啥,此君姓林,林季兴的亲孙子。一丝口风也不漏,另有话搪塞,坑蒙拐骗着就把人给弄了来。池之当天晚上拜访了使臣驻地,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 次日一早,使臣们就亲往祁家催二祁动身。二祁也衣冠整洁又俭朴地收拾好了,还带了几件箱笼,送了使者几样礼物,然后就一起乘马快行了。 等到邸报发到退休老干部祁高手里,知道池之参了他两个儿子的时候,他两个儿子已经在三十里外了。鄢郡的邸报从来就是比京里晚上一日的,昨天的事情,今天就知道了,听起来很快,真遇上急事儿,这一天的时间差就要了亲命了!接着蒋进贤的回信也来了,信中不乏惋惜指责之词。祁高硬生生地撅了过去! 全家一团糟的时候,韩国夫人登门拜访了。 池之分水括隐弄了一半儿,不能就这么撂开手去,一大早就又下乡了,平固县里还是郑琰坐镇。郑琰很关注让人盯着祁高家,她在这郡里人缘儿还挺不错的。一是宣传的作用,二也是他们两口子确实办了些为民谋利的好事儿。虽然祁氏是世家,有人敬畏,却也有些人比较倾向于府君夫妇。郑琰自己又带了许多奴婢过来,人手尽够了。 一听说祁家乱了,又是请大夫又是呼唤亲友团,郑琰就下令赶紧打听是怎么一回事儿!消息反馈上来,是祁高病了。 郑琰二话没说:“叫上咱们家的大夫跟我走!” 带着医生就闯进了祁家,祁家的人哪里拦得住她的铁甲护卫呢?就是她身边那些武装婢女,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养得起的。世家住的屋子结构非常好找,因为要讲究礼仪,长辈一定是居住在位置最好的院落。郑琰略辨一下方向,就带人闯了进来,一面闯还一面宣传,这是府君好心,听说祁高病了,特意让京中来的大夫给他看病,韩国夫人亲自把人送来了。 俩大夫是杜氏给女儿女婿准备的,女儿女婿还带着她一个孙子出远门儿,这医疗保障必须给力!三两下清场,大夫使劲儿地捣腾,愣把祁高给弄活了。祁高醒来,见这大夫眼生,祁耒根本不敢告诉他爹这大夫的来历。那一边,祁耒的亲娘王氏又自以做个生日连累了儿子,穿得整整齐齐要地自杀,人都挂房梁上了,又给解了下来。 郑琰留下一个大夫,又亲自带了另一个大夫去抢救她,嘴上还说得十分好听:“救人如救火,却是等不得。还请前面带路。”她把卫士留了下来,只带执械凶残女战士到后院儿。 祁耒的心情是复杂的,他爹妈分明是对这对无良夫妇给坑害了的。但是!这事儿须得说不出口,正如池之到任当天的空衙门、至今没有士绅登郡衙投诚一样,大家都知道是祁氏给新府君的下马威,却又不能拿来当证据。同样的,池之分水括隐、参奏二祁,也是有站得住的理由,而且没有拿前者说事参祁高,郡里都说他厚道。 祁耒一脸苦逼,却一点也不敢怠慢,他的年纪与郑靖业都差不多了,还要向这位韩国夫人陪笑:“内宅恐不太方便罢。”心中却腹诽,这是什么家教?!直往人家家里闯!这还是女人吗?这还是贵女吗?这么不知避讳! “切~事情是怎么起的,你们心知肚明,少给我装算!”郑琰也没给他面子,“只恐我去得晚了,府中上下都要不方便了。父丧丁忧三年,母丧再丁忧三年,谁还记得一介犯官?” 祁耒听着人正大光明地咒着他爹妈,愣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还真是修养太好了,换了梁横你试试。 郑琰一皱鼻子:“你说个话,要是不用这大夫了呢,我就直接带走,令尊令堂是死是活也与我夫妇无关。”放心,我还会替人宣传你这位大孝子的。为了救哥哥,救哥哥的前程,故意把爹妈弄死打悲情牌、苦情牌神马的。 祁耒无奈,只好让郑琰带人进去看他妈。自己跑去看他爹,祁高一口浓痰吐出,神志清醒了,药也喝了。祁耒摸了一把脉,觉得差不多了,才小声地把郑琰方才的话给说了出来。祁高一听,顾不得生气,急推祁耒:“那你还不快去看着点儿?!”是啊,老伴儿不能病更不能死啊! 郑琰一点也不想弄出人命来,至少现在不能弄。祁氏到底树大根深,还与其他几家相连。出了问题,以后再要掰正,就要吃力了。池氏夫妇是来干一番事业的,可不是为了跟祁氏斗气来了。压得祁氏抬不起头是一回事,整得他们太惨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为人可以凶残,但是面目一定不可以狰狞!哪怕是妖怪,小倩也比黑山老妖招人喜欢! 进了后院,她就非常有礼,一点也不嚣张,只等大夫看完病、开完药,等病人情绪稳定了,这才走人。祁耒把她送出很远,郑琰有理由相信,祁高夫妇现在还不敢死也死不了。 ―――――――――――――――――――――――――――――――――――――――― 回到郡衙,少不得要再开动宣传小组去走街串巷一回,同时派出信使去向池之报信,也飞速地往京中给郑靖业送信汇报。 当天晚上,池之跑完一县回来,先吃工作餐,再开工作会。会上,池府君郑重宣布:“祁耜祁耕已押解进京。” 袁县令脸上的肥肉抖了两抖,堆笑问道:“未知是何原因?” 池之好心地给了解答:“本府参他渎职。留滞乡间,不往任所。” 七县令齐吸一口凉气,太狠了! 池之没事人似地道:“好了,还有三县,也就是三、四天的光景,水也就分完了。到时候要怎么能守信,使民田皆能按时、按分,分到水,还须君等群策群力。” 众人皆说不敢。阮县令态度坚定地表态:“下官辖内,必尽力而为,往年虽有争水之事,幸而并不大。左右不过那几日,下官等辛苦些,日日坐盯着,来回巡视就好。鄢郡是个好地方啊,水土也好,只要年景不特别差,又没有霸道的人非得吃得太饱撑得要吐,人人都能用得上水的。” 池之含笑道:“君真诚心为民!” 在池之饱含压力的目光下,其余六令一边心里狂骂阮县令是个二缺,一面眼含热泪地表示,一定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为民服务,确保用水安全。然后就见池府君慈祥又欣慰地笑着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妹!县令们在心里一齐竖了个中指! 被竖中指的人是独生子女,毫无鸭梨地宣布散会:“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再辛苦两三日,把事情安排妥了,就能回去与家人团聚了。”不是他故意扣押着大家的啊,已经分完了水的县,还有县与县交界的地方呢!那个要最后分,所以把大家留到最后。 池之淫威之下,众县令屁都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地听话。不是没有人想反抗,如果借口县内有公务,池之会告诉你,现在最要紧的公务就是百姓生计,就是分水,你偷偷跑回去,想干什么?如果说有案件,同志们,本朝考核官员,不看破案率,而看案发率,这样着急,你的辖区治安状况得有多糟糕? 以前就不敢反抗,现在就更不敢了!县令们乖乖跑到客房去睡觉,池府君不厚道地到后衙去抱老婆。 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池之这里分完了水,还没放几位县令走,又把几县之间的河水使用量给划分好了。邀了几位年高德勋的长者作见证,把用水量、用水时间给确定了下来。在此期间,池府君很忙,没功夫搭理闲杂人等。等一切尘埃落定,二祁的判决也出来了。 却说祁耜祁耕两兄弟入京,是带了几箱子的礼物准备与京中诸贤联络感情的。带队的家伙真是坏透了,愣是没提醒他们此去是做牢的!进去就关进御史台了,随身携带的箱子也被贴上了封条。两兄弟这才知道事情大条了,少不得放下架子,跟狱卒打听一二。 狱卒是这个世界上是最可怕的职业之一,甭管你之前官居几品、有何功绩,到了他手里,那就是绝对的种族压制,翻身无望的那一种。御史台的狱卒们,见的都是高官,连个狱卒都有几分“气度不凡”,铁面无私地欣慰够了前高官的窘态,这才慢条斯理地给予重大打击:“二位不是一郡之守么?怎么不在任所,反跑到京城附近还一住就是半个月呢?这不是渎职吗?” 二祁连声喊冤,狱卒终于展现了自己猥琐的一面,剔着个牙、翘着个脚:“您二位跟我说也没有用啊,我管不关这个啊。跟圣人说啊,这事儿圣人都震怒了,现在正春耕呐!派去天使一定会如实禀报,您二位就是在家躲懒了。” 接下来的审判很给力,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效率政府。从取证――天使可以作证,是从他们家里把两位“请”来的,到核实――二祁的母亲王氏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再到审判,一共也就花了三、四天的功夫。 最后认定二祁渎职,但是念在也算有孝心,让他们削职为民,回家尽孝。至于他们空出来的两郡,一个让郑靖业给了唐渊的儿子唐希敏,一个让蒋进贤荐了个贤材楚信。 这里还要插个花,诰命的优待条件之一就是,达到一定的品级,国家每年给你发生日红包。每个诰命都登记在册,便于到时候发放领取。如果品级不到,但是活得足够老,同样有生日红包,过年的时候还另有压岁钱。一翻簿子,二祁差点能从庆祝亲娘生日过到庆祝亲娘满月了。 这样的结果,祁高自是不肯服的,无奈事实俱在,上头定的案子,无人肯为他说话,不忍也得忍。祁高骂了三□□中诸公,郑靖业挨骂算是少的,蒋进贤被骂得尤其多。盖因祁高先前没少跟蒋进贤等人“走动走动”,事到临头这货居然帮不上忙,祁高那颗既不纯洁也不天真的心灵还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骂完了,喘喘气,还要硬着头皮给京中写信,感谢蒋进贤的照顾,他的两个儿子在牢里没受大折腾。然后装可怜,说自己真是老了,看不透世道了,可是家族大任在肩,希望蒋进贤能够看在同事一场,自己又老病的份上,至少把三儿子祁耒,又或者是他的几个孙子,弄几个小官做着,别让祁家倒得太快。 蒋进贤看着祁高的信也是感慨万千,县令啊,主薄啊,京中的八、九品小官啊,倒不是不能考虑。也就写了回信,言道祁耒不好安排,祁高的孙子倒是能安排一个入京供职,职位也不会高,八品。祁高没奈何,也只能答应了。郑靖业是管吏部的啊!你说坑爹不坑爹?! 蒋进贤悲悯地想,跟郑靖业关系好的,不会提拔他,跟郑靖业关系不好的,多半是会亲自卷袖子上。不要误会,什么培养一个人,用来撕了对手,自己好渔人得利这种事情,一般人不会干的。有那功夫,不如培养自家人,然后亲自上阵。蒋进贤用自己并不弱的智商起誓,这是真的!一旦培养出气候了,那就是竞争对手,有那么二缺的人“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吗?这跟借刀杀人完全是两码事! 经此一事,祁氏势衰,再也不能成事。池之气候已成,没见到郡衙外面已经有一大堆人聚起来重新研究、打探公务员招考事宜了吗?哦,对了,农民们还自发自觉地组织起护田队伍,日夜巡逻,防止田地被坏人破坏。 不用说,这里面的宣传,很给力!有利益关系,还有国家大义作为幌子,小民很励志。 经此一事,池之在鄢郡彻底树立起了威望,郡衙天天收名帖。池之也就成了鄢郡近两百年来第一个上任之后没拜码头,然后被人当码头给拜了的人。叶文咬着手指头想,娘子说得真对,压不住地头蛇的,都不是强龙。 ―――――――――――――――――――――――――――――――――――――――― 池之这个一点也不守规矩的家伙,干脆在后衙大厅里开会。本郡机要秘书、隐形二把手李敬农君很淡定地瞄了眼本郡太上皇――郑琰,识趣地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任何一个敢持凶组团闯进别人家的女人,一定都是人间凶器! 言归正传,他们正在研究一堆拜帖。李敬农很敬业地介绍道:“郎君、夫人,下官把所有拜帖分作两份了,这一边,”指着薄的那一撂,语气里带着丝骄傲也带着丝轻蔑,“算是本郡望族,这一边,”指着厚的那一撂,口气淡淡的,“是些乡绅人家。” 张亮与郑德俭对望一眼,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这种无意之中炫耀自家底蕴、炫耀对世家的了解的口气,真tm欠抽啊!等会儿找他切磋切磋,盖他个麻袋吧! 在这种场合,郑琰一般不高谈阔论,她说得很少,往往是不得不说才询问一二,池之才是一郡之长。池之问李敬农:“有多少人?” 李敬农真是个贴心小秘书:“陈、王、朱、张四姓望族都有拜帖,此外,对着户籍田册,大概的富户二十余户也全了。” 朱震问道:“府君,见么?” “自然要见。” 李敬农皱眉道:“究竟怎么个见法,还要商榷呢。这些望族,大概有示好,还有试探。保不齐还要为祁氏说情,不是说他们互有姻亲么?” 池之懒洋洋地道:“要是没有,反倒奇怪了。我们过来又不是为了跟祁氏怄气的,他们老老实实的,我才懒得管,非要自己找事,怪得了谁?” 此话深得在座的诸位之心。 “那――” “安排一下罢,”池之指定了李敬农打头,其他人帮忙,不帮忙也不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忙不过来的,“毕竟士庶有别。” 李敬农会意:“从明日开始?也不用单独见罢,又太郑重了,把他们招来先见一次。” 郑琰最后说话了:“上次贴出去的榜文,如今也该有个下文了。我们也当言而有信,说是要考试通过的人就择优录名为官,也要兑现的。考试的题目还没出呢。” 郑德俭想了一想,道:“这些望族倒还罢了。乡绅们大概很想知道怎么个考法吧?毕竟上进之路太窄。” 张亮来了兴趣:“怎么考?考什么?”为难人神马的,他最爱看了。 池之道:“礼仪、才干、文字,若有武略,我用不着,难道还不能荐给别人?题目么,我还要仔细想一想,明日想好了,你们再拟榜文,张贴出去,趁着田里还不忙,把这事给定了。招到了人,理一理规矩,到秋收的时候正好可用。” 朱震又汇报:“还有那些正在服役的人呢?接下来要怎么办?修渠原是在冬天才干的。” 郑琰很白目地问了一个外行问题:“为什么是冬天修渠?有什么讲究么?” 现学现卖的郑德俭乖乖回答:“每年冬天,正是农闲的时候,这样不耽误事儿,又不令民人游手好闲,闲极生事。” “每年?” “正是每年,今冬修好的渠,明春开始走水,总要冲坏一些。是以每到冬天都要派工拓宽。” 郑琰眨眨眼,这不科学!哪家的水渠这么坑爹?“这么不禁使么?” 说明一下,此时的沟渠都是在地上直接开挖,挖了之后通水。可不像郑琰穿越前,连下水道都是水泥管子通的,只要定时清理一下就行。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于是,要不要做呢?要不要在今年冬天把全郡沟渠改造一下呢?这事儿不用郡里花钱,因为凡是服力役的群众,都是自备干粮的,顶多郡里给重体力活一点津贴。 池之沉默了一下:“先把眼下的事情办好,出了考试题目,定下考试时间,就出榜文。” 李敬农道:“既然如此,下官再把接见这些人的日子往后推上两天,待府君想好了,再草拟榜文。接见的时候府君也正好几他们透露一点风声,让他们有所准备。真要考试,也就是这些人家子弟来了,贫民之子,少有识字的人啊!” “也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是确定考试题目,在这件事情上,谁都不能保证能比池之做得更好。他是boss,想要什么人、做什么工作,全都在他心里,以此为标准招聘帮手,当然要以他为中心。 接下来的两天,池之拟定了题目。痛定思痛,大概也是被萧令先这样的二货给折腾的,池之决定,凡是不懂礼法的混蛋他统统不要!然后才是考较学问,默书啊、写作文一类。接着是考较政务能力,对国家机构的认识、公文写作、案件处理、公务流程、对于律法的熟悉程度等等等等。 写完之后,池之表示很满意,他这是仿照着他研究过的岳父大人招考简章□□来的。应该是比较全面实用的,要知道郑靖业的招考简章已经使用了几十年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实践,早就摸索出最实用的考试方法来了。 一切准备妥当,叫来主簿写榜文。郑德俭与朱震也不是头一回写这个了,下笔挺快,以上一次榜文的基础上,简明扼要地写了考试时间、考试地点、参考资格、考试范围。几分钟就写好了,吹干了捧来让池之检查。池之提笔略改了两处,郑琰又添上了四个字“唯才是举”。 郑德俭捧着去重新誊抄,郑琰对池之道:“还要添两个书吏做抄写才好。” 朱震就趁这个功夫,把原来那张草稿给揣了,准备回去好好揣摩揣摩字要怎么写。书法,对于官员的晋升,也是很重要的。郑琰书承大家,又是自幼勤习,较之从小虽然也刻苦学习,稍长大一点就要分心家计的池之,好得不是一点半点。郑德俭的字虽也中规中矩,到底少了几分气度。 榜文在抄写,郡守接待日也到了。 ―――――――――――――――――――――――――――――――――――――――― 无论是世家还是土鳖们,见到年轻俊俏的新郡守,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他们这不是第一次见池之,其实分水的时候,他们就远远地旁观过了,当时是派代表签字画押,自己隐蔽观察。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只要联想想他怎么对付祁氏的,不由得人不老实。 无论是世家还是土鳖,见面先夸府君“好风采”!然后就是夸赞京兆池氏真是名门啊名门,我们仰慕许久了,从我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很仰慕了,没想到让我们在有生之年还见到了活化石!接着就是盛赞池之为国为民,减了税赋,又分派了水源免了械斗之灾。 池之微笑地听着,等人夸完了,才有针对性地谈话。 世家的家主们都到了,年纪大概都在五十岁上下,身材出奇的一致,都是有些瘦、不高不矮,衣饰修洁。 对他们池之面上淡淡的,回一句:“过奖了,以前的京兆池氏已是过往了。”新的嘛,现在扬帆启航。池之对世家也保有三分情面,言语间也颇为客气:“我初来乍到,一切都还生疏,地方上的事,还要仰仗诸位贤达。”说着,还tm羞涩腼腆地一笑。 家主们好想吐槽,你个大尾巴狼装什么鹌鹑啊?你这还生疏?生疏了都干翻了祁高,括完了隐田,正常一个郡守,干上五年十年都干不了的事情,你倒好,不到一个月就全干完了,你还装!虽说装是世家的必修技能,池之这一装,着实让人吐血! 大家还要跟着装,表一表与政府合作的态度。池之对此表示满意,同时也暗示:“我确是新到,于文书上的鄢郡倒是知道了一点儿,眼前的鄢郡,还是两眼一抹黑呢。前任赵府君也够促狭的,一个人也不留给我,也不知道孰贤孰愚,也不知道何处该贤。本府不日将张榜纳贤,诸位家中有子侄想来试试,亦无不可。” 几位家主都说一定配合工作,他们需要这样一个机会。虽然以往他们家的子弟,不用怎么考试,只要看起来差不多,会写字,不是傻子,都能被聘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官。但是,谁让这个府君气场强大呢?而且言语中还透露出“本来要抬举你们的,你们死活不上前,既不自荐也不推荐,晾着老子一个月,老子才不要上赶着巴结你们呢”的意思,摊上这么个傲娇货,几人也只得认了,悔不该一直观望着的。 得到几位家主的保证,腼腆少年池之更开心了,与大家相谈甚欢。几位家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有两把刷子。接着就发现,此人还真是不能得罪。 他们家的人,名义上都归首相管,归吏部考核。更缺德的是,朱家有儿子在郑l手下当县令,陈家有族侄在京兆府里做主簿,张家出了一个郡守,池之去年在大正宫里见过,还记得萧令先的评语。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池之亦表示,四家子弟,他会酌情各取一其,是内定名额,但是,他不要歪瓜劣枣。四家子弟须出俊彦子弟,他会聘任,如果干得好,他回京之后,有机会一定会往上推荐。如果四家派出来考试的子弟有杰出者,但是他用不了的,他也会代为推荐给别人。他自己虽然职位不高,但是,老婆娘家给力,他自己又混皇帝身边,直接推荐给皇帝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陈、王、朱、张四人听罢,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心中又不免为祁高惋惜,可惜了,这样好的机会。 土鳖们就更好对付了,土鳖们也有钱,但是苦于无权无官,或者只出几个小官。他们是最盼望着有这样机会的人,比起世家,他们的行为就略有局促,这还不是装出来的。也有力持镇定的,却终究少了那一点气度。 吹捧完了池府君,接着表忠心。池之也不跟他们过于客套,只说:“诸位也是一方士绅,当知轻重急缓。本府从不务虚言,只做实事。” 知道,知道,您都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土鳖们不敢拿乔,就有一方氏地主小心翼翼地道:“先前见府君张榜,要以考试招贤者,不知――怎么个考法?我等粗鄙,族中却有几个识字的人,或当个书吏,或听杂使,也想,咳咳,沾些斯文气的。” 池之道:“何必妄自菲薄呢?当得何用,考过便知,不日本府就张榜公布考试日期,尔等来看就是。认真做事,老实做人,难道还没有。昔年定《氏族志》,多少原本的世家被除名,又有多少新兴之族得以入续?事在人为,不要说丧气话,什么时候,都不能没了志气。” 庶族地主很开心,池之一枝笔,前几年扒下许多世家,又塞进许多土鳖,让朝廷认证成了新世家。多少人恨不得把他给裱起来挂在墙上当祖宗供着,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他开心了,真能提你档次啊! 这些人忠心表得那叫一个赤诚! ―――――――――――――――――――――――――――――――――――――――― 不日榜文果然贴了出来,七县都贴满了,日子定在夏初,算是给了大家一点准备的时间。 在郑琰一路奔回京里给她爹、她老师过生日的时候,池之收到了四姓望族转达的求和意向:祁耒想拜见府君。 祁高还是想怄气的,王、朱两家都劝他:“府君给你留了情面了,否则玩起手段来,真参你个藐视国法,几十年都过来了,临了还要被申斥吗?再说,他如今才多大年纪?真正的年少有为,此时结冤,祁氏被他压上几十年,还能有出头之? ?吗?” 祁高终于识时务地让步了,让三子去拜访池之。 163、郑七返京师 池之确实是“初来乍到”,他是来搞建设的,不是来搞破坏的,看四姓家主的面子,也同意接见祁耒。这个情面,这个接见,池之却是满心的啼笑皆非。怎么说呢,这所谓四姓的世家,只是一郡之内而已,说是“世家”,哪怕池氏已经衰落得只剩夫妇二人了,也觉得这个“世家”酸得倒牙。但是在这鄢郡里,他们还真是数得上名号,各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而祁耒,池之掐了他们祁家的命根子,现在就算见了,难道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了?明显的祁家上下就不是这样的人! 可还得见,为了共建鄢郡的美好未来嘛!祁家已经没什么能为了,池之只是要借祁氏当一块牌坊而已。 池之如果是啼笑皆非的话,祁耒就是悲愤交加。爹被气病了,妈被气得寻死觅活,坑爹的是池之他老婆还拿祁家全家威胁二老不准老,尼玛她还得逞了,现在老两口儿唯恐自己出个什么毛病被认为是故意作对,然后以此为借口打击祁氏。祁耒俩哥哥被池之参成了个白板,家里十几个侄子也不能幸免地受到了打击报复,如今只剩下一个侄子在蒋进贤的“庇护”下苟延残喘。 祁耒是放低了姿态过来的,王家家主是他表哥,先为他说了些好话,再引见他。祁耒一进门就很恭敬地长揖:“见过府君。”他的卖相还是不错的,四、五十岁的年纪,已经蓄须,胡须都略有花白了,修剪得十分整洁。 池之颊上一红,唇角带着微微的笑,尼玛隐约还能看见两个小小的笑涡。我勒个去,梨涡浅笑,要不要这么妖孽?!池之伸出双手虚扶一下,声音里带着丝不好意思:“先生不要多礼,快请坐。” 装x这门绝技池之在行,眼下装的那叫一个羞涩腼腆,那叫一个不好意思。大家忘了吗?在池府君还是池小朋友的时候,是怎么残酷对待对他抱了深切期望的父母的?你想让他做什么他就不做什么,跟你对着干,非暴力不合作。 如果刚到郡的时候池之是这样一副弱受相,只好被人欺负,被欺负得翻脸,那就是个喜怒无常、阴谋狡诈的小人。他现在把人干翻了,又来羞涩,只能让人喷血。来求和的祁耒、当中人的四姓家主,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啊! 池之越羞涩腼腆,祁耒就越想呕吐。强忍着想抽飞这个披着弱受皮的鬼畜,祁耒道:“谢过府君。”即使是求和,他坐着的时候也是直着腰的,世家的修养,无时无刻不体现在方方面面。正要开口说以前不及拜见,是因为家中一直有事,今日才来,还望府君不要见怪。 池之抢先开口了,和气地问道:“听夫人说,令尊令堂皆有不虞,眼下如何?” 祁耒更悲愤了,我爹娘是你气的,你老婆还带人上门诅咒了一回,你还好意思问!忍气吞声道:“谢府君关怀,韩国夫人所赠皆良医,家父家母已然痊愈。”说到最后,未免忍不住带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池之装听不出来,颊上一红,继续不好意思地笑:“是我的不是了,该早为延医的,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令兄之事,我也是无奈,让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秉公而办,更不能辜负圣恩。幸而府上因祸得福,得享天伦,还望先生莫要怨我才是。”他还装上瘾了!他要是个丫头,一准儿已经梨花带雨了。 祁耒只能说:“不敢。”他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外交辞令,这会儿已经完全用不上了。 池之又非常软糯地跟祁耒说了一堆的话,不外是:“我来了这里,虽户籍不在,也与诸位是乡邻了,诸位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郡衙张榜求贤,府上知道了么?府上是鄢郡名门,必有贤才的,可愿来考试?” 前一句话祁耒当池之在放p,后一句他也有些犹豫,最后道:“儿郎们自是有心进取的,近来家中有些小事,未必时间凑巧,在下还要回家禀告父亲。” 池之也没有难为他,只是惋叹:“可别误了时候啊!” 剩下的时间里,宾主也算相谈甚欢。池之抛了个饵,也算是示好了,祁耒顾不得计较他的立场问题,再者,池之的颜那是相当正的,就算知道他在装,也很难发得起脾气来。 送走了人,池之还向四姓家主卖好,一副柔软可怜圣母小白花的样子感叹:“经此一事,只盼大家能齐心协力,助我把鄢郡治理好,方上不负圣恩,下不负黎庶。唉,这样和和气气的可真好,也不用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我最怕得罪人了。”那叫一个忧国忧民,那叫一个委曲求全,那叫一个深明大义。 四人不由交换了一下眼色,真想问一句:府君,今天您吃药了吗? 府君心情很不爽是真的,老婆回娘家去了,一去就得住上大半个月,临走给他布置了任务:趁现在还算清闲,把三年规划给老娘写出来!尤其是整修境内水利、交通的计划!池之凄风苦雨抱着个笔杆子写计划,越写越悲愤,写着写着他就变态了,变态着变态着他就报复社会了,不幸撞上枪口的祁耒,就悲剧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池府君一直就一副弱受的样子,跟以前的冰山冷漠鬼畜渣完全不是一个人!直到郑琰回来,饱受惊吓的一群人,无不泪眼汪汪,欢迎的态度真挚又热烈: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就要被府君折腾成疯子了。 ―――――――――――――――――――――――――――――――――――――――― 却说郑琰是轻车简从回京的,护卫、武装侍婢她留了一半在鄢郡,带去的奴婢更是留下了大部分,相较从京城赴任,真称得上是轻简了许多。随行的也只有郑德俭而已,上司是他姑父,请假给祖父祝寿这个理由相当过得去。他姑父姑母都不傻,自然不会让他重蹈二祁的复辙,给他几件可有可无的公干,算是入京办事。 郑琰返京,让郑德俭回郑府,她自己先回自己的小家。家中有叶远照看,这老忠仆还真是忠心耿耿,提前两天通知,回到家里的时候,什么都是准备好的。就连这期间府中收到的拜帖,也都按时间顺序摆放整齐。家里仆役的精神面貌也很好,不见丝毫松懈的迹象,显是平时一直有人在做思想教育工作。 郑琰含笑对叶远无妇道“辛苦。”两人连说不敢,郑琰道:“我心里有数呢,时候也不太早了,咱们长话短说――近来京中可有什么大新闻不曾?” 叶远垂手道:“如今圣人安静多了,京中一片平静。家里也很好,郎君与娘子出门在外,咱们家什么事儿都且收拢了,有人情往来的,都照娘子事先留下的单子给办了。祁国夫人偶尔也使人来过问两声,京兆那里常使人在外面看宅子……”即使很担心自家小主人一直被攻,叶远还是得承认,有这么样个媳妇儿,确实是个好靠山。 郑琰听他一一汇报完,点头道:“郎君一直说你办事牢靠,果然名不虚传。今天大家都累了,且歇着罢,明日还有事呢。我在家里还要住上些时日,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对了,阿文亦有书信带到。” 叶远且不接信,只骂儿子:“这小畜牲尽会矫情!不知轻重的东西!” 郑琰道:“离家这远,又这么长日子,也是应该的,”示意阿崔把信交给叶远,“你有什么要嘱咐他的,也写一信来,我回去的时候给你们捎回去,也不费什么事儿。也不独你一个,我这回回来,就是做信使的来着,明天一天,你就挑几个人,要对京里熟悉的,挨个儿送信去。” 叶远听到有任务布置,也顾不是骂儿子了,连声答应了:“不知娘子要送多少信?六个人够不够?” “不是很够,十个人吧,郎君之属官就那么几个,我的护卫略多些。告诉他们勤快一点儿,这一趟赏钱可能拿不少呢。” 最后一句玩笑话,叶远稍有郁闷,娘子,不要总是说钱啊,这不高雅。 第二天,郑琰起来吃过早饭,把送信的任务给交了出去,一人领几封信,送到什么地方,告诉他们家里准备好回信,郑琰回鄢郡的时候再给捎回去。鄢郡离京并不远,能当护卫的,至少小头目里有几个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但是,驿马是官用的,一般人无法假公济私,只能看着大好资源干瞪眼。也就是郑琰,她既有奴仆可以专职送信,心情不好了还能动用驿路资源,有人要弹劾,就说是女侍中行文给宰相――这借口得有多招人恨啊! 她回来了也不叙职,直接奔回娘家去,郑靖业已经上班去了,郑琰钻到杜氏怀里一阵腻歪。郑德俭回家的时候家里就已经知道郑琰要回来祝寿了,杜氏见了她还是很惊喜,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嘴上还犀利地嘲讽:“少犯贱啊。一回来就犯贱,靠什么靠。”一边说,一边揉郑琰的脸,嘴都被揉歪了。 赵氏昨天已经看过儿子了,听了儿子的描述,知道小姑子对儿子也不错,池姑父对侄子挺栽培,心情大好。此时笑看杜氏母女戏闹:“阿娘哪一天不念叨七娘三回,如今见着了,又这样说。” 郑琰失望道:“才三回?起码一日三餐加顿夜宵的想啊!” 杜氏要拧她的嘴,又说:“你很该去宫里见一见娘子。” 郑琰大力点头:“正是,我已使人去宫里打听了,娘子要见我,我就过去。” 杜氏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行,挺有精神的样儿,我还怕你在外头吃苦。扛不住就回来,啊。” 郑琰笑道:“我是个会吃苦的人么?只有人扛不住我的,没有我扛不住人的。” 郭氏挺痛快地笑道:“哪怕是在京里,能扛得住你的人也没几个。” 李莞娘等新媳妇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只好眼巴巴地望着郑琰,杜氏颇为大方地让她们一处说话,还顺便带走了儿媳妇们。婆婆们一走,媳妇儿们就放了鹰似的,团团围上来姑母长姑母短地叫着。方氏算是远嫁,颇走了些路,其他的人,也算是活泼了,最远的不过是到过熙山,不免问些风土人情。 李莞娘对郑琰和池之修理祁氏非常在意,时刻不忘给偶像刷声望:“要我说,姑母也是功不可没呢,带了那么些帮手过去。” 于薇则是非常羡慕:“真想出去看看呀!” 齐氏道:“只要五郎舍得,这回就让姑母把你夹包袱里捎过去罢!” 妯娌们推推搡搡,笑语盈盈。郑琰道:“我离京不过一个月,似像是离开一辈子似的,昨天到了城门口,自己都不敢相信又回来了。看到你们,这才觉过味儿来――这一个月,京中有什么新闻没有?” 众人齐摇头:“也没什么大事儿,现在啊,大家都盼着平安无事呢。那位十七郎――噗――” 郑琰默,萧令先这个有名的大折腾,真是把大家都给搞怕了。 ――――――――――――――――――――――――――――――――――――――――― 被郑琰命名为大折腾的萧令先对郑琰的评价还是不错的,虽然出行的时候奢侈了一点,但是肯跟着丈夫去赴任而不是留在京中享福这件事情还是值得提倡的。得知徐莹要召见郑琰,他还特意问了一下时间,预备到时候也来接见一下,顺便问一问鄢郡的情形,看池之有没有什么要告密的。在此之前,萧令先又单独召见了郑德俭一回。 郑德俭离京虽只一月,气质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郑德俭也颇吃了不少苦头。池之因为他是晚辈,也有意培养他,带着他上山下乡,斗天斗地,池之既是上司又是长辈,支使起他来,那是相当凶残的!郑德俭风吹日晒,放到萧令先眼里,真是忧国忧民好少年一枚。 再见到郑琰,萧令先的表情就缓和得不能再缓和了,说话也很客气:“刚才见到郑德俭,黑了瘦了也结实了。你们吃苦了。”说得那叫一个一往情深。 郑琰哆嗦了一下:“应该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萧令先又问:“如今鄢郡一切可好?” 郑琰道:“反正我回来之前还都行,种子也种下去了,长安又括隐括出些人来,正好拓一拓沟渠。可惜我回来没什么好带的,再晚半年,还能捎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充一充门面,也显得礼物别致。” 徐莹指着她道:“偏你促狭。” 郑琰正色道:“这却是认真的,对于为君者来说,有什么比丰年更喜的的呢?今秋丰收了,才是好兆头哩。” 萧令先认真地点头:“正是这样!” 真好骗!郑琰由衷赞叹,口上却道:“圣人谬赞了。” 萧令先问:“方才我也问过郑德俭了,长安的表章也说得很明白了,我还是要再问一问你――隐田隐户,真的很严重么?” 郑琰道:“这个我可说不好,鄢郡的事情是长安他们在办,我不过是偶听了一点而已。就算是鄢郡如此,也不能代理全国皆是如此。不到,我倒是思有所得。” “那是什么?” “道理也简单,圣人知道,长安在括隐之前做了什么么?” “分水?” “蠲一切苛捐杂税,”郑琰冷静地道,“小民变作隐户,也是无奈之举,不是他们不心向国家,只因历年的杂赋相加,他们承受不了了而已。杂税既蠲,他们也乐得做编户齐民。然而这历年加赋,又有些缘由,未必只是官员贪墨。圣人只管想想,如今的田价,就比本朝之初的田价整整高了三成。还有,承平日久,人口繁衍,衙门里的事情也多,所需的小吏也多,这些人,不能让人不吃不喝只干活,那也是要发饷的。” 萧令先认真地听了,叹道:“诚如此,还需良吏啊!长安是怎么办到的?你们就不要过日子?他就不要发饷?” 徐莹一直在听,此时道:“她就是个财主,家里怎么会缺了钱?” 郑琰道:“我还真没那么多钱贴了一郡的花销。不过是适可而止而已,收个差不多得了。” 萧令先和徐莹连正经的田地都没见过,不过是隔几年做做样子,一个去藉田,一个去亲蚕,下面具体怎么办事,他们完全是陌生的。听了郑琰此论,也算是大开眼界了。萧令先努力记着这些知识,还说:“不是你,别人还不跟我说这些呢。”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向女人请教有关政务方面的问题。 郑琰口上谦虚,心中腹诽,你才干了皇帝多久啊,还时不时抽个风,底下官油子怎么会跟你推心置腹? 徐莹却是另有想法的,徐少君级别不够,与三个同事一起住掖庭,没事儿不放出来乱走。萧令先正在丧期,自然不会过问这个,也没有什么今天点谁侍寝的事儿。但是,与皇帝的朝会一样,徐莹也要五天见她们一回,如果有什么热闹,也要意思意思地让她们出来放个风。 就是这样的机会,让萧令先与徐少君接触渐多。让我们来看一下萧令先的后宫构成:皇后徐莹,一个能挠花他的脸的彪悍妹子;三位孺人,文化水平不高,只是柔顺而已;剩下一个就是徐少君,此君性情温顺、善解人意,更妙的是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还楚楚可人。 徐莹不会事事都顺着萧令先,性格使然,再注意,她是人家大老婆,主母,必须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不可能一味迁就。虽然文化水平也不错,实在也称不上一朵解语花。三位孺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字不识,萧令先感叹两句典故,她们十次里有五次理解不了。 一下子就突出了徐少君了,帝后说话,她偶插一言,声音软软糯糯的,道理一条一条的,直说到萧令先的心坎儿上去了。如何不想她? 只因还在丧期,萧令先在这件事情上十分坚持,不好大肆青睐后宫,否则,徐少君不知道要跳上几级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揣了个包子,窥伺着东宫、窥伺着昭仁殿了。 徐少君的郑党背景没有人会怀疑,徐莹需要郑琰一个保证。不是她不与杜氏打交道,一来杜氏是块老姜,恐怕不太好相与,二来是郑琰更为年轻,将来的事情,还是她更能做主,郑琰的脑子又很好使,徐莹一点也不想有这样一个敌人。哪怕怀疑郑琰的立场问题,徐莹还是要再努力争取与郑琰的和平对话。徐少君不姓郑,不是吗?她有自己的父母兄弟,不是吗? 郑琰离京了,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定要抓住机会。徐莹毫不客气地赶萧令先走人:“阿琰来看我,倒让你哆嗦了这么久,给我们留些时间吧。” 萧令先不以为意地起身:“巧了,我前边儿还有事,你们慢慢聊。阿琰若是外面没什么急事,索性多留一会儿。”又让徐莹招待郑琰吃个饭、喝个茶。 郑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还是萧令先吗? 人都是会变的,大部分人也都会慢慢变得成熟起来,萧令先跟徐莹这个暴脾气的老婆一起生活,久而久之,也学会了一点宽容与装聋作哑。 ―――――――――――――――――――――――――――――――――――――――― 萧令先一走,徐莹也不端着了,定定地看着郑琰道:“你越发有精神了,外面天宽地广,真能振奋人心。” 郑琰道:“有利有弊,离京一月再看帝居,恍如隔世。见到阿娘,忽然觉得她的头发白得厉害。昨天回来到现在,还没见过阿爹。” 徐莹叹道:“真是各有各的难处呢。你与你那池郎可还好?看着春风得意呢。” 郑琰道:“托福。” 徐莹冷下了脸:“我却不好!” 这货说翻脸就翻脸啊!郑琰郁闷地道:“怎么?”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要护着徐少君?几次为她进言,又提她品级。” “我只是依例而言,并无逾越。” “我不听虚言。她若有争心,你待如何?” 郑琰愣了一下:“圣人还没出孝。” 徐莹一仰脖,冷笑道:“他总不能一直守着孝。” 郑琰默了一下,认真地问徐莹:“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你已是母仪天下,你的丈夫是皇帝,他是太子的时候尚要纳婢,孝期地过,你能阻拦得了吗?没了徐少君,更有后来者。世家女,可比一个徐少君份量重多了。” “徐少君与她们不一样,那双眼睛后面,住着一个恶鬼!”徐莹恶狠狠地道,“换了别人,哪怕是世家女,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这一个,是个小心,看到他,我的后背都要发凉。你信不信,这满宫里的女人扔到一个屋子里关着,最后能走出来的,一定是她!你,给我个准话吧!” 这就是徐莹,下定了主意,干脆利索。 “我重礼法,断不忍见有宠妾灭妻,废嫡立庶之举。”郑琰认真地承诺。 徐莹忽地一笑:“一起用膳吧。” 郑琰的入宫申请是早上才递的,递到徐莹手里,徐莹批了下来,再传到郑琰那里,郑琰再入宫,已经有些晚了,说了这么会儿的话,确实也到了饭点儿了。皇宫的饭很丰盛。徐莹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伙食更是精致,并不只追求看起来气派。 这两货居然就这么痛痛快快地吃起了饭,非但心情没受影响,饭量也没受影响。徐莹还邀郑琰去后面的御园里饭后散步,散步回来,两人走得脚下发热,人也有些慵懒,又一块儿午睡。 宫女们要另铺床,徐莹道:“等你们铺好,太阳都落山了,阿琰与我同卧。”手拉手开卧谈会去了。 两人并排躺平,郑琰别扭地扭扭身子,很小的时候不算,长大以后,她就跟池之在一张床上睡过,现在旁边睡着个徐莹,感觉略微妙啊!有种给萧令先戴了绿帽子的错觉。 “我很羡慕你,有一个好郎君。”徐莹轻声呢喃。 “我不会给他不好的机会的。”郑琰的声音也很轻。 “我本来有这样的机会的。” “徐四,怨憎分明,心细如尘。”郑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她到现在也不能确定徐少君是不是真的是个坏人,只不过是自己看着不舒服罢了,要是因为这个理由就要搞垮她,似乎太凶残了。但是,徐莹这个样子,郑琰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了徐莹,她是正室党。而且……这也不算是要整徐少君,如果徐少君动了歪脑筋,那是自己找死。反之,徐莹也会考虑萧令先的感受吧。 徐少君已入了萧令先的眼,郑琰想,不知道徐梁会怎么做呢?本来就不是那么老实的人,他会活跃起来吗? 郑琰道:“我家的些粗使婢子,有好几把子力气,十分耐用,执棒能把成年男子给拘押起来。”言罢,闭上眼睛真的睡了,tmd,回京真闹心,还是鄢郡好! 徐莹扭脸,只看到郑琰平静的睡颜。 ――――――――――――――――――――――――――――――――――――――――― 郑琰是回来给两个老头子祝寿的,结果在宫里吃了顿饭,还睡了个午觉,才爬起来往庆林长公主家里去。 庆林大长公主很是欢喜:“哎呀呀,可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 顾益纯也捋须而笑:“你们两人都长进了,见过你爹了吗?” “还没呢,昨天回到家里,今天一早去见阿娘,阿爹已经往宫里去了。我又往宫里去,出来就见师傅师母来了。没事儿,晚上回去就能见得到了。” 顾益纯大肆夸奖着他的学生:“长安办得很好!为国为民啊!括隐还在其次,好的是蠲了苛捐杂税!你也很好,在外面很威风吧?” 郑琰冲他比了个猪鼻子:“呸!我就被关到后衙了,哪里也去不了。” 顾益纯故作严肃地道:“还真像。” 我擦!郑琰想卷袖。庆林大长公主对郑琰道:“既然回来了,我给你接风洗尘,好好热闹热闹!鄢郡那小地方,就是出去了,又有什么热闹好看?”她老人家非常豪气,“把十九娘、二十一娘也找来,还有以前的熟人,好好热闹热闹。” 郑琰道:“那感情好!” 庆林大长公主又关心地道:“你那玻璃坊,再开一开罢,长安祖上的家业可惜了,你们正年轻,趁着这时候多攒些家业。我听说,可有人卯足了劲儿也想试着做玻璃呢,眼下还没成,你呀,紧着些。” 郑琰道:“我回来之前已经使人把窑先烧了起来了,这大半个月,再做些新鲜的。”心里狂骂,怎么穿越了,还是个大山寨国?!让我先攒点家业行不行啊?攒两年我就公布配方,利国利民啊! 不行,坐不住了,回去就开工!唔,什么玻璃鱼缸的,也做一做! 郑琰的计划是,给她爹和她师傅的寿礼,贵重的自不必说,绝不能有玻璃制品,她完全明白,玻璃,也不值什么大钱。还不如拿金子寿两只乌龟给二位呢! 回去就火急火燎地开工了,郑琰在鄢郡闲极无聊,忽然想起了玻璃不止能镶窗子做镜子。它做个杯子啊什么的,非常好,还有就是玻璃工艺品,拿根铁管儿吹一吹神马的,不要太美好。玻璃的液体是软的,钳子一捏一扭,定型也容易。吹个玻璃缸养金鱼!唉,现在还没有金鱼,倒是有锦鲤呢。 心动不如行动,回去就做。 ―――――――――――――――――――――――――――――――――――――――― 这一天,郑琰非常忙,早上奔到娘家,上午和中午在宫里,下午到了庆林长公主府,晚上又回了娘家。 抱着郑靖业一阵撒娇,郑靖业见到女儿也非常开心:“长大啦长大啦,你们都很好。长安做得也不错。我见到六郎了(郑德俭),他也长进了不少,你们很用心教导他,这样很好。” 郑琰道:“也是他自己争气,其实吧,就是欠磨练。把谁放到外面干了这许多的事,也该知道是非了。” 郑靖业颇为赞同这句话:“是这个意思,我与你娘起自寒微,大郎几个还算知道民间疾苦,四娘以下,都是些小混蛋!该吃些苦头。”说着捏捏郑琰的鼻子,表示,也包括你。 郑琰傻笑。 “今天去见到圣人了?” 郑琰点头:“是。阿爹,这位圣人,也是该吃些苦头的。他倒热心政事,只觉得一纸令下,天下澄清才好,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呢!今天开始听他的口气,很看重括隐啊!我真怕他一拍脑袋又出什么昏招了,只好给他说了些下情。” “你怎么说的?” “隐户之事,关键并不是大力括隐就能杜绝的。我说,长安先减赋,才能借分水而括隐。而天下物价,较开国之初涨了不少,加些税也是在所难免……”慢慢地把白天跟萧令先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郑靖业感慨道:“圣人要是有你这般见识就好啦!我跟蒋进贤死命地劝啊,这才劝了下来。”先帝你是不是也想痛哭流涕。 郑琰道:“还有一事。” “嗯?” “皇后的意思,徐梁家的女儿,颇得圣人青眼。皇后问我,咱们是个什么意思。我说,我守礼而行,不会坐视废嫡立庶,宠妾灭妻。” 郑靖业笑道:“对着皇后,就得这么说。” “那,到底要怎么做呢?” 郑靖业道:“言行如一,”脸色不是很好地道,“不论先帝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令我为难啊!”最好徐少君死在宫里,一切就完美了。 郑琰犹豫地道:“我是不太喜欢徐四,可是,她又没有什么劣迹,真是……” 郑靖业拍拍郑琰的肩膀:“你呀,还太年轻,心软。放眼看大局~”池之证明了他的能力与手段,郑靖业很有栽培女婿以支撑自家的意思,郑琰在这其中的作用就至关重要。郑靖业希望女儿能更快地成长起来。 “哎~”想了一想,郑琰又问,“如果皇后一直无子,徐四之子占长,又或者更贤,阿爹,我们怎么办?” 郑靖业道:“爱怎么办怎么办。” “嘎?” 郑靖业很冷酷地解释道:“徐家的外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你姓郑,你的丈夫姓池!你知道么,无论是蒋进贤还是叶广学,如今对圣人都有些和缓了,魏王急得上火也没用。这还是亲戚呢,可他们各有一大家子人要管,谁为谁拼命?!又不是两手空空的赌徒!” 说白了,不需要!以前为皇子们争,是有利可图,现在不为皇子们争,是收益和风险的对比不划算。政治斗争中的血缘姻亲关系起到的作用,与利益相比,不过是五五之数。是有会看重血缘亲缘的,也有更注重利益的。至于谁是哪样的人,全靠操盘手的判断。 郑琰点点头:“我明白了。”哪怕是徐梁,如果推徐少君不划算,他也不会动手。哪怕是郑靖业,萧令先又不是他外孙,他还不是推了萧令先一把? “好了,去吃饭吧,在鄢郡吃得还好么?” “还行,带了厨子过去,就是乡下地方,这会儿青黄四不接,菜色略少。” 164、明天上进度 郑琰不太喜欢以去池外婆家,她对池外婆没什么意见,老人家嘛,胆子小一点,怕风怕光怕见人什么的,她都能忍。她最受不了的是池舅妈,且不说她老人家曾经意图把娘家侄女说给池之,就是她这个人,也让郑琰觉得不舒服。冰冷,自傲,没落世家的典型代表。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反正郑琰就是这么觉得的。 这样的长辈,却是不能不见的。本来郑琰都在熙山准备好了一处小别业给这婆媳俩居住一了,但是她与池之不在,思前想后,还是别送过去了,不然就池舅妈这一副□□脸,得罪了什么人,救都来不及。 怀着胃疼的心情,郑琰还是挂着笑到了池外婆家。 池外婆行动间已经有些颤颤巍巍了,郑琰对她说了池刚到鄢郡,无法擅离,正好她回京了,代为向外祖母请安。又拿出池之写的书信来,池外婆拿着信纸,放得挺远地看,郑琰心道,老太太这是老花眼了。终于池外婆看完了信,慢悠悠地对郑琰说:“他还年轻,国事为要,正是建功的时候。”她不懂太多的事,却是知道,池之娶了这个媳妇儿之后前途大亮。天性胆小的她,对郑琰这个外孙媳妇倒不挑剔,已经是一家人了,她也就不再闹腾了。 池舅妈依旧是一副七情不动的面孔,郑琰也不去对她浪费表情,互致问候而已。 出了池家的门,阿崔挺不满地对郑琰小声抱怨:“老夫人倒是可亲,可那一位长辈……夫人这二年来贴补得她们家,她十辈子没得过的好处全占了,依旧那一副寡妇脸!” 郑琰伸指,戳戳阿崔的胳膊:“慎言。” 阿崔“哼”了一声,不再言语。郑琰想,有这么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确实也挺郁闷的。两人既不是一个类型的,又不互补,池外婆要是去世得再早一些,池之就剩这一个长辈了,算算池舅妈的年纪,现在也不过三十来岁,她要一直都是这么个性子,真是让人头疼死了! 揉揉额角,郑琰忽然失笑,怕什么,终究是两姓旁人!我才是池家主母呢! “好了,打起精神来,去看看玻璃作坊去。” 玻璃作坊名义上是郑琰的家内坊,事实上也是,地点如今已不是秘密了,保密工作依旧做得很到位。庆林大长公主说的不是玩笑话,确实有人想山寨郑琰的玻璃制品来的。只不过大多数人只是想想而已,别的不说,光郑琰的背景就够让人望而却步的了。不是没有人想过通过收买等手段偷取所谓秘方,问题是,你敢偷、敢做,卖得出去吗?!前头没营业,后头就有人来抄你的家,你信不信? 京中权贵当然需要钱来支持奢侈的生活,如果真有制出玻璃镜子的本事,投靠未尝不是一个选择。让人郁闷的是,郑琰她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非你投靠了皇帝,否则一切都是白搭!而且,玻璃制品之前并不普及,能烧制的本来就少,将作的头子是郑党,老米他儿子又得郑靖业照顾刚补的官,一条心得很!你投靠皇帝?米源后脚就能把你的作坊收到将作名下来,亏死你。 所以,有心做玻璃的人,根本不会去想跟郑琰抢生意。脑筋灵活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咱们只做小块儿的玻璃窗子好了,捡点儿剩饭吃吃,总不犯法吧?就有几个商人,商议着先琢磨试验配方,等到技术成熟了,再跑到略边远的地方――至少是离京一千里,开窑制玻璃,然后也不抢占京城市场。郑琰的作坊也不够大,产量也不多,不可能销得那么远。而每一州郡,都少不了有钱人,那也是市场!当然不犯法,你慢慢做吧,会做玻璃的工匠不多,琉璃匠倒是有些,那就要摸索,科研很烧钱。 这就是庆林大长公主所说的苗头了。 在竞争对手在努力的时候,郑琰已经到了自己的玻璃坊了,戴着帷帽,郑琰亲自接见了工匠。玻璃生意让郑琰赚得盆满钵满,工匠们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干劲自是有的。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摸玻璃了,老匠人们颇不习惯,俗话说得好,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就靠这门手艺混饭吃的,生疏了,以后的生计就要成问题。郑琰回京,又令重新烧窑,匠人们都很激动,巴不得这一声儿。 郑琰道:“今天却是要让你们做些其他的小玩艺儿的。” 匠人们知道,这位夫人爱搞些新鲜的东西,忙凝神听着。郑琰也不客气,当然,言辞也含糊:“玻璃,是不是还能做些别的东西?还有旁的做法罢?”她前世又不是玻璃工,祖宗八代都不是干这个的、街坊四邻也没一个是玻璃手工艺大师,只好凭一些电视上看来的常识忽悠人。 比如,吹制! 用一根长铁管,沾上玻璃液,就是吹!然后根据需要加以加工,铁管她都在鄢郡做好带来了。 她就是这么一说,匠人们却是一直跟玻璃打交道的,外行的看热闹,内行的的看门道,听郑琰说完,已经有人跃跃欲试了。郑琰也很有兴趣去看,匠人们却面露为难之色,公推一位年老的匠人出来对郑琰道:“夫人,那里头热,不雅像,夫人若急着看东西,稍等一小会儿,小人们去做了来。” 郑琰很想去看,阿崔拉了拉她的袖子,郑琰只好暂时应下:“也好。” 阿崔低下头,轻声解释道:“那里面太热,他们都是打赤膊的。” 郑琰会意,坐等着他们去弄。不一会儿,里面就拎出个圆圆的玻璃球儿来。郑琰一看就乐了,把这底儿压压平,不就是个鱼缸么?点上蜡烛,比纸灯笼还好用。啧!不错,相当不错! 郑琰的奖励一向是大方的,又口述了几个造型,匠人们在专业范围内也心领神会。加班加点制造去了。没错,加班加点!他们的主要工作还是做平板玻璃和镜子,那个是赚钱的大户。 见郑琰对于创新很重视,也有心思灵活的工匠一门心思搞科研。真让其中一个想出了很先进的工艺,比如说,通过铁管沾着玻璃液往外拉,他能够想到:如果是整支铁管往上拉着玻璃液,就像一卷布匹那样,唔这个略难,那么,用铁棍在平板上碾呢?当然,手工会有难度,如果是机械力?就像把一匹布摊平在长桌上…… 问题是生产力和生产技术跟不上去,他的想法只能束之高阁。对此,郑琰扼腕了许久!她不知道这个方法可不可行,但是,她知道,后世钢板都能轧出来!她这个玻璃坊,连□□一镇办工厂都比不上啊! 郑琰迎风流泪:真要能开发出来了这技术,在扩散之前,得是多大的一笔收入啊!别的不说,全身镜什么的,一面镜子老子卖它十万贯! 瞧,资本家比地主可手黑多了。 郑琰也赏了发明人十贯钱作为奖励,同时隐讳地暗示:整点儿在现有条件下可行的技术方案行不? 晚上回来就奋笔疾书给池之写信,把做过的事情择要写了,又抱怨,玻璃真难搞!期间不乏肉麻的词句,还表示,没有你在身边,我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做什么事都不顺利。 ―――――――――――――――――――――――――――――――― 捧着一颗被时代生产力差距打得千疮百孔的心,郑琰又收到了许多帖子。许多亲近的人家都是邀她吃酒散心的,郑琰挑了几家去,其余的亦回帖致谢。又有,拜到她门下的几家商户也送来了孝敬。商户送礼,对方级别越是高,送得越勤些。像郑琰这样的,除了固定的年节,一年按四季都有孝敬。当然,有郑琰在,他们的生意也顺畅了许多。郑琰也“笑纳”了,人依旧是不见的,理由都是现成的:丈夫不在家,她不好擅见外男。 把东西收拾收拾,归置那么一下,挑挑拣拣,正好也可当作礼物来送。给郑靖业与顾益纯的生日礼物又添上了一批,这其中在郑琰看来比较“土特产”,在别人看来特别暴发户的玻璃灯罩。郑琰一气让人吹了一百个灯罩,两家各送了二十,罩子上画上些画儿,倒是惹眼。 这是一个非常实惠的东西,玻璃是透明的,尤其是当灯笼使,可比纸糊的,又或者是羊角的好。郑琰当即就派人给池之送去十只,池之顺便回信:“很好用,娘子真能干!”只是玻璃易碎,杜氏险些把郑琰再暴打一顿:“刚自己当家过日子,你又糟蹋好东西了!” 不过郑靖业生日当年,她还是美滋滋地让几个稳重的仆役执灯引路,很是炫耀了一番。来参加郑靖业寿宴的人见了,一面惊奇,一面也只有说好。杜氏两眼笑眯成了一道缝儿,郑琰看了,直想翻白眼。被郑瑜一把掐在脸上:“你知足吧。又做怪模样了!”再问些累不累的话,又说郑琰,“不要让你夫君独个儿在外面呆得久了,他一个男人在外面,你要管好了他,不给机会作乱。”神情很是严肃。 郑琰笑得狰狞:“乱者当斩。” 我擦!郑瑜吓得撞翻了杯子,婢女麻利地上来收拾,并没有引来混乱。郑瑜拉着郑琰的袖子,开始咬耳朵:“我就是提醒你一声,你别太凶了啊!长安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人品如何,谁都看在眼里的。不过告诉你,对夫君不要一味压制,平日里对他好些,看得紧些,总比出事了翻脸强!” 郑瑜开始有点儿语无伦次,后悔不该此时提起此事的。她就是看妹妹为池家忙上忙上,这么辛苦,要是再有个贱人趁虚而入,那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郑瑜还停留在彪悍的初级阶段:有贱人勾引丈夫,灭贱人。没想到郑琰已经升级到直接干掉老公了。 好一通劝,外人还道她们姐妹在说悄悄话。姜氏对杜氏道:“瞧那姐儿俩,多好啊!” 杜氏很欣慰:“这样我也就放心啦,孩子们总要相互扶持才好!” 姜氏连连称是,她孙女儿嫁入郑家,小日子过得挺不错,两家关系又更亲密了一层。像今天这样,于薇就跟着婆婆后面帮忙应酬,看起来也登得台面了。就差再生个儿子站稳脚了,姜氏想,到底是阿姐家里,比等闲人家省心一万倍,也不见孙女婿有什么婢妾庶子。 那边郑琰已经对郑瑜保证:“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不过一说而已,他好好的,我犯什么浑?” 郑瑜终于松了一口气,谁不知道你最会犯浑了啊?这句话她是不会说的,转了个安全的话题:“也不知道顾先生那里如何热闹了。” 顾益纯这里很热闹,他是大长公主驸马,宗室里的长辈,难得的与大长公主生活和睦的典型。萧令先与徐莹都亲临其宅祝贺,在京宗室能来的都来了,当然,顾氏等亲戚也少不了的。当此之时,萧令先难得对顾崇也和颜悦色,赞了一句顾氏家教不错。 顾崇矜持地道:“圣人过誉了。” 萧令先一看他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姨妈表姐到了一堆,也是心情愉悦的。世家见皇室,多少有些不太乐意的,无奈皇帝也来了,天大的脸面,大家只好一齐在帝后面前做脸。 萧令先见自家亲戚齐整,也不欲落了面子,正好,庆林大长公主让点了蜡烛罩上了玻璃灯罩。徐莹看了新奇,便问:“这是水晶的么?” 庆林大长公主笑道:“哪里是水晶?娘子细看了,是玻璃的。阿琰也是,有什么东西,总是这里一份,娘家一份,生受了她的。不过是她小时候跟驸马读了几天书。”口气里是淡淡的骄傲。听得人想吐血,这个虚伪的女人,想秀学生就秀呗!知道你没闺女,只好秀女学生了。 萧令先赞叹:“这才是尊师重道啊!”难得的,没有人反驳,腹诽的也没有,不管郑靖业和池之名声的多么不好,不管在某些人看来郑琰有多么凶残,她对老师一家子,还真是没得说。 萧令先却不肯住口,夸郑琰只是个引子,自夸才是目的:“不但是她,京中贵女,也多守礼。吾姐妹更是如此!不管是天子女,还是宰相女,都是典范啊!”多难得啊,他的姐妹们这么和谐地给姑母祝寿,不行了,他感动得都快哭了。 众公主笑语连连,齐称不敢:“我们不过是不行差踏错而已,当不得圣人夸赞。反是圣人,孝悌友爱,堪称典范。” 顾崇想吐了! 尼玛你们就骗人吧!谁不知道你们家闺女们最爱干的就是不守规矩啊?还tm是全方位的,从做媒(举荐某某家的小娘子做王妃、太子妃、皇后,这也是国家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到进谗言(攻击、污蔑政敌)再到为国举材(很有可能是看上人家的颜或者是收了人家的钱),处处都有她们的身影,不做那么两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姓萧。 顾崇胃疼得要出血,早知道会遇上这么个二货皇帝,他宁可去给郑靖业祝寿! 萧令先开心得不得了,整个皇室都和乐得不得了,直乐呵到半夜,顾崇扛不住了:“圣人,明日还要早朝,您得还宫了。臣等也得准备明日早朝,兴尽而返吧!”萧令先才非常不舍地宣布宴会结束,临行前拉着庆林大长公主的手,真的流泪了:“这样一家欢乐,真是让我感动啊!” 他感动着感动着,就给两个表弟封官了。顾宁和顾宽,借着父亲生日的机会,各得五品勋爵――他们俩连童工的年龄都还不到呢! 庆林大长公主一点也不客气地收下了:“圣人有酒了,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明天要是不舒坦了,不要硬撑着,早些散朝歇息。” 萧令先缺乏女性长辈关爱,被关怀得泪流满面,呜呜地擦着眼睛,泪奔上车回宫。此情此景,庆林大长公主都不得不叹息一声:“十七郎也不容易啊!” ―――――――――――――――――――――――――――――――― 郑琰当天就住在娘家,第二天没急着回家,先写了封信给池之:“你要乖。” 且不说池之看到信之后是以如何哭笑不得的心情回道:“我很乖。” 庆林大长公主那里的帖子又到了。春天了,开个赏花会吧!大长公主心情好,儿子们刚刚有了官,太开心了!虽说他们俩作为大长公主的儿子,补官是肯定的,但是,难道这是个好彩头。又是稚龄得官,算工龄都比别人凶残。自己夫妇又是晚年得子,趁着现在,能给儿子多捞一点儿是一点儿! 这一天的赏花会,庆林大长公主笑得特别特别慈祥! “你们三个一向交好,久不见了,多多亲热~”这语气,知道的明白她这是在让十九娘、二十一娘两个侄女儿与郑琰联络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妈妈桑穿越了呢!庆林大长公主这一热情,倒把来做陪客的郑家孙媳妇们与郑琰拉开了一点距离。 李莞娘颇为遗憾,明明姑母回来了,大家还想多亲近亲近的呢。有好多的话要说啊,后院的桃花开了,秋千绳子换了新的,大家闲着没事儿拿镜子晃人…… 庆林大长公主拍拍手,歌舞又献。 十九娘对郑琰道:“你家里的舞是一绝,但论起乐师来,姑母这里的笛子最好听!” 郑琰道:“那是,嗯,这琴也不错,必是名器!” 二十一娘笑道:“还得是天好。要是阴雨天,再好的琴,声音也要次一等。还好今年没下雨。” 郑琰脑子里闪过七个大字:犹恐春阴咽管弦。 郑琰有些发怔,她在担心关鄢郡的水利工程,担心着一郡的收成,不太高尚地说,看着有人饥荒她心里难受,另一方面,也是为池之政绩着想。好歹她也是为民着想了,疯狂地想着,今年一定要风调雨顺,这刚播完种,下点儿小雨吧,好发芽。 这二位长公主,担心的是下雨了,乐器的声音不够好听。至此,郑琰真的相信了有人会问“何不食肉糜”,也相信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她,正是她们这个团体中的一员,这种感觉,很坑爹啊。 再看十九娘与二十一娘,依旧笑得天真快乐,纯粹的因为听到了美好的音乐而产生的沉醉。 我的一生,不能这么过!郑琰的想法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过。没有出过京,她大概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现在,她一点也不想浑浑噩噩。 大概是郑琰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十九娘问道:“七娘,你怎么了?” 二十一娘,一指竖在耳边:“听这曲子,想必是触动幽思,想她的池郎了。”来的都是些少妇,弹的曲子就略微不那么和谐一点,传说是个英俊公子路遇美貌娘子,回家之后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爬起来写的幽思之曲。 郑琰很快调整了心态,把两个人推到一起:“油嘴滑舌,难道你们,嗯?” 两人齐笑:“我们看着驸马,几乎没看得心烦,可比不得你,小别胜新婚。” 一句话说得郑琰真的很想池之了,两位长公主见她神色,便不再打趣,只说些歌舞乐曲一类。 郑琰回到家里,想一想,如今玻璃镜子也赶出来了,根本就不用上市去让人抢购,都是照着订单送货收尾款,再过两天把钱都收了,她也该回去了。真的真的很想念池之了。 郑琰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却又被一事耽搁了:方氏怀孕了。郑琰不得不暂缓行程,去娘家看侄媳妇。方氏的婆婆兼姑姑不在家,赵氏就承担起照顾的责任来。杜氏因此又生一愁,把郑琰给拉过去一顿叮嘱:“你跟女婿,怎么还没有消息?你明天就给我回去,给我生个外孙子来!生不出来别回来了!不许再在京里住了,快走快走!” 郑琰好心来送礼,结果被赶出门,深切体会到了什么是“泼出去的水”。也没跟杜氏解释太多,这当口上纠缠什么老太太都听不进去,杜氏也是好意,哪有亲妈不关心闺女的呢?郑琰只说:“我四下告个别,把要带回去的书信拢一拢就走。” 杜氏哀叹两声,琢磨着是不是要拜个神许个愿什么的,一生顺遂,怎么就在个丫头这里卡壳了呢? ―――――――――――――――――――――――――――――――― 郑琰晃荡了一圈,四下告一回辞,又到大正宫里辞行。 萧令先待她很客气,道了许多声辛苦,又说:“在下面有什么难处,只管具折发驿马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很亮,“使下情上达,我总不能不知下面的弊端。” 郑琰居然生出“他也许能当好皇帝也不一定”的想法了,至少,他在努力,不是吗?怨不得蒋进贤和叶广学都有缓软的迹象了。 徐莹对郑琰非常亲密,眼眶都红了:“刚见面,又要走,下一回不知何时再相见了。” 郑琰亦是一脸惜别:“先帝周年,我就回来。” 徐莹认真地点点头,肚里却吃了一惊,先帝周年什么的,她这个现任皇后都不是时时记着的,郑琰居然早就打算好了。又一想,心底忽尔释然了,大概对于郑琰来说,躺在帝陵里的先帝,比坐在大正宫里的圣人,更值得亲近吧。徐莹自己也觉得,先帝比萧令先称职多了。 回去的时候,郑琰的队伍又臃肿了几分,不说书信了,就是杜氏、庆林大长公主等人给添的行李,宫中的赏赐,又多装了两车。郑琰还抽空在京中订了许多新款夏装,装了些新款首饰。 到了鄢郡,郑琰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留守的阿庆热泪盈眶:“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啊!”你再不回来,郎君就要抽风了! 池之就站在不远处,非常郁闷地看着阿庆抢先扑了上去,站在他旁边的叶文也是泪盈于睫,他比谁跟着池之的时间都长,比谁都明白他家郎君的反人类倾向又冒头了,迫切希望郑琰回来给池之治治。 郑琰说一声:“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放好。”就奔池之去了。 池之看到妻子过来,心中很是激动!也奔了过去! 两人紧紧相拥。 当众秀恩爱什么的,不要太拉仇恨! 郑德俭觉得自己已经长针眼了,哪怕郑琰年纪很小,那也是自己的姑母,这样看着姑父姑母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他姑母还说“我想你”,他姑父更可怕,居然说“我一直很乖等你回来”,你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这里他们俩说了算!两人终于意识到,现在是白天,地点在室外,淡定地分开,然后手拉手地到客厅里坐下。你说,娘子辛苦了,我说,郎君为国为民,才是辛苦。好像刚才当众粘乎的不是他们一样,就是这么无耻!郑德俭好蛋疼!突然理解了祖母为什么时不时地想收拾他这个姑母了! 小别胜新婚,说不完的肉麻话。郑德俭终于找回了被吓跑的智商,请示下去休息,准备第二天的工作。 夫妻二人分别,有无数的话要说,说到天黑,吃完了饭,又不说了。小别嘛!重新体验新婚去了。直到第二天,两人才开始说些正事。祁耒求见等事,京中变化等等,信中已写,不必再说,两人便说起未来规划蓝图来了。 首先是沟渠、道路,池之以为,用石头是个好主意,但是因为路上要过马,不能用石板,还是与垒渠一样,用条石块儿。 “这样会不会太浪费了?到哪里弄这许多石头来?” 池之笑道:“石头是尽有的。兴宁县(阮令所在县)就有山,一直是采石场,并不很远。秋收完了征力役就是,分段征,兴宁的力役管采石,承平的力役就管运输他这一段的,出了境交给平固,以此类推。”其实帝都周围多多少少都会有产石的地方,别的不说,修帝陵什么的立个碑、雕个石人石马,都得用得到石头,这也是择址的时候要考虑的因素之一。 “一年能做完?” “先修渠,再修路,我在这里至少得三年,能做多少做多少!” “也好。你那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池之道:“就等过两天开考了。” 郑琰暂时也没有多余的问题要问了,只叹道:“这下要热闹了。” 池之笑笑:“咱不怕热闹。” 考试分三天,确实很热闹,考生多半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不但自己来还带着仆役在门外等着,又有围观群众,把郡衙前堵得水泄不通。 最后的结果一出来,果然是富户占了大多数,少有几个普通百姓只是点缀。池之想采取差额录用,郑琰更狠,提议一比三的比例进面试。池之道:“弄了这么些人,最后取得少了,恐不相宜。” 郑琰道:“我只怕取的人不好,没处找补。” 池之道:“不妥,宁可取中的时候仔细些,也不要闹得太大。” 郑琰也不强辩,一地有一地的风俗,他们夫妇好像风头太盛了,这样的比例录取,难免会被说是耍人。“你拿主意。” 最终选取了十余人,有做主簿的、有做参军的,世家与土鳖对半开,间杂两个贫寒士子,遗憾的是祁氏并无人参加考试。一齐做岗前培训,来往文书怎么写,郡衙又有什么规矩。郑琰却是不再见这些人了,从京里带的沾亲带故的,随意一些也无妨。在本地招的这些人,郑琰插手太多,容易给人以池之无能的印象,这样很不好。 而且,她又遇到了一个小难题:考完了试,简单的培训上岗结束,时间已经到了四月中旬,冰镇饮料已经摆了上来,也就意味着郑琰的生日快到了。京中陆续有帖子、礼物送到,而李刺史也要开始巡查州内各郡了,算算时间,差不多是郑琰生日前后到达。 生日是一定要过的,问题是,这个生日要怎么过? 郑琰在这里,真真正正人生地不熟,也不走动。本来祁高的妻子王氏应该做这个引路人的,现在两家成仇人了。其他人都不够这个份量,登门拜见都不够格的。以前是有意想晾一下这小两口,后来想和解了,郑琰回京了。李刺史夫人到了,连个陪客都不好请,倒像是郑琰在求人一般了。 ―――――――――――――――――――――――――――――――― 这个问题不用郑琰烦恼,李刺史夫人来,也是收了礼物做中人来的。 祁耒见池之的时候,正逢池之状态不好,祁氏感觉不太满意。祁高反应了过来之后脑子也比较正常了,很快抓住了要点:跟池之关系好不好的一点也不打紧,要紧的是他娘子,池之也是借了老婆的势。如果韩国夫人不开心了,真能抄你的家! 祁家备了礼物送到了刺史府,言明来意。李刺史十分为难,池之的言行举止无可指摘,要怎么说和呢?李刺史也不想为了祁氏出什么头,就因为祁氏不安,就要逼着池之放低姿态去哄?完全不现实。但是说到韩国夫人那里,李刺史也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收下了祁氏的厚礼,答应从中说和。 既是说和,祁氏能跑到刺史府来,郑琰绝对不会去的,只有李刺史夫妇跑一趟。一路跑的,让李刺史对祁氏的憋屈感同身受――根本就是受的同一个女人的罪! 李刺史用的是巡视郡县的名义,跑到鄢郡,自是住在驿馆里的。郑琰很会做人,把驿馆给布置得异常舒适,李刺史之妻林氏的郁闷就散了几分。当天,投了帖子,言道明日登门拜访,晚上王氏等人就在亲戚晚辈的陪同下来拜会了林氏。 林氏对王氏挺客气,看王氏头发花白还眼含屈辱的泪光,也是心头一酸:“事已至此,我必尽力。想来韩国夫人也该知礼,不会过于为难诸位的。只是,你们到时须得留意,别惹她才好,这一位,可不是善茬儿。” 王氏道哽咽道:“她要是个和善人,我何至于此。” 林氏本该不悦的,看王氏这样一个老妇,又生不起气来,只说:“到时候,带一个小辈去,你舍不下脸来,让小辈与她磕头赔罪就是。”王氏无奈地答应了。林氏收了人家的礼,就要为人谋划,细细地解释,要是想要面上的和平,现在已经皮笑肉不笑了,不用再请她来和解,现在要做的,不过是让池氏夫妇别再记恨,那姿态就要放得再低一点。 林氏第二天就去见郑琰,入了后衙,见花木整齐,仆役进退有度,心里也要赞一声韩国夫人会持家。郑琰不会亲迎,只在林氏被众婢迎进室内之前起身道:“夫人远来辛苦。” 林氏听到这一把好嗓子,心里先熨贴了几分,室内光线明亮,抬眼一看,郑琰一身月白裙n,上绣墨梅,腰间羊脂佩,耳挂明珠坠,鲜唇皓齿,一派风光霁月。心中忍不住赞一声“好风仪”! 郑琰态度也很好,携了林氏的手同坐榻上,又问一路辛苦,还说:“我自来了这里,又不好随便出去。我也知道自己任性了,可,家里就我跟他两个,分开了也不像个事儿,只好跟了来。又怕弄大了动静,未得拜见夫人,还望毋怪。” 林氏先把郑琰给赞了一回,都不用很违心,就说郑琰:“夫人能旺夫、会持家,跟了来,也是池府君的福份呢。这里的人,有些小性子,处长了就知道,人也不很坏。” 郑琰微笑道:“我才到这里,人也没见着,夫人说不坏,想是好的?” 林氏道:“夫人生日,她们必要来拜的。我一见夫人便觉神清气爽,夫人如此可人,便是不好的人,见了你,也该好起来才是。” “瞧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氏戏道:“我倒是见过这郡中有些名号的娘子几面,愿夫人不嫌弃,我便做这个‘冰人’如何?” “便依夫人。” “不敢当。”林氏很开心,做成了这一件事,收礼也收得不愧疚了。且郑琰一点也不难相处,林氏心道,祁氏要一开始少出那些烂招,哪至于到现在这个样子呢。 事情到这里,一切都很顺利。 结果却坏在了一个小辈的手里。 却说郑琰生日当天,郡衙张灯结彩、歌舞升平,连李刺史都说,这一宴,比京中也丝毫不差。叶文心中得意,可不是么,这些都是京中顶尖儿的原模原样带过来的。 女人堆里,郑琰与林氏上手共坐,下面第一个就是祁高之妻王氏。自祁氏起,鄢郡四姓望族的女眷都投帖请见,又有若干土鳖家庭的地主婆也投帖求拜。郑琰接了帖子,斟酌答应了几家。 在小地方,依旧延袭着士、庶不同席的老规矩。在京中这种权利交替得厉害的地方,言不由衷的事情多了去了。在相对平静的地方,旧俗的保持期被延长了。像郑靖业这种做郡守的时候能为儿子娶到当地望族之女的人,不说是逆天吧,也是罕见!正常情况下,土鳖到了世家家里,让你进门就不错了,椅子也没得一把,严重一点的,屋都不让进。 与土鳖同处一室,让祁家上下充满了屈辱感。被选择随行的人心里也高兴不起来,最憋屈的莫过于“代磕头”的一号种子选手,祁耜的次女祁氏。 她站在祖母的背后,看着郑琰一身正装,笑语盈盈,脸都青了。恨恨地别过眼去,正看到祖母背后另一边的庶妹,祁三娘眼观鼻、鼻观心,颇有几分淡然。祁二娘狠狠地瞪了庶妹一眼,祁三娘还是那么站着。气死了气死了,到她家连个凳子都混不上的人坐着,她却要站着,等会儿说不定还要当着土鳖们的面丢脸。 恰在此时,郑琰看了过来,对于郑琰来说,与祁氏的关系好亦可、不好亦可。但是有林氏的面子在,问一声亦可,便说:“老夫人身后两位娘子钟灵毓秀,很是可爱,不知是何等人物?” 王氏经林氏转圜,虽心中不快,到底见郑琰态度不坏,也比较平和地道:“是老身两个孙女儿。这是二娘,这是三娘,你们还不见过夫人?!”两边交谈得已经不错了,根本用不着磕头了好吗?郑琰虽是一品夫人,也断没有见个面就非得磕头的道理。 祁二她挺了!冰着脸,上身就那么折了个十五度,又折了回来。郑琰看了她颇觉亲切,尼玛这样子怎么那么像池之那个好舅妈呢?这折来折去的动作,真像机器人! 正常人都知道,别人的好日子如果不能有好脸色,最好就别露脸,这姑娘臭着一张脸过来,结仇来了吧? 林氏脸色也变了,可祁二她折完了,又像个雕塑似的凛然不可侵犯地站地王氏身后放空了自己“目光望向了不知名的深处”。林氏想抽她!林氏知道,郑琰连见面礼都准备了不少!伸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林氏强笑道:“这样两个好看的小娘子,映得我眼都花了。”意思意思地出了份见面礼。 地主婆们心里在可兴奋了,她们没少被世家鄙视过,祁二? ??脾气更是高傲,可以说在鄢郡,她就是公主。可韩国夫人,那是位与公主等的人啊!她们乐得看郑琰给祁二排头吃。 郑琰的作为就值得称道了,跟没见着祁二的脸色似的,对林氏笑道:“还真是呢,夫人爱她们,我亦然。”礼物也同样出手了。 祁二与祁三只得福礼接过,祁二的动作,僵硬得一塌糊涂,连道谢都是祁三一人完成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郑琰却向林氏介绍了一个人――阮县令的女儿阮氏。 阮氏的衣着比其他人就要差一些,但是郑琰依旧待她十分有礼。阮氏见了那么多生人开始还略有些局促,后面放开了,也是端庄斯文。阮氏生得并不如何动人,在兴宁县算是美人,到了鄢郡也是个中等了。可真能坐得住,虽然衣着比别人简陋,却不以为耻,到了后来,大大方方地回答林氏的问题,虽带一点口音吐字却很清晰。 王氏本来是来拉好关系的,结果又添一块心病,也不知道郑琰这不动声色,算是不计较了呢,还是在憋着坏。只好眼巴巴地看向林氏。林氏暗叹,子孙不肖,累及尊长!点一点头,示意自己会再作说客。 最坑爹的是,吃完了饭,要洗手,侍女端盆上了澡豆,阮氏不知道怎么用,犹豫在那里,被祁二给鄙视了一回。阮氏脸上一红,郑琰已经动手示范了,阮氏跟着照做,脸上有一些羞赧,还是认真坐着。林氏都有些喜欢她了。 林氏哀叹自己找了个苦差使,留下来与郑琰继续磨,刚说了:“这二娘本是嫡出,反不如庶妹稳重大方,实是扫兴。” 郑琰便道:“是么?我没怎么在意她们。我更喜欢阿阮,不卑不亢,多么难得。” 林氏暗叹,光看这样,就知道祁氏为何而衰、郑氏因何而兴了。 “老夫人怕要羞愧不安呢。这是他们的错。” “我只可怜老夫人一把年纪,还要担惊受怕,”郑琰唇角带着点笑意,“夫人听说过么?” “什么?” “如果你有一个儿子,你没有好好教他,他就害你全家;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没有好好教她,她就害别人全家;如果你有一个仇人,他有一个儿子,你就宠坏你的女儿,嫁给他儿子,他全家就完了,你的大仇就报了。”说完,郑琰自己笑了起来。 林氏心里一哆嗦,心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郑琰已经止了笑:“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老夫人能过来给我这个年轻人面子,已是难得了。只是这位祁二,我是不想再看到了。” 林氏松了一口气:“悄悄说一句,她这般作派,只怕没人想看到了。” 两人言罢一笑。 165、南极的冰山 从林氏的角度来看,事情办得不怎么圆满,最后还是让祁氏与郑琰之间留下了疙瘩。她也没计划着让双方能够相亲相爱,至少面子上得看得过去吧?本来就能达成目标的,叫祁二这倒霉孩子一搅和,连表面上的和平都很勉强。 “祁家二娘真是够呛,”林氏回来对丈夫报怨道,“本来好好的,她硬要闹个不痛快,这样的孩子真没个眼色。家里大人多不容易啊,低声下气的都差不多了,她非结个仇家不可,现在倒好了,我看她在鄢郡呆不下去了。” 李刺史叹道:“世家倾颓啊!” 夫妇二人都有些无奈,他们都是世家出身,对祁氏是抱有同情心的,虽然池之夫妇技高一筹,祁氏做的事儿也够蠢的,自幼形成的士庶分野还是在起着作用。李刺史道:“罢了,咱们也尽力了,祁氏不过是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能化解了这一段恩怨,也是值的。” 林氏无奈地道:“说起来韩国夫人不像是个刁蛮的人,真不像是权相的女儿,跟传说里的也不太一样。脾气是有一些,道理也还是讲的。祁家也是,光看今天这个样子,是过于自傲了,一个黄毛丫头都能赌气成那样,平日恐怕在郡里也够猖狂了。也是他们运气不好,偏遇上了这两个厉害的人。” 李刺史道:“以后就看他们自己的运气了,只盼祁家从此老老实实的,别再让你我为难才好。”李敬农还扣池之手里呢。就李刺史来说,他们李家跟池氏夫妇关系尚可,他同情祁氏的同时,更看好池之一点。在李氏这样的家族看来,京兆池氏,如果能够复兴,也是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儿。 “要不要再留两天,看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要是咱们一走,祁家又……” “他们是不敢了,若是再胡来,只管告诉池之,随他怎么办罢!” “行,那就明天走吧,哎呀,叫这事儿闹的,头疼。” “累了就早些歇下,明天还要赶路呢。” “哎。” 一对心情复杂的夫妇带着复杂的心情入睡了。 对祁氏来说,郑琰最后开出了条件,反而让他们松了一口气。有的时候,人就是会有这样的一种心理,你得罪了一个人,或者自认为让一个人不开心了,如果对方大度地说:“米关系哟,亲!”你反而会更不自在。如果人家提出补偿要求了,你付了代价,晚上倒能睡得安稳了。大概除了天真到一定程度,又或者自我中心到家了的人,很少有人不会认为――凡事必有代价。 先前再伏低做小,都是在潜规则之下进行的,颇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的祁氏,担心自己默认的潜规则与郑琰默认的潜规则不一样。现在郑琰明码标价了,他们便少了这一份子担心。 对于祁二娘子,祁家长辈也是气得厉害。正在这节骨眼儿上,一个不小心让人拿住了错处借题发挥,那就是个雪上加霜的局面。你怎么能这么不顾大局呢? 祁耜夫妇把这个宠爱的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当此危难之际,你怎么这样不识大体?又让祖母难做?” 祁二娘哭道:“阿爹阿娘知道么?那位夫人,她的厅上让无知村妇与祖母平起平坐!我家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这也能忍么?”掩面伏案而泣,满心的悲凉,“呜呜,几时到了这个境地了?奇耻大辱!” 被她一说,家中上下也是恻然,祁耜本来还要狠狠训斥她一番的,此时也只能说:“你心里不好过,收拾收拾东西,到乡下庄园里住些时日去罢。”郑琰的话让人听了非常的不舒服,不但直指他们家家教不好,还提出了苛刻的条件。对于世家来说,或者说,公开让他们惩罚家里人,比夺他们的田园还让他们难以接受。事到如今,祁氏却只能照做。 形势比人强!祁氏郁闷有之,痛恨有之,羞辱有之,却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压下,把祁二娘给送走。祁二娘脸上两行清泪:“儿不孝,连累父母亲长,却也不想再受这等闲气了。儿避祸而去,深居简出便上,毋以儿为念。” 说得家中又是一阵大哭。次日,王氏等去给林氏送行,这回来的都是官家娘子,郑琰也出现了。王氏身边果然没有了祁二娘,只有一个祁三跟着。大家看在眼里,互相使一眼色,也没有一个人再提起那不开心的事情来。 林氏与郑琰执手道别,互诉不舍之情,郑琰可是帮了林氏一个大忙了,没有郑琰,林氏还收不到祁家送的厚礼呢。李氏是大世家不假,家族产业也多,但是分散到各房名下的,未必就是很均匀地同样富有了,各房又各有儿孙,能多弄一点家业,世家口上不说,心里也是非常乐意,不然他们弄个什么隐田隐户?只要名目起得好听,那就行。 郑琰还很关切地询问了王氏的身体状况,因为王氏昨天是借口酒有点多了,匆忙带着闯了祸的孙女儿回家的。双方的态度,落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一个和解的信号,也好,省得咱们夹在中间难做。跟郡守夫妇做对吧,小细胳膊拧不过大粗腿,为难祁家吧,乡里乡亲的,彼此之间还有许多已经说不清了的亲戚关系。 这样最好了! 送别了李刺史夫妇,各人归位。 郑琰笑对池之道:“为客费了三升米,这林夫人没少收祁家的好处罢。” 池之道:“管他们有什么交易呢,咱们只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就是了。总与他们扯个没完,我都烦了。” “好好好,做咱们要做的事去!” ―――――――――――――――――――――――――――――――――――――――― 郑琰与池之现阶段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学习、补课、摸索、培训。要修路、挖渠,尤其是这样比较大规矩的政府行为,就需要有一个统筹规划。路线基本上就照着原有的进行拓展,难的是做一个方案。 如果这是一个全国性的工程,那么,中央有户部、工部一个出钱一个出技术人员,连将作都能出一部分工程人员给予支持,这个没问题。此外中央还聚集了一大批的专业人才,从测绘到设计,再到计划、预算,很多官员还是兼职的水利学工程师,有个别人甚至是顶尖的水利工程专家,又有国家力量做后盾,做这样的事情当然简单。 鄢郡不一样,首先,基本上最好的人手都集中到了中央了,留给地方的就少。鄢郡的地方财政里倒是有余款,却要省着用,这项工程计划里用料很贵,以往修渠、修路,大部分都用不到石料,现在主体几乎全用石料,光运费就很愁人了。这个预算得他们自己来做,哪怕郡衙已经基本配齐了人员,也是一样的。 鄢郡以往也有做过工程的人,这部分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小吏,很多都是凭经验办事,上回全让池之给踹一边去了,现在送上门来都不敢用――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从中揩油?技术水平还不能保证过关不过关呢。 池氏夫妇可以凭关系向中央借人,问题是,中央不可能把最好的借给你,更不可能借得多。哪怕是郑l、郑琦弟兄两个做到了刺史,他们都借不到人。郡衙上下只好一面找些做过工程的老人当参谋,然后自己上阵。不会的,现学,不懂的请教! 郑琰做计划是一把好手,毕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凡事有规划啊,要挖多少土方,路线几何,可调动多少人手,一个劳动力一天能做多少工作,共能开工多久。国家无偿征发劳役一年有多少天,即,可以有多少白工,剩下的缺口要从哪里补足,工程质量的标准是什么,等等等等。做得似模似样,池之也挑不出毛病来。甚至郑琰的计划里还有了些福利,比如给力役加餐什么的,池之还很凶残地表示,不能给太多:“原是他们自备干粮的,想着早些回家,自然做得快。你要是补贴得多了,可有得磨了。”明白了,吃大锅饭的不干活。 郑琰很遗憾:“改成奖励如何?一天一个工,挖多少方土石算合格,超过的,超多少有多少奖励。” 池之摇头道:“难!”郑琰一直呆在后衙,真没怎么接触国计民生,池之却是四处跑,很知道内情,“怎么能保证执行?纵使拨下了钱去,你怎么知道这些钱给发到各人手里?我分水也是召集乡老,并不用小吏,小吏不可信。” 郑琰哑然。 池之安慰她道:“今年不行,到了明年、后年,咱们把威信立了起来,下面的人不敢乱动了,就能宽仁些了。” 郑琰讪讪地道:“我总想着,大家都能过得好一点,就好了。明明,他们辛苦劳作了,我们才能过得好,可,看他们太辛苦,我也不忍心呢。真是,是不是太虚伪了点儿?可我真的……想天下太平呢。”有很多话说不出来,人就是这样矛盾,作为一个特权剥削阶级,靠民脂民膏过活的人,居然猫哭耗子起来了。大概,曾经的平民生活、平民教育,还是在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吧。 池之抚着她的背,轻声道:“会好起来的。”池之自己也想做出些政绩来,同时,久在中枢混,多少知道一些□□,如今世道实在称不上好,让百姓过得好一点,也算是一个有良心的政治家了。倒没想到,自己妻子心忧万民。这个,池之略感惭愧。 郑琰一捏拳头:“一件一件地来吧!” 池之一笑:“好!” 两人又跟土木工程死磕上了,郑琰尤其痛苦,画图神马的,真不是人干的差使。直到从被抓壮丁的汤恩那里看到了铅笔,郑琰才一拍脑袋:“可以用这个呀!”以前用过的嘛!我以前画的素描可比那个“发明”铅笔的人好多了。 铅笔做为一个新兴事物,出现没多久就由于其发明人被推倒而流行不起来了,得到常弼画技“真传”的,一个也没有,能临摩其意的也没几个。大部人觉得,毛笔更好用,也就放弃了。倒是很多工匠觉得这东西比较好,尤其是木匠,画个线什么的,方便极了。常弼的铅笔店,几经转折,被收到将作管辖了,由于铅笔外面是包着木头的,所以算是木匠。 汤恩小弟就是个木匠,郑琰从他那里弄来了铅笔,结果悲剧地发现,由于放下硬笔的时间太长,她居然不!会!用!了! 一脸苦逼地适应铅笔中…… 重新适应了铅笔之后,郑琰的效率提高了不少,同时,土木常识突飞猛进!但是,整个工程还是要专业人士来做,郑琰顶多算是听得比较清楚明白,死活不敢自己下手了。水利工程神马的,道路桥梁神马的,一个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她还是不要乱指挥的好,知道些常识,帮着算个账比较适合她。 正在进行田间管理的劳动人民不知道,他们的郡守和夫人,已经把他们接下来的工作给确定下来了。简直就是周扒皮! 池之还带着人踩点,做简单的测绘,同时微调方案。半个月脸就晒变了样儿,就这样,又来了新的问题。 时已入夏,今年天气有些干旱,鄢郡仗着水土好,目前还没有什么灾情出现。池之先前又罚了一大批人做苦役,疏浚了河道,挖深了沟渠,又整体调控了全郡的用水。使旱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即便如此,部分地区还是出现了因为水资源紧张而悄悄侵占别家用水的情况发生。个别的村子还发生了小规模的械斗,这让全郡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池之的身上。池之分水的时候说过,谁不按规定用水了,谁擅自械斗了,就罚谁,一点情面也不讲的。 械斗双方的身份略有微妙:受害者,祁家;施害者,土鳖吴家。 即使是社会主义新农村,也很难摆脱历史遗留下来的格局――同姓聚居,就更不要提现在的鄢郡了。祁氏本是大族,土鳖吴家一大族人住在一起,就是一个村子,这村子就叫吴家村,与名字比较风雅的“祁园”相映成趣。 吴家看着祁氏不受府君待见,正好天又干,贪心乃起,也是欺软怕硬,偷偷开了渠,偷了正在按规定用水的祁氏的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祁氏很快发现情况不对,派人去堵缺口,正遇上了吴家偷水的人,两处一理论,祁氏难免带着傲气,被吴家那副“你们过时了”的小人嘴脸一派,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也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反正是闹到池之的案头上来了。 怎么判?大家都盯着呢! 断案从来难不倒池之,两边一拿到,公正合理地认为:“事因吴氏偷水而起,先判偷水案!吴氏犯本府法,参与之人罚力役三日,铜十斤,从其用水时日里,扣一日补与祁氏。本府说过,别人违法,苦主可上告,毋得私斗,祁氏为何不告?不告,等罪!――械斗之事,两家皆有过,本府一视同仁。两家械斗,本应即时治罪,国以农桑为本,吾不误农时,着两家人犯,秋收之后每人加服十日力役。先前诸乡老与吾立契,今不能约束村民,着戴罪立功,看管诸人犯,秋收之后,领他们来服役!晓谕全郡,两家系初犯,故轻罚之!此后有再犯者,加倍惩罚!” 判完了,这么个结果大家都能接受。祁氏本打算如果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就要闹将起来,没想到居然还算公平。吴氏本就胆虚,不意府君居然没有为难祁氏,也骂骂咧咧地走了。 只有池之开心得不得了,这就又多了许多免费劳动力啊! 就这样忙碌,还有闹事儿的。 ―――――――――――――――――――――――――――――――――――――――― 无论是工程也好,械斗也罢,都是公事的范畴,郑琰没想到的是,私事上也有来搅局的。 事情还是因为祁二娘而起,祁氏虽然在全国勉强能挂号,到底势衰,已是多与本郡之人联姻了。郡内望族通婚,也是四通八达,祖祖辈辈的纠缠不清了。王、朱等四姓与祁家总有着奇奇怪怪的亲戚关系,几家小辈纵有礼法约束,也架不住姑母姨妈家的表哥表妹之间互相认识。 祁二娘在郑琰看来讨厌,但是在思想比较顽固的鄢郡人看来,那行为绝对是可圈可点的!世家不能自降身价、自甘堕落!祁二有一表兄,是朱家的小公子,年方十六,生得唇红齿白,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自以也算系出名门,才学又好,挺瞧不起土鳖们的。朱六公子心中素喜欢祁二表妹,两家家长也有意结亲,不想晴天霹雳,祁二被送乡下去了,有不可靠消息讲,可能要被远嫁。 朱六哪里受得了这个?求他父母帮忙,父母年轻时也是与他这样的想法,后来他爹也做过几任地方官,又到京中叙个职什么的,几次叙职棱角一磨,比较能认清现实了。听儿子要犯浑,先把朱六给骂了一通。 朱六记得一个孝字,不敢与父亲争辩,跑到祁高大门口大哭不止:“郑氏,冰山耳!日出即融,冰山难靠!竟为冰山而抛骨肉!祁氏真要完了!” 祁高真想让他现在就完蛋!派人拿绳子一捆,给扔回朱家去了:“你们家的孩子,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不敢再招惹了。” 朱六他爹差点没被吓死,朱六这孩子,还真是聪明,一眼就看穿了池之这么横,乃是有个好岳父。你看出来了也别这么直白着说啊!很多人都觉得他本是能凭本事拼出来,结果却是裙带上来的,却觉可惜又有些鄙视,可为什么大家都不说?因为郑琰确实是个大杀器! 朱六倒好,隔山打牛,还隔了池之、郑琰两重山,等于直接骂到郑靖业头上去了。亲,你骂个池之就算了,骂了他老婆,等于点名郑靖业啊! 作为本郡一直以来的地头蛇,祁家的地理位置相当好!适合围观!适合狗仔盯梢!朱六他爹知道,跟池府君两口子别玩花样,你玩不过,还不如直接去请罪来得方便。这么想着,脚下也没停,绳子都没解、朱六嘴巴里的手绢还是祁家提供的,就这么拎到了郡衙请罪。 郡衙里也有朱家的人做主簿,一听了这事儿,魂都飞了!郑琰穿越前的时空里,有个成语叫“望洋兴叹”,朱主簿与李敬农等人处得久了,才知道自己的见识确实算是浅薄了,便是郑德俭,那气派也不比别人差。更不要提平日里见识到了夫人规矩了。 朱主簿拉着朱六他爹一个劲儿地说:“千万别犯犟!”又哭丧着脸去看郑德俭。 郑德俭很想抽朱六几个大嘴巴,但是人家爹在这里,自己的姑母姑父才是这里的主人,哆嗦了几下,强忍着道:“府君在外奔波,此事晚辈不能作主,还请贤父子入内稍待,我找人进去通报夫人。” 言罢,也不找人,他亲自奔到了后衙,脸憋得通红:“姑母!”孩子受委屈了,要告状! 郑琰正喝着冰镇酸梅汤,被他这一声叫得,一口酸梅汤从鼻子里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擦鼻子:“你这是怎么声儿啊?” “姑母~呜呜,他、他、那个小畜牲说、说,说咱们家是冰山。” 咦?郑琰惊奇了:“我挺和气的啊,怎么冰山了?”不知道冰山邪魅攻已经成炮灰配角了吗?冰山美人也pk不过解语花被扔到角落里自己冷冻自己去了。现在早改路线了好吗? 郑德俭懵了,跟郑琰对着眨了好一会儿眼,才一跺脚:“那个朱六,说、说、”咬牙切齿地道,“说咱们家是冰山、冰山难靠,日出即融!” 郑琰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自家居然还能受到这样的评价!这得是杨玉环她们家的待遇吧?她一点也不生气,只想问朱六:“你丫穿来的吧?”又想,自己真是不够称职啊,一般奸臣的闺女都该给皇帝当个小老婆奸妃,然后威风八面地欺负着上自皇后下到宫女的众皇宫,拉足了仇恨,之后与太师宰相爹一起里通外国谋朝篡位,最后被忠义之士干掉,为人家的奖杯增光添彩的吸引众人眼球的未来。作为奸妃,她还要兼个职,当个皇帝的真爱的衬托…… 郑德俭催促道:“姑母,现在要怎么办?” 郑琰道:“凉拌!什么大事儿也值得你这样!告诉朱家父子,自己家管好自己家的事儿,我郑家的事情不用他们操心费力,我们也没这么小心眼儿!圣人尚不以言罪人,何况与我等,他们这是要为我招怨吗?告诉那个朱六,时间才能证明一切,让他好好看着吧!” 这个小白,难道不知道南极冰山出现得比类人猿还早吗?比起你们,那就是永恒! “还有你,气个p,别人说一句就要生气,你就那么听他的话?你出息了,说什么的都有,不招人妒是庸材!都散了罢。你去,把人给我客客气气,好模好样地送出去。听到没有?!” “是!”郑德俭憋回了男儿的委屈泪,明明他们家很努力的,为毛还有人说三道四? 回去之后,酝酿好情绪,擦擦眼睛,很淡定地转达了他姑母的意思,想了一想,又让人解了朱六的绳子,对他道:“咱们且看吧。” 朱六他爹放下心来,有这句话,就说明他儿子现在安全了,哪怕是为了留着他当个苦逼的见证人,朱六都性命无忧了。这想法要是让郑琰知道,一准喊冤枉:她哪里动不动就要人命啦? 等池之回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既是说到郑氏,郑琰又处理完了,池之也不好多过问,只说:“也就只剩嘴皮子功夫了。” 郑琰道:“却是未必。” 池之也无奈地道:“确实未必。虽是压下了他们的势头,小民里面,还是很尊敬他们。咱们还得努力呀!” “好!”郑琰心道,自己的努力,就是现阶段别再鄢郡里太出风头,也是不必,也是会给池之的工作增加难度。明明以池之的能力,事事都能处理得很好,偏偏有人要拿她来说事儿,很让小夫妻郁闷呢。 “只要今年的收成好,这些沟渠啊、道路啊又建好了,到了明年、后年,他们自然该知道你的本事的。”郑琰认真地给池之打气。 池之笑道:“是啊是啊。”心中却道,这样大的工程,明年是完不了工的,后年能做完就是谢天谢地了。 别看不是建什么水利枢纽,就是利用现在的沟渠拓宽再砌上石头,对现在的劳动生产来说,也是做个两三年是再正常也不过了。池之希望自己能在这里做上个五到八年,那样鄢郡一定能大变样的。 可惜,情势不如人愿。 七月里,郑琰回应参加先帝周年祭的时候,萧令先就流露出很想池之的意思来了。鸿胪寺卿陈庆成,越看越碍眼!鸿胪寺不算太重要,却是九卿之一,真要讨论起问题来,跟太仆是一样的。那个位子萧令先是预留给池之的,再者也找不出更多的倾向于他的人来做这个九卿。 郑琰此番回京,也不开窑挣钱,只一心参加先帝的周年祭,萧令先的话,她一点也不接,只说:“事情才做了一半还没看到成效呢,这就丢开手去,怕他一回京,原先的好局面就又荒废了。” 萧令先只能忍了。 ―――――――――――――――――――――――――――――――――――――――― 到得九月秋收,鄢郡居然是一个丰年,税减了,交给国家的钱粮一点也没少。池之减的都是本地地方官胡乱加的,这些税加了,对国家财政也没有增益,减了,同样没影响。还因为减了税,提高了劳动积极性,又有括隐、兴修水利等因素在,反而缴的税更多了。 萧令先大喜,下令嘉奖池之,恨不得把他立为楷模――这个人是他亲自发掘出来做地方官的!又下令让池之进京,池氏夫妇只得暂时把郡中事务交待一下,夫妻双双入京去。 萧令先在大正宫里接见了池之,劈头盖脸一顿猛夸:“卿真栋梁材也!” 池之谦虚地道:“尽职尽责而已。” 萧令先道:“你的尽职尽责,可比别人做得好多啦!做一郡守,真是屈才了!你回来怎么样?” 池之吐血,他的五年规划才刚开了个头啊!“臣愿为天子牧民。” “哎~什么样的人材就该用在什么样的地方嘛!” 池之毫毛都竖了起来,你又要干神马?“臣请为郡,有始有终,且,有许多事情才刚刚起步,臣怕人走茶凉,良政不行。又或者,继任者无力压制,终遭反扑。” 萧令先搓手道:“可这样,鸿胪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我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替,只好每每看着朝会上总有人缺席,站班站得,跟他那口豁牙似的,难看得紧。” 池之忍不住笑了,萧令先也会幽默啊!“朝中总有贤臣的。” “不好,不好。” 池之想了一想:“有一个人是很合适的,但是脾气差了一点儿,不知道圣人能不能容忍?” “谁?” “鸿胪少卿,李神策。” “他?”萧令先的语气不情不愿的。 池之连忙为李神策做保:“臣在鸿胪时,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这个人通达敏练,看事清楚得很。至少做鸿胪是胜任的。就是性格不太好,不喜交际,与家族中人也是这两年才多走动了一点儿。” 萧令先想一想:“就他了吧!” 池之心道,你还真好忽悠!真是的,想忽悠萧令先的人,只要记住几个要诀就行了:一、他不喜欢世家,更不喜欢世家抱团;二、他不喜欢女人太强硬;三、他喜欢软糯一点的人;四、他比较喜欢礼法,即比较喜欢尊君。 又一次,陈庆成告病的时候,萧令先派去了医生,同时还下了道命令,鸿胪寺卿年高德勋,为国操劳,带病工作,我不是黑心资本家,不能这样压榨剩余劳动力。为表明皇帝是个好人,特许陈庆成退休,按退休干部待遇发养老金。转眼又把李神策给提成了鸿胪寺卿。 等陈庆成回过神来,萧令先把李神策的官服都给送到李神策家里去了,陈庆成只好接受现实。 办成了这件事情,让萧令先心里得意了一把,也让池之对他的评价高了那么一点点。行啊,小子,会下小黑爪了。 自从当了皇帝,萧令先一开始大抽风,后来小抽风,但是,抽着抽着就平静了。大家对他的评价也慢慢回升了起来。他是名正言顺由东宫入主大正宫的人,不管二不二,道义上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只要不太过份,所有人都会慢慢习惯的,毕竟,圣主不是那么容易能够遇得到的。 到得春天之交,二十四郎周王一场大病,萧令先数次亲往探视,选派御医,厚赐汤药,端的是友爱手足。又有,前废太子病死北宫,萧令先以亲王礼厚葬之,允许萧绰接了生母陈氏回府奉送,又许萧绰抚养年幼弟妹,升萧绰为郡王。萧绰的几个妹妹也封为县主,各发俸禄。只是萧令媛他还是不肯放出来,这丫头的战斗力让他心有余悸之余,也怕她再生事端。 凭着这些事情,萧令先也赚到了人望。郑靖业与顾益纯背后说起,也要说:“单看友爱手足这一条,先帝是没有选错人啊!” 现在看起来,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萧令先也不闹着抽风了,从鄢郡的事情上,他认识到自己政治常识的不足,每每努力钻研,遇有难题总向郑靖业请教,秦越能教他的变得越来越少了。郑靖业对萧令先也是比较尽心的,除了不能告诉他的猫腻,其他的下情也都跟他说了。 萧令先对于底层人民的生活形态尤其关注,郑靖业也不由诧异:难道真是开了窍,知道什么是根本了? 与此同时,萧令先还与池之频频书信往来,寻求第一手的资料。通过池之的书信,他也知道了鄢郡有个阮县令人比较不错一类的事情。还知道,鄢郡的水利工程和交通建设,头一年只完成了一小半儿。这一年的冬天,郑琰并没有能够回京过年,她陪着池之在鄢郡宴请郡内属官与士绅,忙得脱不开身。 郡内一切都安好,然而像朱六那样的人依旧存在着,这是无法一时根除的。池之能做的,就是用时间证明一切,努力地去工作,用第二年的丰收再安民心,逐渐树立起威望来。 又一年过去了,京是郑家倒是喜信不断,齐氏亦产下一子,于薇、林蓉有孕,郑氏不但没有冰雪消融的样子,反而更显出枝繁叶茂来了。朱六小朋友的一颗小心脏,简直进入了冰河时代! 池氏小夫妻在鄢郡的第三年上,秋收过后,池之回京开始了三年一次的正式叙职。萧令先再次提出了让池之回来:“三年已过,卿可不要食言啊!” 池之比他狡猾多了:“臣回来做什么呢?若说鸿胪,李鸿胪是臣所荐啊!岂不让人说臣是荐人占位,自己回来了,又赶人下台?这样对圣人也不利啊!倒像是我们合谋一般了。臣在鄢郡还有一截路没修好,修完了,给圣人一个整整齐齐的鄢郡,岂不美哉!” 打动萧令先的理由是:他确实没准备好其他的位子,李神策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有藩国不恭敬的时候,他骂人确实给力,给萧令先挽回了不少面子,萧令先也不好意思撤换他。萧令先想了想:“你先回去,把鄢郡打理好。我看朝中老朽者多矣,总有合适你位子给你。” 池之心里一抖,心说,你别乱来啊!回去就给郑靖业打了个小报告,请岳父大人多盯着点儿。然后逃命似的回到了鄢郡,怕升官怕成这样的,他也是头一份儿了。加紧郡内的公共建设,水渠是重中之重,干渠用条石垒砌,支渠用青砖。干道用条石,小路还是土路。 也只能做到这个样子了,因为到了萧令先的应天四天春天,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也空出了太府寺卿的位子,萧令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召池之回来,让他做太府!理由便是池之在郡三年,年年税赋做得好,又在没有加税的情况下把鄢郡的公共工程整体改造了一遍,这样的能人不来太府,你们是不是别有什么目的? 这个时机并不太好,因为搞掉上任太府的乃是大家并不喜闻乐见的老朋友――梁衡,他胡汉三又回来了。太府这个位子,叶广学系刚推了个人上去,没干俩月,搞不定情势,辞职了!萧令先想让他的山寨老丈人徐梁做太府卿,徐梁直接“病”了! 在这个情况之下,无论是蒋进贤系还是郑靖业系,又或者是叶广学系,一致认为,必须让池之回来了!无论是蒋卓还是柳敏,他们都没有能够搞定萧令先,或者说,萧令先不肯为了他们放弃掉梁横。 池之必须回来!蒋进贤还有个损念头:池之回来了,郑琰也就回来了,梁横要是跟池之不对付,他就只好被郑琰修理了。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外挂! 166、几个麻烦人 情况紧急,谁也没有想到梁横一个仓库保管员居然还能有翻身的时候。说起来这梁横真是个祸害,这么多年了,被多少人讨厌着,仇人里不乏朝中大佬,他还能活得有滋有味儿,时不时还要跳出来恶心一下人。这只能说,这个世界真是太和谐了,这个世界的政客们真是太温柔了! 郑靖业郁闷地对顾益纯道:“早知如此,该早些把他打发得远远的才是!” 顾益纯心中恼怒,面上还是微笑:“为个小人生气,不值得。”这梁横就是个鸡肋,对于萧令先来说呢,是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对讨厌梁横的人来说呢,是收拾他嫌脏手,不收拾他恶心人,丫就是只苍蝇! 郑靖业道:“我本想让长安在鄢郡多呆上两年,有了政绩,转一、两任刺史,此后再返京,他也不过三十来岁,慢慢做,朝中什么官也都做得了。这一闹,长安早回朝廷,未必是一件好事呢。凡在底下没熬够资历的人,在上面是坐不稳位子的。” 顾益纯深以为然,也知道郑靖业培养池之之意,对于顾益纯来说,郑靖业这样做于公于私都没有坏处,他也乐得支持,结果计划却被搅黄了。不由愤愤地道:“蒋进贤也是狡猾,我就不信他收拾不了梁横。” 郑靖业苦笑道:“收拾梁横其实并不难,难的是不能让圣人记恨了。世家本就不讨圣人喜欢,他以前又素好唱个反调,眼下圣人旁的事情上越来越有个样子了,他也不想得罪圣人。”不想谋废立,就得围着皇帝转上那么几转。如果伺候着一个比较幼稚、心理又略有问题的皇帝,即使是个权奸,也特么必须苦逼。没办法,英主可遇不可求,这世上大多数的皇帝都是平庸的――遇上平庸的皇帝已经算好的了,总比遇上个变态强。 顾益纯更生气了:“这般畏难畏险,也配做大臣!” 郑靖业心说,我要不是觉得女婿能hold住,那是绝对不会把他给弄回京来的。对于梁横,最简单的办法是抓住他的把柄,把人给弄死了。然而只要萧令先还记得他,那么所有臣子就都会有危险。郑靖业才不肯出这个头呢,要倒霉也要世家先倒霉,就不信世家光挨打不还手。蒋进贤想看池氏小夫妻对付梁横,郑靖业还想看世家为他火中取栗呢。 “是圣人非要长安回来,硬拦着也不好,避嫌的理由都用烂了,蒋进贤、叶广学、韦知勉众口一词地说长安最适宜回来,我再反对,圣人又该执拗了,”郑靖业就事论事,“这次回来也好,长安在鄢郡做得着实不错,到朝廷转一圈儿,寻个机会我再把他放出去做几年刺史,而后再回来也是一样的。鄢郡那里,后续接手的人已经定了下来,那个阮呆子必会沿着长安的路子走。我应了圣人让长安回来,可没说一定要让他做正卿,少卿也是可以的嘛。” 顾益纯看着郑靖业翘起唇角一副狐狸样,笑着摇头,鄢郡是池之政绩的示范田,容不得人走茶凉。据说继任的阮某人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能力有一些,但是脾气不太好。有池之开拓出来的局面,他照着做还是可以的。 “他们回到京里,可有得忙了。” “是啊!” 可不是,池氏小夫妻一回来,什么打扫屋子、联络感情的都已经是小case了,首先要应对的就是眼前复杂的局势。梁横本人不可怕,跳梁小丑而已。然而他的复出却代表着一个信号:萧令先要有动作了!萧令先三年孝已经守过了,还额外多忍了半年,他怎么能不动手呢? 这不,池之夫妇刚回京放下行李,就接到帝后的通知:明天到宫里来一趟,咱们叙叙旧。按道理来说,他们回来了,就该打报告申请求见。帝后没看到报告就先一步宣人入宫,可见宫中的急不可待了。 池之去见萧令先,迎头就看到了柳敏冲他使眼色,这些人的面部表情都是微调。池之会意,眼角一斜,就看到了梁横也在一边。心里一万头神兽在狂奔,这货怎么也在?! 萧令先非常开心地道:“长安终于回来啦!朕虚席以待!”言毕,指着身边的位子就让池之坐下了。池之大大方方地坐下,萧令先道:“外面风大雨大,池郎憔悴不少,回京来正好将养。太府之地,便交与卿了。” 池之道:“奉旨回京,臣不敢辞,圣人问臣鄢郡何人可守,臣亦有所举荐,此皆公事。只是这太府之位,臣委实年轻啊!诚欲用臣,请为少卿。”这是他与岳父、老师、老婆等人商量出来的结果。回来,行;入太府,行;做正卿,不干!做个少卿就好。少卿是正四品,对于从鄢郡回来的池之来说,正合适。 孰不知萧令先心意已决,又跟郑靖业打好了招呼,蒋、叶、韦三人又做了幕后推手。萧令先渐渐熟悉了皇帝这份工作,就没有把池之的委婉拒绝给放在了心上。 梁横心中各种羡慕嫉妒恨,感情复杂地看了池之一眼。 萧令先已经开始介绍梁横了:“长安还记得他么?这是梁横,此番立了大功了的。如果不是他,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府里有这么多蠹虫!” 池之微笑着亏了梁横道:“掌固有心了。” 梁横心中暗恨,掌固这个官是他心中的一道伤,好好的被打发去做仓库保管员神马的,真是不要太欺负人!尤其他还算是东宫旧人,以前的同事们个个高升,只有他凄风冷雨被嘲讽。脸上忍不住变了一下颜色,到底是做了几年官,受过挫折的,又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正要说什么。 萧令先已经笑了:“他立下这样的大功,岂能再做一掌固?我欲以他为御史,可乎?” 池之、柳敏早看到了梁横变脸的刹那,心中各有计较,却同样觉得,这货心眼儿小得惊人,而且受过挫折之后,整个人都变态了! 池之道:“圣人此言,当问诸朝臣。御史位虽不高,然则监察百官……” “正是要一个让百官害怕的清正耿介之人!”萧令先击案赞叹,梁横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圣人的朝廷,还是好官居多的。”池之干脆利索地顺着萧令先的话题开始拐弯,死活不肯再提什么御史的事情了。他一点也不赞同,甚至可以预想得到这个任命会遭到多大的反对!梁横本就不讨喜,而且是个有极大缺陷的人,他的礼仪非常糟糕,因此被贬,御史是挑别人错的人,怎么能本身就有大毛病呢?但是梁横的升官是势在必行的,池之索性冷眼看他能蹦q多久。 ―――――――――――――――――――――――――――――――――――――――― 郑琰在昭仁殿里看到了徐少君。 徐莹是很不喜欢徐少君的,巴不得把她给扔角落里算完,现在把她弄到昭仁殿里来,完全是不得已!因为徐少君她怀孕了! 真是个晴天霹雳啊!连郑琰都被劈了。徐梁成了皇帝他孩子的外祖父神马的,对郑党绝对有影响好吗?怎么就让她给怀孕了呢?!京中书信把这个消息送到鄢郡的时候,郑琰当时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亲眼看到了,感觉更郁闷了。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先是,应天三年秋七月,萧令先除服。以秋季肃杀,故不充实后宫。这一下就坑爹了,萧令先大小老婆一共五个,前面分析过了,最得他心的就是徐少君,宫女是有,皆不如徐少君。一来二去,徐少君就怀了身孕了,现在虽然只有三个月,还看不出来,她的行动间带着分外的小心,眉宇间透着各种圣母气息。与她一同怀孕的孙氏比起她来就差了很多了,孙氏这一胎怀得很辛苦,面黄肌瘦,更衬得徐少君一脸光辉。 郑琰注意到了,徐少君时不时护一下肚子,弯腰都很为难。徐少君现在还是个才人,品级没有升上去,见了郑琰该行一礼的,却做出很为难的样子。徐莹柳眉倒竖,你妹!这副死样子也就只好做给那个傻子看好吗?这里没一个吃你这一套的。 郑琰当然不吃这一套,更看不上徐少君这副相,把早先对徐少君的心软与愧疚给扔一边了:“你怎么了?行动不便?是病了么?病了就看大夫吃药,不要讳疾忌医,小病养成大病,后悔都来不及呢。” 徐少君憋个半死,徐莹已经开口了:“你们还不快扶着才人,别让她闪着了腰,她闪着了不打紧,孩子金贵。” 孙氏害着喜,没心情掺和这事儿,尚、蔡二人忍不住掩口。统共一个皇帝,徐少君怀孕前承宠最多,怀孕后还想方设法死巴着不放,这宫里就没有人喜欢她!背地里尚、蔡二人各种羡慕嫉妒恨,甚至说过,“怀了也不一定能生下皇子”的话,却是没有想到要害她流产的招数来。不过看到她吃瘪,还是乐意跟着嘲笑的。 徐少君忍气吞声,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怀孕了,不能承恩,徐莹让她安胎,不让人去打扰。见不着萧令先,她心里不安,来昭仁殿是她死乞白赖着过来的。徐莹也不能让人觉得她小心眼儿地虐待孕妇拦着不让见萧令先什么的――她先前就给人一种嫉妒的印象。徐少君这也是见到郑琰一时忍不住了,才有此举。郑琰是她心头一根刺,样样比她强,最后她入宫前后还给她羞辱。 如今她圣眷正隆,又抢先怀孕,郑琰与池之结婚数载也未得一男半女,这让她心里平衡不少。自确认怀孕,萧令先虽然不再招幸她,却没有忘了她,对她也是关怀备至。听她说非常羡慕姐姐出嫁前郑琰送的缭绫,二话没说,开库就给。宫中传说,徐才人最爱缭绫,圣人特赐二十匹给她做衣服,她一口气做了十几套,换着穿,俩礼拜都不带重样儿的! 徐少君抚着肚子的举动,无意间都透着炫耀,郑琰只当没看见。心里觉得徐少君蠢透了!正常宫妃怀孕,故意隐瞒的不太多,可炫耀成这样的,宫斗剧里演得太多了――绝对是炮灰的戏份。 徐莹心道,果然还是郑七给力,一回来就让徐四吃了个暗亏,气死最好。当下也忍不住添一把火:“开了春了,后宫又有两位身上不方便,圣人又出了孝,只怕过不几日朝上就要有人请圣人广选淑女以实后宫了,你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郑琰道:“我离京三载,熟人都生了,可不好随便开这个口,不过我想,这世上总有柔顺淑女,可人解语花。” 两人一唱一和,把徐少君给气了个半死。入了宫之后,徐少君也消沉过,那会儿还记得身份,可自从萧令先宠她,她的风头一时无两,又与萧令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早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妾,却是把萧令先视作囊中物,把自己当成了个妻。一听有人要分丈夫,徐少君的神经就绷紧了。 她出身不低,那要看跟谁比!另的不说,随便拿出一个世家女来,跟她一起拉到外面问一问,没有人会说徐才人是名门闺秀,只能说人家世家女名门望族。 郑琰与徐莹一对眼,会心一笑。郑琰是绝对不会向徐莹推荐人的,萧令先那货,就不配好女人去跟他过日子!徐莹更干脆,反正她是皇后,萧令先就算是意思意思也得到她这里来,再进新人,分薄她的份子也是有限,最苦逼的一定是徐少君。 说曹操,曹操到,萧令先跟池之叙了一回旧,跑到昭仁殿里来了。徐少君脸色苍白地起身,吃力地弯腰行礼。郑琰关切地道:“才人怎么又这样了?刚才就说了,有了身子的人,孩子更重要,怎么这么不顾惜呢?一弯腰,累着了吧?快叫御医吧~” 萧令先也道:“不舒服就歇着。” 郑琰这货,哄人是一流的,狡猾如郑靖业尚要吃她这一套,女人堆里混出来的庆林大长公主都觉得她可爱,可见这做戏的本事真是比谁都不差的。她这关切还带着一丝真情:尼玛你这要有事儿,说不定就要赖谁身上了,我可不想躺枪,你老实地好起来罢! 徐少君想说什么,看到郑琰那比萧令先还要关心的样子,没来由一阵恶心,她终于开始孕吐了。一面呕一面落泪,萧令先手足无措。 徐莹道:“圣人一个大男人,不知道这些是寻常,别来添乱了。来人,把才人扶到偏殿歇一下,再找御医来看看,没事儿了再送回掖庭去。你们三个也别在这里了,尤其是你,也有身子,跟我过来一起看看御医。你们俩,先回去。阿琰等我一下儿,回来咱们还有正事要商量。”说着,亲自跟了去。 徐少君还弱地叫了一声:“圣人。” 如果这是徐少君的全部水平,郑琰真为她的智商着急!徐少君被昭仁殿两个强壮的婢女架着,脚不沾地地弄走了。郑琰对萧令先促狭地道:“这就急上了啊?” 萧令先居然还嗔了郑琰一句:“你又淘气了!” 郑琰对萧令先普及孕妇知识:“孕妇就是这个样子的,娇弱些,才人这算是好的啦,不信你看那一位,都要瘦脱相了。” 有孙氏做对比,萧令先也觉得徐少君的情况好很多,还是忍不住地问:“她那眼神实在可怜啊!刚才没受什么气吧?” 我勒个去,幸亏让我遇上了!郑琰道:“有些孕妇,怀了孕就会乱想的,天下本无事,不过是因为有了孩子,就容易一惊一乍的。这都是因为重视孩子,生怕孩子受了伤害,看谁都像坏人。打个比方罢,圣人见过母猫产崽么?母猫尤甚,产了小猫之后,有人去看,轻则叼着孩子跑,重则把孩子咬死,宁愿死在自己手里,也不让别人去伤了。非但是猫,不管是什么,只要有了身子,都很警觉,也凶狠。其实人哪会这么坏呢。” 萧令先将信将疑:“是么?” “嗯,在鄢郡的时候,老人们都这么说的,害我都不敢去看怀孕的猫,就怕她一个激动,做出什么来,只好把鱼干放到窝边儿上。小没良心的吃了多少鱼肉,最后带着小猫就跑了。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萧令先一笑,紧张的情绪缓解了不少:“你也不要光顾着玩,长安回来担子重呢。” “那您让他少挑点儿呗。” “胡说!” “你要累着我的夫君,还不许我护着么?” “别胡说,是好事!”萧令先强调。 你妹!你们家父子说的好事,从来都不那么美好!“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呗~” 萧令先忍不住道:“让他做太府寺卿,如何?” 窝勒个去!“相当不如何!” “嗯?” “他还年轻呢,做少卿就好。我爹常说,年轻人,就要脚踏实地,否则骤居高位,不知下情,就要祸国殃民。” “我做得我皇帝,他就做得了九卿。” 郑琰上前一步道:“不带你这样的啊,朝中老大人们你又不是不知道,爱认个死理儿,年轻资历浅,本就不合适。已经有人说他是个佞臣呢,他是佞臣,先帝是什么,你是什么?反正我听不得这样的话。虽说清者自清,可话一说出来,入了听的人的耳朵,谣言最难澄清!再说了,先是扔鄢郡去,累得半死不活,再回来又扔去算烂账。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府现在乱成一团呢。” 萧令先举手投降:“我说不过你,别人盼丈夫上进,你倒好,反着来。” “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您就再想想吧,啊――刚除了孝,就大用东宫旧人什么的,您想过还有不少宗室正饥一顿饱一顿欲为国效力而不可得吗?真要用他,让他做少卿,照样干活儿。” 萧令先被轰炸得晕了头,居然真的在认真考虑起郑琰的建议来了,旁的尤可,萧令先是致力于建设一个和谐皇室的人,仔细想一想,还真有几个宗室里的旁枝长辈需要用哩!再说,萧令先还有自己的小算盘,给亲妈正名什么的,需要宗室的支持呢。 池之犯愁的事情让他老婆给搞定了一大半,不一会儿徐莹也回来了:“聊上了?两个都送回去了,看着都还成。”徐莹笃定徐少君不会拿腹中骨肉开玩笑,自是有什么保票就打什么保票。萧令先还感动地道:“你辛苦了。” 郑琰翻了个白眼,徐莹看了,心中一乐:“我还要与阿琰说说广选淑女的事呢。” 萧令先道:“你们看着办吧。”他就这么放手把挑小老婆的事情交给老婆跟老婆的好基友去办了。 郑琰也很快地告辞了:“我对现在京中淑女还真不熟,以前的熟人定亲的定亲,嫁人的嫁人,你要真让我去看看,得给我点儿时间,我这就回去打听打听。要柔顺的?” 徐莹翻一个白眼:“少装蒜。” “知道了。”讨厌谁就把谁扔进来。 ―――――――――――――――――――――――――――――――――――――――――― 池氏小夫妻回了家就互相交换情报,池之对于徐少君也不太感冒:“不用理她,掀不起风浪,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一个不疼爱妻子的男人,他做什么事都不会很牢靠。”郑琰乐得歪了一歪嘴。 池之叹道:“倒是太府寺,我正愁着呢,多半要让梁横得手了。” “哈?他做九卿?不是御史么?” “他是做御史,圣人近来想要做的两件事,一是升擢我,二是让他做御史。总不能两件都驳了圣人的面子,九卿我是不做的,圣人多半会假意坚持,而后来个折中。我做少卿了,岳父就得妥协让梁横做御史,有岳父支持,蒋、叶等人就反对不了。梁横那条疯狗,做御史真是物尽其用!圣人,真是……越来越……成熟了!”最后三个字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萧令先真的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虽然还嫌幼稚,却是一直在成长,至少在玩手腕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了,这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池之所料不差,朝上口沫横飞,个个正义凛然。反对梁横的人一眼就看出这货在这个位置上会有多大的杀伤力了,使出浑身解数,什么梁横为人不好啊,什么梁横是个小人啊,什么梁横礼义不通,怎么能知道对错呢?不知道对错的人如何做得御史? 萧令先也据理力争:“诸卿曾当堂考较,彼时他是留下来的!且梁横揭发弊案有功,有功如何能不赏?!”他做了几年皇帝,气势也有了一些。 大臣根本不买账!蒋进贤、叶文学攻击梁横攻击得尤为厉害,什么身为小吏而谋上官,根本就是个不安份的人,虽然揭发出了太府弊案,但是,他针对的人都是他的上司,这样的人,人品有问题! 萧令先道:“若上官清白,岂畏下属?!” 蒋进贤应声道:“长此以往,则小吏得志,动辄以诬告相胁,如之奈何?” 萧令先果断转换了话题,提出了池之的任命:“好,梁横的事容后再议,太府又没了正卿了,赶紧补上一个才是正理。我看池之很好,你们以为呢?” 袁曼道上前道:“池之太年轻,臣以为可以之为少卿。” 郑靖业道:“臣附议。” 蒋进贤咬了咬牙:“臣以为圣人之议可也。”他很快想到了应对之策。 朝上一片混乱,这一回朝臣不再是铁板一块,众口一词地反对皇帝。最后,梁横出任御史,池之做了太府少卿,一位宗室的老长者萧文成了池之的顶头上司。 池家开宴庆贺男主人高升,一片歌舞升平。郑琰一高兴,连开了几天的大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男人当宰相了。却不想这般热闹又招了个小人。 梁横又冒出头来了,他经过几年的蜇伏,心中怨气更甚,但是却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至少行事没以前那么二缺了,这样的他,危害更大。在他的心里,郑靖业这一边的还算是好人了,却架不住实验组与对照组之间的对比过于强烈。尤其是池之,功成名就啊!池之之前的名声是有些不好,但是经过鄢郡三年的稳扎稳打,连蒋进贤都得承认,池之是个能臣,是个好官。为人也算厚道,对祁家一点也没有赶尽杀绝。鄢郡百姓对这位府君赞不绝口,京城周围都在说池之是好人。两相对比,梁横心里越发不平衡。 梁横自以为在太府事件中出力最多,得到的回报却最少,最大的甜头还是让池之给得了去!宗室长者神马的,头发都白了,眼看就是个请长期病假的料,太府还不是池之说了算?可这样大好的局面是他梁横创造的,结果呢?尼玛只当了个七品御史!两人差了六大级、十二小级!恨呐! 池家开宴,梁横这个大恩人居然没被邀请!梁横怒了。 但是他现在会忍,于是在萧令先面前轻轻下点儿小舌头:“池少卿春风得意,家中开了好几天的宴呢。” 萧令先道:“必是阿琰搞的鬼,她们刚回来,正好乐一乐吧。他们家的歌舞是很不错的,你觉得怎么样?” “臣,并未有兴得登少府门呢。未得主人之邀,不敢贸然前往。” 萧令先没放到心里去,只在郑琰进宫的时候稍提了一下。郑琰就怒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的宾客,都带着女眷呢,他凑个什么热闹!冲撞了未婚小娘子们,他开罪得起吗?娘子不是让我帮忙相看什么的么?我又不能见天往有闺女的人家里跑,着了相反而不美,这就借个由头呗。” 萧令先又被忽悠了!郑琰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推荐小老婆好吗?! ―――――――――――――――――――――――――――――――――――――――――― 郑琰怒气冲冲地回来的时候,池之正好在家里跟人喝小酒,来的是李神策与李俊这两个以前不对盘,现在也不对盘却经常诡异地同时出现的组合。也不是大宴,就到花园里喝喝小酒,八嘞个卦。 郑琰对他们俩倒不怎么避讳,寻路到了他们喝酒的小竹屋子里:“这就喝上了?”挺不客气地坐到了池之身边,侍婢利索地给她上杯箸。 李俊翻个白眼狠喝酒,李神策笑问:“夫人一向可好?” 郑琰亦笑道:“前辈一向可好?” 前辈二字让李同学很受用:“托福。”又赞池家饮食滋味丰美,园林景致宜人,还说郑琰会发家致富,夸了个锦绣满堂。 郑琰笑道:“您过奖了,既喜欢,请慢用。如今我们夫妇回来了,以后正要多走动,”又说了李敬农,“还在鄢郡里磨练着呢,就是我们夫妇,也不想这么早回来的。” 李神策挥挥手:“不说他了,男人丈夫,就该出去吃吃苦!” 池之道:“这是从宫里回来了?” 李俊怒道:“你们能不能别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李神策斜睨他一眼,执壶给他斟满了酒,李俊敢怒不敢言地低头喝酒。郑琰看了直乐,对池之道:“你们在这里喝得快活,小心新御史向圣人告诉:你们不带他一起玩儿。” “反正难不倒夫人。” 李神策不以为意地道:“他再掀风浪也掀不到你们身上”,然后一叹,“倒是世家,怕又要再遭一次劫难了!” 郑琰不由把自己向郑靖业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一个梁横,就扳倒了太府一串子的官,没有人帮他么?”郑靖业的回答是,他没有查到有。 李神策道:“谁肯帮他?我还有家人呢,他呀!人鬼不共的!”这四个字说得极其传神。梁横同学对自家亲戚比对阶级仇人还凶残,他当上御史没两天,家里人敢借他的势隐一点小田神马的,统统被他亲自揭发了!反应那叫一个迅速!尼玛揭发亲大哥啊!凶残不凶残?! 池之道:“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倒也是有几分心机的。” 李神策绝对不承认梁横这个二货是个脑力劳动者:“呸!就他?” “怎么?”郑琰来了兴致。 李神策很开心有人这样捧场,以其犀利的言辞、敏锐的洞察力,为池氏小夫妻说了一回书:“那是先前太府少卿贾正欺压了他,他想报仇,才反挠过来的。他那个脑子,又能有什么深思熟虑?!” 郑琰听到“贾政”就喷了:“这个贾政是个什么人物?” “他跟梁横真是一路人!”果断下评语,“不过他运气没梁横好,梁横是年纪轻轻就入了圣人的眼,贾正是年近五旬才做到少卿,他出身不好又志大才疏,直到最近,圣人喜欢大言不惭之辈,他这才受了重用,”其实贾少卿家也是个土豪,但是在李神策眼里就不够看了,“贾少卿平生有三恨:一恨自己个头太矮,二恨别的男人长得太帅,三恨他人年少成名。谁沾上了这三条,他就要找人家的麻烦。最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要是池郎这样的,他就不敢惹,换作你娘家那些兄弟子侄,他也不敢惹……” 郑琰捂嘴直笑:“亏得他没遇上你们,不然早叫收拾了,也轮不到梁横。” 李神策续道:“不但如此,如果有后进之辈,就别想指望他提携。梁横个头不算矮了,长相虽然平庸却胜在年轻,也算小有名气了。”这名气二字发音发得很古怪。 于是梁横被欺负了。梁横人缘、风评都不咋地,贾正又太凶残,周围的人没一个肯帮他的。梁横可不是个软柿子,忍了半年,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暗中搜集黑材料,过程是艰难的,前途是光明的。一忍就是两、三年,隐忍不发只等最好的机会,一举扳倒了太府一干官员。 梁横不是管仓库吗?太府正是国家府藏重地,从上到下贪个污、报个假账什么的不要太方便!身为仓库保管员,梁横能亲眼看到实物的增增减减。这里梁横也不得不感谢一下他的生父与嫡母,他们让他学了些记账收账的知识,当时梁横愤慨,现在却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郑琰当着李神策的面不好意思说:等梁横把世家惹急了,就有人出手收拾他了。只好说:“他就是只苍蝇,打了脏手,不打烦人,本不是什么大事。” 李神策敲敲桌子:“你说得对!”也不去理会了。在他看来,世家不肯清醒,只好把他们打醒,然后才能奋起。现在吃点小亏,也不算坏事。 之后就是李神策与郑琰一起吐槽朝政,池之旁听,李俊他苦逼地又喝醉了! ―――――――――――――――――――――――――――――――――――――――――― 自从发现了李神策也有八卦的天份之后,郑琰就很喜欢在池之与李神策聊天的时候旁听,从李神策的嘴巴里,她找到了熟悉的我大□□嘲讽派网民的风格。每逢李神策来,总能受到她的热烈欢迎,对此池之小有意见,撺掇着郑琰多回娘家看看。 郑琰很苦逼,每回回娘家就要被杜氏念叨:“你到鄢郡都干什么去了?连个外孙也没给我带一个回来!你看看你看看,大郎他们兄弟几个,成婚比你还晚,现在孩子都会骂人了!” 升级成了姑祖母,这还是自己亲哥哥的亲孙子。这个……鸭梨略大啊! “阿娘,‘会骂人了’,是可以用来夸孩子的话吗?” “你闭嘴!” 郑琰夺路而逃。刚结婚的时候她是担心会早育,那样对大人孩子都不好,却也不敢随便避孕,那样对身体不好,一不小心避孕成绝育,哭都来不及。是以常常算着日子,用最简单的方面来避免。后来被杜氏念叨得多了,到池之外放的时候,她就想,能怀上就生吧,也差不多了。 可tm就是没怀上,开始是忙,俩人忙得晚上累得只能躺平睡觉了,一点也没有衣食饱暖思xx的感觉。后来一切走上正轨了,还是没有怀上。郑琰没有迫切的愿望,只是顺其自然,池之也没催。这不,回京就遭报应了:敢把丈母娘的话忘到耳根后面的人,都是要被摧残的! 也许,她该计算一下安全期,生一个孩子了?郑琰想,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回京有些日子了,如今已是二月末,怀上了,怀胎十月,正是冬末春初生孩子,在这个年代的条件下,坐月子也方便。 这儿正打算着呢,那边儿来了个添堵的。 郑琰作为一个装好人的典范,对于池之仅存的两位亲戚那叫一个照顾有加。娘家有凶残的娘坐阵,肚子里没个人质就有遭暴打的危险,倒是池外婆软糯又好忽悠,郑琰果断去了池外婆那里。 池外婆那里有个池舅妈,这一天,哄得池外婆开心一笑,兴奋劲过了之后想打瞌睡了。池舅妈意外地对郑琰表示出了长辈的关心:“大娘可有闲暇与我说说话?” 郑琰笑了一下:“好啊。”心里却想,咱们有什么可聊的啊? 有!孩子! “你们成婚将有五年了,不想要个孩子么?” 郑琰道:“正想要一个呢。” 池舅妈欲言又止,郑琰只好问她:“舅母有什么指教?” “指教也谈不上……你们……如果一时有难处,不如给大郎纳个婢妾,有个引子,也许你就能生出来了。” 我擦!这干你什么事儿啊?!郑琰被雷劈了! 167、一场白折腾 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郑琰吃惊了,池舅妈就当了一回特例。 【这是抽的什么风啊?】郑琰猜测着池舅妈的用意,【她为什么说这些呢?有什么目的?动机又是什么呢?】池舅妈的发言重点反被她放到了一边。 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在风俗里,娘舅虽是外人,说话的份量还是颇重的。但是,在礼法上,那就是两姓旁人,管不得别人家的事情。不理她,郑琰顶多招一点点闲话。况且池舅都不在了,池舅妈一个寡妇,这样多口舌对她自身也不利。再说了,郑琰跟她的关系可称不是好,突然说这个,不觉得失礼吗? 二十岁,对于人类来说,一个绝对青春亮丽的年龄,一切都不着急。郑琰在这个年龄上已经有了将近五年的婚龄,生育问题就变得迫切了。当事人还没有着急,周围已经有许多人为他们跳脚了。 着急的是头一个是杜氏,这位女士就不用说了,生了七个孩子,最让她担心的就是郑琰。其他的孩子虽然不那么聪明,却安守本份,守个成还是能凑合唯有郑琰,看着像聪明却时不时犯一下傻。更要命的是,郑琰最小,自己夫妇不知道能看她到什么时候,早点生个孩子,有了下一代,杜氏也就算放心了。至少,池之比较靠谱,教出来的孩子至少不会太像郑琰,郑琰后半生也算有着落了。所以拼命地为郑琰的肚子谋划。 还有赵氏,对小姑子当闺女看的。郑琰久婚无子,赵氏也有些着急了。怎么会这样呢?郑氏多子!想要个闺女都困难,怎么到了郑琰这里,连儿子都还没动静了呢?再拖下去,郑琰年纪大了,就真的生不出来了! 郑瑜是姐妹连心,也是心疼母亲。你说郑琰这嫁都没嫁得很好,再不生个儿子,可怎么办? 又有庆林大长公主,池氏小夫妻跟她都亲近,她不但为郑琰发急,也为池之着急啊!最坑爹的是池之他三千亩地里一棵独苗,特么想过继都过继不了! 又有路人甲乙丙丁等等等等,不管关心的程度轻重,也都着过急。 郑琰还知道,自从回京,京中的三姑六婆就没少背后嘀咕过她家孩子的事儿。以前不在京里,也就罢了,一回来,八卦电台开大会一交流,忽然发现,咦?她回来了啊!一算,哦,出去三年了,再一算,嘿,结婚快五年了还没有孩子!你说八卦不八卦?!――只是没什么人敢当着她的面说罢了。也就徐少君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智商均了一半儿进肚子里的货当众给她秀肚子。 左看右看,池舅妈人是讨厌了一点,态度也让人不舒服了一点,但是智商情商还没有低下到这个程度吧? 郑琰不语。 池舅妈见郑琰不开口,也有些尴尬。她早就放弃了对于这门婚事的抗议。从世家出身的角度来看,池之娶郑琰真是堕落。但是,木已成舟,郑家分外不了惹,一个不小心,别说郑靖业了,郑琰都能把她娘家一勺烩了。 可是这件事情吧,她真怕自己不说,就没人会提了!郑家一定是向着女儿的,女儿不乐意,他们不可能非要女婿如何如何。池家这里呢,池之他老师与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池之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唯二仅存的长辈就是池外婆和自己,婆婆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 池舅妈有些坐立难安,作为一个长辈,她得担起一点儿责任才行。杜氏给女儿配了医生配了积年老妇,这么长时间以来,已经不是秘密了,到现在还没有孩子,池舅妈她也病急乱投医了。不管怎么说,郑琰的面子工程做得是相当不错的,现在的生活比以前优渥百倍,也没有亏待她。池舅妈想了好久了,为了外甥池之,也得跟郑琰提一提。冲郑琰没有苛待婆媳俩,池舅妈也要给郑琰提一个醒――你老公是独子啊! 想到这里,池舅妈艰涩地开口:“大郎父母都不在了,我只好多这一个嘴,趁你还年轻,有什么法子都使上罢。” 郑琰的脸冷了下来:“这也算什么法子么?!” 池舅妈心里打鼓,还是鼓起勇气道:“你们成婚将有五年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趁着年轻。这种事情许多人家里都有的,留子去母谁也不能说什么!再说,这孩子生下来了,认与不认,全在你!”其时常态,生子从母。想当庶子,也得是家里认了你,不然想被虐待都不给你机会,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郑琰微微抬着下巴:“舅母的话说完了?我不养麻烦!”起身就要走。 池舅妈也淡定不起来了,急得起身道:“我知道我说的你不爱听,你……我以前也……”张张口,像离了水的鱼,“当初,我是执拗,可如今,咱们处得也算和平。我……没有旁的意思,你想没想过,大郎是独子,我不是说你们以后就不会有孩子了,也不是说……你不要早做打算么?当年,夫君是体弱,也是我不欲……可现在,我真的,孤单,我总在想,哪怕给我一个女儿守着呢?哪怕不是我生的,可也是我的孩子啊!我不想你们到时候跟我现在一样!整天看着花开花落,看着雁来雁往。” 郑琰的表情一点也没变,凭你智计百出,我自岿然不动,就俩字儿“没门”! “此事绝不可行!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舅母放心,我在一只,便奉养舅母一日。舅家奉祀,我会想办法!长安那里,我会去说,只要我还是池家妇,池家不容爬主子床的贱人!只要我活着,我男人就别想犯贱!” 池舅妈目瞪口呆,郑琰和和气气地冲她点点头,留下她发呆,自己回家去了。 ――――――――――――――――――――――――――――――――――――――――― 哦,不是回家,是回娘家!自己家里现在没人,她怕忍不住了生气。遇上了这样的难题,当然是要回娘家去求安慰。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有父母亲人,干嘛不要这样的坚强后盾呢? 一路上,阿庆、阿崔等人气得不行,一直以来,郑琰对她们都挺不错,她们自然要向着郑琰。郑琰对池家亲戚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郑琰被孩子的事儿弄得焦头烂额的,池舅妈还要再横插一杠子,这也太讨厌了点儿! 几个婢女也板着脸,阿汤忍不住义愤地道:“娘子答得好!娘子与郎君都正年轻呢,哪里用到那个份儿上了?!” 阿庆也说:“娘子为池家劳心劳力,谁想来捞一把,做梦!” 阿崔冷笑道:“回去禀了相公、老夫人,看怎么收拾谷氏!娘子回家先问郎君,看他是怎么说的!” 几人七嘴八舌,肚子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大不了离婚!离了婚,郑琰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觉得寂寞了就调戏调戏美少年,以郑琰的条件,多少男人想倒贴都来不及,非要池之做什么?!不过现在,郎君没有发表意见,她们不好多说。也起了疑心:别tm是池之这王八蛋自己不敢说,掇撺着舅妈打前锋的吧?真要那样,她们一定要回郑府告状! 郑琰抿着嘴不说话。这事儿搁以前她是不在意的,现在随着催促的人越来越多,她自己都要忍不住怀疑了:是不是真的不孕不育了?这毛病搁后世医学发达了都不一定能说得准的,现在又怎么能笃定一定能行? 她是得做两手准备了,如果真是没有孩子什么的,她要怎么办?强迫池之也没孩子?在这个时代,郑琰真得掂量掂量着看。这又不是乱世,大家朝不保夕的,凑在一起互暖,养子当亲子待,大家都司空见惯了。现在太平盛世的,各种影响之下,更重血脉传承。 就算她对池之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将来何去何从,还真是个麻烦! 到了娘家,杜氏还不明就里,还说:“你近来不是事儿多么?怎么又跑了来?总回娘家是不好的。把圣人的事儿忙完了,给我专心调养身子,旁的事儿都不要管。你挣下这若大的家业,没人承继也是白搭!” 郑琰深吸一口气,扑到杜氏的怀里,把杜氏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这是?” 郑琰还没开口,她的侍婢们已经一脸为难了,杜氏厉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本来郑琰的嫂子们、侄媳妇们听说郑琰来了,凡是不忙的,都已经聚到杜氏跟前了,现在看这个样子,都七嘴八舌来问。杜氏眼风一扫,赵氏道:“七娘这是想母亲了,咱们别打搅她们。”把人都带走了。 郑琰不想开口,侍婢们不敢开口。最后,还是杜氏的积威与对郑琰的担心占了上风,阿汤小心翼翼地对杜氏把今天的事情委婉地说了一回。 杜氏一拍桌子:“你给我滚起来,这没出息的样儿!” 谁遇上了这事儿不委屈难过?郑琰扑亲妈怀里正想享受一点温暖呢,冷不防虎妈一拍桌子,拽着她的后领子就给拎了起来:“你素日的威风呢?遇上这么点事儿就趴下了?欠收拾是不是?这是女婿的意思,还是那个人自作主张?你问清楚了没有?” 郑琰坐坐好,语气僵硬地道:“我没问,谁的意思都不要紧,问这个才没意思呢。眼下是要看这事儿怎么收场,以前是我不在意这个,没想到现在麻烦了。” 杜氏抿抿嘴,忍住了不要再刺激女儿:“你糊涂!这种事情能不上心吗?你呀,白长了一副聪明相儿!一点轻重急缓你都分不清楚。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用?”还好,这丫头够凶悍,居然没有哭出来。也正因为这样,杜氏觉得,这大概不是池之的意思吧。 “他还在宫里没出来,我晚上就跟他摊开了说一说。正好现在有空,来与阿娘说一声,他要是应了,我就与他离婚!到时候谁劝也没用的!” 杜氏被雷给劈了!“离离离离……离婚?!”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你们婚前,你阿爹曾与他长谈,他必是不会做那些龌龊勾当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们还年轻,早晚生得出来!赌气的话不能随便说,说出来了,伤情份!” 郑琰低头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有什么办法呢?我能叫他绝了后么?”特么要是放到新时代,收养个孩子也就算了,现在,难哦!“不过是这么一说,我也知道我们年轻着,可事情既然有人说了出来,我也不好不作准备,难道要到我头发白了再去想?您心里有个数儿就成了。” 听说只是准备,还没有打算分手,杜氏也松了一口气:“你也不要听风就是雨,许是你们先前太累了,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儿,我给你担着!女婿要是不讲理,你还有爹娘呢!就是你先生,也不能由着他胡来的!至于什么风言风语,你管那些长舌妇去死!” 郑琰被杜氏给镇住了,乖乖点头:“我回去与他说去。” “好好说,”杜氏皱着眉毛,“你们才是亲近的人,哪怕是囚徒,也要过堂听听供状的,你这样听了旁人的话就跑回娘家,不怕女婿寒心吗?” “我回去了……” “去吧去吧,今天我就不留你了,好好做饭给女婿吃。” “哎~” ―――――――――――――――――――――――――――――――――――――――― 郑琰走后,赵氏等人陆续回来,看杜氏面色不好,也不敢发问,都很乖地坐着。很不幸地是,没多会儿,郑安国的妻子王氏过来了,脸色也不太好。事情的起因就是王氏听到了京中关于郑琰的一点小八卦。不管是谁,结婚之后没孩子都是个可以拿来说的话题了。 王氏听了很生气,当时反驳了过去,却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好,登车就奔郑家来了。谣言,尤其是关于私生活什么的,能不沾就不沾,尤其是年轻小娘子。王氏过来就是告诉杜氏:“有人欺负你闺女,需要做危机公关。” 看到王氏脸色也很差,并不直接说正题,赵氏无奈地又把人带出去了一回。 听了王氏的小报告,杜氏冷声道:“我知道了。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么?” 王氏道:“谣言这东西,您还不知道么?真有心,哪里还能查得到?!池少卿年少有为,京中哪有不多谈论的时候?” “我知道了,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 王氏连称不敢,又说:“但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夫人只管吩咐。” 杜氏也不跟她客气:“晚间我与相公说去。” 王氏也不便多留,匆匆告辞而去。 杜氏越想越气,却不得不做出反应,把儿媳、孙媳都招了过来:“外面有很不太好的话传了出来,你们不要跟着闹,晚上相公回来了,商量出了个对策再说。”忍怒把王氏说的流言传达了一下。 最先生气的是赵氏:“这些人真真无礼,别人家事,岂由他们胡言乱语?!” 于薇和李莞娘,就是两尊大炮,口下不怎么积德。 一个说:“郑氏素多子,没道理姑母不会生。”于娘子痛快地把不孕不育的责任推给了池之。 另一个说:“姑母运道素来极强,还护着姑父一路平安,也许是先前运道拿来挡灾了也说不定。”李娘子认为,不是生不出,是生儿子的精力拿来旺夫了,腾出手来再生! 赵氏十分忍不住地把这两个给镇压了下去:“不要乱说话!这时候自乱阵脚,是亲者痛仇者快!” 杜氏道:“这话很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与我阿琰过不去!” 凡是娘家人,听到这样的消息,第一反应是护着自家闺女,这样的风言风语,肯定是要找女婿要一个保证,甚至已经脑补好了,女婿答应了自是千好万好,不答应,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池之正在太府忙碌呢,萧文个老头子虽然是正卿,可他不顶什么大事儿,一看账目就头晕,十分秉承上意地把所有的活都压给池之了。池之不但要接手已经被查得四处是洞的太府寺,还要安抚新调过来的工作人员: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不要那么人心惶惶。 他还不知道岳父家从上到下差点就要把他缺席审判,判他个离婚了! 郑琰在家里准备晚饭,一身的低气压。连她身边的侍婢都一副“别惹我”的样子,弄得全家上下都感觉很不好。 晚间,郑靖业下了班,还要带着人到家里开小会,杜氏稍晚一点才跟郑靖业说了女儿现在的处境。郑靖业生气地道:“当初是他求娶的阿琰!他要有什么歪心思,我必不饶他!不过,这倒不像是他的风格啊!也不要冤枉了好人,明天问问阿琰,他是怎么对阿琰解释的。” 池之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好吗?你们就这样给他定罪,是不是太凶残了一点? 池之忙了个腰酸背痛地回到家,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大对。叶文机灵,悄悄地走过去找阿庆打听□□。阿庆冷静地回了他一个白眼,把叶文白得莫名其妙:“我又做错什么啦?”他们俩,咳咳,彼此都有些好感,快要谈婚论嫁了,又遇上这样一档子事儿。 池之很累,匆匆吃完了饭,才得片刻闲暇,跟老婆独处一下,想肉麻肉麻。不想郑琰很严肃地道:“我今天去看外祖母了。” “她老人家还好吧?” “很好。” “舅母呢?” “舅母跟我说了一些话。” “哦,”池之淡笑一下,郑琰与池舅妈有点气场不合,“你们能一处说说话也好。” “却是说不到一起去的。” “怎么了?”池之坐了起来,看起来妻子怨气颇大啊!做为一个好老公,再苦再累也要安慰老婆。 郑琰一挑眉:“舅母说,咱们成亲五载还未有子嗣,不如给你纳几个侍婢生生看,兴许我看着看着就学会了。” 池之打了个寒颤:“她这是乱说八道的呢,你别听她的!” “我才不听她的呢,我就问你。” 郑琰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个苦逼复仇文里的女主的前世,神马宰相之女下嫁有为士子,傻乎乎地为夫谋划、为他铺路,帮他照看家务……结果从他家亲戚往下全特么不领情。最后,老公搂着个小娇羞、抱着个大胖儿子,告诉她,这才是偶真爱,一直为偶默默付出,为了偶的前途,怜她命薄甘做妾,现在偶翻身做主人了,要给真爱回报了,请你去死一死!反正你爹是奸贼,你又生不出,对偶家亲戚长辈而不够尊敬,你名声又不好,还骄横无礼,不拉不拉……再狗血一点,那位小娇羞刚好姓个谷,是原来已经准备嫁给他的…… 这还算好的,再苦逼一点,干脆就是个二货女配,过一阵儿千方百计生了孩子,帮人家打完了天下受完累就去死。等着来个小妖精,睡她的老公打她的娃、毁她的名声花她的钱!挣下的家业全tm便宜了小妖精生的拖油瓶!要不要这么苦逼?! 沃次奥!停,打住,再脑补下去她就要疯了。 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你要不乐意就早说啊!我走就是了。” 今天被雷劈掉的人真多,饶是池之冷静自持也被吓得不轻:“你在说什么啊?这日子过得好好的,走什么走啊?”魂飞魄散地抱着老婆,“我们都还年轻呢,不急啊,不急。” “池家就指望着你呢!我不早点儿走,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了再被赶出门去啊?呜呜~” 池之手足无措,搂着老婆不撒手:“这是什么话说的?你是我娘子,这是你的家!你要走到哪里去?” “反正不会让你们为难就是了!放心,以后你还是我师兄。” 池之也快要哭了:“你一向是不听舅妈的话的,怎么这回就认了真了呢?” “你不是独子么?咱们不是还没孩子么?嗝~”哭得打嗝了。 池之真是“一天的疲劳全都不见了”,急的!“我是独子不假,咱们只是现在还没生孩子,以生的日子长着呢。你……不用这样沮丧啊。” 郑琰拿袖子抹抹眼睛:“我不管,我跟你说,我绝不许你三心两意!你要是想要孩子,我生不出来,咱们就离婚,还是好聚好散,你要是背着我胡来,我抽死你!听到没有?!” 池之颇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舅母那里我去说,家事上面,你不要再听她的话了。她要是个顶用的人,哪里用我们到舅家奔波,你还就信了她的话了。” “怎么也是长辈啊。” “也不用盲从的。” 郑琰哭累了也趴着休息,池之抚着妻子的背,轻声道:“你不要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你的身子要紧。你道一家一姓之传承靠的就是多生么?多子看似兴旺,实则不然。重要的不是孩子多,而是后继之人要争气。生个孩子养不好,辱没了祖宗还是轻的,抄家灭门的也不是没有。” 郑琰抬起头来:“咱们现在连少都还算不上。” “那你还哭!有这时间,不如跟我多下下功夫呗~” ――――――――――――――――――――――――――――――――――――――――― 事情到这一步也就算了,坑爹的是第二天萧令先把池之给找了去,特意关心了一下池家下一代现在何处的问题。 我去!他怎么想起这一茬的?!池之头大了一圈儿,老婆跟他闹,他乐意哄着。他舅妈哆嗦,也算是尽了长辈提醒的义务――虽然他不太领情。萧令先提起来,特么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当下正色道:“我们都年轻,正是为国效力之时,不急这些事。” 事情是梁横给挑起来的。李神策看人还真准,他说梁横与贾正是一路人,他们还真tm是一路人,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谁比自己好了,他总忍不住要酸上那么两句。现在他做了御史,更是以打小报告为职业,忙得不亦乐乎。池家刚刚因为没有宴请他而得罪了他,不给池之下点绊子他就不是梁横了。 梁横这货下舌头也会下,他跟萧令先说,他还挺担心池之的:“郑氏素来多子,何以韩国夫人下嫁池少卿至今尚无消息?反是池氏,血脉单薄,这个……” 一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没种”! 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萧令先也关心起池之的身体状况来了。 然后再说,“也许是臣得不对,是他们夫妇感情太好,韩国夫人无子,池少卿不肯纳妾呢。可是毕竟是朝廷大臣,总这样被人说道也不是个事呢。” 梁横料定池之不敢纳妾――谁不知道本朝贵女彪悍啊――那就要让他在萧令先这里留下一个胆小惧内的印象。萧令先最讨厌的女人,就是飞扬跋扈型的。这样郑琰也在萧令先这里讨不着好,池之也要受连累。如果池之纳妾了,且不说郑靖业饶不饶他,郑琰那一关就难过。 他的话说得颠三倒四,全借“流言”之口,把对池氏夫妇的攻击全说了出来。在他看来,池之这个走狗屎运的家伙,真是个大障碍,萧令先居然一直在想着他!梁横是准备自己做萧令先的肱股之臣的,池之比他还有派头,这怎么行?万事需要早料一步、早做一步,梁横当然是要当缝插针地破坏池之在萧令先心中的印象。池之那个金手指外挂,也是他的打击对象。 萧令先果如梁横所料,问起池之孩子的事,大家都是男人,萧令先首先想的,还是池之是不是另想别的法子要个孩子。真像梁横说的,朝廷大臣,没个儿子不像话。 想到这里,萧令先咳嗽一声:“虽然如此,也要上上心呢。阿琰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池之心里火气很大,你妹,管天管地你还要管到我床上来了!语气生硬地道:“臣亦然!”都别tm添乱了行不行?夫妻感情好你们也要管?!有没有节操啊你们? 萧令先真没这么八婆,他是听了梁横的小报告,一想,确实啊,这才关心了这么两句。再在看池之这个态度,我去,不会是他“不行”吧?他们要离婚,我帮谁? 终于隐讳地提了一句:“你也不要累得亏了身子,手上的事情暂缓两天也没事儿,多陪陪阿琰吧。” 池之不知道他已经被同情了!皇帝都以为他可能不育了!还冷硬地道:“臣明白。圣人,圣人为天下主,该关心的事情很多,不要总看着臣夫妇的私事。” 萧令先非常好脾气地道:“你说的是,你说的是。” 梁横的主意打得不错,萧令先不但自己跟池之提了,还让徐莹隐晦地提醒一下郑琰。正好,郑琰因为采选淑女的事情要入宫商议,徐莹也就意思意思地提了一句:“圣人昨天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跟我说,你们是不是还没孩子?” 郑琰的回答就直接得多:“这几天真是作怪!怎么一个一个都说这个?真是邪了门儿了!管到我家门里来了!我绝不容有人乱我家门!” “我就是传个话,随你怎么办,”徐莹恹恹地道,“只要你与你家池郎不在乎,谁管你?” 郑琰冷笑道:“圣人都知道了,还说没人管?这事儿不对啊,必有缘故,幕后一定有黑手!” 徐莹道:“你自己的事儿,我且管不着。我只问你,这些日子过去了,你到底有没有合适的人给我?” 看吧看吧,别以为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是塌了天了,有时候不是你“遭遇了不幸”就能拿不幸当免死金牌,缩在龟壳子里不出来的,该事情还是得做,明白吗? “你愿意要世家女么?” “只怕比不得徐四。” “在这宫里,宠爱是次要的,第一是儿子,第二是品级。” 说到儿子,两人都沉默了起来。徐莹道:“你帮我仔细看看。” “好。” ―――――――――――――――――――――――――――――――――――――――― 郑琰心情不好,很快就退了出来,也不想回家,直奔娘家去了。到了娘家,杜氏严肃地问:“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郑琰道:“我刚回来,到哪里得罪人去啊?” “你没得罪人,怎么会有人说你不好?” 自己居然吃了流言的亏,郑琰被气到内伤:“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 杜氏这两天火气也上来了,开始看郑琰难过,她忍了,现在女儿女婿雨过天晴,她又怒了,把郑琰一顿乱捶:“你又乱扑腾!生个孩子出来,就什么流言都不怕了。”不许丈夫偷嘴的女人多了去了,郑琰且还排不上号呢! 郑琰这几天突然觉得压力很大!尤其是孩子的事儿,这才二十岁啊,你们急的什么鬼啊?!可转念一想,最近一、两年她都顺其自然了,还是没有,怎么会……昨天池之刚刚安慰过的,今天又提起这个来了,仿佛这五年的着急,全要在这两天给补上似的。 她又忍不住了:“我们两个人还没怎么样呢?怎么所有人都催逼了起来。”掉起眼泪来,越想越委屈 杜氏看她哭了,也不捶她了,改而为哄:“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吗?”哄来哄去,也不见郑琰止泪。 哭着哭着,她就抽了,抽得浑身发抖。 抽着抽着,特么就抽得吐了! 吐完了直捶胸口,把杜氏吓得不轻,见她情绪不稳定,死活不肯放她独自回家,让人告诉池之:下班后过来领老婆。然后火急火燎地把大夫给拎了来给郑琰诊治,这又抽又吐的别是有什么病啊! 池之一天都过得很郁闷,早上被萧令先这个二货“关心”,白天忙了一天,又被告知老婆被岳母给扣了。奔到岳母家里,发现家里人脸色古怪得紧! 杜氏笑道:“阿琰还在她原来的楼里住着,你去看看她吧,路你是熟的。” 池之满腹怀疑地去看老婆,正听到他老婆在开骂:“你妹!我这哭了好几场是为了什么啊?!!!”骂着骂着又流下了眼泪。 “怎么又哭了呢?”池之手忙脚乱的冲上楼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庆在旁骄傲地道:“告诉郎君一声,娘子有身子了,刚刚诊出来的。” “嘎?”准爸爸傻了,这也太巧了吧?我这两天白郁闷了啊?! 郑琰从来不知道她的侍婢还有二这个属性,阿庆开心地道:“是啊,今天娘子哭着哭着就抽了,抽了一会儿就吐了,老夫人不放心,叫大夫来看,这才知道是有了身孕了。” 池之傻坐着,一点也没发现,倒是郑琰老羞成怒:“不要再说了!”人家孕吐不都是闻到饭菜味儿啊、累得昏倒啊、浑身无力以为病了啊什么的吗?她怎么就哭得吐了呢?! 无论如何,对于池氏夫妇来说,孩子这事儿,算是雨过天晴了,哪怕头胎是个女儿也没事儿,接着生呗。瞧瞧宜和大长公主,不还是生出儿子来了吗? 杜氏非常开心,为了有力地打击流言,她又找大夫确诊了一回,还假意埋怨郑琰:“自己的身子自己也不知道!”郑琰近来忙得像个粗使丫头,不注意这个很正常好吗?杜氏也不听郑琰辩解,欢天喜地地巴不得大家都知道她闺女怀孕了,头一个要通知的就是郑靖业,第二个就是顾益纯,第三才轮到池外婆。 这可解了庆林大长公主的围了,她正在头疼着。她心爱的阿琰承受着压力,她正准备开解,准备找偏方呢。特么还有来掺和的! 萧深同学他到现在还没结婚,先帝是他亲伯父,他要守孝,守完了孝,卫王夫妇准备结束他的单身状态,萧深绝望地想,好吧。娶谁都一样。 没想到卫王妃还没给他定下人选,京中传来了流言!池氏夫妇出现危机了!萧深想了半夜,终于请假去看他姑妈庆林大长公主。 庆林大长公主很纳闷:“你来就来了,还带这许多礼物做什么?” 萧深鼓起勇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嗯?”庆林大长公主才不会轻易答应呢。 萧深道:“姑母,我听说,池郎夫妇,到现在还没有孩子,这个……” 庆林大长公主的脸色非常不好:“那是小人胡说八道的!”她正愁着呢!警觉地看向侄子,“你要做什么?不会是你传的吧?”她迅速脑补出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卷起袖子就要抽人,“好你个十一郎!做出这等事来!” “不是不是,我断不会这样对他们的,”萧深连忙摆手,“我就是听了些消息,池郎是独子,这个……他们若是不好收场,我愿娶郑氏,”耳根子都红了,“我侄子多,过继就是了。” 庆林大长公主哭笑不得,捞起个拂尘就抽了过去:“这话也是你说得的?!你给我老实回去娶娘子。” 萧深扑通一跪,膝行上前:“我思慕阿琰已久,池郎是姑父学生,阿琰亦是,他们两个,若真为难不好收场,就由我来罢,也免得姑母夹在中间难做。” “你还真敢说!” “不然在他们两个中间,姑母要怎么选呢?” 你姑母正在愁这个呢!“那也不许你来搀和!” “姑母~” 天下劝和不劝离,你来横插一杠子!如果萧深不是要娶郑琰,她一定要喝一声彩,小子,有种!现在不打他就不错了! 杜氏派来的人救了庆林大长公主,欢喜地发了红包,庆林大长公主才对侄子道:“你回家吧。” 萧深面如死灰。 有些人,就是运气不好。 168、朝上的群殴 有些人,就是运气不好。 这句话用来形容萧深,也许要有很多人为他惋惜。萧深算是幸运的了,真的,他只是没有娶到想娶的人,另一个人碰上了噩运,可就惨多了! 话说,自从知道自家闺女不是不能生之后,杜氏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了,然后好破除不良影响,如果此时有报纸,她一定会买通狗仔队写八卦稿。现在,也差不多了,她家里就有八卦电台,一放出去,没两天功夫,大家就都知道消息了,已经有许多人在准备好了给这个还不知道目前几个月大的小胚胎送礼物了。关系比较亲近的人已经准备了若干补品以示孝敬。 萧令先理所当然地也知道了,他很为池之高兴,徐莹再怎么样,也没有办法把郑琰的宣言给换成个别的意思。萧令先很不高兴郑琰这样的选择,这个……又不是让你离婚,生完孩子,把生母给打发走了,你还是当家主母,对吧?看,萧令先也是有“进步”的。 这个师妹,未免不太讲理!萧令先不太高兴地想。 郑琰现在有身孕了,萧令先也为池之高兴高兴,他也不想因为郑琰的事情,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一高兴,萧令先就说漏了嘴巴,他对池之道:“前两天还跟梁横说起你来呢,你这就要做父亲了。” 窝勒个大擦!池之是个什么人呐?一听就听出这潜台词了,梁横,原来是你!准爸爸们都是傻瓜,池之在老婆的肚子面前也傻得够呛,可在萧令先面前,他再傻,脑子也还是够用的。回过味儿来就把梁横给记恨上了。 萧令先身边是缺不了人的,不大会儿,别人不敢保证,反正郑靖业是知道了。 猪一样的队友,说的就是萧令先啊! 大家不敢让郑琰知道,她现在就成了个保护动物,杜氏自己生过七个孩子,至少前面几个是很粗糙地怀着长大的,当年条件差,再想仔细也仔细不来。在她看来,孕妇、婴儿,是娇弱不假,但也没娇弱到那个份儿上。但是郑琰不行!这货会犯二,会惹事儿。杜氏恨不得把郑琰一个拳头揍昏掉,一昏几个月,醒来之后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才好。杜氏一改作风,严防死守,不许郑琰再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池之比较阴险,先代他媳妇儿讨了一把利息。当场就向萧令先表示:“梁御史真是关心他人,热心事务啊!” 萧令先点头:“所以才让他做这个御史呢!”他对自己这个安排感到十分满意,这样梁横既能发挥出战斗力,又不能造成太大的危害。 池之对萧令先的开窍恨得牙痒:“他也不能公而忘私呢,他做这御史是七品了,家中与妻母也该封赏了。他好像还没娶娘子?母亲总还是有的,怎么也不请封呢?” 萧令先恍然:“我说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事呢!正是这个!” 池之无声地咧咧嘴巴,惦记我没儿子是吧?我让你连媳妇儿都没有!以梁横的性情,让他娶个平民女子他肯定觉得委屈,这货的心里,恐怕是想要为生母请封的,到时候哪家宦官人家的爹妈脑子抽风了肯把女儿嫁你?再有,梁横那个嫡母,恐怕也不是吃素的。让你没事找事,让你管到我家里来,我老婆也是你说得的?! 郑靖业那里还在吭哧吭哧地挖坑呢,梁横同学当了官,他自己可以有隐田隐户了。当然,他家里亲戚想借势被他自己给揭发了,并不代表他自己不喜欢荣华富贵。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没钱没享受,什么都是虚的! 郑靖业这等老奸要想阴他,那是一阴一个准儿,支使些人去投靠。等养大了梁横的胃口,再那么一收网,萧令先不是最恨国蠹了吗?让萧令先收拾梁横去吧!顺便也让小皇帝知道一点人间疾苦。 这翁婿两个,都够要人命的。 ――――――――――――――――――――――――――――――――――――――――― 一个已经挖了个坑,另一个正在挖坑的两翁婿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比他们先动手。 动手这个词还是写实风格的。 动手的人居然不是粗鄙无文的郑党打手们,也不是刚入朝堂的热血青年,而是最讲究形象的世家。 世家真是受不了!梁横是个爱记仇的人,自家人都要报复,何况是外人?自从做了御史,他一天照着八本的标准参人,对工作那叫一个满腔热忱!矛头直指世家。 梁横讨厌池之不假,可池之做事几乎从不留把柄,能被说道的,恰是帮萧令先出头、又或者更早一些把皇室、勋贵给抬进了世家里。其他的事情都是郑琰做的,郑琰……是个开了挂的大bug!她不怕! 大凡这种万恶的封建社会,有罪都能抵、能赎。表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得很正义凛然,实际上里面学问可大着了。人家贵族有“八议”你小老百姓能有吗?还有,都是判刑,都可以赎,人家有钱,你有吗?太史公是怎么tj的,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没有写完《史记》遭了报应吗?所以他老人家才各种羡慕嫉妒恨地把食货志写得尤其认真。【1】 郑琰,她别的当然也有啦,可钱尤其多!可以这么说,她手里的钱,足够她把除谋反以外的罪犯个遍,然后还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对上这么个货,想收拾她,你累死了,她还没破防呢。小一点的罪名,扳不倒她,大一点的事儿,她现在是受保护动物。 郑靖业更是钢筋铁骨,还长着锯齿獠牙,在梁横看来,世家更加音清体柔易推倒――萧令先还乐得看他这么干。世家好啊,子弟多娇弱;世家好啊,行事爱装x;世家好啊,手段不激烈;世家好啊,皇帝不喜欢~世家也有钱,但是世家人多,人均能使用的就少,赎都不好赎,还容易起纷争。 他以为推的是个萝莉,特么没想到推的是个天山童姥!金大侠家唯一个练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神功的人,看起来萝莉,实际上都快修炼百年了,这要是条蛇,都能给许仕林当姨妈了。那是你想推就能推的吗? 显然,梁横还是太天真的!这天的朝会上,他又要参人了,世家实在是忍不住了。吃郑靖业的亏,那是这货太混蛋了,战斗力过强,忍也就忍了,梁横又算个什么东西?由于民愤太大,世家根本都不屑于去挖坑,齐齐卷袖,就在这朝堂上开扁了! 当朝群殴这种事情,在河蟹的□□人民眼中看起来似乎不可思议,那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才有的事情,实则不然,讨论问题,尤其是政治问题,不打是不正常的,开打才是。 那边梁横还在参傅氏“以军士为私仆”呢,傅宗铨卷起了袖子就开扁,他一动手,就刺激了许多人跟着打。梁横年轻力壮,架不住朝臣人多,不但世家卷了袖子,拿着手里的笏板当武器死命地抽,郑党还有少量中间派也看他不顺眼,下个黑手什么的梁横根本就记不住凶手的脸――特么这是集团犯罪,人太多了,眼都看花了。 萧令先看得目瞪口呆,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他生气了大喝一声:“住手!” 小伙子身体不错,声音还挺宏亮,朝上有片刻安静,然后大家又开片了!萧令先第一次感受到了朝臣的威力,打红了眼人家根本不甩他。 郑靖业一个眼色下去,郑党上来劝架!太平拳一打,一个个都衣冠不整,朝中混作一团。萧令先想收拾人,也看得眼花了,到最后也只记住了头一个动手的傅宗铨。 这场架还是萧令先急中生智让太监们把朝臣们给分开的,分开之后萧令先就冲他唯一一个记得的坏份子傅宗铨开炮:“你也是朝臣!怎么能当朝动武?!” “臣也不能任人诽谤!” “你不会好好自辩吗?”萧令先拍桌。 傅宗铨理由充分得很:“朝臣各展所长以效国家,梁御史长处在鼓唇摇舌,臣家世代为将为人粗鄙,就卖两分力气。堂上相争,以各展所长,御史动口,臣便动手。两军相对,再蠢的将军也知道不能以己之短攻敌所长,臣不过是军法行事而已。再者,梁御史说话难道就不许人反驳?今日是臣,明日要是个哑巴,您就是打死他,他也辩白不出一个字来,难道就要由着梁某人信口开河无端诽谤?!” 萧令先快要气疯了:“朕看你现在的口才就很不错!”你说你一个世家子,京中有名的装x侠自称粗鄙,你亏不亏心啊? 蒋进贤严肃地道:“傅宗铨退下!还有,刚才胡闹的都出来,全要问责。” 问你妹啊!萧令先泪流满面,特么全参与了好吗?难道要全问了罪吗?他们全走了,谁给老子干活啊?再一看梁横,衣服也扯碎了,帽子也打掉了,手笏也不知道给扔到哪里去了,靴子都被扒下一只来,白罗袜子上还印着n个脚印――忒惨! 这顿打梁横还是白挨了,人人都喊自己是去劝架的,法不责众。这也让梁横更起了一分要拉起自己队伍的心思――单打独斗太吃亏了,拉两个人分散一下火力也是好的。 当然,当朝斗殴还是不对滴~萧令先一怒之下克扣了大家今天的午饭,不许吃饭了,你们都是吃多了撑的才精力这么旺盛!饿一顿去去火!傅宗铨被停职反省,等待新的处罚决定。 萧令先为了安抚梁横,不但送医送药地慰问,还表示,给梁横母亲的封诰也要批下来了。萧令先有意识地回避了梁横生母的诰命问题,他知道,梁横现在犯了众怒了,不宜再生事。萧令先确实是长进了,但是,这种当廷殴打御史的行为还是不值得提倡!这哪里是打架,简直是打脸,打的是萧令先的脸!于是,萧令先坚定地维护着梁横,虽然没给他升官,但是连续的赏赐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出乎意料地,世家并没有反对。 蒋进贤也得承认,郑靖业这货真是可爱透了!郑靖业报告给萧令先,要严惩傅宗铨,让他到基层部队锻炼去!萧令先对自己老师的心狠手辣表示出了热烈的欢迎,他哪里想得到,郑靖业对蒋进贤说:“给傅小子找个熟悉的地儿呆着。”就这么把傅宗铨给扔到傅氏的根据地耀武军里去了。这已经不是放虎归山了,这特么是小蝌蚪找妈妈! 梁衡这个二货还以为皇帝在为他报仇,郑靖业很欣赏他跟世家作对。这智商,已经没法说了。 ―――――――――――――――――――――――――――――――――――――――― 郑靖业坑完了梁衡,与世家的关系又好了几分,近来骂他的声音好像也小的几个分贝,用词也没以前那么给力了。这让郑靖业很满意,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从他的名声开始败坏,不但是他,连他死去的爹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n代祖宗、他老婆孩子,统统跟着一起挨骂。他也一向不怎么在乎,越骂活得越滋润。 不过他现在还真不想家人跟着一道挨骂了。【我一定是老了,人越老越心软呐!】郑靖业无声地嘟囔着,又开开心心地回家了。他家小闺女快要生了,一定是个可爱的宝宝,做人外祖父的,为孩子少招两声骂,也算是送了一份大礼了吧? 咳咳,郑老先生的闺女还没那么快生,她那小肚子还没怎么凸出来呢! 话说,虽然郑靖业与杜氏依旧老当益壮,却仍是忧心于自家儿孙,最让杜氏担忧的莫过于郑琰了。先是担心生不出来,再就是担心生的是男是女! 多么地坑爹! 郑琰很无语地看着杜氏在收拾各种祭品,水果要颗粒饱满个大无疤的、糕饼要新鲜出炉香甜周正的、还要供猪头、还要供甜酒!她娘挑选祭品的标准比她爹挑选国家公务员要严苛得多。 被勒令不许插手,郑琰只能无聊地拿着两颗核桃在手里转来转去:“阿娘,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懂什么?!都是先时我供奉得虔诚,你才怀得这么及时的,”杜氏一副小孩子不要胡乱说话的姿态,“你快也来拜一拜,不要跳着过来啊,阿崔,扶着点儿,算了,还是都不要动了,看你这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诚心的拜是没用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为了孩子的事情,再理智的女人也有犯傻的时候,更不要说容易受骗的封建社会家庭妇女了。杜氏还是此类妇女里的中老年妇女群体,比一般人更容易被忽悠。 郑琰无奈地坐下了,阿崔偷笑两下,给郑琰剥核桃。杜氏已经小心翼翼地看着侍婢们捧着祭品去上供了,临行前还嘱咐郑琰:“这会儿别吃太多核桃,等会儿又吃不下多少饭了。” “哎~”继续吃核桃。在这里的是完全没有办法买到什么rha、dha、dna的来补,还好她记得核桃对孕妇和胎儿都好,万恶的剥削阶级连核桃都不自己敲,自有人给她敲开剥好喂她吃。 这里没有什么送子观音,却有许多土著神明,负责生育的居然不是个女神,特么坑爹的是一位男性神仙!坑爹不坑爹啊?!让她去跟着男神仙求子,不如让她去跟个女神仙搞百合! 郑琰大力地咬着核桃:“去悄悄告诉三娘一声,今天别把我当猪喂了。” 阿崔停下手,同情地道:“已经跟三娘说过了。”可怜哦,不让运动,只让吃。 郑琰咽下核桃,拍拍手:“不能再吃了,再吃过会儿就真吃不下了。家里都还好吧?” 阿崔道:“一切均安,”顿了一顿,“娘子,您打算把小郎君生在哪儿?” 这是一个好问题,池家压根就没有人照顾,郑家是有娘家妈不假,却不是自己家。此时产妇回娘家待产也不是没有,当然更多的百姓人家是娘家妈去照顾孕妇、产妇。然而这一条例在大户人家,尤其是世家并不通行。 “还早着点,看看再说吧,过阵儿我跟郎君商议一下再定。”刚生产完也不宜挪动,不管在哪儿生,前前后后至少两三个月就不能动。 阿崔便不再催问,她是受人之托。老忠仆叶远非常关心池家的后嗣情况,如今主母有孕,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标志:池家再次开枝散叶了!叶远对郑琰有着很高的期望,郑氏多子,想必也会把这样的好运带到人丁稀薄的池家来吧。池家长辈要么死了,要么活着也不顶用,又让叶远很哀愁:孕妇要怎么照顾呢?亲家老夫人当然会乐意照顾夫人,但是……那肚子里的是池家的娃呀!怎么能生在别人家的地盘上呢? 当个忠仆可真不容易。 鉴于阿庆与叶文这对姐弟恋即将修成正果,阿崔不得不帮忙掺和一下,代为向郑琰吹吹风。本来这个工作让阿庆来是再好不过了,问题是阿庆被留在了池家,阿崔只好赶鸭子上架来问一问。 现在考虑孩子生在哪里,会不会略早?郑琰不吃核桃了,开始思考。 想到一半儿,就被打断了,阿宣跑了过来:“七娘,外面有人送拜帖要求见你。”阿宣同志留在郑宅,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妈了,活得颇为滋润。由于有生产经验,又曾服侍过郑琰,被杜氏指定为郑琰安胎生产做月子的特护之一。 郑琰奇道:“谁这么奇怪到家里来找我?” 翻开了一看,喝!来着真是不小,居然是夏家的人。 ―――――――――――――――――――――――――――――――――――――――― 打死郑琰也想不到,夏家人居然会主动登门来向她求助。作为先帝原配的娘家人,有什么需要让她这只菜鸟来帮忙的地方呢?更不要提她爹风评十分不好,她老公对夏家也做过不太友好的事情。虽然夏对池之的美貌爱不释手,处得关系还不错,但是对整个夏家来说,不管是姓池的还是姓郑的都不是友好往来的对象吧? 夏家打头阵的是夏的妻子楚氏,夏家上下,就夏跟这□□人的关系最好,对外说是因为革命友谊,知道内情的人恨不得表示不认识夏这个二货。现在,却不得不用到这份友谊了。 楚氏见郑琰被众多的仆役围随而出,一脸幸福的样子(刚吃得很饱,其实是一脸懒相),舒了一口气――这个状态看起来应该挺好说话的。郑琰旁边还有她嫂子赵氏相伴,赵氏与楚氏也是认识的,关系还算不坏。 郑琰有点歉意地道:“让您久等了,我,”脸上红一下,“有些不太方便,您多包涵。” 楚氏正有求于人,且郑琰态度也不错,颜又正,于是很大度地道:“我也听说了,还未及恭喜呢,夫人这是头一胎,仔细些总是没有坏处的。我看夫人气色很不错呢。”楚氏又与赵氏打了招呼,赵氏也客气地对楚氏道:“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三人扯了一会儿闲话,楚氏才进了正题,楚氏转达了夏家的想法,他们家,愿意把族中女孩子送入宫中,希望郑琰能够在徐莹面前代为举荐。 “哈?这事儿,我也做不得主的,”郑琰很谨慎地回来,她一点也不想包揽这件事情,“成与不成,入宫之后又是什么情形,是谁都说不好的。” 楚氏笑道:“这个我们也是知道的,也没有别的意思,以后的事情,就看孩子的造化了。” 郑琰有些犹豫,赵氏眼珠子动了动,对楚氏道:“这些日子,颇听说了府上五娘子贤良淑德,是个极好的女子,总想一见,却一直没有那个缘份呢。” 郑琰就听明白了,人家前期宣传已经做到了。楚氏谦虚地道:“京中多淑女,顾家三娘亦是才华出众。啊,还有陈家小娘子,为人纯孝。要说最出挑的还是你们赵氏那位小娘子,素有贤名。” 萧令先这么抢手?郑琰摸摸下巴,这种局面还真让人不太舒服,萧令先这种连梁横都能忽悠得了的二货,就该老实被徐莹女王调-教,而不是死出来坑害广大无知少女! 世家之意已决,现在也不是闹翻的时候。楚氏能找上门来,估计是已经看出郑氏对徐少君没那么支持了吧?郑琰的严肃了起来,说出口的话却与心中所想完全不搭边儿:“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我得先见一见小娘子,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想怎么样,这位圣人是不太好伺候的。他平日脾气是不错,却是个爱认死理的。光贤良是没用的,还得柔顺,恐怕……”世家那么娇傲,只怕不是萧令先所能欣赏的。 楚氏见郑琰并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失望,双方没有那么高程度的互信。楚氏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变,顺水推舟地道:“这是自然,我们也想请夫人指点一二呢,不知夫人什么时候方便?” “您看呢?” “我们全看夫人。” 赵氏道:“五日后,庆林大长公主那里又开庭园,你们何不相偕一游?方才说的几位小娘子,听说都要过去呢。” 楚氏听了赵氏的暗示,眉头微皱,又松了开来:“只恐不得其门而入。” 郑琰道:“这个,我去问问师母,明日给夫人回话,如何?” 楚氏道:“如此,我便静候佳音了。” 赵氏送楚氏离开,郑琰的心情却不轻松,看来世家对萧令先也在试探性的投资了。接下来,恐怕宫中又是一场恶斗。与帝后关系好的人,都被走过门路了呢。庆林大长公主参与其中,恐怕不单是顾益纯的面子,也有几分想对皇帝侄子再加影响的意思。 派出人去跟庆林大长公主通了气,得到“我先看一看,有合适的再荐给圣人”的回复,想来庆林大长公主也对萧令先不太有信心。这货的审美观,真的是异于常人。就拿先帝来说吧,他的后宫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他都能压得住。换了萧令先,情况可不就好说了。 跟庆林大长公主说了夏家的请求,庆林大长公主也比较痛快地答应了,还调侃道:“不意世家竟成我座上宾。” 到了茶话会这一天,郑琰刻意早到一些,没想到的是自己前脚到了,后脚顾彝也与族妹顾氏到了,这位大概是顾家想隆重推出的小姑娘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刚刚发育的身条儿,白皙的皮肤,带着丝丝书卷气,很是沉静。郑琰点点头,对顾彝道:“不愧是顾氏!” 庆林大长公主显然也对这个少女挺满意,笑容真诚了几分:“到我这里,不必拘谨的,大家随意坐着,喝喝茶、说说话而已。本就是为了散心而来的,可不兴那么严肃的。” 顾氏道:“谨遵命。”声音听着也软糯可人。 接着,夏氏、赵氏等都来了,庆林大长公主对自家侄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虽然对萧令先喜欢小白兔的性格十分不喜,她还是按照萧令先的喜好去选择人。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女孩子看着来虽然都很温柔体贴,但是庆林大长公主总觉得,她们似乎还缺了一点什么。 看着满园只是或抚花枝、或品清茗、或论诗文的少女,庆林大长公主说不出的憋屈,果然,她跟世家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郑琰也有些百无聊赖,这些少女,未免安静了些,说到开心的事情,轻笑两声,又掩口了,不痛快,一点也不痛快。 “你看怎么样?”庆林大长公主问郑琰。 “中平。”郑琰中肯地说,论相貌是美人,看举止是淑女,文化修养也好,却难免有几分木。 “也只有这样了,圣人不爱拔尖儿的。” 郑琰道:“他的口味总是奇奇怪怪的,他喜欢谁,与咱们又有什么相干?只要能交得了差就行了。我实不欲搅到这样的事情里面来,这是个落埋怨的差使。” 庆林大长公主道:“你只把这一回应付过去了,下一回,还不定是什么年月呢。宫妃们出身太低也不像个样儿。”不喜欢世家的人也得承认,世家有装点门面的功效。 “好。” 事情似乎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了。郑琰与庆林大长公主合力荐了几位世家少女,又有宜和大长公主、宗正卿之妻、太府卿之妻等宗室长辈引荐,徐莹一气给萧令先的后宫添了八位新人。 ――――――――――――――――――――――――――――――――――――――――― 徐莹是个大方的皇后,新进者如顾氏、夏氏、赵氏陈氏皆为四品美人,又有林氏等为五品才人。原本说好了的,有新人入宫,就给原来的老员工升级,徐莹也没有犹豫,给各提了一级。 这本应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萧令先也没有因为不太喜欢世家势大,而不纳人家女儿,还欢欢喜喜地批准了。众多的朝臣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印都盖了,就差传达实施了,却被一个人给打了回来了。 谁都想不到卫王这个壁花点缀吉祥物会投反对票,萧令先亲自与卫王谈话,想知道他叔父反对的理由。 卫王只是迁怒,年纪虽大,卫王却有一颗纤细敏感的心。咳咳,心爱的十一郎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结婚兴趣缺缺,这让卫王很是暴躁。萧令先纳一堆小老婆大大地刺激了卫王的心!顺口就挑了个刺:“无缘无故加恩后宫,非明君之所为!” 萧令先解释道:“她们个侍奉我也有些日子了,嘉其辛劳。” 侄子的态度很好,卫王心里已经软了,口上强道:“先前不是升过一次了吗?” 这时候萧令先要再说点儿软和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千不该、万不该,萧令先又提了另一个原因:“徐氏、孙氏还有身孕呢,这也是该嘉奖的。且徐才人与我感情甚笃,她自诉辛苦,让她避让后来者,我也不忍心不是?” “如此功利,分明就不是诚心待奉君王,也不是一心爱慕你的!”卫王大吃一惊,“只盯着名位的妇人,算不得好女,圣人切记!” 卫王是个感性的人,十足小清新,与各色女子谈情说爱,从来不涉及俗务。他家有品级的侧室是有限额的,早早地填满了,从而导致了卫王与爱人们之间无法涉及提高亲爱的们的地位问题。客观条件的限制,使得卫王的感情世界很单纯,所有涉及物质的讨论,都是对感情的污辱。 遇上这么位叔王,萧令先也只好苦哈哈地解释:“我是皇帝,总要有些担当的。”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个皇帝、一个亲王,在这儿讨论感情要不要掺杂物质? 卫王不开心了,十分地不开心,你这是在讽刺你老叔吗?沉下了脸,语重心长地对萧令先道:“是臣僭越了,臣不过就会吟风弄月,知道些男女之情罢了,还是圣人明白事理,有担当。” 萧令先好声好气地安抚炸毛叔王:“我不是那个意思,咳,这不是,叔,叔,别生气啊。” 卫王被侄子一哄,也觉得找回了一些面子,继续切摸回苦口婆心的长辈模式:“圣人,正事我是不太懂,要不我也不会一直做个闲人了,先帝把圣人托付给重臣,加上我一个,在朝政上是不顶大用的,我能劝你的,不过是家事而已。十七郎,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呢,不妨想想先帝是怎么做的。先帝做事,总不会有错的。先帝有过后宫一孕便要超擢的吗?” 文艺老年什么的,也是个爱面子的傲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萧令先被他叔软磨硬泡,心里的天平颠来颠去,还是屈服在卫王的口才之下了。卫王这样的,还真能把萧令先给克得死死的。 后宫女人品级的升降,现在已经不是郑琰关注的焦点了,她又被保护了起来。池之万分紧张地围着她转来转去:“车里要不要再加些厚垫子?” 郑琰扶额:“现在是夏天,会中暑的。” “哦哦!对,与其车厢里加垫子,不给把车轮包上蒲草。咱们早两天动身吧,不与一堆人挤,慢慢地到熙山去,我这就让人去打扫别业。” 一年一度的避暑大迁移又开始了,池之的孕夫症状还是没有痊愈的迹象,正为妻子的搬家活动担忧着:“到了熙山,你还在住咱们自家别业吧,还宽敞些。”郑家在熙山的别业现在略挤。 郑琰想了想,安胎也安得差不多了,总住在娘家也不太像话:“好。” “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邀三娘同住。” “这就不用啦,阿娘给了我好几个人,阿宣现在也跟着我呢。” 小两口的决定,让杜氏担忧之余也只能放行,再不舍,孩子总是要独立的,临行未免殷殷叮嘱:“到了那里小心些,不许乱跑。” 就在郑琰的车队启行的时候,萧令先却在行前召见了养好了伤,又重拾状态的梁横。 169、周一第一更 挨了一顿打,并没有让梁横乖巧起来,相反,打出了他的斗智。梁横像是一个百折不挠的战士,一个正义之士。坚强的正义使者是不会因为被一群黑社会流氓拳打脚踢而放弃信仰的! 而且,梁横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萧令先明显地表示出了他对于这梁横的爱护之意,也令许多脑筋不那么清楚的人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梁横终于有人投靠了,真是可喜可贺!虽然来投靠的人在梁横看来素质不够高,但是,毕竟是一个开端了。 与此同时,梁横也在积极寻找忠实可靠的真小弟。骨子里决定日后以与郑靖业分庭抗礼为目标,梁横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模仿着郑靖业。郑靖业的崛起,一是赖上了一个好老师,二是做出了一些成绩,三是傍上了皇帝,四就是有一群打手小弟! 好老师,梁横经过尝试,没有成功。成绩,咳咳,梁横可不敢下放,基层的情况他非常的熟悉,以他的聪明才智是能搞定啦,但是太浪费时间,不如跟在皇帝身边混,直接从中央下手。皇帝,他已经傍上了。他缺的是小弟! 小弟必须有一定的忠诚度,梁横的目光逡巡着,最终还是一声叹息:忠心耿耿又有能力的小弟哪是那么容易找的啊?!不得已,梁横把与自己一条心当成了最必要的条件。最终,还是在老家找到了那么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乳母的儿子,脑子只有一根筋的肖大郎。肖大郎人是呆了一点,但是身体素质非常好,比梁横还要高一个头,由于一直在劳作,锻炼出一身肌肉来,看起来也是魁梧有形,力气还很大,能举起一盘石磨来。 就是他了!先带在京中来,好好洗涮一番,做几身新衣服一穿,也是个纠纠男儿!就这形象,比傅宗铨那个小白脸强上一万倍!梁横只恨没有能够早一点把这位乳兄给带到京里来,哪怕不能防止他在朝上挨打,也绝对能够在事后当街拦着傅宗铨一顿乱抽。可惜啊!还是晚了! 梁横头一头向萧令先荐人,荐的就是他的这位乳兄。由于梁横自身的级别就不高,这位乳兄又是个半文盲,只有一把力气,也只能是个充军入伍。哪怕萧令先为了补偿梁横,让肖大郎做了个从九品的小小小军官,还被肖大郎自己给搞砸了。 这货一根筋啊,军营里地位高些的官,看一看年纪,只要是三十岁以下的,多半是世职,也就是说,人家的老子地位一定更高,这些人是官n代。真不巧,他们都不怎么喜欢梁横,即便没仇,也要说说他的坏话。肖大郎听不得有人说梁横的不是,脑袋一热,上去争吵,吵又吵不过人家,干脆来个武力解决。凭着一身的蛮力,他颇打倒了几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英雄崛起的序幕是吗? 错了!接下来他就被郡殴了,带队的人还是大家的老熟人,郑琰她五哥郑琬。郑琬是郑家几个孩子里纨绔习性最重的一个,没事儿爱瞎q,qq地到了营地去找人玩摔跤,一看好哥们儿被个土匪追着打,卷起袖子就上了:“你们都是死人?!还不把这作乱的贼子给我拿下!” 双拳难敌四手,肖大郎挨了无数黑手之后被擒。以下犯上,在军中尤其忌讳,军法从来都是简单直接的,要么打,要么打死,要么砍头,他被打了四十军棍,险些没被打死! 梁横又惊又怒,看着自己的乳兄心疼不已,眼眶都红了:“好哥哥,你受苦了,这笔账我迟早为你讨回来!”暴怒地想要再参人,却被一个新近投靠他的给劝了回来了。 此人四十来岁,干瘦干瘦的身形,小小一双绿豆眼,扫帚眉,老鼠须,摇着把扇子,一身新绸衣是梁横给置办的,用的也是不错的料子,硬上让他穿出了猥琐的质感,连声音里都透着奸诈,完全符合了所有反派坏师爷的形象要素。 “要不得~要不得~”瞧这声音,高低起伏的,还带一点卖关子的诱惑。 梁横怒道:“军纪不整,如何不能参?”摆开了架式就要发表愤怒的演讲。梁横是愤怒的,他还真是以天下为己任。天下就没几个年轻男子不热血的,即使是在鄙视军卒的年代,贵族男子也不排斥去做统兵大将的。在梁横的心里,自己要立德立威,终究还是要在战场上有所建树的,现在看着这军纪坏成这样,尽欺负新人,这种乱七八糟的论资排辈,又拉帮结派,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有战斗力的组织。兵痞!本该保家卫国,横行杀人的军队,竟像是一群流氓黑社会,梁横义愤填赝。 此时还没有师爷这个称呼,标准一点的称谓是门客,瘦门客叫苏幕,是个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家伙。按照本朝的选官标准,他长得过于猥琐,出身又不高,以至于无人问津。如果他能吃得胖一点,也许还能好看一点,问题是他死活吃不胖!光长心眼儿不长肉,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苏幕年少时很有几分小聪明,但是那时候没有修炼到家,无人肯聘用他,且当时世家势力更强,人家自有人材储备,也用不到他。等到他被生活磨炼得差不多了,史上最大的衰神郑靖业又已经成了气候,以郑靖业的脑子,根本不用他来“参谋”。 寻寻觅觅,让苏幕找到了梁横这支潜力股,或曰垫脚石。梁横的相貌还是能看得下眼的,为人又有一点小聪明,难得还让萧令先给看上了。这就够了,够苏幕投到梁横门下,然后借此机会一点一点地展现自己的才能,同时又与梁横区分开来,在萧令先那里留下深刻印象。苏幕看得分明,梁横的素质就不像是一个能够成就大事的人。 史上不是没有乱七八糟的人,有些比梁横还混蛋,但是,人家有背景有后台,人家扛得住。梁横不行,有萧令先撑腰尚且被打,一旦萧令先觉得他没有价值了,那就是一个被人抽死的货。苏幕需要在这一段时间里,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慧,为自己打开一个局面。 哪怕不能当朝为官,也要挣下足够大的家业,苏幕做了两手准备。 “您现在去要参谁?以下犯上,本就是犯了军法的,有些时候明知道那是针对您的,也是得忍,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所不能成。” “难道就这样忍下去?” “当然不是,”苏幕给梁横一个放心的答案,“您看到圣人了吗?初登基的时候,要做什么不是被拦着?待过了三二年,渐渐熟了,有了威信,顾命大臣轻易也不会全驳了圣人的旨意。有时候事情,需要时间。” 梁横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有呢?” “要让圣人觉得,他所有的不顺利都是因为老大臣们造成的,他们害怕变革,担心失去已得到的权势钱财,为了私利而不肯动、不敢动、不愿动!他们已经成了圣人功业的绊脚石,需要搬开了。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圣人,想开创新局面,就需要任用有闯劲的人。” 梁横用心琢磨着,忽然绽开了一个笑容:“先生说的很对!”他也是想明白了,这个皇帝有点儿二,只能听得懂直来直去的,想暗示他,需要相当高的技巧而且很可能被理解错误,不如直接说。 “不能参,也要跟圣人说道说道!”梁横用力捏紧了拳头。 ―――――――――――――――――――――――――――――――― 梁横一脸的哀戚地去见萧令先:“圣人,这朝中恐无臣容身之地了!” “这是什么话?!”萧令先说得略心虚,梁横是他一杆枪,就是用来得罪人的。 梁横加重了语气:“臣想不通,怎么那么多人茬士,都与旧僚相处愉快,偏偏到了臣这里,就要受这样的折磨了呢?” “也许是礼仪上差了一点儿,你把他的礼仪教好了,换一处罢。”这一点小事萧令先还是能打个小保票的。可怜啊,他爹到了晚年那是能够破格提拔机要秘书的,到现在只能安排个小小小基层军官。 梁横道:“臣受排斥并没有什么,可臣要为圣人鸣不平,为圣人难过啊!圣人想想,自从圣人登基至今,最想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受一到阻拦的?臣受委屈有什么,不过是因为臣是初入朝廷的人,没有自己的朋友,没人帮着。可圣人不一样啊,您是天子,怎么能也如臣一样处处受辖制呢?” 萧令先郁闷地想,是啊,怎么我一想干点儿事情就要有人跟我过不去呢?脸色也够难看的。 梁横一看有门儿,加大了游说的力度:“从来年轻人就是会受到各种阻挠,是因为他们不够好吗?当然不是,想当初,先帝刚登基的时候,想出巡,还要被念叨不可奢侈,后来圣人四下巡游,也没见人说什么。人还是那个人,为什么开始不同意后来就顺着来了呢?不过是这些人想对新君立威罢了。然而君威岂是下臣所能克制?先帝最终还不是令行禁止?” 萧令先再能绷得住,也被他挑出火来了:“是么?” “当然!”梁横大力地赞同,“圣人不能妥协啊!非但不能妥协,还要立自己的威信。” 萧令先道:“这个我知道,可是要怎么做呢?你有什么可以见效的办法吗?我已等了三年了,只有些微收效。” 很多年轻人,最缺乏的就是耐心,尤其是骤登高位的时候,大好蓝图就在眼前,很少有人能把持得住,非得受点教训不可。运气好的,碰了壁就老实了,运气不好的,像是一只从深海中被捞上来的鱼,压力没有了,鱼却爆体而亡。 梁横道:“不过是此消彼涨四个字而已。” “怎么说?” “其一,圣人以天纵英明,天下归心,同时广植贤臣以为辅佐;其二,就是分权臣之势。” “接着说。” “圣人要有对您忠心的人,而不是只想着自家私利抑或者胆小畏缩的人,只有敢于任事者,才堪大任。” 萧令先心里划拉出了几个人名,这个他早就在想了。 “权臣里面,危害最大的是世家,他们已经把柄了几朝的的朝政了,结果帝室倾颓而世家愈加兴旺,这样的蠹虫,可见其危害了。” 萧令先点一点头。 梁横道:“世家势大,在其聚族而居,结力对抗。魏静渊不得要领,空得罪人,身败名裂,不足为鉴。今欲制世家,不如分而破之。” “如何分之?” “拆散宗族!令有子女成年者,除非嗣子,皆析产而居!” “不可不可,”萧令先还算有头脑,“这是不孝!从来父母在者不得有私产。有祖父在者,亦不可分家!此令绝不可行!” 梁横一叹:“圣人仁孝。如此,臣另有他法。” “你说。”萧令先的声音里已经透出了不信任感。 “圣人想,世家可以不拆吗?不说世家了,就是地方一个小县,亦有豪富之族。他们甚至能用族规处死族人,这是夺国家权柄。” 萧令先道:“那也不是现在能做得到的。” “又有,家族田产,圣人知道是怎么分家的吗?” “这个自有律法,除却族中公产,其余按嫡庶、男女、婚否等等而分。” “圣人知道,这分家的时候,公产有多少?私产又有多少?” “这又是什么意思?”萧令先不明白这些细节了。 梁横道:“臣请为圣人一一明析。” 此时一族的财产,有极大的一部分是族中公产,是不作分配的,聚族而居,大家都围绕着族产而团结在一起。在手头宽裕的时候,还要再补充族产,除非举族造反,否则族产是不会被没收的,这样一个大家族就一直延续下去。这些族产的产出,一部分用来生息置产,另一部分就用来维系家族,作祭祀祖先、照顾有困难的族人之用。通常情况下,嫡出是作为管理者的,他们不会离开宗族。而庶出,分得到是父亲的私房,本来分的就少,离开了宗族很难有大发展,也就依附着宗族。通过利益的关系,越发紧密联结。 梁横的办法就是,规定一个宗族的族产的上限,够祭祀就可以了,剩下的统统分配掉!族长固然有权威,但是,族人也有发言权的,一个不够,一群呢?蚁多咬死象。 “人心向利,这样支持的人就会多,谁会不要到手的田产呢?田地一分,他们就只能心向朝廷了。” 这手真是太凶残了!所谓义动君子、利动小人,一方面以国家大义而压制宗族小义,一方面又用利益诱使不得志的族人闹分产,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萧令先必须承认,他动心了!“然则眼下不行,卿今日建言,半字不可泄漏,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梁横慨然道:“臣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能为圣人效力,是臣之夙愿。臣固然此事行来困难重重,然则只要有心,并不是不可行的。眼下还请圣人广植羽翼,多简寒微之士。” “然。”梁横在自荐,萧令先明白这一点,他也准备用梁横。梁横确实有眼光,切中要害。被拆开了的世家,还是世家么?可是,真的很难熬啊!梁横退下之后,萧令先觉得憋闷得慌,他还是不擅于去做一个五年计划、十年计划,二十年规划。光熬到现在这个能让朝臣比较重视他的意见的程度,已经耗去了他许多的耐心。 正被煎熬着的萧令先很快就得到了一个机会:战争。这个很快,也要几个月后,让我们先把这事放一放。 170、周一第二更 “那个人是梁横么?” 在梁横刚入翠微宫见萧令先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看到了。翠微宫依山而建,各种建筑错落有致,也因此布置不那么方正,被人看到了实属正常。 徐莹与郑琰立于朱栏旁,俯看着一个人影穿庭而过,梁横此人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至少徐莹对他的印象就挺深的,每逢这货入宫,萧令先这一天就不怎么招幸后宫,两人凑到一起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又要弄什么破事儿。徐莹很不喜欢梁横。 郑琰对梁横二字印象深刻,但是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听徐莹一说,也凝目看去,也只见到一个着青色衣衫的人而已。由于离得远,也分不大清此人高矮胖瘦,只暗暗记在心里:这货今天又入宫了。 “好啦,别理这个乱神了,”徐莹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问郑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目光控制不住地看向郑琰的肚子。 郑琰的小腹只是微凸,身着高腰襦裙,水色长裙恰好遮住腰腹,一点也看不出身材的变形来。也就是现在了,再过一阵儿,这样的衣服也该遮不住肚子了。徐莹的眼中有掩不住的热切,看得郑琰心里发毛,含糊地道:“就是吃得多了一点儿,吃胖了。” “……”徐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别人盼孩子盼孩子盼得望眼欲穿,羡慕嫉妒恨地问你一句,你还说没什么,你的口气敢不敢再淡定一点啊?! 郑琰看着徐莹,一身淡黄衣衫,头上凤钗,身上璎珞,悬美玉之佩,蹑缀珠丝履,端正非常。暗叹一声,这宫里可不能常来,对胎教不好。这才多久?徐莹已经有几分庄严气像,透出古板劲儿来了。没话找话地问:“宫里可还太平?” 徐莹像是想起了什么,噗地笑出声来:“对我太平,对别人可不一定。” 她这一笑,仿佛是有人按了播放键,停滞的影像又鲜活了起来。郑琰抿嘴一乐,逗着她说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妨说说?” 山风吹来,扬起郑琰的衣袖,徐莹道:“这里风大,进去说吧。” “呃?哦。” 入内坐定,徐莹扬扬下巴:“这茶听说对孕妇好呢,你尝尝。” 郑琰最近饮食上面也被限制了不少,这茶倒是好茶,山泉所沏,抿一口:“今年新茶?很香。” “那是,到了这里,住的地方反而少了,总有人往我这里凑,我怎么能不小心着点儿?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圣人还不得跟我拼命?”徐莹冷笑着,“一个一个可都比我金贵呢。” “怎么还有人给你下绊子不成?圣人迁怒于你?你着了道儿了?” 徐莹见郑琰问得关切,口气好了一些,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她们倒是想呢。你不知道――方才就要说的――如今宫中百花开,都能闪花人的眼呢。徐四仗着有孕,原以为能晋封,不意被卫王叔拦了下来,气得‘病’了。没两天就又好了。出来见到几位美人,那腰弯得可真够委屈的。她一委屈,圣人又舍不得,下令‘从今而后,这宫里只对娘子行礼’。” “他还没糊涂透顶。” “一群女人就能把他耍得团团转!我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人呢……” “这话可说不得!圣人本就不该把心思放到后宫的,谁让他舒服了,他就对谁好。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通常是不怎么分辨的。” “啧。我算是见识到了,你道世家女好惹么?徐四虽免了一时之礼,已在圣人那里被告了状了。顾美人说,‘徐才人不得晋封,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但是身怀龙裔,现在最是要紧,她怄气,不能伤着孩子,圣人这样做是对的,她们几个也不在意少受一个才人的礼,一切以圣人的孩子为先’。陈美人又奏请暂免孙氏之理,‘都是有身子的人,也都未得晋封呢,她身子又素弱,才人都不舒坦了,她就更该好好养着了,结果却不声不响地,可怜又可爱,真招人疼’。” “这话说得巧,”郑琰轻敲了一下桌子,笑不可抑,“真是大方又大度的美人儿。” “都不是吃素的呢,哪一个说话都是咬着典故,连她们身边侍侯的宫女,都叫调-教得依着规矩,一丝都不错的。可要是有人踩到她们的尾巴,那就不止是挠上一爪子了。一个一个,全都不声不响的,看着和气得紧,做起事儿却是逼人呢。” “你辛苦啦。” “也没什么,哎,过两天,你过来,我请你看场热闹,还有姑母她们,包管比你们在家里听歌看舞的自在。” 郑琰挑挑眉:“我现在可经不得闹了。” “放心,闹不着你,你就看着吧。” 郑琰估算了一下,她现在还是需要多动一动的,总是吃而不动,生孩子的时候是要吃苦头的,尤其这是头胎。现在这样的入宫的频率也不算高,如果徐莹真的闲着没事儿就找她玩儿,山路不太好走,她也不会傻傻地就随叫随到,大不了请病假。当下应承了下来:“好。” 回到家里,郑琰就把看到梁横的事情跟池之说了,池之道:“这个我知道的,宫里存不了多少秘密。” 郑琰吐吐舌头。 ―――――――――――――――――――――――――――――――――――――――― 徐莹说的过两天还真就是过两天,再迟就是郑琰的生日了,生日一过,就到夏天最热的时候,郑琰也不会出来了。 这天天气不错,天上有云,也不是太热,郑琰坐着车到了翠微宫。宫里安康长公主和瑞丰长公主都到了,一人带着一个小孩子,安康长公主生的是个儿子,瑞丰长公主生的是个女儿,徐莹正在逗外甥和外甥女玩儿呢。 除了她们,又有乐昌长公主、荣安长公主、长信长公主,却是都没有带孩子过来。郑琰与她们打过招呼,被安康长公主拉着坐在她身边:“我看你精神头还好。”瑞丰长公主道:“可不是,她一向精神都不错的。” 郑琰再看下手坐着的萧令先的后宫们,心道,这难道就是热闹?徐莹给了她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 不一会儿,宜和大长公主与庆林大长公主都来了,宜和大长公主是孤身前往,庆林大长公主把顾宽给带了来。顾宽算是个大小孩儿了,一进来就蹦蹦跳跳,冲徐莹叫完“阿嫂”,又一圈儿姐姐喊下来,最后窝到郑琰怀里了:“阿姐~我好想你啊~”瑞丰长公主道:“你刚才就没说想我。” “嘴上没说,心里想的。” “那你嘴上说想我,心里就没想了,是也不是?” 可怜的顾宽小朋友,还没长成小少年就已经见识了妹纸们的彪悍,被调戏得眼冒金星,索性闭嘴,开始胡扭乱晃。 庆林大长公主与顾美人是亲戚,跟徐莹寒暄两句又让郑琰不要离冰盆太近之后,就问顾美人:“你伺候娘子可还好?” 徐莹代答道:“瞧姑母说的,我与美人一见如顾欢喜得紧呢。” 宜和大长公主亦有相善之后宫,也寒暄着。 女人扎堆儿,热闹就多,谈话的话题无非是衣服首饰化妆品还有孩子。正好又有孕妇在,说了许多宜忌。徐少君一直沉默不语,她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萧令先自然是慕少艾的,虽然徐少君还不是个黄脸婆,新美人更新鲜不是?尤其,世家的光环,真的很招人垂涎,萧令先也不免猥琐一回。吃了两回亏,徐少君更加小心谨慎了。 她不招惹人,人还不肯放过她呢。啧,就你好强,等级尊卑就管不着你?挺着肚子就要辖制于人,等你生下来了,还有没有别人活路了?饶是行事手段比较温和的世家女也受不了这个。谁不是娇娇女?论起来人人都比徐少君尊贵,现在她挺着个腰杆子示威似的,还要让萧令先以为别人欺负了她。谁被黑了不还手? 郑琰跟顾宽两个互相挠爪,抽空看了宫妃们的互动。 因说到孕妇,就见夏美人先开口说到了孙氏:“你也要小心呢,我看你的气色可不如徐才人,把心放宽些,养得好好的。”众位美人一齐关心孙氏,把徐少君给晾在了一边。 徐莹道:“你们可别光顾着一个倒忘了另一个。”意指徐少君,众人看向徐少君一笑,也不搭话。 郑琰道:“正是,这里还有一个我呢。” 瑞丰长公主伸手刮刮郑琰的鼻子:“我的儿,你有我~” “呸!哪里学来的胡言乱语?” 瑞丰长公主也不恼,笑嘻嘻地道:“我心疼还不好么?” 顾宽左看看右看看,对徐莹道:“阿嫂不用担心的,才人有圣人疼呢。” 室里静了一下,徐少君低下头来,徐莹看了庆林长公主一眼,轻笑道:“是么?” 郑琰捏着他的鼻子:“你又知道了?大人说话的时候插嘴的小孩子都要变成小结巴的。” “我知道。”顾宽小声嘀咕着。郑琰气得捏他的嘴巴,这熊孩子,你少说一句会死啊? “哟,还真知道啊?来告诉阿姐,你都知道什么了?”荣安长公主捞过她表弟,给他揉脸颊。 “圣人很疼才人的!” 陈美人笑问:“有多疼啊?” “疼得撕心裂肺。” 室内一片寂寞,然后就爆笑出声。笑声中,庆林大长公主一把揪起顾宽的衣领:“你怎么还学不好?” 顾宽在庆林大长公主的手里拼命挣扎:“阿姐救命!” 徐莹忽而正色道:“都不要笑啦,徐才人都不好意思了,圣人恩宠是好事。” 同一批入宫的,除了几位世家女,亦的勋贵之女,这其中也有性情不是很得萧令先喜欢的,比如征西将军的小女儿贺氏。贺氏虽然也是土鳖,好歹比徐少君这个“贱仆之女”好太多,结果萧令先更喜欢徐少君,徐少君还怀孕了,还有不行礼的特权。一口气如何忍得下? 当下凉凉地道:“那是当然,妾在入宫之前就听说了,圣人疼爱才人,才人一开口,圣人就赐了缭绫二十匹给才人裁衣。可惜我一直就没得见,好姐姐,哪天穿来我看看吧~” 说得知情者都吃吃地笑。 徐少君为争一时之气,把缭绫给裁了做衣服,却忘了她是孕妇,身材会变的,如今都穿不得了,一时成了宫中笑柄。徐莹也厉害,用各种理由,把缭绫分了个差不多,只余一些给萧令先做衣服穿,至少今天是再没有多余的给她了。 郑琰热闹也看过了,又怕顾宽再童言无忌些什么出来,干脆装疲劳,庆林大长公主与她一对眼色,也借口照顾郑琰,捞起儿子辞了出来。端丰长公主姐妹也跟着出来了,还对庆林大长公主道:“五娘还是这样讨人厌。” 庆林大长公主道:“我心里有数。” 郑琰暗思,徐少君的人缘儿,可真不怎么好!大凡宠妃,人缘好像都不怎么样。尤其是喜欢搞特殊化的宠妃。却对庆林大长公主道:“小孩子慢慢教,这不还有师父师母吗?” 庆林大长公主一笑:“今天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么?”人家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 因着荣安长公主逗顾宽说话,郑琰对翠微宫又生出两分厌烦来,又因生日到了,跟徐莹请了个假,先养养胎再说。 这一回过生日,郑琰着实发了一笔小财。以她现在的财力,说是发财,那就是真的发财。池之在太府,虽是少卿,却权柄甚重。太府是管什么的呢?除了府藏,还管着市场!尤其是京中东西两市。现官不如现管,池之即是现官又是现管,那还了得? 阚霖送的礼物尤其重,水晶盏、玛瑙杯,玳瑁之簪,紫金之钏,磨美玉为饰,串明珠为衣。这其中又以一匣十二颗径半寸的黑珍珠尤为罕见。 郑琰见也要大吃一惊:“东西不对!他当有事相求。” 确实不对,阚霖的妹妹也嫁与一珠宝商人,京城生意多,也构不成太大的竞争威胁,大家一起混口饭吃呗。不幸的是阚妹夫没找到阚霖这样的靠山,抽中王签被迫和买! 坑爹了!所谓和买,就是有一些宫中、政府需要的东西,但是官方不方便造,又或者贡品不足,要向市场购买。与后世政府采购不同的是,刨去弯弯绕绕的东西后世政府采购利润很高,这里,是用极低的价格去强买高品质的东西。被相中了,恭喜你,抽中王签,立马就能破产! 郑琰略知道一点这件事,以前宫里做得还不是很过份,怎么现在弄到商人要下血本求援助了? “这却不是他的事。”郑琰决定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她罩着阚霖,又不能罩阚家九族,这一次答应了,以后就没完没了了。纵使和买扰民,她看不过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因阚霖一求就答应了。 阚霖倒是颇有手足之情,再三恳求:“夫人高义,几年来庇护我等,全家感恩戴德。小人只得此一妹,纵使倾家荡产,也要她过此一劫。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孝敬与夫人。”说得泪流满面的样子,连传话的阿崔都被感动了。 郑琰想了想,传话出去:“我不要他的家产,他那点家业,还是自己留着吧!和买的事情,我已知道了,我还要再想想。把他的东西退回去!” 阚霖此后数次相求,一月之间七次登门,再不说什么举家行贿之类的话,最后都要赖在郑琰门口不起来了。郑琰这边也没闲着,派人去打听了事情的始末。却是因为宫中添了人口,不但是宫妃,还有宫女,反正杂七杂八地加起来,要添不少东西。不但是珠宝首饰,还有什么衣服绸缎、胭脂水粉…… 原本怀恩在的时候,宫中还算有节制,也是先帝不容易被人忽悠。现在萧令先于民生俗务就是个菜鸟,底下人可不就要捞了吗? 【宫中和买,主力是太监啊!】郑琰笑得颇为阴险。 在阚霖要绝望的时候,她答应了下来:“回去等信儿吧。”阚霖与阚妹夫欲再送礼,郑琰却是一点也不接。转头她就去散播谣言:“梁横不过是个不顶用的东西,就会打打嘴仗,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说,实则贪慕虚名,不肯真心为百姓说话。京中和买扰民,他p都不敢放一个,其实是个怕阉人的软货,比阉人还软。真是丢天下御史的脸!” 郑琰的宣传多给力呀,那是在鄢郡实战演练出来的。没几天,梁横就上本了,直参宫中和买致人家破人亡。此事引起了萧令先的高度重视,因事实俱在,能退还的退还,不能退还的从内库里拿钱补贴。一补贴才发现,他爹临死把内库花了一半儿,这一补贴出去,他的钱袋子未免有些空,开始提供宫中生活俭朴等事。 不知不觉间,梁横把宦官同志们给得罪了。萧令先的耳朵里,慢慢萦绕着梁横的一些坏话。 “娘子,娘子帮了阚霖一个大忙,怎么还文分不取呢?”阿庆略不解。 阿肖道:“去去去,跳来跳去像什么话,快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娘子自有分寸的。” 郑琰亦道:“阿肖说的是,你去看你的嫁衣去,此事,我自有主张。” 阚霖可不敢误了孝敬的,随便找个旁的由头就能再把这谢礼给送还了回来,还不招是非。宦官们只记恨梁横,梁横也不知道谣言是谁散播的。 冬天,郑琰生下长女的时候,阚霖果然厚加孝敬,翻一翻,夏天的那些东西都在贺礼里,还加厚了几分。 171、圣诞节更新 郑琰的月子是在自己家坐的,孩子当然也是在自己家生的,整个过程由杜氏全程陪护。有了杜氏在,池之也可以放心地在外奔波了,太府的事情现在是他在挑大梁,却又不同于自己主管,他还得顾及萧文的感受。 生了个女儿,杜氏心里难过得紧,家里孙子一大堆,就盼望着来个孙子,却总是盼不来。郑琰跟池之这两口之前正需要儿子,头胎又生了个女儿。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杜氏一时间百感交集,认为老天爷真是跟她过意不去。 心口遗憾,脸上还要笑着安慰郑琰:“你们还年轻,养好了身子,再生一个啊~”甚至动了歪脑筋,要不要给池家大娘起个名字叫招娣? 郑琰炸毛了,亲外婆都这样,我的女儿好可怜,我一定要好好地疼她!不但孕妇的精神很奇特,产妇也是,郑琰没有产后抑郁,她产后亢奋了! “不要啦!看她多可爱啊,叫宝宝、贝贝、宝贝儿都行啊~” 杜氏扶额:“叫个招娣,以后给她生个弟弟,只是小名儿,大名儿再好好起不就行了吗?” “生孩子那是我的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啊?她只要过她自己的生活就好。”郑琰说得斩钉截铁。 杜氏也只有叹气答应了,再忧愁地看一眼女儿,真是让人不放心啊!再不放心,郑琰也有了孩子了,真正的主母。成熟人士的两道坎儿:一、结婚,二、生育。一对小夫妻,当他们有了孩子之后,世人才算是真正的把他们当成年人看了。 “随你的便了,名字不要随便起,要慎重,你爹、你先生都是学问人,多问问他们。要是女婿想给孩子起名字就让他来起也行。” “怎么我就不能给孩子起名字了吗?” 杜氏鄙视地看了郑琰一眼:“你少添乱。”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信任。鄙视完了女儿,又去逗外孙女儿。 小小婴儿生得粉嫩可爱,营养又好,小半个月就有些长开了,正睡在摇篮里吐泡泡。爹娘都是美人,小丫头要是长得不漂亮才是一件怪事,杜氏一看到她,就把关于她性别的忧虑给忘了:“来来来,外婆看看,好标致的小娘子,比你娘小时候可爱多了。” 我勒个去!喜新厌旧啊!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郑琰大声抗议:“她标致也是我把她生得好。” 杜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跟自己的闺女争长短,你还有没有出息?!”态度过于严肃,把小小婴儿吓得要哭,杜氏连忙把黑山老妖的面孔硬生生变成了个南海观音:“乖乖乖,不哭不哭,啊~外婆不是说你的,是说你娘,她不乖~” 郑琰:“……”喂!有没有想过她才是出力的那一个啊? 杜氏把外孙女儿弄醒了玩了一会儿又哄睡了,这才坐到女儿床头上,严肃地问:“那边长辈有没有说什么呀?” 郑琰道:“外祖母您还不知道么?来看过了,留下一句生得可爱,又安慰我,现在生女儿也没关系,还年轻,接着生。舅母,据说是病了,我让人去给她请大夫了。” “就你促狭,她那是躲羞呢。” “可她说是病了,我就得把事儿给做到了。您当时不是也亲自登门道谢了么?”池舅妈先前关心池之子嗣问题的后续就是这个了。 “唉――你这也算是有个盼头了,四郎那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杜氏转而担忧起李莞娘来了。李莞娘嫁给郑德良总有几年了,却是没有信儿。杜氏是不缺这一两个曾孙的,郑琦与关氏已有长子德平与林蓉生的长孙。可德良至今没有孩子,似乎也不是个事儿。 “他们不是没福的人,”郑琰好声安慰杜氏,“也许是缘份没到呢,您看我不就是这样?也是好几年呢。晚些生对身体还好呢,生得太早,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何教养得了儿女?好事多磨。” 杜氏道:“我也只有这样想想,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虽是着急,也别太逼勒了阿莞,她是个好孩子。四郎那里,不要让他做出格的事儿。” 杜氏横了郑琰一眼:“这还用说?咱们家不兴这些乱七八糟的,妾是乱家之源,万一生出个不省心的货色出来,宁可过继!” 郑琰为杜氏的果决咋舌:“听您这声气,仿佛有事?” 郑琰坐月子,消息自然不灵通,杜氏则不然,虽然是来照顾女儿的,她依旧能跑能动。来看郑琰的人,多半进不了郑琰的房门,有些差不多的人都是杜氏负责接待的,小道消息更加灵通。 “阿梁的娘子前两天跑到咱们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杜氏撇了撇嘴,“她也是运气不好,养了一个祸害出来。” 郑琰知道这说的徐梁的妻子涂氏,好奇问道:“徐烈近来不是老实多了吗?” “哪里是他?还不是那位生了皇子的贵人?”杜氏开了嘲讽模式,“孙才人生的皇长子瘦弱相貌又不甚佳,圣人不喜欢。徐才人之子倒是肥嫩可爱,一下子就做了婕妤。这回连卫王也无甚话说――她爹好歹是个侍郎――本是因着父母而得的荣华,转眼就要对自家人作威作福。难道阿涂哭诉说‘这么些年,就算是条狼,也该养熟了’!” “她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出了月子就封了婕妤,这品级岂不是与阿涂相仿了么?沾了皇家的光,隐约还要高出那么一二分,兄弟姐妹更不用说了。宫里见亲眷也是客客气气的,可不知为什么,转眼宫里就传出申斥来了,道是阿涂母女婆媳对婕妤无礼,让她们勤修妇德。阿烈这小东西也是个傻子,又犟,言道徐氏之兴乃因忠臣爱国,并非因一女。反正这么多的事儿加在一块儿,徐家就她一个高兴的,旁人都不开心。” “……”真是奇葩了。郑琰无语许久,女皇陛下够强悍了吧?流放了异母哥哥,最后还不是把侄子们一个一个地捞了回来?徐少君以为她是谁啊? “傻子哟,嫁出去的女儿能不靠娘家么?” “咱不说她了,这脑子,能成什么事儿啊?” “她还有个儿子呢,这孩子得多出挑才能不被连累呀?” “那也不干咱的事儿。” “什么呀,谁不知道她爹是你爹带出来的?” “那他们闹翻了岂不正好?徐梁从来不傻,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儿跟阿爹作对的。生了皇子又怎么样?生了皇子而不跟家中一心,徐梁他敢扶持吗?经此一事,徐梁心里已经没有这个女儿了。” “也不至于,毕竟是亲骨肉。阿涂又不是她亲娘,阿梁兴许也会觉得这闺女受了委屈呢?” “这闺女能给他养老送终吗?连招赘都不行!徐梁最后得靠儿子养老。”郑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徐梁年过四旬了,还生不生得出儿子来是两说,徐烈是他的嫡长子,他必须照顾儿子的感受。徐烈最恨山寨外戚的身份了,现在母亲又受了徐少君的气,他能开心了才怪。 “不说了不说了,尽说闹心的事儿了。” “阿娘,这事儿一点儿也不闹心,我跟您说,二郎的娘子看事儿有一套,她曾说,徐四心胸狭窄,是本性不好。看人还是准的。” “她当然是个好的。” ―――――――――――――――――――――――――――――――――――――――― 郑琰对杜氏说徐少君的儿子不干她的事儿,还是说错了。 当天下午,池之从大正宫回到家里,天都擦黑了,冬天的冷风把人吹得冰冷。池之在外一向是不苟言笑的,这一冻,他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回到家里先看妻女,因杜氏也在,并没有跟老婆腻腻,只是把脸给焐热了,然后去亲女儿:“我的心肝儿,想阿爹了没有?” 小婴儿哪里听得懂他的话?被包在襁褓里连扑腾都扑腾不了多大的动静,小脸儿涨得通红,池之还说:“真乖真乖,都不闹腾!” 亲了闺女满脸口水,才把小丫头交给阿成去擦擦小脸。池之转着个头看着阿成把女儿抱得稍远些,才压低了声音,仿佛怕吓着女儿似的对老婆和丈母娘道:“今天有件大事儿。” “什么事?”女声二重奏。 “也不知道圣人是怎么想起来的,如今孙才人和徐婕妤都生了皇子,巧了咱们家是个闺女,他今天巴巴地把我叫过去说,是不是做个亲家!” 靠!郑琰捶着床板:“你答应了?”杜氏也很紧张地看着池之。 池之道:“我怎么会答应?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结娃娃亲民间屡见不鲜,皇室里可没听说过。再说了,那两个长大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怎么就能随便答应了?怎么着也得咱们闺女看上了眼才行啊!”池之对萧家的基因是极度地不信任。 “没答应就好。” “圣人有些怏怏呢,以后要是谁跟你提起了,千万不能答应的。”池之嘱咐完郑琰,又向杜氏开口。刚张了嘴巴,杜氏就截口道:“这个事儿我理会得,他们家的娘子不是那么好做的,可怜徐九也是个可人疼的闺女,自从跟了十七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郑琰道:“他要再说,就告诉他,我的女婿是不能有花花肠子的,什么婢妾媵侧统统去死!” 杜氏口中啧了一声,给了郑琰一个责怪的眼神。池之已经道:“我已经这样说了,池郑两家向来既无婢妾又无庶出,择婿也要这般。” “我不管你们!”杜氏赌气地皱了下鼻子,“没事儿就好,大冷的天儿女婿也该饿了,有话吃完了饭再说罢。” 池之去外间自己可怜兮兮地吃饭,杜氏跟郑琰在一处吃。吃着吃着杜氏就放下了筷子,戳戳郑琰的额头:“我看女婿人就不坏,你说话别太狠了,把他吓着了。” 郑琰道:“阿娘,这话就得说绝了,要不粘粘乎乎的,就真叫人给粘上了甩都甩不掉。难道要直说:圣人这才有两个儿子,先帝可有十几个,打得头破血流,过两年圣人儿子多了,争储打了起来,咱们不想搀和?” “哎呀哎呀,你又说胡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郑琰抱着个碗,心说,先说话的是您啊,亲娘哎~ ―――――――――――――――――――――――――――――――――――――――― 新出生的皇子们显然是很多人谈论的对象,他们的出生似乎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唱主角的该是他们,而不是他们的叔伯们了。以前搞政治投机的,都是投机到先帝的儿子们的身上,现在已经转移到了萧令先和萧令先的儿子们的身上了。 对于世家来说,这两个都不是合适的投资对象。皇长子不得圣人喜欢,生母地位又卑微,更不妙的是听说身体还不太好,皇子可以笨,但不能死,死人没有投资的价值。且后宫还有世家女,有什么比自家女孩子生出来的皇子更值得投资的呢? 皇次子生母地位不算低了,萧令先也喜欢他,据说每天都要去看他,这孩子也生得很健康,但是!涂氏对徐婕妤的不满已经传了出来,郑党对徐婕妤表现出了疏离之态。看起来适合抄底?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为人作嫁,哭都来不及。 不如再等等,将来还是会有小皇子降生的,须知小男孩的存活率总是低于小女孩的,等他们都长得差不多大了,看出贤愚了,大家还有一次投资的机会:婚嫁。 但是,显然有人等不及了。 在这个时候,最应该没有犹豫就拿定主意的人应该是徐梁,他却偏偏扭头离开,成为那个没有下注的人。郑琰没猜错,他就得顾及老婆孩子的感受,徐少君生了皇子又怎么样?那又不是他的孙子,姓萧不姓徐。 以徐梁的敏感,也觉出徐少君有些不大对来了,这样对娘家,至少是智商有问题!徐梁对涂氏还算了解,至少呢徐少君平安地长大了,也受了教育,衣食住行都不错,哪怕是亲生的,这样养也算合格了。可徐少君的反应满不像那么一回事的,显然是徐少君有问题。一个有问题的人,是不值得扶持的。 重申一下,这是一个封建时代,孝字不如大如天也差不多了。别说没虐待了,就算真的让徐少君穿粗衣吃粗食,徐少君照样要奉涂氏为母,还得怎么恭敬怎么来。 徐梁哀叹一声,还是没那个命啊!又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英明决定,一点也没有因为徐少君跟了萧令先而张扬,更没有表现出跟郑靖业分家的意思。这要是为了徐少君得罪了郑靖业,结果徐少君不靠谱,这不是坑了全家人么? 他不投资,有人投资,投资人:梁横。 梁横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苦逼,继朝上被人当场群殴,他又在大清早的被人堵在路上罩麻袋狠捶了一顿! 凶手:不明。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还是在熙山,梁横在熙山是没有住处的,熙山别业从来都是有价有市的。萧令先为安慰他在朝上被揍,特赐给他一处别业。地方略偏,宅子略小,是以每天早上去上班,他都得起得比别人早。饶是夏天,天还没亮透就得出门儿了。 肖大郎伤好了之后被塞到个旮旯里蹲着了,梁横又招募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跟着。他挺有自知之明的,朝上被打,路上就更有可能遭到黑手了,要是他,他就这么干。 天天带着保镖去上班也没见有什么事儿,这一天下雨,天色尤其暗,他骑着马,匆忙赶路。不知怎么地,明明是平坦的地居然马失前蹄把他给摔了下来,保镖们亦乘马相随,也挤作一团掉了下来。 接着就是几个黑衣蒙面人出现了,连梁横带保镖,套上麻袋就打。细密的雨帘挂在天地间,一片哗哗之声,梁横被打得闭过气去。打的人见他不动了,打开麻袋一看,再试试鼻息,好像是死了。互相望了一眼,把人给推路边排水沟里了,一颠簸,梁横又活了过来,被冷水一呛,整个人都清醒了。 带着一身污泥贴在排水沟里呆了许久,直到觉得没有危险了,才爬了出来,他那保镖在地上早断气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说的就是梁横了。可以想像,当他像怨鬼一样地出现在翠微宫门口的时候,引起了多大的的震憾。外面下着雨,天阴得像锅底,一个一身泥水滴哒的人就这么脚步虚浮地飘了过来,要不要这么惊悚?! 萧令先震怒,要求彻查。然而大雨掩盖了一切痕迹,梁横报警的时间又略晚,凶手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京兆林清与金吾卫于元济一起询问,梁横只记得来的人手执棍棒,面罩黑巾,高矮胖瘦都有,他根本没看清人家的脸,人家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这还怎么查啊? 萧令先只能把怀疑的目光放到世家身上,世家行得端坐得正,十分无畏,怀疑就怀疑好了,你能把咱怎么样? 打死梁横也想不到,清晨打他的人,换了身衣服回来,中午就在翠微宫门口搀他去见萧令先――群殴他的是一群宦官。梁横参劾和买之事,断了许多宦官的一条大好财路――这里就不介绍各种贪污手法了――怎么能不恨他? 宦官已经没别的指望了,大部分的宦官就对钱有爱好了,钱已经成了他们新的命根子,你要再阉他们一次,绝对要翻脸! 必须说,许多宦官还真是有些心理阴暗的,“打死他!”这是宫里新任宦官总头子的张平的指令。宦官与宫女不同,宫女寻常是出不了宫的,宦官却可以。几个宦官走正规手续出个宫,换身衣服,把梁横给打了。他们忠实地执行了“打死”这一指令,真是凶残地用打的。越打越兴奋,一地血水。 虽然没练过葵花宝典,但是宦官里不乏武力值颇高的人,有些是做粗活的,有些的用途就干脆是做一些正常男人到不了的地方的警卫工作。心理略变态,下手极凶残,部分太监心理素质还极度过硬,梁横“死而复生”之后,居然还没有被吓着。 此事不了了之,还被记到了世家头上。 他的噩运还没有结束,养了一个月的伤,大家耳根清净了一个月,萧令先给了他十个护卫。梁横却推辞了:“圣人诚怜臣,臣请自募护卫,臣,不敢相信朝中旧人了。” 萧令先默然,答应了他的请求。梁横趁机招募了一批人,通过萧令先,有了正式的身份,充作了他的护卫。 人身安全解决了,家庭问题又来了。池之挖好了坑给他,梁横却是非踩不可的。给他嫡母的封赏来了,正七品,由于梁横没有妻子,目前梁横家唯一的一个有品级的女人就是他嫡母了。至于他生母,梁横尚未娶妻,也就无人“让”封赏给她。 梁横趁着嫡母得了封赏的机会,向他爹提出了结婚的要求。梁父很痛快地答应了,攀世家、攀高门是有难度的,梁父也就不做此想了。梁横对家庭没有归属感,正好借一门婚事,让他与家里的联系紧密起来。梁父给他定的是姑母的女儿,梁横的表妹。 梁横非常有意见!这位表妹只是土地主的女儿,属半文盲,长得也不十分好看。这位表妹的堂姐,是他大嫂! 梁横当时就抗议:“我岂能娶田舍翁的女儿!” 梁父脸上火辣辣的,一拍桌子:“你就是田舍翁的儿子,如何娶不得田舍翁的女儿?正好门当户对!” 梁横死犟着不肯低头,眼睛都要滴出血来,牙咬得咯咯响,努力回忆着苏幕说的话――“为官最忌不孝,回家千万要对父母恭顺啊!哪怕是您嫡母,再不喜,也要恭顺!否则被告了忤逆,必要丢官的。朝中多有忌恨郎君者,就等这个机会了呢!休要图一时之快,致令远大抱负空抛。” 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梁横僵硬地开口:“如此,我要接我阿娘入京里住。还有诰命,我阿娘受了几十年的委屈,我为人子,不能让她更受委屈了。” 梁父当然对梁横的生母有些喜欢,但是,此时他的脑袋却并不昏,改了声音,也柔和地道:“你接她入京,难道要关在屋子里不出来么?如何交际?哪家贵妇肯与教坊女子交际?留在这里吧,你在京里好好的,她在家里也算有些头脸,少些人拿她的出身说话。她跟你入京,可不是为了受辱的。是也不是?” 梁横垂着头不说话,梁父又道:“至于诰命,那是你的事,要是你娘子愿意,我们长辈是没有话说的。只是现在不行――你听我说,让诰命与生母,是要降等的,你自己算一算,你现在七品,降完了还有品级吗?不如让你娘子先做着,你出息些,品级高些,再让也不迟啊。到时候你既有官威,你娘子也只好听你的了。再说了,你表妹我是知道的,不会错了规矩的。” 梁横浑身发抖,想要反驳,却发现父亲说的俱是实情。京中情形他受了几年搓磨自是知道的,她生母现在入京,就是去受嘲讽的。他,也只有七品! 梁横头一回向现实屈服了,带了个土地主的闺女回京了。 梁表妹袁氏年方二八,一点也不貌美如花,普通相貌而已。因梁横小时候有些阴沉,梁姑母一点也不喜欢他,连着袁氏对这个表哥也很有意见。但是,梁横毕竟做官了,还是京官,还是御史。袁家认为这门亲事也算可行,虽然梁横风评不太好,但是,有皇帝罩着! 足矣! 至于婚姻幸福不幸福,袁氏过门就有了七品衔,在政府备案登记过的,想休她也不容易。袁氏更是乡下彪悍野丫头一个,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大概比秦越那个嫡母还要凶残一些。 现在,他们新婚,欢欢喜喜地到京城。袁家的陪嫁也颇丰,尤其是袁氏带了几个武力值不弱的侍婢。到京头一件事情,就是把跟梁横有过几腿的俩美婢侍婢给毁了容,此后家中鸡飞狗跳。 梁横想收拾袁氏,袁氏也不怕她,她手中有人质:“你打呀!打呀!我在这里挨一下,我舅舅在は氐萌萌税な拢 绷汉崆茁杌箍墼は啬兀阄柿焊福淄馍替囊桓龈匾炕褂梦事穑靠雌咂冯访谒飞希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梁横快要被逼疯了,他称得上是一个孝子,亲妈被扣,也只能凑合着过日子了。他一点也不想睡袁氏,袁氏又不让他睡别人,他都快要憋出毛病来了。袁氏又嘲讽他“不中用”,气得他终于忍不住动了粗,边打边骂:“贱人!” 袁氏岂肯坐着挨打?她也反击,头上的簪子一拨,现成的凶器。 这么打打闹闹了几个月,互相也磨合得差不多了。袁氏惧梁横以休妻相胁,梁横也恐他亲妈在老家受委屈,互相妥协,终于达到了恐怖的平衡。 ―――――――――――――――――――――――――――――――――――――――― 好了,家事解决了,可以来谈正事了。 这几个月最劳心劳力的还不是梁横而是苏幕,他眼睁睁地看着梁横再次被抬回家来养伤。伤好了又娶了个悍妇进门,然后跟这个婆娘打了个天翻地覆。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这样也好,有另的事情牵着梁横的心,他好少惹一些更大的麻烦。大事的筹划,他苏幕来就可以了,梁横就是个拖后腿的货。梁横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其他人他靠不上,想要展一展自己的才华,也就只能借梁横之力了。厌恶地把镜子给反扣到了桌子上,要是生得好看一点,也用不着靠梁横啊!随便投靠个谁都行。 跟着梁横出谋划策的时间越长,接触的朝政也渐渐多了那么一点,苏幕发现,他的学识很坑爹,都是些无法做官,只能做门客的知识。什么社交啊,什么谋划啊,让他去办实务,他就做不了。挠挠头,苏幕想,如果梁横不可靠,他也得改一改策略了。如果借梁横之手,让别人知道了他的能力,然后再行投靠,外貌分就可以被忽略了吧? 现在,机会来了。苏幕抄着手,去梁横的书房里等梁横回来了。 梁横不想去看袁氏那张晚娘脸,最常呆地方就是书房,他连教坊都不去了――真怕他老婆带人去砸场子丢他的脸。要不怎么说娶了媳妇的人都会长大呢,都是被老婆治的。 见梁横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苏幕站起身来:“郎君可听说了?” “什么?” “圣人已有两子了啊!” “我知道啊。” “那郎君可知,徐婕妤的母亲并不喜欢徐婕妤,正在四处说徐婕妤之过?” “嗯?这是怎么回事?”梁横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 苏幕与梁横对坐着,慢慢向梁横说着徐家的八卦:“婕妤的母亲从宫里回来,没多久就去了郑相公府里――哭着去的,又红着眼睛出来了。继而就病了,又有些探望的人,出来就说,婕妤给夫人委屈了,唆使圣人斥责夫人。” “那又如何?”梁横心道,徐梁是郑党,他们家里不合,我现在也没功夫去管,我跟世家已经结仇了,不能再添仇人。 “郎君当结内结婕妤以为援,外依圣人以抗诸臣。” “婕妤?”梁横的口气里,对后宫颇为不屑。 苏幕捻了捻胡须,小眼睛里透着精光:“她有儿子,若不恃此,怎么敢给娘家人脸色看呢?圣人还年轻,皇子还未长成,这个愚妇很快就会发现,与娘家不合,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纵不是生母,待她也不薄的,纵使有什么亏欠,她也要倚靠娘家的。皇次子,非嫡非长,若要一争,须得借朝臣之力!娘家不能靠了,她还能靠谁?!” 梁横不自觉地点着头。 “还有,如今宫中美人渐多,却皆不及婕妤之宠,有她在内,很多郎君不方便说的话、做的事,都可由她代为转圜,也免得郎君在外多结怨。” 梁横站起身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苏幕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道:“郎君毕竟年轻资历浅,凡事都要经营,多一分助力总是不会错的。又不是要与婕妤绑在一起,不过是合作而已,她比你急。” 梁横终于停住了脚步,扭头看苏幕:“她是后宫,我是外臣,缘何得见?又如何接触呢?” 【笨蛋!】苏幕暗骂一声,还是告诉梁横:“不是还有娘子么?” “她?不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且后宫禁地,外命妇非经传召不可擅入,掌管这些的是皇后,婕妤如何管得了?” “皇子要过满月、百日、周岁,以圣人对皇子的喜爱,场面不会很少,外命妇是要入贺的。只要有机会与婕妤接触,婕妤自会明白,她也会想办法的。从先帝时起,就有宫妃可召外命妇入内陪伴的先例。” “只恐袁氏粗陋不堪此任。” 【窝勒个去!你现在跟个蔫黄瓜似的是谁整治的?世家在朝上群殴你,在熙山盖你麻袋都只能把你的斗志给激出来,一娶了她,你什么气都没了,还敢嫌弃人家?她粗陋,那你这个被她收拾的又算什么?】 苏幕忍着吐槽的欲-望,对梁横道:“娘子来后,家中也没乱了秩序,可见还是能处事的人。好好对她说,讲明利害,她听得懂。” 梁横手中也没别的可用的人,又觉苏幕说得有道理:“我与她说去。” 苏幕见梁横答应了,也借机告辞,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叹气。梁横跟徐婕妤成不了事的,他们要面对的不但是世家,还有郑相公,这基本上是跟满朝为敌,能成才怪!除非皇次子完全不像他爹娘,生了颗聪明的头脑,还能不被养歪掉,全凭自己的个人能力征服朝臣,这个机率也太低了一点。 他只要给另人制造一点麻烦,然后趁势投靠就好。唔,下一个饲主选谁比较好呢? ―――――――――――――――――――――――――――――――――――――――― 梁横找到袁氏的时候袁氏正在卸妆,看了他冷笑道:“哟~你今天没迷路,还知道找回来呀?” “我没功夫与你胡扯,酸完了,给我过来,我有正事要说。” “你能有什么正事?”入了京才知道,这货品级低得令人发指,档次低得让人叹息,朋友少得让人吐血。特么就是个草包。 “过几日,宫中有宴,你去趁机见见徐婕妤。” “做什么?”判断出这一件可能是重要的事情,袁氏也严肃了起来。 梁横比较满意她现在的表现,把要袁氏执行的部分给说了出来。 袁氏道:“她有娘家,还用你?” “掰了。”梁横言简意阂。 “就算不掰,也没处坏,”袁氏自言自语了一下,对梁横道,“行。” 袁氏寻到徐少君的时候,徐少君正在后悔。在最初生下儿子的狂喜过后,徐少君陷入了深深的困扰。她发现,宫中言必称“大郎”,徐莹和其他人对皇长子关爱有加,在她们的关怀下,皇长子孱弱的小身体有养好的趋势。有什么事情,皇长子排名必在她的儿子之前,萧令先再喜欢她儿子也没用。 更可怕的是,朝中似乎也是这样。萧令先颇为喜欢皇次子,还让秦越给劝了一回:“圣人对自己的儿子要同样关爱,必然要有偏爱,也是要对嫡长子抱更大的期待才是。且皇长子为长兄,岂有舍长而亲幼之理?” 徐莹似乎生不出来了,整天吃些乱七八糟的药,求神也没什么用。徐少君热切盼望的她的儿子做太子的事情,一点风声也没有。只有宫里人夸赞皇长子之沉稳,显得聪慧,连这小破孩儿把绣球拍到徐莹那里,都要被说是“纯孝”。他个奶娃娃随便挥了一下手,碰巧打到了绣球而已! 徐少君害怕了,没有娘家的支撑,或者说,没有外力的支持,深宫中的妃子或许能借帝王之宠而生活,可她的儿子就很难有进益。偏偏她把娘家给得罪了,她的兄弟们全是嫡母所出的,人家不理她了――她玩得有点大。 坏消息接踵而来:陈美人有孕了。 名门陈氏的骨血啊!徐少君心头一颤,肯定有很多朝臣喜欢的。 172、狄人来救命 满月宴,今天的主角应该是皇次子,满月的孩子还很脆弱,放在屋里并没有抱出传看,主要是成年人之间的社交。萧令先开心,必要办得大些,庆祝他有儿子了,所以来的人就比较多。托这孩子的福,徐莹为他的长兄也争取到了同样的待遇。 徐少君坐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上,心情却不是很好。明明是她生的孩子,徐莹坐在主座上不说,大家谈论的话题十句里有九句是与她儿子无关的。甚至涂氏也嘴角挂着冷笑地跟王氏在说八卦,就是不理她。 那些在暗处交头接耳的宫人们又在说她的坏话了吧?背后说,徐婕妤刻薄寡恩,忘恩负义,嫡母养育她成人,她却反咬嫡母一口,大家还是离她远一点的好,这是一只白眼狼。徐少君心里一阵恐慌,当初的雄心壮志被浇了一盆冰水,在她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事实给她上了一课。室内很热,她的心却一阵一阵地发冷。 当初发誓要让徐家以她为荣,她要过得比别人都好,转眼间她有了品级有了儿子,却觉得日子比当时还要艰难了。被冷落得实在受不了了,徐少君坐不住了起身,向徐莹说一声,出去透一透气。 徐莹正跟陈美人说话,见徐少君要出去,也不管她:“去吧。”又转过脸来跟陈美人聊天了。 徐少君憋屈得慌,她确确实实被孤立了。出了殿门,一阵冷风吹过,宫女慌忙给她披上了斗篷,徐少君裹紧了斗篷,到偏里坐下:“人呢?把炭盆拢上。”炭火很快来了,徐少君听着殿中人声鼎沸,心中惆怅不已。 她没想弄成这个样子,真的,只要涂氏服个软,承认她更能干更优秀,家中兄弟肯尽力襄佐于她,她也不想把家人如何的。只是当时看涂氏一派理所当然的样子,徐欣又拿出昔日的样子来说她:“在宫里别太好强了,弄得人人看你不顺眼,日子也不好过。”她一时气闷,萧令先来看儿子的时候看出她情绪不佳,她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实话实说,顶多叹了两句自幼被训诫得习惯了。是萧令先觉得她受了委屈,这才让涂氏母女对她客气一点,安守本份,事情不要管到后宫里。 谁知道她们气性就那么大呢?一两句话且听不得,那她这么多年被这母女两个提醒来提醒去的,又算什么呢? 罢了罢了,不想这些了,越想越郁闷。形势比人强,她在宫中已是孤立无援,遭人嫉恨的,需要宫外之援。要怎么才能弥补这一段关系呢?徐少君啃着手指甲,暗思,涂氏不好亲近,阿爹还是亲生父亲!若得阿爹之助,我儿为太子的把握就更大些。且阿爹连着郑相,郑相肯出力,这事就成了一多半儿了。他们断无拒绝之理。 掐指一算,徐梁的生日也近了,又快过年了,这都是弥补关系的大好时刻。不但自己那一份,连儿子的那一份心意也要带到,从此时起就要为儿子塑造一个良好的形象。 计划得不错,徐少君口角有了些笑影,恰在此时,宫女的声音传来:“这位夫人,筵宴开在那边。”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那里太热了,我出来走走。”这人就是袁氏,她看到徐少君出来,略等了片刻也跟着出来,循着路跟到了偏殿。出现在了徐少君的面前。 徐少君扬声道:“外面是谁?进来说话吧。” 袁氏顺势就进来了:“呀!原来是婕妤。”行一福礼。 徐少君抬手虚扶:“有礼了。请坐。”抬手时不小心把帕子拨到了地上,徐少君脸上一红。 袁氏上前帮她捡起手帕,笑盈盈地放到了徐少君手边。徐少君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以前是她围在别人身后转,现在也有人巴结讨好她了。看袁氏的衣服首饰,判断出她不过是七品敕命,虽然这巴结自己的人品级略低,徐少君还是笑道:“有劳了。” 袁氏亦笑:“应该的。” 徐少君心中一动,觉得袁氏是有话要跟她说,含笑目视袁氏:“我以前没见过你,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袁氏道:“外子梁横。” 徐少君微讶。 徐少君知道梁横,以梁横之闹腾,想不知道他都难。 还在娘家的时候,她就听徐梁父子嘲笑过梁横真是跳梁小丑一类。后来梁横写诏书用错了词,徐少君躺了一回枪,对梁横的印象实在说不上好。到梁横做了御史在朝上被群殴,成了年度十大八卦之一。再后来,梁横参劾了宫中和买,不但宦官们骂他断人财路,宫妃、宫女也因此被迫过上俭朴的生活,人人口上不说,心里都不太高兴。上一次梁横被打,在熙山的大雨中一身泥水,超级像鬼地出现在翠微宫门口,又成为本季度后宫十大八卦首。 他一点也不可靠,徐少君不待见他。更因为徐梁也对他不感冒,徐少君现在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烦了。 “原来是梁御史。” “是啊,个没出息的御史,如今不过七品,”袁氏说话很爽快,“他在京里也没几个朋友,我在那里坐着也难受。出来走走,遇到了婕妤,真是缘份呢。今天是皇子的好日子,婕妤怎么独个儿在这偏里发呆呢?很该到正殿端坐的。” 徐少君虚应道:“太热了。” “这样的大日子,怎么热闹都不为过的。” 两人哼哼哈哈,徐少君到底比袁氏多几分察颜观色的本领,思度袁氏的举动,心道,难道她是在向我示好?这是梁横的意思么?徐少君也不想开罪梁横,梁横为人不好是有目共睹的,她不想再添这么个仇人。徐少君想明白了,与袁氏打着太极,没接受,也没拒绝。 袁氏心道,宫里的人可真能端着!又不想让梁横小瞧了,说她一件小事也办不好,打起精神来与徐少君周旋,笑得脸都硬了。也只是一个不上不下,徐少君先前有猖狂之态,乃是因为在宫中一枝独秀,被纵容出来的。如今受到了打击,又收敛了起来。自然不是袁氏一时半会儿能拿下的。 这总算是一个不那么差的开端。 与梁横接触主要靠袁氏,这样的机会不多,徐少君一半的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怕他冷了、怕他饿了、怕他病了,一夜惊起两三次,唯恐有什么不周的地方。剩下一半的心思一部分用来陪萧令先说话,另一部分就是修复与娘家的关系,主要是与徐梁联络感情。 徐梁生日,徐少君不但自己准备了寿礼,还为儿子准备了一份,又掇撺着萧令先额外给了表示。徐梁的回应规规矩矩,上表谢了皇帝而已。过年的时候,徐少君又如法炮制,连徐烈、徐欣等人也没有忘记,徐梁依旧没有额外的表示。 徐少君坐不住了,宫里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若非萧令先怜惜她又喜欢她的儿子,她在宫里的日子是真没法过了。比起宫里的处境,她原先在徐家还算好的了,至少那时候还有人愿意跟她说说话。 终于,在徐梁传来:“固守本份,勿妄为、勿存贪念。”的话之后,徐少君浑身颤抖地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她爹不肯帮她!可她不敢再生事端了,也不敢在萧令先面前告状,更不敢对萧令先说什么“抵制外戚,从我做起”,她真是怕了对她名誉的攻击。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不能再被人骂了,会影响儿子前程的。 此时袁氏仍然不遗余力地示好,徐少君狠了狠心:管你是不是好人,只要能帮我达成心愿,结交也无妨。只要我儿立为太子,我后顾无成,再不管闲事。以后你怎么样,又与我何干?不过此时却要互惠互利了,不过在圣人那里说几句梁横的好话,赞他一心为公,不计个人得失。 灯节的时候,徐少君与袁氏有说有笑地坐到了一起。 ―――――――――――――――――――――――――――――――――――――――― 徐、梁合谋的事情,郑琰还是听徐莹说的。 郑琰坐完月子,又硬在家里多修养了两个月。在家里是闷得骨头都要锈了,她也不想在大寒天的四处跑,这时节能多休养些时日就多休养些时日――她肚子上的皮肤还皱着呢!身材没恢复,郑琰出门很有心理压力。 正旦的朝会她都没有出现,直到拖不过,才跟着徐派来的使者去了大正宫。 昭仁殿里的炭火烧得很旺,郑琰凑近了熏笼趴着,膝盖边上还堆着个小手炉子。 徐莹心情复杂地道:“你就冷成这样了?” “怀着的时候是怕热,生出来了,我就怕冷了。”这会儿落下病根儿,一辈子都要受罪,郑琰一点也不敢马虎。 徐莹咳嗽一声,迟疑着道:“听说,祁国夫人虔心供奉,你就得了这一个孩子?” “哈?”郑琰吓了一跳,差点儿把笼罩给压趴下,慌忙起身,拍拍胸口,“你听谁说的?” 徐莹咬牙道:“难道不是?” “反正我没拜过,阿娘心里是想要个外孙子的,这一回不是也没如愿么?我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有时候,眼里看着那个神龛,心都动了,还是没迈出腿去――”顿了一顿,“你想祭拜?在哪里祭拜?你这头点上香,那边就有人说你巫蛊你信不信?” 徐莹像被人打了一拳,整个人一个后仰,脸色苍白地道:“难道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再等下去,太子都能立了,我的死期也到了。”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孙氏怯懦,你好生教养大郎就是了。” “你说牛牛?” “圣人可不看好他。二郎自不用说,陈美人又有孕,有经验的御医说,那肚子像是个男胎。” “那也不是嫡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你一定不能自乱阵脚,你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朝臣们不会让圣人行非礼之事的。” “我能不急么?我这都多少年了?”徐莹身上透着一股焦躁,“你难道不知道么?徐梁不管他闺女了,徐四跟梁横勾搭上了!他们两个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梁横这个人讨厌,可是圣人总与我说,现在要用到他,他说的那些鬼话,萧十七就爱听!徐四整日抱着孩子围着萧十七转来转去转来转去,他都忘了他还有个长子了!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 当初先帝和郑靖业一起坑了苗妃一把,现在以萧令先的智商,没人相信他能跟梁横一起坑徐少君一把,他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个次子。 “你说慢点儿,心里急,面上也不能急。你说的,我还真不知道,你慢慢说?” “我本也不是很急的,孩子以后总会越来越多的,纵我没有,还有更多的人有,择一合适的,谁都得叫我一声阿娘。可徐四自己都不是个能养熟的东西,我又怎么敢相信她的儿子?圣人面儿上看是个温和的人,内里性子急得很,恨不得一夜之间天下大治。若是梁横掇撺一下,保不齐他就要立太子了。容不得我等了。” “大臣们不会行非礼之事的。” “大臣?再过几年,朝上都是他新提拔上来的人,又有几个会反对呢?哪怕真不到那个份上,我也不能心存侥幸。这是寻常人家吗?要么生,要么死。我吃过苦头,受过教训,再不能尽把事情往好处想了。” 郑琰沉默,女人,别的都是虚的,会生才是真的。还得生儿子,想起家里被杜氏“请”回来供奉的神仙,她就胃疼。 徐莹道:“我不甘心,我还要搏一搏!徐四、萧十七现在就想立个庶子,他们做梦!我还没死呢!” 郑琰心头一紧,这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事情,只好委婉地问他们夫妻生活,算没算安全期什么的。徐莹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也算过日子,可……就是没信儿。” 郑琰说了很多保持良好心情,不要胡乱吃药、不要乱拜神仙的话,争取开解徐莹,千万别搞个巫蛊什么的。有了共同话题,徐莹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要活得好好的,看着他们有什么下场。” 郑琰心头一跳,这话听着忒不吉利。却不知徐莹被逼得想杀人,真要把她逼急了,她不介意让萧令先去死一死。徐莹头一回觉得,只有萧令先死了,她才有安全感。萧令先活着,左一个美人右一个才人地纳,左一个庶子右一个庶子的生,她的后位还有危险。萧令先死了,哪怕她没儿子,外有父母,内有地位,她又有足够的钱财,除了少了一个让人吐血的男人,她过得比现在滋润多了! 想来郑七不会死命护着萧十七的,哪怕是郑靖业,也没这样的忠心,更不要提世家了。她情愿幼主登基,她乐意与郑氏、世家共享权柄。 郑琰见徐莹情绪稳定了下来,看看天色趁着正午比较暖和,早早告辞回家了。回来抱着女儿发呆。小婴儿笑得口水流了满颊,郑琰的心情才好了起来。 等到池之回来,郑琰以梁、徐二人之事相询,池之不以为意地道:“这事不值得费神。徐四不跟梁横合流,二郎也许有一丝机会,两人合流,梁横的仇人可是遍朝野了。除非圣人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又或者反对梁横的人都死绝了,否则他们再兴不起风浪来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池之笑道:“我们怎么会让这万一发生?纵我们坐视不理,你道旁人还能坐得住吗?” ―――――――――――――――――――――――――――――――――――――――― 宫中有千百双眼睛,能在这些眼睛下保存的秘密少之又少,徐少君与袁氏的接触显然不在特例之内。很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徐少君与梁横的组合令知情者目瞪口呆。眼下萧令先后宫里风头最盛的女人无疑是徐少君,而在朝臣中,梁横也是极得他欢心的一个人。看起来是一个强强联合的存在,却没有人感觉受到了威胁,大家只是奇怪:这俩货怎么凑到一起去了的? 为此,蒋进贤还特意召开了个智囊会议,研究一下这究竟其原因背景意义内含外延。饶是蒋进贤这样的政治老手,也完全弄不明白徐少君为什么要舍娘家不顾非要跟梁横搅在一起:“她自有父兄,怎么却与梁横的妻子相谈甚欢?” 后宫的生存形态比较另类一点,一般情况下宫妃难见外人,哪怕是外命妇,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想要“刻意疏远”、“迷惑敌人”有限的见面机会根本不够用的。谁与谁关系好、谁与谁关系不好,肉眼就能看得清。 邺侯也携嗣子参与了这次讨论,见蒋进贤发问,邺侯不得不开动一回脑筋:“不是说她令徐侍郎娘子出了个大丑?兴许是不和,嫡庶之事,向来难说。” 蒋进贤就更不明白了:“我就说啊,梁横将来如何还未可知,徐梁已经是侍郎了,舍近而求远,她图的什么?后宫妃嫔也有避开亲族而与朝臣结交的,那都是娘家人不顶用之后退而求其次,又或者所结之外臣强势。这――”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在几个男人的心里,徐少君的做法一点也不科学!哪有这样蠢的人,血缘靠山不要,结个二货当外援,傻不傻啊?常理说不通,就只有往深挖掘了。 蒋卓道:“为什么非要管她是怎么想的呢?她怎么想的要紧么?一点也不要紧!现在是要看圣人是怎么想的。圣人对二郎(徐少君子)比对大郎重视得多,对梁横一区区御史亲厚有加,对诸顾命之臣日渐疏远,圣人的想法已经很明白了。圣人想振翅高飞了。” 蒋睿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阿兄一说,还真是的,恐怕不但圣人想飞,徐婕妤、梁横,都想飞了。也不怕风大吹折了翅子。” 蒋卓略带诧异地看了弟弟一眼,还真是呢,这样一来徐少君的脑残行为就能够得到解释了。邺侯嘲笑道:“怪不得圣人对婕妤宠爱有加,原来是一个想法。原以为圣人已经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为君者亦有无奈之事了,没想到他还真是坚韧。这份毅力放到什么地方不好,偏要放到这里。” 蒋进贤经蒋卓一分析,把通盘都给想透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那就不用担心了,顾命之臣非止我一人,满朝公卿多是先帝简拔,圣人想要有所动作,也还早着呢。” 蒋卓却不那么乐观:“只恐圣人积威日重,到最后还是让他们得逞了。遥想先帝登基之初,也是谦谦君子,花了十年耗死了泰半老臣,接着就简拔魏静渊。用郑靖业已经算是收敛了。今上登基之年岁与先帝相仿,哪怕寿仅及半,也够人受的了。”由于年龄的关系,他比蒋进贤、邺侯,更能摸得到萧令先的脉搏,新君并未像设想的那样接受现实,萧令先一直在努力想挣脱群臣尤其是世家的束缚,想扩大皇室的权威。 这是世家所不能容忍的。邺侯把懒洋洋的表情一收,面上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若真像先帝那样令四夷宾服也就罢了,咱们吃点亏就吃点。才德不及先帝,还妄想效先帝之举,也不怕折了他的小腰。” 蒋进贤道:“只怕他想不到,”语气很公平地道,“你们没看出来么?今上所思,还都是有些道理的,能不简拔新人吗?能不整肃风气吗?关起门来说,我蒋氏也有隐田隐户,还越来越多,子孙宗族为官者遍布上下,有贤有愚,国家很吃紧,也是非整顿不可了,逼勒一下,也好让懒东西们长进一点,”他是宰相,对这些情况还挺了解的,“就是他想追谥生母,也算情有可原。” 其余三人一默,国家便宜占得多了,确实不太好。蒋睿对这些事情并不太上心,开口也就随意一点:“您说他想的都是对的,可怎么做出来就这么傻呢?” 蒋卓醒悟道:“就是这个,想的都是好的,就是没本事执行。譬如括隐,池长安在鄢郡就做得有声有色,换一个主在旁的地方几乎没激起民变。先帝能破例尊奉宋太后,今上……”不用说了,完败。 邺侯突然道:“那他宠婕妤而用梁横?” 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刚才的讨论歪楼了。 蒋进贤的心思放到萧令先的身上了,开始怀疑起先前的决定来了:“那两个人先不用管了,婕妤想做什么,还得等她儿子长大再说。至于梁横,小人得志,长不了。”蒋进贤已经在暗中收集梁横的不法证据了。 蒋睿无聊地道:“他再闹,指不定叫谁给捅死在路上了。” 蒋卓忽然道:“你与池长安倒是亲热,他那里有什么消息?” “他?现在就是傻爹一个。” 话题越说越轻松,心里却很沉重,太坑爹了,皇帝又开始不可靠了。萧令先就像一只不听话的狗狗,你以为已经驯好了,一不小心,他就又被坏狗狗给带坏了。蒋进贤的心里是矛盾的,换皇帝又不是换袜子,说换就换了。如果犹豫不决,一旦大家都适应了萧令先,再想换就困难了。要动手,光靠自己还是不行的,至少要联合郑靖业,这又涉及一系列的利益分配。 ―――――――――――――――――――――――――――――――――――――――― 蒋氏在动摇,叶氏就更动摇了,叶广学本就不支持萧令先,跟萧令先相处的也不那么愉快,只要有人能牵头,他一定是最先响应的。他女婿魏王就很不错,萧令先个二缺对所有的兄弟都宽容得一塌糊涂,叶广学琢磨着,是不是布个小圈套,让萧令先同意让魏王进入中枢,宗室拜相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叶广学也是不肯担上一个涉嫌废立的罪名,如果是萧家人内部矛盾内部解决,这个问题就好看了。 别说世家了,郑靖业都对萧令先不满了起来,诚如蒋氏所言,徐少君也好、梁横也好,都不算什么,可怕的是背后透出来的信息:萧令先觉得翅膀硬了,他要飞! 郑靖业被萧令先的蠢样儿逗乐了,你还飞呢?一亮翅膀就被拍趴下,还没吸取够教训吗?真是死性不改!这就难办了,如果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进退,知道底线,大家各让一步也就罢了。现在的问题是,萧令先不想听别人的诉求,一味地“我要如何如何”,摸不清别人的底线,这不找死么? 郑靖业没当过皇帝,也不想当皇帝,对于书上所说的“怎么样做一个好皇帝”、“什么样的皇帝才算好”也是嗤之以鼻。但是,他知道什么样才是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皇帝――先帝那样就不错。可郑靖业手上再没一个觉得可靠的人了,萧令先哪怕是在做太子的时候,也算是一个好孩子,一登基就犯抽,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恰在这时,柳敏又上书,请求出京任一外郡。报告写得慷慨又真切,认为自己受圣人知遇之恩,却一直在京中做官,并不能体察下情,长此以往会脱离群众,这样不利于工作的展开,所以他请求放他外出做一任地方官,脚踏实地、深入群众,积累基层工作经验,为以后更好地服务社会做贡献。 背后对萧令先又是另一番说辞,什么萧令先现在对底下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太多,最可靠的来源也只不过是鄢郡一地,其他地方究竟如何,也不能光听刺史、郡守们述职时候的忽悠。想当初,鄢郡前任郡守述职也说那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哩。 萧令先被说动了,同意把柳敏外放。柳敏唯恐外出受阻,提前跟池之联络了一回感情,附赠了一个情报:张平这个死太监看梁横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梁横立时去死――梁横的参劾断了张平好大一条财路。“外斗在即,我也只好外出避祸了。” 有池之从中斡旋,又有萧令先支持,更因池之之例在前,朝臣对柳敏的印象也还不坏,柳敏也顺利地谋得了一个外放。没有了宰相岳父,他的任职地就不如池之那么好。柳敏也欢欢喜喜地离开了,作为一个有为青年,柳敏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奈何遇上萧令先!耻与梁横为伍,也是不忍看到萧令先的不好结局。作为一个不那么纯的好人,柳敏选择独善其身。这么个傻二的皇帝,一力扶持他,亏心呐! ―――――――――――――――――――――――――――――――――――――――― 男人们对萧令先失望,女人们也不怎么看好他。郑琰这样的就不用说了,她是先帝看着长大的,有一个参照,萧令先的表现真是惨不忍睹。长公主们对萧令先的印象也不怎么样,年轻些的很不喜欢萧令先总是束缚她们,念叨着相夫教子。年长如荣安长公主就更不用说了。宜和大长公主和庆林大长公主倒是没有以上情绪,但是待萧令先也不如先帝那样的亲近。 后宫的氛围就更奇怪了,总头子徐莹早看清萧令先的真面目了,对他只是例行公事。其他的女人们,咳咳,也许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心理上倒又与他有几分亲近。这几分亲近中,又因徐少君的风头挺盛,掺了些不稳定因素。 萧令先不知道他这里是真的开始众叛亲离了,刚当皇帝那会儿犯昏还可以理解,新手上路,菜鸟犯错误才是正常,容忍一点没关系。到了现在还要重复犯错,那就是本性难移,没人愿意再给你机会了。 他还在殷殷叮嘱外出的柳敏:“卿外出不比在京内,地方多险恶,长安带着那么多人出去,离京不过一日之程就有许多艰辛,卿在地方,当小心行事。但有不便之处,即刻禀朕,我给你作主。” 他的眼神是热诚的,柳敏几乎要心头一软卖命帮他了,最终还是打住了,低头哽咽道:“圣人保重,凡事,事缓则圆。” 萧令先严肃道:“卿外出当敢于任事才是,外面这些人,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你是让步不得的。” 柳敏不再多劝:“谨受命。”胃里像坠了个铅块儿,沉甸甸的难受。当然,再难过,他还是走了。遥望大正宫,曾经,他踏这里,是想跟辅佐那个单纯得有些傻乎乎的青年开创一番事业,名垂青史的。现在,他带着背叛的心情离去。别人不知道,但他心里明白,他已经抛弃了这个君王了。 起点再差的人,吃一堑长一智,只要一直在进步,即使总犯些小错,也是值得别人期待他的成长。最让人头疼的是记吃不记打,这次在这里掉坑里了,下次他还往里跳,跳得比上回还用力。柳敏自认做不了萧令先的保姆,于是把这个既不光荣也不光明的职业留给了别人。 柳敏走后,萧令先便下令:全国括隐!这既是国家财政的长远需要,也是为了他与梁衡所议之分宗析产之事做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郑琰惊讶极了,很不淡定地问池之:“他疯了吗?” 括隐是必须括的,朝上也没有人敢反对。受池之的启发,萧令先把全国田籍、户籍都翻了出来,把现在的田亩与开国没多久的田亩相对照,核实这其中的差额。理由很正当。 可像萧令先这样手头没几个有能力的人肯为他上山下乡亲赴第一线去干活,他就敢下这样的命令,这不坑爹呢吗?两个数字一对比,就当成指标给派下去,郑琰只觉得眼前一黑。 池之倒是淡定:“英主向来难得,就是先帝,也不是时时都英明的。今上般,也算不得太差了。他还有心为国呢,遇上昏君暴君,难道还不活了?” “咱们这位圣人,眼高手低啊!”郑琰哀叹一声,“真要出了乱子,可不好收场,不,他一定干不下去的。天下官员有一多半自己有隐田,有一半家族隐田数不过来的。这么蛮干,人家不会出力的。最后不了了之算好的,顶多是他威信扫地。要是有那酷吏,寻民田充隐田,就要流民四起了。” 池之捏捏她养得很圆润的脸颊:“不至于乱成那样。”真的,大家都串通好了不括得那么凶残。谁当出头鸟,大家一起啃他。 大家已经有些腻了与萧令先玩这种你进我退的游戏了,时间不等人,再让他在帝位上坐两年,难度会比现在更大。世家被他气得快要沸了。郑琰在修养,所以池之没有告诉她,郑靖业也是不得不渎一回职,把顾命大臣的头衔放一放。如果世家不支持这个皇帝,郑靖业一时也难以独自支撑的。 果然,萧令先的命令无人阻挠,但是实施起来就出现各种状况。也就柳敏那里做得好些,这货很坏,挑拔了当地世家群众斗群众,故意抬高一家而贬损另一家。他拿出来的的诱惑都是实实在在的,比如保举你家子侄为高,饵太香了,舍不得吐。一舍不得,就上了贼船。 正在此时,叶广学通过迂回,买通梁横向萧令先进言:朝臣不给力,不如依靠宗室! 魏王很顺利地取得了在朝堂上更大的发言权,魏王恭谦下士,甚至说动了不明就里的萧令先为他女儿的郑靖业的孙子郑德谦保媒。这个女儿是王妃叶氏所出的郡主,叶广学的外孙女儿。 就在这个时候,边关示警,狄人入侵。眼看要沸腾的开水被加了两个大气压,又暂时平静了下来。被狄人救了一命的萧令先却在大骂狄人:“真是不长眼!”他正要在内政问题上大展身手,特么来外患了,再天真他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两线作战。要停,只能暂缓内部斗争。 173、宝宝的名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对于国家之间来说同样适用。这世上不止有□□一个国家,自然就会有各种纵横捭阖。郑琰绝想不到狄人会主动进攻,狄部不是被她爹玩得挺惨的么?她爹还想拿人家当肥羊宰上一把呢,怎么一转眼,鱼肉和刀俎就换了个位置?“青牛部袭三城,掠牛马、粮食、奴婢无算,纵火焚屋。”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这量刑级别已经从拘留上升到劳改了。 亲,别说你不明白了,坐在御座上的那一位比你还糊涂呢。在萧令先的心里,是四夷宾服的,看这些年,他们也是按期遣使朝贡,对□□的态度也比较恭敬,某些时候某些使臣举止有无礼的地方,也是未经教化的原因,总的来说是相安无事的。至于说时不时的犯一个边,只能算是小规模的摩擦,算不得什么大事,国内还年年有凶杀案呢,常态。 这怎么就犯边了呢? 到这个时候,萧令先才发现,他对狄八部的了解也仅限于他们有八部,至于哪一部的头子是谁,他们各自的立场又是怎么样的,他们的风俗、恩怨、历史演变,那就更模糊了。 鸿胪寺卿李神策不得不给萧令先补上一课,讲完了发源讲习俗。与大多数形成气候的游牧民族一样,由于自然条件等等的原因,狄人的位置是在北方,逐水草而居,民风彪悍。起源就只有神话,风俗就是强者为尊。在数百年前也出现过英主,一度对□□形成了极大的威胁,不过最终还是被玩残了。 后来经过休养生息,只要一缓过气来,就要侵略那么一下儿:“屠城掠民,凡是能抢的都抢。”到了先帝的时候,国家也强盛,皇帝也英明,又把他们打趴下了――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又卷土重来了。 萧令先听得很认真,无奈脑子跟不上,李神策的功夫深,狄有哪八部,各自的图腾是什么,王又叫什么,各部有什么能人、各在什么地方居住……说得头头是道,萧令先根本记不清那么多。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说这八部了,头一次看《红楼梦》不看图表而能弄得清这里面的人物关系的又有几个? 萧令先努力听了半晌,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回是要真打了,而且据李神策的估计,这一次发难的青牛部出动了很大的力量,这不是小打小闹,是动了真格的。狄部如此沉不住气,一定是内部有了什么变故。 已经被八部鸟兽名字闹晕了头的萧令先不得不叫了暂停:“卿去把八部狄的情形具本奏来,写得详细些,我要研读――狄人八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就没有什么消息么?” 萧令先问得颇为急切,李神策很无语,没那么神的谍报人员啊亲。郑靖业接口道:“臣等在北边的斥侯也只能打听到一些皮毛,既然有心瞒着,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听的。且草原瀚海等处地域辽阔,信息难通。”能知道这些已经很不错了。郑靖业玩了人家这么多年,已经是神奇了,打听不到消息,那是正常。 想当初郑琰还梦想让她爹建立一个情报网络呢,这还是在自己的祖国,郑靖业还是宰相,最终都没有建立起来,更何况是在外国? 萧令先登基以来,把注意力都放到国内了,对国外是两眼一抹黑,事到如今,现补课也来不及了。朝臣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哪怕跟萧令先作对,也是有克制的,还愿意给萧令先那么一点时间作缓冲,给他一些犯错的机会,如果他上道了,大家也就各退一步了。 狄人则不同,你一直糊涂下去最好,方便咱们抢劫。萧令先也没有坐以待毙,一面补课,一面不得不把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此事宰相为主,鸿胪襄佐,调精锐御敌,太府、户部保障一应军需。”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帝,萧令先对于自己国家的军队还是有初步认识的,点名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耀武军,而点了耀武军附近的定边军前往。 蒋进贤一直在一旁当壁花来着,听萧令先这样讲,方才插了一句:“臣以为,遣定边军固可,也要令耀武军备战。” 郑靖业看了蒋进贤一眼,很快拿出他的方案来:“正当如此,这一战或许不大,当防备后面是不是还有大战。现在臣只担心,狄部恐怕有更大的变故,不得不多做防备。还有,太仆在养马,又有,将作那里的军械,都马虎不得。” 萧令先自己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也挑不出这其中的毛病来,一一应允了。心里抹一把汗,暗暗记下,打仗除了“调兵遣将”、“发放粮草”,还要给配凶器,还要给配交通工具。 郑靖业犹豫了一下,继续谏言道:“圣人,眼下边事尚不知深浅,当今一切事务当以此为重,其他的先缓一缓吧。如果这事只是青牛部发疯,先解边患,其他的再议也不迟。若事态扩大,我等也该早作准备,有备则无患。” 萧令先没有弄明白郑靖业的意思:“这个丞相只管去做,耀武军也好、定边军也好,粮草也罢、甲杖也罢,不必吝啬。” 还是没听明白呀,郑靖业索性说得明白一些:“臣的意思是,括隐的事情暂缓,各地官员第要务是□□。” “括隐与边患有何相干?” “括隐是一件大事,何况是全国一起来做,就算没有边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现在边境有事,分不神来。圣人知道九边的将领都是什么人么?他们家里只要有一两个有隐田而被查出了出来,圣人又要深究,只怕他们无心国事。” 蒋进贤心里狂点头,就是这样啊,你让人在前线卖命,自己在后面抄人的家,有你这么干的么? 萧令先怒道:“难道他们还有道理了?朕还要受他们辖制?没了他们,国家就再找不出守法的将军来了?” 郑靖业心说,你真二!这话要是你爹说的,我二话不说就照着执行,你,悬啊!“圣人想临阵换将?” 临阵换将还能打赢战争的案例不是没有,这样高难度的技巧不是你能够做得出来的啊。 萧令先斩钉截铁地道:“攘外必先安内。”【1】 郑靖业问道:“圣人知道领兵之将里有哪些是守法的,又有哪些是违法的?撤换掉违法之人,还需有人替换,有什么人选?” 萧令先鼓起勇气道:“不过一青牛部而已,就已经当成八部齐来了,丞相未免想得太多了。括隐之令绝不可废!”废了他的威信就更要被踩到脚底了,见郑靖业面无表情,萧令先又添了一句,“顶多在平定边患之前,朕不再催问就是了,这些人,你不催,他们就给你拖。” 郑靖业假笑一声:“如此,臣这便下去分拨。” 萧令先已经很努力了,他没有再催逼地方官员一定要在今天把规定的隐田任务给完全。郑靖业在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写了个括隐计划,今天只要求大家完成萧令先给的任务的百分之十。萧令先忍着没有反对。 ―――――――――――――――――――――――――――――――――――――― 从物资到人员,郑靖业都是早有准备的,马匹、粮草、军械、民浮幽睦锏鞑Γ秩绾闻煞际悄d夤枚啾榈摹nt灰藕兜氖牵颜帕了沤榈鞯搅送毒铮肭嗯2肯侵馗袅肆礁鲇蹋阋肆硕ㄔ毒>褪且渚脖韧毒肭嗯2拷 运气不好,暂时没有军功。郑靖业还是写了道手令给张进书:青牛部又没有得疯牛病,不会无缘无故跟打了鸡血似地动手,一定有内情,去查一查,说不定有什么收获。可以去绑架一下青牛部的人,抓来问一问嘛。 他自己又召开了郑党内部会议,专门讨论此事。林季兴对郑靖业如此慎重非常不解:“一青牛部而已,相公为何如此重视?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劝谏圣人么?” 回来他的是于元济,谈到军事,在座的没有比于元济更专业了,尤其他在边塞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事儿里里外外透着蹊跷,我也经过狄人犯边,就没有敢这样凶狠的,物反常即为妖。” 此言一出,众人都低头沉思,他们在来之前也都想过这件事情,每当有这种事情,就是开了个草原副本,对于朝臣来就是送经验、送装备、送声望,借机捞些政治资本是应有之意。现在看满不是那么一回事,一个个先把以前的心思按下,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李幼嘉低头想了一会儿,对郑靖业道:“相公,圣人是什么意思?” “圣人对狄人知之不详,对军事也不甚了解。别说他了,我亦算不得知兵啊!” “只要圣人不要强人所难,这就不是一件大事,”李幼嘉劝解道,“若诚如金吾所言,这括隐的事儿就要缓一缓了。” 郑靖业道:“我岂不知这个道理?今日我亦是如此对圣人说,圣人却是不肯松口的。只说,战事结束之前,他不催逼而已。” 林季兴慢腾腾地换了个坐姿:“圣人当然不能松口,一松口,众人就都以为他好欺了。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放呢?” 众人在心里跟着一起嘲笑了萧令先一回,脸上却是一副忧国忧民之状。 池之默默地坐着,冷不丁地道:“记得定远军是先帝时新置,至今不到三十年,圣人登位之初厚赏边军,定远军、靖边二军所得最厚。一战而胜,圣人挟战胜之威,隐,是必然要再接着括的。” 在场的人也都不算是什么好人,给人挖坑、背后下黑手、套人麻袋的事情也没少做,听了池之的话却都不免蛋疼菊紧,一副便秘的表情。李幼嘉郑重地向郑靖业建议:“张进书在威远军,离狄人也很近,当此危难之时,他也当报效国家才是。”抢功劳抢功劳去~ 于元济也一脸期待地看着郑靖业:“我久在边塞,亦知兵事,国家用得到我,”泰山样地捶胸,“义不容辞!” 郑靖业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话间,郑家仆役来报:“鸿胪、邺侯来访。” 郑靖业笑谓众人:“看来大家都很热心国事呢。” 众人会心一笑,关心个p的国事,都在想着什么讲条件,从这事里捞好处吧? 李幼嘉道:“相公有贵客至,我等不便久留。”领头辞去。郑家仆役引着他们走了另一条小道错开了李神策与邺侯。 郑靖业这里开小会,世家那里肯定也少不了开个会什么的。李神策是全程参与了萧令先的御前会议的,资料是第一手的,回家找了几个比较靠谱的亲人一商量,得出了与池之一样的结论:要是让萧令先借着这一回军事上的胜利再来打压世家,真要没活路了。 蒋氏亦然。 与此同时,李神策还派人通知了叶广学:圣人一点也没打算停下括隐的事,还有,圣人点的是定远军而不是耀武军。 李神策与邺侯就是两家的代表,他们是来与郑靖业寻常合作的。郑靖业早就抛出了橄榄枝,不然他为什么把傅宗铨扔到耀武军里了呢? 三人的谈话外人都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却是双方都满意的。 不能让萧令先借着草原副本升级!这是各方的共同立场,现在他就已经很嚣张了,这要再有个胜仗,还有别人活路吗?坑爹的是他还是个间歇性的精神病患,经常不靠谱! 到了这个地步,彼此之间已经被逼出了默契,这个皇帝就是不废也要把他弄残了。先架空了他再说! 两三天后,叶广学也向郑靖业表达了相似的意向。 ―――――――――――――――――――――――――――――――――――――――――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对于狄人犯边的义愤只是停留在抽相的层面上,大多数的国民连狄人长什么样儿都说不清楚,对于狄人的认识比萧令先还要少得多。尤其是女人们,京城的女人们提到狄人,大多会说:“那里的皮毛好。”再说到犯边什么的,就更抽象了:“不就是时不时地犯个边,又被打退?” 哪怕是像郑琰这样的父亲培养她,丈夫不限制她,她对狄人的了解也没有深刻到能张口说出狄部的形势来。狄部的事情,她是听池之说的,说话的时候她正在捏着女儿的小胖手,检查她的指甲,小孩子的指甲薄而锋利,很容易挠伤自己的小嫩皮肤。 “朝中有大事发生么?你这样忙。” “要打仗了。” “嗯?跟谁?” “北边,狄人。青牛部像是发了疯,圣人震怒。” 池之现在忙得厉害,太府掌天下库藏,虽有户部在,许多战争中要用的物资还是要经太府之手。又有,一旦有了战事,太府还要兼顾物价,不能因为战争而使国内物价飞涨,增加不安定因素。一直充当橡皮图章的萧文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履行职责。 郑琰小心地放下女儿的手,食指却被小孩子抓着玩:“很严重么?” 杀人放火抢东西,怎么不严重?“是。这事透着奇怪,”伸手摸摸宝宝柔软的胎发,“恐怕狄部之内有什么变故,究竟是什么现在还说不上,我们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了,就当狄人会八部联合,大举进犯。” 郑琰笑道:“还不至于罢?要是八部联合,那就好对付,又不是连成一体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齐声道:“没那么巧吧?” 郑琰对狄人是不熟悉,虽然她穿越之前的那个时空也有北狄这种说法。但是,她至少在历史课本上读到过许多次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侵略与反侵略的斗争。农耕民族固然有“开疆拓土”的时候,但是,更多的情况下,还是游牧民族由于种种原因抢夺、侵略农耕民族。 可以说,只要游牧民族兴起了,伴随而来的必然就是农耕民族的被侵略。游牧比农耕还要“靠天吃饭”,老天爷一个不小心把今年的雪下大了,那就要去抢上一抢。只要某一个游牧民族有了一个核心,形成了一个比较统一的整体,农耕民族你就等着被抢吧。 历史经验表明,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每每一个游牧民族兴起的时候,绝不是开启了一个“送经验、送装备、送声望”的草原副本,而是来了一道催命符。甭管出了多少英雄,都掩饰不了国土曾经被侵、百姓饱受摧残的事实。 农耕民族的拓张还要带一点温情的面纱,什么教化啊、什么抚其首领啊、什么安置其民啊,到了游牧民族那里,多半以屠杀抢劫开始,以压迫相继,打完了才想起顺个毛。等他们想起顺毛的时候,人都死了几百万了好吗?【2】 池之道:“极有可能,没有倚恃光凭着青牛部一部之力,他们怎么敢?现在顶好是青牛部出了个疯子,才来招惹。要真是八部一统了……”边乱起矣!内里还有萧令先这个猪队长,这日子没法过了。 “咱们明天去跟阿爹说说?” 池之苦笑一声:“我原是盼着能在这事上头有所建树的,现在看来,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 ―――――――――――――――――――――――――――――――――――――――― 次日,郑琰抱着女儿回娘家,娘家人都不是头一回见到小婴儿了,还是稀罕得不得了。这小丫头真是采着爹娘的优点长的,一经展示,就被人抢着要抱。最后杜氏以彪悍的战力pk掉所有对手,包括孩子她娘,把外孙女儿给抢到手。一边晃着孩子,一边得意地问郑琰:“你到底给她起了个能听的名字没有啊?” 郑琰语塞,宝宝这个名字难道不能听吗?“长安想了这有一年多了,还是没起出个大名儿来。” 杜氏很坚定地道:“要不我先给她起个小名儿吧。”虽然有那么一个语气助词,却用的是肯定句式。 郑琰不得不颤巍巍地问:“您想让她叫什么?”不得不先问一下 ,据说这位亲娘大人,在自己小时候给起的小名儿叫二丫。后来是孩子她爹看不下去了,早早地给起了个大名叫郑琰,这才避免了土鳖的闺女过于乡土。 杜氏道:“就□□华吧,”杜氏觉得这名儿起得好,比较得意地问大家,“你们说呢?” 赵氏等都觉得还不错,古人起名字,完全没有现代小资那么讲究。郑琰傻眼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名字,也只是比二丫好上了那么一丁点,只有一丁点而已!什么春夏秋冬的,那不都是坑爹的丫环名儿么? 杜氏皱一皱眉头,不得不说,这个小女儿就是事儿挺多的:“你不喜欢?那要不就叫丽华?” 窝勒个去!还不如春华呢?郑琰膝盖一软,差点就给她跪了!“还是□□华吧。”回去就掐着池之的脖子让他给起名儿,他不起,她自己起! 宝宝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杜氏一口一个“小春华”,听到郑琰耳朵里就像在喊“小春花儿”,那叫一个憋屈。赵氏笑道:“我总想生个闺女,总不如愿,如今可好了,有了外甥女儿,也算有些安慰了。”拿食指点着小婴儿的嫩脸颊。 郑家就缺小姑娘,一堆女人围着个小丫头打转,换尿布都不用乳母的。 杜氏因为阿宣照顾小春华照顾得妥贴,甚至把手一挥,把阿宣两口子长期外派到了郑琰那里。这件事情上,阿成还是乐见其成的,阿宣与郑琰熟识,到了郑琰那里,儿子、儿媳都吃不了亏。再者,池氏夫妇将来前程也不会差了,到哪里伺候不是伺候呢? 由于带来了宝宝,郑家的曾孙辈也被抱了来,小豆丁里已经有几个能走路能说话了。做为姑祖母,郑琰表示听到豆丁们被教导着喊她家牙都没长的闺女“姨母”她的鸭梨很大。 一片欢腾之中,李莞娘的神色就有些落寞了。郑琰看在眼里,再看女儿一时半会儿是抢不回来了,拉着李莞娘到外面说话,说的自然也是这生育的话题。 李莞娘打起精神道:“您放心,我没事儿,也算看得开了。再等等,再等等,再过二年要是还没有……”不行,她还是说不出来让丈夫纳妾的话。 郑琰道:“跟四郎好好说,你们侄子、堂侄一大堆。”过继也行的。如果郑德良不乐意,非要自己生,这个……郑琰还真不好强制。 郑琰打住话头,又把开解徐莹的话跟李莞娘说了几句,什么不要太紧张了一类,又有注意饮食等等。李莞娘用心听着,又道:“我活了二十年,也就这么一件不如意的事情,比旁人已经好得太多啦,姑母也不用为我担心的。”说着咧嘴一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郑琰揽着她的肩:“外头还凉,进去罢。” 这一天总的来说还是过得不错的,郑府的女眷们对于狄人入侵这件事情,基本上没什么概念,该说的说该笑的笑,丝毫不见紧张。 傍晚,郑靖业携子婿等归来,杜氏迫不及待地向孩子的外祖父、父亲、舅舅、表兄们宣布了小女娃的名字。郑靖业一捋须:“这名字不错。”池之居然也很狗腿地道:“名字很好。”郑琰都要辶蚜恕 待吃过饭,郑靖业不免又开一小小的家庭核心会议。郑琰充分体会到了什么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闺女往杜氏那里一放,她就能蹿进郑靖业的书房聊天。郑靖业对这样的女儿也有些无语:“来吧,又想说什么?” “盐、铁、粮、茶。” 郑靖业咧嘴看着池之:“还真让她说着了。” 池之解释道:“阿爹已经奏请圣人了,事情弄明白之前,关榷场,停互市。不许商人往外贩运盐、铁、粮、茶四样。” 啧,弄了半天,人家早想到了,郑琰有些懊丧,又想,要是连战略物资管制都想不到,她爹这丞相也就白干了。战争是双方的事情,既然她爹有准备了,这一仗就不会太艰难。她现在,还是想一想,怎么给女儿弄一个她觉得好听的名字吧。 扳扳指头,郑琰决定去找她先生,如果顾益纯同意给孩子另换个好听的正式的名字,想必她爹一定会很狗腿地赞成,而池之肯定会同意的。 打定主意,郑琰第二天就跑到了庆林大长公主府里去,庆林大长公主居然不在家,顾益纯个老宅男正在家里努力纠正顾宽的用词。郑琰的到来解放了顾宽,欢呼一声:“阿姐~” 郑琰雷达一开,很快地截口道:“阿宽累不累?累了就去找你哥玩儿,看看他养的那只八哥还在不在。” 顾宽急于摆脱顾益纯的魔爪,得了台阶就下,奔去找顾宁:“哥~我想你~” 顾益纯带过无数的师弟,也教过许多徒弟,全加起来也没有顾宽难搞定,顾宽跑掉了,他居然长出一口气,颇有一种解脱的感觉。郑琰看得发笑:“阿宽用词是别致了一点儿,却没有用得离谱过,听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益纯摇摇头:“估计是像他舅家那些人。” 郑琰喷笑出声:“可千万别让师母听到了。” “她去宫里了,你别告诉她啊。” “行啊!那您帮我个忙。” “你如今还有自己办不了的事?” “我们家宝宝,阿娘给取了个小名儿,我想给她取个大名儿,长安想了一年多也没想出个合适的,他们现在又忙。您给起吧~” 顾益纯很认真地道:“我也想过给大娘想名,只是还没定。你娘给她取了个什么名儿?” 郑琰抽抽嘴角:“□□华。” 出乎意料地,顾益纯严肃地道:“这个名字很好,生发而繁盛,做大名也做得了。” 郑琰很崩溃,就求了这么个大名回来。好吧,既然大家都喜欢,那就是它了。母亲起的名字不能反驳,老师给定的名字,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替换掉,郑琰的长女正式挂了个“池春华”的铭牌。 顾益纯解决了一件事情,心情大好,开始关心起郑琰来了:“你爹和长安近来都忙吧?” “嗯,为着狄人的事儿,不是什么难事儿,他们都知道怎么应对呢。” “如此便好,你知道括隐的事情么?” “嗯,暂缓了。” “括隐是好事,只是圣人太急了。对了,京中宗室渐多,有许多四处钻营的,圣人对亲戚总是照顾的,你有个数。” “师母这里没少被人打扰吧? “我这才知道,萧氏族人之多,不亚于任一世家。” 两人东拉西扯着些八卦,互相交换一些情报,都挺无聊的。恰在这时,宫中来使:“娘子宣韩国夫人进宫呢,小人们去了夫人府上,府上说夫人到了这里,真怕跟您走岔了道儿。” 郑琰道:“你都把我绕晕了,究竟是什么事?你这笑逐颜开的,是有好消息?” “正是!娘子有孕了,想见夫人,大长公主正在昭仁殿里照顾呢。” 郑琰还没说什么,顾益纯已经以手加额:“大幸!” ―――――――――――――――――――――――――――――――――――――――― 郑琰匆忙与宫使一起入宫,还没到昭仁殿,就已经感受到了热烈的气氛。昭仁殿里,庆林大长公主之外,徐莹的母亲郡主也来了,连江阴大长公主这样的大长辈都到了,一屋子的女人欢乐和谐得一塌糊涂。 郑琰进屋差点没闪瞎眼,她越看越觉得徐莹整个人都在发光。也为徐莹高兴,开心地道:“恭喜。” 徐莹不好意思地道:“刚刚才诊出来,你们也别太激动了。” 明明你比别人都激动好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手都抖了!郑琰也不拆穿她,挨着庆林大长公主坐了:“我去寻师母没遇着,原来您到这里来了。” 徐莹笑道:“姑母是我的福星呢。”原来,庆林大长公主躬逢其会,被徐莹觉得此人有福气。江阴大长公主道:“嗯,她是命里带福的,是个有后福的人,”十分欣慰的样子,“看见你这样,我也就放心啦。” 徐莹道:“是我不孝,让您担心了。” 祖孙俩诉了一番亲情,徐莹几乎要掉下泪来,庆林大长公主又劝:“别哭别哭,这是喜事,这时候哭,尤其伤眼睛,对孩子也不好。” 徐莹渐渐收泪,擦擦眼角:“我今天却是有事相托的。” 郑琰眨眨眼:“什么事?” “我如今有了身子,诸事不便,”主要是想安心养胎,“想托姑母与阿琰一些事务,”就是自己休息了,也不把内外命妇的事情交给别人,“姑母是长辈,阿琰是我女侍中,名正言顺。且宫中位份高者为婕妤,她又有儿子要照看,其余人等品级又低了。” 庆林大长公主道:“娘子正位中宫,万事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我们多来走动走动倒是可以的。否则,有些事情还真是不太好说。” 徐莹痛快地拍板:“如此,多谢姑母啦。” 庆林大长公主也很痛快地道:“都是应该做的,有什么谢不谢的呢?”江阴大长公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口气很是轻快:“这样就好了啦,你也能安心养胎,交给她们也能放心。天气渐渐热了,也不要用太多的凉物。” 歪楼到了孕妇经上面。 皇后有孕是件大好事,完全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虽然没有刻意宣传,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因后宫们都在掖庭,徐莹管得又严厉,消息过去的时候就稍晚了一些,徐少君等人被这消息砸懵完了,收拾收拾过来道贺的时候,萧令先已经到了。 彼时郑琰已经离了昭仁殿,路过大正宫工作区的时候停了一小会儿,抓了一把钱让个小宦官去把池之叫来“偶遇”一下,顺便传递了消息。出大正宫门的时候又遇到了郭靖,郭靖认得郑琰的车,因是亲戚,特意打了声招呼。 郑琰于车内回话,又顺便告诉了他:“你快去等着,兴许圣人一时开心叫你升官发财。”她一路就这么拖拖拉拉,中途还派人往娘家递了一回消息,不消多么会儿,半个京城就传开了。 这时萧令先正在昭仁殿里当着小妾的面夸老婆:“这孩子真是福星,今天收到的消息,青牛部战败,惧天威遁逃了!”徐莹笑遂颜开,谁不喜欢听吉祥话呢?眼风扫过眼色各异的后宫诸人,徐莹得体地答道:“是圣人英明,将士用命。” “都一样,都一样的。”萧令先乐哈哈,他是得意的。一旦有了嫡子,意义就不一样。而战争的胜利,似乎更证明了他是天命所归,他的威信也能增加,以后对内推行改革,就会更顺利。 “一战而定,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萧令先描绘着美好前景,全然没有留意到徐莹眼中的异色。当一个属性为不靠谱的人说以后会越来越好,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徐莹是不信的。 如果郑靖业在这里,他会告诉萧令先,别做梦了,狄部里一个变态眼瞅就要吞并八部一统全族,跟你干仗了。 如果郑琰在这里,一定会告诉萧令先,有梦想是好的,不过人还是要活得清醒一点。 一战而定?快别天真了,就是先帝,也前前后后打了五六年的仗,还亲征过。这还是在狄部分裂的情况下。 遇上一个有核心的、比较统一的游牧政权,打十年能基本安定,那算你走了狗屎运,打个二、三十年都是平常。遇上北方有雄主,对峙上几十年也不稀奇。你头疼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174、一次小聚会 萧令先的得意只维持了短短的三天。 他以为的“天威所致,凶狄遁逃”,实际上是“抢够本了,战略转移”。在这三天里,萧令先的底气十足,一面下令统计本次俘获、损伤、奖励,一面下令下诏责问青牛部,同时要派使巡谕诸狄以作威慑。 因为是□□“胜利”了,而且蒙受了一些损失,所以萧令先要求诏书的措词要强硬。李神策明明白白翻了个白眼,只是当时萧令先正在慷慨陈词,没有看到。李神策对于狄部的了解比别人都深刻,即使他没有像郑靖业那样差点把狄八部给玩死――最近几年他的心力都用在这个上面了,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这其实的不对劲。 与萧令先相比,郑靖业、蒋进贤就老成多了,他们提出:“圣人,边民受难,请先抚之。” 萧令先才想起来,他一激动,当看着战争胜利的结果,忘了自家百姓还在受苦受难。这才令安抚臣民。 郑靖业又提出:“三城被焚,宜重建,谨防狄人再范。” 萧令先一脸便秘,显然,他又没想到。不过丞相就是干这个活的,郑靖业提醒了,没耽误事儿就好。再让郑靖业与有司合计筑城的费用,如何迁民实边一类。 如果御座上坐的是先帝,郑靖业肯定不敢这么干,这样一条一条地拎出来,那是在红果果地打皇帝的脸,证明皇帝无能想不到这些问题。遇上先帝,郑靖业会写个仔细的条列,用词委婉地做一份计划交给皇帝,让皇帝去宣布。对现在的萧令先,郑靖业已经失了这份耐心。 所以说,有时候别以为大臣什么事都提出来了就是真的为你着想了,同样的事情不同的做法,里面隐藏的心意是不同的。 萧令先这菜鸟哪事老狐狸的对手?他见庶务已经安排妥当了,又沉浸在对狄胜利的喜悦中了。只要是雄性,就难免会热衷于激烈碰撞带来的快-感。尤其军事的胜利还能带来政治上的收获,接着滚雪球一样的引来更丰硕的成果。青牛部进犯,也算是给萧令先敲响了警钟――不可疏忽了边事。 萧令先督促着中书舍人写诏书。 写诏书是个技术活儿,尤其是对外,不但有各种措词的问题,还要考虑到两国之间的历史渊源与恩怨情仇。池之、柳敏转岗,只剩下蒋卓与郑文博两个中书舍人,这两个人硬着头皮写好了草稿,萧令先看了还觉得不满意。他觉得没有把他的意思给完全表达出来。 郑文博是个实诚孩子,闷头不坑声。蒋卓坏一点,恭恭敬敬地请示萧令先:“臣驽钝,请圣人明示。”萧令先的文化水平绝对不及蒋卓,他只觉得不好,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好来,只好赌气似地吩咐蒋卓:“你去一趟鸿胪那里,问问李神策狄部的情况,重新写了来。” 蒋卓答应一声就收拾好文具去找李神策了,实际上他是在磨洋工,一点也不肯出力。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蒋卓看来,你好歹是个皇帝,咱先写道诏书抚慰边民好吗?你被人屠了三座城啊!难道不该先安抚民众、查一查青牛部发的什么疯吗? 郑靖业与李神策已经分别在做这件事情了,以前对狄部不算忽视了,却由于距离的原因没有过分关注,也不可能把重点全放到这里。狄部其实挺大的,事务千头百绪,难以全盘掌握。现在有了一个清楚的目标,调查起来反而容易。 先是,郑靖业接到了张进书的报告,抓到了几个掉队的青牛部伤兵,问了个大概,道是八部齐犯,以一个改了原先图腾,而以双头鹰为新图腾的部族为核心,大家都听双头鹰部头子的话。狄人语言与□□语言殊异,用意译来翻译,其主自称为“神命统治天下四方之主”。张进书还没有抽风到这样称呼他,除了汇报情况之外,一概称之为“双鹰王”。 郑靖业拿到情报,觉得这样也算合情合理,却没有马上报给萧令先,他还有情况没搞清楚呢。下令张进书继续审:双鹰王统一八部了吗?如果统一了,之前八部分别遣使进贡是障眼法吗?怎么能表现得这么自然?还有就是,能统一八部的王绝不可能是什么庸才,必然有一个大计划,他令青牛部打了头阵,攻其不备取得大胜,为什么胜而后遁?为什么没有展开一个大的进攻计划?如果是八部齐进,取得的战果肯定不止这些――那么,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张进书接到郑靖业的密令,很快再次提审俘虏。玩计谋猜人心,张进书是非常信服郑靖业的,哪怕本来觉得青牛部的俘虏已经交代得很痛快、很详实了,还是一一逼问。青牛部的俘虏本来也不是什么心机过于深沉之人,开始是骗了张进书,但是在张进书照着郑靖业的密令一一盘问之后,脸色变得张进书都看出这其中有猫腻来了。 这年头可不讲什么人权,刑讯逼供是常有的事情,衙门里审案,还规定了可以用打板子的方式问讯。当然,老虎凳、辣椒水、烙铁、皮鞭什么的是法律明文禁止的,不过如果你只是小小用那么一下,也很少有人会抗议你凶残,只有当你沉迷于开发新刑罚又或者弄出人命来了,才会大大提高被参劾的可能性。 青牛部被张进书用比较粗糙的刑罚折磨着,终于撬开了嘴巴。 郑靖业也就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情报:双鹰王开始统一战争了。青牛部是不愿意跟双鹰王混的,反抗了一回,打不过双鹰王,于是决定西迁,越过一道天然的障碍――大青山脉,往更西的草场去。哪怕对于逐水草而居游牧民族来说,迁徙也绝不是旅行,这是一场残酷的自然淘汰,老弱病残不用说了,连牲畜都要被“天择”一回。 为了增加迁徙的存活率,青牛部需要准备更多的物资,于是在假意臣服之后,悍然发动了以抢劫为目的的袭边行动。反正等会儿就要跑路了,也用不着跟□□睦邻友好。抢了一把就跑,如果能嫁祸给双鹰部就更好了,两家对掐,他正好能够取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照青牛部对□□的认知,遇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内部先吵一回。双鹰王虽然讨厌,但是眼光还是有的,他曾说过,□□好磨蹭。等□□吵完了,必定要暂时收缩准备一下,然后才是作出反应,先问责,再报复。等这些步骤履行完了,青牛部早在新的草场安了家了。 郑靖业心道: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让七娘给猜着了。下令给张进书:递解俘虏入京。他自己揣着报告去找萧令先,哪怕已经萌生了炒掉老板的心意,在这个时候国内还是不能乱的。 ―――――――――――――――――――――――――――――――――――――――― 萧令先在跟蒋进贤大眼瞪小眼,一旁的蒋卓觉得他完全不用再写废话了:从蒋进贤的情报网来看,青牛部早跑得没影儿了。 傅宗铨正在耀武军呢,青牛部就从他的驻地不多远的地方跑过,他不抓俩掉队的都对不起他自己。傅宗铨远没有郑靖业这么老练,没有听出俘虏供词里的破绽,但是作为一名扎根边塞的职业军人,想依靠着军功+朝中有人+家世,风光返朝的有为青年,他还是颇为认真地熟悉了一回边塞环境。他发现青牛部撤退的方向与他们在这个季节放牧的草场方向呈了一个一百三十五度的斜角! 青牛部要跑,这不科学! 郑靖业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萧令先看到郑靖业有一种看到救星的感觉,他一点也不肯相信青牛部不是被他的天威吓跑的:“太傅,蒋相说青牛部是有意逃遁,不是定远军之功,此话当真?”蒋进贤还要追究定边军的责任哩!三座边城被袭,定远军就在旁边,耀武军还抓了几个俘虏呢,定边军这个主力居然什么战果都没有。 郑靖业黑着一张脸道:“圣人,事情比这个更糟。威远军张进书来报,青牛部是有意迁徙,他们是被双鹰部逼的,双鹰部行将一统八部,哦,现在最多只有七部了。” 萧令先奇道:“李鸿胪给我的条陈上没有什么双鹰部啊!” “是新改的名称,其王野心勃勃,只恐实力亦是不俗,狄人本有八部,其余六部岂会坐视双鹰吞青牛?青牛远遁,显是其余六部也是力不从心。” 萧令先惊道:“如今边境从此多事矣!可恨我内务尚未如意。” 郑靖业心说,这话多新鲜呐,虽然要办一件事情的时候,最好是能够全力以赴,可是一个这么大的国家,每天都有这么多的事情,一个当皇帝的,眼睛里怎么能只看到一件事情?哪怕认准了某一件事,也得有那个心力接受其他事情的发生。 蒋进贤心说,你还惦记着括隐啊?你二不二啊? 作为世家的一份子,蒋进贤对于括隐也不是毫无理智地抵触的,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需要括那么一下下,就当减肥吧,有利于身心健康。可对上萧令先这样不但要你减肥,还要你割肉,这就让人非常不愉快且不能接受了。 蒋进贤暗恨:你就再做做白日梦吧,我靠!魏王这个小王八蛋他怎么还不动手?别害怕呀,只要你敢到宫门前一喊,咱们一定不会护驾,你就现在冲上来把他从椅子上揪下去,自己坐了,大家也只有拜你的份儿。 没错,蒋相遇到了一个世纪难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名正言顺地废除萧令先的合法地位而另立新君了。这个难题不但是蒋进贤的,还是郑靖业的,郑靖业他还是顾命大臣,更不好意思明着反对萧令先。谁挑头,得益的是大家,损害的是自己的名声,所以虽然看萧令先各种不顺眼,还是碍于“名声”二字,不肯贸然动手。这里面郑靖业比较不着急一点。 郑靖业道:“臣已令张进书解递顽狄入京细审,先问明了情况再作打算。圣人,眼下该把不相干的事情都先放一放了。一青牛部就能屠灭三城,若八部一统,秋高马肥来犯连,抢了就走。追,是追不上了。尤其北地苦寒,秋冬无法深入敌境。” 萧令先恨恨地道:“蛮夷无耻!”忽然道,“眼下却是春天,春夏可开战否?” 郑靖业的职业规划里,是有跟狄人打一仗的打算的,那是狄部分裂的情况下,现在他却不肯妄动了。郑靖业的人生目标是舒舒服服地过下去,可不是搞冒险。 郑靖业立陈不可,因为:“圣人知道现在狄人的主力在哪里吗?”如果俘虏所言属实,那么狄人内部的统一、并吞,必然会影响到他们生存的地点,一去扑了个空,还是客场作战,不找死呢吗? 萧令先道:“那就再发使催张进书把人解递进京。” 郑靖业答应一声,不作无谓之争,又道:“如此,则发往狄部的诏书就要缓一缓,问明了情况再写,否则恐狄人耻笑。” 萧令先无奈地同意了。蒋卓得到了解放,舒了一口气,对上一个中二青年皇帝,工作压力略大啊。 ―――――――――――――――――――――――――――――――――――――――― 青牛部的俘虏很快被送到了京里来,张进书抓到他们之时他们就受了伤,又被张进书不那么和谐地审了几回,虽然也有吃有喝给裹伤,青牛部诸人的精神还是很萎靡。狄人之中会讲□□语的人也不多,鸿胪寺又派了翻译来供审讯之用。 萧令先亲自带着郑靖业等人去审问俘虏,狄人的情况如何,直接关系到萧令先的计划能否如期展开。萧令先算是发现了,不把这外面的事情给解决了,他是定不下心来处理内政的。 由于种种原因,青牛部的俘虏被关到鸿胪寺特意僻出来的一所小院里,派上重兵看守。鸿胪寺就没关过犯人,在这个方面经验稍有不足,这事儿难不倒李神策,他打了张欠条,从刑部牢里借了几副脚镣,加坠铁球的那一种。其他的待遇完全称得上是优待俘虏,除了没给他们洗漱用具。 萧令先等人在正堂坐定,几个强壮军卒把人给架了过来。此时天气渐渐暖了起来,俘虏们一进屋,屋子里的味道也丰富了起来。萧令先差点没被熏趴下,强忍着用手帕堵住鼻子的冲动,摒息问道:“你们可是青牛部之狄?” 大约是被张进书给打怕了,青牛部的俘虏也不敢再耍滑头,称得上是有问必答。何况从张进书的态度里,他们感觉到□□似乎对双鹰王更感兴趣一点,也就乐得配合审问,大有把责任都推到双鹰王头上的意思。 萧令先问了几句,憋得脸都红了,忙把嘴巴闭上,勉强呼吸了几下,又示意郑靖业和李神策来问。 郑靖业比较关心的是:“尔等受双鹰部逼迫,为何不请内附?”他常玩的把戏就是蚕食狄人力量,他也被熏得够呛,不过掩饰与忍耐的功夫比萧令先好多了,看起来还是一派从容自然。 李神策也很奇怪这一条:“内附之后,尔等部民衣食有着,总好过逐水草居,部族贵人亦得安置,生活优渥,强于幕天席地。” 青牛部一脸“你们很坑爹”的表情,诚恳地道:“我们好歹也是一大部,岂肯被人吞并?”(双鹰王= =!) “投奔南朝会被收掉部众,成个空架子。” (郑靖业= =!) “虽然能有爵位也会被瞧不起。”(世家全体= =!) “就算还有人愿意结交也会三天两头被人告黑状。”(梁横= =!) “南朝人最狡猾了,一点也不可靠。”(萧令先= =!) “我们只要往西走就有新家园,能自己做主,有自己的部族和牛羊,高兴了就唱歌跳舞,不高兴了就抢抢劫,弄得别人不开心来娱乐一下自己,所以,为什么不选自在的日子过?” 众人:“……” 虽然很想把这几个人剥皮拆骨,郑靖业还是忍着询问了许多关于双鹰部的信息。青牛部非常配合地提供了详细资料,原来双鹰王还不到三十岁,生得英武不凡,更兼胆大心细。就是那种七岁能拳打南山猛虎,八岁能脚踢北海蛟龙,九岁虎躯一震小弟拜服……的人。他还尝乔装入南朝观察,就是萧令先还称赞为“壮武”的那个狄人使者。 萧令先后悔得想扇自己嘴巴,李神策气得想剁手――次奥!老子当时看出他不对来了,怎么就没把他扣下来呢? “从南朝回来他就开始四下出击,几部都吃了他许多的亏,青牛部离他最远,到今年才被逼勒,族里一合计,就走了。”嗯,临走收拾收拾行李,顺便到南边邻居那里有借无还地借点盘缠。 【这才几年啊?】萧令先各种羡慕嫉妒恨:“他用了几年就一统八部了?”就绝对面积而言,这位双鹰王的疆域比萧令先的地盘要大得多。【狄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来了?事先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狄人出了英主,是不会事先跟你打招呼的。 “是七部,”俘虏强调,“我青牛部才没被他吞了哩!”然后才解释,“他准备了好有十年了,拿下那些软蛋有什么好稀奇的?” 双鹰王坑爹啊!这货用了十年时间去准备,然后用三年时间蚕食七部,最后一举攻灭诸狄,因为地理原因只跑了一个青牛部。太狡猾了!因为之前七部都在,□□内部又有诸多事情发生,竟然让他给瞒过去了! 李神策与郑靖业两个从来不吃亏的主都被他给狠坑了一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蒋进贤很生气地道:“尔等受双鹰部逼迫之时,怎么不向□□求援?”好歹能给你们一点军援啊? “南人多奸诈,不定又借援救之名做些什么坏事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有多坏! 蒋进贤被华丽丽地鄙视了。 郑靖业华丽丽地无语了,手最黑的就是他!八部狄里许多上层提到他就头疼,一点也不想跟他打交道。就怕让他帮忙,最后弄成引狼内室,仇人让他给干掉了,自己也成了添头。 ―――――――――――――――――――――――――――――――――――――― 审过俘虏,朝廷政策又是一变,萧令先能拿的最有用的主意只有一个:下诏责问双鹰部。 你怎么能够随便吞灭其他部族呢?赶快道歉!不要乱吃东西,都吐出来! □□人很爱干的一件事情就是“复故国,继绝嗣”,这是一件大功德,也是对外战争的一个好借口。 双鹰王一世英明,也被青牛部摆了一道,到嘴的肉没吃到,还提前暴露了自己,心里正不痛快呢!回书曰:狄人自来是一家,阴天下雨打孩子,老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表干涉他国内政!再搞霸权主义我揍你! 狄人没有文字,文盲率比□□高多了,还是借用的□□文字,这封国书的书法在郑靖业眼里拙劣异常,还把他给气到了。不单是郑靖业,朝廷上下都被气到了,因为双鹰王投来的国书也自称为诏,是他下诏给萧令先。这份国书比萧令先给他的国书要长两寸、宽一寸。 他自称“天之所生神命统治天下四方之主”,按照此时从右往左、竖行书写的行文习惯,他的称谓比萧令先的称谓要高两格。这是红果果的挑衅!管你忠臣奸臣贪者廉者,只要不是个软蛋,或者不想被人说软蛋,就绝不能容忍一介夷狄如此挑衅! 但是仗也不是随便打的,萧令先气坏了,抖着手指着群臣道:“你们说,你们说,这还能容忍吗?” 不能忍,坚决不能忍! 魏王首先出列跪倒,慷然请缨:“臣请提一支军,为圣人削平逆狄,献俘阙下!” 萧令先很开心,还是摇头,他不忍心他哥上战场冒险!一见他亲爱的五哥不顾个人安危,萧令先倒冷静了下来,很感动地道:“杀鸡焉用牛刀,魏王有心,佐朕治平天下即可。”非常非常地有手足情、同胞爱。 魏王固请,萧令先道:“先不急,大军出动,总要准备粮草的,再致国书于双鹰王,责其无理!”嗯,他总算记得打仗不是随口一句“代表月亮消灭你”就能坐收战果的了。 魏王很郁闷,他想着立军功,建立个人威望,也有“兵谏”的资本的,没想到十七郎这样狡猾警惕,居然不许!为此,他不惜向郑靖业赠送厚礼,又收买梁横等人,又向徐莹、徐少君、陈美人等人送去珠宝首饰,活动来活动去,得到一个“先帝以家国相托,不忍置五哥于危地”的原因来,真是哭笑不得!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啊?!反正结果是魏王的阴谋没有得逞,他很生气! 更让魏王生气的是,他没有被派去领兵,但是他的族兄弟、族侄、侄孙、族叔们都被萧令先很派了几个人到前线去锻炼!【我就知道十七郎这个小王八蛋不是个好东西,脸上挂笑肚里藏奸!十几个兄弟,人人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就他当上太子了,可见是最坏的那一个!】 萧令先还真是担心他的安危,但是族亲们又不一样了。 本来,萧令先就打算重用宗室的,因为他发现,他还有一支势力可以利用。宗室与他同姓,相互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至少在对世家这件事情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虽然有郑靖业,但是如梁横所说,宰相求稳,且萧令先也看出来了,郑靖业到底根基要浅些,萧令先需要更多的助力,以抑制世家、制服世家。 宗室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了一股宠大的力量,从人数上来说,萧氏宗族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世家了。没办法,国家替他们养孩子。虽然到低级爵位的人那里,日子已经过得非常紧巴巴了,有些萧氏族人穷得连乡间土地主都不如,可他们还姓萧。更不用提魏静渊改革之前几十年里一直世袭的王爵了,他们经营了三、四代,人力、财力皆是不俗,更有宗室的金字招牌。也就世家能瞧不起他们,换个人你试试! 就算出小概率事件,自家亲戚也能出几个英豪来! 许多宗室都遣自家子弟入京来谋发展,梁横作为萧令先亲近的人儿,也没少收礼。梁横一想,对啊!宗室!他们可用呢!他们姓萧,与皇帝的血缘却远,篡位的危险也小,还能出力。便一力掇撺着萧令先用萧家人,他打的好主意,用宗室出了力,自己来摘个果子,还有举荐之功。 萧令先正有大用自家人之意:世家人能做官,凭什么宗室不能? 两下一拍即合。 魏王自请领兵的时候梁横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听到萧令先反对,梁横才放下心来,特意申请跟萧令先谈个话。却问出一句“先帝以家国相托,不忍置五哥于危地”来,梁横真是哭笑不得。 就梁横本人而言,他是一点也不肯相信异母兄弟的。魏王在他眼里,那就是个坏人,可萧令先他相信,至少是口上关心,不肯让魏王吃苦。梁横也就顺着他说:“魏王之志虽然可嘉,却是身份贵重,不宜冒险的。然而,圣人也不能把事情都交给外臣啊!”顺势引出了宗室的话题。 正中萧令先所想:“卿知我!” 果然,众多宗室都是不好惹的,这里面有很多是日子已经过得紧巴巴的没落宗室,但也有许多是次子、庶子,还有次子的次子,那能拿到爵位的机会就更小。爵位只能传给嫡长,剩下的人也要有个出路啊!千万别胡乱惹他们,一个光头宗室说不定他爹、他爷爷就是一地藩王,是皇帝他堂叔堂伯。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萧令先对宗室的任命居然没受到太大的阻力,只是秦越尽职尽责地劝了一句:“诸多宗室未谙兵事,不可拿性命冒险,还请圣人先考较一番,再定去向。也许有长于文事而其才不在兵事的呢?” 萧令先的头脑才冷静了下来,一番考察,选定了年轻力壮又态度比较好的十几个宗室,给了基层的军职让他们去锻炼。难为他现在懂了,不宜大批量地破格提拔年轻人。 萧令先之计得逞,与梁横两人都很开怀。 ―――――――――――――――――――――――――――――――――――――――― 这两个二货开心的时候,一群“真正忧国忧民的人”正在苦逼着一张脸! 郑琰被她爹打包过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一个劲地问池之:“先为阿爹庆寿?为什么要提前两天?”一直都是过正日子的啊! 到了娘家才发现,特么来的根本不止她们,除了郑靖业、郑琛、郑德兴等郑家人,还有蒋进贤、蒋卓、李神策、叶广学、李幼嘉、于元济,连陈庆成这个霉人都来了! 这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更让人吃惊的是,郑琰居然被他爹暗示一起去书房讨论问题!虽然她也常进她爹的书房听八卦,可现在的情况它不一样啊! 郑琰进入书房,也让众男人大吃一惊!不是说男女不能见面,如果这是郑琰在主持一次宴请,作为女主人,她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合法地出现,再熟悉一点,全程跟大家吃个饭、看个歌舞然后跟老公一起跟大家道别都是正常的。可大家这是在找个理由商量政事啊!拉个女人来算什么?当然,如果出席的是个公主,大家就能有意忽略过去,萧家女人,大家懂的。 难道现在丞相家的女儿也一样凶残了吗? 郑琰坐到池之的身边,满腹好奇却保持着面瘫状。 郑靖业也不做解释,只说了个简短的开场白:“国家从此多事,我等还须戮力同心。” 蒋进贤仗着自己年纪大,很明显地往郑琰那里看了一眼,才慢条斯理地道:“郑公的意思是?” 郑琛代父亲回答:“十几个宗室放到疆场,那是派去了十几个祖宗。边事如此,政事,只怕也不远了。” 蒋进贤默。 叶广学嘿然道:“得啦,少磨蹭了,在座的难道有谁近来没跟宗室接触过么?谁又没有被他们告求过?” 行了,都快穷图匕现了,都不要装得太假了。真要让萧令先培养出一批宗室的人才来,大家都要一块儿倒霉。这已经不是对付一个小皇帝,大家凭默契就能收拾得了,现在是要对付一大批人,其中不乏老奸巨滑之辈。 李幼嘉道:“宗室尊贵尚且奋勇,我等惭愧,亦当效之!” 李神策眼中划出一丝笑意,这个,他笑的时候谁看谁觉得嘲讽,蒋进贤叹道:“是啊,我等世受国恩,岂能畏惧?傅宗铨业已在彼,只是圣人似乎对他有成见呢。世上当有更多欲建功立业的好男儿,总有圣人不讨厌的。” 于元济缀上一句:“也要圣人乐意,还有,军中空职每年都有,却不算很多。”下手晚的就木有了。 虽说不磨蹭,一个个说话都还是用着各种修辞手法。郑琰一直闷声不吭,现在是听懂了。大家都要派人去跟宗室抢地盘,各凭本事,同时,世家与郑党要在一定程度上守望相助。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大问题:萧令先。拉了一堆宗室的萧令先,如果他不同意,在许多关键位置的人选上,还是通不过的。萧令先真的找对了外援!叶广学曾想让魏王与宗室套关系,但是,魏王也不能给宗室比萧令先更多了。宗室们也不傻,一个是看得见的实惠,另一个只是白条许诺,还要你冒险跟着造一把反,不划算。 于是,得萧令先信任,又有竞争力的年轻人,还能为郑党、世家都肯妥协接受的,就是池之了。现在还看不出来,一旦宗室里有人冒头了,池之就必须出来扛住!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发展,怎么能不出力呢?别说你爹是李刚了,就算你爹是先帝,自己不努力,瞧,这□□臣抱团刷你来了!对吧?萧令先君? 毫无疑问的,这个提议大家不答应也得答应。同时,郑党也没有足够的后备资源,这就要用到世家的积累,双方一拍即合。然后发现,其实自己跟对方,咳咳,还是有某些相似的地方的。至少吧,他们没那么二! 李神策咳嗽一声:“眼下狄人之事迫在眉睫,双鹰王桀骜不驯,必有一场大战。自古,军功最重!” 老家伙们一齐开动脑筋,哪怕要让小辈们上前,他们也得把大方向给把握住了。郑靖业对狄经验丰富,李神策苦心钻研,大家对这个神仙还真是服了气了,郑靖业是丞相,关注狄人是应该的,李神策当初还是个群众,就把目光放到北方,真是不服都不行。 由于审讯的时候在座的并不是所有脸都在场的,首先是介绍双鹰王,主讲是蒋卓:“……并吞诸部之后,不许着华衣、进美食,部民不得识文字、不得筑屋,辫发着裘,习骑射。” 陈庆成皱眉道:“果然是蛮夷,秉性凶残,不思开化,真是没脑子。”你带着一群野兽能成什么事啊?这样能有一个有效的组织吗?你的国家能长治久安吗?他的观点是绝大多数人的看法,农耕民族是先进的,游牧民族是落后的,落后的想要发展,就要学习先进的。从民族发展的角度来看,这个观点是完全正确的。 郑琰却脸色苍白,池之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不安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动作被很多人捕捉到了,也悄悄看她一眼。当许多人一起做某一个动作的时候,效果是惊人的。 李神策意味深地问:“怎么了?” “一代雄主,”郑琰很肯定地道,“他不是没脑子。要战,要战胜,他靠的只有一条,他们是蛮夷!悍不畏死!什么文明开化,等他打赢了再开化也不迟!就算一直不开化,他抢了就走。草原地广,那地方现在开疆拓土了去也是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朝廷就算是剿了它,剿完了也难守住。打完了,还得走。我要是双鹰王,就一个劲儿地打打打,以战养战,鸠占鹊巢了之后再示以所谓仁爱之心。”还要养几个没节操没下限的文痞给捧个臭脚、造个光辉的有神话色彩的祖先,把有理想有坚持的人统统杀掉。 人家现在要的是生存扩张,发展什么的,以后再说。 李神策拍拍拍地拍了三声巴掌,只说了一个字:“高。 蒋进贤是最先反应过来了,心里问候了郑靖业全家,我就说这女人不是好人!可恨大家有什么事的时候就想,郑靖业会怎么做呢?翻过来倒过去地掰扯,到头来却根本没猜中,也没见他身边再有什么智囊门客,原来他把个大凶器就这么养在家里,一养十几年! 郑靖业笑了,经此一事,这些男人就不能再小瞧她闺女!他当然要培养女婿,池之却有一条大缺点:家族人丁不旺。要发家,郑琰就得帮衬着。池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外出打怪升及赚声望,池氏在京的代表就是他闺女。他得让郑琰以一个独立的政治势力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样才更方便她去斡旋、去交游。 有些人,你可以困住他,让他做附庸,这没关系,有些人则不行,他们天生就是要展翅高飞的,那就给他们创造条件。郑靖业在这方面看得很开,有些人压是压不住的,压了这一个,他不出头,自有别人出头。何必不结一善缘呢?比如李幼嘉,他就培养着来。比如池之,他还是培养着来。比如郑琰,继续培养。 看开了,就大方了。 ―――――――――――――― 为调整排版再加一段~ ―――――――――――――― 郑琰一点也不觉得骄傲!看出危险来有什么好骄傲的?在座的人里,至少她爹和李神策都能看得出来,池之、蒋进贤也不是无知无感的人,就算是方才鄙视双鹰王的陈庆成,也绝不是一蠢到底的。 郑琰在焦虑,眼下的情势,顶着这么一个二货皇帝,大家就得合作,可郑党这样的新兴势力比不得世家根基深厚。如果是郑靖业跟单独哪一家合作,他能把这一家坑得死去活来,但是,当与整个士族集团合作的时候,就显得势单力薄,争取主动权比较吃力了。 怎么样能摆脱现在的困境,又不陷入到另一个困境里,这是一个难题,需要竭尽全力地去克服。 郑琰动动嘴唇,说出来的却是:“下面要怎么办?” 对狄人,李神策是有相当大的发言权的,他先小捧了郑靖业一下:“郑相先前做的就很好,以计间之,华服美食软其心志,教化其民使向□□。眼下,唯有一战而已,万不可心存侥幸。要抚,也要打服了他才行。幸而圣人也有兴兵之意,我等尽力而已。狄人原来能分八部,以后也能再分!便是现在,难道被夺了权柄的人会甘心?” 郑琰默,这只是她的初次登场,以后还有接触的机会,头一次在这 样的场合露面,不宜做得太过。给人太过侵略性的印象可不是一件好事,剩下的时间里她就静静地听着这些人在讨论。 游牧民族对于农耕民族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没被抢劫过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文明人。反击是必须的,但是,如果鸡血地反击了,反而成就了萧令先的威望,到头来是挖坑埋自己。如果不尽力,萧令先好像也有人用。如果拖后腿,双鹰王打过来了,大家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坐的也没有太笨的人,太笨了,郑靖业也不稀罕跟他们接触。包括正在郁闷的陈庆成,都知道轻重急缓,陈美人在宫里怀着孕,他就能在宫外结伙对付孩子爹,这绝对不是因为他傻。最损的一个主意就是他出的:“粮草不能落到不可靠的人的手里。”萧令先不是想提拔将领吗?我捏着你的饭碗!你的士兵饿着肚子是打不了仗的。 175、又一个难题 本次会议基本上做到了宾主尽欢,一群坏人在一起制定了未来的行动大纲,并且对目前的朝政取得了一定的共识,双方决定加强了解、加强合作互惠互利。至于具体的合作细节,还要留待在未来遇到具体的事件的时候再达成谅解。 京中权贵很多,相互之间的社交也多,又在郑靖业生日前后,这样的聚会也没有引起更多的关注。大家都需要交际,虽然有各自的圈子,然而一些场面上的功夫是少不了的。 就算世家骂着郑党,郑靖业坑着世家,在类似的场合上,他们还是会言笑晏晏。 会议友好结束,然后就各回各家? 是,也不是。会议是结束了,众奸也是各归各位了,但是他们还是不能休息,他们得再开小会,在本集团内部细化讨论今天的成果。世家虽然在与郑靖业合作的时候看似比较整齐,各家之间、甚至各人之间还是会有一些利益上的不重合。郑党内部就要简单得多了,有郑靖业这个boss在,有小算盘也得摁下了,完成郑相公布置的任务先。 郑靖业亲自把蒋进贤等人送出房门,郑琛与侄子把人送到大门口,在这个过程中,池之虽与他们行动一致,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也看出了郑靖业的用意,保持距离不一定就是生份,还有可能就是要让你独立。池之理解了这一份用意。 今天的郑党内部会议,又有了一些不同。池氏小夫妻的出现就是这最大的不同。郑靖业通过刚才的会议释放出了一个信号:他老人家非常愿意扶植自己的女儿女婿。再结合他一向很偏爱幼女的不良记录,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池之要火! 那么,大家要怎么办?本来郑党就为后继者犯愁,现在出了个样样都不错的池之,还是让人发愁――这关系不太好处啊。 在与竞争对手、敌人斗智斗勇的同时,可千万不能忘了本集团内部的平衡,否则是要出大乱子的。一个操作不好,郑党自己就要闹个分裂,再差一点说不定反目成仇了都。郑靖业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池之是可造之材,但是,李幼嘉等人的感情同样重要。幸好,池之还年轻,与李幼嘉等人不处于一个竞争层面。 郑靖业能够安排好所有事情,却不能保证一切都照他安排的走。心想事成这个词在郑靖业看来就是个p!如果能够心想事成,他还想儿子里能有一个能顶得住场面的人呢?想成了吗?没有!有些事情还是要看机缘的。还好,池之与郑琰对郑家的感情很不错,还好,他选择的核心成员都不太傻。只要大家还有一丝面子情份在,剩下的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就这样吧。 等郑琛回来,汇报了几位贵客已经安全离开,郑靖业点一点头,指了把椅子让郑琛坐下。随着书房门轻轻一关,内部会议开始了。 郑靖业开了个头:“都说说吧。”内容是面对大家的,目光却是对着李幼嘉的。 李幼嘉一直在思考,虽然在刚才他说话的地方不多,脑子却是一直在高速运转的:“情势有些危殆呢,方才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只是,相公与诸位想过没有――圣人,毕竟年轻,”说着又看了池之一眼,“劝得了一时,劝不了一世,圣人对相公素来敬重,对我等又无甚不喜。就算是有什么,也不好让圣人面子上太过不去。” 一言不和就要废立的事情很扯,李幼嘉想的是共存,打击一下萧令先的气焰,把宗室的势力给遏制住了,求一个共存。坏人让世家做了,咱们也好捞一点好处。 此言一出,绝大多数人都在点头,连池之都对李幼嘉的话表示出了一定的赞同。郑琰继续当壁花,她没有鄙视李幼嘉,即使看出萧令先不靠谱,而己方+不太牢固的盟友的实力相当强大,不用这样巴结一个二货,完全可以搞他下台。但是,李幼嘉的想法才是最保险最现实的,废立之事,郑琰可以想一想,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到目前为止,哪怕是郑靖业也不能宣诸于口。 郑靖业也没有反驳李幼嘉,只说:“你们家中的后起之秀,也不能忘了。既然他们要长安顶上去,咱们也要托长安一把。更不能让人小瞧了,说咱们后继无人。” 此言一出,于元济先是有些坐不住了:“我家里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小东西,糙是糙了点儿,这些事儿上正合用。” 郑靖业又一一问过其他人,李幼嘉这样的比较希望子孙从事文雅一点的工作,也报了两个名。这么些年了,大家家里能拿得出手的孩子也都有了一片可以发展的天地了。这次报名的就不太多。 郑靖业又道:“老林没过来,”逃家老年嘛遇上世家不太好出面,“也不能让他躲了闲,”继续问,“还有吗?” 当郑靖业问第二遍话的时候,你最好反省一下,能跟他硬扛的只有他家儿女,儿子不反省还要挨个打。底下一片沉默,都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呢?于元济想不明白,就拿出了真诚本色:“没有旁的了。” 李幼嘉经他一提醒,才叹道:“咱们缺人啊!” 郑琰各种羡慕嫉妒恨!你这样还要叫缺人?!我家只有三口人!怎么看池之这外出硬扛都像是在给别人扛活! 郑靖业这才满意了:“慢慢来,人总是会有的。诸位年轻的时候,只有自己,到了现在不也是儿孙满堂了吗?”然后就是洗脑教育,“眼下一时和气,世家却是从未把大伙看得很高,然而我等只要能坚持,终会有一片天地。”你们跟世家尿不到一块儿去,在我这里还能有个座儿,在世家那里,哼哼,他们可是很排外的哟~大家力量都弱,要抱团才能生存。 郑琰舔了一下嘴唇,缓缓地道:“妥协不是解决之道,你肯放下身段,人家未必肯接受呢。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敌人强不强,不取决于敌,而是取决于我,强弱都是比出来的。对狄人是这样,对谁,都是这样,”然后,她又提出了一个疑问,“贵介子弟多矣,总有几个能有用的,诸位用人,也可不拘一格吧?” 给她解答的是池之:“此事需得慎重。勋贵之家结姻帝室者多矣,又有无能者,很会坏事。” 比如原襄城侯家,他们家是皇帝岳父,徐莹又怀孕了,萧令先对徐莹虽然不特别贴心,也算过得去。人家凭什么帮你们弄女婿?这不脑抽么?还有先帝的舅家文昌侯家,人家只要老老实实呆着就能富贵平安,吃多了撑的去造反!许多宗室、勋贵与世家结姻不成,互相之间正好配个对儿。拉着一个人让他去打压他亲家,一个行两个行,几十个能行吗?谁没事儿结亲家就为跟人家死磕?没这么坑儿女的。 另外还有一些人,本身就不具价值,猪队友属性强烈。比如先帝时有一王谋反,王妃是继妃,出身勋贵之家。先帝可不是萧令先这样的二货,他亲自出马把兄弟拍扁了,可是那是亲兄弟,杀了名声不太好。于是,继妃的叔叔出马,亲自去忽悠侄女:乖~招供吧,你供了,你供了你没事儿啊,你儿子也没事儿。 继妃听了她叔的话,招供了。结果呢?王被杀,继妃被自杀,孩子一个也没保住。 血淋淋的教训,真特么不可靠! 世家,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历史悠久一点的土鳖、勋贵,历史悠久四个字,淘汰了多少二货?现在的勋贵,都是没经过严格筛选的,很多方面相当不靠谱。 所以池之说,选择要慎重。郑靖业赞成道:“这话说得是,宁缺毋滥。” 李幼嘉道:“不可明说,却可以暗中来办嘛!我就不信,有人会嫌官大!”暗中扶植,还不让被扶植者知道,通过各种方法,把勋贵一路也给安排上来,与宗室形成竞争。 郑靖业肯定了这种做法,他心里另有一个主意:如果能借勋贵而与宗室打好关系,也是很不错的嘛! 郑党最终决定,萧令先塞人,他们也塞人,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他们的人比较少一点,但是比起世家子,萧令先更乐意用他们的人。事情似乎也就这么定了,池之心里也暗暗定了几个与他走得挺近的人,此时却不必说出来,他有的时间私下与岳父交流。 ―――――――――――――――――――――――――――――――――――――――― 回到家里,郑琰的脸就垮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池之伸手抚着她的眉毛:“不开心?我又不是立时就走,且早着呢,没有个一两年,我是出不得京的。就算要走,也得把太府的事情交待好了,有一个能上手的人接手才行。看看闺女去,嗯?” 提到女儿,郑琰的眉头也松了:“好~” 小丫头正在睡觉,小拳头松松地攥着,睡着睡着还吧唧一下嘴,口水都流出来了。郑琰看得直乐,小心给她擦了口水,还嘲笑一声:“小猪。”池之伸出食指戳戳女儿嘟嘟的小胖脸,赞同地道:“确实肥嫩。” 一对无良父母很克制地在女儿快要被逗醒了的时候果断收手,你看我、我看你,蹑手蹑脚地溜了。 郑琰坐在桌边喝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可算是缓过来了,真累。” 池之轻轻地给她捏捏肩,阿庆要接手,被他挥开了:“娘子辛苦了~好些了么?” 郑琰拿腔拿调地道:“甚好甚好。” 池之改捏为揉,又揉了一小会儿,郑琰笑道:“好啦好啦,你也够累的了。过两天阿爹和先生的生日又都到了,还有得忙呢。” 池之摇头道:“我不累。”他已经能够很好地适应这样的生活了,更何况他还有了后代,自从有了女儿之后,他的心态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有女儿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子女,比较虚幻的子孙后代被具象化了,心底产生了莫大的动力。生活更有奔头了。虽然有不靠谱的皇帝,有各种各样的竞争者,他还是干劲十足。 郑琰站到他的背后也给他捏肩膀:“咱们下面要怎么办呀?” 什么要怎么办啊?这不是已经商议好了的吗? 那是开的联盟会议,池氏小夫妻自己呢? 池之反手压住肩膀上的手,轻声道:“我只有顶上去,又想有前程,又想不出力,哪有那么多好事在等着我呢?只是又要辛苦你了,咱们家这人手,实在是捉襟见肘。” “我不怕的,只是有几件事情,”郑琰犹豫了一下,“我只怕朝堂相争,因私误公。狄有八部,朝廷也不是铁板一块。方才诸公计议如何对会狄人,又要离间又要分化。衮衮诸公,不用人离间会要闹上一闹。咱们怎么才能既不误国害民,又能保全自己?咱们毕竟人少。” 内耗很容易给外敌以可趁之机,最坑爹的莫如岳飞那样,你在前线拼命,他在后方要你的命。 如果双鹰王一气呵进地南下,很多地方就要倒霉,世家能以坞堡为依托结阵自保,郑党就坑爹了。尤其是池家,就他们一家三口,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池氏是吃过兵乱的亏的,当时也是池家托大,非在京畿不走,无法与盟友姻亲呼应,最后被包了饺子,就那样,堂堂第一大族,还坚持了那么几年。现在的池家,能坚持个几天就算烧了高香了,所以朝廷一定不能垮,世道一定不能乱。 池之给了郑琰八字真诀:“该硬则硬,该软则软。”不要吝于去哄一个二货皇帝,当然更不要吝于坚持自己的立场。世家就是太装了,装得最后自己都以为自己是那么高贵冷艳了,这才坏的事儿。 想到要哄萧令先,郑琰就胃疼:“萧十七现在那副嘴脸,看得人胃疼!昭仁殿这回要是能生个儿子就好了。” 池之对于萧令先的儿子十分不感冒:“那又如何?” “!” “那也是圣人的儿子,有许多人在等魏王动手吧?”池之的语气里充满了嫌恶,“远不如先帝多矣!别指望他们能变好。” 这语气略微妙,郑琰恍然。皇帝这种生物,在某种程度上跟老公这种生物极其相似。如果你嫁了个会家暴的男人,千万不要有“忍一忍,也许他以后会变好呢?”的想法,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暴力你,你又如何幻想这个外因消失之后他会不家暴,这都是不靠谱的。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家暴你一辈子,直到有一个人死亡。 皇帝也是,如果他年轻的时候不靠谱,悔悟的机会基本为零,不要说“劝谏一下,圣人以后会变成明主”。那是不可能的!翻开史书看一看,有几个皇帝能够浪子回头的?别抱幻想了! “还是先看看宗室如何吧。” “拦又拦不得,只能先看看了,我心中实在是矛盾,”池之叹了一口气,“既盼着这些人里有一、二可造之材,不致误国,又恐其材不得正用。” 话题有些沉重,郑琰从池之肩上探出头去,趴在他的脸边:“你还认得什么人不?就算眼下不外出,可也先定好了,别叫人抢了先。” 池之转头“啵~”在郑琰脸上亲了一记:“误不了事儿。”腰一拧,手一揽,郑琰就落到了他的膝上坐着。 “战事虽然停了,我还是等情势定了多囤些粮吧。”郑琰跟池之商量着事情。 “嗯。明日赴边的宗室要陛见,宫中人多事杂,你且不要过去了。” “好。萧十七可真有干劲儿,国书往来还未有定论,他就这样急了?” “他这样安排却是对的,国书上打的嘴皮子官司,从来做不得准的。” ―――――――――――――――――――――――――――――――――――――――― 池之对政治有很高的悟性,他说嘴皮子官司做不得准,还真做不得准。 □□这里书信谴责双鹰王无礼,提出了了一系列的礼仪要求,包括双鹰王的称谓,包括信纸的规格,包括书写的格式,还提了一句“你们能不能找个写字好的人来写啊?特么国书上的字写得像狗趴,你们这是报复社会吧?”这是表现上的,通过礼仪之争来争夺双方的礼仪地位的。更直白的一条就是,就算狄人原本是一家,你们也分家几百年了,双鹰王你没道理再“吞人家产”。 最后,也少不得恫吓之语:“毋违天命,否则黎庶受苦,尸横遍野,尔不惧天兵乎?” 萧令先认为已经分家这一条写得非常好,对提议的梁横提出了表扬。郑靖业、蒋进贤等人也用略带诧异的目光看了梁横一眼:这个理由用得确实不错。梁横颇有些自得。 萧令先也一边骂双鹰王,摆出教导的姿态,另一边也没有放松军备。他接见了即将外出的宗室。都是经过挑选的人,年纪在二、三十岁不等,个个长得都能见人。萧令先对这些亲戚寄予了厚望,在大正宫里为他们送行,用词端的是慷慨激昂,众宗室也表了忠心,双方都很满意。 就在宗室上路没几天,估计还没到边塞的时候,边境又传来急警:狄人有小规模的调动,不时骚扰边境,杀了人、抢了东西就走。 萧令先气得捶桌:“蛮夷无礼!”完全忘了他给宗室践行时说过,祖国的边疆是你们立功的好场所,尽管去杀敌吧,杀了敌人不用偿命还有功劳拿! 你怎么能比我还坏?!萧令先泪眼汪汪地发书谴责双鹰王,一面召集了大臣们来开会:“双鹰王其志不小,虽则国书往来,亦不可不防!还是调军吧!” 大臣们没有反驳,谁都看出来双鹰王不好惹了,萧令先能看到的军报,至少顾命大臣们是能看得到的。于是在皇帝主力、大臣也不反对的情况下,国家机器有效地动转了起来。即便如此,做事做老了的郑靖业等人也不能“倾全国之力以御敌”。这是常识,国家不能围绕着狄人转。草原之地,得之无用,提前打击,举国上下会不理解,会民怨沸腾的。现在君臣之中没一个人有这样的威信,可以用一个百姓不能完全理解的理由就让大家什么都不问地出力还没有怨言。他们只能戒备,只能等。 萧令先谴责的书信还没有送到双鹰王的王帐,双鹰王的回信先到了,此时已经入夏,京城又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避暑活动了。天气本就热得人心浮气躁,萧令先一拆开信,当场就怒了! 双鹰王的信纸一如既往地比萧令先的大一号,双鹰王的名字一如概名地比萧令先地靠上,写字的人一如既往地写着一手烂字。信的内容却比上一封还气人!信中写道:我们家的事你们别管,如果你家有人闹分家你要镇压我也不会管。否则,我也会不开心你欺负分了家的兄弟的哟~ 来翻译一下:给老子滚蛋!再指手划脚,老子支持人造你的反! 萧令先觉得自己中暑了,哆哆嗦嗦地再次召开会议。会上,魏王义愤填赝,大骂双鹰王不是好东西,不懂道理。却一字也不提什么分家的事情,心里把双鹰王和萧令先都骂了一回:【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蛮夷无礼,专会祸害人,你这不是提醒十七郎让他收拾我吗?十七郎这么公开说出来,这是要试探我吗?】 这一场会议让所有人都愤怒,他们决定:授权给边将,不可擅开边衅,但是,如果狄人来犯,要给予坚决的反击! 真的是太热了!萧令先开完了会就带着人去了熙山避暑。 ―――――――――――――――――――――――――――――――――――――――― 熙山的凉爽并不能消除萧令先心头的怒火,双鹰王仿佛还嫌他不够生气似的,再回一封国书,表示:你管得太多了!你要么不管,要么就管得多一点,我的人饿了,当然要南下“趁食”,要么乖乖给钱给钱买平安,我们填饱了肚子会考虑你的要求。要么你就闭嘴!不抢东西要饿死你老子我啊? 任何一个大国的皇帝,在国力看起来还不太弱,又民风很彪悍的时候,是绝不会想向任何人屈服的。萧令先不暴跳如雷,只是捶两下桌子骂两声,已经算是他修养好了。好在他没有头脑发热地要亲提十万大军,一举扫平逆狄,只是下令给诸边将,如果狄人再来狄,一定要坚决、彻底地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然后,萧令先就受到了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他派去的十几个宗室,真有两个遇到了来犯边的狄人,然后阵亡了。为了保护他们别去死,还为此折了数百人手,这两头猪还是没保住。定远军主将又惊又怒,上表请罪。心里快要把萧令先给骂死了,派了一堆的祖宗过来!他本来是安排这些人干后勤的,没危险。 可这些人从没上过战场,又是年轻人,冲动的居多,让他们在后方呆着还不乐意,闹着要上前线。不答应了他们就要跟京里告状,你说坑爹不坑爹? 萧令先的意图很明显,他偏向自家人,这宗室哪怕血缘再远,死在了自己的地盘上,自己就要负责任,连辩解都不能辩解。再有,如果萧令先不摆出特别爱护宗室的姿态,定远军也不用很害怕。可萧令先他摆姿态来了!宗室们就气焰嚣张,死者的亲属就会没理也要犟三分,更生出报复之心来。 这个消息却让郑党与世家大喜过望,宗室无能,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圣人,你别蹦q了,好吗? 同为顾命之臣的卫王看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情绪复杂得很,事发之后,他就让世子写信给还在前线的其他亲戚询问详情。宗室也不是抱成一团的,有的说“二人不听号令擅自出击”,有人说“将军把我等放在后方不让出战”。过滤掉不必要的修饰词,只要眼不是瞎的就能发现一个真相:定远军不认可他们的能力,要保护他们,他们不肯。于是被干掉了。 按照军报,小股狄人的数目比他们俩的人还要少,他们俩就能在人数占优的时候把自己给搞死还拖累死很多人。定远军是他哥先帝留下来的部队,这支队伍是什么样的队伍,他虽然不了解详情,也知道不是很菜。现在好了,两个宗室拖累死了几百号人,卫王即使护短也不能说定远军的不是。 卫王不想当这个恶人,干脆称病不出。 郑靖业就做得比较绝了,也不问两人败师之罪,只奏请萧令先:“还是早日迎遗骸归葬吧。定远军现在缺了几百人,也要抽调精锐补足,要补什么样的人,还是让定远军具折奏来吧。不要误了国事。”和稀泥和过去了。那几百人除了一点抚恤金,再免家中几年赋税徭役,死了也就白死了。 郑靖业这样做已经算厚道了,无奈有人不肯领情,宗室跑到萧令先那里大哭特哭:“多好的孩子,死得多冤呐!还没留后呢!”又切齿大骂定远军,“怎么好好的人到了他那里就没了呢?必是嫉恨我儿,恐其立功,请圣人一定要严惩凶徒啊!” 萧令先一个头两个大,问罪定远军吧,舍不得,真舍不得,那是他爹留下来的人,平素对他也够好,还比较听话。又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这件事情谁对谁错还在五五之数。可那一边是他家亲戚,还是他亲自把人送走去死的。 萧令先无奈地道:“此事自有军法处置,你们先回去吧,我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宗室们仗着萧令先好说话,一开始是赖在翠微宫里不肯走。郑靖业看这个样子不像话,让人去请卫王:“事涉宗室,我一外臣不好插言,令尊既是圣人的长辈,又是顾全之臣,正好处置。” 卫王把心爱的砚台都摔了,大骂郑靖业不厚道:“首相不肯任事!”尼玛我就是为了躲这个才装病的,你又拉我出去! 卫王把心一横,躺倒了! 郑靖业得了情报,心说,你个老狐狸。然后装作很焦急地样子跑到了萧令先那里,也不看哭得不像人样的宗室们,只是很急切地道:“圣人,卫王卧病不起!”又呵斥宗室们,“卫王病了,你们哭成这样是要做什么?是要诅咒卫王吗?” 一打岔,才把宗室们给弄走了。此后宗室们虽然不哭了,却是天天来骚扰萧令先。萧令先不得不派人去前线调,派的就是卫王的儿子萧深。卫王快要气死了!病也好了,把宗室们拎过来一通大骂:“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心里清楚,”扔出一叠信来,“我给你们留着情面呢,你们偏偏自己不要脸!”还要把我儿子推上前线,你们想死啊?! 宗室里真有脑子灵活的人,一看这些信就明白了,事情瞒不住,自家人都有说不好的。就算萧深回来愿意代为遮掩,其他人也要把这事捅出来。此后虽然还往翠微宫去报到,态度就和气了很多。又叔叔伯伯地叫着卫王,请他帮忙,又央到萧深:回来说好一点。不追究定远军可以,咱们家的孩子也不能说得太差了。 萧深不得不琢磨了一个说法:“定远军爱护后辈,宗室们一心报国,但是刀箭无眼,宗室不幸罹难。”瞧,还没出发,报告都打好了。 ―――――――――――――――――――――――――――――――――――――――― 这等乱七八糟的事情让郑党与世家颇为振奋,借此机会,他们又塞了两个人把空出来的职位给补上了,这一回,肯定不会补上萧令先的人了。 郑琰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她在布置一处退步。有了孩子,郑琰觉得自己的思想保守了很多,她甚至已经在考虑如果遇到兵祸要怎么办了。由于宗族的强盛,大宗大族都会建坞堡,聚族以自保。池家人口少得可怜,郑琰还是积极地张罗。 在熙山不远的山区里择一处地势适合守卫的地方,建起庄园坞堡,囤积粮食,庄园内有各种基本的作坊,有少量耕地。再有就是陆续迁居佃农、奴婢过去居住,保证人口性别比例的协调。这样的坞堡在大军压境的时候或许不太顶事,但是少一少的兵马面前,至少能够争取到时间来周旋。 阿庆等人对此很不解:“娘子怎么想到弄在这里了?也太偏了些!”其时环境都是无污染的,谈不上追求自然景观。哪里都是风景优美,生活便利才是大家的追求。 郑琰什么都没解释,不过是有备无患,没有必要说出来让大家担心。阿庆等不到答案,只当是郑琰又突出奇想了,耸耸肩膀出去了。 郑琰忽然愣了神儿,像她现在这样的都在想退路了,虽然可能是杞人忧天,也有可能是她想得太超前。却足证现在的人心,实在是不怎么稳的。 很快,她的猜测就得到了印证。 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萧令先与双鹰王呕气的时候,他的国内,出现了零星农民起义的火花! 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萧令先喜欢括隐,喜欢中央集权,下面的官员就有会顺着他的意思来的。虽然郑靖业提出了括隐的任务暂缓,减少任务量,也作为明文发下去了。依旧有官员要政绩! 【别人都没干成的事儿,我干成了,岂不出彩?】有这样想法的非止一人。世家惹不起,小民还是能动一动的! 这是一个什么大的环境呢?这是一个中央随时准备应战,抽调各种人力物力财力的时候。本来各种徭役已经够多的了,你还不知足地要割小民之血肉以添政绩!找死呢吧? 郑靖业大怒,拎着急报就去找萧令先:“圣人,出事了。” 萧令先看着郑靖业一张黑脸,非常紧张地道:“狄人开战了?” “比那个更狠!圣人不是应了臣,不再催逼括隐了吗?现在怎么又因为括隐激起民变了呢?” 萧令先一愣,他先生气了:“真是胡闹!隐田还有理了?太傅怎么也护着不法之徒?” 蒋进贤很有义气地为郑靖业解释:“圣人,先帝与圣人治下,隐田本就没有那么多,有些田的确是抛了荒的。现在圣人定下了括隐的数目,便有下官为讨好圣人,明明辖内没那么多隐田也要括出来!这些田只存在于纸面上,不存在于现实中啊!” 郑靖业怕萧令先不明白,解释得更为详细:“一地,只有一百亩隐田,非要括出两百亩来。多出来的这一百亩的田赋是要交的,只有让百姓来出!”本来田种得好好的,结果有人说你们这是隐田,要再交一倍的税,这不坑爹呢吗?人不反你反谁啊? 两个宰相挺昧良心的,真有这么多隐田,但是他们隐去了地方官对于世家的畏惧。也有地方官敢动世家的,可他们没池之那样的背景,也有许多人没有那么高的声望。世家更容易鼓动了百姓跟地方官死磕。 于是就有人打出了反对昏君、反对□□的旗号。 萧令先生气的就是这昏君二字!“朕是昏君吗?朕励精图治,为的就是让小民过上好日子,他们他们居然这样说朕!”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我都跟世家对着干了,你们还这样说我!你们有良心吗? “剿!剿!剿!”萧令先咬牙切齿。 郑靖业与蒋进贤对望一眼,应了下来,郑靖业道:“既剿且抚,方为上策。乱民充军,正可作边事之用。” 蒋进贤道:“此皆地方无能,当黜之。”肯动手的都是支持皇帝胡闹的,当然要打击一下。 萧令先气得直点头:“就这样!” 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惊奇,面对农民起义的神转折,郑琰只能感叹这世道越来越难混了:“内忧外患,人或为蝼蚁。萧十七,真是昏君呐!”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萧令先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不客气地说,称得上是“昏庸”了。看不清形势、识人不准是为昏,不能很好地应对各种事情是为庸。不是每个昏君都得酒池肉林地过日子、妖姬狡童地xxoo、杀忠良用奸佞,他们很可能是勤俭自律、菩萨心肠、温文尔雅的,但是,不能带领国家富强、让人民生活幸福安康、让各利益阶层达到一个相对平衡,对于皇帝来说就是渎职。 不客气地说一句:谁特么管你吃什么、用什么、睡了哪个男人女人?大家更关心自己的肚子、自己的老婆、自己的人身财产安全。这才是你该注意的。 如果做不到这些,你就是个赔钱货,再自称人品高洁、忧国忧民都没用!人民真的会用脚投票!特别特别形象又写实的“站队”。 176、有得亦有失 在郑琰看来,或者说,在很多朝臣看来,他是个昏君庸主,一个只会惹麻烦不会办事的混球。此时大家完全忘记了曾经对他的期待,一边哀声叹气,一边开动了脑筋想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他去死上一死。 萧令先对自己的寰澄拗薷校恢浪娜ㄍ艿搅颂粽剑饣孛孀樱≡谒蠢矗;谟谀娴摇16谟诼颐瘢辉谟谕持渭拍诓俊u庵植恢雍味吹娜现盟鼓芎艹峡业叵蛑钊缰>敢怠3卦秸庋谋冉锨捉记虢潭圆撸踔两鸵脖晃实搅税哺裰诓槐宦颐裣诺降奈侍狻 在听到萧令先那诚恳的话语的时候,蒋进贤必须弯腰低头才能不让自己脸上逵星榈谋砬楸幌袅钕瓤吹剑∈ト说恼飧鎏染允枪焕衩擦耍媸侨萌瞬蝗绦陌。 灸隳懿荒馨汛厦骶6诺礁梅诺牡胤桨。浚∴秽唬 拷托闹兄共蛔〉母鹤锔杏苛松侠矗苋险娴叵蛳袅钕冉t椋骸敖耸潜氐媒说模还苡惺裁丛颍旆淳褪遣欢浴=袢湛梢运凳潜徊涣脊倮舯破龋魅站鸵凳且蛭蚁蛩鞘账埃笕崭纱嗍裁唇杩诙疾灰恕! 防微杜渐,此风不可涨。 甭管是不是官逼民反,哪怕是事后统治阶级内部开总结会,是自己有错在先,小民也不能造反,这是原则。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流放的还是得流放。 郑靖业简明扼要地总结:“情有可原,罪不可恕。” 萧令先一脸严肃地点头:“正是此理。眼下共有五处为乱之地,分派谁去进剿为好?” 郑靖业与蒋进贤分别报出了几个名字,郑党里的张进书正跟狄人僵持,狄人是军功的大头,必须不能调。郑靖业荐上了于元济的儿子于镇海:“先帝时于镇海曾随池之安抚各地,路遇流民为乱,是个有经验的人。”这件事情发生在萧令先的少年时代,他还留有印象,想了一下就赞成了。 蒋进贤也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夏氏子弟。比较起来,夏氏是世家里不太让萧令先讨厌的人。先帝的原配皇后就是夏氏,先帝对夏家也算是比较信任的,虽然在某些事情上萧令先也不太喜欢他们,却总比别人强了太多,萧令先也同意了。 两人很有分寸地又问萧令先的看法,萧令先想起跟梁横议定的纲领:甭管什么事儿,都让宗室插上一脚。便道:“先时宗室赴边寸功未立而丧师身死,吾心痛之。他们未经战阵而骤然领兵,难免败绩,不如先让他们磨练磨练。” 郑靖业心里飞快地计算着,一共五路军,自家顶多能把持两路,如果萧令先要用宗室的话,不如把人手都调到一起,只要一路能完胜,也是好的。宗室资质良莠不齐,跟他们混在一起,更大的可能是被拖累死! 蒋进贤也是一进的心思。 这两位还没开口,旁边有人不肯干了。秦越是个隐形的死忠郑党不假,对于萧令先这个学生还是有感情的。学生学得不好,也是老师的无能,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萧令先是怎么从一个萌软的少年变成了一个脑残,让他跟着丢脸,秦越还是想再尽一下老师的义务提一下萧令先:“圣人,宗室都是新手,骤领一军难免手忙脚乱。再者,从定远军那里也能看得出来,宗室身份贵重,寻常人约束不了他们,要用宗室,尤其是在兵事上用到宗室,就得让他们守规矩,免得误人误己!” 萧令先脸上一红,也没有反驳秦越,尴尬地咳嗽一声:“太师说的是,”又用征询的目光看向郑靖业和蒋进贤,“丞相说,把宗室们交给哪些人好呢?要老成可靠的。” 郑靖业肚子里一百八十个坏点子在酝酿,心里把秦越给埋怨一一回,面上还是一副忧国忧民的好丞相状:“不如这样,先帝之时亦用过不少宗室,内中更有文武双全者,择一稳重长者为主将,佐以圣人欲栽培之新秀,都是自家人,万事好商量。就算是教导,也更尽心。圣人看如何?” 秦越对这个主意比较满意,比较起来,先帝在用人上比萧令先靠谱得多,先帝手里使出来的人,至少已经经过经验的证明比较可靠。如果是以前可靠,后来变傻了,那也只是造化弄人,总比一个不知根底的人要强!想明白了,秦越对萧令先道:“臣以为郑相之意可也。” 蒋进贤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如果郑靖业不说,过不一时半会儿,他也能想出来。见萧令先用眼神问他,他也说:“此议甚妥。” 萧令先这次就慎重了一些:“届时你们也要给我掌掌眼,看一看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 三人都没有吭声,却一致决定,到时候他们只管看,就让萧令先自己拿意见。 郑靖业很快转移话题道:“还有一事,亦不可不议。” 萧令先因问何事。郑靖业道:“民为乱不可取,亦是地方官员无能所致。现在不动他们,是因为朝廷不能向乱民示弱,待情势稳定,必要换上能吏方可!” 萧令先有些沉默,这些肯下力气去括隐的人都是他比较看好的,虽然惹了乱子,他还是不太忍心去收拾他们:“他们也是一心为公的。” 秦越有些泄气,皇帝怎么二了呢?以前明明是个很不错的少年,这一登基就接连犯二。秦越开始还是很有耐心地继续教导这个学生的,年轻人嘛,从菜鸟新手过来,难免的。有一段时间也变好了,最近怎么又犯病了。明明郑相说得很对啊!“圣人,办事光有好心是不行的,好心办坏事,还不如不办。眼下北有狄人虎视眈眈,国内再不能出乱子了啊!” 蒋进贤也说:“正该能者上庸者下,圣人,天下之大,人材辈出,去一庸者复来一能者,圣人不须为无人可用而烦恼。” 郑靖业道:“他们的治下确实出了乱子,纵使按照吏部之考核办法,辖内出了民乱,也是要革职的。圣人有不忍之心,不再加罚就是了。” “这――”萧令先还是不甘心。 秦越心说,一群只会坏事的家伙,要来有什么用?“圣人是不是觉得他们是一心为公,不忍伤他们的心?这些人,未必就如圣人所想的那样。圣人一心为民,想括隐,想重定秩序,这都是好事。因看着有人愿意去做,就以为这是忠臣,实则谬矣!焉知他们不是因为看着圣人喜欢这样做,所以才去做的?圣人要做一分,他们就要做到十分。譬如一人喜欢吃咸的,一盆菜里放一斤盐,还能吃吗?” 萧令先被秦越说服了,长叹一声:“只得如此了。”语气中带着失望。 蒋进贤看了一眼秦越,心道,以往只觉得这个太师有点呆有点愚还有点蠢,郑靖业找这么个人来,是要教傻萧十七。现在看来,他真是循循善诱、条理明晰,难得为人还比较正派孝顺,做事还很周到。可萧十七怎么就残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 郑靖业已经在安慰萧令先了:“犯乱之地只是少数,圣人切不可因一时之失利而灰心失望。” 蒋进贤口上跟着郑靖业劝萧令先,心中却道:郑靖业,你这两面三刀的功夫真是到家了。 几人又商议了一回,议定,只要情势稳定了,就撤换旧有地方官。不用说,郑靖业与蒋进贤等心中又想好了一堆的名单,只等着推自己人上去。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宗室占上便宜了。 郑靖业又道:“还有,一应军需尚须调拨。先前是尽着北边供给的,如今从何处调集粮草,还请圣人示下。” 萧令先道:“就近吧。” 郑靖业开始欺负起萧令先来了,报了一连串的地名:“圣人看从哪里调容易些?臣恐北边儿又要接着用,两处得均开了才是。”又细细点评各地的优劣。此处靠北,当然要尽着北边用。彼处虽靠南,但是去年欠收。诸如此类。 萧令先晕头胀脑,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各种关系错综复杂,顾了这一头就顾不得那一头。饶是他努力去听去学,知道得越多,就越拿不定主意。最后揉着额角道:“丞相看着办吧。” 郑靖业正色道:“圣人!臣等已老矣,不能事事都让臣等看着办啊!圣人才是一国之君,得有自己的主意呢。眼下虽多事,却正是练习政务的好时机啊!不下水的人是学不会游泳的。如果一直都是天下太平,垂拱而治,如何能够锻炼得了能力?趁着老臣等都在,您该有所表示,纵有一二不如意处,老臣等也能劝谏一二,如此,圣人历练通达,臣等方不负先帝所托。”一派忠心耿耿的老臣状。 说得萧令先惭愧极了! 却不是郑靖业是在坑他!皇帝身边都带着史官的,除非是极其私密的事情,否则一言一行都有人记录,这也间接锻炼出了众人说话的技巧。现在虽然不是在所有大臣面前展现皇帝没个担当没个能力,还特么是要留字记录!根本就是有图有真相!以后如果萧令先被赶下台了,有这一笔记录在,至少说明萧令先不堪大任,郑靖业一介老臣忠贞耿介的形象就栩栩如生了。 再有,秦越也在。郑靖业知道秦越这个人,他很重感情很守礼法,对自己也有好感。但是!萧令先毕竟是皇帝,要让秦越在未来的日子里不要成为阻力,就要让他对萧令先失望再失望。 果然,当萧令先试着说了一个地点,郑靖业点评了之后道:“此地亦可,不过先支了明年的徭役,明年不再征发就是。” 萧令先道:“明年此地要兴水利的,又要失信于民,明年还是要征发的。” 秦越扶额,放下手,用忍耐地声音说道:“圣人,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尤其是搞政治的,算计的都是利益的得失,想两全?也得看条件允不允许啊!就算有两全的办法,您老人家那小脑子也想不出来啊!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似的,蒋进贤道:“那就分作三年来减还好了,未年三年,轮番许今年多服役的人以服役的天数相抵不就结了?今年既有了人,将来也不缺人手。” 看看看看,虽然是老滑头,经验比你多,可你的脑子怎么就不转弯呢?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把要执行的事情都商议得差不多了,最终的结果除了要继续用宗室平乱之外,全部都是依着老狐狸的想法去办了。 ―――――――――――――――――――――――――――――――― 俗话说得好,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反之亦然。这句话告诉我们,凡事不要想着什么都好,有得必有失。逆天如郑靖业,也逃脱不了这个规律。 郑靖业心里哼着小调儿离开了翠微宫,心里还在盘算着,空出来的位子要安排哪些人比较好,剩下的要如何安抚等等等等。 他老人家是官场得意了,个人家庭生活的麻烦就接踵而来。到家门口刚下了马,就感觉家中下人的情绪不太对头,一个个就像夏天暴雨前的蚂蚁一样,紧张得一塌糊涂。还没开口问呢,马迎一头汗地跑过来,弓着腰跟在他身后,紧张兮兮地道:“相公,夫人去七娘那里了。” 老婆去看出嫁的闺女,这有什么好惶恐的?难道闺女那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郑靖业惊了,分给马迎半张脸:“急急惶惶像什么样子?” 马迎跟着郑靖业有些年载了,深知郑靖业对于家庭的重视,所以才会急成这个样子。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表现得正常一点:“相公,刚才没多会儿,七娘那里的阿庆跑过来说,池家小大娘发烧,哭闹不休,七娘有些着慌,让回来找好大夫,夫人一听就坐不住了,亲自赶了过去。” 郑靖业被雷劈了,坑了萧令先一把的得意劲儿全飞了!这是一个婴幼儿死亡率比较高的时代,郑家孩子多还都活下来了,是郑靖业很得意的一条:兴旺就有个样子。池之看起来条件是不错的,但是前阵子因为子嗣的问题,郑靖业也不免犯嘀咕:池家这血脉略弱啊,连累闺女怎么办? 郑靖业不淡定了:“大夫呢?去找几个好的儿科!统统送到七娘那里去。”一想到宝贝闺女只有这一个闺女,病了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郑靖业的心就直抽抽。还有,小外孙女儿生得那叫一个漂亮可爱,发烧还哭了?哎呀我的心肝儿宝贝呀,怎么能受得了这个罪?!外祖父进入了蠢蛋模式! 虽然不愿意去想,数十年的习惯还是让郑靖业瞬间作出了最坏的打算。衣服都没换,进了书房就写条子:抓几个好大夫过来给外孙女儿看病! 写完了条子,吩咐人去执行,自己也再次出门。马迎还以为他有旁的什么急事,跟了上来:“相公要去哪里?天已经有些晚了,小的跟您去?夫人回来了怎么回话?” 郑靖业烦躁地摆摆手:“我去趟七娘那里,见了夫人我自有话说。” 马迎满头汗地死命拦住:“天色快晚了,道上不太好走,相公必要去,请乘车,”您老都一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儿的,白天骑骑马就算了,晚上还是老实坐车吧,“就是七娘知道了,也不肯让你就这样赶路的。” 郑靖业理智尚存,绷着脸点头:“快些儿。” 一路上郑靖业不断催促,马迎亲自赶车,还是努力保持着一个不会被开罚单的速度。 此时,池家别业,郑琰正哭得一抽一抽的。 上辈子的什么妇幼保健知识统统喂了狗了,二十多年了,就算不是全忘了,记得的也不多了,顶多就知道怀孕的时候要适当运动一类了。好不容易生下了个闺女,一直都健健康康的。自家亲戚家里的孩子也都是很健康地长大,郑琰理所当然地认为小孩子就应该这样长大。 小宝宝突然发烧,把新晋妈妈吓得不轻。小孩子本就娇弱,她的闺女,在所有人眼里都称得上是金贵了,一时之间全都慌了神了,谁都不敢轻易开口,就怕担个责任。小宝宝小脸都哭红了,郑琰试着她的额头在烧,心急得不行:“打湿了帕子来敷一下。” 凉凉的手帕让小宝宝感觉好过了一点,安静了一会儿,她又不舒服地乱动了起来,嘴巴里说着成人听不懂的外星语。平时这些外星语听起来说不出的可爱,现在郑琰听着这咿咿呀呀又死活听不懂的话,心都要碎了。“大夫呢?” 大夫他们也不敢随意开口啊!全家上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郑琰急得直跺脚,病急乱投医,池之又不在家,她很自然就想到了自家亲娘。“去回家问问阿娘,有什么办法!”阿庆点点头,点了两个小丫头跟着,弄了辆小车,奔到郑府去求援。 两家离得并不远,又是乘着马车,这边大夫还在商量着,宝宝还在不舒服着,杜氏已经到了:“我的孙儿怎么了?给我看看!” 郑琰看到杜氏,鼻子一酸,眼泪终于下来了:“阿娘~”把宝宝递给了杜氏,“您看看她这是怎么了啊?!”终于见到亲人了,有人依靠的感觉真是好! 杜氏被她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抖着手接到孩子,宝宝不舒服地继续哭,哭了半天了,声音已经断断续续了。 杜氏摸摸她的额头,又捏捏脸,把宝宝放到榻上襁褓打开,也没有便溺。襁褓一开,宝宝的小爪子就往嘴巴上凑。杜氏小心地把宝宝的嘴巴捏开,然后就把手指头给伸了进去! 郑琰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您这是干嘛啊?” 杜氏想抽她!“她这是长牙了!小孩子长牙都会烧一烧,你这哭天抹泪儿的想要干什么?” 郑琰有种虚脱的感觉,双膝一软,亏得阿崔、阿肖把她给扶住了。“我一个人在家,长安又在宫里,身边一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我就这一个要命的祖宗,能不急么?”弄死萧令先都比这轻松! 杜氏又把襁褓给包好,大夫也来了,商议来商议去的,酌量开了一副退烧的药。小孩子的病最不好看了,开得药太苦,他们能全给你吐出来,然后就一直哭啊哭啊哭!宝宝还小,肠胃也弱,正在吃奶呢,比一般小孩子还要精心照顾一点。如果只是长牙,那就好办多了。 杜氏勒令郑琰跟着听:“以后有得你忙呢!好好听着好好学着,以后再养孩子就知道了。”郑琰听他们说着什么照顾的办法,用心记着。直到把宝宝给安抚好了。 郑琰才欠抽地想起来:刚才阿娘好像没洗手就……看看杜氏的脸色,识趣地没有说出来。 阿庆打了水来:“娘子,擦把脸吧,急得一头的汗。”郑琰洗了把脸,把脖子也擦了擦,觉得松爽了许多。 杜氏挥着帕子对着脸扇风:“我生了七个,就你最不省心!” 郑琰吐吐舌头:“阿娘受累了~” 娘儿俩轻松了,刚到门上的池之被吓得欲生欲死。什么叫“大娘发烧,夫人着急,祁国夫人正在里面”?难道我闺女出什么事了不成?池之马鞭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后面去看老婆孩子,险些被门槛绊倒! 到了屋里一看,老婆和岳母有说有笑的,虽然时不时往摇篮里看看,却不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的样子。池之扒着门框的身体差点滑了下来:亏得是虚惊一场。 杜氏看到池之笑道:“女婿来啦?看看吧,春华开始长牙了,有点儿发烧,可把这小东西急坏了。”说着一指郑琰。 池之拍拍胸口:“您受累了。” 外面叶远又派人来禀报:“郑相公亲自来了。” 杜氏恨恨地指着郑琰:“你呀!儿女都是债!” 郑琰低头不语,经过自家闺女发烧事件,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池之忙里偷闲看了一眼女儿,小脸上的眼泪已经擦干净了,还是有些难受,小脸红扑扑的,不像是重病的样子,才舒了一口气,陪着妻子和岳母去迎接岳父大人。郑靖业在门上就揪着叶远一通问,叶远比郑靖业还急,把知道的都说了,也不知道是安慰郑靖业还是在安慰自己:“里头已经安静下来了,想是平安无事的。” 郑靖业严肃地点点头:“我去看看。” 知道是外孙女儿长牙,郑靖业哭笑不得:“这小东西!” 叶远又派人来报:“外面来了几个御医,说是相公让来了。” 郑琰很开心,虽然是长牙,有御医照顾着也放心不是? 御医听说是孩子长牙,也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病人好啊!没风险!郑琰出手还大方,给的酬金也多。 因天黑了,池之与郑琰苦留郑靖业夫妇在家中住下:“太晚了,阿爹阿娘也累了,就在这里用个饭、胡乱歇一晚罢。屋子都是新的。路上也不好走,明天从这里去宫中也使得。” 郑靖业确实有点累了,杜氏派人回去拿了换洗的衣服,两人就在池宅歇下了。郑琰与池之亲自照顾女儿,看着女儿已经安静下来的睡颜,郑琰头一次发现,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居然是生孩子养孩子!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人丁兴旺真的很重要! ―――――――――――――――――――――――――――――――― 如果说外孙女儿发烧只是虚惊一场,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实打实的噩耗了! 郑靖业跟杜氏都没有择席的毛病,一觉睡到自然醒,恰是该收拾起身上朝了。洗漱完毕,看看小宝宝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两人又很猥琐地把手指伸小孩子嘴巴里摸了摸,还傻乎乎地道:“真的长牙了!” 用了丰盛的早餐,郑靖业在池之的跟随之下去了翠微宫,杜氏又留下来给女儿再做新妈妈培训。 郑靖业到了翠微宫,走走程序地把昨天跟萧令先讨论过的内容再拿来讨论一下,确定了派五部剿平乱平,又分定了名单,郑党占了两支队伍,世家只得其一,另外两支被宗室们把持着。朝臣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皇室本来就是董事会主席,还要再侵占行政名额,太过份了吧? 萧令先却不觉得这样不好,谁有本事谁上呗,宗室还是自家人,他又信得过!而且,他在这里发现了一个非常非常顺眼的人,他的族叔――萧正乾。 就是郑靖业也得说,萧正乾长得很正点。国字脸、浓眉大眼、直鼻方口、天庭饱满,看身形也是个赳赳丈夫。郑靖业也不免被拉过来跟宗室谈话,萧正乾脸上却一点其他宗室的浮躁都没有,偏偏说话做事极是稳重,他是宗室里唯一一个能把五处作乱地点的概况说出来的人。 郑靖业本来因为他的父亲而生的一些恶感也被压到了最低,萧正乾的爹叫萧,不但在宗室里是数得上号的,就是在全国也是鼎鼎有名的――他特别特别喜欢攒钱!爱财爱到一定程度了,使得先帝都不敢让他出来做官,就怕他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什么的,最后惩治他也不是不惩治他也不是。萧爱钱,孩子长大了就丢给皇帝:给个工作让他们拿工资吃自己吧! 萧正乾是萧的庶子,自然在这个“吃自己”之列。真是难为他了,有这样一个爹,还能长得算是正常。难得的是虽然是庶子,但是礼法上比萧令先、梁横这样的货色好上千百倍直与秦越相仿。他自己不纳妾不蓄婢,与文士交流,文化水平也不错。对父亲嫡母生母都很孝顺,他嫡母也是个标准的主母,对丈夫的婢妾不算太苛刻,一家子过得颇为平安和顺。他爹抠门了一点儿,他对于能够照顾的亲戚却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地进行照顾,人品比他爹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萧令先对这位族叔也是非常满意的,让他去做了副将,萧正乾端正一礼,姿势标准得能拍教学片:“臣定竭尽全力,不负圣人所期。” 萧令先连声说好:“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郑靖业也觉得萧正乾也许是靠谱的,行啊,靠谱也好,省得捅了漏子还得别人跟在后面收拾。郑靖业这样想着,也多多夸奖了萧正乾几句。然后留下萧家一家子亲戚聊天,他还有公务要办。 到了自己在翠微宫的办公室刚坐下,公务还没处理两件呢,报丧的来了:郑靖业与顾益纯的老师,海内名士季繁季老先生,他挂了! 郑靖业连忙派人去顾益纯那里商量,国家多事,他是不能离开的,便让郑瑞请假去吊孝,又带了祭仪过去。顾益纯那里派的是倒孙顾鼎。这是一个优差,表现得好了,对于两个年轻人的声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不算什么太为难的事,人一死了,你就想起他的好处来了。念及季繁虽然不太喜欢自己,还是收了自己做学生,没有季繁的名头,当年一定会难混很多,后来季繁出发点也不是那么坏的,郑靖业感慨一起,又奏请了萧令先,是不是给季繁加以表彰,毕竟季繁对祖国的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呢! 郑瑞、顾鼎就带着表彰的使者一路到了季繁家,因为此事,郑靖业至少在尊师这一点上,没有太大的毛病了。 事情并没有结束,今年死人扎了堆。季繁都成人瑞了,是喜丧,再不死就该抓来解剖研究了。接下来死的几个人就带来了很大的问题。 季繁的讣闻来了没过两天,蒋进贤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朝廷面临着动荡!作为顾命大臣之一,宰相之一,排名虽不在首位,他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谁也没想到,素日里身体硬朗的蒋进贤居然无声无息地死了!他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性情也没有大变,也不是被仇人刺杀。作为一个宰相,死得也太不轰轰烈烈了! 这不科学!一点缓冲的时候都没有,他就这么死了! 萧令先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想压抑世家,对蒋进贤称不上信任,可蒋进贤毕竟有些本事,他这一死心里居然空落落的。世家那里就更不用说了,彼此之间虽然也勾心斗角,却是同一个圈子里的。虽然是自然死亡,却免了不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郑靖业这个时候就表现出素质来了,为蒋进贤申请谥号,蒋氏作为世家,蒋进贤本人身上有一个爵位,这个爵位要传给他的嫡系,国家要给予治丧的费用,还要帮忙确定墓葬等级等等等等。蒋氏亏大发了!蒋进贤一去,他的儿子们要守三年孝,孙子们守一年。失去了他,蒋氏不但失去了一大□□,还失去了一个可以不断提携、教导他们的导师。 当然,人们更多的还是在关注着蒋进贤留下来的那一个宰相的空缺!谁来做合适呢? 谁不想当丞相?这是文臣的巅峰啊!世家比普通官吏更想,这还代表着传承哩!几代不出一个丞相,自家等级就要降掉了。可萧令先似乎无意于把这个空额给补上,萧令先也看出来了,他手中的力量奇缺,没有适合做宰相的人,与其提拔一个跟自己不一心的,还不如不提拔呢! 其实萧令先想提拔他的老师秦越来做宰相的,但是秦越拒绝了,在秦越看来,做宰相固然好,但是他有些力不从心。与其误事,不如把精力投入到扳正萧令先这项前途无亮的事业中来。皇帝靠谱了,比自己做宰相要有意义得多。秦越的拒绝让萧令先不太高兴:“太师之才德足堪大任啊!若觉不足,我告诉您要说什么。” 秦越眼前一黑,死都不肯为萧令先背黑锅:“臣年老矣,精力不足,不能误事啊!朝中能臣多矣!”想了一想,推荐了林季兴。 林季兴的来历他知道,但是林季兴是郑党的人,这个人上台比别人都靠谱一点:“林季兴系出名门,又是朝中老臣,素来无过。且,此人尽忠职守,品性高洁,不肯与无能之辈同流合污。”拼命地夸林季兴,暗示林季兴是腐朽家庭的叛逆者,思想非常先进,积极要求上进。 终于,萧令先被秦越给说动了,又问郑靖业:“丞相看林季兴如何?” 郑靖业一想,林季兴啊,年纪比我还大呢,严肃地道:“林季兴其人若是不好,也不能在先帝时做到尚书了。只是,他与家里有些不太对付,如今年老,虽然和缓了些,却有些瞧不太惯世家作派。恐怕……” “就是他了。”萧令先拍板。 无论是郑党还是世家,对这项任命都是持欢迎态度的。手续办是很快,诏令都下了,官服也做好了,仪式也举行了。林家收了许多贺礼,林季兴与本家的关系本就在缓和,现在更好了。 结果……林季兴这宰相做了不到一个月,刚刚配齐了僚属,他也“无疾而终”了! 这是一个什么状况?!萧令先惊呆了:“也许就是上天不让再拜相了吧?” 得到消息的梁横急匆匆地请见:“圣人,这不是上天不欲拜相,而是拜相不得其人啊!” 177、皇帝没意思 在这个世界上,迷信的人很多,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也依然有人相信世界末日。何况是在“古代”?后世所谓的迷信在这个时候是一种再正经不过的国家行为,天旱了,皇帝带头祈雨。地震了,皇帝就可能要下罪己诏。天上出现了某种天文现象,就有人要倒霉了。 所以萧令先这个本该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对于连丧二相才会觉得心中不安,也所以,听梁横说起这征兆来才会发问:“卿何出此言?” 梁横心说,我不是已经把道理都给你说明白了吗?还要怎么掰啊?这就是他笨蛋的地方了,老狐狸在这种情况下会先说半句,等人问了,再说下半句,跟说相声似的。这个二货倒好,没等别人问,自己先把包袱全给抖了出去。 萧令先还在那儿眼巴巴地等他回答呢,用文雅一点的词来形容,就是“正在用殷切的目光看着梁横”。梁横嗓子眼儿发干,只好又干巴巴地把刚才的话又给重复了一回:“上天示警,全在如何解读啊,未必是嫌丞相多,只是嫌未得其人而已。” 这事儿跟解梦似的,正说正有理、反说反有理,至于说得对不对,功夫全在戏外。萧令先自己也不是麻衣神相第十八代传人,听梁横一说,也觉有理,不由自言自语道:“究竟何人合适呢?” 梁横心说,来了! 大家不要误会,梁横再二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己推荐自己,他个七品,离一品差得实在太远,逆天也不是这等逆法的。纵使他肯自荐,萧令先也不会同意的,萧令先的政治常识倒是越来越多了一些。梁横这是要推荐人来的,他荐的人正是徐少君的亲爹徐梁。 “婕妤之父侍郎徐梁,曾为先帝镇抚一方,后入中枢,才德兼具,可堪大任。” 萧令先本来都把徐梁这货忘得差不多了,虽然每天上朝都能看得到他,在后宫里还时不时看到他闺女,可萧令先就是不太想用他。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徐梁父子连郑靖业那样的大恩人都要生出二心来,萧令先未免有些瞧他们不上,连带的徐少君在最初都受了一些冷落。 后来,徐少君通过自身努力跟萧令先腻歪上了,却又因为徐少君的原因,萧令先对徐梁一家子不太待见。先帝是安排了一步好棋,可萧令先这货他不会走。他总觉得,如果把徐梁给提拔了上来,徐梁再继续跟郑靖业越走越远,他看着心里难受。干脆就这么不冷不热地晾着算了。 徐少君呢,对家中很有意见。她其实就是想摆个小谱,让人家都服了她,她心里才舒坦了,然后她也不介意为自家人谋些福利的――但是你们要记住,这是一直被你们错待了的有出息的我给了你们现在的生活。家里人没一个领情的,徐少君一怒之下,也不理家里人了。 梁横却觉得徐少君这货傻到一定程度了,你特么有亲爹亲哥不用,摆个臭架子要做什么?再说了,徐少君有了儿子,徐梁是皇子外祖父,好好经营,他能不帮你吗?这个蠢女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不过不要紧,他大能人梁横来补救。梁横就不信了,把徐梁给拱到了宰相的宝座上,还有个皇子外孙,闺女还是后宫里除皇后外品级最高者,徐梁能不动心?徐少君不做的,他梁横来做。届时,徐梁一起,郑党又面临着分裂,郑靖业在时一切都好,郑靖业一旦故去,郑党就要分裂,分成几股的势力很容易被人拉拢。 梁横自己现在开始培养人手也太艰难了,肯巴结他的都是低结官吏,梁横此人,与萧令先有着共同的症状:浮躁,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这是搞政治的人尤其忌讳的。既然现培养来不及了,他就想抢人家养好的孩子来把他当爹似的给孝敬。郑靖业快七十岁了吧?还能活几年?他死了,儿子无用,女婿是外人,郑党是要分裂的。梁横堂堂一皇帝面前的红人,稍用些手腕就能接手一大批。 梁横从现在就想拆一拆郑党,真是高瞻远瞩!再者,徐少君与娘家有芥蒂,皇帝对徐梁不太满意,这对梁横也有好处啊,他在这二位面前的存在感就不会被徐梁给降低了。先用徐梁来打开局面,最后还是他梁横得益。同时,他已经下好了肢解世家的绝户计,也不怕人渔翁得利。要做渔翁,也是他梁横来做。 很好的算盘。 无奈萧令先还是不乐意:“徐梁”,说着这个名字就皱起了眉头,“恐不堪大任。” 梁横努力鼓起三寸不烂之舌,一力为徐梁游说:“他的资历是真的够了,朝中别人是不及的。不用徐梁,难道要用沈晋?他沈家子弟,反对括隐叫得最响了。” 萧令先犹豫了一下:“容我再想想。” 梁横还不肯放过他,继续道:“他总是皇子的外祖父,与圣人是一条心的,往后圣人有个什么事儿,他也能在朝上为圣人声援一二,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他与郑相公又有渊源,郑相公为公为私,都不会阻拦的。” 萧令先有些心声,还是说:“容我再想想。”同样的话说到第二遍,语气已与第一遍迥异了。 梁横心说,有门儿!乐呵呵地告辞了。对了,他还得跟徐梁那儿卖个好,是他向皇帝推荐的徐梁,国丈做了宰相之后可不要忘了我啊! 乐得跟个傻子似的梁横完全没有想到,他的一着妙棋被他认为是蠢女人徐少君给彻底破坏掉了! ―――――――――――――――――――――――――――――――― 梁横自以为得计,欢天喜地地告退,徒留下萧令先内心痛苦矛盾着:一旦用了徐梁,就是执行了先帝的计划了,这个,略心虚啊!郑靖业多好的人啊,自己政务上有不懂的他给解说,自己有什么难题他给解决。难得还不揽权,一力要培养自己处理政务的能力。人虽然略有一点保守,那也是老成持国不是?这样就拆他的台,未免不厚道呀! 然而,自己是个皇帝啊,是要自立的,是要掌握住朝廷的。任用徐梁是先帝给安排的一步棋,是老父的一片苦心啊!用了徐梁,自己就对徐梁有了“知遇之恩”,有一个自己提携的宰相,以后皇帝要在朝上办什么事儿也会顺利得多。至少,徐梁应该不会像郑靖业那样对某些事情过于劝阻吧?不是说郑靖业劝阻不太好啦,可是,如果能够顺一点,难道不是很好吗? 摇摆来,摇摆去,萧令先心里的天平终于失衡了:徐梁是不好,他儿子徐烈也是个小人不假,但是!他们只要能够会完成任务就行了,道德什么的,有自己这个道德模范的皇帝把关呢,不让他们有机会作恶!至于郑靖业,给他补偿就是了。 萧令先下定了决心,要承受着良心的谴责去做一件于国有利的事情。 压下不适感,动手却是先给郑靖业的子孙们升官。郑靖业儿孙多,儿子们还能都照顾了一一给官,位置都还不低,孙子们就难以全部得荫了。萧令先很给力,先是郑德良这个看印的变成了散骑常侍,接着,郑德芳(郑琦子)补入了御林做了个八品小校,郑德仁(郑琛子)做了皇帝的亲卫。 郑靖业不得不暴跳如雷一下,不让郑德良看印了啊?!大家正在策划着造反呢,就等有人挑头了,玉玺很重要啊!但是这确实是在升职,面对各方道贺,郑靖业还要做出一副老神仙的样子,仙风道骨地捋须回复:“托福。”心里已经嘀咕上了,这是萧令先警觉呢还是背后有人出主意了?又或者只是歪打正着? 猜测了一下,郑靖业就果断行动了,他想办法把郑安国的幼子郑文奇给安排去给皇帝看大印。萧令先倒是比较痛快地答应了,看管玺印看起来重要,但是并没有实权。安排就安排呗。郑靖业放下心来:看来问题不大。 郑靖业还有一愁:林季兴死了,林季兴的儿子、现任京兆林清他得守三年孝,林季兴的儿子们都得守孝!这不坑爹呢吗?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很重要,这块阵地不能丢。林清的停职报告都打了,林蓉已经换上了丧服打包了老公和孩子回娘家奔丧了。 想来想去,郑靖业只好让他的女婿、成国公吴承业的嫡长子吴熙去做京兆。这小子虽然不如池之那样出挑,也算是一表人材,难得的是很乖不惹事。当初先女婿的时候已经过滤过一回吴家的状况了,还算可靠。 萧令先对郑靖业正满怀着愧疚呢,不管郑靖业推荐了谁,他都一概准了。觉得安抚得差不多了,萧令先便迫不及待地在朝会上提出了:“如今事务繁剧,蒋进贤故去,朕深感不便,诸卿可有合适人选荐来?” 论起高深莫测,萧令先就是个浅底盘!这货的语气里分明就透露着“我已经有人选了”的信息。由于蒋进贤已经不在了,叶广学算是世家里的头儿了,虽然这个头子当得只是一个客观结果,而不是众人承认的事实――可也比郑靖业好吧?虽然跟郑靖业勉强算是合作了,可是一掐了这么多年,而且还是被掐,大家心里都不怎么能hold住啊! 叶广学上前一步,硬着头皮提出了一个人――李神策。“鸿胪寺卿李神策可当此任。如今朝廷正在对狄用兵的当口,李鸿胪对逆狄所知甚深,正当其用。” 李神仙真是时来运转,当年自己蹿到东宫面前装x卖聪明未果,风光战败而归。现在自己没想出头,只想培养一个能够完成自己志向的人来,特么反而被推向了前台――有没有这么坑爹的啊?! 李神策虽然是世家里“入世流”的代表,可是真心不想去调-教一个二货皇帝!萧令先这种人,在李神策眼里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顽固脑残份子,你教了他一加一等于二,他转过头还说等于三!红果果的拉低人均智商不解释!当年对上萧令先他哥,也是因为那位太子虽然也算残了一点,好歹还在可纠正的范围之内,败了也是“非战之罪”。特么萧令先这货上了官场,那就是带着原罪等着下地狱主儿! 李神策不顾在朝上站着的自家人那充满期待的眼神、那不由自主的笑容,捧着个手笏,坚定地出列:“不可!宰相者,调和阴阳,当总领全局,岂能以一技之长而任之?” 这要不是在朝会上,叶广学能卷起袖子来掐着李神策的脖子边抽边骂:“特么现在情况紧急,不是你傲娇的时候!不就只夸了你对外工作熟练没夸你是个全才么?你就这了这个不肯当宰相?你就犯贱吧你!” 郑靖业明显地看到叶广学话音刚落的时候萧令先的脸色变得很不愉快,等李神策谦辞,萧令先又一脸的开心样。秦越如今站位很靠前,自然也看到了,心里那滋味啊,就甭提了。 卫王比较放松,他对这个侄子本就不抱什么期望的。萧令先上位,对宗室好,对于卫王来说,这就足够了。卫王本身的能力有限,性格也比较软糯,忧国忧民什么的情结没那么深。他已是皇叔亲王、顾命大臣,再往上只有皇帝了,习惯使然,造反的念头是不敢有的,眼看着萧家的江山也不像要垮掉的样子,只管安心做他的宗室长辈,继续养尊处优。 虽然知道这个皇帝侄子能力比先帝要差几个档次,卫王自己却是无力改变萧令先的。除了在宗室的事情上露个脸、和个稀泥之外,他一般情况下都是当个壁花。当然,在必要的时候也给他皇帝侄子搭个梯子。 今天他就是扮演了一个搭梯子的角色:“未知圣意如何?” 萧令先终于缓过颜色来,很开心地宣布了他认为的合适人选:徐梁。 说话的时候眼角还注意观察了一下郑靖业,郑靖业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徐梁就徐梁呗。徐梁也是块试金石啊!都说郑靖业的儿子里没有杰出份子,脑子全长到小女儿身上了,那也是相对的。至少人家前三个儿子勤勤恳恳,做刺史都是一把好手。会两个儿子更小白一点,也不是会惹祸的样子。徐梁的儿子们呢?啧,不能比啊!徐梁的出身还不太好,郑靖业起码是个良民,徐梁,说难听一点,是奴婢出身。徐少君在宫里经常被嫉妒的女人说是“贱仆之女”。 倒是郑党里有几个人不安地动了一下。 反对得最激烈的是叶广学,能在政坛上混得下去的,别的不说,记性必须好,叶广学瞬间就翻出了了徐梁的黑历史:“昔年徐梁任刺史,被参回京。先帝仁德,念其辛苦,方安置为侍郎,自此再无一步进益。如今圣人欲以之为相,实是不妥!不把原来的事情弄清楚,未免显得圣人失察!” 自有摇旗呐喊的给叶广学助阵,记性最好的一个甚至把徐梁刚出道时候的黑历史都翻出来了。 郑靖业表现得很淡定,倒是为徐梁说了一句公道话:“虽说是被参,却没有定罪,作不得准。” 叶广学脖子一扬:“那就查!” 徐梁想生吃了萧令先!你这不是坑爹呢吗?徐梁把心一横,也如李神策一般出列,自陈才能有限不堪大任。这时候的宰相不好当,内忧外患的,徐梁以前没做过宰相,而且对军事相当不熟悉。到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负不起这个责任,全家都要跟着倒霉。 萧令先有些着急,也比较满意徐梁的谦虚:“无妨,朕自知之。” 徐梁担心地看了一眼郑靖业,那边叶广学不干了。最后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郑靖业从容不迫地把这条提议给压了回去:“圣人,眼下正事要紧,狄部又有集结的迹象。”萧令先非常关心这个话题,暂且把补充一个宰相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 散了朝,萧令先把郑靖业给留下来做思想工作,他还挺不好意思地:“如今国家多事,多个人多份力也是好的。” 郑靖业正色道:“确是这个道理,只是这事不该事先不与宰相商议就贸然提出来,这样一提,一有反对的人,容易引起不安。徐梁就是做了宰相,威信也要受损。” 萧令先唯唯而已,见郑靖业不太像生气的样子,又提出要求:“太傅可愿为我劝一劝诸人?” 郑靖业道:“圣人,这事皇帝的事啊!老臣曾说过,圣人要担得起担子啊!”一脸的担忧模样,真是为先帝发愁啊! 萧令先脸皮没那么厚,客客气气地把郑靖业给送了回去,在怎么做叶广学等人的思想工作上面,他犯了愁,他真不是这些老狐狸的对手。今天徐梁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吞了只大苍蝇,是啊,当朝被人翻黑历史神马的,难怪徐梁一脸的惶恐不肯当宰相了。 萧令先心中烦闷,打算去外面散步兼散心。走出殿门,放眼看到群山叠翠,胸怀为之一开。想想徐莹的肚子有几个月大了,嘴角挂上了笑,打算去后面看看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虽然比较同情庶子,可是作为一个皇帝,当有嫡子降世的时候,心里难免还是要更欢快一些。 向后拐过了正殿,进入了后宫区,却被一个人给拦住了,拦他的人正是徐少君。作为一个后宫之中品级仅次于皇后的高级妃嫔,徐少君这些日子以来没少拉拢一些人,不管徐莹如何提防,总会有宫女宦官出于种种考量,与徐少君走得近一点。 如今徐莹怀孕,徐少君比以前活跃多了。又在熙山,宫殿的布局规划不像在京中那样不够品级的往掖庭里一关,外面进不去里面出不来。翠微宫的整体环境也宽松些,今□□会的时间比较少,朝会还没散,徐少君就得了消息:皇帝要让你爹当宰相。 徐少君整个人都斯巴达了,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当宰相?她曾经想过跟娘家和解,可是没一个人领情的,徐少君跟自己的娘家那不是亲人是仇人!这种仇视还是相互的,徐梁即使不是仇视,那也是漠视。这样的一个人当宰相,哪怕是自己的爹,于自己也是没有半分好处的。 在这后宫里,挣出头来是要靠自己的。如果徐梁做了宰相,那涂氏就该做一品国夫人了,自己的日子会更难熬!郑靖业是宰相,郑七已经是国夫人了,徐梁一共俩闺女,自己做了婕妤,徐欣极有可能也要升品级。凭什么呀?自己这么辛苦,他们的升级还有自己的面子,最后一个个比自己爬得高,自己还要受委屈。不行!她不想再装孙子了。 还有就是,从时不时到徐莹那里问安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分析,只待民乱一平,地方上就会有许多中级官职窑,徐莹那里希望能够拿到两三个位置给自己的哥哥、堂兄弟。一箭双雕。 徐少君决定,她要拦下这个任命。 萧令先看到徐少君,惊讶了一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山间阴凉,不要冻坏了。” 徐少君勉力一笑:“我想十七郎了。” 萧令先毫不迟疑地握着徐少君的手:“那也不要在这里等,我哪天不去你那里看看儿子呢?这一会儿就等不得了?”语带调笑之意。 徐少君很配合地羞涩了一下,低头不语。 萧令先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没做皇帝的时候还好些,做了皇帝之后被一系列的不顺心给激得很是沉不住气。见到了徐少君这样,又经了方才一番柔情蜜意,顺口就说:“走,一起看看皇后去。我欲以你父亲做宰相,今天已经在朝上提出来了,等会儿我再找人谈谈,不用两日,二郎就有个宰相外祖父啦。” 徐少君心说,来了!慌忙道:“这如何使得?臣妾虽在后宫之中,也是在外面长大的,知道外面论资排辈,许多人尤在臣妾父亲之上呢。” “哎~什么论资排辈?能者上,庸者下而已。郑相也没有反对,梁横亦言,你父亲在地方上做过许多年,了解下情,又在中枢为官,亦知朝廷之心,很得宜。”萧令先又无意间把梁横给卖了。 “!”我特么找了个猪队友!徐少君对梁横的不满瞬间就满值了。 徐少君从萧令先手里抽出了手,一提裙摆就跪下了,萧令先惊了:“你这是做什么?” 徐少君四十五度角抬头,眼中泪光盈盈:“圣人,圣人万万不可。朝中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比臣妾的父亲更合适的了吗?未必呢。如果圣人用了臣妾的父亲,则臣妾一家便要无地自容了。臣妾虽然愚笨,也读过几天书,知道自古外戚为乱之祸,况且,臣妾的父亲还不是正经的外戚,臣妾,也只是圣人的后宫之一呀!如果圣人这样做,会被人说是任人唯亲,有损圣人的圣明的。”言辞十分恳切。 萧令先动容了,弯下腰来握着徐少君的双臂:“你起来说话。” 徐少君拼命摇头:“圣人不答应,臣妾是万万不敢起来的。圣人且听臣妾一言,圣君在朝,不使野有遗贤,焉能从亲自之人开始任用?便是臣妾的父亲,若是一心为圣人着想,也不会答应的。朝臣们不反对,也不过是看着圣人的面子罢了,如果圣人问他们的本心,只怕十个里面有九个是不乐意的。” 萧令先有点灰心,可不是么,要么就是不说话,要么就是不同意,特么没一个赞成的!这跟数月之前林季兴拜相的时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萧令先有些着恼:“我并没有私心!” 徐少君吸吸鼻子:“圣人纵是一心为公,也请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吧!如果圣人缺了宰相,还有娘子的父亲杞国公呢,纵使不用杞国公,娘子还有叔父、有兄长。” 萧令先皱眉道:“你且起来,我再想想。” 徐少君察颜观色的本领是一流的,见萧令先有不快之意,慌忙起身,膝盖跪在青石地上,冰得发麻,还踉跄了一下。萧令先伸手一搀,扶着她:“慢慢儿走。” ―――――――――――――――――――――――――――――――― 萧令先扶着徐少君来看徐莹,虽然在门前百步远,徐少君就主动地分开了,还是有人报给了徐莹听,徐莹气得真哆嗦,对庆林大长公主道:“我们圣人对婕妤就是不一样呐!” 庆林大长公主道:“你别气坏了孩子。” 徐莹深吸一口气:“我这就是为了孩子。” 庆林大长公主一挑眉:“不就徐梁要做宰相了么?那又怎么样?”徐少君能知道的消息,徐莹就更能知道了,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庆林大长公主,成精了的人物。说起来庆林大长公主不是很看好徐莹:没有城府,在这个宫里难混呀!但是她更不看好徐少君,徐少君没有气度,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她,对父母兄弟都一丝不肯让的人,委实令人胆寒。 徐莹道:“这世上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去了。” 庆林大长公主道:“徐梁自己肯不肯做她的东风都还是两说呢,别摆脸子了,十七郎过来了。” 萧令先进来了,徐莹与庆林大长公主都起身相迎,萧令先对徐莹点点头:“坐下吧,你身子沉。”又向庆林大长公主道辛苦。庆林大长公主道:“我呆在家里也是闲着无事,来跟娘子说说话,她也解了闷,我也解了闷,两相便宜。” 萧令先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就怕累着了姑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庆林大长公主爽快地道:“要真累了,我就跟你们说,反正不让你们做恶人。” 徐莹也很痛快地道:“这样最好了,”复对萧令先道,“我就喜欢跟实诚人说话,不用猜,大家都把要说的摆到桌面儿上来,多舒坦。” 萧令先跟老狐狸们缠斗半天,劳神费力,破天荒地非常赞同徐莹:“就是,君子坦荡荡。” 庆林大长公主是不会主动跟徐少君说话的,徐莹跟萧令先聊了一会儿,才问徐少君:“二郎呢?你把他放到屋里自己出来的?”说话像是赶人。 徐少君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得了空就要说你家兄弟的事儿,成,我给你腾地儿,你说去吧。面上却做出关心孩子的样子:“呀!他这会儿该醒了。”告辞去看儿子。 萧令先是来看徐莹的,还没有询问徐莹的肚子,自然不会跟徐少君就这么走了,叮嘱一句:“路上小心。”他留了下来。 庆林大长公主知道徐莹要吹吹枕头风,便不耽误小两口说话,亦起身道:“今日宫中无大事,我也回家去了,我们家里两个乱神,这会儿不定又在闹腾什么了。你们小两口慢慢说话。”她也走了。 闲杂人等清场,小两口虽不是情意绵绵,气氛也缓和了许多,徐莹自打怀孕之后,对萧令先的看法就在改观,至少萧令先是个愿意承担的父亲,很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虽然刚才扶着徐少君的动作让她不悦,现在萧令先对她肚子的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想到这里,徐莹脸上也见了笑影:“他很乖呢。” 萧令先敬畏地看着徐莹的肚子,半晌才道:“一直乖乖地才好。” 徐莹笑笑:“你的脸色却是不太好,是前朝事情烦的吗?” 萧令先不想让她多想,也不想让她伤神,胡乱道:“也没什么。”今天皇帝又得了个没脸,被叶广学为首的坏大臣集团给削了面子,这等没面子的事情还是不要跟孕妇说了。 这是不肯说实话了?徐莹的心情又变差了,想到自己还有事情要求他,努力调整了语气,把话题往地方官任命上引,先说朝上多事,萧令先要保重身体。萧令先很受用:“你也是,外面的事情并不很严重,已经派人清剿了,不日便有捷报。” 徐莹故意问有什么人去领兵,具体情况如何?得知有宗室的时候,还关心了一下宗室的安危。萧令先道:“他们这回应该不会出错了,只可恨一群庸吏误国。” 徐莹心说,来了:“办不好事,就换人呗。” 萧令先长叹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又要能干,还要能办我要他们办的事,还不能捅漏子,人材难得啊!” 徐莹趁机道:“那,我那几个哥哥,你看可还做得郡守?” 萧令先耳朵一抖,皱眉道:“他们还是在京中老实呆着罢!” 徐莹怒了,你小老婆的爹就要做宰相,我哥哥当个郡守你都不答应!孕妇的情绪总是容易激动的,按着胸口,冷冷地道:“徐梁可为相,我的哥哥连个郡守都不能当吗?你也太吝啬了!我还在这里呢,就如此抬一个压一个,你究竟要置我于何地?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 萧令先也生气了:“徐梁是个有本事的人,你的哥哥们,有几个是有能耐的?吃喝看歌舞行,临郡治民他们行吗?他分得清庄稼和稗草吗?连个县令都没有做过,还要做郡守?!” 徐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特么还是忍不住!“你又知道什么是庄稼什么是稗草了?你还是藩王的时候,家里的事务都是我在打理,这么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抬举一个妾的父亲来让我难堪……”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徐少君儿子的外祖父做了宰相,这要让徐莹怎么接受?萧令先还没有一点弥补的意思,他这是要宠妾灭妻吗? 一难受,她肚子还疼了。 萧令先正生气呢,徐少君多懂事儿多谦卑多知进退呀!反观徐莹怎么就这么蛮不讲理呢?正要开骂,看徐莹捂着肚子脸色苍白,便把要反讽的话给咽了下去:“御医呢?看好皇后!不要让她胡思乱想!” 他自己去看宝贝二郎去了,徐莹在众奴婢的身影缝隙里看到了萧令先的背影,心道:你好! ―――――――――――――――――――――――――――――――― 徐少君的儿子生得白白胖胖,长得颇为可爱,萧令先如所有的呆爸爸一样,看到心爱的小宝贝就把所有的烦恼都暂时抛到了脑后。徐少君又借机代父辞相,萧令先语气平淡地道:“这不是后宫该管的事情。”还真有那么一点儿为人君者高深莫测的意思。 徐少君识趣地不多言,两人又逗了一回儿子。萧令先就回到了办公室,头一件事就是把徐梁给拎过来,经过刚才的事儿,反而把他的火气给激了上来,就徐梁了,他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徐梁正后悔呢!还没跟郑靖业解释完,萧令先又要拎他去谈话!郑靖业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静下心来!不要慌了手脚!先是林季兴,再是你,能忍一个,他们未必肯忍第二个。倒不是你不够好。” 徐梁苦哈哈地点头,跟着张平去见萧令先。 萧令先不改初衷地希望徐梁能够“勇于任事”。 徐梁一点也不客气,严词拒绝了萧令先的提议,声称自己绝对没有那个能力。萧令先道:“其实先帝也很看好你的,梁横说的也有道理……” “!”这里面又有这个二货什么事啊?!梁横昨天跑到他家门口想讨好卖乖,徐梁都没见他,直接把人给赶走了。你妹!当老子不知道你跟那个孽女混到一起了啊?!现在徐梁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见上一见的,那货估计是去卖好的。早知道了也好早作应对啊。 接下来,任凭萧令先说出花儿来,徐梁还是不肯答应,跟不对老板很痛苦的!徐梁敏锐地感觉到了朝中气氛的不对劲! 说到最后,萧令先也生气了,他对徐梁的印象本就不是特别好,现在徐梁又不乖,萧令先的脸冷了下来:“朕知道了,既然卿不愿意,朕那就罢了!” 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没意思,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居然没人肯听他的,连后宫都要作反! 178、下台倒计时 “叫阿娘啊,阿――娘――”不用问,凡是用这种幼稚语调说话的人,一准是有个还不会说话的呆孩子的呆娘,为了让自家宝贝儿叫自己一声妈,累得口干舌燥。郑琰现在就是那呆娘,她家的小闺女就是那个呆孩子。 时值六月,池春华小朋友足八个月大了,郑琰加紧教她说话。 无奈老师教得认真,学生十分不合作,小丫头裹着小红褂小红裤坐在榻上,两只小胖胳膊一阵乱舞,噼哩啪啦地鼓着掌,镯子上的铃铛被带得一阵响,嘴巴一张一合的:“啊啊啊啊――”死活不肯把“娘”给说出来。 “不要说阿,是叫娘啊――娘――” “啊啊啊啊――” 郑琰扶额,换来阿成一声笑:“七娘别急,小大娘现在说话还早呢,多的是一岁多才会说话的。小孩子是聪明是笨,不在这个上头。” 郑琰别过头来看那个呆丫头,小朋友已经一个翻身,在榻上来回爬了。捂脸,实在是太萌了!伸手把闺女给翻了个个儿,成了只肚皮朝上的小乌龟,丫头哎,萌物不好当啊,还是当个女王吧!女儿当自强呐! 这是从翠微宫里回来的第二天,虽然徐莹说着是要养胎,把内外事务分托与人,郑琰也没真就觉得自己要把所有的事儿都给接到手上,一点也不剩给徐莹。再者,她还有家要理,有女儿要养,有老公要投喂,把所有的精力投到翠微宫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显然不是一个奸臣该做的事情,小家比较重要一点啦。 然而,她不去主动招惹,并不代表诸事不放心上。这不,事情就来了! 阿肖与已经梳作妇人髻的阿庆走了过来,阿庆已嫁叶文,正在新婚,已婚妇人走动起来比未阁的女儿方便多了,轻省一些的往外跑的活计越多越多地交给阿庆来办。今天她的活儿是去庆林大长公主家送东西,路上却听到一个消息,匆忙赶回来报告。 有小朋友在的屋子,没有摆太多的冰块,就怕小宝宝受不了生病。对于从太阳地里回来的阿庆来说,已经足够阴凉了。 郑琰见阿庆脸色不太好,调笑一句:“你这一头一脸的汗,什么事急成这样?快擦擦罢。”把闺女抱起来交给阿成带去睡午觉。 阿庆擦了把脸,也随不得脸上的胭脂都被擦掉了,开口的声音发干:“娘子,路上遇到一个中贵人。” “嗯?熙山是不比京中繁华,却别有美景,他们出来走走散心也不奇怪。” 阿庆上前道:“是宫里有消息。” 宦官爱钱,郑琰有钱,双方的态度又都不错,郑琰又比较讲义气,宦官们也乐得有什么八卦都想办法告诉她。也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情报买卖,就是互相套个交情。一来二往熟悉了,反正跟郑琰合作的人是不会吃亏的。 “怎么说?” 阿庆略略缓过了气来,郑琰扬扬下巴,阿肖支使个小丫头给阿庆送了一盏凉茶。阿庆咕嘟两口,挺没形象地喝了下去,完全不像是经受训练、动作文雅的贴身女仆该有的模样,可见这消息很有意思了。 “宫里现在不太好,圣人想让徐梁做宰相,朝上没人同意,下了朝被徐四拦着了,徐四也不乐意她爹做宰相,真是个白眼狼,”插一句感慨,再把经宫中流言传过的理由又传了一回,说辞已经变样了,“怕人说她为父求官,就不让她爹升官。后来,圣人又去了,娘子那里,与娘子吵了起来。却是娘子想让她哥哥做郡守,圣人不答应。圣人也是,正经的岳家不肯用,非要用个妾的家人。” 徐梁的事情昨天晚上郑琰就听池之说了,也没在意,在她看来徐梁做了宰相也没什么,有徐少君那个坑爹的闺女在,结果究竟怎么样还是两说呢。倒是徐莹这事儿,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了。你说徐莹怎么就直接跟萧令先讨官了呢?又遇上徐少君这个伪大度的,对比也太鲜明了。 “娘子失策了,”郑琰点评一句,“这般讨要官职,只怕圣人不喜欢。” 阿庆惊奇地道:“本来就该重亲戚的啊。” 阿庆说的一点也没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裙带关系从来方便。“八议”里面有一条就是议亲,徐莹的娘家人,犯法都能减刑免刑。 郑琰深深地无语,阿庆的想法才是这个时代的正常思维,至少是绝大部分家庭妇女的想法。哪怕是男人,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这样想的。婚姻本来就是两家相互扶持的嘛!姻亲裙带的相互扶助,与宗族的存在是一个道理――这就是国情。 从来能悟透了、忍住了的人就没几个,能做得到不为自家人求官的,那是圣贤,都tm写进史书了。如果有心情去翻一翻的话,一朝史书里能有那么两三个人就算顶天了。更多的是说别人循么的时候义正辞严,轮到自己处于有利地位的时候就要下手去做,心口不一的人。 可徐莹这样干不行啊,且不说萧令先喜欢不喜欢了,单说徐莹家的亲戚吧,也是良莠不齐的,徐莹自己都得承认,她那八个哥哥里,至少有一半是顶不了大用的。你这不是送他去惹祸么? 郑琰觉得自己应该跟庆林大长公主去商议一下对策了,她们俩现在被委以重任,虽然是名义上管事儿,但是如果徐莹犯傻,她们也要落个“劝谏不力”的罪名。 不料庆林大长公主本人也是觉得徐莹的做法没有什么问题:“亲戚相帮本就应该,江阴姑母家的孙子,也有几个能看的,谁也不指望他们成什么一代名臣,做个郡守还是勉强能行的。十七郎也真是的,帮帮亲戚又能怎么样?!” 这是萧家的女儿啊!她们这一类人,为各种亲戚求官做得不要太顺手!庆林大长公主自己不用做这些事情,耳濡目染,对于走后门,还是直接掐着皇帝脖子要官这种事情,接受度奇高无比。 郑琰哑然,良久方道:“我知道师母的意思,只是从大义上看,咱们还是要意思意思地劝一劝的,不然没法儿交代啊。好歹说上一句吧,听不听在娘子,说不说在咱们。也好堵了旁人的嘴,咱们这些日子襄佐娘子,还不知道招了多少人的忌恨,背后不定说些什么呢。” “那就让他们说!”庆林大长公主一点也不在乎。 “……” 最后郑琰还是自己去跟徐莹说了,大道理徐莹不是不知道,这世间的事却从来都是知易行难的。前天被萧令先给噎得喘不过气来,今天又被郑琰给“谏”了。徐莹火气很大:“我才是皇后,才是他萧十七的娘子!不把岳父家当亲戚,死抱着个妾不放,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今天我让了,由着他栽培庶妾之族,明天是不是就要我让位给那个贱役之女了?” “……你这是赌气啊还是吃醋啊?知道自己是正室娘子,就把气度摆出来嘛!你知道徐四劝着圣人不以徐梁为相了吗?看看,多大度呀!” “呸!她那是假模假式的,谁不知道她跟娘家不合?” 郑琰诡异地看了徐莹一眼:【你现在不说得挺好的吗?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不过郑琰不会随便乱出主意,徐莹这种直统统的脾气,谁知道会不会说漏了嘴,说是她在挑唆后宫不和?不过有徐莹现在这句话就够了,相信会有人把这话传出去的。 郑琰又假意劝了两句:“娘子慎言。”徐莹也没什么大反应。真是愁人啊!原先以为徐莹成熟了,却忘了所谓“时代的局限”了,在徐莹这里还要加上一条“个人素质”。大环境使然,哪怕是个真宫斗高手,在政局面前也幼稚得很。 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爽快妹子,现在快成死鱼眼珠子了,郑琰心情挺沉重的。又看了看徐莹的肚子,郑琰果断辞出。 郑琰从徐莹宫里出来,不多会儿,就有不少人知道韩国夫人今天进宫劝皇后,但是皇后并不肯领情。第三天她就被庆林大长公主给说了一顿:“哪有你这样的?本来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娘子。你这一弄,更显得是娘子的不是了。”潜规则你懂不懂啊?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笨样儿,她该先表扬徐四不为娘家谋私利,再训斥她后宫不得言前朝之事,最后温言抚慰,让她不要跟娘家太生份,显得像报复。就算要想为娘家哥哥求个官,也不能跟圣人硬来,圣人最不喜欢这样的事了,把徐六徐七的名字塞到候选的名单里很费事么?圣人看了他们的名字会两个都不用?这一回不让她吃点亏醒醒脑子,受苦的还在以后呢。” 庆林大长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郑琰一眼:“那她醒过来了吗?” “她醒了,我做了件好事,她不醒,我也没渎职啊,两便。” “……” 事情最后是江阴大长公主给抹平的,她老人家不顾病体,让儿子儿媳去酬谢郑琰的劝谏之功。又让杞国公向萧令先道歉,姿态放得很低。杞国公还是襄城侯的时候就让先帝很信任,亦委以重任,他负责京城防务的一部分,是军队系统的。萧令先对这位姑父兼岳父的印象也不坏。杞国公都道歉了,萧令先也没死咬着不放,非但如此,还把杞国公的一个比较能干的儿子派去做郡守了。 江阴大长公主还私下找了庆林大长公主,打探一下郑琰的态度与其背后的原因。庆林大长公主不会说郑琰的不好,把郑琰的话挑着重点委婉转述了一回:“让皇后压压火,先把孩子生出来才是正理。还有,做不好的事情先别做。”这不是帮倒忙么? 江阴大长公主也只好叹气,原以为孙女儿做成这样已经不算坏了,只是一有对比就显得是个二货。徐莹怀着孕,不能再受刺激了,江阴大长公主也只能委婉地让徐莹安心养胎:“婢妾如牲畜,跟条狗计较什么?你生出个皇子来,咱们大家都好。” 徐莹抑郁地咽下了这口气,徐少君也没得着好,她爹是没当成宰相,她也没捞着个贤名,什么卖父求荣之类的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徐梁不管她,杞国公家岂会坐视女儿受气?徐莹的亲妈是郡主,萧氏,祖母是郡主,还是萧氏,她还有县主嫂子,依旧是萧氏。萧家的女人,泼辣的概率比生孩子的概率都高! 郑琰听了两耳朵流言,实是哭笑不得,看来谣言这等大杀器不是她一个人会用呢。庆林大长公主倒不觉得有什么,这都是常有的事儿。两人也随着徐莹的安静放松了不少,庆林大长公主没有女儿,对池春华小朋友的兴趣比孩子亲妈都大,时不时带过来逗逗小姑娘。 这天,两人正一人捏着小丫头一只小胖手,庆林大长公主家来信了:顾益纯他哥死了!顾益纯作为亲弟弟,又是个朝中闲人,怎么着也得去出席丧礼,顾益纯的儿子们也得给亲伯父磕头上香。至于庆林大长公主一听出了这事,也要道一声晦气:“说不得,我得跟着跑一趟,你先生年纪也大了,孩子们又小,我不放心。” 郑琰对顾益纯这个哥哥没什么印象,却关心顾益纯:“人都死了,这么紧赶慢赶的,还赶得上吗?”赶不上就别太着急了,能参加个收尾仪式也就行了。 “面子上的事儿,总要做得到的,不多说了,我得回去。阿宝兄妹几个也在京城,要一起带走的。” ―――――――――――――――――――――――――――――――――――――――― 大长公主离京,最好跟宫里报备一下,很快得到了批准,没人难为她们一家。 萧令先的目标却已经从品评大小老婆孰优孰劣转移到了国家大事上面,先前派出的五路大军,都或多或少遇到了挫折。义军是主场作战,还有点人民战争的江洋大海的模样。政府军虽然装备精良,对环境却不太熟悉,又多年没参加过战争了,没办法做到一投入战场就能很快适应环境。 五路败绩,这让萧令先的脸色非常难看。更让他吐血的是,凡是有宗室在的地方,都是损兵折将比较厉害的地方。双鹰王听说萧令先国内不稳,原来还在犹豫的,现在也把顾虑给放下了,点起人马就杀到边境上来了。掠了数十个沿边的村寨,把三座边境大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边关烽火台一座连一座地被点燃,附近的城镇看到围城也急忙写了军报报了上来。 萧令先万分不解:“这双鹰王新吞六部,内政不稳,他也敢这样用兵?不怕一旦遇挫,身死族灭吗?”刚吃下去的还没消化就要剧烈运动,当然吐啊! 李神策苦笑道:“这个双鹰王真是劲敌!他处事公正,无论是新降之人还是本部旧臣,一视同仁,遇有相争,凭法而断。咱们一直看八部相争,却是忘了一条:他们原就是一家人!” 郑靖业补充道:“他们以前互相掳卖杀戮,所以我们没有注意到,狄人并不是那么重血脉的。他们可以收养。”狄部还保留着原始的收养遗俗,即,杀了敌人,掠走他们的财产,财产里包括妻儿,把他们变成自己的人。 此外,据报,双鹰王还娶了很多老婆,又为自己的兄弟子侄娶其他六部的显贵之女,通过联姻与融合,把狄部变成一个整体。想挑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效的。 韦知勉这朵壁花终于开口了:“快到秋收了,于我是要丁盖锸眨诘腥词乔锔呗矸剩贸殴欢稳兆影。 卧槽!还真是! 难道要议和?这距离先帝把狄人打得哭爹喊娘才几年啊?萧令先想不出办法来,只好求助于他的大臣们。能有什么办法?仗,打的是综合国力之间的竞争,朝廷虽强,现在还没有进入状态,打仗从来都是硬碰硬,损失是不可避免的。这样的阵痛必须挨。 沉默了一会儿,郑靖业还是开口了:“加力役吧,打过了这一仗就能轻松了。” 没有人反对,反对了就要拿出新的解决方案来,大家也没有更好的,立时就能见效的方案来。 似乎是觉得刚才说的话太丢脸,郑靖业又挽回似地道:“劝善教化也不能放松了,狄人有心慕王化者,朝廷也当宽容包纳。” 李神策点头赞点,就是开辟第二条战线,搞搞统战工作呗。 萧令先满心疲惫地道:“就这样罢,有紧急军报,不管什么时候,都立刻呈上来。” 众臣告退。 第二天,最近沉寂了不少的梁横又以干起了老本行:参人。他参的还是一个了不得的人:荣安长公主。 他一出列,大臣们心中一声呻-吟,窝勒个去!他怎么又来了。听他要参荣安长公主,一个个的眼睛都转成了幸灾乐祸。萧家的女儿,是能随便参的吗?不是没有人参过,最后多是公主被皇帝不疼不痒说两句,御史得完面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七品小官,得罪公主,下场还用问吗?当然也有存活下来的,活下来的那个人叫袁曼道。 荣安长公主的罪名不小:倒卖粮食给狄人。 荣安长公主挺冤的,谁家门下没几个商人呢?荣安长公主这里就有个粮商,□□封锁,狄部有需求,就滋生了走私这个高利润的行当。商人重利,这是肯定的。这世上有劳军的牛贩子,自然就有把战略物资源源不断输送给敌人的叛徒。荣安长公主门下这商人就是后者。双鹰王拿金子来换!换粮换铁换盐,重利之下,必有卖国之人。 荣安长公主一堂堂长公主,她吃饱了撑的才去盯着每一个门客! 梁横参的是事实,也算是一心为国,但是荣安长公主不买账!这种保护合同都是潜规则,根本就没人想落在纸上。御前官司打起来,荣安公主可一点也不好惹,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在翠微宫里一顿大闹,完了就翻身上马,带人奔先帝陵前痛哭去了。 萧令先在这件事情上是信任梁横的,梁横有证据,他的证据只是扯出了粮商。但是,萧令先好歹也做过藩王,知道这种保护潜规则。可他又不愿相信自己的姐姐是这样的人,便摇摆不定。 接着,就有御史参奏梁横恃宠而骄、离间骨肉。萧令先正事没处理完,又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嘴角都生出燎泡来了。 郑靖业又干起了善后的勾当,先对卫王道:“长公主绕着京城一圈儿,皇室脸面要丢尽了。殿下是长公主长辈,又是顾命之臣,还请殿下与宗正一起走一趟。” 卫王道:“这案子怎么办?”他很讨厌梁横,也不认为荣安长公主会吃饱了撑的倒卖粮草,“孩子受了委屈,只好找父母哭诉,可惜我这侄女儿没了父亲,”他也伤心地洒了心滴泪,“难道要由着小人欺压宗室吗?没了爹的孩子,可怜啊!” 听到卫王这哽咽的声音,郑靖业真想抽他,这是在朝堂上!你装什么装?! 萧令先柔声道:“我亦信阿姐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叔父只管去劝她回来。我相信此事与她是没有关系的,回来让梁横给她赔罪。” 如果事情真这样安排就好了,萧令先写好了剧本,双方演员却不肯配合。梁横死活不肯低头,还言辞肯切地道:“圣人,臣无一字虚言,那奸商每年四季,珍玩珠玉献于公主府,荣安长公主全收下了!怎么可能没来往啊?!臣一心为国,绝无私心!”这一回是真的没有私怨,“臣不知道要向长公主道什么歉!” 荣安长公主也不乐意:“叔父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梁横跋扈小人,罗织罪名,我绝不能认!不诛梁横,我才不要见十七郎!”哭得梨花带雨,“叔父,今天他能诬蔑我,明天不定就要坑害谁了!他这些年,害的人还少吗?” 卫王踌躇了:“那你也要给十七郎留一点情面。” “我还想请十七郎给我留一条活路呢!他信的那个人是在要我的命啊,通敌是何等大罪?!” 卫王哭笑不得:“不会的,十七郎还是可靠的。你放心,十七郎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跟我回去吧!” “我要梁横去死!” 卫王没有荣安长公主强势,纠结了半天,才说:“梁横拿出证据来了,那个也是你的门客。就算是宰相被这么参了,能自保就不错啦,快跟我回去吧。” 荣安长公主也不肯回去,萧令先只好让燕王来劝她,荣安长公主见了一母同胞的兄弟来了精神:“这事不是我办的,他们敢给我乱扣罪名,我就做一个给他们看!我要真跟双鹰王勾结了,会只倒卖粮盐?!呸!果然是小家子气的穷酸,乱扣罪名都不会扣个大的!” 燕王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瞧你这点儿出息!那个死贱奴(粮商)是脱不了罪了,为警示后人,抄家灭门只在眼前。他家里应该还有年幼子女的,去把他们弄出来,拿到死贱奴与北边儿联系的门路,咱们做票大的!”荣安长公主是个能人,就算勾结外敌,也不是为了挣几个钱,“告诉双鹰王,他敢南下,我做内应……” 简单地地说,就是内外勾结,双鹰王抢钱抢粮抢女人,荣安长公主趁乱抢皇位,扶燕王上位。 荣安长公主返回熙山了,萧令先在翠微宫里设宴压惊接风,全家兄弟姐妹都来了。萧令先还亲自给荣安长公主斟了一杯酒,荣安长公主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也接受了。只有梁横,硬着个脖子不肯道歉。荣安长公主在萧令先面前狠狠讽刺了梁横一回,萧令先讪讪着不好意思接话。 他还觉得对不起姐姐呢,却不知道他姐姐正在对不起他。 179、催命符出现 荣安长公主的“门客”通敌卖粮事件,称得上是一件丑闻,并不值得大肆宣扬。就连看荣安长公主不顺眼的人也觉得,为了朝廷的名声计,事情也要压一压。这事纯是梁横找抽,发挥了御史一惯的夸张传统,以前夸张就算了,你这扯到长公主涉嫌卖国,没有真凭实据就拿出来说,你脑抽了吧你? 梁横不明就里,他还委屈呢,卖粮这样的大事,国家三令五申地禁止,没有荣安长公主撑腰,哪个商人敢这么干呢?他觉得他这不算夸张,这是合理的推测。为什么圣人还要他向荣安长公主道歉?事关国事,绝不妥协! 没什么人同情梁横,这货太没眼色了。就连以前巴着他不放,想借他为跳板,跟梁横搭上关系的人表情都不怎么好看了。苏幕一看情势不对,飞快地向梁横告辞:“郎君,我家里来信,母亲病重,我得回去了。” 本来觉得战事一起,梁横有趁机翻盘的可能,现在看来是他高估了梁横的智商,就算有机会在眼前,他都能把好事变成坏事。 人家亲妈病了,再强留下来给你当门客就不够人道了。梁横必须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袁氏还给了苏幕丰厚的盘缠。苏幕卷起铺盖,麻溜地跑出了梁府,先回家安顿了家人,然后又来到了京城。没再回梁府,就赁了处房子,天天打听着消息,观望观望再说。 朝臣们对梁横很没有好脸色,没有证据就要构陷公主,这不找事儿呢吗?连萧令先也觉得他有些不识大体,死犟。荣安长公主可不是吃素的,燕王也不能眼看着她被参。朝中反扑开始了。不停地有御史参奏梁横:危言悚听,罗织构陷一类。 大家都在看梁横的笑话。 梁横也没闲着,俗话说得好,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何况梁横?梁横的朋友不能说全是猥琐流,也有一、二呆傻的正直孩子,这几个人连同对荣安长公主的行为看不过眼的真正直之士,又奏请粮商通敌案要速审、重审,以安民心。 萧令先权衡一下,还是国事比较重要,命令刑部、大理寺速定判决。与此同时,徐少君也在后宫里为萧令先说话,吹了好些枕头风。徐少君因为梁横推荐徐梁的事儿,心中也埋怨了他一阵儿,但是她在朝上再没别人可以呼应,只有拉梁横一把了。 徐少君陪起小心来,真能让萧令先无一处不自在:“圣人这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了么?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且放宽心。” 有这么朵解语花在,萧令先是忍不住要说前朝的事情的,后宫不得干政神马的,没有那么容易禁绝。听萧令先抱怨了梁横一阵之后,徐少君笑道:“我是后宫妇人,并不懂前朝的事情,只知道一些粗浅道理。照圣人这么说,梁横还是个好御史哩,御史不就是要不畏权贵么?难道长公主门客卖粮的事情,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吗?却只有他一个人奏给圣人,这难道不是问题所在吗?足证他不是畏惧长公主之势,而把圣人放到脑后的人。” 这话说得非常到位,萧令先只要还没傻到家,他就能听得明白。梁横在萧令先这里的印象分又回来了,但是,表现上还要再斥责他一番。揭发大案与无证据牵连长公主功过相抵,梁横不升也不降。萧令先暗中却遣使去安慰了梁横,使者是张平,这个死太监连梁横的祖宗十八代都恨上了,却练就一张假面皮。笑吟吟地传达了萧令先对梁横的安抚之意,眼睛却把梁横家的摆设等等都记在了心上。 张平对钱敏感、对物品的价值敏感,一眼扫去,就知道这绝不是梁横这样的小官儿能过得起的生活。啧,这货绝对是个脏官儿! 就等着到关键时刻用这个明晃晃的证据给梁横致命一击了。 不日,对粮商的审判结果也出来了,通敌卖国没别的说法,斩。由于发生在战争期间,属于情况特别恶劣,夷三族。即父、母、妻,三族连坐。家中十六岁以上男丁悉斩首,十六岁以下男子与家中女子没为奴婢。家产没收充公,已嫁到别家的女子不追究,年过七十的老人不追究。 名正典刑当日,观者如潮。荣安长公主恨得咬牙:“死贱奴!坏我名声。” 骂完了,又问心腹:“跟北边儿联系上了吗?” 这个稍有难度,因为出了粮商事件,朝廷又重申了对狄的经济制裁,实行了严格的禁运,道路封锁比较严格。自从战争开始,从京城往北疆去的人就少了许多,更多的是北边的人往南边逃来求平安。 荣安长公主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又亲自指导,“笨蛋,难道不会借着送军粮的机会过去?”这是很正当的理由哩! 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等待,所有史书的记载都是简明扼要的,什么“某某遣使与某某某约期举事”,寥寥数字,发生在现实中却可能是好几个月的时候。从京城到双鹰王帐所在地顺利的也要走上小半个月,这还是日夜兼程,不带辎重。南朝长公主派的人,能这么顺利地见到双鹰王么?还得与边境上接头的人联系,接头的人得请示上级。 消息到了双鹰王那里,决定见一面也简单,但是,要让双鹰王相信荣安长公主合作的诚意,又是一番波折。双鹰王只要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就得怀疑这是不是引他送死的陷阱――有见识的狄人对南朝的阴谋家们是不肯轻信的。确认身份,相信了荣安长公主,也不代表合作就达成了,还得互相掂量着份量,再谈条件。 事情重要、需要早下决定不假,谨慎,同样重要。 客观条件的限制,使荣安长公主与双鹰王没有马上达成一致,仍然保持着低调的接触。表面上看来,似乎一切如常,双鹰王还在不停地扫荡边境,荣安长公主还在不停地找梁横麻烦。没人想到,他们真的开始联合了。 ―――――――――――――――――――――――――――――――――――――――― “叫阿爹啊,来啊,叫爹――爹――”这个一脸谄媚相的家伙正是许多人口中的佞臣池之。苍天在上,他对哪一个皇帝都没有摆出过这样的表情就被说成个马屁精。现在摆出了这张脸来,看的人还很不给面子。 池小萝莉不负众望地开了金口,在郑琰教了她大半个月之后,小姑娘会叫娘了。这种事儿做不得假,一分付出就有一分回报,郑琰巴着闺女叫了大半个月的娘,小姑娘最先开口叫的自然就是她。郑琰对此得意万分。 却说池之这货,本来就有萝莉控的倾向,还特别喜欢可爱的、毛茸茸的生物、非生物。这个又是他亲闺女,他有好些年没见过直系血亲了。闺女会说话了,真是普天同庆啊!太开心了!一定要让闺女学会叫爹。 却不知池小萝莉最近过得很坑爹,初为人母的郑琰看自家闺女是怎么看怎么好,女儿会叫娘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显摆。她娘家没有小姑娘,一群男人、女人、小男孩儿齐刷刷地想逗小萝莉喊自己。小萝莉天天看着一群蠢毙了的长辈、晚辈,手里拿着各种玩具零食逗她说话,开始是很新鲜啦,越逗越烦有木有? 现在她那个蠢爹又来了!小萝莉嘴巴一撇,摆出一张哭脸来。池之慌了手脚,抱起女儿来:“这是怎么了呀?不舒服么?”颠着女儿,就怕她真的哭出来。 郑琰扶额,她现在可以嘲笑池之的不熟练了:“她这是累了,你让她自己玩一会儿就好了。”完全忘了闺女长牙的时候自己哭得像个猪头。 池之遗憾地看着女儿在榻上爬来爬去,吧唧,还磕桌子上了。郑琰颇有先见之明地把家里的棱角的东西能换的全换了,不能换的统统给包上了角。小丫头没磕伤,却疼得泪眼汪汪。小夫妻心疼得不得了,一齐上来哄孩子。小孩子就这样儿,你越哄,她越委屈。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坐了起来,瞪着大大的眼睛,左右瞄了一下,特么果断地伸出双手冲池之道:“爹――” 发音标准得一塌糊涂。 池之心里像被春风吹过,柔软得一塌糊涂,温柔地抱起女儿:“我的亲闺女哎~” 郑琰嘲笑道:“你可真是‘孝女’了!”语气里酸酸的。 池之不以为意:“难道你又不是了?咱乐意。” “美的你!要不冬天给她包成个毛团子好不好?”包自己,郑琰略有心理障碍,包闺女,这个必须有! 池之两眼放光,继而遗憾地道:“明、后年吧,她还小呢,绒毛会呛着她。” “……”你要不要比我还仔细啊?“你近来依旧很忙?” “还好,习惯了。” “在鄢郡都没有在太府这样累。” “那是,”池之小心地把女儿交给阿宣带去洗脸,“鄢郡有事,我全都能做主,太府这里,我只是个少卿。” 郑琰叹气:“只盼这场乱子早点儿过去。” 池之中恳地道:“难!从来像这样的战事,哪怕只是一场大仗,没个两年是过不去的,现在还有内乱。对了,师母门下是不是也有粮商?” 那还是郑琰介绍过去的呢:“放心吧,出了荣安长公主的事儿之后,我就梳理了一回,据说是没有。若是有,我第一个不饶了他们!” 池之伸了个懒腰:“陈美人生了?你去看过了没有?” 说到这个,郑琰不得不为徐莹的运气哀悼:“又一个皇子,徐九肚子里的那一个还没出来就先有了三个哥哥。陈美人这个,满月的时候再生也来得及。不知道陈庆成会不会改主意?” 池之笑道:“怎么会?国赖长君,陈庆成还没傻呢。”不明说,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了。等不到出头鸟,就得一起动手打倒萧令先。然后呢?这样的内忧外患,不得给全国人民一个信心吗?再说了,小男孩夭折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得啦,我明天还是去宫里看一看吧。” ―――――――――――――――――――――――――――――――――――――――― 宫里陈美人生了个儿子正在坐月子,居然没一个人提给她晋升的事情。萧令先对陈美人印象尚可,也没到逮个理由就给她晋升的程度。徐莹关心自己的肚子都关心不过来,也不想自己的儿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给竞争对手添份量。徐少君就更不用说了,陈美人一晋升,就跟她平起平坐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 没人说,没一个人说。 郑琰看到徐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算一算月份,不得不担心地道:“这要是不巧,可不得在迁回去的时候生产么?却是不太方便。” 怀孕越到后边越辛苦,行动越来越不方便,上厕所的越来越频繁,睡觉也睡不好,徐莹又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自从庆林大长公主走后,宜和大长公主接替了妹妹的工作,却也是跟妹妹一样,不肯多担事情。徐莹过得比一般孕妇还辛苦。 “这个时候,我是不能再闹了,他就是容得别人闹,也容不得我提一点儿要求。” 郑琰默,徐莹的脾气越发地古怪了,当了皇后的人,任起性来是很要命的,不但要别人的命,还会要自己的命啊! 却不知徐莹这是在担心,宫里已经有三个皇子了,她这一胎,生下来就是皇四子。年龄上已经略占劣势,虽是嫡出,可萧令先明显更喜欢徐少君的儿子,而徐少君品级既高,人还得宠。虽然与娘家闹翻了,徐梁却是实实在在杵在朝堂上做侍郎的。更何况,她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儿子! 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去做一个皇后了。公平地说,她的表现已经达到了历届皇后的平均水平。后宫到目前为止没有出乱子,外命妇也都颇为规矩。她既没有带头奢侈,也没有纵容浪费。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如果不生一个儿子,别人的儿子做了太子、做了皇帝,自己将如何自处?萧令先心心念念追谥生母,徐莹心惊不已。 最终,在大部队迁回京城之前,徐莹在翠微宫产下一女。郑琰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徐莹已经很顺利地生完了,完全没有头胎产妇那样的痛苦。顺产!放哪里都是个好消息,到徐莹这里,完全是无语。她需要一个儿子。在顺产之后,痛苦才来临。徐莹的母亲郡主萧氏也有些手足无措,幻想了千百遍,嘴上说的都是皇子,一下来了个皇女,这……大家没有心理准备。 徐莹明白地看到,萧令先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比萧令先还失望。 郑琰只做没看到:“很可爱的小娘子,长大了一定好看。” 徐莹声音里带着痛苦:“可惜不是个儿子。” 郑琰深觉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只好硬着头皮道:“下一个就是了。” 萧令先意识到失态,也跟着说:“正是,这孩子就叫招弟吧。” 唔,这也算是安慰了。萧氏笑道:“这个名字好。”徐莹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就叫招弟。” 郑琰嘴角一抽,池之要是敢给她闺女起这么个名字,她一准跟他闹翻。低头看了看一无所觉的小婴儿,打破了这三个人诡异的高兴:“快要返京了,娘子还在月子里,也不能把产妇扔在翠微宫里,这也凄凉了。那这一路要怎么办呢?” 自从郑琰向徐莹提出了返京的问题,徐莹就跟萧氏商议过了,这时候徐莹便道:“我自然是带着孩子跟圣人一起回去的。” 萧氏道:“车子盖得严实些也就行了,一路上道儿也平坦,并不很颠簸。” 萧令先这才意识到,他老婆是产妇,来回折腾对身体不好,处理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经验,更兼徐莹说:“宫里不能没人主事。”只得满怀歉疚地向徐莹道辛苦。 徐莹有气无力地道:“这是应该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宫里依旧喜气洋洋地庆祝小公主的降生。依旧准备着回大正宫之后给小公主庆祝满月。 唯有皇后系有些愁眉不展,宜和大长公主很够意思地安慰徐莹:“我也是先生了女儿再生了儿子,娘子还年轻着呢,有什么好愁的?运气再坏,难道还能比我坏了?” 萧氏考虑得更深一点,严肃地告诫女儿:“牛牛你还是要一如概往地关心。” ―――――――――――――――――――――――――――――――――――――――― 运气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每每表现在人一生中的经历之中。比如郑琰,就是除了偶尔自己吓唬吓唬自己,其实生活挺顺溜的一个人。再比如郑靖业,一路杀到最高层,跟开了金手指似的。又比如萧令先,每每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其实越来越一个人。 与郑氏父女一比,萧令先这个杯具简直就能成倒霉蛋里的典范了。大臣不跟他一心,身边紧跟着的唯有一梁横,也很难说是不是利用他的权势满足私欲的打算占了上风,利用就利用吧,还跟他傲娇,一点也不配合。把荣安长公主这个凶残的女人给得罪了个死! 这种一眼就能看到的坏事就不必多言了,还有一些事情,看起来是好事,弄到他头上,又成了件坏事。 家里添丁进口是好事吧?陈美人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多子多福?孩子妈你要怎么办啊?人家给你生儿子了,你有什么奖励没有?没有奖励,陈氏心中做何想,就很耐人寻味了。 老婆生孩子是好事吧?徐莹偏偏生了个闺女。正妻无子。 这还不打紧,回到大正宫里,徐少君在儿子满周岁后没几天,又被诊出再次怀孕。 于是,萧令先长子生母出身卑微,正妻数年无子,次子生母出身较好,本人却非嫡非长。三子生母出身最好,可惜本人排行靠后,生母又不幸不是正妻。这事儿放哪个皇帝那里,都要好好安排一下,何况是萧令先这个脑子不太够用的? 萧令先却没有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劲来,在他看来,徐莹对庶子也关心,很有正妻范儿,人又年轻,生出儿子来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就算生不出来,二郎也日渐肥壮,他也不是后继无人。一连三个儿子了,虽比不上他爹,比起史上许多的皇帝来,也算及格了。何况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儿子。 在最初的失望过后,他又欢喜地迎接嫡长女的诞生了。 接着,萧令先觉得自己的好运来了。继清剿乱民首战失利之后,宗室军的领军也许是年高也许是被亲戚拖了后腿,不幸战死。但是,就是在这一战,一个强人横空出事,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这个人就是萧正乾。 当时情势危急,是他挺身而出,带着一队人马稳住了阵脚,杀退了残敌还抢回了亲戚的尸首。至此,方显出他平日与士兵多接触,打好基本功的益处来了。他带的一支队伍,临阵不乱,遇乱不慌。还能进行反击,还打赢了。赢了之后,萧正乾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出了安民告示,接着,又劝降,同时进行了甄选,识别了真降与假降,迅速地平定了叛乱。 萧正乾此人,大好青年一枚,事事依礼而行,本人还颇具才干。本来以为他只是有些文采,上了战阵却颇有大将之风,一圈儿q下来,居然是个风度翩翩的儒将。要形象有形象,要气质有气质,要出身有出身,要能耐有能耐。 如今还有了功劳! 萧正乾是个很君子的好人,难得还不显虚伪,更妙在颇有担当,又有一颗仁心。这样的一个人,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想不让他升官都要昧着良心才行。昧良心还不顶用,他爹萧也不是吃素的,此人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有什么好事都想揽到自己家里。辈份奇高,跟江阴大长公主是平辈,寻常人都要卖他一个面子。 萧令先大喜过望,终于来了个小概率! 连梁横也从焦头烂额里解脱了出来,一笑得瑟地恭喜萧令先:“圣上得人矣!” 却不知,萧正乾是道催命符,这道催命符还是萧令先自己画出来的。 180、皇长子病危 秋高气爽,避暑的人们回到了京中。 京中也不见有什么大变化,花草树木未见枯萎,秋菊还开了。除了物价上涨了一些,小民的日子还是得照过。对一等的富贵人家来说,些许上涨不过九牛一毛,影响不到生活。贫苦的人苦日子过得惯了,实在过不在下还有投到权贵门下做奴婢这条路可走。受影响最大的却是原本的一些小康人家,原本过得尚算富足,现在却要更加精简地过日子,略有不适啊略有不适。 总的来说,看起来是一片平和,丝毫不见什么外有边患内有民乱的迹象来。更因有皇后生下了公主这样的好事,还隐隐透出几分喜气来。接着,民乱渐次有了平定的迹象,京中就更加欢腾了。 不管是哪一个势力当政,都不希望自己治下的首都一片人心惶惶的模样。不要讨厌“□□”这个词,换了你在台上,也会这样做,差别只在于能力与手段,是解决问题还是饮鸠解渴而已。至少,一个和平安定的首都,能够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看到的人不会跟着慌乱,不至于惊惶失措地带来本不会发生的的恶劣后果。 徐莹的女儿要满月了,郑琰知道她失望于这不是一个儿子,也不往她那里多凑。徐莹毕竟初为人母,在最初的失望过去之后,对这个不在期望之中到来的女儿也还是尽心的。再不期望,自己的女儿也要比别人的儿子强三分。只不过,她近来越发喜欢与生母萧氏见面,郑琰也就趁机退后一步――她自己家里还有忙不完的事情呢。 先是,庆林大长公主一家要回来了,郑琰要忧心忡忡地准备迎接远行归来的师父师母一家――顾益纯病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顾益纯明年三月正好要做七十大寿。在他这个年纪上,哪怕一直身体健康,如此长途奔波也是一件劳心费力的事情,此时长途旅行不是你晕个机的时间就能到达目的地的短暂,要在路上摇晃将近一个月,回去奔丧,家中还有一堆的事情需要他来操心。处理完了家事,他还得再摇晃回来。 郑琰担心得不得了,顾益纯年纪不小了,二子尚幼,难免要更耗心力,到时候病上加病,可如何是好?当然,不用她着急,郑靖业已经先囤了两个御医,八个大夫,齐刷刷地等在那里呢。萧令先也很在意这位姑父大人,得到消息就令沿途各级官员护送顾益纯安全返京,万不可被乱民惊扰到了。 顾益纯载誉归来! 顾益纯去参加哥哥的葬礼,不但是吊唁,更是作为长辈,见证顾氏这一枝的分家情况。本来世家就不兴分家,连顾益纯名义上的一分家产都交到哥哥手里的。现在他哥哥去世了,哪怕侄子不分家,他的这一分,至少也要给他一本账来过过目。 顾益纯不在乎这么一点钱,这些钱财他本来都没打算要,现在也是。想想看吧,他的儿子们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有位大长公主的母亲,而顾益纯的产业在老家,他们既对这个宗族不了解,更对这片土地不熟悉,且没有回来的必要。哪怕回来了,也要受制于族人。于是,回来干嘛?! 既然不回去,族中产业分到顾益纯手上的又不多,这些产业的产出也多不到哪里去,每年往返收取出息也是个烦人的事儿。索性就做了人情,顾益纯当场表示,这些他都不要了。 推财相让,这是世家非常推崇的举动,顾益纯入京之后尤其是娶了庆林大长公主之后就呈一种冬眠的架式,原先的名士风采已经为人所淡忘。他做了皇室的女婿,又跟死奸臣郑靖业臭味相投,这名声即使没坏,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如今有此义举,倒是又让人记起他的好来了。 纵使族中一力要让顾益纯收下,顾益纯还是坚辞不受。这个时候,庆林大长公主也表现出了相应的高素质来,声称自己夫妇在京中,对家族的照顾本就不多,对祖宗的所谓四时祭祀都没能尽到义务,把财产留下来是应该的。更何况,老顾一死,他的儿孙们要丁忧,又没了工资收入。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接下来,顾益纯就带着崇高的声望,以长辈的身份,为侄子们分了家,再携妻带子地返京,半上就病倒了。 庆林大长公主急得不行,立时就把所经之地的名医给拿了来给顾益纯治病,又写信到京里跟萧令先要御医,还让她的亲戚们帮忙给找大夫。足足忙了五、六天,顾益纯喝了几副药,有了好转的迹象,便坚持不再耽搁:“还是速速返京为好,京里比路上方便多了,再者,就算死了,我也不能死在路上。” 庆林大长公主红着眼睛啐他:“你又胡说些什么?” 顾益纯严肃道:“我这是用心跟你说呢,若我死了,孩子们还小,就先不要返乡,哪里黄土不埋人呢?不要为了我把儿子们给累坏了,那样我死不瞑目的!我推财与侄子,也是为他们弟兄两个挣一个好名声。”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庆林大长公主听他像是交待后事似的说了这许多,再说不出阻拦的话来,心底实在是慌乱得紧,一时失了主意。她是在京城长大的,自然是不想回顾益纯的老家的,更不想儿子们回乡――不是自己的主场,去了找虐吗?一想顾益纯说得也对,心里盼着顾益纯没事,又想京城的医疗条件总比路上好。眼看顾益纯能起身了,又问过大夫说能撑到京城调理,果断拍板启程。 ―――――――――――――――――――――――――――――――― 顾氏夫妇一回京城,郑琰就找上门去了。郑靖业、池之都在上班,郑琰最闲,跑来一看,顾益纯瘦得有些脱相,衬着一部白胡子,怎么看怎么凄凉,一时没忍住,眼泪滑了下来。 顾益纯气得够呛:“我还没死呢!” 回到京里,他又缓过气来了。他姓顾,是萧家的女婿,萧令先对他的“义举”与有荣焉,关心得不得了。人还没到,御医先打发到路上去迎了,到了京中,什么都不用他们夫妇操心,萧令先已经派了万能的“有关部门”给他们都料理得妥当了。 郑琰听他的声音还够宏亮,义气也足,擦了擦眼泪:“那你还这样吓人?把自己累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为别人想一想!我们得多担心你!” 顾益纯抱头讨饶:“你就饶了我吧,自从我好了些,你师母已经念了我一路了,你又来!早知道这样我就接着装病!” 有要装病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告诉大家的吗?郑琰扶额,她这位老师,纯老小孩儿一个!庆林大长公主气地揪顾益纯的耳朵:“你再胡闹试试!” 给顾益纯掖了掖被角,郑琰又仔细看了一下他的气色,伸手拉过他瘦了一圈的手腕。顾益纯看她伸了指头按下来,笑道:“你那点儿粗浅的把式还是我教的呢,遇上事儿你也只有找大夫看的份儿,又到我这里来装样子。” 郑琰的医术真不怎么高明,真像顾益纯说的就是“粗浅”而已,被他一打岔,更是看不出什么来了,怒瞪了一眼:“不要打岔!”一边庆林大长公主已经柳眉倒竖了。 顾益纯闭嘴了,郑琰摸来摸去,也没摸出什么大毛病来,这才呼出一口气来:“好生静养!早晚无事,院子里多走动走动。” 顾益纯心说,就这还是我教的呢,也知道女人开罪不起,口上乖乖答应了。 庆林大长公主又邀郑琰去说话,走到门口了还转过头来命令顾益纯:“你给我好好休养!” 郑琰看了暗笑,拉着庆林大长公主去外面说话。 只有两个人了,郑琰又询问了顾宁顾宽的情况:“他们年纪还小呢,这样一路奔波,先生又病了,吓坏了吧?” 庆林大长公主道:“经了这一回事,倒是显得长大了些,我固然欣慰,又不想他们小小年纪就学会愁字怎么写。” “从来世事难两全,幸而先生无恙。” “他这也算无恙?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庆林大长公主心有余悸,“亏得好了。” 郑琰握着庆林大长公主的手,权作安慰。庆林大长公主回神很快:“皇后生了个公主?大伙儿都怎么说的?” “皇后那边儿自然是失望的,圣人给小公主起了个名儿叫招弟,可见也是热心的。倒是宫里徐婕妤又有了身孕了。陈美人生了个皇子,也不见圣人给她晋一晋品级……”郑琰把庆林大长公主离京期间的事情一一说了。 庆林大长公主道:“皇后糊涂!就该为陈美人请封的!” “她有她的盘算,咱们又何必多这个嘴呢?”郑琰倒是看得清楚了一点,“除开至亲挚交,谁又非得为谁做到什么样子呢?” 庆林大长公主恨道:“如果眼见二郎更得圣心,你能忍得下将来给仆役之女执礼?” “国家自有制度,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牛牛从来体弱多病。” 郑琰心说,萧令先这皇位能不能坐稳还是两说呢。魏王现在朝中一力拉拢诸人,他岳父叶广学又是蒋进贤去世之后世家的标杆,他不生事才怪!口中却道:“皇后自有分寸的,说得多了,让她心生逆反可不成。” 庆林大长公主叹两声:“也是傻孩子。”就不再多言。是么,帮皇后可不是学雷锋做好事,也是有自己的利益考量的。要是把皇后劝好了,在这过程中又把皇后得罪了,损己利人,庆林大长公主还没这么无私奉献。郑琰,当然也不是这样的五道杠好少年。 两人又交换了一下看法,庆林大长公主对自家亲戚里的出挑者比较感兴趣。郑琰就把萧令先最近又任命的一批宗室的情况给庆林大长公主说了,庆林大长公主心生忧虑:“这么些个宗室,聚在一起难免生事。这里面又有得官得爵者,越发势大,出了事也不好弹压。虽说都是我娘家人,没有盼着他们不好的道理,可是十七郎这样做,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呢。” “十七郎要借宗室压一压朝臣呢,他在朝上吃了好些个明亏暗亏,但凡有一丝心气,都不会白白咽了的。” “糊涂!”庆林大长公主拍了一下桌子,“他怎么样这样做?!” 郑琰奇道:“先前皇后为娘家人求个官,您还说是十七郎做得不对,怎么这会儿又说他还是不对了呢?” “徐九娘家才几个人?不过求一二位置,国家本就优待外戚。宗室不一样,他们从出生起就给了优待了,这是额外再给!就怕人心不足啊!他只看着要借宗室的势,却也不想一想他能不能压得住这些人。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一个个不是兄弟就是长辈,打不得骂不得,一直不用也就罢了,一旦用了,再要黜了去,又要招怨了!” 郑琰心说,那萧十七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两人又唧唧喁喁说了许多,郑琰还邀庆林大长公主参加女儿的周岁宴。 庆林大长公主保证一定参加。 ―――――――――――――――――――――――――――――――― 晚间,郑琰还没回家,郑靖业与池之下了班又赶了过来,看到顾益纯精神还不错,又问过了大夫,才放下心来。顾益纯又留他们吃饭。 就算是吃饭的时候,郑靖业也没忘了再埋怨顾益纯不爱惜身体,又嘟囔一句:“你倒是大方,白便宜了他们。”这说的是财产的事儿。 顾益纯举起杯子:“倒也不全是为了省麻烦,还是为了两个孩子。我不定能看到他们长成,留下一段好名声给他们,也是好的。” 郑靖业皱眉道:“你不过是偶有一病,就说这样的丧气话做什么?好生将养,等你病好了咱们再秉烛夜谈。让了也就让了,那点儿家财,又远又不好打理。还不如在京中就近置业。” 顾益纯就是累着了,回到京里,他的心事也去了,连给儿子的后路都想好了。一个有着良好名声的爹,哪怕是死去几十年,对儿子的庇佑都是实实在在的。一旦顾宁、顾宽要出仕,没有竞争还罢,出现了竞争,这就是个加分项。总比为了一些并不多的财产,先争得头破血流,然后破了名声强百倍。 池之淡定地感受着老师和岳父的言传身教,最后才提了一提宗室的明日之星萧正乾同志要返京接受表彰,接下来可能要被调往北疆战场上去继续建功立业。 “萧正乾?”顾益纯没见过这个人,老婆娘家人太多了,“且看一看再说吧,一次两次的看不出什么来。宗室,不拖后腿就很不错了。” 郑靖业默然,喝了一口酒,才问顾益纯:“你看李幼嘉如何?” 顾益纯郑重地道:“你有意要栽培他?” 李幼嘉已经是吏部侍郎了,还需要人栽培吗?这个栽培,只能是更有深意。郑靖业道:“林季兴去了,他原是一部尚书,徐梁现在不能大用又不能不用,李幼嘉不能一直按着不动。”他要趁自己还活着,把事情尽早地安排一下。 顾益纯道:“他倒也可――” 郑靖业郁闷地看了池之一眼,意思不言而喻,这小子太年轻了,没办法给他再高一点的位置啊!郑靖业的想法里,自己的位置自是不动的,让李幼嘉去做宰相,兼任一下礼部尚书。可这个吏部侍郎要让谁来做呢?他的儿子是不行的,父子同掌吏部,没这个规矩,萧令先再混,也不会答应。调郑安国?也是掩耳盗铃,何况太仆现在很重要。 如果有池之在,就好办了很多,女婿是外姓嘛!“唉,我再看看吧。”少不得要分世家一些好处了。 又有,勋贵诸人近来也屡屡示好,尤其是杞国公家,他们为的什么,郑靖业心知肚明。可他不能给予明白的回复,只好回一句:“我只依礼法而行。”摆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来。 ―――――――――――――――――――――――――――――――― 回到家里,郑琰对池之说了庆林大长公主关心宗室的话。池之道:“师母这是多虑了,宗室里成材的少,庸人成不了气候。最顶用的那一个,却是一个君子。” 郑琰因问是谁。 “就是前番转败为胜,平了乱民的萧正乾,你不知道么?凡事都依理法而行的一个人,他若能出人头地,对圣人倒是一件好事。” “萧……挣钱?!”郑琰下巴都要摔碎在地上了,她还真没顾得上这茬儿,谁给起的名儿啊?要不要这么搞笑?要不要这么坑人?通常情况下,这孩子他爹不是穷光蛋就是葛朗台,可不对啊,挣钱君他家,有这么艰难么?旋即又想到,如果萧正乾真肯帮萧令先,那么,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啊。 “以南平郡王之能,萧正乾是得不到爵位的,他这一回立了大功,圣人一高兴,就算这一次没有爵位,连升三级也不是不可能。如今战事频发,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圣人必会重用他,界时封侯有望,功劳再大些,封王也不是不可能。”池之认真地分析。 郑琰扶额,堂堂一郡王,给儿子起了个吝啬鬼的名字,虽然是庶子,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至于封侯封王神马的,郑琰持保留意见:“有才也得有运气,这一回他那一路的主将也是宗室之能者,怎么就死了呢?误中流矢,这难道不是运气不好?” 运气这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有时候它又是这么地重要。当年郑琰还是小学生一枚的时候,读过一本课外读物,讲的是我党我军的优秀干部――名字已经忘掉了――一颗子弹飞过来的时候,因为在上衣口袋里装了一块银元――可能是刚领的工资又或者是准备交的党费――反正银元把子弹给挡住了,推迟了见马克思的时间。 很玄幻是吧?可是很重要。不管萧正乾有多大的能耐,没运气也是不行的。 运气这东西,又无规律可循,是以很多人只好用“天佑”、“天不佑”来评论一些事。有时候,你不信它都不行!比如说郑靖业跟废太子死磕那会儿,先帝要是一个撑不住死得早了,郑家全家都要玩完。 “也对,名将也不是靠剿一次匪就能看出深浅来的。”池之很快接受了这个观点,武将与文臣不一样,奋斗的过程鲜血横飞,变数太多。 “可要真有宗室出息了,一力保扶萧十七――” “那样能劝圣人向善,也未可知。” 郑琰低头道:“那倒是萧十七的造化了――春华周岁,咱们要请谁来?我想大办,又恐人说。” “让他们说去,总不能委屈了孩子。”池之拍板。 这时节过周岁并不一定要抓周,郑琰自己就没抓过,也不想因为周岁的时候一场游戏就定了女儿未来的发展方向,索性就省了这一道手续。 界时,只管大宴宾客,又把女儿抱来给娘家亲戚、庆林大长公主这亲的贵客一看,讨些吉祥话。池小萝莉长得更加可爱了,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鬼头会说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单词了,并且对叠字词情有独钟。圆润可爱得紧,庆林大长公主抱着她就不想撒手,跟杜氏抢了好久。小萝莉看着欢乐,居然在一旁拍着巴掌给两人加油。 郑瑜看着这副样子也觉开怀,却仍没忘记扯一扯妹妹的袖子,拉到灯影里说话:“大娘这都周岁了,你还不加紧着点儿,给她生个弟弟?” 面对如此尽职尽责地姐姐,郑琰也好声好气地回复:“我调养身子呢,这就要。” “笨啊!孩子都周岁了,你早该跟池郎君同房了。” “……”就算是亲姐姐,也不能告诉她自己早有这样的打算了啊。郑琰含糊应过:“我有数的,你放心吧。” 说了两句话,郑瑜又推妹妹:“你有数就行,先去招呼人,今天晚上就是好日子,别放跑了他。” “……” ―――――――――――――――――――――――――――――――― 十月小阳春,池小萝莉生日过后,家中洋溢着□□。叶远这个半老头子尤其开怀,看这个样子,池家又要再添新丁了吧?这回一定要是个小郎君啊!郑氏多子,叶远对这件事情很抱期望! 小夫妻腻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说话也多,郑琰对于朝廷动向知道的分外清楚。那位挣钱兄回京了,被萧令先一通狠狠地表扬,先留京里住下,开了春就要派往定远军去任副将。 与此同时,郑靖业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调整。李幼嘉升为尚书,并且在郑靖业的建言之下做了宰相,排名暂时在最后。留下来的吏部侍郎,郑靖业给了郑党里的另一干将齐慈。随着平叛进程的推进,五处农民起义爆发地的官员被免职,大大小小共有两个刺史、五个郡守、十余县令被免职问责,郑靖业只争了两个郡守、五个县令,其余便拱手让人,算作政治交换。 一派平和之下,宫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皇长子病危。 181、各方的安排 萧令先的长子,目前仅有个小名,还是徐莹给起的。牛牛小朋友在娘胎里就过得不像他弟弟那样好,他的母亲孙氏在怀孕的时候又添着小心,孕妇的心情也影响胎儿的健康。以前也是经常有各种小病,到了现在,居然发展成了一场大病。 对于这个庶长子,萧令先是不怎么喜欢的,徐莹对他的关照,更多是出于无奈之举。最有可能疼爱他的,就是亲生母亲孙氏。孙氏本无野心,只求儿子平安。坑爹的是这孩子居然是个庶长子,皇后还没孩子!徐少君又在后面咄咄逼人,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徐莹愿意照看牛牛,那是再好不过了。然而最近徐莹自己又是怀孕又是生孩子坐月子的,精力有限,牛牛又交给孙氏照顾。 这一照顾,又碰上牛牛生病。 虽然不太喜欢牛牛,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萧令先的态度也比较积极,让专攻儿科的御医过来诊治。也不过得一先前体弱一病就比寻常人严重的考语来,只能徐徐救治。徐莹比萧令先更关心牛牛,可她不是医生,自己还有女儿要照顾。恰在此时,皇次子据说也病了,发起了高烧。 徐少君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孩子闯到萧令先的面前:“圣人,救救咱们的孩子吧!” 徐少君的儿子在萧令先的心中比牛牛要重要一些,萧令先吓了一大跳:“二郎怎么了?!”牛牛刚病,徐少君又这样,萧令先的小心肝伤不起呀! 徐少君也是慌了神,她怀着孕,又有一个健康的儿子,乃是万事不愁的,忽然儿子发烧了,焉能不急?“他、他烧得厉害。”小男孩比小女孩更容易生病,夭折率也更高一点。儿子发烧,派人去找御医,却得知惯用的好御医都被徐莹和萧令先弄去治牛牛了。徐少君又惊又怒,顾不得体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孩子去找萧令先。 萧令先这回的焦急比对牛牛重得多了,急急地冲过来打开徐少君怀中的襁褓一角,看到次子不舒服的小脸,伸手一摸,好烫!徐少君兀自抽噎着道:“我看二郎病了,着人去宣御医,可几个用惯了的儿科都被叫走了,剩下的没用过,我也不敢让他们放手治,我也是没办法了……” “御医呢?!”萧令先几乎是用吼的。 张平细声细气地道:“大郎方才病了,圣人把那几个儿科的派去看大郎了。”太医院聚集了基本上是全国水平最高的医生,却是分科而设,顶尖人材不是萝卜白菜,每一科也就那么些人,给这个用了,那就剩不下几个给另一个。徐少君之子一向用的是最好的儿科医生,现在牛牛病得沉重帝后把好医生都派了过去,皇次子就用不到了。 “他一个人,如何用得了这许多?我也没下令把所有的都派了去……” “圣人!”徐少君果断地截了他的话头,“旁的都先放一放吧,把二郎治好了才是正事。” 萧令先压下怒火,命令张平亲自去把御医给叫过来,就在大正宫里诊治,倒也省得御医来回跑腿了――就地治完了就能当场向萧令先汇报。 做到御医的人,年纪都不会太小,最年轻的也年过四旬了,先被折腾去看了个重病患,眼看小孩子活不成了,皇后急得跟什么似的,医生也跟着生急。还没急完,皇帝又派人叫他们――皇次子也病了。再一跳小跑过来,把御医累得够呛。 回来一看,小孩子只是普通的发烧,御医累得吐血,口上还不能埋怨,又开方子。萧令先得知爱子无恙,不免又问起牛牛的病来了:“大郎究竟如何?” 话一出口,徐少君的耳朵也竖了起来,要说谁最乐见牛牛出意外,非她莫属了。她现在未必有害人之心,如果牛牛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是乐观其成的。御医话语间吞吞吐吐:“胎里带来的弱症,又在冬天,恐怕不太好。” 萧令先怒道:“以前都没事,怎么现在就不太好了?”谁的儿子谁关心,不喜欢的也不想让他去死。 御医跟萧令先这种病患家属没办法讲理,却要咬死了皇长子这病不是他们不尽心,而是先前条件就不好。徐少君从旁也为什么说好话:“圣人在这会儿要打要杀的可没意思了,有这功夫,不如把他们分派了去瞧病才是正事。大郎现在耽误不起,救人如救火,抢先一刻,治得回来也未可知。若真不好,也是孩子的命罢了。”又建议萧令先不如祭个神什么,小孩子眼睛干净,是不是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吓着了。 萧令先这才放过了御医,留下一个守着次子,把其他人再派去照看长子。 到了晚间,二郎的病情好转,萧令先心疼儿子,不令他即时就挪了出去,让明天天亮了再带走:“天黑不要走夜路,冲撞了什么。” 到得次日,徐少君抱着已经好转了的儿子,身后跟着个御医,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就在同一天的晚间,消息传来:牛牛夭折了。 ――――――――――――――――――――――――――――――――――――――――― 牛牛这个孩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年纪既小,生母也不显,又没有展露出什么了不得的才华来,如果不是徐莹有意扶植,他的风头早被他的弟弟抢得一丝不剩了,虽然他弟弟也只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儿。 萧令先初尝丧子之痛,痛得不深,哭了一回之后也止住了泪。夭折的小孩子丧礼也不能像成人那样大操大办,这个小孩子被萧令先下令葬在了先帝的周围。萧令先登基才几年,自己的陵还没定好地方,更不要提营建了,陪陵更是没有影的事儿。牛牛顺理成章地被葬在了祖父的身边。 徐莹觉脑袋都充血了,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进了。她刚出了月子,她女儿的满月酒的酒劲儿都没过,耗费心神的备胎庶长子就这么死了!徐少君的儿子成了实际意义上的庶长子,徐莹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哪怕没有明说出来,宫中也实际呈现出了“二徐相争”的局面。徐莹依靠着自己的正室地位,怀抱庶长子,将来还可能生出嫡子来,稳占礼法的优势。现在这个优势要与只靠帝王宠爱的徐少君来分享了,“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如果按照这个定律,占优势的是徐少君才是。徐莹现在还没有儿子,徐少君已经怀上第二胎了。 嘴唇一阵哆嗦,徐莹勉强听完了牛牛丧礼的汇报,就让人把母亲叫到昭仁殿里来商议对策。 萧氏也是一阵迷惘,她也没有办法啊!最好的办法是徐莹赶紧再生个儿子,可这事儿急是急不来的,徐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等她恢复了,再怀一胎要多久也不确定。没有办法就先不要乱动,萧氏比女儿能绷得住一点:“你先不要急!你又不是生不出来!调养好了身子生一个小郎君,你生的比谁生的都高贵!还有,做好你的皇后!” 徐莹勉强道:“我只怕这皇后也要做不好了,徐四怎么会老实?” 萧氏道:“她娘家人都不待见她!不是还有三郎吗?陈美人诞育皇子有功,到现在还没晋一晋品级,趁着元旦将至,你向圣人进言,晋她为婕妤。” 徐莹不开心地道:“她也是有儿子的人,再晋位,这宫里越发没我的立足之地了。” 萧氏恨声道:“有人比你更急!”她本来也与徐莹一般心思,到得后来才被族妹庆林大长公主点醒。徐少君肯定比徐莹更紧张陈美人,她们俩的条件半斤八两,将来的竞争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就算陈美人赢了,也比徐少君赢了强。至少世家做世,还要顾及一点脸面。 徐莹无奈地接受了母亲的提议,对萧令先进言:“牛牛去了,我的心也像死了一半儿似的。我常常想,牛牛胎里弱,后来孙氏又照顾不周,焉知不是因为孙氏品级低,被人轻慢的缘故?生母过得艰难,生的孩子也难免受气,就是不明着亏待,暗地里手脚慢一些,谁又能看得出来呢?如今宫中小孩子又少,哪一个都金贵,容不得有差错。三郎在陈美人那里,我想着,陈美人品级也不算高,三郎要是缺了什么,怕也难照顾周全,她未生育前就是美人了,生了皇子,该晋一下品级了。” 这一番话说得实在漂亮,萧令先也不得不考虑一下,犹豫再三,徐莹又说:“圣人犹豫得好奇怪,我尚且不吃这个干醋,圣人又犹豫得什么?――全当是为了孩子,那也是咱们的骨肉啊!” 萧令先终于被说服,也不用等过年了,很快就下了诏书,陈美人晋级为三品婕妤,明着看跟徐少君的品级一样高了,人还没有徐少君得宠。然而,陈美人她姓陈,人人看她比徐少君高一眼。 牛牛夭折,徐少君也是头晕眼花,万想不到一个天大的馅儿饼落到自己儿子的摇篮里。她需要一手抚胸,一手抚着小腹,才能从这样的惊喜中回过神儿来。人呐,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本来还以为自己的儿子是次子,有个庶兄在前面挡着,想要有什么大运气都要再用心争取一下,没想到这个绊脚石他自己碎掉了! 徐莹怀孕的时候,徐少君很是担心了一阵儿,听说徐莹生了人女儿,徐少君的惊喜也只比现在少那么一点儿。 徐少君现在做梦都能笑醒。 不料一道晴天霹雳下来,皇后贤惠地为陈美人进言,陈美人成了陈婕妤,与她并肩了,连带的皇三子更有竞争力了。徐少君恨得牙痒,终于从惊喜中清醒了过来。不怕,不怕,徐少君告诉自己,哪怕陈美人成了陈婕妤,皇三子也比自己的儿子排行靠后!只要她护得儿子长大成人! 所可虑者,只有徐莹还年轻,公主的降世证明了她不是不能生育。这样……就要再联系梁横了啊!可区区一御史,梁横他能顶什么用呢?徐少君不是没吹过枕头风,奈何萧令先现在没办法用梁横――梁横的前科实在不太好。 要是跟娘家没闹翻就好了,徐少君埋怨一回父亲不知轻重,又后悔一下自己心太急。最后还是觉得现阶段要拉拢一下梁横。 ――――――――――――――――――――――――――――――――――――――――― 梁横正在得意间,虽然对近期没有晋升很有些意见,却也知道官场上熬资历是怎么一回事儿。他现在只管闷头搂钱,又拼命结党,还顺便把自己信得过的人往萧令先面前推。 拉出宗室来对抗朝臣这步棋,虽然萧令先也想到了,梁横的建议也是功不可没。随着萧正乾的出现,不但是萧正乾本人,萧令先和梁横也从中获益匪浅。萧令先得到了一支新生的、为他所用的力量,梁横在萧令先那里的评价也高了起来。今天梁横来见萧令先,被萧令先狠狠地表扬了一回:“卿的见识甚高!” 梁横有些飘飘然,又很快回到了地上,数次的打击也教会了他一点常识――朝廷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好混。梁横又向萧令先建议:“宗室之中有为之人也是有限,圣人选了那么多的宗室,最出挑者无过于萧正乾,其余庸者也是不少,圣人当广置羽翼才是。” 说到这个,萧令先踌躇了:“要怎么才能找到人材?”这是一个世界难题,在没有科举考试的时代,靠的是举荐。 梁横趁机抛出了他的主意:“圣人,有为之士也是天赐,并不常见。若圣人不强求全才,倒也好办――培养就是。择忠于圣人之人,交给圣人信得过的人带着,成不了贤人,难道办些一般的差使还会出错吗?更多的人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你细细说来。” 梁横这也是有预谋的,他想推他的“自己人”,比如那个肖大郎。如今萧令先要让萧正乾北上,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梁横把狄人当草原副本来刷,想让肖大郎跟着萧正乾组队,趁机沾点儿光。哪怕boss掉包分不到最好的,捞点儿升级经验也是好的。 同样的,他还有几个不那么地道的“朋友”,不给人家一点好处,梁横心里也过不去。把“自己人”交到敌人、竞争对手的手下去,梁横又小心眼儿地怕人使坏。萧正乾这样的宗室最好了,又不构成竞争,又能帮他养孩子。想来萧正乾这样宗室,初入官场,也没几个现成的人手,他这也算是雪中送炭。至于等人手养成了,梁横要怎么做,那就是另说了。 他打的竟是“寄生”的主意。 至于自己的品级,梁横倒也不是太愁,只要他出的主意够实用,次数多了,又有徐少君这个内援,还怕萧令先不给他晋级吗?蒋进贤的死提醒了梁横,他有一个别人都比不得的优势――年轻。叶广学与蒋进贤年纪相差不大,还能活几年?郑靖业也活不了多久了吧?李幼嘉与萧令先的感情不似郑靖业那样深,而且年纪也不小了。蒋卓、池之他都短暂地共过事,不过是沾着出身好罢了。 萧令先也是另有肚肠,他手上缺人是真的。任何一个少年皇帝,最容易产生的感觉就是“尾大不掉”。哪怕大臣没有二心,一心为国家好、为皇帝好,也很难不让皇帝觉得大臣过于跋扈。哪怕是郑靖业,萧令先也会觉得他过于守成。哪怕是秦越,萧令先也会觉得他流于死板。 萧令先默许了梁横的主张,梁横知道,如果他主动荐人,阻力会大得多,是以走了个迂回路线――如果萧正乾看上了肖大郎,要把他带走,别人总不好说太多。萧正乾的风头正盛。 萧令先却提出来,他要先看一看肖大郎,还问:“与我同姓?” 梁横回道:“是小月之肖。” 萧令先皱了皱眉,终究不喜欢,想了一想令肖大郎改姓袁氏:“算作你岳家亲戚吧。”梁横也不在意,肖大郎更不计较此事,皇帝赐姓算是荣耀,寻常人推辞不得。这样改名换姓的事情,上对下,是挺常见的。 肖大郎现在要叫做袁大郎了,生得也是魁梧,被打了一顿军棍,有梁横出力给他养伤,早就恢复如初了。呈现在萧令先面前的就是一个“魁梧壮士”,人长得不够英俊,大块头颇能撑场面。萧令先又不是要选美,只要一个上阵杀敌的人,这副样子就够了。再让他展示几把力气,又舞几回刀枪棍棒,萧令先觉着倒也能拿得出手,只等萧正乾回来了,就跟萧正乾提上一提。 萧正乾是在年前抵京的,回来之后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先是萧令先设宴,只夸奖他的功劳又叙离别之意,并不提什么年后调动。提着是卫王等亲戚为他洗尘庆功,几位大长公主也设宴相邀,勋贵们亦闻风而动。一路转下来,萧正乾以其君子风范、阳光形象、谦和态度折服了许多人。 萧令先对这样的局面甚感欣慰,在萧正乾的激励下,五军平叛的军队终于都取得了胜利,国内出现了和平的局面,萧令先这个年过得非常好。 他开心,别人也开心,郑靖业把李幼嘉给推一上去,妙的是李幼嘉还是他孙子的岳父,虽然小两口到现在还没孩子,郑家却是不纳妾的人家。李幼嘉一是感激,一个愧疚,对郑靖业比以前还要敬上三分。徐梁也终于取得了郑靖业的谅解,郑靖业借着职位的调整,把他推上了工部尚书的位子。世家在这一轮调整中也争得了好几个空缺。池之更是高兴,他老师身体好了,他妻子又有身孕,虽然自己不得升官,对他现在的年纪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大家都很开心。 萧正乾当然是开心的,男子汉大丈夫,谁不想建一番功业呢?只是眼下的成绩并不值得夸耀,花几个月的时候平定一场小规模的农民起义,这样的效率说不上高,也说不上低。他希望能够有更广阔的舞台来施展才华。 萧令先就给了他这个舞台,当萧令先问道:“北地苦寒,你可愿意去定远军?”的时候,萧正乾想都不想就慨然应道:“为臣当为圣人分忧,怎能计较苦寒不苦寒?” 萧令先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大大表扬了萧正乾一心为国的精神,尔后向萧正乾推荐了一个人――袁大郎。 萧正乾虽是个君子模样,却不很傻,还以为这是派的监军,并没有推辞。萧令先很高兴:“他是个勇士模样,你必会喜欢的。”又令把袁大郎叫来展示。 萧正乾看袁大郎表演了一回武艺,也在平均水准之上,跟他说话,倒觉得……这货看起来憨直,说话也憨直,不是个搞阴谋的料子啊!阴不阴谋的,皇帝给了,你就接下来吧。萧正乾二话没说,把人给留了下来。 ―――――――――――――――――――――――――――――――――――――――― 萧令先的小动作是瞒不了人的,尤其是要把人调到部队里,这是一个要去拿军功的人,必然要造册登名,附带问一问来历。原本这改了姓的人很难查出来本人是谁的,又没个照片供核对,通常情况下,你只要改个名字,很多事情都能糊弄过去了。 千不该、万不该,袁大郎原本是惹出过事来的,原先的老冤家还有不少呢。萧正乾北上,带着袁大郎,因他是萧令先给的人,萧正乾便把他带在身边,以示亲自,也是方便自己就近观察。给萧正乾送行的人就看到了袁大郎,一传十、十传百――这货不是梁横的死党么? 再翻一翻萧正乾随行的名单,没有肖大郎的名字,把萧正乾原本随从的名单与这一份核实一下,再稍作调查,更兼宫中有消息。两下一核实,大家都知道,梁横的爪子居然伸得这样长! 当下就有人写信给萧正乾,诉说了前因后果。萧正乾也是萧家人,跟京中不少人家都连着亲戚,接了亲戚的信才恍然大悟,袁大郎不算什么,梁横才是讨厌人的祸根。萧令先防不防他还是两说,他才是个副将,也不用怎么防范,梁横对他有坏心才是真的。 182、再添一仇人 经历会改变人,这种改变对个人来说,不一定全是积极的,也不一定全是消极的。但是,对于徐莹来说,以前的苦闷经历让她成熟,现在的束手束脚让她变得像只困兽。这样的反差都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两件事:一、徐莹生了个女儿,二、牛牛夭折了。 最终的结果是徐少君的儿子成了实际上的“诸皇子之长”,而徐莹除非亲自生下一个男孩儿,抱着谁的儿子都比不过徐少君的儿子。这对徐莹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徐莹一天比一天焦躁,她想生个儿子。处在这个状态里的她,越来越倾向于向自己的娘家人救助。 先帝给她指定的三个女侍中,蒋进贤之妻楚氏最早败下阵来,近来更因为蒋进贤过世而足不出户,已经有些时候没出现在社交场合了。永安郡主也上了年纪,徐莹对她也不算很亲近,早就远远躲来了。先前说话还能被采纳的郑琰,近来也与徐莹渐行渐远。原因是双方的。 郑琰再次怀孕,消息一经证实,就被丈夫和娘家人团团看住,勒令养胎,仿佛这样做就能养出一个儿子来似的。这样的好意郑琰不能不领情,能够出门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就算徐莹有时候有急事,也要看郑琰这里方便不方便。 同时,徐莹一方面是更依赖娘家人,另一方面也是对郑琰再次有孕生出了些羡慕嫉妒恨的情怀来――召见得也少了些。 对此,郑琰只能深表遗憾,对徐莹的状况无法提出能有立竿见影效果的建议。她现在最常做的,就是窝在家里,等着娘家人上门来慰问她,顺便聊一聊天,连出门的情况都很少。 今天,郑琬夫妇又来看望妹妹了。郑琬夫妇跟郑琰夫妇平日里走动得分外勤快。郑琬是个爱玩的人,是郑靖业子女里最纨绔的一个家伙,时不时地带着郭氏一起出来到妹妹家蹭顿饭什么的。等吃饭和吃完饭的这段时间,就是八个卦,顺带兄妹相残互暴黑历史。 要吃晚饭了,郑琰不由对阿庆说:“我想吃辣的了,五郎舌头嫩得很,吃不得辣,随便给他煮碗白粥吧,啧。”阿庆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又说:“五娘爱吃咱们家的冬笋腊肉,我让他们做上去。” 被妹妹鄙视了的郑琬飞快地吐槽:“再别说一个辣字了,你当年到东市扛了两袋辣椒回来,接着就火烧厨房!” 郭氏忍不住笑了出来,郑琰翻她哥一个白眼:“那一回你偷嘴偷错了,嘴巴辣成了两条肉肠,可见也是喜欢辣椒的。” 郭氏斜眼看着丈夫,看得郑琬大澹锨叭ゼ分g牧常彀投急患烦闪烁稣掠阕臁9舷帕艘惶先ズ埃骸澳阏飧霾恢狼嶂氐模】旆攀郑 本认铝酥g侄宰胖g牧艘惶状菪恼啤 互相吐槽过了,郭氏换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近来宫里情形不太好呢,怪碜人的,踏进去都觉得皮紧。你怀着身子别多过去了,还是自己要紧。”说着,眯眼看着郑琰的肚子。郑琬也严肃地道:“正是,快给我生个外甥,让我做舅舅。” 郑琰回他一回:“阿姐给你生了好几外外甥呢,你早做舅舅了,”又正色道,“我省得,阿爹和长安都这么说的。我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池之再三表示:“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没有咱们的孩子重要,钱少了能再赚,人受了亏可难补回来。”郑琰也不矫情,安安稳稳呆在家里,除非特别情况,也不四处奔波,丢西瓜拣芝麻的蠢事儿,她是不会去做的。 当然也有一些活动,比如出席一些推脱不掉的宴会,但是都很自律地不律酒,不劳累。而且,郑琰发现,无论是她爹还是池之,两个人都不再对她说太多的朝廷上的信息,意图十分明显:你乖一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让她接触,但是她听到的都是好消息。什么朱震被任命为县令了、李敬农也被派去独掌一县了、李幼嘉拜相之后李莞娘被封为县君了……坏消息呢只有一个:梁横的好兄弟原先叫肖大郎现在叫袁大郎的那一位愣头青,被塞进萧正乾的北上队伍里了。 郑靖业和池之之所以肯给郑琰以上情报,乃是因为熟知她的性格,固然分得清轻重,但是让她不关心这些事情,真是比登天还难,她会在不知不觉中就询问这些事情(新闻联播后遗症?)。与其让个孕妇去额外想办法探听消息,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她,至少把情况控制在他们的手里――他们会在报告完消息之后告诉郑琰,我们已经把对策想好了。 这个计策比较成功,郑琰表现得也很乖。临近年末,本来事情就比较多,她比平常更忙些是真的,却也没有多花心思去准备什么新花样,一应的礼节都是照着惯例走的,池家祖上的家规作风,添上郑琰与池之商议过后适时的根据情况变化所做的调整。整个池家就像一台机器,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所以,郑琰就闲了下来,闲得跟她五哥、五嫂在那里八卦。 郭氏这回也透露了一些八卦:“宫里陈婕妤虽然晋了品级,却不是如徐婕妤得圣心,如今这宫中是二徐当道,热闹得很呢。” 郑琬说一句:“你说这个做什么?” 被郭氏白了一眼:“七娘虽然在安胎,这过年前后,少不得要入宫一趟的,知道点儿这个没坏处,”接着对郑琰道,“这娘子也是,本来挺有灵性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越看越寻常了呢?” 郑琰道:“急的吧?忙则生乱。” 郭氏对徐少君好感也不大,对徐莹倒是有亲近之意:“这可不太好办,本来她这样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可十七郎身边偏偏有那个徐婕妤,这枕头风啊,最难缠了!偏偏她的肚子又争气,这可怎么办好哟~” 郑琰心说,办法不是没有,直接物理销毁就行了。当年她在庆林大长公主那里得到启发,自己也养了几十个粗壮的婢女充当打手,还提醒了徐莹,徐莹也培训了这么一批女打手。这步棋部得很早、埋得也算深,本来宫里执刑的是一批宦官,他们专司其职,反不如徐莹带在身边的婢女用起来方便。 可是,事到临头,郑琰又犹豫了,抛除一切利益考量,让她跟徐莹说:“计划我都给你安排好了,甭管哪一天,只要徐少君来了,兜头一顿乱棍,打死算完。人死如灯灭,萧十七也不能耐你何。”她还真说不出来,徐少君好歹是条人命,而且,还真没怎么得罪郑琰。是以郑琰把这份心思压到了最底层,绝口不提。 冷不丁郑琬又说:“她算个什么?难缠的是二郎吧?如今成了长子,啧,徐烈听人说他成了国舅,脸都青了。” 郑琰笑容一滞,牛牛夭折,不但是宫内形势发生了变化,朝廷上也是一样啊。现在徐梁还由副转正,做了尚书,萧令先又曾有意令其为相。如今他的外孙是实际上的皇长子了,他还会不动心吗? 郑琰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准备跟池之商量一下。 晚间池之下班回来,进门听说大舅子两口子过来了,赶来相见。正遇到郑琬把小外甥女儿扛肩上,给她当马骑:“飞喽飞喽~” 池之的小心肝儿提到了嗓子眼儿:小心啊,我闺女娇贵!看到他来了,郑琬脸上一红,很不好意思地蹲下了身,郭氏亲自把小萝莉给抱了下来。小姑娘刚才玩疯了,小脸上一片粉红,直拍着手要郑琬:“舅舅,飞飞。” 池之绝对不承认自己吃醋了,也不肯承认自己会皮笑肉不笑这样猥琐的技能!郑琬就觉得他那个妹夫带着诡异的笑,跟他寒暄的声调都变了,不由打了个寒颤:“长安回来了?太府依旧很忙?” “比平常忙些,用过晚饭就在这里住下罢,明天一块儿去早朝。”闺女在郭氏那里,他不好接触啊! 郑琰抿嘴看着他们互动,也是开心:“吃过饭甭急着赶宵禁了,就留一宿又何妨?我派人去送信去。” 郑琬痛快地答应了,池小朋友终于发现了亲爹的存在,笑得一派天真:“阿爹~” 池之眉眼间都是暖意:“我的宝贝儿~”飞快地忘掉了刚才对女儿不理他的怨念。郭氏把外甥女儿给了郑琰,看着池之从郑琰手里抱过女儿,抱着她打转儿,小丫头咯咯地笑着。 池之的蠢样真是惨不忍睹! 一顿饭吃得很尽兴,饭后,四人又玩了投壶的小游戏,郑琬还吧唧了一下嘴:“要是有斗鸡就好了!” 郭氏剜了他一眼:就知道玩儿! 郑琰从来对这种斗鸡斗牛的不感兴趣,池之在这一点上跟她观点一致:乱七八糟,有什么好看的?所以池家没有这些,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的,池之也略问了几句斗鸡的事儿。 吃也吃过了,玩了玩过了,池小朋友已经哈欠连天小脑袋一点一点了,郑琰转了转脖子:“你们明天还要早朝呢,歇了罢。”郑琬今天是脱岗来找妹妹玩的,可以下午翘班,早晨还是要打个卡证明到此一游的。 ―――――――――――――――――――――――――――――――――――――――― 亲眼看到池小朋友睡得香甜,郑琰心中一片柔软。直起身来,对池之比了个手势,池之悄悄点头,两人放轻了步子离开了摇篮,阿成带着两个婢女接手了接下来的守夜工作。 回到自己的卧房,郑琰就很认真地问池之:“牛牛去了,宫中徐四风头正盛,徐九又失于急躁,徐梁有什么动静没有?” 郑琰今天就见了郑琬夫妇,消息来源不言自明,池之有点儿埋怨郑琬多嘴:“你能想到的,岳父自然也能想到――只可惜,这刚举徐梁为尚书,大郎就夭折了,难道真有什么运数不成?” 政客这个职业,郑靖业、池之都比郑琰合格,哪怕徐梁表了无数的忠心,两位男士还是持谨慎的态度。就像郑琰先前说的,徐梁现在更重视嫡长子徐烈的态度了,徐烈对徐少君有意见,徐梁对徐少君的看法也受此影响。徐烈对郑氏实在称不上友好。然而眼下想压制徐梁已是困难,萧令先对他比较重视,徐少君如果还有点脑子的话,也不会疏远娘家。 郑靖业的脑筋已经动到了后宫的头上了,只恨因为废太子的关系,郑靖业与陈氏的关系不太好,否则扶陈婕妤的儿子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郑氏与世家关系已经缓和了嘛!郑靖业摸摸下巴,有一个共同敌人神马的,实在是结盟的一大利器啊,他都有点儿舍不得萧令先马上下课了。 郑琰最愁的还是下任皇帝的人选,不得不说,牛牛的夭折,救了他的父亲一命。 池之见郑琰愁眉不展,伸出两指撑开她眉间的“川”字:“无妨,等就是了,咱们总比别人安全。”他一定也不介意暗示世家,只要世家肯争,郑党一定帮世家。 退一万步,哪怕徐少君得势了,最先要被清洗的是徐莹系,接下来是世家系,清洗完了这些人,他们会发现,朝廷转不起来。不用郑党也得用了。而徐梁的势力,哪怕为徐少君所用,池之也有办法提醒徐少君:你爹不可靠,当初你被他疏远过,他只是利用你。 唔,池之的想法,印证了一句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话说,自从牛牛夭折,徐少君在掖庭一枝独秀,哪怕来了一个与她品级比肩的陈婕妤,也不能撼动她的地位――她有品级有儿子有圣宠。自然,徐少君的信心,又再次满涨了起来。郑琰在养胎,出现的次数少了,徐少君松了一大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心里对郑琰总有一种天然的怯意。虽然恼怒,但是这种感觉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郑琰不出现,徐莹也比以前焦躁,多重原因之下,徐少君觉得自己的脚步轻快得要飘了起来。 这一次的徐少君,比以前成熟了许多,知道娘家不能轻易得罪。又快到新年了,外命妇入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一回,她做足了功课,身段放得足够低,对涂氏和徐欣也足够客气。还把上一次涂氏被训斥归结为“误会”,深刻地检讨了自己:“以前阿姐就说我,不要太畏缩,我总觉得对人要更客气些才好,不想他们居然把我们母女之间相处看错了。我不管到了哪里,总是徐家女儿,岂有不敬阿娘的道理?晚辈见长客,守礼是应该的,哪料到让阿娘受了这样的委屈?又隔着宫墙,想解释都不得见面。”说着伤心得落下了眼泪。 涂氏见她态度也很直接,哪怕是哭,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声嘤嘤嘤,人也像舒展开了,更因徐少君之子已是庶长子,对徐少君也亲近了一些:“谁说不是呢,你像这样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多好?”倒把先前在宫外说徐少君不孝的话给忘了,权当跟自己被训斥的事给扯平了。 涂氏对她的态度好转之后就提醒:“少去昭仁殿吧,磕了碰了的,当心吃亏” 徐少君不怕徐莹给她的肚子使坏:“徐九巴不得我好好的呢,我要出事,圣人头一个疑的就是她。” 涂氏见她有成算,便不再多言,暗暗咋舌:这进宫几年,倒是生出一股叫人发冷的劲儿来了。 与娘家的关系得到缓和,徐少君的心情更好。遇有集会,她总要到昭仁殿里晃两圈。冬衣本来就厚实,她已经又开始显怀了,凸起的肚子像是耀眼的勋章,人人都能看得见。徐少君深知,她就这副样子出现,什么都不用做,徐莹都能气个半死,也就乐得有机会就去刺激她。 徐莹说,安胎要紧,你不用来了。徐少君就说,没事儿,第二胎了,有经验,而且我总不到这里来也不是个事儿啊,知道的说您大度,不知道的该说我轻狂了。 双方气势一变,徐莹以前用来隔离徐少君的理由现在居然不能压制她了。徐莹暗地里气得手都发抖,还是拿她没有办法。宫中的风向渐渐变了,连陈婕妤都慢慢有了自己的势力,顾美人又有了身孕,徐莹渐觉对后宫力不从心,这一切都是因为徐少君开了个恶例。 【为什么死的是牛牛不是你?!】徐莹想,【如果这一对乱神被老天收了,才是苍天有眼。】 徐莹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本来,郑党都打算袖手了,徐少君因为一时得意太过,又把李幼嘉往死里得罪了一回。 ―――――――――――――――――――――――――――――――――――――――― 话说,李莞娘是个娇养的姑娘,脾气也爽直,从一开始就看徐少君不顺眼。两人是有宿怨的,不似郑琰与徐少君,没有直接结上大仇,就是感到淡淡的不舒服。算起来还是李莞娘先直接欺负的徐少君,李莞娘当初年幼,又是娇养的彪悍妹子,瞧徐少君不顺眼,口上脸上,随时就能带出来,给了徐少君不少委屈受。 以前李莞娘的丈夫郑德良品级不高,李莞娘自己的品级也不够往大正宫来回跑的。更兼徐莹与她也不熟,也不召他进来。李莞娘以前的品级吧,就是宫中正旦赐宴,也就是个挂车尾――跟徐少君就没打过照面。 今年不一样了,郑德良升级了,李莞娘的父亲李幼嘉也做了丞相。萧令先看到郑靖业与李幼嘉两位丞相的面子上,封李莞娘做了县君,虽无封地食邑,却有一品级。李莞娘的位次大大提升,在徐莹面前出现的次数增多,她素来爽直,与出嫁前的徐莹颇有几分相似,很得徐莹喜欢。 一来二去,两个冤家就在昭仁殿遇上了! 一个是父为宰相夫升官,一个是与父和解儿为长子,两个都在春风得意间。李莞娘本身脾气火爆,徐少君表面再柔弱也居三品婕妤隐隐与皇后分庭抗理脾气见涨,火星撞地球! 大正宫里,李莞娘还是克制的,她品级不如徐少君,于是勉强颔首为礼:“婕妤也过来了?” 必须说,李莞娘的态度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视。 徐少君本就是个心细如尘的人,新仇旧恨攒到一块儿了,岂有不气之理?一扬头:“县君来得,我如何来不得?”说着,扶着宫婢的手,慢慢挪着步子,“县君性急,也不必非要跟在我后头走了,我有身子,走得慢。呀!县君不知道孕妇动作慢,等能怀上了,就知道了。”说着,又看了李莞娘的肚子一回,慢条斯理地关心了李莞娘的肚子一回,最后很关切地道:“实在不行,别硬扛着啦,为你郎君纳个婢妾,生下的孩子也姓郑不是?” 打人不打短,说话不揭短,李莞娘最痛人提她结婚数年无子的事儿,本来都要气哭了,然她一向在徐少君面前不输阵的:“那也是小妇养的,婢妾生子,郑家丢不起这个脸!”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恶毒了,“龙生龙凤生凤,卑贱下人,养得出什么好孩子来?!” 徐少君像是被人一巴掌抽在了脸上,涨红了脸,嘴唇哆嗦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气得连昏倒都忘了。 昭仁殿前不是一般的地方,人来人往的,里面徐莹很快知道两人扛上了,派人把两人都叫了进来。关心关心徐少君的肚子,又说她气色不太好:“早说你不用这样过来了,你偏又来,别累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徐少君惹了一肚子气,回来就跟萧令先告了一状,由自己的儿子一路影射到萧令先也是后宫所出,把萧令先气得不行,从此深衔李莞娘。 郑琰在宫中养了不少耳报神,不但是宦官,她在鄢郡之时,连着三年选良家女子服役,有些就是经过她的手选的,对这些人的家里也颇为照顾,自有人为她提供情报。李莞娘做的傻事她当天就知道了,郑琰直想骂李莞娘蠢:“你在昭仁殿前跟她吵什么?想阴人怎么样阴不了啊?你会不会抓重点啊?” 李莞娘自己还觉得受了委屈呢,从大正宫里出来就落泪了,回到婆家被于薇等看出了端倪,她也不说。次日借故回娘家,冲亲妈一顿哭诉。 李幼嘉的夫人不敢一意偏袒女儿,李莞娘是嫁入郑家的,这么多年没孩子,也是不妥,她还真动了当年池舅妈的念头。当天就带着女儿回了 杜氏对李幼嘉夫人自然不会数落李莞娘不育的事,李莞娘的正经婆婆关氏又不在跟前。郭氏、萧氏两个是不在乎这个的,于薇等也为李莞娘撑腰:“骂了就骂了,你说得痛快了,怎么自己还哭了?”萧氏说得尤其狠:“她就是我萧家婢子,现在的宫女出宫还能做正室呢,她一个庶妾,值得你这样怄气?” 李幼嘉夫人颇觉不好意思,杜氏却正色道:“他们还年轻,当年阿琰好几年没消息,我的心都快碎了,由己推人,别逼着孩子。” 李幼嘉夫人感念非常,跑回去跟丈夫一通哭诉,女儿受了委屈:“徐家女如此轻狂,今天区区一婕妤就敢如此,翌日我们还有活路吗?” 李幼嘉是郑靖业扶起来的,徐梁是萧令先点名想让他做丞相的,本来同党的两个人隐隐又成了竞争对手,两人还各有一个坑爹的闺女,特么想不对上都难! 郑府也非常恼怒,用杜氏的话说就是:“我郑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个毛丫头来管了?”她用词已经非常克制了,徐梁以前是她家仆役,如果不是郑靖业开恩,徐少君现在还是郑家家奴,现在就敢指手划脚,这是要造反啊?! 至于李莞娘无子,杜氏还是关心且担心的,郑德良是她亲孙子,她心里怎么会不嘀咕呢?但是这个事是郑家私事,徐少君她管不着!说难听一点,这也算是丑闻了,被徐少君大庭广众之下的抖落,杜氏脸上也挂不住。 徐少君一时得意,把自己给坑了,她的得意也没有持续太久时间,次年,在生下次子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宫中好像中了什么邪一样。皇次子、皇三子齐齐染病,发的还是急症,同日夭折。 ――――――――――――――――――――――――――――――――――――――――― 皇次子、皇三子发的是急症,御医把完脉,开了药方,药还没熬好,小小的孩子就都咽了气。这时候萧令先正在翠微宫里仰天大笑,他还没接到皇子生病的消息。 萧令先在办正事,他接到了前线的最新战报――萧正乾又打了个胜仗。 萧正乾一开始并不如意,定远军算是让宗室给坑苦了,主将死活不敢让宗室出击,纵使萧正乾看起来人模人样,也有平叛的功劳,他还是被放到了后方。萧正乾也沉得住气,每天带兵操练,熟悉地形、了解情况,袁大郎沉不住气,他也不听掇撺,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如是数月,凭借扎实肯干,让主将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又一次的狄人进犯,终于派他出阵了。 得承认,萧正乾还真是有打仗的天份。居然打赢了,损失还少。 萧令先自然开心,开心得大笑,笑声刚歇,就见一宦官一小跑过来了:“圣人,圣人,二郎病了。”接着,又一宦官跑来:“圣人,三郎病了。” 萧令先急道:“传御医了吗?”遣人去看儿子。派出去的宦官刚出门,又有两个宦官一前一后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入门还被门槛绊了个五体投地,两人叠到了一起:“圣人,二郎/三郎,去了……” 183、众叛亲离中 别说萧令先是个才刚爹没多久的年轻人了,就算是个经历丰富的老年人,也承受不了死儿子这种事情。尤其是前一秒还在为自家亲戚前线报捷开怀,下一秒就来了个神转折。萧令先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倒在位子上半天没起来。 张平侍立在侧,本来跟着陪笑乐呵,他是乐见萧令先成为一代英主的,萧令先有实权,他这个近侍才能够狐假虎威。萧正乾给萧令先争脸,张平觉得也是间接给自己争脸,真心实意地跟萧令先一起高兴。还没高兴完,后宫就来报丧的了。张平不是直接当事人,比萧令先更能绷得住,一看萧令先像是被吓傻了,急忙抢上前去,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圣人!圣人!御医呢?快宣御医来!” 萧令先眼前发黑,浑身乏力,被张平尖锐的嗓音一喊,慢慢回过神来,虚弱地道:“你嚎什么?!扶我起来,去后面!” 张平忧虑地跟着萧令先,萧令先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已是觉得自己运步如飞,用了最快的速度了,在张平眼里,萧令先走得歪歪斜斜,慢得像是随时要摔倒,半天还没走下台阶儿。张平对着个小宦官作了个口型,小宦官飞奔而去,萧令先还没转过正殿,步舆已经抬了来。 萧令先一身虚汗,已是有些撑不住了,看了步舆也不推辞了,坐上就走。 去掖庭的路上,正遇到同样得到消息赶过来的徐莹。比起两个庶子,徐莹更关心自己的女儿,得到消息后,她最先做的是把自己的女儿给看护起来。两个婕妤与皇后本就不一心,事关儿子,更乐于找皇帝而不是找皇后,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两人都在第一时间里通知了萧令先,徐莹知道消息,还是利益于她执掌后宫多年,开拓了一些消息渠道。 萧令先看到徐莹,劈头就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是六神无主,恨不得有人给他拿个主意。 徐莹莫名其妙,还下意识地推脱责任:“我哪里知道了?都没有告诉我一声,还是我想起来一问,才知道事情不好了的。两个孩子有生母照看,怎么会不尽心?”她的语气变得不好了起来,颇有一种“你是不是怀疑我?”的意思。 萧令先着急儿子,且没在意她的语气:“快去看看吧,我去看二郎,三郎那里交给你了。” 徐莹心道,你还是关心贱婢的儿子!口中却说:“知道了,你看完二郎,也到三郎那里。徐婕妤丧子,陈婕妤也是,不好厚此薄彼。” 萧令先答应了一声,就与徐莹分道。徐莹心中不忿,在陈婕妤那里根本不用挑拨,只要说出事实就足令正在伤痛之中的陈婕妤把徐少君记恨个半死了。 却说萧令先在徐少君那里,握着儿子犹带余温的小手,登时悲从中来,心中之痛只有父母之丧可与比拟了。徐少君比他还伤心,已经昏过去三回了,被宫女劝住:“婕妤,你还有四郎要照顾呢,可不能自己先垮了。”萧令先也哽咽着说:“咱们还有四郎,你不要太伤心了,你们都要好好的。” 徐少君眼神痴痴地看着萧令先:“二郎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萧令先答不上来,抚着她的背。徐少君亦是哽咽:“自从大郎去后,怎么这不好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了呢?我宁肯去的是我。”萧令先陪着她又哭了两场,屋里四郎也跟着哭了起来,徐少君慌忙再去看次子。萧令先大为紧张,又令御医着紧四郎。直忙到母子俩都安静了,才抽身去看陈婕妤。 陈婕妤没给萧令先脸色看,只是一脸哀容,抱着儿子不肯放手:“您摸摸,三郎还热乎呢,根本就没事儿。”萧令先已经哭了两场,本来觉得眼泪都干了,现在眼眶又湿了。 两人抱头再哭,萧令先深悔以前对三郎没有足够重视,父子相处的时间是如此之少。现在看这已经断了气的小小婴儿,才发现他生的真的很可爱。伸出手来细细描绘着儿子的眉眼,真是心如刀绞。外面又一阵嘈杂之声:皇后派人来准备三郎的丧礼了。 萧令先吩咐一声:“用心办。”记起自己还有政务要处理,北边的战事还没平定,起身回前殿。半路上想起来要跟徐莹嘱咐一下,宫里现在还有三个孩子,一定要看好了不能再出事。 到了徐莹那里,还没进门就能感觉得到里面快活的空气。徐莹正在逗女儿,徐莹的心情是轻松的,两个孩子都是生母照顾的,她一向不插手,出了事也赖不到她头上。丧事的后续她都已经安排好了,又没有别的事情,不陪陪女儿,干什么呢? 萧令先却不管这些,他在伤心,徐莹居然还有闲心一脸轻松地陪女儿玩!萧令先气得要死,大步流星地进来,瞪大了眼睛指着徐莹道:“我连丧二子,你竟毫无悲戚之色,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吗?有你这样做皇后的吗?二郎去了,你很开心吗?” 徐莹怀里的女儿被他吓得哇哇直哭,徐莹慌忙把女儿交给乳母带了下去,一转身也变了脸:“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怀疑我吗?牛牛去了的时候,我的伤心有谁知道?!那时候,你勒令后宫都要悲戚了吗?”萧令先这一套怀疑,可算是把徐莹给得罪死了。 帝后闹了个不可开交。徐莹颇觉冤枉:“我对着自己的女儿,难道还要哭吗?”萧令先见她竟无悔过之意,扬言徐莹不堪为后。 本来皇帝死俩儿子就不算什么,大家已经都习惯了。先帝前前后后死了八个儿子、七个女儿,就是宫外,婴幼儿的夭折率也是很高的。如郑家那样,两代都没出现夭折的,那才是很奇迹的事情。据说,许多家族发家的时候都是这样,这是兴旺的征兆。 可皇帝说皇后“不堪”,竟有废后之意,这个问题就严重了!熙山上下的空气骤然紧张了起来。顾命大臣聚在一起开了个碰头后,公推卫王来向萧令先探探口风。萧令先一悲一怒,已经失了精神,有气无力地对卫王道:“不是我苛求,她……你说,有她那样的吗?二郎三郎去了,我心碎欲死,她没事人似的跟二娘玩。” 卫王沉声道:“我听说,二郎、三郎生前是由生母照看,死后丧仪皇后安排,一丝差错也没有的,圣人还要怎么样呢?二娘也是圣人的孩子,皇后不该照顾吗?” 萧令先道:“可她面无悲戚之色,竟不见有一丝贤惠的影子。皇后不如婕妤之温婉贤良,婕妤贤惠有德,大郎去的时候,她哀泣难眠……” “圣人!”卫王打断了萧令先的话头,“皇后是要能主持大局的人!遇事慌乱,后宫跟着乱成一团糟,那是才是失职!无论国事家事,都不是靠哭能哭出来的!这也是先帝取中皇后的地方!” 萧令先默然不语,停了一会儿方道:“我知道了。” 卫王张了张口,终于道:“圣人,妻和妾是不一样的,妾可以什么都依着你,你想看她哭,她就不能笑!妻则不同,你有什么做不到的,她要给你扶持着。这是臣弄臣与朝廷柱石的区别。” 萧令先板着脸:“我知道了。” 徐莹跟萧令先吵完,心生不祥之感,慌忙把母亲萧氏给宣到翠微宫里来,如此这般一说。萧氏心里把萧令先给骂个半死,又说徐莹:“你也是,装也要装个样子出来。”徐莹哭道:“我在自己房里陪女儿,我还得抱着闺女哭啊?他就这么闯了进来!” 萧氏道:“不要急,他也只是说一说,你看他登基到如今,想办的事办成了几桩?大臣们不会答应的,宗室也不会答应的!你如今把大长公主、长公主们、王妃们多叫过来说说话,还有,祁国夫人和韩国夫人一定要相处好了!”心中盘算着,萧令先要是好好过日子也就罢了,要是为了小妾庶子废后,哼,杞国公家掌着熙山四分之一的防务呢。 “郑七产期将近,怕不好挪动,先回京待产了,祁国夫人倒是在的,”徐莹咬着下唇,“我先命人颁赐一番。” ―――――――――――――――――――――――――――――――――――――――― 京中郑琰收到徐莹的一堆宝贝,如坠五里雾中――这是为什么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把颁赐的宦官给叫了来问话。 宦官原就兼了使命的,把事情稍作润色,只说:“二郎、三郎去了,圣人迁怒于娘子,怨娘子面无哀戚之色,为母不慈,为后不仁,不堪承命,还望夫人念及娘子苦心,代为周旋。” 咔嚓,郑琰裂了:不会是徐九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大彻大悟地想动手了吧? “我如今动弹不得,她也是,何必舍近求远?现有的卫王,既是圣人长辈,又是顾命之臣,这种小两口磨牙的事情,当然要长辈出面了。还有大长公主她们,哪一个在圣人面前说话没有份量呢?” 宦官得了主意,快马跑回熙山,这意见被采纳。杞国公亲自找到了卫王,又央郑靖业等人帮忙。商议出来的结果,还是让卫王去劝萧令先。卫王劝说的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萧令先再不提废后的话了。杞国公得知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回到家里让妻子再进宫一趟:“问问娘子,二郎三郎的事情,果真不是她做下的?” 萧氏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娘子不是那样的人。”第二天她还是忍不住进宫了,原话又问了徐莹一回。 徐莹气个半死:“自然不是我!要是我,徐四连一个儿子也剩不下!” 萧氏左右看看,才恨声道:“你小声点儿!” “都疑上我了呢,她们谁的儿子都是庶子,我用得着眼红吗?” 萧氏的心一阵乱跳,强笑道:“是是是,你呀先收收脾气,把他哄好了,生个儿子是正经,就当是为了你自己。” 徐莹低头不语。 萧氏道:“那就不哄他,也先不要跟他吵。” “他贵足不踩我这贱地,可不愿意过来这里呢!” 萧氏心里更难过了,勉强安慰了几句,急忙回来对杞国公道:“这样浅显的道理圣人都不去想,显然是对咱们家、对你有成见了。他现在有这等心思,再有贱人挑拨,以后疑心只会越来越重,咱们家就危险了。徐四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呐!” 杞国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我有数。”却加紧了与部下联络感情,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给魏王放水。魏王的心思,差不多已经是路人皆知了,也就萧令先,不知道是真笨还是装傻,居然还一直觉得这个五哥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劳碌奔波。 杞国公原本是非常非常犹豫的,他盯着魏王好久了,奈何魏王段数太高,萧令先又对兄弟特别好,他未敢轻易进言,只盼着能看到确切证据,救这呆女婿一命。也是为女儿挣分,也是为未来的外孙消除威胁。现在,女儿又没亲儿,养子也夭折了,杞国公没啥心理负担了。萧令先活着,徐家全家倒霉,徐莹有被废危险。萧令先死了,杞国公如果给魏王放水,徐家全家至少不进不退,徐莹是前皇后,至少不会被妃妾欺辱。甚至为了标榜宽慈,魏王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供着她的女儿。 这买卖,很划算呐!这番心思,杞国公跟谁都没说,只闷在心里。对于魏王的示好,他也笑纳了。萧十七不是对兄弟照顾吗?你对你五哥好,作为臣子,咱们也只好跟着你学了。 诚如杞国公所言,魏王一直在努力表现自己。大多数的宗室不为他所拉拢,却也没有告发他的,少部分人对他颇有好感,虽未表态,如果他成功了也没人反对他,更有几个拜倒在他的靴子下的,几乎要成其死党。魏王本就经营日久,魏王妃也是个能干的女人,上一次立太子的时候呼声就高。这一回连郑靖业都跟他结成了亲家,再不成功就真没天理了! 郑党与世家和解,另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以前无法支持的藩王,现在都成了退而求其次的投资对象了。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萧令先,双方的关系达到了一个历史新高。同时,由于郑靖业年龄的关系,李幼嘉已经以政治继承人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要不出现以踩郑氏为手段立威的疯子,郑家人反而更安全了。 魏王信心大增,更加活跃。而此时,朝中多事,国内经过战乱,需要恢复生产,边境双鹰王正在集结,要来一场恶仗,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以萧令先之能,无法照顾周全,把许多事情转到魏王手上。 与此同时,荣安长公主派人与双鹰王的接触终于有了进展,双鹰王需要荣安长公主的诚意,荣安长公主也要看一看双鹰王的实力。一泄机密,一谋划南侵。 打仗,伤亡在前线,辛苦在后勤。郑靖业早早准备了十几年的物资不假,眼下却只能看着前线消耗无法给予补充。国内这几年不是这里灾就是那里难,挤不出多少节余,最近又有农民起义。虽然扑灭了,郑靖业也懂“不竭泽而渔”的道理,无法再加赋税,不但不能加,还要减。 天朝,也需要近期来一场战争,把双鹰王击败,让他在北边老实一点,给天朝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双方都有一战的欲-望,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 郑琰先回了京城待产,嫂子赵氏随行,就在池家住了下来,随时照顾小姑子,杜氏对这个儿媳妇比较放心,有赵氏看着,郑琰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于是,就在边境线上双方的军队不断集结的时候,郑琰在京中,在赵氏的看护下生下了一个男孩儿。恰逢八月金秋三五月圆,赵氏派人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通行证,连夜奔赴熙山报告这个大好的消息。 次日,池之寻了个借口回京办公,实则回来看望妻儿。 有了抱池小萝莉的经验,池之这回抱起儿子的姿势非常标准。望着怀里的儿子,池之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对郑琰道:“你好生歇着,我去祭一祭父祖。”敬告列祖列宗,池家有后了! 池之在京里一办公就不挪窝了,一直呆到熙山的人又迁了回来。 杜氏一回来,放下东西,二话没说就直奔过来看外孙子。小池宝宝白白胖胖,长得端正可爱,杜氏越看越喜欢:“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哎呀,看到你呀,我就放心了,你那个不着调的娘也算是有依靠了。” 郑琰:“……阿娘,我还在。” 杜氏哼了一声,只当没听见,继续抱着外孙子乐:“你说我容易么?从她生下来就担心,小了担心她笨,长大了担心她闯祸,出了门子担心她被退回来……” 郑琰把被子一拉蒙着头:让我死了算了吧! 宫中连丧二子也挡不住池家的喜庆,满月之时,高朋满座,各种成份的贺客都有。郑琰周旋在众多命妇中间,一脸安闲。 最能取笑她的就是亲姐姐郑瑜:“这下可好了,你儿女双全,总能分出神来玩了,从此京中多难矣!” 庆林大长公主听罢先笑了出来:“此言甚是!她做了这些年贤妻良母,也该活动活动了。” 安康长公主等与郑琰关系好的人又约郑琰:“正是秋高气爽,你又出了月子,出来玩啊!” 大家都选择性地遗忘了两皇子同日夭折、帝后失和、大战在即等等等等,事实上,这些事情对她们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影响。宫里的事儿,对她们也没什么影响,战争更是远在千里之外。 只有荣安长公主,记挂着与双鹰王的协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晋王在朝廷上的影响略弱于魏王,且魏王为兄、晋王为弟,要不要……想办法令魏王领兵去前线呢?让双鹰王干掉他。相信魏王也很想亲自领兵,手握军权啊,北上击敌建功业,挟百战之师转回,以无比的威望废帝自立。荣安想,魏王大概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 萧令先依旧不肯让他的五哥去冒生命危险,哪怕魏王请缨,哪怕荣安长公主暗中令人支持魏王的建议,他就是不同意。 叶广学为魏王搭好了梯子,因为狄人有双鹰王亲临前线指挥,而天朝这里,并没有一个指挥中心――没有帅才,众将又各自不肯相服――故而分作三路,也是泾渭分明的,一路以定远军为核心,一路以耀武军为核心,一路以张进书的威远军为核心,三军并进。又有于元济作参谋,指出:“期师从不可靠,不若定个目标,许他们便宜行事。” 在没有先进科技的年代,想要约定一个共同举事的时间真是难如登天。所有分路行进,想要在一个确定的日期会师,是几乎不可能的。只有确定各路的战略目标,让他们自主发挥,不给限定,才能达到效果。像三国演义里那样的锦囊妙计,现实里出现得少之又少,几乎没几个人能够算得那么精确。 名将的名声,都是靠敌人来成全的。萧正乾的功业,正是狄人给提供的。 双鹰王得了荣安长公主的情报,把目标定到了傅宗铨所在的耀武军。傅含章如今在京中养老,耀武军确不如前了。双鹰王的算盘打得好,像张进书这样从基层爬上来的,必然有真本事,骨头难啃。像定远军这样虽然内有宗室猪队友,但是因为他们身份重要,遇袭必然有人相救。不如去打耀武军。 傅宗铨的表现对得起他的年纪了,却因为萧正乾的出现被掩盖了光芒。 萧正乾是副将,但是有宗室的身份,近来又在边境冲突中屡屡获胜,说话越来越有份量。接到求援后当机立断,带兵去抄了双鹰王的后路。耀武军围解,双方对持,狄人经不起消耗,冬天来临,不得不在把边境十几个小堡垒抢劫完毕之后退却。 萧正乾这一仗算是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萧令先采纳了梁横的建议,把原定远军主将调回京中做了兵部侍郎,名义上是因为他熟悉边事,回来给皇帝当参谋。实则是为萧正乾腾地方,萧正乾正式统领一军。 184、废立进行中 帝国连续失去了三位继承人,即使只是三个婴儿,也让许多流言在宫廷、宅邸间飞蹿。此后的帝后一度失和,关系日渐冷淡似乎是这些流言的佐证。然而,实际的情况并不如阴谋论者想像的那样复杂曲折,不过是小孩子的抵抗力比较差,又赶上了流行病而已。 宫中连丧三子之后,京中也有一些小孩子生病,似乎是同一批次的,也有一些人家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这使得郑琰对自己的儿女非常的紧张,如此多的小孩子生病,大概是流行病又或者是传染病。为此,她几乎足不出户,每次出门回来必得先换了衣服进行一些简单的消毒处理才肯抱抱儿女。自家自池之往下,都被她勒令照办。事关小主人,叶远执行得尤其给力。 叶远对池家的忠心让郑琰颇为动容,数次与池之商议,是不是想办法让叶文出仕,最后都被否决了。不是池之不乐意,而是叶氏父子不愿意,真是奇也怪哉! 进入应天五年的秋天,庭院中的树叶渐渐枯黄落下,每天早上都能听到仆役们扫着落叶的沙沙声,与平常扫地的声音不同,入耳就能让人觉得这是在扫着一大堆的东西。池之愈发忙了,前线前阵子打了一仗,一应的物资调配有大半经过他的手,现在战事稍停,他还在忙着善后,前朝的忙碌虽然劳累,他仍然很开心,多做事就是多捞资本。 回到家里,自觉地先换完衣服洗脸洗手,才跑来抱抱孩子,郑琰看着他抱着儿子要“飞飞”的样子,丝毫不怀疑,儿子再大几个月,他会让孩子骑在脖子上。池萝莉坐在榻上,非常不甘心地拍着坐榻,对于她爹现在不把她放在第一位非常地不满,两条腿还真蹬。郑琰不得不捞起女儿,抱着安慰:“你闹腾什么呀?有我还不够啊?” 池之大笑:“哎呀呀,不要嫉妒嘛,你天天跟他们在一块儿,他们才想我的。” 郑琰白他一眼:“来来来,都稀罕你,你一下抱俩。” 池之抱着儿子坐了过来,一手兜着儿子,一手伸过去让女儿练拔河,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 池之的笑容很欢乐,郑琰还是察觉到了这欢乐底下的疲倦:“把他放下来吧,你也够累的了。” “也没什么,”池之小心地把儿子放到了榻上,这个小东西暂时还不具备像他姐姐那样的行动力,基本上放在什么地方就呆那儿移动无能,“忙些总是好事,仗打完了,府库里的东西去了不少有些要留意填充,还有颁赐将士的钱帛也要准备一下。除了这些,就没有什么大事了,反正我做得顺手了。” 郑琰嘀咕道:“双鹰王真是中看不中用,雷声大雨点儿小,先前我还道他有多大能耐呢,现在让个新手给打跑了,狄人真就这么无能?” 池之晃晃脖子:“萧正乾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你是没见过他,从面相上看,就是一个心地坚毅的人,他能打赢,也不奇怪。双鹰王再如何,也得顾及天气。他们逐水草而居,不似天朝,虽有丰歉,总有收成。再者,北边传来的消息,天降大雪,狄人扛不住,这才退了,不知道到哪个山窝里避雪去了。今年雪还不小,只怕牲畜要被冻死许多,折了这么多东西,明年化雪了他还要卷土重来。” 郑琰被池萝莉不老实的小手拽着衣襟,低头挽救了自己的衣服,顺手拿了个小布老虎给她玩:“萧十七还真是运气,前阵儿还嚷嚷着要废后,挟战胜之威,要是再让他生出什么事儿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也就说说了,”池之十分不愿意提及这个让人头疼的老板,“他成不了事,杞国公家可不是吃素的,杞国公近日来与不少人结交,魏王也四下活动,两人也接上了头。” 郑琰道:“他们两个搞在一起,魏王还好说,于杞国公又有何益处?” “那眼下,于杞国公又有何益处?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江阴大长公主也是魏王的姑祖母呢。” 郑琰发愁道:“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以前魏王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最后先帝还不是选了萧十七?再说,到时候京里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的,可怎么是好?” 池之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许没那么乱。” 郑琰定定地看着他:“这么说,萧十七要有大麻烦了?要是萧正乾领兵回来了呢?” 池之弹弹衣角不存在的尘土:“自从狄人退后,粮草就改成一月一派了,留了些守城兵士,其他的都各还本营。他又是初掌一军,未必使得动。想来魏王也不会蠢得在这个时候动他,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 郑琰担心地道:“这么说,魏王可能在今冬发动了?” 池之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萧正乾。就算是再挨上两三年,越挨下去,萧正乾就越要倒霉。” “?” “荣安长公主、晋王数次提及,萧正乾一个宗室扔在外面不太像话,我倒真有几分相信她私通狄人了。圣人对自家人就是心软,自家兄弟姐妹说的话,他总是相信。萧正乾与晋王,还是晋王更亲近些。萧正乾若再立大功,则非但双鹰王受创不得不远走休养生息,大功臣也要被召回来安置享福的。圣人想对谁好,那是真的好!可惜了萧正乾,将军不在疆场驰骋,能回来养老已是万幸,我只恐他功高震主,圣人再宽容,经不起不小人挑唆。” 郑琰听他言语之间似是已舍了晋王系,对魏王系比较亲近了。这正与郑氏与魏王系联姻之意相合,郑琰也很不喜欢荣安长公主与狄人之间那些似是而非的关系。雁过留痕,以前卖粮的事儿就不说了,也许是冤枉的,现在荣安长公主的门客又干起了皮货的买卖。而且干得比别人还起劲儿,南北交战,北方流入南方的皮毛就少了许多,价格上涨,荣安长公主大赚一笔,还扬言:“已背了名声,那就背下去好了!” 萧令先知道了,也只当是她的气话。南北贸易,别的犹可,就是宫中的皮毛供应也觉吃紧了――上好的皮毛总是从北边过来的,本土羊皮牛皮也有,却是不如北边的各种皮货。是以哪怕是在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某些物品的走私贸易,也是没有断过的。卖粮给狄人,萧令先会生气,但是如果是在冬天的时候从狄人那里弄皮毛回来,萧令先也是持欢迎的态度的。 ―――――――――――――――――――――――――――――――――――――――― 一切正如池之所料,第二年春雪刚化,饿了一冬的狄人就倾巢而出。这一回,他们没有从正面进攻,反而避开了交锋已久的威远、耀武、宁远三军,从东线出发,兵分两路,一路佯攻宁远军像是报仇的样子,实则虚晃一枪,从东线的镇远军防线进攻。 镇远军年前还看着宁远等三军打了胜仗升官发财眼红不已,心里yy了许久如果是自己遇上了狄人要如何如何打,一定发挥得更加出色云云。真等到狄人突然打到家门口,镇远军却怂了,先是列阵出去被人一顿狂虐,折了两千多人――他们已经有好二十年没打过仗了――幸亏主将反应及时,把城门给关了,才被让人一锅端。 先前嘲笑别人首战失利损兵折将的威风统统丢了去,镇远军龟缩不出,由着狄人在家门口耀武扬威,顺便把周围的村镇抢劫一空。不但抢粮食还是抢人、抢牲畜。直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镇远军点起烽火,派人趁夜往宁远军等处求援,又往京中传递军报。 镇远军求援的信使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宁远军的援军,却是萧正乾很快发现了狄人是虚张声势,于是主动出攻,俘虏了几个头目,审出了双鹰王的布置,得知这一支是疑兵。尔后,萧正乾不顾劝阻,判断出了双鹰王主力的方向,亲自带兵援救来了――萧正乾的确是为战场而生的动物。 这一仗,双鹰王该抢的都抢完了,收获虽然不如预期――预期是把镇远军也打劫掉的――但也勉强凑合了,见对方援军又至,显见是个有力的对手,也不纠缠,抛下了几个不是很服从他的部族小王垫后,他自己并不恋战,带兵回去了。 萧正乾把几个小王逮个正着,一路砍杀,斩杀、俘获颇丰,镇远军这时也来了精神,打开了城门趁势掩杀,倒也挽回了几分颜面。镇远军接了萧正乾,非常感激地道:“将军高义,前来相救。”萧正乾谦虚一番:“你我同为国效力耳。” 两人再一番寒暄,镇远军真想抽自己的嘴巴,尼玛这货根本不是接了我的求援信来了啊,他是自己算出来的!早知道这样,我还派什么人求援呐!还特么脑抽地点了烽火、派人送信上京!坑爹啊!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力战不敌”了,要是没宣扬出去,那就是“在友军的配合下打了大胜仗”……一时间,镇远军把死里逃生的喜悦抛到一边,开始后悔没有捞到军功,还可能要挨训了。 由于双鹰王动作迅速,这一场仗在朝廷里刚刚引起一番热议,又被捷报给打断了。萧令先久未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好!好!好!该赏!” 朝臣们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边境平定,忧的是宗室势力大涨,废立这事不太好办。魏王没有宗室方面的顾忌,却是担心萧正乾,他派去向萧正乾示好的人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萧正乾客客气气地把人给送了回来,再没提这茬儿,把魏王弄得云里雾里,又是怀疑萧正乾是有意合作否则何以不把人绑了来交给萧令先呢?又是担心,萧正乾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儿,终究是少了些胆气。 萧令先沉浸在获胜的喜悦里,虽然只是“斩首千五百级,俘三百二十七人”,己方的镇远军死的比这个数还多,分明是“伤敌八百,自伤一千”,毕竟是把双鹰王给打跑了。更兼萧正乾展露的才华向大家表明,他不是一个水货,萧令先如何不喜? 萧令先接了萧正乾的奏报,里面还附了一份奏章,乃是建议:狄人去冬遭雪,人牲冻死冻伤者众,今春来犯乃是必然,只恐待其秋高马肥,又有一场恶战,我军不如乘胜追击,令其无力再犯。同时表示,双鹰王刚刚统一狄部,虽然看起来已经是一体了,毕竟时日尚浅,多少会有叛徒,天朝不须要叛徒去跟双鹰王火拼,事实证明,他们拼不过。但是,他们可以当带路党!我方有能跟双鹰王扛得起的兵,不出击只是因为路不太熟,现在有带路党,完全可以出击了。“寇可往,我亦可往”。 萧令先看得热血沸腾,考虑起这场胜是不是可以打一下,于是召来相当大臣商议。卫王对军政等事一窍不通,他给自己定位很清楚,就是个和稀泥,看着皇帝别在小事上犯糊涂的,虽然乐见亲戚建功立业,他还是忍着没有附和,在一旁当壁花。 韦知勉已经当布景板很久了,跟他的亲家卫王凑作一对泥菩萨――就是不开口。叶广学犹豫了一下:“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萧正乾领兵才几年?又是初掌一军,上下未必齐心,再建言北上,他能掌得了这样的局面吗?边军久未经战阵,与狄人初战,胜少败多。冒然出战,恐不妥。” 郑靖业看着萧正乾的奏章,上面条理明晰地说着:虽然根据萧正乾的推断,国家库存很丰富,应该是很早就有准备的,但是这几年收成不好,天朝拖不起。再拖,到了秋天再打一打,明年再打一打,三不五时来回打,国库就要耗空了。到时候内外交困,情况就很不妙了。现在打一仗,让双鹰王知道厉害,不要动不动就南侵,国家就能省下很大一笔常备军的开支,也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意见很对,而且就郑靖业的判断,萧正乾是个能人,如果不追求一战而平狄的话,给萧正乾一支奇兵,对双鹰王进行打击是足够的。而且,这样的打击必须不是一次完成的,必须要你来我往几回,保守估计需要至少五年的时候,才能形成一种建立在实力之上的恐怖平衡。双方互通使节,互相嘲讽,讲一讲价钱。再交换国书,开互市。 但是这需要一个上下齐心的情况,现在……郑靖业眼角斜了一下正在殷切看过来的萧令先,君臣同床异梦。打?不打?郑靖业拿不定主意。 这一次的讨论,没有结果。 萧正乾又气又怒,如果国内情况好,他也就不说什么了,扩军备战,来次大决战呗。现在双鹰王虽然气势如虹,却是刚刚兴起,扼杀在摇篮里是最好的选择。两月间,萧正乾七上奏疏,封封要求出战。为了达到目的,他还把袁大郎的功劳夸大几分,一场仗下来,袁大郎连升五级,惹得梁横在萧令先耳边天天念叨。 与此同时,萧正乾又致信诸王、宰相,寻求支持。他的愿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给人一种“谁拦着他,谁就是他的敌人”的错觉。即便如此,还是无人肯应。直到萧正乾的人逮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商人。 萧正乾一心想主动出击,对于北边的情况异常关心,他手里扣着几个狄部小王,隐约知道一些双鹰王与朝廷中有人勾结的消息,便广洒斥侯、严查来往商客,甚至不惜得空就亲自往关口跑,就为逮到人。 终于,让他撬开了商客的口,荣安长公主浮出水面。 ――――――――――――――――――――――――――――――――――――――――― 萧正乾看着来往书信,拿着供状,请旨赴京,于大正宫中慷慨陈词:“将士们不惜命不畏死,最怕的就是从背后射来的箭!臣忠心为国,力主一战,七上奏疏,朝中无人响应,今日始知因果!” 通敌,罪名不小,虽然高层不少人心里都明白,如果逼不得已也会去做上一做,但是,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拿出来明着说!有时候就算做了,当时不得已还让很多人知道了,事后还要想办法洗白。 萧令先大受打击,朝臣在这样的事例之下,无法再沉默,也不能对萧正乾的提议再提异议,他们只能通过了萧正乾的提议。萧正乾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他列明了需要的物资,需要的人手,以防止有人下黑手阴他。同时,又点了二三宗室――其中就包括萧深――傅宗铨、张亮等人编入麾下,把各利益相关方都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荣安长公主与驸马、燕王夺爵、削封、赐死,长公主诸子与燕王诸子不论年岁悉伏诛,燕王妃发还母家,燕王太妃沈氏迎回宫中。两府之资财籍没,燕王诸女、荣安长公主之女削封,交宗正看管。 燕王妃还抱有幻想,素服入宫请留丈夫、儿子一命,萧令先手足无措,定下了赐死就是赐死,让他见嫂子,他一定说不出话来,却不肯改主意。燕王妃病急乱投医,复于昭仁殿哭诉。郑琰在昭仁殿里见到了曾经雍容典雅,如今姿容憔悴的燕王妃。王妃全身上下首饰全无,眼睛哭得像核桃,伏拜于地口称“万死”,实则请命。 燕王妃这个样子,让郑琰脸色煞白――这就是前车之鉴!徐莹脸色很不好,对于通敌她没有什么切肤之痛,只是一般性的反感。燕王妃的请求实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口上说道:“我一妇人,何预朝政?”心里却对自己对于萧令先的影响力十分沮丧。 燕王妃求情不成,虽然没有判她的刑,还让她回娘家,撞死在昭仁殿阶下。燕王太妃沈氏自缢于府,荣安长公主夫妇与燕王全家葬以庶人礼。 本应是一场大风暴,最终的结果却只是“诛首恶”,甚至连沈氏都没有被牵累,只有几名跑腿的跟着一起被杀。唯二的后果就是萧正乾名正言顺地可以出征了、京城有小心思的诸人更加谨慎了。 郑琰再次出席了联合会议,这一回,会议上多了一张面孔――沈晋。沈晋妹子死了、外甥死了、外甥女也死了,都没留个后,还死得极不光彩,对萧令先的仇恨比山高比海深,自发自觉地加入到了反抗“暴君”的行列里来。郑靖业、叶广学对他也够意思,基本上做到了不牵连沈氏,收到了善意的鼓舞,沈晋以“求情讨饶”为遮掩,与双方接触了起来。 沈晋心里十分清楚,皇帝可以容忍世家,但是不能容忍诸反,这次几乎一点牵连也没有,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萧令先对世家本就不满,现在只是为了打仗把其他的事情先放下罢了。等到前线捷报频传,萧令先腾出了手来,沈氏就该倒霉了。 叶广学对于沈晋同样记恨萧正乾感到十分担忧:“他就是想打仗想疯了,在这个时候,万不可再树敌了。萧正乾不是好对付的人。” 沈晋忍怒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么?萧十七这些年装得慈眉善目,杀起兄姐侄甥也未见手软。先帝当年也不过是‘囚死’谋逆者而已。” 得到郑靖业眼神的提示,李幼嘉道:“萧正乾所赖者,圣人而已。” 沈晋闭口不言了,这所有的人里,叶广学将是获益最多的,虽然是在郑靖业的家里,他也自发地做了一个首领:“眼下须得速做决断了,再让萧正乾威风下去,圣人也就威风了。” 所有人都想让别人忍不住说出弑君的话来,最终还是连受刺激的沈晋开口了:“诸君连日相商,到此时尚要遮遮掩掩么?燕王已薨,我无他选,愿窃位者伏诛、魏王早正大位而已。届时,愿诸君毋忘我沈氏,还太妃、王与长公主清誉,延王与长公主之祀。”本来十八郎的妻子也是出自沈氏,但是十八郎比燕王还差着好多,何况是魏王?干脆支持魏王算了。 连年的遮遮掩掩终于搬上了台面,撕开了文雅的面纱,众人说话也都不客气了起来。叶广学道:“自十一郎北上,所领之御林交付郑家五郎,宫门不必担心。”郑靖业挑挑眉:“吾尚有子侄在萧正乾军中,当先调回。”李神策道:“无妨,新君登基,先诏令萧正乾,要保证他的地位不变,领军不变,打仗,还是要靠他!否则就算他不反,撂挑子不干了,双鹰王长驱直入,君等要这断壁残垣又有何用?” 叶广学代表魏王应了下来:“我等兴义举只为匡扶社稷,使江山得一英主。” 池之淡笑,表情怎么看怎么假,声音也平平淡淡的:“愿如君言。” 郑琰见李神策看向自己,方道:“帝后不合。” 李神策依旧微笑看着郑琰,郑琰低头想了一想:“时间,当速战速决。拖得久了,我等不占理,若真有人勤王,胜负尚未可知。再者,发动要有名目,兵谏可也,否则,士卒是不会跟你一起动的,先期得让士兵们知道,他们是去做一件……正义的事情。”等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只好跟着一起造反。 李神策鼓掌:“妙!” 她略心虚,萧令先不好,不代表她造反就正义了,还有,萧令先完蛋了,徐莹怎么办呢?帝位的更迭,代表的是一场大清洗。 叶广学道:“梁横出入大正宫越来越频繁了,御史手里捏着的条条罪状,都够他罢职为民了。再刺激他一下儿,他就能再出祸国殃的主意!”这头猪养得够肥了,可以准备宰了。 郑靖业没有拍板答应,只是严肃地对叶广学道:“此事不密,吾等族矣!” 在场诸人一同立誓,除奸臣、正朝纲。 ――――――――――――――――――――――――――――――――――――――――― 虽然萧令先这皇帝当得实在不怎么样,诸位妄图谋废立的人还是捏了两把冷汗。大会开完了开小会,郑靖业这一回如今心腹,又把女儿女婿留得很晚,明确地嘱咐郑琰:“皇后不能有失。” 李幼嘉在一旁听得直点头:“杞国公一家近来也是四处活动,只是他们不敢说而已。”郑靖业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杞国公要再找你,你不要应也不是要不应。”李幼嘉道:“学生明白。” 郑靖业道:“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鬼鬼祟祟的露出痕迹来。此事,我等不必做那急先锋。”李幼嘉、于元济等一齐应下,心中却对郑琰又高看两眼,这样的大事,郑琬尚且不知,郑琰却参与了。郑靖业又把郑琰单独留下来谈话,想来是与皇后有关。 李幼嘉心道,杞国公那里家大业大的,事情一旦发动,确实需要保证皇后的人身安全。甚而至于,如果能从世家那里护下了皇后,也是卖了一个大大的人情。心里想着,却与于元济等人一齐退了出去。 郑靖业跟郑琰说的却不单是这一件事,当听到郑靖业问:“你还记得当年拦着你的车,求你救她一命的钱氏么?” 郑琰一愣:“那是谁啊?” 郑靖业皱着眉,一副“你这个万事不经心的二货”的表情对郑琰道:“十八郎庶长子之母!” 哦!想起来了!“是她啊?交给圣人和娘子了,有两位安排着,想来没有别人插手的余地了――唔,当年我还给了她些金钱,这么说,她是生了个小男孩儿?也是她的运气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猛然睁大了眼睛,“阿爹是说?” 郑靖业的表情缓了过来:“他今年该有七岁啦,你与皇后见面的时候也说一说,给他接回来,一直在外面庄园里住着也不像个样子!” 池之一直静听,此时方道:“此事该岳父大人亲自去说。” 郑靖业笑着摇头:“你也不明白,事情要不露痕迹地办才行。你看魏王这些人,办事磨磨蹭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办好,分明是个不成气候的样子。我若真有心,早与魏王亲自谈了――你们,明白了吗?” 池氏小夫妻应道:“是。” 郑靖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池之道:“岳父看好那个小孩子?可是有过人之处?” 郑琰拍掌道:“我知道了!”冷下脸来,“此事魏王做得、晋王做得、叶广学做得、沈晋也做得,独阿爹做不得!他们哪一个也不是顾命之臣!”万分景仰地看着她爹,坏人让魏王去做,事情都是他们做下的,是他们造反,郑靖业最后“反正”,以十八郎之子过继到徐莹名下为嗣,名正而言顺。不讨喜的皇帝也干掉了,新君又年幼,又承自家恩惠,郑靖业依旧是一个苦心尽忠的老臣。 之所以不亲自出面为十八郎之子正名,是为了不着痕迹,不引人注目。让郑琰出面,反正她与钱氏母子有渊源。更妙的是郑靖业再活个十年也该退休了,此时新君还不到二十岁,未必能够亲政,不会感受到一个老奸巨滑的权臣的过大压力,只会挂念退休老干部郑靖业的好。彼时郑氏第三代也正当壮年,有出息,新君会大用,没能耐,也能保个平安。而郑氏第二代里算是最杰出的郑琰,又对新君有恩,对徐莹有义,池氏夫妇正好可以顾两家周全。 高,实在是高,特么魏王、叶广学等人辛辛苦苦,也是为人作嫁。郑氏只要在关键的时候晚到那么一会儿,让他们互砍,等到差不多了再出来残局就行,还不用出多少力气。 池之此时也想清了一些事情,口上却说:“如此,父死子继,正应礼法。只是五郎……” 郑靖业长吁一口气:“这事儿慢慢来,不急。那些人办事慢得很。唔,我也该歇一歇啦~秋冬交替,让五郎回来给我侍疾罢!” 他老人家接下来却不是马上装病,而是给地方官进行了微调,把一个走了梁横后门的郡守给调到萧的封地去上任了。 郑琰则在等待机会,去提一提那个与她关系很深却从未见过面的小男孩。 ―――――――――――――――――――――――――――――――――――――――― 梁横最近又活跃起来了,连参沈晋数本,都被挡了回来,叶广学的说法是:“不可诛连太广。”郑靖业私下里对萧令先道:“沈氏数百年之族,姻亲遍布朝野,连一发而动全身,前方正在吃紧,不宜妄动。”卫王子女众多,与沈家亦有姻亲关系,也为沈晋求情。 萧令先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天天巴望着前线战胜的消息传来,来巩固自己的声望。郑靖业准备了十几年的物资供应,萧正乾领着经过战火考验的士卒,又有带路党帮忙开挂,居然以两万之众深入敌后,突入双鹰王之弟的王帐,斩首四千,掠牛羊无算,把王弟的大旗给缴了,连大帐都拆巴拆巴卷巴卷巴给顺回来了。 萧令先大喜,封萧正乾为郡公。萧正乾返京陈情:“双鹰王吃了这一回亏,必会回来的。如今草长水润,狄人休养生息,秋后恐还有一战,臣等复返边关。” 萧令先批准了他的请求,但是又挽留他在京中多住几天,好好开个庆功宴。他感觉得到,自从萧正乾打了胜仗,连宫中的宦官、宫女对他、对整个朝廷的恭敬都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萧正乾推辞不过,滞留半月,等回到定远军时已经是夏五月了。双鹰王也没在这个时候追击,他正忙关内部整顿,出了带路党,真是一件让人生气的事情。 而京中,关于梁横坏话越传越多。从私生活到个人文化修养,一件件一桩桩,说得有鼻子有眼。都不用夸张,就能有许多素材。偏偏梁横个脑筋不清楚的,正在摩拳擦掌,掇撺着萧令先:“臣听闻,今秋再胜,则狄人将无力南下,正是整顿内政的大好时机。” 萧令先一想,也是,但是:“上回括隐,括出许多毛病来,当徐徐图之。” 梁横趁机递上了他的计划:先公布国家的赋税数目,括隐,不强行括,而是按照当地百姓的人头数目与当地的田亩数,把这些给预留了出来,剩下的,那就是隐田。不求全面开花,而是一地一地慢慢来,括出来的隐田,分给贫困户。 梁横才不会承认这是在模仿池之呢。 这计划怎么看怎么眼熟,萧令先恍然大悟,却没有说出来,只一径点头。又上下打量着梁横,戏言道:“如此,卿亦去领一郡如何?” 梁横不想走,一点也不想走,京城生活比外面方便多了,而且,他是要留京发展的,一走,皇帝忘了他怎么办?外面有几个郡守还是走了他的门路送礼给他才得以上任的,再让他去做郡守跟那些人搞业务竞争?太掉架子了。当下谦虚地低下头,也不接话。萧令先看着他的头顶,以为他答应了。 萧正乾也不负所望,秋季的时候不但击退了双鹰王的再次进犯,还逼出了双鹰王问责的国书。大家都知道,到这个时候,这个责问“你干嘛打我呀?”的国书,已经是变相的求和信了。 朝上慢慢地磨洋工,但是双鹰王等不得,又要到冬天了,游牧民族的冬天比农耕民族更难熬。连年的战事,狄人损耗很大,再打下去,该内乱了。他需要休养生息。于是,双鹰王以打促和,不正面袭击萧正乾,在东西两翼小打两仗,表示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老子是食肉动物? 于是,继续谈判。 最终规定,双鹰王的国书不可以比天朝的大,他的称谓也不能高于天朝皇帝,双方议和,重开互市。双方一番扯皮,确定了每年交易粮食的数量,狄部要提供部分良马来以物易物。此外还有若干条款,什么要交出间谍内奸,那就是口上说说,对方肯定说“你们内部没有我们的带路党”。 作为双方议和的一些小小礼物表示,狄人“贡”了六匹宝马,若干皮毛。萧令先“赐”了一些粮食盐茶,铁是绝对不给了的。 名义上徐莹还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一应分到后宫的贡品还是要让她过一过目的,徐莹便如今了一群贵妇来欣赏上好皮草,也算是表白――老子还是皇后!萧令先对他十八弟萧令恭还是够意思的,虽然忙来忙去的没来得及给这个弟弟升为亲王,但是该给的待遇是给得足足的,时不时还赏赐些东西下来。萧令恭的王妃沈氏也在,沈氏是沈晋的堂侄女,沈家因燕王事消沉了许多,徐莹因萧令先所命,特意多召她入宫,以示对十八郎亲近如初。 郑琰在昭仁殿里遇到了沈氏,沈氏身上没有太多的首饰,脸上也没有浓妆,对徐莹也是不卑不亢,一副“燕王家的事与我们无关”的样子。徐莹说话她也答着:“天冷了,十八郎近来懒得动,我在家常说,老一辈有卫王,新一辈又出了他,都是不爱动弹的。” 郑琰心说,卫王可没少动弹,从少年到中年,风花雪月得厉害,就是在朝政上不动弹罢了。 摸着一块狐皮,郑琰戏言:“大冬天的,越不动弹越冷,王妃何不心疼他一下儿?向娘子讨块好皮子给他做衣裳吧。” 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安康长公主道:“嗯,我也不爱动弹,好嫂子,你心疼心疼我吧~”徐莹嗔道:“我心疼外甥,你手里拿的,我正要给外甥,你有脸就跟你儿子抢!” 众女嘻嘻哈哈,又说起儿女经来,郑琰也就装作无意,算一算大家家里小朋友的数目,自然而然就说到了十八郎的孩子,也就八到了那个生日不巧的小男孩儿。沈氏心说,正好!反正是庶出,又不得宠爱的,接了回来也是自己贤惠,不弄回来,别人说起十八郎为父不慈,少不得也要把自己给捎上。无奈十八郎犟脾气上来,就是不肯让大儿子回来,沈氏争辩不得。此时得了机会,便请徐莹做主。 徐莹不太想揽这件事儿:“这是十八郎的家事,那是他的儿子,我这做嫂子的怎么好多嘴?” 恰便宜了郑琰:“这样兴师动众的,倒像是在催逼着十八郎了,不如悄悄的办了。” 徐莹顺水推舟:“一事不烦二主,当年她撞上了你,可见是有缘份的,那这事你来办。” 郑琰惊愕了一下:“你们一家人都不管了,我怎么说?要不,劝劝十八郎?” 啧,本来还想着怎么把这事儿揽过来呢,正合我意。 沈氏愁道:“他要是个听得进劝的,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郑琰这才揽了下来:“会说话的人多了,您庆了,我去想办法。” 徐莹与沈氏都应了,就想看郑琰怎么办。 她回去就先去查了一下钱氏现在的住处,因十八郎不肯见这个儿子,母子俩还是住在一处庄园里。郑琰冒着秋雨去看了钱氏母子,钱氏还记得郑琰,看到了她惊喜万分,先上前叩头,又让人去:“把大郎带来。”郑琰让阿庆扶起钱氏:“何必多礼呢。”钱氏兀自说着感? ?的话,刚来那会儿,有皇后的话,她被照顾得还算不错,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却一直没人来接,底下人也渐渐怠慢了起来。幸得郑琰给了她一袋子钱,金钱比较贵重,贴补着生活,倒也这么不上不下地过了下来。亏得儿子比较健康,又懂事儿,母子俩就这么相依为命许多年。 说话间大郎已经来了,郑琰看他身上穿着半新的夹衣,鞋子也是半旧的,小发髻梳得倒整齐,别着一根银簪。小男孩儿生得五官端正,走路噔噔噔的,颇有气势的样子。钱氏开心地招呼他:“大郎快来,见过韩国夫人。” 大郎上前一揖。郑琰伸手拉过他:“不必这样多礼,真是个精神的好孩子。”大郎眨眨眼,他素在乡间生活,未曾远走,钱氏看他如珠似宝,努力教他有些样子,又督促他要“懂事”、“上进”。对他的父亲等人评价不太好,让钱氏觉得是好人的,也就是常挂在嘴边的原琅e郡夫人,现在的韩国夫人了。皇后都只能算半个。现见这位“恩人”,长得真是好看!小男孩儿看得愣神儿。 郑琰温和地笑了,又问:“叫什么名字呀?” 大郎红了脸,一阵羞赦――他没得大名,只管“大郎”、“大郎”地叫着。郑琰笑道:“也无妨,到时候让你父亲取了就是。只是没有小名儿也不好,”复对钱氏道,“你给定个小名儿吧,我好跟宗正那里说。” 钱氏若有所觉,脸上似哭似笑:“悖矣植皇陡鲎郑蛉烁雒桑舱凑锤f! “他本是天家骨肉,原就极有福气的,哪用借别人的?说不得,你还要沾他的福呢。反正是小名儿,就叫阿元吧。”说着,拉着阿元的小手,写了个元字。又问他平时喜欢吃什么、都做什么,有没有上学……细看阿元的反应。 萧家的小男孩儿正规是六、七岁开始读书,他现在不识字也没什么。听说他被钱氏看着,并不出去乱跑,只听钱氏讲古,什么王府见闻一类,郑琰倒觉满意。没有受外界影响,白纸一张,便于教育。 钱氏没有郑琰的耐性,忍不住打听:“夫人此来,是不是……大郎可以回府了?” 郑琰笑道:“前天在宫里看到王妃,说着说着就说到你们身上来了,她们又说与你们不太熟,这差使就到我头上了。你们要先学些礼仪,我才好把你们带回去。” “这……殿下那里。” “十八郎那里,我会想办法的。” 郑琰留下了钱帛用器,给母子俩重新打扮,又令人纠正他们的礼仪。她自己却去找了怀恩,怀恩自先帝故去就离宫跟侄子一起住了,郑琰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一直与他关系没断。这一回郑琰要请他帮忙说句话,怀恩也痛快地答应了:“小娘子得着我,我何敢辞?” 郑琰笑道:“亏不了您!”又赠以金帛,怀恩也笑眯眯地收下了。 先帝旧人出马,果然劝得十八郎勉强应下,下面的手续就快捷得多了,自萧令先往下,就没一个人阻挠的。钱氏母子重入王府之日,郑琰并没有亲自到场,依旧是派人送了些东西,怀恩也意思意思地送了一套文具。这样神神秘秘的效果更好,钱氏母子从王府仆役的八卦中听来的小道消息,更能让他们觉得郑琰是好人。 ――――――――――――――――――――――――――――――――――――――――― 就在这样大好的形势下,郑靖业却突然病了,来势汹汹,连郑瑜、郑琰都回娘家侍疾。郑靖业在病中,把郑党的大半领导工作转给了李幼嘉:“正好练练手。” 李幼嘉有些惶恐地接过了重任,兢兢业业地工作,尽心尽力地谋反。 梁横在这个时候,办了一件十分二缺的事情,直接造成了袁大郎的死亡。他试图以让袁大郎参与到御林军的工作中来,掇撺着萧令先“培养自己人”。萧令先以袁大郎憨直,倒也有些动心,因战事已毕,便把袁大郎给调到了御林做一小官。众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加肆意传播梁横“安插亲信”的消息。 接着,萧令先欲令梁横外出任郡守,梁横傻眼了――这可怎么办? 叶广学急出一身冷汗:梁横这要是走了,还怎么“清君侧”?死死压着不让他走,宁肯升梁横的官!因战事已毕,太府现在一点也不忙,叶广学上书,请以池之升官外出做刺史,让梁横去太府做少卿。池之在他二十七岁这年的冬天,收到了刺史的任命,来年春天赴任。梁横欢天喜地地收拾包袱去太府做官。 依附梁横之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平时就一根筋的袁大郎也走路生风,在御林例行的演武之中,惹了弥天大祸!御林作为守卫宫城的武装力量,保持战斗力是必须的,这就需要时不时地演习。袁大郎不幸与郭靖、郑琬成了敌对方,开始只是“争口气”,越打越凶残,袁大郎是战场上下来的,不拼命就要丧命,下手自然就往狠里来。郭、郑二人又是敌方头子,所谓“擒贼先擒王”,何况当年袁大郎初次入军营被排挤的时候,还跟这两人有一点小恩怨。 打到火气上来了,袁大郎不管不顾,以其很能看的吨位,直冲郭靖。郭靖虽然不是草包,也不是什么悍将,哪经过这阵势呢?眼看要糟,郑琬对这个小舅子倒是够意思,很有几分纨绔义气地来抢救,郭靖脸色煞白只擦青了胳膊,郑琬落马,腿跌断了! 窝勒个去!祸惹大了! 但是这是演习啊,不是私斗,也不能因此就把袁大郎给怎么怎么样了,顶多就是降一级,罚点工钱。 可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每一个皇帝,在某些时候都不得不兼职做一回影帝。萧令先哭着探望了郑靖业:“是我对不起太师呀!居然让五郎受了伤。”又厚赐郑琬。 郑靖业肯做那种,辛苦拥你上位,果实被你的新欢取走,自己落一个垫脚石任欺负下场的苦逼老臣么? 你做梦吧! 郑靖业口上答应得好好的,又跟萧令先讨了御医给儿子治病,回来就要收拾梁横、袁大郎。 因他“病”着,不方便直接指挥,行动略慢了一慢,被宜和大长公主抢了先。 宜和大长公主泪流满面:“我年过三旬才得此一子,交予先帝,未受一丝委屈,放到圣人手里要不是郑郎君,他就要被个贱仆给害了,这般狼子野心的东西,我怎么能容他?!他先伤我儿,又伤我婿,就这样不痛不痒轻轻放过,我绝不干休!” 萧令先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答应。苦主郑琬都没说什么了,宜和大长公主来闹腾什么呢?只给袁大郎放长假,又厚赐宜和大长公主。 郑琰从来不知道,宜和大长公主这个印象里的家庭妇女居然这样彪悍!望着宜和大长公主笼满煞气的脸,她头一次觉得,这个家庭主妇也是萧家的女儿,流着彪悍的血。袁大郎本来是要欺负她儿子,结果伤了她女婿,这冤仇比山高比海深,皇帝对她一个字的交代也没有,宜和大长公主炸毛了! 她在宫中也经营了些时日,直接买通了太监,拿出家藏好酒,矫诏赏赐,让袁大郎当场喝了个大醉,然后就抬到掖庭的空地上去了!酒醉入后宫,找死呢吧? 郑琰在兄弟里面跟郑琬的感情最好,早把袁大郎恨得牙痒。在昭仁殿里听说袁大郎“酒醉闯后宫”之后,当机立断,向徐莹进言:“袁某人是梁横的人,机会难得,要是让梁横的人渗入御林,宫廷安危就要看他们的脸色的。” 徐莹听罢也不含糊,她经郑琰之进言,早训了一批打手宫女,赶过去一顿乱棍,直把这“突入后宫”的刺客给打死。 萧令先目瞪口呆,也不能再说什么。梁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这是遭了报复了。”萧令先也拿不出证据来治别人的罪。袁大郎的死,透着蹊跷却又抓不到证据。 为表补偿,萧令先又额外开恩,额外许梁横生母以诰命,朝臣反对十分激烈。叶广学为首的世家一面拿出先前辩论的结果,声称这样违法,一面催促郑党行动,李幼嘉代表郑党,与世家一齐顶住了压力。 郑靖业在病中,只捎出一句话来:萧正乾这会儿大概已经收到了他爹萧的信了,他们家的地,被梁横一伙人给“括”了!萧本人也已经启程上京,来找萧令先哭诉来了。 ――――――――――――――――――――――――――――――――――――――――― 萧令先觉得腹背受敌,恨不得把李幼嘉给生吞了:你怎么就叛变了呢?你跟着郑靖业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郑靖业一病,你就变了呢? 萧令先愁眉不展。 徐少君得知情况之后,向萧令先进言:“李幼嘉所依者,郑相公耳,圣人只要安抚住郑氏,李幼嘉无能为。”又顺着萧令先的话把李幼嘉往狠里说,什么目无君上,什么恣意妄为,什么跟叶广学同流合污。挑起萧令先的十二分怒气,方在萧令先问:“太师此番病重,我实不知如何安慰。” 徐少君跟李幼嘉他闺女是仇人,不趁这个时候挤兑人家还等什么?郑靖业一病经月不起,估计是要不行了,徐少君跟娘家关系缓和,偏偏李幼嘉挡了徐梁的路,又在坏梁横的事,从哪个方面来说,徐少君都要跟李幼嘉死磕。 说得萧令先心头火起,第二天跟李幼嘉死磕上了,冲口而出:“朕为天子,况事事受制于汝等,不能随心所欲!”借着国内外战场的大胜,他的脾气也涨了,你妹的,现在给个四品官的生母诰命你们都不答应,要是我追谥生母,你们是不是还要反对? 后宫之中,徐莹亦是反对萧令先此举,夫妻再次口角。郑琰在获悉叶广学之子顶替了郑琬原来的位置而梁横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之后,掇撺着徐莹出宫散心:“反正快过年了,元旦朝贺,没了皇后,他还要脸不要了?”奉徐莹携女往熙山散心。 急躁与炫耀是成功的敌人,萧令先把这两条都犯了。 混迹政坛,机变非常重要,必须随时关注事态的发展,对策略进行微调,有时候甚至是大调。耐心同样重要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就得沉得住气,坐得住冷板凳。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成。 这两样宝贵的特质似乎都是萧令先所缺乏的。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识人、用人,是必备的技能,萧令先的这门功课同样不及格。 眼下萧令先犯规满五次,是他下场的时候了。 郑琰必须登场了,她上书给萧令先,吹响了造反的号角。 文章写得有理有据,先说了自己上书的原因:她【忝为女侍中,奉命以襄佐皇后,治内外命妇事】,自己管得着外命妇的事情,所以不算多管闲事。又皇帝不听皇后之忠谏,使皇后出行,实在是件丢脸的事情。萧令先所为,使教坊出身的人跟良家出身的人同列,这是对良民的侮辱,请萧令先尊重现有的命妇。 而后写道,听说圣人在朝上说,皇帝想要随心所欲,【此言谬矣】! 【梁横曾以君为臣纲,以君言臣必从,此诚亡国之论!】 【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对曰: "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 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愿圣人毋以恶小而为之,毋以善小而不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不就是一步一步试探底线么?别想了!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明君,则臣为诚臣,父尽父责,则子为孝子。君不君,则臣不臣。】阐述了权利与义务的关系,得先履行义务再行使权利。 最后写道,希望皇帝明白,你做了一件大错事,违反了宗法,做皇帝要确定好自己的定位【家奴于主,言听计从,诚臣于主,对则行,错则谏。人主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非奴视之!】 这么做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因为纳谏是美德【一人之计短,二人之计长,拾遗补阙,方可尽善尽美。】 这份奏疏条理清晰地阐明了限制君权的思想,从几个方面论证了君主专制需要相权加以制约。郑琰写了一番好论文。亏得她是穿来的,引用了许多名人名言,也没有被判抄袭。 写完论文,她又溜去熙山看徐莹了,根据协议,该世家出场了。 次日,弹章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明确提出“诛梁横、清君侧”。以叶广学、魏王为首的百官公卿“被迫兵谏”。 185、谁棋高一筹 清洁工是个伟大的工作“宁愿一人脏,换来万人净”,“清君侧”与“清洁工”都姓清,自然有着相似的地方。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清君侧”这种口号一经提出,不管“君侧”有没有被清掉,出手的人就已经没有了退路了。要么篡位,要么被回过神来的皇帝给干掉。不管是哪一种下场,都是顶着骂名为别人踹掉了障碍,妥妥的一笔黑历史。 御林军、皇帝护卫等的出身都比较特殊,大多数人的父祖都是官字打头的,甭管官大官小,反正都是官,价值取向也就明显了――反正是看不惯梁横的。试想一下,只要官大一些的,哪家没点儿违法的事情呢?什么隐田隐户的,括隐不打紧,你意思到了就差不多了,怎么能一点不剩全拿走了呢?好歹给别人留条活路啊! 被鼓动之后觉得是该清一清君侧了,于是一群给皇帝站岗保卫的人“向后转、手拉手、齐步走”,走到大正宫台阶前才发现:不对呀!特么被坑了啊?!往前走容易往后退就难了啊!皇帝瞪大眼睛看着呢!再转身就把后背扔给皇帝了。 你妹呀!无数以斯文为目标的官n代们心里爆起了粗口,特么没后路了!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了。还好魏王、叶广学出头了,朝廷官员陆续赶了过来。可人再多又有什么用?!人多只能说明你们这个反革-命团伙危害甚大,需要被干掉。坑爹啊,原来自从迈出第一步就已经被定性了。 一不做,二不休,拼了!众人齐声高喊:“请圣人诛梁横以谢天下!”间以手中武器交击之声,声势十足。 萧令先是个不肯受逼迫的人,见到这种情势也略有心惊,口中却不答应,周旋都不肯周旋,只说:“尔等且退下,具本奏来。” 退下去之后就没命了好吗?最少也是个流放三千里。奏你妹啊!老子揍你! 叶广学一点也不含糊地道:“圣人失德,任奸佞、远贤臣,甘与小人为伍,欲以士大夫为奴,滑天下之大乱,请圣人避位让贤,以正乾坤。”他不说什么清君侧了,直接请萧令先退位。 郑靖业不肯担的废立名声,让叶广学找到了一块遮羞布――禅让。 萧令先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广学,又看看他的好五哥:“你们要造反不成?” 叶广学朗声道:“臣等为社稷计。” 萧令先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他自己的了,耳朵里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们觉得谁是贤者?” “此非君可过问。” “让朕退位,你们做梦!” 叶广学微笑着对张平道:“还不请圣人于静室三思?”张平抖抖索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权衡一下形势,很快决定了自己的立场,小声对萧令先着:“圣人……”伸出一只手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令先挥手给了张平一记耳光:“朕为天子,岂能受人协迫……” 一语未毕,魏王一使眼色,左右蹿出两个人来,一条帕子堵了嘴巴,把他给挟了下去。 下面该推举贤能了? 错!叶广学对魏王躬身道:“臣等请命!”其余人等也低下了头。魏王志得意满,依旧保持着低调,要求:“与民无犯,毋得惊扰宫闱。”这大正宫他以后还要住呢,可不能弄乱了。当然,在派人维持秩序的时候出现什么小小意外,比如吓死俩不满周岁的婴儿什么的,也是天意难违。 这一回参与兵谏的都算是斯文人,只是一场上流社会的斯文较量,以恐吓为主,以游行示威为手段,对民间的影响只是心理上的。郑靖业早有安排,吴熙、于元济闻风而动,制止了地痞流氓可能的趁机生事,是以京城居民虽然心中惶恐,生活还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受影响最大的是后宫,徐少君到消息心跳得厉害,换上宫女的衣服,把儿子装到一个大提盒里,想趁乱逃到娘家去。走到门口,小婴儿不适应这小小的提盒,哇哇地哭了出来。想瞒都瞒不住,提盒被没收,本人以“偷窃”的名义被抓住看管了起来。 顾美人没来得及出逃,儿子被抱走,绝望之下自缢而亡。陈婕妤、夏美人等亦自缢而亡。孙氏守着女儿,被软禁于居室之内。除此之外,张平奉魏王令弹压后宫,宫女、宦官经过最初的慌乱,渐渐恢复了平静。 御林像是经过了一场华丽的游行,又各归各位了,心情还没平复呢:这就完啦? 魏王已经与叶广学商量着于何处筑台,又哪一天为吉日,择日登台受禅。又要拟旨,安抚朝野上下。 ―――――――――――――――――――――――――――――――――――――――― 【禅让?亏他们想得出来!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也。】消息传到熙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郑琰并不惊讶,但是依旧火烧火燎地去通知徐莹:“圣人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徐莹恨不得萧令先去死,听了消息还是慌了神:“他怎么会?!这可怎么办?!我怎么办?二娘怎么办?”牢牢抓住郑琰的袖子,“那我这又算什么呢?” 郑琰道:“你……冷静一点。” “新君是魏王了吧?他会把我们母女怎么样?”徐莹的眼神锐利了起来,“你家中想是无碍的,魏王已与你娘家联姻。” 郑琰诚实地道:“如果魏王为逆,郑氏是不会认的!我父为顾命之臣,我夫受先帝之恩,我们,不会附魏王之后。这消息也未必是真的,纵是真的,也未必就是魏王了。京中送来的信,阿爹闭门不出,绝不会答应魏王登基,眼下,你肯回去吗?只要你肯回去,十七郎还有儿子,我们不会让帝系旁移的。” “对!”徐莹眉宇间的神色坚毅了起来,不能否认,萧令先如果死了,最轻松的就是她了,更能抛开了包袱把智商情商转到正常位面上来,“我要返京!” “天色已晚,只怕京中已经戒严,我得跟京里联系,你不能有闪失。你要有一点闪失,让二娘指望谁呢?” 徐莹转过脸,与郑琰正面相对:“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你们不会依附魏王!” “绝不!” “我能信你吗?” “能!”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 “再拖下去,魏王该即位了!到时候君臣名份已定,还有我们什么事?” “现在赶过去,城门都关了!” “难道就要等死?” “等,未必就是等死,世上总有忠义之士。放心,我向你的保证不会变。赌不赌?!” “赌了!” 徐莹跟郑琰打赌,从来都是便宜了郑琰的。两个女人在熙山焦急地等待着,一夜合衣而卧。天明了起来,先派人入京联络,匆匆换了衣服,梳洗一番,早饭都没有心思吃,就等着京中回信。 ―――――――――――――――――――――――――――――――――――――――― 当天夜里,京里就有了乱相。 所谓禅让,总要三辞三不允做足了礼数,方显得这让的人是诚心受的人是不爱已,才算把脸面给做足了。不料萧令先自从做了皇帝,脾气就见涨,他老人家死活不肯签字画押。让魏王郁闷的是……玉玺还不见了!特么连诏书都没有办法盖印!又大索宫中,希图找出大印来,未果。 情势不等人,只好先“从权”,所有安民的告示,都以他的魏王印与叶广学、韦知勉的宰相印鉴押印。忙完了这些,又派人往郑靖业家里去联络,郑靖业却只让人传话来,请魏王不要在大正宫留宿。 叶广学还傻兮兮地赞成:“正是,明日要十七郎的使者到魏王府三宣禅让之诏。”虽然关了萧令先,魏王还是要“三辞三不允”的,这要是在大正宫里“三辞”那就成笑话了。魏王又搬回家里来了,回到家里,一家都在紧张里带着兴奋,叶氏压住了大肆庆祝,示意到大正宫里再正式道贺。 眼前情势看似大局已定,哪怕没有玉玺,只是心理上不舒服,再刻枚公章也不是太麻烦的事情。不想更郁闷的还在后面,当晚萧令先于囚室内推灭了油灯,烧了半拉偏殿。等火被扑灭,他已经见先帝去了。禅让没了让位的人,戏都做不下去了。 在没有路灯、没有各式霓虹招牌的年代,一处不算小的房舍被点着了,足能让半城的人察觉,魏王不知何事,惊起查看,又惊着了齐王。 ――大家似乎忘了,善待兄弟的萧令先把存世的兄弟们弄回京里来了,齐王这个万年老二也回来了!一直没有大闹,乃是因为被先帝发配边疆以前的关系断了,埋头整理中呢。白天外面喧闹齐王听在耳朵里,小算盘打得飞快――他听说魏王逼宫,就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意,魏王逼宫,等魏王弄死萧令先,他再来“反正”。 大半天的时间足够他通过某些故意放水的渠道知道所有的情况,也足够他在有心人士的帮忙之下制定一个头脑发热的计划了。某些不厚道的人,还在齐王耳边说:“魏王以下克上,得位不正,其心乃虚,必大肆杀伐以塞悠悠众口。王为先帝诸子之长,恐为所忌,不得保全性命。” 既有“反正”之意,又有性命之忧,齐王掐死魏王的决心比什么时候都强。收到魏王的安抚书信,他也虚与委蛇,暗中加快了布置。贼人胆虚,一听到隔壁的动静,齐王惊了――卧槽,你这大半夜的是要对我动手啊?老子也不是好惹的,想啃我?先y掉你几颗牙再说! 他是有准备的,士卒都是等着“救圣人,正乾坤”的。在郑靖业的故意放水之下,齐王联合秦王、赵王三家的铁甲护卫合兵一处,加上僮仆,凑足千人,直扑魏王府,围起门来放火。 兄弟们年纪差不多,都住一个高档住宅区,虽然有了护卫,架不住三家一齐围攻,这里面又有拉偏架的,郑靖业显然深谙拍黑砖之道,提前下令“保护”诸王,具体如何保护法,看齐王就知道了。天黑,虽然点着了大火,还是识人不清,一番混战,又引来祁王,晋王一看情况不对,要来救他哥,也参战了。 这场变乱主要被控制在诸王居住的坊内,刀光火影,打得热闹,各府奴婢出去了被乱刀砍死,不出去被烧死,京中最繁华富丽的一处坊,成了修罗场。 第二天天一亮,打了一夜的人,死了的自然不能动弹了,不死的也累得差不多了。于元济带人过来打扫战场,一点人,好么,魏王被兄弟干掉了,变乱中,叶广学调兵反攻齐王府,一顿乱打,齐王不知所踪。夜风很大,不但把魏王家烧掉了,他家隔壁左邻右舍也烧了个干净。 这个时候,郑靖业才“乘车而来,扶杖下车”,先到大正宫发现萧令先死了,痛哭一场,再让人搜罗宫中,发现萧令先两子俱亡。令郭靖点起所部之御林维持宫中秩序,又命京兆、金吾维持京中秩序,命人请来杞国公、叶广学、韦知勉、卫王,共商大计。 郑靖业手不离杖,老泪纵横,看起来憔悴异常:“国之不幸,当早定乾坤。如今魏王已薨……”目视叶广学。 叶广学恨得牙痒,功败垂成,他把齐王这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都咒上了:“该收拾残局了。”卧槽,你排行老二,脑子也二了吗?看看看看,这下还能得着好吗? 郑靖业道:“幸而娘子尚在熙山。” 杞国公露出一个放松的、愉快的微笑来:“圣人故去,是该请娘子回来主持大局了。” 卫王一夜之间死了若干侄子,正在伤心间,忍着悲痛附和:“应该的。” 郑靖业咳嗽了好一阵儿,久到叶广学都不得不上前给他拍拍背,才呛红着脸问:“梁横呢?” 是啊,你们清君侧诛梁横,tm梁横哪里去了? 于是满城搜捕梁横,很快就抓到了――因为京城有乱,所以城门管制,只许进,不许出。 接着,以宗正卿为正使,池之为副使,迎徐莹回京。 ―――――――――――――――――――――――――――――――――――――――――― 徐莹心中忐忑,跟郑琰两个人听宗正卿正经八百地说:“魏王谋逆,诸王乱战,首恶业已伏诛。郑相公遣我等奉迎皇后回京,主持大局。”都呆了。 郑琰代问:“圣人安在?” 宗正才放声大哭:“圣人殉国了。” 徐莹一下子就瘫了,宫女扶起她,郑琰又问:“如今京中情势如何?” 宗正道:“魏王谋逆,齐王欲趁火打劫,诸王混战,业已伏诛。郑相公与卫王、韦相公、李相公主事。” 徐莹与郑琰各自带了孩子回来,直入大正宫,到了宫里,已是日过中天,从车窗望出去,一片缟素,秩序尚可。两人在大正宫坐下,匆匆扒了几口饭,郑靖业等人才过来请见,商量事情。 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也没弄什么帘子,就这么敞开了说话。徐莹又向郑靖业确认了萧令先的情况:“圣人究竟如何了?” 郑靖业流泪道:“圣人归天了。”扶着拐杖颤颤欲倒,池之连忙把他扶住了。 徐莹呜咽一声,一室跟着落泪,郑琰试泪道:“娘子节哀,如今圣人归天,中外震惊,万事尚赖娘子。” 徐莹六神无主,是,萧令先死了,她的紧箍咒是没了,可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举目望去,看到了杞国公:“这可要如何是好?” 杞国公是乐于自己的女儿做皇太后的,可问题是眼前的局势他也把握不住。杞国公咳嗽一声:“还要请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徐莹跺脚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磨蹭什么?郑相是顾命老臣,又是首相,你说,眼下该当如何?” 郑靖业道:“自然是先稳定局势,再作他途。京中还没有乱起来,趁谣言还没散播出去,一定要早定乾坤。” “那要如何定?” “这――给圣人治丧,其次安民,再者,诸王之事也要有个说法。还有,最要紧的是……三郎四郎皆丧于乱中,圣人已无亲子,娘子当择后嗣了。” “圣人治丧自有制度,诸王我竟不知道还要有什么说法?逼死圣人还能是什么说法?!” 魏王死都死了,徐莹又回来了,魏王不是谋逆又是什么?他的岳父叶广学又与魏王上蹿下跳了一整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叶广学自然难辞其咎。世家反水得很快,顾氏、沈氏、李氏、楚氏、林氏皆站在郑靖业一边表示要“正乾坤”。事情是大家一起筹划的,坏事的是齐王,怪不到郑靖业的头上,他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现在还病着呢,这是在“勉力支持”着。 现在有杞国公在,他们家也不是好惹的,身后一大帮子的勋贵家族,想让徐莹滚蛋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能以此为基调,处理善后。 恰在此时,叶广学于家中“暴卒”,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于是,魏王、齐王等被定性为谋逆,叶广学是从犯,念本人已死,只削了死后之追荣,叶氏一蹶不振。萧令先在位日短,陵墓没有怎么经营,郑靖业再次出任山陵使,与杞国公一起治丧。神秘消失了两天的玉玺又神秘地出现了,朝廷没了萧令先这个皇帝,运转起来比有他还方便。 徐莹很着急,她没有儿子,亲儿子没有,养子也没有,现在需要一个嗣子。可嗣子选谁,还真不一定就是她能做得了主的,越拖越会生事,趁她现在还能说得上话,不如早早商议决定。 “你们说了这么多,圣人的后事,最要紧的是后嗣,现在几个孩子都让逆贼给害了,国丧之上无孝子,如何是好?”没人摔盆,这丧事就办不下去。 郑靖业早有准备,却先问卫王:“殿下看?” 卫王擦擦眼泪:“当从皇侄里选,”又问郑靖业,“昨天那样一番乱法,还剩下多少人?” 郑靖业道:“十郎、十五郎、十八郎、二十一郎、二十三郎、二十四郎六家未曾参与,倒是保全了。齐王家只剩下他家六郎,燕王业已伏诛,魏王为乱其子不可,晋王、祁王与乱亦不可。” 卫王想了一想道:“十郎素为先帝所不喜。二十三郎、二十四郎无子,都不可。还是十五郎、十八郎、二十一郎三家的孩子里挑一个吧。” 郑靖业问徐莹道:“未知娘子意下如何?”徐莹看一眼杞国公,杞国公微微点了一下头。 徐莹道:“好。” 杞国公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早定新君,早继大统,早安民心。” 于是,连忙把三家男孩儿召集了来相看,郑琰乃问:“未知百官情形如何?不如趁小郎君们还没来,安抚一下百官宗室,毕竟,去了那么多的亲王。”说完给徐莹丢了一个眼色。徐莹知她有话要说,又担心被忽悠了,便道:“请诸位相公与叔父安抚外臣。” 郑靖业起身带着丞相们走了,池之放心地跟着一道出去了,卫王带着宗正走了,杞国公留了下来。 徐莹道:“杞国公不是外人,阿琰有什么话,直说罢,可是为了嗣子之事?” 郑琰道:“杞国公自然不是外人,说与娘子,杞国公自然也能知道。娘子,这不单是给圣人挑嗣子,还是给你挑儿子,总要一个能养得熟的,至少十年之后不会闹出追尊亲生父母的人来……” 杞国公悚然而惊:“正是!” 徐莹倒抽一口冷气:“很对!” 可问题是,什么样的人,他以后会不隆尊父母?杞国公想了一想,发现萧家这代的孩子真心多,快要记不清谁对谁了,便道:“年纪太大,都不要,已经被别人家养熟了!” 郑琰道:“也不能太小,小孩子难养活。” 他们俩说一句,徐莹点一下头。郑琰便往阿元那里引导:“年纪不能超过十岁,最好也不要小于五岁。” “不怕生母卑微,就怕生母出身显赫不好弹压。” 剩下的“与父母关系不太好”这样的话就不用说了,相信徐莹自己能够想得到。最后,郑琰又道:“娘子选定了人,如果有人反对,娘子不妨请卫王代为转圜,把您的难处跟卫王说一下,您就指望着这一个儿子了,得跟您亲近才行,至少,不能帮别人养儿子。” 杞国公大力点头,心说,韩国夫人还真是厚道。“不如先跟卫王打个招呼!” 徐莹捏紧了拳头:“好!” 当下,徐莹先召卫王,向卫王哭诉了她的担忧,卫王一想:“你想的很对,如果你看中了一个好孩子,我自然帮你说话。” 不多时,三家小郎君被带到了大正宫,一列一列地站好,郑琰一看,居然没有阿元!便向宗正道:“宗正看看人都齐了吗?如果齐了,请唱名吧。” 因她是女侍中,代皇后发言也是官方允许的,卫王也对宗正道:“那就开始吧。” 宗正抱着个户口登记本儿,一个一个地念,因为阿元已经上了户口,念到十八郎家里的时候,以“郡王次王”开头,徐莹不由奇怪:“十八郎的长子呢?”猛然想起来,这个庶长子是阿元!真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儿子! 急命把阿元找了来,一看,小孩子长得端正,礼数也周全,徐莹抱着他就不撒手了:“就他了!” 郑靖业本就打了这个主意,李幼嘉当然要附和,卫王早应了徐莹所请,韦知勉继续当布景板。天上掉下个馅饼来,砸到了阿元的头上。 186、过继与恢复 宫中来人传令把府中小郎君都带到大正宫的时候,承庆王妃沈氏吓了一大跳,老实说,刚经过一场变乱,京城百姓还不太觉得,上层社会却是经过了一场血与火的清洗,沈氏杯弓蛇影吓得不轻。等封足了赏钱,才从小宦官嘴里套出话来。此时的小宦官客气得很――不定哪一个家里就出了未来的皇帝,万万得罪不得――很痛快地就把缘由说了:“是天大的好事,圣人归天,逆贼残害皇子,如今皇后还朝,欲于侄子里择一承祀继统呢。” 这当然是好事,沈氏心底也隐隐有些期盼,又有些难过,万一儿子被选中了,就不是自己的儿子了:“去把郎君们都叫来吧。”承庆郡王于旁听了,冷不丁地道:“阿元的个性阴沉得很,就不要去了,免得坏事。”此时他发了话,沈氏不敢违拗,匆匆把其余几个孩子收拾一番送上了马车。把阿元给留在了家里。 可就是这个被留下来的阿元,最后被选中了。到了大正宫的时候,他还迷迷瞪瞪,什么都不明白呢。他的兄弟们路上有人教,他在路上连个提醒的人都没有,纯是因为硬件合适才被选中的。 被徐莹抱到怀里,阿元涨红了脸,温香软玉无福消受,扎煞着手脚,可怜兮兮地看着郑琰――所有人里,就这个人他最熟,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郑琰。郑琰微笑一下,看阿元似乎放松了一点,才上前劝徐莹:“娘子,正事要紧。” 没错,正事要紧。徐莹左手试泪,右手还抓着阿元不肯放手。卫王见此情形叹道:“也是缘份了。如此,请移宗籍。” 徐莹道:“可。” 卫王放言:“宗正何在?” 宗正得令,飞身闪了出来,却又提出,改个户口容易,反正咱们家就是开衙门的,但是你得有个仪式,让大家都知道啊。郑靖业此时站出来说话了:“召宗室、勋贵、百官,祭告太庙,移宗籍。”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阿元的意见,也没有人问过阿元父母的意见。卫王在把事情定下来之后就发话:“尔等各自回府,祭告之后,参见新君。” 韦知勉个万年布景板跟他亲家搭台唱戏:“既然大局已定,下面的事情也该议一议了――皇后尊为皇太后是应有之义,此外诸王公主也当升格,又有,”看了一眼阿元,“大郎之父母、生母,也要妥为安置。” 徐莹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点头:“可。丞相议来。” 郑靖业拄着拐杖,颤悠悠地起身道:“如此,请为大郎裁衣。”阿元本来是萧令先的侄子现在变成了萧令先的儿子,衣着上自然要有变更,尤其是在丧期,根据丧服的不同,这种关系的变化看得尤其明显。 徐莹对阿元道:“大郎听话,去量量尺寸,裁新衣裳。” 阿元小声地问徐莹:“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他都快要成新君了,还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徐莹道:“你要做我的儿子了。” 阿元一愣:“那……我阿娘呢?” 徐莹稍有不快,郑琰道:“大郎先去量尺寸好不好?等你回来,就能见到你阿娘了。” 阿元乖乖地点头,跟着内侍去量尺寸,留下几个成年人面面相觑,徐莹道:“这可怎么是好?” 杞国公道:“大郎年幼,只怕连什么是过继都不明白,教他就是了,这样已经很好啦。” 郑琰道:“大郎还没有个大名呢,也不曾上过学,须得取个好名,再善择师傅才好。” 徐莹对这些事情两眼一抹黑,统统交给宰相们去办,反正她爹杞国公还杵在那里,有事她总能知道的。不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以前常怨萧令先糊涂,现在自己一下子坐到了最高的位置上才发现,自己也是什么事都看不清楚。 还是退一步,把事情交给会办事的人去办,自己抱着皇帝做个皇太后的好。把皇帝养得跟自己亲近比什么都实在,徐莹打定主意,就果断放权:“那些事情让他们去议吧。”又把郑琰留下来说话,经过这几天,徐莹愈发觉得郑琰做事还是比较有条理的,郑氏支持她回来主持大局而非拥立魏王,更让她愿意相信郑琰的善意。 外臣退出,大正宫里有资格拿主意的就只有徐莹和郑琰了,徐莹往隐囊上一靠,摸着后颈道:“眼下还有什么事情,你想到了,都提醒我一声。” 郑琰道:“朝上的事情自有大臣们去管,家里的事儿,娘子却是要仔细的。魏王太妃薨逝、陈婕妤等殉国安葬之事有大臣们,活着的人,娘子要有个章程才是。” 大事搞定了,这才有心情关心小事情。徐莹道:“那有什么?该守制的守制,还要放出来乱跳么?尚氏、蔡氏,挪出掖庭。孙氏要照顾大娘,尚搬到我这里偏住下吧。徐四,”冷笑一声,“她跟梁横勾结,还想活命吗?” 郑琰道:“证据呢?如今朝廷不安,还是宽仁些好,放与尚氏、蔡氏一处,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吗?从此只能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了。”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徐莹:“便宜她了,我才懒得见她呢,就让她跟尚氏、蔡氏一处吧,看她那副可怜相还能打得动谁!” “还有,大郎之生母,还未有封,须得给封,最好是接她出来。” 徐莹不太乐意抱来的孩子再跟钱氏有什么关系,面露不愉之色。郑琰附耳道:“你倒是想想,放她在十八郎那里,再给阿元生几个同胞弟妹出来好呢?还是养在宫里好?阿元与府中不睦,正可养作二娘的亲哥哥。” 徐莹一是关心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心肝宝贝的亲生女儿二娘,听郑琰这么说,权衡利弊之下赞同道:“那要给阿元找个好师傅,教他什么是礼法。可不能跟死鬼一样任性!” “这是自然。”招过个内侍就让他去把钱氏给接过来。 徐莹道:“你急什么?” 郑琰道:“越快越好,迟则生变。难道娘子想自己跟阿元说,以前的爹娘没有了?未免不近人情。我想他们母子回到府里,这称呼上头,恐怕早有人纠正过了。有什么话,他们母子来说更好。” 徐莹点头称是,催内侍急行。 “娘子做了皇太后,只有一个女侍中也太寒酸了,先帝当初可是为娘子配了三个人的,如今总该补充一二。”建议把徐莹的大嫂贺氏亦拜为女侍中,徐莹有所意动,又叹道:“她不成的,品级太低。”按说杞国公夫人还行,但那是徐莹生母,身份上不太合适。贺氏丈夫只有四品,骤然提升徐莹这个政治小白也知道不合适。 郑琰又提名卫王妃、曹王妃,徐莹道:“王妃可以。”两人又商议了一回,郑琰提议:“给阿元的内侍、宫女,也要仔细,宫中之人娘子最熟,还请费心。” “我省得。” “张平从逆伏诛,大正宫缺个明白事的宦官,娘子可有人选?” 徐莹摇头:“大正宫事多着呢,哪是寻常人能办得下来呢?你可有人选?” “眼下宫中的我不太熟,宫外倒是有一个人――怀恩。他侍奉过先帝,最是知礼,不妨暂召入宫,他年纪也大了,趁还能做得动,既照顾了阿元,娘子也可择机灵内侍放到他那里指点指点。” 徐莹很快同意了。 又商议了一回,钱氏已经被接了过来。进门叩头,她已经知道阿元被留了下来,沈氏把她叫到跟前刚说了没两句,内侍就冲了回来把她领到了大正宫,是以她只知道自己儿子要被过继去做新君了。心中忐忑惊喜,生怕自己搞砸了事儿。 徐莹使个眼色,两个宫女上前扶起了钱氏,郑琰道:“给您道喜了。” 钱氏无措道:“妾哪有什么喜事呢。” 徐莹道:“新君之生母,岂不是喜事?” 听到了确切的消息,钱氏脸上的惊喜掩都掩不住,跪到了地上,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郑琰道:“阿元在量体裁衣,等会儿你就能见到了,娘子恩典,以后你就住在宫里。你的封号也会下来。” 钱氏微张着嘴巴,接不下话。郑琰已经对徐莹辞行了:“娘子,天快黑了,我也该赶在宵禁之前回家看看了。半道上把两个小东西放到娘家,我还真不放心。” 徐莹道:“路上小心,你明日过来。” 郑琰道:“忘不了,圣人大行,内外命妇也要临哭的。我还是娘子的女侍中,不会离了娘子左右的。” ―――――――――――――――――――――――――――――――――――――――― 郑琰乘着步辇一路穿过大正宫前的广场,只见西边一处偏烧塌了半座,知道那就是萧令先归天之处了,在这冬日傍晚,竟生出几丝鬼气来――也不知道尸身现在怎么样了。定定看了一会儿,方移过眼来。 路过办公区,有一处居然灯火通明,郑琰度其位置,乃是宰相平日处理事务的政事堂,也不知道她爹是不是还在里面。前方灯影里闪过一个小内侍来:“前面可是韩国夫人?” 郑琰叫停了步辇,亦有内侍答:“正是,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小内侍一路小跑着过来,灯笼底下显着鼻尖儿都冻红了:“郑相公命小人在此等候夫人,让夫人先回郑相公府上,池郎与郑相都在政事堂,今夜就宿卫宫中了。” 郑琰见他小小年纪十二、三岁的模样,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回复阿爹,就说我知道了,”伸手抓了一把银钱赏他,“去喝点热汤暖和暖和吧。” 小内侍笑眯了眼睛:“谢夫人赏。”一跳一跳地往政事堂去了。 郑琰到了郑府,家里人都还没睡,接一郑琰来,杜氏很关切地问:“怎么样了?没惊到吧?” 郑琰道:“进去再说。”到了屋里,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下,主要表明自家没事受到冲击。杜氏道一声:“谢天谢地。”给郑琰张罗晚饭,又说两个孩子在她屋里放着,今天郑琰也跟她一起睡。 一夜无话。 政事堂却热闹非凡,先是给新君起名字。萧这个姓,起不好名字也很坑人,比如那位疑似断袖的萧潜,读快了就成个“消遣”了。众人拟来拟去,本来卫王觉得“旭”字比较好,喻意也好。池之连着读了两遍,怎么听怎么像是“小婿”,一脸黑线地请卫王再考虑考虑。卫王也黑线了。 这样涉及文字的,免不了请了顾益纯来参谋,顾益纯想了想,他本想提议新君名为“启”的,一想谐音成了“小气”。憋了一会儿,才建议取两个字“复礼”。 卫王首先赞成,只要顾益纯说的郑靖业就没有反对的,韦知勉继续壁花中。顾益纯谦虚地望向李神策,李神策皮笑肉不笑地道:“驸马起的名字,自然是好的。”他又生了一丝瑜亮之心。顾益纯揉揉额角,不再跟他理论。 接着,又提及皇后尊为皇太后、长公主为大长公主等事,这都没有问题。郑靖业提出来,江阴大长公主辈份既高,又是徐莹祖母,改封为齐国大长公主。此时之封号,都是地名的,比如江阴,那就是说她的封地在江阴,江阴大长公主只是县公主。如今加以国号,并不是说把齐国都给她了,却也是难得的体面。至如郡主,却又是另一种说法,比如永安郡主,是永安郡主,而非永安郡主,永安只是一个乡名。 又拟定钱氏封号为荣安郡太夫人,正好从荣安长公主那里收回来的封地再转一回手,不用额外支出,还不用给那么多食封,给个三百户就成。 杞国公便提出,此次反正有许多功臣,要加以奖励,就此打开了清算的大门。郑靖业以首功,增邑五百户,卫王增三百户,郑琰以护卫皇后的功劳亦增三百户。徐梁很乖觉地辞职,空出来的尚书给了李神策,李神策的鸿胪寺卿就给了池之。杞国公家以皇太后之母家,只等新君登基了再加恩赏。此外维护治安的于元济、吴熙,各加一级,又许额外荫一子。一长串的加恩名单里,郑瑜也沾光做了郡夫人。 然后是惩罚,叛乱诸王削宗籍,废为庶人,僚属抹成白板。梁横夷三族,诸附梁横之“小人”悉罢,留下来的空缺品级都不算很高,等待大家腾出手来瓜分。 又有传诏各军州郡县,京中已经平定,军民人等各依本份。 接下来才是讨论丧仪,仪式没啥好讨论的,就是踩着下限来办。最重要的是讨论谥号,在坐的没一个喜欢萧令先的,好字眼儿就甭想的,拟了几个普通的字,明天意思意思拿出来讨论。大家对于争这个都没有什么兴趣。 一切讨论完了,也深夜了,各人就近各找一间值班室去睡觉。 准备休息的时候,韦知勉好心提醒了一下李神策:“你方才那个子对驸马,有些失礼啊!顾益纯是有能耐的人,不好小瞧的。”大家好歹是一个圈子里的,叶家败了,你别再生事了。 李神策道:“我怎么会小瞧了他?顾益纯眼睛毒啊!新君必能克己复礼。” 韦知勉扶额:“你怎么又来了?” 李神策却想,你这货太凶残了,特么怎么就这么能看人呢?【琰有三意,单取了圭为字。圭者,礼器,以为法度,以别尊卑。琰圭合称,代天子讨不法。哎呀,顾益纯教出个女学生来,把大家都摆了一道。眼下新君年幼,朝中之事太后不免要过问一二。皇太后是个傻子,郑七在她旁边一站,想怎么哄就怎么哄啊!】 ―――――――――――――――――――――――――――――――――――――― 政事堂里热火朝天,大正宫里却有些凄然,徐莹的心腹宫女暗示钱氏跟阿元说明白,以后阿元要跟徐莹叫妈了,钱氏已经不是阿元的母亲了。徐莹意味深长地看了钱氏一眼,方带人离去――听壁脚的人是少不了的。 阿元作为承庆郡王的庶长子,说起来也是凤子龙孙,却是没有享受过几天应有的待遇。早些时候形同流放自不必说,接回王府里他也是当个透明人,如果没有意外,等他长大了必是早早地分一小份不薄也不厚的家产出去过自己的日子。混得好呢,也就是衣食无忧,混得不好呢,就成为广大落魄宗室中的一员。 这样一个定位下,他没有接触过什么奢侈享受的生活,大正宫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奢华的,最放肆的梦里都没有梦到过的。洗干净了手脚,坐在床上,好奇地打量着宫里的陈设。 钱氏看着儿子,一阵心酸,这孩子生下来不易啊,很快又要不是自己的儿子了,眼睛跟着阿元的动作走,恨不得把孩子放到眼睛里。 钱氏也打定主意,过继的事情不由她作主,宗法的观念还是深入人心的,钱氏很认真地对阿元道:“阿元,你知道什么是过继吗?” 阿元诚实地摇了摇头。 钱氏用简单地话解释了:“从此以后,要管娘子叫阿娘,不能管我叫阿娘了,知道了吗?殿下也不是你阿爹了,你阿爹是圣人。” 阿元倔犟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不能?” “你过继之后就算是圣人的孩子了,圣人和娘子抚育你。” “阿娘也养我的……” “你这孩子!我哪养得起你?”长叹一声,“你在府中也不能叫我阿娘的呀,府里王妃派来的人是怎么教你的?你本来就不能叫我娘的,这就是命啊。如今已比在府中好了太多,娘子仁慈,把我接了来,许我们见面。夫人又照顾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阿元低头不吭声,钱氏又深吸了一口气:“至于你阿爹,原就……不如圣人对你照顾,”咬咬牙,“你阿爹,本不想要我们母子的。当初是我运气好,遇上了夫人的车,夫人带我入宫,圣人娘子保下我们。娘子又许以衣食,夫人又给了钱帛,我们才活了下来,不然不被打死也要饿死了。现在总比在庄上住着好,你能大声说你是圣人的儿子了。”在庄园之上,郡王是不认这个儿子的。 阿元终于小声啜泣了起来,钱氏犹豫了一下,抱着儿子也哭了起来:“大祭的时候,也要哭啊,要哭得伤心些。” “嗯。” “对娘子要尊敬。” “嗯。” “夫人是个有能耐的人,你有什么为难的、不懂的,多问问夫人。”钱氏口中的夫人,除了郑琰,不作他人想。 阿元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阿娘~”扑到钱氏怀里痛哭了出来,“阿娘以后就不是阿娘了么?” “嗯。”钱氏哽咽着答应了。 “我以后要叫娘子阿娘了?” “嗯。” “你不会离开我吧?” “不会,只要阿元乖乖的,好好孝敬娘子,不要惹娘子生气,我就能在宫里住下。” 阿元哭声转小,哭得累了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钱氏的一缕头发。钱氏拍着他的背,把他哄睡了,轻轻抽出头发,擦擦眼泪,招呼宫女打水来给阿元擦脸,擦去泪痕,给阿元盖上被子,再检查一回火盆。样样都妥当了,最后看了阿元一眼,今日过后,她就没有儿子了。 出得门去,不等钱氏开口,就有内侍道:“娘子请去昭仁殿说话。”说着抬出一副步辇来,请钱氏登辇,一路抬到昭仁殿。 徐莹正在等钱氏,看钱氏行过礼,徐莹和气地让她坐下了:“大郎可好?” “已经睡下了,我都给他说明白了。” “这个不急,母子天性,你们亲近是应该的,他只要知礼守法,我就放心了。” 钱氏连忙表忠心:“规矩是乱不得的。” 徐莹颇为满意地道:“你今日且在我这里东厢住下,过了这阵儿,后面给你收拾出住处来,以后你就在宫里住下吧,也方便照顾大郎。以后,咱们一起教导他,让他做个好圣人。” 徐莹说什么,钱氏就答应什么。她想得明白,她娘家也没人了,也没什么好争的,就盼着儿子好。别的道理她不懂,抱大腿的事儿还是明白的。徐莹对她这样识时务的态度也很满意,两人也算相识甚欢。当晚都算睡了个好觉。 次日起来,就是匆匆地宣布阿元取名萧复礼,遣使告太庙,改宗籍。于萧令先灵前着孝子之服,尔后依礼登基。奉徐莹为皇太后,一应升降赏罚皆由政事堂商议,报到徐莹面前,徐莹当个橡皮图章首肯。后宫之事,则由徐莹直接说出了跟郑琰商议过的结果,除孙氏外,其他人全移到一个院子里住着,而哭灵的时候徐少君并没有出现,显然,她被软禁了起来。 萧复礼经钱氏提醒,自己也是从小就比较懂事,哭起来似模似样,怀恩在一旁指点着他的礼仪,从正式丧礼开始直到日落西山,一整天都没有一丝出错之处,令观者颇为欣慰。萧复礼的生父郡王又重演了哭到昏倒的场景,一倒就再也没有出现。 然而,对于政事堂的主事者来说,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他们要快以新君的名义拟定一份诏书昭告天下,说明“新君的”的施政纲领,同时借由对谋乱事件的总结教训,狠狠地驳斥梁横与萧令先的悖逆思想!留着梁横就要当只猪养肥了好宰的,现在他们“作恶”的恶果也有了――激起民变,人也被干掉了,不来个总结都对不起大家的隐忍! 与此同时,大家也展开了对于萧令先谥号的讨论。 这些都要在两三天内做完,以达到巩固本次政变现有成果的目的。政事堂里,郑党、世家的代表齐聚,又有一、二独立势力也参与了旁听――比如袁曼道。 187、郑琰写作文 袁曼道不属于两股势力里的任何一股,硬要说的话他跟世家比较亲近一点,却终究不是一路人,谋反的事情没人到处张扬,他得到消息就比较晚一点。魏王“兵谏”的同时,各方就开始全城戒严,袁老先生也被堵在家里出不来。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新君都选好了,喊大家出来哭灵的时候,他才被放了出来。 出来一看,黄花菜都凉了!现在不是抗议的时候,袁曼道急忙往大正宫去看动静。大正宫已经一片缟素了,袁曼道在宫门前下了车,一路哭大正宫。郭靖亲自在宫门守着,看到他老人家来了,亲自迎了几步:“相公们都在政事堂,卫王、曹王、楚王都在,您这边请,”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国事要紧。” 袁曼道刚才哭得太用力,呼吸有点困难,大吸几口气问道:“眼下要做什么?”新君都选好了,这是拿大家当布景板了啊? 郭靖道:“大约是定谥吧,还有些善后的事儿,我也不太懂,您请。”把袁曼道给送到了政事堂。到了政事堂,众人已经整装待发了。袁曼道一眼望去,大家已经跟他一样都换上了丧服,再看郑靖业跟曹王两个拄着拐,其他人也熬得脸色发黄眼圈发青。袁曼道上前便问:“眼下情势如何?”语气中略带指责,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通知,能不生气么? 卫王道:“家门不幸啊!五郎这个小畜生!悖 郑靖业一副病容,一步三咳嗽:“圣人归天了,好在处理得及时没有动乱,袁公来了,咱们一起去正殿等消息罢,告祭太庙的使者已经出发了。”李幼嘉被派了这项任务,等他回来就代表着萧复礼小朋友已经正式改到徐莹名下,可以准备登基了。 袁曼道瞪大了眼睛,却被韦知勉拦住了:“袁公,除了换了个圣人,别的什么都没变。新君聪慧谦仁,国家只会更好。”他一直是布景板来的,这一回却不得出来说些无耻的政治台词,谁叫当时叶广学和魏王也当他是盟友,发布告还拉着他一起盖印了呢?他现在正处于留校考查期里,苦活累活他来干,发表意见没他的份。 袁曼道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先帝的?” 郑靖业又咳嗽了几声:“魏王谋逆,能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依袁公说,还能如何呢?如今内乱刚平,狄人正虎视眈眈,还要怎么办?” 袁曼道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大正宫。萧复礼已经换了丧服,小脸上满是伤痛,袁曼道理所当然得认为这是在哭他那个名义上的爹萧令先。其实萧复礼只是在难过,不能管亲妈叫娘了,生命中就没个“父亲”,现在又认了个死人当爹。一夕之间世界乱了套儿,萧复礼受到的打击过大。 显然,萧复礼的表现可以赢得很多人的好感。 袁曼道的心路历程可以代表许多人的想法,在最初的不满、慌乱之后,都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眼看是郑靖业、卫王、顾益纯、李神策、李幼嘉、曹王、韦知勉一起出来,这代表了政治妥协,各方利益的代表都有了,惶惶不可终日者竟没有几个。连哭灵都哭得十分有秩序,除了十八郎因为各种因素昏倒回家休养之外,一点乱子都没出。 哭灵的间歇里,这些人又会合沈晋等人商讨着下面的问题。首先是萧令先的谥号,以萧令先之所作所为,庙号是不要想了。就是谥号也不要想太好听,皇帝的谥号,评价他一生的功绩,很能体现新政府的价值取向,谥号本身就是一个政治信号。 打死政事堂也不会想夸萧令先,不说恩怨,单就公平地说,萧令先这个皇帝也做得很不好。郑靖业本来想好了几个一般的,连袁曼道都觉得用“质”字也可以。 卫王不肯干,萧令先是他侄子,人二了一点儿,但是对宗室还是不错的,他希望用一个稍好一点的字比如“献”:“十七郎也不容易,他是一心想要国家好的人。”不想李神策的臭脾气发作了,开了嘲讽模式道:“谁又不想国家好呢?而今只看结果,民怨沸腾、外敌侵扰,还养了一堆逆贼,殿下真要觉得他可怜呢,最多用个‘愍’!” 顾益纯对此表示赞同,碍着卫王是他大舅子,他没有直说,却一径点头。要顾益纯说,“厉”字才是恰当。不想沈晋比他们都狠,直称萧令先名为国主实为国贼,必要用个狠一点的才行。杞国公本着萧令先毕竟是他女婿、谥号不好徐莹将来也不好看的原则,赞同了袁曼道的意见。 沈晋固争:“非如此,民心不安,恐朝廷再倒行逆施!这一次是清君侧,下一回就要直指公等了。” 众臣商议不决,郑靖业道:“把大家拟的报给皇太后和圣人,请两宫决断。咱们再议一议这诏令要怎么写?” 郑文博这个中书舍人的水平显然是不够的,蒋卓又临时写了一篇作文。几人头碰头的研究,主要是李神策、顾益纯、郑靖业三个人来修改。蒋卓从几个方面论述了新君的方略,与民休息,剪除乱臣(主要指梁横),在提到萧令先的时候,说他“不幸”、“为小人蒙蔽”、“听信谗言”,是梁横害了他。梁横的错误被放大,说他教唆萧令先“刚愎自用”、“不纳忠谏”。 必须说,蒋卓这是留了口德了。李神策提笔于“刚愎自用之后”添了一句“嬖于内宠,罔顾礼法”。卫王兀自气愤:“人都死了,何必如此作践于他?”眼睛只管看向郑靖业。 郑靖业苦笑道:“我倒是想夸,可夸什么呢?十七郎从登基开始就要追谥生母为后,又用梁横为乱,括隐括出五路反贼……唉!” 李神策脖子一扬:“相公说的俱是事实,如此还能夸赞,朝廷真无耻也!” 这年头大臣就是这么硬气的,据理力争呢。 卫王看看他兄弟曹王,已经听得两眼发直了,再看看他妹夫顾益纯,明显不站在他这一边,发现他看了过来,顾益纯道:“报与皇太后、圣人吧。” ―――――――――――――――――――――――――――――――――――――― 徐莹之母萧氏是在萧复礼被过继之后才得到消息的,此前丈夫、女儿都在宫中,她也只能干着急――事情发展得太快了,徐莹一回京就入宫,说不两三句就把萧复礼给定了下来。但是听女儿事后说“大郎与生父不亲,没有后患”,萧氏也颇为满意这种做法。 此时萧氏、卫王妃、曹王妃、郑琰都在昭仁殿里看萧复礼,荣安郡太夫人也在,在说着些闲话,什么不要太累了,你眼睛都哭肿了一类,又说萧复礼真是“纯孝”。徐莹听了挺满意,口上却说得很轻淡:“这样便好。”萧复礼依着徐莹坐着,好像有些倦了,半靠着她,徐莹摸着他的头发,两人倒真有几分像母子了。 外面又报政事堂诸人求见,荣安郡太夫人走避,其余三人留下来陪郑琰。 又是一番坐次调整,女人里卫王妃坐了首席,底下依次是萧氏、曹王妃,郑琰主动往最后一个坐了。男人则按照政治排名而坐,徐莹问郑靖业:“相公此来所为何事?” 郑靖业就着坐姿转身回道:“臣等议拟了谥号,尚小有异议,请娘子与圣人决断。” 萧复礼还没上学呢,能知道什么事?事情就落在徐莹的手里了。 徐莹把萧令先恨得咬牙切齿。本来人死了,有什么不好也都过去了,回忆起来也都满满的是他的好,千不该万不该,萧令先的丧礼,孙氏、尚氏、蔡氏都要出席。徐莹作为一个出嫁前完全没有做好与别人分享丈夫的准备的女人,恨劲儿又翻腾了上来。事已至此,她也不折腾这三个女人,却又把萧令先咒了又咒。 徐莹一边看,卫王一边说:“先帝归天,人死为大。”杞国公也赞同:“先帝是太后的丈夫,先帝得恶谥,于太后有何益处?”李神策心说,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意思意思就得了,真以为你闺女当了皇太后就能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啊?萧令先是怎么完蛋的,你还记不记得? 徐莹这个傻闺女跟她爹想的完全是两回事儿,自从出嫁,她就处处受制于“丈夫”,怎么萧十七死了,还要对她管东管西?头一扭,看向郑琰:“我听说谥法从来是写实,做得好就得美谥,做得不好就得恶谥,是也不是?” 郑琰道:“是为后来者之戒。” 徐莹满意了。 萧氏心说,你这倒霉孩子,幸亏十七郎死得早,不然就你这脾气,吃亏的事情还多着呢。 卫王有些生气,这侄媳妇儿也太过了些,一力相争。这个时候袁曼道已经悟出来了,大家都讨厌这个皇帝,卫王所为,也只是因为先帝对宗室算和气吧?徐莹争不过卫王,但是她有帮手,沈晋外挂全开,眼看外甥外甥女很难平反了,他怎么也要削一削萧令先出口气。沈晋也看出来了,没人愿意给萧令先脸上添金,他更肆无忌惮,也是借此给想趁机踩沈氏拿好处的人以震慑。 大多数的女人结婚之后,整天跟锅碗瓢盆、家长里短打交道就很难再保持原有的文化素养,徐莹听得脑仁儿生疼,可又不能乱发脾气,在这件事情上乱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卫王还是她夫家叔父,更要尊敬一二。尊老这一条,徐莹做得还是挺不错的。 这群老男人吵得她实在头疼,索性把任务派到了郑琰头上,对郑琰道:“你给他们说!” 卫王瞪向郑琰,郑琰也不怵他,微倾身:“殿下,娘子的意思是,不文过饰非,也不言过其实。”言下之意,还是要清算。 卫王脸色铁青,他本不是个乐意争执的人,既成事实他也认了,但是他不能容忍萧令先一个受害者受到这样的待遇。到了后来,就是萧家血液中隐含的刚强因子难得地在这个老男人身上爆发了,非要争出个结果来不可。 郑琰不管他脸色有多难看,也不管卫王妃已经要站起来了,还是稳稳坐着:“殿下,圣人――您的侄孙,他在看着呢,他才七岁,正是在学着做的时候,您要教他什么呢?证明先帝的做法是对的?告诉他引起内乱的做法是对的?” 卫王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没有办法反驳,被郑琰偷换概念成功――萧令先的想法是不是好的姑且不论,他是败在能力上,有些事情,比如括隐,他还真没做错。 徐莹很满意地点头:“就是这样,咱们再经不起又一场变乱了。大郎还小,要好好引导才行啊。” 卫王被郑氏忽悠大法说得晕了,脸色仍然不好,碍于郑靖业的面子,他没跟郑琰多计较,改说这草稿:“谥不隐恶,也行。可这诏书,是以圣人的名义发的,子不论父,怎么可以措词狠戾?” 徐莹道:“草稿呢?我看看。”邀郑琰一起来研究。 郑琰到“为小人蒙蔽”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就是明指着萧十七亲小人远贤臣,是个昏君么?徐莹干脆把任务都交给郑琰了,郑靖业等也不作声,他们发现了,跟卫王用同一个波段去想问题,那是找虐。除非残暴到把卫王也人道毁灭了,不然你就绕不过他去。不如把他交给郑琰来对付。 郑琰很快接过任务来,颇为和气地道:“先帝毕竟是殿下的侄子,且圣人新登大宝,也不宜总是纠缠旧事,要把眼光放长远,凡事往前看。” 卫王放松了警惕:“这个总要改一改,先帝固然有不是之处,提两句也无妨。”但是不要通篇都是骂他啊! 郑琰赞同地道:“正是。这是圣人的诏令,不是先帝的。当述圣人之志,您说呢?” “这才像话。” 韦知勉这又蹿出来搭梯子了:“那要怎么写?” 徐莹一挥手:“你们商议去吧!韩国夫人代我去听一听!”丢一个眼色给郑琰:接着忽悠老卫王。 郑琰眨眨眼:收到。 卫王一想,也成,没了皇太后的身份压着,论起来他为尊,总能为萧令先争取到一些什么,不然由着萧令先被骂,皇室的脸面尊严就要降档了,这样不好,很不好! 郑靖业又奏请把萧复礼带去旁听:“圣人既已登临,也当开始熟悉政事了。先帝是圣人之父,这样的大事,圣人也该参与其中,圣人亲政之日,方是臣等功德圆满之时。” 徐莹心道,刚才就是拿阿元来说事的,把他带过去也合适。把萧复礼的小手交到郑琰手里:“我把大郎交给你了。” 郑琰低头对萧复礼一笑,应了徐莹。 ―――――――――――――――――――――――――――――――――――――――― 先前一群男人争来争去没有达成一致,进行不下去了才找的徐莹,现在要再商议,他们依旧是僵持,唯一的变数就是郑琰。卫王只肯让郑琰多说两句,沈晋这样的想说话他都死咬着“子不议父”,又拿郑琰说的“向前看”、“圣人之诏非先帝之诏”来堵沈晋的嘴。 郑琰抱着萧复礼看了半天笑话,萧复礼年纪小小,小身子软软的,比起自家儿女来又硬实一点,抱起来很舒服。 等卫王问她:“你说呢?”郑琰才开口道:“为国家计,为圣人计,当先安抚臣民。乱子是梁横惹出来的、是不当括隐惹出来的,就要有一个说法,让臣民有个主心骨。告诉他们,圣人会怎么做,不会怎么做,知道圣人是个宽和的好人,臣民才不会慌乱。” 卫王被忽悠得很彻底:“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少不得要提两句先帝,至于梁横,他也配出现在这样的诏令里吗?”梁横从来都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理论,现在他的理论在实践过程中出现了问题,驳斥理论就好,不用帮梁横刷存在感了。 卫王道:“就是这样。”不光彩的东西不要提得太多啦。 郑靖业与顾益纯交换了个眼色,一人抱着一盏清茶,热热着暖着手,笑得不要太温暖。看郑琰忽悠人神马的,真的很有喜感啊! “新君的诏令,也要有教化之用,让臣民知道礼义廉耻,对吧?” “对。” “圣人还未亲政,这诏令,其实不是圣人写的,这大家都知道。诏令写出来,其实也是宗室长辈、朝廷大臣对圣人的期待。借一纸诏令写出大家对明君的企盼,不是吗?”说完跟萧复礼对视,眼睛里满是期待与慈爱。 简直太对了!卫王又恢复成了那个儒雅的闲王:“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郑琰笑道:“这不就结了吗?” “那你说要怎么写呢?” 众人心里神兽狂奔,特么这样就把卫王给忽悠了啊!郑靖业闷笑,让他哄卫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排名在卫王之前,去哄卫王不太合适。果然,放手给郑琰是个正确的选择。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郑琰给他们上了一堂作文课,她列了大纲和要点来写政论文。此时没有兴科举,没有专门的策论课程,也没有写作指导参考书,写作文全凭老师教的经验与自己的悟性。 明确以小人代替梁横,萧令先就是先帝,萧复礼自称为朕,之后列要点。 首先,开宗明义,表明萧复礼的立尘朕顺天应命,当爱民敬天,不为独夫】。什么是独夫呢?【以天下而奉一人者,是为独夫民贼,朕所不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没错,她引用了孟子。继而写道,要【以一人事天下,非以天下奉一人。】充分展现了萧复礼小朋友崇高的道德情操。 其次,总结萧令先的失败经验。借萧复礼吸取教训反省之口,说出对萧令先的批判【向者先帝惑于小人,至乱礼法,礼法既违,又悖伦常,招致口实,魏逆谋乱,朕心痛之。】【义有大小,公义为大,私情为小,以小乱大,以卑为尊,以下为上,是为乱政,朕不为也。法不可乱,或以主仆之位可易,则君臣之位亦可易,以下克上,互不从命,天下乱相频发、朝不保夕,无一日安宁矣。】所以,萧复礼要【亲贤臣,远小人,守礼义,正伦常】,这也是向大臣们表明了立场。 再次,重申了权利义务关系,表明皇帝有权利也有义务,君权并不是不受限制的,这却是郑琰上一封奏疏君臣父子关系的变文了,这里不做详述。后面又扩充为【朕爱育黎庶,以诚待人,仁泽四方,尔等当效忠义之士,各守本份、各安其位,朕为尔等护佑。】反之,谁做得不好,就要【以法治之】,警告某些人克制,不要挖国家墙角。同时写了对狄政策,如果狄人要和平,老实了就跟他谈,如果不乖,打到乖为止。国家保护边民不受侵害。 在最后,郑琰引用了名句指出【君之贵在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朕肩负重责,故而尊于尔等】,萧复礼要做这样的一个好帝王,希望大臣们劝谏他、百姓们督促他,共创一个和谐美好的新时代。 条理清晰,还引用了穿越二十年都还能被记得的名言警句,实在是一篇范文。这篇文章明确提出了民本的思想,完整呈现了这个时代士大夫对于皇权的看法,还充满了辩证法的色彩。实在值得背诵。 卫王就看着她一条一条列了题纲支好骨架,然后在题纲后面扩充添血肉、糊皮肤。郑琰写一句,他赞一句,最后成形一篇论文。特么还是把萧令先给骂了个体无完肤,从昏君变成了独夫民贼,卫王还要赞一声好! 诏令写完了,谥号也出来了――幽。蚤孤铺位曰幽,壅遏不通曰幽,动祭乱常曰幽。 简直惨不忍睹!韦知勉捂上了眼睛,李神策无奈地撇撇嘴角。 写完了,郑琰还给萧复礼作了简单的讲解。简单地说,你要让别人给你干活,就要给人家发工钱,不能不管别人死活。 袁曼道见卫王已经被忽悠了,也是觉得郑琰这篇文章做得恰到好处,也是担忧:圣人年幼,皇太后过问政事已成定局,本来皇太后也好忽悠的,现在又来了郑琰给支招。这……袁曼道还算开明,不好说什么“牝鸡司晨”,却也不乐见其成。 他试探着道:“夫人已述君臣父子尊卑不可乱,则如夫妻何?如男女何?” 郑琰一愣,发现袁曼道是认真的,沈晋等人的脸色略微妙:“妻者齐也,以奉宗祀。先帝虽嬖于内宠,这个,说出来不太好吧?添上也行。”提起笔来,刷刷地又添上了! 卫王真想抽袁曼道,郑琰写完了,摸摸萧复礼的小脑袋,带他去见徐莹了。卫王哀声叹气拿起草稿来细看,越看越不对劲,迟疑地看向顾益纯。郑琰打草稿,用的是行书,越看越像顾益纯写的。 李神策摸摸鼻子:“誊抄了发吧。” 一路上,郑琰不免又把这一条给萧复礼再讲一回,灌输男女平等的思想:“把女人当对手的男人,一定是在外面争不过人家的孬种,无能的只剩下抱着男女之别沾沾自喜了。外面越无能,回家越威风。无耻!大郎的敌人在那边,”伸手指北,“千五百里之外,双鹰王正厉兵秣马,等着践踏你的家园,抢你的土地钱粮。” 特么回来还跟徐莹汇报:“谥号定了,诏令也写好了,放心吧。只有一事,大郎该定个先生开始读书了。” 188、孩子长大了 “阿――凉――阿――凉~”一个小粉团子裹成个大球,在榻上跌跌撞撞地走着,时不时软一下脚,跌坐下来按着被厚袜子裹着的胖脚丫努力站起来,接着往亲娘怀里奔。 无良的妈笑得拍桌打凳,就是不去接他,还恶劣地道:“来呀来呀,你来呀~” 这一对无良老妈苦逼娃就是郑琰跟她的儿子,小东西已经一周岁多了,同样没有抓过周,同样长得活泼健康。池家小团子目前还没个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叫长生,取个吉祥的意思――据说,大名起得晚一点比较好,这样阎王那本户口簿上能够晚登一点名字,小孩子不容易夭折。最近因为父母长辈都很忙(忙萧令先的丧事),与同胞姐姐一起被放到外公家里由一群表嫂们照顾。 好不容易等郑琰忙完了大半事情,闲下来回到娘家接孩子,接孩子也不是抱了就走,还要联络一下感情。道具就是这个可怜的粉团子,大家一面看他跌跤,一面笑,一面八卦,好不欢乐。连他那三岁的小姐姐,也拍着手给他加油:“过来过来,长生过来。”就是不肯搭一把手!简直坏透了! 在照顾两个孩子的这段时间里,李莞娘出力最多,现在也最伤感,非常不忍心看粉团子继续跌下去,伸手把他抱了过来:“他还小呢,长大些再学走路罢。”于薇看她这个样子,也低下头去。谁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呢?不管是郑家还是李家,都没有不孕不育的基因,李莞娘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都是子孙兴旺,可就她没个信儿!一年两年,三年五年,郑家能等。再拖下去,李家得先不好意思了。 方氏揽过池春华,郑家风水很怪,这一代和上一代到目前为止就只有池小萝莉一个女孩子,自然是万千宠爱。方氏习惯性地不多话,拉着小萝莉的手,拨弄着她胖手腕儿上金镯子缀的小铃铛。 郑琰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她想说郑家多子多孙的,只要他们之间感情好,生不出就生不出,侄子多得是,过继一个也行。然而,支持李莞娘说起来容易,却不知要怎么面对郑德良了。虽说生不出孩子不一定责任在谁吧,现在大多数人是怀疑女方的。她的话说出来,恐怕还要让上至父母,下到侄子一起不好反驳。 林蓉抱着李莞娘的腰,齐氏终于问道:“你们都想了什么办法?” 方氏伸手捂住表妹的耳朵,虽然小萝莉才三岁,可这样的话题本来就是非礼毋听的。 郑琰也十分关心,很努力地逼问:“咱们从头捋一捋,别哭!说!”方氏捞起表妹,拎着表弟,顺口道:“我带他们换衣裳。”齐氏硬忍住了,接过池小正太:“小心些,我帮你带一个。” 于薇怀疑地往池小正太的裤子上看了一眼,池小正太就在未知的情况下被栽了个尿裤子的罪名。他还不在状态呢,正伸着手要他娘抱抱。 郑琰意思意思地摸摸他的脑门儿,亲了一口,果断把他交给方氏带走了。 李莞娘不得已,复述着夫妻生活,还好,留下的都是熟人。 ……儿童不宜话题略过…… 卧槽!你不会是……一直都是反着算的吧?前七后八,它是安全期啊! 女人们惊呆了!这么多年了,早在两年前就很着急地想各种办法、求各路神仙,特么怎么没有人跟她细讨论这个“安全期”的问题吗?不对,阿莞你个二货,你怎么能把常识给记反了啊?! 于是,大家都以为这是个常识性问题,在李莞娘羞涩又含糊地说一句她会算之后就带过去了,谁知道就这常识它还出了问题。最坑爹的是,据李莞娘交待,为了增加受孕机率,她勒令丈夫严格按照“她的概率高的日期”来造人。这种把安全期当危险期的行为,分明是缘木求鱼。 根据此时的传统做法,出现了不孕这种情况之后,大家并不是十分关注这个方面的问题。很多人会拜神,杜氏就为郑琰拜过,也有些会看医生――是从男女双方健康的角度来看。如果再着急,就会弄各种偏方,什么神神道道的都来了,喝符灰水的都有。喝符灰水的时候人家也会交待一个使用时间,奈何对于含蓄的国人来说,xxoo相关用语会用些河蟹词来替代,而不是用精准的医学用语。李莞娘就理所当然地理解反了! 窝勒个去!一群女人面面相觑,脸上似哭似笑,这是怎样的一个大误会啊! 郑琰神色古怪,安全期的算法只能减少/增加机率,并不是百分之百的,这样都能避这么多年,也许是还有其他的原因的。但是,总归是一个好兆头。 李莞娘自己也想吐血:“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啊?” “你还问别人呢!”郑琰恨得戳她的脑门儿,起身拍了拍裙摆,木着脸道,“我得回去了。”她是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对二货夫妻!李莞娘是个一根筋,难为郑德良也跟着她闹腾。 ―――――――――――――――――――――――――――――――――――――――― 带着女儿、捞着儿子,坐在烧了炭盆的马车里,暖暖和和地回家了。春华双手拽着郑琰的袖角:“阿娘,咱们什么时候再看外婆?”仰着张小脸,跟郑琰看了个对眼。郑琰笑道:“你喜欢外婆?” “嗯啊!” “喜欢外婆也要回自己的家啊。” “哦,我没说不回家,我说,什么时候能看外婆?” “嗯,过两天。” 小丫头腾出一只手来,曲了两根手指,认真点头:“好,两天。” 丫头,你一定不知道什么叫约数。 得到满意答案的小萝莉开心地戳她那又睡着了的弟弟的胖脸:“过两天又能见外婆了哟,你开心吧?”其实小萝莉自己也很开心,她有许多侄子(其实是表侄)供□□,玩得不亦乐乎。而在自己的家里,只有一个弟弟可以玩,虽然弟弟也很好玩啦,不过……人多热闹嘛。 池小正太的小脸被他姐戳得一凹一凹的,睡梦中皱起了小眉毛,嘴巴撇一撇,好像要醒。池小萝莉心虚地收回手指,小脸上又挂上了可爱的笑容,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看得郑琰扯起她两边脸颊拉了又拉:“还学会装蒜了你!” 池萝莉扑到郑琰怀里撒娇:“我也疼弟弟的。” 考虑到你刚才的行为,这句话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郑琰戳戳女儿的脸。 到了家里,叶远在大门上迎候,目光含蓄又热切地看着两位小主人。哎呀,池家有后了,都很健康的哩!收回目光,跟着郑琰进屋,向郑琰汇报:“今年庄子上的粮食都收了上来,并没有送去折卖。” 郑琰道:“这样做很对,除开留下一些酿酒,其他的都入库存好。酿酒的事我等会儿就办,你去点人,要快!” 叶远不明就里:“过年的酒,已经开始准备了。”萧令先死在冬天,现在葬事都过了一半了,也快到新年了。虽然死一个皇帝不能大肆庆祝(?),年货还是要置办的。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叶远自然不会忘记准备过年,尤其是在男女主人都有事要忙,而小主人还很小的时候。 郑琰道:“再多酿出三、四十坛来,酿好了密密地封好,你把家里的地窖再清出些空来。” “委实清不出来了。”到了年底了,穷人是年关难过,地主们就是各种丰收欢快,家中仓库堆满了民脂民膏。 “这样……也先酿着酒,家里放不下,叫阿肖带人押车放到北边儿宅子里存着。”那一处是郑琰陪嫁的房产,比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宽敞,地理位置也更靠近大正宫,库房地窖自然也更大。 叶远不知道郑琰为什么要急着酿酒,但见郑琰有这样的准备,还是认真执行去了。 郑琰估算了一下,连年对狄作战,虽然已经议和了,国内战略资源还是消耗了不少。又有,前面一连几年收成了不是特别好。两样加在一起,粮食就比较紧张,为了缓和这种压力,也是为了做出姿态来,政事堂最近可能要禁酿酒以节省粮食。这个禁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解除,当然要先做些准备了。这是她的猜测,不能四处宣扬,只好自己心里有数。 叶远退下,阿肖又来:“娘子,裁缝来了。” “唔,叫他们进来吧。” 因萧令先逝去,近期都要穿些素服,郑琰原本准备的冬衣颜色未免鲜艳,当年老皇帝驾崩的时候的丧服已经不能穿了,现在穿的是临时赶制的两套衣服,因丧期事忙,一直就凑合着穿了。如今略闲了,当然要做几套精致些的衣服。 池家用的裁缝是京中有名有号的好手,一个师傅带着两个学徒,取了一家四口的尺寸,便请郑琰示下要什么样的衣服。郑琰已有腹案:“我与郎君的只要暗纹,大郎与大娘的不能太素也不能太艳。样式不用过于别致,袖口都要收得小一些。” 裁缝又问了料子,说三天之后先交每人一套,其余的要十日后才能取:“先帝驾崩,做衣裳的人多哩。京里的宗室比往年都多呢,他们得穿孝,又想穿得好些,要做的活计就多,小老儿的生意比往年都好。累哩。” 郑琰道:“别人的我不管,我的那一身儿,明天就要见到,我进宫得穿,加你两倍工钱,给我赶出来,郎君和两个孩子的,你可三天后交。” 老裁缝想了一想,点头道:“成,小老儿回去连夜赶制,赚夫人几个辛苦钱好存老本儿。” 郑琰道:“那就紧着做吧,一并挂账,过几天你来府里一并结账。” 这一天,池之回来得略晚,脸上略有倦意。 郑琰道:“你怎么还这样忙呢?李神仙掌鸿胪的时候,应该是井井有条的,难道他走了还坑你一把给你个烂摊子不成?”郑家池家跟萧令先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亲戚关系,早就不用按点儿跟着哭了,池之现在要接手鸿胪的事情。 池之道:“不是他,是北边的事儿。” 萧令先死了,□□死了一个皇帝,按照规定要周知各藩属,由于空间距离遥远,这里面有一个时间差,京里丧事办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还要有一个小高-潮,这就是接待各吊唁使节,池之正在做这项准备工作。 今年这项工作尤其重要――刚刚议和完的狄人也会派使节过来,没人能够保证他们不会趁此机会做出些什么来。打仗是不会了,打嘴仗是少不了的。 郑琰摸摸鼻子:“他们也就嘴硬罢了,尤其是现在,天寒地冻的,他们更不想打呢。” 池之笑笑:“孩子们呢?” “都接回来啦,你先洗脸换衣裳,等他们来了,你又不得安生了。” 池之答应一声,衣服将将换好,池家两个乱神就一块儿来了。池小萝莉声音软糯:“阿爹~我好想你啊~”胡说,明明白天还想着要去外婆家当大姐头的! 长生小朋友语言表达能力有待提高,只好在榻上跺着他的小软腿以增加效果:“阿爹阿爹阿爹,想想!” 池之一手抱着一个:“今天有没有很乖?” “有!”萝莉抢答。 池长生咬咬手指头,果断地跟着点头,虽然他是听不特别明白啦,不过这个时候点头准没错。 郑琰心说,叫你们乐,吃饭的时候我叫你们哭! 与所有正常的小朋友一样,这两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也有挑食的毛病。池长生现在正在断奶,尤其可怜!池春华不喜欢吃青菜,池长生现在只喜欢吃奶,坐在桌子上,看着自己面前每餐固定的一碟青菜,小萝莉一张好看的小脸皱成了包子样。小正太则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渴望地、不含任何其他色彩地看着他母亲的,咳咳,胸部…… 池之支起手肘撑着额头,脸对着桌子闷笑:“别逗孩子了,给长生换牛乳粥吧,”米糊糊里掺着去掉腥膻味的牛乳,小正太还是肯吃的,“春华,你至少要吃半碟菜。” 小萝莉用一种“你很坑爹”的谴责目光看着池之,抗议道:“我又不是兔子!”老子历经千辛万苦爬上食物链的顶端可不是为了吃素! 郑琰幸灾乐祸地道:“叫你护着他们。”语毕,把脸一板,两个因父亲好说话而想哼哼唧唧的孩子马上乖乖坐好。池小正太被他娘抱在怀里,一小只胖手已经很不良地摸上了不该摸的地方,现在又乖乖缩了回来。池小萝莉苦逼着低头咬青菜。 池之心疼地看着儿子:“他还小呢,你要是不方便,咱们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好乳母。” “别说一个,就是十个也养得起。丫头那时候你就嘟囔,现在又来了。”郑琰坚持让儿子断奶,不吃母乳的孩子容易不健康,但是长时间吃母乳的孩子也会不健康,那么长时间了,奶水里的营养已经不多了,必须吃饭才能补充。现在还只是一半母乳一半吃饭呢,顶多再过一年,就要彻底断掉。 池之闭嘴,在孩子的问题上,男人总是很难争得过女人的。 两个小孩子委委屈屈地吃完一餐饭,好吧,也不是特别委屈,在青菜之后池小萝莉吃到了喜欢吃的鱼丸,池小正太也吃到了有奶香味的米糊糊。吃饱之后,两个小家伙就开始点头打瞌睡,正合了父母的意。郑琰今天有事情要跟池之商量。 ―――――――――――――――――――――――――――――――――――――――― “春华这都三岁了,这两个月忙的我们都没留意,是不是要给她开蒙了?以前都是我胡乱教着她认字识数,现在可要立起规矩来了。” 池之摸摸下巴:“她还略小,要不开春再说?” “不是让她现在就读书,咱们这几个月也要打量打量了,开春暖和了,先生拜好了,就送她去读书。” “也好,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没有?” “我也是才想起来,这丫头要跟儿子一样的教,女儿教不好,要命的日子在后头呢。” 池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认真地道:“好!”顿了一顿,“咱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找个有真学问的人,就供奉在家中吧。”大家族里都有族学,世家更是如此,有些世家自家资源过剩,干脆就是自家人教自家人。池家原是世家,圈养老师的事情很拿手。 “嗯。你也留意一下。” “这还用说?说起来圣人也该延师入学了吧?他以前没读过书,现在都六岁【1】了,再不读书就晚了。” “我已跟太后说过了,要怎么办,就看她的了。圣人到底是她的儿子,我插手多了可不好。” 也不能不管,池之默默地想,皇太后那点儿能耐,实在让人担忧圣人的成长。“这还是要政事堂来定的,皇太后……面子上的事罢了。” “那也得给人家这个面子呀,皇太后给我面子,我岂能不识趣?徐九有亲娘有亲嫂子,她还是心向着娘家人的。” “她不要公器私用才好。”外戚擅权神马的,最让人讨厌了。 “政事堂会答应么?”正缺一个借口吧?如果徐莹敢违法提拔娘家人,宰相们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池之也笑了:“正是。” 他们的担心都多余了,因为第二天,郑琰正在徐莹处逗徐莹的女儿说话的时候,徐莹的三嫂于宫外求见――齐国大长公主薨逝。徐莹手里的拨浪鼓啪塔掉到了地上。二娘被她吓了一跳,扁扁小嘴就要哭。郑琰把她抱起来交给乳母:“别吓着了二娘。” 徐莹呆呆坐了一会儿,往后一仰,竟闭过气去了。郑琰与她三嫂上前看视,宫女们亦围作一团,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背,许久徐莹才缓过气来,睁开眼睛嚎啕大哭。这可比萧令先死的时候伤心多了。 郑琰徐徐劝她:“大长公主必不想你如此伤心的,这也算是喜丧了,凡事想开一点,大长公主的身后事,还要等着你办呢。” 最后一句提醒了徐莹:“我要回去!” 徐三嫂吓了一跳,皇太后亲临是荣耀不假,可这一尊大神放到家里要怎么供养啊? 郑琰道:“那要备车驾,皇太后亲临致祭,圣人也得露个脸儿,这阵仗就大了,得跟政事堂商议一下。还有祭文,祭仪……” 徐莹道:“要最好的!” 郑琰招过昭仁殿的宦官王顺:“去政事堂,告诉相公们,娘子要亲临致祭,圣人恐怕也要过去,请相公们尽快去办。” 徐莹声音低低地:“她最不放心地就是我,从小我就说,长大了要好好侍奉祖母,可……等我长大了,尽让她操心,跟死鬼怄气了,被死鬼嫌弃了,累得父母尊长为我奔波赔礼,好不容易到了现在,我能孝敬她了,她怎么就走了呢!”越说越哽咽,痛哭了起来。 郑琰听着她的语调心里难受:“有什么话,到了灵前亲自跟大长公主说,啊――我去看看圣人,你亲往,圣人也要过去才是大长公主死后哀荣。”只要徐莹去了,萧复礼不去也得去! 徐莹道:“正是!大正宫那里交给你了。”徐三嫂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很给自家面子。 郑琰到了大正宫正殿,在门口遇到了郑靖业打头的一帮大臣。互相见礼,郑琰道:“齐国大长公主薨逝,皇太后欲亲临致祭,圣人只怕坐不住了。” 郑靖业点头:“我们正为了此事而来。” 怀恩听到声音已经迎了出来,笑眯眯地:“这是……有什么大事么?” 郑琰道:“我本是来为皇太后办事的,看来与相公们说的是一件事儿,那我就不进去啦。”郑靖业带人寻萧复礼说话,怀恩就在门口跟郑琰话家常。 怀恩先谢郑琰:“老奴自从离了这里,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踏进大正宫,这回真是多亏了夫人呐!” “老翁这是寒碜我吗?”自从老皇帝去世,郑琰称呼出宫的怀恩就是“老翁”。 “怎么会,不过是感叹,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呐!有时候我还会恍惚,仿佛上一刻听了老圣人的吩咐,要给昭仁殿送新贡上来的鲜果,下一刻,已经是昭仁殿皇太后赐今上鲜果了。” “是呢……” “念着老圣人,老奴也不会耽误伺候圣人的。” “我不是说这个,这么些年了,谁不知道老翁可靠呢。否则,我也不会把老翁再荐进来是不是?” 怀恩眯眯眼睛:“是夫人有心。” “也不全是。说来阿爹年纪也大了,长安还年轻,我的哥哥们,”郑琰摇了摇头,“侄儿们更小。池家血脉仍是单薄,谁不愁将来呢?我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比如老翁的侄子,想再进益就有些难,纵阿爹回护,也总有不周之处。老翁回来了,不用人特别嘱咐,有些可有可无的难处就落不到他头上。否则光凭老翁是旧臣,面子也不是很好使的。今上还年轻,越长大就会越念旧,老翁的侄子们,日后总不至于太差。” 怀恩笑道:“就算我死了,圣人也知道我这个老奴才了,是也不是?娘子好心,我心领啦。您放心,圣人那里,老奴照应着。夫人从小就聪明,就是有时会心软。” “可也不算坏事,对吧?” “那是。” 两人聊天的功夫,里面声音已经停了,郑靖业还是拄着个拐,出来对郑琰道:“皇太后也是心急了,哪有当天吊唁的?到了日子,想去便去。齐国大长公主是宗室大长辈,纵使不是皇太后的祖母,圣人去吊唁一下也不违礼法。至于祭文、祭仪,自有有司负责,不会马虎的。” 郑琰领命而去。 待杞国公家把场面搭好,徐莹果然携萧复礼前往吊唁。齐国大长公主的丧礼,除了规章制度所定之外,给人的感觉竟比萧令先的丧礼更气派。 母亲去世,杞国公兄弟丁忧三年,徐莹的兄弟、堂兄弟各要丁忧至少一年,其中徐莹的大哥要跟着杞国公守三年孝。刚刚有起色的徐氏外戚,又趴回家里了。 政事堂的政令却不因齐国大长公主的薨逝而暂缓,政令一道接着一道:禁民间私酿酒,粮食除规定配额之外严禁运往境外,轻徭减赋,谋逆诸王被查禁的家产充公,其中的隐田隐户重新编入国家户籍田册,强占的民田归还…… 这些命令有许多是徐莹看不懂的,有些就让郑琰给她讲解一下,比如禁酿酒什么的。有一些大家就干脆保持着一种“就让她不懂吧”的默契,把徐莹给半架空掉。郑琰小心地掌握着其中的分寸,又问郑靖业,萧复礼的老师,选得怎么样了。 给皇帝选老师可不能马虎,徐莹因为齐国大长公主薨逝,无心他顾,把这事给搁置了下来。政事堂上却产生了纷歧,谁不想让自己人去影响新君呢?尤其新君才六岁,最好影响的时候。 正在纷扰间,各藩属吊唁使臣抵京了,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非狄使莫属。 189、远来的使者 狄使这回扬眉吐气了,以前是装孙子――为了麻痹对手为双鹰王的统一与扩张争取时间,再往前一点是真孙子――实力不如人家打不过,再桀骜不驯都只是表面上的,□□一旦板起脸来他们也只能认怂。现在他们以一个相对平等的大国的使者的身份到了京城,还是吊唁对方老板死了,留下孤儿寡母,这个孤儿还是抱来的别人家的孩子。 纵使之前互有胜负,在眼前的情势下,狄使更加气定神闲。当然,不是不求人,他们也有所求,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多勒索一点,用更低的价格换取更多的粮食储备。根据推断,南朝应该正在一个不稳定的时候,听说这种情况叫做“主少国疑”,不管是谁主政,都要采取一个相对缓和的姿态。 狄使信心满满,他是双鹰王阵营里的亲信之人,也是比较有头脑的人。临行前受命,也参与了一些双鹰王召开的讨论会。他领的任务之中就有“观察南朝虚实”、“评估南朝对我态度”、“测试哪些官员可以被收买”、“确定南朝官员的立场”、“尽量刺探南朝军事情报”等等等等。 他带来的人随从人员,也盘算着如果能够敲到几千石粮食几十石盐会有什么奖励。剔除立场来看,这是一支奋发向上努力为自己的阵营增加实力的队伍。 同时,他们是骄傲的,数百年来,他们一直是当孙子的,现在能够在一定层面上平起平坐了,在北方,狄人还压了南朝一头。至于现在不得不当一个“朝贡使”,位置也在诸藩之属国之上,而且还是要来讨债的!这算是双鹰王大度给南朝面子――其实是狄使内心里明白,眼下自家主子腾不出手来――但是,还是咱们手下留情了的! 狄使上路,由边军接了,特意派人“护送”他们沿着官道驿道入京。狄使心里明白,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就是不让自己有打探消息的机会。他也能沉得住气,想当年,他能以一介马奴一路做到现在这个位置,除了聪明的头脑还有就是这份耐心了。然而,根据他这一路的观察来看,南朝的人对于大臣们、尤其是有很大“部族”的大臣的敬意甚至在皇帝之上。 【这个好!自立为王可以有!大王可以支持他们搞内乱,跟当年无耻的南人分裂狄部一样!】 到了京中,先住在藩属国集体宿舍――国藩馆里,由鸿胪寺下四方馆里的一个副馆使接见。狄使很生气:以他们大狄部现在的势头,不让鸿胪寺的正卿来接待,至少也是个少卿出来吧?怎么就弄到了四方馆一副使来了? 狄使提出严正抗议:“南朝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我大狄兵强马壮,尔国君平坐议和,如今只让一个副使来接待我,这是瞧不起我大狄吗?” 四方馆副使姓李,李神策的远房亲戚,所以,他是一个世家子,虽然是旁枝,傲气依旧在。本来语气里瞧不起朝廷就够让他恼火的了,还要捎带上嫌弃他,李副使的火气更大!李氏世家,教育是不会放松的,李副使的文化水平也够高。反唇相讥:“定远将军(萧正乾)回京的时候,别说我鸿胪了,他是中书舍人奉命携内官去迎接的。” 狄使被噎了一下,狄部在萧正乾手里吃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拿战事来压李副使,李副使就拿抽了他们的萧正乾来说事儿。不过,要是就这样被噎住了,他也就不是特意挑选来的使节了:“听说你们定远将军是现在已死的先帝慧眼识英发现的?”啧,你们先帝死于叛乱呐!虽然在狄人看来这没什么,他们那儿这种手足相残为争王位的事情只有更多,但是南朝人总会觉得不光彩,不妨拿出来刺激一下。 李副使才不会被气到呢:“定远将军是宗室,先帝用得他,他又能破敌,”李副使加重了破敌二字的读音,面部表情展现嘲讽神马的对他来说毫无压力,“今上自然不会让宝剑闲置生锈。” “阁下口舌伶俐,就不知道能不能做得了你们皇帝的主了。” “贵使也是伶牙俐齿,看来是做得了你们王的主了?所以就做主过来了?”李副使下巴都快翘上天了,切~都议和了,有种你咬我呀!上头有人的李副使一点也不怕挑起外交纠纷。 事实上,只要是关系不是那么和谐的“宗主国”和“藩臣”之间,总是要打打嘴仗的,套路也是一样的:“我比你厉害,你不老实我揍你”、“你厉害个p啊!我家有更厉害的!”然后就是互相揭个短儿什么的。 当然,如果是分裂割据的政权,比如,假设魏王造反成功,但是又有忠立之士不服他,自立为王或者什么的,两边派了使节,那就会尽力挑选己方装x最凶残者到对方的地盘上显摆,以炫耀自己的文明昌隆。 外交,就是这么回事儿。 口舌上没有讨到便宜,狄使也算有克制,一笑而过:“明日吊唁之后,还请见汝朝皇帝,奉我主之命,有国书奉上。” 李副使也收回了嘲讽脸,摆出一副比较正常的傲慢脸来:“贵使,请~”把人让进国藩馆里住下。 ―――――――――――――――――――――――――――――――― 李副使的汇报很及时,也没有故意隐瞒。 李氏在想,李神策是不是可以做一下宰相,给名门李氏再增光添彩一下下?大家多不容易啊?忍受了这么一个刺儿头几十年,现在他出息了,必须不能拒绝大家讨要红分和利息。李神策是个主张对狄强硬、防范的人,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对的,李氏更要支持李神策实现他的政治抱负。 现在鸿胪归池之管,李氏与池氏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李家现在最出挑的人李神策对池之尤其欣赏,池之本人在外面也是数得上名号的装x帝。随着郑党与世家合作关系的加深,池之的黑历史不说洗白吧,至少已经被很多人有意识地淡忘了。 合作得相当愉快,谁在少年时代没一点黑历史啊?小孩子嘛,知错就改就行了。 池之接到汇报,也很快把狄使给评估了一下。通过李副使的汇报,可以看出,这个狄使绝不是大家印象里对游牧民族的一惯形象: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文化水平不高(这个狄使是讲□□通用语的)、没有心计只有脾气…… 而且――池之认真地问李副使:“他要递国书?知道内容么?” 李副使摇摇头:“他不肯说。” “盯紧他,不要让他和他的随从出了四方馆一步,他要抗议,就告诉他,两国交战数年,国人恨狄人入骨,上街被义民打死了可没人管。他要出门,就让他先签生死状,我快马递到他主人手上给了我回信同意了,我再放他出门!” 李副使喷笑:“池郎,妙啊!” “别夸我了,他这国书怕还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双鹰王,未可小觑。须报政事堂,先做准备。” 李副使一揖:“下官这就去亲自看着他。” 池之亲赴政事堂汇报了狄使的情况,政事堂对于狄人的情报还是很重视的,郑靖业、韦知勉、李幼嘉碰头,又把李神策给拎了来当参谋。 听完池之的汇报,郑靖业问:“诸位有什么看法?” 韦知勉道:“狄人狡诈,肯定不会是好事。” 李神策翻个白眼:“这还用说?” 韦知勉最近装孙子装够了,李神策的态度又过于讨厌,终于忍不住反讽:“这么说李尚书是知道狄人要做什么了?” 李神策很骄傲地道:“当然。”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让人吐血了,李幼嘉忍不住道:“尚书知道就说,国事要紧,何必耽误时间?” 李神策冷笑道:“我本来要说的,相公不插嘴我现在都能说完了,一点也不耽误时间!” 【我去!怪不得以前连你家的狗都不待见你!】李幼嘉在心里狂吐槽。 池之也无奈,李神策就这么个毛病,不乐意听人家反抗他,现在好多啦,要照以前,他能再发表个演讲把韦、李二人全涮了还不说狄人要干什么。 郑靖业眯着眼睛看起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门儿清。李神策傲气十足,不入仕则已,入仕了就想做高官。之前受了点儿打击,又因为对狄事业的热爱才勉忍了。现在出头有望,却只做到了尚书,自然对宰相里不入他眼的人各种挑剔。自己还略好些,韦、李二人就要被他喷。 咳嗽一声,郑靖业道:“狄使奉交国书,皇太后与圣人必要亲自接见的,要先告诉二位。狄使未必会守礼,纵使守礼,如果他突然发难,又或者国书里写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要让皇太后与圣人不要过于激动才是。” 李神策总算给了郑靖业的面子:“相公说的不错,狄使此来必要探虚实的,不能让他觉得□□软弱可欺。皇太后、圣人到时候不能被惊到,要事称向两位分说狄人之事。狄人遇连年大雪,”冷笑,“朝廷又关了边市,他们饿着肚子呢。双鹰王狼子野心,不会甘心的,他必定还存着南侵的心思。那他就要拼命地囤粮、练兵!若我的料不差,狄使此来,必然要想尽办法刺探消息,还有就是讨价还价讨要粮食、盐、铁乃至药材!” 池之道:“我已命人看住他们了,不许他们出国藩馆一步!” 郑靖业叹道:“眼下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圣人正当幼龄,朝廷也打不起来了呀!” 李神策一扬眉:“那又如何?又用不到圣人御驾亲征!定远将军治军有方,朝廷先前准备的粮草可支三年之用。如何打不得?” 郑靖业道:“你漏算了一条:来年收成!既要用兵,就要耗费力役,这些人丁非但不能耕作,还要再耕粮草。已经有几年啦,天灾不断,国家经不起折腾啦。” 李神策的表情转而有些不屑,怎么先前一力主战的人现在又化身老成持国了? 郑靖业心里门儿清:以前是萧令先在台上,再二,他也是个青年君王,已经成年了。现在这个圣人他是个未成年,三观正在形成中,这个时候出头的大臣,容易形成一种“只知有xx不知有皇帝”的局面,到时候被记恨了,哭都没地儿哭去。郑靖业才不要做那种鞠躬尽瘁,死而被清算的人呢! 所以,李神策再怎么说,他也没有做出一副鸡血上头的样子来。只是说:“先把眼前的事情给办完,先帝崩逝,还没过丧期呢。”按照古礼,除非人家打上家门口了,你才能墨而战,否则就不能主动挑衅――现在双方正在和解呢。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谁也不能说郑靖业失礼。李神策再不高兴,也只能暂时忍下了。 ―――――――――――――――――――――――――――――――― 向皇太后、小皇帝解释的工作就落到了郑琰的头上,她先向这两位科普了一下狄人的历史,其实她也是刚刚研究这个问题没多久:“狄人兴在北方,素为□□之敌……后分为八部……双鹰王一统七部……犯边……定远将军败之……议和……”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向这两位简要概括了狄人的发展演变史,说复杂了这两位现在也听不懂。 萧复礼努力地记忆,最后问道:“那□□与狄部,哪个更厉害?” 徐莹的眼中也透露出对这个问题的关注,郑琰有些无奈,国家间的较量,它不是用谁更厉害就能一句话简单概括的,力量的对比是会随时变化的。 “计算整体,自是□□更强,但是,□□不可能集全国之力就为了一个狄部,那么大的国家那么多的事,西南夷也要时不时平一下,又有国内常有灾害也不能专心。如果集全国之力击狄了,国内就会虚弱;如果不管狄人,国家就要被侵略。”狗皮膏药最讨厌了! 萧复礼听得略晕:“那到底是打不打呢?” 郑琰踌躇了一下,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句警句她应该没记错。 萧复礼还有些懵懂,不过闭上了嘴巴,慢慢回味。 徐莹本来也想问自家跟狄人的力量对比的,因萧复礼先问了,她就闭嘴听着,听到后面不由道:“这些是朝廷大臣们该做的事情――给大郎的师傅,究竟找到了没了?”朝廷大事她不懂,儿子最重要了。 “正在找,要是寻常的王傅总能找得到,太傅,可马虎不得。” “那也不能拖着呢,起码得找人教大郎认字呀!圣人不识字,说出去不成笑话了吗?” “这个……娘子不妨跟大臣们说说,又或,娘子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么?” 徐莹犹豫了一下,又住了口,杞国公跟她推荐过人,她的母亲萧氏也向她提过另一个人,她都没有最终答应。秦越不能说不是一个好老师了,那是一个徐莹都佩服的人,还是没能教好萧令先,说实话,徐莹对于选老师这个话题,有点怵。可这个话题又不能不提。 “那再看看吧,顶多到元旦,过了新年,就再也不能拖了。” “唔,还是说说狄使吧。这个狄使原是个马奴,狄人分作八部的时候也不是特别安份,偶尔也会掠边民充作奴隶的,他就与一个本朝被掠为奴隶的人相识,学了些本领,为人既精细,又有耐心,马养得好,入了双鹰王的眼,一直跟随双鹰王,直到现在。狄人奴隶无姓氏,双鹰王赐他姓马,他自取名为骏。” 徐莹奇道:“我听说狄人说的话跟咱们不一样,怎么起的名儿倒一样了?” “马是意译,照音译的话,我学得也不像。” 徐莹点头:“你接着说。” “他出身虽低,本事却是不小,曾独领一军,灭不服双鹰王之部,在双鹰王那里,他的官儿大概……有咱们这里九卿那么高了――今年才不到四十岁。马骏此来是要递交国书的,到时候娘子和圣人都要见他。政事堂担心他另有目的,还请娘子和圣人小心。” 徐莹问道:“他会有什么目的?” “两家议和,先帝驾崩,名为吊唁,实为刺探。或许,还要趁机敲诈勒索吧。” 徐莹怒道:“这是期我□□无人吗?先帝去了又怎么样?他在的时候也没怎么……” “咳!”郑琰不得不打断她一下。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到时候,不管他说了什么,你也不要被他气到。” “到时候必是大朝会,我到场,你也要在我身边的,有什么,你提醒我一声。” “是。”这是已经做熟了的,萧复礼年幼,原则上至少在大朝的时候徐莹要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杞国公家的指点还是什么,她顶住了压力,逢朝必到,倒不拘于大朝小朝,都是一挂纱帘,坐在萧复礼的御座之后。郑琰被拉来陪坐,三公与皇帝坐而论政,女侍中在皇太后身边也有自己的座位,一旦有徐莹关心而听不懂的问题,她都要郑琰小声解释给她听。 大朝会上,不但是郑琰,卫王妃、曹王妃这两个女侍中也是要到场的――这两位不能说对政治就漠不关心,但是她们当家庭主妇的年载比徐莹还长,两人丈夫又是久不涉足政治的比徐莹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个四人小团体里,拿主意的还是郑琰。 谁都没想到,接见狄使的这次朝会,四人小团体里最先发言的不徐莹这个头子了,也不是郑琰这个军师,反而是曹王妃这个家庭妇女。 壮哉!我大□□ ―――――――――――――――――――――――――――――――― 大朝会,徐莹垂帘,郑琰、卫王妃、曹王妃陪坐,为了方便郑琰随时向徐莹实况解说,她坐在徐莹左手靠前的位置,两位王妃按年齿坐在徐莹右手边。 大正宫正殿里火盆烧得挺旺,御座后一挂白纱帘隔出了一方小天地。女人们躲在后面看前面看得挺清楚,底下的人想隔着纱帘一窥隐秘就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马骏一身狄人的标准打扮,帽子上、腰带上都镶着宝石,鞘上镶了宝石的佩刀在殿门口就被解了下来――这是事先唇枪舌箭的结果。朝廷百官都努力把腰杆挺直,手里捧着的笏板也拿得放在正中,一个个目不斜视,努力营造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 萧复礼高坐在御座上,好奇地看着这个衣饰打扮与本朝截然不同的人。只见他身形略瘦,个头也不太高,衣服样式虽然古怪,却有一种干净的感觉。脸上的表情也柔和平静,步子很稳,丝毫不见慌张。一点也不像是奴隶出身的人! 年纪再小,小时候生活再活,萧复礼也是当“小郎君”养大的,奴婢是个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眼前这个人一点也不像他印象中的奴婢! 只见马特使稳稳走了进来,用一口带着北地口音的□□话向萧复礼问好,单膝着地,口称:“神命统治四方之王遣使问南朝皇帝好。” □□愤青不干了!接二连三跳了出来,从马骏没有行□□礼仪到他的称呼…… 马骏淡定地站了起来:“我,狄人耳,非汝朝之臣。”所以不用你们的礼仪。还有,称呼,他们家双鹰王就是这个称呼,大家之前是谈判过了,所以国书上我们谦虚一点,但是,你没说口头上不能这样叫啊!你好比你大名叫张三,平常大家口头上很少直呼其名哩。 徐莹再政治小白,也是不能受气,已经一巴掌拍到扶手上了。萧复礼回头看了一下帘子,又转过头来。 韦知勉道:“两家议和,口血未干,奈何出尔反尔?尔主欲兵刀相见么?” 马骏不慌不忙地道:“非也,我主有意两家罢兵,和平相处,”躬身双手向萧复礼递国书,“请降公主。” 嗡!朝廷之上炸开了锅! 萧复礼完全听不懂,坐得倒是板正,想起荣安郡太夫人的话,在朝会上有不懂的、不会拿主意的,先看丞相是怎么做的,那是有本事的人,跟着学就行了。 就见郑靖业咳嗽一声:“圣人年方七岁,没有公主,先帝之女正在幼冲,并不适龄。除此之外,本朝只有已经出嫁了的长公主。”那都是有主儿的人。 马骏道:“宗室之女亦可,是为结两家之好,当然――既是结两家之好,自是与皇帝越亲近的越好了。不过,我主既是草原之王,当降公主。”翻译一下:没亲闺女也行,家族女来抵,但是,这个宗室女要以公主的名义出嫁,这样才能配得上双鹰王。而且,大家要合好,就要跟皇帝血缘相近的人。 大臣们只是义愤,有资格上朝的宗室就怒了!这是要嫁他们的闺女啊!须知萧复礼这个抱养来的娃,他的堂姐们除了嫁了,都死在那场变乱里了。其余的都还没成年,根本不能出嫁。这就轮到如卫王、曹王这样家里的郡主,又或者是两王的孙女儿。卫王为顾命之臣,曹王是他亲兄弟,两家的女儿或许能保住,其他人的就要遭殃! 宗室们以为两王很安全,却不知卫王、曹王才是危机感最大的! 曹王妃最生气!她有个老生女儿,今年刚刚十五岁!卫王妃的嫡孙女儿,韦氏所出的女儿也还没出嫁,又正在待嫁之年。连韦知勉都急了,那个是他亲外孙女,他要是敢答应了,女儿能回家跟他闹半辈子。 曹王妃当场就对徐莹道:“娘子不能答应!”没控制住音量,殿上很快就听到了。这位曹王妃还是郑琰嫂子的亲妈,郑琰知道她的底细,这是个继妃,属于性格火爆的土鳖出身。 徐莹也生气了,没有哪个女人听到这个不生气的!徐莹不是一个政客,她行事更多是凭性格:“我才不答应呢!” 曹王妃道:“我宁可把闺女带到坟里也不给他们!” 郑琰:“……”你们倒是小点儿声啊! 190、讨论的闹剧 【卧槽!你们注意一点素质啊!大吵大嚷成何体统?】这是无数□□官员的心声,【我就知道女人不能议政!】 感觉真的好丢脸! ――这些人大概忘了他们、他们的前辈们曾经数次当着皇帝的面儿群殴的历史了。 更尴尬的是马骏,求婚被拒,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拒绝的人他连脸都没看到。更欺负人的是说话者从语气到内容都十分不友好!这娘们还躲在帘子后面,你是跟她计较啊还是不跟她计较啊! 【躲在帘子后面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了!】马骏愤愤地想。 由于跟□□狠干了一架,狄使在诸使序列中是排在首位的,他后面还有许多小邦在等着被接见呢。一个个排在后面,活生生看了一场笑话。 曹王妃是在帘子后面说话的,不算是正式的回答,马骏想抗议都不知道怎么抗议――他不知道这说话的是谁!不明身份就乱抗议神马的,很容易出错啊! 曹王妃的声音朝上颇有几个人听出来了,曹王想吐血,他不能在朝堂上训老婆啊!卫王比他还想吐血――徐莹已经抢先拒绝了,话还说得过于直白。郑靖业心说,这两个二货,谁家订盟约、婚约是一时兴起就随便定了的?不得颠三倒四地想好几回啊?你这就拒绝了是个什么事儿啊? 李幼嘉作为宰相里面资历最浅的人,不得不出来打个回场,这时就显出他其实也是个机敏的人了:“贵使为吊唁之使,今日圣人接见的还是吊唁的使者,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作色道,“贵使既入□□,当遵□□之风俗。” 马骏心里吐槽着,面部表情却一直很和煦:“如此,便待吊唁之后再谈。” 曹王妃大怒,吊唁之后还要谈啊?做梦!几乎要起身跳骂,郑琰眼明手快对她连连摆手,又使眼色让曹王妃身后的宫女、宦官把她给按下来。口中轻声道:“他们没答应!别让狄使看笑话!” 她一点也不担心大臣们会答应,眼下□□并未居于劣势,而和亲对于狄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不是必要。哪怕和亲了,也要沟通几轮才能答应,哪有这样一提就应了的?只要展开讨论,即使有人心动,郑琰有把握说服朝臣不同意。 曹王妃悍则悍矣,面子还是要的,徐莹也冷静了下来,因此事暂缓,都气咻咻地等着散朝之后跟大臣们理论。萧复礼已经开口了:“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帝崩逝,国之不幸,朕虽年幼,亦承祖先之志,盼国泰民安。” 马骏躬身道:“我主亦期两家议和。” 言毕,从容退到一边,从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内心的尴尬恼怒,又留意观察着御座之上的小皇帝与□□群臣,并接下来递国书的诸藩之使。 这件事情表面上看暂时从朝会上糊弄过去了,后面番邦之使就没有那么多事了,规规矩矩地递国书,说了悼念之意。萧复礼也翻来覆过说了几句“谢谢你们的好意”之类的话。 今□□会的主要内容就是这些了,由于在先帝之丧期,不设鼓乐歌舞,亦不欢宴。按照规定的程序,萧复礼做个橡皮图章,给他们一些意思意思的赏赐,就让四方馆的人款待使者,朝廷大臣们还得头疼万分地跟一群不讲理的女人商量一下和亲的事儿。 在大臣们心里,突然发难的狄使固然不是好人,一戳就暴的曹王妃也该拿去人道毁灭:你急什么呀?咱们又没答应!你在这样庄严的场合嚎了这么一嗓子,大家多为难多丢脸你知道不知道? 再者,这样的场合必有史官记录,先记下“妃于幕后怒斥”,后曰“诸臣乃议拒狄所请”,弄得像是大臣们都是软蛋想要和亲,后来因为被个女人叫破了才不好意思拒绝了,这丢脸都丢到子孙后代那里去了! 这个死女人!纵使不架空了皇太后让她老实呆着,至少也要把乱开炮的曹王妃从女侍中的位置上给扯下来! ―――――――――――――――――――――――――――――――――――――――― 曹王妃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下岗”了,她还在为女儿的婚事担忧――大臣们并没有明着拒绝――还在生气。 群臣退去,正殿里只剩下够资格参加核心会议的数人与宫女、宦官了。徐莹从帘后转出,女侍中们紧随其后,怀恩也把萧复礼从御座上给接了下来。一行人移往次间,徐莹抱着萧复礼坐在主座上,郑琰坐在他们身边右手下的第一张凳子上,下面才是卫王妃、曹王妃――方便郑琰向徐莹讲解。左手边依次是郑靖业等朝臣,各依资历、品级而坐。 刚一坐下,曹王妃先不干了:“好好的拿自己的孩子去喂狼,谁答应了谁不是男人!” 徐莹亦道:“真是丢人!”她的怒气很大,萧复礼看了她好几眼。 男人们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你说吧,明明没有人答应的,现在弄得像他们真的要怎么怎么样了似的。尤其是曹王,他本来是个老实头,在朝上根本没有发话好吗?曹王妃就已经脑补成自己的女儿要被送出去和亲了,曹王头痛欲裂,十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位老婆――谁说过要卖女求荣的啦? 在男人们看来,和亲不和亲,更多的是与利益相关,划算就和,不划算就不和。哪怕是郑靖业,站在一个国家丞相的立场上来说,完全没有维护宗室之女的迫切愿望。如果战事紧急,己方不利,对方叫停要公主,郑靖业不会吝于同意的――反正又不是嫁他闺女――公主们自出生便起享尽人间富贵,那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眼下还没到那个地步,郑靖业也没打算答应,他只是对曹王妃不太满意,郑靖业没接话,拿眼睛看了一下曹王。 曹王不得不出言呵斥他的妻子:“朝廷议政之地,你大呼小叫,要做什么?!你要不知体统礼仪,不如回家去,不要在这里丢人!” 曹王妃一愣,她比曹王小好多岁,老夫少妻,曹王性子又软,平时对她千依百顺,此时当着许多人的面落了她的面子,心里又惊又怒,眼泪哗哗往下掉:“你也愿意和亲?!” 李神策额角青筋直跳,卧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朝廷什么时候引进了泼妇这种生物?!他是不乐意和亲的,更讨厌曹王妃跟五百只鸭子似的叫来叫去,阴恻恻地道:“和不和亲,自有朝廷公议!王妃把和亲挂在嘴上,又提郡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个女儿可以送给双鹰王吗?!”这种女人一定要赶出朝廷!土鳖神马的,真是没教养又粗鲁讨厌的品种! 卫王道:“你太激动了,来人,送曹王妃回府整妆休息!娘子,曹王妃太激动了,该派个御医去瞧瞧,要是病没发了,可别耽误了,病没好,就不要出来了!”卧槽,丢死人了!大闹朝会神马的,一点也不优雅。又请解曹王妃女侍中之职,以安心养病。 徐莹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懵了,曹王妃是她的女侍中,就这么解职了?她还没同意呢,火气也上来了:“曹王妃说错了吗?诸位难道是想答应狄使吗?” 郑靖业叹道:“娘子听到谁说答应了呢?” “你们也没反对呀!这简直是丢人!” 韦知勉摸着了脉,出声道:“曹王妃嘴太快了,也没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说的是曹王妃,暗指徐莹说话也不慢,“朝廷大事,岂能儿戏?” 卫王沉声道:“这样沉不住气,听风就是雨,如何能议大事?她若只是个寻常王妃听了和亲之事着慌也就罢了,她偏偏是个女侍中,该在左右劝辅娘子冷静的,她倒好,自己先跳了出来,像个泼妇,还带着娘子心浮气躁!” 徐莹听出卫王有指桑骂愧的嫌疑,欲要发作,曹王已经羞愧地检讨:“都是我没教好她。” 李神策心说,你还教她呢,你个活哑巴。口中不耐烦地道:“今天该议的是正事吧?拿一王妃来议,诸位本末倒置了。” 郑靖业头疼地道:“那就开始议吧。狄使的国书呢?”国书是交到萧复礼的案头上的,可这位小皇帝他约等于文盲,根本没打开看。怀恩把国书拿来,展开了读。内容写的还是白话文的水平,大意:你们的皇帝死了我真伤心,派人来吊唁,你们要节哀呀!为了表示我不欺负孤儿寡母,也为了表示你们继位之君会坚持你们先帝议和的路线一百年不动摇,咱们是不是联个姻?从此大家相安无事。结婚的具体事项咱们好商量,但是我要娶公主,最好跟你们新君的血缘近一点,这样才显得咱们亲密。 徐莹听完了就呸了一声:“他还挑拣起来了!我连个宫女都不给他!他个三十好几的老男人,老婆孩子一大堆,还想要公主?□□要是把宗室女送去给他做妾,几辈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徐莹跟萧令先在某些方面还真不是一般的像,这两位都有一个特点:爱把国事当家事来办。萧令先想做大家长,徐莹则把和亲当成了普通家里办喜事儿。 她话一出口,朝臣们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卫王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扇肿了:这个二货怎么又提起这一茬来了?谁特么说要答应了啊?!咱们又不是战败,咱们还要脸好吗? 徐莹还觉不够,又对郑琰道:“你也说句话呀!平时你都有话说的,现在怎么不言声了?” 郑琰吐血,吐完了还要擦擦嘴巴:“娘子,朝上李相公已经婉拒了狄使了啊,本来咱们就是要合计合计怎么正式拒绝的。” 徐莹眨眨眼睛:“是这样吗?” 李幼嘉都快被气哭了,合着他这么没有存在感啊?“本来就是啊。” 窝勒个去,女人真是纠缠不清啊! “哦,不答应就行,哎,还有合计什么啊?告诉那么马什么的,咱们不答应。” 郑琰顺顺气,努力和气地对徐莹道:“您就放心吧。” “那还要说什么呀?” 郑靖业道:“狄使那里如何谈,有政事堂、有礼部、有鸿胪,娘子,狄使要陛辞返邦的时候,您千万别再脱口而出了!如今朝廷变动,先前一仗狄人固然有损失,我朝边境上损失也不小,正该休养生息的时候,一时半会儿不能打。” “哦,那我知道了,陛辞的时候能别把他排最前头吗?看着了他我心烦!” 太异想天开了!郑靖业曲起拳头抵唇咳嗽两声,郑琰不得不向徐莹再次解释一下:“藩国排序,向以实力为先。这就跟家里请客似的,你再不喜欢的人,他登了门,你就得按着他的官职品级给他排队。” 外交就是这样的,哪怕关系再差,只要你实力在这里了,排序该放在第一位就不会把你放到最后一位。史上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关系不好,就故意给人家使者排头吃。外交纠纷是能够随便用一句“义气之争”又或者是“一时疏忽”能糊弄过去的吗?如果对方势力弱,也就忍过一时,无力反抗就罢了,但凡有一点血性的都回去卧薪尝胆去了。势力强的人反过来侮辱你的使者都是轻的,拉起队伍来打一架你也不占理儿。 朝臣特么想哭了,好好的国家大事让你们这群娘们儿说成了个社交活动,你们亏心不亏心啊?他们真想请徐莹滚蛋,该哪里呆着哪里呆着去,少插手政事。可惜不行啊!一是有幼帝登基皇太后临朝的传统,二是徐莹背后也有势力,三也是不知道郑琰这个涉足政治的女人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徐莹本着不懂就问的精神,又开了金口:“我读过许多前人故事,接待使节,只要辩才无碍,找个理由就是了。” 【好累,感觉再也不会爱了。】郑琰确定徐莹一点也不适合搞政治,枉她在早朝的时候还为徐莹和曹王妃的坚定而在心中喝彩。弄了半天,这两位对政治很白很天真! 抹抹脸,郑琰就不明白了,管一个小家的时候很聪明的女人,怎么到了国事上很多时候就任性了起来。“难道请客排错了次序对方会乐意吗?”给你扔个金苹果下来,吵个没完了就。 天真的孩子啊,不要被什么“机智的外交故事”给骗了好吗?国力强盛了,使者略蠢没关系,国家弱小了,使者聪明了……你知道前前前朝有一位机智的使者出使外邦活活被人给扣下来了吗?理由就是“这是一个能人,我们就缺这样的人”,这人就被留下来强迫给他们打工了。直到前前前朝灭亡,这人还是没能回去,从此披发左襟了,据说由于有本事,被“妻以王女,世为相”成了一个大部族。 所有给你讲机智的使者的故事的人,大概没有把时代背景给你分析透彻――弱国无外交。凡是能被语言打动的,语言背后必然有利益在做支撑。决策者或许会蠢,或许目光短浅,再短浅的目光也要看到眼前的利益才能被打动。哪怕是张空头支票又或者是个纸上画的大饼,你也得告诉他“有钱拿”“有饼吃”,而不是“我很帅听我的吧”。 别看现在是在你的地盘上,道理它是一样的啊! 徐莹意兴阑珊:“那就这样吧,你们议吧。”把萧复礼交给郑琰带着听大臣们议政,自己去昭仁殿看女儿了。卫王妃趁势告辞,当布景板也是个苦差使,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名了要发表意见。 卫王妃也不喜欢和亲,但是以于曹王妃的“胡闹”也是头疼万分。还有一个稳不住的皇太后,卫王妃觉得,先帝想要废后,也不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哪家当家主母这么跳脱都不是件好事儿。 ―――――――――――――――――――――――――――――――――――――――― 千秋功业,后人评说。后世学者对历史事件会有各种解读,普通人也会选择自己觉得可靠的说法,而事实上,事件本身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复杂。 比如梁横,有说他是什么抗争旧势力的杰出代表,也有说他是个疯子。在郑琰看来,这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心里扭曲报复社会的故事。 比如这次的拒绝和亲事件,有说朝臣是本来就不打算接受和亲的,也有说他们是被迫拒绝的――因为有曹王妃这个女人当朝喊破,男人们好歹还算要脸,不好意思接受。郑琰看来,这就是一个彪悍的妈在朝上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巴。 反正,这事儿是被史官记录下来了,气得郑靖业病都好了! “曹王妃既然已经病了,那就在家里养着吧,六娘要想回家侍疾也不必拦着了――卫王既然已经发话了,就不要再让她做女侍中了。礼部与鸿胪跟狄使谈谈,和亲是不行的,原来议和商定的贡、赐,数目也不能变!” 池之应道:“自然寸步不让。蛮夷无信,出尔反尔,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礼义――定远将军那里,该加强戒备了。” 今天的事情不小,李幼嘉也放弃了在自己家里开小会,奔过来听郑靖业的吩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皇太后,无知妇人耳,圣人年幼,正是容易被影响的时候。朝廷再受不了一个任性的皇帝的折腾了。” 郑靖业道:“这个我知道,可秦越就是不肯答应!” “秦越不行吧?”于元济直线思维道,“瞧他把先帝教的。” “那是先帝没学好,怪不得秦越。”郑琰嘀咕了一声。照秦越的教法,萧令先在做藩王的时候是很老实的,大概那时候觉得做臣子就要听话,这种思想在他当藩王的时候很好,等他做了皇帝,还拿这种思想要求别人,那就悲剧了。 李幼嘉有些焦躁地道:“帝师必须争取到,圣人不能长歪了!圣人第一不能无知,”说到这里就想到了徐莹,痛苦得脸都扭曲了,“不能被皇太后影响了;第二也不能叫世子家给教坏了!事到如今,难道世家子不会想影响圣人吗?” 一句话,说得众人紧张了起来。论人才储备,世家确是顶尖的,许多治学的大师都是出自世家。顾崇虽然不讨喜,作为国子监的头儿,他的学问也是全国数得上号的。与此相对的,寒门学子学问好的就少,郑党内部全国知名学者也就那么几个,还抽不开身。难道要让郑靖业赤膊上阵? 郑党犯愁的空档,已经有人为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自从结了婚,顾益纯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做为一个挺标准的封建士大夫,他是非常关心皇帝的贤愚的,眼看皇帝还没有老师,他也坐不住了――这还是他老婆的侄孙,算是自家晚辈不是?小皇帝要教好,必须要有个好老师,不能迂腐也不能跟萧令先似的。 顾益纯眼珠子一转,跟庆林大长公主商议了起来:“圣人还是没有师傅么?” “怎么?你有人选要推荐?” “学问好、人品好的人不一定能教出好学生来,”顾益纯捻了捻胡须,“得是一个能够影响得了圣人的人,还得是能制得了皇太后的。否则前边教完了后边给拖后腿,还有什么用处?” 徐莹的政治智慧,不说也罢。 “你就痛快地说出来好了!” “附耳过来――” 次日,庆林大长公主入宫看望徐莹,她们也听说了朝上的事情。两位对于和亲也是义愤填膺:“□□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闻所未闻!”说得徐莹开心了,便说起一桩事来:“圣人不能如此绵软,得好好教啊!” 她是有预谋的,先哄得徐莹高兴了,再说:“胡乱弄个人来教圣人,娘子能放心吗?男人想的跟女人还是不一新的,娘子还有女儿,二娘究竟要看圣人不是?得教得圣人爱惜手足啊!” 说得徐莹非常动心,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好。 庆林大长公主此时才说出目的来“阿琰在圣人那里,娘子想传话也方便。” 庆林大长公主家里有个老狐狸,老狐狸说:自己不能教,难道不能让别人教吗?顾益纯的主意现在不给皇帝找老师也行,你得先启蒙吧?皇太后那里不是有郑琰吗?没有帝师的称号,当个启蒙老师总是可以的。徐莹的城府比不上郑琰,她又信任郑琰,两人都是女性,很好沟通。郑琰一人克着皇太后与皇帝两头,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作为一个教了请多师弟和学生的人,顾益纯更了解教育。好人不一定能教出好学生来,教育是门技术活,对老师的要求很好。孩子越小越容易被影响,而郑琰在许多时候见识不次于男子,更重要的是遇到困难她有办法。再者,有郑琰的影响在,新君对泛郑氏集团的印象也会好,日后总要有几分香火情。 191、郑老师上岗 庆林大长公主说完推荐人选,便静等徐莹回话。徐莹不自觉地左手成拳抵到唇过,咬着左手拇指,庆林大长公主不禁莞尔。 徐莹咬着指甲,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女儿的稚嫩的背,心里盘算着。 庆林大长公主的提议很合徐莹的胃口,作为一个抱养了别人的儿子来当自己儿子、最后这个儿子还会继承所有财产的女人,徐莹最担心的就是萧复礼的成长问题。从萧令先的身上,她对朝臣的教育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她甚至可以说,哪怕朝臣们认为萧复礼合格了,这个合格也不一定是她徐莹要的! 最先提出来要让新君真正能跟自己母女亲如一家的是郑琰而不是朝臣,他们是想海选,他们要的是国家的继承人,徐莹的需求是被放在第二位的。她着急,但是没有办法去改变。 徐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从朝臣手里抢过萧复礼的,这孩子是皇帝,他的舞台在哪里显而易见。她有一种直觉,即使是杞国公推荐了什么人做帝师,朝臣们答不答应还是两说呢,她虽是皇太后,但是朝上的许多事情她弄不明白!萧复礼一天天地长大,与她相处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她需要有一个人,这个人要有能力强化萧复礼对自己的感情。 郑琰正好,她懂朝廷上的事情,又能明白自己所想,过于的经历证明了,她也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的。而且她有主意,很多不好办的事情落到她手里就能办成了。她是郑靖业的女儿,也会得到郑靖业的支持。 哪怕朝臣们不乐意,那也没关系,郑琰是女人,又用不着顶着“太傅”这个称谓。徐莹甚至可以越过朝廷,直接在内廷下令,在朝廷没了争出个一二三之前,萧复礼就天天到她的昭仁殿里来,名曰照顾,实则教育。 认为自己抓住了重点的徐莹很快拍板:“就照姑母说的办,宣韩国夫人。” 郑琰今天不在宫里,她也不是全天候待命的,她有家要管,有亲戚要走,有儿女要教育。自家儿女的老师还没找好呢,哪能天天守着大正宫? 庆林大长公主道:“此事不急在一时,”说着,伸手拉拉侄孙女儿的小辫子,“圣人在哪里读书习字好呢?你这里有二娘,还人来人往的,也不方便。还有,每天什么时候学呢?外面大臣们下了朝总有事情要报给你,圣人要旁听的。我不过这么一说,娘子想好了,再宣阿琰来也不迟。” 徐莹道:“一天能有多少事情呢?就前半晌吧,早朝开始得也早,下了朝,有什么事儿说完了也不算晚。阿琰早上也要过来的,说完了事儿,正好教大郎识字。后半晌她也好回家处置家务,总不能为了宫里的事倒耽误了她。”她还存了个私心,要让萧复礼从小跟自己女儿多相处,处得长了,就有感情了。 庆林大长公主道:“世无女太傅,想来阿琰也是明白人,但是,还是要跟圣人说明白些,否则既不够尊重,于圣人而言也不是好事。” 徐莹一想,也对:“这事包在我身上,今天我跟大郎说明白。” 庆林大长公主达到了目的,心情很好地道:“这都是为了儿女啊!” 徐莹心有戚戚焉:“谁说不是呢?”把女儿给拢在了怀里,小女孩儿长得也很可爱,萧令先死前给她取名淑和,眉眼却并不太柔和,可以理解,萧家女儿多半如此。 “圣人是个好孩子,二娘这么可爱,他们兄妹会相处得很好的。”庆林大长公主四下看看,没有发现萧淑和的姐姐,名为萧慎的萧令先庶长女,不由会心一笑。看来徐莹也不是没有心机的,再过一小会儿,萧复礼就要过来见徐莹,尽量减少萧复礼与其他姐妹的见面时间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仔细回想一下,上次见到萧慎,她似乎长得还不错?没被虐待就好。 庆林大长公主忽又同情起徐莹来了,不但是萧慎,还有荣安郡太夫人,出现的时候也不多呢。防着这个防着那个,这样的生活过得,是皇太后又如何呢? “阿琰那里,还要姑母先去打个招呼才好,我是信得过她的,她必能教好圣人,手足和睦。” 庆林大长公主会意地点点头:“娘子放心。” ―――――――――――――――――――――――――――――――― 庆林大长公主到池府的时候,郑琰正好在家。她在收拾作反的一双儿女,池春华自从会跑会去了之后就没有安闲的时候,现在她弟弟也会走路了,真是太好了!领着弟弟到处跑,还嫌池小正太跑得慢,人家还不到两岁好吗?! 听说庆林大长公主来了,池小萝莉露出一个牲畜无害的笑容来,闪亮得好比天使!又诚恳地低下了头:“阿娘,我错了,我不该在天冷的时候往外面跑,会生病的,会让阿爹阿娘担心的。” 郑琰一点也不会被她骗到,凉凉地道:“我要是答应了你,你以后就不会到外面去,只会满屋子飞了是吧?打烂了瓶瓶罐罐,我就非得放你出去不可了是吧?”不要用老娘玩剩下的把戏! 做人家娘的要这么聪明做什么?池萝莉很是哀怨地看了她娘一眼:“才不是,我会很乖~”说完还戳戳她正太弟弟,“对吧,长生?” “嗯嗯!”大力点头,兼扑过去抱亲娘的大腿,“阿娘,长生有很乖~” 我去!这都谁教出来的熊孩子啊?! 郑琰郁闷地一手一只拎了过来:“知道错了还敢乱跑!都活拧了是吧?!” 池小萝莉尴尬地笑,池小正太不明所以地笑。郑琰的笑容在他们眼里显得狰狞:“都别做梦了!你,给我换衣服!” “换什么?”池小萝莉的表情很惊恐,她跟她娘一样,最怕茸毛控了! 可恨自她三岁生日一过,她娘就给她开始定制毛茸茸的套装,脑袋上毛茸茸的是帽子,脖子上毛茸茸的是围领,袖子还要镶上宽宽的毛边儿,裤角上也是,连鞋子都不放过!最可怕的一件衣服是翻毛的外套,整个上半身都是毛茸茸的,她弟弟一看就拍手叫“喵喵”。堂堂池大娘变成个猫,池春华表示,这世上最讨厌的生物就是猫,没有之一! 想她半个月前还是天真无邪,很羡慕毛茸茸的可爱样子,真是年少无知啊!现在长大了半个月,经历了许多事情,她觉得自己很沧桑!尤其是被她爹天天扑楞着脑袋,头都扑楞晕了! “呀,我头疼了!”池小萝莉叫得响亮,“不能到处跑了,我要休息!” 郑琰被逗乐了:“你也有要休息的时候啊?少给我装算!” 庆林大长公主的到来拯救了他们,池小萝莉对庆林大长公主笑得特别甜!庆林大长公主弯腰把她抱到膝上坐了,手上还是不舍地摸着池小萝莉一身毛毛:“我们囡囡又长高了,更漂亮了。”池小正太一眼羡慕地看着他姐一毛毛。 庆林大长公主亲亲小正太的小嫩脸,对郑琰道:“这两个孩子你可养得真好。” “他们可闹得我不轻。” “够让人羡慕啦!”庆林大长公主感叹一声,“皇太后今天还跟我说,要你给圣人启蒙呢?” “啥?这该是大臣们做的事情吧?我自己的孩子还在犯愁呢。” 庆林大长公主道:“你怎么糊涂了呢?圣人能随便交给别人来教吗?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庆林大长公主担心呐! “大臣们能答应吗?”这种事情怎么看不像是几个女人能确定下来的。 世家在这方面是很有竞争力的,正常的皇帝、太子的老师的配置该是什么样子的?是前废太子那个样子,被世家拥抱着、包围着。如果不是这样,在时人的观念里,就有虐待的嫌疑了。秦越出身不高能做到太师,纯是因为他当萧令先老师的时候萧令先还不是太子!你看袁曼道,学问有、能力有、品德有、后来品级也有了,愣是没能当上太师,就是出身不够竞争上岗的时候败给世家出身的前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一干人等。 “太师太傅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定下来?还不是大家都想自己人来做?有学问的人真的很难找吗?还不是这个你不答应那个他不答应!他们吵他们的,咱们抄后路!你要再想不明白,也白费我去找皇太后这一片苦心了!你这不是去做太傅,就是启蒙,无太傅之名而有其实,照顾好了圣人,他感念你一辈子!”庆林大长公主一点也不吝于扭曲、扩展一下丈夫的意思。 在这个社会里,升职系统是有漏洞的,这个漏洞就是性别。一个男人,不管他水平有多高,想在四十岁以下独立拥有帝师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他得熬资历、耗年龄,长出了胡须还不算,还得有工龄――除非是极特别时期比如末代,任人唯亲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女人就不一样了,她们的品级源于丈夫、源于父亲,而不是源于资历年龄。这更方便了有才华有特长的女性施展她们的抱负。 所以,大臣们吵他们的,女人们做她们的。 郑琰道:“这个我得想一想,我自己还俩孩子要找老师呢!”一直想找个好老师,忘了这会儿教育不普及,没啥实验幼儿园、重点小学什么的,正犯愁呢,怎么忘了自己也可以给孩子启蒙了呢?再长大一点往国子监里一扔,有同学的学校才是完整的人生啊!还能积累人脉。 教皇帝?还是自家孩子的成长更重要一点呐! 庆林长公主道:“我跟皇太后商量过了,你就去头半晌,你现在入宫不也是呆半天吗?不耽误事儿。” 郑琰敲敲桌子:“我得跟长安商量一下。” “我等他回来!” ―――――――――――――――――――――――――――――――― 池之今天正点下班,回来听说庆林大长公主从下午回来就没走,心说难道有什么八卦让她们说得忘了时间?一路到了后面正厅里,池小萝莉飞扑过来:“阿爹,我好想你呀~” 池之抱起她,摸摸毛茸茸的手感,很开心地道:“阿爹也想春华呀!今天有没有很乖?” “有!”回答得一点也不心虚。 背后响起郑琰的嘲笑声:“乖得不能再调皮一点了!” 池之抱着女儿走近来问庆林大长公主好。庆林大长公主道:“你刚回家,也不嫌累得慌,来,有事儿跟你商议呢,”伸手拍拍池春华的毛脑袋,“头发都揉乱了,叫阿宣给你梳梳去。” 小萝莉捂着脑袋叫“阿宣”,长生小朋友更早一些时候被庆林大长公主和郑琰加池春华联手训练走路,已经累得睡过去了。小孩子被清场,正方便大人说话。 庆林大长公主也不客气,简洁地道:“狄人的事情难不到你们吧?眼下却有一件难事的,大臣们给圣人择良师一直没个结果,皇太后等不及了,我就说阿琰可以先给他启蒙。这丫头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犟,还要再想想。她放心不下家里。” 池之很是为难,让他丢下孩子去一心为忠君爱国无私奉献这种蠢事他也是不肯去做的,能够影响萧复礼,当然是很好的。但是家里,确实需要女主人! 女人忙事业,总有家庭顾虑。 庆林大长公主道:“就半天!你想,大朝会才五日一朝,阿琰只要每隔五天早起一次去陪着皇太后听政,其他时候都可以晚到。朝会结束了,大臣们到昭仁殿告知皇太后的时候她在就行了。议完政,她就顺便教圣人一个时辰,就当玩儿了。” 好说歹说,池之又问:“岳父和先生知道吗?” 庆林大长公主道:“这还是你先生提出来的,他说,圣人眼看一天大似一天了,不能不读书,由着大臣们商议,还不定商议到何年何月呢。” “岳父还不知道吗?” 先生正在告诉岳父呢,顾益纯在当天就拜访了郑靖业,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郑靖业权衡再三,很狡猾地答应了。这是一件好事,郑琰不需要担任何名头,反得实惠。哄孩子这种事儿,女人总比男人在行,男人教不好就容易弄出逆反来。徐莹又不是萧复礼的亲妈,迟早有隙,只要郑琰稍加留意,萧复礼指不定会更亲近郑琰。 每天两个小时,跟皇帝打好关系,划算,很划算。 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郑琰每天在正常工作之后额外花一到两个小时指导萧复礼的功课,教他读书识字,同时讲解一些当天时政要闻。应徐莹的要求,还要讲孝悌。下午的时光萧复礼就自主复习。 老师并不是发了聘书了的,而是在默默无闻中进行的。 此时,朝上还在跟马骏磨牙,公主是不给了的,官方的理由是:先帝新丧,不能办喜事,也不好讨论喜事,且双鹰王已经有老婆了,不带这么糟蹋人家好姑娘的。马骏本就没觉得这件事情能顺利办事,他出力气与鸿胪、礼部相争,为的是最后让一步而提另一个条件,那就是粮盐。要求扩大互市,卖粮给他们。 礼部说,这事儿不是我管的,于是退出。池之顶上,死死咬住要“守信”这一条,言明之前签了和约该多少就是多少,而且,马骏是吊唁的使者,不是和谈的使者。如果马骏要胡缠的话,□□会向双鹰王发出抗议信的。实在谈不拢,咱们也不怕再打一仗。 两边国内都有困难,扯了一回皮,马骏没有讨到好,却认识了不少□□官员,并且作了评估,也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一场和亲的闹剧就此落下帷幕。 郑老师的小学课程也开始了。 ―――――――――――――――――――――――――――――――― 郑琰是昭仁殿的常客,有需要就会出现,在昭仁殿多呆一会儿一点也不突兀。萧复礼还是个没上学的小孩儿,跟徐莹培养母子感情也很正常。两人就在昭仁殿的次间里摆开了课堂。 徐莹很严肃地道:“朝上大臣们正在给你选太傅,他们慎重,我却是心急的,你已经不小了,该启蒙了。韩国夫人师从名家,系出名门,学问见识都是很好的,你现在先在我这里跟她学着。等大臣们商议出了一个合适的太傅,再跟太傅学习。对韩国夫人要尊敬,像老师一样尊敬。” 萧复礼听说能够读书就很开心,用心地点头,还对郑琰揖了一礼。郑琰连忙扶着他:“这可使不得。” “你就不要客气啦,我说你使得就使得。”徐莹拿定了主意之后就很有气概。 郑琰一笑,便不再反驳。 与所有刚送孩子入学的母亲一样,徐莹很关心儿子的适应情况,也想知道老师的教育水平。她选择旁听。 郑琰一派坦荡,先教萧复礼执笔,手把手地纠正萧复礼的动作。 小男孩儿皮肤白,手被郑琰握着,鼻子里嗅着淡淡的香气,觉得十分好闻。宫中的香料颇为厚重,郑琰的熏香有许多是池之亲自调配的,好闻许多。萧复礼吸吸鼻子,低下了头,耳朵尖儿红了。 他之前认识几个字也是胡乱学的,这也算是初次握笔,手上拿着劲儿,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粒。郑琰顺手给他擦掉:“慢慢来,放软和点儿,顺着我的手劲儿,”一点一点抚过萧复礼的指头,移到正确的位置,“这样就很好。对,就是这样。” 郑琰相信,好孩子是夸出来的。 瞧,萧复礼这不就学得很好吗? 徐莹在一边看着,见萧复礼在郑琰的指导下学得很快,拿笔的姿势已经有模有样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徐莹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好!等一下要跟郑琰商量着,多多引导萧复礼对二娘的关心。 萧复礼这一天语文课上认了四个字“以人为本”,除了繁体的为字,其他本个字笔划都简单。郑琰又向他解释了以人为本的含义,郑琰手上也没有统一的启蒙课本,有也不太适合,她想了半天,决定用这种方式从小处对萧复礼进行影响,或者说得难听一点,洗脑。 除了为字,其他的三个字萧复礼写得都能认得出是哪个字来,郑琰夸奖道:“不错,多练练就更好了。”萧复礼对照着郑琰写的工工整整的四个字,脸上一红:“写得不如老师好。” “我写了二十年,你才写了一盏茶。做学问,要有耐心,持之以恒就会有好结果。”趁机教育不要浮躁。 萧复礼理起自己的字来左右看看,小嘴一抿,也偷乐了一下。这是头一回正式地、有正经老师教导写出来的字啊,值得记念。所谓敝帚自珍,萧复礼决定等会儿把写完了字纸带回去好好欣赏。郑琰摸摸萧复礼的头,又看着他写了十来遍,并不时从旁指导、点评。 徐莹心说,你应该教他写孝悌友爱吧? 郑琰已经结束了语文课。下面是数学课,萧复礼学会了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数,做了一加一等于二到一加四等于五,五道数学题。 放下笔,萧复礼很有成就感。 此时,乳母来报:“二娘醒了,要见娘子呢。” 宝贝女儿最重要,徐莹笑逐颜开:“哎哟,我的宝贝儿来了~” 萧淑和正在好奇的年纪,看到新鲜的东西就要抓两把,抓完了还要放到嘴巴里咬一咬,觉得味道不好就往地上扔一扔,还要踩两脚。这都是正常婴幼儿的正常反应,徐莹看着女儿这样还乐呢。 萧淑和自打出生就没见过纸笔,此时见了大感新鲜,伸手就要抓。萧复礼眼睁睁地看着二娘两只胖手伸到了他的大作上就要拎起来!他是知道这丫头的习惯了,眼看自己的习作要遭殃,徐莹也不管――徐莹那是很开心女儿知道跟萧复礼多相处呢。 郑琰已经轻轻巧巧捏着小姑娘两只袖子把两只胖爪给拎悬空了:“怎么乱摸呀?沾上墨,染成个小花猫可就不能看了。” 徐莹道:“快把她抱了来,别弄脏了脸。” 萧复礼小小松了一口气,郑琰很轻易就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对他解释道:“二娘还小,这是好奇呢。” 徐莹抱着挣扎着想要拿字纸的女儿,塞了一张纸到她手里,二娘扔到一边,两只手还冲着桌案伸着:“要那个。”她就认准了萧复礼的字纸了,眼睛里已经积蓄了足够的水份眼看就要决堤。 徐莹道:“别闹。”眼睛却瞄向萧复礼,萧复礼很识趣,顿了一下,亲自把字纸拿给二娘。二娘拿了乐呵呵地拿了,抓着一拧两拧,这纸质量不错,还有韧性,没撕破,却揉得皱了。徐莹拍拍女儿的手:“你还真闹了!”二娘一扭身子,发现自己的手上染了墨,把纸团子一扔,看着脏掉的小手,委屈得要哭,还把手展示给徐莹看。徐莹忙道:“快打水给她洗手。” 纸皱了,萧复礼很心疼。郑琰拎起纸来,展平了,放到桌子上:“好啦,接着写。” “哎。” “下午到前头,自己复习,明天我要检查功课,一个字写一百遍。我让老翁给你准备纸笔。” “嗯!” 郑琰觉得,有必要跟徐莹谈一谈了。 192、郑琰被忽悠 混政字头的人,最难得的天赋就是预知危险,需要时时修炼的技能是见微知著,耐心与果断同样重要,有时候是快刀斩乱麻,有时候要伏线千里,郑琰这几项水平在不断的锻炼中水平进步很快。她几乎是在最早的时候就发现了徐莹与萧复礼、二娘三人之间存在着问题。 过继嗣子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着风险,但是萧复礼过继,双赢的可能性比另人都大。一个与亲生父亲关系不好而生母又卑微的嗣子,不但对无子的徐莹有好处,对于身处困境的钱氏母子也有莫大的好处。双方完全可以和平相处。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郑琰才会二话不说去顺着郑靖业的安排促成此事。她不希望双方关系变差,更不想任何一方受到伤害――本来应该过得很好的。 现在却显出一些很不好的征兆来了。 然而,郑琰没有冒然就约谈徐莹,谈话是个技术活,要不心理医生收费怎么这么贵呢。如果是游说,就更有技术含量了。你得注意方式方法,还得会找切入点,还得有一个合适的时机,措词也要格外小心。皇太后不是能够随便碾压的,郑琰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直白的挑明留下后患,燃烧了自己,便宜了别人。 在跟徐莹谈话之前,郑琰做了不少准备工作。她用心观察了半个月――要有些实例样本才能做总结,才能有说服力――就郑琰几次授课情况来看徐莹不是不重视萧复礼,只要萧复礼需要,读书用的笔墨纸砚、识字课本、符合小孩子身高的桌椅板凳、还没开始的学习的琴棋器谱……甚至连萧复礼写字累了按摩胳膊腿儿的人都预备下了――虽然萧复礼作为皇帝待遇肯定不会差――称得上是尽职尽心了。 但是,一旦二娘出现了,徐莹必然下意识地把女儿放在前面。她舍不得让独生女儿受一丁点儿委屈,舍不得压抑二娘的天性,也心疼二娘没有父亲的疼爱。 徐莹是一力想让女儿无时无刻不多跟萧复礼相处一下,也是要观察萧复礼对二娘的容忍度,最好百依百顺。坦白说,就二娘那个年纪的小孩子的顽皮程度,很难让人喜欢。最坑爹的是,你不能提出抗议,而萧复礼也一点没有抗议。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终于,郑琰还是决定选择二娘作为突破口,在二娘又一次满屋乱跑的时候捂着额角对徐莹道:“快把她抱起来吧,这样满地跑怎么成呢?仔细磕着了。” 徐莹毫不介意地道:“有人看着呢,养这么些人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别惯得她野了,以后你管不了,瞧她冲得这样快,仔细撞上了什么磕得头上长包。我家里那个,已经要她读书收心了。” “偏你小心!野就野呗,谁还能把她怎么样?现在有我,以后还有阿元,是不是啊,阿元?”萧家女儿,什么时候要那么多忌讳啦?天下贵女,也是恣意飞扬的居多。 萧复礼这会儿没在写字,课间休息中,听徐莹问,温和答道:“是。” 【卧槽!让你把萧复礼养熟了、洗脑得孝悌了,不是让你这样洗脑法儿啊!传销组织要都是你这么个水平,一准儿危害不了社会!】郑琰别过脸去,今天谈话是个失败,话题完全进行不下去。 要让郑琰跟大臣们,哪怕是跟死去的蒋进贤、现在的韦知勉、还有人狗共愤的李神策谈,她都能有至少七成以上的把握。跟她爹郑靖业谈话,把握甚至可能更大一点。大家都是理性大于感性的人,有商有量的好办事。 徐莹跟他们不同,她是感性大于理性的人,还有些一根筋,听不懂暗示。跟她说,别太疼二娘了,收敛一点;她回答就这样放肆咱也放肆得起。脑电波不在一个频段上的对话真心坑爹!关键不在台词,而在听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太不划算。 就刚才的对话来看,要跟直接徐莹说,顾及一下萧复礼的感受,不然当心这小子报复,很难说徐莹会有什么反应。最好的当然是醒悟,更多的可能是有了芥蒂,顺便怀疑萧复礼以后会对二娘不好什么的,对萧复礼有了戒备之心,这就坏大了。 就见二娘一个助跑冲刺,扑到坐榻上,坐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显得高了,只能趴了半截上来,两条腿还悬空直蹬。小手得什么捞什么,直接拉着萧复礼的衣服维持平衡,萧复礼冷不防被她拉了个趔趄。 郑琰忍不住捂眼。 郑琰真想放弃了,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使。如果她心再硬一点,就这么看着徐莹母女跟萧复礼生份了,荣安郡太夫人又被徐莹辖制得紧,正可趁虚而入…… 郑琰掏出剩余的良心来反省一下,发现自己做不到。【皇太后与皇帝感情不好,对国家大局不利,嗣皇帝不喜欢先帝的女儿于圣明有损。这也算是国家大事了。】郑琰这样给自己打气,然后准备找人支招。 有一群靠谱的亲友的好处就在于,当你对某件事情束手无策的时候,可以请求场外援助。 她先把这件事情跟池之说了,池之皱眉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道是为了什么?若只是判个争产案,有律法在谁都断得了,最难断的是人心。”皇太后跟皇帝略疏远,就池之的立场来看,反而是件好事。徐莹不是个睿智的女人,皇帝少受她一点影响对国家好。 “看出来了不说,我心难安。我与徐九也算是相交多年,阿元与我也算是有渊源了,实在不忍心他们万一走到那一步。本来中间就有个荣安郡太夫人,阿钱虽朴实无文,大事上头看得准,这才没出什么事儿。徐九阿元,非血脉之亲,这……真有什么,对国家不好。” “你为徐九操心也够了,只怕她不会领你的情。皇太后以前是个明快人,现在却不是了,二娘是她命根子,碰不得!这事要是杞国公家来说,兴许是成的,换了别人,白惹一身膻。要是反过来提醒了徐九,觉得圣人不与她一条心,传出什么话来,就是离间天家骨肉。” 郑琰犹豫地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今天……徐九也是个不开窍的,可我心里不安。我能不能请教一下长辈?”很心虚地跟池之商议。 “有定论前你不轻举妄动,请教就请教。你呀……”一声叹息,“操心的命,家里还有两个让你操心的呢。” 郑琰讪讪地不说话了。 ―――――――――――――――――――――――――――――――――――――――― 郑靖业是她认为的最可靠的后援,事涉皇室,庆林大长公主应该能够提供一些帮助。郑琰择了一天,开了次小宴,邀了四位长辈到家里小聚,理由是封地的租赋抵京,请长辈们来享用。长辈们很给面子地答应了,心里很是嘀咕:明明已经送过一些了,怎么还要请?死丫头不知道又要弄什么鬼了! 庆林大长公主到了就打趣:“你这是闲下来了?快要过年了,你又在宫里忙来忙去的,我们吃不吃这顿酒都不碍的,谁还会怪你不成?别累着了自己。” 郑琰笑道:“大家一起吃喝玩乐,还能累着我了?”勾着庆林大长公主的胳膊往屋里走。屋子里已经摆起了大圆桌,三对夫妻正好六人,满满一桌子菜,边吃边聊。 郑琰亲自执壶:“许久没有一起吃个饭了,今天自在些才好。” 杜氏嗔道:“都做娘的人了,还猴来猴去的。孩子呢?” “抱出来我怕他们闹您。” “少隆! 又把一双儿女抱了出来,两个小东西一进来,一个从左往右,一个从右往左,挨着个儿叫人:“我好想你啊~”看得郑琰好气又好笑。寒暄过了,把两小打发去睡觉。成年人才开始了正式的会谈。 郑琰先通报了自己的观察:“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本来这养子生母还在,怎么处得好就是个大学问,她还这么大大咧咧的。” 郑琰发现,徐莹自从做了皇太后脑筋就有向“传说中的老太后思维”转变的倾向了,就像是被哪个坑爹的神明施了魔法,刷地一下从一个性格只是有些倔犟、有点天真还算率真可爱的年轻女子变成一个老封君。 最近这种倾向尤其明显,只要是不涉及她的亲生女儿二娘,只要不妨害到她的嗣子萧复礼与她之间的共同利益,凡是朝上的事情她都不怎么去管,完全是凭本能行事。除了和亲的时候看不顺眼吼了一句,更多的朝政上的事情听不明白了她通常是跟郑琰说一句:“你去看看。”抑或是对朝臣们说:“韩国夫人代我去听。”她当起甩手掌柜来了。 由于她平常大事不管,只是偶尔在那么几件事情上插个嘴,坚持一下,有时候会添个乱,有时候恰好帮了某些人的忙,并不超过众人容忍的底线,甚至很多人还欢迎她这样做。于是一直相安无事,大家对她偶尔犯二也就格外宽容,无形中也就助长了她的这种倾向。 郑靖业心里一乐,这不正好么?你愁个什么劲儿啊? 郑琰道:“长此以往,只怕母子离心,阿元就是礼数上不错,也不贴心了。” 杜氏中恳地道:“礼数上不错就很好啦,世上的事情哪有什么都能周到的呢?娘子就这一个女儿了,能不心疼吗?那个受封就是长公主,除非造反,没有什么事能伤到她。操的多少闲心,就算是皇太后和先帝,还是夫妻呢,新婚之时也是不错,后来成什么样子了?” 庆林大长公主更不在乎了:“还道有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为这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管那么多!你能看得她一时,能看得她一世?今天你一句玩笑,‘哟,阿元瞧娘子搂着二娘,他眼馋了。’兴许能把徐九推到圣人面前。明天呢?你别的事情不干了,就这么看着?”庆林大长公主毫不犹豫地就认为,母子不太和睦对大家更有利,“至于二娘,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你想太多了,你小时候也淘气得厉害,自己都忘了。”不彪悍就不是萧家女儿,她家没有白兔基因。 “我就是想提个醒儿。” “你就是告诉她要聪明点儿,她能做得到吗?!”池之非常犀利地指出了问题所在,“重新教一个皇太后?人得过自己的日子。” 看顾益纯要开口,郑靖业微笑、和气地问闺女:“你与昭仁殿、大正宫都有渊源,担心母子失和,不忍他们走到那一步,对不对?” 郑琰认真地点头:“就是这样。”还是阿爹懂我。 “你是想从根子上杜绝了这件事儿,只要皇太后心里明白了,能做个差不多。日后大家都好过,是也不是?” “正是。” “笨蛋!”郑靖业毫无预兆地开涮了,“就像你师母说的,你能帮她一辈子?有句老话叫‘帮急不帮穷’,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你就是告诉她,现在情况要以圣人为主,你确定她能把事情做得圆滑了?你也劝过她了,她是怎么对圣人的?”一指太阳穴,“她这里缺了,你这里生再满,没用!” 郑琰被训得愣愣地张开了嘴巴。 郑靖业缓了一口气,斜眼看顾益纯也表情不那么愤怒了,胡子一翘,续道:“一事牵两头儿,圣人虽然年幼,却是早慧,你不如教导好圣人,皇太后再愚笨,圣人心里明白、会应付,不就行了?别看他年纪小,坐上了那个位子,他就没有年纪了!日后二字,不在皇太后,而在圣人!你怎么糊涂了?” 顾益纯虽看出两分来,倒也觉得事情的重点确实是在萧复礼身上,跟着点头。 “阿爹说的是。”郑琰就这么被她爹给忽悠了!亲友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这个二货还在嘀咕:“小时候跟她在一起玩儿,挺灵性的一个人呐。” 庆林大长公主笑道:“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皇太后要什么灵性?” 郑琰被师母点醒! 普通家庭主妇,哪怕你嫁了个亲王郡王又或者自己就是公主,还要需要讨好的人。各种交际关系不说,家里柴米油盐一家嚼裹就够头大的了,要是再有个什么小老婆、恶婆婆、刁蛮小姑子……天天不得闲,不聪明也被催得聪明了。 到了徐莹这个份儿上,万事不用操心。衣食住行有专门的国家机构专业人士去料理,天下她最大,等着别人来讨好就行了!四面既没有奸臣谋逆,也没有什么叛军攻城,妙的是对皇位有威胁的诸王都死得死哑的哑,先帝遗妃也翻不也浪花儿来,她还有一个过得去的娘家,你说,她还愁个什么呢? 脑子不用要生锈,何况本身就不算特别灵光? 池之向岳父投去敬佩的目光,郑靖业得意地瞟他一眼:小子,学着点儿! 继续忽悠闺女:“别把圣人教傻了啊,愚孝可不行,荣安郡太夫人也不容易呐!” ―――――――――――――――――――――――――――――――――――――――― 被亲友组团忽悠,还是这样高质量的亲友,能与郑琰这待遇相比的,也就是庆林大长公主她大哥、死去的老皇帝了。 被忽悠完了,大家痛快地吃了一顿饭,散场的时候心情都挺不错。郑琰是觉得即使徐莹不能被劝动,她也找到了一个能让她过得比较顺心的办法,也算是不枉相交一场。其他人纯粹是觉得忽悠了她,从心理上得到了莫大的快慰。 第二天,二娘没有在萧复礼学习的时候出现,天气虽冷,这孩子精神头却很足。死活不肯呆她亲娘身边儿被关在屋子里,非要裹得严实了到外面去看雪。徐莹什么都能答应她,就这种对身体不好的事儿不肯答应。让乳母抱着她站在窗户边儿上,隔着玻璃看雪景。二娘看了一会儿,越发勾起兴趣来,哭着喊着要出去。 徐莹难得对二娘强硬了起来,二娘哭得累了睡着了,还是没能出去。萧复礼得到了难得的清静,郑琰眼角看着他,开心得写字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跟二娘在的时候绷得不一样了。萧复礼课快上完了的时候,二娘又醒了,还是想出门玩儿,乳母不敢做主,报给了徐莹,徐莹连忙道:“我去收拾她!”又嘱咐萧复礼,“大郎用心写字儿,不懂的就问你先生。” 萧复礼放下手中的笔:“是。” 真是造孽! 郑琰看在眼里,还是尝试着暗示徐莹,多关心一下萧复礼:“大郎也是你儿子,好歹多问问他呀。” 徐莹不是不关心萧复礼,萧复礼是她后半生的倚仗,也是她过世之后女儿的依托,怎么能够不关心呢?听郑琰这么说,很紧张地问:“大郎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那倒没有,就是那天,眼巴巴地看着你出去看二娘,舍不得呢。” “这孩子!”徐莹嗔了一句,“二娘是他妹妹,这也要放在心上,我又不是不回去了。” 次日,郑琰与怀恩闲谈,就从怀恩口中得知:“昨天晚些时候,昭仁殿里娘子赐下两桌夜宵来给圣人,很是关心呐!”萧复礼有自己的小厨房,宵夜自有人打理,特别赐下来,足见徐莹对萧复礼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郑琰无奈地笑笑:“那是。”徐莹能做到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吧? 其实,只要不拿二娘作对比,徐莹对萧复礼的关心也是看得见的。可人就怕比!一旦给了萧复礼一个“她对我不如她亲生女儿”、“我必须对她比亲娘还亲”的印象,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很微妙!话说,荣安郡太夫人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低了。 她关心不到点子上去,让她压制着女儿那是不可能的!也罢,多在阿元那里下下功夫吧。 怀恩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刚才掖庭来报,先帝徐婕妤死了。” 郑琰想了一下才记起这说的是徐少君,这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了。萧令先死得不光彩,没人计较他的丧礼上少了几个妃嫔,徐莹恨之欲死,虽没杀她,也把她软禁了起来。 “……怎么死的?” “自缢,”怀恩笑得讥讽,“萧庶人为乱,四美人殉国,独她偷生,早知今日怕还不如死了吧?宫里这那么好呆的吗?能撑到现在,已经算不错啦,墙倒众人推,她又讨人嫌了些,尤其为皇太后不喜,谁不踩两脚呢?在这宫里,整人的法子多得是,一碗饭就能逼哭一群娇娇女。就不说什么馊饭、洒尘土了,顿顿给冷饭,也是四碟八碗,能吃得下吗?生病也给瞧,尽熬苦汁子,能咽得进吗?” “……告诉她家里人了么?” “禀皇太后了,皇太后倒是大方,说用才人礼葬了吧。” 郑琰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陪葬?” 怀恩:“陪葬,陪葬了又能如何?昔日四美人,皆葬以妃礼,这婕妤与先帝,隔得远着呐!夫人也知道,皇太后不肯与先帝合葬,必要把陵寝建在大郎旁边呢。” “也好,省得到了下边儿还争吵。” “婕妤葬礼,夫人要致祭么?” “啊,派人送些祭仪就罢了。” “这样就好。婕妤这样走了,也算是解脱了。夫人也不用为她伤感什么。” “悖 敝g辉偎敌焐倬袄衔潭嗾湛词ト诵砩瞎尾灰龅锰恚搜劬Α! “白天功夫少,娘子又想让圣人学得好,白天又想让圣人到眼眉前转悠。” “这倒是为难,要是圣人出阁读书就好了,偏偏太傅的人选定不下来,又要过年了,又没出孝。老翁不必着急,我想办法去。” “拜托夫人了。” ―――――――――――――――――――――――――――――――――――――――― 郑琰的办法很简单,给萧令先所遗二女请封,都是长公主。徐莹乐见其成,大娘封地较远,在七百里外之襄南,二娘的封地就在鄢郡之内,封为平固长公主。 郑琰趁机建议:“大娘二娘的喜事,娘子难道不应该让人沾点光吗?” 徐莹笑道:“你已是一品国夫人,还要如何?唔,许久不见春华了……” “不是她,”郑琰截口道,“杞国公家,娘子的几个侄女、侄孙女因守孝很久不出门了,二娘也在孝中亦不得游玩,让她们从小亲近亲近,如何?” 这个可以有!徐莹道:“好。” 二娘有了同龄玩伴,徐莹就是九头牛来拉她,也很少能够把她拉到萧复礼那里了。郑琰弄不明白,她那小小的身躯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坐一会儿就拉着一群跟班呼啸着出去玩! 193、跟学生谈话 如果说“别人家的小孩”是很多人童年的大敌的话,那么“偏心的父母”就可能是很多人一生的心结。 小孩子是敏感的,萧复礼这些天来也感觉到了,皇太后不是不重视他,但是只要一遇上二娘,他就只有靠边站的份儿了。这种感觉对六岁的萧复礼来说,实在称不上好。自幼环境称不上优渥,逼得他早熟,却也是钱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钱氏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条件再不好,也是以他为先。骤然做了皇帝,大家都说他是至尊天子,实际上却要处处忍让,对于萧复礼无疑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 原本有生母钱氏在身边,哪怕是王府那样被歧视的环境里,有人开导,萧复礼的心理还是挺健康的。一旦成了别人的嗣子,连能开解自己的生母都不能天天得见。萧复礼只有忍忍忍,忍到实在受不了了,他还是趁着跟钱氏见面的时候扑到钱氏耳边小小声报怨了几句。什么“写字的时候二娘好吵”、什么“娘子对二娘比对我好多了”、什么“娘子总要我答应要对二娘好,得空就要问”…… 钱氏很着急,儿子这样犯拧可不好。就是亲生父母、一母同胞,还有小孩子要说一句“我爸/妈偏心,更喜欢我弟/妹/哥/姐”呢。何况现在这一家子的复杂情况?就现在看来,徐莹可以没有萧复礼,萧复礼不能没有徐莹。 急切地把儿子抱着,也不能指责什么,如果训斥了,且不说身份上能不能训得着,被人听去了,一猜猜到萧复礼对徐莹有怨言,这事儿就坏大了。钱氏只能解释:“娘子是二娘的亲生母亲,当然要疼她啦。二娘年纪比你小,也是应该多疼一点儿的。你我母子如今这般,也要搬娘子的福。”说了许多。 萧复礼勉强点点头,他虽只是被郑琰启蒙,却也是日日上朝天天听政,与大臣们相处得久了,哪怕他们说的不是什么母子相处之道,耳濡目染,很多道理也许说不出完整的意思,心里却有隐约的感触。 钱氏有心再说他两句,却已是词穷,只能认真叮嘱:“娘子就是你阿娘,二娘是你妹子,你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萧复礼懂事地答应了一声:“您放心。”心里难过得紧,明明眼前这个才是他亲娘,却只能含糊地称呼这么一声。然而过继之事,就算他是个成年人,也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既然做了人家儿子,就要守人家的规矩。萧复礼的人生,略复杂。 知子莫若母,钱氏知道萧复礼还是有心结,这孩子从小虽然文文静静的,不怎么像她,仿佛有一点亲爹的装x劲儿,脾气好却不是个老好人儿。应得勉强,不定心里怎么想,可她管不了他这么多。即使过继了,还是自己的骨肉,钱氏一万个不放心,开动了脑筋想办法。想来想去,她认识的、能指望的、或许肯帮她的人,也就是已经做了萧复礼老师的郑琰了。 也是她运气好,临近年关,内外命妇到徐莹面前奉承的也多了起来,少那么一两个人也不打眼。钱氏便寻机会,想与郑琰单独谈谈,请郑琰多多开导一下萧复礼。 钱氏不是个笨人,但是社交的功夫还是比这些常年混迹宫中的贵妇们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她的眼风从郑琰身上扫过,都不用再扫第二回,郑琰就感觉到了她的焦虑。郑琰也没有回望,更没有多做表示,只是担心钱氏的目光太明显了,次数多了被别人看穿又是个麻烦,毕竟钱氏的身份略微妙。 抬眼看徐莹,她正搂着萧复礼含笑跟宜和大长公主说话,宜和大长公主正在说她儿子的趣事儿:“小时候可淘呢,看都看不住,又怕他淘气摔着了……” 徐莹道:“我们阿元可斯文了,一点儿也不淘气。”语气里带着淡淡的骄傲。 郑琰对庆林大长公主道:“你们聊着,人多了有些热,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有事儿我给你圆着。” 郑琰从从容容到殿外q去了,披着皮裘也不觉冷。转过一道弯,昭仁殿左有一小片梅林,红梅怒绽,煞是好看。郑琰踱过去,摸着带着凉意的花瓣儿。 钱氏见郑琰出来了,不及多想,也向徐莹告退:“突然想起做了一半的绣活儿来了,忘了是搁桌子上还是收起来了,想回去看看呢。”徐莹笑道:“叫她们给你看着就是了。”钱氏道:“是不放心。”徐莹也不强留,她其实是乐得钱氏少露面的,一点也不刁难地放钱氏走了。 徐莹怀里,萧复礼转头看了看钱氏:“您当心脚下。” 钱氏欣慰地点点头:“哎。” 出了殿门儿,钱氏眯起眼睛四下打量,很快就要东面梅树下看到了郑琰。即使是在宫中,郑琰也是个发光体。钱氏放下心来,她原担心没跟郑琰有什么暗号,很担心郑琰根本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出来等她。 “夫人喜欢梅花儿?”钱氏没话找话,“开得可真好呢。大娘天天要戴梅花,可头发还没发长,戴不得。” “您怎么出来了?” “想起一件绣活儿来了,闲着没事儿,打发时间做的。” 寒暄几句,钱氏犹豫着提起了话头:“论理儿,这事儿轮不到我来管,可是我真是不放心。自己又没本事,只好托到夫人这里来了,您好人当到底,再帮大郎一次吧。” 郑琰听得这话有些奇怪:“夫人何出此言?大郎有什么难处?何不请问太后?” 钱氏几乎要跺脚:“那是个犟种,又犯了拧。也是怪我,小时候把他惯坏了。他……小孩子心性,觉得娘子对二娘比对他好,有些想不开。” 郑琰叹道:“这是你们家事,我如何插得了口?” 钱氏差点给她跪下:“这样的事儿,从小要不掰过来,长大就难了。这不是小事儿,真的。夫人,我原就是个粗使的丫头,也不懂什么道理,却明白家和才能万事兴。不管是娘子还是大郎,能有今天都不容易,一直和和气气的才是真的好。论起来还是我们占了娘子的便宜了,娘子是我们恩人,我不能看着大郎跟娘子生份了,就为了孩子间的小事儿。娘子对大郎真的不坏了。”比标准贤妻承庆王妃做得都好。 郑琰心情复杂地看了钱氏一眼:“有你这样的母亲,是阿元一辈子的福气。也罢,我也不想他们生隙,得空我与阿元说说。”这算是应下来了。 ―――――――――――――――――――――――――――――――― 答应了人家的事,跟欠了人家的一样重要。 接了钱氏的请托,郑琰便寻机会向徐莹提出:“圣人一年大似一年,不出一、二年就要出阁读书,到时候有正经太傅教着,必不是在昭仁殿里学。若是他习惯了在这里,到时候搬迁不易,不如从现在开始试着移到前头去,到时候只是换个老师,他适应起来也快。” 徐莹万分不舍。年末了,大家都借着由头往徐莹身边凑,徐莹心情大好,这是结婚以后过得最舒服的一个年了。通过小半年的观察,萧复礼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徐莹颇为自得地想:后半生有靠了。有什么人来,她很愿意把萧复礼叫来秀一下母子情深。 “过了年再移嘛。” “你这样儿跟二娘真是亲母女!前天她打了个喷嚏,让她喝药,从早上拖到晚上。” 徐莹无奈地道:“那就搬吧,我这里事情也多,早上你多照顾着他一点儿。后半晌叫怀恩用心。”把萧复礼叫过来,很不舍地宣布,以后萧复礼要在大正宫里自己学习了。 萧复礼内心雀跃不已,怕脸上带出来,低着头答应了。徐莹还以为他不愿意,好生安慰了一番,倒让萧复礼又生出一丝愧疚之心。 郑琰领着萧复礼往前面去,一跳上就觉得手心里的小手不停地微颤,这兴奋劲儿! 到大殿坐下,清清静静的环境真好!萧复礼的愧疚感退了下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冷不防看到郑琰在向他笑,脸上一红,把腰杆儿挺挺直,低声道:“先生,咱们开始么?” “阿元很开心?” “呃,能读书明理,当然开心啦。” 郑琰脸上似笑非笑,萧复礼的脸涨红了,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像这样戏谑或曰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长得差一点的人做出来就猥琐了,让郑琰做出来,就招人喜欢了。眼波盈盈的,萧复礼尚年幼,也觉得这样好看极了。被这双眼睛一瞧,纯洁得了不得的小男孩儿忍不住嘀咕一声:“昭仁殿确实很吵嘛,都没办法安静下来。” 郑琰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顶,又滑下来揽着他尚稚嫩的小肩膀:“那这样就开心啦?”声音轻轻柔柔的。 两人靠得很近,萧复礼感受到郑琰身上的温度,鼻腔里充斥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宫中香料偏浓,郑琰的熏香不是池之亲自做的,也是他把关的,味道比宫里的好闻得多。在这样安静温馨的环境里,六岁的小皇帝心情很放松,更兼钱氏常言郑琰对他们的善意援手,不由再报怨一句:“早上吵就算了,下午再有夫人入宫,还要叫我过去,我我我,我是皇帝又不是皇后。”见那么多女人干嘛?! 开始只是这样的小报怨,后面就是:“也没有正事,就是让人来看我,娘子这样,我不太喜欢啦。” 年前事多,对萧复礼的功课有着不小的影响,朝上的事情却不是主要的――萧复礼年幼,除了新旧年交替的时候做做样子,政府年终总结也不用他去做――影响他学习的是后宫的交际。 这样大大影响了萧复礼的学习。 萧复礼到底是孩子,在徐莹面前很乖,每次学习被打断,还是不乐意,在郑琰面前就流露了出来。如果是上午,昭仁殿来了人,郑琰也要跟徐莹一起接见,没了老师,还上个什么学?自习课也不能天天上呐。郑琰曾听怀恩提起过徐莹展示萧复礼的事情,轻声道:“娘子这是喜欢你呢。” “我知道,可……娘子更喜欢二娘。是不是……因为二娘才是娘子亲生的女儿?” 郑琰心说,来了,摩挲着萧复礼的脖颈:“是因为二娘还小啊。父母疼子女,都是一样的。我在家里是顶小的,哥哥们都让着我呢。”心里也可怜萧复礼,小小孩子因为过继,生活是好了很多,心理上得多遭罪啊。 萧复礼转过头,认真地说:“先生跟二娘不一样。先生和气,二娘淘气。”才读几天书,词汇有限,说不出更多的形容词来。 “二娘长大了就会好了,二娘如今只有娘子一个人啦,阿元做第二个好不好?” 萧复礼哼唧着嘀咕道:“大娘也很可怜啊。” 我去!忘了徐莹还有个庶长女了,话说,她人呢?果然很可怜。 “阿元,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男子汉要保护家人的。这是责任,”郑琰很认真地道,“不管喜不喜欢。你心疼大娘,就多问她两句。不过……嫡庶有别,也不要越过了二娘去,让娘子不开心,好不好?” 萧复礼带着点儿狡猾地看着郑琰,小小声地道:“我想安静读书,”又急切地,“我懂的,我要孝敬娘子、关爱二娘和大娘,我就安静读一会儿书,功课写完了就看她们……” 郑琰叹道:“我也不是你正经老师,过了年,你有了太傅,就不用被打搅了。再有这样的事,大臣们也会不依的。” 萧复礼仰起头有些惶恐:“先生不教我了?”拉起郑琰的手,“为什么?我喜欢先生。” 萧复礼能接触到的人有限,女人更不多。生母关爱他,他也母子连心,钱氏比起郑琰各方面条件确实不如;徐莹漂亮又贵气,做事却让他崩溃;曾经的嫡母妃氏也漂亮有范儿,待人和气却有疏离之感。这三个女人在他面前展现的出来的文体程度并不怎么高。其实宫女侍婢更不用说。 郑琰比她们都漂亮,都和气,这个半调子的儿童心理学家还常常借抚摸、牵手这样的机会,给小朋友以温暖之感。又博学,好像没有她不懂不会的,脾气还很好,说话总有道理。总之,郑琰符合了一个小男孩儿对于美的全部想象,萧复礼不想离开她。 郑琰道:“我不是朝廷大臣啊。太傅会教给你很多东西的。” “每天论政,先生不是也在么?您说的道理连相公们都佩服的,娘子听不懂的,您听得懂,我听不懂的,您一解释我就明白了。还有人比先生更好吗?” 郑琰笑道:“我每天还过来呀,但是太傅得有人做。这样阿元才能算长大了,读书的时候才能不被打搅。对了,太傅的事儿先不要到处说,还没定下来呢。” “嗯。” “真的明白了?” “嗯!阿娘……荣安郡太夫人常让人记事儿,我懂。” 郑琰鼻头一酸,她对懂事的小孩子最没抵抗力了。抱着萧复礼差点泪流,萧复礼小大人似地拍拍郑琰后背:“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完全模仿钱氏哄他的时候的样子。郑琰感动之余也是满头黑线。 也不知道是不是谈话起了作用,又或者听说再过一阵儿就能真正彻底安静地学习了,萧复礼接下来的表现都很乖巧。徐莹对他越来越满意,多次对郑琰道:“选阿元是选对了,我后半辈子就靠他了。” 郑琰心里抹一把汗,暗道,你别把人好好一个孩子弄得心理不健康了就好。 ―――――――――――――――――――――――――――――――― 懂事的孩子招人疼,郑琰回到家里给自家孩子讲睡前故事的时候难免会想到萧复礼,估计这会儿没人给他讲故事。据怀恩的线报,这孩子也是个安静懂事的人。连怀恩这样经过多少风雨的人都觉得他可人疼。 郑琰索性把小故事整理了出来,拣起了好久没用的铅笔,画起了连环画。等画完了一册写了注解,才发现:我去!自家两个乱神都还没享用到呢。 不得不说,萧复礼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孩子。这样一个好孩子,也未免过得太孤单了一点儿,小小年纪就要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了吗? 如果是个清穿,郑琰也就不兴这个念头了,然而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是一个姓氏傲王侯的时候,郑琰不由意动:为什么不给萧复礼找几个同学?只是同学!让他从小与各方势力家的小孩子接触。 由些,郑琰又觉得,自家孩子也是,池家血脉不丰,这两位在自家就是王,会不会孤单?会不会养成一股臭脾气?最近的亲戚就是自己娘家的人了,她与池之本来商议的是在自家养几个家庭教师,现在看来,不是养老师的问题,而是找同学的问题了。 办个小学怎么样呢? 这件事情首先得跟池之商议:“看着圣人读书,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了,好的先生咱们也请得起,咱们家孩子还是少,独个儿养着容易养得不顾人儿,不会与人相处。” 池之挑挑眉:“娘子这是抱怨为夫?”其时只要是有条件的家庭,孩子都是放到自己家里养的。 “去!我是说,不跟外人接触,在家里他们最大,到时候……” “长大了他们自然要外出求学,或入国子监,或投入名师门下,有的是机会学做人。” “哈?”她还想集中亲朋好友,办个幼儿园学前班小学神马的呢,“那也不一样,生出来就知道自己万事不愁,到外头还不被人活吃了?就说朝廷上,哪一个又好相与了?咱们的儿女,未必就要走他们那些个路,德兴他们十岁出头没入团子监就做亲卫,到时候谁管你年纪大小!还是从小学着些好。” 池之支颐一笑:“娘子言之有理。” 窝勒个去,笑靥如花啊!郑琰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听池之道:“娘子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人家跟咱们家的孩子一起读书?都是家里的宝贝儿,能放心么?咱们闺女跟宫里两个长公主可是差不多大,你肯把女儿跟她们放一块儿?” 郑琰张口结舌,然后道:“那也要放!到了外面,谁肯让她!到了咱们这一步,她就活在这京城,就该从小磨炼。她总是要面对的,她三岁,萧二过了年也才三岁呢。现在就怕了人家,长大了难道能一辈子不见萧二?要是连这道坎儿都过不去,她趁早歇菜! “我总在想徐九,少女天真,有些小脾气也是可爱,家里惯纵着,从小在齐国大长公主身边儿长大,有什么事儿都有家里人给她挡了。待到一出嫁,遇上了事情就慌了爪儿,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一步错步步错。又遇上了萧十七那个傻货。有几个丈夫有耐心教导妻子跟他一起成长的呢?这不就吃了亏了?徐四可不是看着徐九傻天真就让步的人,终于弄得要废后。这要不是萧十七短命早亡,徐九会有个什么下场,不用我说你也能看得出来了吧?” 池之惊讶地张张嘴,笑道:“说得也是。” 郑琰又叹气了:“其实二娘我见过,就是活泼了些,小小年纪,哪就能看得出有多凶恶来呢?怕只怕徐九再惯着她,小脾气惯成了骄横,怕不好相处。” “那也不怕,”池之倒看开了,“又不是要上赶着送给徐九的闺女当同学。你说的也是,孩子没个伴儿,没有了磨练,长大以后外面的人可不会让着他们。” 池之野心勃勃,他心中有一个愿望:振兴家业。虽然不喜欢世家各种装,但是作为一个男人,雄性的天性总是促使着他努力壮大自己的家族――现在还只能算是家庭――并且希望世代香火不断。放到非洲草原这种天性尤其明显,雄性动物们无时无刻不在努力维护、扩张自己的地盘。这是刻在基因里的天职使命。 是的,斗争,只有通过不断的斗争才能锻炼着儿女的能力!才能不被淘汰。作为一个很早就当家作主的人,作为一个敏锐察觉出世家腐朽倾向的人,池之更明白竞争的重要性。 真是的,郑琰对家人贤妻良母的样子扮得久了,自己都快要忘记了这是个嗜辣的小疯子。当年就是这样的干劲儿与活力让他心折,如今情景再现,池之尤其欣赏郑琰的眼光与果断,被她带起了兴致来,池之认真地帮忙完善计划:“宁可现在自己累一些,给孩子们早些发蒙,略大一些,不如……与岳父家里的小东西们凑作一处,小的时候,亲戚间互相照应也是好的。再大一点儿,他们六、七岁的样子,我要多游说些人……嗯,要有一处宅院,专供读书讲学,先生原来的宅子就不错,可以借用……延名师宿儒……可以带书僮,绝不许有乳母……每日辰时入学,未时散学……” 郑琰眼睁睁看着池之拖了张纸来写计划,从学校的师资到建设,到学生的招收标准,再到中午包饭的伙食标准,再到课程安排,再到男女学生都要招收一些但是男女分班,还有课堂纪律、期中期末考试、要学什么教材…… 特么这个世界上第一所小学不会就这么诞生了吧?! 194、恐怖的校服 就在郑琰还在为“第一所小学的诞生”惊呆的时候,池之已经用在太府锻炼出来的细致把建校的预算都给算出来了,又用之前在大理混过的缜密思维制定了校规,还把需要联系的老师、学生家长等等都列出了个大纲来。此情此景,令人无言以对。 池之自己列着计划,越写越开心,写得哈皮了还问郑琰:“你想的点子,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郑琰硬着头皮来看,小学什么的,她熟啊!在池之殷切的目光之下吱吱唔唔地道:“地方选得不错,闹中取静。这个,学生就二十个?咦?居然只分了男女班?” “那是,不能白费了心力便宜了别人家的臭小子,咱们闺女给忘了啊。”池之理所当然地道。 郑琰把这个条款看了又看,提出了一些意见,就是按照她对穿越前的小学的记忆来说的:“要不要穿校服?再分个年级什么的?”师资啊、教室啊连校医、工友和停车场池之都想到了,郑琰能补充的也就是这些了。 不料池之惊愕了:“什么是校服?还有那个年级又是什么?唔,”开始猜测,“校服就是衣服?各家自有衣服,这个不用咱们操心的。年级?这本来就是只收六七岁到十来岁的孩子的地方啊。学得好了,早日出师,学得次些,就多学几年……” 弄了半天,这群“古人”的学习习惯跟所谓现代学校是不一样的,现在分年级,“古代”对于年级的区别不是那么严格的,有人智商高学得好,有人才智普通学得一般,还有一些冥顽不灵啥都学不好的,就不能一样待。比如国子监,虽然也有个入学年限,却是以最终考试为区分的,如果你惊才绝艳,就有可能及时被发掘,然后做官去了。如果你傻不愣登,几次考试不及格就要被赶出去。学校是按照治经、治史这样来分学生,即只分专业、分成绩。 池之的计划里,就是从小按专业来分,收学生的时候基本上各家都启蒙了,都基本认识几百上千个字了,接下来就是讲专业知识呗――年纪是比较模糊的。像萧复礼启蒙的时候都六岁了,池家姐弟一两岁就拿着识字卡片认识简单的字词,再不讲究一点的人家八九岁上才读书也是有的,也有惯孩子惯得历害、孩子又不乐意学的哪怕家里有钱也可能是个半文盲――这个时代的教育就是这个样子的。 此时之教育更多的是“师徒”式,老师更多的时候代表的是一种身份、一种社会关系而不是表示一种职业。郑琰本人就是这么长大的,只不过她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一点。 旧式的教育方法也好也不好,好的方面就在于它不强制学制,不限制学生的进度。坏的地方至少在郑琰看来是没有一个直观的标准来衡量,为此郑琰与池之展开了讨论:“照你这么说,六、七岁的孩子要是学得好了,可与十三、四岁的同班,年纪差这么大,除了学业,旁的时候能说到一块儿去么?” “这有何难?能者无所不能,”池之认为这个不是大问题,“能学得好,必是心智过人的,就不会只有一样长处,哪怕只有这一项长处,也不该埋没了。你也说了,到了朝廷上,谁管你年纪大小?年轻了还是毛病呢,不知道哪位老夫子看你不顺眼就要来一句乳臭未干……” 郑琰本要说那是你不知道什么叫高分低能,听到最后又笑了:“你这是夹私货呢,谁笑话你年纪小啦?你这是炫耀自己年少有为么?”也把这一茬儿给丢开了,眼下不是讨论细分年级的时候,客观条件不允许嘛。这个时代讲究个“学而优则仕”读书出来最终的目的就是做官,甚至学而不优只要有背景也要仕那么一仕,又不是后世有更多的职业可以选择。管你是学写文章还是学判案子的,大家殊途而同归。 池之挤着郑琰的脸:“不许笑。” 郑琰挠了他两把,救回了自己的脸:“别闹,说正事儿――也不能差得太大了,还是分一分吧,不按年纪分,就按学业来分,如何?” “这个你却是多虑了,真要到上学的时候,学得好的、学的差的自然而然就分了开来。” 至于校服,池之说得跟郑琰想的完全是两个概念,池之问得挺仔细。 郑琰有了分年级的教训,也不很坚持自己的看法了,随口道:“就是,大家都是同学嘛,穿一样的衣裳,像那么一回事儿。我就看宫里御林也好,亲卫也好,一溜儿的整齐,也不用攀比什么的。”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傻,这年头能读起书上得起书,还能跟他们家熟的人,有几个会在乎穿着上的这么点儿钱? 不料池之对这个说法非常感兴趣:“这个有意思!” “哈?” 池之开心地抱着郑琰啃了一口:“我家娘子最英明了!”兴奋得两眼放光,“到时候,嗯,两三年后,咱们都来兼一课,如何?我自认熟读本朝律法,娘子书画双绝。” 郑琰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当然啦,若是找不到好老师,我宁可自己教一些呢。” “来来来,咱们把计划拟了,明天下了朝,晚上去跟岳父、先生商量商量,这是个好事儿呢。” “……”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哦漏!“我还要说呢,大郎过了年就七岁了,朝中也该定了太傅了,可他一个人在宫里连个伴儿都没有,是不是给他邀几个同学一道学?不是什么伴读啊,就是同学!” “娘子的意思,就跟这办学校似的?” “对啊。”郑琰眨眨眼。 池之开心得紧:“究竟选什么人,还要仔细斟酌呢。” “对啊对啊。” 郑琰这时候还在傻赞成着,直到第二天被郑靖业大力夸奖了,她才知道她办了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儿。 两人连夜商议出了学校的雏形,连地址都划好了,把学校的大概模样都有了腹稿,何处是琴室、何处是小校场、何处是教室、何处是医务室……池之最终同意把学生按照大致年龄,分为三个阶段的班级――让七岁的孩子跟十四岁的少年一起上课确实儿戏了一些,当然如果有神童,必须要特别对待。就等第二天向长辈汇报了。 ―――――――――――――――――――――――――――――――――――――――― 次日,郑琰因为跟池之商议好了学校的事儿,心情特别好,上课时的态度也更好,让萧复礼跟着开心了大半天,又纳闷地问道:“先生什么事这么开心?” 郑琰拍拍额头:“光顾着高兴了,忘了拿出来了。”把画好的连环画给拿了出来。 萧复礼没见过画得这么逼真的铅笔画,惊讶地张开了小嘴,眼睛看得有点儿直:“这是给我的?真好看。”可怜的孩子有个苦逼的童年,就算他的童年不苦逼,铅笔画自从常弼死了之后也有十来年不曾流行在这世间了。 郑琰拍拍他的脑袋:“往哪儿看呢?让你看底下的字儿,你盯着画儿干什么?” 萧复礼吐吐舌头:“我知道先生心疼我的,画的就是给我看的。” 郑琰戳戳他的额头:“收起来慢慢看,不要扯坏了。” 萧复礼用力地点头:“嗯嗯。”眼睛仔细不要往画上瞄。 郑琰看天色不早了,又叮嘱一句:“想看就看,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功课必得完成了才好!明天我来检查功课,要是写得不好,我还收回来!”又让怀恩监督,“老翁提醒阿元。” 萧复礼要是因为这个“玩物丧志”了,她就成千古罪人了。 怀恩笑眯眯地道:“您就放心吧。” 萧复礼也保证:“先生放心,我会用心写功课的。” 郑琰从大正宫出来,回到家里继续督导一双儿女的功课,池春华已经开始握笔,每日功课与萧复礼一样,小丫头开蒙更早,识的字比萧复礼还多。池长生小朋友就凄凉一点,有点像“乳母的孩子”亲妈给别人当储备粮,自己在家喝稀粥。两人只有在下午的时候才能被郑琰教导识字背书、背儿歌、背诗词。 以致于让郑琰有了一种“即使不办小学也要先办幼儿园托儿所”的感觉。 这一天是池氏小夫妻往郑府里跑,顾益纯是个能不上朝就不上朝的人,闲得很,也不在乎跑这几步路锻炼一下身体,也跟庆林大长公主过来了。杜氏与儿媳妇、孙媳妇们忙了一顿丰盛的晚盛,因先帝之丧,并没有歌舞,却也其乐融融。 郑琬摔坏的腿已经好了,因为伤停职也恢复了,他的事儿这回都没用郑靖业多操心,宜和大长公主一炸毛,气场全开地给女婿讨了许多福利回来。如今郑五身上几乎看不出受过伤害的痕迹来了,笑嘻嘻的模样儿,一副纨绔相。席间,郑琬夫妇对郑琰分外热情,弄得郑琰以为郑琬吃错了药,念在他曾经瘸过的份儿上,郑琰忍了。 吃过饭,郑靖业很无奈地再次召开了个小会,郑琛参加了、郑德兴、郑德平、郑德谦也在。池之评估了一下与会人员,很痛快地道:“先生、岳父,阿琰与我商议,想开一所学院。我们家孩子少,怕孤单,也是怕拘束着不会与人相处。想择一地,邀名师,再邀些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过来,自家亲朋的孩子愿意来更好,为的就是从小相处。” 学院这个事物并不新奇,不但有国家开办的如国子监这样的官方学校,还有私学。比如顾、郑二人就曾在季繁门下求学,季繁因为名声大,学生多,也形成了学生过百、年龄跨越二、三十年的一年私立学院。 顾益纯首先提出了疑问:“各家差不多的都有家学,再不成也有族学,何必舍近而求远?只怕肯来的人少,纵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有人愿意附学,也多不了几个人。孩子小,怕孤单,”看看郑靖业,“送到你岳父这里来,在亲外祖父家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郑靖业也微微点头,时代嘛,民情嘛。 池之笑道:“我们办的这个学院不太一样,不似一般私学,”掏出一叠纸来解说,“阿琰想,他们穿一样的‘院服’,读一样的书,有一样的老师,前消而后继……” 三个“一样”下来,郑靖业两眼放光,顾益纯面露疑惑:“别的都好说,为什么要穿得一样?” 郑靖业压抑着兴奋,绷着声音问池之:“这是阿琰的主意?” 池之认真地点点头:“是,小婿一开始还不曾想到这些呢。” 郑靖业开心地捶桌:“甚好!甚好!” 顾益纯道:“你们翁婿穷开心什么?有什么好的?这与家学、族学有什么不同么?除了衣服什么的……” 郑靖业道:“可见你是个世家子,你们家,几百年下来,宗族上百,我们这等贫寒人家,这才几个人?如何比得?单请先生太浪费啦!人少,认识的人就少,眼界也不开阔呢,”奸笑,笑得好奸诈,“自家人少,就要多交些朋友嘛,有不趁手的事情也有个帮衬的。” 池之道:“天下多少军镇,服色大致一样,又各有不同,一见到服色一致的,就知是同袍……” 说穿了,就是一种归属感,“我们是一伙的”,现在是同学,哪怕小有不摩擦,出去了还是一个团体,到了朝廷上互相扶持成为一方恶霸。朝廷上的结党就够让人吐血了,更何况这是真真正正的从小结成的情份? 郑琰的脑袋里划过了四个大字“伊顿公学”。据说,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个腐国,除了黑暗料理哈利波特黑心裁判还有一所可与霍格沃茨媲美的学校。霍格沃茨是腐国魔法界的唯一学校,出来的学生都是巫师。而伊顿公学,出来的学生基本上全都混政坛去了,不从这个学校里出来,根本就在政坛高层混不下去! 她好像无意中又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otz。 顾益纯略一想,也明白了:“这样好是好,可,岂不是有党争之兆?别说你们不知道,世家虽然势衰根基仍在,新兴之族又起,你们这一弄,不是又要闹起来了?眼下国家多事,正要安定,怎么能再乱?” 他毕竟见识过人,除了郑靖业说的表面原因,很快领悟到了郑琰能想到的内容,看向郑同学的目光也带上了复杂。他是不喜欢世家,可看着世家被这样生机勃勃的力量冲击着,心里的滋味啊,简直是甭提了。 郑琰莫名其妙道:“世家为何不可来嘛?!兼容并包可也。”小孩子是最容易被影响的,尤其是被老师影响。 郑靖业看向郑琰的目光又是欣慰又是鄙视,池之无奈地提醒他老婆:“娘子,士庶有别!” 顾益纯恨恨地道:“就是这个士庶有别!别看你们现在在朝中得意,可不是所有人都服你们的,”略过郑靖业这个名声洗不白的奸臣师弟不提,数落起学生来,“你,”指池之,“挨的骂还少吗?与你交心的人多吗?你,”指郑琰,“背后说你骄纵的也不少,盖因你敢直言极谏,又有文名,这才逃过一劫。不然就凭你私下里受皇太后所托给圣人启蒙,你看弹章是不是要淹了御史台!” 日子真是过得太顺了,以至于忘了什么是世家了!也是因为京城地方特殊,与权利的联系更深一点,郑家又是站在金字塔顶峰的那一群人里的一员,郑琰的感悟才不深。在鄢郡的时候已经有这样的征兆了,却被她强力碾力了。 郑琰想了想,一昂头:“凡事总要有个开始的!如果是这样,这个学院就要开得大一些,学生要招得广一些,我不在乎一开始没有世家子肯入学,只要学院办得好,自然有人哭着喊着要过来。我想办这个学院,固是想到了春华姐弟,还是因为大郎……我看着他一个人在大正宫里坐着,那么孤零零的,孤家寡人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受!那么大的屋子,我坐在里面都觉得冷,何况他一个小孩子?” 顾益纯变色道:“胡闹!大郎是圣人,怎么能到宫外就学?” “没说让他出宫啊,我当时就是想,他得有几个同学,不是侍候笔墨的小厮奴婢,不是必须学得比他差的陪衬,就是同学!接着我又想到了自家孩子,在家里,他们就是主子,如何能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算师生一场,我可不想大郎最后变得不伦不类不着个调儿。且,天子与重臣平辈论交又怎么样了?不可以吗?三公尚可坐而论政,谁说天子不能有益友?” 顾益纯被惊呆了一下,接受得倒也快,他老人家好歹曾是放涎狂傲的名士一枚,逃过婚、逃过家、发掘了奸相、勾搭了公主,出身世家的他对于皇室的敬意也就是那么多了,对于皇帝也可以有相对平等的朋友这种说法,一惊之后也点头:“人不好找,宫不好出。若是外臣入宫,臣矣!若是天子出宫,既要求学,就要频繁出入,难!” 郑靖业眯起了眼睛:“也不是不行,太傅照找,其他的……”微微一笑,“今天的事情,先都不要说出去,先把地方选好、房子盖好,不惜工本,务要舒适大方,”点点学校计划书,“我不想被人抢了先机去。” 众人应声。 郑琰心说,就算学校开不大,成不了伊顿公学式的学霸,退一步留下来当家学也是可以的嘛。 ―――――――――――――――――――――――――――――――――――――― 郑琰回去就看帐本儿,筹划着建校资金,又想把教室的窗户全给镶上玻璃――反正是自家土特产――忙得不亦乐乎。 池之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取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快过年了,哪里适宜破土了?”且不说黄历的问题,就是人工,一时半会也请不来呀。还有土石木材,一时半儿到哪里弄去?天寒地冻的,连地基都不好整平。 郑琰怏怏地停下算盘:“怎么就过年了呢?” 池之笑道:“可不就过年了吗?新年新气象,又要改元啦~” 鉴于萧复礼小朋友是在年中登基的,这一年还是延用的萧令先的年号“应天”,要到过了新年,才会通告天下:新皇帝登基,改元了,历史从此进入了新纪元!这一年的春节,因为是改元,虽然有先帝之丧期未满,依旧很是隆重。 经过磋商讨论,新君年号为“兴平”,这一年就是兴平元年。 这一年,可以视为许多事情的开端。 过年的时候郑琰尤其忙,宫中大典她要操持,家中过年她要关心,幸尔萧复礼是皇帝,他也需要假期参加一系列活动,郑琰才少了一份兼职。而兴建学院的事儿,自从郑靖业嘱咐了要悄悄的进行,又因为冬天不好破土动工,连生源问题都被郑靖业暂时制止了,郑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把她闺女虐得哇哇叫:“过年还要加倍写功课!” 过完年,郑琰继续当她的小学老师,与萧复礼的师生感情越来越好,到暮春时节,萧复礼已经学会了几百个字,背了一整本课本,还被灌了半脑袋的名言警句。朝廷上终于确定了萧复礼正式老师的名单,由于秦越死活不肯再出任帝师,郑靖业也不好继续担任帝师,这回的皇帝老师是国内知名学者:楚椿、赵静。 两人都是治学大家,之前没有提及,乃是因为与郑琰的联系也不大,且郑琰接触的都是季繁、顾益纯、郑靖业这一系的,称得上是全国最尖尖的人。楚椿、赵静虽有名,比起前面三个,还是要略次一等,于郑琰来说,乃是“有一百分的干嘛理九十五分的”。 大家一定注意到这两位的姓氏了,没错,这是两个世家出身的人,年纪都在五十开外,成熟稳重,熟得都快烂透了= =! 谁都知道,皇帝身边的位置意味着什么,前途无量、简在帝心……这还是个小皇帝,现在施加影响,足以影响他的一生。楚、赵二人卯足了劲儿,要给萧复礼讲学问。 萧复礼是个什么情况呢?他是一个六岁半的小男孩儿,刚刚学习半年,小学一年级。 小学老师这个职业,女人比男人合适,半调子的儿童心理学女研究者郑琰已经教了萧复礼半年多了,让他再接受俩半老大伯,从形象上看,就有些不能接受。楚、赵二人长相比不上郑靖业吧,也是风度翩翩的老帅两枚,但是一不肯给萧复礼讲睡前故事,二不会摸他的脑袋给安慰。 态度又过于严肃认真,授课内容讲得又太深。萧复礼固然感觉到这两位没有恶意,且很想把他教好,奈何能当好大学教授的人不一定能当好小学老师。萧复礼很痛苦,尼玛讲的内容他都听不懂啊!字都不认识!可这两位真是严肃认真,不学又对不起别人也对不起自己。 两位老师也很着急:这皇帝好学啊,可他听不懂,他识字都是现教的! 两位世家出身,亲友们正式上学也是在萧复礼这个年纪,可在这之前,各人的爹妈文化水平高,从一两岁开始说话开始就教了许多知识,上学的时候谁都不是一张白纸过来的! 最坑爹的是,萧复礼同学写字,只肯照着郑琰给他的描红纸来描。纸上的楷书比他们写得还好! 你妹!郑靖业你太凶残了!知道你字写得好,也不带这么寒碜咱们的!先帝你都没教好,你还要横插一杠子来影响今上打我们的脸。 两位老师很坚决地抗议了:你郑靖业可以教皇帝写字,但是,你多少跟咱们招呼一声啊,这样闷声不响地就让我们成了对照组,这情何以堪啊!咱们要罢工了啊! 事情被韦知勉知道了,扣下了这两位的上书――反正皇帝不能理政,有事都是丞相在批――语重心长地跟这两位谈话:“你们有没有看过韩国夫人的书法?拟诏书那会儿,我亲眼所见,文不加点,落笔成书,”弹弹桌面,“书兼郑、顾之长,近闻她又受皇太后所托为圣人启蒙,你们看到的,多半是出自她的手笔。” 李神策更绝:“都别丢人了,只在这一条上,无人能出其右。还是禀了皇太后,就请韩国夫人正式教了圣人的书法吧!我说郑安民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不再强争圣人师傅之事了呢――你们真要不干了?因为圣人照着一个字比你们好的人学书法?丢人不丢人啊?” 郑琰就这样成了萧复礼的老师,比起有正式师傅之号的楚、赵二人,她似乎更符合“师傅”的定义――授一门绝技,不领薪水、不接额外之官号,寻常得犹如民间一对师徒。 郑靖业捻须而笑,笑完了就板着脸问郑琰:“学校建得怎么样了?”当初纵容庆林大长公主把郑琰推荐给徐莹,让郑琰给萧复礼启蒙的时候,郑靖业就留了这么一手。当时是为了让萧复礼在未来几年里能与郑琰多接触,也就是与郑党有所亲近,现在看来,还有额外的收获哩。 195、不同的老师 皇家对老师也是有讲究的,为显尊师重道,皇帝的师傅日常见皇帝礼仪比丞相还要高那么一点儿,是师生互相揖礼――相抗礼。拜师的时候,也不是师傅诚惶诚恐地跪接圣旨什么的。萧复礼拜师,是徐莹作为家长“遣使”诚邀――如果小皇帝很可怜地木有家长,那么这个角色就要由当朝丞相以皇帝的名义来扮演――还要给象征性的“束”。把老师迎到大正宫里,师生见面。平时讲课,师生对坐。这些都是当老师的优待。 楚椿与赵静享受的就是这样的待遇,如此待遇之下,自尊心、自信心、责任感暴棚,誓要教出一个君子来。 萧复礼是个好孩子,搁后世就是那种能上希望工程宣传画的瞪大了渴求知识的大眼睛的大山里的纯朴好孩子。虽然基础略差一点――楚、赵二人讲课的时候尽量迁就他的水平,但是偶尔带出来的比较高水平的话他还是听不太懂――但是萧复礼小朋友有决心有毅力,听不懂的他就死记硬背,把课本记得牢牢的争取“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如果意思不自现,那也好办,还有一个先生可以请教嘛! 把萧复礼弄得这样乱七八糟坟香眼,徐莹也是功不可没。 看楚、赵二人姓氏与经历就知道,这两人是世家价值观的,徐莹呢是土鳖价值观的,而且徐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寡妇、一个没有亲生儿子的寡妇,她是有一定私心的。比如,她的娘家,她就希望萧复礼能记得照顾她娘家。这与楚赵二人所灌输的什么君子端方、铁面无私、不要纵容后戚一类是相矛盾的。萧复礼的小脑袋里对徐莹的偏心有意见,却也知道徐莹不算不疼他,徐莹还是他的母亲,可楚赵二人是他老师。双方意见相左,萧复礼一个头两个大。 这要向郑琰请教的问题就更多了。 郑琰与楚椿、赵静享受的是同等的待遇,除了没个太傅的名头。因为没有这个名头,连萧复礼都为她鸣不平,更在徐莹的教唆之下,对郑琰直呼“先生”,以子侄自居。 别说徐莹傻,人家还真没蠢到那个份儿上。她知道后宫在很多事情上很难争得过大臣,尤其是在朝廷的政事上面。而她的娘家人都在守着孝,等从孝期里出来了,想要有个好职位就难了。在听说楚、赵二人给萧复礼的功课很多都是与抑制外戚、杜绝裙带、发扬姓氏歧视有关的时候,徐莹果断地要打击这两位的气焰。 她自己的文化水平在倒退,又把很大的心思扑在了儿女上,吵也吵不过大臣们――朝臣们据理力争的时候是很恐怖的――就有意抬高郑琰来削弱楚、赵等人对萧复礼的影响力。她就不信了,这两个半老头子有什么强的!这一刻,徐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对郑琰的战斗力有着非同寻常的信任。她一点也不相信郑琰会支持楚、赵二人的论调,郑家也是土鳖啊,池家从世家也落成土鳖了! 郑琰果然也不负她的期望,让萧复礼没有对楚、赵二人有过多的亲近。 萧复礼拜师,郑琰给了见面礼――一套文房四宝。萧复礼挺开心的,小孩子收到喜欢的礼物都很开心,旁边还有一个捧哏儿的。怀恩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略带惊奇地道:“这是老圣人的遗物罢?啧啧,夫人对大郎可真实在啊。” 萧复礼眼中划过好奇,仰起头来看看怀恩又看看郑琰,再看向学生家长――徐莹。徐莹也不负所望地叹道:“可真是物在人亡了。大郎,这是你祖父临终前分赠下来的遗物,这些文具别人都没有的,你祖父是个好皇帝,名垂青史的,你先生给了你这个,是对你的期望啊。” 萧复礼不知道这个典故,更不知前因后果,还是乖乖地点头,暗暗记下,等会儿回去要问问怀恩。 要不怎么说小孩子单纯呢?他很用力地向郑琰保证:“我会用心读书,好好做人,做个好皇帝,不负先生期望的。” 郑琰笑道:“老圣人御极四十年,寿过七旬,再好不过的兆头。” 萧复礼压根儿就没见这位祖父,仪式结束之后不免再问怀恩一回。 怀恩知无不言又带上了艺术夸张地形容了一番老皇帝的丰功传绩,什么文治武功啦、什么关爱家人啦、什么睿智英明啦,最后含着眼泪诉说老皇帝的人情味儿:“凡是为老圣人效过力的,老圣人都没忘记,甭管外头说谁好谁不好,老圣人心里自有一本账,都不让人白辛苦了。升仙之前,老圣人把自己的东西分作几份儿,留了遗诏,各人各有金钱,老奴也因一点儿小辛苦分得了些,此后衣食无忧,全赖此。韩国夫人得的就是老圣人的文具,一应笔墨朱砂都在。圣人翻翻看,有专用来批字的朱砂锭吧?这是老圣人当年批奏折的时候用的,夫人对您期待大哩。” 萧复礼并不能明白怀恩话里的深意,潜意识里却记住了他祖父这个“宽和仁爱的好人”的所作所为,当然也深化了怀恩在他祖父面前比较有面子的印象,也记住了郑琰对他很看重。所以说,皇帝身边有一个自己人真是太重要了――不能是猪队友。 单凭这一优势,郑琰就显得比楚、赵二人高出一截儿来。更不要说她还是萧复礼的启蒙老师,萧复礼现在跟着她学书法,那是一边儿写字一边儿学生字的。白天上朝,朝后议事,郑琰都在萧复礼身边坐着,有什么能解释给他听的,当场解释。无形中两人之间的气场就显得很亲密。 就说嘛,小学老师什么的,还是女性来做比较有优势。 ―――――――――――――――――――――――――――――――――――――――― 楚、赵二人对这种情况还是一无所觉,皇帝的老师是都是轮职的,三人没有太多碰面的机会。楚、赵二人还能在工作之余相约喝个小酒,聊聊人生哲学。郑琰跟他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两位也不好意思邀一个年轻女子怎么怎么样。萧复礼上课对他们又有足够的尊敬,学习也有足够的认真。进度略不如人,也是之前没有基础的缘故。老师之间没有交流,宫中宦官也没有向他们通风报信的好习惯,学生也没有表现出排斥他们来。真不是他们迟钝。 这两人还在用力地向皇帝灌输着“亲贤臣、远小人”的主题思想,说起来这个思想是没有错误的,但是谁是贤臣谁是小人就有待商榷了。听得萧复礼一脑袋的星星。两位说,当皇帝不能偏向外戚、宦官等人,不要玩物丧志,不要宠信优伶,这些还算勉强有理。但是,当他们两位拼命灌输一下姓氏门第的时候,萧复礼就理解不能了。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两位是想教好皇帝的,是拿小皇帝当自家子侄那样亲近的关系来教的,连谱系都拿来教导了。 很明显的,郑靖业肯定不在这上面。 萧复礼极度疑惑地道:“郑相公并不在这里面,可他做到了首相,难道不是有大本事的人吗?先生姓亦不在册,大家不是都说她是当世之书法大家吗?这人有没有能力跟姓氏有关系吗?我难道不能信任他们吗?”说到最后,小朋友略愤怒。明明郑老师很和气很有爱哒! 当时上课的是楚椿,这倒霉蛋被噎到了。坏了,说得太得意,忘了有个例了。 郑琰这女人虽然在政治上嚣张了一点,但是做事在世家看来也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在攻击萧令先这件事情上,写出来的作文更是说到了世家的心坎儿上。楚椿再怎么样,也还要些脸面,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有一套的。至于郑靖业,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好吗?他的出现就是来刷大家这些凡人的,完全不应该在考查范围啊! 楚椿只得又解释:“也有例外,也有例外。但是圣人不要因为一二例外,就忘掉了所有的正理啊!人是要吃饭才能活下去的,夏天多吃瓜果会舒服,可瓜果当不了饭。” 萧复礼更加听不懂,硬记了下来,转过头来就问郑琰。 郑琰听了也不惊讶,楚、赵二人这么说也完全符合他们的立场,而且他们说的很多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当下和气地问:“大郎还记得太师教的谱系吗?” “只会背前面一点儿。”那么复杂的谱系,让他全背了也不现实,郑琰当年可是学了好几年呢。 “记得第一等华族之姓么?” 萧复礼点头道:“记得。” “里面有楚氏吗?有赵氏吗?” 萧复礼继续点头:“有,”作恍然大悟状,“他们是在为自己家说好话,说不是自家人的坏话。” 看他的反应,郑琰大概能知道,除了自己、除了楚赵二人,萧复礼平日也没少被其他人教一些东西。这种感觉真是略微妙啊!一是欣喜学生的成长,二是觉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对他施加了影响,略有些小醋呢。 萧复礼嘟囔一声:“原来太师太傅也不好。” 郑琰严肃地道:“话不能这么说,二娘不喜欢吃青菜,就说青菜不好吃。大娘不喜欢吃肉食,就说肉食不好吃。见解不同罢了。不是说世家就全部都很坏,太师和太傅教的道理,也有对的地方。至于外戚之家、贫寒之士亦有出彩者。世家里也有坏人,贫寒人家也有恶棍。凡事没有绝对的。做圣人,要学会平衡。” “平衡是什么?” 郑琰拿起一杆笔来,骈起二指,把笔杆儿放到指腹上:“看到了吗?放到中间儿,这笔就稳了,这就是平衡,”把笔头的那一端抽了一点儿,笔杆儿摇摇欲附,再抽一点儿,笔杆儿掉到了桌子上,“这就是不平衡。” 萧复礼认真地看着,用心揣摩。郑琰又把笔杆儿放在指腹上,把毛笔末端抽了一点儿:“不管往哪一头侧重,都会不平衡。偏一点儿还能勉强维持,偏多了,就只好翻掉了。” 萧复礼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先生,我明白了!不能偏心,实在不得不偏,也不能偏得过了。” 郑琰摸摸他的头,收回一根手指:“你再看,用一根手指去维持平衡比用两根可要难多了。”再加两根指头,用三根指头,就更容易一点。 萧复礼看得很入神,不由自由地抽了一支毛笔攥在了手里。 郑琰还没停:“这只是一枝笔,只有两头,如果是本书呢?”抽出课本一合,竖起食指,一个指尖儿保持一本书的平衡,比毛笔难应付多了,两个指尖儿也不行,郑琰出了三个指尖儿,“看,一个国家,不止有两端,朝廷、民间,也不止有士庶。” 左手张开五指,稳稳地撑着课本,右手点着指头、课本慢慢地对萧复礼道:“这个,”指课本,“是国家,”在课本朝上的面儿上划来划去,“什么样的事儿都有,什么地方都有,要让他平衡,不能太偏了,这个,”挨个儿指着手指头,“是各色的大臣,单凭一个,不一定能治得好国家,人多好办事。” 萧复礼认真地琢磨着,却看到郑琰的中指与食指铰在一块儿乱动,手上的课本也快要掉下来了。萧复礼期待地看着郑琰,只听郑琰道:“大臣可以不是一伙儿的,但是不能窝里斗,党争误国!” 郑琰用一只手、一支笔、一本书,给萧复礼上了一堂再生动不过的政治课。 这是第一次,郑琰明明白白地用萧复礼能够懂的方式向他讲解朝廷、讲解国家。这样的教学便于记忆,在未来的几十年里,每当遇到复杂的问题的时候,萧复礼就会忍不住去想那只托起课本的手。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对于小小年纪的萧复礼来说,哪个先生好那个先生不好,不只在于他们讲的内容哪个更简单直接容易懂,也让他隐约觉出了谁更有私心,谁更无私。纵使郑琰再说,楚赵二人学问好,萧复礼对他们也难以再亲近了。 ―――――――――――――――――――――――――――――――――――――― “楚椿、赵静,也是顶尖的人物了,官场不如意,教学生也是有一套的,我就奇了怪了,他们怎么就教不出圣人来呢?要我说,带圣人看一圈儿世家光鲜亮丽的样子,勾得圣人向往了,还不是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郑琰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完全是不解。早在定下帝师是这两位的时候,池之就说过,他曾经蹭过这两位的课听,起因经过结果已经不可考了,只有一个评价――虽然不如顾益纯,但也是要内涵有内涵要启发有启发。须知当时的池之对世家的装x那是深恶痛绝的,他那时候还略有一点中二,激愤之下还能有这样的评价,是相当不容易的。 郑靖业扔了个杏子到郑琰的头上:“得了便宜还卖乖!” 郑琰接过来啃了:“阿爹这儿杏子味儿真不坏。” “吃多了当心倒牙!” “没事儿,我喜欢,这皮儿味道好。”杏皮略酸,非常可口。 “他们也算是一时俊彦了,只可惜看不透,圣人是皇帝也是孩子,从来皇帝都不是靠读书读出来的。你还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阿爹,春华这都快四岁了,我那里房子都起了一半儿了,现在能找先生了么?” “你急什么?房子盖一半儿了?再过几天就要到熙山去了,你想没想过,要是只有城中这一处房舍,夏天你到熙山了,孩子怎么办?是扔在城里啊还是天天奔波?” 郑琰一口杏肉卡在喉咙里――忘了这事儿了:“还要在熙山选址吗?” “当然,”郑靖业才不要说他也是这两天才想到的呢,就让闺女再崇拜他一点好了,“择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再建一处呗。” 郑靖业自从知道了这个学校的设想之后,就进一步细化了各种事项,这位老奸的水平比郑琰和池之高了不止一点两点。这个学校必须与国子监不同,与乡间私塾也不同,它是一个贵族学院,通过各种手段让学生们有归属感。不是靠一两个老师形成的同门关系,而是应该靠一种精神,一种团结!哪怕老师更新换代了,学校还在,学校的精神还在,就行! 这是一所从小就开始培养根苗的学校,它只招收幼儿,一点一点的培养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与朝廷结党不同,朝廷结党是利益,还要靠一党之党魁的个人能力。学院不同,他甚至可以没有党魁!就像现在的世家那样,看起来各行其是,但实际上却有一套相同或相似的行事法则与利益取舍。 它要长长久久地办下去,如果能办上三十年、四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不比那些只靠自己的学问支撑的名士们收徒强百倍吗?名士开山门,等名士死后,就师门流散了。学院不会,或许没有一个全能的名士,但是!可以聘在各专业领域最强而在其他领域不那么强的人来当老师,取各教师之长,组成一个教师班子!顾益纯书法好,就不要他教唱歌――这位师兄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琴弹得不错,唱歌却要跑调= =! 不怕花钱!郑靖业非常乐意自家掏了全部的腰包,这样即使子孙中有政治无能者,也不妨碍郑氏在朝廷中的影响。这是人脉!从这里出来的学生,谁都要给他们家面子,到时候自家人不入政坛都没关系。 呃,不对,这个学校他闺女肯定要有份儿的,那也挺好,就算他闺女出资兴办,那样更好。 郑靖业实不愧阴险之名:“用心建,既打算孩子们都去,我也出一份儿。放心,纯办学。人再多了就不好了,最后闹不清谁拿主意了――这个学院,你作主!这些日子,李呆子还上你那门上么?” 李呆子说的就是李俊,大家都上了年纪了,又有池氏夫妇、顾益纯从中说和,郑靖业与李俊也不像年轻时候那样针锋相对了,背后起个绰号而已。郑靖业管李俊叫李呆子,李俊管郑靖业叫郑狐狸。 “朝廷禁酒,可苦了他了。” “哼!活该!告诉他喝酒可以,可他得到学院里教书,不用天天到,心情好了来晃一晃――他可不止草书写得好,让小孩子写草书并不合适――他的琴技非止一般。天下也只有呆子傻子癫子才能弹得一手好琴!” 艺术家都是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怪人。 “哎~” “季师当年还有几个学生,入京之后都没走,我也给安顿了下来……你怎么啃个没完了?!”郑靖业觉得不太对劲儿,一盘杏子都让郑琰给啃光了!凡事要有节制,这是很多人信奉的养生观点。 这盘杏儿略酸,郑相完全可以看在自己又要做外祖父的份儿上,允许孩子妈多吃一点。 郑琰怀孕,最开心是池之,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岳父家接了老婆,还郑重地对郑靖业一揖:“谢岳父给我一个好妻子。”池家兴旺在即啦啦啦~ 最不开心的是萧复礼,他老师怀孕了要准备生孩子,要请个超长的产假!对的,由于妇女没有什么劳动保护法什么的,未及立法规定法定产假是多少天,又有法律漏洞了!怪不得用人单位不乐意招收女性职员呢。 徐莹也比较郁闷,出席听政少了个解释的人,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最后协商的结果是,每次大朝会的时候,郑琰再出现,也就是平均五日一次,顺便检查萧复礼的功课。而萧复礼本人,在徐莹的支持下每隔两天赴池之家听课一次。徐莹振振有词:“尊师重道,虽万乘之尊,亦不能免!” 这要是放任皇帝被其他人教坏了,哭都来不及啊!徐莹不是没动过另找能够给她解释政治现象、教萧复礼读书的人的主意,问题是萧复礼比较认可郑琰,其他人新手上任,很难不被大臣们拍砖。 皇帝亲自登门神马的,真是好大的鸭梨啊! 萧复礼很开心,能出宫放风神马的,真是太爽了! 196、有学生登门 徐莹很开心、萧复礼很开心,真以为事情就这样大团圆结局了? 怎么可能?! 同志们,朋友们,大家仔细回忆一下,凡是徐莹自己拿主意做的事情,它有几件是办成了的?虽然没有什么“君不入臣门”的破烂规矩,让个小皇帝这么三天两头地跑,怎么会没有朝臣说些什么呢?可大家都不说,憋着坏呢。 袁曼道倒是敢直言极谏的,可徐莹的“协商”里并不包括他。徐莹自己心里也清楚,大臣们未必乐意这样,她却不得不这样做。要是让大臣们把萧复礼给“教坏了”,她哭都没地儿哭去!又因萧复礼本人也乐意听郑琰讲课,徐莹干脆越过了这一步骤,直接拿出学生家长的范儿,跟萧复礼把这事儿给“协商”了。谁家请先生还要问别人的意见的?家长乐意、学生乐意,老师又没拒绝,这不就结了吗? 消息一出,朝中居然诡异地平静了一下。萧复礼才六、七岁,还是个孩子,平素表现得又好,最后这事儿不是落到郑氏头上就是落到徐莹头上。这主意很馊,一看就知道不是郑靖业的手笔。你想啊,这大夏天儿的,热不热?小皇帝早朝之后再去池家,就算那本是庆林大长公主的别业,离翠微宫近,那也是大太阳地里的。必有中暑的时候!好,你说不中暑,夏天会下雨不?当年死鬼夏震是怎么倒霉掉沟里的?还不是雨天路滑落沟里淹死的? 要是连这两条都想不到,那就不是在朝上混了这么久的人了,可大家就是不说。 先说韦知勉,他这些年是个一直在当布景板的倒霉蛋儿,那也要看给谁当陪衬,被郑靖业给挤兑了,他认栽。要是再让徐莹这个蠢女人给摆布了,他死了都能再气活过来!徐莹的主意一出,韦知勉就乐了,他等着徐莹吃苍蝇,展现徐莹的无知,趁着郑琰怀孕不能理事,把徐莹这个皇太后给挤出政治格局安心养她的老去!当然,不可否认,他也等着郑氏闹个没脸。 众人也是三缄其口,倒是没有人跳出来展示自己的先见之明,省得提醒了徐莹。大家都在等。原本郑氏与世家是政治盟友不假,那是为了对待萧令先和梁横,现在时过境迁,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可要说已经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那是大家连喝醉了都不会相信的鬼话。 当然,也是要看郑靖业有什么盘算了,以郑靖业之奸滑应该能看得出这其中的不妥,可为什么他也不动呢? 郑靖业自有想法,萧复礼虽然小,照顾好了,跑上那么几回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也是给自家闺女拉分的举动。郑靖业也不会真的等到萧复礼出了什么问题了再作补救,他早有腹案――谁说皇帝只能有这三个老师的? 郑靖业在“被宣布”了之后也没反对,但是,他提出了新的方案:“天子不可以不知武事。”建议给萧复礼再增加老师! 朝廷的官制序列里,作为太子老师的,拥有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不一定全员补齐。萧复礼作为小皇帝,按道理来说,他的老师序列应该不少于这些的,郑首相本着对小皇帝认真负责的原则,要给他再添俩老师,谁能有什么意见吗? 当皇帝的,不但要识字要懂律令法制,也要知兵事,懂一些音乐艺术不是?再添人呗,把少师、少傅都给添了,连上郑琰凑足了五人之数,就算是值班,五天一轮回,正好合上五天一次的大朝会。虽然女儿不能天天参与到政事里比较让人不爽,但是,外孙子更重要! 郑琰对萧复礼登门这件事算是半推半就略有犹豫的,怀孕上班什么的,郑琰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新世纪的女性都是这么干的,挺着大肚子还要工作,进了预产期的时候才能休息。隔两天才上一次两个小时左右的小学课程什么的,小意思嘛!连五天才定期做一次咨询什么的,就更简单了。真正让她比较放不下的反而是每天固定的陪徐莹听取汇报的时间,做为一个孕妇,还是不要天天乘车上下班走山路比较好。 但是,怀孕这种事情,大家也是都没有办法的,只能如此了。反正,损失最大的是徐莹就是了。 萧复礼完全搞不明白了,今天不是大朝会,郑琰没有到,她请假在家养胎。女侍中正常的工作量也就是五天见一回皇后而已。可徐莹母子离不开她,尤其是徐莹,郑靖业骈四俪六说了一大通,她听得云里雾里的还没个人跟她解释,心中暗骂:你会不会说句人话啊? 韦知勉自是听得懂的,心说,幸亏没有出头,不然非但为难不了郑靖业还要被他记恨。 徐莹不得不“不耻下问”一下:“丞相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郑靖业终于说了人话了:“圣人已经入学数月,是该多学些东西了,臣建议为圣人再添两位师傅。” 徐莹很警惕地道:“圣人现在的师傅就很好,还要添什么呢?” 郑靖业道:“臣方才已经奏明了呀,天子不可不知兵事,亦当识礼,请为圣人再添少傅、少师。” 在这个问题上,徐莹是争不过大臣的,甚而至于,萧复礼也是两眼放光的,哪个小男孩儿没有一个英雄梦呢?徐莹暗暗叫苦,强自镇定地问道:“究竟要以何人为师,还要考虑考虑。” 郑靖业赞同地道:“正是,不过,定远将军的才干是看得见的,可以先加以太保,待边事安宁了,再返京授课不迟。少师、少傅却是要在近日定下来了。”在没定之前,萧复礼少不得要跑两次池家。 这样,郑靖业实惠也得到了,郑琰名声也有了,还不会丢脸。 而以郑琰怀孕为契机,朝廷格局被打破了,原本的“母后临朝”竟渐渐成了摆设,大权渐归朝臣之手。 ―――――――――――――――――――――――――――――――――――――――――― 就郑琰的身体条件来说,现在上班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还是提前打了报告申请了,不止是试探,还是提前准备。怀着身孕还要跑上跑下神马的,即使民风开放,外面的风评也不会太好。再者,池家需要孩子,她必须有一个姿态,不管池之计较不计较,她都要向池之表明了态度才好。 怀孕对于春华姐弟来说倒是件好事,以前郑琰每天上午都要入宫上班去,他们只有早上见母亲一面,接着就是一整个上午的分离――十分想念。现在郑琰可以整天呆在家里,指导他们的功课,两个小家伙非常开心。听说萧复礼要过来,池春华的脸登时挂了下来,而后才仰起脸,可怜兮兮地道:“他又来抢我娘啊?” 池之拎起女儿往上一托,小姑娘顺势坐在了父亲的肩膀上,扶着池之的帽子:“他好坏呀~阿爹~” 池之扛着女儿转了好几个圈儿才把她哄好,池长生看得兴奋,也抓着池之的衣摆要求平等对待。池之哄完女儿哄儿子,一如天下的所有的傻爸爸,认真地给儿女讲道理:“圣人也不容易的,这样认真求学,他是一心向好的,你们不要胡思乱想,阿爹阿娘最疼的就是你们了。” 左哄右哄,终于把两个小的哄好了,池萝莉乖巧地道:“阿爹,阿爹说的道理我和弟弟都懂的,人家就是想阿娘了嘛,才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呢。” 池之忍笑:“对对对,你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那我是大孩子了。” “对对对。” “那让我学骑马吧!”池春华小朋友终露出了她的真面目,“大孩子就可以学的哟~哟~哟~” 【我去,挖坑让亲爹跳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吗?】郑琰扶额,伸手把女儿从池之腿上摘了下来:“谁教的你跟爹娘耍小心眼儿的?你这些都是我玩儿剩下的,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跟自己的父母也要一根肠子绕十八个弯儿,仔细我抽你!想做什么就跟父母说,摆事实讲道理都行,就是不许用言语挤兑!我们是你的父母,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在家里也就罢了,如果到外面去,别人被你一时绕进晕了答应了,清醒过来也是要记恨的!做事想明白一点,凡事要直道而行,知道不知道?” 池春华被拎到地上站好,乖乖反省:“我错了。我是想骑马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郑琰干脆地回答,“等你五岁,我给你选马,亲自教你!现在给我把功课学好了。” 池小萝莉仰起小脸,用渴望的大眼睛看着郑琰,郑琰蹲下身,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女儿。池春华毕竟段数不够,撇了撇嘴:“我生日在十月,天冷,不好出去,一等就要等到后天春天了――改在明年夏天好不好?”知道方案不能通过,改而尽量争取权益。 郑琰想了想,点头道:“成交。” 交易谈完了,池之才伸一伸懒腰,抱着池长生踱了过来,也点评女儿刚才的行为:“不能仗着自己聪明就挖坑给别人跳啊,天下的聪明人很多,瞧,你娘这就看出你想做什么来了,要懂得藏拙啊。” 不管听不听得懂,池春华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吸取教训,知道什么人好惹什么人不好惹,才是保命之道。 收拾完了一双儿女,为了迎接萧复礼,池家上下又大扫除了一番,人员也作了一番梳理。辟作萧复礼教室的地方也整理出来了,是一处水榭,窗外面就是青山碧水,里面陈设一应俱全。 池家正门大开,等着迎接皇帝的到来。 车轮滚滚,萧复礼巴着车窗,看着窗外的景色。熙山景色优美,减轻了赶路的枯燥乏味。对于授课频率即将被改变这件事情,萧复礼也是无可奈何的,抵触情绪也小了不少。他也得多学一些东西呐! 不过现在,他还是满心期待地奔赴老师家里。徐莹给他准备了不少礼物,叮嘱他到了池家之后要记得郑琰还有一双儿女,最好叫来看一看,然后给予赏赐,拉近关系。萧复礼乐于执行这个命令。 ―――――――――――――――――――――――――――――――――――――――――― 池家别业的位置不错,规格也不低,到了大门口,郑琰已经率众出迎了。她不用行大礼,其他人就要认真迎接第一回登门的萧复礼。 萧复礼拿捏着下了车,与郑琰行礼,然后才仰着头打量了郑琰一会儿,松了一口气道:“先生看起来挺好的。” 郑琰笑道:“借大郎吉言啦。” 第一回来,至少要把从门口到教室的路给认全了,郑琰携了萧复礼的手,一路介绍:“这里本是老圣人赐给庆林大长公主的别业,我蒙庆林大长公主转赠,原先的屋子都留了原样儿,只把窗户换上了玻璃。里面的花木年载可长了呢,据说当初兴建的时候特意把一些老树给留下来,建成之后又移了好些花儿进来。”一路讲解,这个是什么花,那个又是什么树。都是陆续移进的珍贵品种。 萧复礼对花草的兴趣不大,胜在出宫新鲜,也有模有样地问:“这两个差不多嘛,为什么名儿不一样?” “上面的斑纹儿不一样。” 行到正堂,要请萧复礼进去坐着歇歇脚,萧复礼自然也就认真地问:“听说先生家里有一子一女的,何不请出来见一见?” 郑琰道:“他们可皮了呢,闹着了阿元可不要生气啊。” 萧复礼心说,总不会比二娘还能闹吧?严肃地道:“我不生气。先生的孩子,不会很淘气的。” 郑琰使个眼色,阿庆笑着去把春华姐弟带了来。领人来的功夫,萧复礼打量了一下屋里陈设,他说不出所有器物的名字,形容词也不太多,却觉得挺雅致。 一阵环轻响,春华姐弟就被抱了进来。到了门口一放下,池春华有模有样地领着走路还摇摇晃晃地弟弟上前给萧复礼见礼。小萝莉眉眼如画,敛衽而礼,小正太动作略吃力,抱了抱小拳头。奶声奶气地问过萧复礼好。 一点也不淘气嘛!萧复礼自觉是人家师兄,老声老气地道:“你们是先生的孩子,在我面前不要客气,你们都很乖,快坐吧。” “乖”可不是一个好评价,池小萝莉暗中吐吐舌头,口上却道:“弟弟还小,他椅子太高了他坐不住。” 萧复礼脸上一红:“让他到我这里来坐吧。”拍拍身下坐榻,郑琰一点头,阿庆把小正太抱萧复礼身边儿来了。再看看小妹妹,真的很好看很乖啊,小萝莉心中暗骂:看什么看啊?姐笑得累死了!不管了,撑不下去了,严肃地绷了脸。 萧复礼咳嗽一声,再看小正太,正太小朋友也在看着他,乌黑的大眼睛,亮闪闪的。萧复礼认真地跟他说话:“你叫长生吗?” “啊?呀?”嘴巴张成个0形,正太太可爱了。 萧复礼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愣愣地冒出了一句:“他是软的。”还抱着搂了一下,原谅他亲弟弟在王府里比他牛轮不到他来玩,宫里又没有弟弟,看到个宝宝,忍不住搂一搂香香软软吧。 池春华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复礼耳朵都红了,郑琰抱过儿子:“好啦,见也见过了,该读书了。”支使着女儿去写字,儿子去翻卡片堆积木,又要领学生去上课。 怀恩翻了个白眼:“圣人,还没赐礼呢。” 萧复礼脖子也红了:“快拿来!”咳嗽一声继续装大人,“初次见面,一些小玩器,拿去玩吧。” 郑琰把儿子放下,看着儿女向萧复礼道谢,池春华道:“圣人要读书,我们就不打扰啦。”牵着弟弟的手退了出去才让人抱起小正太转到后面写功课去。 郑琰再领着萧复礼去读书写字。萧复礼积了几天的疑问,先把郑琰布下的功课给交了,听郑琰评论指导了一回书法,就把不懂的问题再给拿出来问。两人一问一答,足有半个多时辰。萧复礼意犹未尽,可问题已经问完了,他还不想走,捧着果汁,没话找话地道:“先生,什么是积木啊?” “一份小玩具,想玩?” “嗯!” 郑琰把萧复礼带到了游戏室,里面玩具不少,什么木马啊、滑梯啊、小车啊、各种小模型啊……萧复礼大开眼界。池小正太很开心地指导:“这个要爬到上面坐好了滑下来的!”萧复礼玩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来看积木的。 堆积木神马的,萧复礼比池小正太会玩,认真地教池小正太盖房子:“房顶要放到这里啦!你的柱子放错了bulabula……” 我去!小皇帝居然是个小话唠! 郑琰扶额,萧复礼似乎跟池小正太很投缘,认真地履行一个师兄的职责,最后还要教池小正太背书。看来楚椿、赵静对他的教导还是见到了很大的功效的,起码他会背很多典章了。 萧复礼从教导小师弟中得到了很大的满意,他很喜欢到池家来,巴望着下一回出行的到来。 只可惜郑靖业手脚也挺快,这样的教学没一个月,萧复礼统共出来不超过十回,郑靖业已经把他的老师给补齐了。遥册萧正乾为太保,又增了顾崇为少傅、庆国公齐襄为少师。老师补齐了,郑琰就可以五日一入宫,既给太后当解说员,又给小皇帝当老师。 萧复礼小朋友的出宫求学生涯,宣告结束。 萧复礼沉闷了好几天,托郑琰带给小师弟一大堆小玩具,口中还说:“先生家里的比我这里的还好玩,这是我的心意吧。”说完还大叹了一口气。 郑琰捏捏他的耳朵,后以池长生的名义给他送了一大包自家小玩具才让他开心了一点。 不能日日入宫,对于郑琰的影响并不很大,她爹、她丈夫都在朝中,她断不了消息。朝臣们对于郑琰识趣地不再掌控宫中也表示了欢迎,架空了皇太后神马的,真是太开心了! ―――――――――――――――――――――――――――――――――――――――――― 你们开心的时候肿么能忘了双鹰王?人家好歹是一代枭雄,统一了各部,还对中央政权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经过一轮的休整,双鹰王的后方得到了巩固,不用说,他的后方巩固了,前线就要多事。这一回,双鹰王的试探先从朝廷开始。再怎么说也是主少国疑,能不打仗就得到好处,总比打仗划算。 双鹰王又派使者来了。这一回是“遣使告急”。 狄使的态度比上一回还要糟糕,这一回来的这一位以“狼”为姓,名字意译过来是“勇士”。这个态度也很勇士,人家来就是要敲诈勒索的。 游牧民族恢复起来比农耕民族快得多了,双鹰王把不老实的人一收拾,又通过互市等得到了一批粮草,缓过手来就把目光往南看。双鹰王统一的之后就要南侵,这是客观规律使然,双鹰王也不能免俗,他是有准备的,突然遭了雪灾又南侵困难,才让他暂时签了和约。 和约神马的,对双鹰王来说,想撕毁的时候还不如厕所的纸! 能勒索就勒索,不给就抢,才是双鹰王的主意。所以勇士的态度就不怎么好,你说什么两国议和,他说他听不懂,他就是讨债来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勇士兄很认真地告诉负责接待的人:“若不给,我主领兵自取,届时贵国要付出可不止这这些。” 接待的人口上说道:“贼子敢尔!定让你有来无回。”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得空就往上报了。 政事堂把池之派出来接触,看到池之一副小白脸的样儿,勇士兄的态度依旧不怎么地:“早就给你们说明白了,这样划算,你们也好少死几个人!少跟我说什么定远将军,只可惜你们也只有一个定远将军,守得东守不了西,管了左管不了右!” 池之心说,你这满脸胡子一副熊样儿,还敢吓唬人呐?居然也痞里痞气地道:“要金银要粮铁?我全拿来给定远将军,他怎么用我不管,只要能生擒尔主,你说谁更不划算呐?” 萧正乾是有过突袭记录的,勇士兄略心虚:“他有种来,定要他有来无回。” 池之突生正气:“原话奉回尔主。” 197、徐莹的心思 俾斯麦曾经说过:“当代的重大问题不是议论和多数人投票能够解决的,有时候不可避免的,要通过一场斗争在解决,一场铁与血的斗争。” 这句话在□□与狄部之间的矛盾这个问题上同样适用。你来我往的磨牙,勇士兄理所当然地言语恐吓、敲诈勒索。政事堂也理所当然地寸步不让,开神马玩笑!虽然皇帝年纪小,虽然□□也是内忧外患,但是底子还在,又没有一个以二货皇帝为首的二货集团拖后腿,不主动去收拾别人,防御的能力还是有的吧? 更何况萧令先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事――发掘萧正乾――对于目前的局势来说,是一块至关重要的砝码。朝廷不会再允许萧正乾主动出击,但是有他坐镇宁远军,防守还是绰绰有余的。除了萧正乾之外,其余如张进书等也不算是庸手,守个城还是能做到的,虽然免不了被抢一点点东西走,损失还是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的。 再者,就像池之所说的,有喂你的功夫,还拿来喂自家人哩!李神策说得就更明白了:“征战所耗者不外粮草军械,求和亦如此,朝廷防守的能力还是有的,只要暂不出击,狄人也讨不到便宜去!战,诸公还有个好名声,和,子孙也要蒙羞,态度强硬一点,不但不比求和多损失物资,还能赚个好名声,划算!” 这也是建立在经过几年战争,颇有些中下层军官历练了出来的基础上的――熬不下去的都战死了,能活下来的都是经过战争考验的人。 李神策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在损失相等的情况下,还有个好名声可赚,采取个什么态度,已经显而易见了。 郑靖业咳嗽一声:“国家休养生息,内患不生,前线只要能够支持个三、五年,狄人不足为患。” 自从萧令先死后,国家大权正式落到了政事堂的手里,就借着萧复礼的名义发布了轻徭薄赋的命令,免除了许多苛捐杂税,与民休息。百姓的恢复能力是很强的,只要上头不要没事找事地瞎折腾又是搞面子工程又是政绩建设,社会发展只会更好不会更差。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萧令先死了,这国家不说风调雨顺吧,各种天灾也少了不少,去年秋天的收成就不算坏。去年冬天雪下得很及时――瑞雪兆丰年,虽然压塌了几处民房造成了一些伤害,在有效的救济之下也没有产生更多的恶果。今年夏天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出现大面积的旱涝。可以预见,今年秋天的收成只有更好。 由于减轻了徭役与租赋,在各地方官有意无意之下――还是需要政绩的,各地析出了不少隐田隐户。鉴于手段并不激进,最后的析出总量也在承受范围之内,倒没有引起世家更大的不满――有萧令先任期内的简单粗暴作对比,这样确实已经很温和了。 积少成多,全国这一年居然多出了十万户出来,蚊子再少也是肉啊!照这个势头,国力的恢复与增长也不是不可期待的事情。 有了内政的平稳做底气,□□对双鹰王的敲诈勒索再没一点商量的意思。勇士兄一分钱好处也没捞到,只带了一封措词严肃的回信回去,信中明确指出,双鹰王这样坐地起价的行为是不讲信用的,希望双鹰王能够“悬崖勒马”。当然,为了两国的面子,也是因为□□准备是有些不足――主要是出色将领的缺乏――政事堂还是意思意思地给了双鹰王帛百匹、金壶金杯一套,香料若干。 勇士兄气愤难平,挥着拳头唾沫四溅地在朝堂上冲萧复礼道:“我主不欲再兴刀兵,你们太不识好了!” 卧槽!收保护费的小流氓你还有理了!尼玛黑社会保护费收到警察局头上了,你搞不搞笑啊?!朝上很多人在卷袖子,要知道人民内部矛盾都能在朝上互殴了,何况你个黑社会?! 萧复礼倒是稳得住,清清脆脆的童声道:“你们什么时候好过啦?不是定远将军打跑了你们,你们会议和吗?” 不用怀疑,这样清晰的思路一定是他那个凶残的女老师教的。郑琰不遗余力地向这小朋友灌输着爱国主义思想,用极其形象的比喻与模型向萧复礼讲述了一个道理。郑琰抓了两把瓜子,一边儿一半,西瓜籽的是萧复礼、葵花籽的是双鹰王,两边各抓出一小把:“跟狄人打,你损失,他也得损失,”从西瓜籽里抓了一把扔到葵花籽子,“但是,不跟他打就给他,你少了,他一点儿损失没有还有得赚,你就傻了!”顿了一顿,“咱们又不是打不过!” 道义什么的,萧复礼的其他老师讲得也不少了,郑琰要向他讲的,就是什么叫“国家利益”,什么叫“弱国无外交”,什么叫“里子和面子的辩证关系”。 勇士兄气咻咻灰溜溜地走了,临走还扬言报复。 郑靖业一哂:“怎么谁还曾指望过双鹰王变成小白兔吗?” ――――――――――――――――――――――――――――――――――――――――― 要真论起打仗来,双鹰王还真是忌惮着萧正乾,萧正乾对战争的敏感,只能用“天授”来形容。有些时候面对有些人,你不得不承认“天命”的存在。双鹰王不但感受到了来自萧正乾的威胁,也感受到了□□边境将领守城技能在不断地刷着熟练度,狄部就是那个“有私奉献”的陪练。 能够统一草原的人就不会太傻,双鹰王也知道就整体实力而言,狄部与□□有着不小的差距,这样搞下去不是办法,小打小闹的根本就是在锻炼对方的业务水平,他要大军压境,选一个突破口,撕开南朝防线的薄弱环节,狠狠地抢一票,在萧正乾反应过来之前回来! 这需要很快的速度,也需要打一场攻坚战,还需要比较详细的情报。双鹰王早在统一狄部的同时就抽调了一点人手探听南朝情报了,但是由于人手有限,得到的情报也比较粗略,更不要说双方开战之后南朝的调整了。 大家从地图上来看,边境线是漫长的,而防守的一方不可能排出人墙来拦着,似乎选一个没人看守的地方就能进来,实则不然。现实中,有些地方没人看守,那是因为根本不用看守!悬崖峭壁,有种你就爬吧!泥潭沼泽,不怕被活埋了你就过来呀!哦,表忘了还有大漠戈壁哦亲! 双鹰王决定,暂时要和平,麻痹对方,渗透南朝至少要得到比较方便的行军路线情报。 勇士兄非常不忿,对着王座上的魁梧男子叫道:“王,南朝人太坏了!不打不知道老实!” 双鹰王扶额,你以为我不想打吗?但是他面容沉毅,从那表情上看不出正在吐槽着自己的下属,声音里带着男性的低沉:“你打得赢萧正乾吗?” 勇士兄道:“只要王答应,我带本部人马去!” 马骏连忙站了起来:“不可!南朝已经有准备了,现在过去,人多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人少了就只好让萧正乾拣便宜了。如果出去大军,只怕后方不稳――青牛部西逃,听说我们与南朝开战,他们正在蠢蠢欲动呢。” 勇士兄极度不满,轻蔑地看了马骏一眼:“前怕狼后怕虎,真没出息!”狠狠地啐了一口。不是没人拿马骏的出身说事儿,不过上一个这样干的人已经被灭得骨头渣子都碎了,勇士兄也只好说马骏胆小。 马骏不搭理勇士兄,严肃地对双鹰王道:“南朝人多奸诈,最好挑唆他人内斗,如今青牛部现在的在那里,又似不听号令,南朝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如果我们要大动,也需要时间准备,要出其不意,不能给他们察觉到了。现在就要表现得和平,如果只是国书来往讨价还价也就罢了,贸然出击被萧正乾打败了,再要议和,就是求和了,太丢脸了!” 双鹰王认为马骏说得有道理,勇士兄愤怒地道:“你们总有理!”说不过你们,我不说了!拂袖而去,接着就擅自带着本部三千人南下找萧正乾的麻烦去了。 也就是给萧正乾添了一点儿小麻烦罢了,要不怎么说北方友人纯朴呢?明知道萧正乾不好惹,还去挑他的防线搞,这不是找死呢吗?萧正乾以死伤七十九人为代价,重创勇士兄,斩首千余级,追着勇士兄的屁股后面跑,把他的人马都打散了,勇士兄还被一箭穿心了。 马骏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得到败报,双鹰王很有范儿地没有暴跳如雷,却急召马骏来商议:“这一仗我军士气” “南朝让萧正乾做小皇帝的老师,眼下离间之计用不了。勇士不听号令,擅自出击,可见有些人还是不能令行禁止,这样冲动,打起仗来是要吃大亏的,我们准备也不足,就让南朝再得意些时候吧。我所担心的,是南朝鼓动青牛部,他们知道草原上的一切,哪里有水源,哪里的避风处,哪里的草场肥美……” 双鹰王道:“听你的!” 马骏还真是了解南朝人,至少郑靖业、李神策这两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当年抓到的几个青牛部的人一直关在京中,也没还给青牛部,今年早些时候就以他们为向导,顺着大概的方向,摸到了青牛部所在地,许以优厚的条件:只要青牛部能打回去,□□就承认青牛部的存在,还给册封,必要的时候还会给军事援助。 郑靖业人尽其用地给这个代表□□去了商人、地痞、骗子等人作为成员,极尽忽悠之能事:“双鹰王南下,为定远将军所阻,丧师而遁,南下受阻,以双鹰王的野心,他会安份吗?其他六部已经被他吞了,你说,他接下来是往西打呢往西打呢还是往西打呢?什么,你不信?不信就派人往东边露个头瞧瞧呀!” “这么短的时候并吞六部,双鹰王内部也不稳呀,不趁着现在出手,等他真正变成铁板一块了,咱们扛得住,你们就要倒霉了。” “跟着朝廷混,有酒喝哟、有丝绸穿哦、有菜吃哦~跟着双鹰王混,你们是后到的,哪怕他南侵成功了,得到的好处怎么会先分给你们?到时候出力的是你,享受没你的份儿,你说是不是啊?” “嗨,就算再不行,也能入京受封啊,京城不比草原过得舒服吗?什么?看重门第?您瞧,我是商人,都能做使团成员了,这个,以前是做小买卖的(骗人的买卖),他也能来呢。京城没那么多歧视的啦!” 一群仙人跳的大骗子,京城的人精儿都有被骗的时候,何况是纯朴的少数民族同胞?数次告诉自己“南朝没好人”、“我们吃过亏”等等等等的青牛部,最后还是被忽悠到了,开始试探性地东进打听消息。游牧民族不存在什么故土难离,但是被逼逃难什么的真是让人不爽,西迁之处是有草场,却不如老家丰美,本身就有些少壮派想回去。 ―――――――――――――――――――――――――――――――――――――――― 挑动群众斗群众计划奏效,朝廷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对勇士兄说得硬气,政事堂心里却明白,这一仗虽然免不了,但是现在能不打就不打,国家前一段时间折腾得有点儿厉害,也需要时间来恢复。 熙山的空气却轻松了起来,前线紧张,腐败阶层不一定紧张,前线放松了,腐败阶层一定跟着放松。就跟物价似的。 一放松,就要有娱乐,只恨萧令先去年才死,现在还要意思意思地不要太闹腾。成年人不能听歌看舞,尤其是翠微宫里,小朋友们就没有这个顾忌了,他们也不需要歌舞,就是喜欢四处跑,做游戏、玩玩具、过家家。 徐莹最终留下了一个五岁、两个四岁、一个六岁的四个侄女在翠微宫里跟女儿一起养着玩儿,内心未尝没有在家族下一代里择一而立为皇后的意思。阿元虽好,毕竟不是亲生,如果能够娶了亲侄女儿,这亲上作亲,徐莹才好放心。让侄女入宫,一是感受宫廷的氛围――徐莹从自己身上吸取了教训,宫廷里的生活跟宫外不一样――二是争取能够跟萧复礼青梅竹马,三则是让二娘与未来可能的嫂子们多多相处。 是的,嫂子们,徐莹不介意萧复礼留下复数个的徐家女孩子,两到三个都可以。能保证孙子的母亲姓徐就再好不过了! 有了这样的小算盘,徐莹就有意培养侄女们,开始熟记宫中的规则,派人指导她们的仪态,也让她们读书、学习技艺。二娘自是与表姐们一起学习,这让她颇为头痛。二娘的父母资质都不算太好,除非基因变异,或者环境逼迫,否则学成个一代才女的概率不比她变成个淑女高。 哼哼唧唧地跑到徐莹那里要求宽限,徐莹为难了,一是准备培养的准儿媳妇们,一是自己心爱的女儿。为了让女儿开心,不让儿媳妇们学习,最后不讨皇帝欢心,这似乎不行。哪怕有把握萧复礼看在她的面子上不会对徐家女孩儿不好,可不学无术的皇后未免让人看不过眼。为了让侄女们读书,限制了女儿的个性,徐莹又心疼。 最后只好决定:“你上课的时候别乱动,下了课,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个指导思想也不错,该学就学该玩就玩,但是徐莹低估了二娘的破坏力。不认真听课的孩子比认真听讲的孩子学得好的机率有多大?学得坏的孩子比学得好的孩子更受老师夸奖的机率有多大?尤其在徐家几个女孩子还是皇太后的亲侄女的情况下,教授礼仪的宦官偏心也不能偏得太厉害。 人家是丈夫夹在媳妇和婆婆中间受气,徐莹是夹在女儿和侄女中间头疼。 最后只好默许了二娘逃学到处跑,二娘的玩伴学习去了,可她还有个姐姐,大娘是个不得不老实的孩子,爹没了,妈懦弱,还被当□□宫的人吓过一跳。无奈之下,大娘被二娘拖着满宫跑,倒是被带得活泼了几分。 一个二娘就够受的了,再来一个渐渐活泼的大娘,翠微宫里未免太过活泼了些,萧复礼也跟着遭了一回殃。 话说,萧复礼同学现在虽然在翠微宫里上学了,却收到了郑老师和池小师弟的大包礼物,把住的地方辟了一小块儿作游戏角,学累了就玩一玩。楚椿等人虽然古板,却还没有到另一个时空里某些老夫子动辙说小朋友“玩物丧志”那么变态的地步。萧复礼同学过得还是很开心的。 直到二娘某天中午不肯午睡,跑到她哥那里玩。 萧二娘对萧复礼比双鹰王对朝廷手黑多了,看上了就想要,萧复礼还不能不给。当哥的人最苦逼了,一句:“你比她大,要让着她。”就能让所有的公平正义滚到马里亚纳海沟里不见天日。 萧复礼笑得有点儿扭曲地看着妹妹:“二娘喜欢就拿去玩罢。” 萧二娘现在倒也懂了些礼貌,要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开心地道:“谢谢大哥。”招呼人就把她喜欢的给搬走了,只给萧复礼留下一幅拼了一半的拼图,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她没耐心拼,希望萧复礼拼完了之后再来讨要。 拖着一大捧玩具去找徐莹的萧二娘乐得一蹦一跳像只可爱的小白兔,进门就喊:“阿娘阿娘,快来看,大郎给我好玩的东西啦!” “大郎哪里来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徐莹打发女儿去玩,又把萧复礼叫来询问。 萧复礼只好坦白:“到先生那里读书,看到先生家大郎玩的,瞧着喜欢,就要了些来。” 经他这么一提,徐莹记起来郑琰似乎有一双儿女的,只不过出于种种原因她还没有见到。算一算,郑琰的长女比二娘还要大一岁,不如宣进宫来一见。 徐莹想见池小萝莉还真是不容易,小萝莉无法自己入宫,得有人带着,她亲妈正在养胎中,皇太后什么时候想见还真要约个差不多的时间。选了个阴天,郑琰带着女儿到了翠微宫。 池小萝莉头一回到这里来,满眼心奇地扒着车窗看东看西,一等车到了地头儿,她又作一副沉着冷静状,要多淑女有多淑女。郑琰腹诽:这样装x的本事,真不愧是姓池! 没了个解说员兼军师,徐莹已经有一段日子不每天听政了――听也听不懂,只在郑琰给萧复礼上课的时候才出席大朝会,听一听解说。今天不是大朝会,萧复礼去旁听,徐莹带着女孩子们玩。她们先见到了郑琰母女。 看到郑琰,徐莹的眼睛先往她肚子上一瞄,带一点酸意地道:“已经显出一点来了。” 郑琰道:“还早呢,这是穿得宽松。” 池小萝莉乖乖上前给徐莹见礼,徐莹毕竟年轻,对可爱的小孩子没啥抵抗力,抱过来一顿亲:“长得可真好!”点着她的小鼻子,觉得小鼻尖儿又软又q,真的好可爱呀! 问池小萝莉:“叫什么,今年几岁了。”一类的问题,小萝莉一一回答,口齿颇为清楚,还回答了弟弟多大了这类的问题。 萧二娘等几个小女孩子也好奇地看着池小萝莉,萧二娘还跑过来爬到坐榻上拉拉池小萝莉的小手。 正在这时,萧复礼“下班”回来了。看到郑琰在他很高兴,先问了徐莹好,又问了郑琰好,还向池小萝莉打了个招呼:“春华也来了呀?”口气像个亲切的大哥哥。 徐莹没来由生出一股危机感来,池小萝莉爹娘都是美人儿,她本人生得也极漂亮可爱。虽然二娘的表姐们也能用漂亮可爱来形容,可是吧,这有一亿也是富人,有一百亿也是富人。侄女们差点变成对照组这件事情,让徐莹有点介怀:“好啦,小娘子们去玩,我们有正事说呢。” 把女孩子们打发掉,不在萧复礼面前作对照,徐莹又没话找话地问一点今天的朝政,再让郑琰解说一下。今天不是郑琰上课的日子,萧复礼只好再恋恋不舍地跑去上课,他很想跟郑琰告状:二娘把我的玩具给抢走了,可惜有徐莹在。 咳咳,不用他自己上阵,就已经有人把消息传到郑琰耳朵里了。池小萝莉在回家的车上就汇报了:“阿娘,阿元把你给他的玩具给萧二了。” 198、二娘的克星 一般人听到别人把自己送出去的心意转赠出去,心里难免会略不痛快。只有两种情况例外:一、故意的,东西不好直接送给甲,要借乙之手;二、大家都以得到你的东西为荣,甲得到了,当成贵重的东西转赠给乙。 萧复礼和萧淑和似乎不太符合以上两种设定。 【萧复礼把自家送的玩具给了萧淑和?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个主动语态,倒像个被动语态的样子啊!】郑琰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基于萧复礼与萧淑和先前的“恩怨”过往。如果萧复礼是真心实意把东西送给萧淑和的,那郑琰就得反省她是不是怀孕之后变傻了,被个不到七岁的孩子的演技给骗到了。 拍拍女儿的小脸:“你怎么知道的?” 马车启动,池春华小心地不趴到母亲的肚子上去,抓着车窗的边缘稳住了身体,挪一挪靠到了车壁上:“萧二说要带着大家玩呗~说是她哥给她的,我一看,那是咱们家的!”小萝莉昂起了脑袋。 郑琰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你们玩得好吗?” “还行,萧二横了一点儿,我不跟她计较,”小家伙学会她娘的样子耸耸肩,“她的表姐都窝着呢,她爱现我就看热闹。” “她怎么你了吗?” 池春华不甚在意地道:“她能怎么样啊?萧大还在呢,她横了,我就拉她亲姐姐来。阿娘,萧大其实也不菜,萧二生气呢,说她让萧大厉害起来结果却跟她闹。” 看小丫头这个样儿也不像是吃了亏的,郑琰耐心地道:“她是长公主,皇太后又疼她,难免的。” 池小萝莉歪了歪嘴,被郑琰叩了个暴栗子:“做什么怪样?” 小萝莉吐吐舌头皱鼻子:“才没有。皇太后一定不打也不骂她,真是不打不骂要变坏,看我被打就很乖。”指指刚刚被敲过的地方。 郑琰气得乱揉她的脸,儿女都是债,一定是小时候把亲娘气得次数太多,老天爷看不过去了才让她生出这么个女儿来报仇! 小萝莉一面挣扎一面叫:“阿娘你不要太凶了啦,会带坏肚子里的宝宝的!头发乱了啦~嗷~” 这熊孩子这都是跟谁学的啊?“少作怪,记住了,长公主身份在那里呢,没把握别去惹!” “切~怕她呀~知道啦知道啦~你别乱动啊,你要小心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小家伙学着她爹的口气,大喘气地嘱咐着她娘。郑琰觉得比起这丫头,自己当年那就是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好宝宝!至少在知道她爹是个权奸之前,她的童年还挺闺秀的。 跟女儿胡闹了一会儿,回到家里,池小正太手里攥着块拼图,正眼巴巴等人回来呢。看到母亲和姐姐,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板一板小脸:“阿娘和阿姐回来了?外面热,快点进来,不要累到了。” 这口气好像他萧师兄啊!郑琰万分头疼,为什么她现在算是全职太太了,可一双儿女全都不太像她了呢?郑琰亲亲儿子,嗅了嗅:“长生香香的。” 池长生骄傲地道:“我有擦汗!”郑琰抱起儿子,带着女儿,一块儿拼了一会儿拼图,“好啦,去玩罢。”池长生摆着胖胖的身体,表示他要骑小木马,阿庆把他抱到了木马上。 池春华大模大样地叹一口气:“真是小孩子!阿娘,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写,我去写功课啦~阿娘要乖乖休息哦~” “好~” 口上答应着,郑琰今天还是有一件事情要去证实。不论是郑靖业还是郑琰,在宫里都有些耳目,毋庸讳言,有不少朝臣都会跟宫里的宦官宫女有些联系的。郑琰比朝臣们更方便的地方在于她能经常进宫,与宫女间还有一些联系,她还有钱。打听某些事情就更方便了。 第二天消息就传了过来,是萧淑和看上了萧复礼的新玩具,萧复礼才给了她的。郑琰无奈了,明明已经把萧二娘给调开了,她要自己跑到萧复礼面前去拉仇恨。有些时候,有些人之间关系不好,开端不一定是什么血海深仇,就是一件一件的小事累积,最后升级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事虽小,这口气难咽。 池之神情古怪地问郑琰:“你还要拉徐九一把吗?”挨了郑琰一顿九阴白骨爪。 还要调和吗?郑琰自己都觉得没力气了:“真是帮急不帮穷,跟着后面收拾不完的烂摊子,有多大的本事担多大的事儿,我还是养胎吧。” 作为一个孕妇,郑琰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再穷搀和了。萧二娘这么小的年纪看什么要什么,搁别人家你可以说这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还在调适中,搁萧二娘身上,绝对跟徐莹的纵容分不开。想到徐莹后来话里话外略再暗示地表示徐家侄女如何如何,郑琰脑子都不用动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姑侄两代为后什么的,桥段不要太老套啊! 当时徐莹一脸的殷切,郑琰真想糊她一脸的史记,这又不是部族通婚世为婚姻神马的,这种把皇帝拴你娘家的做法,分明是找不自在。 池之也被徐莹的异想天开震惊了:“多少豪门世家,也不是没有出过皇太后的,都没敢这么想,她还真是敢作敢为啊!” 郑琰道:“她是心有不安吧,阿元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总是想尽办法想把阿元绑在身边,总是害怕阿元不跟她一心。可这么做就像手里攥把沙子,攥得越紧,漏得越多、越快!” 池之道:“她有什么好不安的?为她选的这个嗣子,已经是最好的了。大郎也不算是沙子,他品性不坏,是块石头,没那么容易散。” “那也架不住这样又磨又攥的。” “上回那些小玩器不是被平固拿走了么?再进一套入宫吧。” “行。” “这都是什么事,事不大,就是烦人。” “别烦啦,大郎娶妻,怎么也得到十年之后,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形还难说呢。”世家挺看好萧复礼的,断不会让他继续被土鳖们包围着。 池之伸了个懒腰:“就是,不烦这些事啦。你今天觉得吃力不?” ―――――――――――――――――――――――――――――――――――――――― 对于新玩具,徐莹没再说什么,给萧复礼送礼的人多了去了,各式的都有。钱氏寻机会对萧复礼道:“你又有了新的,就不要在心里怪你妹妹要了旧的去了,那也是你给的,你是哥哥,要有个哥哥的样子,让着妹妹点儿。” 萧复礼闷声答应了,略憋屈,当哥哥的小男子汉,伤不起呀! 这一段时间,无论是朝上抑或者是边境都恢复了宁静。国内一片形势大家,但是战争的阴云还是笼罩在朝廷重臣的心中。政事堂决议,收葬这几年历次阵亡将士之骸骨,这是一个比较文明的社会必须要做的仁政功课,也是激励士气的一个措施。有名有姓能辨认出来的,给丧葬费运回乡,辨认不出来的就地掩埋。 与此同时,双鹰王的西线开始出现了青牛部的哨探,不可避免地给双鹰王带了一些麻烦。 在看起来一切都比较顺利的时候,政事堂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随着时间的推移,徐莹的哥哥和堂兄弟们出了孝,该陆续返回任岗了。好的职位不可能空出来等着他们,差一些的职位杞国公家一定会提出抗议。不管他们家吧又不太好,杞国公家也不是吃素的。当初老皇帝能看中他们家当萧令先的岳父家,也是对他们家一种肯定。杞国公家在军中颇有些势力,在军师的警卫力量中也有一些关系。 不等徐莹先提出来,郑靖业就已经做好安排,采取抽调的办法,反正要备战了,抽出御林里比较有前途的人去前线锻炼,空出来的位置让徐家的人顶上。至于徐莹本来希望的,让她的哥哥或者堂兄做地方官,这个提议被郑靖业驳回了:“没有空缺,眼下的地方官做得都还不错,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太偏,多是些七、八品的县令小官。” 吏部一直是郑靖业在管,他说没有就没有,有也没有。 徐莹试探地道:“以前□□激起民变的那些地方,不是有空缺的么?” “娘子说的是哪些呢?” 那些职位已经被瓜分了,政事堂的都有份儿,想让他们吐出来,那才是难如登天呢。其中一个郡还任命了卫王的一个儿子去做郡守,连卫王这个老实人都担心起徐莹会点到自家儿子的郡闹着非要夺来给她哥哥不可。清清嗓子卫王截口道:“那些已经分派了,刚刚到任,再调走,底下人会不知所措的,本来就是个艰难的地方,出刁民,再朝令夕改,不要再生乱才好。” 瞧,想要架空一个没什么政治头脑的女人,其实很简单。 徐家男丁们挂闲职的挂闲职,入御林的入御林,也没能扩张得了势力,倒是品级被升了一些。当然,算起来徐莹有八个哥哥,堂兄弟也有七个,不可能个个都是高官,最小的一个才是个八品。但是,因为有个皇太后的姐妹,同时复出,气势上也挺能唬得住人的。 徐莹思忖,她爹还有两年的孝要守,这些政治上的安排她真心不太熟,不如等她爹出了孝再问她爹的计划好了。在政事上,徐莹还真是有自知之明,或者说,她对政务一窍不通到根本没办法玩花样,只好老实不玩。调过头,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后宫。 八月十五,由于天文现象的关系,哪怕对于郑琰来说是个架空的世界,它也是个大节日。团圆节。 翠微宫里摆出宴席,秋夜生寒,一轮圆月高挂在幽深的夜空之中,一颗星子也不见。现在的皇帝一家人口少得让人叹息,徐莹以人少不够热闹为由,把侄女们也留在宫里过节,试图创造机会。 萧复礼还在懵懂间,就算再早慧,玩一百次过家家,也没法在这个年龄段悟出什么男女之情、夫妻之事来。然而其他人都不是傻子,从宗法上来说,徐莹的侄女们就是萧复礼的表妹,姑舅亲是这世上常见的一种婚姻形式,非常容易联想。 没过两天,郑琰进宫之后遇到怀恩一通闲聊,怀恩就带着点嘲弄地道:“皇太后的心思,宫里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非要亲上做亲,让侄女做儿媳。这是要生事的,我虽是个阉人,也知道世情。本来这家务事就是清官难断,又不是亲生的,躲都来不及,非要卷进去。以皇太后的脾气,万一小两口闹些什么,怕要压着皇帝向着皇后,这不招怨吗?” 郑琰摆摆手:“说不得,说不得,皇太后没有明着说,老翁也不要多跟大郎说,他小小年纪,事儿已经够多了,能多松快两年就多松快两年。天子无私事,何况婚嫁?” 怀恩笑道:“娘子这话说得明白,天子一举一动关乎天下。到时候要是不成,这些小娘子们的婚事就要受搓磨呢。” “那也与咱们无关,管不了,管不了的。”郑琰现在一点也不想沾手这些麻烦。 怀恩道:“放心,我省得。” ―――――――――――――――――――――――――――――――――――――――― 消息像是湖面上的水纹,一圈一圈地扩散了开来。初时以为徐莹只是亲近娘家也是给萧二娘找个伴儿的人渐渐品出不对味儿来了,等到集体回到京中,已经有不少上层圈儿里的人发现了皇太后的小心思。徐莹真的不适合搞什么阴谋工作,这还没发动呢,就弄得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鉴于萧复礼现在还小,政事堂对此表示了沉默,他们,尤其是郑靖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正事上面――对内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对外积极备战。 郑靖业此生制定的目标基本上都达成了,虽然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天不遂人愿没给他个好儿子,但是在他的安排之下,不能说滴水不漏吧,至少不会人走茶凉全家玩完。位极人臣,权、财、势都有了,却还有一个遗憾:在执政期间有一点武功,在史书上写上那么一笔主战。他一直在玩狄部不假,但是约定俗成,不表现出个一力主战,他的形象就不够英武正面。 为此,郑靖业准备了十几年。现在天赐一个萧正乾,郑靖业的心中充满了激动。越到关键的时刻就越要沉得住气,就越要小心不能出纰漏。郑靖业挑动青牛部东进,自家却没有给萧正乾胡乱指挥,也没有急于求成让萧正乾不顾自然条件地进攻。他与入京述职的萧正乾密谈,郑靖业给予萧正乾足够的后勤支持,萧正乾要卖力打好这一仗。 萧正乾提出:“□□实力本就强于狄人,而且底子也不算太烂,顶多就是前面败坏了那么几年,并非满目疮痍。如今休养生息,只要风调雨顺,过个三五年,主动出击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与郑靖业的评估不谋而合,郑靖业答应了萧正乾:“只要取胜,令双鹰王不敢南窥,粮草不用担心。” 萧正乾道:“明人不说暗话,在朝上叫得再响,说什么令胡马从此不敢南下都是虚的。双鹰王不太好对付,如果没有意外,青牛部不是他的对手,也就拖他个几年,他就能腾出手来南侵了。打这一仗,我有七分的把握赢,这已经不坏了,却只有五分的把握,他十年不南下。他,是肯定要来的。仗也不是打一次就能算完的,还请相公明鉴。” 郑靖业赞赏地道:“听将军此言,我就知道将军是个实在人,实在人办事,让人放心。牛皮吹得大了,反而显得心虚。十年就十年,十年也够了,十年之后,□□也会比现在更好啊!到时候圣人也长成了,将军退正当壮年,正是合用之时,将军勉之!” 萧正乾道:“我亦盼能与圣人相得,将在外,最怕离间。” 郑靖业笑道:“十年之后,我且不知身在何处,不过,这京中总会有将军的熟人的。” 萧正乾会意一笑:“愿如相公所言。” 郑靖业开心地送走了萧正乾,临别嘱咐:“将军密之。” 萧正乾严肃地点头:“这是自然。” 送走了萧正乾,郑靖业捋须而叹,呼吸在初冬的空气中结成了白雾。 终于快要结束了啊,再撑个两三年,他就能闲下来,正好去新书院里转悠转悠。做人,最难的是急流勇退放手权柄。舍不得是真舍不得,但是不舍不行。郑靖业咬咬牙,一战之后,顶多再过一、两年,安顿好了他就要退休,给别人让让路。也好离开局中仔细观察,看看有什么漏洞要打个补丁什么的。 临走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做。百忙之中,郑靖业抽出空来,把顾宁、顾宽两个给塞到了皇帝亲卫里面。两位出身足够了,亲爹的姓氏好,亲妈的品级高,按辈份算他们还是萧复礼的长辈表叔,长相也挺不错,当个亲卫绰绰有余。一个复读机、一个乱形容,为萧复礼的生活增色不少。 他们的辈份比萧淑和自然也高,非常有效地阻止了这位长公主的某些胡闹行为。顾宁拢质浅ば郑还艘娲慷崦婷械5闭展撕玫艿苁裁吹模烊淮懦ば值姆抖o羰绾鸵遣焕鲜担苣畹剿履獭v谌酥拦四哪锊缓萌牵膊桓以谒敲媲鞍镒畔羰绾秃帧 顾宽就更坑他表侄女儿了,多凶残的形容词他都说得出来――你们能理解听到顾宽说她女儿“鸡飞狗跳”的徐莹的心情吗? 庆林大长公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顾宽的成语水平从来都是让人吐血的。徐莹还曾经夸过顾宽“率真可爱”,当时顾宽刚刚形容完萧令先和徐少君的关系是“撕心裂肺”。 顾宽的特长还在于,让他写个正式的小作文什么的,他的用词非常标准,一让他说话就噎人,他是通过了亲卫的小考试的。 有这两人作伴,萧复礼对人生充满了希望。 ―――――――――――――――――――――――――――――――――――――――― 叶远对池家的美好未来也充满了希望! 郑琰怀孕七个多月了,从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就大得有些不太像样,许多人说可能是双胞胎,这意味着又要添两个池姓血脉了!叶远非常开心地对妻子道:“郎君娶娘子真是娶对了,家业兴旺啊!郑氏真是多子的!” 杜氏却很担心,据说双胞胎不太容易生,虽然不是头胎,也要更吃力,还有,郑琰虽然坚持母乳喂养,一个还行,两个就怕奶水不足了。杜氏张罗完了大夫张罗稳婆,张罗完了稳婆再张罗乳母,忙了个不亦乐乎。 掐着指头算日子:“听说双胞胎会比单个孩子早产些日子,一切都要早作准备才好。” 幸亏早作了准备,郑琰居然在怀孕不到八个月的时候提前生产了! 郑琰生产的时候是在白天,池之上班去了,家里只有女人,除了她还有来陪伴的赵氏和郭氏妯娌,萧氏陪着杜氏看家,家中李莞娘终于历尽乌龙地怀孕了,也在安胎。 赵氏非常有经验地派人回家报告杜氏,又派人去报告池之。大夫、稳婆、乳母都是提前养在家里的,就为了预防早产,要用的时候非常方便。赵氏心中略有些着急,因为有一种说法是“七活八不活”,她一点也不想郑琰有事儿。 郑琰生产还算顺利,头一个孩子出来得比较早,小婴儿看起来比寻常婴儿小了些。对比怀孕时的肚子,赵氏相信郑琰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 郑琰觉得自己快要努力死了!再顺利的生产,也撑不住次数多,尤其是这样连续的! 池之回到家里,迎接他的是四个一模一样的宝宝,还有一个沉睡中的孩子妈。这一刻,池之傻了。 赵氏在向杜氏报告:“七娘就是脱力了,歇一阵儿就好,她年轻,底子好。就是孩子小了点儿,要仔细照看着,天还冷着呢,得留人看顾着。” 杜氏看看小小的四个外孙子,果断地不放心了:“要留!我留下,你也留下,等孩子百日之后再走!”再一次地抱怨起池家没有能顶用的长辈来。 199、最大的挫折 “把大夫给我叫来!派人回家,让相公抓御医来!”事关女儿,杜氏的命令下得相当霸气!用词也相当地不讲究。 郑府带过来的家丁一路狂奔绝尘而去。 容易迷信的中老年妇女再次忙碌了起来,这次不但是杜氏,连赵氏都一起帮忙,请了各种神像来供奉。这一刻,天上的神仙都能在池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开个会了。婆媳二人虔诚地供奉上了香火祭品,求各路神明保佑母子平安。 四胞胎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吗?凶残如郑琰,生完孩子也蔫了,宝宝们比他们的兄姐刚出生的时候都要弱小,地道的早产儿模样,一看就觉得脆弱。赵氏向杜氏汇报的时候用词方面上有保留的,这并不妨碍两位非常有经验的妇人看出情况的危险来。尽人事听天命吧,抓完御医拜神仙。 换个场景,池之该说这是“淫祀”,可眼下看着这大的昏睡小的哭声小得像猫叫,他自己也恨不得去跟着磕三个响头。又以手忙脚乱地看住另位两个小家伙,不令他们被吓到。再转头听从宫里抓出来的负责儿科的御医讲注意事项。 把添丁进口的喜悦给先放到一边,池府上下好一通鸡飞狗跳。这个时代的知识份子里,大多数知识还是比较渊博的,作为一个资深知识份子,郑靖业的妇产科知识也相当不错。一听说闺女给他添了四个外孙,当场就惊了!卧槽!麻烦大了!他亲自带队抓人奔赴案发现场来了。 看到郑靖业,在场诸人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心慌减轻了不少。 众人的主心骨自己还在心慌呢,问明了情况,故作镇定地道:“都乱闹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大娘和大娘呢?着人看好了他们,不能有失!”除了这些,他也没什么命令好发了,等专业人士出结果吧。 池之搓搓手,向郑靖业打申请:“岳父,下面的事儿,还得烦请岳母或是三娘帮忙……” 杜氏心里的滋味就甭提了,郑琰生一次孩子她后悔一次,池家亲戚少。不管郑靖业答不答应,她都是肯留下来的。郑靖业一想自己家里看家的人还是有的,也答应得飞快,事关女儿,他自是怎么说怎么好。 赵氏道:“那得回家取些惯用的家什才好,七娘坐月子呢。”又派人回家拿行李。 郑靖业要去看外孙,四个小小的孩子一字排开,小脸皱皱的,呼吸很轻,看得郑靖业跟着摒住了呼吸。看起来两个巴掌就能覆满的小身体,能撑得住吗?越看越不放心,郑靖业出了房门就去询问大夫:“究竟如何?” “能生下来已经是很顺利了,多胞胎就是会早产,胎儿必然小。眼下天寒地冻的,要分外小心,”御医斟酌着措词,“产妇损耗也大,要用心调养,能多歇就多歇,月子坐得长些最好。”言下之意,老天爷已经够给面子了,顺下的就是拼人品。 旁边一老成的还加了个免责条款:“想来相公也是看过令外孙了,比独生的都要小。最后生出来的这个小郎君比其他三个都要弱一些,尤其难养。” 郑靖业想了想:“反正宫里留够了人手,你们就先住这儿吧!我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只要把夫人和小郎君们照看好,有事儿我顶着!”有特权不在这会儿用还要在哪会儿用啊?又说池之,“反正朝上没什么大事,这两天你就请假在家,多照应些。” 不用郑靖业说,池之也打算这么干了:“我这就具本请假,多请个几天好了,眼看宵禁了,岳父回府还是住下?” 郑靖业犹豫了一下:“就在这里吧,去书房,我写个条子,让他们回家取衣服。”为了避免自己给自己开嘴条走夜路回家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发生,郑靖业很低调地决定留宿。翁婿二人到了书房,一人占了一张桌子埋头苦写,郑靖业写完了交给下人回家取东西。池之写完了请假条直接交给岳父了事,暗箱操作得非常明目张胆! 这一夜池之睡得十分不好,池之半夜还爬起来看了一回小儿子们,尤其是被御医点名了的小五,做贼一般试了一试呼吸。郑靖业上了年纪的人觉也少,早早地起身去看外孙,发现依旧活着,对御医们的表现表示满意,指示他们继续好好看。全国医生里选□□的尖子用来当保姆,占用国家资源得如此明显,也就是这么个没下限的奸臣能干得出来的! 郑琰醒来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躺了很长时间,浑身发酸,骨头好像已经绣掉了,看着账顶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忆起自己好像昨天生过孩子!要喊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咳嗽了好几下,才觉得能说话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群看护听到咳嗽声就冲了进来! 杜氏面带忧虑,还有些激动:“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赵氏催厨房上人参鸡汤,一大早闻讯而来的嫂子姐姐侄媳们蜂涌而上,郑琰终于憋出了一句:“孩子呢?” 孩子正在看护中…… 杜氏道:“有我看着呢,你先吃口东西,月份儿有点儿不足,孩子小了点儿,不能抱来抱去的。放心,你爹抓了一把御医来,一人看一个,保管还你四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 “四个?!”郑琰目瞪口呆,昨天生到最后她自己都不记得生了几个了,只知道不止一个。 说话间一直在灶上热着的饭来了,整抬了两张矮桌子的汤汤水水!七大姑八大姨一齐推销,郑瑜说:“鲜鱼汤下奶。”杜氏说:“大肘子补元气,这肘子昨天就炖上了,皮都炖化了。”赵氏说:“人参鸡汤提神。” 郑琰说:“我先洗把脸漱个口。” “……”众人。 喝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郑琰还是没能看到新生儿。据说因为孩子太小,略弱,郑靖业下令让御医给照看着,所以不能放到郑琰房里。也因为太小,天又冷,所以不能抱过来。杜氏也不让郑琰下地,又让人把池春华和池长生给带过来安慰郑琰。而池之总是颠三倒四地说:“你辛苦了,下面的事情都交给我吧。”以致于郑琰一度脑补成她儿子是不是不好了。 虽然不断娘家人过来开解,但是见不到孩子她是一万个不放心:“怎么办?开始准备的东西只准备了两份啊!现在多了两个,会不够用的,要再添置呢。”、“现在看不到我,以后会不会不认识我了呀?”、“乳母尽心吗?” 小婴儿的情形确实不太乐观,最小的那一个,被下了好几回病危通知书,又被抢救了回来。我们有理由相信,御医们在面对郑靖业的时候已经脑补出了“照顾不好他外孙,全家老小死拉死拉地有 ”。担心的驱使下,御医兢兢业业地照顾着小不点儿,从乳母的饮食到小朋友的床铺都关怀到了,比照顾自家独苗都尽心,就盼着把他们养到看起来比较好了,然后赶紧跑路。 如是提心吊胆直到小朋友们满月,看着似乎没有问题了,御医逃命似地向郑靖业申请要回家。郑靖业仔细地检查过了自家外孙,看起来仍旧是小,不过比刚生出来的时候好了不少,这才开恩似地同意了。作为一个奸滑的人,他也没忘了备下厚赠稍稍安抚一下御医们饱受惊吓的心脏。 郑琰终于看到了她的儿子,四个小小的、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天知道这一个月里她都担心成什么样儿了!养了一个月了,还比不上长生刚生出来那会儿大,郑琰忧心忡忡,很想自己照顾孩子。 提议被驳回,孩子太多,一个哭闹了,必然会把另外三个一齐吵醒,兄弟四个来一个大闹天宫。郑琰又比上两次生产虚弱,精力有限。即使是满月了,小朋友们还是不能像他们的兄姐一样享受一段在母亲卧房中生活的待遇。正房之西厢辟成了育婴室,双层的玻璃窗保温效果极好。 满月宴很是盛大,宫中传出许多赏赐来,皇太后和皇帝都很殷切地盼望着郑琰回归。于萧复礼,郑琰已经停课近两个月了,他需要老师回来讲课。于徐莹,虽然对政治不太通,还得咬牙坚持着,她需要郑琰回来当参谋。 郑琰这里却由池之代笔,打了份再申请两个月产假的病假条,附赠医嘱。 ―――――――――――――――――――――――――――――――――――――――――― 郑靖业言道,眼下朝中无事,杜氏说生完孩子落下病根是一辈子的事儿,后悔都后悔不来,于是郑琰在家中休养。 萧复礼未免失望,经过劝解也能理解,郑琰出了月子,时间也走到了十二月,快过年了,萧复礼的功课也慢慢要停下来,为新庆典的政治活动让路。 真正着急的是徐莹,她弄不明白朝政!反正自从郑琰不出现了,她总是被忽悠。一次两次的,自己都察觉出来了,想给娘家挣好处总是被阻,过问朝政上的事情意见总被驳回。当徐莹身处困境的时候,总会有人想为皇太后解围的。 比如徐莹的嫂子们,再比如萧复礼的姑母们,又或者各式各样的命妇们。 郑琰在的时候,不但涉足朝政,也把握着徐莹的左右,别人插不进去,就算蹭到跟前了,也是个被ko掉的命。现在郑琰留出了好大的空档来给大家,还不卯足了劲儿往前冲?是,郑七是厉害,可她生孩子去了。哪怕等她休养好了又回来了,中间这段时间大家各展身手,捞到了好处也是白赚来的。 萧复礼的姑母们经过各种清洗,眼下还能活跃的只余三个:七娘长信大长公主、十九娘安康大长公主、二十一娘瑞丰大长公主。这其中后两个关系更好一点,三人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组团忽悠着徐莹。徐莹的嫂子们没有加成女侍中,却也不断地被宣召入宫,不断地为徐莹和杞国公夫妻传递着消息。庆林大长公主也时不时到宫里晃一晃,有时候是为看一看儿子的工作环境,有时候就是闲的。 以上,统统是池之怕郑琰太闷给她带来的八卦。也许是跟李神策走得太近了,池之的口气里也带上了嘲弄:“皇太后能办得成什么事呢?她自己都拎不清呢。如今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圣人才七岁,皇太后就想把昭仁殿传给娘家侄女?就凭她年轻时候办的那些事,秉公而论,是个忠臣也不会答应!” “她现在也不老。” “人不老,脑筋已经糊涂了,”池之一针见血地道,“现在她的心思谁都猜得到,不就是向着娘家、想着养老么?她人又不聪明,还能闹腾什么?” “不说这个了,听着心烦。”郑琰脱岗时间过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随着杞国公府陆续出孝,徐莹身边必然围绕着越来越多的娘家人。这并没有对郑琰造成太大困扰,当初郑党是怎么想的?就算是徐莹能够挑得起担子,她还是需要办事的人!杞国公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郑琰不用担心被过河拆桥了。 再者,对于郑琰来说,萧复礼比徐莹贴心,这孩子听得进话,分得出好坏,你还能看得见他的成长。老师不怕学生笨,就怕学生不长进。徐莹就是那个不步进步的学生,一年一年地留级,还越学越往后退,萧复礼就是个那个勤学好问的好孩子,郑琰的心不由自主地就偏了。 郑琰连新年大典都托辞没有参加,那典礼一次几个小时下来,她可不想受这个罪。这次生育对郑琰身体的影响很大,身材走形就不必说了,感觉体力也差了不少,从各个方面来说,郑琰都恨不得躲起来养好了再出现。整个新年期间,她只出过三次门,一次是回娘家,一次是去顾家拜年,一次是去看望池外婆。出现在大众视线里只有一次,即在家中主持了一次宴请,请与池之关系好的人一聚,也只是露了一小会儿脸就缩了回去。 各种迹象表明,生育一事使得韩国夫人不得不退回家中相夫教子,尤其是在一次添了四个儿子之后。外面的谣言也满天飞,最多的传说是婴儿身体不好,郑琰必须留在家里看孩子。最新的传说则是皇太后的娘家人陆续出孝,皇太后当然更信任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有人猜测,圣人的书法老师是不是要换个人来干了?毕竟郑琰已经脱岗数月,并且还有继续拖下去的迹象。 种种流言,郑琰都一笑置之,她正为池长生终于有了大名而高兴。过年了,池长生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池之请顾益纯为儿子赐名,顾益纯为徒孙取名为“宪”。池之认认真真地把“池宪”二字给誊到了族谱上。 因为池宪取名一事,郑琰向池之提起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底下孩子们还没有小名儿呢,就二郎三郎一路叫下去么?” 池之搓搓手:“是该起个名字分一分了,每次见他们,我是……真不容易分辨他们谁是谁。” 郑琰郁闷地道:“我也分不太清……不过我让人在他们衣服上缝上了甲乙丙丁四个字,”越想越郁闷,莫名地心烦意乱,“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先前老天爷让我挣这么多钱了,合着是怕少了不够他们分的。” 正在商量着儿子们名字的小夫妻压根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地直面爱子的死亡。夭折的是最小的那一个婴儿,名字还没有起吓懵了的乳母跌坐在地上,被侍女发现,谁也不敢瞒着,提心吊胆地上报。阿庆原是总领此事的,听了之后差点没倒仰过去:“不要慌乱,也许是背过气去了!”拦拦索索地跑去看,在青石地上摔了个跟斗。 池之跟郑琰还在商量着儿子们的小名儿,小名儿还没想好,池之突发奇想:“大名儿我倒想出几个来,大郎名宪,二郎取名为纪如何?三郎名纲,四郎名范,五郎……五郎……” 阿庆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脸上一片惨绿,眼都直了,当地一跪:“七娘,我对不起你――”尾音尖厉而凄凉。 郑琰捂着胸口站了起来,只觉得嘴巴发干,不知道为什么她声音也变了:“怎么了?” 阿庆哽咽地道:“五郎……去了……” “哪个五郎?” 阿庆抖着手指,指向了育婴室的方向,郑琰整个人都瘫了,捂着嘴巴一屁股坐到了榻上,眼睛瞪得大大的。阿庆膝行上前,扶着郑琰的膝头:“七娘,七娘,七娘你别吓我,七娘!” 池之回神比较快一点,双手神经质地抖着,他又一次经历了亲人的死亡,掐了一把胳膊,努力平静地对阿庆道:“照顾娘子,我去看看!” 郑琰觉得脑子都要炸了,果断地站了起来:“我也去!”她以为动作干脆利索,说话坚定有力,在池之和阿庆看来却是摇摇欲坠,声音发抖。池之也不跟她争辩,示意阿庆扶着郑琰,深一脚浅一脚地去看儿子。 五郎的乳母等服侍人已经被阿庆看管了起来,小孩子独个儿躺着,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五官很小很精致,小小的襁褓上绣着一个“丁”字。郑琰伸出手,抚着儿子的小脸,这一次生的儿子多,她没有办法亲自照看,此时才发现自己对儿子的样子是那样的不了解。指尖下滑,倏地一动,点着儿子的掌心,没错,指尖是暖暖的,转头对池之道:“他还在,他还是暖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池之跨了两步上前,伸手一试鼻息,嗓子里像填了个铅块儿:“阿琰,他,去了。” 郑琰想大声尖叫,声发不出一丝声响来,推开了池之,把孩子抱在了怀里。郑琰这一世顺风顺水,唯一的挫折居然不是来自朝堂而是来自家庭。 ―――――――――――――――――――――――――――――――――――――――― 池之经历过父母之丧,比郑琰镇定些,家里统共两个主事的人,一个已经呆了,另一个就必须挺住。小心地把剩下的三个孩子给挪到卧房里,不留在夭折过孩子的房里――至少要重新装修做过仪式之后才能移进来。又要派人报信,定棺材,准备丧事,忙得瘦了一圈。 庆林大长公主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池府,阿肖迎了上来:“长公主,娘子一直呆坐着。” “人呢?” “在前头。” 郑琰第一次经历亲人的死亡,完全没想过死的会是自己的儿子,犹在五里雾中。庆林大长公主心疼她丧子,却见不得她丧气,怒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家从来没有夭折过孩子,怎么头一个就让我遇上了呢?”郑琰拧皱了榻上的垫子,“生下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满月了都没事儿,怎么就说体弱养不活了?他还没叫过我一声娘,还不认得我的模样呢。” 庆林大长公主附耳上去恶狠狠地道,“你这是难过得恨不得去了的是自己吗?你还有五个孩子等着照顾呢!另外还有三个也是胎是弱的!你这样疏于照顾,究竟是为他们好还是不为他们好?你想死吗?想把他们留给后娘吗?想要孩子好,你自己得先好起来!少作柔弱样!当了娘的人,没资格软弱!” 郑琰收过目光,庆林大长公主冷冷地看着她,表情能把水冻成冰。郑琰迟缓地起身,一顿一顿地道:“有劳师母亲至。” 庆林大长公主松了一口气,别过眼睛柔声道:“去看看吧,送孩子最后一程。” 郑琰清醒了,池之心下大慰,郑琰趴在池之怀里一顿痛哭,抽噎着道:“他还没个名字,取个名儿吧,碑上写着好看。”池之之前一直憋着,终于忍不住落泪,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转间杜氏等也到了,郑家就没夭折过孩子,都把这当成了一件大事来办,除了坐月子的李莞娘,留下来照顾的郭氏,其他人到得倒是齐整。杜氏连说“造孽”,搂着郑琰又是一通大哭,赵氏边哭边劝慰。四下里哭声一片。 因为是夭折,不能大办,只停灵三日,在池家的家族墓地里靠着未曾见过面的祖父母点了一个穴。夭折的孩子墓、碑等的规格、纹饰也与成人不同,碑上文字是郑琰亲书,爱子池则。 200、福利与教育 杜氏不放心女儿,更不放心小外孙们,硬是要在池家再多住一段时间才肯放心。她原本住的地方还留着,打扫一下就能住,二话不说就搬了过来。 在这种难过的时候,亲人的安慰是最有效的,郑琰缓过气来,心里对杜氏尤其感念。杜氏忍住难过,安慰郑琰:“我是你娘,还用你谢?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你年纪轻轻的,经的事情少,”说话的时候把一碗冰糖肘子给递了过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过日子!”同时下了命令,不许一窝蜂地过来围观郑琰,亲戚朋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但是对于终于池外婆和池舅妈的到访,杜氏还是不能阻拦的――这两位也只是陪哭一场,也不便多来。 在杜氏的授意之下,池小萝莉和池小正太每天都要在外婆、母亲面前尽孝,小春华每日认真写功课,也不笑闹着要出去玩,还主动承担了陪阿宪游戏的工作――以前是郑琰带着儿女们玩、培养感情的。眨着大眼睛卖萌的工作她已经做得很纯熟了:“阿娘~阿娘还有我和长生呢,还有小弟弟们……”童音低了下去,“我们会很乖~” 郑琰搂紧女儿:“春华已经很好了,”让女儿安慰自己,是做母亲的失职的表现!“早就说要教你骑马的,今年秋天就学,好不好?” 池春华开心地笑了起来,大力地点头:“嗯!”又板起了脸,“阿娘要先休养,休养好了再教也是一样的。对吧?长生?”虽然有了大名儿,她还是喜欢管阿宪叫“长生。” 小正太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点头:“嗯!嗯!” 杜氏作总结陈词:“有这样好的孩子,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人呐,得往前看,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你也知道,咱们家是怎么过来的,当年你爹一个人那样艰难都熬过来了,你也能行!人是苦虫,福也享得,罪也受得。你难过,女婿就不难过了么?有了家的女人,就不能任性了,得顾着这个家。人都是处出来的,女婿这些日子对你如何?你也该心疼心疼他。” 一席话说得郑琰乖乖点头。杜氏的想法也简单,池之对郑琰不错,这些天郑琰蔫着,池之一直忙里忙外的,闺女已经跟池之生了好几个孩子了,家业也兴旺,好日子正在前面招手呢,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儿离婚玩儿呢?杜氏是个彪悍的人不假,同时也是个讲理的人,跟郑靖业过了这么些年,郑靖业再精细也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这就得靠杜氏来弥补。外人看来郑靖业不弃发妻,实则也是杜氏自己知道分寸。 因丧子之事,郑琰多申请了些假期,在家里收拾善后。她被小丁的夭折给砸懵了,清醒过后分外觉得对不起剩下的几个孩子,分外用心照孩子,尤其是最小的三个,真是使尽浑身解数。余下的三个孩子虽然瘦小了一些,倒是有惊无险地一天比一天大,体型上也越来越向足月的孩子靠近,郑琰的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笑影。 郑琰产后恢复得还算不错,她本年轻,底子极好,又拥有这个时代最好的物质条件做后盾,虽经打击,但在振作起来之后又缓慢地恢复着。每日教导一双儿女读书,生活慢慢回到了轨道上来。 母爱无疆,父爱同样伟大,郑靖业表现的方式也与众不同。当初跟闺女抱头痛哭也有他一份儿,抹抹眼泪他就卷起了袖子。 他一点也不忌讳地公器私用,给早逝的小外孙搞到了一个追谥的五品勋位,因为有这个品级,小丁的葬礼才办得更有模有样一点。还纵容杜氏呆在女儿家里一呆几个月,有效地填补了郑琰无法集中精神的空窗期,没让池家乱套。郑琰脱岗数月,还保留着原本的职位,萧复礼的书法老师的帽子还扣在她的脑袋上,原因就是郑靖业时不时抽出时间来指导萧复礼的书法。在此期间,郑靖业也没忘了跟女婿沟通,又让顾益纯开导池之,保证女婿的心理健康。 直到杜氏那里传来消息,郑琰的情况稳定了,他才与顾益纯结伴而来。池家的装饰仍然有些素淡,却也恢复了些生气,郑靖业暗暗点头,对小丁觉得惋惜归惋惜,现在却更欣慰于郑琰能够走出阴霾。两个老头子一肚子大道理的老男人,头一回觉得语言的匮乏,什么安慰的话都觉得无力,先期工作就交给女人们了,缩到现在才过来。 郑靖业拍胸脯表示:“要用什么只管说,旁的事情不用你担心。” 用顾益纯的话说就是:“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郑琰默默地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并且在他们的劝说下出门散心。 ―――――――――――――――――――――――――――――――――――――――― 散心的地点定在城郊一处小庄上,杜氏拍胸脯表示要帮郑琰带孩子,让她“只管领着春华和阿宪出去痛痛快快地住两晚”,自告奋勇来陪伴的是郑琬夫妇。加上休沐的池之,一行六人带着侍女仆役,在春光中踏出城门,在纯朴的农庄里住下。说是农庄,也是不是民宿,就是杜氏名下的产业,已经提前收拾好了。 池春华和池宪可算是放了风了,池春华满地追着蝴蝶跑,池宪被大公鸡追着满地跑。池春华扔下蝴蝶,摸起半拉碎土砖就去拍公鸡,池宪有样学样,捡起土块就镖了出去!郑琬现在走路不碍事了,伸了个懒腰:“这两个小东西可真是够野的,像你!”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下巴一扬,眼角一挑。 郑琰不好意思地笑了,看得出来,这位哥哥是想让她振作。郑琬做了一件很久没有做的事情――伸出九阴白骨爪,逮着郑琰的脑袋一通揉,然后被郑琰在胳膊上挠了好几把。 池之解救一双儿女去了,假装没看到老婆对大舅子行凶。 晚上躺在床上,郑琰开始想念在京里的三个孩子,池之与她心有灵犀,被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明天咱们就回去。” “嗯。” 在池春华姐弟俩学会了鸡骨头钓虾并且捉了一笼子虾子之后,队伍启程返京了――池之得上班,这一天多出来的假还是走了后门的特批的呢。郑琬则是调休。 原本愉快的心情却因为路上的一件小事变得很不好,队伍从城门进来,路过一处街坊的时候郑琬想起这坊里有一家社区店做的小吃好吃,当年被妹妹勒索过不少,奔去要买。众人兴致正高,索性一起,却遇到数人在店边不远的巷口围观。 因堵着了路,也是好奇,池春华抓着郑琰的袖子问:“阿娘,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看热闹吧,问问去吧。” 此时里面传来几声微弱的哭声,是婴儿的声音,郑琰对这样的声音非常敏感。 原来,里面有弃婴。 郑琰一下子没了胃口:“有的人想孩子想得欲生欲死,有的人生了不珍惜。” 池之声线也有些冷:“使人找里正吧,把事情交给他处置。” “这孩子会怎么样?里正会收养?”郑琰头一回遇到弃婴,触动心事问得分外仔细。 郑琬简单地解释了几句,郑琰才知道。此时还没有孤儿院,天灾人祸会有孤儿出现,考虑到小农经济的社会形态,多是聚族而居的村落什么的乡里乡亲的百家饭养大。大些城镇里的孤儿,亦有邻里,或者被扔到殷实人家后门。再有无人抚养的,遇上地方官好一些的,就从库里拨些钱米交给一户人家代养。养得怎么就就看天意了,等长大了,少数肯努力、运气好的能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更多的就是做些别人不愿意做的粗活,也能糊口度日,又或者就成了无业流民帮闲。 回家的路上,郑琰一直在沉默。回到家里,杜氏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听说不关自家的事儿,才有心情说几句“狠心的爹娘”。 郑琰道:“我看看二郎他们去。” 杜氏极有经验,小婴儿们被照顾得很好,襁褓上分别绣着二、三、四,以供辨认。本来池之都想好名字了,最后还是觉得晚一点想正式的名字更容易存活,小婴儿们按照序列来叫,天下二郎、三郎、四郎多了去了,就算阎王想收人,也很容易跑错门。 小婴儿都醒着,三张小嘴一齐说着外星语,长势颇为喜人。郑琰压下“如果小丁活着也一样可爱”的想法,认真跟池之商议:“京里热,还是要去熙山的,今年人口多,必要收拾得更仔细才好。” 池之仔细观察了儿子们的状况,伸出手掌隔着襁褓被踹了几脚:“有些力道了,能经得起这一路颠簸了。” 郑琰没有跟随大部队行动,而是一直准备着,看准一个多云的天气,早起就带着孩子们赶往熙山,就为避开暑热。因为要依着天气,郑琰足比已经定好日期的大部队早到了三天,时为四月末。孩子们对熙山倒是适应良好,小婴儿在睡梦中还会发出奇怪的外星语。 这一年,郑琰的生日就过得不那么热闹,该送礼的还是送礼,池家的宴席却没请什么人。宫中的赏赐无声地提醒着郑琰:你学生给你送礼了,你似乎脱岗有些久。 郑琰再入翠微宫是个没有大朝会的日子,萧复礼的师傅们也不是机器一样地遵循着五日一次的排班――有生病或者其他不可抗力的情况下调班是件正常的事情。又有郑靖业主动代班,这个次序就更加不用执行得那么严格了。 郑琰立于阶前,望着翠微宫的飞檐斗拱恍如隔世,这段时间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萧复礼还在听政,郑琰先去看徐莹。徐莹早知郑琰会到,单空出这一天来跟郑琰见面。她这辈子就安慰过祖母,对着郑琰反而说不出话来,只含糊地道:“你没事就好,以后日子还长。” “我好几个月没来,娘子多担待。” “究竟谁担待谁啊?” 徐莹最近过得挺热闹,日日有人奉承,想说什么,念及郑琰目前的状况,又忍住了。 还是郑琰说旷工太久,在这里等着萧复礼过来不太好,要到前面等一下萧复礼。徐莹才结束了这种没有话题的状态。 前殿议事已经结束,只剩萧复礼在踱步。一个小宦官捂着帽子飞奔进来:“圣人,韩国夫人来了。” 萧复礼担心又开心地亲自迎了出来:“先生!” 郑琰微微一笑:“阿元又长高了。” “先生来了,”萧复礼小步跑上前,握着郑琰的手,小心地道,“先生看起来还好,我就放心了。” 怀恩于旁道:“圣人一直惦记着夫人呢,听说夫人在休养,圣驾到了反而惊扰,这才作罢。” 郑琰向怀恩点头至意,低头摸摸萧复礼的小脑袋:“阿元有心了,我这些日子没来,耽误阿元的功课了。” “先生托郑相公指点我也是一样的。” 郑琰一愣,小孩儿大概是被她爹给忽悠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郑靖业给闺女代打,专业代练水平就是不一般,不但忽悠得萧复礼对郑靖业佩服不已,还为郑琰伤心难过。小孩儿眼中含泪:“先生不要难过,还有我呢。” 郑琰鼻头一酸:“好阿元。”他肯为你担心,这份心意就不能忘。 有郑靖业这个专业代练,萧复礼根本就没积下多少功课,反而很有小大众架式地陪郑琰聊了一会儿天。颇有一股小八卦的架式,把前朝后宫他知道的八卦择要说给郑琰听,郑琰时不时点评两句,也让萧复礼若有所悟。 ――――――――――――――――――――――――――――――――――――――――― 郑琰又恢复了原来的工作,依旧是五天进一次宫,上完课从宫中出来的时常会与一些从徐莹那里出来的贵妇们遇上了一道出宫。徐莹的生活过得越发像是一个爱热闹的老太后了,郑琰已经没有心力去管了,她在想另一件事情,这件事需要郑靖业的支持。 听说女儿又有想法,郑靖业就知道这丫头满血复活了,对于女儿走出伤痛,郑靖业只有欢迎。池家水榭,一壶清茶三只杯子,郑琰与郑靖业、顾益纯围坐在桌前。 “有件事情,想请阿爹成全。” 郑靖业道:“修桥铺路的事?那些事你只管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了。账目不会乱,也不会扰民失了本意。” “是另外一件。” “嗯?” “经此一事,我方想起来要做些善事积积阴德。京中原有济病坊,为照顾贫苦疾病无所依者。我寻思着,这治病的地方儿有了,是不是办一处收养孤儿的所在?”郑琰也在反省,穿越这些年,一直威风着没接触过什么社会底层,竟没想过这些事儿,直到偶然遇到了弃婴,才有了些想法。 郑靖业皱眉道:“你现在哪有精神办这个?且不说房舍、人手,你要养多少人?是一时半会儿闹着玩呢还是想长长久久地开下去?养到多大就丢开手去?养大了又要怎么处置他们?养作家奴忠仆就不用单设一处所在,不作奴仆养,养出来了他们将何去何从?你就一直出钱?你可以这样做,后来者呢?要从哪里出这一笔钱?要荒废吗?” 顾益纯本以这是善举,想大力支持,等郑靖业这个专业人士提出了一系列疑问,把赞同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还是对郑琰的想法加以肯定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郑琰想了许久来了这么一句,“我是想,我可以出钱,作个引子,次后可以把事情交给朝廷来办,总比靠我一个人能持久。” 郑靖业叹道:“不妥,我若还有二十年时间,必助儿完成心愿,现在,”摇摇头,“没人撑着,前头又要打仗,朝廷怎么拨得出这笔钱来?拨出了钱来,怎么能保证不被贪污?没有钱,怎么能够继续下去?” 郑靖业的问题才是直指核心。 政府有两个基本职能,一、阶级压迫职能;二、社会服务职能。即收了保护费就要外抗侵略内平盗贼,同时做一些管理工作。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后者越来越显示出其重要性,这一变化是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相协调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说直白一点,统治阶级吃得足足的了,全社会生活比较富足了,才会在惩罚职能之外有余力做善事。整个社会发展也是如此,此时不是没有富足人家不定期修桥铺路,又或者一时高兴施舍些米粮,再或者路遇个老人赏套寿衣棺材。 现在社会就发展到了这个阶段,不定期的、展现自己仁爱的事会做,但是把帮助弱势群体当成所有人责任的事情,觉悟还没有这么高。虽然也有不少先贤著书立说鼓吹,朝廷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京城这样的大城市里市个济病坊,里面条件还不怎么地道,是穷人迫不得已的选择。 集体抚养孤儿这种事儿,还未曾出现,或者说,社会经济的发展还没有达到能够支持这种现象出现的程度。 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事,只有做了才知道能不能成,凡事总要有一个开始,发展源于突破。 郑琰近来憋屈得厉害,就是想任性一回,总是束手束脚生活还有什么趣味?她现在迫切地想做这件事:“会有人家想□□的,”不孕不育的肯定想,“实在不行,编为百姓屯田实边也是出路,我先做着,这些孩子长成了,我总死不了,总有事情给他们做。养些孩子,费不了几把米,简单教些字,会有出路的。账目公开就行!入账多少,又花费了多少,一笔一笔记得分明,每季核一次账……” 郑琰把她能想到的关于孤儿院的要点都说出来了。她知道,这个类似于中古时期的时空里有着类似的仁爱思想,毫不夸张地说有责任心的读书人是以全人类的幸福为己任的。哪怕在乡村之中,也有照顾乡邻的思想。当然,郑靖业少时的亲戚是略极品了点,却也包含着把孤儿寡母分配消化的意思在里面。 郑靖业仍然不看好郑琰这个疯狂的想法,他看重政策的延续性,像郑琰这样开始很简单,但是后续需要很大投入与规范动作的想法,至少需要有政府的政策支持。郑靖业自己的计划是明、后年一场大战,他再扫个尾就要退休了。如果郑琰是想给什么人谋个职位,别说一个,就是三个五个,看在他的面子上,或者不用看他的面子只以郑琰的办法都能办到。可政策,难! 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击女儿的积极性,郑靖业在思考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顾益纯一直在听,此时道:“阿琰可以先办着,办得小一些,试出了成果,也好说服众人。等办得大了些,就可具本上奏。眼下钱也不一定要用国家出,我就情愿也出些钱尽一份心。要打仗了,恐怕要有孤儿,国家也是要抚恤的,不如就这样收了来抚养,他们大了可以编入行伍。小孩子长大了,女孩子没有出路的也可以留下来帮忙照看小孩子嘛!哪怕不成,至少试了!”顾益纯还是有些浪漫主义的想法。 郑靖业咳嗽一声:“既然这样,账目就更要清爽。” 郑琰接口道:“每月一公布,可以查账!”顿了一顿,“如果这个法子有用,我就上本,请朝廷主持。以前没有例子,我就做出个例子来!” 超前不要紧,每一样新兴事物出现的时候,都是以前没有过的!郑琰甚至在想,可以给这些孤儿一些简单的培训,这样他们就可以涉足各行各业,她可以给他们实习的机会,让他们选择合适的职业,退一万步一说,做些技术培训,技工还是挺吃香的。唔,从现在悬赏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解放出更多的劳动力来如何? “这个先放一放,春华都五岁了,长生也三岁了,学校,该办了!明年现开就来不及了。” “房舍已经建好了。” “人呢?” “先生也请了。” “学生呢?”没有生源你开个p的学校啊?! ―――――――――――――――――――――――――――――――――――――――― 郑琰现在要办两件事情:一、学校;二、孤儿院。学校被顾益纯题名为“崇道堂”,孤儿院被称为“慈幼局”,勒石为记,皆是郑琰所书。长条石竖在门侧,碑成之后没三天,已经漆黑一片――是争相拓印留下的痕迹。 出乎郑琰意料的是,京中的慈幼局还没开张,只选了一处地址正在盖房子,已经有许多人参与其中了。顾益纯不消说,各世家闻风而动,都很愿意参与其中,而勋贵更乐意在生日或是节日的时候施粥赢得好名声。因此世家更看不起勋贵,觉得他们“没涵养,没远见,有私心,无大爱”。 袁曼道此时也掺了一脚,认为这件事情很好,朝廷才应该出面担起责任来――这是有理论支持的,长久以来就不少先贤提出了。但是由于对于国家开办孤儿院缺乏经验,也暂时拿不出钱来,只好搁置。 郑琰恰于此时上书,请求先民间试点,做得好了再推广经验。 亏得讨论是在熙山,否则说不定这慈幼局的工地上就已经出现一二弃婴了。慈幼局还没开办名声先响,后世提到完整的社会救济体系的时候,就绕不开郑琰这浓墨重彩的一笔。饶是如此,此时的勋贵依旧对慈幼局持谨慎的态度。当然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慈幼局也只是在京城这样比较大的城市里才办得比较正规,小些的地方人们宁可用传统的方式来处理。 与此相反的是学校,几乎没有世家愿意把子弟送过来读书,想来的都是土鳖。群众情绪太过热切,不消几日已经把名额都给报满了,陆续还有想走后门的。土鳖们的想法非常朴实“名师,有背景的同学,有背景的校长,看得见的关系网”,郑琰许诺亲教几堂书法,这也算是与萧复礼做了同门。 出乎意料的是,是有一位不按牌理出牌的世家名士把孙子给送了过来,此君姓李名俊,郑琰的师叔一枚。李俊好书法,但是楷书不及郑靖业,众所周知的原因,他跟郑靖业不对付,拉不下脸来让子孙拜到郑靖业门下。现在郑靖业他闺女开学校,还要授课,李俊的心思就活了起来。领着孙子到了池家,一点也不认生地道:“丫头,我给你送学生来了!” 201、新店开张了 李俊的孙子今年六岁,长相略对不起“世家”这个称号。倒不是说这孩子长得有多惊悚,只是不那么美貌而已,这可怜的娃是李家这一辈儿里长得最不好看的那一个。老天爷的公平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佳的体面,这孩子在李俊看来最有前途,有灵性呐,从小握笔就有个样子,书也读得好,几乎称得上是过目不望。相信假以时日,他就是那种被夸“气质好”的人。 李俊格外钟爱此孙,为他取名为捷,亲自领着孩子上门来了。 不管学什么,基础都很重要,对于李俊颇为重视的书法来说,最基础的字体就是规范的楷书。这个李俊虽然写得也不坏,却不是最拿手的。眼珠子一转,李俊就把主意打到郑琰这儿来了。 李家的反对声音很大,认为李俊平时不讲究也就罢了,不能让小辈们跟些个土鳖混一块儿降低了格调。奈何李俊是个“清雅名士”,直白了说就是拿定主意不管多惊世骇俗都要去做,还认为特有品味――这一条跟李神策真有异曲同工之妙。被反对得急了,他不顾年高,抄起孙子就跑,一堆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李俊跑到安全地带开骂:“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那丫头吃过亏啊?她用的都是最好的,那是要给她儿女读书的地方,里面的先生必是会请最好的!”说完就领着孙子跑池家来了。 郑琰正在准备课程表,按照□□中小学生的学习日程,把课程排得满满的。此时小朋友们比□□孩子还辛苦,没有双休日只能旬日一休,寒暑假是想都不要想了,甭管多冷多热,老实滚过来上课!想休息?顶多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放个几天假,家中有大事了可以临请假。郑琰自己上课的时候还不觉得,给别人排课程表就深切地同情起了小朋友们。 此外还有校服的式样,学生们都不缺钱,校服分四季,还有运动服也要设计得美观大方,还要设计一下校徽。郑琰很忙。 听说李俊来送学生了,郑琰很是诧异,不全是因为李俊的出身,谁都知道名士不做几件出格的事儿就不是名士了。而是因为预定的开学日是明年新年之后,李俊这副“现在就收下来明天就上课”的态度与计划不符。 此时风俗,元旦为一年之首,什么事儿都是从新年过后开头儿的。客观条件使然,看天吃饭的农业经济什么都跟自然节气挂钩,社会生活也是如此。乡间城中的私孰、京中国子监全都是照这个日程表来的。也有特例插班生,但是先生讲课一般都是从新年过后开学开始讲第一课,你可以当插班生,如果功课跟不上,那就后果自负了。 郑琰是习惯九月份开学的,但是考虑到小儿子还没满周岁,就顺势把开学日期给入乡随俗到了明年年初,正好趁这几个月把准备工作再做得足一点。 对不那么美貌的正太李捷,郑琰倒没有歧视人家长相,只是对李俊道:“您这副模样是从前线下来的吗?” 李俊被噎了一下,一歪脸:“女人就是拢∷嫡露嫡露直荒愦恕! “总得让我知道这位是谁吧?” 李俊咳嗽一声:“是我孙子,三郎,名捷,”尔后拼命夸赞自家孙子,一点也不谦虚地说了诸多优点,“给你当学生不会让你丢脸的!”说完暗示李捷上前,“怎么样?要不要考一考?” 李捷基本礼仪也似模似样了,上前一揖:“晚辈李捷,见过夫人。” 郑琰对李俊道:“又不是要荐他去做官,还考什么呀?我是开学堂的,教不好是我没本事。有教无类嘛!”拉过李捷来坐着,向李俊再解释一回学校规章,“来了就得听我的了。” “这不废话么?天地君亲师,不听先生的,是想作反么?”习惯性地背后诋毁一下郑靖业,“你爹就不怎么乖,你可不要学他!”诋毁完了再说正事儿,“阿捷的字已经有模有样了,让他写给你看。” 见李俊一副献宝的样子,郑琰忍笑同意了:“好。” 李捷小小年纪倒也镇静,见侍女研墨,他不慌不忙地打量着铺开的纸,估摸着尺寸,应该是让他写大字而不是小楷。大字也分个字号,太大的他写起来也是要吃力的,踌躇一下请示:“写什么?” 李俊歪头看郑琰,郑琰想了一想,道:“” 李捷张开了小巴掌,量一量纸,运一口气,慢慢写了起来。头一个字略生硬,后面越写越熟练,笔迹略青涩,却能看出来是认真练过的,写完了一收笔,又退到一边垂手而立。 郑琰看了看,道:“写得确实不错,”又与李俊谈条件,“我这学堂,来了,就要把课都上了。”别把这里当选修课啊。 李俊答应得痛快:“当然啦。” 郑琰想起郑靖业的情报:“听说,师叔的琴抚得不错?想不想教几个学生?” 李俊瞪圆了眼睛,鼻息把胡须吹得一抖一抖的:“弟子也是随便收的?” 郑琰非常无赖地双手搭上李捷的小肩膀:“你的爱孙可也在我这里,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要是发现了什么良玉美材,你收了当弟子,行了拜师礼,那我也不管~想想看啊,这都多少年了,你遇到过合意的人吗?我这里可是集了不少小孩子……” 李俊眼睛东瞄瞄西瞄瞄,郑琰抽出课程表来给他看:“瞧,课不多,一旬就上这么三、四天的课,休致之后闲着多无聊啊?”顿了顿,“朝廷禁酿酒之前,我还存了些――” “成交!”李俊果断拍板,心道,要是没有资质好的学生,我把你家酒喝光了就跑路。 当天,郑琰把李捷的名字给录了下来,记录了他的父母、社会关系、性别年龄等等。又把学校规章给了李俊一份:“拿去看!”顺便要收学费,不出意外,学费死贵死贵的! ―――――――――――――――――――――――――――――――――――――――― 或许是李俊的模范带头作用,又或许是有其他的打算,蒋卓夫妇也在八月的时候携次子来报名。这个不是不能有,郑琰也客气地接待了他们,蒋家的小男孩儿同样是六岁,长得比李捷好看多了,礼仪上面也是不差的。 闵氏因婚姻上面的波折,成婚之后更加谨慎,不但是自己在子女的启蒙教育上面也下了很大的力气,不希望有人挑理。蒋铭小朋友在她的教育之下,连族中长辈都称赞有范儿。 跟李俊可以没大没小,对蒋卓夫妇郑琰就郑重得多了:“这学堂的规矩与别处不同的,贤伉俪且看章程,若是觉得合适了,再报名也不迟。” 蒋卓道:“学堂章程我已有所耳闻,并无不妥之处,只要夫人不以小儿顽愚,敬请管教就是。”他对于上学不许带书僮,带了仆役也只能在教室外面等着的条款并无异议。至于穿校服,倒也好理解,万恶的封建时代,原就有什么等级穿什么样的衣服的传统,统一着装也是可以理解的。学费虽贵,对于蒋卓来说也不成问题。 郑琰道:“如此便好。” 闵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郑琰打听师资校舍等等情况,心中略忐忑,似乎觉得这样问是在怀疑人家。郑琰倒不觉得家长询问这些有什么不对,很认真地解释道:“在下不才,愿教习书。前两个月骗了李师叔来教习抚琴,唔,他书法也不错。骑射从于家找人,还是信得过的。至于读书,我挖到了夏侯师叔。” 蒋卓惊讶道:“难道是夏侯文伯?他肯出门儿了。” 郑琰含笑道:“正是,他的画也是有名的。” 真是意外之喜,蒋卓痛快地填表掏钱给儿子报名。 介绍一下,夏侯师叔也是季繁的一个有名的弟子,名头虽然没有顾、郑、李响,却别有一番名声。此人复姓夏侯,名霸,字文伯,名字很霸气,为人一点也不霸气。他是个死宅,宅性本缩,碍不过老师的命令跟着到了京城,从此就在京郊搭了个窝棚隐居了起来。 以他的学问顾崇掌国子监的时候三番两次想挖他,他死活不肯挪窝。他治学是有一套的,一手写意画价值千金。只恨这位死宅不爱见人,国子监学生太多,他又缩了。又不喜人求画,画完了就烧。郑琰能把他给挖出来,着实不易。 这还是顾益纯的功劳,季繁学生多照不过来,夏侯未露头角之时顾益纯于他有半师之谊。当然,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宅男也是要吃饭的!夏侯霸家里并不宽裕,他又不肯卖画也不肯出仕,能隐居这么多年还没饿死,纯是顾益纯这个好人要接济他。吃人的嘴短,夏侯霸不得不出来做工抵债。 郑琰给的薪水颇丰,崇道堂后有员工宿舍,深缩在最后面,非常幽静。郑琰见这位夏侯师叔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异常的亲切!这惨白惨白的肤色,这呆滞呆滞的目光,这僵硬僵硬的表情,这虚肿虚肿的身材! 夏侯霸本来是不很乐意的,郑琰判断出他是个深资宅之后用最简洁的语言向他介绍了员工宿舍:“您隔壁是留给先生偶尔来歇脚的地儿,后面是条巷子,平时没什么人走,最安静不过了。过了巷子就是间坊内食肆,全天都有吃食,京城都是有名的,出了坊往北不用二里地就是东市,想买什么打发人去又或者订好了送上门来不消两刻钟就能到。”没人打扰、可叫外卖、能收快递哦亲! 夏侯霸呆呆地听完,如果有眼镜一定会加上一个扶眼镜的动作,扯了个诡异的笑,不满飞掉了。郑琰的学校规划里有一座图书馆来的,里面书籍只要是本校师生都可以借阅,这对读人来说是莫大的诱惑。据说学生也不多,薪水还丰厚,还能宅,还能方便地宅着,太美好了! 开心的夏侯霸又向郑琰介绍了另一位同道好友――郑琰未及向蒋卓介绍的技术宅周边,也不知道这两位宅男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是怎么认识的。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郑琰差点没问一句:“他有没有个基友叫手办?” 周边的算学非常彪悍,这个年代的算学不光包含数学,还有易理、天文学、地理学,偶尔还要冒充神棍搞搞风水,水平高的要参与制定度量衡。周边先生最爱的却是做手工,做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周边宅不下去的原因是:他没钱了。周边出身土鳖,继承了一大笔遗产,都被他技术宅用掉了= =!想要继续宅,就要挣钱! 收集了一群奇奇怪怪的老师,学校的师资基本齐全了。 ―――――――――――――――――――――――――――――――――――――――― 现在郑琰有了一堆奇怪的老师,自任校长,不可否认,这里面有拿萧复礼做广告的意思。她收将近六十名学生,年龄从四、五岁到十二、三岁不等,分为三个,呃,算是年级吧,分别是五到七岁、八到十岁、十一到十三岁。定下了明年年初开学,也下发了校服的样式。四季的衣服颜色各不相同,还注明了材质,连鞋子的款式都有了要求。 来报名的小女孩也不算少,妹子们的家庭地位还是挺高的,又因为郑琰身份的特殊,也不是没有人打量着接近郑琰,受她一点影响好再彪悍一点的主意的。只不过,来报名的小女孩儿都是土鳖出身的。也不能否认,这其中有没有人想借着学习之名讨得郑琰喜欢,长大后走后门嫁萧复礼。 校舍也建好了,郑琰下了帖子,邀请大家在返城之前参观熙山校区,收到帖子的学生家长都回帖表示会到场。 八月二十,秋高气爽,又是个休沐的日子,由郑琰出面,带上了李俊等老师作陪,大家一起去学校。双宅露了个脸就被热情的家长们围观,吓得遁回宿舍缩了起来。李俊撇着嘴角,隐讳地不与土鳖家长们站到一处,于是他只好给郑琰当跟班,一路不停嘀咕:“这些人真吵真烦真讨厌~”无限循环。 郑琰的笑容有点儿狰狞,差点把手里的拂尘糊他脸上。 家长们――各种王、公、侯、公主、郡主等一点也不互相避讳地打量着校舍,口中啧啧有声,窝勒个去,你个暴发户!怪不得收这么贵的学费!不过也算值了啊。也有带小孩子来的,见一面,哟,这不是二大爷家的四堂弟么?嘿,表哥,你也来了吗?呀!大侄子你也被塞进来了啊? 小朋友们先认了一回亲,再互相分班级,等大人们没话题了,一转眼,学生们已经按年级分成几团打得火热了!想到以后可以天天在一起唱歌跳舞做游戏,小男孩子们已经疯得没边儿了!小女孩儿只有更疯魔没有最疯魔,比男孩子还活跃。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喜上眉梢! 家长们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现象,机敏的人第一时间就参悟到了其中的奥妙,暗自惊喜了一回。像国子监这种地方,名义上也是贵族学校,但是逃学旷课的人也多,有些读不完就去做官了。更多混官场的人都不经国子监的,比如池之、比如蒋卓、比如李俊等等等等。崇道堂就不一样了,郑琰的校规里强制学生不得无故旷课,这就是把大家给圈到一起培养感情来了。 难友之间的友情总是深厚的!想当年郑琰她二嫂关氏带着儿子回娘家,郑德平他外婆就一语道破天机――咱们混的是人脉、靠的是关系。 家长里已经有人后悔没有多塞两个孩子进来好培养感情了,已经有一半儿的人打算再走走后门托托关系多要名额。 郑琰的学校声势闹得很大,以至于萧复礼和徐莹都知道了。萧复礼表达了他的渴望:“一定很热闹吧?” 郑琰原就打算给萧复礼找几个同学的,却因种种原因给耽搁了,心下不免愧疚。也亏得没提起来,因为徐莹紧接着很关心萧复礼地道:“大郎独个儿上学也够寂寞的,不如找几个伴儿一块儿,”问郑琰,“除开你那里的学生,谁家的是跟大郎年纪差不多的?”连问了数个名字,都已经报名入学了。徐莹惋惜地道:“却是可惜了。” 萧复礼小声道:“娘子,没事儿的,我现在就挺好的。”当了皇帝就跟一般小孩子不一样了,萧复礼明白道理又不太开心现状。 徐莹道:“我总给你寻几个伴儿才好。”顺着提名了她娘家的两个侄子。 萧复礼不吱声了,郑琰凭经验就知道,这孩子现在在不开心,接过话来道:“我说我下帖子请人,总请不来他们,原来是娘子要抢人。” “什么抢不抢的呀?是他们起不了那么早,也坐不住那么长时间,没人伺候也不行。”徐莹觉得郑琰的学校管得有些严格了。 郑琰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又没说什么,”降低了声音道,“既然坐不住,你把他们弄到大正宫里来陪大郎?叫御史知道了,怕是要参他们扰乱圣人读书。” 意见被驳回,徐莹不开心地道:“我这不是心疼大郎吗?”心道,我就是谦虚那么一下,给侄子们找个没去你那里读书的借口,你怎么就认了真了呢?你可以不用这么小心的。又觉郑琰是不是认为杞国公家扫了她的面子了呢? 萧复礼偷偷翘了翘嘴角,口上却说:“那就不要害他们被参了,被参回,要背着一辈子的名声呢。娘子,我一个人行的,实在忍不住了,我就去崇道堂看一眼,嗯,不常去,”很是温柔地安慰着徐莹,“徐安与徐宏先在自家读书吧,宫里规矩多呢,等他们学得好了,补入亲卫陪我也是一样的。” 等他们能入亲卫了,至少得等个三五年吧。 萧复礼不愧是得到忽悠大师父女二人组真伟的,小试身手,把徐莹给忽悠回转了脸色:“那大郎可不要忘了啊。” “我要忘了,娘子提醒我啊,”他还没忘安慰郑琰,“先生,杞国公家也有家学的,不好让他们上了一半儿就撂开了。” 徐莹得到萧复礼的保证,又向郑琰解释了一回:“家里是惯着了他们一点儿,不是故意不去你那里的。” 郑琰终于勉为其难地表示理解:“各家有各家的家法,没来的人多着呢,我一个一个地怄气,不用干别的了。” ―――――――――――――――――――――――――――――――――――――――― 参观完熙山校区,大部队又回到了京城,这一回不用郑琰先开口,就有学生家长要求参观一下京城本部。郑琰与家长们约好了时间,又呼啸着去看新学校,引来大批围观群众。 到了崇道堂,夏侯霸和周边包袱一卷就宅到了宿舍里,老师们的待遇挺高的,一人一个小院子,一明两暗三间正房,还带东西两厢。院子里有花有树。宅们表示,环境不错。周边选了一个离夏侯霸远的院子――他会做些手工,不免有响动。 如此盛事,世家也琢磨出了些门道,只是让他们放弃家学、族学而转办学堂,他们又觉困难重重。历史传统有时候也是负担,几家都心痒,却都办不下来。郑琰这学校能教多少东西不好说,对于学生们未来的社交的好处却是现在就能看得见的。 眼不见心不烦,世家把热情投入到了慈幼局的事务上来,慈幼局抢在崇道堂之前开张了。 郑琰开了个头,世家把局面做了开来,如何在墙上开个双面可拉的抽屉,收了孩子。如何处理孩子长大之后的出路问题――可以在慈幼局里学手艺,长大了至少可以入匠户,不愁成无业游民。郑琰提出的钱款问题的透明化得到大家的同意,又额外添了几条意见。 本来世家是想各出奴婢的,但是奴婢的归属又产生了一系统的法律问题。这算是郑琰的“产业”,但是各人又有出资,算是股东,这奴婢出了,算是谁的财产呢? 郑琰提议:“可招京中贫苦人家的干净妇人来照顾孩子,也是添她们一分收益。” 也行,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又做了另外一件好事。 慈幼局在十月开张。本来吴熙要给妻妹撑场面,险些下令把京城的孤儿都交给慈幼局,京兆把这些孤儿的口粮划给慈幼局。没想到京城的孤儿弃婴还是有不少的,京兆是郑琰姐夫在管,对慈幼局的附近的治安额外关心了一点,在巡逻人员逮到了一个正在遗弃幼儿的人。经审查,知道这是一个官奴婢,不欲子孙世代为奴不得出头,悄悄把孩子放到慈幼局的大抽屉里――哪怕最后做了这几家的私奴婢,也强过入了奴籍。 遗弃事件的发生,使得慈幼局不得不展开了紧急磋商,通过向政事堂建议,下令加强对于官奴婢的管理。 有事忙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新年到了。对于郑琰来说,新年到了就代表着学校即将开学,这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这是一间真贵族学校,它的一大作用在没开学前就已经体现了出来。郑琰这个新年受到了更多的关注,交际比以前多了三成。 202、挖到宝贝了 校未开学名先火,这样一种情况让人且喜且忧。所喜者乃是学校名气出来了,所忧者甚是担心名不符实。故而虽然给孩子报名的人觉得钱花得也算值了,没有给孩子报名的人还是决定再稍作观望,至少得看个一、两年,品出味道来了再决定去留也不迟。 所以当郑琰在昭仁殿里见到徐莹之母莒国夫人的时候,对方对她的学校表示了好奇的同时,也用惋惜的语气道:“可惜家里的孩子大的已经有了先生,小的又太小。”并没有要临时加入的意思。 郑琰也是柔和一笑:“府上请的先生想来也是很好的,孩子的先生轻易也不好换,怕不适应。” 徐莹被勾起了兴趣,问郑琰:“过了年就要开学了罢?真的请到了夏侯文伯?” “夏侯师叔确应邀而来。” 莒国夫人觉得惋惜,早知道夏侯霸是能够请得动了,杞国公府上也情愿重金相聘啊,可惜晚了一步! 郑琰没有开口邀请这对母女去观礼,就算邀了,她们恐怕也不会到,尤其是徐莹,自从做了皇太后,她的行动就更不自由了。因此只说些夏侯宅不肯出门的趣闻给带了过去,徐莹完全不能想象一个人,还是个男人就这么宅在一间小屋子里,哪怕大门离他只有十步远,推开门就能走出去逛街!不由啧啧称奇:“听说名士的脾气都很怪,夏侯文伯此凭这配脾气就当得名士了。” 说得郑琰一笑,名士靠的是才学啊大姐!你要没个本事,谁关心你长了一配什么脾气呢? 不一时,又有许多命妇来给徐莹拜年,郑琰也就有意缓缓撤出了话题的中心。 前面说了,郑琰有些从昭仁殿神隐的迹象,徐莹身边又聚集了一大群女人。幼主登基,母后临朝,郑琰脱岗,不知道把握机会的是傻子。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徐莹的娘家人,娘家人和郑琰一比,谁更亲一点是很明显的――徐莹重视家人。 郑琰见徐莹被拥簇奉承着十分开心的样子,心中暗叹:在这个时代,就总体政治素养而言,女人是真不如男人的。许多命妇都觉得徐莹是太后临朝,看起来事事都是她来拍板,想把她给笼住了。这些家伙都忘了这位太后的老公是怎么死了的了,更忘了这位太后的老公生前最喜欢的一男一女是个什么下场。空有个头衔有个p用! 只看眼下,政事堂里是草根(郑党)和世家的天下,如果土鳖们的政治素质真的过硬的话,政事堂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才是。既然没有,就从侧面证明了至少眼下的土鳖们的智商比不上草根、根基也不如世家,也就是说没那个能耐能够打好徐莹这张好牌。没那个能耐,你们凑什么热闹啊?上赶着送死呢吧?还不如弄个不即不离的位置,闷头发展实力呢。这些女人的老公就更明白一些。 扫了两眼,又跟安康长公主说了一会儿开学典礼的事儿,郑琰的心思就又飞到学校上面去了。 崇道堂的首次开学典礼很是郑重,学生们穿着统一的校服,聚集在一起。崇道堂前的庭院对于只有几十个学生的学校来说是足够用了,然而来观礼的家长却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郑琰是故意的,她特意挑了一个休沐日来做开学日,以方便学生的家长们能够出席。 家长们一点也不觉得出席这样的典礼有什么不好,尤其是郑琰的朋友十九娘和二十一娘,她们觉得就算是出来散散心,也是个新奇体验。她们俩的孩子放在初级班里,两人还携手过来走后门儿希望把这一对难兄难弟排座位的时候排到一起。 典礼很郑重,国人重教育,答应送过来了,那就是要当老师来对待的,与乡间私塾不可同日可语,与国子监也有很大不同。是以虽然家长里面蛮横土鳖很多,孩子里小霸王也不少,面对师长还是乖得一塌糊涂。谁叫这学校里的老师也很牛呢? 郑琰心情很好,谁都知道这学校是她创办的,虽然没有“校长”这个职务,她也是当仁不让的掌门人,用本地术语来说,她就是“山长”。校长发言非常简短,念的是顾益纯代写的讲话稿,写的还是四字一句的古文,一共就十六个字,比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更多了对于道理的约束与期待。 接下来就是老师们集体亮相,然后是学生集体拜师――这个礼仪就非常郑重了。当然,现在这些小朋友也不是大牛们的正式弟子,身份上比记名弟子略强些――能听老师讲课,人人被家长耳提面命要珍惜这样的大好机会,争取能够登堂入室被老师带入书斋里面额外指点当正式学生。 仪式简短而郑重,还有奏乐,乐队是萧复礼友情赞助的。郑琰答应让他做个“名誉学生”,有空可以来旁听一两节课。既然有名誉学生,当然也有名誉老师,比如顾益纯,又比如郑靖业。这些人一齐出现,更让学生家长们觉得这学费花得相当值,一个个笑逐颜开。 仪式简短,结之后就是分班分教室,课程表是公开贴在公告栏里的,还公布了校园平面图,防止新生走丢。仪式结束之后,家长们跟着孩子们的队伍后面,隔着玻璃窗围观自家孩子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准备上课。这年头没什么家长听课的说法,孩子交给你了,就是信任了。 十九娘瞄了一眼正要离开,忽然拉拉郑琰的衣袖:“那墙上的是什么?” 郑琰眼角一跳,语气诡异地道:“黑板,周先生讲算学,要用到画图的。” ―――――――――――――――――――――――――――――――― 周边用实际行动向郑山长展现了什么叫什么“技术宅改变世界”。他在接到聘书之后参观了学校,在头脑里模拟了一下上课的步骤,然后就捣鼓出了原始版的黑板和粉笔! 拜常弼所赐,现在铅笔虽然少见,但是在一些绘图上面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广义的算学正包含了这些内容。铅笔好用,画出来的线条精致易掌握、易修改,可以反复写画推演,真是科技小助手。周边接受新技术无压力,讲课当然想用类似的东西,举目一看雪白的墙壁,就算能写,也不好擦,难道要用刮的? 摸了两天下巴,他居然想出了办法!卷起袖子先把自己的宿舍一面墙给试验了,觉得成功了之后就打报告给郑校长――我要改造学校的墙壁。周先生还改良了教学用圆规等设备,竟与郑琰上学时看到数学老师用的工具有九分像。 对于这货,郑琰真心想给他跪了!为什么这些土著总给她一种“我其实是土著他们才是穿越来的”的错觉?很打击人啊有木有?她曾经也想弄黑板来的,只是觉得现在的授课方式不太需要就没弄,当然主要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黑板要怎么搞!现在被个技术宅给弄出来了,人家还是临时起意就弄出来了! 郑琰趴地不起,因为要弄黑板,首先需要一个平板的底子,周边嫌弃木板会变形,于是他老先生搞出了土法水泥糊了一下墙…… 郑琰想了八百回的水泥,就特么这么出现了! 此时周先生正在给高年级的学生上课,讲星图变化,捏着粉笔东画西画,画画擦擦,真是让土鳖们大开眼界! 另一宅也在上课。 崇道堂首期的课本是学生自备的,书目是任课老师们拟定的。崇道堂里当老师真是个很舒服的工作,旁的不说,就是学生自备的高质量课本就让他们很开心了。这时代书本主要靠手抄,各种手抄本错讹不少,国家也有校定的官文版本,却还没有发展到雕版印刷而后发行的程度,只是刻石立于国子监。能够拿到国家刊定过的正本手抄本的人主要就是权贵们了。夏侯霸很开心,不用回答学生“学生书上这一句与先生所言有出入,不知道哪一个是正确的?”这样的问题真是太好了! 更让宅缩二人组满意的是,尊师重道作为一项传统美德,使得小豆丁们即使吵闹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地跟他们腻歪。夏侯霸开心地端坐在上首书案后面,因为太宅了,不常对着人类,不需要有太多表情,再开心他看起来还是个面瘫,倒是符合传说中的“大家”、“名士”、“严师”形象,小学生们乖乖地听他讲课中…… 参加典礼的家长们挺放心地走了,郑琰也舒了一口气,本来计划还要开个什么家长会一类的,现在可以省了。她也是经顾益纯提醒才知道的,“天地君亲师”不是随便说说的,什么家长会一类的东西完全不必搞。传道授业解惑是神圣的,教人子弟者不可以卑躬屈膝!“你教阿元的时候难道是要看他父母的脸色行事吗?世上从来没有这样的太傅!” 郑琰被顾益纯拎着耳朵训的时候脑袋还是一团浆糊的,听到后来才明白:在这个时代有坏人不假,但是下限还是没有经过千百年不断刷新。老师是个真崇高的职业,或者说根本不是个职业,而是一种荣誉,人们自律、自尊、自爱。哪怕是收着学费教学生,也不会暗示你送两张超市提货券之后才肯多照顾你家孩子!老师不但对学生的学业负责,也主动承担着塑造学生思想道德的任务。正因为这份“正气”,老师的地位很高,也当得起这样的社会地位。 把顾益纯的说法用姑娘们能听得懂的话来翻译就是:你明明是个正室,别学小妾的作风! 就算办学校的初期学员是郑琰下帖子给他们父母邀来的,也只是“搭伙”弄来受教育的,绝不是“苦求”来的。 “学堂得有个学堂的样子,不尊师,无以重道,要让些人事不知的孩子尊敬一个低声下气求他们父母的人的话,你不觉得难了一点吗?你的校规定得很严很好,怎么就在学生父母事情上头犯了糊涂了呢?” 醍醐灌顶莫过于此吧?郑琰不得不与时俱进地重新审视这所学校,这里的全国最好的老师,有全国最好的条件,本就是后世的普通小学不一样,它更像是大学里培养研究生的模式!我说呢?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郑琰的意识里,学校就是后世那个西方化的范本,竟忽略了这里是古老的东方世界。更不要提此时读书还是件很奢侈的事情,连私人书院都很少见,她算是头一个吃螃蟹的,在设定年级的时候就遇到了土本化的问题,但是当时居然忽略了。 于是本来还想让学生家长们选个代表组个家长会的计划可以歇菜了,春寒料峭的,请大家喝口热茶用点儿点心暖暖身子,然后解散,该干嘛干嘛去吧。郑靖业与顾益纯跟大家打了一个照面之后,也意思意思地给高年级学生们上了一课。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二老以其靠谱的长相、渊博的学识、和蔼的态度,令学生们如沐春风,以至于不少学生嘀咕:【我去,郑相公人挺好的啊,哪里奸了?】 ―――――――――――――――――――――――――――――――― 又在学校里q了一圈儿,郑琰做贼似地趴窗户边儿上看自家闺女上课,小丫头在练字,写得有板有眼的。也算是家学渊源吧,池春华小朋友从两岁起就开始握笔,用的是最好的文具,有最好的老师,这个老师还可以随时写字帖给她。 大概是因为郑琰太凶残了的缘故,她的女儿在大家看来也应该是个凶残的货――当然也确实凶残了一点――都不按照正常小朋友的样子教她,被扔到外婆家里的时候还曾得到外公指点,偶尔遇到顾益纯也曾被抱置膝上教些小窍门,水平在这一拨学生里算是顶尖儿的了。 再潜行到儿子教室外面,再看池宪小朋友,这货绷着一张小脸儿,一点儿在家里卖萌的样子都没有,正跟课本死磕。 看看没有什么问题了,郑琰登车回家,家里还有三个小的呢。女人想干出一番事业又不耽误家庭,一个人劈作两个来用有时候都还不够用的。 回到家里,三个宝宝刚刚睡醒,揉着眼睛在大床上走来爬去,你拍我一下,我亲你一口,热闹异常。看到郑琰回来,三张小脸一齐笑得流口水:“阿娘~”郑琰有一种看到一窝小鸟嗷嗷待哺的错觉。 坐到床上,双手一张,把三个团子拢到怀里,顺手给他们擦口水:“这是馋的吗?口水都流出来了。”小东西们毫不在意这种黑历史,咯咯地笑着,想给母亲一个拥抱,只可惜小胳膊太短,顶多只能抱郑琰一条胳膊。 池之回到家里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分不清谁是谁的三个傻儿子,一左一右抱着郑琰的两条胳膊,剩下一个干脆扑上去吊在郑琰的脖子上。这一刻,郑琰只能庆幸她回到家之后换了一身方便的方便,去了尖锐的首饰,耳环也取了下来。才没有因为被三个顽皮的宝宝一通闹而显得特别狼狈。 池之快步上前,把娘儿四个拥到怀里,下巴顶着郑琰的头顶:“真有精神呐!” 难友来了!郑琰果断地推给池之两个宝宝,自己抱着一个:“李先生肯放你回来了?阿爹和先生还在讲课?”池之被李俊给拉去办公室里聊天儿,池之字写得不如郑琰,琴却弹得很不错,颇合李俊之意。 池之左耳朵被儿子拽着,右袖子被儿子啃着,他也不恼,小心地救下自己的耳朵,又扯回自己的袖子:“先生和岳父还在忙,一堆的人围着,可把李先生气坏了。” 不用说,李俊在跟郑靖业怄气,要不是这学校是郑琰开了,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照郑琰估计,根据他们俩在朝堂上的互动来推测,吃亏的只能是李俊。 说话的功夫,池之又被儿子们盯上了,连郑琰怀里的这一个――哦,他袖子上绣了个二――也连滚带爬地与兄弟们凑作一堆来造反。郑琰一拍手:“你们就这样别动!” 转身取了画夹来,拿起铅笔做素描,没有照片儿,这样写生也很不错嘛! 池春华与池宪回来,看到郑琰的画稿,不依地要求把他们也加进去,池春华眼珠子一转:“阿娘~这种画法也能教吧?” “教,教,你先把功课学好了,过阵儿我闲下来了就教。” 池春华欢快地扑了过来:“我就知道阿娘最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冷哼,池春华眼睛瞪得大大的,鼓鼓腮,看得郑琰一乐。就见小萝莉飞快地调整了表示,一个向后转,用甜得让郑琰倒牙的声音叫着:“阿爹~~我最最喜欢你了~” 郑琰也想哼哼了。 ―――――――――――――――――――――――――――――――― 家庭和睦,事业有成,难得的是池之不因为妻子的活泼而觉得自尊受损,反而认真工作,认真熬资历。摔!这是性别歧视!今年三十岁的池之绝对是年少有为,在这个年纪已经混上九卿的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材。问题是,如果他想再进一步的话,起码得再熬上个五到十年,这不是因为他水平不够,纯是因为年龄不够。 由于年龄的限制而不能升官神马的,池之表示毫无压力,继续活着就是了,他的身心都很健康,不必因为老婆级别高而被憋得心理变态。作为一个体谅老婆的好男人,池之乐见郑琰能够振作,如果郑琰因为失去一个孩子从此一蹶不振,那就不是郑琰了。 池之有意不提修桥铺路的事儿,也把慈幼局的事情有意绕开――怕勾起郑琰伤心事,这些事情他们留心做好就是了――拿学校来说事儿:“明年要再添学生,校舍就略有些挤了。” “这是来一批,毕业一批的,再说了,”郑琰对这个比较有成算,“这些孩子里,有些已经十多岁了,再过个一两年、两三年的,他们家里该为他们谋出仕了。” 池之摸着下巴长出来的胡茬儿,怎么看这动作怎么猥琐:“你弄的名单里可注明了的,这些孩子有大半倒是次子、幼子,运气好的荫封有望,运气不好的恐怕还要多在你这里呆上两年,恐怕还有人想走你的门路呢。” 郑琰道:“也不是谁来我都收的,收了的不服管教我也不会留。章程里写得一清二楚,犯了我的规矩,谁求情都没用。不管是谁送来的,崇道堂也不能变成收废物的地方。”什么小老婆生的、外室生的都要塞进来求门路,做梦去吧! 池之失笑:“你还是这副脾气。” “可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池之伸手刮了刮郑琰的鼻子:“你这样子,跟春华还真像。” “什么呀,是春华的样子跟我像。” “是是是,是她学的你,她以后要像你一样顺顺利利快快活活的才好。” “你这是不是在自夸?” 池之嘿嘿一笑,转移话题:“今天先生还说,学堂里的藏书依旧嫌少,这半年来咱们也购进了不少书籍,也雇人抄写了,总是不够。” “是呢,抄得慢……”郑琰忽然顿住了,一拍脑门儿,“我怎么忘了他?!” “忘了谁?” 郑琰露出了奸商标准笑容:“抄书肯定慢,要是用印的,岂不快多了?” 池之古怪地看了妻子一眼:“用印的是快了,可雕版比抄写花的时间还长,熟工也不易雇得,费用也不便宜。” 拜当年飞书事件所赐,雕版印刷凶名在外,查不出笔迹这只是副作用,头脑灵活的人因为看到数以千计一模一样的印刷品,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商机。如果是雕版印刷如朝廷刊定的“经”书,只要雕一版,就能一直印一直印,买的人既多,批量生产还能节约成本。 那只是针对有很好销路的书籍,毕竟制版费不便宜:得用识字的工人――这个数量并不很多――来雕版。 如崇道堂这种地方的藏书,那就不能是大路货, 郑琰也嘿嘿地笑道:“可以用活字嘛!虽然我也不大会做,不过周先生一定能做得出来的!”她有钱了之后经常会突发奇想,活字印刷她其实已经试过了,可是木有成功= =! 有个技术宅真心好,她只负责提供思路,技术宅感举了就会去想办法。难得的是技术宅对于人类发展科技进步也是非常热血的。 203、一堂公开课 活字印刷神马的,不要太美好!郑琰的小算盘打得叮欤魏沃鼙卟簧系保≈芟壬罱陨狭烁慕萄Чぞ撸 郑琰有资源,有人脉,别的不说,光她家里那些藏书里面就有一多半儿是大多数人只听过名字没见过内容的。她还通过关系,得到允许可以外借老皇帝在位后期整理出来的书籍出来印一印,这多好啊~绝对是有利于文化传播、造福社会的大好事儿。相信读书人出身和周边应该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吧? 想得美! 周先生目前对于外借图书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钦天监里的各式仪器。在明白了郑校长的能量之后,宅周终于舍得从他独居的小院儿里爬出来了,期间因为不熟悉郑校长的日程表,还白白在外面等了许久,让他那苍白的皮肤晒了一会儿春天的太阳,小眼神儿都被晒得迷离了。 安顿好家里,郑琰就往学校这里来看看。听说周边居然从他的小院儿里爬出来了,郑琰内心的惊悚程度不亚于听到贞子从井里爬出来,这根本就是贞子不往外爬了,窝井里上网刷论坛了。贞子的工作就是不断地从井里往外爬,周边是个宅,完全易位了好吗? 压下心中那股诡异的感觉,郑琰心道,正好我也有事儿要找他呢。这两天郑琰一直在忙着组建自家印刷厂的事儿,她最不缺的就是钱,相反,最缺的是人材和技术。印刷厂倒不需要在什么繁华的地方,就是个作坊呗,城里城外随便哪一处近水的地方都行。难的是怎么样从无到有地把活字印刷给搞出来! 如果周边正好有事相求,郑琰正好跟他做一个等价交换,她帮周边,周边就要帮她把活字印刷给搞出来。 前面说了,周边是个宅,但也是个读书人,礼仪是不差的,但是!凡是宅,与人交际的时候总是不那么灵活,郑琰仿佛看到了一部“如何与人见面打招呼”的纪录片,周边从入门到行礼、寒暄、选择座位、入座、开口谈话,根本就是照着课本上来的,一点水都不掺的。 郑琰心里扶了一下额,心说,这都半年了,你怎么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啊?当初周边要把学校的教室给糊了弄黑板的时候,也是这个步骤。 郑琰温和地道:“周先生此来,必有要事,不知我能不能尽一份力?” 周边松了一口气,他是真不知道要跟个小媳妇儿怎么寒暄下去。踌躇了一下,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也就硬梆梆地直来直去了:“听说山长能在朝廷有司那里说得上话,咳,我就想,山长能不能跟钦天监说一说,让我看一看那里面的东西,”周边人宅,说话却一点也不慢,噼哩叭啦说了一通之后,停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加了一句,“于教学上也是有好处的。” 郑琰泪流满面,她是个奸商啊!本来打定了跟周边做个交易的主意的,周边说想旁观全国最好的仪器,郑琰已经想到办法了:这事儿其实并不太简单,天文地理堪舆望气什么的还有一点迷信色彩,养了这么个神仙在学校里,他再想要接触钦天监什么的,容易引起流言,倒可以引荐给萧复礼,顺便通过郑靖业等人暗箱操作一下,把周边的名字挂到钦天监之下。这样周边既有了一个官身,也有了正当地接触钦天监仪器的理由。 周边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最后又加了这么一句“于教学上也是有好处的”,作为校长,郑琰的无耻功力不够,没办法在周边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再谈交易的事情了。 郑琰踌躇的当口儿,周边有些着急,他也不是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人,郑琰的表情明明“不欣然”。想而又想,周边道:“就看一眼就成,看完了回来我自己做就好,也不用花多少钱的,山长付我的束极高,够用的。” 你妹!郑琰真心给他跪了,看一眼就能回来自己做,你知不知道这是钦天监啊?!这种“让我看一看白头鹰家的航母,回来我给你造一艘”的感觉到底是要闹哪样?有这么高的水平,居然……不去研究活字! 郑琰知道,周边这样的人,说是技术宅,本质上已经是科学家了,打定了主意就轻易不会被扭转。活字印刷的事儿就要另想办法了,点头道:“这个,钦天监有些事儿要慎重,容我去周旋两天。” 周边常识还是有的,掌心在膝盖上蹭了两下:“如此,真是麻烦山长了,弄回来对学生们也是有好处的,”周边强调,“除了天文,还有地理呢,这里的学生既富且贵,少不得要出仕,为一方父母,要想做得好,天文地理都要懂的。我去看了,回来做出来,多做两套,让学生们也练练手,总要教会了,方不枉教了他们一回。” 郑琰赞同道:“正是,我曾随郎君赴鄢郡,期间修道路挖河渠,也少不了丈量土地。”测绘神马的,真心累人。 周边拍着膝盖:“正是如此!” 郑琰试探着道:“先生不是不太爱出屋子么?这丈量什么的,得到户外啊。” 周边莫名其妙:“我懂这些个事儿,跟出不出屋子有什么关系?随便哪里就能做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出来过,学会了,何必再到野地里跑?” “……”郑琰不死心地道:“原来如此。先生起多做两套给学生们用,我还想起来有些书各家珍藏,轻易也不得外借。我就想在咱们这里的藏里多放些书,每种多放两套可供外借。” 周边对这些个事情既不太熟悉,也不很感兴趣,他的话说完了,见郑琰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有些不知道怎么离开,只好哼哼哈哈地顺着道:“山长想得周到。”心中却想,要说山长有事去忙呢还是说自己有事要离开? “咱们这里的藏书还不够丰富,雇人抄又太慢……” 周边答非所问地道:“我那里还有一些算学的书籍,山长要是有用,尽拿去抄,只不要弄污损了就好。”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是想给印出来,先生有什么建议没有?” “太耗费人力物力了,一本书少则数百版多则上千版,山长再有钱,也不是这样做法的。”死宅说话一点也不委婉。 郑琰好想抽他!“是做活字。” “嗯?”周边两眼放光。 郑琰取出随身携带的印章,她的印章非止一两枚。这年头有些身份的人印章都不止一两枚,有正式的印,比如郑琰的“韩国夫人印”;还有盖在书画上的印,比如李俊的“香雪海印”――他的书斋座落在一片花树丛里,每到春天花开,风一吹过屋子就像被埋在花海里一样;又有写信的时候加盖的表明身份的印,比如李神策的“策”字印。 两枚印章一并排,再调个位置,周边一眼就看出这其中的门道来了:“这样好,省事!有几千个字模就够用的了。夫人有心就去做吧~”言语中颇有知己之感。 郑琰吐血:“我只是这么一想,究竟要怎么做,还没个想法呢,我又不会做这些木工活。先生既然明白了,腾出手来的时候可愿意帮我一帮?”又诱之以利,“待到做成了,印不同的书就要省事儿多了,我看过先生之作,亦可刊印嘛!” 周边严肃地道:“山长所思极妙,然边所著自娱自乐而已,不够格成书传颂呀!此固我所愿,也不能枉顾事实,徒惹人笑。” 郑琰哑然,忽而生出一种自己人品无下限的感觉来,掐了一下掌心,郑琰起身敛衽而礼:“谨受教。”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当老师吧?为人师表,不止是说出大道理来给人听,更是做出事来让人看的。 周边严肃着一张脸,面瘫地站了起来:“夫人言重了。” 郑琰趁机把事情敲定:“如此,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周边摸摸下巴:“这是自然,这事一件好事。听起来也很有意思,我也想试试呢。” 郑琰放下心来,有周宅加盟,事情就会容易很多。“既如此,我明日就问问钦天监,记得先生过午之后还有课?学生们都还用功么?” “还成。”按照学校规定,期末考试不合格者统统要张榜公布,大家都学得很认真。 “不知能不能看一下他们的课业?” “唔,在我那里呢,这个……”孤男寡女的,不好邀请你去坐坐啊~ “我让他们随先生去拿,就在这里看,看完了原样给先生送过去。” “好。” ―――――――――――――――――――――――――――――――― 郑琰确实能量非凡,转天写了个荐书上去,希望让周边在钦天监挂几天名儿见识一下。萧复礼亦听说过周边之名,朝臣也不能说周边水平不够。萧复礼自以是崇道堂的半个学生,周边的山寨行为也会造福于他,抢先开口:“这样也挺好,我也想听周先生授课。只是名士总有真性情,硬要拘束着恐怕不肯来的,就让周先生在崇道堂,我有空也去听一听。”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郑靖业愿意成全女儿,其他人也不好反对。 周边得空就往钦天监跑,不出两个月,把里面的仪器看了个遍,回来就画了图纸开始山寨。看得郑琰心里直抽抽,我大□□的山寨历史果然源远流长。 萧复礼认为自己也帮上忙了,便在三月初的一天,很认真地向郑琰提出要求:“先生~崇道堂开学快三个月了,我还一次也没去过呢,总听十九娘和二十一娘说里面如何如何,小孩子又多,学起来也有劲儿,回家饭都肯多吃两碗,我还一次也没去过呢~大正宫里我就一个人读书……”用可惜巴巴的眼睛看着郑琰,还伸出手来抓着郑琰的袖子在那里晃。 萧复礼今年九岁,还是个正太模样,平常一板一眼的,现在居然在卖萌! 郑琰无奈地跟他对视:“圣人出宫游历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如今天下也算太平,阿元想到崇道堂走走本也没有什么。只是,要过了明路才好。” 萧复礼喜道:“我明白的。我会跟娘子请示,再跟御林打招呼,会带人过去。”安全有保证的哦,亲! 对于萧复礼想出宫,徐莹并不反对,想想当初苗妃是怎么入宫的?还不是因为老皇帝抽风地出宫给遇上了?再想一想老皇帝轻车简从跑妹妹家去蹭饭,最后蹭到了郑靖业家,就知道皇帝绝不是笼中鸟。 不过出去听课什么的,徐莹稍有不满:“宫中太傅都是最好的,你要因为寂寞,就选几个人跟你一块儿读书。” 萧复礼笑嘻嘻地道:“那也麻烦,这不有现成的嘛,我就是一时新鲜,听说周先生是个奇人,算学一顶一的好。” 徐莹非常土财主地道:“那就礼聘他入宫来教你!” 萧复礼苦兮兮地道:“周先生一代名士,最恨出门,让他到宫里来,恐是不肯的。” 徐莹的常识还没全丢掉,只能恨恨地道:“名士名士,真是麻烦。” 这算是允了。 孩子家长都同意了,郑靖业有心放水,其余人也没有正当理由拦着,萧复礼顺顺利利地出宫了。 到了崇道堂,正遇到家长登门,萧复礼因邀郑琰同乘,顺势问道:“先生,前面好热闹,平常都是这样的吗?家中父母也可以来的?”没这个道理呀! 郑琰从车里下来,看看过来的家长还不少,足有五六家,脸上的神色也不是那么欣喜,暗道,难道是学生斗殴?啧,她认得出来,这里面有征西将军的妻子何氏、宁远侯嫡长子之妻郭氏、刑部侍郎之女燕氏,如果是这几家在打架,那可就坏了,孩子们一回家轻轻易易就能各召集一、二十人来,京兆为这集体斗殴就得愁死了。 不动声色地牵起萧复礼的手:“这里就是崇道堂了,这些是学生的母亲。今日没有约谈学生父母,想是有事。” 郑琰面前,女人们都必须含蓄一点,何氏强笑道:“我们去了府上,才知道今日夫人入宫为圣人授课,就到这里来了,我们有些话想对夫人说。”心里也纳闷儿,这小孩儿是谁呢?听说郑家孩子被郑靖业给扔过来上课了,没道理郑七还要从外面亲自领个孩子进来吧? 郑琰笑道:“这是圣人,今日来听课的,等会儿就一起上课,诸位里面请吧。” 何氏等人慌忙行礼,萧复礼腼腆地道:“诸位无须多礼,我今日就是个来听课的学生。”抓着郑琰的手,跟着进了屋里。 何氏等人原是想登门抗议的,不意郑琰入宫了,于是结伴往崇道堂里来,意图阻止“正在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她们脾气也都不算小,但是对上郑琰还是有些畏惧,不过事关子女,为母则强,一定不能让郑琰虐待了她们的孩子。当初是郑琰发帖相邀,她们家权衡之下答应的,你不能把人家孩子骗过来给你们家种菜呀! 乍一看萧复礼,知道了他的身份,何氏等人噎了一下,又给自己打气,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郭氏打先锋:“圣人来听课,也要一道种菜么?” 萧复礼心里的小人儿“哈?”了一声,不动声色,他就听着。总是觉得这些女人要被他先生扁。 原来,郑琰在学校里除了开了形式的课程之外,在春暖花开天气不太冷的时候,还开了一门劳动课――举凡种地、种菜、挖土等等工作都让学生们尝试。师道尊严之下,学生们不敢反抗,乖乖做了,洒菜种子,挖地、浇水、施肥…… 家长也不傻啊,过两天问一回孩子:“都学了什么了?” 听说不但读了书,还在做苦力,爹妈不干了!世家还好些,过来的世家也就那么小猫三两只,世家还有一种“不羁”的名士传统,做农活呗,虽然心中不那么舒坦,但是这也是正业,所谓耕读传家,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知道一点人间疾苦也是可行的。倒是有不少土鳖心疼得不行,这不就登门抗议来了。 ―――――――――――――――――――――――――――――――― 萧复礼竖着耳朵,靠在郑琰身上,就听着他先生在那儿忽悠:“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事?种菜的事,我等不及老农,就是学了,他们这一亩二分地,又能种出什么来?不过是让他们知道稼穑之艰难而已。咱们就说实话了吧,我记得这些学生的覆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里面多是幼子、少子,没错吧?” 几人都有些讪讪,瞧,人家明白着呢。燕氏道:“这有什么么?” 郑琰叹道:“等他们长大了,又能有什么前程呢?别跟我说你们不知道袭爵是怎么个袭法儿!非嫡长的要怎么办呢?从八品小官做起?熬资历又能熬到什么程度?别的不说,就看几位,亲戚朋友加起来,同龄的人有多少?有几个真的出头了的?还不如学些实干的,纵使外出,也容易出政绩,不易被人蒙蔽了。我那是让他们种菜去吃么?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稼穑之艰难。” 萧复礼:“嗯嗯。”还直点头。 何氏等人心中不解,但是萧复礼这个样儿,让她们没办法说下去。郭氏怏怏地道:“可他们是来读书的。” “他们进了崇道堂的门,就要以做国家栋梁为目标,就要能够造福国家。国以民为本,不知道小民的生活,怎么能够做得好官?做了官也是祸国殃民。别的不说,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一户人家能收多少税,这要是不知道了,多征了激起民变,这是多大的责任?这是罪人,这十几年来为此丢官流放祸及宗族的人还少吗?光靠说,他们就算背了下来,又能放在心里吗?” “嗯嗯。”萧复礼继续点头。 何氏气势一矮:“那也有些累了。” “就是要累一累,嚼得菜根,百事可做,”郑琰抚着萧复礼的头顶,“既然如此,就都来听一听课吧。” 郑琰做起事来绝不拖泥带水,定了日期下了贴子,邀学生家长们休沐日来学校。即使顾益纯说了学校不用解释,郑琰还是觉得自己既然做了事情,就要让家长们念着学校的好。默默培养学生,因为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的原因不被理解,最后把学生教好了却落埋怨什么的,绝不是郑琰的作风。 萧复礼把郑琰刚才说的话牢牢记住,深觉今天来得值了,还主动要求去学校自留地里跟学生们一起拔草。又插班听了一节顾益纯的课,颇觉有益,又惋惜这位长辈不肯入宫教学。 学生里有萧复礼的表兄弟,认得这位就是当今圣人,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萧复礼也说:“这里是学校,不分君臣,唯有求学问道之人。”很好地扮演了一位少年天子的形象,敏而好学、平易近人,又带几分贵气。 学生们颇为兴奋,能跟当今天子近距离这样接触,哪怕在上流圈子里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萧复礼都能下田劳作了,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回家跟家长一说,令不少家长觉得送孩子进崇道堂真是值回票价。 ―――――――――――――――――――――――――――――――― 眼看休沐日到了,正是特别的家长参观日。萧复礼也早早地到了崇道堂。崇道堂的学生并不多,算上家长人数也不多,郑琰这回的贴子是下给“家长”的,来的都是家中男主人。 郑琰的开场白也很简洁:“我知道,诸君对有些事情不解,今日正好说个明白。丑话说在前头,同样的事儿,我不想解释第二回。不能接受的,崇道堂也绝不强求。” 带着学生们做了一回模拟演练。抽取一人为官、二人为吏、十人为民,官要收税,吏目下乡,小民交粮。小学生们种的青菜正长得水嫩,活生生从地里拔了出来堆在“小民”的脚下,等着他亲手把劳动成果交给别人。“小官”挺得意,当着大家的面儿,他做官儿了! 扮演小民的学生听说“三十税一,成丁服役,乡间修路额外什一而税……”报了一长串的税,这还是国家规定的税种,没额外添多少。点点自己手中充作粮食的青菜,小脸儿皱得像包子,脸色跟手里的青菜有得一比。 “小吏”急了:“你快交啊?!”当着大家的面儿,别让我完不成任务啊! “小官”也急了,理由同上。 “小民”含泪:“怎么这么多啊?”爷才种了这几棵菜啊?他是知道要交税,可什么时候给别人交过税啊?更不要提这青菜真是他自己种出来的!头一回的劳动所得,这种难言的滋味哟~而且,给他的剧本里还写了,他还要表演出如何用自己的劳动所得过完这一年。 过个妹的年啊!菜都被俩土匪拿走了! “小民”很愤怒:“交给你们了,我就只好吃草啦!” “小吏”道:“你不交出来我就要挨打啦!” “小官”道:“完不成税赋我就要丢官啦!”很丢人啊有木有?! 围观群众看着他们闹,都觉得新鲜。被围观的人怒了,互相吵了起来。都是小孩子,且大多是娇养的,土鳖们的脾气从来都不小。居然上演了一出“官逼民反”!郑琰坏啊,选的都是初级班的小学生,小霸王们来演戏,绝对真性情。 萧复礼本来坐在郑琰身边的,现在已经急得抓着郑琰的袖子了:“这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窝勒个去!这效果也太好了吧?!拍拍萧复礼的手背:“换你你也打!” 郑琰这时候才喝止了斗殴事件,问学生和家长:“看出什么来了么?没有切肤之痛,怎么能知道什么叫民生艰难?看看你们种的菜,有人指点着还乱七八糟,拔菜的时候踩坏了多少?自己看!还有你们,做官的就不会干别的了吗?只会收税,还要你干什么?真以为就是让你们种菜呐?!都给我动动脑子!” 缓和了一下语气:“你们,现在是扮的小民,可以后你们以为多半是要为官的,这个样子行吗?日后要记得今日之事啊!”复把对何氏等家长的话又说了一回,续道,“要知道世事的不易啊!” 又指导“小官”的做法:“这个时候如果收不下去,就要停下来,请示朝廷,不要酿成大祸。最好到任之后,就该恤民力,重视农桑,到了秋天才能收得上来税赋。现在重来,你该怎么办?” “小官”也够机灵,对着萧复礼道:“圣人,今年欠收,请减赋税。” 萧复礼脸色不太好地同意了。 郑琰笑问萧复礼:“圣人,俸禄不够发了,要怎么办?” 萧复礼也是一脸菜色:“治国殊为不易!” 郑琰又对“小民”们道:“你们,接着来。” “小民”们莫名其妙:“山长,都减税赋了,还来?” 郑琰下巴一扬,指着高年级的:“出十个人来,暴民为乱,你们要剿匪。” “小民”脸色更差:“明明是他们收得多。” 够了,够了,今天这课上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204、女王的教室 你们觉得够了,郑校长还觉得不够呢,于是她催促着:“为什么不动手呢?” 听课的人神色都不太好看,几个刚刚“暴动”过的小朋友不自地扯着身上的褐色小坎肩儿――这是角色扮演的“戏服”,粗布制成,是普通农夫常穿的衣服,现在它们被披在校服的外面――小眼神儿很是幽怨地看着高年级的学长们。 有些学长还是他们的亲戚,小朋友们用一种“敢剿我就咬你”、“敢剿我就向我姐姐/姑姑/小姨说你坏话,让她们不嫁给你”、“敢剿我就跟你爹/娘告状”等等的眼神看着学长们,真是让人暴笑又尴尬。 学长们也很苦逼,高年级的学生大多是过了十岁的小少年了,心智已开,也懂了些人情世故,已经对今天这堂课的丰富内涵有了一定的了解。大部分人觉得“到这个时候已经足够了吧?”、“完全可以让他们回去慢慢消化了嘛,明天不是还会来继续上课的吗?”、“为什么一定要继续呢?”――可郑校长一点停止的意思也没有! 今天是特别课程,家长参观神马的最讨厌了没有之一!如果是平时,高年级稍微欺负欺负低年级,拧拧小耳朵、捏捏小脸神马的,一点问题都木有!现在人家孩子的爹可都在一旁看着呢,这要怎么“剿”哇?!当着人家家长的面欺负人家小朋友神马的,会不会被报复啊?这群小呆子现在还是单细胞生物,不太会作戏,又刚刚被呆官傻吏气得热血沸腾,不懂什么叫“演习”和“束手就擒”。抓他们说不定会被吐口水、踢两脚、挠两把……真要跟这群年龄是自己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小朋友动手吗?学长们忧郁了…… 【卧槽!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回家告状惹得山长要上这堂课啊?抓出来盖麻袋连扁五百年!】这是参与演出的所有学生的心声。 终于,学长们挪动了脚步,眼神里闪着“表乱动,弄坏你们就不好了”的意思。小朋友们的努力瞪大了眼睛,已经有要逃跑流窜的了。当然也有比较豪迈的,已经瞄准了他表哥的膝盖准备踢两脚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小朋友们终于被年长许多的学长们制服了。下面该做什么了呢?当然是审判。 高年级学长在入学前已经有了不少法律知识,最近两个月的学习也补充了不少技能。郑琰再把没有参与“剿匪”的好命人抽出五六个来:“你们来议一议善后的事儿吧,”拍拍萧复礼的肩膀,“圣人主持。” 主持会议萧复礼在行,他天天坐在上头上主持旁听。今天虽然前面受到了一点惊吓,现在主持一下会议还是没问题的。尤其他之前都没有参加过讨论,只是旁听,有时候还听不懂,还要靠讲解。现在可以卷起袖子来讨论了,萧复礼心中升起淡淡的兴奋,端正地坐好,怀恩侍立在他的旁边。 郑琰又指两个学生做记录:“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虽则圣人之言行有人记录,你们做样子也要做得像一点。记住,你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记下来,都给我冷静!” 讨论开始了,懂律法的人逐字讨论,“小官”、“小吏”、“小民”无一幸免地要受到惩罚,这倒不用担心郑校长会砍掉他们的脑袋,毕竟只是演戏。接下来关于“军功”的讨论就坑爹了,有人主张:“行动迟缓,不当奖赏太过。” 显然,学生里也有一点小恩怨来的。 讨论热烈了起来,这些小孩子们在小小的年纪里已经充分展现了他们前辈朝臣们当着皇帝的面吵架、偶尔还能进化成当朝群殴的风采了!看得他们的父亲嘴角一抽一抽的,真特么手痒,这熊孩子,你就不能沉着一点吗?这么想的人完全忘了,就在几年前,他自己还在朝上踹了梁横好几脚。 崇道堂的女生班到目前为止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到了三年级,基本上都是准备相亲的年纪了,已经能够进入社交圈进行交际了,上学什么的相对就不太划算。小姑娘们看着一群小公牛吵成一团,眼看就要打起来,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萧复礼一张小脸弄成个面瘫:“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又提出了善后问题,“下面要派谁去做官?就是刚刚已经罢职了,现在让谁去啊?” 学生们一愣,靠!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啊。萧复礼这样实习旁观过朝政的人果然比一般学生想得深远。后续讨论简直是个灾难,一群熊孩子用最简单直观的办法向他们的老爹展示了“其实你们在朝上就是这么幼稚,只不过我们表现得更直白”。 众家长捂脸,突然感觉好丢脸,但是他们远比自己的子女识时务,明白最好不要妨碍韩国夫人上课。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眼看孩子们要打起来了啊!看看看看,袖子都扯坏了! 郑琰终于在人家家长跑掉之前喝止了学生:“好了,到此为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郑琰目光扫过了学生和家长们:“都去整理仪容,一、二年级的继续上,三年级回去写感想,不许少于一千五百字!圣人也是,写两千字。” 初中生写一千五百字作文神马的,真的好虐心!但是对比皇帝要写两千字,心理上终于有了一点平衡。可是,一千五百字神马的,真的好虐好虐啊!这个世界标点符号称为句读,虽然新学校里比较提倡使用,可它不算字符啊! 不过没有人胆敢抗议,生怕让他们再剿一次匪又或者又出什么新鲜主意来…… 特么一个一个在家里吃饭穿衣都要人伺候的小皇帝,这会儿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眨眼功夫就溜个没影儿了,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几条烂菜叶,春风一吹,也显得很凄凉。 留在原地的就只有家长、部分老师、皇帝及其带来的围观群众了。 郑琰转过头对萧复礼道:“圣人也该回宫了,记得把作业写完,下回上课的时候我要检查。” 所谓检查其实是一边检查功课,一边讲解,萧复礼对今天的事情还没有能够彻底消化完整,有些事情他看着大臣们争议觉得他们又掠中⌒模鹊阶约鹤隽瞬欧11致皇悄敲匆换厥露摹p睦镆不媪瞬簧僖晌剩没厝フ硪幌拢麓紊峡蔚氖焙蚩梢晕手g只蛘咴谡饧柑炖镉龅街>敢挡惶Φ氖焙蚯虢桃幌轮>敢怠6杂谄渌肝惶翟谡律系哪芰σ焕啵舾蠢褚丫槐裁聪m恕 ―――――――――――――――――――――――――――――――― 皇帝们比较平易近人,其他人也不能对皇帝过于马虎了,哪怕只是一个九岁的小皇帝。萧复礼是被大家列队欢送的,离开的时候双方都有些依依不舍。萧复礼比较想继续这样的教学生活,而不是回到大正宫里装个好少年。家长们亲眼见识到了萧复礼是这样容易就被请到了崇道堂与自家孩子做亲密接触,也非常想让萧复礼多留一会儿。皇帝只有九岁,并且聪敏好学,顶多五年的时间,就足够他开始对朝政发表意见了,在此之间多在皇帝面前露露脸,会终身受益的。 但是,现在他们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人物要面对――郑琰。 郑氏父女从来不做无用功,这是很多人的共识。这世上不乏偶尔抽风的人,名士这个经常抽风的群体就不要说了,就是各位家长,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候。对于郑氏父女来说,或者在家里可能会偶尔抽个风烧个厨房什么的,但是在大事上面从来都是不含糊的。 比起慈幼局,崇道堂显然不是一时兴起而建的,大部分当家作主的男人对于崇道堂的教学方法哪怕不能理解也要去接受。这一次孩子被上“劳动课”,是有不解之处,还是忍了下来。不理解的是部分人的妻子,不镇定的人居然找上门去了,结果惹来这么一档子事儿。 把事情往老婆身上推,显然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哪怕他们没有抗议,也要把责任给担起来。如果郑琰有什么脾气要发,他们也只能受着了。今天的公开课让他们心中小有不舒服,这种“用事实甩你一个响亮耳光”的做法,咳咳,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不过能够换来一个明白的沟通,也是值了。看来以后不用再过问崇道堂的教学方式的问题了。 郑琰非常不客气地给了他们最后的解释:“诸位信得过我,把孩子送了过来,我就要尽我所能把他们教好,让他们能在外面立足。明人不说暗话,做父母的没有不想儿女有出息的。现在什么是有出息?学而优则仕!心里好心,却不知登高而跌重,不通世事,不用人去陷害,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害死了。 随便一件衣裳、一个杯子、一双靴子就能买到的青菜,为什么他们会护得这样厉害?因为是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因为现在是‘农夫’,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儿收获,不亲自试试,永远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听到的和自己经历的,永远是两回事。没有切肤之痛,就不知道底线在哪里。凡是正大光明从崇道堂走出去的,我都不想他们出事。” 很多人脸上都有些热辣辣的,别说他们的孩子了,就是他们自己,对于“生民可畏”四个字也没有太多直观的认识。现在想来,也许郑靖业的成功,就是源于曾经被嘲笑过的寒微出身。 家长们纷纷表示:“把孩子放过来我们是放心的,就是该这么教的。” 既晓之以理,又诱之以利,郑琰终于从学生家长手里完全接过了对学生的教导权。郑琰唇角一翘,她知道,不但是这些学生,经过此事,很多家长的态度也该有所改变了。为人处事是一方面,大约,在政治立场上,如果以后她有什么意见的话,他们是不会轻易反对的了。 继续话了一会儿家常,时间也不早了,郑琰端茶送客,家长们回家。回到家中,就是怕老婆的人也少不得叮嘱家里人:“先生教得很好,对儿子有益,今天圣人也到了。”用委婉的言辞暗示一下,孩子在崇道堂呆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 解决到了家长、学长的疑滤,郑琰舒了一大口气,旋即又愁苦了脸:她也是学校的老师,也要教课,一共五个班级,每旬每班也就上那么两节书法课,加起来一天一节课;此外还要负责像今天这样的思想教育课――我们可以称之为专业课、思想政治课――课时同上,平均一天工作两个小时,不重的工作量。 但是那是五个班级!五个!除了高年级,中、低年级各有两个班,同样的内容讲上两次,真是一种折磨。给高年级的课程有一部分还与萧复礼的重叠,也是双份的。 像今天这样的课,连中、低年级都要再讲一遍,就是六遍,郑琰有种化身复读机的错觉。 也许她该招几个助教了,哪怕不是授课,帮忙看一下自修课也是好的嘛。至于人选……郑琰表示,她还没有想好。她不希望一些思想奇怪的人过来影响了她的学生,却又一时半会儿没有一个选拔标准。 阿肖从旁边闪了出来,给郑琰换了一盏新茶,体贴地给郑琰按摩肩膀:“娘子,累了吧?” “还行。” “隔壁的院子清出来了。” “走,看看去。” 本着“我是土鳖暴发户”的理念,郑琰办学也很暴发,目前只有区区几十人的学校,她建的时候是按照能够容纳两百人来建的――按照目前的人口基数与官员数目来说,这是一个已经很庞大的数字了――举凡教室、活动室、操场、教工宿舍、大礼堂、办公室、图书馆等等地方都是齐全的。除此之外,她还根据个人喜好建了实现室,学校里面还预留了花园菜地。 饶是如此,头一回办学,还请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人物、有着奇奇怪怪的需求,学校的某些设施还是不够完善,比如给山寨大王周边准备的地方就不够他山寨钦天监各种仪器的。郑琰是准备了实验室的,在见识了周边的强大能力之后,就希望他能够带领学生和学徒改进生产工具,为提高劳动效率做贡献。 准备得还是不够充分,在周边对钦天监的诸多仪器产生兴趣并且山寨了一堆之后,这些地方已经堆满了,而周边还在疯狂地山寨中。 不得已,郑琰用置换的方式与左邻右舍协商,换下了他们的宅子,扩大了崇道堂的占地面积。 步行到了隔壁,里面原住户已经迁走了,家俱也搬迁一空,几棵合抱的大树无言地立在庭院中央。郑琰前后看了看:“看着还成,建得也算结实,让周先生来看过,厨房什么的都拆了吧,其他的结实屋子留着修一修,空出来的地方再盖新房。看来熙山圈的地方还是小了,也要扩建了。” 扩建学校的事情敲定之后,郑琰布置下的作文也被学生们乖乖交了上来。郑琰翻看了字迹工整的答卷,用的是崇道堂标准作业纸写的,上面打上格子,一千五百个字,多写少写一目了然。 一页一页耐心地翻看了,心中有数之后把作业卷回了家里给池之看。 池之笑道:“难不成这里面有花儿?” “你看看吧。” 池之翻来翻去,发现字迹有优有劣,不过态度都很认真,只是……似乎都是在写总结:“怎么还有颠三倒四话都说不清楚的?”每个班级里都有优等生和差等人,贵族学校,说的是社会等级可不是智商,笨学生也不少。 “你往下看。” 池之耐着性子去看,看到某一张的时候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抽出署名“林菁”的卷子来:“这个不知道是他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的?这是哪家的孩子?” 巧了,林菁乃是已经去世的林季兴的侄孙,是他二哥留下的遗孤。在池之已经看过的卷子里,只有林菁注意到了:“剿匪”的时候,一开始没人动手,并且就此展开了深入论述。认为这是因为匪与官军认识,地剿平乱民的时候要慎用地方武装,谨防出事。 林菁同学就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了送校长的视线。郑校长表示――大家也混得熟了,该选班长了。郑琰张榜公布,班长每年一选,想要做班长的人首先得成绩达到平均水平,还不能犯校规,又必须经过师长同意。 选举非常热闹,大家都是权贵子弟,不存在一个压倒多数的存在,学校里一片腥风血雨。有收买人心的,有用拳头说话的,也有直接拿钱来诱惑同学买选票的,还有拼命讨好老师的……整个儿一个小型朝堂。 郑琰这个校长非常没良心地让学生们互掐,她拍拍手,跑去给萧复礼上课去了。 ―――――――――――――――――――――――――――――――― 两千字的作文,让九岁的小朋友来写未免有虐待儿童的嫌疑,但是郑琰认为对于一个已经做了好几年皇帝的人来说,这个作业量是可以接受的,而且她给了萧复礼好几天的时间。 事实上萧复礼也完全了作业,等郑琰入大正宫讲课的时候,萧复礼抱着略显厚实的一叠作文纸正眼巴巴地等着。 郑琰先看萧复礼的其他功课,点评了萧复礼的习字之后,才在萧复礼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作文纸来。 毕竟是接触过朝政的人,萧复礼也算有见解了,同样看出了“剿匪”初期存在的问题。同时,他还引申出了如何治民与如何选拔官员。言辞之中不免有空洞之处,对于九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在萧复礼期待的目光中,郑琰放下了手中的作业纸:“大郎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请先生指教我不足之处。” “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可事实上,立于朝堂之上的人,有几个真正知道农耕是怎么一回事呢?连自己的根本都不知道,还妄谈什么朝政呢?” “我是不是也要种一点菜呢?” “最好知道一点儿。皇帝亲耕藉田,皇后亲蚕,虽说是做做样子的,也是向天下显示重农桑之意。要照我说,也是使上位者试试,耕作有多艰难。可现在这仪式,也有些年头没举行了,举行了还要有人伺候着,能尝到什么滋味?皇帝知道的,大多是下面的人报上来的,怎么样才能不被蒙蔽?一亩地能有多少产出?如果有人报给你一千,实际只能产一百,你照着一千收税,就要出大乱子!我只好教你用笨办法,自己去试。” 萧复礼手忙脚乱记笔记中。 郑琰叹道:“皇帝不是教出来的。” “?”萧复礼星星眼中。 “谁不想国家好呢?可为什么还有治不好国家乃至于亡国的皇帝?皇帝是悟出来的,是聊天聊出来的,是听政听出来的。要会动脑子。” “多想?” “多想,但不能优柔寡断。干脆,但不能刚愎自用。” “?” “一人之力总有穷尽之时,圣人,要学会用人,要学会与人相处,发挥他们的长处。自己也要有个主心骨,比如那天,那么多人在你面前吵,你心里有什么权衡的标准吗?” “我也弄不太清,总想要一个合适的办法。” “什么是合适的呢?” 萧复礼茫然。 郑琰道:“凡做大事,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你是要做什么的,想达到什么目的,有了目标才能确定方向,才不会迷路。” 萧复礼认真记下了。 205、玻璃的用处 “小娘子安好。”问话的男人蓄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髭须,由于身份的原因,即使穿得起绫罗绸缎眼下他还是裹着一身精心缝制的细布衣服,哪怕他家的土特产是金玉珠宝,头上还是别着跟木簪、包着块头巾,身上也不带什么佩饰。当然,不要小瞧他,他的袖子里有数个红包,会在需要的时候像变魔术一样地被掏出来,送到该送的人的手上。 现在,这个男子就很恭敬地递出一个做工相当能看的红包给眼前的女子。 女子已经不能被称为“小娘子”了,即使保养得很不坏,肤质比下田劳作的农家女好上太多,脸上的肃穆也看得出不是十几岁的青春少女了――却还梳着未嫁女的发髻。与男子相反,女子上身绸衣下身罗裙,簪珥俱全。微微一福:“原来是阚郎君。”标准的动作,轻柔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语束显示出了良好的修养。 女子身边的一个梳着双鬟的小侍女接过了红包,女子轻声道:“阚郎君太客气了。”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阚霖口上说着客套话,心中却是一叹,早在几年前他就动过心思为胞弟迎娶眼前这个人的,无奈人家根本不答应。是啊,韩国夫人的贴身侍女,干嘛非要嫁到商人家呢? “不知阚郎君此来所为何事?”阿肖的声调仍然平平,没有任何波澜。 阚霖道:“夏季已至,准备了些许小物件儿,供郎君、夫人清赏。”他是来送每季保护费的。当时只是因为无力抱住京城最粗的大腿,不得已曲线救国,现在看来在阚霖三十几年的生命中,做过的最划算的一笔买卖就是这个了,自然不能忘了交钱。 阿肖郑重地接过了阚霖递过来的礼品清单,也是客套了两句。阚霖与她你来我往地寒暄完,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扁平的长方形匣子,阿肖眼角一抽,这货练过“袖里乾坤”吗? 与往常不同,阚霖这回亲自打开了匣子递到阿肖面前:“南来北往进货的时候偶然看到了这个,看起来不像是夫人家内坊的东西……” 阿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这匣子里放着的分明是一块巴掌大的玻璃!从成色上看,不如家内坊出产的晶莹透明中间有小气泡,也不够那么平整表面略有些纹儿,可它还是一片玻璃。这种东西如果是在家内坊是要被销毁重做的。 “阚郎君从哪里得到这个的?”阿肖的语气带着一丝郑重。 知道自己可能做对了的阚霖没有卖关子地道:“这个只是个样子,是从南平那里流出来的,南平附近不少中等人家也愿意用这个。这种玻璃块儿小,成色也不够好,比京城的好玻璃要便宜些。京城流出来的好玻璃量又少,小地方的人便用这等便宜货。听说是南平郡王的产业。既叫小人遇上了,总没有不报给夫人的道理。” 阿肖皱了下眉头:“阚郎君有心了,少坐用茶。”招呼侍女们上茶。 阚霖客气地道:“小娘子有事自去忙。”情知等一会儿或许还有问话,也就不如以前那样示好之后就赶紧走,免得惹人生厌。坐下来之后,他才有心情悄悄打量这间小花厅,三间屋,修饰整洁,透明的玻璃窗挂上纱帘。在玻璃窗流行之前,哪怕是在大正宫里也是没有窗帘这种东西的,人们用各式的珠帘、纱帘来作隔断,却不须要用来挡光――在采光条件不怎么样的年代,研究透光还来不及呢。 【光这些窗子就值上千贯。】评估完屋子的价值,对狗大户各种羡慕嫉妒之后,阚霖又叹息了。并不是所有的权贵人家都是有钱的,他们也要依靠商人,对商人还算客气的,懂事的商人不用多久就能登堂入室与主人见上短暂的一面。不幸的是他投靠的这个靠山点子很硬不假,却是这个国家最不缺钱的人。今天若非他提供了玻璃的情报,恐怕还不能在这间小花厅呆这么长呢。 打量完毕,阚霖寻思着,这一回韩国夫人会不会有所表示呢?努力平静着情绪等结果。 ―――――――――――――――――――――――――――――――― 阿肖尽可能快地向郑琰报告了这一不幸的消息:“娘子,有事儿了。” 郑琰正被她三个看起来比这个年龄段的同等条件下的男孩儿略小一点,却已经养得挺健康了的儿子折磨着。小东西们比起条件不太好的普通百姓家的小孩子已经不显得有什么不足之处了,皮肤也更白嫩,就目前来看,大脑发育得比所有同龄人都强,这仨货已经学会通力合作了! 他们正在废话的时候,精力旺盛得一点也不像早产儿,更可怕的是卖萌也是组团来了!一个拉着郑琰的手晃来晃去:“阿娘,我要上学。”另一个抱着郑琰的胳膊:“阿娘,好想阿姐。”另一个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郑琰:“阿娘,我们很乖,要去看阿兄。” 一岁半的小朋友如此聪敏好学是不是诡异了一点儿?如果大家知道他们这只是在依葫芦画瓢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这完全是别人在他们耳朵边儿念叨的结果,从池之“长大了送你们去上学”开始,到池春华“学堂可好玩儿了,来上学我护着你们”到池宪“有很多小同学玩哟”对三个世界观正在形成中的小朋友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现在他们的反应完全是巴甫洛夫式的。 看到阿肖来了,三人住了嘴巴,很乖巧地用委屈的声音道:“你们忙。” 【这都是谁家孩子啊?这么狡猾?!】郑琰无奈地把他们交给乳母:“乖,等会儿你们阿姐阿兄就回来了。” 三个乱神终于被抱去吃他们今天的第四顿饭了,阿肖打开匣子:“这是阚霖方才呈进来的,说是他们外面行商的时候看到的。据他打听是南平郡王的手笔。我把阚霖留在小花厅了,娘子可有什么话要问他?” “萧?” “呃?是南平郡王。”这位郡王的名字不如他的封号有名,他本人也没有什么大本事,当年准备入京就被括隐的事情向萧令先抗议来的,结果萧令先提前死了,他哭完丧,眼看政事堂把事情平息了下来,又回家去了。 南平郡王没什么,问题就出在南平郡王生了一个好儿子――现任定远将军萧正乾。大家提起萧正乾来,就有时候会提到他是南平郡王的儿子,萧也因此扬名,火了一把。 从他给儿子起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萧是个死捞钱的家伙,开发出玻璃来真是他能干的事儿。 “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我们能造的,旁人也能造。怎么阚霖能做珠宝生意,别人就不能做了么?一样的道理,不必太较真了,”郑琰口气里不含一丝重量,“不过阚霖有这份心总是好的,替我谢谢他。就说他的心意我领了。” 阿肖俯身道:“我就去把他打发了。” “嗯 。” 面上看着十分平静,处理事情也很得体的郑琰,在阿肖出去传话之后心里已经各种吐血了――卧槽!天天支持周边搞山寨,结果被别人给山寨了,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境界啊?! 郑琰又拿起阿肖放在短桌上的匣子,小心地取出那片玻璃来仔细打量,品相不好,卖头也不够大,但是已经有乡镇小厂生产的玻璃的水平了。郑琰不知道是该觉得欣慰好呢,还是该觉得惆怅。 但是有一条她是知道的――要让家内坊开发新产品了。 这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即使家内坊一时半会儿开发不出来新的玻璃制品和降低成本的制作方法,她还有大所倚恃。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郑琰占据着国家资源,如果她愿意,至少在所谓“科研领域”她能够通过各种方法――非法的、合法的――调动这个国家的官方力量,还不是一小部分,而是几乎全部。她见识过另一个世界的高科技,知道最终的发展方向与做法,而这个时代的工匠们有最基础的知识和经验,这个时代也绝不缺乏人材。有的时候,一样新事务的产生“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只要有土壤有种子,缺乏的也只是一个刺激而已。 工匠们不太受重视,社会地位又低,这更方便了郑琰的操作。 况且,这些年她的钱也赚得够多了,外面的玻璃制造技术也不够成熟,国内市场又很大,一时半会儿造不成太大的冲击。 除去钱财方面的影响,应该说,除了自家之外还有人做出类似的产品来是郑琰乐见的。 把匣子重新合上,随手丢到架子上扔着,拍拍裙摆,郑琰改作业去了。职业妇女不好做啊,除了照顾孩子还要抽空改作业。郑琰开始后悔给学生们布置那么长的作文了,他们写得多,她就得看得多啊!原来,被作业折磨的不止有学生还有老师。这种挖坑给别人跳,最后自己也折进去到底是要闹哪样?! 果然职业人士就是累啊! ―――――――――――――――――――――――――――――――― 再苦再累,干多了也就习惯了,更何况郑琰这劳动强度也不算太大。在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她还有时间跑回娘家联络感情去。 今天她到得不太巧,刚跟杜氏见面还没寒暄,外面就来了报丧的――大嫂方氏的父亲去世了。 杜氏接见了报丧的人,此人腰系白带,一脸哀戚:“人是十天前没的,已经使人往各自亲戚那里报信儿了。”说着递上了方家写的讣文。 杜氏便问:“我们大郎那里知道吗?” “另有一路人过去了。” 旁听的郑德安之妻小方氏脸色煞白,方氏的父亲乃是她的祖父!杜氏使人带信使下去安顿,又对小方氏道:“你也去换身衣裳吧,这些日子就不用到我这里来了,看看二郎(德安)衙中事务要是不忙,让他跟你回去一趟。你们父母在外任,轻易不能离境,你们就代父母去致奠吧。孩子你们不用担心,家里这么多人怎么也给你们照顾了。” 小方氏红着眼圈儿,匆匆应了一声,奔到后面换衣服不提。 在杜氏面前的众媳、女跟着叹息,还是杜氏道:“死人总不是好事,不过方亲家也有年纪了,算是喜丧啦。他们家儿女又都出息,走得也算没什么牵挂。”她都这样说了,小辈们自然顺着说。 杜氏听了一回,觉得没意思,打开手中的讣文,皱着眉头,理得老远去看。郑琰觉得她这姿势奇怪,怎么这么眼熟呢?好像有点儿老花眼?身边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儿这样的情况,可恨她之前守着个玻璃作坊都木有想到做副眼镜儿孝敬亲娘,真是不孝啊!回去就做,郑琰下了决心。 咦?玻璃……眼镜……萧……萧正乾! 郑琰猛地站了起来,她有玻璃工匠有学校,还有一个技术宅,可以试着制造……望远镜?!对啊,很快就要开战!从萧他儿子要打仗了,又想到玻璃,凭着被穿越小说洗脑之后形成的“穿越众必做的n件事”的印象,郑琰找到了现在要做的事情! 不但能做望远镜还能做老花镜、近视镜哩! 杜氏道:“你怎么了?” “啊!没有,想起一件事儿来。阿娘,方亲家过世,他们家也是官宦之家,我记得他先前也做过官的,但有门道,朝廷就要给个追谥什么的吧?” “这个等你阿爹回来让你阿爹拿主意吧。” “嗯,”郑琰心里存着事儿,见杜氏兴头也不大,问了一句,“阿娘的眼睛看近处的东西不如远处的清楚么?” 杜氏道:“老人家都有的毛病儿,我这还能看得见呢,上了年纪的人,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到的也有。我比那些人强多啦。” 郭氏道:“到底是亲母女,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郑琰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是才注意到的呢。 又略说了两句,郑琰说家里还有孩子,不放心,要回去。杜氏忙道:“孩子要紧,你路上小心。” 郑琰抬脚要走,又想起一事来:“阿娘,今天这事儿让我遇上了就不能当不知道,大嫂以前也照顾我来的,虽然没送信给我,我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杜氏想了想:“这也是应该的,你派个人吧,奠仪不用过重,过来与家里的一道去。” “哎~” 回到家里,郑琰先把方家的事儿给派了下去,再向玻璃坊下了命令去做透镜。也不知道杜氏的老花是多少度的,只好让玻璃坊把曲度不同的凸透镜都做一些来试试。多余的也不算浪费,拼起来就能当望远镜使。 郑琰兴冲冲地给玻璃坊布置下了任务,玻璃坊的工匠们也认真地去做了,不出两天就给她带来了一匣子大大小小的玻璃圆片儿。工匠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东西,但是手艺还是不错的,因为有了具体的要求,他们照着去做,从目前来看,做出来的玻璃片儿还是似模似样的。 玻璃坊的管事躬着身汇报:“这是成了形之后再磨出来的,娘子看看还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让他们接着磨。” 郑琰拿着玻璃片儿挨个儿看,笑得合不拢嘴:“这样已经不错了。”又赏了不少。 正想拿去给杜氏献宝,又想起来还不知道眼镜度数,而且还没有做眼镜框。再寻人做眼镜框,一气做了十来个,挨个儿把镜片儿给镶好。这是一个大工程,需要在匠人把框子做好之后再拿到玻璃坊去,让有专业工具的玻璃匠人切割、打磨镜片往上镶。 直到快要到去熙山的日子了,眼镜才做好。郑琰还顺手让他们做了几带长柄的圆框,镶上了凸透镜来当放大镜用。 有好东西当然是先尽着自己人来玩儿,池宪现在的最大爱好是拿着放大镜看蚂蚁,池春华的爱好比较古怪,她喜欢看着放大镜看她弟弟,试图找出三个小弟弟之间有什么不同。池之对放大镜也有兴趣,袖了一个:“有了这个,查看东西也方便。看看字画儿什么的。” “咦?”这是个大市场啊!又找到一条致富之路,郑琰很开心。 郑琰一开心了,就很大手笔地抱着两只盒子去四处献宝,第一站就是娘家。 ―――――――――――――――――――――――――――――――― “你又弄出什么来了?”听这无奈的口气就知道是杜氏了,有个郑琰这个闺女,真是让人有气无力啊!这丫头手里还拿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她脸上糊! “别动别动啊,给阿娘拿本书来。” 郑琰给杜氏罩了个眼睛,捧着书到她眼前:“看看,这样能看得清么?” 杜氏眯着眼看了一下,眼睛睁大了:“你又搞了什么鬼?” 郑琰道:“就是几块儿玻璃,您试试,哪个更合用。” 杜氏迟疑地在郑琰的催促下试了两副眼镜,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差不多合用的,然后就把一肚子的问题往外倒:“这是怎么弄出来的?麻烦不麻烦?你这一匣子浪费不浪费?” 郑琰大手一挥,十分土豪地道:“没什么,我这不是看着玻璃坊么?您合用就成。这些我还有旁的用处呢,阿爹他们兴许还用得着,就算他们用不着,长安的外祖母也上了年纪了。” “也罢,有事不忘了那位老亲家是对的。” “嗯嗯。”郑琰左看右看,恨不得郑靖业马上回来,就算她爹依旧耳聪目明,也可以用放大镜来赏字赏画的嘛!再不济也可以学她的一双儿女,拿放大镜来研究人呐! 郑靖业回到家里,看到郑琰的头一句话是:“你怎么还在这里?”就郑靖业所知,最近没什么大事,郑琰现在也是一脸轻松,这样就不好了,家里还有老公孩子等吃饭呢。 头一次受到了“泼出去的水”的待遇,郑琰很开心的一张脸变得很不开心,情绪外露得如此明显,郑靖业不得不咳嗽一声解释一下:“长安已经回去了,孩子们也都该放学回家了,你还在这里,让他们怎么办?” 杜氏这时又护起了女儿:“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七娘给你送好东西来呢,你前阵子不也说眼睛不好使了么?闺女有心,给你送镜子来了。” “镜子?”郑靖业脑子里浮现出一面大穿衣镜来。 郑琰被杜氏推了一下,乖乖上前把盒子打开:“就是这个,您试试。这是眼镜儿,这个是放大镜。” 郑靖业没拿眼镜,先拿起放大镜来,虽然没见过,听名字就能猜得出来是做什么用的,先对着灯光看,觉得晃眼。摇了摇脑袋,又俯身对着桌子上的花纹,很惊讶地发现这东西真是“放大”。是个好东西,郑靖业再咳嗽一声:“不错不错。那个眼镜儿呢?” 郑琰又给她爹试度数,结果郑靖业的度数比杜氏的要浅,玳瑁的镜框罩在他的脸上,这个效果郑琰觉得格外亲切:“阿爹,四眼儿了。”身上被杜氏给拍了一巴掌。 郑靖业也不生气,取下眼镜又看了看:“压着鼻子有点不舒服,也只能这样了,很好。正说看东西越来越累了呢,唉,总能助我撑过这一场喽!”虽然略不适应,但是能看得清是真的。自家烦心解决了,郑靖业没有例外地让女儿去顾益纯那里献宝,据说顾益纯的眼睛也有点远视,郑靖业更关心的是放大镜顾益纯比较需要。 郑琰好好地答应了:“明天就去。” ―――――――――――――――――――――――――――――――― 次日,郑琰跑到顾益纯那里孝敬了一副眼镜加一个放大镜,顾益纯笑纳了:“以后看东西可方便了。”庆林大长公主早拿着放大镜开始研究身上衣服的花纹了,好奇的样子像个小孩子。 郑琰心里存着事儿,镜片还有剩,她还要回去做望远镜呢。 然后郑校长就做成了? 那是不可能的! 郑琰信心十足地准备安装,才发现她忘了准备镶嵌用的长筒了。黄铜制的似乎比较好? 郑琰又风风火火地让人去订制,自己焦急地等待着成品被拿回来。整个过程花费了两天的时间,拿回来把镜片儿一镶,郑琰傻眼了,怎么从“望远镜”里看出来的景象这么扭曲呢?!完全看不情楚啊! 大家都知道,一架单筒望远镜需要至少两个镜片,还要使它们的焦点在组装起来之后形成的直线在望远镜的中轴上,这才能算是有用。她也照着记忆做了,怎么就做不出来了呢?哪里出了问题了呢? 就凭她的那点儿物理知识,刚才楞没想起来! 就算摆了乌龙,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一刻,郑琰的好面子情节发作了,初中物理知识还给了数学老师神马的,好虐好虐!把不成功的望远镜收收好,藏到箱子底下去。抱着玻璃片儿和放大镜去了崇道堂,把放大镜作为福利发放给了周边等人。 山寨界的天才周边周先生,你发挥作用的时刻到了!你可要把望远镜给我做出来呀! 郑琰相信,现在她手上的这一盒子东西,比活字还能吸引周边。活字对于周边来说算不得有什么技术含量,顶多算新奇,透镜就不一样了,它还有“原理”,够周宅男摸索好一阵儿了。 夏侯霸很开心地道:“我这眼睛也有点不好使,能看清楚书是最好的啦!” 郑琰很奇怪:“先生年岁也不太大呀,平日也看不出来。” 周边凉凉地道:“他快把书掌到眼睛里面看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事情忘掉了!】郑琰愣了一下:“这是近视呀!” 郑琰捧着一盒子的玻璃片儿,忽然痛苦地扭曲了表情――把初中物理知识丢还给了音乐老师的郑校长突然想起来了,望远镜的镜片儿,它是一个凸一个凹的呀!拿拿凸的,装死了也不是望远镜啊! 行了,不用周先生了,技术宅还是去做活字吧,郑琰卷卷袖子跑回去一雪全耻。 望远镜是好物啊!行军打仗、间谍偷-窥之利器! 玻璃坊的工匠们又被郑琰逼着做凹透镜,黄铜管是现成的,拿凹透镜来一换,虽然焦距什么的一点也不精细,到底是有点样子了。郑琰高兴地捧着望远镜去找郑靖业:“阿爹,有了这个虽说不能扭转战局,却也有些用的。” 郑靖业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帅老头儿,在最初被望远镜的效果吓了一跳之后,很快接受了这个东西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人类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的事实,也没有把女儿当妖怪。 当然,也没有欢喜的表情,沉重地看了郑琰一眼:“你想得太简单了,这可不能贸然拿出来!当心有人参你!” 206、老鸟与菜鸟 “哈?”郑琰只惊愕了一下下,便不在意地道,“想参我什么?玩物丧志带坏圣人?” 郑靖业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闺女,眼神中的鄙视含量之浓,让郑琰不得不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蠢事。想了半天,郑琰还是没想出为什么有人会因为一架望远镜就要参她,明明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好吧?尤其是将要到来的战争中,她不指望单凭望远镜就能氛围战局,至少能增加己方优势吧? 鄙视浓度变深,郑靖业非常怀疑他闺女是不是生孩子生傻了,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郑靖业缓缓地开口了:“你很得意?得意忘形了吧?此物既名望远,就是能看得很远?要是有人用它偷窥帝居要如何是好?这还是你头一个做出来的?仔细罪名都安在你身上!” 郑琰回给她爹一个更加鄙视的眼神:“光是直线传播的,呃,隔着东西是看不到对面是什么的。规制又不是摆设,天下还能有比大正宫更高的屋子吗?!钟鼓楼是不矮,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去的,再说了,离这么远,这玩艺儿就是从钟鼓楼上往大正宫里看,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亲爹哎,您忘了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了吗?万事都有个“等级规格”,敢造比皇帝还好的房子,谁这么想不开啊? 郑靖业有种手痒的感觉,这要是个儿子,早拎着手里的黄铜棍(望远镜)开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忘了咱们家干这种事情非常拿手了吗?你顺风日子过太多了,脑筋不清楚了吗?!“过两天就要去熙山了,翠微宫可是在半山腰的。” 郑琰后脑勺上一滴汗滑了下来,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了:“那、那就不做了吧?” 郑靖业还在摆弄着手里的望远镜,一会儿功夫,郑老先生已经发现了望远镜的一些小窍门:“只要再做得够长,玻璃片够大,就能看到天上仙人了吧?”天文学这种神秘的科学也是一般人能够研究的吗?想“望气谋反”吗? 后脑勺上滑下两滴汗。 郑靖业口气很悠闲地继续道:“到时候你的家内坊就要上缴了,匠人也要充为匠户了。” “爹,亲爹,我知道错了qaq,再也不敢了。” “哼!”忍不住还是敲了女儿脑袋一下,“把这个拆开了吧,筒子留下,当个念想――不要跟旁人说!” “哦,”郑琰背上一层冷汗,眼中无限惋惜,“可惜军中不能用。” 郑靖业的脑筋自然能想象得出望远镜如果应用在军事上会有些作用,但是,没有这东西以前的人不是也照样打仗吗?还是自家闺女的安全比较重要,郑靖业一点也不惋惜地瞪了女儿一眼:“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咳咳,眼镜和放大镜可以继续做嘛!萧倒是不傻,瞧别人做什么赚钱他就跟着学样儿!他那烂玻璃做的,狗都不爱舔,坑坑洼洼像张麻子脸!”大肆诋毁了萧这个财迷之后,郑靖业终于说了正题了,“我看你弄出来的这些镜子可不是一般手艺能做得出来的,透光不好的,有气泡的、不光滑的都做不出来吧?” “嗯嗯,会差很多。” 真特么能者无所不能!连这些都能在第一时间想到。 “你就专心做这个吧,一门手艺呀,可不保险呐!当初的小玻璃坊手艺也没这么好,全是凭后来摸索出来的,你能想得出来,焉知世上再没有能人了?”郑靖业长叹一声,“除了这个,置些旁的田地产业,这样才能安稳。你也知道的,我再过几年就要退下来了,你再不稳重可不成!” “是。” “不要着急,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郑靖业俯下身来,“教导好圣人,你就握住了将来。一旦老东西们离不开这老花镜,小呆子们离不开近视镜……”郑靖业勾起一抹奸帅奸帅的笑来。 【玻璃手艺肯定不会被我一个人垄断,到时候遍地开花神马的,人民群众生活常备物品神马的,即使出现了望远镜,朝廷也不能用强制手法扼杀玻璃制造业了。其实适当的时候还可以公布一下玻璃的制作方法神马的……】 郑琰把望远镜一收,夹着尾巴逃跑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亲爹面前菜鸟属性还是暴露无疑。她想着用十年、二十年布一个局,培养出一批未来的国家官吏,让他们遍布朝野上下,还顺手教一个皇帝出来。拿定了主意,她就专心办这样一件事儿。反观她爹,简直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做铺垫,哪怕眼下不利的事情,他也要作一番布置变废为宝。真是石头都要榨出油来。 最恐怖的是郑靖业的脑筋非常清醒,简直就像没有发热的时候一样。他从来不因为取得了优势就忘乎所以,也不在乎现在的布置是不是能马上收效,从不急功近利。宠辱不惊才是政治家最需要具备的素质吧?不能比,不能比啊! 坐在车上,郑琰一脸的懊丧,以至于阿肖不得不出言相询:“七娘,你弄出来的新东西在相公那里被驳了?”她知道郑琰在搞些神神秘秘的东西,要弄个惊喜,眼镜和放大镜已经弄出来了,都得了好评,难道这个是差评? “阿肖~人比人,气死人啊~~~~” 阿肖:“……”还能嚎就代表没事儿。 ―――――――――――――――――――――――――――――――― 已经没事儿了的郑琰抱着献宝不成反被教育的望远镜溜回家了,这个时间老公在上班、儿女在上学,家里只有三只团子。他们最近发明了新的娱乐方式:三个人站成个圈儿,手拉手地转啊转,转不几圈儿有人头晕了,带着另两个一起吧唧掉地上!三张一模一样的脸,穿着一样的衣服,压根儿分不出谁是谁来!围观的人眼睛能被他们转成蚊香,他们便以此取乐。 看到郑琰来了,这仨货居然扑了上来,把亲娘围住了,压着袖口上绣的编号,一声一声叫娘。郑琰气得要命,发狠道:“早晚把你们脑袋上剃出个记号来!” 小孩子们一点也不恼,仰着小脑袋看着母亲苦恼的样子开心地笑了。 阿肖一直未婚,但是对小孩子却很是喜欢,从小春华开始,到现在的三小,她都曾很尽心地帮忙照顾,虽然主要工作还是由生育过的人来做,不可否认,她的善意让小朋友们对她也很亲近。 阿肖俯下-身,把已经绕到郑琰身后的某个小家伙给抱了起来,小东西用稚嫩的嗓音叫着:“阿姨。” 阿肖无奈地纠正:“要叫阿肖啊。”郑琰默许她的儿女在阿肖名字后面缀上个姨字,小朋友们图省事儿,直接喊阿姨了。这可是不是个值得提倡的现象,阿肖用力纠正小朋友的发音错误。 对于她的这种行为,郑琰采取了不支持、不反对、不评论的态度,随他们双方拉锯,谁赢了算谁的。 从腿上摘下另外两个拎到榻上一起坐下,联络一下母子感情,阿庆就来汇报工作了。 郑琰带来的几个侍婢如今也都独当一面了,既适应国情又与池家现在的生存形态相应的,他们家女仆的地位也挺高,也能管外部事务。阿庆拿着一把帖子起来:“这些都是投帖请见的,有些是小官儿,有些是士子,照娘子和郎君的吩咐,都客客气气地送他们走了。” “放一边儿吧,我有空就看一看。” 这就是政治生存形态了,当官靠推荐靠荫封,想要踏入仕途,大部分人除非名气响到一定程度,否则就只好跑关系了。郑琰和池之纵使忙,也会抽空看看他们的自我介绍,只是这么些日子下来,却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出众的人,只择了几个差不多的人,荐去做了些小官。日子久了才知道,这世上能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多,基本上最有本事的人她都已经见过了。想来顶尖的人材数量既少,也有些风气,可不是那么容易登门求推荐的。 阿庆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处理方式,又接着汇报下一件事情:“郎君邀客来家中饮宴,席面、歌舞、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嗯。” 这是迁去熙山之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已经有了雏形的小小池党中居高位的人并不多,有一些是要留在京中留守的,临行前联络一下感情也是应该的。郑琰的势力正在学校里培养着,小花骨朵一般努力吸收着墨汁。现在宴请的多是池之借工作便利发展出来的同党,聚会次数多了,郑琰跟他们也熟了。 看一看这一次的宴客名单,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奇怪的物种混了进去,是一次很正常的同党聚会,都是些熟人,郑琰就放手让阿庆去准备了。 宵禁的存在使得参加时间长一些的晚宴的客人无法回家,只好住在主人家里,由此而产生的许多传奇小故事也是不胜枚举。在池家目前没有这样的忧虑,池府原是老皇帝所赐,对小两口来说是足够的,现在他们添了五个孩子,又添了许多奴婢,自然有些狭窄。按说该换个住处了,却又不舍得已经住出了感情的老房子,郑琰就把宅子后面坊内的民居买下几座,加以修整之后把府中格局调了一下,足够一大家人的居住和社交等用了。 有时候如果来的是她家亲戚,比如郑琬这样的,因有急事要回家的,咳咳,郑琰多半在郑靖业的默许之下给他开张路条,冒充是郑靖业写的,这世上能看出来的人也没几个。 ―――――――――――――――――――――――――――――――― 开宴这一天,天气也不错,来的人精神也很好,郑琰作为女主人依旧与池之一同出席。联络感情的宴会都是很轻松的,尤其是大家还是同党的时候。 今天的舞者有些特别,手持折扇,裁绢为面,缘上垂纱,在舞娘手中一抖就成了一个扇形,随着舞娘身姿的变化,扇子排出不同的图案来,令初次看到的人忘记了手中还端着杯子。 自从山寨了千手观音获得好评之后,郑琰已经许久没有排演什么新的歌舞了。唱歌的还好些,舞蹈这一行对年龄的要求就很高,大部分从业者是吃青春饭的。近来又换了一茬新的舞伎,千手观音的舞还没练好,为了应付不断宴请,郑琰不得不投机取巧使用了一些道具。 折扇在这个时空已经出现,只是使用的人并不多,大家更乐意用团扇,亦称宫扇。这种扇子制作起来比折扇简单,谁也不缺那点儿地方,大侠们打架通常都是用拳头砖头棍棒作武器,折扇神马的,市场并不广阔,也没有出现扇子舞。 此时的舞者更注重展示自身的功底,对于有可能比舞者更吸引人一点的道具的运用并不重视。 池党内部的御史朱寰不复一副铁面孔,勾起笑容道:“府上歌舞果然不同凡响。” 朱寰近年来一张脸是越来越面瘫了,平常少有笑的时候,据说他在家里还好一点,到了外面就有了一种避邪的效果了,江湖人称铁面御史。 郑琰道:“御史若是看得上,便赠与御史如何?” 朱寰摆摆手:“没地方放。”他一直做着御史,虽然儿子也出仕了,终究养家不太容易。郑琰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说这个话的,否则这种拿人当货物转赠的事儿,她做起来还是有心理障碍的。 歌舞间歇,大家互相劝酒聊天,当然未来几个月的大致布置要留到书房里商量。几个留京的人嘱咐池之到了熙山之后万事当心,郑琰也向在座两位有孩子在崇道堂读书的人保证:“熙山崇道堂有宿舍,再有什么,我就接他们到我那里住,总不会亏待了孩子。” 得到保证的程泓与汪礼都举杯表示了感谢,这两位的孩子照说比同学背景略差,能入崇道堂乃是内部操作。 池之对朱寰举杯:“令郎近来可好些了?” “承蒙韦相公照顾,可是受益良多!” 郑琰动了动耳朵,眼角抽了两下。朱寰这声音明显跟刚才说话的时候不一样了,像是电子合成音在念剧本,郑琰就知道朱寰这是在言不由衷。 朱寰这人本身水平不差,要不池之也不跟他结交了,而他之所以这么多年了还做御史,也只能做御史就是因为这货特么不会作戏!朱御史也算是朝上一朵大奇葩了,不管是谁,哪怕是当初的二百五梁横,也有假惺惺麻痹群众的时候,还曾经欺负过几个人的眼睛。 朱寰智商比梁横高三等,情商比梁横高八百档,却死在演技这一项上。人在江湖飘,怎么能离了客套?偏偏朱寰不知道为什么,一要跟人客套了,说话的腔儿都变了!表演越与内心相背离,表现的就越生硬,装都装不下去。 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有点脸皮的人都要让自己顺势“正直”起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朱寰明明与池氏夫妇交情不错,自己也有能力,池氏夫妇有能力也想帮他,最后他还是在御史台这个清水衙门混的原因。 朱寰有五子,第三子朱方前阵儿被揪个小错儿罢了职,出手的是韦知勉。朱寰心中自然不痛快,他儿子有错,却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却被削成白板了,让人不记恨都不行。 郑琰笑道:“年轻人,这个时候吃点儿小亏也不算是坏事,吃一堑长一智,总比老大年纪了再折了腿强。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听到郑琰变相的保证,朱寰的声调又恢复了正常,词句间的停顿也符合正常人类的审美标准了:“娘子说的是。” 除了这个小插曲,其余一切都很不错,朱寰作为本年度轮职留守京城的人,也很放心地留了下来。 ―――――――――――――――――――――――――――――――― 迁往熙山的路是大家都走惯了的,提前派人清理道理、打扫卫生、布置警戒,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郑琰一度乘马而行,心中大为惋惜:要是望远镜能现世就好了!多熙山多好的环境啊,学生们可以补充天文地理知识,促进唯物教育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是撕碎蒙昧专制的利器啊! 有眼下这样的成果已经很不错了,由于迁到熙山的人群不是一天之内全部迁到的,总有个先来后到,亦有如程、汪这样家中长辈不能到熙山而要住校的学生,郑琰安顿好家里又安排学校。 大家对住校都不怎么抵触,此时常有远道求学的学子,如果师傅好心,就让他们依着师傅住下,跟住校也差不多了,倒是私塾里面走读的人略多些。名师们的弟子,尤其是入室弟子,很多都是近身侍奉的。 老师们在熙山校区也有住的地方,双宅缩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继续宅着,周边惊喜地发现,他多做的那一整套的器具都被小心地搬到这里来了。来不及摆放行李,周边就手持放大镜,热情地投入到了科研活动中。对于郑校长十分关注的活字事业,周老师表示,他已经研究完毕。 经过周边的研究发现,陶活字对粘土、火的要求比较高,不如木活字方便,木板会变形的问题在他看来暂时不会出现:“需要印多少套书呢?” 是啊,需要印多少套书呢?就算是活字一直在重复利用,又有多少书可印?全社会的要求水平上不去,优良的技术根本推广不了!什么铅活字一类,周边不是冶炼专家,在迷上透镜之后,这个项目就要暂缓。 “这里临水,要是山长不介意,印刷坊就设在这里好了。”周边丢下最后的建议,又一头扎进玻璃片儿里了,留下郑琰咬牙切齿。 活字印刷又遇到了一道障碍,郑琰和周边一个动口一个动脑,指挥着一群动手的人,把架子也搭好了,油墨也弄出来了,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拣字工人是要识字的!在乡间小地主大半还是文盲的年代,找识字的工人这个任务未免艰巨。郑琰不得征集识字的贫寒学子,如少年时的郑靖业那样的人物,许诺,每印一本书,底稿他们可以借阅,这才将将凑齐了十个人。 果如周边所言,就目前的发展水平而言,也不需要印那么多的书。 没有什么划时代的轰轰烈烈,活字印刷坊就这么悄悄地开张了,一本一本地慢慢印着书,每套书也就顶多印个十来本,印多了也没地方放= =! 郑琰略郁闷,又想起望远镜的事儿来了,心道,不着急,只要慢慢干,总会有成果的。穿越者能做的,也只是缓慢的改变,尤其是对社会生活的推动,能够很快见效的,反而是政治生活。 在印刷外沿河行走,猛然回神却发现水边长的植物略眼熟,这个……是粽叶? 话说郑琰自从知道穿来之后没有端午节,小的时候还想过包粽子,但是那个时候厨艺非常有限,想做也做不来。到了后来,已经习惯了没有粽子的生活了,现在乍一见粽子叶,油然而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感慨毕,卷起袖子招呼人上来采粽叶,明天就吃它了! 取下粽叶回来沸水煮过,泡糯米、备馅料,剪丝线。试了数十个,终于包出了棱角分明的粽子,郑琰的胳膊也累得发酸了,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专业人士去做了。 次日,煮好的粽子散发出清香,在郑琰的示范下,一家人兴致勃勃地吃起了粽子。池之喜欢吃蜜枣馅儿的,池春华喜欢吃咸肉馅儿的,池宪什么馅儿的都吃,三小什么都不给吃――怕他们的胃消化不了,只给剥了只粽子锅里的鸭蛋吃。 吃得挺开心的一家人还不知道,此时边关急警已经一路从北而来了――双鹰王先动了手。 207、□□的挫败 “青牛部毕竟势衰,他们已经迁过一回了,虽则故土难离,到底伤了元气,较之双鹰王实在难成气候,吃了几场败仗,就有退却之意,”池之对狄部的情况一直保持着高度关注,“双鹰王两败青牛部,俘获无数却没未乘胜追击,反而以马骏为使,往青牛部说其族人,约为兄弟,又许为婚姻。” “青牛部就允了?”对这样一个结果郑琰虽然觉得惋惜,倒也不觉得太过意外。 “自是允了,否则怎么也要再耗双鹰王一些时日,等双鹰王收拾完了青牛部,□□也准备好了收拾他了。” 作为数百年来再次一统狄部的强人,双鹰王的武力值是看得见的,智力值也是相当可观的。他绝不是以前那些可以任由南朝人随便抽打,又或者随意戏弄的前辈。说是“随意”,能随意的人也是一时俊彦,种种手段软的硬的一齐上,把曾经南下劫掠过半壁江山的狄部弄得欲生欲死。 眼下这一套却很难行得通了,饶是郑靖业奸滑似鬼,狄部毕竟不是他的主场,双鹰王拿出了与其现有功绩相匹配的能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候内把青牛部给搞定了!用的办法简单概括起来也就是四个字――先打后拉。一力降十会,此时此刻,在对狄问题上,郑靖业的诡计也被双鹰王用实力给压制了一回。 阴谋诡计玩不转,那就只有打了。郑琰耸耸肩:“真是可惜了,好在早就准备打了的。只恨现在只有萧正乾一个能挑大梁的,一个人当不得两个用。”她对战争不说一窍不通吧,所知也不甚多,生长的环境在那儿了,就算郑靖业有心培养,说的多半也是朝中之事,至于军事,她真是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池之神色有些古怪:“兴许,还是有的。” “哈?这么些年了,一时太平一时不太平的,就算明着说太平了,狄人还是会扰边。连年的的战事,大小而已,有能耐的早显露出来了。就似张进书那样的,比起一群只知风雅的人来算强的,对上狄人,防守是有力的,出击也是不足。还能有谁?” 就算对军事再不了解,她也知道,这样的战斗虽然说是会有一场大会战,却是少不得分兵几路前进,否则全挤到一块儿,光下饺子去了,还打个毛线!一个主帅是必须的,各路的将军也不能太矬,眼下擅长进攻的也就一个萧正乾出彩而已。前定远将军倒是随老皇帝出征过,却被萧令先安排来的猪队友给坑得提前退休了。昔年从征之将,也是老的老、死的死。 “说起来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谁?” “袁守诚。” 咔啪,郑琰裂了:“他?他会打仗?没听说他还有这本事啊?他以前从没干过的。不对,他怎么到边关去的?” 袁大公子的大名一直响彻京城内外,卖相好、人品好,为人随和四处跑,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满足了所有少女的梦幻,也符合时下各个阶层的审美观。所以他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可以预期哪怕四十五了,也还是会有人对他闪星星眼。 是,袁大公子更像是一位大侠是没错啦,可是大侠武功再高,他也怕菜刀,不对,是也打不了大仗啊。最有名的郭大侠还不是战死襄阳城了?人家身边儿还有蓉儿帮忙呢。袁大公子本身就只是半个大侠,武力值没那么高吧?也不记得他曾入行伍,他拿什么打仗啊? “千真万确,”池之感慨又憧憬,“男儿当如是啊!当初我做抚慰使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经过的,靠着一股劲儿硬撑了下来,也是运气好,现在想想也还后怕呢。就是近的,萧正乾先前也没经过历练,现在不是照样上阵杀敌几无败绩么?可见有些本事真是天生的,没显出来只是没有遇到那个机会罢了。袁守诚,还真有这个天份呢。” 郑琰张大了嘴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儿玄幻啊!萧正乾先前是什么样儿她是没见过,所以萧正乾横空出世她也只是略有惊讶而已“哦,还有这么一个人”。袁守诚先前是什么人她是知道的,突然这样励志了,真是让人不适应啊! 见郑琰似乎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也许是袁守诚所为勾起了池之心中的豪情,不由把自己听来的袁大公子的事迹与郑琰分享一二。 原来,袁守诚以前被郑党搞得丢了官,过了些日子又在亲朋故旧的帮助下再得一官,皆是在京为官。他爹袁曼道觉得他总是鬼混也不是个办法,历经辛苦终于给他娶了个老婆。新娘子也不算是系出名门,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孩子而已,难得的是脾气很好,跟袁守诚结婚三载就生了两个儿子。袁守诚觉得他也算是完成了家族任务,索性找找关系把到手的官儿换成了个勋职跑去游历了! 人家游历是去看山明水秀、看碧海蓝天、看大漠孤烟……袁守诚游历,是去看人,哪儿有热闹他往哪儿钻。最近最热闹的地方无过于北方了,照袁守诚的推断,朝廷与狄人虽然议和,却是根本没有经历过大战的议和,根本没有保障,这仗必须打。听闻近来边境又有摩擦,他骑着头毛驴就往北边去了。 最近青牛部比较火,他就往西北方向去,正遇到双鹰王自己娶了青牛王的女儿,又给长子娶了青牛王的侄女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辈份错乱什么的,毫无压力。两部联合,西北吃紧。须知以前重点防范的是双鹰部,青牛部这里一是势力小,二是与朝廷关系也比双鹰部缓和。孰料双鹰王也会合纵联横,青牛部反戈一击,西北告急。彼时袁守诚正在西北边塞一小城里吃烧全羊,不幸守城校尉运气坏到十八层地狱,被流矢给ko了。他当时已经用盾牌护住身前了,偏就那么巧,对方为追求射程,乃是把箭射向高空,划一个开口向下的二次方曲线直扎了下来,一扎扎破天灵盖…… 主将挂了,战事吃紧,听说情况紧急、招待自己吃烤全羊的人还被人扎死了,袁守诚豪气大发,奋勇杀敌的同时也亮出了自己的品级――还不算低――被没有主心骨的军民人等暂时接受了。 袁曼道给儿子起名字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这货还真的会“守城”,就因为有他在,艰难地守住了城池,才使得双鹰王以西线为突破口的计划破灭,为朝廷争取了时间。 这件事情最神奇的地方还在于,狄人一击不成,眼见援军将至,果断后撤。反正这里打成这样,即使没能突进,一定会有援军来的,附近兵力被抽调,原来的防区就会产生空隙,到那里找补回来也是一样的。袁守诚偏偏不让他们走,狄人以为自己撤得神不知鬼不觉,袁守诚却打定主意要打打落水狗,还带兵出击,居然有所俘获。 “坏大发了……”国有良将,是件好事。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袁守诚是不是颗流星,但较之死了的倒霉校尉,他无疑极有运气。郑琰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池之一愣:“怎么?”袁守诚粉碎了双鹰王的阴谋不好吗?怎么坏大发了?如果不是这件事情本身不好的话,那么……“难道袁守诚与家里有仇?”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很早之前的事儿了,只记得有一段时间处得不是太好。”没仇也差不多了吧?虽然记得不算特别清楚,但是对于袁守诚前程被毁还是有些印象的。捂脸,她爹是奸臣嘛! 有个仇家遍朝野的爹,压力真是山大的啊! 池之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有多早?有内情么?” “早到记不太清了,内情什么的,我那时候还小,哪记得清楚啊?” “唔,也没什么。”混朝廷的,谁没几个仇家呢。袁曼道年纪已经很大了,估计快要挂了,打完仗,袁守诚就该丁忧了。一丁丁三年,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郑琰没有再问下面的朝廷部署,估计问了,池之也不知道,池之对军事也不怎么熟悉的说。毕竟传说中的万事通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中啊!军事什么的,她真心不在行,问也是白问,瞧这个朝廷也不像是智障的样子,她索性闭嘴。 ―――――――――――――――――――――――――――――――― 闭嘴是对的,因为就算张开了嘴巴,她也说不出什么有效建议来。把事情交给专家去做吧! 政事堂突然忙碌了起来,虽然平时这里也很忙,处理着全国各地发生的事情夹杂着各种争斗,想闲也闲不下来。眼下却是集中精力忙一件事情――双鹰王南侵了。 政事堂因势利导,就地委任袁守诚接过当地防务。又以萧复礼的名义下令北线戒备,又紧急抽调军力开赴前线。这一刻,不管是郑靖业、卫王还是韦知勉、李神策抑或是李幼嘉,心中都在有志一同地诅咒着双鹰王――你等我们准备好了去打你会死啊?! 当然会死啦!所以双鹰王不等你们准备好他就先过来了。 这边部队正在调动,好在这几年常有边境摩擦,更早一点还打过几场不太小的仗,整个系统已经比较熟练了,调动起来需要磨合的地方变得很小。而政事堂一直在致力于准备打一场大仗,一应准备都是充足的,最近四年还都风调雨顺,国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 帝国的国家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如果照这个情势下去,虽然仓促了一点,但是等到一应补给开到前线,也就是决战之日了。虽然现在还没有特别出名的名将,可战争从来都是可以制造名将的,经过这一场战场,胜了,□□未来二十年的大将也就有了。 看起来形势还是很乐观的。 当然,政事堂在一致对外这个大前提下,也是各有私心的。卫王比较关注萧正乾能不能给宗室争气,顺便也想送几个儿子到萧正乾那里捞上一把功劳。时代变了,爵位不好搞啊!这难道是对他大半辈子风花雪月的报应么?弄出来一堆爱情的结晶,现在要给结晶们找合适的保险柜,一找就是十几二十个,要了亲命了! 韦知勉深知当年逼宫的账算是揭过去,他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扶植世家盟友什么的这个必须有!于是他及力推荐傅氏,尤其是傅宗铨“少年英雄”,希望他能有更多的锻炼机会,至少不要被撤回来。须知世家与郑党现在的关系没有逼宫前后那么亲密了,虽没翻脸,也有一点不冷不热。 出乎意料的是,郑靖业并没有反对韦知勉的建议,用他的话说就是:“耀武军那里是傅氏一惯用熟了的,贸然派个生人过去,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反而误事。只是傅宗铨毕竟年幼,当时还是带罪去的,要给他安个合适的身份才好。前一阵儿他也算是立功了,如今正在用人之际,让他官复原品,就近掌军,就这样吧!” 韦知勉看着郑靖业,仿佛他长了八个脑袋,郑靖业心中不悦,也没有过多解释,心中却想:现在打个胜仗要紧,傅宗铨固然不差,比起萧正乾来还是次了一等,如果双鹰王拿他下手,傅宗铨讨不到好,不拿他下手,傅宗铨立不了功。关键是傅宗铨熟悉耀武军,马上就能上手,现在时间比较宝贵。 接着,政事堂经过商议,制定了战略――以全钱防御为主,拦住双鹰王的攻势,待兵源、物资到位之后,由萧正乾统领,抽调京中数名将领为辅,与边将们分作三路反击双鹰王。 计划还算凑合,郑靖业准备了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想过培养军中势力,结果养出了一批中层骨干,顶尖的人物却是可遇而不可求,于元济老了,京城也需要有自己的势力驻守,张进书毕竟差了一点儿,事到是临头,最缺的居然是领头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大的功劳被萧正乾拿走,坑爹的是世家还要分一杯羹,明明出力最多的是郑党! 事关重大,郑党内部没人敢乱出主意,唯有郑琬心痒难耐。他与萧深也是相识,萧深平日待他很客气,两人关系不错,这回萧深都能独当一面了,他还窝在京中。各种羡慕嫉妒恨之下,他跑去找郑靖业:“阿爹,儿的腿早就好了,您就把我放到前线去吧~傅宗铨黄口小儿尚能上阵杀敌,何况我呢?” 郑靖业怒道:“你又要生事!你上阵杀敌?别再给我摔下马来!” 郑琬被抽得脸上无光:“那是儿遭了奸人暗算。” “呸!战场上只有生死,不讲公平!” “¥#%!……*&” “你以为上了战场跟在御林里演练是一个样子么?为什么让傅宗铨去?因为他跟耀武军熟!兵将不能相知是战场大忌,纵有再好的计谋,没有好兵也打不赢。兵再好,不信你,不肯听你的,也是枉然!名将首要是会带兵,打仗不是吃酒财钱,三碗黄汤灌下去就称兄道弟!这是性命相关的大事!上阵杀敌?你就这德性,能服主将管束?” 知子莫若父,七个孩子里就郑琬纨绔得最标准,二世祖的所有臭毛病他都有,本就抱着“萧正乾能行我也能行”的yy心态,他想去战场,还真是幻想着策马扬鞭,大喊一声:“孩儿们跟我上!”然后就带着一群大众脸的群众赏扑到狄人队伍里,狄人就被打败了~ 至于服不服管束的问题,凭着丞相之子的身份,他还真有可能重蹈当年前线宗室的覆辙。 郑琬被骂得没了脾气,郑靖业果断下了结论:“你老实在京中呆着,不要生事!” “是。” 郑靖业转手却把郑德兴、郑德平、郑德恭分明塞到了萧正乾、张进书等处观摩实习去了。郑琬给侄子们送行的时候,语气酸得十里外都能闻得着味儿。 自家儿子好镇压,其他人就不好办了。谁都知道朝廷准备得充足,也都知道背靠萧正乾这棵大树好乘凉,大好的捞军功的机会,怎么可以不把握?一时间熙山热闹非凡,但凡能说得上话的人家都是宾客盈门,宴请的、送礼的、说情的,好不热闹! 旁人尚可,卫王的请求是必须给予一定满足的,还有勋贵人家,也想捞点爵位什么的。郑靖业的几家亲戚都有请托到面儿上的,郑靖业也酌情安排了一二,虽不能全部满足,他也不自做恶人,总有人会代他反对的。最终的结果是,吴熙的弟弟吴祥作为增援西线的中下层之一去投奔袁守诚了。关氏的侄子关平去找他舅舅、前线某城守将黄歧。 庆国公家的任命被打回,卫王心疼侄女儿,不肯让齐骧到前线冒险,使安康长公主的驸马含恨留京。 此外,杞国公守完了母丧,也复出了,他自己是不好出去了,正欲令儿子们到前线捞一把功劳。他有八个儿子,虽及卫王多,也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不能全部得官得爵,就只好另辟蹊径。眼下机会正好,杞国公希望让儿子们到前线去镀镀金。 最后弄出来的名单真是让人发笑,居然有一多半儿是关系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此时就是靠关系当官的呢?虽然是关系户,也得是差不多一点的,只会推后腿的人郑靖业也不会让他们去。 落选的人心中愤愤难平,却在两个月之后转成了庆幸! ―――――――――――――――――――――――――――――――― 选派了援军,带着京畿的部分“精锐”去增援,又是誓师又是送行的,浪费了几天时间,个个满怀豪情。因前线大致被分为三部分,援军也是分作三军,东路军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被双鹰王的人截住了,死伤惨重――这里面就包括了徐莹的三哥。 皇太后的哥哥死了,也算件大事了,搞不好还要追究谁谁谁的责任。但是,现在政事堂已经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事情了,任凭徐莹哭闹,也没人去管。更大的麻烦来了――双鹰王亲自坐镇中路牵制萧正乾,他的长子在西线与袁守诚死磕,他的弟弟在东线跟张进书对峙。看起来攻势被阻了。 哪知双鹰王这阵儿的间谍工作做得比较到位,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带路党,趁着朝廷援军未到,前线军力吃紧的空档,双鹰王把自己的王帐、旗鼓留在了定远军对面。亲率万余骑,插进了防线的空档,南下五百里,拔七城烧城屠民,烧掉了一座敖仓――这是囤积了前线六分之一的粮草,还抢了不少东西,正要回头的时候,遇到了“镀金旅游团”,那还有什么说的,直接砍吧! 幸而萧正乾及时发现了对面的异常,洒出斥侯侦察了半天,又接到了背后来的急报,果断出动去抄双鹰王后路。照萧正乾的想法,你抄我后路,我抄你老巢才是最好的,但是如果让双鹰王在自家后院作乱,坏影响太大、国家损失太大,最后哪怕打赢了,他也要背政治包袱。 饶是如此,政治包袱也背上了――在这些人里,郑德兴轻伤,胳膊上、背上、腿上各挨数刀,没伤着要害,顶多养俩月就行,他不用担心郑靖业的报复。然而皇太后的哥哥被人拦腰一刀断成两截,死得不能再死了。卫王一个儿子被人剁掉一条胳膊,人废了。此外还有数名官n代受伤,其中就包括于元济的一个孙子,小于身受重伤,挺了三天也去世了,郑德兴痛哭一场,找到萧正乾希望能尽快把小于的遗体运回京中。 国土被侵,粮仓被烧,有后台的人死伤甚重,萧正乾一时头大如斗,连砍了双鹰王两千余颗脑袋的大胜仗都没心情去品味了。 消失传来,举国哗然! 熙山的气氛,空前地惊慌了起来。以前总说打仗打仗的,京中依旧歌舞升平,现在许多人家都有男丁或死或伤,自家孩子没事亲戚家孩子也有事儿,不少人深切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 且不说熙山哭声一片,朝中甚至出现了“尽力防守”、“干脆议和”、“跟他们血战到底”等等混乱的主张,单是这被双鹰王扒过一层皮的地方要怎么恢复,已经够让人头大的了。 一片混乱之中,郑靖业坚定地站了出来,表示支持萧正乾继续斗争:“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我兵倍于彼、粮倍于彼、军械甲仗皆优于彼,又有良将,再退缩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鉴于当地刺史失地丧命,朝廷急需派一名新刺史过去,郑靖业郑重地推荐了自己的女婿池之去做刺史!池之盼了好多年的外放任命,来了! 与此同时,郑靖业把长子郑l被调回京中做了吏部侍郎,所余刺史之位只好便宜了李神策去举荐人。 208、池脩之外出 有时候,人们为了让亲近的人心情好一点,会有许多“善意的隐瞒”,瞒得好了,皆大欢喜,瞒得不好,鸡飞狗跳。郑靖业以前做的“善意的隐瞒”多半是对自家“老弱妇孺”,当然这四个字一般都指的两个人:他亲妈和他岳母。二老仙逝几十年了,这项技能基本上都不用了。在他家里,无论是“老”、“妇”还是“孺”,跟“弱”之间都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甚至小女人――比如郑琰――比男人更凶残一点。 然而这一回情况有所不同,郑德兴是他和杜氏的长孙,身被数创,远在千里之外,杜氏与郑靖业同庚,今年都是六十九岁了,郑德兴上前线,杜氏虽明事理地没有阻拦孩子去闯一闯,那担心的模样郑靖业是看在眼里的。如今郑德兴伤成这样儿,纵无性命之忧,也要担心养伤的问题。郑靖业思虑再三,只对杜氏说:“受了些小惊吓,运气比别人都好,受了一点皮肉伤,并没有落下残疾。” 这是一个比较客观的说法,所谓春秋手法,郑靖业并没有形容郑德兴是如何的“皮开肉绽”,他也说了郑靖业受的是皮肉伤了,同样的郑德兴也还活着并没有残疾,因此杜氏也只是略担心。不意现在满天传的都是前线□□失利的消息,提到郑德兴自然也有说他“运气好”的,可不是,死的死残的残的,他就是划破了皮肉,能不说运气好吗? 有说好的,也就有说不好的,因为这次被双鹰王抄底的事儿闹得比较大,又有死去的身份比较高的人的遗体要运回。萧正乾必派人带队,郑重其事地给京中一个交待。这就有了第一手资料,杜氏总是郑靖业唯一的老婆,权威自不必说,居然让她打听出来郑德兴受了不轻的伤,整个人被划了个七横八竖。 杜氏当时正在吃粽子,刚咽下半口,听了消息,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糯米粽子给噎死!齐氏略生疏些,郑德兴又是她丈夫,听了丈夫叫人拿钢刀给挠了,本就心慌意乱,见杜氏又一副惊呆的样子,慌得要扶她去歇着躺下再请大夫,忘了这位太婆婆刚才在吃啥了。还是赵氏周到,拦住了道:“快,拍拍背,别把方才吃的东西卡到嗓子眼儿里了。” 一套兵慌马乱,杜氏卡在嗓子眼儿里的粽子给拍了出来,颤着声儿道:“问明白定远将军的信使在哪里,去给我打听清楚了,究竟是怎么样的!叫阿琰回来,我问她,她兴许知道!” 郑琰听说她大侄子受伤了,还呆在前线养伤,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索性亲自打探消息去。消息的来源确实可靠――怀恩,作为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宦官,一般官员不知道的机密事情他都能知道。有时候甚至因为党争的关系,一党不知另一党的事,怀恩都能知道。 怀恩先是向郑琰道恼,又说:“娘子不必过于担心了,郑相公府上小郎君受了些伤,却是没有大碍的。圣人因着相公和娘子,很是关心小郎君呢,定远将军也是不敢撒谎的。说句到家了的话――已经死了好两个人了,真有事儿,不会只瞒着这一个的消息。”说完,轻拍了自己一嘴巴。 郑琰展眉道:“有劳老翁了。” 怀恩道:“不敢当不敢当,娘子客气了。” 两人寒暄数句,便各忙各的去了。 郑琰把打探到的消息捧到杜氏眼前,把怀恩的话给复述了一回,杜氏才松了一口气,恨恨地道:“那个老东西,居然连我也瞒了起来,他皮痒了!”晚间郑靖业回来,被杜氏一顿埋怨,连连讨饶,并且保证:“再也不敢了,”又说,“你被粽子给噎着了?阿琰不是说了吗,有了年纪的人少吃一点,不易消化。” 杜氏怒道:“少给我东拉西扯,我本来吃得好好的,是被吓噎的!” 坦白说,郑家这一套乱算是好的了,杞国公家已经乱成一团糟了,妇孺们哭成一片,灵棚已经扎了起来,就等着捞回遗体好办丧事儿。杞国公家兄弟姐妹皆同母所出,彼此感情好,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莒国夫人哭昏过去三回:“我们本是外戚,就是走关系又怎么了?非要去战阵上走个过场,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啊!”言语间把杞国公刮掉一层皮。 徐莹死了哥哥,自己哭得跟泪人儿似的,翠微宫居所之内,一群人陪着她哭。萧复礼每日进来都不太自在,名义上的舅舅死了,他也不痛快,可架不住徐莹这等哭法。尤其可怕的是徐莹一哭,他也得跟着哭,哪怕没有那么悲恸也得作出跟死了亲舅似的架式。 每个皇帝一生中,总是要自愿或者被迫地做那么几回影帝。萧复礼小小年纪就尝到了个中滋味,柔声劝道:“娘子不要哭伤了身子,待阿舅回来,我……追赐他,给他死后哀荣。” 徐莹擦着眼泪,拉过萧复礼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心了。” 萧复礼舒了一口气:“此番不似齐国大长公主之事,娘子与我不便出宫,到时候遣使致奠吧。追赠光禄大夫可不可以?” 徐莹正哭得发昏,萧复礼有了提议,她也不及细辨,点头道:“也行。” “那娘子好生安歇,只这要办白事,娘子这里的表妹们,得回去穿孝,不便在宫中了,”萧复礼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儿恐娘子孤单,是不是邀些旁家小娘子来陪伴?” 徐莹果断地道:“这就不必了,我如今也没这个心情了,叫她们来白拘着,都闷坏了。” 萧复礼道:“如此,便请娘子节哀,等见了相公们,我跟他们提一提追赠的事情。听说还要增援的,这次,舅家先别去人了。” 受害者家属的情绪难以控制一点也是情理之中,徐莹一听战事,边哭边骂:“不是说定远将军从无败绩、做事周到么?怎么好好的人去投他却被双鹰王给害了?为怎么前头人死了,后头他才赶到?是不是拿人做饵?” 这话说得也太重了!惊得来陪伴的萧复礼刷地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娘子何出此言!定远将军国之柱石,曾为国家立下大功,其人忠贞可期,绝不是。眼下大战在妤,娘子无凭无据,岂可无端猜测大臣?” 徐莹哭道:“你如今也长大了,我也不中用了,竟不能自自在在说话了。” 萧复礼流泪道:“眼下还指望着定远将军呢。”他急出一身牛毛细汗来,定远将军正在为国打拼呢,后面就这样猜忌人家,这不是道理啊!他向徐莹陪了许多好话,终于把徐莹给劝了回来:“我们孤儿寡母,总是委屈些吧。” 萧复礼舒了一口气,果断让人打水给徐莹洗脸:“哭成这样,不要吓着了二娘。” 徐莹方收泪:“你前头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 萧复礼毕竟殷勤地亲自下令宫中派使者去杞国公家先行慰问,顺手把徐莹的几个侄女、侄孙女送回杞国公府,又给了几个女孩子些绸缎“酬其陪伴皇太后之辛劳”。徐莹见他小小年纪样样想得周到,甚感欣慰之余,更觉要多关心关心这个嗣子。 ―――――――――――――――――――――――――――――――― 萧复礼不怀疑萧正乾,也是因为萧正乾跟他一个姓儿,更是因为他对徐莹的三哥没什么感情,不必要这样想东想西。前定远将军是怎么回来的?还不是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宗室给祸害的!可他就得避嫌滚回来,把等了二十年的战争舞台拱手让给了萧正乾。就因为怕猜忌,怕有人进谗言,怕有人离间。当时的萧正乾因为是宗室,即使出了点岔子,萧令先也不会猜忌什么。现在情势一变,死的是幼帝名义上的舅舅,萧正乾别说只是宗室了,就是萧复礼的亲爹,都要被疑上一疑。 徐莹说的虽是妇道人家的气话,却也是有些人心中所虑的。在他们的心里,萧正乾一直压着狄部开打,以前都没事儿,怎么就这么巧,这一回失了手,让双鹰王这样突进了,顺手就把这一群走后门的给灭了呢? 要是大家都倒霉也就算了,偏偏萧正乾抓着机会吃了双鹰王的一小半儿精锐,挺大的一笔功劳。越看越像是拿一群肥羊做饵,设了一个套,等双鹰王入了扣儿,萧正乾再一拎线头!卧槽!简直是太丧心病狂了! 这也是为什么萧正乾如此郑重其事地派人护送遗体回来,又派人回来解释前因后果。萧正乾一点也不想功败垂成,在这个时候被叫回来真是死不瞑目!萧正乾派的是他这几年新近提拔上来的心腹校尉,不说死党也差不多了。张校尉不但携来了萧正乾的奏章,还随身带着萧正乾的若干封书信,又为萧正乾四下解释。 萧正乾恨不得能自己回来解释,又恐自己一动身,让已经尝过了甜头的双鹰王再挥师南下。届时内无主将外有强敌,被双鹰王攻破了防线,那他就是大罪人了,正好在京里,省了遣使锁拿这一道工序了都。 大朝会上,皇太后声儿都没吱,张校尉越发觉得不好,倒是小皇帝和老丞相各自抚慰了他良久,又表彰了萧正乾的功劳。萧正乾乖觉,见郑德兴胳膊上的伤略好了一点儿,就请他随手写几个字,也让张校尉给捎带了回来,郑靖业看到郑德兴写的纸条,一估算,伤了胳膊不假,应该没伤筋动骨,对张校尉的态度越发和蔼了。 且不说前线正在仰仗着萧正乾,就算萧正乾真的这样做了,只要能打赢了,现在朝廷也得用他!至于要不要秋后算账,那也得等把仗打完了再说啊! 郑靖业揣着字条儿回家往杜氏面前一递:“看吧,大孙子写的。” 杜氏冷笑道:“你又哄我,字儿是他的字儿,写都写歪了,统共还只写了这么几句话,显是没力气了!” 郑靖业抹汗:“夫人果然明察秋毫。” 杜氏抹泪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呢?富贵险中求,下多少力气就收多少谷子。孩子是自家的好,可这再好,我也知道,这些儿孙不是顶尖儿的,不说别人,比起池女婿也是差了许多的,再不趁少小努力,等咱们去了,他们想出头就难了。” 郑靖业听妻子如此说,静默了一阵儿方道:“大郎两口子也快抵京了,算来有十多年没有好好在家里住过了,正好多聚聚。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愁,莫愁。” 杜氏收泪道:“我知道,我知道。大郎回来是一说,女婿要出京,又是怎么话说的呢?那块地方可不太平。他们孩子又小,家里也没有个帮衬照顾的,春华和长生都要上学,也不能带走,阿琰究竟是跟着去呢还是不跟着去。”在她看来,凭池之到目前为止的表现,已经堪与郑靖业看齐了,人老实啊。 郑靖业也颇为踌躇,不但有杜氏说的这些问题,他重家庭是只是一个方面。更麻烦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郑琰还兼任着萧复礼的书法老师,平时还夹带点儿私货什么的。这要是走了就等于把皇帝放给其他人了,郑党现在跟世家是一种不冷不热的关系,这就算了,反正郑靖业还在京里。难的是以后,郑靖业是决定退休的,李幼嘉怎么看也差一点火候,只能采取守势。 郑靖业是想培养女婿来接班的,无奈他不能再撑了,池之没个十年当不了宰相,十年之后小皇帝都十九了!不用多久,只要萧复礼过了十四、五,再把着朝政不放手,那话就不好听、样子更不好看,没的招皇帝忌恨。 可是从郑靖业下台到池之上台,这中间是有个空档期的!郑琰的身份恰好可以填补这个空档,如果郑琰离开了,不止是郑党的损失,更会为池之的发展减去一条有利因素。这并不是贪恋权势,完全是跟当初顾益纯他哥拼命削尖了脑袋想往京里钻是一个道理――人不能被边缘化。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被权贵系统边缘化了,到时候你有钱又怎么样?随便一个县令郡守就能灭你家门,就算翻案了,你亏也吃了罪也受了,以后还是不得翻身。 说完以上,还有一条,那就是池之一直以来对妻子都很敬爱,两人感情也好。且不说民风彪悍、妹子强大,致使许多人家的没有姬妾或者前脚惹上了后脚就干掉,即使是那样的人家,也没有男人外出几年老婆不跟着,还不让在外头有个照顾起居的人的。 可这有了小老婆就难免有庶子庶女,不认吧,良心难安,谁了,卧槽,要被呕死了!别的不说,池之现在的家业,几乎全是郑琰给攒下来的,帮你升官帮你发财还要帮你养庶子?哪那么贱的人呐?! 郑靖业越算这笔它买卖越不划算。不帮他吧,大家以后都过不好,帮他吧,他好了,自己也有可能会不好,这种事儿,全tm要看男人的良心,郑靖业头大了一圈儿不止。屋里转了八圈儿,郑靖业还是决定,把小两口叫过来问一问打算,再跟池之他老师沟通一下。 ―――――――――――――――――――――――――――――――― 郑靖业在发愁的时候,郑琰和池之也在犯愁,郑靖业能想到的,郑琰都能想到,只不过这最后一条她的想法是介于杜氏和郑靖业之间,未必就是不相信池之,可一想到池之孤身外出,还是一州刺史,少不得有上赶着巴结的。池之不愿意,再有人起坏心呢? 郑琰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说了。 池之看老婆愁眉苦脸的样儿,被她逗乐了:“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又不是那样的人。当我就真这么傻?我此去司州,路途艰难,又是疲弊之地,哪有心思寻欢作乐?” “你不想,旁人还上赶着呢,灌你个烂醉,分不清东南西北,叫人占了便宜去,哭都没地方哭去你。” 池之在郑琰嗔怨的目光下举起双手:“我不喝酒。” “可这……” “怎么?” “也罢,叫叶文和阿庆跟着你,内外管事儿的就都齐活了,他们有孩子,可以给叶老翁带着。” 池之揽过郑琰:“你好歹信我一信。” “我是信得过你的,你又不傻!”一指戳在池之的额角上。 池之笑眯眯地道:“那是,有这么好的老婆,我还看得上谁呀?就这么定了吧。明日向先生和岳父讨教一二,后日我就该启程了。” 这里郑琰在担心老公离远了会被人惦记,却不知道两下分开,最先被人盯上的是她――这是后话了。 次日见了郑靖业与顾益纯,两人各的话嘱咐,又问池之有没有带齐帮手一类。当年鄢郡能撑得下来,完全得益于池之带了足够的帮手。池之这回也有经验了,他也有了一个小小的池党,当下报出几个名字来:“一切都在草创,先这几个人使着,司州远离京城,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还要到了当地再说,能把架子支起来就好。我想到了司州,再择些本地贤良来用,一来是熟悉当地情形,二来也好与当地士绅有所联系好办事。只怕人数未必够,不知岳父和先生有没有什么人手可以帮我?” 顾益纯笑骂一句:“在我们面前耍起心眼儿来了!只管请教你岳父。” 郑靖业也不客气:“阿l要回来了,就在这几日,他在任上倒是有些人,都是随着他做惯了的,想来也可用。” 池之大喜:“大舅兄在外十余年,从无舛错,非止是岳父的情面,也是大舅兄的本事,他手里出来的人,旁的不说,稳重是必有的。司州经逢大乱,首要便是一个稳字。” 郑靖业道:“就是这个稳字,你既明白了,旁的话也就不用我多说了。我倒有一件事情要问你――此番阿琰随你去吗?” 池之道:“孩子还小,离不得亲娘,再者,她还教着圣人呢,轻易怕离不得。实是两难。” 郑靖业挑挑眉,顾益纯知道,这货心里不爽了,咳嗽一声,脸色不太好地看着池之:“还有难得倒你的事儿?” 池之不敢卖关子:“实在是,还要请您二老多多照顾她,我这一走,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了,她再厉害,有些事儿还是不太好出面的。” 郑靖业一点也不客气地问:“就你自己去?你的起居要何人照顾?” 池之不愧是曾经的郑靖业粉,明白这位岳父大人说的是什么,偶像都不要脸地过问女婿外出会不会搞外遇了,他还要脸做什么?笑嘻嘻地道:“也就这么些日子,每年我还回来呢,您能问我,就是心疼我了。” 顾益纯对郑靖业道:“这下可放心了吧?我就说,他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郑靖业神色有些复杂,长叹一声:“他要不好,我也不能把女儿给他呀!” 池之外出竟成定局,由于是受命于危难之时,动身非常快,都未及与返京的郑l打上一个照面。而郑l原来的僚属,是后一脚拿着郑l的推荐信去投奔池之的。 池之走的那一天,郑琰带着孩子们给他送行,孩子们叽叽喳喳,池春华道:“阿爹可要记得我们呀,我会侍奉好阿娘、照顾好弟弟的。”池宪闷闷地道:“我才是长子。”三小:“阿爹~” 池之眼眶一红:“你们都乖。”回望郑琰。 郑琰勉强笑笑:“要说的,我先前都说啦,现在就三个字,我等你。” 池之大大方方地上前,一口亲在郑琰的额头上:“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郑琰从此过上了留守的生活。 ―――――――――――――――――――――――――――――――― 池之到了司州,发现情况比想象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狄人过境,比蝗虫也好不到哪里去。双鹰王深得日寇之精髓:能抢的就抢,抢不了的就毁掉。要不是司州大族聚族而居,北地民风彪悍,有效地组织起了主要以家族为单位的坞堡进行抵抗,情况还要更惨一点。 池之到任,先是带来了朝廷的免三年赋的通知,又通告各家族他来了,再召集官员。几大家保证,朝廷已经修补了北方防线,安全木有大问题,大家安心恢复生产。接下来就是统计辖区人口,组织补种农作物,总要把这一个秋冬给熬过去,才好说来年。 司州的情况,比鄢郡还要糟糕。 更糟糕的是前线,虽然有萧正乾坐镇,以萧复礼为首的朝廷也表示不追究,又有袁守诚也展现出了才华,毕竟遭逢新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粮草被焚、司州逢难,后方太稳,短期内,至少是今年内就无法出击。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这个后勤不止是粮草兵源,还有朝廷的态度等等。 萧正乾心里明白,不定有多少人瞧他不顺眼了,他必须打赢,所以就更不能行事轻佻。 更坑爹的是,双鹰王似乎是开了窍儿,他打起了游击战,今天烧这个堡,明天抢那个村,仗着骑兵的优势总是骚扰。每每损失不太大,却又让你提心吊胆,弄得朝廷上开始兴起了议和的言论。 这也是有依据的,比如楚椿就算了一笔账:如果朝廷议和每年哪怕多给双鹰王两万石粮、千斗盐,也比现在这样被烧了敖仓、毁了城池、屠了人民、抢了钱帛,还要无时无刻不忍受骚扰、供养边境军队划算得多。 从国家利益上来讲,现在这样不划算。 209、辩论与战争 司州地处偏远,当年老皇帝为保全次子齐王就把他给扔到这个地方去,为的就是煞煞齐王的性子让他老实一点儿,也好平息长子的怨怒之气,看在齐王已经很凄凉的份儿上不要跟他计较。双鹰王能突入司州五百里,也可见这块地方离边境实在是近。 把女婿扔到这种地方去,长孙还因为去“增援”兼镀金伤了,再者,谁都知道郑靖业对狄的态度,现在要让郑靖业收回前言,这不是自打耳光吗? 楚椿捧着个手笏当朝简述了自己的观点,话才说了一半儿,朝上就已经鸦雀无声了。账谁都会算,照这个算法,也确实不够划算。双鹰王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抢一点是一点,那都是赚的,可□□不行。被双鹰王拖着数万、多的时候有二三十万的大军,此外还有更多的民福裁凑露几刹涣耍行┑胤缴踔烈九ハ碌氐备髦髁a耍怨σ彩且恢炙鸷摹 可问题它不能这么看,中央政府的权威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这一次示人以弱,下一回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跳出来了,到那里才真是麻烦大了!哪个国家也经不住四面开花地打,有些可反可不反的,看你强硬了,他就老实了,否则……你自个儿犯贱,还能怪别人对你渣么? 郑靖业沉声道:“太傅算得好账――双鹰王背信弃义,朝廷兴师动众,诸公先前未有一字反对,也都是慷慨激昂,如今事到临头偏缩了,朝廷威信何在?出尔反尔,不能取信于民,这笔账又要怎么算?” “岂能因虚名而处实祸?”楚椿说得正气凛然!心里也是真的生气,尼玛打就打吧,咱们开始也是同意的,可你打出个样子来啊?弄了一堆关系户去,帮不了忙不说,还特么拖后腿,就凭“增援”部队死伤无数的表现,和他们家人风言风语的怀疑,谁能放心让这些只知道等吃现成的二世祖们去领兵? 郑靖业的担忧并不在这些二世祖身上,他担心的是前线,熙山有不少怀疑萧正乾的话传了出来。内外相疑,这一仗原本有八分把握的如今也只剩下三分了。已经这样了,还有人要开倒车,真是让人看不惯! “太傅教导圣人,难道就是说‘朝廷信用’是虚名?人无信不立,国家无信,民不附矣!”郑靖业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怀疑起了楚椿的专业素养来,把楚椿气得够呛,几乎要跳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你这是平白诬陷于我!” 韦知勉一看不像个样儿,站出来道:“两位都克制一下,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场,尤其是你,楚椿,你学问可能比他强,吵架却是吵不过这货的。 郑靖业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看起来尤其讨厌,楚椿快要被气成只河豚了。对手太弱,刷起来一点成就感都木有!郑靖业肃容对萧复礼道:“圣人,天威不容冒犯,今日要是退缩了,双鹰王未免会认为朝廷可欺,以后想打发他就不是几石粮食几斗盐的事儿了。恶例一开,臣恐四夷不安呐。” 争执不下,只好请萧复礼和徐莹来发表一下意见。这两位能有什么意见呢?徐莹伤心她哥哥的丧事,对萧正乾有意见,然而杀了她哥哥的却又是狄人,她也恨双鹰王。萧复礼倒是像他祖父,挺有血性,很想挥挥小拳头,宣布开战。然而楚椿也是他老师,平时呢讲课态度也算认真的,且楚椿这笔账算得也确实有道理,这一回,犹豫的反倒是萧复礼。 双方在两宫面前争执不下,徐莹听得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争的?被人打了,还要赔礼道歉,脑子有毛病是吧?自己犯贱,就别怪别人作践,这么犯贱的事儿,我是不会答应的。” 楚椿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萧复礼咳嗽一声:“治大国如烹小鲜,娘子毋急。” 楚椿怒道:“可不是自己犯贱么?没有本事偏要去沾一沾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的光,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连累得士气不振,他们倒死得痛快了,就是不知道死后还有没有脸见先贤志士、忠臣良将!近闻京中还有些无知妇孺疑心主将不护佑!呸!这是上阵杀敌的,还是去找乳母吃奶的?!视行军打仗、国家大事如同儿戏,再让这群败类去连累将士,这仗还用打吗?还是积底阴德吧,将士的命也是命,为国家牺牲,死得其所,为一群不学无术的去死,死不瞑目,晚上是要回来找人聊天的!”谁说世家出身的就不会骂人了?揭老底儿揭得你肝疼,全方位的攻击方式。 徐莹气得直哆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坐在宝座上的身子都在摇晃。萧复礼惊道:“娘子!” 讨论无法继续,连郑靖业都得承认,虽然话风里把他的孙子也给扫了进去,楚椿现在说的依旧十分在理。 ―――――――――――――――――――――――――――――――― 朝议以徐莹被扶回去顺气而中断,众人的讨论却没有中断。 郑琰自是参加了郑党的会议,郑党的意见,当然是必须打,不打,这准备了十几二十年,池之都派出去了,郑靖业弄到前线的孙子有三个,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再者,自古军功最重,这也是一个崛起的好手段。 然而,一个越不过去的问题就是:内外不协。哪怕郑靖业相信萧正乾,萧正乾又能完全放心吧?他难道不会怕打完了这场仗之后,京中有人跟他秋后算账吗? 郑琰道:“只恨圣人年幼,否则何至于为了众人支持,答应这许多人北上争功?争功不成,又埋怨上了。直选人材就是了。再不济,以帝王之威德,手诏萧正乾,则可安其心。” 郑靖业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吗?” “圣人再小,也是圣人,手诏还是要的,再遣使去抚慰嘛,”郑琰认真出了个主意,“这一仗,必得要赢。要是赢不了,还不如不打。已经败了,就不能再损了士气。” 郑靖业道:“让圣人写得亲切一点。” 郑琰躬了一下身:“他们终究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 于元济坐立不安,终于开口道:“狄人已经尝到了甜头,胃口开了就难善了。再一个月就入秋了,于我是秋收,于狄人,那是秋高马肥,只要破了防,就能抢到极好的东西!哪里是你愿意停手就停手的?纵有议和,也未必堵得住他们的嘴,拴得住他们的腿!果然是要备战,”蒲扇般的大手拍拍胸口,“我也就放心了。” 郑党开会,世家也难免开个小会。楚椿是有私人,觉得勋贵土鳖们发战争财发得太凶残,已经到了祸害国家的地步了:“定远将军于先帝时就够小心了,为了一场仗,什么人都襄着,足见这些人嚣张了。真有本事也就罢了,不能帮忙还要添乱的,这场仗是真打不下去的。” 李神策是鹰派,勾起唇角笑得相当“邪魅”:“只怕这场仗打不打又打不打得下去,不由公等作主。狄人逐水草而居,秋日马最肥壮,是他们出兵的好时机。眼看一日一日地过,这就要到秋天了,朝廷能拿出多少钱粮来买得双鹰王不动手?”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说的就是这个了。 蒋卓作为新生代发表意见:“尚书所言甚是。夷狄无信,双鹰王进犯正在上次议和之后,此番若再议和,他又反悔,”摇摇头,“朝廷上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不议和,打就打吧,赢了,傅氏等也有一份功劳。输了,咱们也尽力了,就看郑相公怎么说吧。” 韦知勉道:“那正好,咱们就不再说什么议和,太傅还是咬住用人的事儿,有什么结果,让他们担着吧。” ―――――――――――――――――――――――――――――――― 徐莹气昏了一回,卷起袖子、打好腹稿,把郑琰也叫了来,又拉上了卫王妃和曹王妃一起壮声势,准备再战江湖。结果一上朝,楚椿只咬着上回选人不当作文章,声称打仗不是喝酒应酬,国家大事必要依法度而行,再不提议和的事儿。 徐莹干瞪眼没有办法,她准备的台词不是为了应对这个的啊! 郑靖业眼珠子一转,接受了楚椿的意见,他也想赢,既然想干实事,就不能让摸鱼的人混得太厉害。郑靖业作出让步的姿态,诚恳地道:“太傅此言,实是一片公忠体国之心。”李神策真想扶额,楚椿又被郑靖业坑了一把啊! 此后再选将校充实前线,那没本事的就不太敢走后门儿去镀金了,事情办得居然挺顺利。 萧复礼也在郑琰的劝导下提笔写信给萧正乾,信中写了他知道萧正乾的难处,萧正乾不用让张校尉这样来回奔波,为国立功之后还要这样小心翼翼,他看着也难过。又写了他对萧正乾的信任,写了他对萧正乾的期盼,也写了他的许诺,要与萧正乾君臣相得。请萧正乾不要在意流言,只管把仗打好。笔迹略稚嫩,底下盖的大印却是真材实料的。 这封信有效地安抚了萧正乾,萧正乾也是背水一战,对于双鹰王,完全无法“养寇自重”,松一松口,双鹰王就能把他咬死。萧正乾重新梳理了防线,调整了布置,做出一片守势来。行家的眼光都是一样的:秋天要到了,双鹰王要出动了。 双鹰王果然来势汹汹,他虽然抢了司州、烧了敖仓,发了一笔横财,却也损失了两千余精锐。他宁可一粒粮食也没抢到,也不想损失这么多人手!萧正乾太嚣张了,必须报负! 双鹰王的大军在抢劫了丰厚的油水之后北撤休整月余,补充了兵源,发动了秋季攻势。前线将士苦苦支持,司州北境得到了萧正乾的重视,果然在此与双鹰王再次狭路相逢。双方拼了个乱七八糟,萧正乾想一雪前耻,打得格外用心,双鹰王不占地利,又是新败之兵,也没讨着好。 池之紧张了半个月的情绪放松了下来,清点秋收成果去了,这一天,正是他三十岁生日,远在京城的郑琰只能在家里带着子女遥贺其生辰。 狄人本次秋季进犯再没有讨到好处,扼制住了双鹰王的进攻,萧正乾舒了一口气:双鹰王是块硬骨头,他不好啃!总是这样等着,实在难熬!萧正乾愿意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然而他早就知道,背后没有支持的仗是没有办法打的,每次打仗,他都要与京中疏通,这回一不小心没让京里的大人们占到便宜,还要被攻击。这日子真心没法过了! 捏了捏拳头,萧正乾下定决心好好搞公关,请求于明年再一次主动出击,争取一击让双鹰王五到十年缓不过气儿来,他正好借此机会隐退了,朝廷真是不好混! 210、儿女的成长 郑琰一直与池之通着信,孩子们也每每缠着郑琰把他们写的信顺便捎给池之。池之每每回信,也会单独给孩子们回信,只可惜每每写得都很少,只有给郑琰的信里写得比较多一点。 小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写着他们的学校生活,写着他们的小小烦恼,池之对长子更是悉心教导,告诉他男人的责任,开解小男孩成长过程中会遇到的小尴尬等等。 至于郑琰为什么会知道,她表示,现在她就是那种乱看孩子信件的坏家长。看完了还得表示,在小男孩的生成过程中,父亲的引导作用是不可或缺的,这一点,有时候她也无能为力,雄性天生就该模仿雄性。 池之的外出,似乎加快了池宪的成长,小家伙开始学会板着脸巡视着家中里里外外,会在学校里盯一盯他姐姐,怕他家女人被欺负,完全不顾他姐才是学校一霸这个明显的事实。儿子懂事是好,郑琰心中又矛盾地不想宝宝那么早熟,没了童年的欢乐。但是伪儿童教育专家知道,在教育问题上,绝对不能开倒车,父母之间的矛盾争执容易让孩子被教得错乱。她能做的,就是一遍一遍告诉池宪:“纵使你阿爹出外,你还有阿娘,有阿姐,不要这么紧张。”也只是增加了臭小子在她面前装可爱的次数而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神马的,小小男子汉已经做得似模似样了。 池春华与父亲的通信就更随和一点,池之对女儿抱有期望,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闺女是用来疼的,儿子是用来教的。给女儿的信里,池之还会很有情调地夹片枯叶什么的,感叹一下时间过得很快啊~问女儿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池春华比她爹娘还会哄人,信里都会撒娇“我想阿爹了,阿爹白白胖胖的就是最好的礼物了~阿爹生日到了,我学会煲汤了,回来煲给阿爹喝。”直把池之忽悠得不知东南西北。 与儿女们通信享的是天伦之乐,与妻子通信除了互诉衷肠之外,就是讨论一些正事了。通过书信往来,郑琰也知道了司州的许多情况,池之能有现在的局面,着实不易。 凡经兵祸之地,想要留下什么有用的物资还是很困难的,收拾这样一个烂摊子,还是在国家要备战,没有更多财力支持的情况下,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好在双鹰王的兵少,又很快被赶走了,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 尤其司州虽经兵祸,但是当地人民还是组织起了一些抵抗,领头的必然是有些实力又有自建坞堡传统的世家。经过双鹰王的“帮忙淘汰”留下的家族真是当地一大特色,这样的家族有自己的半正规的武装力量,数目或者不多,但是依靠着坞堡,又扎根本地,这样的家族久在边境也感染上一些狄人的彪悍,比起鄢郡祁氏那样的家族来更加强悍也不可能用过激的手段来对付。 池之能做的,就是一面劝课农桑,安抚流民,一面寻求与这些家族的合作。这些家族也算识趣,重要的是这是什么的家乡,不与池之合作,池之拍拍屁股走人了,把他们丢给狄人,他们更输不起。 双鹰王对司州的破坏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帮了池之的忙了,不少家族就像曾经的京兆池氏一样,因为一场兵祸,族人死伤殆尽,留下许多空白来。旁的尤可,空出来的土地就是池之手上底牌之一了,有土地、有萧正乾在北方保证安全,他就能招徕许多外地移民,这些人在本地没有根基,短时间内无法形成家族力量,便于他有管理;有土地,就意味着可以拿这些土地的归属与大家族扯皮,从而谋取利益。 池之还有上大优势生就是所有人都相信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政事堂的决定,这无疑为他的政令的推行增加了权威性也为他自己增加了信任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处理好了这样一次危机,也是证明了池之的能力,于池之的仕途是有极大帮助的。 就这样,池之熬过了半年的艰难时期,生日都未及过,匆匆下了碗面条果腹就划拉着一堆人研究怎么样利用手上这些有限的资源撑到明年秋收。郑l给他推荐的人帮了大忙了,池之虽治过一郡,却不曾执掌一州,州比郡大上数倍,麻烦却是以几何级数递增。 这让郑琰也跟着舒了一口气,接着就写信问池之何时回归。池之的回信很快到来,按照池之的估计,他怎么也得在粮食入库,表彰一下手下的艰辛,许诺回京述职会如实为大家请功,又叮嘱众人看好门户之后再走,估计抵京都要十月了――正好赶上池春华的六岁生日。 郑琰向家里宣布了这件喜事,池春华欢呼一声,又不好意思地道:“那我要练练手,阿爹回来给他煲汤喝。”绝口不提生日礼物的事儿,反正她娘不会亏待她。而且,她弟弟过生日得到的礼物真心苦逼,她亲爹从远方邮寄了一大把黄豆= =!还是她娘比较好,给了弟弟一整套的文房四宝,据说那个是先先帝留下来的遗赠。唉,长生越来越像个小老头儿了,学校里的先生们都严肃! ―――――――――――――――――――――――――――――――――――――― 这厢池春华在腹诽着弟弟,不想没过两天,她就要用到弟弟的这份严肃劲儿。事情的起因乃是郑琰因为里里外外地忙,某天忘记了吃午饭,带着出门的食盒又被原样带了回来,被杜氏派来帮忙的阿成嘀咕了一句:“七娘也是,再忙也要吃口饭呐,这午饭没吃,眼瞅就晚饭了。” 阿成这么嘀咕也有一半儿是上了年纪的人爱唠叨,也有一半儿是要在池氏姐弟面前说一下郑琰的辛苦,接下来的思想工作就是以后要孝顺父母一类。放学回来等着母亲回来开饭的池家姐弟给听到了,池春华当时就问:“阿娘除了早饭什么都没吃?这一天都做什么了?” 阿成道:“这不秋收也过了,也快到过年了,忙哩!大娘不晓得,越是大家大口的越是不得了,这要互致年礼的地方就有几十处,还要为郎君在司州的交际作准备。又有家里的庄子上,对佃户也要关爱,又有封地里的事,什么铺子啦、宅子啦,太多了。这好吃好喝好穿好用的,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哩。” 池宪认真听完,往上手榻上坐了:“阿娘还没回来?” “快了吧,先把冷了的食盒拿回来了。” 池宪认真想了想:“叫厨下备饭吧,我与阿姐换身衣服再来。” 郑琰回到家里,就听门上说,晚饭已经备好了,笑道:“正好饿了,大郎和大娘回来了么?”她心情不错,池之渡过了困难时期又快回来了,家里今年的收入还是很不错的,玻璃坊又开发出了眼镜和放大镜的新品种,又是赚了一大笔,她又置了几处宅子庄园――离京稍远了一点,乘车一天可达,骑马只需半天,也不算太远。 阿肖回道:“都回来了,已经换了衣裳,正等娘子回来开饭呢。” “那可等不得,小孩子最不经饿了,饿多了对身体不好。” 关心宝宝健康的好妈妈快步走进饭堂,然后就看见当堂摆了一张大圆桌,上面满满堆着各色佳肴,旁边摆着七张坐椅,皆没有人坐。她的一双儿女在圆桌后面的坐榻上坐了,三个小儿子被放到一边一张厚毯子上自娱自乐。 真是温馨啊!郑琰心里很温暖很感动地道:“都回来了?今天在学堂里过得好吗?来洗手吃饭吧。”三小一齐叫唤着喊:“阿娘”。 池春华咳嗽一声,三个小东西可怜巴巴地住了口。池春华与池宪过来向母亲问好,然后道:“先吃饭吧。” 郑琰以为这俩货是吃醋了,一人搂过来亲了一口:“好,吃饭。” 池家规矩,食不语,以前只有小两人口的时候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后来有了孩子,完全就照着池氏以前的传统来办理了。 吃完了饭,三小被抱去爬地毯消食。郑琰对长子长女道:“你们也该去写功课了吧?” 池春华笑眯眯地道:“不急。” “?” 池春华拉着弟弟往榻上一坐,跟母亲对峙。 郑琰这才仔细看着长子长女,就见池春华腰杆挺直,抱着双臂,两条腿垂下坐榻,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郑琰心说,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口中问道:“哟,这是谁惹到咱们小霸王啦?”这么一副学校霸王的样子,闺女,你不是欺负同学被老师罚了吧? 池春华嘴角一抽,你个不知道反省的! 池宪已经硬梆梆地开口了:“阿娘没吃午饭。”陈述的语气,让人听得透心儿凉。 这小子跽坐在榻上,因为是跟母亲说话,坐得分外端正,上身还微微挺起,双手放在大腿上,乌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郑琰,严肃的表情,像一只俯看领地的猫咪国王。 哎呀哎呀,儿子好萌,郑琰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好啦,我知道啦,以后会注意的。” 池宪由着母亲捏脸,还是坐得很严肃:“阿爹出外,我是长男,阿娘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敷衍!阿娘说过,人要言而有信,以后就要按时吃饭!” 【我爹跟你爹都没训过我!】郑琰苦闷地看了儿子一眼,【你小子倒威风上了!】 池春华口气也不太好:“不要骗我们哦,骗小孩子的人人品没下限。” 【这两个熊孩子!我这就没下限啦?人品下限是这么定义的吗?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郑琰自认为是一个开明的家长,被子女训了,也只好乖乖地道:“我会的,阿娘以后出门会带食盒。” 池春华鄙视地看了郑琰一眼:“阿娘你今天就带了,但是没吃,不要偷换概念!” 【窝勒个大擦,偷换概念这个词是我教的吧是我教的吧?什么叫作茧自缚?这就是!】 郑琰不得不跟儿女保证,以后会乖乖吃饭、乖乖睡觉。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两个小学生才滑下坐榻,向母亲一礼:“我们去写功课了,阿娘跟弟弟们玩去吧。” “……”郑琰。她从来没被人这么鄙视过!现在不过是因为少吃了一顿饭!我要告诉你们爹! 211、找事的亲戚 被闺女儿子联手教育了一回,郑琰感觉非常非常地虐!更虐的是,以后每天出门她家一双儿女都要顺口问一句:“阿娘今天要去哪里?午饭怎么用?” 尼玛这以后不会培养出俩见面只知道问:“您吃了吗?”的二货了吧?郑琰一个哆嗦:“除了吃,咱能说点儿旁的吗?”顺手给两人整理了一下校服的毛领子,又正正他们头上的小毛边儿帽子。教孩子真是半点儿也马虎不得,比如他关心你有没有吃饭,你夸了他,下一回有的孩子就会一直问你吃了吗,有的就会举一反三。郑琰必须不能让自家孩子变成前者。 她家儿女显然不是二货,两货居然有意识地慢慢接手家务!虽然只是动动口下下命令,让某人做什么某人做什么一类,也让郑琰脑门挂满了黑线。 这不,今天郑琰要出门儿,池春华正拉着弟弟的小手,背着小书包准备上学去,看到郑琰,他们改台词儿了:“天冷了,阿娘要去哪里?” “……”我忍了,“去看你们姨母。” “哦,阿娘早去早回。” “知道了。”儿女都是债啊!把俩小送出家门,嘱咐他们:“上课认真听,下课随意玩儿,不要欺负别人,也别被人欺负了,照顾好自己不要冷着饿着了……” “=囗=!”每天都是这么一句啊。 送走了两个大了,郑琰又跟仨小的死磕。如果说那两个太老成了的话,这仨又太活泼了,起得比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宝宝还要早,一醒了就要开个三巨头会议,闹得全家跟着一块儿起来,都不用闹钟的! 郑琰看着满屋子作反的小东西们,一口气噎在胸口:“怎么旁人到了冬天都是猫冬,他们就更精神了呢?”挨个儿地拎到了游戏室里,一人发支毛笔,先鬼画符几个字再让他们玩,好容易把组团玩闹的小家伙给制住了,郑琰这才嘱咐叶远多看一下家里,自己登车往成国公家看郑瑜去。 ―――――――――――――――――――――――――――――――――――――― 这个年代的人,家庭观念普遍很强,出嫁了的姐妹之间联系也很紧密。郑瑜郑琰皆在京,比寻常人家更亲厚。出嫁了的女儿,总往娘家跑不像话,姐妹之间的来往就显得十分的重要。郑琰从小又讨喜,郑瑜更是与杜氏一般觉得妹妹嫁给池之,婆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愈发心疼,姐妹俩平时走动得很是勤快。 听说郑琰来了,郑瑜很是开心:“快让她过来,把那香果子拿来让她尝尝。” 吴熙的祖母范氏前几年去世了,郑瑜上头少了一层压着的,今天婆婆王氏出门去了,家里就她做主,妹妹过来了,当然要好好执行。 郑琰一到,就看到郑瑜四碟八碗地摆了一桌子:“你这是干嘛呢?” “小没良心的,对你好,倒取笑上了,快过来。” 郑琰不客气地挨着郑瑜坐了,洗了手,伸手捏起块小点心往嘴巴里一扔:“这个好吃。” 郑瑜给她擦擦嘴巴:“那就多吃一点儿,累了吧?” “习惯了,挺好的,这才到哪儿呢。你家里还忙吗?” 郑瑜趴在郑琰耳边小声道:“乱人走得差不多了,轻快极了。” 一直借居娘家的姑母吴氏因一双儿女都已成婚,也搬出去跟儿子住了。成国公吴承业与傅家协商,把外甥应得的一分家业给划到了傅宗迪手里,算是尽了做舅舅的义务。郑瑜不怎么喜欢这母子三人,面子上的事儿,人走了,她开心得要命――虽然逢年过节要走礼,日常却不必有什么就得想着这些人了。 又因家中人口渐多,而祖母范氏已亡,吴承业的兄弟们也搬了出去。其时虽以家族聚居为荣,然而成国公府却没有那么多地方可供居住了,吴承业活下来成家的兄弟有七人,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都要仆役伺候着,根本住不下来!不分也得分了。 郑琰抱着郑瑜咬耳朵:“你在家里说这个,仔细有人嚼你的舌头。你们家老夫人可是喜欢小儿媳妇儿。” 姐妹俩笑作一团,妹子再彪悍,出嫁了之后也要规矩一点――婆婆也是彪悍一国的人呐!且郑琰知道郑瑜的婆婆王氏很想有个世家儿媳,王氏育有四子三女,长媳就是郑瑜这个土鳖,大前年终于给小儿子娶了沈氏远枝一个女儿做媳妇儿。有了心头好,别人就有些淡了。 幸而郑瑜自己也生了三个儿子,还有个宰相爹,娘家也是一堆的官儿,吴熙的京兆也是看在郑靖业面子上的结果,气势一点儿也不弱――这才在婆家没有吃亏。再者除了沈氏,郑瑜还有俩妯娌,一样的土鳖,出身上谁也别笑话谁。 郑瑜嗤笑一声:“放心,她们爱嚼就嚼去,我可听婆婆的话了呢。我的名声儿一准儿差不了,我跟你说,到时候分家,我把家里的总账一捧,一文不要,单靠着郎君的俸禄和我的嫁妆就过得比他们好,让他们再没舌头好嚼!” 郑瑜刚嫁过来的时候,也得杜氏提醒,对婆家要尽心一点。不意某次拿出嫁妆里的东西来给吴熙走礼,王氏心中略不快,嘀咕了两句,略嫌郑瑜仗着宰相爹的势对婆家不够尊敬,没跟自己商量就用嫁妆为丈夫走礼什么的,扫了婆家脸面。 郑瑜什么人呐,看她妹子就知道了,在外头没有郑琰彪悍,在家里却是一点也不差的。人家转脸儿就把嫁妆给锁牢了,回过脸儿来向长辈“请罪”声言自己一点也没有瞧不起婆家思,既然婆婆“心疼我,我也就不动用嫁妆了,以后留给儿女们,从此一应吃穿用度,全用府里的就好。”从此心安里得花婆家的钱,并且得出一个结论――有些人既然不喜欢你,你就不用对她太好了。婆媳关系从此也就只剩了面子情,只是傻瓜吴熙根本看不出来,还觉得媳妇儿对老妈言听计从。 老一辈儿分家的时候郑瑜很看了些热闹,吴家历史不算短了,每一次分家就要分出去一部分,等到这一次分家,许多人都不淡定了――嫡出庶出、有后无后、袭爵与否。也就是这一次分家,加上王氏更偏心小儿子小儿媳妇,令吴熙也生出一点私心出来,自从他岳父把他弄成了京兆,外快收入就全让老婆给收了。夫妻二人耍起了光棍儿。 郑琰心说,得,这姐姐宅斗技能满级了。有靠山的感觉,就是好啊!一拍手:“就该这样嘛,想顾先生推财相让,何等风骨!你这样做,对阿岚他们兄弟几个也是有好处的。”到时候谁还会说郑瑜夫妇把弟弟们扫地出门了呢? 郑瑜道:“这倒也提醒我了,我现在早早地把钱分作几份,到时候也省得他们兄弟去争。”郑瑜现在有三子,长子吴岚、次子吴岫、三子吴崧。长子在国子监里,次子、少子正在家读书,本来郑瑜想把他们送到崇道堂的,但是被家里人反对,不得不暂时留在家里读书。 郑琰道:“这么早?以后再有孩子呢?” “那就再匀一份儿,我想过了,阿岚要养这一大家子,他的那一份儿略多些,其余的平分呗。倒是你,也该想一想了,别看这些年你赚得多,春华的嫁妆不算,四个儿子一分,也就不显得多了,你还年轻,更有后来者。嗳!你把春华搁崇道堂里可不行!” “哈?” “笨蛋,整日里就知道读书写字玩耍了,一应家务都不通,日后出了门子,遇上个恶婆婆,还不得叫人给活吃了?” 卧槽卧槽卧槽!忘了这一出了!学校它不开宅斗课啊!怪不得高年级就没有女生报名哩!郑琰一拍额头:“我得好好想想这事儿了。” “就是,自从她上学了,我这都多少日子没见过她了?听我的,闺女跟儿子不一样,上学也行,家务可不能疏忽了。甭管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相貌,人情世故不能不知道,这好,天天拘到学堂里,她能见识什么?” “是是是。”郑琰乖乖听训。 “哎,还有妹夫,他是好人,咱们看在眼里,可你放他一个人出去,也得想法子拢着,别让他在外头偷嘴。” “我使叶文和阿庆跟着去了,他身边儿还有大哥荐去的人,七郎、八郎也随着一道呢。” “那也行,他快回来了吧?趁这两个月,赶紧再怀上一个,”郑瑜支招,“生下来我去给你伺候月子。把儿子们照看好了,再多生些,打架也有帮手,我就恨现在生得少了。” 姐姐,你已经生了仨了,还嫌少呐! 郑琰含糊地应了:“不说这个了,快要过年了,你备了什么给家里?今年大哥也回来了,从此在家里住下了,得更丰富些。” “嗯嗯,多准备些京中时兴的东西吧,大嫂要穿孝呢,不要太喜庆的才好。” 两人叽叽喳喳这才说到了正题,送什么纹样的缎子,又孝敬什么样的首饰,郑瑜出嫁多年颇有心得,郑琰跟着姐姐也学到了不少。 终于,郑瑜伸了个懒腰:“成啦,这些也差不多了,要有改动我再使人跟你说一声儿。她们也快回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不了,见了也是隆! “成,我送你。” 姐妹俩还未至仪门,王氏已经带着沈氏回家了。 ―――――――――――――――――――――――――――――――――――――――― 婆媳俩算是相得,沈氏的父亲只是七品小官,然而却是世家出身,嫁到国公府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下嫁。终究带着些教养,对于婆母还是足够尊敬的,王氏因娶到了世家儿媳妇,也是神清气爽,与沈氏居然婆媳相得,不少时候出门都乐意让沈氏陪着。 两人在门上听说郑琰来了,王氏神色未变,她对郑瑜也是在满与不满之间。郑家能帮到儿子,这当然也好,郑瑜又能生,家里也操持得不错,这些是加分项。郑瑜又有些泼辣,初嫁的时候略天真爽直,让王氏的下马威没弄成,这是减分项。加加减减,就是面子情,不如对沈氏那样亲切,却也认了这门亲。 沈氏的神情就很不好了,她还年轻,再受家族教育也没学会把表情全收住了,郑琰一见就看出端倪来了――比起朝廷里的老滑头们,沈氏还差得远了。 不能怪沈氏,在改朝换代的时候,名门沈家吃了大亏了!现在不说只剩个空壳子吧,也已经从二流滑到三流末了。这里面没有郑氏的黑手也有他们的默许,当初郑家是一点忙也没有帮,并没顾这拐了弯的亲戚一丝一毫。 既遇上了,少不得要坐上一坐。王氏总是郑瑜的婆婆,郑琰总要给长辈一些面子的。当年范氏是一品,是因为她死去的丈夫曾经做过挂名太尉,吴承业没他爹那么牛,王氏的品级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高,仅得二品,与儿媳妇郑瑜一样,还没有单独封号,算来比郑瑜还略差一点,但是在家里也就这么含糊了。几个女人里,竟是郑琰的品级最高。 宾主坐定,郑琰很乖巧地问了王氏好,又关心王氏的身体状况。王氏笑道:“都好,都好,还没谢谢你送的眼镜儿,好使!以前老眼昏花的,现在有了它,都能穿针引线了。”当然她现在也不会自己做这些活计就是了。 沈氏心说,不知道多少人骂这眼镜呢,本来一干老头儿眼花看不清字儿之后就不得不休致了,现在好了,一戴眼镜儿,照样办公,白占了多少空缺,阻了多少人上进之路。 郑琰很谦虚地道:“您觉着好用就成,阿姐跟我要的时候,还怕您用不惯呢。” 王氏亦说:“大娘有心了。”郑瑜也很标准地躬一躬身。 王氏倒是有事儿要跟郑琰说的,眼看要过年了,除了走礼之外,王氏还关心另一件事情:崇道堂新年过后也要开学了。由于过去的一年里崇道堂开得确实不错,又有名师教着,皇帝也偶尔会过去一两回,教出来的学生大家都说很不错,家里有学生的家长也表示出了满意,王氏就想问问郑琰可不可以再收她家几个孙子入学。这种观望的态度很多人都有。 郑琰道:“就是学堂规矩略严些。” 王氏道:“这个却是不怕的,只管管教。”又问些学校的规定一定,倒是与郑琰聊得投机。 沈氏坐得无聊,笑谓郑瑜:“瞧阿娘和韩国夫人真是投缘。你这妹子文也来得武也来得,又会持家又能开学堂,年纪轻轻已是一品,可把你给比下去啦。”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挑拔吧是挑拔吧?她以前还说过什么?我姐没听进去吧?离间这种事儿,都是循序渐进的,今天不反驳,就会被当成默认,接下来不定会有什么好听的呢,越说越多,不这样想也要动摇了。】 郑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声音里带着嘲弄:“比?”尼玛自家姐妹还没说什么呢,轮得到你来掳。孔酚钟胪跏系溃骸澳庀备径烧嬗行乃迹焕6鞘兰页隼吹模邢福刮抟淮Σ簧闲模肜醋鹎捉忝靡彩钦庋确u模酉吕锤帽绕牌鸥啄锪恕n矣氚13阋荒竿茄嗔木共恢酪雀鍪裁茨兀 狈凑沂峭帘钗椅蘩瘢撇蛔鍪ツ赴印 沈氏万没想到郑琰会丢了她婆婆来掐她两句,不由心生悔意。她不过是顺口一说,本没有想太多。说出口也觉略有不妥,实因今天跟王氏出门见到了楚家的人受了点儿刺激,回来又遇到了郑琰姐姐笑吟吟的那么开心,越看越觉得嘲讽。萧复礼登基前后,郑琰参与政事,沈家的倒霉事儿,说她没参与都没人信。 郑瑜心里也略火大,她与郑琰品级之差别,最初乃是因为老皇帝时得了祥瑞,别人家是女婿生官,郑琰当时还小没出嫁就自己升了。后来就慢慢差大了些儿,但是她丈夫如今在京兆,池之在外州,品级差不多,环境差很多。 郑瑜是长姐,郑琰是幼妹,年纪相差了十三岁,是以郑瑜虽也是娇养长大的,看郑琰也像是看半个女儿。更兼杜氏自以四十余岁上生下郑琰,唯恐自己看不到郑琰长大,得空就向儿女们灌一些“我要不在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妹妹”的观念,日子久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本来没什么比较之心的,让沈氏一说,倒显得她小气见不得妹妹比她略好一点儿了。也笑道:“我们家是不兴同室操戈乱犯口舌的。” 王氏听得真真儿的,心道,平时这小儿媳妇都很典范的,怎么今天抽了这个风了呢?得问问她了。眼下却当听不懂,打着回场:“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呢。那这入学的事儿,可就说定了?” 郑琰也笑道:“正好,阿岫他们也是我外甥呢,岂有不收之理?”也不管沈氏尴尬,又说笑了几句,当面邀郑瑜到池府小聚,王氏也痛快同意了,这才告辞。 郑瑜向王氏请示去送妹妹,王氏含笑应了:“去吧。” 两姐妹走后,王氏不得不板起脸来问沈氏:“你方才说那个话做什么?” 打死沈氏她也不能认了刚才确是有些不好的意思:“不过是看到了,顺口一说,谁知韩国夫人就多心了呢?” 王氏皱眉道:“以后小心着点儿罢,那一位,是个一心生七窍的,在她面前老实些。就是你大嫂,也不是肯吃亏的人呢。” 沈氏答应了,不再多说一个字。 她不说,有人说,郑瑜一路送到车边对郑琰道:“今天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我自有主张!亲姐妹还能被人笑话了去?她好大的狗胆!” 郑琰道:“你悠着点儿,别气着你自个儿,她要再有什么,你只管啐回去,要碍着你婆婆,就先放着,我来!咱们要因此生了芥蒂,可真是一出好话本了。”话音未落,挨了郑瑜一记一阳指:“回去看孩子去吧你。” 郑琰知道她姐也不是好欺负的,利索地上车:“外头冷,你回去吧。” 郑瑜转身回去就到王氏跟前商量事儿,对于沈氏方才的话,她又装傻,拿出直爽劲儿道:“不就是那么一说么,说过了就过去了,还要放在心上?” 晚上就跟吴熙告状:“她这什么意思嘛!离间骨肉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亏得还号称是有教养的世家女。说得跟我容不下亲妹子似的,传出去了,我们可怎么见人?阿岚他们兄弟脸上就有光彩了吗?我一个粗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她好有教养的人家出来的,就随口说了?” 说得吴熙心里点心,口上还要说:“不要生气啦,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别在阿娘面前说,没的让她心烦。” “知道啦,我也就跟你说一说。” 夫妻俩叽歪中…… 212、池脩之回京 去瞧姐姐,白生了一回气,郑琰回到家里还在不痛快着,气得手都哆嗦了。自家不和外人欺,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这要再狗血一点,或者说她跟她姐两人里有一个炮灰一点,就该是姐妹反目成仇,不是她弄残了她姐,就是她跟她姐因为不和被人利用一起玩完!蠢炮灰都是这么干的! 郑琰愤怒地表示,以上绝不是她脑补过度――狗血八点档都是这么演的!郑琰咬牙切齿,这个梁子就此结下。 咬完牙,她又陷入了深思:姐姐说的是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家业怎么个分法,它是个大问题!春华的嫁妆要开始攒了,宅子铺子不能少,田庄也要有,最好还要给小丫头弄个封号。家业主要就是长生来继承了,可是三个小的,一想到要让他们分家出去住还要得到比较少的家产,郑琰就很难过。她想,她忽然能够理解“偏心老太太”们的心理了。 哀声叹气一回,郑琰只能暗暗给自己打气,努力多赚一点钱,把学校开得好一点,把孩子教得好一点,求池家列祖列宗保佑,这些孙子们能有本事闯出一片天来!想到这里真是泪流满面! 哀叹完了,郑琰又把家里的账本儿翻出来看了一看,池家的家产比她的嫁妆还是少得很,别的不说,光挂在她嫁妆名下的玻璃作坊就值了天价。要说这些产业都诸子平分了吧,好像对于现在已经很努力做个小小男子汉的长生也很不公平,郑琰的心,左右为难。 愁眉苦脸的样子引起了阿肖的好奇:“娘子这是怎么了?今年家里收成不错呀!” 郑琰道:“不够分的呀,春华的嫁妆不能少了吧?起码不能比我当年少了,那这还能余下多少?” 阿肖抽抽嘴角:“娘子,这些家业,刨去你的嫁妆。这些年来的出息,每年就得上百万贯,上个月才又置了两处宅子、一个庄园、一处别业,这还算少?” 郑琰还是觉得不够:“每年还有花销呢。” 阿肖心说,我不跟脑补过度的人说话,顺手捞了块抹布去擦光亮如新的桌子去了。 郑琰想了想,又取了几个空匣子来,依次编上了号,每个里面均放了些田契、钱库的钥匙一类。果然这一分,就显得少来了,郑琰看着就觉得寒碜,又都给收拢了起来。再接着摆弄,先把与自己嫁妆等值的一些钱币、田宅的契纸给装了一个匣子,池家的产业不动,又把这些年赚到的钱和田宅一均分作五份儿,再统放到一个柜子里锁了,这样分配完了才觉得好了一点儿。 阿肖看得好气又好笑,心说,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呢?这些年挣下的这份家业,真不怕孩子们吃苦来的。 郑琰忙活完了,心中升起了很大的急迫感:孩子多了,不好养啊!当爹妈的必须得努力努力再努力! 当天下午,郑琰就跑到学校里跟老师们商议:“毕竟男女有别,以前是我疏忽了,女孩子总要学一些女红,也要识得家里亲戚好走动,如今一年到头都拘到学堂里,似有不妥。” 男老师们根本就没觉出这事儿有什么不对来,于顾益纯来说,郑琰的功课与她的哥哥侄子们是一样的,也没觉得她待人接物有何不妥。于李俊来说,他是个甩手掌柜,周边与夏侯霸更好,宅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听郑琰说起来,几人都说:“小娘子们的事情,还是山长懂得多些,就这样办罢。” 正好快到新年了,新学年说些新规矩。女生们得到了优待,每旬放假一天回家学习主妇课程。 女生的课程里,在中级班增加了厨艺和女红,预计高级班教些经济学问。崇道堂的课程里本来就有经济类课程,主要是“如果你任某地郡守,赋税多少、役付嗌伲绾纬锘17咕谩闭庋奈侍猓衷谟旨恿恕凹彝ヌ撞汀薄 顾益纯想了一下道:“这样男子学堂与女子学堂的课就差了一天,旬日差一天,一月就要差三天,几年下来,就差得多了,”摸摸下巴,“就用这一天,让男学生们考个试吧!” 李俊道:“旬考?不错不错!我就说这些小子们平日吃苦太少!” “……”师叔,学生们会恨你的! 夏侯霸又说:“我那个助教过年要回老家娶妻,向我告了假,要换个人来,还得请山长跟门上招呼一声,再新发一个腰牌给他。” 崇道堂的学生既富且贵,一个不小心溜进个坏人来随手绑一个毛团子出去就能换好大一笔赎金,所以校规极严,严禁学生偷溜,逮到两次就劝退。当然,崇道堂的门禁也就严得一塌糊涂,没有腰牌就别想进。腰牌上不但有各人的姓名,还写着体貌特征。换了新人进来,就得新发腰牌。 自从郑琰有感而发要增加助教之后,崇道堂就又多了一笔助教的开支。郑琰的意识里,助教是学校的员工,但实际操作起来助教这个职位却极具时代特色。最后助教成了一个教师学徒式的存在,就住在老师们院子的厢房里,帮着跑上跑下,侍奉着师长。 由于助教们也会对学生有影响,郑琰也很重视这个,最终助教也是经过她把关的。夏侯霸、周边的助教都是曾与他们有过专业方面交流,把他们当作半个老师的人,李俊带了族侄李康,顾益纯的助教是另一师侄上官奇,只有郑琰自己的助教还是没个着落。 听说夏侯霸要换人,郑琰问的就多了:“是从此之后都换过来了呢,还是以后要回来,王沉回来之后,现在这个新人又要怎么走?”学校不能总换老师不是? 夏侯霸道:“王沉还是要回来的,这个……眼下这个,说好了呆几个月就走。” 郑琰道:“那就领来看看吧。” 新来的是个蛮精神的小伙子,据说是夏侯霸的表弟,姓李,名廉,字守仁,却与李俊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因有夏侯霸作保,便留下来做了助教,就暂住在夏侯霸的院儿里。 忙完了学校的事儿,郑琰回家就让阿肖开库房取一份结婚礼物给夏侯霸的原助教冯明生。 ―――――――――――――――――――――――――――――――――――――――― 想到跟郑瑜约好了来家里坐,郑琰先抽空回了趟娘家,意图在家里给沈氏上上眼药先。没想到在郑府门口与郑瑜的马车碰了个正着,姐妹们隔窗相望,都笑了。 两人一齐下车,郑瑜捧着手炉子道:“今天可真是巧了!” 郑琰亦笑道:“可不是,就应在今天了。” 两人携手入内,家里听说两个出嫁了的女儿都回来了,大大小小的媳妇儿们都涌了出来,聚在杜氏的上房里,点点人头够开好几桌麻将的了。其时的娱乐也不少,什么赌棋啦、打牌啦不一二足,不过杜氏嫌吵,郑家不开局而已。人多了,就是说说话、交流一下消息,如果人多了,再听歌看舞一回,也是自得其乐。 一屋子的人,互相问候就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杜氏见了女儿也高兴,问道:“你们怎么想起一块儿回来了?池女婿眼下不在京里,七娘多回回娘家也没人说什么。四娘家里婆婆妯娌一大家子,你婆婆允了?” 郑瑜道:“我婆婆这回是拦不了我的。” 杜氏听这话头不对:“难道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婆婆的心尖子说错了话,拦我,倒像是心虚了。” 关氏因问:“谁还给我们四娘脸色看不成?”她随郑琦回京叙职,因州里事务不多,到得却是比池之要早。 郑瑜看一下郑琰,郑琰心说,反正我回来就是要告状的!张口就道:“不就是昨天么,我也在呢。”一长一短把话说完了,听得杜氏很不开心,她与丈夫都没什么活亲戚了,就指望着儿女能够团结,现在有人居然言辞挑拨,杜氏的脸沉了下来。 方氏随郑l返京,此时亦在,皱眉道:“这沈氏也是大家子,怎么说话这样不中听?” 赵氏笑道:“但凡拿捏着点儿的人,就算吵架也不肯露出粗鄙,必要引经据典的方显斯文,久而久之,凡说话就要绕个弯儿。未必是真存了坏心,真要是心毒的,就不会这样在你们姐妹俩的面前说了,背后多少话跟四娘说不得?我看她心里不痛快倒是有的,说出口来呢,听不懂的也不觉得,听得懂的就更讨厌她。” 杜氏道:“这却是了,”又说郑瑜,“你心里明白就好,甭管别人说什么,自己心里要守得住。” 郑瑜笑道:“她不仁,我不能不义。”我用仁义衬得她二缺! 方氏和赵氏齐赞小姑子有教养,虽然脾气火爆直爽了一点,做事也略霸道,然而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性格上的小缺点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关氏却道:“让她一回两回,再多了,就不能让了,不然还道你好拿捏,日后家中仆役也不把你的话当回事儿了。”郭氏、萧氏一齐点头。 郑瑜也接受了她的好意:“我省得,做事有分寸就是了。小事儿让着她,大事儿我得站得住。” 郑瑜的目标是回家告一状,以后沈氏娘家连着沈氏的丈夫吴矗灰殖鱿衷谀锛胰嗣媲埃鸵艿愣鳌u婧茫蟾缱隼舨渴汤赡亍 郑琰却看着嫂子们的脸色,心里暗爽:再不八卦的人,回到娘家也要多说两句。尤其是赵氏,回娘家一趟不容易,自是能嘱咐的都嘱咐了。沈氏也是世家,与赵氏难免有交集,一说到沈氏,想不提郑瑜那个弟妹都难。沈氏女的名声就要小受影响,过不两天沈家就得把沈氏接回娘家去回炉重造一回了――啧,就算重造也晚了。 郑琰摆摆手:“不提这些扫兴的了,今年人可全了呢!过年都要玩什么?” 气氛重又活跃了起来。 ―――――――――――――――――――――――――――――――――――――― 办完事、告完状,池之也该回来了。 入京述职的人先是要住到驿馆里,见过了皇帝才能回家,以示先公后私。池之返京这一天不是郑琰入宫给萧复礼讲课,徐莹这些天也懒得动,躲在昭仁殿里猫冬,郑琰没能在第一时间跟池之见面,只好在家里等,希望池之下班之后赶紧回家! 池之是在午饭后到家的,萧复礼留他吃了顿午饭,让他详细说明一下北边的情况,并留郑靖业作陪兼讲解。在萧复礼的印象里,池之一直是风度翩翩,像是从古书中走出来的风流人物,今日一见,风度仍在,人却憔悴了不少,心中大是感叹,治国当真不易! 吃过了饭,池之才得以回家。远远地看到自家大门,一路打马奔驰的他居然勒住了马头,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丝踌躇:家中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呢? 别犹豫了,老婆孩子都在等着呢! 池春华与池宪姐弟们还没放学,只有郑琰和三小在家,为了欢迎池之,郑琰特意把小东西们裹得毛茸茸的。中门大开,池之跳下马来,努力克制着用正常的步伐迈进大门,郑琰已经带着三个孩子等在门内了。 这个时候,已经集合起来的仆役们识趣地默默行礼,并不出声。 郑琰先开口:“可等到你回来了。” 池之止不住笑道:“不让你白等的。”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就这么拥抱在了一起。直到下摆被拉来扯去,低头一看,三个小东西正在刷存在感。 池之弯下腰,一手抱起一个,三郎、四郎猛然间没认出他来,胡乱挣扎了一下。郑琰抱起二郎:“还不叫阿爹?” 二郎歪着头,咬着手指头看了一下,犹豫了一下下,才坚定地开口:“阿爹~” 三郎四o跟着一齐叫:“阿爹阿爹~” 郑琰嘲笑道:“终于认得啦?白让你们看画儿了。”天天拿着素描让孩子认爹,就为了防止孩子太小,记不住亲生父亲的样子,没想到见面了还是差点掉链子。 三郎抱着池之的脖子嘀咕道:“画上黑乎乎的。”郑琰脚下一个踉跄,个呆货,那是素描啊! 四郎抱着池之的脑袋也嘀咕:“阿爹也不白,”扭着小身子与池之打了个照面儿,“没有阿娘白。” 萌物x3,池之看着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抖抖胳膊,把小四儿抖下脑袋,又把怀里的两个孩子抱得再紧一点,一个亲了一下,凑过头去又大大亲了一口次子:“进去说话。” 到底是血亲,不大会儿功夫,三个小东西就在他们已经换完了衣服的爹的身上乱爬了。池之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手在三个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上乱摸一气,纵容他们抱他的大腿扯他的胳膊。 郑琰从旁道:“明日要拜访先生,然后是我娘家和外婆那里,接下来就要设宴,政事堂诸人也不能少了,你的故交我也下了帖子了,今天你就在家里跟他们撒欢儿吧。” “那敢情好,”池之抱抱这个拍拍那个,“春华长生怎么样了?” “春华明天有旬假,长生明日旬考,放学早。” “他们都还长进?看着信里写得倒是不错。” “那是当然。” 三郎爬下榻来,池之弯腰捞起了他:“做什么去呀?” “我也有写功课!” 经他提醒,一兄一弟也跟着嚷嚷要取功课来,池之又做一番评委:“二郎写得最多,三郎最工整,四郎卷面整洁。”竟是每一个都夸了,大大地满足了宝宝们的虚荣心。 冬季日短,宵禁的时间也比夏季略早,学校放学也早,不多会儿池春华与池宪也回家了。两人穿着镶毛边儿的青锻校服,一身毛茸茸的。小春华冲上来抱着池之的胳膊就喊:“阿爹,我好想你~”一只手往身后乱抓,抓起她弟弟就往池之怀里塞。 招了池之稀罕地又一手一个搂了过来:“我也想你们呢。” 两个家伙很给面子地没有跟他们爹告诉,说郑琰不吃午饭等等等等,拥抱过后才退开两步,又行了个礼。池之招招手,他们这才往榻上跟弟弟们滚作一团。池宪一直绷着的“长男风范”也扔到一边了,靠着他爹,眼睛一眯,跟池之的神情要多像有多像。 郑琰心道,这大概就是天伦了吧? 213、亲戚串门儿 纵使在娘家已经碰了一回头,郑瑜还是往妹妹家跑了一趟,她是跟吴熙一块儿过来的。池之返京,亲朋好友见了个遍,没道理不跟大姨子一家联络联络感情。接到请帖的吴熙夫妇也乐得前往,不但夫妻俩到了池府,连孩子也一起带过来了。 这一天正好是休沐日,池春华很哈皮地放假,池宪很哈皮地考试,初级班的课程比高级班要略少略简单,他考得很快,估计赶在午饭前就能回来了。郑琰带着书法课,这门课不用特别考试,单看平时功夫,她回来得更早,回家就准备设宴款待姐姐一家。 池春华被郑琰有意在带在身边,让她耳濡目染一下如何掌家、如何安排人手,顺口还说了些设宴的要领,比如对姐姐一家既要亲切又不可简陋等等。池春华听着母亲安排布置,一时也不能全都记下,只记得一半儿,把余下不懂的暗暗存在心里,准备过一时再问。 宴席设在中午,如果是晚宴的话,一不小心就容易到了宵禁的时间,吴熙自为京兆,虽然也能开条子走路,却也不好太嚣张――上头还有父母什么的,全家夜不归宿什么的,面子上不太好看。 郑瑜一家到的时候池宪还没回来,她的三个儿子与郑琰这里三子一女在父母们打过招呼之后,交叉拜见姨父、姨母,然后兄弟姐妹的相见过,池春华得了母亲的眼色,邀请表兄表弟去一边玩耍。池之就招呼着吴熙去书房说话,两人是连襟,又同居高位,年纪相差得也不算太大,在朝上都是互为助力的,自有许多话要说。 郑琰就与郑瑜两个凑到一起说些私房话。 郑瑜颇为快意地道:“这两天我们那家里可乐了,阿沈这回丢脸丢大发了,也不知道的那天的事儿就传了出去,沈家使人把她接了回去,回来就一副得道先贤的样子,一举一动都比着书本子呢,老夫人也不开心。她们怕还疑上我了呢!我只当不知道,我越平静,她们越憋屈。爱怀疑就怀疑去,难不成她还做对了!就算没存了坏心,像三娘说的,她那也是心里当咱们是听不出来的傻子呢,我呸!谁比谁傻啊?” 这姐姐到底意难平,郑琰情知郑瑜就是个普通人,即使不大方吧,也不算太小气。这一回可发作恐怕不止是因为这一件事儿,大约是之前沈氏无意中的架子拿捏得过高,王氏又一直偏心小儿媳妇,这是积怨已久。 “气过就算啦,”郑琰意思意思地安抚了一下姐姐的情绪,“还得一个锅里抹勺子呢,老夫人还占着辈份儿。” “也就是辈份的事儿了,”郑瑜俯在郑琰耳朵上悄声道,“这是没法儿焐暖和的,她一意想求娶个世家女,我败在出身上,又不能立时死了重投胎,装得再像也没用,就这么过了呗。反正她们不招惹我,我就这样过了,谁招惹我,她也别想占着好儿。这一回她怕是怨上了,阿沈也是吴家媳妇呢,就算说错了话,她心里一时不痛快,缓过来又该想我把事情捅了出去让人说吴家媳妇不好。”郑瑜回娘家本就是有心告状的,捅出去她也就认了,一点也不怕事儿。 郑琰嗔了她一眼,掐了她一下:“可别叫姐夫听见了。”心中却想,这话很应该让春华来听一听,也学一点门道。自己家里人口实在是过于简单了,事情也少,春华虽然不笨,经验上的差距却不是智商能够抹平的。 “那是,你当我傻呀?” 姐妹俩说私房话,那边儿一对连襟的对话就正式得多了,池之先谢了他离京这一段时间以来吴熙对他家里的照顾。 吴熙带一点小得意,也很谦逊地道:“都是亲戚,这是应该的,且我也没出什么大力气,七娘从小就让人省心。她们姐妹好得很,我们也是同朝为官,互相帮个忙,不值得一谢。” 池之又客气了几句,吴熙也顺便问一问北方局势:“究竟如何?定远将军可抵得住?朝中前阵儿颇有些风言风语呢。” 池之道:“你见过不吃肉的狼么?双鹰王只要有了力气,必是要南下的。且看如今他没有过来,就知定远军还抵得住,前一阵不过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说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有千里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吴熙叹道:“也是。不瞒你说,我也曾意动呢,家中祖上也是军旅出身挣下的这一片家业,如今我虽是袭爵的,可到了我这一辈就得降等,要有个功劳呢,兴许能不降等而袭。真能如愿,我也不愧对祖宗了。” 池之道:“男儿马上觅封侯,不瞒吴兄说,我也有此意。可自打上回出了那一档子事儿,如今控得可严,派也只会派积年老手去。吴兄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倒不急在这一时。为京兆仔细些就行,我这一外出,却是千头百绪。” 吴熙同情地看了池之一眼:“你是憔悴了。” 池之也很体贴地为吴熙出了个主意:“我看阿岚也渐长成了,你怎么不把他弄去做亲卫呢?圣人还小,打小的情份最难得了。” 吴熙一脸后悔地道:“谁说不是呢?没抢过啊,就是岳父家里,也没捞着几个近身的机会。说来杞国公家真是不厚道,皇太后恨不得把圣人用徐家人给围起来,这不多此一举吗?要不是徐三死了,这会儿昭仁殿里除了姓萧的,就只剩姓徐的小娘子啦!皇太后之心,路人皆知也!” 池之唇角翘翘:“圣人终有长大的时候。” 吴熙会意,大力赞同道:“就是这样!” 连襟两人初步达成了共识,池之家族势力单薄,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争取更大发展。池家这边势头非常之好,本来血脉单薄现在也繁茂了起来,像是个复兴的样子,吴熙也没有不跟进的道理。 吴熙的心里还觉得,外甥女池春华比萧复礼只小那么几岁,小姑娘又懂事又漂亮,身世也是一等一的,虽说池之把京兆池氏从世家里降了出去,可要回来,还是再订一回《氏族志》的事儿?到时候只凭这一个姓氏,就够干掉无数竞争对手了。 还有岳父这个首相戳着,小姨子还是萧复礼的老师,师生关系良好。池之三十岁已是一州刺史还做过九卿之一,混个几年,等萧复礼要议婚的时候他也能回京了,怎么也要涨那么两级吧?池之夫妻两个也挺会做人,合作起来也不吃亏。 池之道:“那也是数年之后了,眼下我们还是踏踏实实做事,圣人虽然年幼,却是聪颖的。” 正跟表哥们玩的池春华完全没意识到,她姨父心里已经给她盖上了个准皇后的戳儿。 各自聊了一会的天,池宪考完旬考回来了,小伙子心里挺得瑟――所有的题目他都会!当然,脸上表情一定要谦虚一点,他是有风度的男子汉。 回到家里先拜姨父再拜姨母,被问及考得怎么样,他努力谦虚地道:“题目都会,都答完了,等先生判完卷子才知道究竟好不好。嗯,不敢吹虚。” 池之挺满意,不过对儿子他是严格要求兼鼓励为主,就不哄孩子。郑琰开口道:“考完了就歇半天儿,去换了衣裳来用饭。” 因是家宴,也就不分姓别,上首两对夫妇,左右一排大小豆丁。池春华成了个稀罕,被郑瑜拉到怀里坐着,口中还说:“我就想要个闺女。” 池春华绝对遗传了她娘的特性,顺着竿子就爬,抱着郑瑜的胳膊道:“那您先拿我疼一疼解解馋吧。” 郑瑜笑不可抑,指着郑琰道:“这丫头像你!”说着摸摸外甥女的毛脑袋,忽然顿住了手,“大娘怎么还没有穿耳洞?”小姑娘六岁了,也该穿耳洞了。 郑琰眨眨眼,坏了,忘了。 池春华一脸坑爹地表情:“阿姨,疼我不是这个疼法的!” 郑瑜笑个不住,吴熙又盛赞外甥女果然活泼可爱又会让长辈开心。 一顿饭宾主尽欢。 ―――――――――――――――――――――――――――――――――――――――― 吴家人返回之后,郑琰把孩子们赶去休息,自与池之交流一下今天所得。先絮叨一回:“春华得穿耳洞了。”次又说了沈氏的事情。 池之冷笑道:“眼见世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除了摆谱儿招人厌,竟是不剩下什么能耐了。” “也不能这么说,李神仙就不是凡人。” “那是,他是神仙么――便是蒋卓,也不简单呐,如今没了先帝压着,再有人乐得提携,他的成就也不会小。可惜了,世家毕竟不如以前了。放到以前,沈氏女别说本宗旁枝,只要姓一个沈字都不会嫁到吴家去!眼下倒好,嫁都嫁了,还要拿捏着身份,殊为可笑!就是这样作,世家才会越来越衰落,世家者,世卿世禄之家,他们倒好,当个官还要挑,不清贵的不要、听起来不雅致的不要、管的事情粗俗的不要,白白拱手把命门让人。朝上的寒人,哪一个不是在俗务里挣扎、磨练出一身铜皮铁骨来的?室内娇花遇上一双辣手,能敌得过吗?他们再悟不透,只好去完蛋了。” 也许是戳到了池之的雷点,他一顿狂吐槽,听得郑琰黑线不已,跟着附和两句:“总有有识之士的,至于那没见识的,谁又能替得了他们活?看眼下这样子,总能再风光个五、六、七代。” 池之长出一口气:“那也与咱们不相干。” “是,不与咱们相干,可外祖母那里总与咱们相干吧?她可想你呢,去那里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带上孩子去看看。” “好。”说着池之不由自主地摸摸脸,完蛋了,变黑变瘦了,回京不过三两日完全没养回来,到时候外婆又要哭了。 郑琰则想着,到时候三个小的可以带过去,春华和长生却要上课。正式探望长辈没有下午去的吧,是请假还是不带他们呢?斜眼看了一下池之,郑琰咬咬牙,决定给两个小的请小半天的假。 次日请假最好,因为是老师公布成绩、点评考卷的日子,郑琰毫不客气地就用了“特权”挟着儿子去探望他曾外祖母,至于上午没有听的课,她已经联系好了周边和夏侯霸的助教,放学后给池宪补课。春华上午的课是女红和书法,这两门课主要是靠练习,偶尔少一节也不是大问题。 一家子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往池外婆家去了。 池外婆近年来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只因年高,又思念池之,一想到宝贝外孙跑到战上去,小心肝就止不住地乱颤,时不时要哭上一场。见到池之,看他好像黑瘦了些,登时落泪道:“你在外面吃苦了啊~” 池之心说,来了,拿出十二分耐心哄道:“我做刺史呢,就是管管事儿,又不用我去做什么力气活。总要看着瘦一些,陛见的时候才显得没有去享乐。” 池外婆十分好哄,果然收泪:“对对对,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可不能渎职。” 郑琰这才得空让孩子们拜见曾外祖母,池外婆见过春华和长生,三小却只在他们还不记事儿的时候亲往池家见过一回――这仨小时候太弱小了,根本不敢拿出来随处显摆,想看只有到池家去看。 看到池之也是儿女成群,池外婆又欣慰地落泪:“这样好啊,多好的孩子啊!这么些个小小子,开枝散叶的,你池家终于有盼头了,我也算对得起你娘了,”同时高度表扬了郑琰对池家所做的贡献,“以后就都交给你了。” 郑琰答应着,心道,这不是早就交给我了吗?怎么又说一回了呢?赶紧把孩子们哄上前逗老太太开心。 池外婆是个和气的老妇人,样貌也端正,虽然动不动就哭,孩子们却也不讨厌她,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春华还剥了个桔子喂她吃了两片。留下来吃了一顿饭,眼见是池外婆午睡的时间了,这才辞了出来。 春华和长生姐弟俩直接上课去了,郑琰和池之带着三小回家,把小东西们哄去午休,郑琰又与池之商议起晚间宴请朱寰等人的事来。 这些日子随着男主人的回归,池府着实热闹。在池之离京期间郑琰把这些关系处得很好,甚至连她未嫁前在熙山时遇到过的卫王表侄赵延寿的妻妾这些年她都没拉下,由此可见她家学渊源,亦可窥郑靖业这么些年如何能拉起一个大党与数百年世家相较的本事了。 只是没想到热闹了没几天,堪堪把亲朋故交拜访了一回,还没来得及歇息,池舅妈使人送来讣闻――池外婆过世了! 214、继续发盒饭 外祖母为小功亲,五服之第四等,其服以熟麻布制成,视大功为细,较缌麻为粗,服期五月。按制,郑琰与家中子女为池之的外祖母守制当减一等为缌麻。缌麻,五服之末等,次于“小功”,服以较细熟麻布制成,做功也较“小功”为细。 池外婆过世,家中无男丁,于外需池之照料,于内则由郑琰帮衬,举凡发讣闻、见宾客、换布置乃至取棺木、定碑文等等一应事务都由池氏夫妇来操办。 池外婆的丧事也只有让池之来办才能办得风光一点了,否则光是这追赠的事情,就没有现在这样的等级。池外公在世的时候做过七品小官,追赠的时候有池之戳在那里,给池外婆就再增上了一级。且这追赠的学问也挺大,同是追赠,同样的品级也有不一样的待遇,就跟追谥皇帝似的,文、武和幽、厉,那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是人都知道这场面是池氏夫妇撑起来的,然而名义上的丧主却是池舅妈谷氏,池之并算是外婆家的人。 池外婆家的亲朋故旧早已渐次凋零,有也是些小官又或者已经沦为平民的,倒是看在池氏夫妇面上、以“世交”名义出现的人着实不少,此情此景,池之感慨良多。 没有“孝子”也没有许多的亲族,这丧事虽然有权势作门脸,办得也不如周全人家那样体面,许多仪式完全没有办法做全了,最后埋葬也显得有些草草――人少,真是没办法。池家几个孩子也在池外婆堂前磕头上香,因不是这家的子孙,守灵也不合规矩,只有池舅妈全程支应到底,十分辛苦。 因不是事主,郑琰也就不去揽那个事,把该做的做完,就退到一边。谷氏到底也算是末落世家女,虽然一直空谷幽兰似的活着,家中一应柴米油盐就没操过心,于礼仪上的事情却是懂的,丧仪上的事情倒也办得有模有样。 郑琰得了空还得回家――她家里那一摊子事儿可比池外婆这些事儿多得多了。 看到郑琰回来了,叶远还吓了一跳,因是数代老仆,故而多问一句:“娘子怎么回来了?那头事儿多呢,舅家娘子不像是能顶事儿的人。郎君独个儿在那里,支应不到内宅的事儿。” 郑琰道:“我看着她主持这事儿还是妥当的,依礼而行便不会出错。夫君在那里了,我再不得空回来瞧瞧,家中应酬要怎么办?”叹一口气,“再者,我们都在那里了,倒有一大半儿人不是冲着事主去的,弄得太热闹了,不像个样儿。” 叶远不再多方,家中不少庶务他能给支应,独这应酬,他的身份差得太远。遂上前汇报了一些外务:“先前有些帖子还是积下来了,如何处置,还请娘子示下。” “先前能见的都已见遍了,这些,等会儿拿郎君的帖子回了吧,就说正在孝中,请他们多担待了。” 叶远应声告退。 郑琰回到正房,阿庆迎了出来:“娘子可回来了,累坏了吧。”上前服侍郑琰换了衣服洗了脸,又上热茶点心。 “还成,春华他们呢?” “还在写功课。” “不要去打搅他们了,这些天他们也累了。”因有孝,春华和长生就都在学校里请了假。这孝不大不小的,既不好天天守着池外祖的灵堂,也不好曾外祖母丧事没办完就上课,就都在家中自习。 阿庆自从当了妈,行事比以前更是利索,嘴皮子也快了:“郎君还在那边呢,娘子先回来了,那边的舅家娘子可不是什么能顶事儿的人,到时候有事找不到娘子,别再落埋怨了。” 不等郑琰开口,阿肖就道:“郎君却是明理的人,至于埋怨不埋怨的,就是做得好了,也未必能得一个好字呢。就是眼下这样的丧事,还不定是不是有人要嚼舌头呢,管得多了,说你外姓之人揽事,管得少了,又说你亲戚不肯帮忙,嘴长在别人身上,哪是由咱们作主的。再说,还得处置家里的事呢。” 阿庆叹道:“是呢,”又小声一道,“现在下就只剩下舅家娘子一个人了,那位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看着跟喝花上露水长大的神仙似的,留在原宅里,出个事儿又是咱们照顾不周,接过来,且有得碍眼了。” 郑琰瞪她一眼:“别乱说!她是不肯过来的,再艰难,也要守着本家,单这一条就够让人佩服的。” 阿庆与阿肖对望一眼,心道,守来守去的,还不是要让别人养?好吃好喝的供着,万事不操心,还要摆一摆长辈的架子,有甚好佩服的?――当着郑琰的面却不说这话了。 郑琰晃晃脖子:“不说这些了,赶紧的,把要改的都改了。全家大小的衣服,喜庆的颜色是没法用了,冬装已经订下了一半的份量,交来的就先算了钱,另一半现在也不用做了,赶紧改些素色衣服吧。他们小孩子只是缌麻,年纪小太素淡了也忌讳,不要太花哨了就好。还有帐幔等物,也去了艳色的。” 原本准备过年的东西因这一丧事就要推倒了重来,虽不是一姓之亲,到过年的时候全家也还在丧中,就不能吹拉弹唱的太热闹了。过年就要图个热闹,再雅致的人家到这会儿也不免大红大绿起来,还有各种应酬,都要重新考虑了。 阿香飞快地记了下来,又说:“那郎君过阵子启程北上,带的行李是不是也要略改一改?” 郑琰早在池之还没回京的时候就给他订了数套冬春的衣服,好在考虑到池之是去干活的不是去显摆的,她给准备的衣服都不花哨,颜色也是冷色系居多,需要替换掉的并不多。 “再添几套素服罢,再量一量尺寸看有没有要改动的。”在司州的裁缝未必有京城的好,留下尺寸,在京中提前给池之置办好夏秋的衣服送过去,穿着也齐整。 阿祁又回给春华订的数副耳坠阚霖那里飞快地先送了几套过来备用,打开匣子给郑琰挑看:“样子都很别致。”郑琰选的耳坠都是小巧精致的,纵有镶红宝石等的也留了下来,预备出孝给春华戴,现在戴的就是银镶着小珠子。 又说了一些过年人手的安排,郑琰把阿庆单留了下来:“我有件事,却是要问一问你的。” 阿庆心道,我回来的时候把该汇报的都汇报了呀,郎君也很乖,木有什么绯闻。口上道:“娘子只管问。” “春华、长生都大了,长生也读书了,学堂里不缺同窗,在家里身边总要有些差不大的人一道才好,我记着你家里的阿青与长生差不多大?可愿放在长生身边?” 阿庆喜不自胜:“这还用问我么?我是打小伺候娘子的,阿文是侍奉郎君的,阿青当然要服侍大郎。” 郑琰道:“也不白使你的人,长生读书,不许带书僮伺候,可他们小孩子家聚在一处,要是能听课,也随他。将来学堂会开得更大些,我估摸着,助教们抬抬手也教得书僮一二。阿青要是有悟性,我与郎君都不会拦着他上进。” 阿庆是知道郑氏的习惯的,郑安国徐梁皆是郑靖业书僮,于今如何?郑琰早有让叶文脱籍之意,但是叶远死心眼儿不乐意,叶文自己读书有限也不乐意到官场上混。如今郑琰有意抬举她儿子,阿庆一半是觉得在池家也不错,一半也想儿子出息。不管哪一条,跟着长生也总是不错的,当下应允:“都听娘子的。”又建言春华也是半大姑娘了,该从小养几个侍女慢慢培养成心腹才好。 郑琰笑道:“她那里我留意着呢。” 当下通知叶远,把阿庆的儿子叶青给了长生跟着,郑琰还有计划给长生再添几个年纪相当的小厮,却是要慢慢评估了。 她对池春华更慎重一些,说不好听的,儿子粗糙,不老实了就揍到他老实,对女儿的管教却要小心许多。女孩子容易吃亏,特么万一弄个红娘来,帮着小姐去私会张生,卧槽!杀她全家都来不及! ―――――――――――――――――――――――――――――――― 处理完家中的事情,郑琰还要到丧礼上再晃一晃,告辞池之家中之事俱已安排妥当。池之外人面前总是冷清一张俊脸,现在熬得更是白中透青,听郑琰说:“都安排好了。”之后,才透出一丝疲态来:“叶家的孩子自是信得过的,都照娘子的意思来吧。娘子辛苦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呀。还有一事要问你――舅母以后还住这里?” 池之点点头:“我问过舅母了,她还是要守在这里的。” “那咱们还照旧奉养就是了。” 池之欣慰地道:“我要出外,总是麻烦你。” “你就是在家里,这也是我的事儿,时候不早了,你眯一会儿,过两天就要启程了。” 外祖母并不是亲祖母,北方正在用人之际,池之也只能在丧事办完之后就回司州。丧外祖母的,不给丁忧也不用丁忧。池之年都没在家里过,就得回去了――过年了就得组织春耕生产,现回去就来不及了,得提及做计划。 因池之遭逢外祖母之丧,留京期间的许多活动都被限制了,连顾益纯和郑靖业那里都没能去几回。只在离京之前悄悄去拜访一下,顾益纯对学生比较放心却也止不住关心:“大战在即,别的事情尤事,但涉战事,无不小心。年轻人都有雄心,你却要稳住!”说得池之脸上微微泛红。 郑靖业却又是另一番说词:“要勇于任事,不要以为只有冲锋陷阵就是有担当了,后方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千头百绪,只有后方稳住了,前方才能有成果。苦点累点不要紧,真正心里透亮的人都看在眼里呢。” 池之心知朝上反对再兴战事的人并不算少,双鹰王突进境内又亮出了锋利的屠刀,存在感太强烈了,激起了部分人的斗志,也吓破了部分人的胆,议和的声音也不算微弱。郑靖业却是主战的,也顶了不小的压力,至今还在与人磨牙。 本来卫王作为皇室之长者,又曾为顾命大臣,也要多嘱咐池之两句意,不幸池之遇到了丧事,卫王也遇到了丧事――他死了个侄子。 对卫王来说,他侄子多了去了,这些年也死了不少,总该习惯了。这回死的人身份却不一般,乃是他大哥的幼子,昔年最宠爱的苗妃的独生子周王。老皇帝的儿子经过几番的拼杀,如今只余下六个,秃子头上的头发,缺了哪一个都很明显! 更坑爹的是周王萧令p他身后无嗣,连个遗腹子都没有!苗妃自打老皇帝死后,这些年深居简出,平常连府门都不出一步,可是儿子一死,她又跑出来了,不能让儿子断了香火啊!她吵着要过继。 皇帝的话应该是最算数的,可萧复礼年纪太小。徐莹身份也算可以了,又拎不太清楚,论吵架,估计吵不过苗妃。卫王一个头两个大,他本不是娴于政务的人,又遇家里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过问这个?转脸跟苗妃死磕去了。 苗妃是想给儿子过继个嗣子的,可是十郎萧令德太猥琐,十八郎身份尴尬又跟萧复礼感情不合,养子吴王萧令仪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儿子而已。其余尚有歧阳王萧令安、长水王萧令信家有孩子,苗妃想挑看起来合意的,可资质太好的,谁家又舍得呢? 最可恨是卫王他兄弟曹王,这货比他还缩,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好像也怕了苗妃的泼辣了,居然称病宅在家里不出来了! 池之的车队出了城门的时候卫王正在大发雷霆:“去把曹王给我抬过来!”心里暗骂这个兄弟太狡猾,装一副老实样,把难题都推给别人。有本事你装死啊? 卫王府的人还没出门,曹王府来人送讣闻了:“曹王殿下薨了!” 窝勒个去,卫王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215、过继的闹剧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原本都是她熟悉的,她曾在这里住了二十年,在这里享尽尊荣、养育儿女,在这里发号施令、接见命妇。现在这里成了别人的地盘,摆设也变了,人也变了,周王太妃苗氏一片心酸。若非有事,她也不想踏进这里。 两个儿媳妇一左一右侍奉着,也不能让苗氏的表情好一丁点儿:“二十四郎就这么去了,可他不能无后,我意给他过继个嗣子。这么大的人家,就是在民间,也不至取不中一个好孩子过继。宗室人丁又兴旺,太后、圣人与诸大臣不会不答应吧?” 话音一落,在坐的人一点也不吃惊,这都是些什么人呢?太后、皇帝、卫王、郑靖业、韦知勉、李幼嘉、宗正,人人事先都知道了,就等着她开这个口呢。不但知道了,人人都还有些盘算。 宗正便问:“太妃心中有人了吗?就是宫外过继,也得孩子父母愿意。” 郑靖业心中冷笑,愿意的人多着呢。 苗氏道:“我想要愿意的人家把孩子都带来,看哪个合了眼缘儿。”当初徐莹也主是这么挑的嗣子。 这个……略有些不太好办,显得别人家孩子跟青菜萝卜似的。皇太后能这样挑,苗氏也这样就略托大了。而且,苗氏先前有意挑选,却与几家的打算不一致,两处谈不拢,只好把事情摆到大正宫来商议的消息几位也都知道了。 徐莹心中略焦急,已经有人托到她这里了,她也有了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延平郡王萧令德的嫡次子。其余人虽有了主意,却也是不动声色。 ――――――――――――我是倒叙分割线――――――――――――― 周王死了,真是一件大事! 这个“事”在不同人那里有不同的理解,有些人比如卫王,觉得是皇家的不幸,人口凋零。有些人比如礼部宗正寺,觉得是又添了一桩要操办的差使。却有更多的人瞧准了周王青年无嗣,盘算着过继的事儿! 延平郡王萧令德可以称得上一事无成,争皇位,他爹根本就没把他当候选人;做事情,从来没领过什么实职;娶媳妇儿,他老婆出身最低;养儿子,孩子都是老婆在带;就连欺男霸女,成功率也没有突破鸭蛋!本来吧,他这样儿也能混个曹王的下场――养尊处优不用做事儿,可不幸他把先帝给骂了,还被现在的皇太后徐莹把脸给亲自挠成了张鱼网!从此在帝后二人那里挂上了钩,所以从他爹驾崩到他弟弟被驾崩再到侄子登基,历经三朝,论辈份算是皇叔,他还是个郡王。卧槽,简直是直立行走生物界之耻! 就这么二货,要是长得可爱一点,还能说呆萌呆萌的,他偏偏又丑得让人不忍直视!用他最小的表弟顾宽的话来说就是:“古往今来人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顾宽之货夸人的时候固然让人喷饭,损人的时候更让人吐血。 他要不是老皇帝的儿子,就这点本事,早不知道死几个死了,他又像小强一样顽强地活了下来,活到哥哥弟弟死了一大半,他还能有命醉生梦死。这不能不说他死去的母亲真是在天有灵保佑着他! 这货真是好命,亲妈在天之灵保佑着,亲姐姐在阳世为他筹划着。不得不说,长信大长公主实是个好姐姐,为了她弟弟萧十郎,也算是费尽心机了。与其弟不同的是,她既聪明又漂亮,很快就趁郑琰生育的空档在徐莹面前取得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地位。 现在周王死了,长信大长公主抽抽鼻子就能闻出这里面的香味儿来――周王是亲王,降等而袭嗣王也是个郡王!萧令德自己也只是个郡王,爵位到了儿子身上连郡王都没有了!萧令德还不止一个儿子,这些孩子以后要怎么办?萧令德又不是卫王,再跟妹子谈情说爱也努力给儿子们谋了好出路。萧令德就算想谋,也没那个能耐,长信大长公主少不得代弟谋划。 长信大长公主的公关活动非常的简单,她没直接找上徐莹,而是转了个弯儿跑到了杞国公家,与莒国夫人商量,为萧令德的次子向徐莹三哥的女儿提亲。莒国夫人正为这个孙女的前程发愁呢,没有父亲的女孩子,婚事上面难免要差上一些,可要让她低嫁了呢,又非常不舍得。 在周王过世要立嗣子的当口,长信大长公主来闹了这么一出,莒国夫人又不傻,如何猜得不出来?犹豫了一下道:“丫头正在父孝中,”说着擦擦眼泪,“恐不好议亲,郡王之子前程远大,岂是丫头能够高攀得上的?”口上说着谦词,心中却有些担心长信大长公主翻脸不认人。 长信大长公主道:“瞧姑母说的,姑母的孙女,太后的侄女,谁高攀谁呀?”有皇太后在,这账没法儿赖的。 “只恐周王太妃不肯答应呢。” 长信大长公主分析道:“要是圣人与十八郎父子情深,又或者吴王再有第二个儿子,我也就不讨这个嫌了。”十九郎和二十一郎被选择性遗忘了。 长信大长公主找对了门路,莒国夫人与杞国公一商议,摆明了就是欺负苗妃现在没能量,要怎么做全在大正宫。莒国夫人把话递到了徐莹这里,徐莹略一考虑也同意了:延平郡王萧令德有一大特点――欺软怕硬,前头你抽了他,他立马就抱头趴地听你的话。所以萧令德后来在徐莹面前非常之乖巧。 既然长信大长公主能想到,十九郎和二十一郎自然也能想到,他们两个家里也有几个伶俐的孩子,这都是要留着光大自家门楣的,否则儿子出息了,却不管你叫爹了,就跟那倒霉催的十八哥似的,你说坑爹不坑爹?相反,平庸一点的孩子,将来闯不出一片天地来,就要挨饿受苦――如今皇家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拿到高爵了――过继给到周王名下,一下子就是郡王了。 主意都打得挺好,只不过十九郎找的是卫王,二十一郎选择拜访郑靖业。 卫王对于他十九侄子的想法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说:“且看看,还要看周王太妃怎么说。”他也打不了这个包票。 郑靖业可没有卫王那样好糊弄,听了二十一郎的意思,面色不变,依旧是笑吟吟地,说出来的话就比较耐人寻味了:“周王嗣子,未来之郡王,也要良质美材方可。” 说来惭愧,已经坑了老皇帝选定的继承人,又间接趁乱坑了诸王好几把,以至于坑死了好几个人,这个老狐狸心软了一回,想起苗妃被坑得惨,又想起老皇帝生前最后的日子里最心疼的其实还是这个小儿子,便不肯让人轻易糊弄了苗妃。 二十一郎的段数比郑靖业差得太多,被说中心事,背上生汗,含糊着竟不敢撒谎说他要把个呆儿子弄去给弟弟当嗣子。郑靖业看着二十一郎的背影,心说就你这样的也敢出来算计人?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呢! 郑琰一听说周王死了,她心里咯噔一声,就派人盯住了杞国公府,接着就把消息传给了郑靖业。父女俩一番密谈,具体谈了什么,外人并不知情,只知道谈话过后,两人周围的气场都舒缓了不少。 走门路的当然不止会走一处,李幼嘉、韦知勉那里,这几家也活动了。萧复礼生父那里,则是由王妃出面,在卫王、宜和、庆林等处也活动了一番。 ――――――――――――――倒叙回来―――――――――――――― 卫王跟他皇帝哥对于女人的品味截然不同,卫王喜欢解语花,对于苗妃这样的“泼辣货”着实欣赏不来,头疼地道:“你愿意,还得看人家父母愿意不愿意,不能你说这孩子好就要抱去养,没这个道理啊。” 十九郎已火速避韦知勉一孙入王府,又许诺,如果事情成了,则再辟韦知勉另一庶孙入王府,给一出身。韦知勉家族人口只比郑靖业多不比郑靖业少,儿孙们的仕途也够他愁的。故而韦知勉也跟着附和:“正是此理,既不可令周王殿下身后凄凉,更不能强夺人子。不若各退一步,如何?” 徐莹当即同意:“咱们定一个好孩子,也好跟人家细声细语地商量,否则把人家儿子都叫过来看完了又打发回去,虽然是太妃的晚辈,也显得不把孩子们当回事儿了。”演技不太好地掐指算了算,故意略过了十八郎家里的人,又胡乱点评一番,最后提议了萧令德的儿子,盛赞这孩子懂事儿。 卫王一想,咦?完全想不起来这是谁――孙子辈儿太多了。韦知勉固然不同意,力荐十九郎之子,卫王还是没印象。李幼嘉则受二十一郎所托,为其张目,独郑靖业不开口。 徐莹对小辈们倒是比较熟悉,把韦知勉和李幼嘉所荐之人都给批了一回:“呆呆木木的,书也读不好,话也说不全的,不顶用。身子也不好,不若十郎之子,已经有十一岁了,好养活。” 韦知勉与李幼嘉更毒,直接攻击萧令德,这货全身都是破绽,没有一年没惹祸,随手捡两条都够使的,这两位是朝堂打嘴仗打出来的,绝对口上无德:“生父若此,耳濡目染十余年,谁敢保证品性,到时候算到周王名下,别让逝者蒙羞!欺负死人不会说话吗?” 吵得那叫一个热闹!给个亲王立嗣,竟比当初选小皇帝还纠结。 人人都要算计周王的死,由不得苗妃不炸毛!她死了儿子,正在伤心中,已经有人盘算着她儿子的遗产了,这教人如何能忍?所谓同性相斥,苗妃先掐徐莹:“果然十郎的儿子好,太后当初怎么不过继了去?”看一眼萧复礼,“当初圣人并不在候选之列,太后一眼就没相中十郎家的儿子,这才又找补的圣人。” 从来只有徐莹噎人,没有别人噎她,现在被苗氏这么一堵,殿中老男人们人人觉得畅快。 周王太妃一辈子也只在老皇帝那里吃了口大亏,亏么,吃一次就够了,这回谁也别想再算计她儿子!然而她儿子又需要一个摔盆捧灵的来办丧事,这事儿她还得求着人家,这问题就来了。 僵持不下之下,苗氏对郑靖业道:“首相为何一言不发?当初圣人对相公何等信任,如今他的儿子去了,你不为他儿子说点什么吗?”妄图激起一个政客的良心神马的,本身就是一个天真的想法。 郑靖业却好像被感动了:“立嗣事大,不如缓行,眼下请吴王子权充孝子,大事过后,再定不迟。”吴王妃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吱声。 徐莹道:“这如何使得?别传出闲话说把吴王独子给过继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郑靖业道:“是不能因为周王薨逝就随意给他过继子嗣,总要一个好孩子才可,否则出身再尊贵、身体再好、书读得再多也不能够,对吧?”众人一齐点头。 “都叫来不合适,那就一个一个来议吧。”他记性好,功课也做得到家,一个一个把萧复礼的堂兄弟们挨个儿点出来,自然招致一致的反对,周王的侄子里除了要继承父亲爵位的,余下的竟没一个好人! 郑靖业道:“宗室的事情,萧姓之人皆可。唔――”唇角诡异地勾了起来,对卫王道,“听闻十一郎育有三子?” 卧槽! 卫王一头汗:“不好,哪有亲侄子不要偏要过继堂侄的?” 郑靖业摊手道:“我们不是说过,要给周王一个好孩子吗?大伙儿都同意了。这不是亲侄子都被挑剔干净了吗?十一郎模样好,文武兼备,夫人又系出名门,无可挑剔了。”【1】 韦知勉大恨,早知道他该提名自己外孙的――他闺女嫁给卫王世子,生了好几个儿子呢。李幼嘉见郑靖业发话了,马上与郑靖业保持一致。徐莹不肯同意,借用了卫王的观点:“隔得略远了。” 苗妃脑筋一转,她玩阴谋玩不转,却知道最朴素的法则:谁最凶残就跟谁保持一致。当下对卫王哭道:“我丈夫没了、儿子也去了,如今寡妇人家,谁都想塞个破烂货给我做孙子图谋家产,你做叔父的,就眼看着侄子被人作践么?你子孙兴旺,匀我一个又如何?” 卫王也想哭了!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啊?“再看看,再看看行么?” 谈不拢,徐莹果断地请苗妃去休息,苗妃道:“你们别想趁我回去了就擅自定了,欺负我寡妇人家,也不怕死后没脸见祖宗!”说得徐莹脸色非常难看。 此后苗妃也不入宫,就往卫王家里去,卫王被她逼得龟缩不出,连兄弟曹王死了想出门都被苗妃给堵了个正着。 为了儿子,她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干脆就带着儿媳妇儿跑到卫王家大门口,让奴婢们跪在地上磕头,又散布了满京的谣言,声称皇太后等人要作践死人、欺负寡妇,给过继败家子,把大正宫里批判诸王之子的话传遍了市坊。又胡编了什么皇太后娘家、韦知勉等人收了贿赂才要把个坏小子过继给她当孙子等流言,四处传播。 民众总是乐于八卦的,管你是不是真的,势弱群体总是惹人同情的,苗氏寡妇死了儿子果然值得同情。满京的舆论都转向了苗氏一方,卫王一脸便秘地道:“曹王兄弟去了,你让我去他家看一看成不?” 苗妃道:“他有妻有子、有儿有女,你还要上赶着过去,可怜我的儿子啊~孤伶伶的……” 卫王跺脚道:“这不合礼数。” 苗妃道:“呸!这话也只好哄别人了!大正宫我住了二十年!你不答应,就别去曹王家了!嫌我烦,我明儿就去大正宫哭去,天下总有正直之士。” 遇上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你能怎么办?强行镇压是个好办法,奈何郑靖业有意纵容,还状似无意地撑腰。杞国公家到底脸皮还没有厚到家,徐莹就算记恨苗妃也只能收手。苗妃又跑到曹王家一大哭,哭得卫王为了让兄弟能够走得顺利一点,不得已交出一个孙子当买路钱。 周王太妃完爆皇太后与朝臣。 苗妃占了大便宜了,且不说承嗣孙是卫王的亲孙子。这孩子还有萧深很好的基因,长得也很可爱。孩子他爹萧深也是个极有前途的宗室子弟,连番因老皇帝喜欢与自己努力还有战场上的功劳爵已至咸宁侯,日后有什么样的发展还说不定。有这位亲生父亲帮衬着,小孩子的成长会顺利很多。这又不像过继皇帝,还要防着追谥生父什么的,抱过来就是周王儿子没得跑了。 过继手续一办,孩子往周王灵前一抱,苗妃终于松了一口气。 与周王丧事的大吵大闹满京都八卦相比,曹王的丧事就“低调”得多了。虽然曹王妃不大痛快,她是继妃,新任的郡王不是她生的,她的儿子只有一个得了个伯爵。总体来说却没有闹出什么事儿来,因曹王妃还活着,家也没有分。就这么还继续过了。 曹王家的事情却与郑家有些相关,六郎郑瑞的妻子萧氏是继妃所出,两人要给曹王服几个月的丧。 几件白事笼罩着,京城这个年却过得依旧热闹,主要是周王过继子嗣的事儿信息量太大,豪门恩怨神马的,真是刺激人的八卦神经啊!诸王则只能连叫晦气,周王太妃这个脑残太特么凶残了!然而事已至此,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呢?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能跟卫王亲孙子怄气呢? 新年就在八卦中度过,过了新年,郑琰也将除服,学校开学,崇道堂的人增多。总数达到了一百余人,比起郑琰设想的二百多的最终峰值还差着将近一倍,学校的承受能力还是够的。由此越发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来,幸亏又聘了助教,不然这人手还真不够用的。 216、孝期结束了 过完了年,正月里郑琰母子几个就出了孝了,因为池之还在孝期中,这个家还是池府,郑琰也只是跟儿女们把丧服一脱,换上早就准备好了的新衣,又往池舅妈处走一走。池舅妈如今更宅了,见了人话也不说几句,郑琰把程序走完也就算完了。 转脸就得开始正式的社交了。 因为穿着孝,过年期间就没有怎么走动,连娘家也只去了一次,其余人家就更不用多说了。连在冬日里的几个生日,也只是母子几人在家中自己过了,亲戚朋友不好登门,各送了礼物过来。如今出了孝,不好大肆宴请,登门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第一站自然就是自己娘家,这一回好,连儿子带女儿都被她卷回娘家去了。 三个小的是头一次到“别人家”做客,兴奋得三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儿通红,裹在一模一样的大红绣金袄里,穿着一模一样的虎头鞋,戴着一模一样的金项圈儿,每人额间还各点着一点红胭脂。养得白白胖胖,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一下子就被女人们抢去玩了,所谓玩,就是把这仨堆一块儿,大家围观,毕竟三只一模一样的放到一起看才更有观赏价值,一整套的藏品总比单个儿的值钱。 池春华作为万绿丛中一点红,被长辈、晚辈们各种围绕,她也脸上甜蜜蜜嘴上甜蜜蜜地讨大家欢心,喜欢得杜氏把她搂到怀里好一顿揉搓。真是太可爱了,比起孩子妈小时候各种考验人类心脏承受极限的举动,一个乖巧的小萝莉是多么难得啊!池萝莉深谙卖萌之道,一口一个外婆,把杜氏哄得心花怒放。丫还顺带问候舅舅舅妈,又问大舅外出为官是不是不容易,她想她爹了。 杜氏欣慰地道:“丫头懂事儿。”郑琰黑线,难道我不懂事吗? 最让郑琰觉得坑爹的是,她那宝贝儿子池宪一脸便秘严肃样儿跟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表哥表嫂们见礼,代表他父亲与外祖家人寒暄。他坐的位置也略与人不同,在母亲身边,略有一点分庭抗礼的样子。 居然得到一致好评,boss夫妇说他懂事,其他人夸他可爱!这货一副以池家男人自居的样子,真是让人想掐他的胖脸蛋儿!郑l不得不在心中叹一句,世家就是世家,哪怕名义上衰落了,看这小孩子的行事,就知道复兴在望了。 郑靖业在与池宪聊过,考较了一回功课之后非常认真地对郑琰道:“这样才是对的,孩子才是以后的根本,自己好不算好,孩子好了,家业才能兴旺。还是孩子重要啊!”儿子不够凶残,孙子奇奇怪怪,是郑靖业此生心头永远的痛! 池宪的功课很好,母子几人在家中闲极无聊,郑琰就亲自教子女读书,每旬取了旬考的卷子回来让两个孩子写,写完了把池宪的交回去判卷,春华的就留下来她自己判,判完了再讲解。又亲自为三个小的开蒙。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这话不是白说的,郑琰先前忙,现在有了功夫,更倾心照顾几个孩子,孩子们的功课进步飞快,尤其是三个小的,这三个月认的字比以前一年认得都多,握笔也比较标准了。当然这不排除先前他们太小的因素。 郑琰在亲爹面前既不谦虚也不自夸:“现在还小,看着比一般大的孩子是强不少,行百里者半九十,以后也不敢松懈。” 郑靖业表扬了郑琰的态度,又提起了她的工作:“你也该回去给圣人上课了。” 郑琰道:“忘不了,就算是我没去上课,他的功课我也照样批,”采取函授的形式,“倒是昭仁殿那里,管得越来越多,杞国公家也越来越有意思了。”作为皇太后的娘家,杞国公府的崛起并不出人意料。但是对政治格局的影响就耐人寻味了,尤其是郑琰知道郑靖业在计划退休的时候,一个李幼嘉要左扛世家右顶外戚,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儿啊。 郑靖业笑笑:“那又如何?杞国公家固守本份还能保几世富贵,若是贪心不足,只有败落了。圣人不是皇太后亲生,本来想养得好了就要费力,何况皇太后还拎不清楚?硬要给圣人定自家侄女?亏她想得出来!你猜,若皇后出自徐氏,将来帝后有了争执,皇太后会向着谁?”作为妇女之友,郑靖业想得可多了,皇帝不可能没妃子吧?一有了妃子,这麻烦就像春天里的野草,它会疯狂地长。正常的皇太后至少面子上是公平公正且要为皇帝考虑的,徐莹这个皇太后呢? 郑琰也无语了,这事儿是明摆着的,除非徐莹她侄女往死里得罪徐莹,不然徐莹的态度,这还用问吗?一般的母子,婆婆向着媳妇一点儿,没问题,大家还要说这个婆母大度慈爱又公正,到了徐莹这儿,好么,儿子不是亲的,侄女却是亲的。这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郑靖业道:“你就教好圣人书法就行,朝政上头,他问了,你尽力解答,不要为自家人求官求爵,明白吗?圣人年纪虽小,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呐!他心里有主意,不过是一点一点憋着呢,在他那里太张扬了可不好。” 郑琰道:“您放心,我眼下所求者就是孩子平安健康长大,长安在任上平安归来。” 郑靖业捋须道:“这才对嘛,走,吃饭去了。” ―――――――――――――――――――――――――――――――――――――――― 小宝贝们被妈妈精心呵护的好日子刚过顺溜,他们的妈妈又得开始工作了。大正宫的老师工作还没有丢,萧复礼自家也忙乱,又有过年等事,还要听政,又有郑靖业帮闺女打掩护,郑琰又回去上班了= =! 萧复礼显然对郑琰十分想念,见面还是客气地道:“先生节哀。”然后才是絮絮地说了周王的事情,又说了曹王的事情。说周王太妃:“真是可怜。”又说不知道萧深的次子过继到周王名下改称济阳郡王的萧容“过得好不好”。 郑琰道:“周王太妃仅有一子,如今周王去了,郡王做嗣王,心疼都来不及呢。太妃也是个真性情的人,不会对郡王不好的。她生养过儿子,也能照顾好郡王。” 怀恩与苗妃也是熟人,顺势也说了苗妃一些好话:“夫人‘真性情’三个字用得极准,且太妃为人最是柔和了。这回也是为了儿子,这才闹的。再说,老话说的隔辈亲,太妃定会疼孙子的。” 弄得萧复礼非常羡慕同为过继的萧容。郑琰取过萧复礼写的功课,开始有针对性地指导他写得不足的地方,萧复礼也打起精神认真学习。失学儿童有机会上学之后比一般孩子都要刻苦,萧复礼以前也算是个失学儿童了,学起来分外认真,这对于他的老师们来说,真是天降福音――教得也分外用心。 以前徐莹是得空就要把郑琰弄到昭仁殿去,见萧复礼的时候也要带着郑琰,因为觉得郑琰总是能把许多她想做的事情说出大道理来。后来郑琰接二连三的有事,她娘家也腾出手来,郑琰出现的频率也降低了。更兼徐莹欲把娘家晚辈立为皇后,见过池春华之后觉得这小姑娘也颇有竞争力,有意无意间不想让郑琰以后宫出现得太多。依旧请郑琰教萧复礼书法,也是防着世家等对萧复礼的影响太深。 郑琰教完今天的功课,只是去与徐莹打了个招呼。昭仁殿里还是很热闹的,莒国夫人携着几个儿媳来跟徐莹聊天,打过照面之后,一看时间也不早了,郑琰就离开了大正宫。今天学校没她的课,她却有件家务要做。 ――――――――――――――――――――――――――――――――――――――――― “别乱摸。”郑琰眼明手快地抓下了女儿的小爪子。郑琰经郑瑜提醒给女儿穿了耳洞,用热黄豆捻着耳垂,再用锋利的针尖扎上,塞上干茶叶梗儿。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正好戴耳坠子。从一匣子耳饰里挑出一副来给女儿戴上,亲手打扮女儿什么的,真是一件让人上瘾的事儿。 池春华嘀咕着,不适应地道:“有点儿痒,还涨得慌,挺怪的。阿娘,别带这个了。”耳坠儿漂亮,她现在戴的这一副是银丝编的小葫芦,底下坠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活泼又大方,看着挺喜欢的,一戴上耳朵就觉得受罪。 阿肖掩口笑道:“真真是亲母女,娘子也是不爱这个的。平日里只喜欢用耳钉,倒弄得人人跟着学。” 池春华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郑琰:“阿娘,我也戴小耳钉吧。”伸出小手拽着郑琰的袖子来回晃,又悄悄可怜巴巴地看着阿肖。 阿肖略心疼,为她说话:“娘子,就依了大娘吧,怪沉的。” 郑琰对此本无不可:“初戴这些,本就会涨痒,换了耳钉也是一样不适。小心点儿摘,换副银钉吧。”银子的据说消毒不会感染。 池春华开心地道:“那我换啦,要那副牡丹头的钉子。” 郑琰无奈地给她换上耳钉,板着脸道:“少乐了,换完了就给我背书去!” 池春华心里吐了下舌头,乖乖拉一拉裙摆理一理衣服,冲郑琰行了一礼,奔回去跟各种官阶服饰死磕去了。 池春华也开始学管家,除了背几样菜谱,还要学习一点人际关系,目下正被郑琰勒令背本朝官职品级。郑琰暗中还在给她寻找合适的小姑娘当陪伴,眼下还没有个定论,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总要多找几个,培训一下拣品性好的再定。池宪那里除了叶青,亦要添几个伴当,再转眼一看一般高的三个小儿子,郑琰只觉眼前一黑――这要到哪里贩卖这么多人口? 看到郑琰面带愁眉,阿肖开解道:“大娘性子是活泼了点儿,做事却是极有分寸的,功课也学得好,已经会煲三道汤了。娘子小时候也够让夫人头疼的,我们也跟着四处跑,如今不也很好么?现在轮到自己了,又何必犯愁呢?想来大娘日后也不会差的。” 郑琰白了她一眼:“我才不担心这个呢,他们一年大似一年,身边没个打小一起长大的人也不行啊。” 阿肖想了一想:“大郎那里有阿庆的儿子,这就有一个贴心的人了,得用的人不在多呢。大娘这里,女孩子可比男孩子精细,是得多挑。” “可不是,也不能全在家里挑。” “还是找牙行吧,于年景虽好,北边也不甚太平,卖儿卖女的怕是不少。家里人呢,庄上的也许有老实丫头。多挑几个,回来调-教了看看,拣好的给大娘使唤。”这与郑琰想的一致,闺女身边用的人,忠心是要的,性格方面也要略多样化一点比较好,有机灵的也要有死心眼的,有单纯的,也要有知道人间疾苦的。 “就这么办!”郑琰又忍不住道,“你真不想嫁人么?只要你看中的,两情相悦了,我总帮你,不要说什么身份的话,你的身契在我手里,就是官奴婢,我也给你脱了籍了!看看阿庆,好几个儿女,看看阿汤,我也给她脱籍嫁了出去,如今也是有家有业的。你呢?”这样的话年年说,时不时想起来就问。 阿肖总是摇头:“娘子对我们自是没得说,可我真不想出去了,就这么一辈子守着娘子罢。她们嫁了人,有家有业的当然好,烦心事儿可也不少呢。娘子和郎君仁慈,小娘子和小郎君待我也极是客气的,就容我在这家里有一间屋子领一样差使吧。到时候大娘要是乐意,我就给小娘子当嫁妆,娘子也能放心。” 人各有志,郑琰又一次泄气了:“自今而后我不再念叨你了,但凡你想了,再与我说罢。我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阿肖年岁已经很大了,再不嫁以后也难嫁得好了,再提就没意思了。 阿肖笑容很浅却透着轻松:“婢子先谢过娘子啦。我先找牙侩,让他们给打量着身家清白、样貌周正的丫头留下来备选。” 不说阿肖把消息给了牙侩,让他们留意与春华年岁相仿的小姑娘。郑琰也把自家奴婢里有女孩子的看了一回,池家现在人丁兴旺,不止是主人家,家中仆役也很多,这里面大半是郑琰的嫁妆,对于郑氏这样的暴发家庭来说,也算得上是“世仆”了,忠诚度一类更有保障一点。这一刻,郑琰是由衷感谢爹妈的,也更深层次地了解到了一个有悠久历史的家族,带给子女的不一定是盘根错节的仆役带来的尾大不掉。 小姑娘们大约事先已经得到过嘱咐了――哪怕不知道是要为春华择侍女,主母召见也是一件大事――行动都比较规范,偶有两个觉得自己生得比别人好,想卡个儿抢好位置的,被阿肖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记下了,于旁告诉了郑琰,就先把这俩给淘汰了下来。池春华跟在旁边听着,小声问道:“是不是因为她们卡个儿不规矩?” 郑琰道:“是好强了,刚则易折。没那个本事偏要出头,会生事的。” 其余的小姑娘没有见到有什么大毛病,这么点儿年纪,想有大毛病也难。就都留了下来,权交给阿祁教导一下规矩。 牙侩那里人手倒是不少,很快也送了来,因为是郑琰要人,牙侩纵然是做惯了富贵人家的买卖,也少不得小心再小心,仔仔细细挑选了十二个小姑娘来备选。牙侩领头的亲自过来的,此人姓宋排行第三,人称宋三郎,到了这里就自称宋三。小心地把自己挑选好了的小姑娘带了过来,郑琰一眼看过去,果然是行动有礼,居然比自家奴婢家的小姑娘们行止间还要规矩――只少了那么一点儿天真。 郑琰让池春华来看,她想了一想,摇了摇头。郑琰便随手指了几个留下,让阿肖去与宋三商谈。自己问春华:“你怎么不要?” “不知端底的人不能随便放到家里来。” “那要有不凑手非得用得着外头人的时候呢?” “那时候再说呗,现在又不是非用得着。” 郑琰道:“我先留两个,你要是用了,再跟我要。” 池春华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仍然点头应了:“阿娘,我不急。” 郑琰一指头戳她脑门儿上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了,你还不去准备明天的书?” 217、除夕的更新 “冯兄今日春风满面,似有所得?”问话的是一个三十余岁作书生打扮的男子,已经蓄起了细细的须,面皮白净,细长眼、八字眉,口角含笑,真心笑起来也像是在不怀好意 。眼下他这笑容又略有些标准――俗称“假笑”――愈发显得不像是好人了。 被称作冯兄的男子与发问的男子年纪相仿,长得却好看得多,声音也温温润润的:“王兄取笑了。” 王姓男子笑得更不怀好意了:“我等一众人,唯有冯兄得长公主之赏识,令再作一篇文章。难道不值得恭喜?” 冯纶的下巴微微扬了起来,笑容里略带一丝傲气:“男儿在世,当做出一番事业,博个青史留名,方值得恭贺。” 王黎暗骂一声:装模作样的面首!口上不尴不尬地道:“那就先恭喜冯兄啦。” 冯纶微微点头,扬长而去,气得王黎当地啐了一口:“生了一副面首样子,倒显摆起来了!”一甩袖子,他又钻回旅舍的房间里苦思诗作了,他的书法并不拔尖儿,现练是来不及了,不如扬长弃短,改在诗文又或者是政论上写出一二闪光点来。 王黎与冯纶都是春天入京来谋官职的。 兴平五年的春天,京城一派热闹祥和,自从今上登基至今已经足有五个年头了。说来也怪,打从萧复礼登基开始,天下就结束了为期十余年的非灾即乱时期,风调雨顺政兴人和,连骂战都少了几分。据后人分析,乃是因为“萧复礼的登基是一次不成功的宫廷政 变的结果,统治阶级为缓和国内矛盾采取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措施,使得经济得以快速的恢复。只要统治者不过分压榨,劳动人民有很强的自愈能力”。 善哉斯言,一个优秀的政治家最优秀的素质就是会因势利导,把各种人群的长处充分发挥出来。无论你喜不喜欢郑靖业,都要承认他是一个有着这种能力的人,虽然他一点也不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神马的都是捎带手做的,但是在他主政的兴平初年,政策确实符合当时的实际需求,促进了生产的发展。 眼见国家税收一年比一年多,但是人民群群众并没有觉得负担加重,难得世家也没有被广泛触怒――进过了一次政治大清洗,政府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同时,由于政治清洗,使得郡县一级地方长官里土鳖的比例增加,也增加了政府的活力。 国家有足够的力量支持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并且把对正常国家生活的影响降到最低。政府在紧张地备战,这事儿不用明说,早就是举国上下心知肚明了的。京城的大街小巷却没有什么惊慌的意思,非但不惊慌,还不少有志之士涌到京城,希图通过活动,能够 把握机会。又值每年春季的招考用人与补缺,旅舍酒肆乃至教坊等等热闹非凡,权贵人家每天收到的名刺都能拿来当柴禾点。 应天末、兴平初那场变乱的空缺不是一般人能够谋到的,事发突然,各方角逐之下,没个背景很难出头。眼下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司州,经过双鹰王的洗礼之后,缺出来的职 位不是一般二般的多,池之上任之后,各地的官员至今没有完全补齐。因是战时,北部边境在一定程度上实施了严格的军事管制,要求既高,许多官员被弹劾罢免,又有一些人因为条件艰苦又或者被上一次官n代们遭遇双鹰王事件吓得弃官而逃的,现在空缺 的位置还是很不少。 想去北方建功立业的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多,这是广大土鳖们近年来最好的一次大规模上进的机会了。富贵险中求,如果你一没有一个好姓氏二没一个好爸爸,想做官,路就非常窄,有时候不得不剑走偏锋去冒一冒险。 王黎与冯纶就是这些冒险中的两名,两人都四处投名请见,冯纶长得帅,与安康大长公主打了一个照面,因为长相被安康大长公主记住了,格外问了两句。彼时十九娘心情正好,她那个讨厌的妹妹二十娘死于幽所,算是结束了这一段姐妹间的孽缘。遇到一个长相不坏的男子殷殷地看着她,十九娘又与对方说了两句话,听其口音是标准的京城官,仪态也好,冯纶又自陈是来请见的,于是问了姓名,看了文章,令其再写一篇来给她看。 冯纶也理所当然地被王黎嫉妒了。王黎有对冯绍是各种羡慕嫉妒恨,非止是因为冯纶先于他入了贵人的眼,更因冯纶生得也好看,字也写得好,谈吐举止也宜人。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生在颜控时代的男人,嫉妒是非常有必要的。长相是硬件问题,目前还没有开 发出整容项目,王黎也就只能口上酸酸了。 被看中的冯纶也没什么屈辱感,倒是很乐意回去再准备一篇文章。 安康大长公主与丈夫的生活还算正常,男的固然不敢纳妾蓄婢养外室,女的也没有蓄面首有私情。然而作为一个公主、一个女性,对于英俊男性的好感是不可避免的,安康大长公主也颜控。没遇上就罢了,遇上一个有求于她,又风姿出众的成熟男士,帮一下就 帮一下呗,听着冯纶那磁性的嗓音,被他有礼温柔的对待,也是一种享受。 至于冯纶之所图,安康大长公主也明白,这倒是不太难,甚至不需要与朝中什么人打招呼,直接跟她的好朋友韩国夫人说一声,只要不是太过份,韩国夫人就能够把冯纶打包给池之。有什么比司州刺史举荐更方便的呢? ――――――――――――――――――――――――――――――――――― 被好朋友惦记了的郑琰正在听阿肖汇报:“娘子的几处房舍都已经赁出去了,都是租的短期,至多三个月,钱倒是都给足了。” “今年来的人多,为的就是求官做,要打仗了,看形势还好,不趁这个时候挤进去捞一把,要趁什么时候?看这些日子收的名帖,我竟没能一一看过。”郑琰头疼地道。难得有背景的人被上次的伤亡吓到了,不那么积极地谋职位,没背景的就蜂涌而上了。 阿肖愁道:“又要打仗?郎君正在司州,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郑琰笑了,“司州刺史又不要亲守关隘。”司州北界就是边境不假,池之的治所却是靠南不靠北的,且城固池宽,哪怕是上一回双鹰王横扫了司州,司州刺史也没被砍了,倒是被问罪夺职流放三千里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阿肖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又问,“那娘子这些天愁眉不展的,难道只是担心没把名刺看完?” “也不算是……”郑琰吞吞吐吐地,“我只怕世事要有变动……” 阿肖听她这么说,就识趣地不多话了――十有八、九是与朝政有关,那实在不是她能够参与的了。 郑琰犯愁的正是朝堂的格局,郑靖业的退休是板上钉钉的了:调长子回京,把次子和女婿留在京外,又以本党核心骨干之一兼自家亲家的李幼嘉为相,同时与世家保持一个虽不亲密却不敌对的关系。原本这一切已经做和很好了,却因这一场战争而产生了不小的变数。 往北方前线去的道路上,不少“有志之士”又或者是亡命之徒都在尽力去投军,以图个封妻荫子。 事实上,无论在那一个时期,世家也不可能把持着所有的官职,一些“粗野”、“不够清贵”的官位从来都是会被放弃的。这些官位里就包括了广大的军职,俗话说得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低级军官他们都不乐意去,除非是在御林这样特殊的地方。 这也成了土鳖发家的一个渠道――从低级军官里一级一级地艰难往上爬,这也是一个机会。伟大领袖□□曾经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每一次大规模的战争结束之后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集团兴起与壮大。眼下,就是又一次这样的时机。 无论是郑靖业的分析,还是郑琰上辈子的历史,又或者是顾益纯所讲之本时空的史书里 ,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战争都不是那么轻易能够结束的,这一场战争还要持续至少十年,甚至更久。由此养成的新兴军功集团,会是将来朝堂格局的一大变数。 策略要调整呢!除了派本集团内部的人去前线参与分蛋糕之外,如何与新兴的集团相处 ,也是一个大学问。相争是不明智的,示好也是有学问的。 “备车,去相府。”郑琰分析完了形势,决定早早下手,朝廷动手的时间萧正乾已经定了下来――在春耕之后不久――留给她应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阿肖奇道:“娘子难道忘了,今天是齐国公夫人的生日,大家都要去齐国公府上吃酒的 ,先前与夫人说好了的,分头去的,相府人口多,这会儿怕不已经动身了。您也该动身了啊。” 郑琰揉揉额角:“居然忘了这个!”她又想起来了,她爹白天还上班儿呢! 到了齐国公府里,郑琰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安康大长公主亲自来迎,与郑琰携手入府,她的一个儿子正在崇道堂读书,今日因是祖母生日,请假回家拜寿。安康大长公主又让儿子过来拜见老师。郑琰笑抚齐轩的脑袋:“今天穿这一身可真精神。” 十九娘神色间很是得意地道:“也是在学堂里学了道理懂事了。” 家长和老师互相吹捧了一回,十九娘就让齐轩:“去随你阿爹招呼宾客。”郑琰看得暗 暗点头,不错不错,已经读书了的男孩子还是该多与成年男性接触接触。齐轩一揖:“母亲、先生,我去了。” 两人含笑点头,十九娘一面把郑琰往杜氏那里送,一面道:“邢国夫人已经到了,”又说,“长生和春华你也没带来。” 郑琰悄声道:“你做生日,我准给你带来。”说得十九娘一笑,路上遇到一个青年妇人来打招呼,郑琰一看,这也是熟人,当年庆林大长公主的茶会上常见的齐国公的外甥女尚氏,如今嫁到高唐侯家做媳妇,又站住了说话。 尚氏见郑琰头上的凤钗好看,便问:“这个样子好看,阿郑是哪里得的?” 郑琰道:“东市的阚家铺子。” 十九娘道:“他们家投到你门下算是长了后眼了。” 尚氏道:“生意人么――近来有什么好玩的?”说到好玩的,她的眉眼都活了,眉梢一颗小痣也跟着扬了起来。 十九娘轻推尚氏肩膀:“今天这样热闹,你还想怎么好玩?” 尚氏扮了个鬼脸:“这就不知道了吧?斗鸭子可好看了。” 郑琰道:“这该是南边传过来的罢?”脑补了一下,“鸭子得是羽毛艳丽的才好,别跟 斗鸡似的,毛一炸,难看死了。” “还有就爱看炸毛鸡的呢。”尚氏很开心地八卦。 齐国公府地盘原就不小,土豪嘛,入京抢宅子毫无压力,三人八卦了好几句才到了杜氏等人所在之地。满目都是贵妇,不齐国公府近年来日子过得不错,齐国公之子齐骧娶了个难得不那么嚣张又私生活混乱的公主老婆,还生了三儿一女,女儿嫁与首相家作长孙媳妇,生活也比较美满。政变也没牵连到他们家,小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的。来贺寿的人也多。 郑琰在席上也只与众人说些趣事,倒是问了杜氏,郑靖业今天也来,但是大家会在宵禁前回家。郑琰盘算一下,她还得回家看家,抽空招招手,让十九娘的侍婢把阿崔领去找郑靖业,约了一齐回去,回家的路上与郑靖业谈一谈。 ――――――――――――――――――――――――――――――――――― 因上了年岁,郑靖业酒后已经不骑马了,他今天坐车,郑琰正好往他的车里一坐。借着烛光看郑靖业的脸色不像是酒多了的样子,又拧了一把湿帕子,自给郑靖业擦脸。郑靖业道:“不忙,我酒不多――什么事这样急?”靠着车壁歇息。 “北边的战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结不了的,哪怕今年这一回萧正乾大胜,狄人也不可能一夕溃散。” “唔。”郑靖业知道这不是重点。 “咱们估摸着,总有二十年的仗要打,从来军功最重。说不得有什么样的人,又有多少人从这里面起家,出在现有的人家也就罢了。从来英雄不问出处,丈夫起自微末,二十年,不出几个公侯,也要出几个将军――阿爹,做事须趁早。” 郑靖业张开眼睛:“你怎么想?” “阿爹如今还是首相呢!首倡之功,是谁都忘不了的。至于我,跟着敲敲边鼓,有什么要照顾的,再搭一把手――我也就还有两个钱了。若有投军的人,多半要路过司州,他是知道怎么办的。” 郑靖业嘲笑道:“你那是两个钱吗?”一拍大腿,“就这么办。武既如此,也不要厚此薄彼,有到京中谋职的书生,凡想往北去的,定下来了,你也给两贯盘缠。” 郑琰笑道:“遵命。” 218、科举的建议 漫天洒网与重点培养两种发掘人材的方式,很难说孰优孰劣,都有成功的案例也都有失 败的案例,有的时候还真要看运气。然而机会放到了眼前,不趁势推一把,真是对不起自己。先是,池之上表,奏称春耕在即,司州官员缺员严重,他虽已举荐若干,架不住缺的人更多,请求朝廷重视。 郑靖业打开池之的报告一看,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随即肃容对李幼嘉道:“大战在即 ,司州地处要冲不可不有做事的人。” 韦知勉听了一耳朵,不咸不淡地道:“池之不是正在司州?如何没有做事的人了?” 你又要搞神马鬼? 郑靖业与韦知勉是老相识了,也不在他面前故作愤慨,平静地通报了司州的现状:“为双鹰王突进之事,司州自刺史之下罢黜、问罪者百余人,去年仅补地方长官二十余,又有属官二十余,仅止支持庶务。又自去年至今,弃官而逃者主政官六人、属官十余,如今春耕在即,又大军将有调度,司州之官,已不敷用。” 韦知勉喉咙里哼哼了一两声,这个情况他知道得不详细却也心中有数,本来缺了这么多人,里面还有郡守、刺史这样的高级职务,应该是许多人疯抢的。郑靖业为女婿弄了个刺史,池之自己又推荐了许多人,摆出实干的架式来,余下的郡守职位只有靠南的两个郡有世家子弟愿意去“吃苦”,往北一点的地方,就算是自己有点意思,家族里也不愿意让他们过去。后来又出了勋贵子弟那一档子事儿,司州就更少人乐意去了,把李神策气了个半死,暗箱操作着派了俩族侄去做县令,年前就背着包袱跑回来了!李神策大过年的都想动家法了。 李幼嘉给了韦知勉的后背一个鄙视的眼神,认真地对郑靖业道:“如此真是一件大事了 。缺不缺人倒在其次,朝廷官员弃官而逃,有损朝廷尊严。一方主政者尚且如此,看到百姓眼里就更加恐慌了。”这种情绪绝对不能让它蔓延! 郑靖业的笑容里透着冷酷:“弃官而逃,或是畏惧蛮夷或是不肯出力,只肯享受之辈,要之何用?既不肯为国效力又只贪图安逸,以后就不要做官了。” 韦知勉怒道:“相公一语而定人终身,不觉得太苛刻了吗?”韦知勉有一拐弯抹角的亲戚也偷跑了回来。 “还要再让他们来耽误事情?衣华服、食珍馐,猪都会做的事情,何必要人?,谁愿意养这样的蠹虫就去养好了,反正国家不当这样的冤大头。”郑靖业一句话把韦知勉噎 个半死。 韦知勉冷笑一声:“相公想得倒是极好,却不知一时之间要到哪里找补回这么些人来? ” 郑靖业已有腹案,却没有提前向韦知勉透露,只说:“所以才要上奏圣人、召集群臣来集思广议之。” 韦知勉拿眼把郑靖业和李幼嘉看了又看,肚里一盘算,他也算知道郑靖业的风格的,这货几乎从不乱用人,实力不够,纵然关系再亲密,他也不会给你一个无法胜任的位置。 于元济那样亲密的关系,于元济之少子于明朗也从未能独当一面。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看,郑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可用!池之上任有几个月了,能用的人都荐完了,借机安插人手也早做过了,郑靖业他手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可以用的人!――他这又是要 做什么?与郑靖业不一条心的人总是有这样的困扰,你感觉到他会有动作,想得头都秃了,也想不出他会怎么做。 郑靖业手上不这么多人不假,可他会借鸡生蛋! 次日朝会,郑靖业把司州缺员严重这一问题正式摆到了桌面上来让萧复礼和众臣一齐商议。李神策对于弃官而逃者永不叙用是一点意见也没有:“正该严惩,以正视听,以儆效尤!使知国事非儿戏!”冷冰冰的语气听和人牙根发凉――那是他亲戚呀,如果他穿越了,一定是个虎妈。 “苦主”都没意见了,别人更不好吱声了,惩罚意见通过。接下来就要讨论补充缺员岗位的问题了。萧复礼对于这事也比较着急,早熟的小孩子对于政事有着比同龄人更深刻的看法,也认为这件事情很上紧。想来大军开过,地方官员又要搞接待,又要安抚境内人民,还有可能要组织征发民夫为军队服务,同时还要与军方进行交涉,还要保证田间劳作与日常断案等等政府工作,满员的时候都未必忙得过来,何况现在还缺了人! 萧复礼在郑靖业通报了严峻的形势之后,一改往日旁听的作风,添了一句:“众卿有何建言?” 韦知勉出来说了难度:“司州艰险,若是好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弃官而逃了,选官尚在其次,难在能够使人愿意长处司州。” 说了等于没有说!李神策暗道你就是个二货,遇事没担当,就别怪人家不把你当回事。 出列奏道:“司州之难,战也!以前司州也没有听过有逃官的事?若一战而克虏,何愁无人肯久居?要择不畏艰难之士方可。”他把困难的范围给缩小了。 李幼嘉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呢吗?也出列道:“逃官当严惩,以儆后人,以作榜样。” 这就更废话了。 萧复礼的一个习惯就是“外事不决问郑相”,他一点也不含糊地问郑靖业:“郑相公可有以教我?” 郑靖业也不拿大,捧着个笏板出列,手笏上写着要点作提,郑靖业脱稿讲话的水平也很高:“李神策所言在择人,李幼嘉所言在用人,此一而二二而一之事。于今京中集天下仁人志士,国家不愁无人可用,择其善者而用之则可。又,当申明制度,奖罚分明、令行禁止。国家本就有考核办法,于弃官一事亦有明文规定,只不过时人重‘潇洒’反以不知轻重之辈为风流气度、名士风范,简直一派胡言不知所谓,分明是助长不义之风! 如今当重申之,凡弃官而逃者,永不叙用。” 萧复礼点头道:“善。” 楚椿被郑靖业这个焚琴煮鹤的口气给刺激到了,但郑靖业占着道理,只得从另一方面下口:“如今司州官员缺了几十,有主有副,是要上任就能任事的,书生们先前对政事一无所知,如何能任事?” 嘿!你可真配合!郑靖业就等这一句呢,继续说出了他的办法:“考!考试!” 萧复礼对考试一点也不陌生,他现在还在做着崇道堂的旬考试卷哩!李神策是知道郑靖业招考相府僚属的办法的,略一寻思,便问:“可是如同相公招考相府属员之法?” 郑靖业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李神策道:“相公每每招考不过区区几人,可以从容考察,如今所缺既多,时间又少,又不容有失,又该如何避免不得其人?” 郑靖业处置政务的经验比李神策丰富多了,他对李神策这样实干的人态度也比较好,耐心地给予了解答:“当然是专职专人!辟如一地之主簿,只考主簿所需知之事――此乃事急从权,适合做主簿的,日后有升迁,未必就适合所有官职,待战事过后,如有升迁,再重新考核。至如主官,须得曾为官之人方得报考,以免新手上路,不知所谓 。全国县令本就是十年一大考,也差不太多。”他早就想这么干了!本就该能者上、庸者下,不能凡事光靠有个好爸爸! 李神策道:“事有轻重急缓,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 郑靖业的招考方案得到了很快的通过,但是具体细节还需要商议。比如李神策就提出来 ,一次缺的人太多,如果全部招满,难保有质量不过关的奇怪产品混进去。郑靖业的答复是:“定下规准,合格的才授官,不合格都不受,宁缺毋滥。所缺之员,张榜天下,或今秋或明春再考一次。” 韦知勉很敏锐地查觉出了这其中的危险,强调:“这本是事从权之举,仅限司州一地战事平后,还要重新考核。”又指许多出身不太好的人,不懂礼仪,又不太守规矩,“营营苟苟,不知所谓。” 李神策瞧不上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儿,公务员招考的危险他也看得出来,但是他觉得,世家如果再不上进,迟早被淘汰,现在趁着大家还有些实力,何妨一争?就当来了许多免 费的陪练了!世家占着这世上最好的资源,自幼读书,家里叔伯兄弟都是官儿,耳濡目染,这要再考不过人家,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算完! 卫王却对韦知勉的说法加以重视:“官员是朝廷的脸面,确不可使粗鄙之辈混迹其间。 ” 郑靖业心道,这一战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这个口子一开,你还道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了吗?土鳖们眼见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努力把这种制度坚持并且扩大的。说来世家固然条件优越,土财主们也有不少是读得起书的,吟诗作对、装疯卖傻、装x或许不如你们,做官的事情却未必不如了。哪怕高级官做不来,低级的还是能抢到一些的,慢慢浸润着,你就等着好看吧! 为了给卫王一个说法,郑靖业道:“这却也好办,待这件事情过后,今年召的,重新考核他们就是。以后如果再缺了,还要考试。这次招不满,明年的时候就县考礼仪,郡考诗文,州考律法,至京考其策论而后授官,县、郡、州考不合格者,不许考核授官。” 彼时郑琰作为徐莹的顾问也参与了讨论,听了她爹的计划,郑琰一阵炫晕――亲爹哎,这跟科举咋这么像?咱们当初没这么说过啊!徐莹本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讨论,司州这地方又危险又没什么彩头,她娘家人也不想在这里捞什么了。但是莒国夫人奉杞国公之意来劝她:“有事娘子也须得露面,否则朝中便不知有娘子了。”来了又听不懂,只好拉来郑琰旁听兼解说。 徐莹听得想打盹儿,政治军事的事情,对女性来说本来就比较难,就是郑琰这样被宰相爹培养着,也只是对朝堂等事比较知道,遇到军事她也眼晕。但是现在,她完全听得懂 ,更明白她爹这比在自己的相府里玩考试游戏,这是迈出了一大步!这叫推广! 而且,郑靖业提出的这种考试方法无疑比郑琰知道的更科学些,所谓“县考礼仪,郡考诗文,州考律法”只是一个泛泛的说法,具体考的时候,县里也会考诗文律法等。而考过了这些,只是有资格做官而已,并不意味着就是官了。通过者还得过了公务员招考才能授官,打个比方就是,前者只是学历,后者才是录用考试!从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只会背书写作文的家伙把政务搞得一团糟,哪怕靠写作文上台,也要会写“如果让你组织一次春耕活动,你要怎么做”这样的作文才行! 这样的学而优则仕,会空前地刺激民间,至少是略有余财的土鳖家族对于学习的重视、对于文化的热情!会促进全民族的素质的提高! 阿爹gj! 郑琰很鸡血地也提出了:“考题要保密、密封姓名、考试复审”等建议。 郑靖业与李神策等对望了一眼,道:“这是应该的。县、郡、州考试也要这样做才好。” 219、世家的分歧 在确定了要通过招考的方式决定司州所缺官员的录取之后,下面要做的就是细化招考工作。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次考试的人,郑琰提出了相当多的有效建议,从考场设置到防作弊处理。有些是可以马上办得到的,比如密封姓名,有些则要暂缓,比如考官要先被隔离――但是也被保留待事情缓一缓之后实行。 这些都为当前的招考工作杜绝了许多弊端,让本朝考试少走了许多弯路。 由于郑琰的建议确有可行之处,很快就被采纳,李神策还戏言:“不愧是山长,于考试甚有心得。” 郑琰微笑以对,心道,考那群熊孩子算神马甚有心得?几十号人的考试还敢号称“经验”?监考巡考搜身电磁干扰、笔试面试政审体检差额录取试用期……这些才叫经验呢? 司州官员选拔考试因为事情紧急差使又苦,并没有太多的人反对。而州郡县举行的准入考试则是在小范围内讨论的,朝臣们还不知道呢,等散了会,消息散播了出去,朝野哗然。 郑靖业对于司州公务员实行招考,乃至在全面推行准入制度事先并没有跟任何人商议。他敏感地认识到,这是一件大事,对日后的国家政治生活将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必须会有人不乐意,所以一直保密。任何一件事情被自己以外的人知道就将不能再被称为“秘密”。在这个情况下,郑琰还能对考试提出许多有效的补充意见,郑靖业还是比较满意的。 郑氏父女比较担心的就是“以成绩为录取标准”会引起多大的反弹,郑靖业看来,如果他是世家出身,有人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他一定要弄得这个建议进行不下去。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会慢慢把世家把持自上到下的官职的局面给彻底打破。所以郑靖业同意了韦知勉所提之“仅限司州一地”,力图把阻力降到最小。他总牢记魏静渊的教训,死活不肯为“社会的进步”粉身碎骨。 郑靖业的计划没有这么简单粗暴,首先,这不是一刀切,考试也是一步一步来的;其次,部分保留了荫官,考虑到某些权贵的利益,勋职是不在考试范围内的;再次,给予现有官员子孙一定的特权,比如,一品官子孙可以直接参加公务员考试,又比如,三品官子孙可以不经县、郡考试,直接参加州考等等等等。 郑琰则比较担心所谓“世家的反扑”,任何一个“改革家”不论改的领域的大小,都会触动既得利益阶级的利益,届时反扑就不是一点两点了。是以在最初的讨论过后,郑琰的担心又涌了上来,急忙与郑靖业商议。 郑靖业道:“司州之事甚急,不能再等,举朝皆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我也没有要一日之间便推行全国,慢慢来吧。再者,为父今年七十岁啦,近来觉着身体大不如前。首相之位,要想做得稳,总要全力以赴,否则难以驭下。圣人一年大似一年,不可以给少年天子以擅权之感,否则有灭门之祸!再两、三年,我必要早早退下,方是保全之道。我走到如今这一步,用了几十年,树敌无算,我退了,你们能制得住局势吗?纵制得住,又要费多大的力气?不如我再拖人下水,这些人承了我们的恩情呐!再难,也要做这个首倡者,后世读书做官的人,都得记着你的好。你建崇道堂,难道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郑琰道:“话虽如此,我只恐考试不能推行顺利,又或者为地方豪强世家所把持。” 郑靖业道:“所以才从司州开始试行嘛。先司州,次京城,待有成了,再一点一点地推行。世家是必能分一杯羹的,他们虽然讨厌,书读得好的人,确是不算少。” 人家几百年的积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凭助一己之力改变的,郑琰嘀咕一声:“真是扫兴。” 郑靖业却很乐观,他又不需要流芳百世、为社会发展过贡献不是吗?他要保的就是身后子女的生活,现在做成这样已经能够达到部分目的了。“已经足够啦~再多的人,你制不住。少一些,蒙你的恩情,就得顾忌着风评,就得敬着你。这份面子情,够啦、够啦。” 父女二人因为理念的差异,无法达成一致,最后还是郑琰暂时妥协在了郑靖业的务实主义之下。郑靖业的经验非常有用,他说办不成的事情,郑琰还真是一时半会儿就办不成。只得按照郑靖业的吩咐,先把这一批人给笼络住。 ―――――――――――――――――――――――――――――――― 世家确有有识之士,这里面的一个代表人家是李神策,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他居然是支持郑靖业的!为此,在李家的家族会议上,他被□□得很惨。 主斗手是李俊:“郑狐狸胡来,你也跟着胡来吗?司州事急,也就罢了。何必再赞同日后考试之事?原本寒士无法顺利为官,现在只要考试过了,就是朝廷认可他们可以做官。长此以往,朝上皆是寒士了,一群粗鄙无文的贱人与你同列,你很开心吗?” 李神策已经很久没有把嘲讽模式开到最大了,今天终于再战江湖:“你不会去考吗?!名师教着,父兄名望顶着,从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还怕考不过一群泥腿子?!你是笨啊还是傻啊?没志气没本事趁早说,害怕了也不丢人嘛!” 李俊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孙子都已经能上学了,被李神策一阵嘲讽,脸上非常挂不住,一张老白脸泛上了红晕,握拳跳了起来:“谁怕啦?谁怕啦?谁考不过啦?谁会考不会?” 李神策非常不文雅地用小指头掏掏耳朵,气得李俊开始咆哮:“你少作晏如之态!丢人?堂堂名门之后,要沦落到与一群良莠不齐之辈同堂考较,这才是丢人!”说到最后嚎啕了起来,“怎么就沦落到这样一个地步了呢?” 这两位,一个毒舌无人能及,一个又是名气很大,他们俩吵架,族人插不进嘴去只好干听着。听着听着,听众们的意见也发生了分歧。 有部分人心存傲气,听了李神策所言,觉得甚有道理,自家条件是最好的,必然比寒门之士有着太多的优势,又想,这些年寒士们略嚣张,还有人编了段子嘲笑世家子,正可趁此机会一展身手,很多人都已经盯上了可能会举行的全国资格考试,安心想给土包子们以震荡打击!证明世家绝非浪得虚名。 另有一部分对李俊所言心生赞同,一齐满脸哀戚,谁特么要跟一群带着土腥味儿的暴发户一起比较啊?这本身就是一种侮辱,宁可大哭一场世道败坏了,也不想下场去抬高了暴发户们的身份。 李神策与李俊越吵越激烈,李神策认为:“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这么多年了,寒人入仕越来越多,你又能拦得住了吗?你就是哭瞎了眼,人家该做官的还是要做官,不如起而争之!” 李俊反言:“一旦赞同了,就是承认寒门与士家一样了!抬高了他们,又贬低了自己,这是自甘坠落!” 李俊的想法跟“士庶不婚”是一个意思,哪怕自家闺女没人娶,也不能降价出售。 除李家之外,顾、林、楚、蒋等诸世家也都展开了类似的对话,顾氏的顾益纯、蒋氏的蒋卓、林氏的林清等家族中的佼佼者观点与李神策非常相近。与此同时,族中亦有不少人与李俊看法相同。 双方争执不下,故尔无法通过一个全家族都一致的提案限制家族成员的行为,互相都不能让对方听自己的,只好各干各的。一派鼓励家族中的年轻人积极参与竞争,有愿意参加本次考试的也行――虽然人数非常少;另一派自是要求继续做“高岭之花”,不愿意的,那就不愿意呗。 对于即将展开的州郡县资格考试的态度,也是同上办理。只是楚椿等人打定主意,不肯让这个提议也通过。 李神策等则想着,自家子弟水平不错,考就考了呗,也是对自家子弟的一个检验――玩的就是刺激。另一部分亲戚则更乐于通过“举荐”“征辟”的方式进入政坛,在他们看来考试不但是自甘坠落,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本来他们不需要考试就可以凭借家族关系被举荐做官,还考个毛线啊考?那都是别无办法可想的人不得已才走的路。 意见不能统一,大家各行其事,也因此,此后郑靖业的考试方案因为得到了部分世家势力的支持而得以推行。支持郑靖业的,都是世家里头脑清晰的人,此前想了无数的办法,就想让自家子弟长进一点,不要那么堕落,却因为出身的局限性而没有想到。郑靖业办法的提出,使他们眼前一亮,又岂有不支持之理? 这些人既然有脑子、肯上进,在家族、朝廷上的地位就不会低,有他们的支持,郑靖业也颇感意外。还心虑地找到了顾益纯,含糊地问:“这个考试之事,你看如何?” 顾益纯大加赞赏:“正可裁汰无能之辈,激励子弟上进!” 郑靖业的脸有一点点扭曲。 ―――――――――――――――――――――――――――――――― 由于一场家族内部争论,使得原本对司州考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部分世家顽固派很不开心,故意想设一设障碍。 他们的反应让人哭笑不得,没有大力反对,却积极列了了许多限制条件,比如:要身家清白,至少有七代良民,五服之内没有案底。对于世家来说,七代顶多是三七二百一十年――这时候大家算“一代”或者“一世”就是三十年――简直太小儿科了!这还是世家放宽了要求之后的业的脸选择,毕竟司州急着要用人。 标准总是相对的,世家觉得自己很为国着想了,土鳖们已经风中凌乱了。 卧槽!居然要七代?郑琰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她之前还想什么的来着?要是科举早一点出现就好了,她爹一定不用爬得这么辛苦。要是科举早一点出现,她爹都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去考试,上数七代神马的,她家就算是在老家,有七代族谱这种东西存在吗? 最后卫王也觉得这样太苛刻了:“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司州之事迫在眉睫,诸公不要因为义气之争而行误国之举!” 卫王个中间派发话了,力量对比产生了明显的偏差,最终司州官员选拔考试的入门资格定为:三代清白之家,五服没有犯罪之人,还要有五品以上官员三人作保。 消息传来,固然有许多人大力称赞郑相真是个好人,也有已经走了一半关系眼瞅着就要成功的人暗骂他多事。然而郑靖业掌铨选,该考试的还是得考试!于是再求人写保书,又打听考官是谁,也有继续走门路的,真是好不热闹! 郑琰也不能免俗地要签几张保书,第一份就是冯纶。这是受了安康大长公主所托。安康大长公主都准备好了酒宴,打算请郑琰一她的别业里一聚,陪客也都是两人的熟人――各家贵女贵妇。晴天劈下道响雷,任官制度改革了,大家围观不成冯纶了。 安康大长公主觉得此事一旦办不成自己也脸上无光,于是宴还是照开,人还是照请,连她妹妹二十一娘,加上尚氏等人一起,大家乐呵乐呵。尚氏叹道:“就是赏花品茶真不意思,天也暖了,该观斗鸭、赌金钱。” 安康大长公主心道,特么跟女流氓似的,自己人关起门来玩还行,今天还有冯纶呢,这不让人笑话吗?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安康大长公主又生出了一点少女情怀来。当下道:“你就知道闹腾,放心,今天有好事儿呢。” 她所谓的好事,就是让冯纶在一片花树之下唇畔横笛而来。 尚氏笑嘻嘻地道:“这倒是好。”女人们叽叽喳喳笑成一团。 冯纶从容吹完一笛,又漫吟一首短诗,方垂手向大家问好。 安康大长公主便问大家:“如何?”二十一娘是个声控,拍案道:“好。” 安康大长公主又问郑琰:“七娘看呢?”郑琰拿不准安康大长公主的意思,先问:“这是何人?” 安康大长公主道:“你只说好不好。” “那得看你问什么了,声音不错,念的诗也能听。” 二十一娘道:“声音是很好的。”郑琰也知道她的癖好,对她挤挤眼睛。 安康大长公主便为冯纶游说:“他是冯纶,本欲北上为国效命,不想政事堂改了章程。”看得郑琰的目光别有深意。郑琰作无辜状:“考试不就得了?” “这不是要有保人吗?” 二十一娘道:“这里人手不就够了吗?”都不用别人,公主,正一品,国夫人,正一品,三个女人签完名,冯纶就能考试了。安康大长公主笑看郑琰,郑琰推脱不过,向冯纶道:“你试做一题罢。” 二十一娘道:“你还试什么?我看不错。” 郑琰道:“三个女人联签了名,你我固不觉得,只怕朝臣不喜,于他仕途有碍。答出我的题来,他的本事大约在别处也能看了,你们再去寻卫王殿下做个保人……” 安康大长公主道:“好。” 郑琰考了冯纶三道题,一道是断案,一道是问当大军过境之时要如何安抚军民,一道是问假若狄人兵临城下要怎么办。 冯纶第一道题答得最好,其余两题就略空泛,显然是缺乏经验值。郑琰很温和地道:“冯郎君还是先看看简章,只有一次考试的机会,考个把握大些的才好。我看你之所长在民事,不妨从这里入手。先前未做过官的,此番是不能考主官的,辅官做得好了,一样有人看得见。” 冯纶道:“在下想考取郡主簿一职。” 郑琰也不给他打包票:“这回考试是糊名的,写完了的卷子把名字一封,批完了才知道谁是谁,冯郎君可要用心了。” 十九娘抱怨道:“偏偏今番多事。” 郑琰道:“就要开战了,能一样么?得,你去找卫王殿下罢。” “成了?” “嗯。他的保书呢?”看一看上面写着冯绍的个人简历,看来是一个土财主出身,原籍出了证明,他要报考的是主簿,郑琰看一眼没有问题,便盖了个章。 安康大长公主对冯纶道:“这下可以放心了?你且去吧。” 冯纶退后,萧氏姐妹还说郑琰:“你眉毛都不动一下的,难道嫌冯郎君生得不够好?固不如池郎,难得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郑琰心说,你们一个颜控一个声控,老子只控池之,才不会晕头呢。此后郑琰又签了几份保书,内中也有郑党内部想往北发展的,还有与池之有旧,想碰一碰运气的。最坑爹的是崇道堂的高年级学生,有三个中二期的高年级学生,自觉学问很好,在崇道堂也学了很多官场、政界之事,颇有信心地请郑老师给签发通行证!你们最大的才十五岁好吗?! 郑琰不得不告诉他们:“十六才是成丁,你们还不是成人呢,除了亲卫,你们什么也做不了!都给我读书去!” 建安侯乔嶙之子乔君安脑筋比较灵活,很大胆地问:“山长,学生明年就是十六了,听说明年进行还要招考司州官员的,是也不是?”他是建安侯之幼子,上头五个哥哥,就算是跑关系,轮到他也不剩什么了,不如自己拼一把呢! 郑琰道:“我记得崇道堂须得至少学满三年才能毕业考。” 乔君安郁闷地垂下了头,跟着同学跑掉了。 ―――――――――――――――――――――――――――――――― 考试很快地举行了,地点就设在国子监里,一队御林开过来把门一封,所有人都赶到一间屋子里,发卷子考试,试卷是印刷品。一头印着姓名栏,一个青衣小官不停地道:“把姓名写在右边栏里,超出右边栏的以作弊论处!” 考试最终从三百余名考生出选出了七十三人进入面试,面试由郑靖业主持,他却把萧复礼给拉出来当挡箭牌:“圣人年纪渐长,当知国家选材之事。”一派忠心老臣的风范。 有萧复礼在,世家挑刺的时候也算有克制,最终七十三人里只有十五人得以通过,冯纶占了长相的光,也赫然在列,郑琰一共签发了七张保书,得取的有五人,也算是大丰收了,她大方地给这五人赠以盘费。 新官到任,缓解了池之的部分用人困难,却还是不够用,池之再次上书催促:还缺人,再派一点过来,如果不派人来,就只有眼看着当地土豪划分势力范围了,到时候地方保护主义抬头,别怪我没打招呼。 池之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哪怕是世家里的顽固派,都不能承担这个政治风险也不肯承担这样的道德风险,时人可以不怕皇帝、不怕权臣、不怕百姓,却不能不怕史书记上这么一笔。他可以祸国殃民,却不肯在史书上记上这么一笔。 郑靖业提出的“在京畿、冀州试行郡县试,选司州俊贤分派各地为官”的建议,不得不被通过。 由此,京城世家中弥漫的考试之争,也蔓延到了冀州――考还是不考,它是个大问题! “科考之事,始于郑靖业,推广于池之,完善于池宪。部分见解深远的世家成员坦然接受了这种改变,并且积极应对,适应发展。另一部分世家成员固步自封,坚决不参与变革,由此,产生了世家内部的一次大分裂。正是由于这一次分裂,才使得世家集团没有彻底覆灭。 对于考试的态度问题使得世家成员在意识上分裂为两个大的部分,虽然没有明确对立,却对双方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锐意进取的一部分人经过阵痛之后得到了持续发展,抱残守缺的一部分人则渐渐衰落了下去。自郑靖业正式提出考试选官制度五十年之后,至池宪执政后期,在萧复礼的支持下正式将科考制度推行全国,确立了‘非经科考不得为官’的规定,不以‘务实’为要、刻意追求风骨的人渐渐退出了政治舞台。与此同时,全国教育事业得到了大发展。”――《科考制的形成与世家的变迁》 220、第一次考试 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大家对考试并不陌生,对成制度、成规模的考试也不算很陌生。比如十年一度的全国知县大考核活动,虽然不是次次都是考试,也是视主政者风格进行或严格或不严格的考核。但是,像这回这样对于一州之空缺,放低门坎进行“全民招考”这还是头一次。如果你考上了,这就代表你是真·经过考验的。 成绩出来的时候,很是引起了一些京城百姓的围观,又因为是经过面试的,以这个时代颜控的属性,选出来的十几个人里,很有几个人“颇有看头”,居然又成就了京城不小的一场热闹。倒让某些还在动摇中的各种出身的少年人们心里狠狠地悸动了一把――围观的人里有不少可爱少女哟~ 崇道堂里,高年级的学生们两眼放光,下课之后纠缠着师长就问:“司州事了之后,郑相公会不会把考试之道推而广之?”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考上来的,威风!而他们自己经过学习,很有自信!中二期的小少年们,也想炫耀一把。 郑琰是被问得最多的,只能不厌其烦地说:“这还要看政事堂,不过今年京畿与青州会开始考试,高年级的想考,可以先考县试、郡试,就算以后不以考试授官了,也是试试身手。” 学生们解读:反正也能多拿一项荣誉,也是一项战绩。一时欢呼雷动。 夏侯霸与周边两宅对这些事情是不熟悉的,却也认为这样不错,优胜劣汰是不需要解释的自然规律。 李俊听得这样的吵闹心里是非常不爽的,板起脸来把学生给训了一顿,还发表了郑靖业是个胡闹的老狐狸这样攻击领导父亲的言论。郑琰对此一笑置之,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却允许学生里支持李俊想法的人与反对李俊想法的人进行公开辩论,地点就在学校大礼堂。 都是学生,初级班的刚刚脱离幼儿园,一派宝宝吵架的青春气息。偏偏他们还学着大人们辩论的样子,场地当中一分为二,一个个席地而坐,吵赢了的就把吵输了的坐垫给夺走,号称“夺席”。又有池春华等女学生也忍不住要参加,郑琰考虑到影响问题,让女学生们自开一处辩论。女孩子们非常不忿,池萝莉居然领头给她娘写请愿书,底下一溜秀气的签名。请愿书中写道,为何“山长可抗辩于朝堂,我等不可与同学讨教切磋?或言‘男女有别’,我等只知‘君子坦荡’”。 郑琰头疼了,每个人一生中总要遇到这么几个熊孩子!女学生们的母亲却很开心,诉求暂时在学校里没有得到满足,她们转战家庭,把父兄们一顿痛扁,多有范儿啊!以后嫁人不用担心吃亏了! 最后郑琰不得不同意,女学生戴着帷帽去跟男学生一齐吵架――坐席要分开来。池萝莉以其彪悍的家风、凶残的血统,与男生们吵作一团,李俊大摇其头,轻易也不敢接她的话――这丫头连亲妈都能呛,他还是不要去自找麻烦了。 李俊是对的,池萝莉曾与郑琰讨论过,“想世家起家之时,也是土鳖,如何彼时可,此时不可,简直就是过河拆桥”。同学,过河拆桥不是这么用的。 当时郑琰再在给一双儿女科普选官制度兼及世家发展史。 顾益纯是支持考试的,在代课期间非常和蔼地鼓励学生们认真学习。私下里亦与郑琰商议,名士们有旁听生和记名弟子,可不可以让顾宁和顾宽来旁听?顾宁、顾宽是已经有工作的人了,他担心会“坏了规矩”。 就算原本不能,老师发话了,那也得能啊!郑琰在编写校规的时候就有“插班生”等条款:“校规里原就有的,变通一下未尝不可,只是……与招考上来的,却是不太一样的。” 顾益纯道:“这却无妨。” 郑琰便着手修改校规,旁听可以,插班也可以,插班生要经过入学考试,入学后的要求与正规招生一样。旁听生必须经过额外的考试,如果旁听不能按时上课,修满学分,也只能拿个旁听毕业证。又制作旁听生进门的通行证若干,同时限定了旁听生的数量。顾家兄弟穿着新制的校服,在休息日里跑到崇道堂上课来了。 顾益纯还鼓动了他的侄孙们把孩子往崇道堂里送,动手更早的却是顾彝。顾彝嫁入邺侯家,亦育有子女,蒋睿虽然过继,与蒋卓还是亲兄弟,受亲哥哥影响,思想比较开放。顾彝又是亲近庆林大长公主与郑琰的人,对崇道堂的印象也不坏。双方家族都有人称赞,蒋睿说动邺侯,预备让长子到崇道堂当插班生。对此郑琰持欢迎态度,亲自主持了入学测试,给新生颁发了学校出入证。 ―――――――――――――――――――――――――――――――――――――――― 第一次考试只因事态紧急,不得不通过。对于接下来的考试,很大一部分世家成员保持着非常不合作的态度,司州之事甚急,不能“误国”。现在虽然还缺着人,情况却大有缓和,众人也有心情磨牙了。 于是全国上下就出现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情况:战争相关事宜还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也没人消极怠工。与此同时,许多人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了考试扯皮当中。 楚椿等坚持:“选材须以严,岂能以次充好?” 郑靖业难得不摆出一副好人相,歪着脸一副痞子样地问他:“如此司州缺员误事当如何?池之已经荐了数十人了,难道要让一州刺史举荐全州官员?” 难题在这儿摆着呢,这才是世家不得不妥协的客观原因。 好,考就考吧,你要怎么考呢?先前只查祖宗三代实在是太粗糙了,必须至少查到五代以上,还不能有犯罪的。这一条以郑靖业之彪悍,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接着,世家又就考试这件事情本身提出了诸多疑问 一个新生事物的出现,自有其必然,然而新生事物总是不完美的。铁了心想阻止的人,总能挑出错来。比如:怎么考?考什么内容?又要有什么样的考核标准?怎么杜绝作弊?怎么杜绝考官与阅卷官遁私舞弊?考题必然不能泄露,这要如何保证? 纵然是精明如郑靖业,有了许多招考相府工作人员的经验,也不能一一回答这些大规模考试的问题。 一套成熟的制度,可能需要数代人、许多年的摸索才能臻于完善。幸而郑琰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即使对于中古史上的科举制度不能详细了解,但是记忆下来的部分结合自己这些年来对于朝政和世情的了解,也能让她写出一份甚至比她爹的计划更完美的章程出来。 经过我大□□数千年历史锤炼出来的考试制度,是你们能够找得出毛病的吗? 在又一次皇太后不得不参与的大型讨论会上,郑琰适时抛出了她的方案。由于本朝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户籍制度,资格的审核不算是个难题,同时要乡里作保,才能参加县里考试。郡考、州考、国考以此类推。 漏题问题也简单,目前考试的范围小,题目出自京中。考试前确定题目,封在匣中、贴封条,非到考试时间不许打开。命题人在开考前要不与任何考生交流,最好就住在大正宫前衙门里,隔离。县试一年一次,郡试两年一次,州试三年一次。 对于考试本身,当然是考生在独立的单间答卷,考试定在夏季,大家全穿单衣,想夹带都要再多费一点事。搜身确实尴尬,于是改为穿制式的白色单衣,踩着木屐。考生不需要携带除自己以外的任何物品入内,文具由政府统一发放。 考试地点就设在各地衙门里,衙役可以作为保安维持考场秩序,阅卷者不可避免地是各地官员,但是,即使是县考,阅卷者除了县令还有主簿等人,严禁一人单独阅卷。考卷写完后密封,全部考完之后再开始阅卷。 关于阅卷公平问题,试卷采取糊名制,由于目前读书人还不够多,做抄写工作的人也不够多,单独誊抄试卷以防卷上做记号的时候暂时无法实行。郑琰择提议采用流水线作业,一个阅卷官只批改一部分内容,甚至不能决定一科的全部成绩。 解糊名之后,通常情况下考生不再被黜落,排名通常也不能再作改动。考卷至少保存二十年,考试成绩最终张榜公布。凡通过了州考的人,皆有资格优先授官或者参加各部门招工考试。被招录的人,亦需要再经过一个月的岗前培训,方能上岗。 郑琰振振有词:“不但能防了从笔迹中认人――哪个考生能让所有考官都认得笔迹,也是能耐了――还能防了从笔墨中识人,”好墨次墨,懂行的人一眼就能从中看出考生的家境,“事先不知考生为何人,只就才华为国选材。” 一条一条列得非常详细,韦知勉不得不斜眼看一看郑靖业,这女人行事间都带着郑靖业的味儿,这到底是其父授意还是她自作主张呢?两者都有可能,郑靖业是能处理问题的人,郑琰也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这套方案郑琰本来是想交给她爹来说的,许多官吏养幕僚,亦有政见出自幕僚之手,不必分得这么清楚。不料郑靖业拒绝了。他认为他有首倡之功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时代是后辈们的时候“就看你们的了,你得有一个可与他们相抗的资望才好行事”。 科举到底是这父女俩谁的主意,也成了后人争论的一个难解之谜。 郑琰提出的计划在这个没啥考试经验的年代里,还没有人能够挑出刺来,韦知勉等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亦是事急从权,今年的考试也等不到夏天了,现在就开考,明年再夏天考试吧。 京畿,就在郑靖业的眼皮子底下,郑琰的姐夫做着京兆。青州,是郑靖业次子经营近二十年的地方,执行力非同一般。 这一次考试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推行了? 怎么可能?国子监不干了,本来这里就是干部预备役培训学校,崇道堂学生数量既少年龄也少,呛行呛得不算严重,没啥威胁就算了。反正这些土鳖可能不等入国子监就走关系去做官了。招考官员情况就严重了,哪怕顾崇是个墙头草,只要他还管着国子监,就不能不在师生的压力之下说句话:“如此,置国子监于何地?” 随着顾崇话音一落,朝上颇有一些回过味儿来的人眼神带着不善。立在朝上的人,谁家没一、二在国子监读书的亲戚晚辈呢?魏静渊都能啃了,触动大家利益,郑靖业也要脱层皮。 郑靖业的反应也快,痛心疾首又义正词严,用一种‘你们是白痴吗’的目光看着大家:“如今只是京畿与青州、司州而已。国子监如何,自当照旧。日后招考之事推而广之,自有国子监一席之地――难道现在的官员皆是出自国子监吗?国子监的学生亦可参考现在的官员招考。” 又迅速地给国子监划了一个定位,等同于州试通过的学生的同等报考公务员资格。迅速地平定了有可能的来自国子监的权贵高官们的阻力。从国子监出来,不一定就能做官,也要考核之后选取优秀者,分派什么官还要看上头的心情。现在郑相公又给大家提供了另一条出路:可以自行报考,看中哪个职位就考哪个,只要你本事过硬。你们这些看不懂行的! 终于,考试试行在两地推广的事情突破了重重阻力,得以快速实行。从萧复礼同意下旨,到颁行,一共只花了两天时间,到第四天上,京城的考场都布置好了。不出半月,第一批考试优异者都到了京城准备公务员考试了。 就在京畿、青州两地试子通过考试,再通过招考官员考试选出十余人并且赴任之后,萧正乾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正式上表请示对狄开战! 221、战争进行时 先期准备了若干年,老天爷又赏脸给了萧正乾这么个牛人,哪怕被双鹰王钻了西线的空子,又冒出一个袁守诚来。吃了双鹰王一个大亏,朝野有异议也被压了下去。这一战虽不说是上下一心,也不有那么多掣肘。皇帝年纪还小,军国大事,郑靖业决定了基本上就是定论了。 萧正乾也憋着一股气儿,一等再等,等到萧复礼长大了,万一是个主和的要怎么办?又有,还是要趁着勋贵被吓住了,别等他们缓过了气来又想胡乱伸手!老圣人扁殴狄部至今才不到五十年,这些货就因为一次败仗吓破了胆!他不能再等了。萧正乾也一力主战,他有军功有声望,还有一个天然的优势――他姓萧。 世家内部还有一个“叛逆”,李神仙的中二期从未停歇,从青少年一直跟家族作对到老年。对狄作战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有支持的道理。还有蒋卓蒋睿兄弟这样的少壮派,也在力图转型。 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陷的,正是因为有了李神策们,郑靖业主张的推行才少了许多阻力。 接到萧正乾的请战书,政事堂既然郑重又比较保密地以萧复礼的名义批准了! 前线进入战备集结状态。袁守诚为西路,张进书得了个大便宜主管东路,萧正乾自为中路,携傅宗铨等人深入敌后。三路大军,一齐出击,袁守诚负责扫荡青牛部的残余,张进书的东路负责策应萧正乾。 自打勋贵子弟出了事儿,萧正乾就一直把最要命的郑德兴给扔过去管后勤。郑德兴伤好之后就乖乖上任,任劳任怨,也不抱怨没有机会上阵杀敌,也不吓得吵着要回家找妈妈。这孩子虽然不如以前那么呆了好歹也是年过三旬,郑靖业狡诈的血统在他身上表现得不明显,长于庶务的特点却得到了鲜明的体现。 纵使是瞧这个从京城来镀金的公子哥儿不太顺眼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扎实肯干。有了他在,与京城的关系好了不少,也没什么人敢卡他们的粮饷。比较坑爹的是这家伙大概是家里不缺钱,抽成抽得比平常还少,虽然物资比平常多了,由于抽得比例小了,比以前也多不了多少。 奸诈成性的郑靖业居然有这么个五好青年的孙子,真是让兵痞们好气又好笑。他们是不是该感谢这货没有铁面到底,一点回扣也不许抽?幸尔郑德兴为人“方正”,也不过于严苛,做人也够和气,在坚持了数月之后,兵痞们对他的评价尚可。 郑德兴也熬得比较苦逼,他给京中与信,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言及军中吃回扣问题和遇到兵痞的苦闷。兵们文化水平普遍很低,中下层军官里还有大半是不识字的,尼玛大道理讲不通啊,小聪明又难玩,郑德兴只能装x。他倒是遇到了与他爹初次下放的时候同样的难题:天高皇帝都远,何况相府的招牌? 终于要打仗了,郑德兴开心呀!这一仗打完,他就能回京了吧?不回京也能调个地方了吧?再跟这些兵痞们混一块儿,他都要崩溃了。装x是个耐力活儿。郑德兴开心地清点着军用物资,分派着各部的粮草、甲仗、备用马匹、旗鼓号令、帐篷车辆、锅碗瓢盆…… 他不是不想上阵杀敌,只是经过数月观察,终于明白大将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将领的基本功在于带兵,如果底下的人不听你的,不能把指令执行到位,什么指挥千军万马拼杀都是虚的。他还是老老实实管管后勤,战后混个地方官,现在三十岁了,可以做个郡守,哪怕是考试,他也有自信能考到司州去。熬点资历吧,四十岁就能做到刺史,五十岁之前就能入京做到九卿,做宰相什么的略有难度,做到六部尚书这样的位置难度却不大。 萧正乾还很担心地跟郑靖业沟通呢,不但写信,而且在正式文件里把郑德业的后勤业务能力夸成了一朵花儿,还亲自找郑德兴谈话,中心议题就是:这次出远门儿你就不要去了,路又颠、蚊子又多,被咬坏了就不好了,你就在家里守城。看好大后方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呀! 郑德兴是个比较温和的人,当现实与原本的计划相碰撞,眼见计划不成,痛快地改道。由此可见,相府的家教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务实”,凶残的人走凶残的路,老实人走老实路,不好高骛远。 郑德兴很诚恳地对萧正乾道:“我置好庆功酒,等将军凯旋归来。” 萧正乾感动得一塌糊涂,难得有这么个讲道理的人啊!他又狠命把郑德兴夸了一回,什么顾全大局啦,什么年少有为啦,什么团结同志啦……夸得郑德兴都不好意思听了――我是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不上去拖后腿罢了。 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开拔了。 ―――――――――――――――――――――――――――――――――――――――― 双鹰王也不是没有准备的,然而他的准备也有限。 刚刚过了春天,他的部族还没有完全缓过气来呢。狄人本就在北方,气候更冷,冬天雪更大,牛羊牲畜一个冬天就要损失不少。他南下司州抢了一笔,自己损失也不小,新附的青牛部还受损颇为严重,正该休养一、两年再大规模南下。如果南朝没有萧正乾,他还能多抢一些,与南朝拉锯、谈判,敲诈一点是一点儿。偏偏萧正乾这个三十岁前没上过战场的家伙很有战争天赋,硬顶住了。他只能硬打。 双鹰王当然能猜得到□□会反击,却无法做出有效布置。他们逐水草而居,要养活这么多人,千百年来已经摸索出了迁徙的经验,何处何时水草丰美,能供给多少人畜呆多久,过了这个时间,草场也承受不了,放牧的地点就要变迁。 游牧民族机动性好,却无坚城可守,亦无过多存粮,移动也只能拖家带口地动,或者把老弱妇孺给藏起来。这会儿双鹰王就能感觉得到双方力量对比的差距来了。南朝能把人放到城里等你来,你能吗? 都知道□□会开战,哪怕知道了春天作战,然而究竟是哪一天什么地方?只有千里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双鹰王也比较头疼,最终,他与智囊马骏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雪化没多久,他就带着部族迁移了,没有按照正常的顺序到该去的草原,他到了另一处草原,打乱了迁移的路线。 寻思着妇孺安全了,他也积极备战――主要是把战马养养好,战士都不用操练,上马就能战斗的。又在草原上散了不少斥侯,下令一有南朝兵马的踪迹就飞速来报,他不断萧正乾的后路也要抄萧正乾的老窝。 马骏对此非常赞同:“南朝要突袭,就不能带太多的人马,顶天了一余多些,超过一万五千人,深入草原大漠就不能来去自如。除非像前朝皇帝一样,率十数万众,大军压境。南朝这几年收成不错,但是先前总有灾害,收成并不好,支撑不起这样的大军。让他们这些人在大草甸子上转圈子去吧!” 双鹰王微笑道:“南朝也不是没有十数万的步卒,可惜他们城池太多,要分兵防守,一旦分兵,每一部的人就不够多了。东西两线大约会死守,萧正乾自家出击,东西两线暂不动它,他来攻我,我亦去攻他。就算让他到了草原上来又能如何?只能扑个空。他又呆不久,还找不到人。我到了他那里,他的粮草金银就都是我的了。” 帐内一片笑声。 双鹰王想得很美好,事情最初的发展也恰如他的预料,萧正乾带着精锐一万人深入草原,给留守的郑德兴五万人马守城。双鹰王一听说守城的是郑靖业的孙子,当下抚掌大笑:“南朝富贵子弟软弱,能守个什么城?!那个人我在南朝见过的,小鸡仔儿似的!大将无能,有再多的兵也没有用!再等等,让萧正乾走得再远一点,咱们去抄定远军!萧正乾必然折返,他折返的功夫我就能把定远拿下,等他返了,咱们打他个正着!” 萧正乾这里呢,料到了行军可能会有困难,所以作出了东西两路牵制,自己主打的计划。须知双鹰王说是一统狄人,但是手下顺服的各部也不是全部令行禁止的,各部自有小王,由于游牧生活的限制,他们只能散居于自处草场而不可能是像是农耕社会一样,权贵云集于京城,与自己的势力范围脱离太远。部落们更像是南朝的世家,各有各的盘算,不肯为“更伟大的利益”去牺牲。到时候三路突进的部队就能分摊压力。 两边都想得很美好。 行军打仗,尤其是科技十分不发达时代的战争,没有导航仪没有定位系统,没有天气预报,不来点儿巧合、不走丢那么一部分人马,就一点也不科学! 先是,张进书部走丢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张进书在大草原上兜来转去的,拼命想找个部族打一仗,特么就死活找不到人!张地书也算是个老将了,性格也够沉稳了,架不住一直没仗打,躁得慌。如果遇到人了,也就是个拼命的事儿,这遇不到人,整天提心吊胆的,滋味儿难受极了!他不得不暂时更改路线,寻找敌军决战,越走越偏,直到战争结束,他摸回家里来还是没跟狄人照过正脸儿。 接着,袁守诚同学倒是中规中矩地扫了青牛部,特么全是“残余”,真正的“残余”,都没有遇到过规模在五百人以上的敌人!相反俘获了两三千的狄人妇孺,还抢了不少牛马羊。袁守诚眼睛都直了:“这也是打仗吗?不对!赶快回撤!” 尼玛这都是老弱妇孺,那么精壮呢?!要是让抄了后路就坏了,如果被人把后方城池给端了就死定了! 萧正乾倒是没有走偏,到了草场一看,风吹草低木有牛羊!双鹰王给他摆了一道空城计!萧正乾马上冷静了下来,看来双鹰王是有准备了,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慌乱,最坏不过被抄后路。萧正乾知道郑德兴,有他在,底下人害怕被郑靖业秋后算账也不敢把他扔了跑路,五万人,足够守城了。东西两线城中亦各有五万之数。沿边各城寨还散落着数万人,只要不慌乱,断不至于让狄人大举突进。 萧正乾认真想了一下,狄部这么多人,不可能凭空不见了,没见过谁打仗还带着家眷的。还有,狄部以放牧为生,牛羊要吃草,就必须有草场。按照狄人的生活习惯,即使尊奉双鹰王为共主,也不可能围绕着他居住,还得各回各家到各自的草地上放牧去。一片草场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牛羊。 即使双鹰王提前疏散了,这么多人畜还要生活,他们跑不了!萧正乾下令:“找向导来,找下一片草场!” 第二片草场也是空的,萧正乾压住士卒的不安,接着往下找,在第三片草场,终于让他找到了该找的人,远望过去,大旗上挂着一挂的狼尾,数一数,应该是双鹰王的近亲,不是他儿子就是他弟弟。 他遇到了双鹰王他弟,行,找不到你哥,我就打你!萧正乾命令人衔枚马裹蹄,二十里外隐蔽。天一黑就动手,杀人放火抢牛羊,一样都不能少,一鼓作气把人弟弟给灭了。获其旗鼓,抓了双鹰王的三个侄子,只走了双鹰王弟弟一人。 双鹰王听说南朝是三路并进,眉头就先皱了起来,三路人马齐进,遇到草原部族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他的计划遇到了阻碍,别自己去抄别人后路,自己后方也被别人给搅了,双鹰王损失不起。这时候他弟弟又哭着回来了:哥,萧正乾欺负我! 双鹰王把他弟一顿暴打:“哭个p!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他半夜就从地里钻出来了,哥,他别不是会巫法吧?” 你还敢说?!双鹰王又把他弟暴打一顿:“不许胡说,你给我下去休息,乱我军心我揍你!” “哥,咱不能让萧正乾一片一片草场找下来啊!” “闭嘴!”双鹰王一拳敲到弟弟头上,打得他弟弟泪眼汪汪。 双鹰王紧急召来马骏:“情况有变,萧正乾三路突进,这个笨蛋被他抄了家。” 马骏知道双鹰王就剩这一个弟弟了,兄弟感情不错,也不指责这位王弟的狼狈,冷静地分析道:“三路突进确实难办。最新的消息,袁守诚扫荡了不少青牛部的残余。不能再让他们再在草原上乱转了!” “他们找咱们不易,咱们现在想找他们也难,”双鹰王郁闷了,“莫如不找,去抄他老窝。唉――” “哥,你叹什么气啊?抄他们老窝就抄呗!” 双鹰王扬起拳头,他弟抱头闭嘴。马骏解释道:“萧正乾找不到咱们的时候,抄他老窝就抄了,现在是两边对着抄,他们人多!”看,这就是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的劣势了。人少,人家一个换一个,就算是两个、三个换一个,人家死得死,你死不起!双鹰王与马骏反抄的计划,实际上是算了政治账的,萧正乾不能让郑德兴去死,必须回救,这里面可以玩的花样就多。现在对着抄,郑德兴又不真是只待宰的肥鸡,周围的驻军也不会不去救他,一旦在定远城僵持,倒霉的就是双鹰王了。 双鹰王眼珠子一转:“咱们去司州。”上次之所以从司州入境,就是因为这是一片平坦之地,这里的边境线长,又不容易守。虽然总会被突进,但是又容易被收回。 “哥,司州已经被你抢过一回了,不剩什么好东西了。” “你找打啊?!” 被这兄弟情深闪瞎了眼的马骏只好再解释:“就算不抢司州,也可以从司州南下,绕个弯儿,绕过了定远城,深入抢一抢,再捣乱一下内地嘛!到时候南朝追究起来能把萧正乾给替换走了岂不妙哉?!” 兄弟俩一个忙着打人,一个忙着被打,都没有附和,马骏觉得很寂寞。 222、双鹰王来了 且不提马骏在北地寂寞如春雪,京城里却是热闹如春节。今春格外热闹,头一件就是考试的事情,先是各地人才涌入京师为谋一职,这其中也包括了各地官府的“贡士”,最后却都考试去了。接着郑靖业又弄出了什么各地都要考试,朝上又一片争执,反正热闹得很。 三月里,当今天子萧复礼小朋友十岁了,这孩子好命苦,前面几个生日连他亲爹都不记得给他过,也就是钱氏给他做个小小的生日,做身新衣服、吃顿比平常好些的饭食。七岁生日是萧复礼过的第一个正式的、为人所知的生日,老天爷仿佛为了补偿他似的,让他以后的每个生日都过得很盛大――普天同庆级别的,还是法定假日。 萧复礼过生日,开心的人有许多,最不开心的就是他生父了――原因真不好说出口。 七岁的时候,承庆郡王也不得不随大流地奉上珍玩道贺,萧复礼口上说不出,心中实在是复杂得紧。他的生母钱氏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在心里把承庆郡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嘱咐萧复礼:“都收到库里吧,你已经是先帝的嗣子了。”要是把承庆王府送来的东西珍重地摆着了,让皇太后知道了,未免会多想。钱氏自己既不太喜欢儿子跟那个没担当的爹太亲近学坏了,也不希望徐莹误会。徐莹也乐得钱氏“离间”萧复礼与承庆郡王那并不存在的父子之情。 一年二年的,在生母和嗣母的默许纵容之下,萧复礼的生日,最难过的总是承庆王府,近了不行,远了也不妥。承庆郡王算是把以前没受过的罪都受了一回,当年他爹活着的时候他只是不受特别重视,他爹也没忘了给他分钱娶媳妇儿,他十七哥在位的时候对弟弟们更是好。轮到亲儿子上台地了,反倒坑起爹来了。承庆郡王已经不在公共场合出现了,有什么事情多半是王妃沈氏在出面打理,承庆郡王世子也不得不代父履行某些职责。 京城权贵们也都远着这家倒霉催的王府,所以,当京城的另一项热闹来临的时候,承庆王府理所当然地慢了半拍。 每年春夏之交,京城权贵们都习惯到熙山去避暑,沈氏按照惯例安排打包行李,东西都收拾好了,才得到消息――今年先不搬了! 原因就出在了对狄出击上头。 政事堂决定,在战争有个眉目之前,暂时不搬迁了,以免搬家搬到一半,遇到紧急军情,乱七八糟的来不及处理。萧复礼支持这一项决定:“将士们都不怕热,我也不怕。”他当然不用怕啦,大正宫热是热了点,该供的冰还是有的,人均居住面积还大,短了谁的也短不了他的。他不肯去,徐莹本来想提前走的,最后也狠了狠心:“圣人不去,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一起留了下来。 倒让萧复礼略感惊讶,皇太后好大义凛然,在试探着说:“怕二娘经不得暑热。”之后,徐莹犹豫了一阵儿,还是决定:“多给她些冰就是――这仗打不了太久吧?”印象里好像一次战役不会太久的? 萧复礼道:“这得看定远军,要是二娘热得受不住了,什么时候想去熙山就什么时候去。” 徐莹点头道:“我记下了。” 萧复礼满腹狐疑地去了前殿,又对前线的事情坐立不安,不停地问:“前线有消息了吗?” 最先传来的是西线袁守诚的好消息,他以一万两千人,深入敌后,俘虏数千,还有许多牛羊,已经回来守城了。萧复礼对军事不太懂,听了几个数字之后很开心:“这是大胜啊!”先前他被科普过本朝计算军功的方法,袁守诚这样的大胜,都值得在史书上写上一笔了。 政事堂却不太开心,不是因为袁守诚的胜利,而是因为――“全是妇孺?还要朝廷安置?”郑靖业可不好糊弄,要朝廷花钱安置俘虏就不说了,问题也来了。“青壮呢?算他袁守诚跑得快,没叫人家青壮给抄了后路!” 郑相公当年剿匪也是老奸一枚,指挥大战役或许没经过锻炼,玩这种阴谋,他是一流好手。 大正宫与政事堂一日数次询问前线:情形到底如何?双鹰王是不是已经有防备了?大军出行,后方安稳吗? 三路留守一齐回信:安稳,安稳极了,要保证机动性,就不能带太多的人,撑死了就万把人,半年多年边境集结的军队总数在二十万开外,还不算地方民兵。留下来的都在守城,三线不说固若金汤,抵挡进攻是没问题的。 西线袁守诚还亲自回信了:所部出击没有遇到敌军主力,想来敌军不在西线。为了缓解中线压力,也为了防止被人抄了老家,已率部返回,亲守城池,并且日夜派出游骑巡视草原,遇到小股敌人就打一打,牵制敌方兵力。 中路是郑德兴的亲笔信,写了己方城内之粮“足支五年”,足够支持到援军回撤。东路军的消息也很不错。 四月末,天已经比较热了,萧复礼的心比天气还热,热切地等待着他的太保、定远将军萧正乾的捷报。萧正乾也不负所望,信使一路高喊,露布传书:大捷!大捷!俘三王!获旗鼓! 京城忽然就热闹了起来,因为不能避暑而生的怨气似乎也随着捷报消散了。无论有没有亲人参加战斗,也不管与立功的人有没有宿怨,都为国家的胜利而沸腾。萧复礼孩子心性,开心得跳了起来,原地蹦了好几下,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赵静在授课。 心虚地看一眼赵静,赵静也很开心,笑盈盈的,起身执臣礼恭贺萧复礼。 萧复礼脸蛋红红的,不好意思地道:“承太师吉言。” 政事堂里,郑靖业的眉头却在紧锁:“张进书在做什么?音讯全无!胜与败,进与退,连个声儿都不吱!” 于元济开解道:“草原太大,也许已经在某地决战。” 郑靖业不肯侥幸:“你摸着良心说,他能败得了双鹰王吗?草原太大,他要迷了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路肯定能找到的,但是带出去的人手就要折损很多,在仕途上就是真的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郑靖业断言道:“他能平平安安把人都带回来,已经算是好运气了。余者不必再谈了。” ―――――――――――――――――――――――――――――――― 直到战争结束,张进书的“草原武装旅游团”才回来,弄了个没脸。 对于战争来说,没仗打,不是运气好,而是运气不好。有仗打,只要你肯用力,有些人哪怕败了,还可能“虽败犹荣”,这种畏战避战,却是很难洗白的。 池之就属于交了好运的,他一点也不想交这样的运气!他又不在战斗序列,他只是个亲民官好吗?养养鸡、偷偷菜,呃,错了,是“劝课农桑、安境抚民”才是他份内的事好吗?拿着一份办公室文员的工资还要兼管保安工作,资本家也太吝啬了! 双鹰王就打到家门口了,不战也得战!在池鹰王眼里,池某人的价值比上任司州刺史高多了!话说,当年双鹰王曾经深入敌人内部打探第一手资料来的,池之给他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这小子能以衰弱之家娶了宰相的女儿还能发家,双鹰王可不相信他就是一小白脸儿。池家祖宗在狄人里的风评可不怎么样,池家子孙也得到了相应的重视。 双鹰王摸着下巴,对马骏道:“若能得之,吾必驯之!”把曾经黑过狄人的人的后代弄来当小弟,很威风,也很有象征意义。 马骏道:“那便先恭贺我王啦!”话锋一转,“然而池之不在边境,若为一个池之耽误了时间,待萧正乾回师调集人马,恐怕难缠。”难缠都是轻的,很有可能团灭。 双鹰王不以为意地道:“能在司州转一圈儿也是不错的,上一回就让他们换了一个官儿,这一回,再换一个罢!”他对池之也不是那么执着。 马骏松了一口气,顺着往下说:“池之是南朝宰相的女婿,如果他出了事,能牵连到南朝宰相就好了。南朝诸人,郑靖业最不好!” 双鹰王轻蔑地道:“他还能活多久?”一扬马鞭,“走,让他女婿难过去!” 马骏跟着扬声大笑,收拾敌人神马的,抢钱抢粮抢女人神马的,践踏花园草坪别人家园神马的,小日子不要太爽! 这个时候,池之还不知道他就要大难临头了,此时他正结束了春耕工作,有闲心把全州的账目核一核,其中就包括司州学子的名单,想在政府所在地办一所学校,培养培养人才。还打算再写信请求中央:再给派些官员吧,缺得厉害。浑然不知,一个弄不好,司州官员又要大换血――双鹰王又要来了。 上一回司州还有萧正乾这个救世主,这一回萧正乾还在北方抽人未归。他抄了双鹰王他弟的家,抓了人家老婆孩子和家产,派两千人押送,原路返回定远军。自己尚觉不够,目标人物――双鹰王还没看到呢。于是带着八千铁骑,往下一个草场进发。 此时双鹰王已经拨了两处城寨,烽火都没点起来就杀了数百名边卒,一路烟尘滚滚地兵临城下了。此城上一回就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郡守殉城,现任郡守是新来的,因为出身不够高,一直在县令任上呆了许多年。到任之后也抱着拼一把的心思――不拼也不行,拼了还有可能立功――安抚民众,还例行地大力修葺了城墙,又挖深了壕沟。 双鹰王的部队一路蛇过来的时候,城中百姓还有在外樵采的,曹府君当机立断,把城门给关了。然后就是往发士卒、民壮守城,又令衙役维持秩序,再请当地的地头蛇们到衙中商议。曹府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本府大不了以身殉国,诸君祖宗基业、父母妻子皆寄于此地。”反正我大不了一死,你们要死就得死一户口本,所以乖乖贡献人力物力财力,咱们守城吧! 一面又向各自告急。 池之的学校建设计划还没写好,就接到了十万火急的预警,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 池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没有战争,司州确实是个好地方,它虽然地方靠北,气候不算特别好,但是地势平坦,耕地也多。原本人口也不少,文化也比较发达。但那都是有前提的,现在这个前提条件不见了。一片平原,多方便外敌入侵呐!双鹰王来犁了一遍,人口大减,城池破败,人少了耕地也荒了许多。池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今年春耕的时候尽力招徕人手尽可能多的播种,这还是托赖了有个宰相岳父,得到政策支持的福。 本来人口就减少了,干活都还不够呢,这又来打劫的了! 池之治所所在之地比较靠南,上一回双鹰王险险就要打过来了,也没有摸着这城的边儿。池之呆在这里是比较安全的,问题是他不能龟缩于此!司州为什么会缺这么多的官?还不是因为“坐视外寇入侵”? 坚持抵抗?拿什么去打?地方政府能够掌握的军队本来就少,军政分离的做法已经形成,司州本来是有驻军,刺史是可以与驻军协商调兵。问题是,驻军也抽调了不少往前线集结,剩下的只比看看营房的人手多一点了。 郑l所荐之幕僚比较敬业,认真地劝道:“郎君请速移文,请调军相助,又,请坐镇此地,统观全局。令邻近各郡派人相助。” 池之起身正了正衣冠:“休要再说了,全境已无多余的兵马可发了。我亲往前线,不必劝我,前刺史是怎么问罪的?我会树起大旗,池之总还算值些关注,若我在总能拖得双鹰王一拖,他全力攻我,左右便有时间相援。我会移文京中解释的。” 幕僚面如土色,要让你去当诱饵了,你老婆还不把咱们给生啃了?!“郎君三思!” “为国死难,尚是忠臣烈士,不战而逃,就是千古罪人了。我能死,却不能背这个名声的,否则妻子无以自容!” 认真地写了奏折,言明是自己愿意做饵诱敌,也是因为自己一州之长官到了前线能够激励士气,多支持一刻。“既为一方亲民官,总要尽职尽责,我死,我民平安,足矣。” 又写信给郑琰,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计划,又写了能娶到郑琰是他的幸事、写了对孩子的期望。 最后写信给郑德兴与张进书余部:小心,双鹰王来了! 223、苦逼的刺史 郑琰收到信就惊了!双鹰王怎么乱跑了?!你乖乖去跟萧正乾死磕就好了,到司州去做什么?司州不是已经被你踩得草都不长了吗?!亲,去抢司州没前途的!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匪,你难道不应该去挑一个实力强横的对手来证明自己吗? 她已经有些胡言乱语了,凭谁听说自己老公的领地要被人啃了,哪怕是萧正乾这样主动去抽人的,他老婆也要提心吊胆。更何况是池之一直是个文职?上一回遇险是有于镇海陪着,遇上的还是些没多大战斗力的饿殍,双鹰王是什么人?有那么易推倒吗? 郑琰捏着信,人足足呆了一刻钟,身上散发的浓郁黑色把整个池府都笼罩了进去,并且有持续向外扩散的趋势。郑琰信没看完脸色就变了,阿肖知道这信是从何而来,一看郑琰的脸色,她的心也沉了下去。虽然猜不出究竟是何事,但是能让郑琰面色如此凝重,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更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事情。 悄悄退了下去,给郑琰换了一碗凉茶,随时准备给她降温降压。自己小心翼翼地问:“七娘,怎么了?” 郑琰抽了口凉气,把信拍在了桌子上:“二郎几个呢?” 阿肖道:“大娘大郎去上学了,二郎三郎四郎在后面学写字儿呢。” “告诉叶远,看好家,大娘跟大郎放学回来不要让他们出门,万一听到什么消息也不要慌,还有准信儿呢,要是他们没听到消自习,你也不要跟他们提――双鹰王犯边,定远将军没遇着他,他奔司州了。叫阿崔跟我回一趟娘家。” 阿肖的脸煞白煞白的,纵使知识没那么丰富,不知道司州一片平原,犹如软妹一样好推倒,也还记得上回双鹰王一路推进五百里,害得司州一州官员都快被换遍了! 阿肖一面给郑琰拿出门的衣服,一面急急劝着:“相公不会不管郎君的,好好求相公。大郎也在定远军,离司州并不很远,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司州东边儿不是说都是相公的故吏吗?他们都不会不管的。” 郑琰心说,这不是性命堪忧的事儿,要是光为了保命,他都不用往前冲! 她先不急着换衣服又到书房里把地图给仔细看了一回,郑德兴离司州不算太远。双鹰王南侵,萧正乾也在他的后方捣乱,算一算上一次露布传书的日子,应该是两下里走岔了。有萧正乾牵制着,双鹰王也不可能放开了手脚跟池之死磕,最大的可能性是打游击,捞了就走。这就要防着他狗急跳墙,下狠心要盯死了池之――这也不是不可能,好歹池之也是个刺史,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等等,还可能有其他的选择。 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郑琰才颓然道:“我毕竟不通军事!”单是眼前的形势,双鹰王就不止有两种玩法,他可以一气强攻――我方精锐不在司州,也可以围点打援――困着池之等人来救,把池之当饵。这个“援”可以是守军,也可以是萧正乾等机动部队。还有可能他不把司州放到眼里,仗着机动性扔了池之不管,到时候池之是追啊还是不追?追,肯定追不上,就要被他牵着鼻子走。最惨的不是跟着人家尾巴后面跑,而是跑出城来又被人家回头给吃了。不追?又要被说不作为! 打仗,真是没个固定的模式!全看当时的形势与敌我双方的条件,还得看主帅是谁,看相互了解。 郑琰想不出个办法来,只能放弃,去娘家等郑靖业回来。 与此同时,池之的紧急信件已经传进大正宫了,接了信的人也都惊了。事先不是没想过狄人会再次“造访”司州,沿线也有安排的,可谁也没想到双鹰王会亲自去――原来安排的就不够用。司州眼看要遭。 韦知勉称赞一声:“池郎果敢,无负于国。”把郑靖业气个半死:我女婿还没死呢!从划算的角度上来说,池之此举是最合适的,出他一个人,拖住双鹰王,能拖一时是一时,让司州全境少受点损失。 卫王也说池之“是个好孩子。” 李幼嘉倒有几分为池之着急,这位为人不错,又是恩相的女婿,前程远大,本党的一大助力,这要中途挂了,实在是一大损失。又有,家里与郑琰也算是亲戚,平时相处得很不错,也不乐见她家变。他拿眼睛剐了韦知勉好几下。 卫王道:“要调兵增援才好。” 郑靖业冷静地道:“诸位也看了长安的信了,他的意思,不要急着增援,以防双鹰王围点打援,反为其所趁。他说能守半个月,就能守上半个月,下令各地坚守!” 于元济作为战争参谋也列席了会议,开解郑靖业道:“萧正乾远在外面,一时半会儿是联系不上也回不来。他在外粮草带得并不很多,后期靠的是以战养战,在外面呆不太久。双鹰王更是这样,他耗不起。知道老家被抄了,一次两次还行,若有两部以上被定远军抄家,双鹰王也只能回撤,否则军心就要散了。” 李幼嘉道:“司州地处要冲,岂能不管?” 韦知勉心道,郑靖业装大度,你这狗腿子跟着把他要说的都说了,又显公义,你们俩坏透了!口上也只能同意:“必须驰援!”顿了一顿,“救兵如救火。想来定远军等处已经有所行动了。” 于元济挺身而出,为公为私都要去增援。 卫王头疼地道:“萧正乾到底去了哪里?!他是去找双鹰王的,怎么人没找到,倒让双鹰王跑到司州去了!” 你们在这里抱怨这个有什么用呢?萧正乾已经又拔了狄人一处据点,再派人把战利品押回去。他又寻下一处去了,算一算手上的兵马,只够再打一次的了。决定即使遇不到双鹰王,打一场也该回去了,如果遇到双鹰王,打与不打,也只有视情况而定了――两番分兵,手上的兵力已经有所不足了。 政事堂以萧复礼的名义,再调一军驰援司州,还是没派于元济去,他还要留下来看住京城呢。政事堂已经对援军不抱希望了。按照这个行军速度,能够赶得上保住司州大部不被双鹰王踩已经算是万幸了,救池之?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北线军队的迅速反应了。 ―――――――――――――――――――――――――――――――――――――――― 郑靖业回到家里,发现郑琰已经到了,眼圈红红地捏着封信,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到书房里说。” 郑琰把家书第一页给郑靖业看,池之对自家人说的全是大实话:为国死难,尚是忠臣烈士,不战而逃,便是千古罪人,史笔如椽,不得翻身!毋为我乱定谋。 郑靖业心中焦急,口上却道:“司州北地,与胡相邻,民风彪悍。司州亦有草场,健马也不少,上一回双鹰王掳掠司州,把这里的人给得罪死了,谁家与他没有血仇?必会效死坚守的!长安无须亲自上阵,不会有危险的。” 郑琰比杜氏还难忽悠:“阿爹知道双鹰王接下来会怎么做么?”应对从来都不难,难的是知道对方会怎么做。 这还真把郑靖业沉默了,换了他,就要把池某人和郑德兴给啃下来,借机施压,弄得萧正乾下课,郑靖业下台,主战派没了,他从南朝捞好处就要轻松很多。这个话现在是不能跟女儿说的,郑靖业假装想不出来。 郑琰又问:“司州方面,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郑靖业憋屈地道:“要有也要到明天,”顿了一顿,“明日轮到你去授课了,你请个假,好好安抚孩子们。” “双鹰王进犯司州,该是军国机密,传不了那么快,这样的事情,先不忙告诉孩子们,不要让他们跟着白担心一场。我还是去见见圣人吧。” 郑靖业道:“也好。政事堂已经急调援军了,两翼守军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有个丞相当后台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萧复礼也知道池之去前线找死了,见郑琰来上课,颇为担心地注视着郑琰。似此大事,他以前总会问一问郑琰,让她科普一下。今天一堂课从头上到尾,他一句题外话也没提,乖乖练字,乖乖纠正写得不够好的地方,大正宫里安静得不得了。 郑琰看他趴在桌上乖巧的样子,心头一暖,摸摸他的后脑勺――为显示尊师,皇帝上课的穿着很正式,头上戴着小冠,摸不着头顶。 萧复礼扯出一抹安慰的笑意来,似乎想通过目光来安慰老师。 ―――――――――――――――――――――――――――――――――――――― 京城惶惶不安之中,池之已经在路上了,这时候也不管什么舒适不舒适了,全员骑马而行,池之只带了两身换洗衣服和印信,一队百人往边境而去。沿途也劝动了一些地主武装,又收拢了些精壮,诚如郑靖业所言,北地人民很彪悍,与狄人有血海深仇,一路居然让他收拢了千把人。 双鹰王正在围城,池之这么摸了过去。春夏草木滋长,池之令人伐下树枝系于马尾,又打着各色旗帜,虚张声势权充援军,想混水摸鱼一把,砍几颗人头以壮士气,趁乱进城! 不想双鹰王一点也不傻,队伍不乱,快速收缩,列出了箭阵,一套齐射,差点没把池之给灭了= =!算池之命大,大家都护着他,城上紧急开了城门,把这些人给接了进去。点点残兵,千把人还剩下八百,其中还有带着轻伤的。眼睁睁地看着狄人把战死同袍的脑袋砍下来,把重伤同袍先补刀再砍头。 池之站在城头,看着狄人把砍下的脑袋拿去记功,把剩下的尸体集中起来,封土以筑京观,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曹郡守咽咽唾沫,他也没见过这等阵式,双鹰王上回管杀不管埋,根本没这么凶残。抬头看看城头树起的池之的大旗,曹郡守识趣地没再说什么。 对面双鹰王对王弟与马骏等人道:“数百年来南人屠我族人,有一个恶人曾在边境筑了十几京观,今天他的子孙就在那城头上站着,我也让那个白面郎君看看京观好看不!” 合着这一手还是跟池祖宗学的啊?! 虽然被双鹰王耀武扬武大力恐吓了,从来苦寒之地出来的人就多血性,又有血仇,在刺史亲临的激励之下 ,全城上下齐心协力,守起城来居然让打算趁城里人“吓破胆”的机会拣个漏的双鹰王一嘴啃到了石头上,倒折了数百人。 双方僵持不下,池之的信使已经到了定远军。郑德兴一看池之的信,脑子里就闪出他家小姑母的脸,不由双腿一软。急忙召人来商议出兵援助的事儿。按军律,坐视友军被围而不出手相助,如果事后证明你是另有安排,并且打赢了,也就算了。否则,是要问罪的。 池之是郑靖业的女婿,还有个凶残的老婆,见天的呆在大正宫城不在皇太后身边出主意就在皇帝耳边吹风,皇太后本来对定远军就有意见,这人就更不能得罪了。定远军上下没人敢反对,只是在具体的兵力调配方面,还要略作斟酌――要是双鹰王围点打援,又或者调虎离山反袭定远城怎么办?定远城的粮草可多呢,要是被双鹰王抄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得找到一个平衡点。 整个会议花了一天时间,议定,郑德兴与一有经验的副将,两人率十数校尉,领两万人,携十日粮,援助池之。定远军离司州一点也不远,郑德兴很着急,不断催促快行,副将道:“不能再快了,两万人还带着粮草,走得太快,队伍就要敌,队伍一乱,叫狄人骑兵一冲,这些人马就不顶用了。走得太快,力气都耗完了,上阵也不能打了,那是送死。” 郑德兴连脖子都憋红了,愣是没办法,只能眼看着部队一天几十里地前进。 郑德兴急,双鹰王也急――萧正乾又不是死人!可是这城虽然不坚,人却很顽固,死扛到底,又因为池之在这里的缘故,四里八乡的乡亲们、邻县邻郡的同志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往这里增援,让双鹰王也很头疼。狄人本不擅攻城,在双鹰王的带领下,攻城技术有了大幅提高,毕竟是新手,上一回南朝没准备让他得手,现在人家认真起来了,他就吃力了。 可他们都比不上池之苦逼,曹郡守满头汗地跑过来对他说:“城里突现疫情!下官已经下令他们不要声张了。” 池之:“!”肿么这么苦逼?! 224、凶残的刺史 外有强敌,内有疫情,外敌好对付,打就是了。疫情就不好办了,万一消息散播出去,民心乱了,这仗也就不用打了,池之自个儿从城头上倒栽葱下去死得比较痛快! 池之可以镇定地面对双鹰王,却不得不面色凝地问曹郡守:“疫情究竟如何?症状是什么?可延医问药?” 曹郡守脸色比池之还要不好:“前两天只有几匹马病了,下官没有亲自去看。这几日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前两天病死了两个,也没人在意,这两天又陆续两了十来个人,下官这才觉得不对。下官令杵作验尸,又令城里郎中、游医、兽医等来看,都说是――恶疽!” “?!”这名字挺熟的,医书上称恶疮都是疽,有严重的有不严重的,几天内死了这么多人,看样子还是人畜共同感染的,事情不小! 曹郡守可不敢等上官发问,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这病牛马多的地方常见些,司州多有养马的人家,要说旁的病还真说不好,这个在这里却是有人知道的,染病的人多是身上生疽痈,起水肿,不知因何而生,发病又快,少有人能活,十人中能活八个已经算是大幸了。纵活下来,人也废了。也没有什么能治病的方子,只有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听天由命。奇的是,牲畜死的倒少些,人死的反而多。” “!”池之惊悚了,人畜都能感染的,坑爹的是这病不知道是怎么起的,但是传染起来却很方便,大家都不太知道病理,这简直就是为杀人灭城而存在的病症! “看看去!”池之坐不住了。 曹郡守大惊,拦了上去,老泪纵横:“您不能去啊,您在,抵得一路大军,您亲临险遇,于士气提升也不太多,您要病了,这一城人也就完了!眼下把病畜烧了,病人拘于一处,街一封,没人知道。还是安安静静地守城,等围解了,怎么办都行。” 池之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戳在这里,吸引火力。可眼下城中出现了疫情,池之被坑得很惨!去,照这疫情的凶残程度,他要是挂了,双鹰王一绕道,司州要被他踩了。不去,不理会民众死活?显然不行! 曹郡守见池之不说话了,忙说:“下官把郎中们叫过来。” 曹郡守做事比较周到,不但叫来了人医,还叫来了兽医。不管是医人的还是医兽的,在此之前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郡守――就是眼前这位曹府君。听闻池刺史召见,虽然是在自己专业领域里的谈话,也不由拘谨了一点。医人的郎中见过的人略多些,稍从容,兽医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郎中绕了一堆症状,比曹郡守说得略详细一点:“肤呈痈样水肿,溃疡,炭样焦痂,高热、头痛……脸、颈、股水肿……腹痛、咳……” 杵作也补充:“尸……肠、肺水肿……” 描述得极为恶心,池之脸色铁青,曹郡守已经听过一回了,再听一遍更加剧了暴躁之感――这是他的辖区!就算双鹰王被打跑了,池之算是凯旋而归,他还要留下来与这疫病死磕! 池之又问兽医,兽医略结巴:“回、回……牲、牲畜、并、并没、没有人、人这般严重。” 曹郡守跟着听了满头汗,又不好出言训斥。随着兽医报告完毕,室内陷入了死寂。 池之伸出两指交替地敲着桌子,一字一顿地道:“这疽,是人畜都会染上的,是也不是?人与畜染的其实是一样的病,是也不是?” 人医和兽医虽然偶尔有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各司其职的,谁都不熟悉对方的业务领域,谁也不敢轻易接这个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吱吱唔唔了好一阵儿,也没一个应声儿的。 池之不能强迫他们给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有自己推理,一边猜测一边问:“这种病,只要有,牛马染病的时候,迟一时人必也染病,是也不是?” 兽医与人医交头接耳地回忆:“是十几年前罢?”“十三年前,有一次。”“唔,听师傅说,四十年前也有一回?是所小城?”“好像是……” 几人商议得差不多了,才由郎中回道:“似是如此。” 池之又问:“此病发病快,有多快?” 郎中道:“快的一日不到,慢则三、四日,亦有数月。大多发病极快!” 池之左手食指尖摩挲着鼻头,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很轻地问曹郡守:“目下病畜有多少?又有多少病人?尸体呢?” 曹郡守突然觉得身上很冷!有点哆嗦地回答:“尸体已经集中起来了,准备焚烧。病畜也圈起来了,圈得略晚些,总有百来匹马。人也是……怕还有没发现的,这个发病快、传得也快。” 池之冷笑道:“这就够了!” “?!” “把病畜和病人集中起来,我要用到他们,病畜按良种折价,州府给付银钱!病人发饷!” ―――――――――――――――――――――――――――――――――――――――――― 双鹰王眼角眉梢都能看得出火焰的形状,连番进攻之下,守城方虽然士气不减。可武力值这东西不是你想高就很高的,双鹰王带着他的精锐,守城方却只是二、三流部队还有部分民众,这几日城头上的守卒里,没穿着制服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正规军已经被消耗和差不多了。 破城,掠了南朝宰相的女婿,修整之后挟裹他南下! 双鹰王很开心,今天城加把劲儿,破了这城,援军就算再到了,也只有追着后面跑的份儿,遛南朝军队是件很爽的事情!等萧正乾得到消息,他早把定远军给掀了!定远军来支援正合他意,分兵到这里来,定远城的守军就少了! 王弟也很开心,跟他哥打商量:“哥,我的部族牛马都被抢了,你看……”是不是拉兄弟一把? 双鹰王没好气地道:“等下你打前锋,有些功劳我也好多与你些牛马奴婢,否则不足以服人。” “这是自然,”王弟胸脯一挺,“打仗咱在行。” 【放p!】马骏心里吐槽,【被萧正乾打得只剩一条裤子的人是谁啊?】 秀亲情的秀亲情,吐槽的吐槽,忽然一小兵飞快跑进大帐:“报!南人一了城门,里面冲出许多着了火的牛马,还有活人!”牛马背上还有死人呢! 双鹰王急忙去看,牛马来势虽猛,仿佛不知疼痛一般中了箭还往前冲,双鹰王本部也不是吃素的,等双鹰王上马巡视的时候,入侵者已经被包围了起来。仆从部落比较乱一点,城里冲出来的人阵型散乱,并没有集中打击某一营,而是散开了,漫天洒网。好在冲营的人比较少,仆从部落被这群人左突右进一会儿之后,也控制了局势。 双鹰王嘲笑了池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拿命来填了,”嘲笑完了池某人狗急跳墙,又叹冲阵之人,“是勇士,好好安葬吧。” 双鹰王千年难得一回对南朝发了善心,却把自己给坑了!当天,双鹰王大举攻城,城内勉力支撑,形势岌岌可危。次日,攻城部队出现了疫情,到第二日上,疫情扩大。狄人的医疗水平比池之这里还要差好几个档次,连双鹰王的本部都不能保持战心了。 他不知道的是,大军水源地,也被池之趁乱扔了两匹病马,又把患病乞儿的尸体也扔了进去加料。 双鹰王在询问巫医,得知疫情扩散之后,不得不快速回撤。 “火马冲阵虽然是奇兵,但是双鹰王的精锐机动灵活,受损并不很大。在被冲击之后并没有立即撤退,反而是在两天之后,双鹰王大军奇异地撤退了。通过研究时人的笔记可以发现,定远军是在双鹰王撤退的时候才出现的,以双鹰王的军事素养,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溃退。但是他就是撤退了,显然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情。 虽然有萧正乾北进,双鹰王撤退也不应该退得那么仓惶,一定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让他慌乱的事情。当时双鹰王已经铲除了反对派,他对内的统治是相当稳固的,也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当时狄人内乱的记录,这一条可以排除。 本世纪初的一个考古队,曾在司州边境发掘废城遗址时发现数个葬坑,考古队员中有不少人感染了一种病毒,当时闹得很大,经医学检验,断定为炭疽。 按照司州地方志记载,这里曾经发生过“疫病”,旧城废弃,迁入新城,旧城就是考古队发掘的地方。据时人笔记记载,池之曾收集病马、征集病人。 此后,狄部也有了相关“恶疽”的记载。 种种迹象表明,池之当时有意识地利用了炭疽病毒,虽然他当时未必知道这就是‘炭疽’本身。”――《生化武器应用实例》 ―――――――――――――――――――――――――――――――――――――――― 疫情的发展让双鹰王措手不及,不得不加紧撤退,临行前下令:“病死之人畜不须理会,弃于城下。沿途如有人病发,抛于水源之地,以阻南人。” 得,这位也不是什么好鸟! 定远军过来救援,本就不是求战心切,自副将以下也都是些“百战之余”,战争嗅觉灵敏的人,明白什么样的人能啃什么样的人不能啃。如双鹰王这样的人,在没有萧正乾的时候,显然是不好随便啃的。在副将等人看来,如果来的是双鹰王,必须慎重以待,先保定远再说。 然而正在被啃的是宰相的女婿,宰相的孙子还是个不那么讨厌的同事,他又催着大家出兵。定远军出击,实是迫不得已,一路行军,也是严格按照教程来做,唯恐双鹰王有什么阴谋。出击实是情非得已。 待斥侯回报离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还要停下来休整,才能一鼓作气地冲阵。郑德兴再急,看到城还是完好的,心也放下了,跟着一起休整。正要问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去砍人,忽然,双鹰王的阵营动了! 这个时候不动手还要等什么时候? 于是,城里外出,城外定远军夹击,杀得那叫一个痛快。染上这种疫病的人,要短短的一、两天内就会发热、乏力,再拖上两天,不死也废了。这群人跟在双鹰王后面,拣尸体和废人就拣了不少。这其中双鹰王本部的人略少,大概是单兵素质比较过硬,又很快地控制了突进的病马病人,病菌没有广泛传播。仆从部落就比较惨,被这些人马四下乱拱,又杂乱地收集尸体再掩埋,又喝了带病菌的水。疫瘟的杀伤力还在于对人心的打击,本来有可能打得过对方的,心一慌,也叫人给砍了。 定远军没想到老天爷居然这样给面子,萧正乾不远千里去寻找决战的人没有找到,反而让他们给拣到了便宜!虽然疑惑,还是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心态,拼命地砍啊砍,定远军非常开心!郑德兴真是个好人,当然,我也是个好人,好人都有好报!副将与手下诸校尉努力地砍人脑袋的时候也觉得不对劲儿――卧槽,这也太顺手了,这不科学,上次这伙人点子很硬的! 这个时候,城里也冲出一堆人来,跟他们比赛砍头。虽然定远军人多势众又装备精良,但是由于对手病病歪歪,城内人收获也不少。一切尘埃落定,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是根据手感应该很可观。城里城外的都是大丰收。 池之面色很凝重!他的猜测居然是对的!那么……坑爹啊!狄人走了,本地人还在,可是水源已经被自己人给污染了!池之自己还是司州刺史,还要在司州呆上几年!还有,刚才那些尸体,明显是染病了的,那这些士兵? 池之不得不拦住了郑德兴和副将:“天气火热,尸体宜早日入土,以防腐败。萧定远尚未归来,毋妄动。此地原有疫情!”忙着迁人、填水源、焚烧掩埋尸体。又熬了许多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草药分散下去。 军功按人头数算,每支部队都带着专业的计分人员,以防止冒功领赏。清点一下人数,平均到每个人头上的战功,城内与城外居然差不了多少。郑德兴与池池之理所当然地要拿头份儿功劳,即便他们上表谦虚,也掩盖不了他们分别是两边最高长官这一事实,军功他们要拿大头儿――负领导责任。各级军官与士卒也各有功劳,民壮都得了赏钱,真是皆大欢喜。 也因此,当池之下了一些看似挛抻玫拿畹氖焙颍且裁挥斜硐值貌荒头场 225、后续及其他 朝中有人好做官,诚哉斯言! 比如池之,有一个宰相岳父,岳父大人还兼任他师叔,对他印象一直不错,虽然他是一州之长,只是个文官,保一境平安是他的责任,但是从上到下都跟没看见这些限制条件似的。从定远军的随军监察到朝廷中枢乃至小皇帝,只看到他杀人立功了,只看到他在遭遇疫情的不利条件下坚守阵地了,只看到他一片赤诚之心了,只看到他那一封慷慨激昂、视死如归的奏疏了。硬是要给他折算成军功。至于什么司州北境的疫情,为了防止疫情扩散硬是换了一座城,对北方边境的防线产生了很麻烦的影响?对不起,咱不讨论这个! 比如郑德兴,有一个宰相祖父,小伙子为人还算厚道,于是自上而下就只议论他身为一个司务长、一个留守,没有守城却跑去抢救他姑父,还说他懂得应变,还说他英勇顽强不惧外敌,还说他年少有为很有军事天赋,还说他支援友军真是个大大的好人!窝勒个去!这话郑靖业听了都心虚好吗?自己的孙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不知道吗?去救他姑父是真的,其他的,全都是假的吧? 比如萧正乾,朝廷就是他家亲戚开的,他又给自家人长脸,上到小皇帝中到卫王下到一溜宗室,都吹捧着他,他那个吝啬鬼的爹萧这回也不吝啬了,还为他上下跑一跑关系。哪怕有人对他心有芥蒂,全国上下还是只能听到对他的赞美之v。 比如袁守诚,虽然后台不如上述三位硬,胜在有一个名声好到爆表的爹,也没谁去刻意为难他。 比如张进书,投靠郑靖业许多年,这一回虽然只是出去公费旅游了一番,却因没有损兵折将,也没有人弹劾他。 上述四人是本次的突出案例,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有后台的,都得到了比较好的位置。这一回没有后台的人算是比较幸运的,遇上了几个想留点好名声、积极些人望、经营些势力的上司,也受到了相对公正的待遇。比如定远军副将,比如曹郡守,前者受萧正乾器重,后者则是为池之鞍前马后地劳碌。反正是皆大欢喜。 池之得的彩头足够大,连升n级――升的是爵位,这个相当难得――直接做了怀安侯。郑德兴因为有一个领导奖励,据说还夺了一个附庸部落王的大旗,做了伯爵。袁守诚比他们略差一些,也做了三品将军,又有勋职,又破格录其二子入亲卫。 与爵位、官职一同下来的,还有许多财物上的赏赐,各家因“功劳”大小而各有不同。 “瞧你阿娘乐的!”郑瑜抱着池春华,借着逗外甥女儿来嘲笑妹妹。池之受封,旨意已下,人却还在司州收拾善后事宜,家中一应的应酬都是郑琰来张罗。郑瑜看不过去,跑来帮帮妹妹的忙。 池春华比她娘还精,憨笑道:“阿爹的好事,全家都乐呢。” 郑瑜也不是傻的,笑骂一句:“你们娘儿俩一样坏!”却稀罕地抱着外甥女儿不撒手。她在吴家也有几个侄女,心里却始终觉得不如自己这个外甥女儿。妯娌间因为各种理由不睦的可比姐妹之间内斗的比例大多了,对小孩子也难免带上那么一点,就算不欺负,一想到孩子妈,可也亲近不起来――最突出的便子莫过于弟妹沈氏了。 池春华抱着姨母的胳膊:“阿姨,神鬼怕恶人。” 郑瑜崩溃了:“你都怎么教的孩子啊?”拎着外甥女的小辫儿,“我跟你说,心里恶,面儿上也甭带出来,叫人看出来了、有了防备,你还恶个p!” “……”郑琰觉得,该崩溃的是她。 阿肖带着笑意来报:“新郡王家送贺礼来。” 当当当当!本次战争最大的彩头得主萧正乾出现了,由于一直有仗打,萧正乾的爵位也在日积月累中一直升到了国公,这一次终于实现了质的突破,他被封王了。封作平江郡王,京中因为宗室称号太多,他又是新封,故尔背后都称一声新郡王。 别看他只是升了这么一级,比起池之连跳n级又或者郑德兴平白得爵看起来进步很小,却是这两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的质的飞跃――按本朝规定,封王了,不管是亲王还是郡王,就可以开府建衙、自行招募中央承认官品的僚属。 新郡王还得了京中赐宅,新王府的地界不错,原本在老家“尽孝”的王妃也搬了过来,她得为丈夫撑场面。萧正乾与池之一样,都有些善后工作要做,只是他这一战之后就可以回京歇息了,池之还得在司州继续熬资历。 郑瑜道:“巧了,你们这儿礼刚送过去,他们那儿的就到了。听说这新郡王做事是再周到不过的一个人,这王妃也不次啊!” 郑琰笑道:“想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这泼辣的,也只好与你做姐妹。” “泼辣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就,辣到点子上就行了。” 池春华努力吸收着她娘和她姨的辣椒水、黑墨水,茁壮地成长着,直到郑瑜想起还有外甥来:“我外甥呢?” “因着这一场大战,实是幸事,崇道堂放假三天,今天有长生同窗过来,他接着玩呢。” 郑瑜道:“二郎好有三岁了,也没个小名儿,明年四岁,将能开蒙了,也不好叫唤呢。” 郑琰道:“今秋或者明秋吧,他们才过了两个生日呢。” 郑瑜道:“索性给他们起个小名压一压。” “等长安回来,让他取。” “那你可记住了才好。”郑瑜又叮嘱了一句。 郑琰发现,现在杜氏不怎么念叨她了,改郑瑜了= =! 留给姐妹俩说私房话的时间也就这么多了,转眼又一大批贺客到了。因池府是女主人当家,与郑琰交好的贵妇们一涌而至,打着借池家有喜事的机会好好聚一聚的主意。郑琰自己执行女客,外面男客只好让年方五岁的池宪来应对。 池宪小小的个头儿,看人都得离着略远些才能保证不仰头仰得跌跟头。然而一应礼节却似模似样,身着大红底小团花交领袍子,头上小小一只金冠,足登粉底小朝靴,看起来喜庆又富贵。 顾益纯为给弟子撑场面,特意让两个儿子也来到了师兄师姐家里相帮,两位小师叔一左一右,带着小师侄来迎客。拜访的客人看到这样的组合无不一愣,才想起来,池之还没回来呢! ―――――――――――――――――――――――――――――――― 池之在自食恶果,狄人退了,于是留下的麻烦只有让目今司州的地主池之来处理了。不管对方是不是狄人,故意让对方染病这样的事情一旦做了出来,还是要承担着道德风险的,所以池之做的时候很隐秘,一点也没有宣扬他的生化武器理念。用的是“反正马已经病了,就让他们发挥最后的能量”的借口,至于人,他也是用了高价“募集”来的。 曹郡守固然能够猜得到一二,却是不敢也不能说出来的。而经过此事,曹郡守见池之没有灭他口的打算,也以半个池党自居起来。 池之却没有心情开心他又多了半个党羽――这种疫病还真是坑爹,综合起来,但凡染病的,十停中总有八停要死。虽然转移得很及时,纵火焚烧很给力!池之挟战胜之威,反对迁徙的声音也被压到了最低,可他还是有事情要忙。比如:治河、治病。 因为人为地扩散了疫病,狄人走了之后,本地军民也陆续了不少人感染了疫病,这里面还有些“功臣”,隔离起来尤其麻烦。也就是池之直通着朝廷,打过去的报告批得飞快,才能没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该隔离的隔离、该烧的该掉。 当初为了坑双鹰王,他往河时投死尸,现在双鹰王走了,河没走,还落在边境上,为了防止人畜误饮,得捞出尸体烧了,再禁止大家饮用河水,直到数年之后才能解禁。 这项规定就比较坑爹了,曹郡守不得不向池之请示,编造个谎言来恐吓民众让大家不敢越雷池一步:“就让吏目们宣讲,是双鹰王退的时候河中落了尸体……” 池之沉默了一下:“告诉他们,河里的鱼也不能吃,尸体太多了,鱼吃尸体,有人在鱼肚子里吃出断指来。” 曹郡守好险没吐出隔夜饭来,md!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是刺史,自己胡子一把才做到郡守,原来差距是在从无耻到凶残各方面的。曹郡守一揖礼,诚心诚意地道:“本地疫情已报朝廷,迁城之举也是朝廷同意了的,城既迁了,这里附近没人烟,也就没什么人饮这河水了。您,什么时候回去?” 新城的地址择在更上游一些的地方,池之亲自选的址,这年头凡是书读得好的人,真是无所不通,装神棍也是其中之一。池之的风水学得不错,新城周围草场土地也不坏。按说这些做完之后,池之就该走了,留下曹郡守监督建城就好了。 可他就是不走,弄得曹郡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大神。 池之心中有愧,他能骗得了别人,独骗不了自己。全国上下都知道,他池刺史冒着疫病的风险,抛下舒适又安全的治所亲赴前线,老天保佑又打了场大胜仗。他却知道,这疫病到如今的扩散,他也是“居功至伟”的!总想看着这一方土地安定了下来,才能放心返京。 他还有担心,据郎中说,凡有这病的人,发得快的,两三天就死,发得慢的,会挨上好几个月,遇上医术不精又或者没见到这种病症的大夫,就有误诊的可能。这病的传染性之烈他是亲眼看到的,双鹰王都不得不跑路。万一他回京回得急了,自己又身已经染病,传染给老婆孩子怎么办?全家都要完蛋好吗? 池之在边境拖了俩月,又回到州治所借口忙着秋收,又拖了俩月,一拖二拖,拖到九月,再没了借口,看着自己身体好像真没什么毛病,这才起行。也就是他这样有后台的人罢了,否则就算是写一百封情真意切的奏疏,他也拖不了这么长时间。 ―――――――――――――――――――――――――――――――― 听说池之回家,第一个高兴的是池宪,小男孩儿数月以来当“户主”当得很有压力,既不肯抛下责任,又感到自己有不足之处。现在亲爹回来了,池宪一向端得很板正的小脸不由自主地都会带笑。他的欢乐之情,从与乃姐一齐扑向池之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了――这货自打上学开始,就努力做弟弟们的好榜样,不肯这样“幼稚”了。 池之一手捞起一个,叶文凑趣道:“郎君一手儿子、一手女儿,恰是抱了一个‘好’字。”听得郑琰很开心,当场赏了他钱百贯、布十匹:“这几个月你伏侍郎君也辛苦了,给你两天假,家里看看去。” 三个小的没有哥哥姐姐们的行动力,慢了半拍的结果是只能扯着父亲的衣摆。郑琰看着池之的轮廓比以前更刚硬了几分,竟有丝嶙峋的味道,努力堆起笑来:“这几个猴儿,把你当山爬呢!” 池春华道:“阿爹就是山呢!唉唉,阿娘也说,父爱如山。” 有个如此狗腿的女儿,人生真是添了许多乐趣。 一家人进了屋里,且叙别情,池之也不考问儿女功课,只问孩子们学得累不累,还说郑琰辛苦。小东西们围着池之,看来温情脉脉。郑琰大惊,这货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别的不好说,池之对长子,那是真的很典范的!这样见面了如此温情,一定有什么打开的方式不对! 池之也是被残酷战争给“点化”的,数月煎熬倍思亲! 郑琰总觉得池之状态不太好,便道:“让你们阿爹先歇歇去,还有几个月好聚呢。”她要单独问一问池之。 夫妻独处,不等郑琰开口,池之已经把她拥入怀中。郑琰被抱得很紧,察觉到了池之的紧张,试探着道:“怎么了这是?我又不会跑了。” 池之温热的鼻息喷在郑琰耳边:“我差点回不来了……这一回,我好像办了一件错事……” “你回来了,怎么会是错事呢?” “那场疫情……”池之断断续续地把如何黑了双鹰王一把给说了出来,“他们有些人,原本不会患病,不过因为我这一闹,也折了进去,我心中实在难安。” 卧槽!生化大杀器?! 郑琰已经穿越快三十年了,以“连望远镜片儿都能装错”的辉煌经历给穿越者丢了无数的人,大惊之后也完全想不出什么完整的应对生化武器的秘方来…… 辶艘换岫11肿约杭韧贫喜怀稣馐歉鍪裁床≈膊恢涝趺词帐啊vg缓盟担骸澳愫芤藕端ネ趺慌艿剿局萸酪蝗x课抑溃行┦露皇撬闱辶苏诵睦锞秃檬艿摹h粽婀獠蝗ィ桶阉局葜魏茫彩勾嬲呤芤妗! 池之终于冷静了一点,郑琰却下决心要请她爹当外援。于是池之被师叔给拎过去再教育:“你是功臣,蔫头耷脑的像个什么样子?”郑爹训女婿也不忘保护女儿告密人的身份。 池之权衡再三,发现在郑靖业这等老狐狸面前道行不够用,终于向郑靖业吐露实情。郑靖业给予女婿暴风雨般的批判:“男人丈夫,做了就不要后悔!世上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你给占了的?美得你!你也会算账,当时不这样做,双鹰王就要踏平司州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怎么你还想不管兵临城下,只管窝城里呈寒问暖?那是老妪做的事情!” 两相比较,池刺史的下限还是比郑首相高了那么一眯眯的,不过,也快刷新了。 池之幼年就是缺个年长的男性给予“爱的教育”,被郑靖业劈头盖脸一顿骂,心情居然开阔了不少。估计要是郑靖业抬手抽他两板子,他还能更痛快一点。看得郑靖业直哼哼:“滚滚滚,看着就烦!” 池之圆润地回家了,正逢郑琰让他给儿子们取小名儿,池之道:“二郎名药师、三郎名去病、四郎名延寿。” 这也是其时风俗,跟池宪的“长生”一样,为的就是好养活,类似的名字还有延年、延龄、长龄等等等等。搁这年头,遇上叫黄药师、霍去病的,千万别以为你穿越了,呃,穿越到汉唐了,人土著就叫这名儿,真真的。 三小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开心地玩起了“猜猜我是谁”的游戏――他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又成天组团鬼混,想分出来真心不容易。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恶作剧天份也越来越高,甚至会互换绣了代号的衣服来骗人。真是要感谢亲娘训练他们自己穿衣吃饭! 在遭遇了他们的把戏之后,郑琰只好取消了他们衣服上的记号。然后他们就更难缠了。,喊一声“药师”,三个人一起答应,你要板了脸,说不定老四就出来承认他才是药师,这回连误导人的编号都没有了――不过池之倒是玩得挺开心。 好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玩得开开心心的池刺史又得在年前回去了,一家人依依惜别。池之捏捏女儿的嘟嘟腮:“笑一个~”那模样要多流氓有多流氓,池春华张嘴咬住了他的手,口水与泪水齐流。 226、新年那些事 “好像三个红口袋!”池春华很没同胞爱地嘲笑着三个小弟弟。 要过年了,虽然男主人不在家,家里还是要热热闹闹地,红色无疑是很喜庆的颜色,于是全家上下能裹上红的就都裹上了,尤其是三个小宝宝,红袄红裤红鞋子,因为年纪小,脑袋上还扎上了红头绳。无怪池春华要说弟弟们是仨红口袋了。 三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照镜子都免了,发现自己确实很红!药师小朋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看完了自己和弟弟们,用迷茫的大眼睛又看一看姐姐,然后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伸出胖手指头指着池春华:“红口袋!” 嘲笑别人的池春华自己也不能免俗,不过她是“大孩子”了,配饰、文绣上就有了更多的选择――当然还是很红彤彤。池宪个小大人也与姐姐、弟弟们一般,除了内衣袜子,其他的都很红。就连袜子上,也绣上了喜庆的图案。 池春华脸上一红,恨恨地道:“你才红!” 郑琰偷笑两声,拎起个镶红宝石和小珍珠的金项圈,扯过女儿:“你长进了,学会跟弟弟拌嘴了,笑话旁人前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也闹着笑话。” 池春华嘟起了嘴巴,哼唧道:“我逗他们呢。” 郑琰扯起抹笑,看得池春华不太好意思了,才把项圈挂她脖子上:“试试看,合不合适?” 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无论穿得多张扬,都不刺眼――还必须穿得很隆重。只要不是处在丧中,人人要穿得富贵些。哪怕是名士如顾益纯,上了年纪不好穿得太红,也是红褐二色花纹的衣裳。孤傲如李神策,除了那身紫色官袍,也要套身胭脂色的五福外袍。 郑琰也就按着风俗给全家上下装扮上了,连同家下奴婢,也都裁了新衣――虽然不那么红,料子也不那么好。 池春华晃了晃脖子:“有些沉。” “谁还天天带着?应个景呗。你退后两步,我瞧瞧。” 池春华依言退了数步,大大方主地半展着双臂,还转了个圈儿:“怎么样?” 她年纪还小,无法盛妆,勉强梳着双鬟,在双鬟上各挂缀着小颗宝石的金链子。耳朵上挂俩小小的梅花坠子,脖子上一个项圈儿,腕上戴了两副金镯子。上身大红缎通袖狐皮短袄,下身黄绫裙子,绣着缠枝纹,脚上一双红鞋子,绣着迎春花儿,鞋头上还缝着颗小珠子。 非常喜庆! 郑琰满意地道:“这样很好!” 池春华道:“那是,阿娘打扮的我呢,能不好么?”又说,“阿娘跟我穿的好像,好像我姐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郑琰咳嗽一声:“你又淘气。” 池宪很识时务地不对这两个女人作任何评论,只是调整了一下身上佩的小短剑。剑是被当作礼器使用的,时人比较尚武,民风很是彪悍,小孩子们身上有那么一两件“凶器”也不算什么――只要别捞太凶残的武器就行,狼牙棒必须不给带! 小孩子尚且如此,家长们更是盛妆,郑琰光过年的衣服就做了六套,其中有一套就与池春华身上穿的色彩颇为接近,做出来之后郑琰也乐了:这是母女装吗?本来这身衣服她也不算特别看好的,她更喜欢那套配宝蓝色短袄的,但是因为这一套跟女儿的衣服凑成对了,便很没节操地转而喜欢这一套了。 衣服做了许多,但是正旦的大日子,郑琰身上穿的并不是这六套衣服里面的任何一套。她得穿着国夫人的制服,这制服的颜色却一点也不红通通,而是紫色,配上全套的行头,很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徐莹的衣服比她的颜色还沉,用的是深青色,一点也不喜庆。 幸尔她们只要在几个正式的场合穿成这样,过了正旦朝贺,就可以不穿这么沉的颜色了。 ―――――――――――――――――――――――――――――――――――――――― 每年的正旦流程都差不多,事情也都差不多,尤其是朝廷的新年,无非是大家上表庆贺,男人集体拜见皇帝、女人集体拜见皇太后,然后下个与民同乐的圣旨。新年三年不宵禁,如果天气允许,贵人们高兴,皇帝还可能登上宫城高大的城楼,冲各界群众挥手致意。 除此之外,不管是有官没官、有爵没爵的,新年都过得差不多。大家说着吉祥话,就连仇人见面眼睛也不红了。新年嘛,都想得个好彩头,连坏人如郑靖业都要全家团圆少挖几个坑。就算有什么事儿,也要等新年过了再说,对吧?如果谁在新年里给别人脸色看了,当心被记恨一辈子。咳咳,这样结下仇的人也不是没有。 郑琰的新年就是带着孩子四处拜年吃年酒,又在自家设宴请人吃酒。池府一条街上,就数池家势头最好,敦善睦邻也是应有之意。池家左边正是刚调回京在御林任职、当年被美色所惑救了池之一命的夏家,右边是新年被赐了宅的李神策。 李家原本聚族而居,李神策本人中二期绵绵无绝期,期间曾离家出走,所以他的妻子一直依族而居。如今他的官越做越大,又不离家出走了,儿子娶媳妇又给他生了孙子,人口越来越多,旧宅渐渐住不下。正好对狄事务上李神策是出了大力了的,郑靖业很好心地建议萧复礼给李神策赐宅。 李神策为人傲气,哪怕现在跟家族妥协了,还是不怎么招人喜欢,他喜欢的人也不多。然而与池氏夫妇关系却是不错的,郑琰下帖相邀,他也就携全家一起来了。因为比较熟,他到得也早,听说郑琰还请了夏,当即嘲笑道:“就是那个看人只看脸的夏?” 郑琰心说,大过年的,你积点儿口德吧,没看你老婆孩子脸都扭曲了吗?口上却道:“照你这么说,他该到北边儿去,去做那监军御史。必定无人敢冒功。”监军御史的一大职责就是在清点人头的时候进行监督。 李神策把脸一歪,他的夫人笑道:“都说韩国夫人善雅谑,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郑琰笑邀他们入内。因池之不在,池家孩子又小,李神策也是洒脱人,把手一挥道:“分开来座有什么趣儿?” 他妻子一看他又犯了痴病,嗔道:“客随主便,阿郑尚未处置,你又多嘴――还不知道夏将军家如何说呢?” 李神策撇嘴,低头看一看池宪:“让大郎迎他,他必听话。” 夏入京,最遗憾的就是:“怎么池长安赴司州了呢?”幸尔池之北上了,家里老婆孩子都还在,池家几个孩子更是采着父母的优点长,从小教养得又仔细,尤其池宪一副小大人的样儿,引得夏移不开眼来。池宪跟他行礼,他也呆呆跟着还礼,愣是没摆长辈的架子。 郑琰这种当皇帝老师的人,但凡有举止不对的地方,早被参了,风仪只有更好。只是那是人家的老婆了,夏颜控不假,心里早嘀咕了八百回:倒与池长安是一对璧人。却不好盯着郑琰下死力地去看。 李神策看不上他那个逖什么都好,虽然才干不是第一流的,也比寻常世家子弟实干很多,就只有这一条毛病非常不好!郑琰看李神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李神策这个人其实也挺好猜的。于是一推女儿,让小萝莉跟李神策胡扯去。 池春华爽脆的个性让李神策非常喜欢,干脆把小家伙抱到膝盖上,借着酒意跟他讲古。夏一双贼眼瞄了瞄李神策,李神仙的名头大家都知道,这货一张毒舌满口毒牙,要不是惦记着池家几个美正太,他一点也不想过来的,此时见李神策跟池春华聊得正欢,不由佩服起小萝莉来了。 池宪见李神策也不太理夏,主动向夏谢过了当年救他父亲的事情。夏回过神来,连说:“我与令尊一见如故,实是不必谢的。” 池宪忆及平日父亲与人交际时的样子,有样学样地跟夏聊天,夏非常开心。终于心痒难耐,借为池宪讲解夏家人物关系,沾着酒在案上划字,把小正太拐来抱到膝盖上。呀!终于圆满了…… 郑琰只好哭得不得地与两位夫人聊天,跟夏夫人说京城流行的服饰,跟李神策的夫人请教育儿经。两位夫人比较关心崇道堂,两家丈夫都有意让家中适龄儿童到崇道堂学习。又有夏夫人新入京,听说了慈幼局的事情,也想做做慈善。 李神策夫人是挺标准的世家女,她生长那会儿,世家风头还很盛,她的教养也很好。虽然对非世家出身的郑琰、眼下退出世家行列的池之,在心里略不那么高看,但是见郑琰说话做事并不出格,言谈举止十分可亲,个人素质又很不错。少不得向夏夫人夸了一句:“阿郑虽年轻,做事却好。” 夏夫人赞同,两家的关系,始于一个颜控和一个美少年,能维系至今却是郑琰用心的结果。 李、夏两家的小辈们也随着来见礼,之后就是小声寒暄又听歌看舞,一点也不敢参与讨论――有李神策这尊黑山老妖镇着,世家孩子们唯恐被他给嘲讽了,到时候一个新年都过不好,搞不好还要背着个很难听的绰号几十年。 夏离席前拍板:“新年过后,就让三郎去崇道堂,可好?”这个三郎是他的孙子夏律,过了新年就六岁了,夏原就有意让他入京之后进入崇道堂学习。又让夏律前来拜见老师,夏律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小下巴略尖,大大的眼睛,很像个萝莉,池春华跟他一比,简直就是个鬼畜御姐。 郑琰道:“巧了,学生还没满,这两日拜年都忙,渐闲下来,我使人送章程去府上。” 李神策原也有意新年提的,见夏开口了,他就不顺着这个话头了,心道,现在说倒像是学这个花痴了!也不接话,只盘算着开学前怎么提那么一下。 ―――――――――――――――――――――――――――――――――――――――― 李神策别别扭扭,郑琰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要李神策愿意把孙子送来读书,她是乐意招收的。 她到娘家去,被告知她爹最近非但没有坑人的计划,还做了一件大好事,他老人家已经写好了奏疏,准备推荐李神策做宰相。虽然知道李神策一旦做了宰相,以其傲气难免会生些事端,然而李神策算年轻的了,大局观也好,让他做宰相,对国家发展比较好。 郑琰对李神策评价不错,却不得不提醒郑靖业:“李神仙终究姓李,且性情有些孤傲的,一旦为相,只恐不好举措。李相公那里,也要有个交代才是。” 郑靖业倒是淡定:“我不举荐,难道他就做不到宰相了吗?韦知勉的年纪比我还大,退下去之前,他也得想想。世家现下青黄四不接,也就是他了。不是李神策,难道要让李俊上阵?别人都说李神策执拗,我却说他最识时务!别看你这师叔与你平日也是诗酒会友,你信不信李俊上台了,有人要破我家门,他也不会强拦?李神策就不一样了,他能保我一家平安。” 至如到时候李神策可能会与李幼嘉相争,郑靖业连自己的儿孙做不了宰相都能淡定接受了,其他的事情又有何妨?当然,他会跟李幼嘉把利害关系都说清楚。 郑琰一想,确是如此,虽然出发点不一定那么美妙,但是李神策却是世家里少有的变通之人。难得的是,他虽然有心机,却比较崇尚良性竞争。世家中有不死守着清规戒律的“开明”之辈,郑琰自然是欢迎。 是以李神策想要送孩子来,她是乐意接受的。只是现在的情境下,她也不好意思提。 家长和老师都不开口的时候,就要用到一个托儿,池春华拉拉李神策的袖子:“尚书家中子孙甚多,我见小娘子们很是亲切,何不一起来。李先生家阿捷亦是同窗呢。” 李神策对于孙子入学是持谨慎态度的,他总觉得族学不太靠谱――家里的白痴有一半儿是族学里出来的――宁愿自己教导,宁愿外聘先生。他是在观察了崇道堂一段时间之后,见这个学校有了些样子,又打听得郑琰的教学不是那么死板地背书,这才下了决心送李汝来读书的。不意被夏个二愣子抢了先,眼下得了台阶,他也不矫情。 李神策得了台阶,却是唤来长孙李汝。李汝长得比李捷好看多了,今年七岁,已经读了三年的书了。李神策得空就亲自教导他,害得全家都很担心生怕李汝小朋友变成个李神策的翻版!李汝现在还很q,就算孤傲一点,大家也可以说他这是傲娇。 郑琰与对夏律一般,约好过两天先做入学测试,再分班,同时让他们家里把校服准备好,她这里也要准备好出入证,并且把校规复印出来给两家研读,同时还要收一笔昂贵的学费。 ―――――――――――――――――――――――――――――――――――――――― 敲定了两家后辈的入学事宜,宾主尽欢而散。大家都是邻居,郑琰带着孩子们把两家人送到门口,三家人出去,把路都堵住了,还没散去,京兆府的一个吏目飞奔而来。 却是吴岚派来提醒妻妹:“过年孩子贪热闹,多有上街的,小心着些,林家十二郎、安康大长公主家的二郎一起出去玩,现在不见了!” 郑琰大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京城能不加定语提的林家,就是林季兴他们家,这个十二郎该是林季兴的二哥的孙子,小家伙名叫林菁,正是崇道堂的学生! 227、新年刺激事 据说时间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对每个人都一样,节日也一样。年节是喜庆的日子,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包括坏人,包括一些特殊职业者。 人人喜欢节假日,有些人喜欢节日,是因为可以走亲访友,可以不工作。小朋友们喜欢节日是因为有好吃好玩的,还不用读书。女人们喜欢节日,是因为有理由添置衣服首饰…… 小偷喜欢节假日,是因为街上人多,过节了人人都要揣点钱,方便下手。 人贩子喜欢节假日,是因为妇女儿童上街的多,人一挤,就有走散的,等家人来找,人山人海的往哪里找去?!等你发现人丢了,他已经把你家老婆孩子关小黑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着买家了! 小孩子比女人更好拐,女人好歹是成年人了,本朝女性还特彪悍,一个弄不好被围观群众发现了,要吃官司的。小孩子就不一样了,一是武力值不够好,二是比较呆傻,拐了来把行头一换,两巴掌拍过去:“小王八蛋,为着没给你买糖人儿,亲爹都不认了!”围观群众疑心也不大。 郑琰打小就被看得牢,她自己又挺凶残,根本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是以虽然她家的婢女里也有是人贩子贩来的、前阵儿她还让阿肖等人联络牙行买进一些小女孩准备调-教好了择一二合适的给池春华来用,自己却对“贩卖妇女儿童”这种事情没什么直观认识。 猛然一听自己的学生有被人贩子拐走的嫌疑,郑琰就惊了,李神策和夏也很关心走失儿童事件。别看平日互看不顺眼,大家却都是封建统治阶级,敢拐这一阶级的孩子,那就是阶级敌人。李神策劈头问道:“人找回来了吗?确认是遇到拐子了?” 吏目道:“本来几位小郎君因是同窗,”偷看郑琰一眼,又飞快低下头,“相约出去玩耍,因街上人多,各家都让带着小厮仆役的,几位小郎君初时不肯让人驮着,后来因为……呃,这个……个头太矮看不到景儿,就骑在家人肩上。据家人讲,原是驮着小郎君走的,自己也看景儿还答上一两句问话,后来不知怎么的,小郎君就从肩上不见了,回过神还是因为觉得肩上轻了好多……” 夏比李神策还暴躁,怒道:“一定是这些狗奴自己贪玩,没有时时照看!” 吏目顺坡下驴:“正是,这是拍花子的惯用的手法了,凑近了驮着小孩子的在人,一蹭二蹭,趁着人多,就把小孩子挪到自己肩上,他们惯做的,手熟,大人孩子都不觉,小孩子也贪热闹,回过神的时候就是拍花子的把他们驮到僻静巷子的时候了。年纪又小,又被生人掳了,一惊一吓,多有连话都说不出来的!” 池宪道:“崇道堂出来的才没这么无用!”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忘维护母校荣誉啊?! 吏目连声道:“是是。” 郑琰因道:“话已带到,还请回复京兆,就说姐夫的好意我明白了,还请姐夫不要过于担心,想那两个孩子也不是没福份的人。”又示意阿肖给他茶钱。 若不是走失的儿童还没找到――根据经验一般是找不到的――整个京兆府都要跟着年关难过,吏目见到这大红包都能笑出来。此时心里压着事儿,实在笑不出来,只请三家各自小心,他自回去向吴熙复命去了。 遇上这样的事儿,三家人心情都变得不太好,李神策最年长,对郑琰和夏道:“各家都看好孩子罢。” 言罢,各各无语,都散了去。 郑琰却转头招过叶远:“你去京兆府,找到吴京兆,对他说,若是一时没有头绪,只管问这京城里的破落户儿们,他们自有门道。”咳咳,这是警察找黑社会的帮忙= =! 叶远领命而去。 ―――――――――――――――――――――――――――――――――――――― 却说郑琰带着儿女们回到家里,连忙把大门一关,还格外仔细地点了点人头,一二三四五,四儿一女一个不缺。惊疑的眼神儿直往自家儿女身上扫,阿肖知道她的心思,马上道:“娘子放心,咱们家小娘子小郎君都是极懂事儿的,他们要出门儿,也是带着人的。” 郑琰到底不放心,把孩子们耳提面命:“不许独个人走出去!”又下令家中上下一定要守好门,“狗洞都要堵上!”最后还是决定,学校的社会实践课里必须加上这些内容! 学校课程的调整也是开学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有旁的事情要忙呢。 郑琰对池春华和池宪道:“阿娘要出门一趟,你们在家里乖乖的看好弟弟,知道吗?” 池春华听说同学被拐卖了,也受了点惊吓,很乖地点头:“阿娘,我们什么时候也没单溜过,阿娘有事就放心去吧。”自池之离京赴任家中只有郑琰一个大人支持,小孩子们都成长得很快。 郑琰又让阿肖在家看孩子,暗悔不该把叶远派出去的,这样难得忠心的老仆,应该留下来看家才是。她自己领着阿祁等几个侍婢,先去给安康大长公主道恼,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过年人很多,虽然出了两家孩子被拐事件,京兆也没有封路的道理,郑琰干脆骑马前行。她家在高档住宅区,离安康大长公主家并不很远,且这里比较起来算是交通比较不堵的地方,挺快的就到了安康大长公主家。 到了门口,跳下马来,拎着鞭子就去见十九娘。十九娘倒也稳得住,没哭也没闹,只是那苍白的脸色怎么也掩不住。看到郑琰就问:“你来了?可是从京兆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了?是不是他们找到二郎了?” 郑琰张张口,还没说什么,安康大长公主府的家令就一脸喜色地飞奔过来:“公主,咱们家二郎找到了!” 郑琰:“……”那我这是来干什么的? 安康大长公主本就坐不住,现在更要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小郎君没走失,却要报来吓我!京兆也是,找个人这样地慢!” 郑琰劝了她两句:“你且静下来,”又问家令,“你们二郎人呢?” “对呀!我儿在哪里?!” 家令表情一僵:“还在京兆府里。” “哈?”郑琰和安康大长公主大眼瞪小眼,安康大长公主道:“难道要我亲自去京兆接人不成?!吴熙怎么不把人送回来?”想起吴熙好像是郑琰姐夫,便止住了下面的话。 郑琰也奇怪,吴熙级别是不低,但是十九娘是皇帝的姑母,又是亲儿子丢了,吴熙总要给十九娘一个面子。便问:“林家的孩子跟你们二郎一道出去的,他也找到了么?” 家令答道:“也找到了,”不敢卖关子,“是两位小郎君擒住了拍花子的,呃,下手时没留神,把人弄死了,惊动了京兆的人。因出了人命官司,虽是苦主,也是义士,也被接到了京兆府。” 这样的神展开! 郑琰跟安康大长公主,一个是孩子老师一个是孩子妈,愣是没一个人能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决定先去京兆府看上一看,郑琰道:“我是骑马来的,方才事情急,没顾得上乘车,眼下你要是乘车去,怕也要耽误功夫。” 十九娘听说儿子没事儿了,脑筋也灵活了,很感动地握着郑琰的手:“你有心了。我也想早些见到二郎,与你一道骑马去吧。” ―――――――――――――――――――――――――――――――――――――――― 京兆府里,安康大长公主的儿子齐康与林蓉的族弟林菁正兴奋着一张小脸,又努力作出端正状,坐在堂上跟吴熙说话。这俩一个是皇帝的表弟,一个跟他家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虽然是小孩子也不能轻视了,尤其这两货是“载誉归来”。 刚才听完这两个寤醯木螅馕醯母芯跏牵汉美郏芯踉僖膊换岚耍 齐康同学是大长公主爱子,祖父又是国公,亲戚都是横着走的人,过年的事情前头有他祖父、父亲和哥哥顶着,他就想溜出来玩。上过学的人都知道,放假了一个人玩没意思,便约他的好友林菁出来。 却说林菁这一房自从祖父去世之后,就过得不如以前。虽则祖父是为了伯祖而死,伯祖不是什么好人却对他们一房颇有照顾,毕竟与亲祖父在世不可同日而语。林菁在家族里呢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直到他因为种种原因被逃离n年回来的叔祖一家的关系塞进崇道堂。在这里,比较新颖的教学方法,很多的小玩伴,让他开朗了许多,也交了些小朋友。齐康就是其中之一。 林菁跟家里招呼一声,也带上人跟他一起出来看热闹。 两人初人时想自己逛来着,用齐康的话来说就是:“又不是小娘子,行动要要跟着,怕被调戏了。”但是家中长辈死活不同意,两人只得带着人走了。 出了门才知道带上仆役实是明智之举,街上人太多了,光凭他们俩的小身板儿不说挤不挤得过人家了。单看海拔,人家就能把街景给他们挡了。既然不能把另人的脚全砍了,就只好让自己显得高一点。两个小小男子汉不得不上了仆役们的肩膀。 两个小东西还聊天呢:“那边过两天就要扎起鳌山来了,十五的时候有无数灯火呢。” “嗯嗯,去岁跟着阿娘看过的!圣人还赐了盏宫灯挂在最上头呢!” “咦?那边居然还布下了步障来,又是哪家?” “似乎是蒋家的人……” “哎哎,那边有卖刀剑的。” “去买去买,咱们挂的这个都没开刃儿。” 千百年后,拿到压岁钱的小男孩子最爱买的还是玩具枪。这齐林二人自然不能免俗,不过他们买的是真家伙。没错,民间是可以持有一定武器的,只不过要经过登记,各有编号――民间不许持有的武器最主要是弩。 武器做工粗糙一点,却是开了刃的,两人见猎心喜,又因没有长辈在身边,仆役们看不住,于是也不挑剔,一人买了一把拿在手里玩。害得仆役暗暗叫苦。 虽然一走路就会被小主人腰间垂下的短剑打到脊背,底下仆役也称兄道弟起来。齐康因是到世家林氏家里去的,又是新年,不得不隆重打扮了一回,两个小家伙腰上还挂着短剑――装饰用,连水果都没削过。 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这些人,这群人出来,早被一堆做年节生意的拐子给盯上了,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几个人假装路人围了上来,把两个小同学连同“坐骑”与其他家仆隔开,这时候四个人根本就没有发觉。看热闹人挨人,多有与陌生人挤作一团的――小偷的生意就来了。 这一回不是偷钱,却是偷人。仆役们渐渐聊得投机又被热闹吸引,放松了警惕,拐子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往前一蹭,轻轻从后面贴近,头一低,手一扬,就把两个小朋友从前面卸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小朋友还在聊天,两个仆役也在聊天,浑然不觉已经被分开了。 最早发现不对劲的是仆役,他们只是因为快到晌午了,惦记着回府吃饭,想请示小主人回家,一抬头,坏了,好蓝的天啊! 这就急吧!赶紧报案吧!年节期间京兆也是下了大力气整顿的,巡逻的人不少,接到报案也急了,赶紧上报给了吴熙,吴熙一面破案一面让人通知京城各家:别再随便丢孩子了,砸到花花草草可不好! 叶远到京兆府的时候,吴熙差点没吓死,尼玛这要是把老婆的外甥给弄丢了,绝对会死人!一头汗的听了叶远的复述,才安下一颗心:“我晓得了,回复你家夫人,多谢提醒。”他一时还真没想到这个。做官的人,尤其是这个年代当官的,很少正眼去看黑社会,吴熙还是个官二代,不似郑靖业这等三教九流虽然不喜但也广有接触。 这边人还没联系上地头蛇呢,那边又飞速来了吏目:“府君,死人了!丢了的两个小郎君杀人了!” 原来,齐康和林菁不多会儿也发现自己被拐了,两人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男孩子饿得快。想回家,发现坐骑们很知心地避开了大道,还以为是他们主动要回家。却发现跟着的其他人不见了,齐康叫了两声:“张三,回家。”听到答应的声音不对!齐康看林菁身下,这坐骑不对!林菁看齐身上,这坐骑不对!虽然只是早上眯了两眼,小孩子记性不错,还是发现被掉包了。 这两货也猛,知道遇到花子,喊也没用啦,抽出新买的刀具,贴着人的脖子就抹了下去! 对着颈动脉,来回地磨,下手可狠。当场血溅三尺!【1】 崇道堂的体育课,它不是教的跳远跳高,教的是坑爹的武艺!小男孩们聚在一起讨论武学问题,很有几个家中祖上是军功起家,又有很多人亲戚正在军中的,特么交流的不是什么三步上篮技巧,而是“如何有效制服/干掉敌人”。于是天天交流、天天交流,听着同学吹牛,吹他家亲戚如何如何杀人了、军中比武有什么技巧,总能学到许多凶残的东西。 这是要逆天啊!这是小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吗?你们俩一个九岁、一个八岁,难道不应该天真无邪地亲小姑娘的小脸蛋去吗?肿么杀起人来了呢?吴熙虚脱了,赶紧让人去找新衣服给俩小东西先换了再说,又通知两家来领人。 ―――――――――――――――――――――――――――――――――――――――― 郑琰到京兆的时候,迎接她的就是姐夫敬畏的目光。她还摸不着头脑,十九娘已经一把拉到儿子搂着哭了:“你衣服呢?” 郑琰跟吴熙打过招呼,俯身与林菁说话,发现这位小同学兴奋得很,小脸通红的一点也不像被吓坏了。吴熙解释道:“林家稍远些,人还没来――不过也快了。”想来世家出行也要点排场,速度不及十九娘和郑琰就这么冲过来了。 郑琰与十九娘听罢这两个男孩的壮举,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十九娘是担心儿子凶险,郑琰则是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吴熙倒打起精神:“小儿郎学得不错!”跟小姨子商量起一定要把儿子们送到崇道堂去的事儿来了。 很快,林家人也来了,林蓉接到消息,也催着丈夫郑德平到京兆打探消息。 两位小儿郎勇斗歹徒的英雄事迹很快传遍了京城,连大正宫里都惊动了,宫里传出话来,皇太后和皇帝要亲自接见两位小英雄。 这样真的可以吗?郑琰真的觉得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哪家被拐儿童第一反应不是逃跑、不是求助而是杀了人贩子的?这不科学!这两个小东西需要心理辅导!别是天生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啊!!! 郑校长忧国忧民忧学生,准备次日也混进大正宫里看个热闹,从旁评估一下学生,开学后进行针对性辅导。结果一回到家,就接到通知,明天要把两个年长一些的孩子一起带到大正宫去。原来是宫里皇太后突发奇想,想开个儿童联欢会了。 这联欢会一开不要紧,却把一段公案提前上演了。 228、一件争执事 萧复礼到今年三月才十一岁,现在也谈不上有什么后宫,萧令先的后宫现在也就只剩下那么小猫两三只,整个后宫也没多少事儿,作为大正宫的女主人,需要徐莹操心的事情非常少,她又没锻炼出什么政治天赋,你就让她干政,她也干不来。所以徐莹很闲,闲得蛋疼就开始自己折腾。听说了新年期间还有这样一桩大新闻,她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 郑琰心里那点“小学生把人贩子给干掉了,可能心理有问题”,在徐莹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小孩子下手是狠了一点儿,然而做了也就做了,正好成就两个小英雄,新年期间又有个由头招一大群人来宫里热闹热闹了。 在小孩子家长那里,这么两个败类,杀了也是为民除害。林菁回到家就受到了伯祖父的表扬,弄得本来要训他两句“胆大妄为”的父亲林泽都不好开口了。齐康更好,他祖父连声称赞“不坠门风”,他妈非常哈皮地许诺了置装费、武器津贴。 京中各家权贵居然以此为例,适时教导自家孩子,第一,不要乱跑,以防走丢,第二,如果走丢了,也不要怕,学习这两个人,死别人不死自己,遇事沉着冷遇不要慌得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就等着被贩卖吧! 郑琰在家里一方面以此为诫,让自家子女新年期间不得乱跑,另一方面也在考虑:她开的是一所中小学混合班制的学校,里面都是未成年,需要把未成年人的自我保护列入课程才好。虽然学校现在也教打架斗殴,一定程度上也是教了学生一些自保技能,但是并不系统。拐卖事件提醒了她,类似课程必须早些开设――这是她的疏忽。 第二天要入宫,今天又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儿,郑琰也没心情做别的了,索性开始思考《未成年人的自我保护教程》的编写工作。这件事情也只能靠自己了,目今虽有许多口耳相传的办法,却是很零散未成系统的,郑琰必须自己动手编写、整理。 咬着笔杆儿,郑琰列着大纲,防拐卖被列到第一位,此外还有防止被欺骗――这个范围很广,开始写到了防止被人欺瞒骗钱财一类,又扩展到了不要被蒙蔽识人不清等等,最后忽然想起来,学校里还有许多女孩子,要防止被怪叔叔、假正经、猥琐男拐走,郑琰忽然发现,学校要扩充的课程还真是多。由些又想到了男孩子也要防止被不良少女带坏掉。 任务艰巨啊! 办学校时郑琰就抱着“教书育人”的想法的,直到此时,她才直观地感觉到什么是“育人”,育人可不止是教小孩子怎么做官做腹黑,是真特么要防止小幼苗在长大之前被猪拱啊! 郑琰哀声叹气地继续写课本,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著书立说”,摔,就算是著书立说,也该写点霸气的啊,为什么会是防狼术?! 郑校长编写课本编了个头昏脑胀,又想起如果加开课程的话,最开始她得自己顶着,接下来就又要再聘请老师了。还有,如果小朋友发现被坏人架在脖子上背着跑掉了,究竟应该怎么样做既不暴力又能脱险呢?郑琰绞尽脑汁,发现在现有条件下,似乎也只有弄死人贩子了! 她不甘心地问池春华和池宪:“要是让你们遇到了,会怎么办?” 池春华冷笑道:“我才不会跟臭男人靠太近哩!” 郑琰:“……” 池宪认真地想了想:“阿娘,我以后也佩利剑吧!” 郑琰:“……” 没错啊,小朋友又不能配个手机打110,也没有防狼□□让他们戴上,更别提什么随身带着信号发射器,走丢了可以gps找回了,大喊大叫还不一定有人信。好像,也只有弄出暴力事件惊动官方了。 郑琰头一回发现,古代生存环境真是恶劣啊! 池春华今年算是八岁,自觉地有了长女风范过来安慰母亲:“阿娘不用担心,我们会小心照顾好自己的。对吧,长生?” “……”郑琰无语地把一双儿女给搂到了怀里。凶残就凶残一点吧,只要自己人不吃亏就行了。孩子还是自家的好,一定要教好女儿,不能随便就被不知道哪里出来的臭小子给骗走了,给她穿最贵的内衣!一定要教好儿子,不能随便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丫头给赖上了,要告诉他宅斗的可怕! 池春华还在很感性地道:“我会照顾好阿娘和弟弟的。” “春华好乖~” “阿娘~” 母女俩感动地抱到了一起。 池宪看着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很无奈地提醒:“阿娘,咱们明天还要早起入宫,今天早些就寝吧。” ―――――――――――――――――――――――――――――――――――――――― 新学年,崇道堂紧急追开了一门课程已是后话了,眼下京中最大的热闹就是皇太后与皇帝在大正宫里亲切接见了许多亲贵和他们家的小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年纪约摸都在十岁以及下,与皇帝、两位长公主年纪相仿。 因郑靖业、池之皆得封侯,郑家、池家在京中也勉强称得上亲贵了,郑琰便携长子长女前往,郑家是杜氏带着齐氏、李莞娘、林蓉三个孙媳妇,三人各携一、二子女。到了昭仁殿一看,好么,一群熊孩子,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女人扎堆的地方,热闹有如菜市场,小孩子扎堆的地方热闹得像游戏厅!徐莹自是上首坐着,郑琰眼尖,踩进殿门就看到萧复礼与萧慎、萧淑和三人分别坐在她的左右两边略矮一点的台子上,按次序萧慎还在萧淑和之上,荣安郡夫人钱氏与萧慎之生母孙氏亦各有一座,却是在孩子们的旁边。 地下两排椅子,左边是安康大长公主等亲戚,右边是郑琰等贵妇。郑琰的位置极靠前,也就是她亲妈杜氏能坐她上首了。莒国夫人的位置比较奇特一点,左右两边都能沾上,却又都无法坐到最上手。最后还是落在了庆林大长公主下手。 庆林大长公主儿子都长得挺大的了,没有带过来,见郑琰带了孩子过来,顺手就把池春华给叫了过去抱着不松手。 徐莹笑吟吟地道:“你们娘儿俩倒是投缘。” 庆林大长公主道:“那是,我跟她阿娘就投缘儿,这丫头像她阿娘。” 徐莹看池春华年纪虽小也能称得上雪肤花容,想想她父母,就知她长大之后不会差了――忽然心中不太痛快了起来。徐莹的小心思,套一句不知道谁说的话“皇太后之心,路人皆知”,就是想把娘家侄女跟萧复礼凑作堆,来个亲上加亲。平时不令萧复礼见其他小姑娘,尤其是漂亮的,今天是她自己头脑发热,居然把许多人家的孩子都叫了来,徐莹忽生悔意。 脸上还是挂着微笑,眼睛往下一扫,徐莹更不太痛快了。满座里就她的等级最高,衣服也是锦绣辉煌,她能穿戴女人的任何服饰还不用担心逾制,却不如许多人穿得鲜艳。因为是寡居,徐莹再有条件,衣着上面也不能过于耀眼。像郑琰身着大红短袄缀着珍珠宝石,安康大长公主橙色的长裙绣着大簇的牡丹,徐莹就是穿得起,她也不能穿,给她奉上的衣服无不要夹杂一些诸如褐色、黛色的“老色”。 徐莹突然觉得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见庆林大长公主搂着池春华,徐莹顺手就把最喜欢的侄女徐欢叫了过来。萧淑和只把眼睛往许多小孩子身上看――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同龄人呢。莒国夫人因着位置,便池春华:“生得最好,又伶俐,真是让人看了就想爱。” 杜氏、郑琰都跟着客气,也夸徐家小姑娘知礼。郑琰还说池春华:“也淘气,只有一条好,功课学得不坏。”杜氏嗔道:“我看她比你小时候乖多了。” 郑琰笑道:“可见天下母亲是一样的,您觉着人家闺女,”指女儿,“比自己闺女”指自己,“乖,我也觉得人家闺女,”继续指自己,“比自己闺女,”又指女儿,“乖呢。” 庆林大长公主愣了一下,喷笑出声,笑指郑琰:“你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淘气!谁家有你这闺女,天天逗得一乐,准能多活二十年。” 杜氏横了郑琰一眼,对庆林大长公主道:“还乐呢,没见过这么自夸的!”又对徐莹道,“今日是来看两个小儿郎的,现在尽说小娘子们了。”提醒徐莹接见两个暴力小子。 安康大长公主依言带着儿子齐康,林泽的妻子赵氏带着儿子林菁,两人听着郑琰绕杜氏正笑呢。闻言带着儿子站了起来,满屋的女人们打量着这两个小男孩儿,交头接耳:“长得真俊呢。”、“有英武气概。”、“长大能顶事哟。”也有心中嘀咕小孩子手略黑的,却也承认至少这样的孩子能自保,回家也要教一教孩子什么的。 徐莹把人叫来了,就得问一问:“听京兆回复了,总是别人说的,当时情形究竟是怎么样的?” 齐康、林菁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 大过年的,说起血肉横飞的事情来,满屋子的老弱妇孺一个害怕的都没有。虽则有些名门出身的夫人略觉粗鄙,居然也没有什么“脸色苍白、掩住樱桃小口惊呼”。某些暴力份子如齐康的姨妈二十一娘还要问一问:“冲哪儿下手的?” 齐康认真地告诉他姨妈杀人技巧,还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就这儿。” 郑琰心里一万头神兽在狂奔,踩得心中花园不长草! 与两位小勇士的对话不久就结束了,徐莹也来了一点兴致,又问了他们一些功课上的问题。两个孩子都答得似模似样,孩子妈特骄傲!徐莹又给两人各有赏赐,是先预备好的短剑。萧复礼一直认真地听着,这时候才说:“娘子有赐,我也跟着凑个热闹吧。”亦赐下笔砚等物。 齐、林二人拜谢,他们俩的戏份就结束了。萧淑和坐不住,她跟齐康是表兄妹,算是熟人,便拉了齐康到一边嘀咕,林菁也被她顺手带上。又问两人:“街上好玩么?” 林菁道:“挤得慌。”你问这个要做什么?也想上街吗?你丢了肯定找不回来啊!别祸害京兆跟着丢官了。齐康也是一样的意思,他知道这个表妹,没事还要生出些事情来,有事千万不能跟她提,不然她来了兴趣那就是传说中的人间凶器――熊孩子! 两个男孩儿开始绕萧淑和,林菁说街上挤,齐康就说:“卖的东西也不好,都不如内造!人还多,挤得一身臭汗,味儿可真难闻!” 萧淑和嘲笑他:“就你臭。” 林菁道:“街上人也臭的,一个人还不觉得,人一多,满街都臭哄哄的。” 萧淑和皱起了小鼻子。 ―――――――――――――――――――――――――――――――――――――――――― 这边小朋友言谈甚欢,旁人家的家长和小朋友都松了一口气――萧二不好相处,不让自己陪她就好。 这时候,室内情势又是一变,萧淑和说话去了,萧慎呆坐无趣,又因姑母、姑祖母都在下手坐着,自己虽不是直接坐在她们上面,也略有不妥,不过是年纪小,不太讲究而已――也凑了过去。于是徐莹右手边略下的位子就空了出来,当时徐莹左手边就是萧复礼,这个位置别人是抢不到的。 徐欢已经被徐莹叫到身边搂着了,现在又说:“大娘、二娘都去玩了,大郎到我这里来吧。” 卧槽!许多人都惊了!虽然徐莹的意思挺明确的,可像这样展示在众人面前,还是头一回!莒国夫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妥,虽然后位竞争会激烈――阿元确是个不错的孩子――杞国公家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不是? 荣安郡太夫人坐在萧复礼左后,郑琰正坐在徐莹右边靠前的位置,是个很近的斜对面――就发现钱氏的表情有些僵硬了。 一屋子女人开始心怀鬼胎,郑琰只作不知道,庆林大长公主见此情景,只笑着把池春华给放到腿上,又搂搂紧,宽大的袖子把小女孩遮住了不少,又凑趣说徐欢端庄可爱。 徐莹又说池春华才是漂亮又聪明,又问萧复礼:“大郎看呢?” 萧复礼道:“池家大娘,先生之女,如我妹。又是同窗,自是聪明可爱的。” 徐莹便提议给池春华加封,理由是池之立了大功,以后爵位是池宪的,池春华也是池之的孩子,怎么能没有表示呢?“可封作县君。”她的意思也明白了,――只要别来抢皇后的宝座,她能给池春华、池家很优厚的待遇。 萧复礼欠身道:“娘子大方,我为人子,又何惜一纸封赐?”这种胡乱封女人的恶习在他祖父在父末年就挺严重的了,大家也习惯了。由着这母子俩把池春华给变成了县君。 在座的真没几个傻人,庆林大长公主笑着对池春华道:“今天就你得了彩头了。”心中却在冷笑,徐九真是个白痴,一个县君换个皇后,搁你,你换啊?!这么早就树个靶子,生怕自己侄女死得不够快是吧?你当这是小家小户过日子,爹死了妈说了算啊?皇帝娶妻,你以为政事堂不同意你娶得成吗?! 郑琰倒开心,真是赚了!首先,她一点也没有让闺女嫁皇帝的打算,其次,池之也没这意向,最后,池春华自己还在懵懂中,根本没开那个窍。何苦让人说来道去?不如拿着实惠走人!皇后那是好当的吗?徐莹真是她的福星! 这场聚会,本是为了看两个小男孩儿,结果却诡异地与“皇帝的终身大事”挂上了钩。朝野上下纷纷侧目,郑琰懒得理这些,她得忙着编教材,又要请教一些武师,还把于明朗的妻子给请了来,请她教授小女生们一些实用的打架技巧。 新年开学,崇道堂多了一门课,师生都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改变,家长们对此格外欢迎,一些准备女孩子略大些就要休学回家学习家务和社交的人,在郑琰发函通报新学期课程之后,决定更多让孩子学一年,看看效果再决定要不要休学。崇道堂的高级班,终于有了女生。 男学生也不大安份,最猴的还是乔君安,开学就找上郑琰:“山长,学生今天夏天能不能去考京城的县考?” 郑琰笑道:“除了县考,怕还想接着考郡考罢?” 乔君安嘿嘿笑了两声:“学生这就是想去一展身手,也好让天下人知道崇道堂,知道山长的威名。” “谢了,你山长名声已经够凶的了。” “那――” “明日让想考的人都报名,先说好了,哪怕你们州考过了,学校的功课先生们不满意,都不能说是崇道堂毕业的!” “那是那是,学生们要学的还多着呢~” 郑琰忙着统计,结果,高级班的男生全都要报名,郑琰索性宣布:“逢县、郡、州考试,学校给假。”又琢磨着开考前辅导班,还摸着良心问自己:这样会不会太凶残了? 就在郑琰忙活着她那越开越红火的学校的时候,萧复礼的生日又至。他的生日比较早,正在春天,与郑靖业生日倒在一个月。今年是他十一岁生日,小男孩发育比小女孩略晚,还没开始抽条,但是营养好,倒也健康,脸上别有一股沉稳的味道,郑琰看着十分欣慰――孩子长大了啊。 萧复礼的生日过得还挺不错,由于狄人短时间内无法大举进犯,边境也很安宁,萧复礼的心情挺好。 不想过完生日,徐莹就提出:“圣人已经十一,也该考评淑女,为立皇后了。”十一岁并不大,但是考虑到先媳妇儿是个细致活儿,挑选个两三年也不意外,皇帝婚礼的准备工作也要个一年半载的,现在提这话也不算太早。【1】 事情坏就坏在徐莹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卫王首先提出反对:“边境才刚刚安宁,圣人不该只顾自己私事。”开个毛的玩笑?!你说谁是皇后就是谁啦?简直不把我们放到眼里!他对这个侄媳妇并不是特别满意,当年徐莹跟萧令先之间的爱恨情仇两人都有错,但是在许多人眼里,单就夫妻关系而言,徐莹要负很大的责任。卫王就是这许多人之一。 徐莹却说:“边境已经安了,天下也风调雨顺的,还要怎么样才不是只顾自己私事?先帝时天灾人祸的还少不了纳妃呢,阿元娶妻就不行吗?” 政事堂则是无可不可,反正萧复礼年纪还小嘛。 由此,萧复礼皇后人选的争夺战,开始展现在世人面前。 徐莹与卫王死磕,两人一个身份高,一个辈份高,谁也奈何不了谁,直到荣安郡太夫人钱氏生病。卫王有了借口,钱氏毕竟是萧复礼生母,没道理生母病了儿子却要欢天喜地热闹相亲的。钱氏病了,此事还是暂缓吧。 徐莹道:“兴许听到喜事,病就好了呢?要我说,早些定下来是正经。” 卫王道:“皇家又不是民间,还冲喜?把皇后、一国之母当成什么啦?” 两人僵持不下,凡是自觉有可能一争的人,都放下心来看热闹――有卫王顶着,徐家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成不了。又有机灵的,已经开始琢磨着走哪些关系比较好了。郑琰的表现分明是退出争夺战,那么…… 229、拉锯磨牙事 从“选后风波”中脱身而出,郑琰乐得隔岸观火。徐莹和卫王吵得再凶,退一万步讲,那是人家家事,不管双方互喷得有多凶残,人家也是一家人,换个人大概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也有没办法置身事外的,比如一些被拉住了评理又或者必须出来表明立场又或者需要掠阵的人。第一个逃不开的是卫王的亲戚们,卫王的亲戚,几乎与萧复礼的亲戚重合。卫王因是皇帝现存的关系最近又辈份最高的男性长辈,皇帝要结婚,他出于义务也要说上一说。然而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如果徐莹死咬着“父母之命”,卫王也不能全然在理。 卫王妃世家出身,又执掌家务多年,在这件事情上反而比卫王看得更清楚,她劝卫王:“你就是争下来了又如何?徐氏女不为后,换一个人来,做了皇后还是要向皇太后叫一声母亲的!皇太后因为立后之事不如意,难免会迁怒于皇后,一个婆婆,就是不刻意,想为难一下儿媳妇也太容易了!孝字大如天,便是圣人,心里心疼皇后,也不能为了皇后与皇太后不和。你还能一直给皇后保驾?你护得了吗?女人家的事,你不懂。” 卫王“不经世事老天真”,虽然认同卫王妃说得有一定道理,还是坚持已见:“那也不能由着她胡来!天子无私事!” “母亲也管得儿子娶妇!”卫王妃也一肚子火,她不喜欢徐莹的意见,几次三番装作没看懂徐莹的暗示,然而她的娘家却也有意竞争皇后之位的。卫王妃不看好皇后的位子,又不能对娘家也继续装不懂,劝了娘家也不听,正烦着呢。 卫王手一摆:“跟你妇道人家说不通!”把卫王妃气了个倒仰,这么些年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的,还说跟我说不通?卫王妃难过得要命,便与萧深诉苦。萧深对嫡母感情挺深,劝慰着卫王妃:“阿爹身在其位,总不能眼看着圣人婚姻不谐。当年先帝与皇太后就够闹腾的,阿爹难道愿意看着昔年的事情重演?阿爹这是遇上事心里烦,并不是对阿娘不满。” 卫王妃试泪道:“眼下如何是好?那是个光灿灿的后座,轻易怎么肯让?一碗饭摆到个饿肚子的人面前,你要怎么说服他不吃?饮鸠解渴的人都有,何况皇太后自恃是长辈,并不觉得咽下去的是□□?” 萧深想了想:“儿与阿爹说去。” 萧深找到卫王的时候,卫王正在愁苦得非常没形象地揪自己的一头毛白!卫王这个人,本身就是乐于风花雪月的,论起政治素养来,比他哥老皇帝差了十八条街不止。他这纯是赶鸭子上架,遇上难题很难解决,连一惯保持的风度都不要了。毁形象的事情被儿子看了个正着,卫王非常尴尬,飞快地扒扒头发,自觉整理得整齐了,咳嗽一声,严肃地道:“有事?” 萧深看他爹头上呆毛凌乱,忍笑忍到内伤,还得装作没看见:“刚才见了阿娘,听说了……要为圣人聘皇后的事。” “人还没定呢,聘什么聘?!”卫王很生气。 萧深道:“此事儿也听说了,阿爹这么与皇太后僵持也不是件好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皇后都难做,也伤了和气。” 卫王难得豪气了一把:“这事绝不事由着她胡来!杞国公家的家教,看皇太后就知道了!”完全忘了他曾经说过,徐九虽然泼辣,但是有自知之明,不干政。 萧深道:“皇太后与亲王争吵,莫要让朝野看笑话才好――徐氏本非名门,皇太后由藩王妃而为太子妃便已吃力,自为皇后以来,又屡与先帝争执,可见是不行的。然而如果徐氏已是皇太后,圣人的婚事她能做得了主,阿爹不得不忍让一二。能和和气气地解决最好――阿爹不妨寻杞国公说话。” 卫王眉头舒展开来,竟有几分坚毅的样子:“就是这样!”又夸奖萧深,“还是你看得明白。”拔腿就要去杞国公府。 萧深不得不拉住卫王的袖子:“阿爹,登门访客,还是换身衣服梳洗一下为好,您不是去吵架的。” 萧深说完就谨慎地告退,卫王坐在妆台前才发现自己一头呆毛凌乱!我去!老子的形象! ―――――――――――――――――――――――――――――――――――――― 门上报说卫王殿下来访的时候,杞国公与莒国夫人也在商议皇后的事儿。 皇太后和卫王大战,第二个逃不开的是杞国公家,皇太后是徐家女儿,又想立另一个徐家女儿做皇后,说跟杞国公家没关系,猪都不相信! 杞国公还真有这么样一个想法,在外人看来,徐莹与萧复礼处得是相当不错的,也是母慈子孝。徐莹对萧复礼也是关爱有加,对萧复礼的生母钱氏也没有刻意排挤――当然钱氏也很识趣。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亲上加亲,又有何不可呢? 杞国公的心里,他母亲是公主,妻子是郡主,女儿是皇太后,给儿子们娶的媳妇门第也不算次了。虽则世人婚姻重世家,杞国公家早在还是襄城侯的时候已是京中不错的人家了,否则当年齐国大长公主也不会下嫁于此。世家又如何?眼见也已经露出衰败迹象来了,没道理皇后的位子就必须是世家的,不是吗?如果自家孙女儿再被立为皇后,那也是对家族的一种肯定。 他吸取了女儿的教训,在打定主意之后,就与妻子刻意培养孙女儿,希图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皇后来。 眼下勋贵土鳖的势力有所上升,世家的势力有所下降。徐莹是皇太后,杞国公家在禁军中也有一定的势力,好好操作一下,徐家女为皇后也不是不可以。难就难在这个“好好操作”上了,操盘手、执行人水平不够,再好的计划也要受磨难。 杞国公的计划里,好好培养好了孙女儿,各项都达标了,往宫里一放,在徐莹跟前了,好歹能跟萧复礼混个脸儿熟。当然,皇后这个位置竞争还是很激烈的――至少是世家都觉得自家孩子足够好! 可皇帝也得讲究孝道不是?皇太后与皇帝母子之前相处融洽,萧复礼这里至少不会反对,再就是看朝中情况了。除了世家,土鳖们的条件都不如自家有利。 杞国公正在与莒国夫人说:“既然韩国夫人无意于此,郑靖业那里就用担心使绊子。李幼嘉最听郑靖业的话了,韦知勉自己还不清不楚呢,李神策一人无能为。”嗯,李神策已经是宰相了。 莒国夫人道:“若是郑靖业父女赞同阿欢,非但朝中顺利,便是圣人那里也好说道――郑七总是圣人老师,圣人也更喜欢她。” “可是卫王――” 莒国夫人与卫王是族兄妹,她把族兄骂了个半死:“他不务正业了半辈子,家事全交与王妃,他知道个张三李四?现在又多管闲事来!或者我竟去找皇太后,让她就直接跟卫王提了阿欢,看卫王能说出什么来!” 没错,皇后的人选目前还处在“大家都知道皇太后的心思,但是就是没一个人直说出来”的境界。卫王只当不知道,却又故意阻挠。莒国夫人也是萧氏女的习气,直接耍起了无赖,她倒要看看族兄有没有脸埋汰族妹的孙女。 杞国公道:“事情还没定,说出来,阿欢如何做人?” “不说,难道人家就不知道了吗?” 夫妻二人正商议着呢,卫王来了。杞国公道:“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 卫王的形象还是很能糊弄人的,一派君子风范地先问妹妹、妹夫好。杞国公夫妇也忍气与他打招呼,莒国夫人道:“什么风把阿兄给吹了来了?” 卫王认真地道:“歪风。” 杞国公心里咯噔一下,只听卫王道:“咱们就明着说吧,圣人年方十一,正要一心向学的时候,皇太后何以此时便要为圣人择定皇后?又传言意嘱于杞国公家孙女?” 杞国公打着太极:“是么?我却是没听说,谁说要定我的孙女的?” 卫王听出这话不对,他也不傻,顺着就道:“这么说,贤伉俪也觉得此事不妥了?也是,皇后该是世家女。” 莒国夫人不干了:“皇太后也不是世家女!也做得皇后,做得太后。实话说与阿兄――为何我的孙女不可?世家也不见得有什么强,整日端着捏着,看着就气闷。《氏族志》也是人定的!” “别说你不知道先帝还想过废后!” 杞国公也不开心了:“殿下,息怒,娘子,好好说话。除了一本《氏族志》,殿下还有别的反对理由吗?” 卫王道:“看来,贤伉俪是知道此事的?那咱们朝上理论吧。” 杞国公连忙拉住卫王,低声下气地问:“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吧?这孩子为什么不行呢?殿下又看中哪家闺秀了呢?母仪天下,看的是孩子德行,不是吗?” 卫王心说,看皇太后那德行,我能放心吗?话不投机半句多,卫王拂袖而去。 莒国夫人也卯上了:“我就不信了,这事还能听了他的!”风风火火准备着礼物、准备着车马,她开始走亲戚。宜和大长公主姐妹那里是攻略重点,这两位辈份同样很高,还是卫王亲妹妹。又有,她还准备了大量的礼物,准备送给杜氏和郑琰等人,方便为她游说。 不久,昭仁殿里就传出了确切的消息,徐莹指名道姓地表示,希望她侄女徐欢嫁给萧复礼! 朝野炸开了锅! 这年头没啥“外戚不得干政”的说法,相反,由于一直是世家做外戚,外戚的声望还挺高。名门望族想一家连续两代把持着皇后的位子都比较困难,杞国公家居然有这样的计划!都不用开会,世家就开始喷了。 和气一点的如顾崇,说萧复礼才十一岁,一点也不用着急:“天下淑女多矣,何妨细细择其优者?”话里话外还是说,徐欢不够格。 毒舌如李神策直接就开喷:“圣人年十一,徐氏女年方八岁,及笄尚需七年,成婚之时圣人已年十八!我只怕到时候皇后把被圣人临幸过的宫人又给发卖了!” 作为帝师,楚椿说话比较斯文,也是咬住了出身:“徐氏寒微,岂可正位中宫?” 卫王得了世家的支持,也一力反对,并且表示:“皇太后言母为儿择媳,此是家事。然而皇后之尊事关天下,又关血脉,实是国事。不如皇太后选自己的儿媳,我们选自己的皇后?徐氏女可入宫,不为后。” 徐莹寸步不让,指称:“你们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萧复礼心里是不想娶徐家女儿的,他都没想过要娶媳妇的事儿,人家还没成年啊!于是一推二五六:“我年幼,皇太后与诸臣商议着来。”他也没心情去管这些事情,他早看明白了,这事儿现在由不得他作主,不如抽空去看看生母钱氏――她病还没好呢。 ―――――――――――――――――――――――――――――――――――――――― 朝上争成这样,钱氏一病不起,钱氏这绝对是心病,虽然萧复礼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好歹也是她生的,眼珠子似的疼了这十二年。 她能为了萧复礼忍受着不能多见面,也能看着儿子管别人叫娘,到底是过继给人家才能有的大好前程。徐莹对她也还可以,物质生活也没缺,虽然也有意无意地隔离一下她与萧复礼,但是对钱氏来说,这些都是正常的,可以忍受的,自己母子的生活比以前好了不少,她也感激徐莹的。 然而泥人还有三分土脾气,钱氏的逆鳞就是萧复礼。时人观念,就是娶妻要娶世家女,徐莹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徐氏女钱氏也见过的,不能说不好,可她心里就是膈应啊! 越想越坑爹。她能理解徐莹的想法,却不代表能接受。这位皇太后年轻时做过什么鲁莽事儿,钱氏是记得真真儿的。当时钱氏也年轻,在承庆王府也过得算无忧无虑,没事八个卦。其中就有当时还是王妃的徐莹把侍婢卖掉的大新闻。 这样人家里出来的女孩子,给你当儿媳妇你要啊? 虽然徐莹不断把侄女弄进宫来学习,看着学得也不坏,可钱氏还是担心,天下淑女何其多,皇后应该从世家里选,不是吗?纵使不是世家,好歹给个没“家族病史”的啊!谁知道这些女孩子是不是“现在珍珠,以后鱼眼珠”?当年徐莹的名声也很好,又孝顺又懂事的,然后呢? 可儿子已经不是她的了,婚事她更插不上嘴,眼见皇太后跟朝臣死磕着,她是知道徐莹的硬脾气的,你说这一拖二拖的,真能拖上个几年,孩子来等着娶媳妇儿呢。到时候要是不娶徐家女儿,弄个别人来,皇太后不开心,又得生出多少事端?婆媳不睦,媳妇是要吃亏的,儿子也要受夹板气,钱氏担心儿子! 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遇上这件事儿,她是真的束手无策的――她能影响谁呢? 思前想后,她也只能向一个人求援――郑琰。 钱氏心里倒是觉得池春华很好的,池氏也是名门,虽然《氏族志》改了,但那本“勋格”在广大人民心中毕竟不如耳濡目染许多年,挂在口上的老世族得人心。池春华长得好看,学问也好,还讨人喜欢,人也聪明,整个人笑盈盈的,后台也很硬,她要做了阿元媳妇,阿元也能被带得开朗吧? 看人看家风,池家不用说,郑琰为人也很不错的,钱氏一直很感激郑琰,觉得她是个善心人,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会狠毒。郑家家门和睦,兄弟姐妹感情又好。 多好的人选啊!如果池春华做了皇后,钱氏心里隐隐也觉得,自己与阿元也算是回报了郑琰的援手。 可在徐莹的暗示下,郑琰退出了,钱氏不能说不失望,却也能理解――人家不乐意跟徐莹死磕,明摆着未来婆母不喜欢,又何必上赶着找虐? 这一理解不要紧,钱氏就愁上了:阿元可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既然郑琰退出了,是不是就可以去做说客,给想个办法劝劝徐莹,各退一步,给阿元找个温和点的皇后,跟皇后好好处,而阿元也一如概往地对徐家好呢?强扭的瓜,它不甜啊!知子莫若母,阿元虽然也承皇太后的情,却不是很喜欢徐家的小姑娘。 可要怎么联系上郑琰呢?钱氏愁得病了,把萧复礼也急坏了,钱氏满心愧疚。 她这一病却因祸得福,因迟迟不好,倒把一向避嫌的郑琰招来探病。钱氏满心欢喜,挣扎着起来。 郑琰本以为钱氏是装病的,没想到她真的病得瘦了不少,吃惊地道:“我只道你是偶感风寒,怎么这般憔悴了?” 钱氏很是愧疚,似乎自己总是在麻烦郑琰而无一回报,讷讷地道:“不知怎么的,心里慌。”看到郑琰精致的眉毛动了一动,心里更慌了。为了儿子,拼了! 钱氏请郑琰到里屋说话,又使眼色让宫女们退下。她是依着徐莹而居的,伺候的人也是徐莹分派的,然而天长日久了,她又会做人,身边的宫女也比较向着她了,何况她是萧复礼的生母,谁不怕被个小皇帝记恨呢?眼下又是跟郑琰说话,宫女们识趣地退了下去。 外人一退,钱氏眼圈就红了,一点也不用作戏,纯急的。 郑琰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事慢慢说,哭也不顶用啊。” 钱氏道:“我听说,外头给圣人议婚,皇太后意属徐氏女,可……这合适么?” “合不合适的,自有人拿主意。” 打太极钱氏显然不行,她也没打算跟郑琰耗,直道:“我只是个草民丫头,不敢瞧不起杞国公家,可……他们家的女孩儿,能做大郎媳妇么?” “你不喜欢徐家女孩儿哪一条呢?” “我……阿元现在是圣人了,由不得我作主,我也不挑剔。当初,把他生下来的时候,就想,以后娶个贤惠媳妇儿,也不愁衣食的,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并不敢想有多么好的媳妇――想也想不来。” 郑琰点头:“你是实在人。家教,也要看人。” “我不是挑剔这个。徐小娘子也在宫里学礼仪,那些是做给人看的,是面子,我想阿元得里子呀!要心好,譬如一个男人,读了书,却去做贼,也不见得好。徐小娘子礼仪好与不好,都不要紧。我担心的是,娘子把杞国公家、把她侄女看得比阿元重啊!” 自己和萧复礼不能以母子相称、萧复礼须待徐莹更亲近,这都是礼法上的事情,是应该的。可是徐莹难道不是也应该把萧复礼当自己的儿子吗?为什么在婚事上面,徐莹表示得像是把阿元当成个奖品硬发给杞国公家呢? 郑琰很是惊诧,钱氏很有道理啊! “夫人心肠好,从遇到夫人,我们母子就受您的恩惠,本该回报的,可……我们实在拿不出什么来了,如今又求到夫人了。我许不下什么诺来,可还得不要脸地求您一回,帮帮阿元吧。这孩子命苦,打一开始就没有父母缘,也没有朋友,兄弟也不认识,我听他们读书,说人有五伦,他……还能占着几条儿呢?他总投到我肚子里一回,我……能为他做的也不多了。您帮帮他,谁都行,只要别是娘子更看重的人。”说着就跪了下来。 郑琰扶起她:“咱们起来好好说话。” 钱氏抓着郑琰的手臂:“我不是挑剔徐家什么,您想,这小两口吵架拌嘴,娘子会向着谁呢?阿元,毕竟不是亲生啊!换个旁人,娘子能护着阿元,这我信!可要是娘子的侄女,这事就两说了。由来皇帝就有后宫,女人间争风吃醋的,外头人家里婆婆帮着正经媳妇是正理,到了这宫里,它就不一样了啊!这不是要乱套儿么?” 徐莹还不如钱氏看得明白,郑琰叹了口气:“这事我也做不得主,得看大臣们,我只答应我能做得到的事儿――把这婚事拖上一拖,再看机缘,你看可行?” 萧复礼是她的学生,又懂事又聪明态度还端正,郑琰也挺心疼他的。她跟钱氏也是一样的心,不涉及自己儿女的切身利益的时候,绝对能帮多少帮多少。钱氏一想,这样也行,实在不能强求再多了,当下认真道了谢。 郑琰道:“我与阿元总是有些缘份的,也不想他下半辈子不快活。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世家也不想让皇太后如愿呢。” 钱氏略放了放心,寻思自己真没什么好报答的,又不想空口白话代萧复礼许诺,只好再三道谢,又说:“夫人好心,会有好报的。” 郑琰摇头道:“且看事情成与不成吧。你好起来才是真的,阿元遇上这种事情,也不开心,你好起来,他也宽慰。” ―――――――――――――――――――――――――――――――――――――――― 忽悠徐莹对于郑琰来说,挺简单的,她只问徐莹:“你的新宫何时修葺?” 徐莹正欲问计于郑琰,如何对付朝臣,忽听她这样说,奇道:“什么新宫?” “你这要给阿元娶媳妇儿了,昭仁殿就是儿媳妇的了,你还住这里吗?怎么光想着儿子,倒忘了自己了呢?到时候你要住哪里?” 徐莹愣住了。郑琰趁势道:“看来你是没留意,要不跟我阿爹说,明天让他上表?” 徐莹道:“且住一住,让我想一想。” “行!” 徐莹火速召了莒国夫人来商议,莒国夫人道:“定了皇后,你再搬也不迟,早日定,就早日修新宫。不听你的,你就别搬,还能有人敢把你赶出去不成?”又说郑氏父女猾狡,“虽不反对,却也不肯声援。” “哎哟,今天本要跟她说来的,一打岔,又给忘了。阿郑已经算好的啦,春华是个好孩子,我要再有第二个儿子,也要她做媳妇呢,真是可惜了。阿娘不要埋怨阿郑啦。” 莒国夫人道:“放心,我知道。都是些人精儿,哪肯轻易就答应呢。” 230、又一次密议 “阿娘,这个是哪里来的啊?比杞国公家的好看。”池春华一颗脑袋左转右转,看着郑琰往她的手臂上套臂钏。这是一对白玉臂钏,各由两块弧形白玉以黄金镶就,接口的地方雕着细腻的花纹。实打实一个“金镶玉”。 快到夏天了,薄薄的纱衣配上各式的臂钏,也是夏天一道不错的风景。因为朝上忙着争吵萧复礼的婚事,郑琰猛然发现自己闺女跟徐欢是同年,在十五及笄算成年的年代,池春华正好是半个成年人,更加着着打扮起女儿来。 “你又知道了?不要总把杞国公家的赠礼挂在嘴边。”杞国公家送来的东西郑琰只在收下之后看了一眼就入库封存了,并没有动用。这礼收得有些膈应,不收又显得像是有意于后位,郑琰不想让女儿被人念叨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只得收下了。 池春华吐吐舌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吧?”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悄声道,“阿娘,听说,杞国公家想让他们家阿欢做皇后,可是大臣们不答应,这是不是……贿赂您啊?” “=囗=!你哪里听来的这个话?”郑琰板起了脸。 池春华乖巧地拉着郑琰的袖子:“我在学堂里听说的。”崇道堂的校规虽然非常严厉,但是在学术上的风气却是极自由的。学生皆出身权贵之家,上层消息也很灵通,大家一交流就什么都知道了。更兼皇帝结婚是件大事儿,朝上吵得热闹,旁人犹可,李俊极看不惯死土鳖徐家,上课之余就是痛骂,学生们对于朝堂动态知道得很清楚。 “听说了也不要乱传,知道吗?” 池春华狡猾地道:“这就是阿娘说的――拿人的手短?” 郑琰哭笑不得地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背后毋言人是非!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明白吗?”老娘这是不得不收,明白吗?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丫头。 池春华若有所思:“也是,”揉揉后脑勺儿,“阿娘,我跟您说,学堂里不少人都说,家里也收到杞国公家的礼物啦。” 郑琰的笑容有些奇怪:“你知道就得啦,咱们家的事儿,不许胡乱往外说。” 池春华的笑容甜甜的:“他们说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咱们家也收礼了,我就照实说了。嘿嘿。” 郑琰只觉手痒!捞过只匣子,把臂钏取下来装了:“拿去,这个给你玩,仔细不要磕坏了。” 池春华抱着匣子拉一拉裙摆,微屈了一下膝:“谢阿娘。阿娘,我去写功课啦。” 郑琰一挥手,池春华就抱着小匣子退了下去,留下郑琰独自叹气。她早已听到风声,莒国夫人正在四下串连,不但是郑、池两家,许多勋贵人家都收到了礼物。而且据她所知,许多人家至少已经表示出了中立的意向。 皇后之位,本来勋贵人家是不敢肖想的。许多人都说,徐莹能做皇后,完全是因为她这个藩王妃走了狗x运,嫁了个最后当皇帝的藩王而已。大家的心里,皇后还应该是从世家里出的,然而,听说徐莹有这个打算之后,又觉得解气。在收到杞国公家的礼物之后,又暧昧地支持徐氏了。 这可真是有得磨了!跳出这件事情来看,这简直就是历史书上分析的“新兴勋贵集团与旧有士族集团的较量,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论“阶级成份”呢,她该站在徐莹一边的,然而论“良心”,她还是认同钱氏的说法,不管徐欢这个女孩子本身如何,看她的出身、看她的姑妈,这门亲事就不那么美妙。 婚姻,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儿!郑琰也看不倒究竟哪一个人更适合萧复礼,说不定徐欢能够与萧复礼处得来,而另择的皇后不一定得萧复礼的喜欢。是以郑琰不肯轻易开口,对钱氏也只是应了把事情拖一拖。 徐莹那里,正与娘家人谋划,一直没有把郑琰宣进宫里商量。正合了郑琰之意,如果是萧复礼自己跟她说了,她还要认真考虑萧复礼的意见,萧复礼不说,她乐得打太极。杞国公家如愿,徐莹也得念着她的好,世家赢了,也凶残不过她。自己有势力就是这么爽! 不理会这事,郑琰开始琢磨起学校的事情来了。高年级生想参加京兆的县考,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个月时间了,大家功课都还学得不错,平时又各种模拟考,郑琰倒不太担心他们的整体成绩。她现在想的是,如何在学校里另开一门新课,她想引入所谓“实验科学”。 穿越太久,许多前世的知识、常识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她脑海里的“实验科学”这个概念,大约与百度来的概念未必相符。实验科学在她这里就是很简单的一个概念:建立个“科研”的概念,最好能够整理出一个理科的体系出来,哪怕以她这个小半桶水、以她那个刚刚起步的学校只能做个开头,做个雏形,也不枉办了一回学校了! 古人其实都很聪明,只是由于各种原因,或许是生产力的关系,又或者是没有触到那个节点,科研方面以实用为主。照郑琰看来是“以需要带动科研,而不是以科研带动生产发展”。虽然事实与恩格斯大叔的“大学与社会需要对生产力的推动”不谋而合,郑琰还是觉得至少要把这个想法给公布出来才好。 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是一直忙,又觉得这是一个“生产力不太发达的封建社会”暂时不需要什么科研,没有环境的土壤,不能转化成实际的生产力,自己感兴趣也是白搭。直到她收到池之的来信。 池之与郑琰之间的书信往来并不是千篇一律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更多的是讨论工作生活中的问题,有时还有学习上的问题,互相探讨,商量解决之道。 池之最新的一封信写的是春耕开始了,由于司州经历战争,人口减少,有不少土地被抛荒,他一方面通过各种优惠政策招徕流民耕垦,一方面也在想,是不是能有办法让一个人可以耕更多的地,又或者是让土地亩产更高一点。然而他是个没干过农活的人,所以比较忧愁,虽然也请教了老农,他还是觉得眼下的亩产不够。 这就触动了郑琰的心事,琢磨起至少是农业科研方面的问题来了。只是还有不足之处,那就是她的学校里,哪怕是技术宅,也对农业科研不精通――没有专业技术人材!而且虽然国家重农事,可让出身贵族的学生们研究种田,会不会被抗议啊?!这跟劳动课种菜还不是一个性质! 郑琰很忧愁,想来想去,或许她爹郑靖业能够给她指一条明路。 ―――――――――――――――――――――――――――――――― 郑靖业略有些惆怅,虽然是自己决定退休的,但是如同所有老干部一样,退居二线神马的,未免虐心。现在朝上又在争吵,双方都希望他表个态,他哪一边也不想支持,就是想打个太极。有那功夫,他还再仔细安排一下退休事宜呢。 萧复礼的婚事他也考虑过了,狄部已经打过了,作为一个强力主战派,郑靖业的执政生涯也算圆满了,到时候史书里记上一笔,也只有说他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对。他再干个两三年,萧复礼就十三、四了,可以筹划婚礼了,皇帝一结婚,他就退休,同时上表请皇帝亲政,请皇太后还政皇帝离开朝堂颐养天年。更可卖萧复礼一个大大的人情。 郑琰过来的时候,郑靖业正在琢磨着他的退休报告,一定要写得感人肺腑才行! 郑琰熟门熟路地奔到书房,郑靖业从老花镜片儿上放出两道冷光,郑琰被他那幽幽的目光看得一哆嗦――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这么……呃,多愁善感啦?这不科学! 郑靖业放下笔,慢吞吞地道:“你这急匆匆的,必是有事。” 郑琰干笑两声,说明了来意。郑靖业静坐着,等她说完了,郑靖业才道:“你总有些奇怪的念头,是好事,却又不那么好做。” 郑琰心虚。 “若想做,不拘哪处庄园,找些人,做就是,你的学生们,学一学也好,知道稼穑,方能做一循吏。哪里用他们亲自耕种许多呢?划几亩田,各分农夫,让他们摸索着办法,记下来。我主持这么大的国家,也没有亲自耕田。” 郑琰豁然开朗,农田水利等,官员也是需要懂的,只要不是让他们有“读技校”的感觉,阻力并不是特别大。让学生们一直盯着农田也不现实,还可以雇代练。只要盯着主要步骤,研究人员提供思路,田间管理可以让农夫来做。 郑琰兴冲冲地道:“我回去就列计划去,做这个,还是个方法,要记录,各种条件下……” 郑靖业含笑听着:“不须多少,只要能增产两成,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那就做啦,我也知道,没什么捷径好走,我们都不大懂这些个,总是……一点心事吧。”忧国忧民,光靠嘴上说说,实在是没意思。郑琰也收过不少自荐信,看得多了,自然面然就形成了筛选的经验――看实效。 从娘家出来,郑琰就低调地准备划了一处小庄,招募了些垦田熟手,非常低调地让学生从农事开始接触所谓“实验科学”。她所谓实验科学,就是做实验= =!打实验报告,统计整理一类。从育种到土壤到肥料到气候…… 这个突破口选得非常之好,时人重农,对于“手艺人”会赞赏器物精美,终究觉得这是一个“匠人”贱籍之人,农事就不一样了,哪怕权贵们也都轻视这个的,却又必须重视农业生产。既然崇道堂的学生日后有极大的比例是要做官的,做地方官的估计也不少,这些事情,知道也是应该的。 从农事上开始接触一种比较新颖的,由穿越者带来的另一个世界的科研概念,对学生们都是一种启发。许多学生表示,以前遇到的再龟毛的人,也没这么详细打表格记录的。很多人受此启发,居然把这种理科式的管理给熟练应用到了日常生活中,还用来处理文科方面的人际交往等事,这却是郑琰始料未及的了。 试验田是建起来的,可等一群只种过学校劳动田的学生们弄出什么成果来,咳咳,真是要到猴年马月了――实际情况是,直到十年之后,才出来一位就喜欢干这事儿的熊孩子,从改良农具、挑选种子、田间管理各方面,整理出一套稳定的增产方法来。 而当她把这一套引入到玻璃作坊,老工匠们没花两年时间,就摸索出了一套全新的玻璃生产工艺,差点惊掉了她的眼珠子。 ――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郑琰还呆在郑靖业的书房里,她的事儿说完了,轮到郑靖业说话了。退休的事情无须再多讨论,郑靖业说的是立皇后的事儿:“你也收到徐家的礼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收也得收了――莒国夫人四处送礼,拉了不少人,连春华在学堂里都听到风声了。徐九防春华防得厉害,我要再不收,这不是打擂台么?他徐家不心疼女儿,让人颠来倒去地说,我可不想春华跟这种‘争婚’的事儿扯上关系。徐九想让侄女做儿媳,做什么又关联上我的春华?!阿爹,我是想拖一拖看的,只要阿元不开口,我就不管这事儿。您说呢?” 郑靖业道:“也不能不动,总要让圣人知道,你是关心他的。告诉圣人,纳后不止是纳后,是成人。” 郑琰道:“圣人一旦纳后,皇太后就要――” 郑靖业点头:“正是。皇太后蠢是蠢了些,心肠却不狠毒,能留一线就留一线罢。可惜了徐家小娘子,经此一事,只怕只有做妾的命了!” “阿爹不看好她?” “没人看好她。圣人对徐氏,敬而不亲。”言罢,郑靖业就闭上了眼睛。 郑琰一怔,她对徐欢这小姑娘并不很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现在小姑娘被当朝宰相下这了这么个评语,郑琰也不得不同情起她来了。阿元对徐氏敬而不亲,朝中又有人反对,婚事自是难成,她也没办法再嫁别人了――她想嫁,别人不能娶。只好给萧复礼做妃妾了。哪怕侥幸成了,本来就是强求的姻缘,搁别人家里,离婚不太好,搁宫斗现场,废了都是轻的。 郑琰苦笑,也许都没命被废,立后要下诏书,有没有人肯起草是一回事,有人起草了,大臣还能驳回呢!世家如今在朝上还占据着相当大的比例,一驳二驳的,就是不答应,徐莹又能如何? 杞国公家要是聪明了,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弄一堆小姑娘装作挑选,最后把徐欢选做妃子,位份给高些也无妨。否则越争吵,不但世家有敌意,萧复礼被吵得烦了,一提徐欢就觉得麻烦,那就彻底悲剧了――再护着侄女,徐莹也不能不顾及儿子,就算能护得了一时,不出意外也会比晚辈早死。 “我还是探探阿元口风吧。” ―――――――――――――――――――――――――――――――― 萧复礼挺开心的,钱氏的病自从郑琰探望过之后就好了不少,据钱氏说,郑琰答应把事情拖上一拖,再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萧复礼对徐家的感情与钱氏一样复杂,一方面是感激,如果不是徐莹过继他为嗣,他现在还窝在承庆王府,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另一方面也够头疼的,徐莹不是个坏人,就是有点偏心的一个普通妇人,还附带一个不讲理属性,这让他对徐姓的女人敬若鬼神。 不想娶,一点也不想娶,有一个二娘就够了,那是妹妹,哥哥让着妹妹点儿,应该的。再添一个人,萧复礼简直想死!徐欢平时表现得再好也不行,据楚师傅他们说,娶妻娶贤,要看全面,家风很重要!想想自己长大以后要面对一个像皇太后这样的老婆,萧复礼真心hold不住!然而此事不由他作主,他也只能闷着,并趁此机会多与生母见见面。 虽然楚椿与赵静已经明确表示,他们会死扛到底,为萧复礼解决掉徐氏的问题,萧复礼还是有点不太相信他们的能力。直到郑琰来了,萧复礼天然地认为,如果郑琰答应了,就能办成。 于是在郑琰问他:“阿元常听大臣们争吵立后之事,自己是怎么想的呢?”的时候,萧复礼小声地道:“我想也无用,不是我能做主的,先生,帮我好吗?” “那你怎么想呢?阿欢好不好?” 萧复礼笑,继续笑,笑得很轻,唇角微微抿着,眼神却挺坚定,脖子左右微微晃动着。郑琰挑挑眉,摸摸他的头:“不要害羞嘛!”缓缓闭了一下眼睛。 就在郑琰在想怎么样才能不显得两面三刀,收钱不办事儿、转身捅刀子的时候,又到了集体迁往熙山的时候了。 今年迁得略早,迁过过去第十日上,郑琰生日到了。池之掐好了时间,生日礼物准时送到,是一盒香料,附信中写道,这是在司州无意间遇到的,觉得好,就试着自己调了些,知道郑琰不喜欢浓香,自己做了改进,比他们的配方闻起来更轻。最后写道,让郑琰常焚此香,让这缭绕的香气,代自己陪伴郑琰。“犹我之双臂拥君在怀”,肉麻得不得了。 郑琰直咬着袖子偷笑不已。 生日当天,儿女、学生、后辈一齐拜寿,萧复礼也很给面子地出席了。这是相当令人振奋的,萧复礼还很认真地与同学们进行了交流,真是风采照人!这还不算,最让郑琰惊讶的是,她的同事们来了!所谓同事,是楚椿和赵静!郑琰本能地觉得,这事儿很奇怪! 果然,他们是来商量事儿的,萧复礼露了一回脸,表示了自己尊师重教之意,又言及当初是郑琰为他发蒙,情份不同,受到了广泛的赞扬。接着,萧复礼放下礼物,吃了一回酒宴――没喝酒,又对崇道堂将要参加县考的同学表达了祝其成功的美好愿望,才先行离去。莒国夫人被他给带走了:“娘子在宫中寂寞呢,夫人与我一起回去,如何?” 他一走,楚椿就频使眼色与李俊等人,世家与郑党再次齐聚一堂。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是为了倒萧令先,这一回,是为了对付徐莹,这夫妻俩的经历还真是像得厉害! 宾客该散的也散了,庆林大长公主因为顾家媳妇的身份,也参与了此次讨论。世家的态度很明白,楚椿先开场:“我等同为帝师,圣人聪慧好学,待我等礼遇非常,士为知己之死,我等也当为圣人思量――徐氏女焉得为后?”理由也是说烂了的,无非出身与家风。 庆林大长公主则是从另一个角度阐述问题:“小两口过日子,得互相看对了眼才行。这都几个月了,昭仁殿还是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一句‘我年幼,婚姻之事,唯父母之命。’还不够明白吗?” 她这是代表所谓“亲贵”发言的,她是站在她卫王哥哥这一边的。 所有看热闹的、没明确答复的,都tm看着萧复礼呢!你以为他现在还小,说一句:“我年幼。”不管这事儿,就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奖杯,谁吵赢了谁抱走啊?!不表态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好吗? 李神策问郑琰:“你怎么看?令尊可是不给实话呢。” 郑琰谨慎地道:“事情本来不是很急,过一两年再议也是可以的,现在却不得不办。” 李神策道:“几个月了,再匆忙,现想也能想明白了。” “也不能让杞国公家太难堪,皇太后毕竟是圣人母亲,不可令母子失和、婆媳失和。” 庆林大长公主道:“这话很是,若皇太后不如意,换个人做皇后,哼哼。婆婆本来就不是亲娘。” 李俊想要说,不是亲娘依礼而行又能挑什么毛病,慢半拍想起这个婆婆是徐莹,又把话给咽了下去。蒋卓道:“是不是,只要有个合适的人选,夫人就不反对?” 郑琰道:“是要皇太后、圣人都能接受的人。徐家小娘子,也要有个妥善的安排才好。事情最好不要闹大,否则圣人面上也不好看。” 李神策道:“成。” 徐欢出局已定,最后谁是赢家,就是另一场讨论的内容了。 231、谈话与考试 “兵事繁复,吾当慎之。”萧复礼严肃地感叹。 萧正乾听了很是欣慰:“圣人能有此感,已是不易,持之以恒,你在这上面就不会失误。” 萧复礼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胡乱感叹罢了,只是因为不懂。既言兵无常势,为何又说胜负自有定数?可见千变万化,不是随便想赢便能赢的。” 萧正乾赞赏道:“圣人说的,已经近乎道了。所谓胜负自有定数,乃在准备、在人心、在谋划、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兵无常势,亦是如此。同样是朝廷对狄人,有时胜而有时败,看似双方情形相差无几,为何?还是因着内里有不同的东西。同样是准备,有尽心的,有不尽心的,都是囤粮,囤的粮食若是霉变了,与那保存得好的,岂能一样?这只是一例。” 萧复礼认真记下:“学生受教了。” 自从北边战略稍歇,萧正乾进位郡王于京开府,他就回到了京中,而一直挂在身上的太保之职,也终于得以履行。萧正乾也加入了老师轮班,教授萧复礼一些军事知识。他对萧复礼这个学生挺满意,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听到军事,有些世家子便会觉得粗鄙,只恨不得堵住耳朵,还有些热血的娃,当时就能卷起袖子恨不能与人打一架,只有少部分会认真揣摩敌我力量对比等等比较深层次的问题。 萧正乾毫不吝啬地背后狠狠夸奖了萧复礼,当面的表扬却比较和缓。 萧复礼打小没爹管教,对年长亲近的朝臣天然有一些亲切感,上完课,就多与萧正乾唠叨两句家常,问萧复礼之子萧志:“阿志在御林可还习惯?太保戎马生涯,阿志可喜习武?” 说来也巧,萧正乾这长子生的时候略瘦弱,为了达到“取个贱名好养活”的目的,小名儿就叫狄奴= =!萧正乾在前线跟双鹰王死磕的时候,因儿子的这个名字,没少占人家的口头便宜。萧志今年十六岁,因为父亲的关系,前几年补入御林,一直只是挂个名儿,今年终于可以上岗了,是以萧复礼有此一问。 萧正乾叹道:“他于兵事上平平又平平,臣年轻时好文,他也只爱读个书,整日多愁善感的,真是让我头疼。” “天下太平,读书未尝不好。且太保之才乃是天授,阿志得太保‘平平’之考语,已比许多人强了。世上又能有几个在兵事之上与太保相仿呢?先生常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太保已是顺当啦。” 萧正乾知道,萧复礼口中的先生,专指的就是韩国夫人。他为人比较厚道,想韩国夫人虽然父居高位,丈夫年少有为,然而一个妇人孤身在京,也确有为难之处,有这等感叹,也不算是虚伪,顺着道:“也是这话。” 萧复礼撑着双颊:“太保看开就好,便是帝王,又岂能事事如意呢?” 萧正乾正色道:“正是,帝王亦不可为所欲为,一旦有此心,国将不国!” 他的颜色太郑重,萧复礼不由坐直了身体:“是。” 师生应对完了,萧复礼瞄了瞄内侍们,怀恩在旁微微动了动眼睛。萧复礼便邀萧正乾一起散步――寻求更多支持。萧正乾在萧复礼眼里是个实力派,眼下朝廷争吵,如果这位英勇善战的宗室郡王能够坚定立场,那是再好不过了。 到了室外,萧复礼恢复了些许少年人的活泼,走路也蹦蹦跳跳的了,还偷偷用眼角看了看萧正乾。萧正乾不禁莞尔:“少年人就该有点活力。”萧复礼开心地笑了:“出来走走我也开心许多。” 怀恩有意无意地引着内侍、宫女离这两人稍远,萧复礼给怀恩一个大大的笑容,对萧正乾说出了他的小烦恼:“国家安宁,朝上还不太平,憋闷得慌,看着山山水水,我好过多了。” 萧正乾心里掀桌,圣人,你的天真可爱与憨厚呢?朝上怎么不太平了?最不太平就的就是为你选老婆了吧?明明看出来了,还要装作上钩了的问:“圣人烦什么呢?” 萧复礼吞吞吐吐地道:“我不欲大臣忧心,又不想令皇太后过于不喜,可有两全之法?” 萧正乾暗叹,哪怕说话的人没发现,话里话外还是会带出他自己的真实意图啊!“过于”这个词,用得实在是好!然而小皇帝问得这样直白,他又不能装不懂。萧正乾虽是个有下限的人,脑子却也灵活,认真地道:“可以徐氏为妃,另立贤后。” 萧复礼自以得了主意,很是开心,又不好意思地道歉:“是我为难太保了。”楚椿等一力在他耳朵边上说徐氏不可为后,别的什么也没说,他心里也不太乐意,然而推拒了又觉得会让徐莹下不来台,直觉后面会有麻烦。郑琰是答应了给他拖延,还告诉他关键还是要给徐莹一个说法――却又没告诉他徐氏那里要如何安抚。一个还不懂恋爱滋味的小少年处理这些事情,着实为难! “……”他怎么这么狡猾啊?萧正乾把楚椿等人骂了一顿――你们怎么这么笨?又把郑琰也埋怨了一回――你分明已经有了腹案了,为什么不说? 郑琰只要确保已经向她开了口的萧复礼不以徐欢为后就好,剩下的事情――我又不是皇帝他娘,管他娶媳妇儿还管他纳妾,我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的啊?到时候再把春华扯进话题里来,我闺女还要不要嫁人了? ―――――――――――――――――――――――――――――――― 对于郑琰来说,眼下皇后之位花落谁家还不如马上就要开始的京兆县考来得重要。在她的意识里,衡量“名校”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就业率,像崇道堂这样名符其实的贵族学校,所谓就业率就是能当官的比例。县考正是做官的一个重要环节,虽然现在尚未在全国推行科举,做官主要还是靠举荐、荫授等传统方式,学生们皆是贵族,不单靠这一种方式当官,然而考试无疑是一种很重要的补充。如果学生们能通过三级考试,就代表着他们比同龄人多了一次为官的机会。 郑琰很重视这样的考试,去年京兆已经举行过一回考试了,今年县试过后不用几天又是下一轮的晋级考试,学得好的学生今年连过县试、郡试,明年就是州试。三试一过,于荫封之外还能再考一次,虽然所考之官职也仅限于有限的一些官职,也比别人好很多――荫官也是有限制的,一家之中按家长的级别给予数目不等、品级不等的荫官,并不是无限制地给名额。崇道堂有些学生虽是嫡出,却排行靠后,与其荫个闲散官,还不如自己考一个能够做出政绩的官儿来。 京兆属于特别区划,类似兔国的直辖市,从地域上来说,它比郡大一点,比州要小许多,权贵云集,历来在许多事情上都有优惠政策。郑靖业之所以敢违反常规地在这个地方进行试点,乃是因为考试做官这事儿,有“做官”二字撑着。 郑琰并不很担心这次考试的结果,一来有李俊和顾益纯这样眼界高的人撑着,这两个人,一个人态度随意、一个人态度和蔼,然而那只是表相,对功课的要求却是相当严格的。再者,如同所有的考试一样,但凡是开头,总不会太难,题目都是越变越刁钻的。随着年复一年的考,进化的不只是学生,还有出题考官。 崇道堂出题目那是真有经验,这个学校的特色就是考啊考,考糊为止!学生们情绪比较稳定,郑琰也时不时参与检查他们的功课,就她看来,大部分学生还是有希望通过的。 无论哪一级考试,都需要有人相当身份的人做保。这些学生的保书丝毫不费力气――哪家没有几个能够签保书的人呢?郑琰对学生进行了统一管理,发保书、收保书、代为检查、送至京兆府核对情况,样样做得周到。李俊哼唧着:“小小姑娘不学好,跟着郑狐狸学得磨磨唧唧。” 郑琰听到耳朵里只管当成小猪在哼哼,转身把校务交给最近很清闲的顾益纯照看一阵儿。她还得与学生家长联系,又要把崇道堂的京城总部宿舍给重新收拾一下,以作学生回去之后休息之用――崇道堂考试是集体行动,学生家长也放心。 京兆的考场设在京城里,以方便诸多没有条件到熙山的考生。吴熙作为京兆,亲自带队回城,萧复礼为表重视,也派出了中书舍人作为他的代表前往。萧复礼的中书舍人构成非常有特色:郑琛之子德庄、顾崇之族弟顾意、蒋进贤少子蒋腾、学问挺不错的草根雷成纪、宁远侯之侄祝兆安。这一回派的乃是雷成纪与顾意,雷成纪三十余岁,蓄几缕须,许是自幼劳作的原因,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很是坚毅的面容。顾意已经五十多了,须发花白,依旧风度翩翩。 崇道堂的学生们提前两天回京,在郑琰的安排下,提前熟悉一下环境、看看考场。郑琰本人亲自带队,将儿女寄存在娘家,把学校留给顾益纯等人照看。 崇道堂京城总部也是准备了宿舍的,学生各有房间,原是准备有外地学生寄宿,现在还没有寄宿生,就权作午休等之用。住在熟悉的环境里,周围是同样的考生,从心理上缓解了紧张――好像旬考哦! 因为是夏季考试,京兆府还额外准备了冰块以备使用。郑琰亲临京兆府,坐在为她准备的会客厅里喝茶看书,兼听吏目们汇报八卦。 吏目甲:“京畿许多人家都报名了,总数在三百上下,比去年多多了,衙里险些放不下这么多人。” 吏目乙:“有好些田舍翁送子考试呢。” 这个田舍翁也不是真的老农,平常人家能有钱送儿子读个私塾认两年字就行了,哪有那个学问去考试呢?少年时期的郑靖业在私塾里学习算是好的了,功课平常得季繁都不想收――不是他素质不好,完全是知识面窄,没书让他读。能让孩子读许多书的人家,家庭条件想也不会差了。 这可真是“庶族地主要崛起”了。 “还有个乞儿也要考呢。”吏目丙感叹。 这个“乞儿”也不是什么乞丐,人家是正经良民,通过了政审的,只是家庭条件一般,在一群锦衣华服中间,显得清贫,才被这群嘴巴刁毒的人称为乞丐。 郑琰把茶碗一放:“他倒有志气,去问问他的名字,记下来。取他做的两篇文章来我看看。”如果有潜力,她不介意资助。 ―――――――――――――――――――――――――――――――― 等考完了试,密封阅卷,学生们央了郑琰留下来等成绩。三百套卷子,由于是流水作业,改得倒快。县考题目并不难,刷刷地五天就改出来了,阅卷的改得头昏眼花,吴熙把最后密封条一拆,排出等第之后,竟有一种逃出生天之感。 最后的结果出来,如郑琰所料,她的学生参加考试的有二十余人,中的有二十个。三百多考生,因为是头一轮的筛选,录取率在百分之三十,崇道堂之名声顿时很响。 乔君安榜上有名,却不是第一,榜首让李神策的幼子李念夺了去。郑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抹汗道:“若非中选之考卷统统蒙上玻璃在墙外由人查看,都要说不清楚了。”不用说,这主意是她出的。 吴熙浑不在意地道:“看也是让他们学着点儿,李念家学渊源,崇道堂的学生自幼教习,自然比旁人学得好。” 一心担心“科考弊案”的郑校长被ko!真是民风纯朴啊! 郑琰比较关心的那个“乞儿”,经吏目指引,阿汤亲自去调查,却不是一个,而是三个。都是京城附近的农家,说是农家,大概也是富农级别的,一名孙世纪,一名魏仁,一名周同。孙世纪排名犹高,在第十五,魏仁在第三十,周同在第五十六。郑琰皆赠以钱帛。 五日之后又是郡考,这个郡考在京兆不算名实相符,只是一个级别称谓罢了。考出经验的人上场也不怯,然而郡考的卷更难一些,评分标准也更严格,最终只从参加考试的九十余人里取了十六人,崇道堂的学生里倒有七人在榜,李念依旧是榜首。 孙世纪与魏仁一个第七,一个第十五,周同却被刷了下来。郑琰对这三人一一赠以书本――反正她家开印刷厂! 232、秀才遇到兵 “不错不错,”乔嶙捋须而笑,一派慈父风范,“这两年书倒是没有白读。”他老人家光嫡子就有五个,庶子,咳咳,木有,老婆太凶,不敢有。即使只有五个儿子,他也没办法让每一个都有一个好前程。荫官很多,能混出头的却很少,幼子既然能够考出来,至少把自己的才学展现在了世人面前,前程会好很多。 乔君安脸上抑制不住地有些兴奋,同学这么多人,过了县考的很多,郡考的就少了,心中不是不得意。听到父亲这样夸他,乔君安努力让唇角平一点:“儿还当继续努力。” 小话说得挺漂亮,乔嶙也就不计较他的表情了:“去见你阿娘,这些日子她没少念叨你。”实际上乔夫人每天都在骂丈夫:“你就让孩子自己去京里!你在朝上也没什么事好忙,怎么不去陪着?难道要让我去?你就知道自己贪凉,京里多热啊!扇扇扇扇扇,你再摇摇扇子试试!热死你这老狗!” 乔君安回到熙山,受到了乔嶙的热烈欢迎!儿子,你终于回来救你爹了!你知道吗?你再不回来,你娘要把我给活烤了啊! 且不提乔君安见母亲,被乔夫人搂到怀里好一阵揉搓,热得他直冒汗。单说郑琰回到熙山,亲口宣布了好成绩,又说:“你们的学长们回家报喜去了,后日返校,你们也要认真读书,也考个好成绩来。”告诉大家,三级考试通过,就有资格再参加一次做官的选拔,比其他人多一次机会。 鼓励完学生,又跟留守的老师接个头,因并无大事便先去娘家,感谢这段时间娘家人的帮助:“晚间接了他们来,咱们一块儿吃晚饭。” 杜氏口上埋怨着:“怎么就你忙了?别的再重要都是小事,女人家,孩子才是大事。”心里也很得意,早在结果一出来的时候,郑琰就派人向崇道堂通报了好成绩,池春华同学理所当然地为学校进行了宣传。 郑琰陪笑道:“这不刚开头么?明年就不这样了,我今年再多招几个先生,就不用我自己跑了。” 杜氏道:“我知道,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最要紧也最忙,你也别累着了自己,里里外外的都是你一个人。”叹气,本来不明白闺女要搞什么的,考试成绩一出来,她以中老年妇女所没有的敏锐也看出了门道――这些学生,日后都是要做官的。 郑琰伸了个懒腰。 杜氏呻-吟一声:“越来越没样子了,女婿回来看你这个粗野劲儿,不得吓坏了。” 郑琰吐了吐舌头。杜氏苦口婆心地道:“年轻颜色好的时候,怎么着都行,看着都可爱,要是惯了,等上了年岁就不好看了,知道不?等女婿返京长住,你都过三十了,行止就更要小心了!” 郑琰被母亲教训,越听越舒坦,杜氏训闺女,越训越手痒。拯救她的是三个儿子,小家伙们还没有上学,都在外祖家里玩,外祖家的同龄人很多,郑家子息繁茂,郑琰光侄子就有二十,到了侄孙这一辈,人口已经多得眼花缭乱了。三小辈份高,很过了一把长辈的瘾。见到母亲,三张一模一样的小脸都露出开心的笑来,乖巧地见过外祖母之后就一齐飞扑上来:“阿娘,我好想你啊~” 杜氏只得收声。郑琰开始头疼,她的三个宝贝儿子最近迷上了“一人一个词组成一个句子”的新游戏。除了开头的打招呼,郑琰问他们:“有没有调皮?” 药师:“我们。” 去病:“没有。” 延寿:“调皮。” 郑琰痛苦地道:“你们好好说话。”杜氏乐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多时,家中又添了几个人,是放学归来的春华姐弟还有郑琰的几个侄孙,郑琰看着娘家人口多,也很开心,又想,照这个架式,等长生兄弟几个长大了,池家人口也该多起来了吧?唉唉,果然是该早些准备宅子盛人的。 归来的人里有开心的,自然也有不开心的,大部分考生考过了县考,家里都很开心,当然也有很不开心的。比如倒霉催的征东将军的孙子,征东将军家也是人丁兴旺,哪怕是嫡孙,他也荫不过来。又碍于郑琰的面子,寻思着孩子要是跟郑家挂上了钩,也算是一个门路,便送了一个孙子去崇道堂。崇道堂教得不错,这孩子也学得不错。回回考试都名列前茅,卷子也被当过样卷。可这一回,他就失了手! 学校里大考小考都不怕,特么真到了县考的考场上,他晕菜了!写字手都抖,一出考场就又好了!这不坑爹呢吗?成绩一出来,他自己是早有预料地不好,别人――从老师到同学到家长,没一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郑琰作为一个有特权有门路还有个京兆姐夫的人家老师,责无旁贷地要求调卷。卷一调出来,她整个人都傻了,抖着卷子问学生:“这是你写的?!”要不要这么玄幻?这小子的书法她是见过的,离书法名家水平尚远,却也有筋有骨,这写得怎么就支离破碎了呢? 郑校长自诩是个“懂学生心理的开明老师”,很快领悟到这孩子是心理问题,小心肝儿一颤不再训话,转而口气很温和地安抚道:“你学得挺好,只是头一回到衙门里头考试,不太适应。人生的路还很长,不要就沮丧了。” 她回神算快的了,征东将军家里就没回过神儿来,孩子是先回熙山的,全家直到现在还没恢复正常。征东将军又走关系调了一次卷子,当时就呆了:这是我孙子写的吗?肿么跟拿回家的课业本子不一样啊?!征西将军一度以为孙子的作业是有人代写= =!闹腾得孩子差点不想上学了,最后还是被家人打包扔到了学校里去。 ―――――――――――――――――――――――――――――――――――――――― 忙完了考试的事情,郑琰真闲了下来,除了上上课,就是呆在家里给小儿子们补课,小家伙们明年五岁了,按照本地风俗,可以上学了。学校里有他们的兄姐罩着,郑琰也能结束这种家庭工作两边跑的状态了。 三个小东西对于句子接龙的热情依旧没有消退,每每三张一模一样的脸连续说出一个句子,都让郑琰有一种“这其实是一个宝宝,我眼花给看成三个了”的错觉。忍无可忍之下,她行使了母亲的权威:“给他们仨做新衣服去,药师的用绿色、去病的用青色、延寿的用蓝色!”我就不信这样还能花眼! 男孩子与女孩子的功课侧重点各有不同,难说谁的更重一点,池春华与池宪都很懂事,做完自己那一份功课,还要辅导一下小弟弟们。这天,衣服做好了,池春华写完功课去看弟弟,脚踩进门里,又退了一步,看看周围,没进错屋子,怎么这仨平时最爱玩“猜猜我是谁”的小东西居然会穿不一样的衣服? 显然是受到了某人的压迫~ 满腹狐疑地给弟弟们讲了学校里的新鲜事儿,又作势帮弟弟们检查功课,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怎么突然换不一样的衣裳啦?” 药师:“阿娘。” 去病:“说太像。” 延寿:“让换了。” 药师&去病&延寿:“我们本来就长得很像嘛!t t” 池春华:“……” 努力克制住自己笑得一耸一耸的肩膀,池春华严肃地道:“长者赐,不敢辞,这样穿起来也很漂亮嘛!你们三个看看这三个颜色哪个更好看一点,求阿娘给你们做就是了嘛。这样也不错,省得一件一件试了。” 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吗?弟弟长得一模一样就一次可以试三件衣服节省效率?弟弟们很悲愤。 药师:“三件。” 去病:“都很。” 延寿:“喜欢。” “那就都做了啊。”反正家里不差钱。 药师:“阿娘。” 去病:“说要。” 延寿:“节俭。” 药师&去病&延寿:“t t” 池春华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去找郑琰了:“阿娘~为什么给弟弟们穿不一样的衣服了?” 郑琰清清嗓子:“看着新鲜嘛,总穿一样的衣服,看久了不免乏味。来来,看看这衣裳喜欢不喜欢。” 她现在酷爱穿母女装,母女俩的衣服非常像,这是一套上红下绿的衣服,红是海棠红、绿是极浅的水绿,红裳绿裙鸦青色的鞋子。上绣荷花,池春华的衣服上小荷才露尖尖角,郑琰的衣服上荷花已盛开。这站在一起,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家人。 池春华的审美与母亲挺像,也觉母女穿着相似的衣服很好玩,大大方方地抱起衣服:“我换上试试。”郑琰看她换衣服,索性自己也换上了,两人换好衣服,手拉手往镜子面前一站,郑琰仿佛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池春华则暗忖,自己长大了应该也这样漂亮。 ―――――――――――――――――――――――――――――――――――――――― 由于很满意这套衣服,郑琰第二天就穿着它去了翠微宫――皇太后有请。 由于得了郑琰的许诺,世家放心地与皇太后死磕,反正皇帝今年才十一岁,男人耗得起。 徐莹从来没感觉这么委屈过!以前萧令先在世的时候,她虽然也过得憋屈,但是那个时候夫妻俩有了矛盾,大家想着帮他们调解,虽然也有说她不对的,帮她的人也不少。甚至萧令先脑袋发热说想废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现在明明最困难的时期都已经过去了,怎么越来越不顺心了呢? 辩论赢不了朝臣,大臣们拿家世说话,拿她以前犯的错误来说事儿,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徐莹想无视,大家帮她摆到眼面儿上来。勋贵们肯帮忙的也有,肯下死力的却少。连一向不怎么出声的萧正乾也表示出了对卫王的赞同,当然他的态度比较软和,只说徐欢可以为妃,并没有一力攻击徐氏如何如何不好。 徐莹她把池春华的候选资格给抹了去,自己心里也虚,近来不大好意思见郑琰,如非得已,也不想把郑琰叫过来商量这个事儿。她还是想让郑琰帮忙出个主意,莒国夫人那里呢,也是这个意思。事情都闹开了,也就只有奋力一搏了。 郑琰踩进翠微宫,徐莹就知道了,等郑琰进了殿内,徐莹甚至起身相迎,走到一半才看清楚郑琰身上的衣服,不由一僵。郑琰今天穿得很粉嫩,保养得又好,整日又活力四射的,一点也不像是五个孩子的妈,而且还快要到三十岁了。徐莹涌起淡淡的名为羡慕嫉妒恨的心来,不是寡妇的人,真好。 思及还有事要拜托,徐莹敛神,携了郑琰的手:“你可算来了,正念叨你呢。京里热吧?非要亲自跑一趟,前两天让你歇歇,没好搅扰你。”又说郑琰办学办得好,学生也有出息云云。 郑琰笑应了:“这才刚开了个头呢,试都还没考完,明年还有州试来的。”因见莒国夫人也在,又与莒国夫人打招呼。莒国夫人道:“想来明年也是会有好消息的。”又问学校还有空位没有,想给家里孩子报名。 三人说些闲话,徐莹对这个不感兴趣,很快就转到她感兴趣的话题上了。郑琰既不看好徐欢,又答应了世家,还有萧复礼与钱氏的明示暗示,本人还在这件事情上跟徐莹有些不愉快,自是不肯答应帮忙的。说:“世家所言,也不可忽略啊,圣人娶妻,必要普天同庆才好,否则当时便是成了,日后还要听唠叨。” 准新郎自己也不乐意啊!这话又不能明着说,说出来徐莹恐怕要给萧复礼施加压力,郑琰也不想萧复礼为难。 莒国夫人说不立徐欢徐莹就不搬出昭仁殿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能有别的办法,最好还是不要使泼。她们母女又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杞国公自己也是满头包,上朝就有人直问到他面儿上,害他差点患上社交恐惧症。 郑琰听完莒国夫人的哀叹:“大臣何预人家事?”又听她问,“阿琰可有什么办法?”头顶都冒黑烟了,有个p的办法啊?你真以为这就是一家人家选儿媳妇儿啊?这么大的利益摆在面前好吗?为什么皇后命苦的多,还有这许多人要让女儿嫁皇帝?皇帝里倒霉的人也很多,少有长寿的不说,很多还晚节不保,不照样有人抢着做?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办法,如果没有,宁可退一步――阿欢已经被议论这许久了,事情成与不成,她都只能进宫了!你们要是对阿欢有信心,就赶紧广选淑女,为圣人选后。若阿欢样样出挑,赢得了旁人,谁也没话可说了。” 莒国夫人心里,自家孙女样样好,心里却也天然带一点对世家的敬畏――是以犹豫不决:“没旁的办法了?” “朝臣有的是虚耗的办法。实话说与夫人,若只是二、三人,也不算为难,如今是众口一词,总要有个台阶好下。” 徐莹脱口而出:“想随便找个人来把我从昭仁殿里赶走,他们做梦!我偏不走!” 郑琰这是真被徐莹给惊到了!尼玛!徐莹要真这么做了,郑琰除了“强行拆迁”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能强拆吗?显然不能啊,亲! 秀才遇上兵!你有满腹经纶,她就不跟你讲理。强拆也行,说出去了真心不好听,做出来了也非常不好看! 大家盘算得挺美,都忘了昭仁殿还在徐莹脚底下呢。 郑琰僵了,这问题就变成要怎么样把皇太后弄出昭仁殿了吗?郑琰一生少有遇到难解决的问题,徐莹这就给她出了一个难题,郑琰真想强拆了她!艰难地开口道:“这样就没有回旋余地了,也显得要挟,倒不像是门亲事了。” “还是!你有旁的法子么?” 关我p事啊?“广选,能堵得了人的口就行。”p,明晃晃的皇后宝座,有几个肯相让的? 徐莹与莒国夫人交换了个眼色,方道:“我再想想。” 郑琰心说,随便你,乃道:“时候也不早了,家里还有三个小东西呢,错眼不见就要作怪,我得回去了。”留下空间给她们母女商议。 ―――――――――――――――――――――――――――――――――――――― 出得门来,郑琰仰起脸,夏天的太阳热烘烘的照在脸上,郑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直到觉得额上沁出汗了,才放平了视线,举步离开。眼睛被太阳映得略有些花,郑琰走得很慢,长裙拖在地上,有很小的起伏,整个人仿佛从地上缓缓飘过。 翠微宫里静悄悄的,只有夏日蝉鸣与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郑琰缓步其间,有些意外地看到斜前方廊柱下一个生面孔。郑琰常来往禁中,对常见的一些御林至少是脸熟,略有级别的小头目们,由于有很大的比例是荫授之官,甚至能叫上名字、背出简历。眼前这个年轻人约摸十六、七岁,生得白净斯文,观其服色该有从五品了,就其年龄而言,这是一个挺高的职位了。 郑琰忽然想起他是谁来了,近来禁中只补了一个级别较高的人――萧正乾的儿子萧志。萧正乾军功立得多,开始是升他自己,后来再立功,总要捎带上儿子,一加二加的,萧志起点就比别人高很多。 知道他是谁,郑琰微微一笑,轻轻颔首致意,又轻快地前行了。走不两步,忽听哐啷一声响,想忽略都难。郑琰转头看去,却见萧志正趴在地上,头盔滚出老远,他还伸着个手要去够头盔。 这个……她好像不该看人出丑啊。 233、坑爹的暗恋 翠微宫平常很安静,这很好理解,国家领导人呆的地方,它能时时刻刻像个菜市场吗?尤其是夏日近午时分,连蚊子都休息了,还能有什么热闹?所以萧志这一顿唏哩哐啷简直是声闻百里,萧志羞得从头红到了脚,尤其在抬头发现他刚才看的人居然也看到了他的蠢相之后,真是羞愤欲死!萧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就这么把他吞了进去就此消失,也好过这么光天化日之下逄下丁 最让他难过的是,人家小娘子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遁了!好想趴那儿捶地大哭! 萧志小小年纪已经是中层领导了,是以周围旁观者虽多,依旧保持着高品质的静悄悄。宫女宦官自不用说,便是或有背景、或有能力的御林,也都紧闭了嘴巴。萧志一趴二趴,大家都装“我看不见你”,没奈何,自己爬了起来,又飞快地抱起头盔,躲进一间屋子里整理仪容兼收拾一颗破碎的心。 【肿么办?刚才的形象很差劲,会被鄙视吧?】萧志觉得自己的一颗男儿心都快要碎了。 这时外面也不安了起来,很多人都看到了萧志摔跤。一部分人挑眉动眼,暗道这可是个大新闻,回去得传上一传,平江郡王世子在翠微宫里跌了好大一个跟头――这是低级八卦党。另一部分人眼看郑琰也在场,巧妙地把这两人联系在了一起,便猜测这是不是,嗯?世子被韩国夫人耀花了眼?――这是中级八卦党。 还有四个明白真相的群众,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是跟在长官萧志身后巡查的跟班,眼睁睁看着走在前方的萧志从止不斜视到突然一顿,然后就看他脖子扭扭扭偏了,脚步也从直线变成了斜线,然后就左脚绊了右脚,还一头磕到了柱子上!md!活生生的桃花就在眼前开了啊!不八卦一下都对不起自己――这是高级八卦党,有图有真像。 各色八卦党统一了意见――平江王世子看韩国夫人入迷,当事人还不知道呢郑琰是完全不觉得,回家忙自己的事儿去了。萧志是陷入了自己的感情世界里拔不出来了。 萧志是个好孩子,虽然他爹这几年砍人砍得八面威风,但是在三十岁之前,萧正乾还是一枚温文尔雅的文学青年,媳妇儿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出身,养出来的长子成材的机率远远大于长歪掉。老天待萧正乾不薄,让他儿子没有长歪,也是温文尔雅的好青年一枚,还没学到他爹的隐藏属性――圆滑。十六岁的萧志,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喜欢就是喜欢。 毫无疑问,青少年们喜欢上一个人,大半是先看上对方的颜,萧志也不例外。好孩子萧志在父母的影响之下既没有年纪轻轻就“开荤”,也没有悄悄与哪位小娘子“私定终身”,就这么正直地成长着。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会惑于美色的好人,一个淡定哥。淡定哥今天翻了船。 由于祖父萧是个就藩的藩王,本朝的就藩与以前的就藩还不太一样,藩国并不如早古时期那样大,权利也不如数百年前的藩王那样多。然而在那一方土地上,他们家也勉强算是土皇帝了,由于父亲争气,萧志在藩国的土地上接触到的都是最好的,从衣食住行到人物,也不觉得所谓美女有什么。 直到一不小心看到了从翠微宫里飘出来的一抹漂亮的剪影。 整理好身上,萧志硬着头皮出了房门,四下里依旧一片寂静,大家都刻意地目不斜视,努力忘掉刚才小领导出糗。太正常了,以至于萧志生出一种“刚才跌倒全是幻觉”的感觉。咳嗽一声,萧志用一种“自己觉得四平八稳,别人看起来脚下生风”的速度,跑去门籍存放处,检查当天的出入宫禁记录。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年轻女子,尤其是穿着那样漂亮的年轻女子了,只能是外命妇。 查得今日入宫的女子,只有莒国夫人与韩国夫人,莒国夫人脸上的褶子都可以试着夹夹蚊子了,显然不是她!于是,就是韩国夫人了?此时八卦还没传到宫门口,值守的人还很好心地向萧志解释了一番:“今天入宫的人并不多,莒国夫人还没出来呢。”又猥琐地八卦了一回韩国夫人挺好看。男人呗,聚到一起,只要不是说诸如自家亲妹子这样关系的人,总是爱把女人的长相身材一类说两句。 萧志依旧用一种“自己觉得很平淡,别人听起来略急切”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道:“可是那个着红衣绿裙的?” “是啊,这满宫里的女人都没她好看,”左右看看继续八,“一宫的寡妇、婢子,连点儿像样的鲜艳颜色都看不到……”痛苦脸。 萧志自以得了消息,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兄弟你辛苦了。转身走掉了。 ―――――――――――――――――――――――――――――――― 回到家里萧志就泪奔了,韩国夫人!怎么会是她呢?!韩国夫人的大名简直是如雷贯耳,凶残,极其之凶残!凶残到男人站到身边儿都自惭形秽:学承郑顾两大家,与李俊这样的名士交往。骂皇帝、教皇帝都做得,传言首相晚年许多机密事情她都参与,每逢朝会帘子后面的皇太后就是个摆设、她才是帘子后的大脑!还会发家致富,池家本已败落,眼下声势又渐渐回来了,还有些富可敌国的气象,都是从她做了主母之后开始的。 在萧志的心里,韩国夫人就是个符号,一位女壮士,她怎么就能这么可爱呢?回眸一笑真能与夏日争辉啊~这不科学! 捂着嘴巴,萧志又傻笑了起来:可是真的很好看啊!又有才学,又有见识,还会理家,还很“刚正不阿”。郑琰上疏被许多人传抄过,萧志手里也有一份,马上翻出来,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一个一个的方块字划过眼睛,心里觉得很甜蜜。 读完了又叹气,唉,那是人家的老婆啊!不能乱想不能乱想,呃,我不轻薄,偷偷看两眼总是行的吧?扳着指头一算,郑琰至少每六天要进宫一回,萧志打定主意风雨无阻地要在当天值班!也许,可以借请教书法为名跟她说说话?萧志的脸烫了起来。 郑琰这几天总觉得不太对劲儿,一进宫就觉得好像有人不远不近地在偷看她!连给萧复礼上课的时候都仿佛有这样那样的视线,不像是恶意。【难道是徐九不放心,怕我对阿元说什么?也太多疑了吧?不太像是她,难道是杞国公家的掇撺?】 郑琰动动耳朵,微皱着两条好看的眉毛,疑惑地转了转头。萧志刷地就立直了,像一根柱子!郑琰有些惊讶,旋即会心一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出了一回糗就很不好意思,希望奇迹的见证者们统统失忆。郑琰低头闷笑,萧志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侧脸,红宝石的耳坠子随着低头的动作垂到了脸侧,衬得肤色如雪。萧志心里擦了擦口水。 八卦党们仿佛又看到了一条新闻。 萧复礼很大方地为老师作介绍:“先生,这是平江王家大郎,道是渴慕先生才学,不好意思向先生请教来的。狄奴来呀。” 郑琰拿出老师的慈祥和蔼:“请教谈不上,倒可切磋。只不知世子有什么要问的?” 萧志以“自以为流畅,其实有点结巴”的语调道:“是,是书法上的,总觉得握笔不太得劲儿。”要是能被手把手教一下拿笔,就开心死了!正直的人是不可以勾搭别人老婆的,但是,小小地小小地满足一点点的心愿,总是可以的吧? 萧复礼取笑道:“这个我也会,何必问先生啊?”说着就示范了一回。 这熊孩子!萧志权衡了一下敌多双方的海拔与年龄,认为这熊孩子如果不是皇帝,他一定要教育一下这位亲戚!还好他准备了许多问题!拿好了笔,郑琰道:“姿势很对,习书,各人总有各人的习惯,初学者要固定,待熟练之后,便可顺意而为了。” 萧志便说了准备好的问题:“每写到弯折,总觉生硬。” “是楷书行书还是草书?抑或是隶书?” 教得好认真呀!声音也好听!萧志巴不得她多说两句,忙道:“都有!” 孩子,你太紧张了,郑琰升起一股无力之感,不就是摔了一跌吗?我不会宣扬也不会圈人求转发的。 萧复礼一旁听着,也受到了不少启发,直到怀恩来催,道是萧复礼还得看看奏折学习政事,教学&泡妞,才告一段落。萧复礼很得意地向萧志炫耀:“先生好吧?” 萧志忙不迭地点头:“好!” “对吧?很好很好的。” “嗯嗯,飘逸若仙~” “仙人也没有这样和气的。”萧复礼小朋友,你说的这是郑琰吗? 御林值班还包括当天夜班,萧志在宫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一下班又往崇道堂蹲守,暗道郑琰是开学堂的,听说还兼课,一定会过去的。当然,她也过去了,问题是崇道堂保安措施非常好,他溜不进去。今天郑琰出行比较正式,在门口下车之前先理起了步障,萧志连人面都没见着。在墙根下q了几回,差点被当贼给抓了! ―――――――――――――――――――――――――――――――― 萧志如此作为,也就郑琰不觉得,八卦党们都热血沸腾了好吗? 于是在郑琰还不知道的时候,与她有关的绯闻已经满天飞了――很多人都知道了萧志小朋友看美女看得跌倒,他暗恋上了郑靖业的闺女。飞得安康大长公主直接找上了她! 彼时郑琰正在清点给池之送去的秋衣,北地秋天来得早,一应用器都要早早准备才好。安康大长公主来得风风火火,门上的人都没拦得住她就被她冲了进来。池家仆妇只来得及抄小道通报一声:“安康大长公主闯进来了,像是有急事。” 郑琰放下手中的衣服,将将走到正厅,安康大长公主已经登堂入室了,拿眼睛把郑琰上下一打量:“你倒过得安稳!” 郑琰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 安康大长公主瞪大了眼睛:“你还不知道?小狄奴是怎么回事儿?” “哈?我家没狄奴啊。”对狄战争,有好些俘获,有的运气好是投降内附,有些运气差就被卖作奴婢。不少人家都蓄养了些狄人奴婢,算是赶时髦。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晌,安康大长公主摆摆手:“停停停停,我说的是平江王的儿子,小名狄奴的。” “萧志?他怎么了?”难道小伙子腼腆又懂事还好学上进,既不面瘫也不无赖。 安康大长公主仔细研究了一下郑琰的表情,研究不透她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还没听到消息呢,还是看得太开?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外面说,那天在翠微宫里,狄奴看你看得眼都直了,一双眼睛都粘你身上了,没匀半丝缝儿去瞧路,直摔到地上去了!” “哈?”郑琰张大了嘴巴,她这辈子尽忙着废太子、废皇帝、养家糊口、跟她爹算计人去了,就没啥处理感情问题的经验!真要有经验也不会被池之轻易就拐了去,十五岁就嫁掉了!所以她也傻了。说来也怪,她就没有收到过除池之而外的其他人的爱慕之意,又早早结婚,心思就没往这上头放。 安康大长公主伸手在郑琰面前晃了晃:“哎哎,回魂儿了,你这是怎么了?” 郑琰合上嘴巴,看看安康大长公主:“十九娘,我没听错吧?我记得平江王的世子今年才十六吧?”老娘二十八了,这小子品味也太奇特了点吧? 安康大长公主道:“这么说,你是不知道了?” 郑琰道:“我知道什么呀?我还没见过他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别乱传啊,我儿女都好大了。” 安康大长公主叹道:“这下可热闹了。你倒没什么,就是狄奴那小子……反正他跌的那一跤有点儿大,好些人都看到了。”还猥琐跟踪有木有?!要是让他那个爹知道了,一顿家法少不了。 郑琰扶额:“真真是无妄之灾,谁改说一辈子走路从不跌跤的?我前些日子在宫里,似乎见到过他跌跤。” “那就是了!”安康大长公主双掌一合,“自那以后,这小子入宫当值都勤快得要命,替人代班也不嫌累,就为看你,”说着看了郑琰一眼,酸溜溜地道,“也难道小郎君喜欢你,这小模样儿,咱们同岁,你看着居然比我年轻些。” 【卧槽!怪不得最近总觉得被监视了,原来不是错觉。】“咱别说这个了行不?眼下要怎么收场啊?你确定他是,咳咳。” 安康大长公主一歪头:“差不多吧,大伙儿都是这么说的。” “那就是流言,”郑琰摆摆手,“他娶了媳妇儿就好了。” 安康大长公主挑挑眉:“是么?” “那你就给他做个媒呗,”郑琰笑嘻嘻地道,“关爱后辈么,他不是你娘家人?”心里已是哭笑不得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安康大长公主食指凌空虚指了郑琰好几下:“你呀!成,知道了,”又神秘兮兮地凑过头去,“你不爱这样的少年?” 郑琰一记排山倒海把她的脑袋推歪一边:“我有明珠在握,真心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丝也是多余。” ―――――――――――――――――――――――――――――――― 根据流言定律,越是当事人知道得越晚,越是与当事人关系近知道得越晚,郑琰这算是知道比较早的了。因为安康大长公主近年来闲得发慌喜欢八卦!当事人的亲友们知道得还要再晚些,等安康大长公主找上萧正乾的时候,郑家才听到了风声。 杜氏当场就跳了起来:“女婿不在家,可不能让这个话乱传!” 郑靖业沉着脸点点头:“我会想办法的。”是得想个办法,这是暗恋,又没有表白,就算当事人都很难消弥事端。郑靖业略犯愁。最愁人的是,萧志小朋友人还算不错,他爹人更好一点,翻脸又太过了。萧志纯情得连封情书都不敢写,一点痕迹都木有,警告都不好警告。萧正乾也不是善茬好吗? 另一边,安康大长公主添油加醋把事情跟萧正乾说了:“阿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这要让她知道了……”你自行想像吧! 萧正乾一个哆嗦,池之对双鹰王做了什么他是知道的,行军打仗没有最狠只有更狠,他当时还很欣赏来的…… “我知道了,谢十九娘提醒。” “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嘛,狄奴只是年纪小,长大了就好了,给他说个好媳妇,有媳妇管着就老实了。” 萧正乾心说,郑靖业那个妖孽的闺女,哪是随便一个好媳妇就能把人心拢过去的啊?口中应了,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门,他袖子一卷,亲自监视起儿子来了。虽然安康大长公主说了,然而作为父亲,还是要亲自确认一下才好。 那一边,郑靖业也不好支使别人,只好劳动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做运动,也悄悄地、把郑琰入宫当天的时间空下来地、亲自监视。反正都在翠微宫的地盘上,方便! 想要监视某个地方,好的监视点总是只有那么几个,通常还离得挺近。于是当两个家长就这么不期而遇了,萧正乾正在为儿子的样子恼火:太猥琐了!喜欢人-妻!郑靖业正在为女儿头疼:太呆了!居然没注意到有人打你的主意! 一抬头,郑靖业看到了萧正乾,萧正乾也看到了郑靖业。双方心里都只有一个想法:坑爹啊! 萧正乾:=囗=! 郑靖业:=囗=! 两个都不是笨蛋,一打照面就心照不宣地明白了某些事情。萧正乾非常不好意思,“自己儿子猥琐地偷窥人家闺女还被人家爹发现了”这种事情,根本没办法解释说自己的儿子是个五好少年!萧正乾只好不提这件事情,转而与郑靖业闲聊起萧复礼的婚事:“这么拖着也不像话,不如各让一步,徐氏女入宫,但不为后。” 郑靖业没好气地道:“昭仁殿现是皇太后住着的,不让她满意她就不搬,你能奈她何?” 萧正乾:“……”女人们怎么都这么凶残?! 被徐莹给刺激到了的萧正乾,回家就与妻子陆氏商议:“狄奴也大了,很该早些娶妻。如今朝上为圣人立后的事情弄得乱糟糟的,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弄得喜事要被耽误,给他定下来吧!” 陆氏亦知朝中事,痛快地点头:“明白了。我本在南平老家看中了周家女儿,不过现在离得远了,恐不相宜……”其实是周家是当地名门,现在萧家在京,就有些不合适了。 “就她了!”萧正乾拍板。 父母二人直接定了萧志的婚事,庚贴都备好了才通知萧志:你要结婚了。 萧志被这消息砸得头昏眼花:“阿、阿爹,我、我还年轻,不、不急的。” 萧正乾把脸一板:“就当我急!”他知道这个儿子,没有做坏人的本事,抢不来别人的老婆。如果他看上一个未婚小娘子,倒是有可能回家来求上一求,眼下只要给他定了亲事,他也就老实了。 果然,萧志没有办法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抵不住“喜欢的人已经嫁人而且生活幸福”这个事实。萧正乾第二天就放出风去,道是儿子要定亲了,回京之后就放定,到时候请亲朋好友去观礼。 同时,萧正乾不得不明确表示了自己的立场:“天子无私事,立后,国之大事,岂可决于宫闱?”此言一出,卫王首先响应,世家紧随其后,原本僵持的局面又热闹了起来。谁还去管什么绯闻?更加关注起立后之事来了。 朝上依旧是吵,反对派声称:皇后是皇帝的妻子,母仪天下,非徐氏私产,岂可私相授受!从这一点上来看,足见徐家小家子气,跟“田舍翁”似的,死搂着家产不松手。 不想在僵持期间,徐莹“儿媳妇不合照就不让出昭仁殿”的狠话也传出来了,不少勋贵一想,嘿,有门我和,又帮着徐莹了。他们说:不是徐氏的私产,就更不是世家的了,这么多年了,你们把持着皇后之位,是想做什么? 争吵升级,直吵到回京,还没住嘴。由于争吵注入了新的元素,这代表着情势有变,八卦党们的热情转向,萧志被八卦党彻底地忘掉了。 待回到京中,萧志与周氏的亲事就定了下来,观礼的人不少,郑琰也使人送了贺礼去,人却是不去了的,并且打定主意以后离这小子远一点再远一点。她再也不想躺枪了! ―――――――――――――――――――――――――――――――― 人就是这样,越想躲,事儿就越会找上你。郑琰终于从一场乱七八糟的被暗恋中脱身,徐莹又找上了她。徐莹这人不会拐弯抹角,很直白地问她:“池郎快回来了,你们夫妻总这样聚少离多的也是辛苦……” 郑琰心道,难道你要把我弄出京去?这什么意思啊?难道是跟楚椿他们联系被你知道了? 只听徐莹续道:“你想不想池郎今年回来之后就留在京中?” “哈?”这是什么状况? 234、太后家出招 与皇太后母女不同,杞国公对于立后的难度是有了充份的估计的,就算他家是世家,世家之间还有相争呢,何况他还是个土鳖!然而不争一争,实在不甘心!凭什么不争呢?世家也是一步步才走到今天的,而且不少世家也有败衰落了,难道连破落户都要忍吗?杞国公很不平!皇后的作用可大可小,关键还看个人,然而,最少她也有这样一个名份,在政治上能够占据很大的主动。当初他之所以放心地让萧令先去死,就因为徐莹是皇后。 抛开利益的计较,杞国公还有一样担心,他那个女儿说单纯也好说单蠢也行,总之是个没多少心眼儿的人,这要弄个不一心的皇后回来,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萧复礼可不是徐莹亲生的,萧复礼的亲妈还在世!这要再弄一个世家媳妇来,样样都好,徐莹在这宫里就只能当壁花了。徐莹还有个女儿要养,她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几十年要活,这日子要怎么过?你说要怎么过? 于公于私,杞国公都得考虑把后座拿下。只是女儿不是玩手段的料,老婆年轻时还好,越老越有些顽固,杞国公一方面纵容妻女与人争执,另一方面也在暗暗布局,又拉拢不少勋贵故交。他不似他的妻子,以为给郑靖业家送点钱就能拉拢得了一个宰相了,郑靖业是什么样的人?是会随便就被收买的吗?如果他妥协了,一定不是收了钱,而是另有原因,这钱只是幌子!他也不是他那个呆女儿,以为给郑七的女儿一个县君就能安抚人了。 他根本就不抱这样的幻想!这两位不搀和,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不想为了皇后之位跟世家死磕。郑氏根基毕竟浅。杞国公觉得,如果他是郑氏父女,估计也不会让池家大娘搅进这事儿里来。认为自己摸着了脉的杞国公对郑氏父女只有一个最低的要求――别搞破坏就行了!他纵容老婆给郑氏父女送礼,根本目的还是这个! 只要郑氏父女不阻挠,死磕世家,杞国公还是有六分把握的――谁叫她闺女是皇太后呢? 朝上的僵持印证了他的想法,哪怕是一个不干政的皇太后,她的威力也虽以与世家抗衡了――在这个世家权威日渐衰落的年代。妻女只是打前哨,杞国公自己才是后着,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先是,皇太后垂帘之时,杞国公徐家权势大盛,自然有许多人来投靠,内有一人与杞国公也算是自幼相熟。此人命不太好,他的父亲以前也是个伯爵,不幸他爹活得久了一点,赶上魏静渊改革之后才死,轮到他这一辈的时候就是降等袭爵。本朝子爵一点也不超品,品级并不高,他这起点一低,从出仕做官到日后升官就都要被压着。本人水平也不特别出类拔萃,竟然越混越惨,直混到丢了官。 幸而与京中许多人是幼年相识,祖上还留下些家产,这才在权贵圈里勉强度日――也是逐渐被边缘化了。 因与杞国公自幼相识,见徐家势大,便来凑个热闹,提议:“君家富贵已极,唯缺一样。” 杞国公因问是什么。 “名望!徐氏至今未列世家之名,今太后临朝,何不再纂《氏族志》?沈氏叛逆余孽,虽有议剔除姓名,世人尚以其为名门,叶氏,乱臣贼子,世人还仰望其姓氏。君家为何不可?” 杞国公当时不说什么,却记住了这话。待世家以此为借口阻挠徐欢为后,杞国公便又把这句话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腾了出来,然后诡异地笑了。 【你不是说徐家不是名门吗?我就把徐氏变成名门!】杞国公笑得很是阴险。 然而让谁来编,它是个大学问!如果让世家来,徐氏肯定没戏,让别人,世家肯定不会答应的。郑靖业个老狐狸在别的事情上还好说,这件事情上,他郑家土得太离谱,完全没有希望,肯定不会为徐氏出头。算来算去,杞国公看中了池之。 名门池氏,池之上回亲自把家族除名,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留恋吗?不可能!要说别的事情,池之这个没根基的女婿会听老丈人的,事关家族声誉,池之只会卷袖子上阵!上一回就是他掺和的,抬举了许多土鳖,他有前科,并不是不好说话的人。这笔买卖是有做成的可能的,如果池之支持把徐氏弄进名门行列,徐氏也支持池家重回世家的圈子。而且,徐氏负责找重订《氏族志》的理由。 当然,头一件事还是要把池之给弄回来。池之如果人在司州,还订个见了鬼的《氏族志》! 同时,还要有一个引子,不然这上一本《氏族志》刚刚订完十来年,萧令先死后朝局动荡,为安抚上下都没有大动作,现在忽然说要修订,人家没理由同意啊!恰好,这引子来了。 说起来自从萧令先“殉难”之后,也过了有五年了,一些蜇伏的人也有些活跃了。比如所谓名门沈氏,当时是吃了大亏的家族,跌得极惨。但是,世家不但世卿世禄,还世婚!许多同时看着沈氏倒霉的家族这会儿又想起这门亲戚来了,说不定是沈家孩子的舅舅/岳父/表叔/连襟……总之,一看风声过去了,就会想办法帮某些自己的亲戚复出。官职可能不太好――沈氏本枝被打击得没人了,旁枝原本官位就不高,按照门当户对原则,亲戚的官位也不会太高,推荐出来的位置也不会太好――但毕竟是重新出仕了。 这是个好借口!乱臣贼子还要做官吗?沈氏有什么好?名门吗?上一回的微调太便宜他们了,要重新改订才好! 杞国公鼓动人准备一份慷慨激昂的奏折,这才向妻女透露了想法。徐莹还有疑虑:“池司州会答应吗?” “他亲自除的名,难道对祖宗没有愧疚吗?男人的想法你不懂!他当时是不得不这样做,不然也换不来这许多实惠。他要实惠做什么?为的还不是家族复兴?眼下大好时机,池之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修纂的事可不是总能碰得到的!” 杞国公这样说也是有把握的,因为池之是个现实主义者:“当初他做中书舍人,为老圣人草诏,得了多少骂名,他偏做了,老圣人、先帝对他青眼有加!如今他实惠也拿得差不多了,只剩熬资历了,回了京,他也年过三旬了,有那样一个岳父,又有那样的一个妻子,六部尚书、特进、侍中,他都做得了,要不十年,又是一个宰相。他祖宗丢掉的东西,他只差一个姓氏就全拿回来了,你说,他做不做?” 徐莹眼神迷茫:“他与世家关系不好也不坏,干嘛要为咱们得罪人呢?”郑七帮过她,她还能有五分信,池之她就没啥接触,并不信。 杞国公道:“人只要有所求,就会有弱点,有时候就会把理智放一边。就会想赌一把!当初他名声好得很,谁想到他会奉诏拟旨呢?” 杞国公把池之的人品贬而又贬,徐莹终于相信,还叹了一句:“郑七那么机灵的一个人,遇上这么个丈夫,可惜了。” 杞国公:“……” 徐莹有了杞国公的盘算,又听杞国公说,到时候会拉上许多土鳖一直鼓噪,把氏族志掀个底儿掉,也来了精神。便用杞国公的主意:“此事须过政事堂,郑靖业或许不会同意,然而韩国夫人与丈夫分离许久,又不见有贰心,必是会思念的。只要她想池之回来,就会想办法去,她去磨郑靖业,比咱们管用!这叫双管齐下。” 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对话。 郑琰自然是想念池之的,一年二年的,每年只能在家里呆两个月,生日都做不了,要不是对着他的画像,孩子们都快不认为爹了。司州地处北方,夏天还算凉快,冬天却是苦寒。双鹰王吃了大亏,却不保证没有小股骚扰,那里还流行过疫病…… 怎能不挂心? 然而她是知道池之的职业规划的,总要在外地混够了资历再回吧?眼见司州一切刚刚走上正轨,就好比是种子种了下去,田间管理也差不多了,只差等到秋天验收成果。突然有人说:“你走吧。”卧槽!这不坑爹呢吗?这么干的都是政敌! 徐莹见她不答,努力游说:“你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也怪不容易的,他总该回来为你分担些。你在这家里,不但是自家,连他外家都照顾到了,太辛苦了!”越想越是,也替郑琰不太值,池之的人品太差了啊! 郑琰马上就判断出来,这绝不是徐莹能想到的!“这岂是我想就能成的?” 徐莹道:“你去求你爹啊?他最疼你了,小女儿总是招父母疼的。” 郑琰为难道:“阿爹还说让他磨炼磨炼的呢。” 徐莹见一次说不成,心中略急,不由道:“他已经封侯了,刺史也做了两年了,也遇过兵临城下了,该经的都经过了,还要怎么磨炼啊?意思到了就得了。” 郑琰道:“我得想想,长安也快回来了,还得看他的意思。” 徐莹想,池之人品不太好,倒好游说些,便放下着急,又关心了一下郑琰的生活状况。 ―――――――――――――――――――――――――――――――― 郑琰宫都没出,离了昭仁殿就直奔政事堂,她倒没进去,只让个小宦官传话给郑靖业:“晚间阿爹若无事,早些回家,我在家等阿爹。”这话说得神神秘秘的,更兼她是从昭仁殿里出来,郑靖业也很重视,当晚早早下班回家。 见了郑琰,先问她:“春华长生可安顿好了?” “嗯,我叫阿肖接他们过来,一块儿用晚饭。” 父女俩这才开始正题,郑琰一五一十把徐莹的反应说了,又说了自己的猜测:“徐九不会这样突然提起这个来的,这不是她会关心的事儿,多半还要着落在杞国公家。” 郑靖业冷笑道:“还真是有意思了,我的女婿,用得着他们操心?多半是要让长安回来做什么事情!” “我们又不傻!” “且看看,一句实话也不要接。” “我只说我也想他,不过,他还年轻,得趁这时候磨炼磨炼。为他好,现在就不能把他拴在裙角。” 郑靖业的笑容暖了下来:“我儿也不易!” “谁又容易了呢?我倒是劝过徐九,广选淑女,看样子她是不想听的。可惜了,我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也不熟。” 郑靖业批评道:“凡事不用心!” “哎呀,我倒是对崇道堂的女学生熟些,外头的,谁家把不到十岁的小娘子四处显摆呢?也就是我小时候野一些,去哪里也是有数的。” 郑靖业听着郑琰的抱怨,神来一笔道:“圣人年方十一,此事倒能再拖上个两、三年,到时候只怕还是要走这一场的,春华与徐家丫头同龄,不想掺和进去,趁早想办法不让她参选!否则参选了,我这做外祖父的,只好拼一把老骨头了――反正不能让她为妃。骄横如苗氏,也没好下场。” 郑琰膝盖中了一箭,居然忘了这茬儿!再顶多两三年,闺女才十岁啊!难道要包办婚姻吗?郑靖业摸摸女儿的脑袋:“好好想想,自打你过了七岁,你娘就担心你嫁不出去,一转眼你也要愁这些事了。” “……” 没用郑琰等多久,不几日,池之回京,杞国公家想做什么的谜底就由杞国公自己揭开了。池之入京,先陛见,再回家见老婆。回来对郑琰道:“可是作怪,今天好些人探头探脑地看我,笑得奇奇怪怪的。” “?!你不是常被人看么?”郑琰口气带一点点酸。 “什么呀!”池之哭笑不得,抱过老婆认真地哄,“我是说他们笑得奇怪,跟有什么事儿似的。要说宫女偷看我就罢了,宦官什么的也看……” 卧槽!不会那么巧吧?郑琰心里一突,吞吞吐吐地道:“他们说什么了?” “什么也不说。” 郑琰就知道是为什么了,结结巴巴地道:“大概也许好像是,因为……” “嗯?” “那个,前阵儿我也觉得背后有人来着,他们说……是平江王世子,不过他定亲了,年后成婚。” 池之听得没头没脑,不过作为一个老婆常年被人惦记的苦逼男人,他已经锻炼出了超强的警觉性:“可是叫狄奴?”这小子才十六,这么飞快地成亲,啧,被解决了。 “是啊,才十六岁。” 池之坏笑道:“他生得晚了,没我生得好。” 郑琰揪起他的领子,很暴力地道:“少来,也有生得时辰准的,萧令媛还想强抢良家夫男呢!”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笑不可抑。有了这件事情,池之连检查三个小儿子的功课都很和颜悦色,春华姐弟放学回来他也笑颜以对。只是晚间关起门来,不免要增加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杞国公就是在次日找上池之的,他知道池之是只小狐狸,不抛出足够份量的饵,他是不会傻乎乎跟你走的。也不拐弯抹角了,便直接关心起池之家庭夫妻两地分居的事情来,问池之愿不愿意回京。 池之真有一点动心的!他不想离开司州,现在还不是时候,事情刚刚走上正轨,大绩效还没显现出来,他还计划着在司州办学,确立考试制度。虽然事业很重要,但是,放着老婆被人惦记也不是个事儿。尤其老婆被人惦记的时候自己远在千里之外,这种感觉糟透了!相信老婆也不能由着流氓调戏她吧?那不傻缺么? 不过他没想让郑琰就这么跑到司州去,一是信任,就这么把老婆带过去跟真有什么事儿似的。二是孩子还小,不能丢在京城,带到司州的话,教育明显不如京城。 池之犹豫着,如果不想分开,他回来显然是最好的。 见池之动心了,杞国公顺势称赞池之年少有为,先前做过的政绩已经足够了,而且现在朝中动荡,离了中心虽然少了事端,可也少了机会。池之表示:“容我三思。一州刺史,也不算小了,事情千头百绪,也要朝中大臣答应才好。” 杞国公道:“这是自然。” 池之回来与郑琰一说,两人都猜不透杞国公这是要做什么?也不像是阻拦池之的仕途,可要说帮忙,也实在算不上。关心他们家状况?两家八百竿子也打不到关系,真是奇了怪了。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杞国公家仿佛才发现池之是个好人似的,与他接触的越来越多。最后终于由杞国公点明了来意:“池郎想不想池氏重回士族?” 池之表情瞬间变得很严肃:“士族自有绳准,这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杞国公道:“七百年池氏,还要如何?” 池之对世家不喜,对家族沉重的历史也有些排斥,但是,他毕竟姓池!难得地内心挣扎了起来,用仅存的一丝清明问道:“公欲如何?” 杞国公这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简言之,互利合作。 池之也不挣扎了,这个炮灰当不得!“不可!昔年上有老圣人,下有诸贤,还闹得沸沸扬扬,眼下这本《氏族志》却过不了政事堂。”订了也是白订。 杞国公胸有成竹,却也留了一手:“池郎不必多虑。”当年那本《氏族志》也有许多人反对,最后不还是通过了吗?只要得益的人足够多、力量足够大就行,现在他拉了许多勋贵来,必须说,《氏族志》的诱惑比杞国公许下的其他诺言都大得多了。 他知道池之会犹豫,但是,只要池之不坚决反对,他就能创造条件让池之不得不应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池之不愿意,到时候形势所迫,也只好走定条利益最大化的路了。 次日,杞国公一系果然拿出准备许久的弹章,既攻击了沈氏,又捎带上了推荐沈氏子弟的世家亲戚们,慷慨陈词,认为这些人藐视法纪,居然还敢称世家,应该整顿,把这样的人留在一个“举国重之”的名单里“意欲何为”,要求重订《氏族志》。 勋贵们摩拳擦掌,大声嚷着要重订,并且还要按照官职来定,世家嘛,世卿世禄之家,已经败落了还称个p的世家!你们当初定谱学的时候,可是按照官职来的。 由于勋贵们的势头太凶,而且在这件事情上舆论对世家比较不利,连旁听的萧复礼都觉得世家这样做确实是挺藐视皇家权威的。沈氏连着前荣安长公主,与里通外国似乎都有关系哩!政事堂不得不同意了勋贵所请。 李神策没想到自己会被将军,难得被气坏了。郑靖业头天晚上就接到了女婿的汇报,已经想好了对策――就是不让女婿回来。刺史虽然没有规定的任职期限,不过按照惯例,大约是三年的倍数,池之连一个三年都没呆满,还是老实在司州继续干活吧。 池之也灵醒,飞快递了一道司州新规划的折子,内有办学校、兴水利、劝课农桑等诸多条款,希望能够放手施行。郑靖业飞快地批准了――萧复礼年纪小,还没新政,国家大事,郑靖业能做一半的主。 那边大家已经在为谁来主持给死磕上了,明摆着的,自己人主持最好!世家方面推荐顾益纯、李神策、楚椿、赵静等人,勋贵方面推荐庆国公、成国公、池之等人,郑靖业装死――反正这事儿他得不了利,女婿也被他在五分钟前决定下朝就陛辞赶赴司州工作,这事儿他不搀和了。 池之首先发言,表示自己已经参与过一次了,而且司州的事情太多,他得赶着回去,这次他就不参加了。 这跟想的不一样,杞国公愣了一下。李神策转转眼珠子就知道杞国公想什么了,暗道池之又不傻,怎么会留下来?你能许给他什么呢?你能许的,他都不需要,真的,如果有需要,咱们也能给!慢半拍,李神策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一扬眉毛,心里有了定计。 朝中且把什么立后的事给扔一边了,先吵起《氏族志》来。 ―――――――――――――――――――――――――――――――― 若大的一个国家,每天发生的事情数以万计,能让中央讨论的,少则数件,多到数十,其余各部要处理的公文加起来也要成百上千。最大的事情原是立后,现在变成《氏族志》了,其他的事情也在进行着。 比如,没有定下池之做编纂官,他就跟萧复礼告辞,飞快地回司州去了。临行还拜托岳父大人:“阿琰在家不容易,我知她辛苦,还请岳父多多关照。”别让流氓给调戏了! 他这一走,就是表明了立场:爷不伺候了!与杞国公家便生了间隙。连带的杞国公家对郑琰也有些不冷不热的,只有徐莹,觉得郑琰所托非人,倒还待她如旧。又碍于父母,活似个夹在婆媳间的丈夫,实是让人哭笑不得。 郑琰倒觉无所谓,翻脸就翻脸,who怕who啊?!咱又不是你家奴才,你说了咱就得做!说来池氏夫妻也有生气的理由,哪怕自家没有让女儿竞争皇后的打算,这种防贼似的防着,又威逼利诱的,也着实可恼。 敌人已经够多了,杞国公家此时还不敢与郑党翻脸,彼此就不冷不热地处着,转而把眼睛放到编纂官的人选上了。你踩我我骂你,谁都不合适。最后定下人选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正旦,由李神策与庆国公总领,顾益纯、楚椿、成国公等亦列其间。 郑靖业父女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反正这《氏族志》与他们无关。郑琰很是忧愁地重复着她八岁时杜氏的状态:这么个闺女,哪个男孩子也制不住她,肿么办? 还有,她爹快要退休了,她想送她爹一处宅子做礼物,想做一处“水晶宫”,顾名思议,是埋水里的,用玻璃做墙、做屋顶,四周养鱼。玻璃她有,问题是玻璃能承受这么大的水压么?真是头疼啊! 此时,池之已经在司州卷起袖子大干一场了。司州经过兵祸,对当地世家是一次极大的冲击!池之正好在此基础之上推广考试做官之法,上书请在司州举行考试“以笼士庶之心”。同时他出身世家,潜意识里对上进的世家子也是赞同的,也鼓励世家子弟参与考试,以期同化。多一个做官的机会,世家也不会放过,只是向池刺史要求:考试的时候,希望安排座位不要跟土鳖安排得太过接近,嫌他们身上气味难闻。 池之真想抽他们,也只能忍气答应了。 此时京中正在吵架,沈氏、叶氏剔除出去引发了极大的争议。叶氏本来算是协从,沈氏大家大口的,分作好几房,论起血缘已经很远了,有些人诛九族都诛不到的。勋贵们的心理略有点小变态,一方面对世家很推崇,另一方面有一个推倒世家的机会也很兴奋,下死力攻击。什么沈氏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什么叶广学与魏王害死萧令先。 李神策其实也挺没下限的,没下限的李神仙都听不下去了,冷哼了一声:“诸位倒是一副忠臣相,当初魏逆为乱,也不见挺身而出。后宫尚肯相殉,你们呢?” 说得勋贵不言声了,终于松了口,不再说什么追究,却也把叶氏给剔了出去,沈氏降为末等。 勋贵们顺势想再夹私货,又把诸如谷氏等“名实不符”的世家剔一剔,再把自家塞一塞。世家却要求严把质量关,于是一方提议的,另一方必然反对,直从京城吵到熙山再吵回来。那股子热烈的劲儿,不知道的人差点以为这朝廷只有这一件事可做了呢。 这才说到正题:勋贵要把外戚徐氏也列进名单,最好是头等,第二等也可以。 李神策暗道,来了! 前面说了,李神策也挺没下限的,他提出:“池氏可入名籍。”池之不在京里,可他凶残的老婆还在,他岳父还在,郑家是根本没希望了,池家可不一样!老牌子的世家,池之虽然“年轻时犯了一点儿错误”,但是比起徐氏,世家绝对乐于接纳池氏! 勋贵:“……”卧槽卧槽卧槽!池氏要入了名籍,那他闺女岂不?这是要反对呢还是不反对?世家这是什么意思呢?杞国公,你怎么看? 杞国公也傻了,你妹的李神策! 郑靖业是个中立派,你敢得罪他吗?不说首相了,就说帘子后面那一个,你当着她面攻击她婆家试试!她能弄残你,你信不信?! 头一回,勋贵和世家达成了共识,让池氏,回来吧。 此时,距池之把自家扔出世家仅仅过去了十六年而已。十六年的时间,一个小小少年成长为封疆大吏,娶了如花美眷,生了满屋馨儿,他又携家带口地回来了! 池之接到郑琰书信,仰起了头,眼泪还是从眼角滑了下来。 京兆池氏回归了,徐氏加入世家的事还在扯皮,但是有勋贵支持,终于在池之再次回京之后听到了徐氏被列入三等的消息。 池之不禁莞尔:“这回徐氏也算是名门了,徐家女也算是名门淑女了,可做皇后了。” 郑琰也笑了:“咱们且看。”世家早该反应过来了,别人不好说,李神策、蒋卓都是明白人,韦知勉虽老,也不算很糊涂。还有得磨呢! 235、太妃的逆袭 老天爷赏脸,立在朝上的笨蛋并不多,开始说重订《氏族志》的时候还有很多人被晃了眼,待徐氏也要变成世家了,绝大多数人已经回过味儿来了,老狐狸如郑靖业等是早在一开始就看懂了徐家的盘算。郑靖业是极乐意对所谓世家搞一回大清洗的,不清洗,等他老人家退休了,就要给晚辈留下一个不太好对付的局面,也会给日后子孙上进增加难度。 李神策只有破口大骂的份儿,他再有本事也改变不了土鳖日渐崛起的大趋势。他能做的,就是在朝堂上努力地压制土鳖妄想完全按照现有官职、爵位大小来编写世家排名的企图!亏得有他在努力,否则单凭楚椿、赵静、顾崇这些人,还真拦不住勋贵们。饶是如此,还让勋贵们达成了一半的目的,至少徐家入了世家。 李神策也不是吃素的,他用力把徐氏给按到了末等,同时把京兆池氏重新给请回了世家排行,虽不能给个第一等,也放到了第二等。这一下,杞国公慌了!重订《氏族志》这件事情,他真是“我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谁会想得到京兆池氏重新回来了呢?本来池春华已经算是土鳖家的闺女了,李神策神来一笔,足以让她的资格够得不能再够了。 怨不得池之跑得那样快! 怨不得自己提的条件不能打动池之! 原来你们已经勾搭上了!池之,你年纪轻轻,野心果然不小!我还真没看错你! 杞国公心里连用三个感叹句,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恼怒交加地奔到昭仁殿与徐莹商议。他可以不把世家放到眼里,因为他握着皇太后又把勋贵给绑到自家战车上了。但是,郑靖业威力实在太大,还有郑琰,这女人能量也不一般。这对父女如果想让池春华为后,绝对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徐莹道:“不能吧?我看郑七没这意思。” 杞国公快被这个呆女儿给急死了:“原来没有,现在也该有了!”苦口婆心地跟女儿分析,“娘子还没看出来吗?池家已经与世家同流合污了!李神策与池之素来要好,郑七与李俊、顾益纯等关系密切,蒋卓把儿子送到了崇道堂,还要有什么?我把话撂在这儿,就算她不愿意,这情势也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不能不防啊!” 徐莹道:“阿爹冲我发怒,我亦无法呀?你有什么良策吗?” “速速定下皇后人选!” 莒国夫人怒道:“怪道郑七总说要广选淑女以定皇后人选,原来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杞国公头疼地道:“你就不要再添乱啦!依着我,赶快把阿欢的事情给定下来。” 徐莹有些慌乱地道:“这要怎么定啊?朝臣不答应。我不答应立别人,也只能……只能、只能不立别人。”立不了阿欢呀!她在大事上,一听父母的、二听郑琰的,论能力,在她心里郑琰还在父母之上,但是父母更亲近就是了。 杞国公想了想,忽然双手一拍:“咱们怎么忘了还有圣人了?若是圣人乐意,又有娘子做主,勋贵大臣再响应,朝臣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徐莹皱眉道:“阿元还是个孩子呢,他不大懂这些。再说了,”为难地看了父母一眼,“我这一时气话说不立阿欢就不搬出昭仁殿,似有些不妥,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 杞国公道:“顾不得啦、顾不得啦!阿元是个听话的孩子,好好说,他会听的。还有荣安郡太夫人,也透一消息给她,她也不能说不行的。当初阿元他真是选对了。” 徐莹还在犹豫:“这个……不太好吧?” 莒国夫人道:“啧,有什么不好?你才是他母亲,宗法大义,有何不可?” 莒国夫人这话才是说到点子上了,萧复礼本身就是过继来的,想把皇帝当好,第一条就不能“忘恩负义”。虽则徐氏有挟恩、挟势之嫌,萧复礼只要下限还在,就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甚至朝中有人攻击,他还得护着“外祖家”。这,就是宗法。 徐莹不太愿意让钱氏在萧复礼那里有过多的发言权,还在犹豫,杞国公与莒国夫人都催促着,又说:“旁人犹可,朝上自有牵制,奈何郑七是阿元老师!”莒国夫人开始后悔:“真真是引狼入室了。” 徐莹只得答应了,又以嘀咕:“阿郑不像是那样的人。”毕竟相识多年,也帮过她不少忙,徐莹对郑琰的印象还是挺好的。 杞国公夫妇只当没听到,让徐莹赶快行动。 ―――――――――――――――――――――――――――――――― 徐莹是对的,杞国公家这回的危机真不在郑琰这些人身上――莒国夫人你都忘了得罪过什么人了吗? 郑琰正在家里看三个儿子试校服呢。过了新年就开学了,小朋友们可以正式成为小学生了,校服什么的,当然要提前准备好了。 池之的心情近来很好,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中二一点、叛逆一点、扭曲一点,对什么家族荣誉啊、世家声名啊不在意一点,这都很正常。但是,只要没有变态到底,随着年龄的增长,中二属性总会减退一些,某些东西就会浮上来。对男人来说,传承二字,相当重要,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基因扩散延续家族荣誉感也就随之升起了。所以他的心情很好,甚至开心地在每个儿子的脸颊上亲了一大口,连亲三次,口水都要亲干掉了。 郑琰看他高兴,又让孩子们背上小书包:“配齐了我看看,合适不合适。” 小朋友们很乖巧地装扮好,粉嫩的小脸被室内的炭火烘得红扑扑的:真的好热啊t t 终于,无良爹娘看过瘾了,才让他们放下负重,一边玩去。 池之抹了抹唇上一抹小胡子,带着几分奸诈地道:“《氏族志》已经定稿了,正在誊抄、勒石,只等正旦公布。杞国公家要担心死了吧?这些日子荣安郡太夫人又病了,圣人的课都停了,你总有大半个月没见着圣人了吧?” 郑琰哭笑不得地道:“你有话就直说嘛。” “不但是你,连楚、赵、萧的课都停了,就为给圣人省出时间来看亲娘,皇太后好大方。” “只怕不是皇太后,若是皇太后,她怎么也得先把我宣进宫去,好好吵上一架才会老死不相往来。” 池之道:“一样的。” “……”郑琰没来由有些难受。徐莹不愿疑她,她也不想与徐莹针对。 “事已至此,你我虽然无心,却不能一味示弱了啊!若我是杞国公,”池之的话音顿了一顿,“也要疑上一疑,于他们来说凡事总要多做些准备才好。于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咱们该示好的都示了,人家不信,难道还要低三下四不成?李神仙,还真是个神仙!” 郑琰被他最后赌气的口气逗笑了:“他是神,奈何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以往可不见有人出来与世家争皇后来的。” 池之开玩笑地道:“夫人,你我也是世家了。” 郑琰问他:“现在大半个朝廷的人都觉得春华有一争之力,你是个什么想法?” 池之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好。” 郑琰道:“我亦如是想。何况眼下杞国公家眼睛都红了,皇太后还是徐家人。徐九一根直肠子,我先示意以退,要是女儿再入了宫里,就是叛徒了。” 池之冷笑,心道,谁怕她?我不过是因为自家根基尚浅,朝中局势又乱而已。说来圣人倒真是个不错的小郎君,要不是做了皇帝,倒真可以做女婿。 郑琰又在为女儿犯愁了:“可春华的年纪,正在应选之列呀。直说不选?有什么理由呢?倒像是对阿元有什么不满了。现在给她定亲,未免也太早了些。也没见到合适的小郎君。” 池之看妻子着急的样子,不禁安抚道:“李神仙想把水搅浑,徐九不会让他如愿。碍于你我,杞国公家也不敢把春华怎么样。只管置身事外好了,明天我与李神仙理论理论,他用了我当靶子,我要假作不知,岂不让他小看了去?” ―――――――――――――――――――――――――――――――― 且不说池之与李神策“算账”,郑琰却又接到萧复礼与钱氏透过怀恩传递出来的消息:“救命,hold不住了!” 钱氏是个灵醒的人,徐莹把侄女儿往她跟前一放,让她评价,她心里就暗叫不好。徐莹问什么,她就只说:“圣人业已过继,他的事情,容不得我插嘴的。”又推病,再三作出不管的样子来。她一向如此,所以杞国公家以为她知道轻重。眼下却又太知轻重了。 萧复礼与钱氏一样,也摆出一副不管了的样子来。让杞国公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往日喜欢他依旧,现在却又怨起他没有主见来了。 钱氏与萧复礼面上装老实,心里已经掀起风浪来了,郑琰许久未入宫,萧复礼一个老师都没见着了。还是萧复礼想出来的主意,宦官是可以出宫的,怀恩又是个在外面有家业的人,倒是可以出宫。萧复礼想怀恩是郑琰所荐,便托怀恩传递消息。 怀恩心里,是很想池春华做皇后的,一来郑琰的闺女对上徐莹吃不了亏,二来大家是一派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忙不迭送信去了。 郑琰听了宫里传来的消息,一时无语,她对杞国公家倒没什么,唯独徐莹,人是略宥艘坏悖故敲挥谢敌模Φ靡菜悴淮怼u嬉植鹚奶ǎ猜圆蝗绦摹 她不忍心,杞国公家却是忍心的,钱氏与萧复礼那里计谋不成,皇太后系也急躁了起来,竟有些图穷匕现的意思了。用莒国夫人的话说就是:“打盹当不了死!你宣郑七入宫,当面问个清楚!她要应了帮阿欢,就是与你一心,把她这话传出去,从此你还待她如昔。她要不应,你也就死心了吧。” 既然是竞争对手,不干掉也要逼退对方。 郑琰进宫就有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这回徐莹是真问了:“我要让阿欢做皇后,你愿是不愿,给我个实话,我不听虚的,我也听不懂。” 你不一直都听娘家人的主意的么,怎么今天自己发威了?郑琰腹诽完了,脾气也上来了,卧槽,还要老子怎么装孙子啊?赌咒发誓我家闺女不做皇后?我跟池之都没明示暗示地表白这么多次!新仇旧恨,加上杞国公家还想拿池之当枪使,郑琰的口气变得不好了起来。 “什么是实的,什么又是虚的?圣人是我管得的吗?你这话我也听不懂了。你要直问我,我便说,你这事,难。也别让我劝谁了,劝不动!” 徐莹气得脸都红了:“我一向信你,你何出此言?!” 郑琰“哈”了一声:“实话实说而已。” 徐莹硬撑着理智问:“我只问你一句,你帮不帮阿欢做皇后?”逼死了她也没敢问郑琰是不是想让池春华做皇后,她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郑琰最恨被人逼迫了,她就算原本不想,此时也不会痛快答应,被人逼得退出,这名声可难听!“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这个“不管”与以前说的那些“不管”听起来完全不一样。 徐莹一阵头晕,伸手指着郑琰:“你你你你!枉我信你!” 郑琰不好指着她,却也说:“枉我信你还能想明白事儿。”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她承认与徐莹的交往中是有利益的考虑,但是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也是真心喜欢她直爽的性格,后来是有利益的考量,却也没有亏过她。眼下的事情一再忍让,对方反而趁势逼了上来,郑琰不想再哄着徐莹了。说她势利也好,说她眼看萧复礼长成不需要徐莹了也罢,反正她是不想这么费劲了。 猪一样的队友!哪怕你肯退半步呢? 撕破了脸反而好办了,郑琰觉得一阵轻松,夹在中间她也难受。明知道徐莹此事不成,她也不愿意让这事儿成,哄徐莹她有负疚,支持徐莹也是昧良心。翻脸了正好,光明正大地办事儿去! ―――――――――――――――――――――――――――――――― 两人掰了,都是有性格的人。翻脸就有个翻脸的样子,徐莹直想削了郑琰的门籍,由于要走程序,目前没有办下来――却也不想要这个女侍中了,同样要走程序,还是没办成。郑琰与徐莹翻脸是个大新闻,大到足以影响朝廷态势。不少勋贵家都在重新考虑站队问题了。大家都在等郑琰的反应。 池之那里是无所谓翻脸不翻脸的:“皇太后,行尸走肉而已,你与她置什么气?别气坏了自己。” 郑靖业说一句:“你鲁莽了,”又添了半句,“也不算什么,凡事不可能置身事外就有好处拿的。” 郑琰气极:“这有什么好处啊?” 郑靖业斜了她一眼:“不用再为个傻子劳心费力了。” “……” “甭管谁当皇后,都得请你做女侍中,帮她应付这个婆婆。”池之认真地安慰妻子。郑靖业听了直乐。郑琰袖子一卷,回去找人写折子去了。 郑琰与徐莹掰了,确切地说,是宫中传来消息,韩国夫人拒绝了皇太后的要求,世家被打了一针强心针。同样的,另一位与杞国公家结了大仇的人,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却说徐莹表明了要把昭仁殿交给侄女之后,真是谁也奈何不得她。这完全是因为她在刷下限,动用了非常规手段,大臣们还要些脸面,萧复礼也要脸面,不能强迫她,甚至不好跟她讲理。 有一个人却没那么多顾忌。 周王太妃也是命苦,前半辈子被老公坑了一把,后半辈子死了儿子,过继个孙子还要被算计,最后靠自己放赖,又有郑靖业等人不知道是万年难得一见地发了回善心还是万年难得一见地愧疚了一回,才让她抱着了个可心的孙子。然而,与皇太后的仇也是结下了。皇太后赞成的,她必反对!皇太后反对的,她必赞成!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周王太妃听到了郑琰与徐莹翻脸的消息,心中十分快意。说来她对郑琰不是没有些怨念的,当时这丫头算是知情不报,后来郑琰多有补偿,也为她争取过利益,周王太妃的怨气消了不少。这一回两人相争,比较一下,苗氏还是愿意郑琰胜出――她跟皇太后之间的怨仇断无化解的可能! 不就是不搬出昭仁殿吗?我有办法!如果郑琰与徐莹不掰,她还不好动手,现在好了,郑琰必不会帮徐莹的。 周王太妃当即就去找卫王去了:“这还不简单?皇太后嫁给先帝这么多年,皇帝庶子生了一堆,偏她只有一个女儿,显是没有生儿子的命的。要是她侄女随了她,到时候圣人无嫡子,一堆庶子彼此不服,又要生出事端来!说与皇太后,先册她侄女或为婕妤、或为昭仪、或为妃,都行,生出儿子再立为皇后。昭仁殿,就让她侄女先住着呗。” 卫王心说,你别是伤心得傻了吧?又不好跟个死了老公没了儿子的寡妇计较太多,只道:“荒唐!昭仁殿是皇后居所!还有,约定生子立后之事,根本是闻所未闻,亦未见诸史书!真是乱七八糟!” 周王太妃道:“不记不就行了?难不成你有旁的办法请出那位皇太后?昭仁殿?!我早住过了。到时候你们再推一皇后,让徐氏妃给皇后腾地儿。” 卫王被她这种儿戏的态度给激怒了:“这是万万不可的!” 周王太妃没有说动卫王,出了卫王府却忽然生出悔意来:卫王一定不要大嘴巴啊!这主意说出去就不灵了!结仇她倒不怎么怕,只担心白白结了仇家而不能坏了杞国公家的计划,那就不划算了。她急得不行,于车内直跺脚,害侍女问她:“娘子,有什么吩咐?” 周王太妃一顿,不知怎么地想到了老皇帝,当初他那样瞒着自己,也是怕走漏了风声了吧。越伤心,又落下泪来:“去池府。” 对了,她还有一个小朋友――郑琰。 郑琰听说周王太妃来了,心中非常奇怪,这位这些年都很宅,寻常不出门的,这是要做什么呢?忙命摆茶果,又亲自迎了出去,却见周王太妃脸上很有些仓惶,不由问:“怎么了?” 周王太妃抓着郑琰的胳膊进了门,附耳问道:“卫王这个人,可靠不可靠?口风紧不紧? “?” “若我能把徐九弄出昭仁殿,又将如何?” 郑琰连忙把她拉到内室,周王太妃也不矫情,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计划,又说了自己的担心,最后问:“我看你家大娘就很好,你可有意让她入主昭仁殿?”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想啊?郑琰黑线地道:“这是国家大事,圣人是很好,我却不想日后女儿女婿拌嘴的时候难说话。” 周王太妃略失望,又打起精神:“那我说的――” 郑琰并不想执行这种计划,当然,这计划操作好了还是可行的:“等一下,我邀几个人来。” 邀的人里就包括了她家邻居、她爹、她师母等人,周王太妃说了自己的想法,又说:“让皇太后迁出昭仁殿不易,又不能把她饿死殿中。让个妃子迁出来,简直太容易了。徐氏女一进去,就另册皇后,让她移宫!到时候皇太后已经不在昭仁殿了,后悔也晚了!” 庆林大长公主表示:“也要给皇太后安排个差不多的去处,否则她是不会搬的。”她对周王太妃真是刮目相看。 郑琰道:“这个好办,修葺保慈宫就是。”保慈宫在大正宫之北,也叫北宫,与大正宫连成一片,只是已经许久没有个正经的皇后升上去的皇太后住了,已经荒废,需要重新修整。 李神策下限也不算太高,对于这种计谋毫无压力,他也是被杞国公家弄烦了,很痛快地道:“可。还请大长公主作一回说客。” 郑琰吐吐舌头,本来这个任务该落她头上的,现在她跟徐莹掰了。只好揽下了,具本请修葺保慈宫的任务,当然也不是自己出头,而是找了代打。 李神策与郑靖业完善了这个计划,把它一环套一环。 先是,郑琰找的人上疏:“朝臣为圣人议婚,累年而不决,之所以不成,是因为没有考虑到皇太后啊!”接着奏本的内容却急转直下,“昭仁殿是皇后居所,圣人成婚之后,皇后迁居昭仁殿,则置皇太后于何地?请修葺宫殿,供奉皇太后,颐养天年。” 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拿到大朝会上讨论的,具体讨论什么,这里面就看安排了。这封奏疏过了政事堂,到了萧复礼那里晃一晃眼,有关部门那里转一圈就被批准了。 接着,世家开始攻击皇太后无所出(指儿子),怀疑日后还有这样的担忧,皇帝本来就比徐欢年龄大,实在等不得!皇太后又偏心侄女,到时候压制得皇帝没孩子怎么办? 接着,庆林大长公主与宜和大长公主一齐登场了,游说莒国夫人:“事已至此,不如各让一步吧,总要有个台阶下的,硬对上这么些人,其事难成,不如一步一步来。总好过僵着。这么僵着,圣人今年都十二了,再大些,照样临幸宫女,照样生孩子,生出一堆庶子来,阿欢如何自处?”女人跟女人说话,总是能说到最在意的地方。 莒国夫人不得不动心,犹豫着问:“如何让步?” 庆林大长公主就说了个折衷方案出来:“阿欢先为妃,只要阿欢有子,便立时册后。” 莒国夫人也不傻:“阿欢比阿元小三岁,等她十五,阿元都十八了!能不先晓人事吗?还有,阿欢,要是……生了女儿呢?” 庆林大长公主笑道:“所以说是个台阶嘛!先把阿欢弄进宫是正经,先占位子,她就能暂时管后宫,下面就看她的本事啦。退一步,两人都在宫里,日日相处,嗯?两人投了脾气,就算没孩子,也不是做不得皇后。” 莒国夫人心动了,自与杞国公商议,杞国公依然不肯松口。庆林大长公主对他也有说法:“一拖二拖,你还有旁的办法让人帮你家孙女争争争的吗?人都有累的时候。世家不一样,人家是争自己的东西,不知道累。没人帮忙,你争得过?” “世家现在要个面子,你得里子,否则,耗到皇太后去见先帝,圣人依旧少不了皇后。谁耗得过谁呀?”宜和大长公主给妹妹帮腔。 杞国公的智商情商比妻女高些,也发现如今是势成骑虎,却依旧不肯轻易答应:“两位公主来与我说这些,是为人做中人么?是他们比我急吧?再者,这样做与世家有何好处?” 两位大长公主被他的态度气到了,宜和大长公主道:“谁倒是能支使动我!论起来你还是我表兄,说这个话实在是没意思了,愿与不愿,全在你。给句话吧,别让我来回跑断腿,真当我是牙婆么?!” 庆林大长公主语气斯文一些:“虽说已经不太好看了,总比闹开了强些。至于世家有何好处……他们也不缺这一两个皇后,不过是为了证明他们说的是对的。世家,越来越磨牙了。我们女人家,也就只好来回传几句话了,你若不愿意,只当我们没说,你们也没听到过。你要愿意呢,我就为你再去世家那里说一说,只当我们姐妹整日无事闲的想找点儿事做。”说着掸了掸裙摆。 【萧家女儿爱生事,这一点是大家的共识,倒真有可能是她们自作主张刷存在感。】杞国公暗忖,却还没拿定主意,从皇后变妃子,落差太大。 宜和大长公主拉了妹妹就走,杞国公家还在犹豫,世家已经出手了。从第二天开始,许多弹章便往御史台涌去,直冲到政事堂。权贵人家侵个民田、递个条子免罪求情的事是常有的,端看有没有人找茬儿了。杞国公家也不乏一些不能言明的事,众人把火力集中到了徐欢之父、徐莹的大哥身上,意图也很明白了――罪犯的女儿怎么能做皇后? 杞国公家也组织了反击,一方是蓄谋已久,一方是仓促应战,双方都丢失了些阵地,前者的损失比后者要小很多。而他们损失的这部分,正便宜了郑党,郑琰也趁此机会扩大了所谓池党的阵地,塞了不少人进去。恰逢崇道堂第一期毕业生开始走向工作岗位,那还有什么说的?卷起袖子,抢吧! 杞国公家开始坚持不下来了,再下来,不定这些人还有什么招数。不得已,杞国公夫妇硬着头皮找上了庆林大长公主,请她做个中人。世家这里也急,把徐欢从后座上扯上并不难,难的是让徐莹比昭仁殿里搬出去。否则杞国公家就是死绝了,只要徐莹不肯让出正殿,一切也是白搭。 两下都有需求,不须再多跑几回了,很快就达成了一致。他也留了一个心眼儿,只与世家商谈――世家代表就是韦知勉和李神策――拒绝了郑党的加入,并且要求:池氏女不可入宫。其他人他倒是不怎么怕的,就是怕池氏女的亲妈。 庆林大长公主心说,瞧你这点儿出息!痛快地答应了,还让李神策等人与杞国公家盟誓了。 接着,保慈宫动工修葺,再接着,次年秋天保慈宫修葺完毕,徐莹搬离了昭仁殿,广择淑女是没有了,徐欢直接做了德妃,婚房就是昭仁殿。至于年龄,完全没问题,先举行婚礼,长大了再圆房也是一样的。 杞国公家就这么蠢蠢地被骗了!徐欢蜜月还没过呢,朝中已经开始商议着立后的事儿了,圣人过年就十四了,能通人事了,不能这么傻等着! 没错,揍是这么不要脸! 236、立后与退休 徐莹一时被人骗了,当时就暴跳如雷,被李神策“请”回保慈宫休息了。这也代表着在立后事件上,皇太后的发言权被剥夺了。剩下的,就是朝臣之间的较量了。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楚椿嘴都气歪了,手抖得跟个帕金森似的指着李神策,“你、你、你、你们、你们……” 李神策心中已是非常不耐烦了,碍于自己还是丞相,还要捏合一下世家势力,还要硬着头皮听楚椿结巴,听得不耐烦了,他抱起了双臂,把楚椿气得更抖了。终于,气过了头,楚椿说话开始流利了起来:“做人岂能言而无信?这样纵使是把皇太后从昭仁殿里请了出去,又要如何对外说呢?人无信不立,你是丞相,这般儿戏,如何秉政?你真是,有失大臣体!” 李神策被他闹得头疼:“为着个无知妇人,你与我争吵?我不是圣人,不需听你训诫。这么些人束手无策一、二年,太傅想出好办法了吗?”杞国公家不忿被坑、土鳖偶有打抱不平也就罢了,你跟着添什么乱啊? 楚椿却自持帝师的身份,虽则心向世家,行事必要“光明正大”才好。他家亲戚、老皇帝的淑妃楚氏生了魏王这个被定性为谋逆的儿子,连着楚家都受了影响,楚椿十分珍惜做帝师的机会,越发不肯出一点格。所以听了由后变妃事件的内情之后,他就找上了李神策来兴师问罪了。 李神策问他,他也强硬地道:“杞国公家已经技穷,我等再坚持下去,堂堂正正地多好!何苦先许诺再毁诺?还有,你拿池氏许诺,他们……他们会依吗?你不会又想违誓吧?” 李神策终于确定跟这货没有共同语言:“池氏想怎么做,我岂管得着?我只管我自己就好,”又冷笑,“杞国公家也值得你这般维护?你也说盟誓,这是圣人的婚事,杞国公家就这么定了,这等目无君王的人,也要与他讲理?但凡他肯让圣人在场,这誓我就不会立。” “就算他不对,你也不能跟着犯错啊!那、那、那你堂堂大臣,怎么能骗一个寡妇呢?” 李神策坦然地供出了苗妃:“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另一个寡妇的手笔――杞国公家做了初一,就不要怪周王太妃做了十五!当初周王薨逝,莒国夫人收了长信大长公主的礼物,为其关说,欲以延平郡王之子承嗣,以夺其家,做得可比周王太妃狠多啦。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椿气咻咻地道:“那也不行!” 李神策终于耐性耗尽:“你是大s律么?说什么不行就不行?天子尚不能从心所欲,何况他人?杞国公家怎么作践寡妇、夺人家业都行,让皇太后依礼迁到保慈宫就不行?她不乐意就不可?这天下还不姓徐!你是杞国公家门下走狗么?这么为杞国公家着想。”伸头凑楚椿面前秀了一下鄙薄的表情。 楚椿气得两眼一翻,撅了过去,李神策抬脚就走,皇后还没选出来呢。 这边儿朝上选皇后,萧复礼就发了一回言:“娶贤当娶贤,知礼守法之家所出淑女即可。”具体哪个对哪个,他也不知道。要不为什么公主们爱当媒婆呢,这个行业还是有生存空间的。 本来有徐莹这么个婆婆,还有徐欢这么个品级很高的妾,放普通人家里萧复礼都甭想娶到好媳妇儿的。搁皇帝身上,有些人家也要多考虑一下。但是,放到眼下,大家的顾虑都不是很多,原因也简单:皇太后蠢得要命,又退居北宫,徐欢年纪还小,从萧复礼的态度来看,对后位也构不成威胁。皇后,做起来也不算难。 各家都有些意动,李神策需要去协调。 与楚椿有着类似看法的人在世家里不多却也不少,这事如果是郑靖业干的,大家能够很坦然地接受现实,然后骂郑靖业奸滑似鬼。问题是杞国公家当时不信郑靖业,跟郑党作了切割,是与世家作的交易――卖你们一次面子,大家合作对付郑老奸。李神策、韦知勉出了头,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龙生九子还个个不同,何况几姓世家? 李神策毒舌素来有名,也就楚椿有帝师的身份还特正直,才找到他。其他人冲韦知勉去讨说法了,把韦知勉个老头给累了个够呛。韦知勉正想腾出手来跟亲家卫王联系,把自己的孙女推上后座呢,被连翻的亲朋好友轰炸,忙得嘴上都褪了皮。 见到李神策来,韦知勉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苦笑着道:“这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皇太后不肯移宫,一个个着急上火来催逼着我们,把皇太后请走了,又来指责了!” 李神策道:“放着正事不做,纠缠这些枝节做什么?唯今之计,还是早定下皇后为好。” 韦知勉掀掀眼皮:“只怕还是一场恶仗!当初把引入池氏,为的是让他们顶一顶杞国公,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哼哼唧唧地,“韩国夫人的女儿,怕不好相与。皇太后离得远了,因这事,不与圣人母子生隙,圣人心里也不乐听皇太后的话了。荣安郡太夫人身份尴尬,唯有郑七,名义上是老师,实则是离得最近的长辈。难哟!” 李神策道:“那个小娘子我见过,倒也不差。” “嚯!”韦知勉火速抬起头,震惊地道:“你?” 李神策摆摆手:“还是见一见再说吧。” “各家难没有淑女了吗?竟如同定下了她一般?!” “哦?” 两人开始了“磋商”。 ―――――――――――――――――――――――――――――――― 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选后了,各处谈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怀恩作为一个“历事三朝”的资深宦官,对萧复礼有着不小的影响,他自然是看好郑党一系的女孩子,首推池春华。萧复礼终于可以放开了自己考虑老婆问题了,自然是要向身边的人问上那么两句。 怀恩也就顺水推舟地道:“老奴一直在圣人身边儿,也见不到几个小娘子,无论起,真要说,也就只能说老奴见过的人了。” 萧复礼道:“不是要看家世吗?” 怀恩摇头道:“不止呢,说起家世,哪个大臣又差了?还要看家里人好不好,看小娘子好不好,”小小声地道,“宫里事情多,一般小娘子管不好的。皇太后当初由藩王妃做太子妃再做皇后,老奴都是一路看来的,跌跌撞撞惨不忍睹。当时不是老圣人护着,韩国夫人帮着,事情就坏了。” 萧复礼再问怀恩觉得什么人好,怀恩迟疑着道:“您看韩国夫人的女儿怎么样?在宫里虽见得不多,然而韩国夫人幼时老奴倒是常见到的,总觉得她们母女很像。” 萧复礼认真地想了想:“可。春华聪慧。”应该能够处理好家庭关系吧? 怀恩心中一喜,又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这是大事,圣人不合听老奴这个阉人一番话就定了的,还要问问相公们呢。” 萧复礼道:“我省得。” 亲自与丞相们说?萧复礼又有点不好意思,怀恩看他表情,便自告奋勇代跑一趟:“老奴再到韩国夫人那里透个话。” 萧复礼捏捏手指头:“嗯。” 且不说萧复礼有些焦急又有些期待,却说郑琰听了怀恩所述,忙道:“不可。” 怀恩一愣:“有何不可?大娘为后,众望所归呀!” 郑琰道:“圣人现在需要一个年岁相当的皇后。” “哈?” “老翁有心了,我先谢过。可是这事儿啊,我不能只为大娘想,还要想一想阿元。” “这有什么矛盾么?珠联璧合。” “不瞒老翁说,大娘与德妃同庚,德妃在宫里也就是个孩子模样,大娘去了,也是个摆设。不好。对谁都不好。” 怀恩颇为失望:“夫人总是有道理的,我还是觉得可惜。” “只要圣人好了,就没什么好可惜的。” “也是,那郑相公那里?” “我随老翁入宫一趟吧。” 怀恩就知道父女俩可能已经商量好了,痛快地答应了:“圣人常念叨您呢。” ―――――――――――――――――――――――――――――――― 不知道是不是郑琰的错觉,大正宫里一下子,呃,清爽了不少。随着后宫部分人员迁到了保慈宫,大正宫后半截剩下的人并不多,掖庭更是除了洒扫的,就再没人了。这种清凉似乎也影响到了前殿,更因冬日,平添几分萧索肃杀。 萧复礼的心情就像这十月初冬,巴凉巴凉的,眼巴巴地问郑琰:“为什么?”开始是有皇太后阻挠,不得不退让,现在为毛啊?其实春华长得很漂亮,性格也讨喜,萧复礼不能说有了特别明确的男女之情吧,起码是有那么一丝丝好感的。现在郑琰兜头浇他一盆冷水,心中未免不是滋味。 郑琰握着萧复礼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阿元,皇太后迁入保慈宫,这么大的大正宫,需要一个能理事的女主人而不是一个要人照顾的小娘子。” 萧复礼低下头,喃喃地道:“那也没什么,”忽然抬头大声道,“先生不是女侍中吗?襄佐皇后,天经地义。” 郑琰手下用力:“阿元,阿元这么亲近我,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是喜阿元信我,忧则是……天子不可专信一人。我与皇太后有些误会,若是提了春华,又要生事端,你的婚事就要再拖下去了。长此以往,纵使如愿,你们母子也难免之间生隙,你会很通难做――毕竟你是过继来的,有些事亲生儿子做得,你却不能。春华太小,正与德妃同龄,便如你所愿,大臣们看你们,也是觉得你们在过家家,当不得真。阿元明年十四了,是半个大人了,如果娶一年貌相当的皇后,天下人才觉得阿元长大了。这样,也就能亲政了。帘子后面,不需再有人坐着了。” 萧复礼一怔:“这……我,也不是很急的。国事千头百绪,我一时也看不太懂。” “哪位天子是什么事都做的?要大臣何用?” “我……怕自己做不好。”本来挺想长大的,朝廷上这么吵,萧复礼很有些无力感,但是一旦真的要接手了,他又有些担心。 “阿元能这样想很好,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百姓,军国大事系于一身,当然要惶恐。知道畏惧,就是明白责任重大,只有常怀畏惧之心,才不会恣意妄为,这样很好。阿元会是个好皇帝的。” 萧复礼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郑琰见他被歪楼,便不再提池春华了。想想这两个人人的年纪,也不至于会闹出什么绯闻,池春华固然无意,萧复礼这里,恐怕也不是就恋童了。 萧复礼这里,直到郑琰要告辞,才想起一件事情:“先生是说,要撤帘?请皇太后退居保慈宫不问政事了?” 郑琰认真地点头:“所以啊,阿元要长大。” “皇太后不懂政事,也不多问的。” “不须多问,只要问那么一两件,就够了。” “……” ―――――――――――――――――――――――――――――――― 让萧复礼亲政,也是郑靖业计划的一部分,在自己临退休之前把皇帝拱上前台,然后自己悠然而下,多么地有范儿! 既然退了,就退得潇洒一点,断不可有什么“交易”的痕迹。现在就只等世家定一个皇后出来,他投个赞成票,帮皇帝娶完媳妇,他就上表请皇太后还政于皇帝,然后自己退休。 主意打得挺好,可杞国公家有那么容易认输吗? 答应是否定的! 保慈宫里传来消息:皇太后绝食!已经一日水米未进,看样子还有继续坚持的趋势。 李神策一面说:“她且舍不得死,”一面发令,“皇太后病重,思念亲人,让杞国公家入宫侍疾。全家!广集名医,给皇太后看病。” 郑靖业心说,你这是要皇太后去死啊?他自己却乐得做个好人,萧复礼虽然对徐莹一家不满,心地却宽容,恐不乐见这样的事。不管是皇太后还是李神策,这侵略性略强,圣人能理解能包容,却不会喜欢,到了抉择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是好的选择对象。 李神策不在乎一个土鳖皇太后,他狂惯了,干脆暗示了杞国公。杞国公不得不劝说女儿,徐莹当天就开始吃东西了= =! 李神策出手ko掉了皇太后,自己也遇上了麻烦。 却说李神策与韦知勉乱七八糟地争执了许久,内中不乏毒舌与利益争执,又有其他世家也有盘算。郑琰则是正式上疏提出了自己女儿年纪还小,不参与竞争,被郑靖业给批准了的。 众人又忽然与郑靖业亲近了起来,顾氏也希望走顾益纯的关系,让郑靖业首肯、让郑琰帮忙推荐。郑氏父女跟世家之间的恩怨纠葛如同一团乱麻,也不知道是有恩还是有仇了,索性旁观――抓住皇帝才是正经。便提议,各人各有举荐,但是要与萧复礼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到时候一个做皇后,其他为妃。“事涉圣人,岂能由臣下擅自决断?我等又非圣人父母。” 谁做皇后,让萧复礼决定。各家纷纷提出自己的候选人,未必就是亲女儿、亲孙女一类,也有可能是姻亲家的孩子,却无一例外都是世家之女。这么打破了头的盛况,足证大家对萧复礼的态度了――很看好!打了这货执政时间超过他祖父的主意。 小姑娘们都准备好了,郑琰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小姑娘们的父母长辈踩平了。左邻右舍的李、夏两家虽然没有直系的小姑娘入选,却各有亲戚,不免左右左地串串门。照郑琰说,小姑娘们一水儿的“正妻脸”,标准的淑女扮相,行动都按着教科书来的,要说特色,估摸着,一般不会表现出来。 所以郑琰才不想沾手这事儿,这要是自己挑儿媳妇,挑得好不好,没得埋怨,而且,她管得着自己媳妇儿,出现不好的苗头的时候可以直接掐了,就可以防止恶化。这是看准皇后,就算萧复礼和钱氏各有所托,她也不能下决定,万一有什么不妥,干涉起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索性放手给萧复礼。 眼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京城又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徐莹的大哥、德妃的生母,带着一群人试图群殴李神策。他被李神策坑惨了!虽然出主意的是周王太妃,可那老女人宅家里不出门,周王府的铁甲卫士也不好惹――卫王、萧深友情督练。 郑琰与徐莹翻脸不假,最后的结果是池春华也退出竞争了。眼下李神策忙着决定新皇后人选,风光得很,一想当初李神策盟誓时的样子,徐大郎就满肚子火气。点起几十号家丁,出门揍李神策去! 徐大郎的主意很简单,打了就打了,你们能把太后的哥哥怎么样呢?他身上挂着数道护身符,实在难缠得很! 李神策在大正宫的时候不好揍,只有等他出来了。然而李神策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站那儿等人揍好出气。一看势头不好,打马一拐弯,拐萧正乾家去了。萧正乾家的护卫一身血气,三下五除二就把国舅给抓了。 人好抓,不好放,更不好审。刚刚坑了人家一把,李神策还被楚椿指责了一回,不少人对徐氏由厌恶转为略同情,审得轻了不行――宰相代表朝廷,不容外戚折辱。审得重了也不行――皇太后的面子,皇帝的面子,还有就是,大家的良心。 李神策是苦主,必须避嫌,韦知勉不肯生事,卫王出不了主意。萧复礼便问郑靖业:“此事如何是好?” 郑靖业道:“审吧。” 萧复礼道:“该问的都问了,审不难,难的是判。” 卫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池之昔年断案如神,不如让他来判。” 萧复礼愕然:“还有这等事?” “正是,非但公正,更是兼及法理人情。” 池之正好回京任职,被拉来判一判案。徐大郎看谁都不顺眼,坐椅子上歪头不看人。池之很是腻味:老子平生最瞧不起笨蛋了! 必须说,池之中二时期讨厌世家,跟世家爹对着干,某些世家习惯还是深入骨髓的,比如那股傲气和小心眼儿。他只确认了一下案发情况,就向萧复礼汇报:“是徐某不忿宰相,故尔相殴。宰相,国之重器,若纵容折辱,是辱及国家,且又冲击王府,气焰嚣张,必罚。然其在八议之列,论而当赎。今请夺徐某之杞国公世子及本官等,以其弟为杞国公世子。徐某交由杞国公管教。”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池之不打也不骂,直接掐人命脉。这么一判,徐家兄弟之间可就要热闹了,徐大、徐二,都不知道要怎么相处了。 大家还要说池之厚道,没打也没骂。 ―――――――――――――――――――――――――――――――― 处理完了这段插曲,选后的工作正式开始了。郑琰被萧复礼委托作评委之一,她不敢自专,又因相信钱氏通情达理,便在家中设一赏梅之宴,邀诸小娘子一聚,亦请了钱氏。钱氏因萧复礼纳徐欢兼皇太后移宫之事搬出宫外,又因病着“不好冲了保慈宫的喜气”所以挪到郊外庄园养病,这庄园自然是郑琰提供的。 钱氏本在昭仁殿,徐莹搬了,她难道也要搬到保慈宫?到时候徐莹三天两头让钱氏劝说萧复礼立徐欢为后,可怎么办呢?无奈之下,钱氏只好请求搬到宫外,当时徐莹正在准备办喜事,心情好,也就答应了。没想到钱氏前脚出宫,后脚就投奔郑琰去了。 世家自是知道钱氏的来历,小娘子们在钱氏面前表现得也不错。钱氏轻易也不问话,只与郑琰说些家常,又说些田间风物。世家小娘子里但有不耐烦的,就是被淘汰的命了――不说尊敬长辈,就说装大方都不会装,进宫也要被斗死。 钱氏看了一回,郑琰见她点头,也就顺势结束了会面,邀钱氏到花厅里说话。 钱氏犹豫地道:“我也看不出什么来,想来世家小娘子都是不错的,只要能对阿元好就行了――夫人给打听打听,家里不要有惹事的亲戚就好,怪丢人的。” 郑琰笑道:“想如徐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看有不好的么?剔出来,剩下的让阿元去选吧。” 钱氏道:“都好。模样也好,性情也好,行动也好。” 事情似乎也就这么定了下来,郑琰因对这些世家小娘子并不熟――真心不熟,大家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去年池家还是土鳖呢,大家还是政敌呢,合作也只是因为利益当头,不是因为理念合拍。世家小娘子们比土鳖小娘子斯文许多,也不多逛,更多的人只要听她们的姓氏就觉得她们好了。她们俨然是一道道的符号。 最后也不是小姑娘们排排站着被挑拣,说是择后,实则如同相亲,比较家世、比较人人素质。然后在一个比较风雅的诸如茶会上,萧复礼隔着屏风偷窥一二――这已经是失礼了,如非这些是内定了非妻即妾,没有剩余,世家也不会答应。 萧复礼看得眼都直了――卧槽,怎么都是一个样的?长相各有千秋,但是行止委实挺像。最后由选老婆变成选外家,择取顾益纯的曾侄孙女,顾鼎之长女年方十四的顾氏为皇后。不消说,这里面有庆林大长公主的身影。 徐欢哭着迁出了昭仁殿,搬到了承嘉殿里。徐莹怒在心头,却又憋屈得发不出火来――她已经没什么底牌了。皇帝娶妻举行的仪式与百姓人家不一样,不需要拜高堂,见父母得等到洞完了房。不可或缺的是诏书、是祭告太庙、是一应政治礼仪,也没有什么敬茶的环节。一应跪叩都有司仪在喊,连让皇后多跪一会儿,估计都不成。 郑靖业适时上表,请求大婚之后,皇太后还政于皇帝。 李神策都要笑成神经病了,“还政”?皇太后本来就没秉过政好吗?帘子后面是你闺女在拿主意,你闺女跟皇太后掰了,你们就干脆把皇太后弄走?你闺女又成了新皇后的女侍中了好吗? 萧复礼却不觉得郑靖业有多奸滑,这是郑相公一片爱护之情,先生已经跟自己透过风声了。按照程序,他要“三辞”:“吾当冲龄,尚需慈训。” 郑靖业道:“圣人业已成婚,中宫有主,成家立业,已非孩童,还请圣人担当天下。” 如是者三,萧复礼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郑靖业所请,又:“添田百倾为皇太后的脂泽田,给二娘加食封三百户。” 郑靖业则趁势打了退休报告“乞骸骨。” 举朝皆惊,萧复礼道:“相公为何要弃我而去?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郑靖业道:“臣年老,该让与后来者啊!” 萧复礼再三拘留,而郑靖业去意已决,不得已,萧复礼请郑琰做说客。郑琰是知道郑靖业的主意的,好声好气地道:“此事我已知晓,阿元,准了吧。听我说,我阿爹说过,他呀,终归是立朝二、三十年的宰相,立得太久了。你又年轻、新秉政,新朝当有新气象,岂能受制于老臣?所谓圣人亲政,不止是太后还政,还有,让天下都知道,新朝开始了。” 萧复礼垂泪道:“我舍不得相公。” 郑琰摸摸他的头:“又不是远行,我在熙山为他准备了别业以庆颐养,京中也有宅邸,阿元想见相公了,宣召就是。老胳膊老腿儿,跑不远。” 萧复礼抹抹眼睛:“先生不会走吧?” “我去哪儿啊?长生他们还要在京读书呢。” 237、结两姓之好 萧复礼大脑构造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十三岁年龄组的平均水平,自不是那种一听说能够亲政就忘乎所以的人,再者,他还没结婚呢!眼下只是定下了皇后,婚礼还没有举行,一切都还需要郑靖业保驾护航。 继与郑琰详谈之后,萧复礼又亲自到郑府去见郑靖业。眼下宫中数他最大,出门也不须向谁打报告,只需知会一声带上足够的护卫就够了。这种感觉不能说不舒服!离了郑家,也许可以去看看先生?顺便看一看,呃,荣安郡太夫人? 萧复礼用力捏了捏交握的双手,还是算了吧,看完郑相公再看看先生,荣安郡太夫人那里,跑出去看一趟不太好。想着心事,萧复礼也没觉得手疼。他是乘车出发的,摇摇晃晃间已经到了郑府门外。 老皇帝在世的时候到郑府来过几回,郑家对于皇帝出现在自己家并不惊惶。郑靖业与杜氏率众出迎,郑家子孙密密麻麻地排列相迎,萧复礼从车里探出个脑袋,差点犯了密集恐惧症= =!从车上下来,快步走到郑氏夫妇面前,这一家人忽忽拉拉的都低头垂手的,他得赶紧把打头的俩人给拉直了。 萧复礼物质生活还不错,发育在男孩子里算是早的了,正地抽条儿,已经与杜氏一般高了,他很急切地拉着两位老人:“相公与夫人毋须多礼!”又让郑l等人平身。这才说明来意:“我来看看相公。”左右张望了一下。 郑靖业最是精明不过,知道萧复礼有话要说,主动请萧复礼到正厅去。 萧复礼一手郑靖业、一手杜氏,心中很有一点羡慕嫉妒恨――他们家好热闹啊!人好多! 郑家子孙很有眼色地没有一齐跟进去――都进去就太挤了――陪坐的只有郑l这一辈的几对夫妇而已,这里面郭氏是萧复礼表姑妈,萧氏是他堂姑妈,都是他不太远的亲戚,也是一室和谐。 萧复礼先是感叹郑靖业子孙兴旺。郑靖业笑眯眯地道:“圣人新婚在即,不出数年,大正宫里一定会很热闹的。” 萧复礼年轻脸嫩,耳朵尖透着粉红:“相公不要取笑了。” 杜氏听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软糯,心里就很喜欢:“这是人生大事,可不是取笑。年轻人,总要成亲了才算是真的成人了,叫看着也显稳重。这十五岁的成了亲,与二十岁的还没媳妇,人就宁愿信头一个。”又问郑靖业,婚礼怎么样了。 萧复礼不好意思地看了郑靖业一眼。 郑靖业胸有成竹地道:“圣人放心,该准备的,臣都准备了,”又劝萧复礼,“皇太后那里,圣人还要善待如往昔。孝道最大。” 萧复礼郑重地道:“我不欲负皇太后,只因立后之事,干系国政,不可不慎而已。我独一个,如何报答皇太后都是成的,于私,我并不惜此身。国家是祖先披荆斩棘、诸元勋戮力同心、黎庶应命方打下来的江山,于公,我不敢抛弃国家百姓。非干国政,一切都依皇太后的。” 郑靖业满意地道:“圣人如是想,言是国之幸事,也是皇太后的幸事。” 无须说,随行自有人记录这两人的谈话,萧复礼也被后世史评为“明白人”。做皇帝而能明白,离“明君”也就不远了――此时他十三岁。 说到这里,萧复礼才得了机会说了来意,他虽经郑琰游说,当时点了头,心中依旧不舍。还有些惶恐:“国家那么大,我虽有心,也需要指导。李相公有才学,然性急躁狂放,韦相公年老体衰,暮气沉沉。楚太傅其直太过,赵太傅独崇礼教,平江王擅兵擅文不擅政,先生有慧眼,奈何是女子又只有一人。相公舍我而去,我心难安。”说到最后,难过得要哭出来了。 杜氏很心疼他,以前见得少,还不觉得,现在看一腼腆少年眼睛水汪汪的,想起萧复礼的坎坷经验,杜氏心软了,咳嗽一声,瞪着郑靖业。 郑靖业柔声道:“臣并不是即日卸任,尚须办些交割,不见圣人成婚、太后还政,臣也不放心离去呀!天子之婚,最早也要到明年,明年圣人就十四了,可以开始理政了。说起来是年轻了些,却正可与国同长,”叹口气,又说,“臣这是担心呀,人老了,易胆懦,老成持国虽好,过犹不及。到时候拖累国家就不好了。人一旦在高位上,习惯了权势,就容易不放手,就会面目可憎。趁我还能管得住自己走得开,先走了,也显得不那么讨厌一点。” 萧复礼听得略呆,郑靖业已经伸手摸摸他的狗头:“我与老圣人君臣相得,便是先帝,也还处得。从先帝灵前看到圣人开始,我就很喜欢圣人,圣人勤学知礼,我很欣慰。可不想因为恋栈权位而变得面目可憎,被圣人讨厌啊。” 萧复礼感动得哭了:“呜呜,我还是舍不得相公嘛!” 郑靖业哭笑不得:“臣还没有去见老圣人,纵休致了,圣人想见老臣,遣一宫使足矣。圣人不舍臣,臣亦不舍圣人,感动不已,却不想圣人这样依赖于臣。做圣人,要有自己的主心骨啊。” 萧复礼最终被郑靖业忽悠了,暗道郑靖业真是个大好人,一点也不贪恋权位。郑靖业又答应他,帮他操办完了婚礼――这个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萧复礼纳徐欢之时,主要的装修工作都做完了,当时连皇后的仪仗都准备好了,只不过徐欢用的是妃礼而已。如今徐欢被迁到承嘉殿,昭仁殿崭新崭新的,只要把布置略作调整就得了。再就是择吉日,吉日定在来年春末,在这几个月里还要通知各藩属。 郑靖业还要趁这段时间为萧复礼介绍一下朝中局势,何人精干,何人庸碌,何人社会关系广,等等等等。萧复礼更觉郑靖业是个纯臣,愈发挽留郑靖业多干些时日。 在君臣聊天的时候,杜氏就带着儿媳们出去了。萧复礼与郑家父子聊得很哈皮,也在暗暗比较郑l等与郑靖业的差别,心里颇为惋惜:郑相公的儿子们是不错,却没有郑相公那样能干,唉,本来还想让他们子承父业呢。可惜先生是女的,否则……萧复礼开始发散思维。 郑靖业的辞职报告在朝中掀起风浪,最后却在萧复礼与郑氏父女分别见面之后没了声响。郑靖业依旧做他的丞相,却得到萧复礼更多的尊敬,满朝上下不知道多少人骂他奸滑似鬼,欲擒故纵,真是个大大的奸臣! ―――――――――――――――――――――――――――――――― 郑琰听到风声,只是一哂,这种流言只是毛毛雨,她还要去顾家一趟――见见准皇后。 萧复礼纳后,郑琰身为女侍中、作为萧复礼的使者,要全程参加的,程序上而言,她要亲自接了顾氏入主昭仁殿的。同时,郑琰与顾氏的父亲也因顾益纯的关系有些善缘,与顾氏叔父顾鼐更是做过同学,顾氏的姑母顾彝更是世家女里与她关系比较好的人了。 顾彝做为皇后的姑母,实是与有荣焉,卖力为侄女儿盘算。徐欢才八、九岁年纪,眼下并不成气候,徐莹又居保慈宫,大正宫可以说是顾氏作主的地主。但是,因为世家谁也不让谁,为了内部团结,同时还有几姓人家的女儿也入了宫,大正宫也不算是顾氏的天下。 德妃有皇太后在,圣人不会过于冷落,其他宫妃也有家族在,势力也不小,如何立足做真正的boss,顾氏需要帮助。头一个就是郑琰,顾家必须争取郑琰的好感。 因此顾彝一力让她嫂子李氏亲自郑琰下贴请郑琰来,李氏亦是世家女,女儿做了皇后,她的心情也不错,听从了小姑子的意见,颇为郑重地请郑琰过府一叙。见了面,先隐讳地道:“大娘承蒙夫人照顾。”又让女儿顾氏出来拜见。 郑琰拉起顾氏道:“这可使不得。” 顾氏道:“夫人是圣人先生,又是曾叔祖之学生,自是使得的。”这心里对郑琰也是有感激的。大家都是世家,顾后还不是本家女儿,能做皇后,这里面有庆林大长公主的进言,顾家也不能说这里面郑琰就没有援手。别的不说,至少她能把不喜欢的人给弄下来,而她没有,可见对顾家还是亲近的。 郑琰倒是实诚:“是大娘自己好,我并没有照顾到什么。” 顾彝掩口笑道:“你们两个还要客气什么呢?阿郑与叔祖本是师生,与我们如同一家人一般。” 这顾氏,也是世家里的一朵奇葩啊! 李氏略带遮掩地问及大正宫内形势:“大娘腼腆女儿,宫中不是寻常民宅,个中情形,还要请夫人指点一二。” 郑琰道:“指点可谈不上。” 顾彝继续打圆场:“圣人都教得,小娘子还教不得吗?” 郑琰沉吟了一下,李氏与顾彝心情都略紧张,顾氏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边儿,蔓草沿着裙边铺了一圈儿――也尖起耳朵来听。郑琰道:“脸上腼腆,心别腼腆就好。待皇太后以敬,待圣人以亲,待妃妾以慈,足矣。” 顾彝道:“这可听着有些玄了。” “对圣人好些,他经历坎坷。” 顾氏低低地“嗯”了一声,萧复礼的经历并不是秘密,自然也知道郑琰对萧复礼曾经的援手之恩。同样的徐莹对萧复礼的恩情,也不能忘了。顾氏觉得自己明白了一些。 “皇太后与你并不居于一宫,你依礼而行就好,”郑琰微笑了一下,“她脾气直爽,有些小孩子脾气,若有与礼法相违的地方,你只当听不懂。” “至于德妃,对她好些,她也委屈呢。徐氏是圣人舅家,德妃是他表妹。圣人是个宽容的人。” 郑琰一条一条地说,顾氏心里一条一条地默记,恨不得能掏出笔记本来记下。 郑琰说了几条,便住口不言:“顾氏名门,家教是不用说的,礼仪上头更是。我说这些,不过是因着我多在宫中走动,对宫里熟些罢了。其实皇太后对圣人很不错,圣人那衣食住行、宫女内侍皇太后都过问过。不要因为德妃的事情而对皇太后有芥蒂,她也是身在其中不由人罢了。” 顾彝吐吐舌头,心说你这说得太厚道啦,皇太后的私心太明显了好吗? 又闲聊几句宫里布置,何殿在何处,郑琰就起身告辞了,李氏非常感谢:“夫人为女侍中,日后还请多提点。” 郑琰道:“提点说不上,我总会尽职的。” 离了顾宅回到家里,接到一张拜贴,郑琰看着署名,心下愕然:她怎么来了? 来的是周王太妃苗氏! ―――――――――――――――――――――――――――――――― 苗氏报了一箭之仇,扬眉吐气得很,脸上的表情也松快了不少。 郑琰连说“稀客”,苗氏一扬眉,指着她道:“少客套。” 郑琰笑道:“确是少见太妃走动的。” 苗氏叹道:“我一寡妇,有甚好走动的?”把郑琰左看右看,“我以前心里骂过你这小没良心的,后来一想,你那会儿年纪也不大,死老鬼但有一丝意思,你们也无法违旨与我说些什么。”这个后来要很后,后到她担心卫王嘴不严,才反省到自己当时也是这么个形象。 郑琰脸上一红。 苗氏道:“都说你厉害,我看你心也软,总存一点儿不好意思。这一回,看德妃那样儿,你又心疼了吧?” 郑琰惊讶地看着苗氏,苗氏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的,看你手段,心里不该这么软和的。也罢,要不是你这份儿心,我现今也要怨着你的。我劝你一句,别总觉得这个过得不好了,你难受,那个过得不好了,你也难受。各人有各人的命,谁也替不得谁!懂你的自然懂,不懂你的也无须理会了。谁也替不得谁!你又不是他们亲娘,管得了这许多!” “还是您透彻。”被指有猫哭耗子&圣母白花倾向,郑琰略尴尬。 “什么呀,都快进棺材了才想明白。”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家里大郎难道不好?好好的孩子,养大了,还好享孙子的孝敬哩。” “我来正是为了他――我想送他到你家学堂里来。” “哈?”开、开、开玩笑吧? 苗氏认真地道:“让他好好学学,依着宗室子弟那样,学不着东西。我老啦,他生父又不止他一个孩子要看顾,多识得些人,总是好的――放心,我让他守你学堂的规矩,他不适合了,你只管管教。我知道你那里规矩严,阿容是个好孩子,也不怕考的。” 郑琰道:“新过后,就请他来罢。只是他身份太高,同学相处上……” “这都是他要学的,太憨了也不好。” “成。可到了学堂里,他就不是什么郡王了。” “你只管教!” 家长与老师达成了一致,苗氏挺开心地走了。 徒留郑琰感叹了半天,弄得池之围着她伸头探脑地转了一圈儿:“又怎么了?” 郑琰说了今天顾氏与苗氏之事,叹道:“当年的贵妃要是有这份通达……” 池之道:“人还是那个人,你道为什么有时候清明有什么傻?她当时身在局中,就算你劝了,你道她能听?便如杞国公,素日精明的一个人,居然允了孙女儿做妃,不过是利令智昏罢了!” “怎么说到他了?孙女儿做妃,有什么利了?从来妃子扶正就难得很。” “争急了,把礼法也忘了,只顾着想先入宫再做皇后,可不是利令智昏!所以啊,你就不要再操心德妃了。小郡王资质尚可?” “十一郎丰神俊朗,其夫人秀丽雅致,生下的孩子自是不错的。” 池之额角一跳:“呵呵。是么?你真收下了?” “当年周王太妃还是贵妃的时候,那一跤跌得可惨。” “不说这些了,今日遇到夏,他要为他孙女儿招阿宪为婿。” “啥?你答应了?” 池之道:“我没拒绝,只说仍需与你说一声才好。”这种父母决定子女婚事的事情实是再常见不过了。夏颜控的毛病越来越重了,越看池宪越喜欢,唯恐有人跟他抢,先下手为强,扯着池之就要定亲。 池之先前承他救命之情,且夏氏名门,夏人也不错,还是邻居,意有所动。回来与郑琰说一下――这是他尊重老婆意见,别家老婆再彪悍,丈夫在外面不商量就把儿女婚事给定了的也大有人在。 “阿宪才八岁!” “也没什么。”真没什么,风俗人情如此,“难道有什么不好么?” “孩子还太小,万一不乐意呢?以后再有自己中意的呢?” 池之板起了脸:“我们婚前熟识,那是天缘巧合,阿宪……你叫他怎么与人家小娘子相识?还能四处结交小娘子不成?” 没错,这会儿不兴自由恋爱,想恋也没得恋,小心被当成流氓反革命毙掉!真有勾搭人家小娘子被小娘子的爹娘兄弟舅舅叔叔组团打死的……这种情况下打死了,法官都会酌情轻刑哩。 郑琰目瞪口呆:“那春华呢?” “我的闺女,当然要让她自己挑个好丈夫,小郎君们四下跑的还是很多的。” “……” 郑靖业知道了也只好说一声:“夏人是呆(其实是二啊)了些,品行倒是不太坏。” 于是,八岁的池宪就与七岁的夏蕴成了未婚夫妻= =!夏迫不及待地要求举行文定之礼,还开心地开始给孙女儿准备嫁妆,拉着池宪的手带他看古籍字画:“这些都给阿蕴作嫁妆,带给你赏玩。” ―――――――――――――――――――――――――――――――― 随着池宪与夏蕴定立婚约,池家显出了真正回归世家地位的样子来。而萧复礼的婚礼,也正式在三月暮春里举行了。 郑靖业亲自操持,婚礼盛大隆重。萧复礼特以萧正乾为正使、郑l为副使,往迎皇后。郑琰作为女侍中,亦随行,直入顾家,佐顾氏入居昭仁殿,而后退还。小夫妻之新婚,郑琰无法听壁脚,却在次日赶到宫中,见两人相处倒也温馨,时不时眼神交汇一下,看起来挺不坏。 萧复礼婚后,郑靖业就正式请皇太后还政于皇帝,这一点得到了广大朝臣的赞同。勋贵里也有同情杞国公家的,却要考虑到萧复礼的感受,都不吱声。皇太后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萧复礼名义上取得了国家的统治权。 郑靖业这才上了退休报告。朝臣们心说:你还玩? 没想到郑靖业去意坚决,与萧复礼合演了一回“三辞乃允”的把戏,萧复礼洒泪告别郑相公。 卫王个傻老头儿,实诚地对萧复礼道:“素日说郑靖业奸滑,不想他是真的为国为君,不恋栈权位啊!往日竟是看错了他!圣人不要亏待了他才好。” p!郑靖业的心更贪好吗?他要的不止是自己的一世富贵,还要用自己不知道还有几年的寿命权柄,换子孙在萧复礼这个看来很有前途的皇帝那里的惦记。 不用卫王提醒,萧复礼也给予郑靖业丰厚的回报,比如把郑l提拔做了礼部尚书,比如让郑靖业领着宰相工资的退休金,比如又录了郑靖业两个幼孙做荫官。看到郑琰,又想起池之,很服他断案的能耐,复让他做了刑部尚书,还顺手把池春华给升做了郡君。 史称:“恩遇甚隆”。 郑靖业志得意满地退休了,可把另一个人给架墙头上去了!韦知勉在家里扶杖大骂郑靖业脑袋抽筋:“平日死攥着权柄不放,今天倒大方起来了!他这是厉鬼上身了吗?”时值兴平七年,郑靖业今年七十四了,韦知勉年纪比郑靖业还大。 韦知勉觉得屁股底下的首相位子长出了牙。 238、一个熊孩子 郑靖业走了,韦知勉终于成了首相,这是他盼了几十年的位置,可他一点也不开心! 要说韦知勉也真是够倒霉的了,他也算是一时俊彦,有着风光的少年、青年和中年,也算是“年纪轻轻”就当了国家领导人――五十岁的年纪做宰相,实也算不得老――就算熬资历也能熬个首相当当。不料天不遂人愿,出了个天杀的郑靖业!横刀夺爱抢走了首相的位置,一抢就是几十年,更让人抓狂的是郑靖业还比他年轻。韦知勉不知道暗地里求了多少神仙,请郑靖业早早完蛋,郑靖业依然顽强地历事三朝,郑家越来越风光。 韦知勉盼啊盼,眼见期盼无望,这才跟叶广学等人走得近,没想到郑靖业天生就是他的克星,把魏王的计划给摁了。接下来的发展真是不说也罢! 郑靖业第一次打申请的时候,韦知勉认定他是作秀,事实似乎也证明了他的判断,郑靖业又留任了。韦知勉心里把郑靖业给鄙视成了个渣渣,没想到郑靖业他真的辞职了! 真是晴天霹雳! 郑靖业说他老了,要退休。韦知勉比他更老,还在努力求上进。 萧复礼说郑相公真是高风亮节、不贪恋权位。韦知勉一张老脸热辣辣地疼,尼玛脸都被扇肿了! 这事须怪不得萧复礼,郑靖业辞职,场面话也要说两句呢。 韦知勉把账都给记到郑靖业头上去了,然而郑靖业风风光光地退休了,领着丞相的工资,一应待遇都没有变,只是去了个宰相的名号,平时不上朝――皇帝有什么疑难问题、国家大事,还可能或派人询问,或请其入宫商议――而已,从杂事中脱身而出的郑靖业,更有时间搞阴谋诡计了!而且郑靖业儿子、女婿都做高官,李幼嘉还是他培养出来的,李神策是他推荐的。 韦知勉难过得要死!让郑靖业抢了先机,他怎么应对都是错!想来想去,韦知勉觉得自己又被郑靖业坑了一把,还坑得没办法翻身――除非现在突然出现个天灾人祸、国家危难,韦知勉挺身而出解决了问题。 也提出辞职?明显的步郑靖业后尘,会显得自己是羞愧,在相位呆不下去。 装病?你都老病废疾了,还死占着位子不放,愈发让郑靖业给比下去了。 韦知勉在家哆哆嗦嗦骂了大半夜,最终只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第二天又打起精神去当他的首相去。 首相的位置看起来是郑靖业“让”的,这是韦知勉像是吃了颗死苍蝇一样的恶心。处理国家事务他也在行,问题是人际关系越来越难搞了。如今只剩下他、李神策、李幼嘉三个宰相了。三人里面,李神策本该与他抱团,但是李神仙生就一副神仙脾气,委实难相处!李幼嘉更听郑靖业的!中高级官员里有他的门生故吏,更多的是其他人家的旧部。是以国家无大事,韦知勉却愁得直掉头发――白发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你妹的郑靖业,你坑死我了!韦知勉把郑家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个遍,还得转手去批郑靖业的退休待遇问题,还不能不通过! 气咻咻地回到家里,迎头被夫人叫了过去:“六娘行将入宫,原给她备的嫁妆有些就不相宜了。你可有什么法子,好使她多带些进去?”说着说着,流下了难过的泪水。 这是韦知勉又一件伤心事,他本打算家中行六的孙女入宫做皇后的,他是宰相,与卫王是亲家,虽比不上李、赵诸姓,也算是世家,门第并不低,运作一下未尝不可。没想到皇后最后定了顾氏,顾益纯与郑靖业好得能穿一条裤子,韦知勉又给郑靖业再记一笔。 还要安抚老妻:“眼下且不要生事,皇太后心里憋着火气呢,本该冲着皇后发的,六娘这一显眼,就该冲六娘来了。皇后是一国之母,皇太后再如何也要有所顾忌,六娘就不一样了。” “这可怎么是好?皇后倒不用很担心,皇太后可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德妃出自徐氏,就怕像了皇太后,我可怜的六娘……” 因都是出自世家,又是自家孙女,韦知勉是提议这期入宫的女孩子定个婕妤的品级或者更高,高者甚至可能封妃。徐莹不肯答应,又比出当初萧令先时期的例子来,要压这些人的品级,最后定成了美人。品级比徐欢低了许多,皆住在掖庭里。 “好啦,不要哭啦,皇太后在保慈宫里,也不是日日相见。六娘入宫暂为美人,楚氏赵氏不也是美人么?要委屈都委屈!不要哭哭啼啼的了。眼下收敛些,待六娘晋位,再添补也不迟。德妃又如何?她才九岁。圣人十四,娘子十五,六娘亦十五。”又暗示妻子给孙女调养身体,抢先生下皇长子才是正理。 听了韦知勉这样说,韦妻擦了擦眼泪,复斗志昂扬地指点孙女去了,留下韦知勉愁得继续把自己挠秃= =! ―――――――――――――――――――――――――――――――― 除了徐欢早一步住进大正宫,先是昭仁殿,后迁至承嘉殿之外,其余的宫妃都是在皇后顾氏入宫之后,由顾氏主持纳入宫中的。宫里也没什么“结婚一年之后没儿子再纳妾”的约定俗成,顾氏也没有彪悍到让皇帝不敢纳妾的地步。皇后新婚没几天,就得大大方方地接纳几位“同事兼下属”,个中滋味,就只有自己能够体味了。 皇后顾氏难过,其他的小姑娘也不好受。大家都是世家女,家世也不比顾氏弱,本来是冲皇后位子来的,结果连降n级,别说皇后了,连个妃子都没捞到,你说难过不难过?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还有几个难友,都是头上顶着个皇后,除此之外大家一样。坑爹就坑爹在宫里还有个德妃,德妃还有个皇太后的姑妈。 这特么考虑人的修养了!哪怕入宫之前家里人叮嘱过“德妃年幼,圣人虽纯孝,也不偏宠于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出嫁前与顾氏原是平等论交的,现在就要矮上一头,进门先给皇后见礼就罢了。还要再见个德妃,这也忍了。到保慈宫里拜见皇太后才是真正的煎熬。 韦氏与赵氏、楚氏、夏氏、蒋氏一齐被封做美人,彼此都见过几面,心里早掂量上了,总觉得别人虽然不差,自己也是很好。在宫里,皇后顾氏虽然先到,也是年轻,短时间内也没有整个大正宫纳入掌中,五位美人在自己的居所里虽然陌生,倒也自在。 册封当天,皇太后神色抑郁,倒也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众女虽年轻,也知道一些此前纠葛,对皇太后的表情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萧复礼还是在昭仁殿里歇息,几位小姑娘心里委屈,也忍下了。次日拜见皇后,顾氏也很客气:“我等原是旧识,如今又重聚在宫中,也是缘份了。” 等组团去拜见皇太后的时候,麻烦大了! 包括皇后顾氏,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没想过会这样坑爹。 徐莹在保慈宫里,是一点也不想见这些人,儿媳妇,除了徐欢她谁都不想见!然而礼法所在,她不得不把这些人放进保慈宫里哼哼哈哈。 顾氏身上的仇恨值最大,杞国公家或许会有收敛,徐莹对儿媳妇却不需要客气。不想郑琰比她先料到了一步,帝后婚后拜见皇太后的时候,她给安排了司仪,一路高喊着程序,保证了会面的顺利进行。每每徐莹脸色不对,司仪就念着下一个步骤,又在萧复礼面前,徐莹不好表现得太蛮横,只得住口――把徐莹憋得够呛,也给了顾氏以皇太后也不算太难缠的印象。 他们都忘了,前一次是正式见面,顾氏身边陪着郑琰,又是与萧复礼一起正式拜见,徐莹必须收敛。这一回是他们“家事”,而且是婆媳之间的事,萧复礼上朝去了,郑琰也有自己的事情,并不是日日伴在顾氏身边的。徐莹没有了顾忌,也没了克制的人,顾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顾氏带着六个妃妾到了保慈宫,如上次一样行礼。她们婆媳离得不太近,双方又有些芥蒂,遵着礼法五日一见而已,顾氏因在新婚蜜月里,结婚这没几天,这才是第二次。还以为就是跟上回一样冷淡一点,然而人家是婆婆,婚事又有那样的波折,忍也就忍了,好好相处,敬着捧着,又不是天天见,徐莹又管不到大正宫里,徐欢还是个孩子,自己只要抓紧生下儿子,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 没想到今天情况不一样! 徐莹凉凉地看着这一群人进来,等看到徐欢矮矮的个子夹在一群少女中间,心中一酸。不忍让侄女跟着干耗,让起来赐座。至此,还算在忍受范围之内。大家千算万算,忘了徐莹这里还有一个熊孩子――萧淑和。 萧淑和是跟着徐莹的,她还没成年,徐莹到了保慈宫,她自然也搬了来,一同搬来的还有孙氏母女与尚氏蔡氏。萧淑和自然与表姐亲近,接着徐欢问长问短,叽叽咯咯,对正式嫂子顾氏只肯给个眼角,徐莹也不管,只含笑看着女儿和侄女。 韦氏心道,祖父说的是,有事皇后顶上,真不坏。 接着萧淑和发难了,她与徐欢说到了宫里的事:“我们一同在昭仁殿长大的,现在竟一个也不在那里住了,也不知道我们的屋子现在怎么样了。” 徐莹和顾氏的脸色都不好看,徐莹冷哼了一声:“现在昭仁殿是皇后在住,你们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萧淑和撇撇嘴,这才问顾氏:“娘子,我和阿欢原来住的屋子还在么?就是东边第二间和第三间。” 顾氏笑得有些勉强,声音也有一点颤,回答得倒还得体:“我初到昭仁殿,一切都是还是大婚时布置的模样,要是准备大婚的时候那两间屋子没拆,那就还在。” “#¥%……!”萧淑和嘟囔着,用一个别扭的表情差点没把顾氏气哭。熊孩子,绝对的熊孩子。 顾氏要是没嫁给萧复礼,还不至于这样委屈,大家都是陌生人,哪怕你是太后是长公主,你对我冷淡我还瞧不上你土鳖!问题是现在是一家人了啊,顾氏心里再自觉姓氏高贵,也抵消不了“亲人”的恶意。 徐莹没再斥责女儿,关心地问萧淑和:“你现在的屋子住不惯么?” “还成,就是只有我和大娘了,阿欢都不跟咱们住了。她住的那个承嘉殿,我以前都没去过,前阵儿看阿欢到昭仁殿就行了,现在听说要走好远的路,害我都不想动了,真没意思。” 说完,幽怨地看了顾氏一眼,直把顾氏给看毛了,顾氏把指甲都掐进肉里了,心说,韩国夫人说她们母直脾气,实在是美化太多了!“二娘什么时候想见德妃了,只管来。我日日把德妃留在昭仁殿等二娘。” 韦氏听了直想笑,二娘个傻子,这就把德妃给折进去了。也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开心了,引起了徐莹的注意,皇太后终于垂问起五美人来了:“你们在掖庭住?” 五人齐应:“是。”便不再多言。情知自己不受欢迎,再插嘴,那不找虐吗? 徐莹又问五人可有侍寝的,皇后往下几人羞得粉面通红,韦氏等摇头。徐莹便说顾氏:“你是皇后,要大度些。” 顾氏笑道:“是。媳妇的意思,她们总不好越过了德妃。”一句话把徐莹噎到了南墙上,徐欢才九岁啊,侍个p的寝!就算侍了,能生吗?徐莹脸都憋白了,才说:“德妃还小,你、你、你,”坐在上首宝座上的身子都有点摇了,“你先安排掖庭。” 顾氏欢快地答应了。 韦氏等见徐莹吃瘪,难得看顾氏顺眼了起来。接收到自从定下皇后之位就再没见过的和气目光,顾氏心里也只有苦笑了,口中还要说:“我会安排的。” 看着青春少女透着喜气的脸,徐莹胸口发闷,沉声对韦氏等训诫道:“尔等侍奉圣人,不可迷惑圣人,不可恃宠而骄。要谨守妇德,毋得逾越本份,当敬皇后与德妃。我若听到谁狐媚了圣人,一定不饶她!” 一长串的教训,直把韦氏等人的喜气给打压了下去。 萧淑和听得不耐烦,插口道:“哎呀,阿娘说这个做什么?大郎是个正人君子,不会被她们迷住的!”她把“正人君子”四个字咬得怪腔怪调的,萧复礼受顾宽影响,迷上了对萧淑和说教,萧淑和把这两人称为未老先衰二人组,见这古板君臣就头疼。 你个熊孩子!韦氏等人脸上也挂不太住了。 徐莹把徐欢留下来说话,让顾氏等人先回大正宫。皇后与美人各有不同等级之舆车,六个人坐到车里,相同的动作都是拧着帕子憋眼泪――这都是什么见鬼的婆婆小姑啊?! 经此一事,保慈宫于顾氏等人而言,不啻龙潭虎穴,进来之前先换防御套加buff,组团组队。 ―――――――――――――――――――――――――――――――― 既是世家女,皇太后又不在宫中,各自都是有些传递消息的门路的。即使不传宫中机密,传一句“想见面了”,并不困难。顾氏自己对宫中的掌控就不太到位,此时全赖郑琰,她下车前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让众人都先散了,各回去休息。到了昭仁殿就派人把母亲、已经封为虞国夫人的李氏,姑母顾彝,曾叔祖母庆林大长公主,韩国夫人郑琰一齐请来说话。 郑琰到得比其他三人稍晚些,到的时候看到里面的人面色都不太好。庆林大长公主是冷笑,另两人是义愤。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彝转述了清晨见闻,郑琰看顾氏脸上是压不住的尴尬与憋屈,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揭了过去:“娘子这不是应付得很好?二娘脾气,自有驸马消受。至于旁人,你只要到那里一坐,她们看到你就该先气闷了。” 庆林大长公主先笑了出来:“这个我爱听!皇太后再疼德妃,又能如何?人人都说年轻好,女人遇到比自己小的,嫉妒得眼珠子都能红了,偏偏如今大正宫中,却是年长的好。” 李氏也笑了:“正是!妙极妙极!” 顾彝对顾后道:“娘子听到韩国夫人说的了吗?你生气,别人更生气呢。明明已经把别人气着了,自己就别难受了,啊。” 顾后叹道:“我丝毫不想气人,虽是天家,好好说话、好好过活,难道不好么?”说话间眼泪滚下,轻轻试泪。 庆林大长公主与郑琰交换了一个眼色,这皇后悟性还真是不错!顾后收拾情绪,又问:“我话既说了出去,就要安排她们几个,呃,侍奉圣人。这……” 庆林大长公主挑挑眉:“不算德妃就有六个人,一人轮一天,一个月才得五次,圣人还不得歇息。圣人才十四呢,这不是胡闹吗?” 郑琰道:“该做的还是要做,圣人那里,得,我去说说吧。” 顾后道:“有劳夫人了。” 郑琰微笑道:“圣人年轻,要保养身子,”又说,“娘子身上的担子也不轻,要把这大正宫给管起来才好。今年又该放出一批宫女出去了,又有新人进来,可要好好调-教。” 李氏瞬间明白了这其中的好处,可以趁机把宫中旧人放出,从新人中培养亲近昭仁殿的人。尤其是……要把承嘉殿的人给倒换倒换。又有,不知道圣人身边是何情形? 顾后已经问上了:“旁的犹可,唯圣人与德妃两处,过问起来不太方便。” “圣人那里,你与圣人商议着办,亦可问问怀恩。怀恩年老了,也带出三、四个徒弟来。杨吉利是皇太后赐与圣人,交怀恩指点的。窦文、楼实年轻些,却是怀恩买进宫的,这三个都是机灵人。” 顾后一一记下,又说:“郑相公休致在家,夫人近日承欢膝下,是我打扰二位了。” “不在此一时,以后有时间呢。” 互相客套了几句,诸外命妇便告辞,顾后最后问了一句:“究竟那个,怎么安排呢?” 庆林大长公主道:“序年齿。”别算计什么这个家中有人,那个家里有人的了,都论资排辈儿去吧! ―――――――――――――――――――――――――――――――― 韦氏等人也各有消息传出,不敢说皇太后,却说了“二娘无礼”。一言传出,把家里人愁得不行。萧家的女儿啊,真不好对付,尤其萧二还是个熊孩子的年纪,更加无法无天了!萧复礼也说了,只要不是国家大事,其他的,他是随皇太后和萧二折腾的。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想起来了,这萧二是没婚约的,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我的妈呀!这要落咱家里来,还不得把房子给拆了?!世家定婚早的不在少数,为了防止被萧二惦记了,不少人开始急着给家里的好孩子定娃娃亲――媳妇再坏,也不可能比萧二更败家了。 仿佛传染一般,许多人家都哆嗦了一下。 韦知勉头上套了个紧箍咒,他坑爹地正有一个很聪明的孙子,年纪比萧淑和大上两岁。韦知勉不得不在老婆的催逼之下想办法找孙媳妇,一时之间京城媳妇身价倍涨。 与韦知勉的苦逼相反,郑靖业过得是相当滋润,他且还没来得及体会退休老干部通常会有的失落感。他正兴致勃勃地跟杜氏猜:“阿琰这又是要弄什么淘气呢?” 原来这老两口接了郑琰的贴子,说是要庆祝阿爹从此轻松自在。以郑琰的黑历史来看,这一回一定会庆祝得很奇怪! 杜氏道:“淘气就淘气吧,热闹,”一翻贴子,“就是明日了,到时候一看不就知道了?” 240、杀鸡给猴看 李幼嘉的愤怒没法儿表达出来,更不能轻易反对诸人的提议。萧复礼最近于朝政上很用功,又逢上长个儿的时间,消瘦是相当明显的。由于萧复礼平常太礼貌了,又在新婚期,大家也不好意思说:您老忧着点儿,房事太多不长个儿。 种种顾忌之下,倒弄成学业太重了!李幼嘉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什么都不能说,只好用眼神冷冷地看着几个蹦q起来的人。卧槽,你们生下来就没安三魂七魄吗?一个杞国公家走狗、两个没落世家、三个无能被贬官的蠢蛋、四个想要好名声想疯了的御史…… 李幼嘉一点也不想同情他们!他琢磨着下朝之后不亲自跑一趟郑家别业也要使人送消息过去,即使郑l、池之当朝立在那里,他也不能省了这道手续。眼下且看圣人怎么回复吧! 萧复礼打小是个失学儿童,失学儿童是个什么意思呢?就是说除非真的天生看到书本就头疼,否则对于知识的渴望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他先行动了,当朝说一句:“诸卿之意吾已知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此后凭你们怎么催,他就是不松口! 萧复礼是个明白人,日日听朝臣们论政,郑琰和郑靖业父女俩还给他讲点儿腹黑教程什么的。不能说一下子就明白大家本意为何吧,一想要减功课就得怎么个减法,他也能分析出来了。要淘汰,先是书法,次是武艺,最后才能丢掉礼仪经史。但是,这几个老师里,重要程度也是按照这个顺序来的。前者会教他许多世情,后者只是教他“读书”。他是要当皇帝的,不是当读书人的。 对于处在这个位置上的他来说,显然前者对他更好,后者虽然也为他规划了一条明君之路,但是无疑,他们现在还把他当小孩子,希望他把书读完了,再开始按照规划做皇帝。这样是不行的!他已经是皇帝了! 萧复礼扣下了这些奏章,表达了自己对于臣子们关心自己身体的谢意,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他该读书还是读书,该批奏折还是批奏折。倒把大臣们给晾在了一边。 杞国公家不知情况如何,杞国公吃过亏,发现这苗头不太对,马上掐熄了再争的意思,让妻子入宫劝徐莹:“此事不急,不要乱了阵脚。” 莒国夫人自己又劝她:“无缘无故不要为难皇后与众美人,介时又是一番口舌,阿欢还小,还要与后宫相处,二娘年幼,还要下嫁,以后要依兄嫂,此时不要轻易得罪了人。” 顾皇后一点也不好相与,到现在还把徐欢给扣殿里,徐欢每天白天就在顾皇后跟前坐牢,晚上才能回去,顾皇后也不虐待她,就让她天天上课学女红。皇帝也见不着,宫务也接触不到,倒与自己的心腹隔了开。萧淑和倒是曾往昭仁殿去找到徐欢,拉徐欢一起玩,顾皇后也不拦着,但是却召了许多外命妇来说话,把萧淑和的无礼放大到她们面前,连着徐欢的风评也很不好了起来。 莒国夫人还知道,萧淑和虽然身份尊贵,也有徐莹护着,但是父母总是要比子女早死的。徐莹故去,情况怎么样就要看兄嫂。虽然杞国公家希望徐欢能翻盘,却也知道萧复礼不可能无后宫,到时候哪怕顾皇后下台了,其他的妃子不开心,枕头风一吹,也够萧淑和喝一壶的了。 徐莹不担心萧复礼不好,却不甚喜欢顾皇后。她虽是冷漠了一点,但是她是婆婆,顾皇后就这样针尖对麦芒,徐莹越发不喜起来。听莒国夫人如是说,也只好勉强地点点头:“大郎好强些,什么都要做好,他既想读书,我便由着他去罢。” 莒国夫人又道:“荣安郡太夫人久居宫外,如今病愈,也该回来了。” 徐莹不喜欢有人跟她抢儿子,但是为了在萧复礼面前表现得大方,也勉强同意了:“回来也好,我把阿欢也叫了来,反正阿欢年纪小,在那边也不能侍寝,不如放到我这里,圣人每过来总能见得到。”还可以让荣安郡太夫人看看徐欢很好,帮着说好话。 荣安郡太夫人自然是到了熙山的,她住在郑琰为她准备的别业里,与池家别业是邻居,住得挺舒服,除了思念儿子,一切都好。那儿子也不算是她的了,倒是不太好意思说。 徐莹是说干就干,立时遣人迎钱氏回宫,然则钱氏回宫,也需要收拾准备,定的是三日之后。钱氏是想儿子,却也有些怵徐莹,徐莹心地倒不坏,就是做事欠了点儿。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回宫看看――哪怕听儿子报怨两句,也是出了耳朵为儿子减压了。使人去告诉郑琰:“叨扰夫人许久,我也是时候回宫里去了。夫人的恩情我记得。” ―――――――――――――――――――――――――――――――― 池家门上已经看到隔壁进进出出了许多人,又听钱氏如是说,急忙派人往学校给郑琰送信。 与此同时,郑琰已经在学校里接到了宫中传信――皇太后想让德妃过来培养感情。徐莹那里要住进两个大活人,还是使奴唤婢的两个人,需要提前收拾屋舍,两处屋舍一收拾出来,但凡在宫里略有些消息的人都知道了。钱氏回宫是徐莹点名的,这个不用猜,另一处屋舍呢?恰是徐欢在徐莹面前时住的屋子。有点宫斗、宅斗经验的人,大多会往徐欢身上想。 郑琰先接李幼嘉传信,心说,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又接怀恩消息,撇撇嘴,她们想得倒美!眼睛一转,对来送信的小宦官道:“娘子知道吗?” 小宦官道:“许还不知道,娘子到宫里时候不长,这又迁到熙山,忙乱间是管不到的。” “德妃日日在她跟前,她知道得不会晚。只是荣安郡太夫人事,许是不知的,你回去告诉你师傅,请他斟酌,向娘子透一消息。” 小宦官得令,回去告诉怀恩。郑琰这里,则派人去告诉荣安郡太夫人,德妃在皇太后那里等着你。 顾皇后入宫时日尚短,根基也浅,保慈宫里的人多是徐莹用了许多人的旧人,她一时无法收拢,是以在徐莹那里没什么耳目。接到消息略晚,气得拧皱了两方帕子。她的心腹侍女阿星忧心不已,轻声道:“娘子,德妃还小,一时成不了气候。” 顾皇后调整了一下表情:“我知道我知道。”可有这么个婆婆,真特么叫人吐血啊!凭良心说,徐欢其实算不错了,年纪又小,还有发展空间,万一让荣安郡太夫人喜欢了,两个婆婆都更喜欢小妾,顾皇后哭都来不及。 眼睛一转,顾皇后道:“走,咱们向圣人道喜去,这就能母子团聚了。”她要告诉萧复礼,你生母被皇太后绑架了!不喜欢德妃就不给吃饭! 怀恩知道的,自然要跟萧复礼汇报。萧复礼还开心呢,他不是很讨厌徐欢,就是不想娶她而已。如果徐莹乐意把徐欢带到跟前,免得他自己在后宫见了徐欢尴尬,他是欢迎的――一个曾经被提名、几乎做了皇后的妃子呆在后宫里,是后宫的一个不安定因素。他又相信荣安郡太夫人。这两人一起到了徐莹那里,对他来说,真的挺好。 “皇太后一片爱护之心。”萧复礼如是说。 怀恩心说,你还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吧?你们当皇帝的,真傻!欲待相劝,又觉得跟自己没啥关系,也就闭嘴了。该卖的好他都卖了,人情他也笑纳了,就等着看这群女人怎么做吧。 萧复礼开心地伸出手指在书案上画圈圈,门外报:“娘子请见。” 萧复礼与顾皇后相处得还不错,顾皇后面上也做到了不嫉妒,偶尔小醋一下,也是小夫妻之间的情趣。宫里又处得好,与徐莹、萧淑和的相处萧复礼也听说了,小姑娘脾气略硬气,但是能压得住事儿,甚好!听妻子来了,萧复礼整整领口:“请进吧。”此时不在朝,正殿里就他一个人,皇后过来也不算太失礼。 顾皇后笑盈盈地对萧复礼道:“恭喜圣人,荣安郡太夫人要回来了,也是喜事一件。” 萧复礼咳嗽一声:“我已出继。然则毕竟是生母,也是要奉养的。” 顾皇后道:“法理不外人情,此后我往皇太后去,也能常见太夫人了。听说韩国夫人说,圣人小时候是太夫人抚养,太夫人虽不识字,却通理,故而把圣人教得极高,圣人方以德行被择为先帝之嗣。我想,太夫人对圣人心意想是很清楚的,我正好请教请教呢。” 萧复礼脸上露出笑影:“太夫人说话,质朴。韩国夫人懂得多,明白爽利。” 顾皇后道:“也不知道太夫人迁回来,可有什么磨损了的东西要用添补。保慈宫新建,也不知道住在哪里。” “这确不用担心的,皇太后从未苛扣过太夫人。” 怀恩也跟着凑趣说了许多,诸如皇太后与太夫人相处愉快的话来。 顾皇后一叹:“两位实是投缘,”又请示萧复礼,“皇太后令德妃去侍奉,我想,我总归是儿媳妇,断没有让德妃前去,自己躲清闲的道理,倒不如把宫务交与德妃,我也去。德妃在昭仁殿住过几年,皇太后教导出来的人,想来能处置好事务的。德妃与皇太后、太夫人处得久,两位喜欢她,我羡慕着呢。” 萧复礼眉头皱了起来道:“她还小,怎么管得了这么多事情?还是你担起来吧。她是后宫,又怎居于皇太后宫呢?” 顾皇后道:“孝字当头,皇太后的亲侄女,圣人万不可反对的。我,就是羡慕,皇太后喜欢谁,就是谁了。” 萧复礼道:“宫里的事情,千里百绪,这你都忙不过来呢,再添上皇太后那里,你也吃力。多请教请教韩国夫人吧,她襄佐皇太后多年,于宫务或有心得。明日起就请韩国夫人入宫吧。” 顾皇后一乐:“是。”一个敢跟皇太后翻脸的女侍中,实在是一个好助力。 萧复礼想的是,如果不想让生母被皇太后拿捏了,天天跟德妃相处,还必须喜欢德妃,这事儿朝臣挺难办的,还得让先生来办。萧复礼道:“德妃今日也搬不了,你且不要去管她了。” 顾皇后掩口道:“是。我只管把不太明白的事儿想一想,明明问韩国夫人。对了,听说大臣们说圣人太累,要减些功课。想来他们想黜退韩国夫人吧?倒是便宜了我,我呀真想请夫人长住宫中,时时请教。”一群傻子真是帮了大忙了,圣人极信韩国夫人,韩国夫人要是在昭仁殿,只怕圣人有空就会想来见一见,人来了,让他留宿就不难。啧,美人们会哭吧?到时候不知道楚氏、赵氏等家会不会吐血? 萧复礼板脸道:“他们胡说,不要听信!夫人学识最好,怎可黜退?你若有事请教,定要有礼才好。” 顾皇后失望地道:“还以为自此不用与圣人抢夫人了呢。” 萧复礼失笑,居然摸摸皇后的脸颊:“什么抢不抢的?说孩子话。” “我比圣人长一岁哟~” “还是孩子脾气。” ―――――――――――――――――――――――――――――――― 顾皇后闲聊两句就识趣告辞,萧复礼脸色一变,问计于怀恩:“皇太后让德妃与荣安郡太夫人相处,这是?” 怀恩小声补充一句:“德妃多与荣安郡太夫人相处,可就比后宫所有人都……”省略得意味深长。 萧复礼头疼地道:“能不能只迁一个?”自然是只让荣安郡太夫人迁回宫,让徐欢老实在后宫里呆着,别去骚扰钱氏。 怀恩看着萧复礼,笑而不语。萧复礼道:“怎么这般磨人?我不把德妃当眼珠子,竟是不行了?太夫人真是,无妄之灾。” 怀恩道:“圣人既请韩国夫人来,想是有事相询的,不妨顺便问一问?” “也好。” 萧复礼一宿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个熊猫眼上朝。临行前,顾皇后取出粉盒来:“好歹遮掩一下,不然大臣们又要说了。说你辛苦读书还算轻的,要说出什么近女色来,就不好听了――有些人嘴巴最坏。” 萧复礼让顾皇后给他眼下打了粉,猛一看也看不出来,满意地上朝了。 朝上无大事,无论是郑靖业还是郑琰都没有在朝上掀起什么反攻。萧复礼又不傻,别人参了你,你就用这种办法反击,太明显了。郑氏父女要的是震慑,又不是让萧复礼看到自己的獠牙。他们只是通过闲言,向莒国夫人透露了一点荣安郡太夫人的重要性而已。 池之还轻声缓语地向萧复礼汇报了接管刑部以来的成果,疏理了许多案卷,又发现了一些冤案。萧复礼猛然发现,一直站在先生背后的男人还是相当犀利的。想了一下池之的年龄,觉得这位在刑部尚书位置上再做个三、五年,快到四十的时候,是完全可以做丞相的。 萧复礼口气很温和地向池之道辛苦,又表扬了他的工作效率,号召大家向池之学习。然后就退朝了。 退朝之后就去了顾皇后那里,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郑琰。顾皇后很识趣地给两位把风:“我看看德妃去。” 萧复礼颇为着急地把自己的难处跟郑琰讲了:“我信皇太后不会苛待太夫人,亦信德妃本质不坏。然而后宫须安稳,我已经有娘子了,不能乱了规矩。太夫人,已不能算我阿娘,她说与不说,都是不妥。杞国公家满意了,将置皇后于何地?宫中美人父母,恐怕也要上书驱逐太夫人。皇太后不满意,不苛待,也要有怨,宫里日子就要难过。” “圣人所担心的,无非是太夫人过得不快活。既不能把德妃留在宫里,何妨把太夫人留在宫外?” “这――” “或者,你能把德妃不放在太夫人面前?” “这――” 这就是一个乖皇帝的悲哀了,不能翻脸,不能对皇太后不敬,不然他自己都要鄙视自己。然而眼下徐欢再好,他也不想要了,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徐欢得势,又会生出多少事端来。幸而徐欢还小,现在还不到考虑子嗣的时候,不然到时候必是一场好闹。他对顾皇后还是挺满意的,没有换老婆的打算! “问过太夫人的意思吗?” “没。” “经得住不太好听的话吗?” “什么话?” “荣安郡太夫人,出自藩王家,向者居于禁中,盖因圣人彼时年幼,故而不禁。如今圣人已成婚亲政,太夫人理当迁出。保慈宫,皇太后居处,内皆先帝嫔妃,荣安郡太夫人实无往居之理。” 萧复礼想了许久,难过地道:“那,太夫人以后,是不是就再无机会居于宫中了?” 郑琰道:“如果不这样做……只有请皇太后改一改主意。”让皇太后去死这种话,她必须不能跟萧复礼说。 萧复礼沉默了。 郑琰道:“圣人要是舍不得,可赐下别业、庄田,请太夫人安养。再者,太夫人不住过来,难道不许圣人去探望吗?” 萧复礼下了很大的决心,方道:“如此,就请先生多多照看太夫人。” 郑琰道:“太夫人只挂心你一个,只要你过得好,她就安心。天下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只是太夫人欢喜准备见你,却从此只能离宫。实是……” 萧复礼难过得红了眼圈,依旧道:“我今日出宫见见太夫人罢。”顺便解释,这事儿是他作的决定,他不能逃。 郑琰道:“也好。” 荣安郡太夫人已经得了消息,看到萧复礼,她愁眉不展。她是个有主意的女人,又不幸有些良心,不与皇太后死磕抢儿子,自己就只能避让。“我还在住在外头吧,搬回去,真起了冲突再搬出来,就是撕破了脸,再不好回转了。这样彼此还留些念想。” 怀恩亦进言:“入宫,交与皇太后,出宫,交与韩国夫人。圣人想,哪个更稳妥些?” 萧复礼终于下了决心,请生母外头住着去。 郑琰向徐莹展示了什么叫“你抢我学生,我抢你儿子”,凶残得一点商量也没有。此后,萧复礼每月必出宫一回,探望一下荣安郡太夫人。拿皇太后立威,也就她能做得出来了。 钱氏关心儿子,那是纯关心。徐莹关心萧复礼,还要捎带上点儿旁的。单从心意上来说,两相对比,哪怕钱氏草根出身,说话一点也不文气,也较徐莹更动人。心里的天平早偏了,母子二人却守着理智与礼法,没有口出怨言。 顾皇后每每请求与萧复礼一道出宫去见钱氏:“还不得见面呢,对面不识岂不成笑话了?” 顾皇后与萧复礼感情愈发好,又兼其母虞国夫人与姑母顾彝相劝,对郑琰也分外重视。萧复礼最信这位先生,顾皇后也与郑琰打好关系。反正听说郑琰来了,萧复礼必要过来见的,一见二见,郑琰走了,萧复礼也就留在顾皇后这里了,直让后宫美人暗恨顾皇后狡猾。 朝臣渐知一点风声,又不能说皇帝不应该跟皇后感情不好,一些支持裁掉帝师的山寨国舅国丈不由悔不当初。 复又有些人开始拿郑琰为郑靖业所建之别业说事,直到郑琰向萧复礼献书。在此时的生产力条件下,单本的书,抄写比印刷省事,若是成千上万册书,还要印出复数套来,自然是印刷更省力。郑琰印书的时候就是向萧复礼借的书,印完了,自然投桃报李,把印过的书单给萧复礼存了一份。 萧复礼看了这许多书,很是惊讶:“就这些时日,竟有这许多?” 郑琰笑道:“正是,”又说,“我知道有些人说我豪奢,总不能带坏了阿元呐!” 萧复礼不好意思地道:“先生纯孝。” 郑琰挑眉:“那是因为我就建这个方便。产丝的地方,庶民皆衣绸缎,不是有多富贵,就是方便。其实丝绸于民人来说,有时候反而不舒服,凉飕飕的,也不暖和,可他们没别的。北地皮毛多而贱,丝麻倒贵,是一个道理。” 萧复礼认真地听着:“所以,即便同一物,同一事,不同地、不同人,也未必是相同的。若胶柱鼓瑟,必失其本意。” 郑琰摸摸他的头:“哎呀,不要想太多了,累得慌,都累得瘦了。”这孩子长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教的吗?! ―――――――――――――――――――――――――――――――― 郑琰见完萧复礼,出门顶头遇上韦知勉、李幼嘉、李神策,三个宰相来见萧复礼,是汇报批给荣安郡太夫人的东西,也是安慰一下萧复礼。这皇帝是个好人,好人就会苦逼。 遇到郑琰,韦知勉由其女而思其父,打过招呼之后就问:“郑相公安好?”郑琰道:“很好,劳相公过问。”韦知勉道:“倒是夫人很忙,又要入宫,又要操持家务,还要照顾学堂,可还忙得过来?” 郑琰微笑道:“学堂那里,我已经不太忙了。” “学生也有分别,圣人这里自是要紧。” “这倒不是,学堂那里,已经有人照顾了。” 李神策道:“什么人?”他孙子在学校啊! “家父。” “……”李神策先是一愣,又是开心,然后想笑:李俊要炸毛了吧? 241、学校与朝堂 卧槽卧槽卧槽!李俊心里连爆n句粗口,郑狐狸怎么来了?! 李俊与郑靖业不对付是由来已久的,久到人尽皆知如果哪天郑靖业无疾而终了,很可能就是李俊把他给咒死的! 顾益纯相当欢迎郑靖业的到来,顾老先生年纪一大把,渐觉精力不济,又生悲春伤秋之感,虽有李俊这个师弟相伴,更是思念郑靖业。如今郑靖业到来,顾益纯心道,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有生多年多多相处,到死也能少些遗憾。只是……一看李俊瞪眼弓腰扎开了手,顾益纯头疼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李俊到了老年居然一点也不淡泊,明明与七娘处得不错,为什么与安民就这样不和?顾益纯伸手抓住李俊的腕子,外人看来是师兄带着小师弟见另一师弟。李俊却知道,顾益纯的爪子抓得他生疼,又不好硬甩开――顾益纯上了年纪了,怕甩出问题来。 李俊还是郑靖业授意郑琰拐来当苦力的,当时他没想到自己也会被闺女抓来当苦力,还美其名曰――散心解闷。对面看到李俊,郑靖业也不爽了起来。 就只见顾益纯提着李俊到了郑靖业面前,李俊脸往东边偏,郑靖业脸往西边偏。顾益纯不得不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又拎起了郑靖业,咬牙切齿地道:“都给我老实一点!” 大师兄发威,小弟们勉强把脑袋又给别过来了,郑靖业很乖地向顾益纯打招呼:“我等少年于学院相识,今日复又聚首学院,实在是天缘巧合。”又对李俊露出了微笑。 卧槽!郑狐狸又露出狐狸笑了!李俊很愤怒,因见到郑靖业而不肯输了气势故而挺直的脊背又弓了起来。顾益纯丢给郑靖业一个“表逗他,再逗翻脸不好收场”的眼神,郑靖业的表情也正经了起来。 就只见两个加起来快到一百五十岁的老头子,一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个眼睛眯得细细的,顾益纯终于忍不住了:“斯文扫地!都跟我进去说话!” 郑、李二人乖乖被领地屋里,小厮上茶,谁也没喝,郑、李二人互相看都不看一眼。退休前,郑靖业还会表演一下和气师兄的戏码,现在他也傲娇了起来。顾益纯把两人一通好训:“若许大年纪,还作小儿女态,也不怕后生晚辈们笑话!你们两个,各有子孙在此读书,你们就是这样给他们做榜样的吗?” 说得两人不吭气了,李俊道:“山长呢?怎么自己躲了去,反倒要师兄出面?她能躲到哪里去?从此不来了么?” 顾益纯优雅地道:“山长不就在你面前吗?” 李俊左看右看,突然发现,这屋里就只剩他们老哥仨了,郑靖业还坐他正对面。李俊:=囗=! “我要去找郑七!”一指郑靖业,“他要做山长,我就回家,我还要带着阿捷回家,我还要带着……” 郑靖业道:“果然是小儿女姿态,活似与郎君吵架要带着嫁妆回娘家。” 李俊:“……”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憋得整个人好像涨大了一号。 顾益纯道:“都少说两句。” 郑靖业道:“我统共说了两句,全少说,就成看他耍百戏了。” 顾益纯恨恨地一拍桌子:“两个都给我老实教课!”指着郑靖业问李俊,“天下还有谁人比他更能把事情管好?”又指李俊问郑靖业,“这样个先生走了,到哪里再寻一个来?都给我消停了!” 李俊吵又吵不过郑靖业,打……看看对面老头硬朗的身体,也觉得不好打。跑……刚刚被嘲讽了。只好闷闷地道:“我不与他说话。” 顾益纯道:“你就教你的课就成了。” 李俊心道,我一定要找郑琰那个丫头问个清楚才好!不给个说法,他就要罢课,还要带着孙子逃学。 郑琰哪顾得上他呀?她攒了足够多的图书,充实了学校的藏,又向萧复礼进献了一整套的印刷书籍,复向萧复礼进言:“于京师建图书馆,供士子借阅。”很是掉书袋地用了一句“书非借不能读也”。又说:“书籍价贵,贫寒之士有志向学未必能买得起,有书的人家无不珍惜,甚少出借,实在令人叹息。” 萧复礼刚刚上台,也需要有些能让人看得见、说他好的业绩出来。然而国策关于百姓生计,他自思经验尚浅,不敢妄动。似这等收买人心,又不会出乱子的事情,他是乐得做的。 郑琰情愿捐出两套图书来,萧复礼表示:“建馆之事,由我来做。”郑琰又把图书馆的章程列了出来,包括办理借书证,规定借还制度,又因书籍确实少见一些,还需要有保人――条件略苛刻,还是多了一处看书的地方。 师徒二人想得美好,在朝上却受到了阻力。一是拨款,朝中略有难色之时,萧复礼表示,这笔钱由内库来出。大臣们就很快妥协了:“教化百姓,是朝廷职责所在。”难的是图书馆的归属,它该归哪个部门管呢? 这等挣声誉点的事情,谁都想管。朝廷本有收藏图书的机构,按说是当仁不让地接手的,然而礼部认为,集贤馆等处只是收藏图书,主要供皇帝阅读兼任资料馆,并不承包外借服务,专业不对口。言下之意要自己去管。集贤馆又称礼部“不懂书籍保管”,会糟蹋好东西。 政事堂希望这事由他们另辟一机构,专责负责。 吏部又出来凑热闹了:“如此,又要新增官员,不知其职几品,要用多少人?又要用多少吏目?书籍之保管,花费也是不小,这笔钱由哪里出?” 太府说,保管东西我在行,连图书馆都交给我吧:“愿一力承担。” 皇太后还政于帝,郑琰这个女侍中寻常也不参与朝会了,扔下萧复礼一个人见识大臣们的扯皮功夫。他简直想扔了温和好少年的画皮,冲他们狰狞一吼:“严肃点!”心道,你们这是欺负我年纪小吗? 所谓明君,就是明知道有人欺负你,还得忍着! 萧复礼向老婆抱怨,向老师抱怨。这一回郑琰也不随口就出主意了,而是说:“圣人秉政,不能总问计于人,自己也要有个主意啊。如果觉得一件事太复杂,就先拆开了,再合起来。” 萧复礼又一条一条拆开了分析:“若说是朝廷主持最好,读书人是最爱书的,污损也不会厉害。维持倒不需太多银钱。” 郑琰点头。 “要派人,是必要过吏部的,官又不能太高,要低于集贤馆。眼下置于哪一部之下都不是大事,”犹豫了一下,“我倒是想,要是天下读书的人多一些就好了。以后,若是有闲钱,可多办几个这样的图书馆。读书的人多了,考试的人多了,人材也就多了。既要用到书,还是交集贤馆吧。唔,考试的事儿也要先理一理,考官的交吏部为好。县考郡考等,我还要想一想。” 最好是交礼部,但是礼部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青州、京兆、司州都有经验,这一点也好理解,考试就是郑氏首倡的,大力支持的也就是他们家的人。前两个做尚书有些不太够,然后池氏之在刑部做得好好的,忽然调到礼部,又是一番人事动荡,萧复礼觉得自己控制不住,也只能缓一缓了。 郑琰就这样看着她的学生完成了一次蜕变。 发现萧复礼似乎天然是个皇帝的材料,郑琰也打定了主意,以后朝事多看多听,少做。埋头培养己方人材为佳。一个明白皇帝,他就会需要人材,也不会忌讳用人。有本事的人,只要自己有分寸,就会有大发展。 她得去看看她的学校了。 ―――――――――――――――――――――――――――――――― 学校差点闹分裂,起因就是李俊和郑靖业。 此时办学,主要还是以师带徒,以一个名师聚集起诸多的学徒,只要这老师在,这山场就开着。甚至名师不是每日讲课,有些是由弟子、再传弟子科普,那也是一个山场。直到名师死了,这场子也就渐渐败落了。这其实是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条件和选官制度相联系的。 崇道堂与传统的书院又有所不同,它不是凭借一个老师的名气,而是汇集了名师,大家聚拢了来之后又发现这是一个拓展人脉的好地方,渐渐抱团――这又有点像国子监,老师的质量当然重要,但是,已经不是靠老师撑起来而是靠学生。崇道堂的学生成份比国子监还要高,郑靖业又首倡了考试做官之法,他们的发展也未必比国子监生差多少。 照常理来说,李俊的离去,对崇道堂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崇道堂的属性就是土鳖。然而现在郑琰却不那么想了,她希望李俊能够留下来。 郑靖业作为郑琰她爹,比李俊抢先一步见到女儿实在是太正常了:“他要不喜欢就让他走,无论是一国还是一家,可以有异议,但绝不能内乱。长此以往,人心涣散,你这学堂也开不下去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郑琰道:“世家有底蕴。” 郑靖业道:“他们不行。自恃过高,不肯正眼瞧人,水都淹到鼻子底下了,他还要慢条斯理踱四方步。” 郑琰道:“就像我先生?” 郑靖业瞪了郑琰一眼,郑琰摸摸鼻子:“我看到了先生,看到了李相公,又看如今之皇后,蒋家蒋卓,乃至傅氏傅宗铨,都各有所长,并非全然是无能这辈。与之为敌,殊为可惜。这些人并非泥古不化之人,可惜。” 当你从更高一点的角度来看,你就不想内耗――于国无益。郑靖业却用他那弯了八百道的神经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说,分而制之?拉一个打一个,确实是好主意,林季兴也是世家子,人还是很不错的。” “!”爹,给跪!我真是只想到有些世家出身的人不是那么拘泥,可以交往的。可是,好像也真是这么个意思啊! 郑靖业皮笑肉不笑地道:“只怕李俊是被制的那一个。” 郑琰默不作声,郑靖业也不强求,换了个话题:“你这个学堂,办得倒是不错,只是尚有需要改进之处。” “!”必须说明一下,她虽然参与了许多朝政,然而在执行力方面,由于缺乏实践――是弱了一点。 郑靖业对崇道堂的学制进行了改革,把郑琰某些过于异想天开的地方给剔除掉,对学校的人力资源进行了管理。郑靖业让郑琰多划百亩田,出息用来维持学校,免得以后经费不足。 又对郑琰的“科研”进行了整合,他倒是赞同对提高农业亩产量的研究:“一亩田多收两成,八分地就可养活一家人,若有良种,又可少用丁力。空出人来,做什么不好?可以读书,可以做官,可以做些旁的事情。到时候,朝上都是寒士,李俊之流该哭鼻子了。” 爹!给跪!解放生产力你是怎么想到的? 本着看李师弟哭鼻子的美好愿望,郑靖业对科研也进行了调整,用他的话说就是:“有些事情是要看天份的。李呆子也就只会写写字、弹弹琴,李神仙倒懂庶务,平江王领兵上的天份少有人能及。你把李呆子留在学堂吧,我要看着他哭,怪有意思的。不用担心他孙子,你去与李神仙说,自有李神仙收拾他。” 果然,听了李俊要把孙子带回家,李神仙想敲他的脑袋:“当初家里人说,士庶不相交通,你非要领着阿捷去,如今又要带回来?!”李神策的咆哮声传得很远很远。 听说郑靖业去当老师,原本犹豫的人都扎堆儿地想把孩子送进去好吗?郑靖业几十年的宰相,能学他一半本事,就够孩子横着走的了好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后悔当初没把孩子送过去吗?李俊与郑靖业有旧怨,大家都知道。但是,李捷是个好孩子,不可以耽误啊! 李神策的下限再次发挥了作用,主要是他觉得郑靖业人还算有本事,哈皮地嘲讽着李俊:“当初你被他赶出朝廷,就是你做得不好。现在他到了学堂,你就退出去,你这是怕了啊还是怕了啊?” “你少激我!” “我懒得激你,你出门问一问,十个里面有九个得跟我说的一样,另一个是看你年老,不忍心,故尔安慰!” 李俊与李神策磨了半天牙,最后气鼓鼓地道:“我才不怕他!”他又回去了。 李神策松了一口气,当了宰相才知道,朝中世家势力渐弱,这是力量的对比,是后代的不思进取,整个世家集团都透着暮气,而草根们却很有活力。世家必须改变,必须注入活力。 崇道堂方面,郑琰提出了“兼容并包”的主张,用她的话说就是:“真金不怕火炼,孰是孰非,辩一辩、试一试便知晓了。”邓爷爷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前世饱受政治课摧残的郑小七同学,开始收获果然了。 郑靖业的功课居然还没拉下!这个,就要感谢朝堂上凡是有什么事儿,必要扯到礼法,想把功课放下都困难。还有就是,有顾师兄在,不敢不学无术。郑靖业善开拓思路,李俊基础扎实,同门师兄弟的辩难给学生们以很多启发。也学会了许多朝堂吵架的技巧。 李俊越挫越勇,居然就赖在学校里不走了。对于郑靖业接管了学校,他也只当没看见。他没发现,一次一次的辩论中,一些尝试进入崇道堂的世家小孩子在他的逄性嚼丛奖恢>敢蹈茨裕镒樱肌 傻人有傻福,发现了真相只会气着自己。 ―――――――――――――――――――――――――――――――― 郑琰却是欣慰于她爹又焕发了活力,老实说,刚退休的时候,郑靖业一副“终于闲下来了”的样子,然而俩月一个,他整个人都有些龙钟了。郑琰请他到学校里串串门儿,原是想给他找些事情做,别那么闲得只想着问自己的棺材寿衣。没想到,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郑琰也因此闲了下来,校务她都不用多操心了,更有了串门子的时间。庆林大长公主家又时常能见到她的身影了,庆林大长公主正有事要她帮忙:“阿宁、阿宽老大不小,该娶媳妇了。我取中李神策幼女做长媳,再定平江王之长女与阿宽为妇。阿宽不甚急,阿宁的事情该办啦,到时候要帮忙,你可不许推脱。” 郑琰笑道:“甚好!”已盘算要送什么样的结婚礼物了。又思池宪已经定婚,春华尚无着落,崇道堂里小学生不少,左看右看,笨的固然不愿,聪明的又恐“小时了了”,直把她愁得不行。 就在郑琰陷入丈母娘模式的时候,韦知勉发动了。 前面说了,韦知勉不是个蠢蛋,只因郑靖业太逆天,他才几十年没什么大作为。郑靖业一去,朝上就压不住他,他又是首相,又想洗刷“贪恋权位”的污名,自然有所动作。 韦知勉使人盯了京城许久,又翻了许多旧档,终于让他找到了时机。 其时九月,宫廷朝廷都从熙山迁回了京城,行李刚刚放好。韦知勉当朝念了他的奏疏概要:“臣惊闻丰昌侯、熙侯等之后鹑衣丐食,惨不忍睹,此实非国家待遇功臣之意。细问缘由,乃知昔年丰昌侯之后降等而袭,又连逢丧事,一降再降,前后三十年前,至为白丁。又有熙侯无嫡子,乃至夺爵,死后无享祭。此外,又有燕国公、亦同此。其状之惨,臣、臣,实不忍闻!请圣人继绝嗣,恤功臣之后。”言罢老泪纵横。 朝中许多人的心都跟着剧烈跳动了起来。 先前,魏静渊在老皇帝的大力支持之下,以一片为国为民的热忱,以身家性命为代价,改世袭为降等,又除庶子之继承权,大大打击了世袭贵族的势力,同时为国家节省了许多资源,也为土鳖上进之路搬掉了一些障碍。由此造成了不少人家的衰落,世家固然受到极大冲击,勋贵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有爵位的人,谁不想一直这么传下去呢?只要不降等,就年年有俸禄拿,儿孙即使不争气,也有国家养到某一代出了争气的人重振声威为止――在这期间,生活还能维持在一定水平之上,还是统治阶级,还能结有力的姻亲,好处大了去了。 这降等而袭与庶子不得承袭,就是压在有爵人家头上的一座大山,要时刻担心自己死了之后儿子没这品级了,到孙子就混得更惨,曾孙这一辈就彻底成虾米了。要是跟老婆感情不好不想跟她生孩子,或者老婆生不孩子来,又或者有个疼到骨头里的庶子,那这痛苦就更不要提了。 池之耳朵一动,心里也是一热,又冷静了下来:不好!韦知勉说这么多,绝不是白说的,要求情要照顾,也不用大庭广众这样做,反易被嘲讽为造作。果然,韦知勉道:“请圣人许庶子延嗣,许有功之臣,袭爵而不降等。” 池之确定了:【他这是要要反扑,要拉拢人,要市恩,要洗白名声,此事若成,他就是所有有爵之人家的再生父母!谁还会说他恋栈?不能让他得逞。】 旋即,他又苦笑了起来,他想起来了姐夫吴熙跟他说过的话,吴熙就是担忧自家爵位会降,想尽办法想提一提爵位,上战场拿命来换的念头都动过了。现在如果有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吃是不吃? 李幼嘉也想到了,心道,恩相亦有爵,恐怕也不会反对吧?就算反对,这些人,魏静渊之鉴不远呐!他也缩了。 许多勋贵交头接耳,许多人蠢蠢欲动。 242、艰难的抉择 韦知勉收获了出道以来最多的感佩的目光,得到了自为官以来最好的评价,仅凭今天的发言,无须再有更多行动,哪怕他立时死了,都能捞取极大的政治资本。 这给许多人造成了心理的压力,李幼嘉摇摇欲坠,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郑靖业在位,一直是压着这种恢复所谓世袭罔替的呼声的。他倒是想反对来着,以郑党的草根立场来说,这是必须反对的。以郑党的源起来说,他是必须反对的。但是他不能,也不敢,否则就是个“群起而攻之”!韦知勉那慈悲的表情在李幼嘉眼里显得是那样的恶毒。 池之的思路飞转,绝对不能让韦知勉得逞!降袭有难度,嫡庶却可以做文章,无论如何,必须给韦知勉泼一头冷水! 池之站了出来道:“敢问韦相公,熙侯无嫡子,却有庶子,庶子难道不给生父奉一碗饭么?难道祭祀父亲,也要有好处才肯做吗?此等孽子,真是让祖宗蒙羞!”他死咬了嫡庶来说话,并不说袭爵之事,“长此以往,相公不怕天下婢妾要谋害嫡子么?先帝时嫡庶之争言犹在耳,相公其言诤诤,如今这般反口,究竟所为何事?” 李幼嘉一个激泠,跟着道:“婚姻结两姓之好,诸位之女都是许做嫡妻的,韦相公却为妾张目,贱骨肉而重外人,真是有趣。”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看萧复礼。 李相公补得一手好刀,他是个补刀党,专业补刀二十年,一直给郑靖业打下手。让他自己挑头略难,有人开头他给扩大战果,熟练度已然满级。 韦知勉他孙女可不是做妾吗?因女儿做皇后而进位应国公的顾鼎使一眼色,自有顾氏打手上前跟着反对。勋贵&世家阵营出现了小裂缝儿。李幼嘉和池之开始打太平拳,偏帮着顾鼎系。 萧复礼的心思也转了十八圈儿,年纪虽小,自新政以来受的磨难却不少,他看问题总是比较深刻一些。萧复礼很快就与他的祖父的脑电波达到了同一个波段,失望地看了看韦知勉,萧复礼穿着衮服,衮冕上十二旒遮住了他的目光。 虽然池之只以嫡庶说话,萧复礼也知明着反对的艰难,便道:“事关重大,乱嫡庶则不可。” 韦知勉恨了个半死,把尴尬抛到脑后,乃道:“然继绝嗣可乎?祖先或披坚执锐,或秉国为民,立下的功劳难道只因子孙嫡妻无出,便要抹杀么?似此,恐多休妻。” 这要是不看脸、不听声音,听看文字表述,还以为这是一群女同志在讨论婚姻家庭法。事实上,朝廷就是这么个不严肃的地方! 韦知勉的话也得到了一些赞同之声,嫡妻无子也是一个问题。这一点连池之都曾经苦恼过。 顾鼎系小有不自在,对立的势头已经扯了出来,放手又不甘心,硬拼又不能把问题扩大化到袭爵,心中非常憋屈。好在顾鼎有个族叔叫顾宽,说话从来都在点子上,人家说个七八分,他就要说到十二分,被耳提面命朝上站班不许乱用成语之后,他有向李神策靠拢的趋势:“韦相公家中准备好了个庶子等袭爵么?争得这样用力!”接着又看几个勋贵,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怕老婆,家里有凶悍的女儿,“诸君也是如此?那还娶什么娘子啊?装一屋子婢子,谁先生儿子就立谁得了!家中女儿倒可嫁人,嫁了也是带着嫁妆替别人养孩子,真是高风亮节。” 韦知勉被池之破防,被李幼嘉补刀,他都认了,顾宽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也敢来鞭尸,他怒了:“令尊倒是礼法大家,汝何其不学无术!我说无嫡子,方立庶,你独拿庶子言事,真该回去读书了。”表偷换概念。 这个,还真不好说话啊~ 顾宽可是在中二期啊,韦相公!中二起来是能够激发智商潜能的,就只见他伸手擦了擦鼻子:“我不读书也知道只要夫妻不亲近就生不出孩子来,要是宠爱小妾呢,多亲近也能生得出来了,诸位要能立一法,管得了此事,那我就不再多言了。你就是立了法,谁又肯首告呢?”目光非常地不怀好意,就差直说不跟老婆xxoo就不会生了。 流氓,顾宽是流氓!还在朝上说这个,不用韦知勉来说,楚椿先跳出来指责顾宽:“斯文扫地!朝堂之上,居然、居然污言秽语!”李神策也觉顾宽太刷下限,出言斥退了顾宽。 池之挺身而出:“太宗时,诸臣就曾于此谏太宗亲近皇后远离嫔御,仿佛记得韦相之祖,时任御史大夫,以此事直言极谏而扬名?诸君之先人,亦同谏?” 【卧槽!你历史学那么好做什么?】 李幼嘉开始专业补刀了:“好像还写了许多奏折,声情并茂的,大正宫里还有存档。” 【你少拍点马屁会死啊?拍完人家岳父就拍人家女婿,李幼嘉你个马屁精!md!要肿么样才能把那些奏折找出来毁尸灭迹啊?!】 萧复礼忍笑忍得快要抽风了,脑袋上的珠串发出轻微的响声,勉力开口:“事关重大,又有诸多细节有待商榷,韦相列一条陈仔细奏来,我看过再议。诸位然与不然,皆作条陈。五日后,廷辩。” ―――――――――――――――――――――――――――――――― 韦知勉在朝上被卷得很惨,还被人说是为做皇帝小妾的孙女抢上位、为还没生出来的曾外孙抢皇位,韦相公伟岸、慈善的身影俨然蒙上了一层功利色彩。韦知勉想要的好名声、政治资本,不能说一样没捞到,也给打了个对折再对折。想拉拢人没拉拢上,反倒让人说他这老货太混蛋,拿大家当枪使。萧复礼也对他不满了起来,认为这个老头有问题。 萧复礼的治国理念是郑氏父女给他灌输的,郑靖业比较务实,郑琰还有些后世思想的影子,两人站在萧复礼的角度去考虑,早把利弊给分析得清楚了。郑靖业是靠老皇帝的政策起家的,当然不能拆自己的台,也要防止自己下台之后被反攻倒算。郑琰更是希望打破世家、世袭勋贵的壁垒,也是防止萧复礼有萧令先那样的思想,清算了她。这两人的影响之下,萧复礼脑筋又很清楚,自是不肯站到韦知勉那一边。 更兼池之和李幼嘉两把尖刀戳破了韦知勉“画皮”,本来对韦美人还有些好感的萧复礼,心情也复杂了起来。说起来他与顾皇后相处得更多,感情也更好,顾皇后又善解人意,既对徐莹的挑衅一直回之以礼,又兼而照顾尚在宫外的钱氏,宫务也打理得好,萧复礼把顾皇后当成知己来的。 到了昭仁殿,顾皇后正在做针线,见萧复礼来了,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穿这一身儿怪沉的,累不累?”看着宦官宫女给萧复礼除了衮服,也上前给摘几个小物件。 萧复礼道:“你还用自己动手吗?” 顾皇后道:“在家里只学了一点儿,做得慢,这才一直做的。闲着也是闲着,就怕手生。大郎这是累着了?” 萧复礼道:“他们吵呢。” 顾皇后也不问吵了什么:“他们吵,您听着,总归要您来主持公道不是?” “这公道可不好主持。”萧复礼对女人的看法倒是很开明,朝上的事情难免与妻子说一说,一长一短说了韦知勉的话。顾皇后听了也是心中复杂,这袭爵呢,她倒宁愿赞成韦知勉――她娘家现在也有了个应国公的爵位,自然是想袭下去的。可这嫡庶呢,顾皇后心里感激起池之李幼嘉来了,又觉顾宽这个叔祖年轻诙谐也顶了大用了。 “我是深宫妇人,又年幼,不敢妄议朝政,更不敢向圣人游说什么的。只是,我却知道,这样的大事,又不是紧急军务,您宁可慢些琢磨,千万稳妥才好。圣人一举一动,干系万千,朝令昔改,于威信有损呢。” 萧复礼往座上一坐:“我是得好好想想。” 顾皇后道:“那我就不打搅你了,这里有好茶果,你先尝尝再去想事儿,”又请示,“你总在我这里,怕后宫不自安,你……” “这里就很好,我在这里坐坐。” 顾皇后略着急,她还想等萧复礼去前面处理政务,然后找人商量事情呢!她虽然背有家族,还有郑琰、庆林大长公主等人支持,几位美人家世也不弱的,韦美人的祖父还是当朝宰相哩!韦知勉还当朝说出那样的话来,怎么着也得商量一下啊! 可萧复礼打定主意在昭仁殿里回血回蓝,一直呆到吃饱喝足,又亲亲老婆的小脸蛋儿,还说了:“这两天别让我见韦美人了,头疼。” 顾皇后开心于他这个决定,还是郑重地谏道:“韦氏居于深宫,并未发现交通宫外,她也无辜,圣人这……” 萧复礼摆摆手:“你不明白的,凡事要防微杜渐的,她最好无辜下去,彼此还留些余地。”真要让韦氏生了儿子,你说这账要怎么算吧,一家之主就得明白个轻重啊。 ―――――――――――――――――――――――――――――――― 韦知勉用自身的的经历,诠释了什么叫什么“牺牲自己照亮别人”什么叫“雷锋精神”什么叫“只有付出没有回报”什么叫“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好的“为权贵服务”生生被弄成了“晚节不保”。真是呜呼哀哉!韦知勉倒也坚强,还没有被气病,挣扎着又起来了。立誓要扳回这一局――坚持、再坚持,只要把这事办成了,有的是支持他的人! 他再在困境,也不能代表萧复礼、郑党等人不在困难。 韦知勉像个顽皮的小孩子,捅了个马蜂窝,被大人一巴掌煽到一边凉快去了,可马蜂出动了啊!怎么不被蜇得满头包,是萧复礼与郑党这些人面临的好课题。 马蜂们也在开作战会议。先是各家内部有了一个统一的口径,然后再互相通个气,别到时候说岔了,目的一样却不小心互扯后腿。大家避过了韦知勉,主要是世家现有的几个当权派对于庶子的待遇问题看法相当传统,怕韦知勉再提。 饶是李神策这样的激进份子,也不好说太激进的话了。他发狠的时候也说,就该让这群不事生产的小东西去受点罪,长进一点,看还挑剔不挑剔了,出个门见个人就像上刑场似的,只因为对方出身不够高!毛病!世家子弟是需要被磨练了,但是这种被别人把保底收益拿走的情况显然与自家人刻意让孩子吃苦不是一回事儿。 然而问题也摆在面前,就像蒋卓说的:“此事甚不易办。韦知勉惹火了些人,”他说得略含蓄,“必会招致反对的。” 顾鼎哼了一声,这让楚椿非常头疼,世家爱装x,有什么事儿好打个哑迷,今天在朝上偏偏让人把韦知勉的心事给捅破,顾氏对几位美人的家人难免抱有敌意。 顾益纯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子孙绵延,若一直娇生惯养,不通时务,是要吃大亏的。倒宁愿他们知道这爵位不是长在身上的,钱帛田地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连顾鼎都有些不太开心了,含糊地道:“子孙有贤与愚,其贤者,居逆境而可成器,其愚者若无劣迹,也实可悯。” 顾益纯反问:“忽拉拉涌出这么一堆人来,要怎么安置?出身比别人好,哪怕无爵,落地就有荫封,都这样还能变成白衣,可见人有多蠢了!诚如韦知勉所愿,站班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贤愚相杂,你有那功夫跟傻子吵架给蠢人善后吗?那样的人立在朝上,不是成笑话了吗?” 李神策一想,也是,现在政敌略多,会放大猪队友的杀伤力。犹豫地问:“或者不复旧爵?只延现在有的爵位?” 是了,世家也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由于世袭,猪队友越来越多,特么拖后腿拖得太严重。世家竞争力的下降,造就了土鳖、草根的相继崛起。 顾鼎问:“则嫡庶又如何解?” 楚椿相当坚决地道:“韦知勉老糊涂了!这个就不要再提了!” 世家商议了半晌,也只出一个嫡庶问题上维持旧议――世家有礼法传统――袭爵方面却要尽力争取的总方针来。余下的就看大家操作,谁也不服别人领头。 勋贵方面倒是有些人对庶长子承袭有些意动,然而更多的人则是内有悍妻,一点也不敢给小老婆争取权益。但是对于袭爵问题,大家是相当坚持的。与此同时,无论是勋贵还是世家,都在走社交路线。 虞国夫人入宫,入顾皇后陈述了前因后果,也传达了意思:“娘子若得机会,不妨向圣人进言,嫡庶不可乱,可这袭爵的事儿,不如和软些。也是为了大家都好,本是金尊玉贵之人,当高歌纵酒,快意人生,美玉入泥潭,岂不可惜?” 顾皇后道:“圣人好像不太开心呐。我,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虞国夫人略急,又恐萧复礼与顾皇后有不协,只能说:“娘子相机而行吧。呃,韩国夫人家中也有个侯爵,娘子不妨听听她的意思。” 韩国夫人已经在萧复礼那里坐下了,郑琰寻思着池之好几年没有在家好好过一个生日了,张罗着给他做个热闹的生日,不料遇上了这等大事,真是越忙越添乱。 坐在萧复礼对面,郑琰还是得镇定:“降等是应该的,庶子又岂可袭爵?”她向萧复礼讲了前者的“危机感”与后者的“犯罪成本”问题。知道现在的一切不是空来的,有点脑子的就会努力上进,哪怕做坏人,也要高科技犯罪。庶子如果可以袭爵,败了,不过是打回原形,赢了,就是一本万利。 “圣人还记得在崇道堂看过的实验么?” 萧复礼道:“就是那个训猫狗的?” 那个学名叫巴甫洛夫实验好吗?郑琰道:“圣人可知,这内宅阴私事?传说有一妾,不忿另一妾有子得宠,以红绫裹鲜肉,令猫扑食,”见萧复礼脸色大变,继续道,“幼儿着红衣,猫扑之。这只是因为嫉妒。再加上个利动人心,人心不知道要险恶多少倍!只要有需要,有些人就会变聪明。” 这个妾也不是一般人儿,她叫潘金莲~跟她比起来,巴甫洛夫晚了几百年好吗?宫斗宅斗你们都弱爆了好吗? 萧复礼的脸色很难看:“可群情汹汹,如之耐何?” “圣人初登大宝,不可人云亦云,尾大不掉可不是好事。便是我说的,圣人也要自己多想想,再作决断。” 萧复礼静默了一下,忽然道:“我信先生,信了就信了。我亲近皇后,亲近就亲近了,”目光坚毅地道,“我总不是个泥胎木偶,只照着规矩礼法举手抬足,总还有心的。” 郑琰很是欣慰,额外又多说了些话:“袭爵于我有利,我都心动了。可于长远无益、于国家也无甚大用。你也袭我也袭,偏没有降的,每代又或许有新功臣,数代之后,国家光养这些人,就要把国库耗干了。不能开源,就不要多花钱。田舍翁多收了三五斗麦子也要存起来以备荒年,国家也要有些积蓄的。” 萧复礼反对之心被郑琰坚定了起来,对于他而言,国家当然重要,他现在还没有庶子。就算有儿子了,儿子是亲王,孙子是郡王,曾孙郡公,依旧比大多数人地位高,看不到落寞,也就不会多想、不会心疼。 另一方面,杞国公家也频频出入保慈宫,这一回他们倒不怕会站错队了,这几乎是所有特权阶级都翘首以盼的好消息,请皇太后向皇帝提一提,并不与谁冲突。 与此同时,几位美人家里也明着申请来见,无一不是代为关说。又有卫王那里、庆林、宜和两位大长公主处,萧正乾等人,还有诸多人士,都或意动,或有人游说。 连郑瑜也回娘家向郑靖业打听情况,请父亲支持袭爵之事:“先人种树,后人乘凉,没道理种完了树,留下了树荫倒把人给赶了去。” ―――――――――――――――――――――――――――――――― 郑靖业与池之都有爵位,却不能站在勋贵世家一边,还得想办法把这提案给否了,那叫一个苦逼= =!他们不得不开会商讨。郑琰跟皇帝聊完了天,又跑过来参加两党联盟会议,比宰相还忙。 李幼嘉等没爵位的,想头并不大,虽然他是宰相了,也有可能会得一爵位,但现在还没捞到呢,且看看吧。郑靖业就有些苦逼了,人老了,多要为儿孙着想,这个爵位,没拿到就罢了,拿到了就有些烫手。池之也是这样的境地。 然而不反对,一是政治立场的问题,二也是这些人多了,于新兴草根的兴起不利。最后才是会对国家产生不好影响。 郑靖业先问郑琰:“圣人如今只与你说话,对宰相们似有不信之意,也许再过一时才会想起问我。你看圣人如何?” “阿爹都说了,圣人似有不信宰相之意,又何必再问呢?我倒是向圣人说,万不可允了的。” !!!李幼嘉张大了嘴巴,你丈夫身上有爵位啊! 郑琰道:“爵位太多,钱帛封地太少,国家也吃不消啊!到时候要不是国家亡了,要不就是……换了我,一定千方百计给你们安上足以夺爵再没办法恢复的罪名,几百辈子翻不了身,也就别再提什么爵位了。指不定老祖宗也给翻出来安上什么名目,你就等着吧。”萧复礼小朋友才十四岁,等他长大了,有大把的时间清算,冤仇像酒,越存越浓。 !!!原来你最凶残!你没教圣人这一招吧? 池之道:“还是定个底限吧!”这样即使一开始争论失利,已为人心也不会涣散。 郑靖业道:“嫡庶必须不成。承爵之事,不可罔替。” 这不说了等于没有说吗? 池之琢磨着道:“是可袭几代,而后再降?” 郑靖业自己一时也没想太仔细,倒是池之提醒了他:“究竟如何,还要再琢磨。” 李幼嘉真是不解了:“嫡庶之议赢了韦知勉一局就好。两位可是身上有爵之人呐!” 李幼嘉问道:“若有绝嗣的呢?” 由于父亲不在京中,郑德平是代表父亲旁听的,这时才懒洋洋地道:“功臣配享。” ―――――――――――――――――――――――――――――――― 各方都定下了自己的基调,朝上拼命扯皮,萧复礼非要先拿着嫡庶来讨论,韦知勉不好坚持,但是又先提出了熙侯家的事,无法立刻松口。世家更关心爵位,勋贵亦如是。 然而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底限,争吵得乱七八糟。世家经顾益纯的提醒,也觉得自己出了力,是要保自家的,再弄回一群不着四六的人与自己并列,实在掉份儿。勋贵那里被世家有意放出风声,才发现,如果恢复了旧制,自家富贵是保住了,还有一些自己讨厌的人家,或者干脆就是自己弄下去的人家也要回来继续死磕? 这个问题很严重! 怎么样既能维持自家利益,又能表现一片仁慈,还要杜绝猪队友,大家都很忙。各人都没有一个章程来。 包括首倡者韦知勉,当萧复礼拿出勤学好问的劲头来的时候,也把他问得答不上来了。萧复礼道:“相公还是想仔细了再说,不要许了若大的诺,到头来不得兑现,毋让人空欢喜了。” 而郑党方面,包括被萧复礼咨询的郑靖业,也只有一个方针,拿不出细则来――牵涉面实在太广了。 朝上吵来吵去,女人们虽然忙,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池之三十五岁的生日在京隆重举行,只是与郑琰设想的有些不同――与会者难免又说到了朝上这件大事,这生日倒真像是社交了。 庆林大长公主娶儿媳妇亦如是。 直吵到过了正旦,还没有个结果――这实在是太正常了!再吵俩月能有结果就算好运气了。当权者在不停的磨合之中,以仅存的一点良心和颜面,没说出“现在有爵位的罔替,以前丢了的就丢了”这样的话,倒是他们首先提出了“袭数代而后降等”。至于怎么个数法,又怎么个降法,降了之后国家有功之臣吃不过合乎身份的祭饭又要怎么办,还要继续吵。 大家都在吵,许多人在盼望,一直没结果,不免心浮气躁起来,是非也就多了起来。 头一个发难的是周王太妃。 她自是盼望儿孙一系永远富贵,大臣们总也吵不完,她的心情就不太好。正旦朝贺,见顾皇后她浑身舒爽,见徐太后,她就不开心了。听徐太后抱怨朝堂争吵:“也没个好消息。” 她翻起旧账来:“没有好消息,就办喜事,不就来好消息了?延平郡王之子不是定了徐三郎的小娘子,如今孝也过了,正好办个喜事。” 长信大长公主脸都绿了!她一点也不愿意好吗?本来是看中杞国公家的势力的,现在杞国公家非常不受待见,她还想让侄子娶个有助力的妻子呢!莒国夫人脸色也不太好看,她家女孩子现在挺难嫁了,延平郡王的儿子,勉强也合适了――长信,你那是什么表情? 243、争吵与提亲 周王太妃化身鬼畜,凡是算计过她儿子身后事的人她一个都不肯放过,最突出的莫过于杞国公家和延平王一系了。前朝的事情她不太懂,袭爵什么的她也插不上嘴,整日里只好与女人们串联,通过女人影响男人。顺便再加倍报仇,把皇太后坑出昭仁殿不提,现在又要坑得本来狼狈为奸的两家人反目成仇。周王太妃如果投身金融界,一定是个比黄世仁还会算高利贷的黑心财主!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的恩怨情仇,周王承嗣的事情闹得挺大,皇太后家一力赞成延平王系承周王之嗣,以延平王系的平庸,这里面要没啥猫腻,周王家里小强都不相信! 周王太妃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事给喊破了,她还是个苦主,一个翻了身的苦主,皇太后系正在低谷,哪怕是在保慈宫里,也没几个向着杞国公家说话的。与此相反,庆林大长公主还很给力地对莒国夫人笑道:“你两个孙女都入了皇室,也是缘份了。” 庆林大长公主一开口,许多人跟着说“恭喜”。安康大长公主亦笑道:“可不是,两个侄儿与徐氏有缘。” 长信大长公主真是气极,若非当时要倚皇太后之势,她怎么肯把侄子定给徐家?怎么着也要娶个世家女当侄媳妇啊!杞国公家势不如前,她一点也不想履行这口头协议。当时说的是,有皇太后在,杞国公家不要怕赖账。现在她就是存了个赖账的心思。 众目睽睽之下,长信大长公主没想好反对的话,偏又有虞国夫人问延平王妃:“定了日子没有?” 延平王家的三郎过年后就定了杞国公的孙女,两家一整个年都没过好。彼此都觉得对方不是个好选择,杞国公家只是勉强,延平王家就是非常不乐。延平王妃自己就是个泼辣妇人,偏偏要挑剔徐氏女:“教养不好,易出悍妇。” 杞国公比家里其他人都清醒,让莒国夫人:“好好调-教孙女儿,亲家未必喜欢这桩亲事,然而这桩亲事也是无可奈何必得结了,万不能闹了笑话,宁可强硬些,也不要被人欺负了去。”徐莹做太子妃和皇后都太泼辣了,孙女儿嫁与宗室,泼辣一点是必须。 两家结姻,在这个各方为袭爵之事争得不可开交的当口,把正在争吵的许多人惊了一下――这又是要闹哪样?完全不搭嘛! 郑琰是旁观了全部过程的,她当时也到了保慈宫了,徐莹念着旧恶不与她搭话,看她在顾皇后身边,更加不待见顾皇后。郑琰也不在乎,与满场旧识聊天,让徐莹生气的是,满屋子的人都当不知道她讨厌郑琰似的,一个个与郑琰相谈甚欢。徐莹都快要发作了,硬被周王太妃给浇熄了火。周王太妃看着皇太后的样子,简直乐不可支:一家子蠢货,难道没发现郑氏父女比鬼都奸滑吗?他们站边一向站得准,人家都跟你站对立面了,你们真是不知道死活! 看着别人犯傻,周王太妃油然而生出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郑琰回来与池之一说,不免再叹息一回:“周王太妃可惜了。” 池之道:“也不算可惜,周王早夭身后无嗣,如其当政,比先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且如无磨难,周王太妃也不是现在的模样。” 郑琰道:“我不过是空叹一回,”又问,“你们议得如何了?” 池之苦笑道:“真能愁死人!圣人聪慧也是天授,于承袭之事总不肯开口点头。虽则年幼,却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是生累了下边的人。嫡庶自有礼法,除了韦知勉这样想市恩收买人心的,响应者少。然而爵位之事,岳父与我都动心了!”要不是想到政治立场问题,要不是想到萧复礼态度问题,真的真的就要被韦知勉收买了啊! 郑琰道:“圣人看似温雅,实有乃祖之风。” 池之揉揉下巴:“纵使老圣人重起于地下,遇到今日之事,也只有背地里诅咒韦知勉,朝堂上摆笑脸,再私下里一个大臣一个大臣地磨。若是六十岁的老圣人,可能捏着些恩义把柄,挟数十年为君之威,许有些余地。老圣人在十四……哦,现在是十五岁了,遇上这样的事情,怕也要愁得吃不下饭。” “眼下是要拿出一个章程来,既然反对韦知勉所议,就要有个能安抚勋贵的说法。”看人挑担不吃力,只有身处“创造历史的时刻”才能明白一项为后人所熟知的、能够延续的、被人承认符合当时实际情况的办法的出台,需要耗费多大的脑力、经历多少角逐与利益交换。 郑琰努力回忆了一下她的历史知识,发现先罔替几代,再降等,也许是个好办法。又或者,在授爵的时候,可以分为世袭和不世袭两种?增大后者的比例。本朝对于爵位已经有了某些不太重要、荣誉性的爵位不给食封,只给俸禄的处理办法了,这也算是一种进步了吧。但是,即便如此,年载久了,食利者数目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池之道:“朝上正在吵着呢。估摸着圣人也该问到岳父了。” ―――――――――――――――――――――――――――――――― 池之分析得相当到位,萧复礼现在愁得跟什么似的。大正宫里,萧复礼竖起五指,托着本书,看得入神。不时移动一两根手指,看书本稳不稳。想了半晌,发现如果抽了勋贵、有爵世家、最近新兴的军功小集团,整本书都吧唧到桌子上了。 【没人提也就罢了,一有人提,我不答应,只怕朝臣离心呐!】萧复礼愁眉不展,眼下朝臣还有三分之一以上是世家,家里多少有些爵位,而勋贵的数量比朝臣也不少,加上对狄作战新封爵的人,占了朝廷的大半部分。当然也有草根,有没爵位的人,一是数量少,二是与其他人有着各种联系,三也是担心被反攻倒算。 萧复礼这小皇帝当的,从亲政开始,就被各种下马威,各种考验,难过得真想大哭一场。一巴掌拍到了书上,把怀恩吓了一大跳。怀恩也在观察萧复礼,他是经过老皇帝时代的人,知道老皇帝的艰难,政治修养可能中下层官吏都高,非常不想让老圣人的理念被人翻盘,正想说些什么,萧复礼已经开口了:“备舆,我要出宫。” “圣人想去哪里?” “去荣安郡太夫人那里。” “是。” 到了荣安郡太夫人所居之府邸――返京之后荣安郡太夫人照旧没住保慈宫,母子相见,都欣喜异常。开心完了,荣安郡太夫人觑着萧复礼的脸色,问道:“圣人有为难的事儿了?” 萧复礼勉强道:“没什么。” 荣安郡太夫人道:“圣人也别瞒着我啦,已经有人找上我的门来了,说了些半懂不懂的话,丢下许多金珠宝贝,让我劝圣人哩。” 萧复礼无力地道:“阿娘怎么说呢?” 钱氏道:“我也不懂啥大道理――阿娘二字不要再说了,啊,没规矩的――我只知道,拿人的手短。听你读书,说什么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就想,圣人不是糊涂人,朝中也不会有那么多奸人,这么好的圣人、这么好的朝廷不答应的事儿,还要用到走偏门儿,显见不是什么正派事儿。显是,你不乐意做的,道理上也不大通的。朝里能人多啊,真要能讲得通道理,哪用连我这样没用的人都要使唤上了呢?” 萧复礼鼻头一酸,用力点头。 钱氏又道:“连我这里的门路都要走,只怕有用的人那里事更多哩。” 萧复礼道:“是啊。保慈宫已经传了许多话,幸亏您没住在那里,不然又要难过了。就连后宫里,也想着她们的娘家。皇后好些,不忍我为难。美人们畏我,不敢多言耳。” 钱氏道:“你先生呢?” 萧复礼扭捏地道:“先生倒是坚决,池之虽未直言也带头顶住了韦知勉。可……我不能把她顶在前头,这不是做人的道理。勋贵世家太凶,我,总不能丢出他们去,只好自己装聋作哑,拖得一时是一时。”可实在没有好办法了。 钱氏欣慰地道:“圣人做得对,做人得有良心,旁人帮了你,你也不能把人闪了出去。旁人为帮你而遇险,你也要捞人家。知恩须得图报才好,下回人家还肯帮你,这就是交情是人情往来,你真心实意,人家也会真心实意待你的。” ―――――――――――――――――――――――――――――――― 萧复礼在生母那里又接受了一回纯朴的思想教育,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安车蒲轮请郑靖业入宫,向退休老干部咨询问题。 整个京城的目光都盯在那一辆吱吱呀呀的车上,郑靖业跟小朋友们玩得很哈皮,红光满面的。进宫的时候却拄着一支拐杖――这是退休的时候萧复礼特赐的。围观党们恨不得隐身跟进去偷听,萧复礼却连史官都给遣了出来。史官一看郑靖业那精神的样子,缩头跑掉了。 见了面,一老一小目光一对,都知道这次谈话的议题了。萧复礼先让给郑靖业奉茶,等郑靖业喝了小半盏,又问郑靖业退休后的生活情况:“近来事情多,我有许久没回崇道堂啦,同窗一定学到了很多东西。自入崇道堂,相公也是我先生啦。” 郑靖业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圣人颖悟,用心便可。” “眼下正有一难题,非请教先生不可。”萧复礼很痛快地就把难题抛了出来。 郑靖业道:“实在是难!不瞒圣人,老臣几乎都要动心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样不行!我等谋国,需看长远,”伸手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划拉了一个圈儿,“先说封爵,有爵必有封,虽分封大多已不治土临民,可这地上的人口租赋却是已经分出去了,也算不得国家的了,国家就会越来越弱,朝廷就会越来越弱,等到封无可封之时,谁还肯服谁呢?”一点一点地把大圆圈给划拉出一个一个的小月牙,“降等,是慢慢收回来,恢复国家的元气,有更多的租赋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譬如抵御狄人,单凭一己之力,谁也做不到。” 萧复礼狠狠点头:“相公一片公心,世人只顾私利,何其愚也!” 郑靖业道:“圣人可知,史上王侯数以千计,现在只剩下百数?” “有这等事?” “如何没有?不过是改朝换代,又或是犯法褫夺而已。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开了恶例。会使君臣相疑,世人尚诈力,人心不古,各怀私怨,渐渐器量狭小只顾眼前。人人以私凌公,待遇危难之时,谁又肯挺身而出?圣人知道有这么个办法,却不可轻用。” 萧复礼苦涩地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圣人,天下皆圣人之臣呐!” “奈何力不从心。” 郑靖业郑重地道:“凡事总要有个开始,圣人眼下的局面,比老圣人时已经好了很多了。” 萧复礼低头想了一想道:“我亦有些意,然而,眼下还不是时候。魏静渊诚国士也,惜其无辜受难子孙凋零。” 郑靖业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看向萧复礼的目光非常欣慰。 萧复礼又问郑靖业:“老相可有贤者以荐?” 郑靖业道:“朝野皆有,圣人慎查之。” 围观党们亲眼看到萧复礼把郑靖业扶了出来,这老东西满面红光,头天还拎着教鞭健步如飞地跟李俊闹个鸡飞狗跳,今天居然装病弱!太不要脸了!腹诽着,还要扮笑脸,跑郑靖业门前求见,想要□□消息。别人不得其门而入,郑瑜却能回娘家,于是她肩负起了重责大任。 郑靖业看到大女儿眼露殷切,想到她现在的情况,心中也是一叹:“你又乱蹿什么?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呢!” 郑瑜道:“这我岂不知?她们撺掇着我来,不过是想让我劝阿爹罢了――可阿爹,圣人一直不发话,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圣人不喜吗?这……未免不近人情了罢。阿爹~您自己也有爵哩,您还有两个女婿也是一般呢。” 郑靖业怒道:“笨蛋!谁教你这样说的?怎么能只想自己不想国家呢?” 郑靖业这样正义凛然,把郑瑜吓了一大跳:这不科学! 郑靖业大口喘气道:“说你笨,你还就真笨了,要世袭了,以前那些人要怎么办,都复了,一年要有多少开支?不出二十年,国家就要垮啦,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到时候那些吃祖宗饭断子孙粮的蠢蛋,有几个能撑得过去?好好教孩子,代有才人出,才是家业兴旺的根本。” “总有些孩子运气不好,做不得官的。” “那是运气不好吗?是呆笨。这等蠢货,无官无职能闯的祸也小,有个官职还出废物,犯个法,全家都折进去了。蠢死了你!” 郑瑜被教训了一顿,非常委屈地跟杜氏诉了一回苦,杜氏道:“你爹说的总是有道理的,有时候我也听不明白,可到最后他说的总是对的。你就听了吧。别冒头,啊,成了人家吃饭,不成你挨骂,你还道是好事啊?怎么姐儿俩一样笨!” 郑瑜把谈话重点放到她爹说她笨上,又大力督促儿子读书,透过她传出来的话,一干人等却分析到了重点:国家资源就这么多,不够分的,所以才不轻易允诺。 分析出来之后,韦知勉就大骂郑靖业:“一个招数反反复复地使,他也不嫌枯燥!当初他就是拿没钱来搪塞。” 好招不须多,有用就行。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郑靖业哪怕用一个用老了的招数,也让人招架不住。 有了郑靖业的“提醒”,许多忧国忧民之士也奋起了。 圣人,你还记得那些没有爵位而居于庙堂的苦逼草根吗? 袁曼道老而弥坚,颤巍巍地上表:斥责韦知勉“市恩”,拿国家利益做人情“其心可诛”,又历数了被夺爵之家的许多“不法事”,称他们被降也是“法理使然”。 虽然有时圆滑,袁老先生确实是个正直的人。名声太好,什么污点也没有的袁曼道发话了,这位圆滑的老人家也没有点到世袭的问题。萧复礼深深地感觉到了情况不太好控制。 为今之计,只有拖、等,反正有爵的人家虽然争,爵位还在身上,依旧锦衣玉食。而无爵的已经被袁曼道给骂了,想翻身也难。无爵之人先是骂郑靖业个混蛋又来阻拦,继而大力骂袁曼道见不得人好。 袁老先生听人骂他,越听越开心,活得更精神了!持续战斗在嘴仗前线,以一己之力抗衡群臣两个月。在他的带动和鼓舞之下,许多正直的人都站了出来,大骂“国蠹”,韦知勉作为首倡者被骂得尤其惨,在正直之士加入战斗的四个月的时间里,他被点名数千次。 爱国人士尚觉不够,很想“面斥”他,并为此积极准备着。虽然他是宰相,出行有护卫,没人能堵他盖麻袋,但是架不住某出身草根的御史把他堵朝堂上了! 御史骂人,那是专业的,刘御史当着百官的面一顿狂骂,说得韦知勉简直是灵长类之耻!原话译成白话文就是――猴子训练得时间长了也会作揖,不再胡乱咆哮,韦知勉还不如穿衣服的猩猩! 韦知勉被骂得当朝脑充血,醒来之后就半身不遂了,被迫提前退休,韦知勉系受到重大打击。 有袁曼道出头,郑靖业系倒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池之趁此机会又举荐了原来的老同事柳敏回京,填补了韦系太府少卿的位置。 与此同时,太府寺卿和户部尚书一齐在萧复礼面前放声大哭,要求辞职:“先帝时连年灾荒,又蒙兵祸,国家对狄之战虽胜,亦耗了许多钱粮,又要抚恤赏赐。虽然年景好,也没剩下多少钱粮了,再发下去,臣等就要无法支应百官俸禄了!求圣人体恤臣等。” 太府与户部本来立场也不是那么坚定的,却是被郑靖业一番话给吓到了。圣人态度不明,如果他们支持广袭爵,发钱的是他们的部门,到时候仓库里没货了,搞不好萧复礼要认为他们没本事――亲娘哎,很可能影响仕途哦! 那可就真是冤枉死了。 他们这一哭,被正直之士广为引用,却又招惹了土鳖们,称他们“无能”,不能干活就赶快滚蛋!太府与户部奋力反抗,居然成了正义斗士。每□□堂都像菜市场,一群大叔大伯们在讨价还价,萧复礼看得只觉可乐。 ―――――――――――――――――――――――――――――――― “政治斗争充满了妥协与让步,袭爵事件旧事重提,新旧利益集团争斗不下。双方展开了拉锯战的同时,都在寻求媾合。最明显的信号,就是联姻。” 朝上吵得乱七八糟,女人们的聚会也多了起来。周王太妃作为学生家长,就经常性地与郑琰接触,时不时地问郑琰:“不降袭真的不行吗?” 郑琰也挺耐心地打着太极:“这得看国库。” “总是皇家血脉,该有所不同吧?” “国家掏空了,臣子们换个皇帝还能混下去,世袭的先朝血脉会如何不须我多言吧?前朝国宾倒是不降袭,书不称奏,言不称臣,奉其社稷宗庙,可圈在一片小封地上,半步也走不出来。” 周王太妃被吓到了,只好另寻他途。仔细想来,郑琰的女儿也十二了,该到说人家的时候了,她的嗣孙比池春华小三岁,也算是般配的年纪。娶了池春华,就算要降袭,郑琰也要为女儿外孙考虑。算是双赢。 打定了主意,周王太妃就更频繁地往来于王府与池府之间,又询问春华之信息。这一日,觉得差不多了,便主动问起池春华的归宿:“大郎已有新妇,大娘将栖身何处呢?” 郑琰也在犯愁:“却是为难。她性情活泼,我总不想拘束了她,让她后半生不快活。” 周王太妃一听,心道,正好!咱们家气氛活跃呀!进来就当家作主呀!张口道:“这样的人家可不好找,又要富贵,又得配得上大娘的俏模样,最好人口简单,却又不能被人欺了。” 郑琰点头:“是呢。” “你看我――” “娘子,李相公、楚太傅、赵太师登门。” 244、节日第一更 李神策组团来刷邻居是蓄谋已久,或曰权衡再三,就是想跟池之结个亲家,把池春华给娶来当孙媳妇。虽然自己也装得够呛,他却讨厌世家装x范儿,却又难得很欣赏看起来很装的池之;虽然与顾益纯有些瑜亮之意,但是对顾益纯的师弟和学生又都颇为欣赏。李神仙对于池家,属于想伸爪子又怕烫。 孙子虽然脾气温和了一点,但是他是相当看好的――孙子他爹他就看不好,所以李意很蠢――李汝成绩也好,什么都不坏,则再温和,心底也有不驯之意。配个过于标准的贤妻良母,生活简直如同一潭死水,就像他的家庭生活过得没滋没味儿。 把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颠来倒去地比了又比,再结合见过池春华时候的情况,考虑了一下孩子的爹娘,李神策认为:“此女可兴旺家门。” 李神策的妻子楚氏没有他这样的犹豫,也得出了一个同样的结论。作为一个遇到个前面大半辈子不着调的丈夫的女人,她是满欣赏郑琰的――女人也得能干呐!郑琰是难得的德言功容齐备,固然有不少人认为郑琰存在感过于强烈,但是她的风评却是不错的。由母而识女,池春华至少是个能理家的好姑娘。两家是邻居,楚氏也没少见池春华,觉得她小小年纪,人还是挺不错的。 看人看门庭,京兆池氏中兴,家中又多子。池之有黑历史,但女孩子更多的却是看母亲。郑琰的政治形象比池之光辉得不止一点两点,楚氏认为,池氏女可娶。再者,无论李神策怎么样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楚氏心里还是觉得郑靖业于李神策是有恩的。是郑靖业举荐的李神策做宰相,否则李神策再自负才华,凭他那副脾气,也做不了宰相。李神策想以恩人的外孙女儿做孙媳妇,在楚氏看来也是应有之义,接受度甚高。 一听李神策有此意,楚氏就道:“如此何不早定?一家有女百家求,家有好女,多半未及笄就筹备婚事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李神策道:“莫慌莫慌,待我邀齐了媒保,把阿汝的庚帖带齐,你去备下了官媒、说客,堵着池长安在家,把事儿给办下了!” 楚氏自嫁给李神策日子就挺难过,李神策一直在中二,从未被超越,少年时就够讨人嫌的,好在那时候父母还在,为他订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楚氏是想举案齐眉来的,蜜月一过就不得不收起浪漫的心思,专职给李神策收拾烂摊子,也因此下定决心要把儿女教得不像他们的爹。李汝之父李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长成的。爹娘定下的婚事,对方也算是门当户对,李意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就同意了。 李意的妻子出身略低,她姓周,与那位倒霉的驸马周原是同族。李神策中二的时间太长,儿子谈婚论嫁的时候他还没做这么高的官,好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到他家当儿媳妇,只好放低一点身段,娶了周氏女――此人在李家是一个不发言的存在。 李家长辈一致同意,李神策开始行动了。然后请赵静为媒,楚椿作保,李神策也没指望这俩货能谈得下来,主要是借助他们的出身。主要是他自己跟池之谈一谈,谈拢了,当场掏出婚书就能签了。谈不成,楚氏再邀请亲家庆林大长公主作说客――李神策还是不想请顾益纯――务必促成此事。 楚椿对池之的感观实在不怎么好,李神策是他亲戚,这个忙还是要帮的。他也觉得郑琰这个女人有点多事,不过人品还算不错,李神策的孙子想娶个差不多的媳妇,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最后决定帮忙。赵静的存在感略弱,左右一权衡,觉得李神策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池之也有点儿,两家倒也般配,也答应了。 三人趁休沐日组团来了,把池之给堵家里了,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周王太妃也被堵在了池家。周王太妃的心思,楚椿和赵静都不明白,李神策只道是她想与池家交好,好照顾萧容。周王太妃则想,说亲这种事,一开始就托了媒人来,万一有个小失误,再反口答应都抹不过面子还让做媒的人搅和了进来,不如先两家通气,再邀媒人,然后走程序,说出去也是天作之合,一说就行。 三个男人还在跟池之磨牙呢!池之看到今天的组合就觉得奇怪,问一句:“公等难得到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神策倒挺痛快地道:“些许小儿女事。” 赵静跟进,说了李神策之意。 儿女婚事,还真是父亲做主比较多,哪怕老婆再彪悍,明面儿上还要过老公这道手续才行。池之对于与世家做亲戚,已不是那么排斥了。想他年少时,对于和世家结亲可是相当排斥的――那会儿他们家被鄙视过,如今年纪越大,越觉得,世家里如李神策等人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倒不是很反对与李神策结亲,问题是李汝……这孩子年纪小,生得一副萝莉相,为人又温温和和的,不太搭啊!还有,李汝他爹也没啥出息,李神策系的精华仿佛都给李神策用完了似的。池之可以不计较女婿长得像小受,却不能不计较女婿性格本领太小受。 正如郑靖业算是李神策的恩人,李神策对池之也有提携指点的情份,又有楚椿、赵静这样高规格的人当媒人。池之先是有点不安地道:“这……有些仓促了吧?”继而道,“阿汝又比我家大娘年纪小,这个……真的没关系吗?我娘子那里,还没商量过呢。” 楚椿道:“你相看女婿,觉得妥当了,告辞娘子就是。” 李神策看出池之的犹豫,难得耐心地问:“可有不妥?” 你家孙子太受了啊!你儿子也很呆,你儿媳也很呆,你李家环境太复杂!池之为难地道:“乍一提出来,我有些没想明白。婚姻结两家之好固然不假,若孩子们不投脾气,岂不要失其本意?” 楚椿道:“由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而户对,各依礼而行,岂有过不好的呢?” 李神策深思了一下:“脾气不投?你娘子活泼你文静,也挺投的。” 池之有点想吐血,明摆着不好拒绝了啊!池之也不怎么想拒绝,受是受了一点,只要乖乖听话,也是可以的。虽然李神策有强买强卖的嫌疑,考虑到他的一惯作风,这样也算是比较礼貌的了。 斟酌着开口,池之也没把话说死:“须与内子商议。” 楚椿虽有些不太痛快,倒也点头:“应该的。”又失望于不能马上把事情搞定。 三人正待告辞,李神策已经决定回去请庆林大长公主出马了,郑琰却使人过来看池之:“郎君……”附耳过去,“周王太妃想定下咱们家大娘哩。” ――――――――――――――――――――――――――――――――――――――――――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池春华从个人素质到姓氏到嫁妆到爹娘亲戚样样都很好? 周王太妃在郑琰问一句:“他们去与郎君说话了?”之后,就放下心来把自己的意思透露了出来:“男人们说他们的,咱们说咱们的。” 郑琰道:“您说。”说这话的时候,她再没想过周王太妃会提亲。 周王太妃道:“我中意春华,想为阿容求娶。” 郑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春华可大三岁,还有些活泼淘气。阿容才九岁,懂什么呢?他又不用躲公主!” 周王太妃道:“好女儿就要先求来,晚了就要被人抢走了。你若许了,我回去就邀庆林作媒,宜和作保,安康为证。如何?”三人皆与郑琰有亲有故。 郑琰道:“事出突然,怎么也得问问长安的意思。” 这一问,就扛上了――“李相公正央楚、赵两位提亲呢,郎君说要问一下娘子的意思。” 周王太妃也傻眼了:“怎么这样巧?” 李神策则神速地对池之道:“这么说,就是你娘子还没应下来?你早作决断,事情就算定了。春华聪慧,阿汝亦不算太差――差了我也不拿出来结仇。” 楚椿亦言:“池氏李氏,门当而户对,何苦结姻寒门?” 赵静道:“周王太妃家门庭孤单。” 池之也是被世家挑剔过的,事关女儿,却不能赌气。他一生中也许下过无数个决定,这一个无疑是到目前为止最揪心的一个。终于,池之点了点头:“我夫妻之本意,令女自择婿,不意今日成此危局。” 楚椿想说,那是郑靖业家的歪风,表学坏了。念及事情未办,闭了嘴巴,巴巴地等池之说一个允字。 池之的话还没问到,周王太妃杀到了,她老人家深谙“不拿到手的脑补再多、形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的道理,亲自过来了。由于是个年纪不算小的寡妇,双方也不避讳见面,在池家前厅就碰上了面。 双方大眼瞪小眼,李神策嘴巴虽毒辣,周王太妃却有着“中老年妇女可以不讲道理”护身符。争婚不是什么好事儿,都是来结亲的,不是来结怨的,闹将出去对春华名声不好。互瞪了那么一阵儿,郑琰先对楚、赵笑道:“两位却是我家稀客,我与太妃正说话,郎君招待二位,有不周处,还请包涵。日已近午,可愿留饭?”最后一句是对双方说的。 周王太妃惦记孙子,却又不肯轻易松口,还是李神策带着人先走了。周王太妃也赶紧回家搬说客去。 留下郑琰与池之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请教一下郑靖业和顾益纯,听取双方的意见。 ―――――――――――――――――――――――――――――――――――――――― 最后连庆林大长公主和杜氏也参加了讨――周王太妃原想寻庆林大长公主做说客的,不想庆林先被邀到了送家。 杜氏道:“李家规矩是大些,可是人丁兴旺,春华也还机灵,倒不难应付。” 庆林大长公主怏怏地道:“终究不如王府快意。” 杜氏道:“那府里只有周王太妃和周王妃不假,可周王妃不是个顶事儿的,郡王年纪又小,成婚也要五年之后……” “正因如此,才说阿容好,”庆林大长公主断然道,“小三岁呢,他刚懂人事儿,春华就能嫁了,从头上掐得死死的,跑不手掌心去。且周王妃是吴家女儿,与你们家四娘有亲,这样的婆婆好处。” 郑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郡王似乎也不错。”庆林大长公主说的她还没想到,她只是觉得王府人口简单,自家环境并不复杂,春华到了李家要应付的事情太多。 杜氏恨恨地扯过女儿道:“五年之后太妃多大年纪啦?还能帮得上手吗?王府岂不是事事都要春华操心?她连生孩子的功夫都没有了!”郑琰婚事唯一的缺点,杜氏不想在外孙女身上重演。 池之一低头。庆林大长公主想说什么,想到郑琰当初确实艰难,而自己婚后那段时间也多得郑家照顾,也觉得萧容确实有这么个大缺点。 顾益纯道:“两家遇上了,可都不好答应呐!应了一家,另一家处就要有个说法。” 郑靖业道:“有什么说法?我外孙女又不是为他们生的,乐意不乐意的,与他们何干?” “又说傻话,”顾益纯轻责一句,“孩子还要长久过下去呢。” 郑靖业问池之:“你怎么看?” 池之苦笑道:“说来郡王家简单,然而李相公一门也是和谐。”他在这里就不说什么门第的话了。 郑靖业道:“没长进!你与李神策家结了亲,他在朝上说什么话,你要怎么应对?” “!!!”郑琰瞪大了眼睛,“现在朝上最大的事儿就是袭爵了,李神策神色暧昧,这个……”真不如周王太妃这样朝政上插不上嘴的,“我又恐圣人会多想啊。” 池之道:“既然是他们两家自己撞上的,情形尴尬,咱们不妨心照不宣地拖它不拖。都是聪明人,只要时日不长,还是不会声张出去的。”闺女嫁给萧十一的亲生儿子神马的,真是虐心!池之不太容易接受这个设定。 ―――――――――――――――――――――――――――――――――――――――― 池春华的婚事就这样在几方心知肚明之下停顿了几个月,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周王太妃与李神策都暗中找了说客,最苦逼的是庆林大长公主,她跟两边都沾边儿,都让她帮忙说话。朝上则继续风起云涌。在正直草根的坚持与萧复礼的偏心之下,萧复礼作出了一个非常符合他名字的决定:“依旧例。” 你们不是要恢复吗?那就恢复得彻底一点,千百年来的旧例就是无子国除,这个子只能是嫡子。 由于提议人韦知勉的身份略敏感,顾氏相当坚定地站在了萧复礼一边。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就要扯到奇奇怪怪的事情上去了。逆袭不成,只好依了萧复礼。爵位降不降等,就成了重头戏。 有爵派提出:“既依旧例,旧例无降等之说。”制度都是成系统的,通过各种条件达到一个平衡。无子国除对应的就是爵位不降等,在最初是严格执行的,后来发展出了过继这种变通,就有庶子承业与之相抗衡――这是臣子,国君家则是先血缘后亲缘宗法。 正直之士也不肯退步,硬是拿国家实际情况来说话。 朝上复开始了唇枪舌箭,最坑爹的是在这个时候,又传来两件刺激人的事情。一件是萧复礼后宫之夏美人先于顾皇后有了身孕,另一件则是“大娘与李家小郎君把徐家小郎君给打了。” 确切地说,是杞国公家的孙子掐李汝,池春华把杞国公家的孙子打成个猪头。 245、意料外的人 这位被打的孙子乃是德妃的堂弟,比德妃小两个月,堂兄弟排行第六,刚从崇道堂退学回家。在郑琰与徐莹关系很好的时候,在杞国公家觉得需要与郑党、池党保持良好关系的时候,在皇太后系需要拉拢郑琰的时候,思忖再三,杞国公家把孙子给送到了崇道堂。待双方交恶,徐家恐孩子不自在,又把孩子给接了回来。 从崇道堂退学之后,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一时觉得在家学里有仆役小厮伺候着比上学舒坦多了,一时又觉得家学没学堂有意思。又因杞国公家过得不如意,一家上下都有些怨气,一脚迈进叛逆期的少年经常从家学里逃学,四处闲晃鬼混――家里长辈正满脑门官司,也没心思管他。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晃二晃的,大清早跑崇道堂门口去了。还没到上课的点儿,学生也还没来齐。李汝被祖父叮嘱:“用心读书,早到晚退。”到得比寻常人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就只好被鸟吃。杞国公家里没少骂李神策,这个死宰相,背信弃义把他们家给坑惨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徐六一卷袖子,干起了欺负学生的勾当。李神策的家法,男孩子出行,不许带过多的奴仆,除了体力活,不许让仆役帮忙。读书也不是体力活,李汝骑了马,就带了两个小厮。徐六则里带着一帮人在京中做恶少的。 一顿乱殴,李汝方吃了不小的亏。因靠近学堂,学堂里有保安,一看情势不对,跑出来劝架――被徐六手里的折扇,打到了鼻子上:“起开!”学堂学生不多,保安还记得徐六,也不敢妄动。急忙跑进学校请示,留校的双宅住得靠后,把保安跑出一身汗。 门外徐六还在追打李汝,冷不防脑袋上被盖了一块包袱皮儿,人还没看清,就被兜头一顿暴打!脸都打肿了,扯下蒙头布,视线都模糊了。 话说,自从婚礼上发现了壮婢很好用,郑琰就在家里准备了数十女打手,池春华家学渊源,出门带着一群暴力女壮士。她到学校也早,一看有人在她家学校门前闹事儿,被打的那一个还穿着校服,欺负我家没人是吧? 池春华眼见这打人略眼熟,原来是他!挑挑眉毛,车里捞了块包袱皮儿一扔,神准地把人脑袋给罩住了,接着就是一顿暴打!打完了还不算,她还派人去找她姨父告诉去了:“有个无赖在学校门前打学生,让我给制服了!”又拉李汝做苦主,要求京兆给个说法。 吴熙头疼地发现,被打的是李神策的爱孙,打人的是杞国公家的小郎,打人打得最残暴的是他的外甥女,这一刻,吴熙想死的心都有了!你们这时候内讧个毛线啊?难道不应该精诚合作,先把世袭的事儿搞定再说吗? 池春华打完了人还不算完,“哭着喊着”告状去了。先是后一脚到学校的外公,然后是派人回家告诉她娘:“徐氏欺人太甚!肄业者心怀怨恨居然打到学校门上来了!必要入宫控诉才好!” 郑靖业没全听外孙女的话,而是拷问了保安人等,又问了吴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挑挑眉毛:“去保慈宫里说一说吧。” 池春华眼珠子一转:“就是就是,皇太后家也不能随便打人啊,还打的是宰相的孙子。便是圣人,也不能随意欺辱臣子,何况外戚!” 郑琰听说她闺女跟人开片了,也急忙赶了过来,听着父亲和女儿的对话,一时无语凝噎。 池春华下手很快,没等杞国公家决定是兴师问罪还是入宫告状,先一步把徐六告到了保慈宫和大正宫。李汝身上有伤,比起徐六来那就是轻的。奈何李汝生得极好,皮肤白嫩,一打就留印儿,一看就像苦主。 萧复礼倒是想公正:“徐六郎未免鲁莽,打了人,还是要赔礼致歉的。” 徐莹却说:“怎么这般麻烦?小孩子打打闹闹,偶有不慎也是常有的,何必这样讲究?我这里倒还有两瓶子伤药,给受伤的擦一擦罢。你们无事就退下罢,国事烦忙,别在这里干耗着了。小题大做,未免太娇贵。徐莹看李家,比看郑琰还不顺眼,池春华又掺和了起来,徐莹自然偏帮――她被这两伙人坑惨了! 【智商是硬伤。】郑琰都不忍心看下去了,【你觉得你侄子能在我闺女手下讨得了便宜啊?还袒护行凶的人!】 萧复礼非常不忍心地看了李汝一眼,又对郑琰投以抱歉的眼神,前尘旧怨,皆因他的婚事而起。郑琰在萧复礼的目光下扭了扭头,李神策一直一脸冷笑。徐莹最讨厌他了,摆手道:“此事休要再提了,你们走罢。”李汝长得可爱啊,徐莹讨厌他家大人,可一看李汝的长相,也忍不住有些怜惜。硬起心肠护着侄子之后,她也看不下去了。 敌意这么明显,萧复礼忍不住道:“娘子。” “难不成还要锁拿问罪吗?我还没死呢!就要这样作践我娘家人!你们要怎么判?!” 萧复礼不吱声了,李幼嘉道:“如此,小孩子打架,这就揭过去了?” 徐莹道:“这是自然!” “哦。” 哦什么呢?哦杞国公家这亏是吃定了。杞国公家收到消息,六郎被京兆扣下来了,吴熙不肯放人,急忙进宫找徐莹。正赶上这段公案的末班车,莒国夫人当场就质问,为何扣押她的孙子。 吴熙道:“徐六闹事,动手在先,李汝负伤,我是京兆,有苦主相诉,自然要锁拿嫌犯。” 徐莹眼睛一瞪:“你还锁拿?!小孩子的事情!” 李幼嘉假意劝吴熙道:“方才说了,小孩子的事情,不要多计较了,把徐六郎放了吧。” 杞国公家连忙派人去京兆衙门接徐六,接回一个猪头人来!杞国公家想再告状,又如何能告得?李神策从来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他还特意把徐莹那两瓶伤药“转赠”给了杞国公家。 徐莹被自己的话给噎住了,更把这些人恨到了骨头里,不时在萧复礼耳边吹风。萧复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门心思却扑到了另一件事情上――周王太妃托了卫王,请皇帝做媒。媒人要怎么做,萧复礼从无经验,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由忧愁万分。周王太妃不太讲道理呢,自己是皇帝,既然开了口,又恐池家碍着他的面子答应了心里落埋怨。 ―――――――――――――――――――――――――――――――― 池家当然是不肯答应的,听了萧复礼的传话,郑琰就坦白说楚、赵二人欲作媒之事,弄得萧复礼只好尴尬地道:“这、倒是我多事了,呃,先生,不要因为谁提了,碍于面子就定下了。我虽见她不太多,心里是把她当做妹子的。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只要她能过得快活就好。” 郑琰谢过萧复礼的关爱之意,回家就召开家庭会议。与池宪那痛快的婚约相比,池春华真是好事多磨。 池之的心思不用说,连郑靖业也不太看好萧容――这孩子太小了,谁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冒然定下了,他要死了怎么办?杜氏对婚事的要求就一条:婆家得有能帮衬的人! 郑瑜虽瞧讨厌世家女,然则晚辈婚配,还是觉得要配世家为好。郑琰奇道:“你不是说世家女最难缠?” 郑瑜道:“世家女才好收拾呢!” 呃,这倒是实话。郑琰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顾益纯的脸色相当不好看:“一家人,怎能存了这样的心思?你们家中相处也是和睦,怎么没结亲倒先想起辖制之事来了?” 郑瑜道:“先生,我家里那妯娌,道是名门沈氏,眼睛只看天,脚不肯踩一点土星,对着你只管皱眉毛,谁受得了?” 池之道:“李神仙那里,孩子太软了,连干架都不会!纵使有家人帮衬又如何?世家里颓唐之人也不少!” 顾益纯道:“终于想明白了?天下又不止他们两家有好男儿!” 庆林大长公主道:“怪道这些日子你一句准话也没有,想是现在有主意了?谁?” 郑靖业非常相信顾益纯的眼光,也很殷切地看着顾益纯,杜氏想强调,外孙女婿家里得有人,还是忍住了。顾益纯也不卖关子:“阿琰也知道的,邺侯的嗣孙,如何?” “蒋家孩子?”郑琰想了一想,顾彝是有这么一个儿子的,是她与蒋睿的长子,比春华略长两岁。长得不错,功课亦好,知礼守法…… “可是这孩子腼腆啊!说个话都脸红!”庆林大长公主先惊了,她担心丈夫晚节不保,一辈子相人都准,这一回没给配好对儿,麻烦可就大了。 池之道:“邺侯家……” 顾益纯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想想,这世上能与春华门第相当之家,有谁家没几个爵位?要说与宫里有牵连,长生的娘子也是姓夏哩――哪有这么多的忌讳?”亲戚间互掐的都有好吗? 杜氏一想,顾彝与郑琰素来亲近,邺侯夫人已亡,家里一个乱人没有。蒋氏也是大族,也是难得的与郑靖业、池之之间仇恨值不那么大的世家。池春华既有人照顾,又没人管束,果然相当好! 郑琰不敢相信,她闺女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决定了:“等等,咱们问过春华吗?” 杜氏恨不得拍她两巴掌:“你要她拿什么主意?等她自己挑选吗?如何挑?趁着现在,回复李家与周王太妃,就说两处无法决断,都辞了去,让他们互相埋怨去。周王太妃还好,那李神仙,有那么定亲的吗?倒像是抢亲了!” 郑琰无奈地问顾益纯:“先生说得好,难道,是我们去求人家娶春华不成?” 顾益纯道:“这却是不用的,阿宝早就知道春华,也时常见,很是喜欢她。一直不好意思冒然去说,央我代为权衡。我觉着合适了,才与你提上一提。” 池之道:“我要看看人。”郑靖业亦不甘其后,又有闻风而来的郑l等几个舅舅,郑德兴等几位表兄,池宪也板着小脸当了个小尾巴。 此后数月,至到年末,蒋昭总有些走路被盯稍的感觉。他是萧复礼亲卫,萧复礼因朝上争执不下,常请郑靖业入宫相商,每入宫,总要盯着他看。有时候遇到池尚书奏事,还会无意间问把话题扯到他那里,让他回答一二。 一切的谜团在年末的一天被解开。 这天被母亲叫去量体裁衣,道是定亲时要穿,面上通红,结结巴巴地道:“阿、阿娘,是、是谁?” “是你认识的。” “是……是……是……” “韩国夫人的爱女,你要有娘子的人了,可要稳重些,不要这样腼腆,知道吗?” 246、小儿女心事 都是姓顾的,都是嫁与嗣子,顾彝的命比顾皇后好了不知多少倍。 邺侯家的生存形态比一般人家略特殊了一点,他们家儿媳妇妇地位略高。邺侯夫人是个运气不太好的女人,先是没儿子,不得已邺侯纳了妾,还是没儿子。憋气憋了许多年,眼瞅着邺侯也快生不出来了,只好过继,为了嗣子也是操心费力,还为他订了婚事,蒋卓又搞了一出“私定终身”,换了蒋睿来。 蒋睿是过继来的,还是顶替了哥哥过继的。顾彝是蒋、顾联姻嫁过来的,虽则是说嫁给邺侯的嗣子,这嗣子原该是蒋卓――论起来是蒋氏对不起顾氏。这就造成了顾彝在邺侯家的话语权比较高,蒋睿在婚姻生活上也比较老实。顾彝能生,她与蒋睿育有两子一女,对比邺侯夫人来说,足够用了,蒋睿也就老老实实,至少是没蹦出个什么庶子出来。 邺侯夫妇因自己夫妻之事,倒也看得开,子嗣这种事情,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又因庶子不得袭爵之事,对于生个庶子的要求也变得很淡,便由着小夫妻折腾去了。 儿子的婚事,顾彝有极大的发言权。她也是考虑了很久了的,她是很看好池春华的,用她向蒋睿列出来的优点就是:“模样好,家世好,人也好,笑盈盈的喜气。池家和睦,阿郑出自宰相家,都说郑相公如何狡猾,家中却实在是门风淳朴,这些个世家都有所不及。耳濡目染之下,阿郑家中也是清静。且郑氏多子,京兆池氏本都快要绝后了,阿郑过门,家业两旺。她又是帝师,我看她素日行事机敏,当家主母需有决断却不刻毒,女肖其母,池家小大娘也不会次了。” 蒋睿也是个机灵人,他想的是:“邺侯之位到我身上只剩伯爵,待到大郎,还要再降,只恐池家看不中他。” 两人长子蒋昭今年十四,次子蒋明年十二,幼女蒋智因中间有邺侯夫人之丧等事,比蒋明足小了六岁。算来蒋明才是与春华年纪相当的,蒋睿直接把次子给否了――不是不好,而是恐怕条件不登对。 顾彝道:“正因如此我才没敢贸然与阿郑提及。” 蒋睿也是感叹:“不知道要便宜了谁家小子!” 顾彝犹豫道:“我只盼阿郑钟爱此女,没有为她早早定下,若大郎自己有出息,也不是不可以提一提的。当年池长安家业败落,她也没曾嫌弃,何况我家总比当时池家好太多。” “也要大郎出息了才行。” “还要与阿爹说一说呢。” “也好,阿爹总比我们见识高。若有不妥,他也能看出来。若是妥了,也能为大郎谋划谋划。” 邺侯因是过继来的儿子,又是曲折来的儿媳,自妻子去后,只对家庭大方面指点儿子一二,其他事情一概放手给小两口。嗣孙之婚,他也想了不少――自然都是世家――终究拿不定主意。他因觉自己一系血脉单薄,想为嗣孙找一有助力的岳家方好。 听蒋睿一提,邺侯是见过郑琰的,对这个在郑靖业身边的女人印象颇深,他只有一点疑问:“韩国夫人不似深宅妇人,我恐其女多事。” 蒋睿道:“大郎之妻虽非蒋门宗妇,也是家中长媳,家中遇事,无法置身事外,倒是明敏练达为佳。” 邺侯采纳了这种看法,仍略担心:“池氏复归谱系,家世既好,家族又盛,欲求娶此女,大郎须上进。” 蒋睿道:“正是。幸尔大郎是家中长男。” 邺侯道:“圣人年轻,与大郎年纪相仿,听闻韩国夫人进言,请圣人择少年子弟入侍,与之俱长。便走动走动,为大郎活动一个亲卫的名额罢。” 蒋睿又与哥哥蒋卓商议,复通过了亲生父母,蒋卓与弟弟倒是一般心思灵活,没有多大犹豫就接纳了这个建议,却道:“大郎须努力。”蒋父蒋母因儿子已经过继,心中固存疑虑,也暂且压下了。 直到蒋昭成了亲卫,顾彝看儿子也长开了,模样也不坏,学问也使得,自家侄女又成了皇后,便到顾益纯面前求情:“请叔祖给看看,若使得,还得请您代为转圜。我知阿郑疼爱女儿,既诚心求娶,成了就是一家人,便会诚心以待。若叔祖看着不好,我也就不去讨这个嫌,倒惹得尴尬。” 顾益纯对蒋家的感情略复杂,蒋卓办事不太地道,幸亏顾彝过得不错,他才没有翻脸。因顾彝与庆林大长公主亲近,顾益纯没少见蒋昭,年幼虽小,也是煦煦君子模样。乃道:“且看看,两个孩子都年幼,还不定性,总要登对才好。” ――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等周王太妃与李神策一齐求娶,顾益纯心中一动,这俩货是真不如蒋昭!池春华像她爹,早熟些,与她一般大的男孩子在她面前都显得小而呆笨,蒋昭恰长两岁,人既敏达,其稳如山。 不由开了这一回口。 长辈既允,男丁们去看蒋昭。郑琰便与顾彝接触,两下见面笑着且说不出话来。还是顾彝先开了口:“实没想到会有这般顺利,真是我们阿昭的福气。” 郑琰笑道:“阿昭我常见,不意还有这段缘份。” 顾彝开心地道:“我常存此心,又恐不相般配。春华实在太好。” 郑琰道:“春华活泼了些,我常担心她日后在婆家格格不入。若是你,我还真能放下些心。只是……你是知道我家的,从来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顾彝道:“但凡女子,莫不怀此意,我亦然。” “我实说,你莫恼,凡事先说明白了,以后免得起争执。我想邺侯必重嗣,你也知我,久婚而得子,我恐蒋氏等不得。界时再生事端,你我恐不好相见。” 顾彝犹豫了一下,复断然道:“既是门当户对,断无中间再添个阿猫阿狗的道理!老夫人在世,没少忍着酸意为家里添婢妾,还不要过继。池郎君心意坚定,方得如今家业兴旺,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且我看好春华,她不是个没有福气的,阿郑多虑了。再者,还有阿明呢。”总不叫家里绝后。 郑琰心中大定:“这样我就放心了。从来真心换真心!” 顾彝也喜:“好!” 回到家中,与蒋睿一提。蒋睿自己就被老婆吃得死死的,取笑道:“你们婆媳亲家倒是一路。” 顾彝丢他一个白眼:“从来真心换真心,池长安待阿郑如何,阿郑便还他如何,你还看不明白吗?” 顾彝非常明白,玩手段,整个蒋氏门内,也许大伯子蒋卓还能招架一二,其他人,在池氏夫妇面前,走不了两招就要完蛋。既然是看好了人家闺女,也是相中了人家家世,就再没有后悔的道理。因为生孩子的事儿,结了怨,就算生了庶子,全家被整死了,还有个p用! 选了就选了,没得怨! 蒋睿道:“也罢,起手无悔!” ―――――――――――――――――――――――――――――――― 蒋昭听说未婚妻是池春华,登时欢喜得说话都结巴了。他见过池春华,还见过很多面,他的母亲交游甚广,而最让他感谢的就是他母亲与韩国夫人关系很好,由此也让他见到了当时还是小小萝莉一枚的池春华。 一见钟情这个词汇的存在,足证好相貌对于感情缘起的重要了。池小萝莉粉嫩美丽,当时还是正太一枚的蒋昭一看到她就被电到了。小萝莉年幼未能盛妆,桃红纱裙粉绿半臂,嫩黄色的鞋子在她跑跳的时候露出一点点鞋尖儿。脑袋上两个小揪揪用彩带扎着,一晃一晃的。 在未通男女之事的时候,蒋昭的眼睛就只认这一道亮色了。此后每逢顾彝要带他去池家走动,他都很开心――池家长男比他小太多,池春华总会与弟弟一起执行小客人们。蒋昭发现,每见一次,都会更喜欢小萝莉一点,她笑起来甜甜的,像蜜。说起话来声音脆脆的,像别业里那一泓清泉。她会琴棋书画,会玩各种玩具,会照顾弟弟,会被三个一模一样的弟弟围着围圈圈成星星眼,然后跳脚:“再转让你们推磨推个够!” 真是太可爱了!每见一次,就更喜欢一点,只可惜他和她都要读书,平日并不得见。 小少年情窦初开之际,正是皇帝大婚之时,蒋昭福至心灵地想:如果能与她过一辈子就好了。后又沮丧:担心配不上人家。 这些其实都不是大问题,真正让蒋昭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喜欢得整个人都蠢掉了!――自打察觉出自己有那么点暧昧心思之后,凡见池萝莉,他就会结巴!话都说不顺溜了,还怎么把妹?! 你能理解当池萝莉说:“崇道堂正开辩论,听说大郎思捷,可愿一辩?”吭吭哧哧说不全一个句子的蒋昭那颗悲凉的少男心么?蠢得想掐死自己啊! 现在好了,爹娘给定了个想要的媳妇儿,顾彝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就答应了――实是把顾彝愁得不行:“你怎么害羞成这样?岳父见了会不开心的啊!” 蒋昭一着急,连结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恨得顾彝直咬牙:“这可如何是好?人家不乐意,结不成的亲。你平日不是这般,怎么这……你不愿意么?”问题大条了。 蒋昭急过了头,话也流利了起来:“池家女我愿意的!” 顾彝拍拍胸口,再三叮嘱:“我蒋氏是守礼大族,池氏亦是和睦之家,戒淫佚,你婚前婚后,都不许与人乱来!” 蒋昭愕然:“什么乱来?” 顾彝扶额:“你是有娘子的人,以后要与池家小娘子一处过活,旁的女子可不许与她们有往来。守家的男人不能三心二意。” “那些人又不是我娘子,与我何干?” 顾彝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 蒋昭流利地问:“那就定了,不会改了吧?蒋氏池氏皆世家,最重然诺,对吧?” 顾彝:“……”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 蒋家是儿子结巴,池家是郑琰期期艾艾地问闺女:“你、你还记得蒋家的大郎吗?你们小时候常见的,后来你读书了,他入宫里当差,你们才见得少了。”到这时候再问女儿的意见,郑琰略心虚。 池春华笑道:“记得的,他小时候倒像长生,小大人儿似的,不知道怎么的,这两年他有点儿傻,说话还会结巴哩。” “!”池之,你考察女婿都敢偷工减料,我跟你没完! “阿娘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问你爹?” “哈?” “你乖,去看看你弟弟们是不是又闹腾了!” 池之回家之后差点被老婆爆打,抱头逃到屏风后面:“这又是怎么了?蒋大郎还行啊,比我差点儿,说话却是流利的,御前奏对也条理分明。你、你不是常见他吗?他结不结巴你不知道?” “那春华怎么说他是个结巴?不对!”这小子平时是不结巴,怎么…… 池之拣回一条命来,神色也很古怪:“那小子,不是早就有什么歪心思吧?” 五好少年蒋昭,在得到岳母大人的青睐的同时,被岳父大人给记恨上了。害他差点被家暴的事另说,池之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那么个臭小子已经惦记上了他闺女,他就想暴走!想想当初,他惦记上他媳妇儿的时候都脑补过神马,大概就能推测出蒋小子现在在脑补什么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决定去收买丈母娘、大娘子、老婆的娘家嫂子、侄媳妇,嫁女儿的时候一定要帮他暴揍女婿才好!池之一如当初的郑靖业,想起女婿先是欣慰后是狰狞。 准岳父的心思总是千奇百怪的,池之玩着变脸、办着喜事。郑琰继续跟女儿谈心,池春华心道,阿肖姨已经跟我透过消息啦。装作惊讶:“原来是他啊!一切全凭爹娘作主。”说到后半句开始装羞涩。 郑琰道:“你若不愿意,纵得罪人,我也为你辞了。” 池春华小声道:“他虽是大族,家里另开一府,人口也少。他母亲我也认识的,好相处。”人长得也不算丑,脾气也挺温和哩。 郑琰:“……这些是父母为你想的,你只管说自己看不看得中。” 池春华脸红了,暗道阿娘真是的,悄悄点了点头。 郑琰放下心来。 两家要换庚贴,诸多外面的事务皆由男人们操办。双方议定,婚事要再过几年才办,郑琰要多留女儿几年教教家务,蒋家也想在这几年大力提拔一下蒋昭让他的品级高一点好般配。――以两位现在的年纪,搁其他家族里还真有立时就办了的,考虑实际情况,先办定亲礼。 定婚不同结婚,没那么隆重。但是风俗上一旦定婚,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要结婚的,所以也相当重要。媒人、保人一个不少,两家结亲的消息传到萧复礼的耳朵里,他效仿乃祖亲自为媒,顾益纯为保,又请卫王为证。蒋家先予彩缎、金钱、首饰、鸿雁等为定礼,池家回以给蒋昭的衣饰等,双方交换了庚贴。 顾皇后欣喜于表弟定下了池春华,虽是定婚,也准备了一车的礼物相赠。郑琰拣看这些贺礼,把内造之金银器留下来攒作池春华的嫁妆。 两处开宴,各各宾客满盈。 李神策倒是好雅量,还跑邻居家喝喜酒来了。周王太妃正在跟他怄气,听说李神策要出席,她也到了。因人多,郑琰开了两处酒宴,借了隔壁亲家夏家的庭院宴请女客。两处才没有碰上头,否则真不敢想像一个毒舌遇上一个悍妇,会出怎样的热闹。 卫王心中非常遗憾,萧容是他亲孙,过继了也是侄孙。周王早夭,萧容确也需要一个能干的妻子、一个有力的岳家,没想到李神策要来争,两处都不得,真是造化弄人,白白便宜蒋家了。 郑琰周旋于诰命之间,琢磨着要换处大屋,又觉得现在的邻居也不错。阿庆悄悄走了过来:“太夫人来了。” 来的是钱氏,因与她接受多,郑琰把她也给请了来。钱氏再三说:“我身份尴尬,小娘子大喜的日子,不吉利。” 郑琰却认为,钱氏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如果喜事请什么宾客就能影响到女儿的成长的话,钱氏无疑会带来好影响。硬是把她请了来,预定的位置安置在了杜氏等人那里。夏家知道了,倒是没挑剔钱氏会脏了他家屋子。楚氏还说:“荣安郡太夫人是个明白道理的人。”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徐莹折腾完了儿子的婚事,一转眼发现女儿也十一了,开始着急选女婿,把世家惊得鸡飞狗跳。连蒋卓都慌忙把儿子与夏另一孙女定了亲,仪式就放在蒋、池放定之后。 郑琰与楚氏亲自迎了荣安郡太夫人来,钱氏进来略局促,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倒是一丝不差。告了罪:“我来迟了。”又奉上礼。悄悄坐下,与杜氏等略说一二,也不高声大语,也不以皇帝生母的身份凌人。看的人都很惊叹。 连周王太妃都不忙着去李神策的家眷怒目了,对庆林大长公主道:“阿元是生得好、教得好啊。” 楚氏悄声问郑琰:“这位太夫人,真是侍女出身吗?” 郑琰亦悄声道:“英雄莫问出处。” ―――――――――――――――――――――――――――――――― 自打定了亲,郑琰倒不是很管束女儿不要与蒋昭接触,但是她坚持两人碰面必得带上随从,单独相处不能超过一刻钟。书信往来,咳咳,封建家长要检查――悄悄地查。 池小萝莉自打订了亲,好像成熟了许多,俏皮话儿照说,学也照上,倒是花在家务上的时间多了起来。郑琰交给她的谱系也认真去背,针线也多做了两样。郑琰恐她累着了,便说:“你慢着点儿,总有四、五年的功夫呢。再说针线,” 池春华狡猾地道:“我先多做些,到了那边,人人都知道我会这个,先入为主,次后少做些,大家也不觉得了,以后做多做少都是心意,不做也没什么。要是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人人提起来都说我不弄这个,眼睛就盯在这上面啦。” “……”宅斗课开得太成功了的郑老师无语中。 更让她无语的是,她那闺女也开始了她当初的历程――会情郎。 蒋昭得了空就会禀了父母去见池春华,用一种“他以为已经控制次数,不让父母觉得他有了媳妇忘了娘,但是家人仍然觉得他迫不及待见新娘”的频率,时不时约见未婚妻。 头一次见面,蒋昭打了许多腹稿,一见池春华就说不出来了。池春华暗恨,跟阿爹说话的时候那般清晰,见了我就哑巴了。慢悠悠地道:“你来了。” 听着小少女软糯的声音,蒋昭心里一麻:“哎,嗯。你你也来了。” 废话!“你不爱说话?” “不不不不,不是。” “那就是不乐意跟我说了?”池春华踢踢脚下的小石头,“小时候挺好的,可见是不想娶我了,不想你说啊。阿娘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没说答应。” 蒋昭崩溃了:“没有啊!没有啊!我喜欢你的!喜欢很久很久了。你……不乐意啊?别啊……” “没说不答应就是答应了。” 蒋昭露出一个傻笑来:“我、我对你好。” “不害臊,哪有夸自己的?你怎么对我好啦?” 蒋昭急道:“不、不是那个意思。” 池春华把脸一板:“你要对我不好?”姐装淑女装得很累,敢反对我就露出本来面目揍你啊! 蒋昭满头汗:“我对你好啊。” “哼。” “真、真、真的对你好,我、我是说、说,我会对你好,那个,不说虚话!哎呀说不清,我!咱们且观后效!” “你对我不好了,打你杀你就有用了吗?你要真对我不好――” “不会有那一天!”蒋昭打通了任督二脉,爆发了这么一句,抬头一看,他小娘子正冲他乐呢。蒋昭灵光一闪,伸出汗津津的手,拉住了池小少女白嫩嫩的小手。 247、萧二的归宿 兴平九年的春节,池家交际往来户又多了一处――邺侯家。以前因为顾彝的关系,两家是有来往的,现在成了儿女亲家,这种来往又添了一层郑重的含义。两家年前喜气洋洋地互致新年礼物,蒋昭也被打发穿得整整齐齐地到岳父家讨好长辈。郑琰很容易讨好――真心对她闺女就行了,池之就比较凶残了,歹毒地在大过年的时候出考卷考女婿神马的,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了。 这一年,池春华十三岁了,郑琰努力地给她攒着嫁妆。被郑瑜知道了又是好一通嘲笑:“给春华的嫁妆还要用攒的吗?说出去要笑死人了。” 郑琰道:“怎么不用攒?钱我是尽有的,总不能拉一车钱到她婆家去吧?” 郑瑜奇道:“你怎么傻了?那些商铺子里头,你放出话去,就是现找,他们也得给你找了来,现在使人去说,不用过夜就能拉来你信不信?” 郑琰道:“还有家俱呢。” 郑瑜道:“家俱是手艺活,然有了好木,也就是几个月的功夫。” 郑琰又在想木头的事儿,郑瑜见她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急急一巴掌拍了过去:“好了好了,就算是用攒的,哪怕春华及笄出嫁,也还有两年半,来得及。你还是先操持她的及笄礼罢。你及笄那会儿,阿娘一年多前就开始准备了,请宾客、制簪笄、裁礼服,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样样都要郑重呢。” 郑琰恍然:“正是!” 郑瑜很无奈地想,她这个妹子果然是需要人时时担心一下下的,真是难为她那个妹夫了。 说到及笄礼,郑琰倒不慌张了,春华正在长个儿,衣服什么的过两年再准备也来得及。郑瑜见郑琰冷静了下来,她也有心情八卦了。郑琰与徐莹翻脸的事情郑瑜是知道的,在郑瑜看来,自家外甥女完全符合做皇后的条件,最终没有做成,都是徐九坏的事儿!当人家姨母的自然把皇太后给记恨到死! 宿怨之下,郑瑜是非常开心看徐莹的笑话的:“咱们春华大事已定,蒋家名门,阿昭也长进,就不知保慈宫二娘会是个什么前程了――听说皇太后已经急着给闺女挑驸马了呢,整个京城兵慌马乱的就为避开她!” “这事我也知道,二娘气性大了些,倒也天真烂漫。” “你就说她傻呗,”郑瑜撇撇嘴巴,“小模样儿倒是生得俊俏,配上那副脾气,生生把七分颜色减作三分。保慈宫里常有宫女被责,多半是出自她的手笔。要说她姐姐,还有几家勉强肯要的,换了她,恐是无人敢惹。想攀富贵,也得有命去享。” 郑琰道:“年纪还小呢,倒不至这般恶毒,她生是公主,岂用委屈自己,自然是由着性子来了。只是他们家大娘,确是受了牵累了。” 郑瑜道:“什么牵累不牵累的呀?难道皇太后肯把最好的给她?左右总是挑剩下的。有二娘作个对比,大娘反而好下嫁了。” “合适的都娶了,怎么好下嫁了又?”还真是为萧大娘犯愁哩。这事儿还要过阿元的手,岂不又给他添愁? “只要不强求世家,勋贵之家总还是有的。”郑瑜自己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都已成婚,娶的也是土鳖家的女儿。长子媳妇是安康大长公主的女儿齐淳,次子做了永安郡主的孙女婿。少子吴崧虽然未婚,倒是一点也不怕徐莹会赖上他们家,郑瑜心情轻松得很。 郑琰也是不愁的,徐莹干不出“教坏女儿嫁给你儿子坑死你全家”这样的事儿来,她家很安全:“阿崧的事儿,你倒是要好好想想了,现在一窝蜂地求娶,好女子剩下的可不多了。” 郑瑜摸摸下巴,要说亲上做亲是最好的,春华本很好,然而春华是郑琰之长女,又有诰命在身,吴崧只是府中少子,前程确不如兄长,郑瑜恋恋不舍一回,只好作罢。姐妹年纪差太大神马的,真是太虐了! “我想求娶李家女儿。” “嗯?哪个李家?”李家分好几个,便是世家李氏,也分作几房。 “是阿悦的次女,又恐宰相孙女不肯嫁与阿崧呢。虽则老哥哥和李相公欠着阿爹些情份,不好意思拒绝,倒也不好拦了人家的前程。” 郑琰想了想道:“不如让莞娘问一问,她娘家可有打算了,若是没有,倒可问问。我看阿崧虽不算顶尖,却也不愚笨。天下爵位总是有限的,哪能个个都袭爵呢?谁的女儿能一嫁便是嫁与现成的权贵?门当户对的就好,只要孩子好。阿崧不说旁的,上进的机缘总比别人多些。” 郑瑜想,郑琰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只要自家孩子不算太笨,无论是自己夫妇还是娘家亲戚,抬手就能给荐过去了,别的不敢保证,三、四十岁上做到郡守一级还是容易的――也不算太差了。 “若是得成,须你为媒。” 郑琰笑道:“责无旁贷。” 两人闲话的内容,正是京城许多贵妇交头接耳所言之事。在皇太后母女不知道的地方,众人眼中的好少年都快要被抢完了!杞国公家若有所觉,莒国夫人快速地进宫向徐莹进言:“二娘转眼已经十二岁了,该选驸马了。世家子订婚早的大有人在,再迟恐来不及哩。且还有大娘,总要姐姐出嫁了,妹妹才好议亲。” 徐莹道:“正是正是――可有合适之人?李氏、顾氏的不要!” 莒国夫人一听这话头,便知徐莹想要世家子,问她:“是给大娘还是给二娘?” “自然先姐后妹,大娘总在我跟前长大,虽是庶出,也是长公主,纵驸马不如二娘,也不能差了。” 莒国试探地道:“你看大郎家的阿方如何?”徐方是徐莹大哥的第三子、德妃的哥哥,杞国公家儿子多,孙子更多,也是人丁兴旺。人丁兴旺的一个坏处就是会分薄资源,不可能人人都得到非常好的照顾,尤其是官位。徐方的父亲被池之给坑了好大一把,世子位丢了,人成了白丁,他的儿子里,长子还好,次子三子往下,只待祖父祖母故去,日子就不是一般的难过了。 尚了公主,最少有一个驸马都尉的衔儿。萧复礼统共就这俩妹妹,怎么也要再照顾一二,徐方的前程也就来了。 徐莹想,徐方倒是很乖,拍板道:“这个倒行,我与阿元说说。” ―――――――――――――――――――――――――――――――――――――― 阿元很忙。 萧复礼不但要参加新年前后举行的各种庆典活动,还要听正反双方对于袭爵问题的辩难,还要用并不丰富的从政经验去自己想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不管别人想不想,反正他是不想恢复罔替之袭的。除此之外,他还要努力耕耘。夏美人有孕,不用顾皇后说,萧复礼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 他是想要儿子不假,长子不是皇后所出,这让他本能地觉得会出乱子。即使现在夏美人还没有生产,即使许多人都预祝他早得贵子,他还是很不自在的。 国内已经是多事,萧复礼日夜操劳。狄人又来捣乱,来的还是马骏这个王八蛋。这货这几年大概过得不太好,鬓边已有风霜之色,眼睛却是贼亮。带着双鹰王的国书,谦词求互市来了又!来就来吧,双方交战,狄部的一些特产□□也是需要的,互市什么的,也算是互惠互利。□□摆摆谱儿,多半会答应。 马骏偏不肯安生,任由朝臣们讽刺他“求和讨饶兼讨饭”――许多人家的孩纸在战场上被抄去一条命,有些人头还没找回来安葬只好雕个脑袋安葬呢――还一派和气地回忆起上一次来朝贺的事情:“前番郑相公还在,朝中相公四五人,我一蛮夷人,一时间几乎记不住相公们的姓名相貌。今日一见,只有两位相公,却又是同姓,分辨起来十分困难啊。”他在装傻,作出一副“憨厚的少数民族同胞”的样子来。 许多朝臣的目光都变得热辣辣地――他们想当宰相! 萧复礼想掐死马骏!袭爵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再出来个争当宰相的,这还让不让人松口气啦?宰相也不是想拜就拜的,皇帝可以任命宰相,但是任命宰相的旨意还是要走程序,这就意味着,如果有大臣不满意,还是可以反对!想一语定乾坤?行,等你当了二三十年皇帝,有你祖父那样的威望的时候再来吧! 现在的丞相萧复礼还算满意,李幼嘉是郑党,立场与他比较一致,李神策虽是世家,思想却颇为开明。万一大臣们撺掇了个一心想恢复罔承袭的宰相出来,萧复礼就该哭了。 因为这个,萧复礼对马骏的印象变得非常不好!果然,没两天,他就收到了一些关于“宰相太少了,工作太多了,需要有人分担”之类的建议。萧复礼心说,你们不是要宰相吗?行!他下旨,征袁曼道作宰相。 一时间许多人都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对于马骏,萧复礼硬是晾了他一个月,才“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由于朝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倒霉的蒋昭讨好未来岳父的时候被池之拎到书房里考了许久的对外关系问题才被放出来。 好容易把马骏踹走了,萧复礼还没来得及哀悼他加倍努力之后顾皇后的肚子还没鼓起来,保慈宫又传了话来――皇太后有事相商。 萧复礼不能说视保慈宫如畏途吧,对保慈宫里那一摊子事儿也是头疼万分。大娘还好些,只是爽快一点,脾气略差,也差不太多。二娘就坑爹了,任性,极其之任性!她倒没什么恶毒的心思,因为她的词典里就没有恶毒这个词,有的只是“理所当然”。不开心了,打人出气。想要什么了,必得弄来。 萧复礼头疼地问怀恩:“她该不会是想要吃西瓜了吧?” 怀恩伛偻着腰:“听说,是为了两位长公主的婚事。” 萧复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是怕了她又想要什么稀奇的东西了。” 怀恩道:“宫中也常存些瓜菜以备不时之需,倒不算是太难。” 萧复礼心说,这不毛病吗?冬天想吃夏天才有的东西,到了夏天又想要冬天才有的东西了,完全超出了“冬天特供蔬菜”的特权范围了。卧槽,去年夏天她想看梅花,快把人愁死了好吗?叹口气:“走吧。” 怀恩道:“圣人,老奴怕伺候不动啦,圣人,多让他们年轻人跟着走走。”又指徐莹派来照顾萧复礼之人,让他陪着。自己留下来训徒弟。 萧复礼心下恻然,怀恩已是满头白发了,思量着要赐些金帛让怀恩养老才好。 ―――――――――――――――――――――――――――――――――――――――――― 到了保慈宫,萧复礼与徐莹之间倒是礼貌周全。 徐莹先问萧复礼身体状况,累不累一类。萧复礼也礼貌回来,并问徐莹安。寒暄毕,徐莹便道:“大娘二娘渐次长成,也该准备婚事啦,从择定驸马到下嫁,还有嫁妆、府邸要备呢。” 萧复礼道:“是,我亦如是想。”心里却愁上了,大娘还好,二娘这样的,他真不忍心拿去祸害人啊,得找个老师好好教导才行。 徐莹道:“你看何人合适?” 萧复礼道:“大娘二娘总要两位驸马,大娘居长,她的事情须先办。” “不错不错,你看徐方配大娘如何?” 萧复礼心中一惊,非常不如何啊!徐方很呆傻好吗?平庸得让人哭泣啊!脸上却作出为难之色:“可是大娘,我已经先问卫王,他有一外孙正与大娘年貌相当。因开始不知成与不成,故而不敢拿来烦扰您,免得空欢喜一场。不意卫王竟允了,这个……” 徐莹知道卫王是不太好得罪的,此人辈份既高,身份也特殊――只得作罢。“如此倒也好了,二娘你预备怎么办?” 萧复礼小心地道:“二娘比大娘要小,倒不急在一时,可要仔细相看,才能放心。” 徐莹对萧复礼的态度比较满意,问萧复礼道:“如今朝中,可有合宜的世家子?圣人亲卫里面,可有俊彦?” 萧复礼道:“有阿宽阿宁,阿宁已娶妇,阿宽亦有婚约。” “这就不必提了。” “其余人,也都有婚约了,他们与我年纪差不太多,我都要做父亲了,他们自也是如此――还有更大些的,都要离了亲卫去旁处为官了。” 徐莹道:“那你的亲卫岂不少了人?正好再选人进来,唔,也好看看哪个好,配给二娘做驸马。” 萧复礼觉得胃疼:“好。” 离了保慈宫就派人去找卫王:拉侄孙一把吧! 卫王也痛快,二话没说,派人找了闺女,把外孙子的事儿给定了。卫王庶子庶女多呀!庶女也不一定能有啥封号,嫁倒是嫁给个土鳖家的儿子了,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还好,次子的情况倒与徐方差不多。听说是尚主,先是吓得装病说胡话,等挨了一巴掌,说是大娘的时候,孩子病又好了。 卫王欢欢喜喜给外孙办定婚宴,徐莹也欢欢喜喜叫来萧复礼给二娘准备定婚。萧复礼很诧异:“亲卫尚未选完,哪里来的驸马?且听闻世家子多已定婚,如何尚得公主?抢夺人夫恐为世人所讥。” 徐莹道:“定了亲的也有失算的。” “?” 有人就是倒霉,好好定了亲,未婚妻得了急症死了!这个倒霉蛋姓陈,乃是废太子妃娘家族侄,生得面如冠玉,顾盼神飞。据夏的评估,比池宪为差,也不及蒋卓子蒋铭厚重,相貌倒在其次,气韵稍嫌单薄――但也长得不算差了。早早与赵氏女定了亲,本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不放过陈家。 莒国夫人听闻此事,暗道真是大好的机会。虽然死了个未婚妻,听起来不太如意,但是再没旁的合适的了――想陈家被庆林大长公主整过一回,今番该老实了罢。且这陈家小郎君生得委实不错,据说性情也柔和,正适合外孙女。她急忙告诉了徐莹,自己也把陈小郎君看了几回。 陈家已经被一个庆林大长公主弄得生不如死,雷达系统非常敏感,现在又碰上了萧二,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难道陈家要毁在萧家公主手里吗?全家急急惶惶,非常想找个人求救命。 世家同气连枝,有相同的价值观和审美观,陈氏火速求到了李神策的头上。李神策是坑过杞国公家的人,被徐氏记恨良久。你恨他,他也不可能待你好,更兼皇室公主逼婚这档子事儿,挺让世家讨厌的,硬扛不太好,釜底抽薪还是做得的。庆林的事情是陈家糊涂了,萧二的事情就是陈家可怜了,李神策允诺帮上一帮。 天也帮忙! 萧二闻说要让她下嫁,心情非常不好――那个陈家小子,居然是死过未婚妻的,她不要!愤怒之下,她把个宫女给打残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二天萧复礼就收到了御史的弹章。 如今宫女都是良家女子服役,到了年限要放出的,可不是以前那种可以随便打死的奴婢犯妇。李神策火上浇油,奏请严加管教公主,又比出当年的例子来,郑琰再躺了一回枪,被皇太后系口上埋怨了一回。萧复礼顺势削了妹妹两百户的食封,又劝徐莹给萧淑和立一立规矩:“毋使世家以为皇室无礼。” 徐莹道:“把那婢子送回家,厚赐金帛便是。” 萧复礼道:“国法不应,弹章快把书案给淹了。且二娘刚烈,是要教得柔和些了,否则下嫁之后与驸马拌嘴可怎么好?夫妻之间,纵能辖制,还是和睦的好。” 徐莹认真地考虑这个可能,又对萧复礼道:“她是要学些东西了,然她与陈家之事也要定下来才好。” “二娘似有不喜呀!” “这须由不得她了。”徐莹也犯愁了,合适的,都被定下来了呀。李家倒有个李汝,生得也不坏,可那是仇人家! 萧复礼心说,我且拖上一拖,若二娘能有个样子,陈家,也就娶了二娘吧!没想到李神策补刀来了,他居然在小朝会上向萧复礼奏请:“圣人关爱手足,向者襄南长公主已有归宿,今请为平固长公主择驸马。” 萧复礼惴惴地问:“卿有何议?” 李神策很诡异地笑道:“杞国公家子孙兴旺,是圣人外祖家,何不降恩徐氏?” 李幼嘉补刀比李神策还狠:“如此大妙!向者徐氏蒙降齐国大长公主,夫妻和睦,今再降公主,是续两姓之好。皇太后唯此一女,钟爱异常,皇太后出自其家,平固长公主皇太后教养,乃是一脉相承,必然亲切。徐氏感念圣恩,必尽力侍奉公主。” 萧复礼问杞国公道:“卿意如何?可看得上我这妹子?” 杞国公道:“只恐臣孙驽钝。” 楚椿心道,平固长公主无礼任性,徐氏子纨绔不羁,他们配成夫妻也省得祸害他人。亦出列赞成道:“真是天作之合。” 杞国公一力谦辞,他是知道徐莹想把女儿嫁入世家的,襄南长公主则入徐氏。襄南被卫王截了胡,杞国公家却想徐莹如愿。 李幼嘉不负专业水准继续补刀:“何妨咨之皇太后?想来皇太后是不会瞧不上母家的。” 杞国公想生啃了李幼嘉!李幼嘉留给杞国公一个后脑勺。 萧复礼心道,这样也行,嫁到亲外祖家,二娘总不会闹得过份。且因有旧亲,杞国公家也更能包容二娘,这样双方都不会受罪。 ―――――――――――――――――――――――――――――――――――――――― 一行人前往保慈宫,顾宽掐了他哥一把,悄声道:“李神策真是……” 顾宁横了他一眼,把顾宽的形容词给掐掉了。 保慈宫里,徐莹听了萧复礼转述,她想把李神策和李幼嘉给挠成碎纸片儿!当着她爹的面儿,她能说什么?说娘家不配娶她女儿?说杞国公家门第不够高?说娘家太土鳖? 杞国公家既蒙齐国大长公主下降,就是够格尚主,这位大长公主还是徐莹的祖母。为了让徐欢能做皇后,杞国公家还使尽手段把自家添进世家名录里了。以上两条都被自己家人堵死了。 萧复礼还盛赞这主意非常好:“德妃等自幼生长宫中与二娘最熟,想二娘对徐氏也觉亲切。” 徐莹与杞国公面面相觑,都发觉对方不那么欣喜,却又无法反对,在萧复礼开心的宣布这门亲事的声音里,两人都失声了。他们的声音被萧淑和一个人给发了,她嫌表哥徐方长得太丑!“我!不!要!” 徐莹是自家侄子自己看着好,但是更心疼女儿,也觉侄子比女儿条件略差,还有些替女儿委屈。转念一想,女儿嫁回娘家去,生活上会更舒服,别扭一回就接受了。她自己挑剔就罢了,萧淑和一发牢骚,徐莹却听不得人说她娘家不好,难得板起脸来把女儿给镇压了回去:“不许胡闹!把二娘带下去,安心备嫁!”徐莹打定主意把女儿早些嫁出去,早嫁早收心,安安稳稳过日子,生个儿子最好――她看着女儿过得好了,也就放心了。 萧淑和反抗无效,开始闹绝食,把徐莹急得不行。安康大长公主看够了笑话,又受另一个侄子所请,主动向徐莹申请去劝解――姑母还没有侄女的待遇高,这让安康大长公主略不忿。要是个样样杰出的就罢了,偏是这么个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安康大长公主趴着侄女的耳朵撺掇:“驸马都是给别人看的,你要不喜欢,尽可择面首嘛!谁说只能守着一个人过的?驸马要太好了,又或太刚强,你哪得快活自在?到时候,他玩他的,你玩你的,不就结了?” 她与徐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么闹腾,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可她就是乐意。 姑侄二人的秘密谈话结束,安康回复徐莹:“她想开了,已是长公主,也不需丈夫装点门面,婚事嘛,实惠最要紧。” 萧淑和一想,可不是这个理嘛!到了世家,多少要收敛些,到了外祖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家里人也宠她,她向徐莹点点头:“我想清楚了。” 徐莹放下心事,又谢了安康,一意准备女儿的嫁妆,誓要比郑琰嫁女丰厚才行,又为侄子徐方向萧复礼讨官,务要婚礼好看。萧复礼大方地给了徐方一个光禄大夫,心说,儿子是光禄大夫,父亲是个犯官白丁,这家里可热闹了。却不敢提起这一茬,生怕把那位舅舅再请回朝里来。 248、家国麻烦事 平固长公主的婚事也算是皆大欢喜了,朝臣们满意、世家满意、萧复礼松了一口气,杞国公家的仇人们也很开心。李神策虽然不稀罕别人感谢,但是陈氏的感激也让他心中暗爽。 京中世家的订婚潮热度减退了不少,世家一般也不会轻易拒绝与皇室联姻,纵使心中不愿,大部分还是要接受的。没有被接受的,总是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庆林大长公主当初没有嫁掉,还有一半是老皇帝给她拉的仇恨――老皇帝任用魏静渊,把世家给惹毛了。平固这个,她母亲和外祖家的仇恨值比她本人更大些。哪怕她是个淑女,一想到她的母亲和外祖家,也足以令许多人望而却步了。 用李神策的话说就是:“皇太后心不坏,就是脑子有点坏掉了,满脑子就想着两件事,一是把平固宠得上了天;二是把圣人牢牢抓到手心里,非要他跟言听计从、跟德妃亲近不可!”卧槽,这不是找抽么?哪个非m属性的皇帝吃你这一套啊? 杞国公家更不用说,池之早有评语曰“利令智昏”,生生把还是挺有些头脑的杞国公弄成个中年大妈的菜场思维。 与这两个相比,平固自身的素质就不是太显眼了,郑琰教育池春华的时候就说过:“不要幸灾乐祸,心里要常存善意。平固今年才十二,皇太后一向看得她紧,她能有多少机会为恶呢?衣食住行上挑剔有怪嗜好,她也挑剔得起,”换个人就是公主病,平固本身就是公主,那就算不上病,“打人致伤残固不可取,对公主而言,也不算罕见。” 池春华当时就嘀咕了一句:“既然她好,杞国公家亦好,让他们两好合一好得了。” 郑琰无奈地又给她上了一课:“你非得把什么事儿都说出来啊?!”池春华摸摸鼻子:“我这就是在您跟前说,对上旁人我才不说呢。” 郑琰发现自己跟女儿确实有了那么一点代沟,把闺女拎过来又上了一堂政治课:“当慎独,该让人知道的,自然不怕说,不该别人知道的,连自己都要当不知道。你说什么‘这下可有得热闹看了’?你不会说‘两下里亲上作亲,总该互相体谅,盼他们能安顺过活’?” 池春华被亲娘灌了一肚子墨水之后放去习字,心中嘀咕着:大人真虚伪。 郑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颇为惆怅,真是担心她肠子太直啊! 这样的担心实在是多余,池春华也就是在爹娘面前天真可爱一点,换了个地方她照顾腹黑得令人发指。比起池春华来,另一个刚有了婆家的人才是真的直肠子。 萧淑和对婚后生活没了抵触,还道是成婚之后就搬出了保慈宫,有更广阔的天地,省得她娘天天问她今天又做什么了,想出宫门一步,她娘都要拦着,就跟她一出宫门就会遇到双鹰王当街纵兵似的。现在好了,下嫁之后就全由自己作主了,萧淑和心里充满了憧憬。 表现在具体生活中就是,她对自己的婚礼相当上心。因嫌弃自己婚后的府邸不够大,硬要把府邸旁边的两家给迁掉。她的府邸择在了京城最好的地段,能当邻居的人身份都挺不一般的,拆迁难度略大,萧淑和跺着脚:“我要大宅!”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话。 萧复礼很崩溃,萧淑和左边住着楚椿,右边住着袁曼道。京中地皮难得,这一片地域是当初诸王所成,诸王死伤将尽,空出来的地国家收回,另建了宅邸,萧复礼登基之后用来赏赐功臣、重臣。这里住着楚椿、赵静、萧正乾等帝师――郑琰因自有住处,是以未赏――还有自萧复礼登基以来立有大功的人。因袁守诚有功,袁曼道原本的住宅又显狭窄,在袁曼道拜相之后,给他换了个大宅。 萧复礼把妹妹安排在这里,也是用心良苦了,用他的话说就是:“令耳濡目染,使知礼仪。”而且这些老家伙们都不是吃素的,不会被萧淑和欺负到,让萧淑和踢踢铁板,知道些世情,也能促进成长――皇太后实在是太宠女儿了。 现在萧淑和这样一闹,真是让人头疼。更让人吐血的是徐莹,她一方面觉得女儿嫁回徐家生活会舒服一点,另一方面也觉得女儿该有一个世家公子来作配,如此婚嫁确有些委屈――她想补偿女儿。萧复礼觉得跟妹妹商量不来,绕过萧淑和去寻徐莹讲道理:“或者另择一处如何?地方换得大些,与杞国公府离得近些。袁曼道几朝老臣,楚椿又是帝师,让他们迁居,恐清议于二娘声名有损。” 徐莹思忖再三,也是怕了这两个老家伙的战斗力,终于妥协。于是迁二国公之府,合两府之地而营公主府,除了旧年花木,其实宅屋一律拆除重建。两位国公很开心地搬到了本来要留作平固长公主府的街区――这街区好啊,住的都是本朝新贵。 萧淑和闹的这一出,弄得池春华有好两天都时不时看看她娘,看得郑琰揪她的耳朵:“你蛇蛇蝎蝎的做什么呢?有话就说!” “萧二这还叫办不出什么恶事来啊?恶事是没办,可比打死人还讨厌!” 郑琰教训了她一回:“人命可贵。”却也无法说萧淑和“无伤大雅”,她脑筋转得快,板脸道:“知道她这样不好,你就不要学她!于她来说,强征府邸是不好,于你来说,对人不礼貌也是不好。” 池春华道:“当年庆林大长公主建府也拆过别人家房子的……唔……” “笨蛋!自己要的跟圣人给的,能一样吗?” ―――――――――――――――――――――――――――――――― 除了宅邸问题,其他的都比较好解决,萧淑和每天都在保慈宫里和和气气地憧憬未来。徐莹也放下了心,杞国公家也在准备着婚礼。依徐莹的意思,府邸一成,嫁妆齐备,就把喜事给办了。萧复礼见妹妹不哭也不闹,只要了一个大些的府邸,已经相当庆幸了,许诺只要萧淑和乖乖的,结婚当天,他再把削去的封户还给萧淑和。 这些日子以来的家庭生活萧复礼还算是满意的,妹妹们有了着落,也都安心备嫁了。皇后依旧贤淑,即使他近来亲近皇后,对后宫不甚照顾,后宫也没有什么怨言。皇室子弟们也依次成长,倒是欣欣向荣。 不过,麻烦很快就要来临了。 池春华与徐欢同庚,徐欢比池春华还大上几个月。池春华今年十三,徐欢,她也十三了。可以结婚了,咳,错了,是可以圆房了。听说了承嘉殿喜气洋洋,已作准备,而徐莹亦从保慈宫里为徐欢早作准备之后,顾皇后的心中就腾起一片阴云来。皇太后对德妃的维护是有目共睹的,德妃以前年纪小,还能忽略,现在长成了,圆房就是必须的了。 郑琰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德妃癸水初至,长成个大姑娘了。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儿,萧复礼纳了人家做妃子,以前还有年纪小作遮挡,现在无论如何萧复礼都得给个说法了。给送信的小宦官包了个红包,郑琰不由感叹,这徐家事情还真多。徐欢说起来很无辜,只怕大家已经没心情计较她是不是可怜了。便是郑琰,也很不想徐欢跟萧复礼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弄出个皇子来。 顾皇后系就更不痛快了,顾彝与虞国夫人被顾皇后宣进昭仁殿。彼此见过,顾皇后眉宇间便有抑郁之色:“我固知当不奢不妒,然而此事,实是让人头疼。” 顾彝道:“要是宫中美人,倒还真不是大事,再如何也当守礼。德妃据说为人尚可,难就难在她后面有人,可真是……” 虞国夫人亦急,夏美人入宫比顾皇后晚,已经怀了身孕了,虽然从那之后萧复礼就多留宿昭仁殿,顾皇后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夏美人的孩子,也许不受皇太后待见,德妃的孩子肯定会被重视。如果皇后无子,德妃不幸生了皇长子,这问题就大了!大家跟徐家结了这样大的仇,弄了半天,让德妃的孩子做了太子,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顾彝道:“莫急莫急,总不会很仓促的,多半要调养几个月的身子才好圆房。娘子还有时间,自古宗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娘子才是圣人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个时候一定要稳住。” 顾皇后道:“听姑母如是说,我心大安。我岂不知当稳坐宫中?只是心中焦急,怕自己慌乱无计做错事而已。眼下我也是无计可施,索性一动不如一静。可是,心里实在焦得慌。” 顾彝问道:“娘子还没有喜信儿么?” 顾皇后难过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到如今,我倒宁愿夏美人能生个儿子出来了。” 人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三月里迁往熙山之前,萧复礼生日后一日,徐莹妆饰了侄女儿,派人把她送回了大正宫,直送到了顾皇后跟前,让“皇后看着办”。 顾皇后咽下满腹酸苦之意,面上还要大大方方地安排德妃与萧复礼圆房,个中滋味,连挺着肚子的夏美人都无法完全领会。夏美人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一想到德妃即使不受宠,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且德妃又年轻还有太后做倚仗,夏美人这个孕妇的心情也不好了起来,总算生下了皇长子,才让夏美人放了心。 因为父母都过于年轻,皇长子生下来体弱,夏美人生他的也有些艰难,母子俩都很虚弱。顾皇后一头扎进掖庭,专心照顾夏美人母子。皇长子的降生,让萧复礼心中意味难明,那个小小的红红的皱皱的婴儿托到手里,他激动得浑身都僵硬了,根本想不起曾经有过的“庶长子对皇位的危害性”这个世纪课题来。 等到他冷静了下来,看到忙前忙后的顾皇后,又心生愧疚,承嘉殿里还有一个徐欢等他临幸。萧复礼成了一个为了家事焦头烂额的可怜男人,直想问问怀恩,宫里典故都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的,各有何利弊。 怀恩却已经帮不了他了,白发苍苍的怀恩病了,萧复礼大为着急,令御医善为诊治,却得到一个“老病”的结果。只能洒泪挥别怀恩,又赐宅,予金帛,令内府按月发给怀恩钱米作养老金。 怀恩出宫,萧复礼特意择了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开完朝会,亲自把这位老人送出宫去,嘱咐来怀恩的侄孙:“善待老翁。” 怀恩的徒弟们心中恋恋不舍,觉得这位老人家一走,他们心里空落落的,待萧复礼要择人填补怀恩的空缺的时候,这些人的心又热了起来。萧复礼趁势调了身边宦官的布局,把徐莹所赐之宦官调走:“二娘开府,身边不能没有稳妥之人。此人久在我身边,二娘但有不及回禀这事,可遣之入宫。” 又把自己比较中意的名叫阿铁的一个三十岁宦官提作宦官的头儿,其余人依次填补了空缺。阿铁一头黄毛,宫中人称“黄头阿铁”或者简称“黄头”,因这长相上的异处,养成了闷葫芦的性格,萧复礼就取中他这一点。让他上任之后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先生入宫来。” ―――――――――――――――――――――――――――――――― 郑琰知道阿铁此人,从做小宦官起就嘴巴很严,她也查过阿铁的来历,知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守园老宦官所买,老宦官已死,宫中变乱之后重新梳理人手,他因憨厚老实,被派到了萧复礼身边。见阿铁来传话,郑琰道:“你也熬出来了,巧了,娘子要见春华,我正要带她去宫里。”又封茶钱与他。 阿铁不太肯收:“奴婢有俸禄,为圣人办事,不合再拿夫人的钱。夫人不给赏钱,奴婢们也是尽心办差的。”他知道怀恩与郑琰有旧,自忖没有怀恩那样八面玲珑,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固守本份而已,因此坚定路线不动摇。 郑琰道:“你尽心办差,自有圣人赏你,与我何干?老翁临行前有言,为宦官不易,不是无依无靠断不会走上这条路,凡事宽待些而已。宦官少有如老翁者出宫还能得这许多钱米,纵有些钱粮也至多维生而已,自家存些老项吧。” 池春华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这个又看那个,点头道:“果然生计不易。” 郑琰摸摸女儿的脑袋:“你知道就好。” 阿铁想了想,让小宦官收了钱:“谢夫人。”回去之后,自己与小宦官们平分了茶钱。郑琰知道之后,亦在萧复礼面前说他“厚道”――这是后话了。 这一日,郑琰带着女儿去了大正宫,萧复礼派人把春华送到顾皇后处,自己向郑琰请教起了后宫之事。作为一个皇帝,事儿妈到这个地步,一是与他谨慎的性格有关,二也是郑琰念叨着齐家治国为君者要把自家摆平的结果。 萧复礼见了郑琰,也没有好忌讳的,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难处:“夏美人育长子,我固欣喜,然而这并非嫡子,恐生事端。又有德妃已经长成,我实在担心若德妃有子,又要生出波澜来。然则德妃无辜,我幼时也极是孺慕父亲,实不忍自己的儿女也受此苦。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先生可有以教我?” 郑琰心说,这可真够麻烦的,就算顾皇后有儿子,长大了,做太子了,也不一定没人想搞死他啊。想了一想道:“还是要娘子生下儿子才好,若有不测之事,就要看你是怎么想的了。顶好是能教得皇子们友爱,有时候,兄弟之间倒没什么,须防大臣有私念。最要紧的是圣人有分寸,给众人立下规矩,该是如何就如何。疼爱大郎可也,须令其知道本份。皇家事,不同寻常家事,天子无私事。这与朝政也是一般的道理,先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达成目标须要怎么做,划下道道来。律条之内,随意施为,界线之外,不可越毫厘。” 萧复礼咀嚼着话中含义,推出一道旨意来给郑琰看了,这是准备晋封夏美人的为婕妤的。郑琰微微点头,这倒也是合宜,不料萧复礼伸手扯过麻纸给撕了。郑琰一时惊愕,瞬间回神:“也不能令人寒心呐。” 萧复礼道:“我当厚赐之,徐徐而为罢。” 郑琰道:“男人对家中事总是粗心,圣人既心细,总能少去很多麻烦。我固心疼皇后,也不得不提醒圣人,大郎,还是要教好的。圣人娘子皆年轻,儿女缘许在日后,则嫡子幼而庶子长,设若这些年再有他子,大郎的态度,就很重要。大郎安分守己为一贤王,则庶弟也不敢妄动。若娘子如皇太后一般,大郎就要担起重责,更不能疏忽了。忽然抓来的壮丁,让他去征战,会出乱子的。先帝心是好心,册封仓促,乃至生出祸乱,这都是前车之鉴呐!父母爱子女,无不为之计长远。要看护好每一个孩子,尤其是在天家,旁的都是虚的,“保全”二字才是最最要紧。只有皇室安稳了,朝廷才能安稳,天下才能安稳。” 萧复礼肃容道:“谨受教。” 郑琰叹道:“眼下就要看娘子的了。” 萧复礼默。 ―――――――――――――――――――――――――――――――― 郑琰与萧复礼说话的时候,池春华也在昭仁殿见到了顾皇后。顾皇后薄施脂粉,一张端丽的面庞,笑得颇为亲切。池春华想,这娘子生得倒是端庄,只是这笑有些浅――也回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来。 顾皇后一怔,暗道,池家大娘果然好颜色,看着令人忘忧。又叹青春少女不知愁,真是好命。开口道:“不愧是先生的女儿,果然生得好模样。” 池春华道:“娘子过奖啦。” 顾皇后道:“这却是不为过的,来坐近些罢,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坐在这儿空落落的。阿昭是我表弟,你也不是外人。” 池春华颊上泛起粉色道:“娘子好促狭,爱看人脸红。” 顾皇后笑了:“面泛桃花,更可爱了。” 池春华不依,与她笑闹了一回。顾皇后道:“春华是我忘忧客,可愿常来?” 池春华道:“只要娘子别嫌我吵,阿娘总说我淘气来的。” “怎么会呢?春华爽朗有名士之姿,我见春华便觉亲近。” 池春华笑弯了眉眼:“娘子不嫌弃就好啦,我先前倒少入宫,今后又多一个去处。” 顾皇后肚里一喜,口上道:“这样很好。” 两人各怀心思,倒也相识甚欢。 顾皇后与池春华闲话多时,试探地问池春华可知晓袭爵之事。池春华道:“总听说朝中吵嚷,我也听不分明,阿娘阿爹每说这样也不是办法。” 顾皇后心说,确实不是个事儿,眼见再问不出什么来,也便住了口只在心中暗愁。萧复礼的态度她能猜出一二,然而娘家的利益她又不能不管,实是左右为难。池春华抖抖耳朵,心说,我爹和我娘近来神神秘秘地,怕不就是在商议这事儿吧?这个却不能告诉你了。 ―――――――――――――――――――――――――――――――― 池之与郑琰确实在商议解决之道,办法是池之提出来的,他认为,现在朝中也有只发俸禄不给封户的做法。这样只要发给一个固定数目的钱粮,便不用从国土上划一片儿几百户的给人。 有食封,就是把某地多少户的租赋划归某爵,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就是,租赋是会变动的,一般只会越收越多。而国家公务员的工资,已经有几十年没涨过了,相当地节省! 发俸禄结合收封地――虽然除了很特别的宗室子弟,绝大多数身有爵位的人已经与封地相脱离了――算起来能匀出一大笔的钱来。多出来的这笔钱也有个用处。 爵位也被分作两种,一种是世袭,一种是只及自身。世袭者,开国元勋、有军功的袭五代再降等,其余袭三代而降等。都发俸禄而不再给封地――封号还是保留,也只是一个称号――用节省的那笔钱发。 羊毛出在羊身上!池之的奏本写得一本正经:“地有肥沃贫瘠,同是三百户,膏腴之地与苦寒之地所出之租赋不等,如此未免不公(封地不好的人开心了)。苦乐不均,或有为争封地而生事者,不如均其苦乐。朝廷一总征发租赋,既免诸侯运输之烦,又免百姓另输之扰,是公私两便(每每要把土地出产自行押解折现的诸侯也开始考虑了起来)。” 据许多后世专家讲,这项建议是“象征着消除分封制残余的重要举措,是大一统国家中央集权加强的象征,有利于国家统一调配资源,减轻了人民负担。” 要郑琰说,池之分明就是朝三暮四,耍猴儿玩呢! 249、成熟的皇帝 袭爵的问题僵持不下,双方各持己见,也不知道单纯是为了面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勋贵分明已经乏力,却还在坚持,正义之士们也只是说着车轱辘的话,依然不肯退步。 池之提出的看起来像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双方不明真相的群众都很震惊,震惊完了就指责:凭什么呀?他们明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只要再坚持一下,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池之,你这是要坑我们吗? 好心解决问题的池之被两派一齐鄙视,双方固然不弹劾他,见了他却也没有太多的好脸色。正直之士私下议论,背后又翻了一回池之的黑历史,认为他这个过于圆滑。勋贵们则认为,这个建议很矬,不能满足大家的愿望。世家倒觉得他有些“软弱”。 萧复礼却很是赞叹。小皇帝伸手又托着本书,左思右想,倒是确定这是一个平衡之道。虽然他很不甘心要给有爵之家继续优待,对国家目前的状况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大家都不满意却能够勉强接受的办法。 萧复礼的心中,已经取中了这一条建议,尤其是算一算,发现自己并不亏本之后。他微微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意思,僵持双方都不肯应声。 一片抗议声中,双方的阵营也出现了动摇。首先是部分封地并不是那么富裕的诸侯,算一算自己拿到手的实惠,至少是不亏。世袭不易,口上这么喊着,潜意识里未必就觉得一定能成。有了这么一个突破口,力量对比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见形势一片大好,正直之士紧密围绕在袁曼道的周围,开始穷追猛打。 兵家有语“穷寇莫追”,说难听一点叫狗急跳墙,说通俗一点叫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正直之士大多也算是公心为国,少数人也可以说有些仇视权贵的心态,其坚持的结果也真是对国家有利。然而由于态度过于恶劣,居然引起了反弹!对方原本要让步的,发现他们蹬鼻子上脸,人家又往前跨了一步了! 如此反复,萧复礼想沉住气也不行了。一个国家,最忌讳的不是外有强敌,而是内部生乱。这么吵下去,朝臣们该分明站队了,到时候党争一起,国家什么正事都办不成了。妥协妥协……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妥协!当皇帝,就是得学会受气,萧复礼这样告诉自己,然后逐个召见宰相。 皇帝开始协商了! 李幼嘉是最早被叫到大正宫里单独奏对的,听闻萧复礼问他的看法,李幼嘉坚定地道:“世爵世禄,危害极大。固可保功臣子孙之平安,也是把人都养废了。池之之策很好,既不至于过急,也不至于过缓。” 身为一个专业的补刀党,如果只局限于朝上打嘴仗,显然不是个合格的技术人员。李幼嘉的补刀功体现在方方面面:“圣人没有发现么?自从池之之策奏闻之后,有些人的心思已经动摇了。” 萧复礼咕哝道:“被一激,又回去了。” 李幼嘉很是和气地道:“圣人不妨与大家谈一谈,单独谈,让大家都克制一点,”接着补刀,“只要大家不那么冲动,下面就好办多了。均苦乐是均平,元勋军功与外戚等承袭不同,是分化。是一而二、二而一,为的就是反对的人少一些。就照着这两条路走,早晚功成。” 萧复礼深思道:“池尚书之策已尽善尽美矣!众人不惜牺牲,图的也就是个封妻荫子而已!我治国,又少不了这些人。下手太刚强,则我初临朝,威望不及景宗(老皇帝),恐难服众。届时争执又起,耽误国事,是为后世开恶例。” 李幼嘉识趣地道:“诸侯广占田地、奴婢,世代相因,亦非国家之福。先朝多少代,皆因兼并、臣强国弱而亡,这是必得治的。惜乎眼下不得良策以根治之。” 萧复礼自嘲地道:“景宗朝丧一柱石而争来的大好局面,就要葬送在我的手里了!” 李幼嘉连连摆手:“圣人不要灰心!其实臣曾以郑相公的学生自居,郑相公曾言,万事毋沮丧,一天做不到的,就两天,只要做,总能成。” “善哉斯言!”萧复礼又恢复了一点信心。 李幼嘉见状长出了一口气,萧复礼又问李幼嘉,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这正对了李幼嘉的专长,他想了一想道:“爵位之事,眼下只得如此。圣人亲政日短,有些事情,景宗也是壮年才能办得到。然则万事皆由韦知勉所愿,未免荒唐了。嫡庶之分,圣人一定要坚持啊!” 萧复礼冷静地道:“这个我省得。一旦松了口,我家无宁日,”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招招手,示意李幼嘉靠近,“丞相也要坚持啊!我记得先帝时亦曾论过嫡庶的?” 李幼嘉会意:“正是!景宗时更是议过,毋以妾为妻!” 萧复礼心中大定:“卿定要持之以恒。” “臣敢不从命!” ―――――――――――――――――――――――――――――――― 送走李幼嘉,萧复礼定定神,决定召李神策来,希望通过李神策放出风声,沟通世家。在他的名单上,杞国公、应国公等也是要谈一谈的――当然也忘不了退休老干部郑靖业。 李神策往萧复礼对面一坐,就知道这小皇帝要说什么,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自从做了宰相,李神策发现自己的脾气都快磨没了。作为主政全国的人,李神策完全明白这事儿不可能恢复到世袭而不降的局面――客观条件完全不允许。李神策终于明白了魏静渊的苦处,也知道郑靖业还不算太混蛋:只要是个目光长远的政治家,就会发现,世爵必须裁抑,特权阶级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挖国家墙角只会越挖越凶残,必须加以抑制,必要的时候不止要让他们放血,还要抽脂割肉! 李神策心里已经许了池之的建议了,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世家开口而已。现在萧复礼给他递了个现成的借口来,李神策答应得也很痛快:“圣人所言甚是!国家耗不起了。” 萧复礼感动地道:“李相能如是想,实是国家之福。李幼嘉能如是言,我不算太诧异,相公如是言,实是令我感动。只是这样,要把相公架到墙上啦,我很不忍心。先生说,景宗常忆魏静渊,以为负一良臣,我不想后悔,我不欲避事――相公不妨透些风声,朕意如此。” 李神策深深地看了萧复礼一眼,生出一股豪气来:“圣人何出此言,为国家臣不避水火。且这样对世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免得镇日里衣食不愁、不愁出仕,连子孙都不用愁,养出一群废物来。” 萧复礼加了一句:“我去崇道堂听课,先生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亦如此’,相公所言,正可为注啊!自己弱了,别人都要强。” 李神策的心,复杂得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萧复礼一连搞定两位宰相,心中大定,继续请了袁曼道来。袁曼道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须发皆白,做这个宰相,纯粹是萧复礼赶鸭子上架,要用他来压一压人。看到老宰相颤颤巍巍地进来,萧复礼亲自跑出去搀他入内,袁曼道感动地道:“不敢,不敢。” 萧复礼诚恳地道:“相公本该安享天伦,是我又劳动相公了。” 袁曼道年老,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声音还透着点儿嘶声:“应该的,应该的,臣山野村夫,一介寒生,受朝廷三世恩遇,本无以为报的,”话锋一转,“人老啦,有时候会有些小私心,然则袭爵一事,圣人,真不能让步啊。国家,国家……” 萧复礼飞快地接口:“国家养不了这些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前朝之鉴不远,数朝倾覆动荡,皆因这糜烂腐败。” 袁曼道点头:“看来圣人明白哒――” 萧复礼慢慢解释道:“但是,总不能这样耗下去,这件事,我是宁愿耗到持魏公之议的。然则,为此一事,使朝臣势如水火,开了党争之恶例,多少好局面都是这样蹉跎坏了的。” 袁曼道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圣人所言甚事。谋国看长远,圣人得之矣。然则为国也是贵在坚持的,不能万事都说我看长远,却不挪步子乃至让步,这样看不如不看。” 萧复礼诚恳地道:“受教了。” “池长安似其岳父,心思灵动,所献之策想必也有韩国夫人的手笔,只要为国家好,这都没什么。” 萧复礼点头:“是。” “凭心而论,此议甚佳。然则……爵不可滥授。臣只担心,改封户为钱粮之后,圣人、群臣都会松懈啊!有封户者,圣人摊开舆图,这里标一个那里标一个,或能警觉,纳税的百姓越来越少了,掌握的土地越来越少了。若是钱粮,只会想,不过耗费若干银钱而已。” 萧复礼道:“老相可具本。大臣尽可谏我,不可伤及国家。” 袁曼道大为赞赏:“圣人有此心,非但不会伤及国家,也会增添圣名啊!” ―――――――――――――――――――――――――――――――――――――― 有了说服宰相们的经验,萧复礼信心大增,约谈了郑靖业。 郑老先生代女儿管理学校,管得学校蒸蒸日上。专业的就是不一样!职业经理人比郑琰这种二半调子强太多了,郑老奸临老临老在学校里还收了一群小粉丝,心情好了,与顾师兄聊天,让心情变得更好,心情不好了,把李师弟气得炸毛,看到他不开心自己也就开心了,仿佛又回到了在季繁门下求学的少年时代,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接到萧复礼的邀请,郑靖业扔下炸毛炸到一半的李俊――当时正在为袭爵的事吵架――来到了大正宫。 郑靖业很爽朗地开口:“圣人脸色轻松了不少,想是有什么好消息?” 萧复礼把自己的打算等告诉了郑靖业,郑靖业道:“这是好事,论起来,还是如魏公之议为佳,奈何朝中不能等。圣人断不可在这个时候忘了还有外敌,狄人恢复得其快,他们没有□□这样繁琐的教化,凡事极简,就是说,重新起来也很简单。若是掉以轻心,恐为其所趁。” 萧复礼又被提醒了一回:“怪道马骏又来求互市,他们已经又有东西可以交换了!” “看来圣人对池之所献之策有所决断了?无论圣人要如何,臣总是领旨的。臣的爵位,又不是拼杀来的,是白拣来的,袭不袭,都是那样了。国家为重,国家不好了,我等这爵位,找谁支俸禄去?” 萧复礼愉悦地道:“不愧是郑相公。” “哎~老啦~圣人,凡一策,尤其是从别人钱袋里拿钱的,总是交口称赞的少。成与不成,也要看如何去做。圣人不妨与一些人再谈一谈,如杞国公、应国公等,有人带头,就有人响应。” 萧复礼也是这样想的:“我亦如是想。” 郑靖业又拍胸脯保证,他不会拖后腿,萧复礼开心地把他送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约谈外戚,杞国公是皇太后的父亲,应国公是皇后的父亲,要按池之的方案,他们家只能袭三代,然后就要降。眼看着别人家袭的是五代,真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了。顾鼎有顾益纯压着,还有顾彝等通风报信,虽然有些犹豫,还是应了。 杞国公也答应了,却试探着提出,如果所有诸侯同一品级的俸禄一样,那要袭的代数也要一样。同时,杞国公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公主、郡主及诸命妇,之封户亦各有不同,当如何?” 萧复礼道:“这些都可以按等计算,”想了一想,又添了一句,“皇子、皇女以嫡庶、班辈俸禄各有差。袭爵之年载,朝议可以商量。” 杞国公比妻女更识时务,也答应了。 该谈的大佬们都谈完了,池之的建议就得到实施了? 怎么可能?! 单是不同途径得来的爵位各袭几代就有一番争吵,又有,各等级要发多少俸禄也是争执的焦点。又有大佬们答应了,却不听大佬话的小弟们在闹腾。作为一个皇帝,萧复礼表示,他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朝堂生活。 习惯了也想吐槽啊! 郑琰又被请到了翠微宫,是的,这事儿又拖了数月,又到了避暑的时候了。 ―――――――――――――――――――――――――――――――――――――― 看着郑琰小心地坐下,萧复礼心里涌起一股起来的感觉,这个动作,略眼熟啊!对了,好像夏美人有身子的时候,也是这样,难道…… 萧复礼收起了八卦的心思,咳嗽一声:“先生还住得惯么?” 郑琰微笑道:“自家别业,住了十几年了,自然是惯的。若是问荣安郡太夫人,她也是住得极好的。我总让春华去听听她训话,太夫人读书不多,道理却是极明白的。人有的时候啊,会为外物所惑。如今的女子,讲究女红、讲究才艺、讲究个琴棋书画、讲什么厨艺,是舍本逐末。我肯奉养太夫人,非止是为你,也是为她是个明白人,让我乐意亲近。” 萧复礼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遗憾:“少时常听慈训,今日见面都有些难。” 郑琰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把那些听过的道理再想一想,就会觉得人并没有走远。” “哎~有时候我就在想,大臣们要是也这样质朴无文,心里好了。” “是为争执的事情?” “嗯,尚书所议,已是最好了,我心实欲从魏公前例,可还是有人不依不饶的。先生,平衡之道,委实博大精深。” “不要拘泥,不要舍本逐末,一个人,不可能讨好所有的人,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行了。” “先生,有办法解此谜局吗?” 郑琰道:“讲明白!” “讲明白?已经讲得够明白了。” 郑琰摇头道:“还不够,你们说什么了?国家会承受不住?百姓需要体恤?世无万代不易之法,唯有教化人心。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们听。明白地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算一算,五代以后,若不降等,会是个什么局面! 他们的嫡长子要袭爵,次子、庶子要有荫、出仕,全盯着朝廷这么点收入,朝廷还能剩下什么,国家瓦解了,他们一群只知道吃祖宗饭的还能剩下什么?镇日里吟风弄月,到时候会有什么下场,能守住家业吗? 季氏谷氏,数朝名门,出了多少俊杰,子孙不思进取,一朝改朝换代,□□曾作媒,把谷氏女说给亲信大将。说得好听是联姻,世人称之为‘美赏’,与赏赐奴婢有多大差别呢?――要把后果血淋淋地给他们看!” 萧复礼有点呆,大臣们讨论,也会吓唬对方说什么百姓会揭竿而起一类,还真没有郑琰这样直接推理出――到时候你们一群败家子只好被当肥羊宰或者成为“曾经身份高贵的奴婢”这样的抢手炫耀品。你们在作死,郑琰的中心意思就是这个~ 郑琰喘了口气,向萧复礼推销她的学校教育的想法:“他们不袭爵,还能做官。然而做官也需要考试,圣人,把一群废物收到朝廷里来,你不担心吗?” 萧复礼已经习惯了郑琰“掰开了、揉碎了”的教学方法,认真思考了:“世上有没有千秋万代的朝廷?改朝换代,大臣还有能继续高官厚禄的,前朝皇室虽然受到优待,但是能过得自在吗?如何能让子孙不偏居一府?”这样的世纪难题。【1】 按,前朝皇室在正统□□是受到优待的,所谓优待,乃是为国宾、上表不称臣,奉前朝之社稷、宗庙,用前朝正朔本色之旗鼓,划一块地,成为国中之国――这个地方相当之小,也就是够支撑以上生活而已。【2】 萧复礼悚然而惊,不得不承认:“非先生,不能有此言。诚如此,当如何是好?” 学校教育、冲击荫官朝廷世家官场与开启民智、发展生产力相结合【3】,是郑琰给萧复礼开出的药方。当然,她主要讲的是前三个,最后一个只能慢慢搞,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与时俱进,毋惧强敌。” 萧复礼牢牢记住了,咳咳,所以说,对小孩子洗脑,一定要趁早! ―――――――――――――――――――――――――――――――――――――― 萧复礼这小家伙没看错,他先生家又要添丁了,时隔数年,池之又要再当一回爹,开心得不得了。崇道堂里在郑、李辩论的基础之上,又开始仔细推演世袭的危害。与此同时,李神策、李幼嘉、袁曼道、杞国公、应国公等应开始了游说与奔走。郑靖业明确表示了支持,文昌侯家首先响应,接着成国公等亦如是。 勋贵们想的是,钱虽然没变,但是爵位能多袭几代,这样也很好。至少荫官什么的,那是赚的,对发展家族势力是有好处的。否则这么僵持下去,再僵个十年八年的,新方案没出来,老一辈又要死几个人,己方势力便要弱,连这个都争不下了。 然后,大家发现上当了!补刀党出现了!从开国至今已经过了n代了,皇帝都换了六七茬了,就算让你袭五代,从你家祖宗开始算,你也没袭位了= =!所谓要继绝嗣的声音已经弱了许多,大家开始关心自己的利益了。 萧复礼适时表示,大家的爵位计算,从现在的爵位持有人开始算。杞国公的要求最终没有得到满足,外戚等“非匡扶社稷之功”三代之后就必须降等。户部、太府等在皇帝和宰相的监督之下,结合现在的诸侯人数,开始计算什么样的等级拿多少俸禄合适。 池之一开心,又推出了一个配套措施:国家自上而下地办学。□□本就有重视教育的传统,政府也办学,力度却没有那么大。池之提出了以京城为中心,逐步向全国推广学校教育的建议,同步推行考试、报考官员制度。 这一回,他的提议得到了热烈的响应――分明是给大家送做官的机会的嘛! 萧复礼顺水推舟,令池之写出章程来。又点名让他参加了新爵位待遇的评议工作,这是一个很浩大的工程,全国有侯以上爵位的足有数十人,封地分布在全国各地,丰歉程度各不相同,需要一一评估,还要控制在一个不让诸侯马上觉得生活不变的程度内。又有关于皇室成员的嫡庶之间的待遇差别问题,只有更复杂。 这项活动从夏天一直计算到了冬天,才算有了初步的结果。 萧复礼与诸侯盟誓,藏匣与太庙,表示:不再改易封爵之制。 拖延了数年的争议,最终在皇帝不愿意看到朝廷养成扯皮习惯之下,得到了比较快的解决。刚刚处理完一件大事的皇帝,又遇到了新的难题:快要出嫁的平固长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郑靖业退休休养的别墅里有座水底屋子,她想要! 250、池脩之挖坑 统治阶级内部并不总是和谐的,可以说大多数时候是不和谐的。非止是争权夺利又或者是官斗、宫斗,还包括着大鱼吃小鱼。他们不止是侵夺民田,权大地位高的也常抢权小地位低的人的东西。这个权位的高低大小,评判标准也时常变化,总的来说,是牛人抢不牛的。 有皇室成员抢朝臣的,也有权臣抢皇室成员的,哪样都不新鲜。似平固这样敢抢退休老干部的,史上也不是没有。问题是,那些退休老干部已经退休了,都萎了,势力不如新来者,被抢也就被抢了。卧槽!平固你这样抢郑老衰神的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所谓影响力,其表现是多方面的,哪怕你不在其位,也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帮你上别人的眼药就是其中之一。郑靖业无疑是个极有影响力的人,萧淑和在保慈宫里说了“我要”两个字后没用一个时辰,不但郑靖业知道了,连萧复礼都知道了。 非但如此,李幼嘉等、李神策等、池之等不久就全都知道了。池之获悉之后,面上冷峻,心里是暴怒。那座别业是他媳妇儿精心准备,钱且不说,其间耗费了多少心力才能做成?郑琰有钱,背后有权、自己也有权,在熙山弄的地方不是一般二般的好,为了交通方便,还出钱修了一段路,硬生生把个算是偏僻的地方弄得相当便利。特么做成之后又有一些御史蠢蠢欲动说奢侈太过一类。为了孝敬老人养老,容易么? 就因为弄得太好了,结果招了个傻子的待见。我娘子怀着身孕呢,你又闹这一出,气着了我娘子,你想找死吗? 在郑靖业还没没说什么的时候,池之已经正一正衣冠,跑去见萧复礼了。 萧复礼对阿铁道:“来了来了,一定是这个,他肯定知道了,二娘说话做事从来就不知道避忌的。” 他们俩正在说这事儿呢――萧复礼说,阿铁听。阿铁本就面瘫的脸,更加面瘫了。平固长公主,是宫里一个神奇的存在。阿铁在心里给郑、池一脉划上个会做人、手段高的标签――与他们相处,还真是如沐春风。这些人谈不上好人,却也说不上坏,与平固长公主一比,众人都忌惮的韩国夫人简直就是仙女了!见多了平固长公主之跋扈,阿铁对她实在没好感。 每每看到自家老板尽心国事之余还要收拾保慈宫的烂摊子,应付母亲妹妹奇奇怪怪的要求,阿铁自觉虽然是个宦官,也有资格同情一下这位陛下。见萧复礼的表情实在无奈,阿铁挤出一句话来安慰他:“圣人,来的人是讲道理的。” 萧复礼:“t t” 阿铁见自己的安慰似乎没有怎么见效,想了一下,又说:“纵使池尚书心有不喜,对平固长公主那里,也只是说一说,还什么都没做。圣人先周旋着,再想办法也不迟――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吧。”不然你又要头疼了。 萧复礼:“t t,阿黄,我给平固造一座一样的水晶屋,成不成?”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阿铁被萧复礼叫成阿黄,听得嘴角一抽,躬下了身:“只怕花费太过。” 萧复礼还要说什么,池之的脚步声已经传了过来,他连忙坐正了。 池之果然不是来闹事的,虽然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从本质上来说,池之是标准的“家国天下”,家在第一、国在第二、天下第三。老婆怀着孕,这种事情他不想闹大,打头压下去就压下去了。 萧复礼带着一种“肇事熊孩子的明理家长”的心虚表情,尴尬地笑了一下,招呼池之:“尚书近来可好?前番廷议幸得尚书之策,方解相持之势。尚书曾出外数年,如今朝中无事,尚书正可多与妻儿相处。” 池之道:“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为本份。自认无负于人,却忽地听说,平固长公主似有非常之举,不知是何道理?” 论装x功夫,萧复礼是拍马也赶不上池之的,弯弯绕绕的绕不过人家,萧复礼尴尬地道:“二娘孩子心性,顺口说说而已,我必不令她扰到老相和先生的。” 池之语重心长地道:“圣人,臣知圣人处境艰难,皇太后止此一女,自然宠爱万分。然则爱之适以害之,长此以往,唉!眼下这事臣便是不追究,郑相亦权当笑话听了,要纵容下去,下次长公主见人田园秀美想要,当如何?长公主再想要封户,又当如何?长公主欲侵夺民田以肥己,圣人不追究,大臣们也是不答应的。界时铸成大造,圣人想救她都来不及了,皇太后也只能徒自伤感了。” 萧复礼暗中赞赏,面上愁苦道:“我知道,我知道。尚书也说皇太后钟爱此女,我……” “纵其私欲,是纵容她犯更大的错,人的胃口是会越来越大的。要封户、要田园都还算是小事,君家公主,多好议政!未嫁而使驸马为光禄大夫,及下嫁,觉得光禄大夫位置太低不够光彩要再讨要高官,圣人要怎么办?到时候,长公主会说,以往要什么给什么,圣人何惜一宰相?” 萧复礼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池之却转移了话题,用坦诚地目光看着萧复礼:“臣不知长公主是要另建别业,还是要占用郑相公的别业,臣只知道,如果要那水底屋子,是只此一家的,那些玻璃似乎没听说别家能做出来。将作若想做,或许可以,只是臣妻为造些物,光是耐用的玻璃就花了几年光景才做出来。” 就只有我家有,管你是要抢现成的,还是要原料,都得从我家出,你说,这事要怎么收场吧! 萧复礼果然一脸为难之色,他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来的,他对生计倒也算了解,知道玻璃的价格,也知道玻璃的产量。他去年到过郑靖业的消暑别业里做过客,也惊叹于郑琰的构思,也想过要花多少钱的问题。想来郑靖业一辈子就退一次休,郑琰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爹,孝顺是应该的,且郑琰有便利条件。现在轮到自己头上,萧复礼有点萎。 池之叹道:“止有这么一座,臣家里也没有,臣妻有什么新鲜的物件儿总喜欢四处与人,如今自己都顾不上,可知其难得了。再者,玻璃易碎,伺候起来也要小心,每年都要换几块下来,不甚安全啊。” 萧复礼道:“我明白的。尚书且放心,我不会让二娘胡闹的。” 池之挑眉:“难道平固长公主是谁让她胡闹的么?” 萧复礼感受到了压力,一瞬间,他想到了挺多的。这个,还事涉他的后宫,平固与徐欢甚为和睦啊! 池之再接再厉做好人:“圣人,臣妻与皇太后似有误会,所以,事关皇太后母女,她要避嫌,不好说得太明白。如今臣说与陛下,皇太后如何是徐氏教养,平固长公主是圣人的妹妹,圣人要担起做兄长的责任啊,长公主识礼,于人于己,都是好事。” 萧复礼被池之忽悠得意志越发坚定了。 ―――――――――――――――――――――――――――――――――――――― 皇帝想办事儿,还是挺方便的,他头一件事就是削了平固几个表妹、舅妈的门籍。郑靖业的养老别业如何如何,正是她们说起的。说来这几个人也不算是故意,就是讨论起平固的陪嫁庄田要如何的时候,不免提起了这个地方。 平固是个爱新鲜的人,还偏爱与别人不一样。听了就喜欢上了,顺口就是那么一句。她说的人不在意,把听的人吓了一跳。徐家女眷先是一喜,认为如果平固的陪嫁里有这样一处别业,自家也能沾光玩耍一番。刚凑趣说了两句俏皮话,接着就发现不对味儿了,说话的人想抽自己一嘴巴――这不挑事儿么? 那别业,正如池之所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个,略难啊! 到底是勋贵家出身,不是认为“皇帝用金斧头砍柴”的菜场大妈极人物。饶是徐莹,也不敢开这个口。徐莹见女儿不依不饶,只得哄道:“你干嘛要住别人住过的宅子呢?阿娘给你一个更大的园子,好不好?” 本来是顺口一说,现在倒卯上了,平固跺脚:“我就要这个!别处还没有那水晶屋!我想起来了,那别业周围风景好!保慈宫倒是新的,大正宫历代圣人都住呢,也没什么忌讳。” 徐莹厉声道:“胡说八道!那个能一样吗?!你再胡搅蛮缠试试!”不说大臣们会有什么反应了,就是萧复礼,他也不会同意的。 平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道:“阿娘,你骂我?!”声音都裂了。 徐莹也是个爆脾气,发展到现在就是,吼声不小,道理不大,意思到了嘴边她死活说不出合适的词句来。母女俩一个反抗一个镇压,徐莹就俩字儿:“不行!”平固大哭:“阿娘,你不疼我了!呜呜~我找大郎去!” “你给我回来!”徐莹声色俱厉,这要闹到萧复礼跟前去,就成大事了,瞒不下去。闹开了没好处!倒不如她悄悄跟萧复礼争取一下,给平固另换一处更大些的庄园。 平固从小就是个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儿,她要拿十丈红绡裹柱子玩儿,就没人给她九丈九。徐莹也只有在逗她的时候才假装不给她某物,待她伸伸手、撇撇嘴、甜甜叫几声阿娘就又给她了。 综上所述,平固长公主不会跟人家要东西,她的招儿忒少!一哭二饿三上吊,齐活了。哭着哭着脚都跺麻了,见徐莹不给她,她极有个性地一转身要出去。徐莹道:“拦下她,把她关到屋里去!” 宫女们还不敢动,徐莹道:“你们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宫女宦官一面说:“殿下不要忤逆娘子,仔细伤着自己。”一面七手八脚地把她给劝到了屋里。 徐莹在外面大喘气,气还没喘匀,屋里就传来哗啦声。却是平固长公主越想越委屈,伏桌而哭,动作略大,把桌上的茶具给扫到了地下。清脆的声音听起来很爽很泄火,她抓什么就摔起什么来了。 外面徐莹气得连拍坐榻,手也捶麻了:“让她摔、让她砸!早晚把自己也跌着了!”徐氏女眷等也一齐相劝:“息怒息怒,二娘一人在内,仔细碎片伤着了她,把人放出来吧。” 萧复礼一来就赶上这么个局面,趁势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把他预先已经知道事情始末的事儿给隐了去,装作才知道一般。心中却纳罕:皇太后怎么突然知道轻重了? 听了之后就怒道:“我因皇太后而敬舅家,又降长公主于汝门,自以待汝等不薄。汝等奈何为一己之私而教唆长公主,令皇太后不安?长公主的嫁妆,是长公主的,谁也不要想拿了去占便宜,更不要想借此生事!尔等如此搬弄是非,岂是贵妇人所为?”顺手就削了门籍,令她们回去谨修妇道,未为口舌之乱。 萧复礼极少发怒,从未在徐莹面前发怒,他这一怒,倒把徐莹给吓到了,忘了给娘家人求情。 萧复礼一眼看去,发觉徐欢有几个表姐妹,当初也在昭仁殿住过的,似也是后妃人选,不由怒气有蒸腾之势。一个眼风下去,徐氏女眷就被“请”了出去,徐莹回过神来要出声,里面平固已经嚷开了:“是大郎吗?大郎救我!” 徐莹顾不得嫂子侄女,连忙对萧复礼道:“大郎来得正好,我有事与大郎说,那丫头就让她煞煞性子好了!”把萧复礼给拉到外面,萧复礼耳朵尖,隐隐听到平固说什么“阿娘不疼我了”、“要个庄子都不给”、“不要住在保慈宫了”一类――只当没听见。 和气地劝徐莹:“二娘只是年幼,您慢慢教,她总会懂道理的,国家重大臣,纵是君王,亦不能轻慢,”看皇太后这个样子,倒不像是一味蛮横,“只是杞国公家原本看着还好,如今怎么会这样疏忽了?二娘孩子心性,贪新鲜,这大家都知道,怎么就突然说起一样她没见过的东西来了?虽是您的母家,可二娘也是我妹子,可不能被这样唆使了!我不惜与二娘好物,可他们既动了这样的心思,就怕二娘一个孩子被哄了。” 萧复礼一脸正气。 徐莹听这道理听得迷迷糊糊,总的来说,她是听懂的。在她心里,女儿和娘家人都是重要的,但是!徐方的父亲被池之坑了一回,杞国公家长房不能承袭爵,日子比以前窘迫,要说他们借机多要东西,还真是……有可能啊!娘家拿闺女当枪使神马的,徐莹很伤心。但听萧复礼说娘家不好,又不开心,口上说:“那是亲舅家,未必如此!” 她最初也是存了借机贴补长兄一家的心思的,然则人就是这样,可以我给你,不可以你坑我的。到底有些芥蒂了,徐莹对萧复礼道:“圣人当为二娘善择长史、家令!” 萧复礼道:“这是自然,”声音也和缓了起来,“我知大舅舅近来有些不如意,只待事冷,再作区处。然今日之事,这也太令我失望了!二娘可是亲外甥,就这样让她先要这要那,若要不回来,他们待怎地?二娘那里,您好好劝着。她的嫁妆,不会少。嫡庶有别,她就拿大份的。” 徐莹长出了一口气:“也好。” 徐莹那是个会劝人的人吗?当然不是!她的少女时代哄过老太太们,就是没哄过小姑娘!保慈宫里热闹了起来,每天都是母女大斗法,手段极其粗糙。互相砸完东西,没下文了,平固就开始闹绝食,徐莹心中焦急,跟她对着绝食。把萧复礼弄得哭笑不得,顾皇后道:“圣人莫急,二娘与舅家要好,杞国公家门籍被削,德妃还在宫里的,何妨让德妃去劝?” 德妃也劝不了二娘,倒被这顽固姑娘噎得哭了。 萧复礼心说,坏了,玩大发了!眼睛从顾宽身上划过,果断地问他:“阿叔可有良策?小时候二娘最听你的话了。” 顾宽嘴巴动一动:“圣人有事的时候就叫人家阿叔,没事的时候就叫人家阿宽。” 萧复礼听着这很正常的陈述句,硬是觉得被嘲讽了。顾宁已经从亲卫调离,没人在口头上能制得了顾宽,亲卫们一致装聋作哑。萧复礼苦笑道:“是我错啦~阿叔海涵~”还揖了一下。 顾宽不敢托大,扶他起来:“女人的事,让女人去办……” 萧复礼不敢让他说出来,生怕听到诸如“狗咬狗”一类的蠢话,因为他刚刚受到启发,想请庆林大长公主出马来的。 庆林大长公主一点也不想管这事儿,不过……她还是答应了。直接让人捧着镜子到平固跟前:“瞧瞧,把自己熬得丑了好多!到最后纵得了屋子,也是个丑娘子坐在屋子里让人看!” 除非自恋狂或者是正在化妆,一般人越照镜子,越看镜子里的眼睛都会越觉得不太像人样――不信的可以持续两分钟以上盯着镜子试试。平固在这一点上倒挺正常,看了一会儿自己都觉得心里发毛,一骨碌爬了起来:“快打水,我要洗脸。” 洗脸、吃饭,平固有了力气跑去萧复礼那里撒娇抱怨:“阿娘好凶。” 萧复礼板着脸道:“阿娘为了你,两天没吃饭了,你还抱怨!你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气性?脾气大也就罢了,对母亲怎么能这样?为人要讲孝道的……”不拉不拉了一通,平固道:“你们一样讨厌!”跑掉了。 直到她出嫁,都板着脸,把徐莹气得不轻,又舍不得把她怎么样。萧复礼见此情形更怒,暗道,池尚书所言甚是,二娘做事越来越出格了,皇太后那般疼她,她尚要如此。以后胃口越来越大,可如何是好? ―――――――――――――――――――――――――――――――――――――― 皇太后母女怄了好许久的气,直到次年郑琰又复产下一子,大娘的婚礼将要举行了。也许是受到了离别气氛的感染,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萧淑和终于肯跟徐莹说话了。 徐莹因思女儿将嫁,也不再训她了,只再三叮嘱:“嫁作人妇,与在宫里就不一样了,万事自己当心,照顾好自己。常回宫里来看看。” 萧淑和当面答应得挺好,转眼就出事儿了。平固出嫁,由于国家改制,封户变成俸禄,萧复礼许诺的恢复封户就没有了。不过,嫡庶有别,她的嫁妆比襄南要多不少。 新婚之夜徐方想亲近,被她一脚踹下了床。虽则婚前被普及了生理卫生知识,但是在平固看来徐方略丑,要亲近,也得让她适应适应再说。 杞国公家目瞪口呆,萧淑和一无所觉,她还是想要造水晶屋子去。可玻璃把在郑琰的手里,她正逗着小儿子、给闺女准备嫁妆,一点也不得闲。再者,平固得罪了郑琰,她才不肯配合哩。她不配合,又有谁有这个技术,又敢配合呢? 萧他敢! 这老头儿有福不去享,一心一意只要挣钱。萧正乾向他抗议,他还振振有词:“爵位你们尽有了,就算降等了,总还姓萧,断不至于卑贱,所缺者,钱耳!不是我能持家,尔等能得锦衣玉食吗?” 萧正乾默:爹,那是因为你生得太多了好吗? 接手了这个工程,萧倒也一心一意地去干,只是造价忒高,他的玻璃不如郑琰那里专门养着技术人员搞研发的,就多做夹层――所费甚大。不意平固对金钱完全没概念,开了库让他取来造屋。 杞国公家看着直瞪眼:卧槽,这败家媳妇是要闹哪样?! 251、快速的盒饭 初秋,清晨,山间。 一大一小。 高手对决? 错了!这不是一篇武侠文! 池宪板着一张脸,蒋昭憨厚老实地站着,池春华看着弟弟和未婚夫对峙。 熙山的清晨,难得的假期,蒋昭与池春华一对少男少女,情窦初开,高法见一见面也未尝不可。很可惜,郑琰虽然赞同女儿与蒋昭婚前培养一下感情,也因为照顾小儿子抽不出空来干预,但是她借鉴了当年杜氏的做法,池春华想出门,必须让池宪跟着! 池宪小朋友小小年纪就已经显出了庄严模样,如同一个尽忠职守的小牢头,把未来姐夫当贼防。蒋昭很无奈,婚前相见已似有些不妥,池家已经算很“开明”了,但是他希望能够跟小未婚妻拉拉小手好吗?就是拉拉小手,说说小话儿“而已”啊! 蒋昭比春华还大些,池宪比春华还小两岁,一个已经长成少年形态,一个还未彻底从正太形象脱离。池春华恨恨地想,蒋昭真是个呆子!她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弟弟让开,池宪这货,从小就很难搞! 阿肖偷笑两声,这情景略眼熟,真是能勾起人无限回忆啊!只是当时郑琰比现在的春华凶残,池之比蒋昭狡猾,而郑家几位郎君也不如大郎这般,咳咳,坚持。 蒋昭给自己打打气,努力用和气地声音道:“大郎也清晨观赏来了?真是巧了。” 池宪严肃地点点头,蒋昭道:“一道走走?” 池宪继续严肃点头。 池春华:“=囗=!”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蒋昭一肚子苦水,池宪是不是少年老年、是不是天纵英才他不好说,但是小舅子是丈母娘派来的间谍这一点是板上钉钉的。纵有千般机智,也绝对不能使出来――为一时相会,把岳母和小舅子得罪了绝对不划算。蒋昭只好装憨厚,池宪暗道,真是个呆子,明明一直看大娘,还当我没发现。 呆姐夫不说话,闷小舅子就暗暗使坏也不说话。 蒋昭也不好意思挑明,继续装傻,与池宪说些山间景致、前代掌故:“那里据说曾是君家祖上旧田园。” 趁池宪伸头去看的时候,蒋昭趁机向池春华看去,池春华也为传说中的自家祖先的旧园吸引,竟与池宪一样转过了头去,蒋昭白使了一回媚眼,不由怏怏。 池家祖上相当之牛叉,圈占用来建别业的地方也不会次了,半山腰上,活水流过。春华姐弟看去,一处别业在树木掩映之中,衬着淡淡雾蔼,竟有种仙境之感。池春华嘀咕道:“样子不像古宅啊。” 池宪也觉奇怪,一个时代的房子总有一个时代的特色,即使是专研建筑学,也会有个大概的印象,某代喜欢宽门、某代喜欢矮墙、某代喜欢多种竹……眼前这宅子,历史起码在百年以内,那会儿,池家正在低谷期。也就是说,他们家被人抢了t t 蒋昭反应过来,不由汗涔涔的――那里住的是……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涌出两队人来,出至门前列队站定,又有许多仆役拥出主人家。md!这里住着宜和大长公主。当年老皇帝的兄弟姐妹死的死、关的关,就剩下那么几个,老皇帝对宜和虽不如庆林但也不差了。因为宜和嫁的不是世家子,老皇帝额外把这处好别业给了妹子。 宜和大长公主是郑家姻亲,现在又占着池家旧园,这种情况,略微妙呀! 池宪叹道:“事在人为。都说池氏是遭了兵灾,又焉知不是自家人看不透世事?纵退一步来说,也是本事不够,守都守不住。” 池春华道:“大清早的,你又来了。咱们还是避一下吧,瞧这样儿,大长公主像是有事儿,别耽误了她的行程。” 一行人避开了宜和大长公主的目光,转过一道林子,蒋昭忽然眼睛一亮!揍知道来这里来对了! 夏也住在这附近,所以蒋昭才会带小舅子来这里~ 池家姐弟加上蒋昭,带的随从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动静自然不大也不小。看宜和大长公主是隔着山谷远观,没惊动人,路过夏家门口就不一样了。一队人走过,夏家小偏门里探出个脑袋来,细细一辨,又缩了回去。夏家别业里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夏上了些年纪,起得早,已经在打健身拳了,听了回报,抓起外袍一披:“还不请进来?” “池郎已经过去了……” “胡说胡说!快些服侍我更衣!” 匆匆忙忙换了衣服,开了门就遇到三人回程,夏得意地道:“看吧,我就说他没走。” 池宪被夏拉到家里,蒋昭暗自庆幸,又待说什么,池春华已经向夏一礼:“打扰府上了。有些日子没见阿蕴了,实叫人想念。” 夏道:“她正在后面呢,大娘要见她,还不快引大娘过去?”夏是个颜控,尤控正太,池春华已经是少女了,虽然长得不错,夏也不好意思做一老流氓,盯着人家小姑娘看。 蒋昭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为了摆脱池宪而到这里来的。春华再活泼,也不会在夏家跟他约会啊!好坑爹好坑爹的感觉啊! 池宪脸上带了一点矜持的笑:“还未拜见夫人。” 多有礼的孩子啊!夏感动了:“她们也在后面,快快快,赶紧的,哎,我带你过去吧。”蒋昭也只好跟上拜见。 池宪勉强算年纪小,行过礼,坐到他姐姐对面、他同学夏律的旁边――池春华正与夏蕴一处说话呢。蒋昭已经算成年,行过礼,不便久留,正踌躇间,听池春华说:“真的能看到哦。”她说的是反射与折射,说起潜望镜来。池宪目不斜视,不动声色地对池春华道:“阿姊空讲,恐不生动,你们都有镜子,可以摆上一摆。” 蒋昭脑袋上灯泡一亮:“!”小舅子好高明。 夏律亦入崇道堂,自告奋勇做起小助手来。楚氏命人架起屏风,池宪与夏律在外面演示,池春华在里面对夏家女眷讲解。夏蕴红着耳朵,把池宪从头看到尾。蒋昭很苦逼地给小舅子打下手= =! 演示完了,夏家女眷心中惊奇,又传看了临时做的潜望镜,却一个个压抑着并不惊呼。楚氏看了看小辈们,淡淡地道:“很是新奇。”顺手就给了夏蕴。 池春华偷笑两下,起身向楚氏等告辞:“日将近午,晚了怕道上热,今日功课未完,还要回去用功。” 夏非常惋惜不能留饭,蒋昭把小舅子身上贴了两百道狡猾的标签。出了夏家门,蒋昭仗着自己长得一脸正气,用身高和体重的优势挤到池春华身边,又很正义地对池宪道:“天热了,骑马打伞好生奇怪,我高些,给你们挡太阳!”摆明了要紧挨着。 池宪认真地点点头:“好。” “=囗=!”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我就直接说了啊!嗷!又被女朋友给掐了。 ―――――――――――――――――――――――――――――――― 池春华嘟着嘴巴回到了家,有了池宪在,小手都拉不了!池宪也很生气,蒋昭还没转正呢,那眼神就那样,一点也不含蓄!卧槽,必须隔离这两只啊!虽然有个穿越妈,受了些奇怪的教育,本质上还是土著的池宪在某些事情上,也是很正统的――没转正就不许占我家女人便宜。池春华的感觉相当地坑爹,她是本地人士,让她抗议不能跟未婚夫如何如何,她也做不出来。 回到家,郑琰正在听报告。池之等人想封锁消息不让郑琰知道,郑琰却自有她的消息来源,知道得一点也不比池之晚。她只装作不知道,以安池之的心罢了。萧个死抢钱的老头儿同意卖玻璃给萧淑和,萧淑和新别业的水晶屋也在建设当中,花钱如流水,玻璃板也一块一块地往别业里送。 玻璃坊的主事口气有些怪异:“夫人先前使人送了几块他们家的玻璃来,小人们看过,他们如今造得已经算不错了,却不似咱们那种钢化的玻璃。先前漏水,返工就不提了,能不能撑得住那些水也是小事,反正他们的水塘也浅,纵入了水,捞人也快。就怕那玻璃碎了,碎片尖锐……” 受伤在所难免,严重一点搞不好会死人啊! 郑琰给娘家不惜工本弄的是钢化玻璃,哪怕突然碎掉了,也不会因为碎片的棱角而造成人员伤亡。萧的玻璃坊,初时做工粗糙,后来也是努力提高工艺水平,玻璃板是造得似模似样了,终究比不上已经领先n步的池家作坊。 郑琰道:“劝是劝不住的……” 主事是端着郑琰的饭碗的,立场自与郑琰一致。萧淑和的事情,虽然上层有意压着消息,各种八卦还是通过各种途径流传。主事对萧淑和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顺势道:“夫人,这事管不得。” 郑琰索然道:“不管啦不管啦,管不了啦,本就不是我能管的事儿。听天由命吧!”管不了,真心管不了。不管是透露给萧也好,还是给萧淑和也罢,两位肯罢手才怪。透露给其他人……还是要着落到萧淑和身上…… 主事心中大定:“夫人,为老相公造水晶屋,耗了咱们存的所有钢化玻璃。这二年又陆续攒了些,他们也做顺手了,回京之后就能产得多些,能把车窗上的都换上了,也能开始卖了。夫人娘子们的车上,还是用钢化的好些,一是结实,再来纵有意外,不致伤亡。女子容颜要紧,伤了就不好了。” 郑琰看了主事一眼,这主事是老匠人的徒弟,手艺不算顶尖,为人倒是……咳咳,圆滑。 郑琰心中一动:“你看照他们的手艺,再几日就能完工了吧?” 主事幸灾乐祸地道:“纵成了,不把水排干,到了冬天一结冰……”损耗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郑琰道:“把这消息给那位郡王知道吧。” 主事道:“那他得乐坏了,旁的没处买,也就只有再跟他买了。” 郑琰道:“我说的是平江郡王。” 主事一想,好像也是:“是。” 萧正乾见他爹捞钱捞得痛快,又不好违逆父亲,且萧也不是做坏事,便由着萧从萧淑和那里赚钱。萧的爱财是出了名的,原在封地,京城知之不详,待他数次上京,又与萧淑和做了笔大买卖,还呛了郑琰的行没被报复,他的名头也响了。 害得许多人醒过味儿来,背后念着平江郡王的大名,笑话萧:“坦率得可爱。”萧正乾一度减少了奏疏的数量,就因为每每要自称“臣正乾”。 捞就捞吧,也是劫富济不贫,您老人家开心就好。萧正乾一开始没考虑到这工程质量的问题,等郑琰派人透了信儿来,萧正乾悚然,急忙与他那已经搬到京城盯着这单大买卖的爹商议:“从平固那里赚些金钱也就罢了,反正是你情我愿。可若因着玻璃的事儿出了乱子,阿爹恐怕不好交待。” 萧既有些商人习性,脑筋就不会太笨,嘿嘿一笑:“她的钱已经付了,想从你老子库里退钱回去,那是做梦!你放心,韩国夫人既有此信传来,想是不久就有那新玻璃出来了,我拖上几日,总让平固那里在离熙山之前用不了就成。待到了京里,新玻璃一出来,我把尾款一收。杞国公家也不敢让平固再去用那水晶屋了。” 萧正乾默,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天真可爱的人,在官场混了许久之后还担心自己会变坏。特么现在跟这俩人一比,萧正乾确定,自己依旧是天真可爱的。 ―――――――――――――――――――――――――――――――― “什么?!”萧淑和大怒,“水晶屋不能如期完工?我还要下贴请人呢!” 徐方道:“萧老儿那里就是这样说的。”他把萧恨得牙痒,也不用敬称了,实在是这老头儿太能刮钱! “你这样说,你就这样传了?你不会催吗?要你有什么用?” 徐方也想问萧淑和:“要你有什么用?”可是他不敢,萧淑和比她的前辈们更可怕,萧家的女人都很可怕,徐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惹火了老婆,他会被老婆命令卫队给拆了!萧淑和的脾气一上来,是不会计较后果的。 徐方唯唯喏喏地道:“他们说有一炉玻璃出得不太好,不好拿来给你用。” 萧淑和气得要命:“罢罢罢!一个一个都与我作对!” 徐方道:“萧老儿要是不能如期完工,公主就扣他的尾款不与。” 萧淑和根本就没想过钱的事儿,经徐方一提醒,大悟:“对对对!” 把萧气了个半死,暗地里诅咒:“有你哭的时候!” 萧淑和才不会器哩,她只是生气:“你再说一遍?” 徐方被徐家公推作代言人,硬着头皮道:“京里新出了一种钢化的玻璃,碎片没有棱角的,比头前的玻璃要好许多,也耐用,听说韩国夫人造的水晶屋用的就是这种玻璃。他们拿两块玻璃作对比,真的,真的是钢化的好……”声音越来越小。 萧淑和一口气没提上来,竟尔气晕了。 徐方看着她昏倒,想了想,张口喊道:“公主昏倒了!”一面请大夫先看着,又要申请御医来诊治。 徐莹听说女儿昏倒了,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要亲自过来看。莒国夫人入宫,向徐莹解释事情的始末。 徐莹拍拍胸口道:“她人没事就好,就是折了几个钱。郑七这是报复二娘打那水晶屋的主意呢。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郑七真是!真是!” 莒国夫人含泪道:“二娘自幼没吃过苦头,生性刚强,一遇事就被气倒了,对她实在不好。她才十几岁,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这性子得拧一拧了。” 徐莹连连点头:“你说的是。这事上人心多险恶,她哪经得住呢?纵是我和圣人,也有顾不到的地方。她是得知晓些事情了。” 莒国夫人放下心来,有了徐莹的许可,至少杞国公家能多说萧淑和几句了。莒国夫人这里也后悔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劝徐莹不要把萧淑和惯纵成这个样子啊!回到家里,与杞国公一合计,还是由莒国夫人出面,游说萧淑和:“以后有事儿,先与家里说说,家里人总不会害你。比如这件事情,好过让萧给坑了钱去。” 萧淑和被说得晕了,心中不快,却又不知道反驳,回到屋里生了半天闷气才回忆起来:“水晶屋的事儿,不是她们跟我说的吗?”她想了起来,就以非凡的行动力冲去与莒国夫人理论。总算记得这是外祖母,用词还没那么刻薄,也把莒国夫人问了个老脸通红。 萧淑和丢了面子又白花了一大笔钱,又在家中力压众人,便想着法子解闷儿。她新近迷上了骑马,成日带人出城跑马,尤喜一身红衣,马也要红的、鞍也要红的,远看直如一团火,只苦了徐方须得扛着她的白眼跟在后面。 玩着玩着,让她在外面遇上了一位翩翩少年郎。 萧淑和生得不错,又是青春年少,纵马驰骋也是恣意潇洒很吸引人。路过的少年抬眼一看,不由多看了两眼。萧淑和正要发怒,却见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眼中闪过的欣赏让她一点也不讨厌。一扬下巴:“喂!你是什么人?” 少年心中一荡,大胆地道:“小娘子好没道理,不说自己是何人,偏要问人。”他见萧淑和衣饰不凡,想是京中贵女,且作妇人装扮,又思京中能人汇集,想介入上层圈子也需要一个引路人。既然已经成婚了,就是有家有业有牵挂,纵然欣赏自己,也不会闹得出格。他乐于搞一点小暧昧,又不致陷入危机。 萧淑和那是一般人吗?她跳下马来:“我偏不告诉你,你是谁?” 少年微笑道:“在下是何人,在下自己清楚,是不需小娘子告诉在下的。” 萧淑和气得脸颊发红,不知为何却发作不出来。徐方看着有人公然调戏他老婆,不由大怒:“哪里来的破落户?见了长公主还不知行礼?” 少年一惊,王八蛋,京中长公主只有两位,这一位这样儿,特么是平固啊!不要了,不要了,赶紧跑吧。 萧淑和偏不让他跑,抽了徐方一鞭子:“我要你管吗?”抬手就要把少年带入京。 少年自是不肯的:“偶遇而已。” 徐方冷哼了一声。萧淑和觉得被讽刺了,冷声道:“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捆了带走,还不许有人虐待少年。 强抢民男这种事情,萧淑和真不是有意的!她哪里理会得清楚这种感觉?!徐方抗议无效,杞国公与莒国夫人施压无效。吴熙趁势补刀,借着地利的优势,把这风言风语传遍了京城,连卖豆腐的王大妈家的旺财和小强都知道了。他还郑重其事地上本:“近来京兆接一状纸,言其子为平固长公主捆绑入京,关入府中,至今未出,不知生死。” 吴熙的奏本加上谣言,参考一下平固前辈们的丰功伟绩,足够许多人脑补出许多情节来了。 这下可乱了套了。 莒国夫人哭着进了保慈宫:“快管管吧!把这事儿按下去吧,不然这一家子就不用做人了。二娘的名声也坏了――她还把人关着呢。” 徐莹倒吸一口冷气:“让她把人放了!让京兆把状子撤下!把二娘给我看严了,不许她再出府!过了这一阵风声再说。”又急忙找萧复礼来商议。 萧复礼道:“二娘果然不能再出门――直到把规矩学全。京兆那里,我去办,”不满地看着莒国夫人,“事情出在你们府上,为何会闹得满城风雨?” 莒国夫人有苦说不出:“我这就回家让他们闭嘴。” 萧复礼道:“晚了!以后都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要再出事了!二娘年幼,你们劝着点儿。我这就去找京兆。还有,二娘,还是暂时禁足吧。” 萧复礼是愤怒的,二娘的行为是代表着皇室好吗?皇室公主的名声已经很糟糕了好吗? 徐莹心疼女儿,但也不能不顾娘家,只好同意:“也好。” 这事儿如果让郑靖业去善后,搞不好要把苦主儿子扔到教坊里什么的,伪称是年轻人贪花好色让家里人没找到,问苦主个讹告的罪。事情落在李神策手里,一定要把萧淑和削个满头包不可。现在让萧复礼去办,他只关了二娘,又把苦主送出京,再让京兆把这案给悄悄结了。 事情似乎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没想到神转折出现了――萧淑和死了。 真补刀党一直在行动,郑靖业指使李幼嘉在筹办婚礼的时候,把被萧二打残的宫女的亲戚给安排到她身边去了。这事儿两人谁都没告诉,就等着结果呢。 萧淑和整日乱跑的时候,跟的人也乱,此人未得靠前,待她被关,脾气变坏,动辄打骂。得势的侍女都拿不得势的做炮灰,令其上前服待。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趁夜一把剪刀,捅完了还要放火烧哩。 当年宫婢都能挠花太子的脸,今年不过是谋杀一个长公主而已。 252、补刀与自首 郑靖业那称不上善良的一生中坑害过许多人,萧淑和只能算是其中没费什么心力的一个。他老人家照样好吃好睡,心里还有些惋惜:“怎么这么利索?现在的小娘子脾气怎么都这么坏?” 李幼嘉作为忠实的补刀党,自然与郑靖业一条战线,跟着感叹:“是啊是啊,她的陪嫁钱还没花完,还没把那边儿搅个天翻地覆呢。啧,少了许多热闹啊。” “有人知道吗?” “那小娘子倒也聪明,还放了一把火,勉强能糊弄人眼。收敛的人不敢声张,悄悄报与我的。”长公主身份特殊,不但有专职治丧的人做先期准备,为表重视,萧复礼即刻让政事堂督办这件事情。李神策高傲、袁曼道古板,唯有李幼嘉圆滑,就摊上了这个差使,方便他“毁尸灭迹”。 郑靖业眯了眯眼:“我老啦,总不愿意见血,也不愿意诛连。不如为此女求个情,问她个伺候不周也就罢了――怎么长公主身边就只有一个人照顾呢?旁人都是死的吗?” 李幼嘉会意道:“如此不上心,实是可恶!” 郑靖业摸摸胡须:“我记得,这内里有好些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宫女?那岂不是良家女而非徐家婢?这个你要记得。” 李幼嘉嘿嘿一笑:“这是自然――恐怕,此事最后还要劳动池郎去决断哩。” 郑靖业也笑得嘿嘿的。 ――这样的你们有资格抱怨人家小娘子脾气坏吗? 此外的甲乙丙丁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萧淑和称不上大奸大恶,但是她的存在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炸掉!这货的思维还跟正常人不一样,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事能做什么样的事不能做。论凶残,她甚至不及她那个太后娘,然而论常识的匮乏,她的战斗力绝对破表,你跟她讲道理基本讲不通,甚至道理都走不到她面前都被她那个溺爱女儿的娘给挡住了。遇上这么个人,咒她死吧,太过份,可她要是消失了,咳咳,也没什么人会抗议。 最伤心――或许是唯一伤心――的人就是徐莹了。噩耗是莒国夫人亲自入宫解释的,听到消息,徐莹像是被雷劈到了,惊得半晌没回过神儿来,吓得保慈宫的宫女宦官小心地围了上来,生怕她疯魔了。徐莹从入定状态里出来,紧接着就是不肯相信噩耗:“阿娘怎么能这样说二娘?她是孩子脾气了些,我已让她闭门思过,阿娘难道不能容一外孙女吗?” 莒国夫人哭道:“你醒醒啊!”二娘死了,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少了个胡来的孙媳妇是件好事,可死了个从小看到大的唯一外孙女儿,她也不好受。萧淑和只要不是莒国夫人的孙媳妇,凭她嫁给谁,凭她怎么花钱如流水、怎么养面首抢良家夫男,莒国夫人都会护着她。即便她是了,莒国夫人心里,也要考虑一下她是个没爹的孩子,不由宽容一二。 莒国夫人呜咽着解释:“昨天夜里,二娘睡着了,守夜的婢子误推了烛火……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啊!” 徐莹哪里禁得莒国夫人这等哭法,与莒国夫人抱头哭了个昏天黑地。母女二人哭完了,才想起细节来,比如尸身如何,比如丧礼如何,比如身后之事。 因为萧淑和的身份,又因为是萧淑和是在自己家里意外身亡的莒国夫人不好轻易开口。徐莹神经质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二娘的身后不能寒酸了!” 莒国夫人点头道:“这是自然。二娘是长公主,按制也寒酸不了。” 徐莹念叨了一回女儿的身后事,忽然又咬牙切齿了起来:“跟着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这一点莒国夫人是知道的,自从萧淑和被禁足,脾气就变得不好,侍女们都不太敢近前是真的。此时只能含糊道:“你息怒,不要气坏了自己,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办呢?” 徐莹暗想母亲心疼自己正与自己心疼二娘一般,想到二娘,悲从中来,又是一套大哭。莒国夫人陪着哭了一回,眼睛哭得生疼,萧复礼救命来了。 萧复礼很是惆怅,萧淑和给他的童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她,然而她走了,又像缺了点什么,萧淑和的存在感,委实太强。考虑到了徐莹的感受,也是为了防止徐莹再额外提出什么要求,萧复礼抢先一步把命令给发了下去,这才到保慈宫里来汇报。 徐莹看到萧复礼,又是一阵伤心:“阿元,二娘走了,我就只有你了――” 萧复礼心里一痛,虽然这个女人有时候不太讲道理,还会偏心,还时不时添点麻烦,但是看到徐莹如此憔悴,萧复礼也坚持不住了。徐莹待他还是不错的,也很关心他的起居,也很关心他的健康,只是囿于水平有限,无法处理好各种关系而已。 “阿娘,节哀。” 徐莹泣道:“这哀如何节得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一半了。” 萧复礼道:“逝者已矣,眼下还是把二娘的身后事办一办吧,您收泪,让二娘也走得安心些。我已让政事堂准备二娘的后事了,您看还有什么要添的?” 徐莹呆呆想了一会儿,莒国夫人看得略急,又不好开口,终于,徐莹想起来了:“二娘是出嫁女儿,也算不得早夭,只是她没有后嗣,这事情上就不太好看。” 萧复礼道:“可令徐氏子侄暂代,驸马还年轻,冒然过继,界时又生出亲子来,那才是二娘的儿子呢。否则这……有些乱啊,杞国公家里也不好处置呢。” 徐莹脑袋乱哄哄的:“二娘刚去,徐方又要做什么?” 莒国夫人暗暗叫苦,萧复礼已经道:“那就请您为二娘择一侄子权代吧。我再催促政事堂用心办。” 徐莹头脑昏昏胀胀的,点头道:“你也不要累着了,我……我去躺一会儿,二娘收敛好了,我……我再去看。” 萧复礼道:“您也保重,休息好了,到了日子,我陪您过去,咱们一块儿送她。”萧复礼有事要做,莒国夫人陪女儿休息,徐莹躺在床上死活也睡不着,躺着发呆。莒国夫人急也没有办法,她现在只求这件事情能够有个善了,心中把事情过了一遍:伺候的侍女已经拘管起来了,事情在第一时间上报了,尸身已经由收敛了。就差择个“孝(侄)子”举哀了。 ―――――――――――――――――――――――――――――――――――――――― 萧复礼回到大正宫,李幼嘉就来向他汇报了:“平固长公主身后尚有遗泽,钱已经花了很多去,田庄等倒都还在。原本食封要收回的,现在已废食封,就是停发俸禄。此外,陪嫁的宫女倒都是良家子,断没有再留在徐家为奴的道理,应发还。还有公主府等。公主无后,业已封存。” 萧复礼道:“为安抚太后,这些东西先不收回,待徐方有子,也算是二娘的孩子。” 李幼嘉道:“臣的意思,先封存,若徐方有子,嫁妆给孩子,若徐方无子,则择近枝过继,直接给嗣子为宜。徐方是驸马,无论续弦还是纳妾,公主的嫁妆断没有交给旁人的道理。” 萧复礼道:“就这样办吧。” 李幼嘉见萧复礼情绪不高,难得地没有补刀,也不嫌自己大材小用,跑去治丧兼处理谋杀后遗症去了。李幼嘉、郑靖业知道是谋杀,凶手知道,收敛的人知道,旁人却不知道,为了把此事办成铁案,李幼嘉必须亲自督办。 且不说李幼嘉找了池之商议,止把“侍奉不周”的宫人杖二十,徒一年,萧复礼不太开心地出宫,去看钱氏了。 钱氏已经收到了萧淑和故去的消息,这消息是池春华带来的,她常被郑琰打发过来看钱氏。用郑琰的话说就是:“做人不在乎识字多少,多跟有智慧的人处一处有好处。” 钱氏低头掩口,小声啜泣着。她不太喜欢萧淑和,这熊孩子也在无意之中让钱氏膈应过许多回,但是为了儿子,钱氏都忍了。且觉萧淑和年幼,跟个孩子置气也不值当的,听到人没了,她很吃惊:“怎么会没有了?”还以为她会闹腾一辈子呢。 池春华道:“是呢,我也奇怪来的,”她见萧二见得少,很是鄙视这货没有智慧,然而人死为大,倒也不口出怨言,只说,“不知道保慈宫里有多伤心呢。” 萧复礼来的时候这两人正在嘀咕着,钱氏要怎么致奠才好呢。 看到池春华也在,萧复礼道:“你们说话呢?” 钱氏看着萧复礼眼圈红红的,问道:“是,阿池刚刚说,二娘……薨了?” 萧复礼叹道:“是呢。”钱氏洒下泪来:“恁年轻,忒可惜。” 萧复礼点头:“是。水火无情,我……心里不好受。” 池春华很同情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人死了,想起的就全进她的好。阿娘常在家中说起景宗,话里话外全是好,周王太妃偶尔会说――死鬼坑了我一回,转头又说,旁的时候对我还是很不错的。圣人与二娘十几年的兄妹,可忆之事太多了,心里难免空落落的。我们这些局外人来劝,也是隔靴搔痒,纵有难过,终比不过你们当事之人。你,总归想想还有这么些心疼你的人,心里就会好过一点了。” 萧复礼努力回忆:“她小时候,那么大一点儿,”比了三尺左右,“还送我一枝花呢,那花真漂亮。她绣工一塌糊涂,做得也少,几乎不动针线,还是给我缝过一张帕子……”断断续续回忆了几个片段出来,努力找萧淑和的闪光点,找来找去,也就是“天真烂漫”四个字。 池春华无奈地看了钱氏一眼,低头扯着袖口:“我与二娘相处不多,她倒是个真性情,难怪你喜欢她。她去了,你好好办她的身后事,也是尽心了。太夫人还说想要致奠,又问礼仪,照我说,太夫人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去,也是一番心意,何必小心翼翼,又不欠谁什么。” 萧复礼十分心虚,他真不太喜欢萧淑和来的,转移话题道:“这……能劳动先生一趟么?” 池春华道:“成,我这就回去跟阿娘说,她本来不太想与徐家打交道的,不过……二娘是你妹子,当不碍的。你们母子说话,我回去啦,一时半会儿就回一消息过来。” 说完,拍拍裙摆,起身一礼,回去跟郑琰汇报去了。 钱氏看着池春华的背影,叹道:“他们家是厚道人啊。你既是夫人的学生,也要厚道,娘子失了亲女,你多孝顺她。” “是。”萧复礼声音闷闷的,这个,两相比较,萧淑和还真没什么好形象啊。 母子二人无言相对而坐,池春华的办事效率非常之高,没过一会儿,她就亲自跑回来:“阿娘说,到了致奠的时候,她先来接太夫人,再一道过去。”免得尴尬。钱氏与徐家,这关系也是略微妙的。 致奠的前一天,顾皇后提出,她也要跟着萧复礼一道去。萧复礼道:“也好,你是她嫂子,送她一程。她虽则任性,人已经去了,就不要计较这么多。” 顾皇后道:“圣人也说,我是她嫂子,为了圣人家里和睦,我也得大度。再者二娘一个小娘子,还没长大呢,有什么好计较的?倒是德妃,是不是也带她过去?当初她们表姐妹就处得好,叫人家送一程吧。” 萧复礼勉强道:“令德妃后至吧,次序不可乱。” “哎。听说太夫人也要过去?老人家是厚道人。” 萧复礼牵起唇角:“这是自然。” 顾皇后会心一笑,帝后从宫中回来,宫里小道消息就是不但皇太后、帝皇、德妃去了,韩国夫人、荣安郡太夫人也去了,平固长公主的葬礼十分盛大。就有积年的老人小声讲古――都是些厚道人呐!当初平固长公主可是任性,荣安郡太夫人居昭仁殿偏殿的时候,与这位长公主打照面,都得陪着小心,都是些小事儿,可长公主那样不太在意的态度,啧。 不知怎地,这流言就传到了萧复礼的耳朵里――先是生气,下令封口。次后,心里也不得不犯一点嘀咕,对荣安郡太夫人无视的事情,平固是真做得出来啊。“我与二娘相处不多,她倒是个真性情”、“何必小心翼翼,又不欠谁什么。”、“听说太夫人也要过去?老人家是厚道人。” 萧复礼是个好人,萧淑和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许多人不乐意见到一个好人为个讨厌鬼伤神。后面见萧复礼的伤感少了许多,不知多少人额手称庆。 再者,大家对萧淑和之死也颇有怨言,死都不选时候,偏偏要在快过年的时候死,弄得大家过个年都要带着晦气。 ―――――――――――――――――――――――――――――――― 池春华插完刀,没事人似的并没有跟郑琰说,这丫头胆子也大,倒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萧复礼每以师兄自居,对她颇为照拂,便是少时,也要抽时间到崇道堂去听几节课,与池春华相谈甚欢,池春华也认他这个师兄――大姐头有时候也想尝试一下软妹待遇。萧淑和在宫中跋扈,池春华没少听到萧淑和又占萧复礼便宜,或者给萧复礼添麻烦一类的传闻,更兼见面的时候对萧淑和也没好感,早把这人记黑名单上了。 长公主又如何?池春华自己的出身也不低啊!谁稀罕对个破公主讨好奉承啊? 郑琰不久就知道了补刀全过程――钱氏那里的人是她找的,身契虽然给了钱氏,表示自己放手了,一丝香火情总是在的。郑琰自己就是个会下黑手的人,一听就知道闺女凶残了,把人拎来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把人当傻子么?” 池春华不服气地道:“我就是看不惯圣人为她伤神,小时候她没少借着皇太后亲女的身份压着圣人好吗?对太夫人也是,好歹是长辈啊,那么好的人,她想搭理了就说两句,还不很恭敬,不想搭理了,连招呼都不打。圣人和太夫人都是实在人,让着她罢了,忒欺负人!” 郑琰祭起杜氏亲传铁砂掌,一巴掌拍了过去:“你懂什么?这是阿元母子最可贵的地方,虽则未必喜欢,总还有一丝情面。做圣人的,本就有些孤单,再养成个决绝的性子,你要他自己把自己冷死吗?你记住了,只要阿元做事不因私废公,他有情义就是好事。你要为他出头,也不要总用阴的。” “我知道,这不是看圣人难过,不好意思说得太过吗?” “你还知道什么叫太过?学会因势利导才好。看看娘子,什么也没亲口说出来。” 池春华眼珠子一转:“我明白了。世人不说趋炎附势,总是会审时度势啊。可总这样也不好,太小家子气了,器小量窄,难成大格局,纵成事,也误事。” 又嘀咕:“为了她这一件事,圣人许多正事都耽误了。阿爹的条陈都只跟圣人讲了一半又被打断了。” “大人的事情,你就别操心啦~” “才不!阿娘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在阿翁书房议事了。” “哟,你心气还不小。” “阿昭是个呆子,我得有些作为才好啊~” “呸!手都拉上了,他还呆?!你还在做梦呢!蒋家旁人不好说,他爹与他亲伯父,绝不是呆子,养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不呆的。” 池春华红着脸跑掉了。 ―――――――――――――――――――――――――――――――――――――――― 池春华的消息也挺准确的,池之确实在做条陈,说的是学校与科考之事。虽然人民群众有读书识字的迫切愿望,但是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高素质的人还是不太多的:“多出自缙绅之家。” 萧复礼比较乐观一点:“寒士终究越来越多了。” 池之对此也持赞同意见:“还是慢慢来吧,做官这种事,忽然来了许多生手,于国不利啊。本朝开国之初,好些将门粗人立朝,笑话倒闹了一堆。” 萧复礼道:“然则世家,终究有些拘泥。” “正是,世人皆非十全十美,圣人用人,扬长避短就是最好了。” 萧淑和的葬礼大头已经过去了,只剩些后续,君臣二人心态都比较轻松在地大正宫里聊着天儿。萧复礼对于人才的培养十分用心,他也读书,也去学校看过。对于池之的官方广办学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不怕花钱,这是有益的事情,只怕,没有那么多的钱花。” 池之道:“有钱就照有钱的办法来办,没钱就照没钱的办法来办。崇道堂读书的都是什么人?奴婢也吃饭、百姓也吃饭、官员也吃饭、圣人也吃饭,都是吃饭,都是活命,吃的东西会一样吗?读书亦然。臣幼时吃的不如现在,也长到这么大。” 萧复礼道:“先生办学将有十年,才出来那么十几个人,天下之大,还是缺人。”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圣人欲有成就,五十年犹嫌短,万毋操之过急。” 萧复礼挠挠桌子,意识到池之还坐在对面,又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好,等就等,我……好好吃饭,好好活长些。” “圣人祖先,皆是长寿之人,何必担心寿数?” 萧复礼不好意思地笑了,君臣和谐之时,外面见了鬼似的跑进来俩小宦官:“圣人,大事不好了,皇太后被气昏了。” 池之道:“圣人速去,臣告退。”正思如何打听消息,没走出大正宫,又被萧复礼给叫了过来:“有事要劳尚书。” 原来,徐莹哭完女儿,静了几天复又想起伺候过她女儿的人,把人叫来:“为何二娘身边只有一人?其余人呢?都死了吗?” 守夜之人名为三娘的道:“回皇太后,长公主暴戾,她们都不敢近前,我已经值了四天的夜了。” 徐莹气得发昏:“竟有这等事!”一叠声要把其余人问罪,被出卖的人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三娘。 三娘昂首道:“正巧了,方便了我!”她当着徐莹的面,说了怎么把人家闺女给捅了,“这等暴戾之人,死了正好。我等皆是良家子,入宫服役是本份。被打杀却不是本份!我等可不是奴婢,便是圣人、是娘子,也不能恣意残虐百姓!”她开始是想隐瞒的,不过被敲了几板子之后觉得,憋在心里太不舒坦! 言毕,触柱,未亡。 她要是死了倒好了,这一没死,还痛快地招供了,这事就闹大了。徐莹恨不得把三娘亲戚九族全生啃了,萧复礼却不能答应――这不合律法,他说理又说不了徐莹,只好让池之去。 池之很严肃地告诉徐莹―― 法律上没有官民相殴有什么不同,讲究的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在判决上,是平等的。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中,权贵们可以“八议”,庶民没有。法律上只有良、贱之别,也许良民里也分个三六九等,但是,大致上身份相当。杀人,只要不是杀的皇帝,罪止及自身。诛连之罪,向来为人所诟病。哪怕不得已而用之,也不是都杀掉,还要分辨一下,多半是流放,还有一小部分会无罪释放――这,就是律法。 朝臣们也坚持这一判决,这是非常难得的,虽然法律是一回事儿,通常,这里面如果涉及权贵,还是会重判那么一点的。眼下萧淑和虽然讨厌,众人却没有一个希望在这个内情被揭发的时候,公然袒护凶手――包括郑靖业。 大家都不惧得罪一个没什么力量的皇太后,更不惧一个已经乱七八糟的杞国公府,却必须思考一点:暗中来的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就必须惩罚,否则就是纵容,这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所以,根本没有人提出“是平固长公主有错在先”。 池之还受命亲自判了三娘斩刑,家人倒是没有连累。 徐莹病倒了,从此不出保慈宫,只看着二娘的遗物发呆。只有萧复礼,又或者是徐欢等人过来的时候,才能打叠起精神说几句话来,脾气也越发古怪了起来。 253、都为女儿忧 皇太后病了,对国家大事并无影响,连小事也没什么影响。因平固长公主一案,又引出了一个问题――随公主出嫁之宫人的身份问题及其服役年限与到期后之归属。延伸下去,就是随嫁宫人服役到期之后,就意味着分配给公主的使唤人手统统没了,需要对公主进行补偿――这要怎么办? 宫女是良家子,在宫里做服侍人的工作完全没问题,但是一旦随着公主出宫了,再让她们“操持贱役”就不可以了。此外,还有顾皇后向萧复礼提出的:“公主长与宫中,与宫婢朝夕相处,一朝出降,宫人不得相随,其情何堪?又新配之奴婢从何而来?” 对于这个问题,最简单的一个解决方案就是分拨奴婢了。然而宫中已经没有奴婢出身的宫女了,如果要分拨,要考虑到公主的感受,最好是从小带到大的,那宫中就要再次接收奴婢。“没官之奴婢,或心存怨恨,窥视帝视,是重蹈平固之复辙。” 问题虽然复杂,鉴于目前宫中一个公主也没有,倒不是很急迫,可以“缓缓商议”。新年将至,这样并不着急的问题就留到年后再讨论吧。 新年很快就到了,除了宫中与杞国公家,其他地方一切照旧,甚至还添了几分欢喜。城里的爆竹放得震天响,新春三日,照例是灯火不禁的。京中家家饮宴,处处高歌。 保慈宫里固然气氛压抑,大正宫里也受到了影响。萧复礼在多方开解之下,去萧淑和的去世纠结之情渐去,至新春就脱下了素服,换上了礼服,宫中的着装风格跟着他走,年前着颜色素淡的衣服,新年大宴一开始,就花枝招展的出来了,然后一直招展下去。哪怕是徐欢,也要服色艳丽,她品级还高,首饰还多。 徐莹本该出现在上首,然而坐不多会儿,她看着底下萧复礼的一群妻妾,想到二娘本也该出现在这里的,心如刀绞,一刻也坐不下去,推说头疼,要回去休息。萧复礼起身亲自把她送上了凤舆,自己却留了下来――下面还有一些仪式需要皇帝亲自参与。 顾皇后心里舒了一口气,她称得上是一个样样周到的女子,心智年龄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成熟,现在的心理压力也挺大的。她手边儿坐着的就是夏美人,夏美人身边还带着快两岁的皇长子。皇长子身体有些弱,危危险险活到了快两岁,为了让他能够健康成长,萧复礼为他取名阿松,希其松龄鹤寿。小孩子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萧复礼纵使不过于亲近阿松,却也忍不住会把柔和的目光往他身上放。 夏美人对面是德妃,德妃渐渐长开,也许是经历的原因,性格并不像皇太后那样爽朗,另有一种温柔的样子。萧复礼努力对德妃保持着距离,却又因为皇太后的面子,以及德妃自己确实表现得并不讨厌,而渐渐破去了些冷漠的外壳。 德妃下面的楚美人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五月前后就要生产。顾皇后看得眼热,急忙别开了眼去。蒋美人坐在夏美人下手,她倒是没有身孕,可是万事不操心的,总觉得她比自己活得轻松,人也显年轻。韦美人是这些人里最衰的一下,不声不响地坐在楚美人下手。 再远些就是诸王了、公主了,朝臣们的新宴要在明天以后再领,今天大家也要回家跟家人团聚。徐莹走了之后,气氛明显好了不少,承庆郡王一脉略尴尬,其他人都挺欢快的。 因萧复礼情绪不高,大家都想法子逗他开心。顾皇后发现,他与襄南长公主说话的时候最多。萧复礼与两位长公主的感情都称不上太好,以顾皇后的标准来看,平固自是跋扈,襄南也只是比平固好些――用世家的眼光来看,萧家公主少有合格的。 庆林大长公主不由撇撇嘴,阿元到底是年轻心软,又看一眼顾皇后,这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顾皇后察觉了庆林大长公主的目光,微微点了一下头,又把脊背挺直。庆林大长公主举杯,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皇后与当年夏皇后倒是真像――如果一直无子,估计会更像吧。 庆林大长公主与夏皇后感情不错,夏皇后无所出,把庆林当女儿似地养,以慰膝下荒凉。这样的顾皇后让庆林大长公主蓦地心软了:【我可真是老了,总是想些以前的事儿。】 ―――――――――――――――――――――――――――――――― 正旦,臣子们要上表祝贺皇帝,藩属亦要朝见,皇帝要登上城楼展示一下自己,都是些热闹事儿。这一回狄使来的不是马骏,而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使者,过去的一年里,双方没有出现什么大矛盾,这一回见面也算是和气了。 边境安宁,内部连皇太后都暂时歇菜了――虽然她经常性地突然摆出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离席――平静的生活显得那么地美好。 当然,也有不开心的,不开心的一般都是母亲。 正值新春来临之际,郑琰有了所有家有少女的母亲一样的烦恼――担心女儿被臭小子占了便宜。过年嘛,蒋照也得了假,努力地在池家大门口、出行的路上晃悠着,制造偶遇。 郑琰对此颇为愤怒:“傻丫头还说他老实,我一天能见他八回从身边过去,他老实到哪里去了?” 池之咳嗽一声,这事儿他也干过,还是顺着郑琰的话说:“蒋氏也是名门,怎么这小子这般无礼?如果轻浮,咱们闺女可不能轻易给了他。” “小两口儿感情好倒没什么,我只担心咱们那个会被人哄了的丫头,夫妻过日子不用计较那么多,待嫁了过去,邺侯家人口算简单,又与咱们熟悉倒不会太难。然而蒋氏家大业大,蒋睿又是过继之子,还有亲生父母,这家里的关系错综复杂,春华能应付得来么?” 池之道:“这你不须过于担心,她尽够了,”春华不及郑琰小时候那样透彻,但是面临的问题也没有郑琰那样严重,“你让她与荣安郡太夫人多相处,这很好,你我平日也提点了她许多,你最不安的,无过于咱们家人口简单,蒋氏人口多,两处不一样,恐她不适而已。” “就是。同样的事情,在这里能做,在那里就不能做。做人女儿与做人儿媳本就不一样,阿宝再宽容,也是婆婆。” 池之摸摸唇上两撇小胡子,犹豫道:“或者,把她送到岳母面前承欢如何?那里毕竟人口多,家虽和睦,却是千人千面,又有三娘,你少时就是她教导的。” 郑琰一合掌:“这样也好!过了节,我就寻阿娘帮这个忙,”又叹道,“我已老大,却又令父母操心,实是罪过。” 池之伸手抓着郑琰的手:“你待春华之心如何,岳父岳母待你之心便如何。是宁愿自己累些,也不想孩子有丝毫不适的。” “果然如此,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自觉待父母已算孝顺,足令父母安心,不意有了这几个孩子之后才发现竟是远远不够的,真能担一辈子的心,”又推推池之,“待年节一过,你看看部里的卷宗,把那斗讼纷争、种种不合诸如此类的卷宗给调了来,让孩子们多看看。都长大了,是该知道些人情世故的时候了。” 池之笑道:“大妙!”决定把那什么阴谋诡计啦,家族争讼啦等等等等都拿出来,让儿女认清社会黑暗面。尤其是春华,嫁到世家,虽然邺侯家是不错,蒋氏大族难免会有其他的事情。 郑琰又在一旁琢磨上了:“我就奇了怪了,难道是我讲的还不够透彻吗?怎么就养成她那么个……天真的性子了?”父母看子女,总是纯真可爱的。 池之道:“在学堂里,有些东西终究是讲不太深的。这样已经很好啦,有那么多差不多的小娘子、小郎君一处,真是‘物竞天择,披沙拣金’,她能过得滋润,也不独因是山长的女儿。近来又有岳父提点,不会差的。” “那史书,还是要给她细细讲解才好。” 池之道:“春华尚未及笄,纵使及笄,也不要很快嫁出去,年纪小,容易处事不周,多养两年,养得底气足了,可当风雨了,再让她过门。也可趁此机会多看看蒋昭其人,若可,则嫁,不可,我也不是古板之人。” 郑琰道:“正是正是,年幼出嫁,身子骨还没长好呢。春华不成婚,长生就要跟着推迟,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婚了对身子也不好。” 池之道:“长生这两年把县试、郡试都考了,我琢磨着,该让他出仕了。” 郑琰奇道:“现在?难道是亲卫?他学得倒是不错,可不继续学,我……我本想让他过了州试,再作打算的。” “你是想让他考一考?这又不冲突,谁说过已经出仕了的就不能再考了么?先前是皇太后的关系,又恐耽误长生的学业,这才没有让他去圣人身边。亲卫还有轮值,他已经学了这么些年,也自律,是时候了。” 郑琰皱眉道:“我总觉得他学得还少呢。且,圣人的课也停了,改为三日听一次。” “可见能学的东西也就这么些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又不是让他不学了。” 郑琰想了一想,确实,这不是她认知里的已经定了型的科举制度,更像是文凭+公务员考试。倒也可以:“先说了,他二十岁前,必得把州试给我过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放心,我想他也是作此打算的。长生今年十三,圣人跟前呆上三、五年,就是正式任职。届时,怎么官做不得?我想令他各衙都知道一些,也做一回中书舍人才好。” 郑琰有些得意地道:“那是,我儿子!” 池之道:“当然啦,长生生得又好,嘿嘿。”长相上佳的人,总是占便宜的。可以预见,儿子出去一圈儿,得有多少人嫉妒夏下手快。又冷下脸来道:“可惜女婿太呆!” 郑琰道:“我看他不呆,入仕至今,你看他出过差错么?或许不是顶尖,却也长于庶务。” 池之哼唧道:“咱儿子样样好,给人家作脸,弄个女婿不如儿子,亏大了。” “听你这样说,倒是想儿子不如人啦?” “唉唉,不要说歪理,我是想儿子女婿都好的。” 蒋昭人算不错啦,顾益纯看过的人,评价就是:锐意不足,守成有余,恰可作一太平宰。让他跟魏静渊、郑靖业似的,必须有难度,对比其他人,也坏不了事儿。 郑琰与池之胡搅蛮缠一会儿,又与池之商议:“春华今年及笄,可要好好筹划。” 池之卷起袖子:“及笄三加,旁的不好说,簪子我来做,”言罢促狭地对郑琰眨眨眼睛,“我发誓一生为夫人刻簪子,于今只为别的女人做此一物,夫人不会罚我罢?!” 被郑琰暴打一顿。而后乖乖地与郑琰参详起及笄礼的宾客人选来,共计有虞国夫人、安康大长公主、瑞丰大长公主、李神策之妻、李幼嘉之妻等数人,只还没定到底是谁,欲在往熙山之前就下帖。又有赞者,亦欲邀名门淑女为之。 ―――――――――――――――――――――――――――――――― 池春华的父母为她考虑周全,天下其他的父母也是一样的。 虞国夫人新年过后没两天,就借庆林大长公主为介绍,登门拜访起邢国夫人杜氏来了。 彼时池春华正在外祖母跟前说笑,闻听有人过来,起身一理裙摆:“虞国夫人因大长公主而来,只恐有些长辈的事情。” 赵氏笑道:“虞国夫人算来也算是有渊源的,且大长公主实不是家里的外人,纵要避开,也要先请了安再避。”她如今升做人家婆婆,也有了孙子,只在杜氏下手坐着,位置与方氏相对。 池春华答应一声,乖乖等庆林大长公主与虞国夫人进来,与郑家小辈们一起,敛衽一礼。主客相见毕,各寒暄数语,庆林大长公主笑道:“春华也来了?” 春华笑道:“是呢,阿娘让我来代母尽孝。” 庆林大长公主对杜氏道:“乍一见她,我倒恍惚了,仿佛看到阿琰还没出嫁时的样子。” 杜氏道:“我是生生被这些小混蛋给催老的。” 春华道:“阿娘也是这么说来的,”又复一礼,“那我躲远点儿,您就不觉得日子过得快啦,”伸手就拉起了旁边的李莞,“阿嫂,咱们都躲远点儿罢。”赵氏等带着年轻人笑吟吟地离去了。 虞国夫人看到池春华的笑颜,心中实是一惊,生委实好看,又极有眼色,蒋氏倒是得一佳妇。 庆林大长公主对杜氏道:“你真是好命,儿孙绕膝,竟是不用你耗神的。” 杜氏道:“这些年倒好些了,也是大事没有小事不少的。再往前数,也是忧心忡忡的。儿子娶了,想孙子。女儿嫁了,又担心她过得不好。” 虞国夫人道:“正是,总有操不完的心。先时想,他们能嫁娶得宜,有旁人操心了,我就可闲下来了,如今一看,却是又添新愁。” 杜氏道:“你们家又哪里有什么要愁的了?” 庆林大长公主道:“休要假做不知,她愁什么,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今日我们来,实是有事要请你帮忙的。” 杜氏讶道:“我都黄土埋了半截儿了,还能有什么用处?要是说旁的事情,我们相公也已休致,不过是个教书的糟老头子,也不顶用了。” “不是说这个……”庆林大长公主止住了话头,左右看看,虞国夫人脸上也露出些尴尬与焦急之色来。 杜氏越发糊涂了:“还真有大事?” 虞国夫人道:“我是来求夫人救命来了。” 杜氏大惊:“怎么会?” 庆林大长公主道:“新年的时候,昭仁殿里,你还没见着么?阿松今年都两岁了,楚美人也有了身孕,韦美人眼下是不顶用了将来却不知道会如何――圣人是个宽慈的人。又有皇太后,平固丫头一去,你说她的眼睛是不是都盯到了圣人身上,盯到了圣人与德妃身上?为着立后的事儿,皇太后算是与大伙儿结了仇了,咱们在宫外还不觉,娘子在宫内,要再没个儿子,过得实在是艰难啊。” 杜氏道:“我道是什么,要是这个事儿,你们倒不必担心的,你也说了,圣人宽慈,他心里眼里有娘子,娘子就没事儿。” 虞国夫人道:“我心总难安,都是做母亲的人,还望夫人怜我。” 杜氏道:“这……这却不是我能插得了手的。” 庆林大长公主道:“不是让你做什么,只是……当初你为阿琰求的是哪个送子的神仙?” 杜氏恍然:“原来你们是问的这个。当初我可真是操碎了心,”一时也是心生感慨,对虞国夫人也很同情了,“并没有供奉什么特别的神仙,我就是把那送子的供了一供。” 虞国夫人有些失望:“我已供奉了这一二年了,总是无用。我家国公还要说我妇人见识,妄信鬼神。这道理我岂不知?我这,总是心焦,总觉得做点儿什么,也是出了分力了。看着娘子那个样子,我心不安呐。” 杜氏想,既然庆林大长公主亲自带了人来,意思也算是明白了,额外道:“当初,我倒是听阿琰说,皇太后无子之时亦曾起义,她劝皇太后,宫中最忌巫蛊之事。既然宫里有不好相与的人,你还是要慎重啊!” 虞国夫人也是读书识字的人,听得杜氏这般提醒,心中也是惴惴,她自知巫蛊二字的厉害,又放心不下,真是左右为难。 杜氏好心劝道:“不要心焦,这是缘份还没到。别太急,倒把孩子吓跑了,该来的总会来。我与你说,多让娘子见见荣安郡太夫人,那是个明白人。” 虞国夫人没讨着生子的秘方,倒讨了个家庭和睦的方子,然则顾皇后平日里对太夫人已经挺好的了――也是没用的。又被杜氏劝着,不令多拜神,又不好与顾皇后说,怕她多想。只好独自难过。 回去的路上,庆林大长公主劝她道:“当年阿琰也是婚后数年无所出,你看现在,想来还真是缘份没到呢。” 虞国夫人滴泪道:“池尚书无父无母,自家与韩国夫人伉俪情深,愿意等这些年,圣人,纵自家愿意,朝臣也要着急,宗室也要不安。娘子,确是命苦。邢国夫人以巫蛊相劝,我也知道她的意思――宁愿不进一步,也不想把事情弄糟了。可我总是难过。” 庆林大长公主心头略软,又闭上了嘴巴,她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忧的,且不提她自己婚后顺利生了两个儿子,就是长子媳妇李氏,业已有孕――是男是女姑且不提,能生就代表着迟早会有嫡孙。宜和阿姐就是个好例子,再不济,还有阿宽呢。 看一看虞国夫人,庆林大长公主又想,要是娘子现在有孩子就好啦,到时候,视其男女,与自家孙子辈儿恰是年纪相仿的。最好是娘子生个儿子,庆林一点也不介意儿媳妇生个女儿,将来好做皇后。 ―――――――――――――――――――――――――――――――― 池春华为郑琰带来了庆林大长公主与虞国夫人拜访杜氏的消息,这让郑琰很困惑――这是为了什么呢?完全没想到,虞夫人的到访,还与她的“常年无子”有些关系。 池春华好奇地看着郑琰:“阿娘,这难道应国公家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郑琰拍拍她的脸:“你乖,去把今天的功课给我写了。女子嫁人之后,操持家务,与夫家相处,交际应酬是第一的。什么女工、什么才学都在放一边,这话固然不假,然则一旦出嫁就把自己当成黄脸婆,迟早要后悔!有些时候,宁愿少管些外面的事情,也不能放松了自己。” 池春华皱皱鼻子:“我明白了。臭男人还是好色嘛……” 郑琰哭笑不得:“懂什么!看你外祖父,能说是臭男人么?” 池春华道:“天下好男人,一个是我外祖父、一个是我阿爹、一个是我弟弟,我亏大发了!”哼哼唧唧去写字了。 等郑琰从杜氏那里知道虞国夫人所为何来,欲进宫探望顾皇后,却又收到了一个令她惊讶的消息―― 徐欢与萧复礼之间的关系,却得到了缓解,萧复礼往承嘉殿去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虽然未必留宿,却是时常说话,提徐欢来,语气也和缓了许多,甚至有了些惋惜之意。 顾皇后只觉腹背受敌,难过之情更甚以往。 254、谁人不可悯 承嘉殿里的空气日渐快活了起来,人心如同外面的天气,越来越有活力。徐欢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将将抽出嫩芽的花树,脸上一派迷离之色,心里却在想着自己的生活。 背后响起脚步声,徐欢认得这个声音,这是姑母给她的宦官。徐欢没有回头,承嘉殿里,要么是皇太后为她挑选的人,要么是皇后让她亲自挑的人,没有特意安插的耳目,没有派来暗害她的刺客。 承嘉殿,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仿佛连算计的价值都没有。 徐欢苦笑,在她很小的时候,如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对于“娘子”二字,是那么地向往。得知自己将做皇后的时候,是激动得心都要跳出胸膛,堂姐妹羡慕的眼光让她心里发甜。时时会看向昭仁殿的正殿,幻想着住进去之后,要把卧室里那个半身镜的暗色框子给换成粉色的…… 接着就一连串的变故,先是从说好了的皇后变成了德妃,好歹她还在昭仁殿里。连换成了粉色的镜框都不能让她多开心一点,接着,这面镜子就随着她又搬到了承嘉殿。 顾氏比她年长,个头也比她高,看着这位新出炉的娘子,她须得仰着头才行,几个美人高矮不等,唯一相同的是一个个比她长得都高,齐聚一堂,她们像是一座座的山,扑面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忿过,哭闹过,皇太后施压的结果就是,她被整个大正宫疏远了。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使着她看得模糊的眼色,从九岁到十五岁,日日如此。她终于学会了安静。 圣人因为皇太后的逼迫,对她也只是面子情而已。所有人都说,皇后是个贤惠人。更不要说,后宫美人们若有若无的那种敌意。她敢不“安静”吗? 二娘死了,在二娘活着的时候,她们也曾连榻夜谈。二娘说,她要有最盛大的及笄礼,比别人的都好,要有最隆重的婚礼,让所有人都羡慕。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你的及笄礼比我的盛大,但是我的婚礼一定比你隆重,因为,我要嫁的是皇帝!及笄之礼连着一场举国欢腾的婚礼,便是二娘,也要伏拜脚下,这样的场面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渴望里。 结果……那甚至不是一场婚礼,圣人与娘子举行的,才叫婚礼。今年十五岁了,身在后宫,却连一个及笄之礼都没有。徐欢唇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你们都是朝廷大臣,为何要坑我一人?昔日盟誓,言犹在耳,你们就毁约!难道我就应该受这份罪吗?不甘心,不甘心! 早该知道的,梦做得太好,醒来就分外凄凉。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讨人喜欢就该不要用骄横压得人更加不喜欢你,越发衬得皇后贤惠大度、被皇太后逼迫得可怜了。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包括在圣人面前的印象。 皇太后对自家人从无坏心,然而每每帮着倒忙,这件事情须也怪不得人,是自己太傻,不懂得因势利导。这一回,她的坏脾气倒是帮了个大忙。不过是在皇太后大发雷霆的时候,声泪俱下地帮忙求情而已。 把自己的委屈告诉圣人,告诉他,自己左右为难,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就被放到了那样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告诉他,自己宁愿去死,也不想让他们为难。 【我什么都不懂,是你们,把我推来搡去。】 【看看,做这些,我并不比别人差!】 皇太后常说:“圣人是个有情义的孩子。”皇太后一辈子就没什么眼光也没什么眼色,唯在这一件事上是看对了,圣人对自己的态度果然有所改变。还不够,还不够,在这宫里,必须要圣人肯护着,才能有好下场。论年纪,已是迟了她们数年,须得奋起直追,才能……不被扔到角落里发霉生尘。 【总要……生下个儿子才好有个依靠。】 肩上一沉,一件斗篷落了下来:“娘子,仔细天冷。” “我哪里是什么娘子了?”徐欢站起了身,“去把那件绣活拿来吧。” “这抹额可是用心,皇太后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不许多嘴,这不是孝敬皇太后的,是给……太夫人的。” ―――――――――――――――――――――――――――――――― “德妃这几日足不出户,有空便做些女红。” “知道了,”顾皇后漫应一声,“去请虞国夫人来。” 顾皇后本能地感觉到了徐欢的威胁,自己又要做个贤德这人,真是满心的苦说不出口,想诉苦还得千里迢迢地把娘家妈给召进宫里来。这一召,有眼睛的人就都看到了,还不知道背后会说什么闲话呢。只是眼下,实在是顾不得了。 虞国夫人也是着急,匆匆赶到宫里,见顾皇后居然在发呆,吓了一跳:“娘子,这是……” 顾皇后反射性地扯出一抹笑来:“我想阿娘了。” 虞国夫人眼泪哗哗地往下落:“遇上为难的事儿了吧?”顾皇后是个标准的大家女子,寻常不会把思念说出口来,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像个小大人儿似的,想娘的话,轻易是不会说的。 顾皇后道:“瞧您,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虞国夫人道:“亲母女,还要说这样的话做什么?承嘉殿,春风得意了吧?” 顾皇后低头道:“以前不把她当回事儿,乃是因为皇太后太会拖后腿,也是因为她年幼。她今年就十五了,放在外面也是个成人了。她品级又高,我……要是让她生出皇子来。皇帝的生母、景宗生母,皆是追谥的德妃。当初,杞国公家死盯着必得德妃之位,打的什么主意,当别人不知道吗?” 虞国夫人一直在流泪,此时却飞快地擦掉了,严肃地道:“不要说这种话,你要稳住啊!不要轻举妄动。” 顾皇后用惊奇的语气道:“我要动什么呢?我是这宫中的娘子,从来都该是个贤良人。” 虞国夫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顾皇后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道:“阿娘,宫外有没有什么生子的秘方?” 虞国夫人心如刀绞:“我……已在寻摸了。” “只怕不易寻吧。” 虞国夫人道:“天下多子之家多矣,就是皇室也是人丁兴旺的,办法太多,不知哪个合适。” 顾皇后自嘲地道:“皇室人丁兴旺不假,只不过是中宫无子时居多呢。” 虞国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卡住了。又听顾皇后道:“这又岂是谁家多子谁家少子的事儿?皇太后兄弟八人,自己止得一女。景宗皇后源自夏氏,夏氏一族人丁又少了吗?咱们家,我有兄弟五人,姑母出嫁亦非止一子。我总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福气不够,做了皇后,就要折损点其他的福气来补。” 虞国夫人吓了一跳:“不要这么说!你才二十岁!看韩国夫人,婚后五年方得一女,如今也是儿女绕膝。” 顾皇后心头一动:“不知她,当初是用的什么法子?” 虞国夫人道:“我因庆林大长公主而登邢国夫人之门,再三询问求拜何神,邢国夫人却言,宫中祭祀当慎重,毋行巫蛊事。” 顾皇后点头道:“善哉斯言。” 虞国夫人闭目仰脸。顾皇后道:“有大长公主的面子在,邢国夫人说的该是实话了。也许这就是命,我只管,做好我的皇后就是。” 虞国夫人长叹一声,望着顾皇后:“或许,请教一下韩国夫人?” 顾皇后看着自己的指甲:“也好。” 郑琰被“请”到了昭仁殿,一路上早分析了数种情况。顾皇后为什么让她进宫,似乎并不是那么难猜。如今朝上无事,纵使有事,顾家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且用不着向人求援――就算救援,池家郑家都有当家人顶着,不需要越过他们直接找到自己。 估计是与近来宫中变动有关了。宫里最大的变化就是,萧复礼对徐欢的态度有了松动。无论是因为同情皇太后丧女,要给皇太后以安慰,还是觉得徐欢一个弱女子独个儿在宫里挣扎得辛苦,“德妃有宠”都是个不争的事实。 郑琰一点也不想介入后宫争宠的把戏里,然而这件事情却不能不管。徐欢是被大家联手给坑的,虽然目的是遏制杞国公家与皇太后系的野心,结果由徐欢来承受是个不争的事实。郑琰没有直接出手,也充当了一个纵容、联合的角色。顾皇后完蛋,郑琰不受影响,徐欢得势,郑琰就要掂量掂量。 这么一想,徐欢的阻力还真是蛮大的――朝臣们都不乐见杞国公家翻盘。 ―――――――――――――――――――――――――――――――― 到了昭仁殿,见顾皇后鹅黄短袄水色襦裙,清清爽爽地坐在那里,郑琰心道,倒还沉得住气。两厢见过,虞国夫人笑着起身:“有些日子不见了,家中小郎君可好?你恢复倒好。” 郑琰略圆润了些,颊上是丰润的粉红:“就是太好了,淘气得厉害。” 顾皇后羡慕地道:“再淘气,也是很可爱的。” 有虞国夫人在,话就不用顾皇后一个人说,虞国夫人就代言了顾皇后的难处。郑琰道:“德妃?她小时候我见得多些,生得是不坏,如今想通了,却是可人。” 顾皇后母女脸色都有些不好,郑琰续道:“娘子是为她担忧?” 顾皇后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过得不好,我总觉得有愧。见不到圣人,我又要难过了。” 郑琰道:“娘子一直对她好,德妃该有所觉才是。圣人,也应该是知道的吧?那就好下去,让大家知道!你不是个迫害宠妃的皇后,还有何可担忧的呢?男人,总希望自己家里和睦的。其实咱们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别犯忌讳,谁爱犯谁犯。” 顾皇后若有所悟。郑琰心道,行,是个宫斗的材料。 虞国夫人敲了敲扶手,还是插了句口:“娘子如今,别的都有的,就只差一个儿子了。” 郑琰心说,我又不是送子观音,你这么殷切地看着我,实在是压力略大啊。伸出手来:“我摸摸脉。” 顾皇后一面伸出手来,一面道:“先生懂医?” “粗通而已。” 凝神感受着指下的脉搏,郑琰让顾皇后又换一只手,尺寸关,都摸过了,神色诡异地道:“御医诊过脉吗?” 顾皇后道:“专为这个,哪里方便?今天宣了,明天就该满城风雨了。家里要在外面寻医问药,我也给拦了。” “月事准吗?” 顾皇后脸色一黯:“这一、二年总不很准,那一回,御医都说是像了,还是空欢喜了两场,如今还调理着。” 那是心理压力太大,内分泌失调了吧? “先别乱吃药了,养一个月,再宣御医来看,有六、七分了。” 虞国夫人不敢置信地道:“难道是――有了?” 郑琰点点头:“我看像。不过且不要声张,看看罢。” 顾皇后母女连连点头,很是客气地把郑琰给送出了门,自家关起门儿手足无措不提。 ―――――――――――――――――――――――――――――――― 郑琰出了大正宫就直奔娘家,池春华正在杜氏面前卖萌,看到郑琰来了,冲她眨了眨眼睛。 杜氏道:“你不在家里看孩子,跑娘家做什么?哪有你这样的?仔细带坏了春华,”又对春华道,“出嫁了的闺女,没事少往娘家跑,知道吗?” 春华乖乖地应了,又说:“这不是阿娘想您了吗?多好啊~” 郑琰冲她皱皱鼻子,池春华吐吐舌头,杜氏拍案:“你们俩都还小吗?尤其是春华,到了婆家,行止一定要仔细。你娘不会教,是她没遇上婆婆,没受过这挑剔,你是有婆婆的人,万事不可太随性了。” 母女俩乖乖领训。郑琰又说明了来意:“从昭仁殿里出来,皇后怪可怜的。” 杜氏道:“天下谁人不辛苦?德妃不可怜吗?圣人不辛苦吗?各人修各人的缘法罢了。圣人对娘子还不够吗?德妃也是得有个人疼,只要她不出格子,你管她。有那功夫,不如看看长生在圣人身边怎么样了,不如早些下帖子把笄礼的人宾客给请齐了。” 郑琰缩头,春华跟着缩,母女俩灰溜溜地跑掉了。 车上,春华抱着郑琰的胳膊:“阿娘,你说是娘子可怜还是德妃可怜?” 郑琰没好气地道:“别把自己放在可怜的地儿就不可怜了。” 春华挠挠窗玻璃:“她们怪没意思的。” 郑琰道:“谁让落到那个份儿上了呢。她们哪一个拎出来问上一问,要不要做皇后?你猜她们是点头还是摇头?!人不能犯糊涂,点头前先想好了,做了皇后,能不能压得住事儿?能不能拦着圣人纳妃?有没有输了的打算,知不知道输了要面对什么。凡事啊,用心做到好的,也要准备好面对不好的。” 春华扭扭身子:“听起来怪难受的。” “我且问你,遇上这样的事儿应当怎么做?” 春华想了想,认真地道:“蒋昭他敢!”恶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郑琰惊悚地看了女儿一眼:“你气性倒大,谁给你的胆子?谁说是女婿啦?要是你不幸做了娘子呢?” 春华低声道:“做好人呗,我又不傻,大家都知道我是好人,谁跟我不对付,谁就是坏人了,到时候我要怎么着,可须怪不得我了。” 郑琰瞥了她一眼:“凡事就是这样,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剩下的事儿就都好办了。什么要人家破人亡的话,再休要提起。” 春华反应了一下,很快领悟了什么是“制高点”,那啥,咱光做,不说。郑琰看着女儿深思的脸,不由庆幸,没给春华争什么皇后之位是对的。宫里的事儿,就让那些人去闹腾吧。至于阿元,如果他对徐欢过份关注了,不止是自己,朝臣们都会“劝”的。 春华郁闷了一下,又抱着郑琰的胳膊了:“阿娘,德妃真的要有宠了?” “小小姑娘,说这个做什么?且看吧。你是想让大长公主做正宾,还是要李相公夫人做正宾?” “大长公主不是咱们家长辈么?” “又不与你一姓。” ―――――――――――――――――――――――――――――――― 春华笄礼之前,刚搬到熙山的时候,楚美人产下皇次子,而顾皇后终于确诊有孕,整个翠微宫都很欢腾。郑琰在翠微宫见到顾皇后,她的脸色也红润了,笑容也多了些,美人有子又如何?总越不过嫡庶大防。虞国夫人得萧复礼之特旨,暂居宫中照料顾皇后。 唯一让虞国夫人担心的就是萧复礼对徐欢的态度虽然没有变得更好,却也没有再变坏――仿佛真的把她当成了家庭中的一员。顾皇后并不很担心,反而宽慰虞国夫人道:“眼下顶要紧的是把孩子生下来,不说咱们家,就是朝臣,谁肯看着杞国公家得势呢?除非后宫只剩下德妃一个有儿子。” 虞国夫人连呸几声:“不要说晦气话。” 毕竟是亲母女,正如徐莹与莒国夫人,实是有事的时候第一想到的人。此时莒国夫人也在徐莹面前犯愁:“皇后有孕,阿欢要怎么办?” 徐莹摸摸额角:“她就是脾气太好了,不是她的错,总要为人求情,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在这宫里,她不想争难道就没事了吗?傻孩子!” 莒国夫人道:“大臣们本就看她不顺,宫妃们看她也不忿,好容易圣人知道了她的好,风头又让皇后抢了去。这……” 徐莹冷冷地道:“皇后有孕,断没有再霸着圣人的道理了。” 莒国夫人道:“这话,恐怕不宜由咱们说啊。” 徐莹道:“那就让御医来说。” 皇太后母女商量已定,不料皇后居然主动提出,后宫人数太少,又有怀孕坐月子的,要为皇帝广选淑女!用顾皇后的话说就是:“早来晚来都要来的,不如由我来选,好过迫不得已,别人把事情给定下了。” 萧复礼犹自不好意思,顾皇后却说:“宫里人少,也冷清,一家人,总要热热闹闹的才好。”萧复礼道:“我还是想家里干干净净的,别有这些事儿了,人一多,你我都照顾不过来。” 顾皇后叹道:“你我成婚,是大臣所议,美人们亦如是。德妃是皇太后所赐,也不是你的主意。你一生太苦,总要让你自己选一回。且宫里得空的人也少,与其旁人来说,不如我选办了,也省得有人拿这事来烦你。” 萧复礼勉强应下了:“你不要想那么多,凡事有我呢。必要选,就在京中吧,不要扰民。”最终在顾皇后筛选过了人里,胡乱指了一参军之女王氏为宝林,一郎中之女林氏为才人。 顾皇后的大度与萧复礼的不好色成为美谈,池春华却咋舌道:“我不大信娘子是真心的,别是趋虎吞狼吧。” 郑琰不得不满足女儿的好奇心:“谈不上什么趋虎吞狼,不过是把些柔顺姑娘往宫里一放,骄横的自然不得宠,柔顺的也就不特别了。宫里的事情,你不身在其中,又事不关己,管它做什么?那里的事儿,水深着呢,别因为阿昭与娘子是表亲你就掺和进去,你看不透的事儿,轻易不要开口。” 池春华笑道:“这是自然的,舅母她们也说了,我们只做纯臣,不管宫闱之事。” “这还差不多,来看看,这是你阿爹给你做的。” 池春华身上有品级,跟她娘一样,笄礼最后一套的礼物首饰就是按规定的礼服,要精心准备的只有前两套。两支簪子是池之用心做的,一加的笄首是个花骨朵儿,二加的簪头是盛开的牡丹,两支都是羊脂玉,质地细腻,莹润有泽。池春华很开心:“这可是我的宝贝。” 郑琰道:“正宾请的是庆林大长公主,安康自愿为赞者、瑞丰为摈者,你老舅舅的三个女儿自请为执事。文博娘子做赞礼。你这够隆重的了。” “这不是阿爹阿娘的面子么?” “好巧的嘴巴。” “这样才会讨人喜欢嘛~” 池春华确实讨人喜欢,她的笄礼也确实如郑琰所说的盛大,京中贵妇能到的全到了。有些是常见春华的,有些则是在她长大之后很少见到的,都不得不承认,光看卖相,相当可以了。就有人恭喜顾彝:“得一佳妇。” 顾彝也很得意于自己的眼光和下手速度,琢磨着可以跟亲家商量过门的事儿了。郑琰是说要多留池春华两年教导,顾彝心道,池氏夫妻都是不肯吃亏的主儿,反正也是帮我家教儿媳妇,且阿昭今年秋天才好再升一升官,竟是晚些再成婚男方比较有面子些。但是,准备工作确是可以开始了。 唯有杜氏喜极而泣:“我昔年唯恐见不到阿琰成家立业,早早把她嫁掉,如今看她儿女长成,也可以放心了。” 255、好几个盒饭 池春华被长者庆林大长公主宣布了一个字“子成”――据知情人士讲,这个字是顾益纯代写的。听到的人都说好,当然,顾益纯取名字是有一套的。郑琰看着一身正式的装束,显得她那犹带一丝稚气的脸比平时成熟了许多,心下感慨:长大了啊! 作为池家主要社会关系人之一的郑瑜精精神神地参加了外甥女的及笄礼,她很好地继承了郑家的基因,特么生的全是儿子,唯一的一个外甥女在她那里就格外地稀罕了起来。待听杜氏所言,蓦地也心酸了起来:“我出门子那会儿,她还没春华大呢。”总是担心爹娘上了年纪,教育小妹会吃力。 陪着杜氏喜极而泣了一回,郑瑜劝解道:“您老先省一省这眼泪,还有春华出门子、长生娶媳妇儿这一些儿的事儿等着您开心地哭出来呢。” 杜氏被她逗得破涕为笑,拍了她一巴掌:“你们姊妹俩都不是省心的!” 一场笄礼,以庄重开始,以喜气结束。池春华郑重谢过所有来宾,进退有度,言辞可亲。庆林大长公主慈爱地抚着她的头顶:“甚好!甚好!”及至顾彝,池春华虽则在众人目光中粉面含羞,行止间却是大大方方。顾彝开心于未来的媳妇不怯场,亦是大赞。 杜氏的心放回了肚里,又与郑瑜嘀咕着:“春华的嫁妆不知道备得怎么样了。” 郑瑜小声道:“有七娘那个小钱袋子在,这个还用咱们操心么?我早备下添妆了,这二年每有适合的就往里头加。” 杜氏道:“你也是胡乱忙,尽心备一些就好,难道还指望着你这些?你该把家里几个孩子的娘子给早定下,把他们的娶妻钱备下了才好。” 郑瑜道:“哪有几个要定的?只余阿崧了,阿琰已见过阿悦。” “刚说能放心了,你们俩又惹我生气!这事须不是阿悦能做得了主,休要把人家架到墙上去!她看你们的面子,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他们家里,还是要相公和夫人点头。” “就是先问一问,阿悦不嫌弃了,才敢与李相公说。否则,也就不用问李相公了。” “这才是道理。不对!你夫家人知道么?” “我与孩子爹商议过了,他答应了,家里他去说,已是差不多了。” 母子俩几句话的功夫,郑琰那边已经收拾开宴了。宾主坐定,各安酒食,男一处女一处。又是喜事,又进行得顺利没有变故,内外的氛围都挺好。原本这及笄礼主要是女人的仪式,但是依然不乏有男宾,为的就是及笄二字的含义――可以嫁人了。 闻风而来的人家里,如果有觉得合适的,男性家长就可以向女方家长提出联姻要求了。当然,没有那么寸就赶在这一天的,除非是事先排演好了的。总归是个风俗啊,要不然你闺女成年礼当爹的不能不出现,一出现了,除了你就全是一群妇女,这真是情何以堪啊!为了不让池之喊出“情何以堪”,这一天郑琰请了许多人男客来陪郁闷的准岳父,连准女婿也捞来给他出气用。 外面蒋昭被堂兄弟、族兄弟又有一班年轻的同事们挨来蹭去,挤眉弄眼笑得很猥琐地暗示――你未来娘子成年了,你要娶媳妇儿了啊~ 还有小声趴他耳朵边儿说:“听说这位郡君样样出色,你小子福气不小啊……” 说到一半儿,发现蒋昭僵着个脸,眼睛使劲儿地眨啊眨。一转头,发现池宪黑着张俏脸,阴恻恻地看着他。 “=囗=!”这小子的表情好可怕!八卦公们头发差点没被吓得竖起来,呼喇喇作鸟兽散。 蒋昭上前一步,低声道:“他们这也算不得口无遮拦,夸人呢。今天是你阿姐的好日子,你……”表情生动一点啊亲!他们真不是口头上占你姐的便宜,要真是那样,我先怒了好吗? 池宪向蒋昭展露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阿爹叫你呢。” 蒋昭:“=囗=!” 池宪算是已经出仕了,也有自己不算小的交际圈子――亲戚、同事、同学一大堆。被一群崇道堂的同学们围着直恭喜,弄得池宪很郁闷:老子姐姐快要去别人家了,很值得恭喜吗? 当然也有夏律这样的“姻亲”,被同学们推到池宪身边,一群小男生很不厚道地取笑:“你们两家好事亦近。”弄得池宪脸也黑不下去了,不好意思地跟夏律挤在了一张坐席上。 所以说,性别为公的生物聚到一起不论年龄大小,都会透那么一点点猥琐的气息,长得再可爱再正太,也脱不了这个规律。 ―――――――――――――――――――――――――――――――― 春华生日在冬天,一点也不影响这个及笄礼透出的大红色的喜庆气息。顾彝打定主意开始与郑琰准备婚姻流程,别的不说,日子可以先择卜一下的,别两年之后现定日子,发现吉日不好选,这就坏大了。郑琰自己,则平生第二次做媒婆,准备登李幼嘉家的门,为外甥吴崧求娶李幼嘉的孙女儿李仲芳。 说来这事,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两家都是土鳖,都是长子家的子女。李幼嘉是宰相,吴熙也是京兆,两家的政治立场还有点关连,吴崧的母亲还是李幼嘉老领导的女儿。再算是李莞是郑家媳妇,这门婚事怎么看怎么合适――只要李家不打着其他的算盘,比如送女入宫、嫁入宗室、嫁入世家,吴崧就再没啥好挑剔的了。 郑琰特意选了个李幼嘉在家的时候,事先预约递了帖子。这样郑重其事,把李家给惊了一下,李幼嘉不由在猜:“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郑悦心知是为了什么,她是愿意把女儿给吴崧的,不说别的,好歹是知根知底。有什么事儿,郑悦能直接跟郑瑜沟通,也不怕把话说得太明白。换个人家吧,李家脱胎郑党,是比土鳖还不如的草根,这沟通都有点困难哩。小姑子李莞在郑家过得很不错,想郑瑜的家教也会好,孩子遇的糟心事少,这是最主要的。 郑琰向她提的时候,郑悦二话没说就应了:“我是极乐意的,郎君那里,我亦可说,只是……” “李相与夫人处有我,你只作不知罢。以免显得你先作了主张。” 瞧瞧,多有担当,郑靖业教导出来的风格,一直就这样不会把小弟扔去当炮灰。就算是承郑琰的人情,郑悦也会答应这件事情的。拍着良心说,郑相一家几代,对郑安国系真是没的说。 在李家上下有些紧张的时候,郑琰也是略紧张,她虽然是第二回做媒,也是业务不太熟悉。第一回还是很小的时候,觉得庆林大长公主和顾老师很般配,根本没有登门提亲好吗? 两下见面,看到李幼嘉的脸色,郑琰差点忍不住想笑场,这个……好像办了件奇怪的事啊!“别慌别慌,不是坏事儿,是为郑重。” “哈?”李幼嘉一面把郑琰往里迎一面腹诽,郑重啥啊?你也太灵异了,你怎么知道我打算把池之推荐去当宰相的啊?还只是打算呢好吗?我一个字没落到纸上,跟你爹都还没提过好吗?怎么也得到明、后年,池之过了四十岁再说啊。太早了,让他在宰相位子上一呆二十年吗?二十年后他才六十啊!一般人能在六十岁当上宰相也不算晚了好吗?真要专业从政三十年吗? 李幼嘉心里狂吐槽,以至于郑琰的头一句话他没听得太真切,呆呆地重复了一句:“为二娘而来?” 郑琰心说,你难道不该说“何事与二娘相干”吗?只好有点僵硬地道:“正是。” 李幼嘉终于回过神来,原来不是为了感谢推荐池之啊。很顺利地接上了台词:“二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专程跑一趟的?” 郑琰道:“我阿姐的儿子阿崧也长大了,阿姐欲为其择一好女为妻,她很喜欢你家二娘。” 李幼嘉呆了一下:“成国公家?”受益于袭爵问题的讨论,吴熙、吴岚等暂时不必降等,还是国公家。 郑琰道:“正是。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们仔细想想,若合适,咱们就定下,若觉有不妥之处,只当我没有说。作亲不比旁的事情,成与不成,都是孩子一辈子的事儿,万不可因一时抹不开脸,弄到不好收拾。” 李幼嘉痛快地一拍桌子:“这有什么?!吴崧是京兆第三子,又是恩相家四娘所出,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就算想嫁别个更好的,又要到哪里找呢?稍有些什么的人家就做梦想求娶世家女,宰相家的孙女儿,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嫁的。 “阿崧未入亲卫哩,将来未必十分光鲜。” 李幼嘉笑道:“不瞒七娘说,便是我这些儿子,有几个能做到九卿?”李幼嘉夫人听到此时方才插口:“这也是我们家高攀了呢,成国公家与国同长,我们家不过是这个老鬼走运,得了恩相赏识才有今日。” 郑琰道:“二位既然不嫌弃这孩子,我就去向我阿姐回话啦。”又要见李幼芳,李幼芳是常被郑悦带着到池家去玩耍的,见了郑琰也不怯,灿烂地笑着行了个礼。郑琰拉过她的手,端详着:“长成大姑娘啦,及笄必得让我过来。” 郑悦这时才说:“大娘及笄就累得姑母破费,二娘这又来。” 郑琰笑道:“谁叫咱们投缘呢。打从我阿爹那里,咱们这些人的缘份就连在一起了。”说得众人一笑。 师生、故主故吏、姻亲……一层层一代代,利益集团就是这么形成的。一个人不可能做了所有的事情,即使是郑靖业,也需要李幼嘉这样的专业补刀党。 ―――――――――――――――――――――――――――――――― 郑瑜得了郑瑜的回话,与吴熙关起门来开了个小会,再去禀了成国公夫妇。两家手脚很快地把事情定了个大概,郑琰作为媒人,也得到了两家的谢媒钱。小夫妻俩都是她的晚辈,她这一转手,又添了不少分赠给两人了。 春华及笄礼就在十月了,两家放定的程序还没走完,年前顾皇后生下了一个女儿。萧复礼并不觉得有什么失望,哪怕很盼望跟皇后能有个儿子,但是只要皇后不是有不孕不育症,下面接着生就是了。 萧复礼听信了钱氏所言,传达了钱氏的意思,为长女取名“招娣”。对于这个三俗到爆的名字,郑琰识趣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想当初,春华差点就被起名叫招娣了有木有?! 郑琰拿这个取笑女儿,池春华默默地道:“娘子挺难做的。” 郑琰敛了笑容:“人生一世,总有种种为难,你管不了所有的人。娘子自有母家,便是至亲,谁又能替得了谁?你不要想太多,娘子是个明白人,她会走出来的。人哪,总是要长大的,这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 “哎。” “好啦,生能就是件喜事儿,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池春华曼应一声,甩了甩有点忧伤的情绪,挺不舍地挨着郑琰坐了。及笄礼后,她就听到了准备婚事的风声,一想要离开父母过日子,顾彝再熟、保证再多、蒋昭再老实、跟娘家在同一座城里,她还是略觉惆怅。 郑琰揽着女儿的肩,轻声细语:“不要总想着娘子啦。娘子自有父母家人,人与人之相处,是以心换心,你要不能什么都不顾,比她亲人对她还好,她也能如此侍你,那也就罢了。否则啊,事情做一半,又觉得自己尽心了,又觉得有时候没尽到,又想家里也好,又觉得亏了……还不如不做,免得两头不落好,就这样恭敬守礼,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为难了就不勉强自己。一切随缘吧。” 皇后是个难做的职业,呆在这个位子上,不能全靠人帮。跟皇后关系好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强悍如武皇,跟娘家哥哥闹成那样,最后还是把侄子弄了来做官做臂膀。你就再帮她,自己还得小心着,一着不慎,李义府、许敬宗下场也不咋地。有这份子小心谨慎的功夫,还不如正大光明地跟着皇帝干呢,名声听起来也好听不是? 所以说,亲不亲近皇后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跟皇帝的关系铁不铁! 池春华道:“我知道的。世上无论男女,总是与家人共进退的多。” “家人血亲,这都不顾,谁肯信你会为旁人抛头颅洒热血?固有舍小义而求大道者,这又是另一番道理了。” 池春华认真地听着,有时候会觉得母亲说的话互有矛盾之处,然而两面听着都有道理。这大概就是会说中的“辩证法”了吧?新鲜词什么的,略难记啊。 就在郑琰对女儿说着“便是至亲,谁又能替得了谁?”的时候,京城里真的发生了一件至亲也无法替代的事情――袁曼道,死了。 历事三朝,名满天下,正直无私得令人仰视,还为国家养了个好儿子,从一介孤寒士子做到了宰相的袁曼道,死在了工作岗位上。国家又一次少了一个宰相,这等命中注定的事情,真是谁也替不得。 ―――――――――――――――――――――――――――――――― 李神策与李幼嘉忙了个焦头烂额,本来就到年底了,皇后生了闺女要庆祝,快过年了要庆祝,年终总结要写,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袁曼道一挂,不但工作的人少了一个,连他的死亡都成了一件要办的公务――宰相死了,身后不能寒酸了吧?袁曼道又素得人望,朝廷更得彰其一生德操。 李幼嘉脸色有点苦,不得不直面李神策:“袁公一生高洁,身后之事不可简,除却一应礼仪,凡撰写墓志也当选才学之士为好。又有,还要拟谥。” 李神策道:“这并不为过。”他精神不太好,md!真是小看中老年妇女的战斗力了,因为结亲的事儿,周王太妃把他给记恨上了,认为如果不是他搅局,就能给嗣孙把池家大娘给娶了来。这仇结得略冤枉,李神策不堪其扰。然而再刷下限,李神策也不好跟个死了儿子的寡妇多计较,只得忍受着周王太妃每次见面的言语攻击与一些讨厌的谣言。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等亏啊?!!! 李幼嘉续道:“这些朝廷上是做熟了的,以袁公之品德,这谥号想也不会有太大争执,我所虑的是……” 李神策不太开心地道:“你有话就直说,唧唧歪歪十分娘气。” 李幼嘉一个倒仰:“我哪句是废话啦?” 李神策眼皮都不抬地道:“刚才那句就是――说正事。” “刚才那句……”李幼嘉默默咽下一口血,“国家事情越来越多,再往前几十年,一个宰相也做多,如今袁公一去,就只剩你我了,你觉得忙得如何?便是我等不忙,朝里怕也有想要上蹿的。到时候究竟要如何收场?” 李神策凉凉地道:“这有何难?年前总不会有人添乱的,新年一过,我就具本保奏池长安。” md!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要乱抢台词啊! 李幼嘉心说,这是我本来打算好了的,你怎么就能这么说出来了呢?本来应该是自己“首倡”,既是为国荐材,又是还了老恩相的提携之恩。李幼嘉还在“秘其事”,准备新年过后来个出其不意呢,没想到袁曼道的死炸出了李神策这尾潜水大鱼,抢了他的工作。 又不能赌气说“那你说吧,我不说了”,李幼嘉只好苦哈哈地当他的补刀党:“我亦如是想。”想独立自主做一件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李神策没耽误时间,抬脚就走,快过年了,忙啊! 两位李相公完全没有想到,快过年了,熬不过冬天的大有人在――皇帝的亲叔祖卫王,他挂了! 听到消息,李幼嘉想撞墙,怎么又添了一件丧事了呢?!操办一下已经很坑爹了好吗?现在又来一个,又要起谥号、又要安慰家属。这等宗室长辈去世,生前还很有象征作用,皇帝也要有所表示,这个……新年庆典是不是要略减一点?但是减也不能减太多啊,毕竟是国家庆典。 还有,卫王故去,他留下的爵位要怎么袭?按照事先商议的,他这爵位应该是降一等再爵,直到他孙子爵到公爵再五世不易,接下来再降等而爵――王爵太多,伤不起啊! 萧复礼对卫王的死感到非常的哀恸,很快把两位宰相给召了去,商办后事。为表哀悼之意,萧复礼缀朝五日,这年前戴孝的举动,让宫里也跟着心头难过起来。 光这些还不算,池春华未来的婆家也遭了丧事,邺侯也追随老妻于地下了。李幼嘉办丧事办成了个蚊香眼,十分怀疑最近是不是哪里的风水出了什么问题。喃喃自语地对李神策道:“京城人口多,哪年冬天不死几个人,可这般一块儿在年前扎堆的,也实在太少见了。” 李神策道:“少见多怪。今年天冷,什么毛病就都来了呗。” 还真是什么毛病都来了,李神策话音未落,杞国公也挂了。这消息来得挺突然,大家已经习惯了杞国公家三不五时添点乱,什么时候他们不动弹了,还想得慌。杞国公身体也甚硬朗,这突然挂掉,也许是……发生的事情真的太多了吧? 杞国公活着的时候,大家觉得他麻烦,恨不得掐死他,等他死了,连李神策都觉得……似乎是略对不起他。连谥号,李神策都没有毒舌地取个听起来难听的,当然讽刺意味也有那么一点,他取了个“悫”字。比起袁曼道的“忠”字,确实显得有点嘲弄。 要过年,有丧事的人家眼瞅办不完,该暂停的暂停,该加紧的加紧,还是影响到了新年的气氛。李幼嘉与李神策既要处理旧年总结也要过问新年安排,还要应付纷至沓来的关于未来政治动向的试探,忽然有了一种难兄难弟的感觉。李神策对着李幼嘉,也越来越不毒舌了。 终于,正旦朝贺之后,李幼嘉对李神策道:“这样不行,老一辈渐次凋零,闲职的故去也就罢了,就怕再有休致的、病逝的,选人都选不过来。咱们早些上表吧,池长安是个能干的人。” 李神策发狠道:“是得找个年轻强干的!”来当苦力! 256、池脩之拜相 宰相,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天朝人口虽未过亿,也有几千万,位极人臣,说的就是这个位子。原本只有一人居于此位,如今一人之权被拆作几份,虽则不如早些年,依旧是个看着眼热的抢手职位。多少人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做个宰相,把自己的施政纲领行之四海,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再不济一点,当了宰相,能捞到的好处也多啊! 以郑靖业之彪悍,也没能大权独揽,还要连荐李神策、李幼嘉为相。眼下只剩下两位宰相了,李神策再傲、李幼嘉再小气,也该举荐一位了吧? 许多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也有一些想着自己做宰相的,也有一些巴结着与自己关系好的人做宰相的。年前年后,二李门前比往年更热闹了几分,让两个已经很不耐烦的人更加不耐烦,这些人为何而登门,二李都是心知肚明。 李神策那里有不少姻亲来说项,李幼嘉这里也有郑党老相识们想卷袖上阵。李氏自然想推自己的人为继,但是李神策都不看好。李幼嘉那里如齐慈等人也很想尝一尝做宰相的滋味,这让李幼嘉略为难,偏生郑靖业退休退得干脆利索,再就业也不跟朝廷有瓜葛,摆明了让李幼嘉去做主。 眼看新年一过,又一轮的关说活动即将展开,二李简单碰了个头: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大朝会,当着百官的面把这事儿给定了! 李幼嘉因池之是郑靖业的女婿,内心是十分期望这个年轻人能够担起担子来的,因而不希望中途有波折,先跟李神策通气:“只是池长安年方四旬,做宰相略年轻。” 李神策手一挥:“他也曾出镇一方,也曾入各衙历练,也曾经历兵事,也曾为景宗舍人,又曾为九卿,资历足够了。再有你我保荐,还要惧谁?要说年纪,也不是没有先例,他的那位岳父也是四十许为相,历事三朝也没出过什么大毛病。这是本朝,前朝就更多了,他们池家祖上四十岁的宰相仿佛也有两三个。”那时候世家极牛,宰相都是从世家里出的。 李神策认为池之还有一个优势:他是世家,虽然是所谓中兴世家,然而随着儿女的订婚,又复与蒋氏、夏氏联系了起来,加上一个顾益纯学生的身份,顾氏至少不会反对。李氏里,他自然是支持的。余者要反对,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幼嘉道:“我听说,蒋氏倒是看好蒋卓。” 李神策道:“他不行,命不好。宰相,调和阴阳,婚事都弄得颠三倒四的,国事不能让他拿大主意。纵要用他,也要压一压再用。”这小子是带种,敢自己定亲,问题是闹得这样大,惹出事来险些摆不平,可见还是有些问题的。 李幼嘉咬住了舌头,不再提反对意见了。行,干就干! 两人各坐到自己的桌子前,把经过分类的奏折一一细看,作个简报,准备上报萧复礼。李神策正看着,李幼嘉忽然拍案:“这个混蛋!” 李神策从奏折上沿儿斜出两道白眼来,李幼嘉沉着个脸,上半截面孔被阴影覆盖了:“这里有一个公忠体国的好御史呢!” 李神策接过来一看,这折子上写的是现在宰相人太少,而国家越来越大,事务越来越多,请圣人早日任命几个来分担。 “这不是添乱吗?”李幼嘉发起了牢骚。这份折子一出,倒显得宰相揽权,不肯分权与后来者了,上疏之人反显得了个一心为国的好名声。这是搅局来的吧? 折子还不能扣了,那是作死权臣干的事儿。李神策也略有些恼,忽地一仰脖:“管他作甚!走,先去宫里见圣人。他们不是想早些知道宰相是谁吗?那就如他们所愿!”顺手抽出自己准备的折子,怕什么呀,咱们早有准备。 李幼嘉大悟:“就是这样!”顺手把这份一片赤心的折子给垫到一摞折子的最下面去了= =! 李神策嘴角一抽,心说李幼嘉你真是比李俊还二。算了,二就二吧,遇到国事,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了。现在举荐,还是由着他们俩荐,等到朝臣们推出人选来了,弄个二货来搅局,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情呢。万一再出个韦知勉那样的,临死给你弄个要恢复世袭,哭都来不及! 萧复礼正在看书,见两个宰相连袂而来,不由诧异:“两位同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李神策道:“正是。袁公故去,我等心中哀戚,然则不能因私忘公。向者袁公所领之职事,由我与李幼嘉分担,已是勉力支应。新年伊始,又添不少事情,故而臣等请示陛下,再添一宰相。臣与李幼嘉议,共举池之。” 李幼嘉很自觉地把池之的个人履历与与惩奖情况、社会关系一一报来。 萧复礼也正琢磨着这件事情呢,国家人口越来越多,人口基数大,事情就必须多,前几朝一个宰相能忙得过来,现在俩都未必够用。照萧复礼琢磨着,这多设宰相,未必就完全是为了分臣下权柄,也是因事而设。这件事情由两位宰相共同接出,萧复礼也非常欢迎的,免得让别人提出来,宰相面上不好看,不利于朝廷和谐――能皆大欢喜,何必要闹个不愉快? 萧复礼道:“虽在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只是须周知朝野。”哪个宰相的胜出,不是角力的结果呢? 李神策与李幼嘉心里比了个手势:成了! ―――――――――――――――――――――――――――――――― 池宪的工作地点就是萧复礼的身边,闻得二李一同举荐他父亲,嘴角微微一动,又变成了个小面瘫。他总觉得他爹迟早是要做宰相的,当然他的目标也是要做一个像他爹、他外祖父那样的宰相。然后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让国家兴旺发达,自己也好青史留名,当然封妻荫子是少不了的,光宗耀祖是必须的。 得知消息,他假作什么都没听到,连萧复礼说:“你外祖父是宰相,你父亲也是宰相,也是佳话哩!且京兆池氏,百余年后复有了相,也是我的光彩。”池宪都没有作特别高兴的样子,反而说:“拜相是国家大事,臣父肩上责任更重,当以谨以忧,岂可只为位高而喜呢。” 萧复礼敛容道:“你说的是。” 池宪叹了口气:“这下教训起人来愈发要严厉了。” 萧复礼失笑。 当场表现得大义凛然,回家池宪就蹿到郑琰面前秘报――真的用蹿的,把郑琰吓了一跳。 当时郑琰正在组团刷她家小六,蒋家是姻亲,老邺侯去世,池家也不好呼朋唤友、灯红酒绿。除了必要的社交,郑琰都带着春华窝在家里,一面仔细教她家务,一面一起玩小儿子――也是让春华对抚育小孩子有些实习经验。 与三个哥哥一样,六郎也是一直不起名字,就照着排行叫。小朋友正在可爱的时候,他的兄姐都比他大了十岁以上,尤其是春华,抱着他的姿势要多熟练有多熟练。药师、去病、延寿自从入学就各自有了正式的名字,药师名池纪、去病名池纲、延寿名池范。药师与去病还好,延寿必要抗议――这个名字太矬!听起来像个吃货!当然结果还是被镇压了,这让吃饭小朋友不开心了很久。 三个无良的哥哥穿得一模一样,站成个三角,把幼弟到中间。可怜小六刚刚会走路,话都说不清楚,滴哒着口水,左看右看,以为自己眼花了!更坏的是,当他抓到一个喊“二哥”的时候,药师非常严肃地说:“我是你三哥。” 池宪冲了进来,六郎也跌跌撞撞朝他冲了过去:“哥t t,哥哥们糊了。” 药师&去病&延寿:“……” 池宪冷哼一声:“让你们逗他,自食其果!”说得弟弟们低下了头,大哥好凶残!正在嘀咕着而不反省的时候,池宪又说:“你们三个,以后不许这样了!六郎还小,你们这样戏弄他,不觉得亏心吗?好容易得半天假,都花在戏弄弟弟身上了。” 训完弟弟再说母亲和姐姐:“阿娘也说过,小孩子小时候的经历很重要,经历了不好的事情会有阴影,怎么自己带头玩起来了?”小孩子也有自尊的好不好?“还有阿姐,你该备嫁了,学怎么抚育孩子,不要学怎么玩孩子啊!” 池春华一瞬间狰狞了,捏着池宪的脸颊:“要你管要你管,你个小老头儿!脸比阿爹的还臭!”郑琰两眼望着房梁。 一看哥哥姐姐打架,三小你捏我、我捏你,用眼色下注:猜猜,谁会赢? 六郎开心地在一旁拍着小肉爪子,郑琰黑线地把他抱了起来:“不要做坏榜样。” 好一通笑闹之后,池春华抱起六郎:“明明屋里挺干净的,这脸怎么就脏了?阿娘,我带他去洗脸。”三个弟弟闻声起立,齐声道:“我们去温习功课!” 池宪与郑琰对坐,郑琰道:“咱们大郎威风够啦?” 池宪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六郎比我们都小许多,是要多照看嘛。我还记得小时候,阿娘带我见人,被她们乱捏乱揉,还乱说哩。”正太时代像个萝莉神马的,是池宪心中永远的痛,所以从小锻炼出气势来,努力有爷们范儿。 郑琰偷笑两声:“知道啦。” 池宪这才把在大正宫里听到的给说了出来,郑琰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池宪道:“两位李相公欣赏阿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并不算突然啊。” 郑琰道:“越是这个时候,家里就越要收敛。” 池宪道:“儿省得。” ―――――――――――――――――――――――――――――――― 李神策与李幼嘉事先都没有透露风声,萧复礼的口风也比较严,然而池宪实在是池之的一个大外挂,他知道了,就等于池之知道了。亲卫嘴巴再严,事关亲爹的消息还是要回家说上一说的。池之晚上回家,就知道了这消息,李幼嘉因为已经具本了,也就把消息透给了郑靖业。 因为消息最好要保密,与会的也就是这么几个人而已。郑靖业带着德平,池之夫妇带着池宪,由池宪这个围观群众复述当时场景。 与郑琰觉得池之拜相略早不同,郑靖业与池之两人倒是有些期待。郑琰终是有些受思维定势的约束,另外两位却是胆大心大的人。在他们那里,做官也像是在刷世界纪录,要的是更快更高更强~ 郑靖业又思自己年岁已高,也想女婿早些跨进最高级领导层,错过这次机会,万一别人当了宰相又忌惮池之,从中作梗,界时自己不在了,池之少了一个底牌,事情究竟如何还不好说。对于池之能够拜相,是相当欢迎的:“机会难得。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不要总想着事情背后有什么难处,要有些锐气!” 郑琰奇道:“先帝时做九卿你都嫌早,如今拜相你倒不觉年轻了?” 池之摸摸鬓边:“华发已生,还敢说年轻吗?”不是每个人都像先生和岳父那样长寿的,寻常男人活过六十已经很难得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他的父母都早亡,他的祖父母寿命也不很长――这个话却不能说给郑琰听的。 池之自己对于国家建设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就是想推行科举选官制,把荫官压在一个不领实职的范围内,想让这个国家多一些公平。这是一个宏大的构想,二十年的时间根本不够用!时间越多越好!开始得越早越好! 【亲,你才有几根白头发好吗?!】郑琰不自觉地也摸摸头发,她比池之年轻,更在意保养,倒是还没有白发皱纹,但是被池之猛然一提,也生出一股悲凉之感来。脱口而出:“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郑靖业与池宪一齐拧脸,秀恩爱的自重啊!当着亲爹/儿子的面调戏老公,真的没问题吗?郑靖业吐槽完女儿,自己也是涌起一丝惆怅来。 唯有德平一脸呆滞,幽幽地开口:“也可鹤发童颜嘛。” 被他这么一打岔,郑靖业的愁绪也飞去大半,池之与池宪默不作声,郑琰多看了郑德平好几眼――你被顾宽附体了吗? 既有宰相、前宰相的保驾护航,郑琰也就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这个,兔国主席的年龄标准是年满四十五周岁,白头鹰家的总统也只要三十五周岁就能报名竞选了。她只是担心有反对意见而已。 郑靖业却说:“李神策做事,总有出人意表之举。李幼嘉做事,向来务求谨慎,无妨。” 果然是无妨的,大朝会的时候,萧复礼道:“昨日见御史上表,请再拜一相,一解国家烦剧之忧。二相早与吾言,举池之为相,诸卿有何异议?” 异议不是没有,池之毕竟还是年轻,颇有几个人蠢蠢欲动。 李神策极霸气地出列:“池之自景宗朝便得景宗赏识,亲授舍人,朝夕提携。又曾出镇地方,亦做过九卿、尚书,处事公正果决。又是年富力强,若有可褒贬之处,唯惜其年轻。然则朝中诸人,谁又比他做过的实事更多呢?年轻些是无碍的,总好过马齿徒长。”噎得想反对的人脸红脖子粗。 李幼嘉又难言,池之的儿女亲家们也跳出来同意,郑靖业系亦为之鼓噪。 楚椿想了一想,池之的履历是够光鲜了,尤其是在司州时候的作为,也不能说他心中没有国家。这做宰相的,谁没点黑历史呢?池之也就是那么一个黑历史而已。当下也同意了。 他开了头,中间派等也动摇了。 顾崇投完赞成票,却又提出:“景宗之时,有宰相五,如今只得其三,是否再添一二?” 随着他的提议,不少人眼睛也亮了起来。李神策是断不肯再来个不好控制的人的:“为政须灵活,因事设职,而非为固守成例致使人浮于事。”死活不肯答应。 萧复礼是比较赞成李神策的观点的,再开明的皇帝,也不想弄个半老头子来念叨些没谱的礼仪,萧复礼需要的是一个实干的宰相。不等再有人掀池之的黑历史,萧复礼飞快地接口道:“李相所言甚是!朕唯实干,不务虚礼!有德高者,吾当旌表之!有才高者,吾当任用之!” 后世谈起萧复礼此言,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彻底转变选官方式的宣言。他是个实干家,进一步确立了国家工作人员应当有相当的能力而不是用评选道德楷模的标准任命一群不通实务的牌坊,是对“以德行”推荐选官的明确否定。 不可否认,池之在推进社会公平方面起了巨大的作用,在推广科考方面作出了重大贡献。在他与池宪秉政的时期里,科技得到了足够的重视。由于父子二人相继执政,时间够长,政策有相当的连续性,对社会历史的发展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这二位实在称得上是良相,举荐人二李的提议对国家发展确实是有好处的。 然而对二李举荐池之为相这件事情本身,一直有一个评价:你妹!你们不是私相授受吧? 看郑靖业先后举荐二李,二李又不约而同地举荐了池之,说你们没一腿,谁信啊?! ―――――――――――――――――――――――――――――――― 池之宣麻拜相,池府宾客盈门。 最得意的莫过于夏了,不但在家中得瑟自己眼光好,还很得瑟自己下手快,得空就要炫耀一把:“如何?我没看错人吧?当初你们还说他只是空有一付皮囊,品性却不好,无甚前途。现在如何?”听得一家人黑线,你分明就是颜控,瞎猫撞上死耗子好吗? 不但炫耀与池之的交情,他还炫耀早早与池之结了亲家:“我为阿蕴定下一个宰相儿,如何?长生将来未必逊于乃父!”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门婚事,他的妻子楚氏就发愁了:“如此,阿蕴的嫁妆就要再添置一些了。” 夏道:“要添,一定要添。” 楚氏怒道:“添了阿蕴的,阿菁的就要添,蒋家也不能怠慢了啊!”很愁好吗?! 夏摸摸鼻子:“反正不能寒酸了!” 楚氏何尝不知道不能寒酸了呢?家里人口又多,总不能因为嫁个孙妇儿,其他人不过日子了吧?池之拜相,则两个孙女的嫁妆必不能厚池而薄蒋,那样就显得夏家趋炎附势了。楚氏现在只盼着池家给的聘礼不要太多才好,到时候可不好回礼呢。 与楚氏相反,顾彝的欢喜之情远远大于忧虑。 顾彝此人,前十几年是个规行矩步的标准世家少女,到了议婚的年纪遭遇了不少事情,顾氏家族那融进血液里的灵活因子全面复苏。她入京就与哥哥们一道违抗了祖父的命令,直接抱上了庆林大长公主的大腿,此后一发而不可收,与庆林大长公主系的土鳖们熟悉得很。性格方面,咳咳,表面上看还是大家闺秀,内里更接近于土鳖。 从来做宰相的,父子相继又或者是翁婿相继,也是美谈呐!这门亲事,不止是有个好儿媳妇儿,还添一大助力,实在是意外之喜。当然,聘礼也要添一些了――又不能多添,否则次子婚事就不太好办。唉唉,要守孝,阿昭父子须得丁忧,三年之后,这品级上不太好看呐! 257、本章完结鸟~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郑琰坐在案头上,撑着下巴看池之奋笔疾书。 池之把手中写完的一张稿纸拎起来摊晾在案上,拉过一张新纸,砚台上舔了舔笔,抬头道:“我亦如是。” 不止是江湖,但凡有些责任心的人从政,亦如是。位置越高,责任越重,经的见的越多,就越不肯轻易地一拍脑门就决定了某些事情。池之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是有规划的,如今做这个宰相,也不算提前得太多,他的计划里是与岳父拜相差不多的年龄上做宰相。而对于任期内要做什么,他也有个大致的构想。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给二李打下手的时候一面学习一面把自己的计划给详细划出来。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郑琰,由来夫妻一体,郑琰是个在宰相书房里长大的人,每每看着许多布置,事后必有反馈――总有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效果可能与设置的完全相反。有计划的尚且如此,没计划的还不得把自己坑死? 郑琰支持池之先有个套路,当然,该劝的还是要劝的:“看人挑担不吃力,你还是先跟二李后头多看看再上手罢。” 池之道:“我写好了,心里有个数了,想与岳父谈一谈呢。” 郑琰笑道:“他必是不肯先看的。你既已拜相,就该拿出自己的东西来,一味问他,他也不会开心。” 池之喃喃地道:“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那是你现在还没有正经视事,一旦有了事情做,保管忙得你没功夫想这些心事。当年我阿爹,休沐日都不得空儿,好容易有一天假,还要巴巴地寻个画匠给画张行乐图裱起来。” 池之失笑:“我却不用找画匠了,你画就好了。” 郑琰道:“那更好,不用照着你都能画出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池之又问郑琰一些学校的事情:“若是简单些的,这样一所学校,要花多少钱?维持的费用呢?一家养两个读书的学生到十六岁,每年要耗多少钱粮?” 郑琰道:“这可不能拿崇道堂作比,那里的学生既富且贵,屋子也好、先生也好,家什也好。你要说寻常人家孩子读书的学堂,那得另算,连建房的木石都不一样呢。” “唔,先算一算,先算一算。” 郑琰听他这么说,就扒拉出个小算盘来,一样一样给他加:“一年笔墨书籍若干,束若干……县学就可小些,郡学就要更大,眼下房舍是需另起的。待新学兴起,可与旧学合并。” 池之头疼地道:“我还说二十年不够,看这个样子,有四十年也未必得够。”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无须急功近利,无须自己就能看到成果,若能使后人得其益,也不枉你费这般心了。你若想办得略快些,就把考试录官的事儿也一齐推进,诱人读书。要我说,四十年还嫌快了,你也不想想,你弄出这么些读书人来,天下又有多少官儿可做?有些是家中富足,仓禀实而知礼节的,另一些是硬挤出来的钱来读书,一旦不成,连门手艺都没有。这多出来的人要往哪里放?” 池之道:“我想选官,要披沙拣金,多些人来考总是好的,可选的也多,这淘汰下来的。可以耕读传家嘛!” 郑琰惆怅地想,最好是社会能消化掉啦。问题是如果生产力跟不上,最直白地说是粮食产量跟不上,养不了那么多剩余人口,想发展工商业都发展不起来。“还是田没种好!什么时候一个人能种几十亩田且高产了,事情就好办多了。”郑琰拍桌子。 池之道:“五百年来,亩产只因灌溉、积肥等事,多收了三、五斗而已。只有这几斗稻麦,仅止使他们不溺婴。这些年日子好多了,溺婴的事儿也少了,先前尤其是溺女婴的多。” “……”郑琰有些混乱。 池之埋头道:“我先算出来,一步一步来吧。纵使令他们读书,乡间豪族或许在十年内为官者突增,待世家醒过味儿来,两下也就打平了――李神仙、蒋卓都已经回过神了。真正贫寒之士,能出挑的并不多。日子久了,寻常人家就得想想是不是要让孩子读书了。” 郑琰把他说的话理解了一下,就明白了:这是统治阶级内部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利益再分配,劳动人民想挤进来,也就捞点渣子了。像她爹那样,绝对是走了狗屎运。池之为朝廷注入大量新血的目标没达到,很不开心。 □□神马的,果然是木有办法一时半会儿做成的。郑琰只好安慰池之:“万事开头难,你开好了头,总会有结果的。” 池之“唔”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写 不等池之写好他的施政纲领,就被分派到了拜相以来的第一个任务――主持新平侯郭沛良之丧。 ―――――――――――――――――――――――――――――――― 郭沛良的一生,难说是幸福还是不幸福,一个公主妻子,代表着有靠山的同时也代表着要忍受许多事情,比如连生七个女儿时的焦灼。终于郭老先生有了儿子,儿子也给他生了孙子,对得起郭家先人了,郭沛良两眼一闭,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郭沛良有爵位,国家要按照一定的规格给他一定的丧葬补助与优待,要派人致奠、写祭文、发钱,还要处理他遗留下来的爵位的继承问题等等等等。池之被办丧事办得烦了的二李踹过来过问此事了。 由于郭沛良与池家也有着拐了一个弯的亲戚关系,池之公事之余,还要代表自己去致奠。郑琰比他还忙,她还要去看看宜和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病了,受到了惊吓,正在喝药呢。 原来,郭沛良是在夜里悄悄去的,宜和大长公主一觉醒来,身边躺着个尸首,胆子再大、关系再好,特么刚睡醒摸着个凉尸首!想着自己跟个尸首不知道并头睡了几个时辰,能不吓着么?据说当时连尖叫都叫不出来了。郭靖又要收敛他爹,又要安抚他娘,还要打报告给萧复礼,还要通知亲朋好友,还没个兄弟帮忙,整个人熬得蓬头垢面,眼窝都是青的。 郭沛良有七个女儿,出嫁的时候个个都选的好人家,几十年过去了,有过得越来越好的,也有稍不如意的。亲爹故去,七个女儿一齐回来,哭得郭靖头都大了。遇到池之换下官服来吊唁,郭靖拉着池之的手,红着眼睛道:“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您多担待,我……眼下劈成八瓣儿都不能事事周全了。” 池之很同情地道:“你且忙老侯身后事――大长公主如何了?” “圣人遣了御医来,开了药。说是朱砂定惊却有毒,恐上了年纪受不住,不敢下这一味,药效就略差些,今天还说心跳得厉害。” 池之也头疼得厉害,心说,千万要好了,要不然这办不完的丧事了。 池之的祈祷并没有应验,郭沛良头七没过,宜和大长公主尾随而去。她辈份极高,听到她的死讯,萧复礼非常难过,当即表示:“大长公主与老侯伉俪情深,令人感叹,我要亲往致奠。”这又要安排皇帝出行,虽不至于一路清道,也要布置好警卫。 庆林大长公主作为妹妹,也出现在了宜和大长公主夫妇的葬礼上,看到萧复礼就失声痛哭:“老一辈只余我一人了,”又为郭靖求情,“阿姐唯此一子,临去前嘱咐,把他交给你了。” 萧复礼哽咽道:“敢不从命。” 宜和大长公主亲家多来的却少,不少人已经先于他们故去,郑靖业与杜氏倒是扶杖前来,看得人心头一颤一颤的。郑琰是独个儿过来的,抬眼见扶着父母的兄嫂们都已两鬓斑白,蓦然一阵心惊,觉得自己也需要找个大夫诊脉压惊。 萧复礼不便久留,安慰了郭靖,表示新安侯的爵位是他的,他安心在家守孝,出了孝也不会忘了他。留下一干亲友感叹圣人的仁厚,兼互相打招呼。顾益纯与郑靖业相长叹,顾益纯小声道:“棺木是早就备下了的,老衣也做了,我若去,你为我撰碑。” 郑靖业的脸上没有了标准的浅笑,皱眉道:“不要说这个,不要说这个。” 杜氏比他们都看得开,爽朗地道:“不瞒你说,我们的老衣也置了、阴宅也看了,若我们先走,就交给您啦。” 因周王太妃等又至,庆林大长公主应付完外面的事儿,回来就听到如是说,心像被一只手给揪住了,顾益纯出此不祥之语,委实让她难过。假作没有听到:“这回乱糟糟的,我看八郎也抽不开身了,都先回罢。” 这头郑琰因心中不安,跑去拉了郑瑜,约了兄弟们出来商议:“阿爹、阿娘的寿木、老衣准备得如何了?先做了,倒好压一压。” 郑l道:“都是齐的。棺材寄在外面,每年刷漆,也是压一压,到时候只怕宫中也会赐下秘器来。老衣一年做一身。” 郑瑜又说起陪葬来:“种种明器,也先准备着。” 几人商议毕,心里都沉甸甸的,商议的几个人都没有想到,郑靖业与杜氏的身体还算硬朗,先走一步的居然是郑琦!郑琦久居外州为刺史,每年只有那么几天才得回京与家人团聚,父母兄弟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消息传来,一家子哭得死去活来,杜氏痛哭失声,直按着胸口,赵氏给她揉了半晌,才放声道:“让我替了他去吧!” 郑靖业心志再坚定也是老泪纵横,郑l忍痛道:“让德兴、德安陪着德平去迎灵吧。” 郑靖业点点头:“二娘也不是无知妇人,想来二郎身后之物她都收着,让他们去,把二郎的东西清点回来,尤其是往来书稿。还有,州内府库、册目,都要妥善处置。一应幕僚也不要亏待了,带回京里来交接,有合用的给人家一个去处。” 郑l一一应了。 事不宜迟,德兴、德安、德平三人整装,当天就请假往迎郑琦之棺。池之接到报告攥紧了手里的笔,用力在申请上签了名。有他从中运作,假很快就批了下来,郑琦的身后待遇的评定也很快启动了程序。德安的弟弟们皆已出仕,又打报告丁忧守制。池之批得心里挺烦,不知道郑琰再是个什么心情了。 郑琰再没想到她哥哥会先挂掉!还追问:“千里迢迢的,别是听错了消息吧?” 马迎亲自来解释:“是随二郎赴任的人回来报的信。” 郑琰一下子倒在榻上没爬起来,池春华连忙上前扶住了:“阿娘,长生在宫中,二郎几个还在学堂里,都得使人告诉。咱们这衣裳也要换一换了。” 郑琰道:“是是。换了衣裳,咱们去你舅舅家,阿庆呢?把家里看好。” 阿庆上前道:“总是旧主人家,我向娘子讨个情,我们几个都去,哪怕磕个头再回来,也是不忘本。” 于是郑琰把家务付于阿庆的婆婆,带着大队人马,直奔娘家。郑靖业捂着额头:“你二哥还没回来,你娘难过,你去看她。” 郑琰用力抱了一下父亲,把儿子们留下陪父亲,自己带着女儿去看杜氏。杜氏哭过一回,洗过了脸,略回了些精神:“在外地只怕仓促,还是要换上好棺……木……” 郑琰很能理解杜氏的心情,这会儿说什么话都是没用的,死了儿子的女人,打起精神来与人周旋是不人道。上前抱着杜氏大哭,杜氏道:“一生顺遂,偏偏儿子走在自己前头,宁可自己少些福泽多些波折,也想他平安健康!” 郑琰被她一哭,勾起伤心事,哭得比杜氏还凶。最后还是郑靖业传出话来:“把我的那口棺材取来先给二郎用。” 因事急,来回都很快,郑琦现用的棺木也不算太差,乃是当地土豪们孝敬的,又多放冰,令尸身不腐。一路飞奔而来,回到家关氏又病,郑家又办起白事。郑靖业虽已退休,但是儿子们犹有高官在身,俩女婿各有爵位,又任实职,场面也很不小。 郑家兄弟姐妹一母同胞,宅斗的从来没有,人人难过。池之不得不劝慰郑琰:“二郎年过五旬而逝,子孙成群,你这样悲伤是为了什么呢?我阿爹去世之时尚方三十余,我且不知有没有他这寿数呢。” 郑琰挂着眼泪看他:“胡说八道!” 池之缓缓地道:“不知岳父岳母是怎样难过呢,多陪陪两位老人,不要自顾自地伤心。孩子们都吓坏了,六郎都不敢哭了。” 一劝二劝,郑琰方才收泪。池之松了一口气,扳着指头数一数,郑家亲戚里,宁远侯是前年故去的,曹王夫妇走得更早,方家、赵家也没什么长辈了。朝中元老大臣业已去了一批,他终于不用主持各种丧仪了。 ―――――――――――――――――――――――――――――――― 池之卷卷袖子,没敢告诉老婆,大舅子留下的刺史位子一堆的人盯着看。当别人死掉空出位子的时候,大家抢得欢,只顾着抢了,都没有顾及人家家属的感受,特么现在自家亲戚挂了,还一堆人来抢,池之略暴躁。 与他同样暴躁的还有李幼嘉,郑靖业还在相位的时候,郑党担忧最多的就是断层问题。这就意味着,能接郑琦班的郑党,非常少!可以说没有。如果有,郑琦也就不用被扔京外这些年了。连郑琦的两个幼弟,都不适合那个位子,这还是郑靖业养大教大的儿子呢。 李神策那里人倒是不缺,但是他要权衡各家之间的平衡,md!全有亲戚关系!李神策爆着粗口,头疼了。 李幼嘉因无人可荐,只提了个议。池之推荐了柳敏,李神策推荐了蒋卓。池之荐柳敏也是不得已,他在宰相位就算是年轻的,哪有培养好了的门生可以担任省部级干部?李神策则是要让蒋卓历练一下,熟知地方。 事先三人并没有沟通,李幼嘉扛着顺风旗儿就站到了池之身后。李神策额上想冒青筋――池之有主见也是情理之中,柳敏也算是循吏,李幼嘉你这态度也太明显了吧? 三人意见不统一,把两个选项给报到了萧复礼,就只见萧复礼游移地在两个名单上看来看去、看来看去,最终把柳敏给圈了出来:“柳敏久在地方,郑琦事出仓促,身后所遗之事纷乱复杂,需得熟手。” 池之抢到了大舅子留下来的位子,虽然不算是握到了自己手里,至少目前来看不是敌人――也就足够了。不是他信不过蒋卓,只是第一时间,他想的不是世家。为弥补蒋家的遗憾,也是补李神策的颜面,池之顺水推舟,当场开口请蒋卓为国子监祭酒,以代因为连番丧事而有所感触申请退休的顾崇。国子监虽受到科考的冲击,祭酒之职依旧是清贵,又是许多官宦子弟的校长,经营得好,也是个大台阶。 两下基本满意,池之才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这件事情画了个比较圆的句号,与李神策并辔回家。两个都是宰相,还是邻居,害得这一带的住家都非常有安全感,也让夏略不忿――李神策太得瑟啦! 夏的感观在这件事情上是不需要被考虑太多的,李神策与池之哪一个都不能举家搬迁,也不能明明是邻居却非要故意错开了不一起走。李神策略憋屈的心情在看到夏一张便秘般的脸之后,忽然开朗了许多,果然是“看到你不高兴我就开心了”! 池之则伴着妻子到了岳父家,郑靖业显得有些枯瘦,眼睛仍亮。池之向他诉说了朝中动向。郑靖业闭眼道:“也是人之常情,不能因为二郎去了,国家就少置一州刺史。你举蒋卓原也不错,世家,庞然大物,怎么可能一口吞得下?” 池之道:“世家却也渐衰。” 郑靖业摇头道:“除非一场大兵祸,否则,且有得磨。以景宗之强势,尚留余地。先帝刚硬折断,也是前鉴。帝王犹如此,更不要提魏静渊。你不要因为姓氏而为难,也不要因为经历对世家有成见。” 老头子眼睛毒,池之有些讪讪,他也确实是个矛盾的存在。郑琰心道,阿爹这话真是切中肯綮了。 正思索间,郑靖业的话头已经转了个方向:“二郎刚去,你服大功,女婿却是无碍,女婿九月四十整生日,你要好好为他操办!” 池之大惊:“这如何使得?娘子孝中,我却取乐,成何体统?我看二郎如兄长,服丧不可乱,饮宴却是使不得!” 郑靖业拍着扶手道:“听我说!你已为相,就不止是我女婿了。以前你们年轻,多过来就多过来,现在你一个宰相,凡事唯唯诺诺,成个什么样子?没的让人看不起你!我以你为婿,并未轻视于你,你自姓池。先前不也做得挺好么?怎么到了现在又彷徨了?” 池之道:“拳拳爱护之意,敢不领受?只是我早已无父无母,待先生与待岳父是一般的敬之如父,乍登高位便要疏远,非我所愿。谁爱说谁便说去,我从来不会怕这些流言!谁想要撞上来就撞,吃了亏就知道不该小瞧于我。生日年年有,不在此一时。我夫妇新年置酒,以待诸亲。” 郑靖业慈爱地抚着他的背:“汝得之矣,汝得之矣。” 郑琰暗道,经此一事,虽则两家亲密,又有血缘亲缘,拆也拆不开,然则确是政治上分而为两家了,不由黯然。郑靖业复想起女儿:“你儿女行将成婚,家里这才算是立了起来,女婿儿媳面前,当与以往不同,毋再为小儿女态。” 郑琰哽咽着答应了。 与池之并肩而出,郑琰不由回望娘家门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池之握着她的手:“想了便回来看看。” “好。” 258、顾皇后番外 自打池之拜相,三位宰相相处还算愉快。李幼嘉从政时间最长,一直跟着郑靖业后面,有着相当的经验与熟练度。李神策脑筋灵活,偶尔还刷刷下限什么的,往往可以用出人意表的办法解决棘手的难题。池之年富力强,对国家事务也不算陌生。三人合作,更兼有个青年皇帝,整个朝廷在他们的带动之下,倒有些欣欣向荣的模样来。 池之向萧复礼进言,于各州治所兴建学校、图书馆,把科考推广到了五个州。萧复礼采纳了这个建议,二李对此亦持肯定的态度。眼见君臣和谐,朝廷太平,宰相们接到一个消息――前阵子圣人翻阅了藏于宫中的历年秘录,他看不到对他自己的记述,却翻看了先帝与景宗朝的。 池之与李神策不约而同地关注起了这件事情,通常情况下,一个日渐成熟的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含义的。人说“读史可以明智、可知兴替、可见贤思齐见不肖而内省”,但是,对于宰相这一层面的人物来说,这代表着皇帝内心有所触动――他在想什么呢? 经过景宗与先帝两朝,世家势力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萧复礼个人认为,这样也差不多了,太过剧烈的变革容易引起势力还未完全衰退的世家的反扑。比如先帝的死,比如韦知勉的那封奏疏,比如他不得不同意了有关袭爵的变通的做法。 要强硬,不但需要皇帝的坚决,还需要有一批前仆后继的有能力有智慧的大臣辅佐,景宗有魏静渊有郑靖业,还有他自己,依然任用了数位世家宰相。且通过接触,萧复礼认为世家里也不乏才学之士,不能收为己用未免可惜。这里面又要借鉴反而教材先帝的经验教训。 如何与朝臣们打交道,他还需要前辈智慧,最直接的做法,就是看他们都做了什么。而先帝登临,就要跟大家拆伙,想一言堂,这显然不是双赢的做法,也是不厚道的表现,失道少助。 萧复礼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局势一步一步走向失控――虽然老师们讲过,他却不能总依靠别人的脑子。于是“帝访之集贤馆”,把景宗和先帝的实录都拿了来,一点一点地看,两相对照,评断孰优孰劣。尤其是注意事件之间的关联。 李神策不由叹息一声:“这才是圣人的样子啊!” 池之点头道:“皇帝从来不是教能教出来的,还要看悟性哩。”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对小老板的评价开始攀升。 ―――――――――――――――――――――――――――――――― 如此忽忽两月,由京师迁至熙山,也只看了一半而已――景宗皇帝太能活了,实录太长!饶是如此,他也看出了不少心得。由于过于投入,萧复礼留宿后宫的时间变少,读书到深夜的情况增多,惹得顾皇后忧心不已。 顾皇后唤来黄头阿铁询问,她一入宫就确立了这样关心皇帝的形象,做出来也不让人觉得讨厌。阿铁对于顾皇后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很诚实地回答:“圣人近来一直在看两朝实录,如今天下太平,百官各司其职,朝上并没有什么让圣人为难的事情。” 顾皇后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萧复礼如此这般,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忧的是,皇帝不踏足后宫,别人见皇帝的时间少了,她与萧复礼同宿的机会也少了。身为一个皇后,不能生下一个儿子,顾皇后比别人都急。想了一下开口道:“你要提醒圣人,不要熬夜太晚,每晚给圣人的宵夜加些份量。” 阿铁重复了一回,见顾皇后没有别的吩咐了,躬身告退。 顾皇后有些犯愁,皇帝不亲近后宫是好,但是连到昭仁殿的次数也减少了,就有些不大好。见皇后情绪不佳,乳母便抱了大娘过来给她解闷。大娘已经跌跌撞撞地会走路了,看到母亲,张开双手要抱抱。顾皇后接过女儿,哄着她玩:“慢点儿慢点儿,仔细跌着了。” 大娘抓着她的食指,用力拉着,咯咯地笑着。顾皇后把她的身体扳正:“这样才妥贴。” 乳母见顾皇后回过脸色来,凑趣道:“大娘小小年纪,已有皇家气度了。” 顾皇后略宽心,又道:“才这么点儿,能看出什么气度了?倒是要好好教导才是,免得误人误己,一辈子成了个笑话。”说着捏捏女儿的小脸。有了一个孩子,虽然不是儿子,到底是解了心中躁意。 乳母连声称是。 正在其乐融融间,忽有宫女急匆匆赶地过来汇报:“娘子,德妃不适,正遣人去宣御医。” 顾皇后掰掰女儿的小胳膊:“她早上还好好的……可说是有什么事?” “尚且不知,看德妃那里并未有乱相,当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宣吧,宣两个熟手来。” 顾皇后发了命令,心下也疑虑,德妃素来表现得乖巧,早上还好好的,这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不适了,她应该不是玩干什么装病争宠的把戏。哪怕是,既是自己执掌后宫,就不能让她出事,这么想着,顾皇后又派了心腹宫去阿梅:“你去德妃那里看看,有事速速回报。” 阿梅道:“请娘子示下,若是德妃不碍事,奴婢可否称是娘子宣谕,德妃静养?” “可。若有事,速来报我。” ―――――――――――――――――――――――――――――――― 阿梅给顾皇后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娘子,德妃有孕。”说话的时候她也是直擦汗。 顾皇后一个趔趄,差点没倒在坐榻上:怎么偏偏就她有了呢?“这是喜事!快使人报圣人去,我们也去看看。” 徐欢终于盼了个孩子来,心中无限欢欣,行动间都带着小心。顾皇后来,她挣扎起身,缓慢地拜了下去。顾皇后看她拜下,笑道:“你仔细些,如今可是双身子呢。”伸手去拉徐欢的手,欲携手共往榻上坐。 徐欢反射性地缩了一下,又把手往前伸了一点。顾皇后的手一僵,脸也一僵,旋即笑着握着徐欢的手:“你有些瘦,得多吃些,孩子才健壮,生产的时候才能有力气。报给皇太后了吗?她老人家一定乐意听到好消息的。” 徐欢羞涩地道:“这里乱糟糟的,还没有呢。” 顾皇后道:“这可不能耽误。”又派人去给徐莹送信。 一番忙碌下来,顾皇后便告辞而去。萧复礼那里虽然知道了消息,却不好立时冲到后宫,只回一句:“知道了,交由皇后去办。我晚些时候再去看德妃。” 与萧复礼那里显得有些平淡的反应相比,徐莹那里就开心了许多,徐莹听到消息,就赐下许多滋补品来,又嘱徐欢好好休养,还说明天让徐欢去请安。 顾皇后正在徐欢处,听了此言,暗道,到时候也要把大家都拉过去请安才好。一个德妃不打紧,圣人也不是宠她宠到糊涂了,要紧的是皇太后。孝字当头,圣人也要为难。须得看紧了皇太后才好。 徐莹盼着侄女的到来,听到顾皇后也来了,就开始晴转多云。这要不是有顾皇后碍事,徐欢一索得男,事情不就完美了么?徐莹皱起了眉头,好在顾皇后还没生出儿子来,诸皇子中,唯徐欢之子出身最高,且当然还有盟誓之事,怎么看都更有竞争力。啧,做皇后又如何?有本事做太后去! 徐莹要见的主角是侄女,来的一群女人里却是顾皇后打头,这让她小有不爽。众人请安毕,徐莹道:“都坐吧,德妃有了身子,以后不要行此大礼了。” 听得夏美人心中不快,谁没怀过、没生过吗?她生的是长子,如果顾皇后没有生育,阿松就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皇太后一直对这几个孩子相当有意见。大娘因为不是男孩子,倒还好那么一点儿,自己的儿子明显被冷落。md!要是德妃生了儿子,到时候不但顾皇后得不着好,连阿松也要尴尬,现成的绊脚石啊! 顾皇后早就知道徐莹是偏向着徐欢的,然而当面看这姑侄俩秀亲情,又是别样心情。徐欢十分注意不让自己躺枪,大力向徐莹表示:“一切都好,娘子很照顾我。” 徐莹对顾皇后道:“你辛苦了,德妃怀的也是圣人的孩子,你多多照顾。” 顾皇后低头称是,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自己自生了大娘,还没有消息呢。 从徐莹那里出来,顾皇后的心情指数就又下降了十个百分点,暗道德妃有孕,自己正可趁着这个时候把圣人多留一留。不想萧复礼忽然连着好几天不入后宫,顾皇后再稳重,也有些焦头烂额了,以前萧复礼再用功,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踏到后面来的。 当务之急,还是弄明白圣人为什么不入后宫了吧。 阿铁又被召了过来,回答也如上次一般:“圣人还是在看两朝实录。” 顾皇后惊讶道:“先帝实录早已修撰完毕,圣人连着看了许久,权衡利弊得失,心情都没有变差,怎么偏偏今天心情不好?圣人今天就做了这个吗?” “下朝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就是翻了几页档,又亲往集贤馆(熙山分部)密令调了些出入旧档,看完就不高兴了。” “圣人都看了哪些?” 答曰:“先帝实录第三本。又翻了一些应天六年的出入记档。” 萧令先在位时间短,纵使毛笔抄写的册子,也只是寥寥三本而已。应天六年,就是他的死期。顾皇后心道:难道是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彼此她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也是不清楚的,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判断――圣人对以前的事情感兴趣?顾皇后紧皱着眉头――应天六年,魏王兵谏逼宫、萧令先自裁、萧复礼入继即位――这倒是要弄明白了,那一年的事情里,充满了皇太后对圣人的提携之恩。可如果看恩义,断不至于心情不好到不入后宫。 究竟是为什么呢?顾皇后自负聪明,奈何缺少资料,也推断不出内情来。 顾皇后道:“知道了,你去罢。若能知道圣人因何而不快,我有重赏。”萧复礼的心要是这么好猜,她也就不用这么为难了,多半还是朝政。 阿铁欲言又止,终于低声道:“圣人既观实录,又调旧档,见杞国公之条,面有不愉之意。” 当年那场宫变开头的时候,只是变,而不是乱。魏王他们入宫的时候,很快就控制了局势,宫廷依旧按照原有的程序运转,进出要对门籍。与早早想好退路提前称病在家休息,还把儿孙拉回来侍的郑靖业不同,许多人都是本色出演,留下了案底。 杞国公长子本来在宫里了,却没有保驾之举。杞国公前后脚地赶到,他也一点反对的举动都没有。 萧复礼的心情很复杂,先帝之智有不足之处,人倒是算不得坏,怎么就众叛亲离了呢?看来为君者,实在是要谨慎啊!看来,外戚既不可过份纵容,也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哩。又觉这其中诸臣的步调过于一致,苦思之下,召先帝之师秦越入宫奏对。 史称“莫知其所言”。当然我们有上帝视角,可是偷窥一二。秦越听闻萧复礼所问,先是死活不肯开口。最后才说:“圣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须问臣呢?”秦越的话对萧复礼的冲击是巨大的,彼时朝中只有二三老臣没有参与此事,比如袁曼道、比如秦越、比如郑靖业(大雾!),萧复礼的危机感略重。叹道:“士大夫不可轻啊!” 能追究吗?当然不可以!除非他有把握自己可以干了天下的活儿,自己的子孙也代代精明强干,否则压抑了大臣,用一群应声虫来治理国家,必须是个悲剧!萧复礼合上案卷,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寝殿。 ―――――――――――――――――――――――――――――――― 萧复礼自我警醒,只想把事情埋在心里,然而事情却还没完。萧复礼本人并无意追究什么,顾皇后遇事却要多想。她回过头召来虞国夫人,让虞国夫人代为调查:“圣人这几天心绪不宁,我问了人,说是看了应天六年的旧档,当时发生了几件大事,我并不很清楚。阿娘回去仔细查访――毋声张。” 虞国夫人道:“那一年事情太多,娘子要问哪一桩?若要全知晓,只恐查起来太慢。” 顾皇后附在虞国夫人耳朵上:“先帝之死,杞国公是不是有份的?” 虞国夫人一惊,当时这件事情,她也隐约感觉到了。整个上层社会都弥漫着一层希望皇帝去死上一死的气氛,彼时顾氏正在一个小低谷时期,她又是后宅妇人,不知详情。当下道:“我这就回去。” 顾鼎听了虞国夫人发问,惊道:“圣人有疑心?”又自我安慰道,“那个时候又有几个想让先帝胡闹下去的呢?” 虞国夫人道:“难道竟是真的?” 应天六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顾家也是知情者,顾鼎不好跟老婆说,当时咱们家也想让先帝去死来的。只说:“景宗取杞国公之亲,又因其在军中,故以其女配先帝。杞国公但凡有一丝忠心,断不能叫魏王兵不血刃地幽禁了先帝。” 虞国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等骇人!为何当时不追究?” 顾鼎不好意思说,那是政治交易好吗?不然怎么能借皇太后的正统地位过继了今上,而不是在诸王里选一个?从眼前结果来看,咱们家也是受益者。“当时那么乱,休养生息为要,哪顾得上这个?上覆娘子,此事再不要提。” 顾鼎让女儿不要提,顾皇后一想,这内幕也确实挺可怕的,且把此事压下。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忽忽数月,徐欢产下一子,是为三郎。徐莹整日围着这个婴儿转,大赞:“这些孩子里,唯三郎最似圣人。” 像你妹! 顾皇后又惊又怒,还要表现出贤惠大度来。夏美人就直白得多了:“都说女生肖父,还是大娘最像圣人。三郎下巴尖尖,倒似德妃。” 徐莹沉下了脸,楚美人接口道:“德妃与太后是亲姑侄,倒是有些相似,三郎原是像了太后。” 徐欢心中一颤,十分害怕徐莹发作,转口道:“还没长开呢,总得过了百日,方能看出端得来。我大哥生下来的时候像阿娘,都说他生得眉清目秀,越长越像阿爹,倒显憨厚。”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又成公敌了!崩溃啊!怎么太后姑母一要护着她,她的麻烦就来了呢? 徐欢却是不知道,她的麻烦不止是因为皇太后护着她,还是因为她生了皇子。朝臣们也表示出了极大的担忧,当时坑人不留余地,现在怕人算后账。虽则生下来的未必能养大,养得大了未必能成器――到底是个阻碍,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皇后生个儿子,然后一切ok。问题是皇后这好几年了还是没有生出来,那就退而求其次,至少不能让这三郎有翻身的机会。宫外酝酿串连着,希望把夏美人、楚美人两个育有皇子的后宫,一齐晋位封妃,以抗德妃母子。 人情走到了荣安郡太夫人跟前,也走到了郑琰那里,庆林大长公主更是掺了一脚。这种事情,还是由女人们来说是最好了。为了不显突兀,庆林大长公主建议:“不如再纳一次妃,圣人后宫并不算多,该趁年轻,多生几个孩子才好。进了新人,就要把老人的品级提上一提了。” 顾皇后腹背受敌,不由恶从胆边生:“有再多的孩子,也不及三郎是德妃所出。” 庆林大长公主道:“娘子须忍一时之气,纵有不如意处,大郎、二郎总比三郎为佳。” 顾皇后道:“容我想一想。” 这一想,就接到了大郎夭折的消息。小男孩子的夭折率一向不低,夏美人哭得肝肠寸断也唤不回儿子来,一手拉着顾皇后、一手拉着楚美人,哽咽道:“怎地她的儿子一生出来,我的儿子就去了呢?” 阿松生下来就有些体弱,夭折不定是什么原因,无奈夏美人痛失爱子,一意把账算到了徐氏的头上。说的有意,听的也有心,楚美人吓得心肝乱颤,扭头就去看儿子。顾皇后更是一阵晕眩:“你是伤心得过了头了,休要胡言,生死富贵自有天命,万毋作此言。德妃素来恭谨乖顺,必不会做此事。” 然而皇后再压制,宫中却依然流传出了三郎命硬,克死了大郎的说法。这消息让徐莹震怒,把顾皇后拎了过去一通怒斥:“你是怎么管束宫闱的?竟致流言四散,传出去了像什么话?!还是有谁有意针对三郎?!你若管不得,我自约束,又或使那能管的人去管。” 顾皇后当时唯唯,心下恼怒,抬眼看皇太后。自从二娘去后,徐莹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鬓边已生华发。常人有了白发,显老显慈祥,徐莹发起怒来,这白发却透着狠厉来。顾皇后低下了头:“我与圣人听了也很恼怒,都是我们的孩子,又岂会偏了哪一个呢?我这便去下令――此事还是不令德妃知晓为好,免得她多想哭泣。” 徐莹哼了一声,顾皇后一躬身:“告退了。” ―――――――――――――――――――――――――――――――― 顾皇后回大正宫的路上险些把帕子扯破:【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等蠢而且贪的人呢?一步也不肯让!但凡你肯让一步,我又能把你如何?】顾皇后是个心思略深的女子,倒还有些底线,对皇太后系至少面子情份做足了,然而此时却是真的恼了徐莹。这位皇太后,只要不把刀架到脖子上,她是从来不肯后退一步的。 原本大正宫是传着三郎的命格的,顾皇后心知这是夏美人、楚美人疑心所致,两人还许了无数心愿,求了许多神仙,保佑自家孩子――她只是任由事态发展而不阻拦而已。现在顾皇后却又另有打算了,在她的干预之下,三郎的谣言没有了。不等德妃高兴于诉诸萧复礼之后见效,更可怕的谣言来了。 “宫中盛传,德妃本来是要做皇后的,后来因为年纪小,许诺生下儿子就做皇后。现在德妃有子,而皇后无子,皇太后深爱德妃,要把娘子给废掉,立德妃为后,以三郎为太子。”阿铁小心翼翼地向萧复礼回复。 萧复礼失笑:“不过是好事者知道皇太后偏疼德妃、三郎,胡乱猜测而已。”以大家对皇太后的认知,怀疑猜测她会做这事儿倒是可能。皇太后也许有这样的心思,不过却不一定是要废后,更大的可能是立三郎做太子。 萧复礼自己却不想早立太子,皇后有子,那是必须立的,如果无子,还是考察一下再立。否则因太子之位而起争执,诸王彼此不服就不好了。不如让他们长大一点,在互动中自然而然就会有强势、聪明的人,未立之前就在兄弟中建立起了威信,更易使人折服――知道争不过他,那就认命吧。而不是想“他比我强,不过是因为先被封做太子,有人奉承帮忙而已,如果我为太子,一定做得比他好”。 阿铁小声道:“宫中还传说……这是有先例的,昔年大家不满先帝,于是……反正皇太后占着大义的名份,若无大郎二郎……” 真是余音袅袅! 啪!萧复礼拍案而起!“荒谬!” 与此同时,承嘉殿里,德妃失了手里的杯子。杯子落地长毛地毯上,没有摔碎,里面的水把地毯洇了一片。 萧复礼对三郎的感情颇为复杂,有了儿子自己是欢喜的,又恐不太好处置,乍听流言,第一个想法就是把这话头给压下去。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流言反而传得更厉害了。顾皇后都不得不向他请罪:“自从大郎故去,宫中人心惶惶,是我无能。为息谣言,还请圣人下旨。” 萧复礼下旨也没用啊,哪管得住人的嘴呢?宫里人少有与德妃一路的,岂能不怕报复?传得越来越凶,以至于外朝都听到了。大臣们不由又上书,请“善视二郎”。又有落井下石之辈,再翻出杞国公家的黑历史来,言道当时杞国公系掌着若干兵马,竟然一箭不发任由先帝去死。 徐莹怒气冲天:“彼时我在熙山,何得知京中事?外臣也敢豫天家事么?三郎是圣人之子,其母德妃贤德,圣人疼爱他又如何?三郎是我孙子,我看重他又如何?我偏不如他们的意!人都死了,还要翻出旧账来,究竟是何居心?” 德妃则啼泣请罪,萧复礼道:“此是前人之事,与你并不相干。”德欢偷脸看他的脸色,便知这位厚道人确实不想追究,但是,却也不会继续优厚己等了。 果然,萧复礼自此便少见德妃,又疏远三郎,担心众臣再有理由攻击三郎,也是担心皇太后借此生事,弄得后宫不安,毕竟皇太后的偏心,那是有眼睛都看得出来的。德妃不知萧复礼所想,由此抑郁,她自己不受待见没关系,儿子不受待见才是大问题。 皇太后越亲近三郎,萧复礼就越不想让三郎太过显眼。德欢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竟致抑郁而终。“皇太后退居保慈宫不出,皇三子赵王炽付夏美人抚养。” 顾皇后除一心腹大患,心情舒爽,复又产下一女,次后诞育皇子,方才舒了一口气出来。 259、校友录番外 但凡有点历史的组织,都会有自己的编年史、名人录,学校更是如此,各种校友录、名人录一直在加厚,崇道堂自然也不例外。在这些老校友里,先入校的,恭喜你,你占便宜了,校友录按照毕业年载记录的,你的排名比较靠前,后入校的就吃亏了,名字只有越来越靠后。 什么?你说按照贡献大小排名来个马屁版校友录,你做了官就能靠前一点?这个……由于这个学校出来的学生都比较彪悍,你的成就如果太寒碜就不要拿出来让大家笑话了。如果不信,那咱们来看看马屁版吧,在这个校友录上,排名第一的不是最早一批入学、他娘是创办人的池宪(他排第三),也不是本校创办伊始的荣誉学生当时的皇帝萧复礼(他排第二),而是伍辉――他到死也只做到个五品官。 ~伍辉篇~ 伍辉,字子明,男,京兆人士,出身不高,当地小士族。能入当时权贵云集的崇道堂,实在是走了狗屎运。崇道堂的学费可不便宜,他在族中兄弟排行都到了三十四,家里抽出钱来供他读书,本身就是他爹某天喝高了脑子一抽的决定。 伍爹很痛心,伍家说是小士族,在于他们家没人当什么大官,但是人口却是一点也不少的,大家族聚族而居,没有什么私财,可他已经答应儿子了。为了不在儿子面前树立一个食言而肥的丑恶形象,伍爹咬着被子下了决心,第二天终于没有反悔:“用功读书,考入学试,考过了,阿爹给你出束,考不过你就回来读家学。” 伍辉同学考入学考试也是低空飞过,同意他入学也是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考量在内的。伍辉是小士族,说是世家,其实比京中权贵土鳖还次些,他们家祖上也没出过高官。用郑琰的话说,这算是中产阶级的一个代表了。崇道堂需要新鲜血液,需要让京中豪门出身的人从小接触一些不同层面的同学。 两个因素一综合,伍辉的名字就被誊上了录取名单。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刹那,伍爹摸着荷包,心在滴血! 郑琰大笔一挥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她收了个怎样的学生! 伍辉,学习认真刻苦,兴趣爱好特殊,他喜欢种田!郑琰就不明白了――既不是女主又不是小受,你怎么有这么样个爱好了?!最坑爹的是伍辉同学虽然出身地主家,标准少东家一个,他却是瘦瘦小小的一只,肤色略黑,看着挺让人叹气的。 但是,学生有这方面的兴趣爱好也是件好事。关心农业生产嘛!郑琰最初是没有想到这小小一只的学生会有怎么惊世骇俗的成果的。伍辉的所有功课都低空飞过,唯有对生物尤其是植物非常感兴趣。 由于收费挺高,崇道堂的一应设施非常完善。真正肯下地里跟泥巴打交道的学生真心不多,大多数人是去尝试一下种田的辛劳而已,伍辉可以说是独占了这样好的资源去研究。 伍辉小朋友,苦逼的时刻终于来了,崇道堂虽然注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郑琰还有意识提倡自然科学神马的,却毕竟群众基础薄弱。伍辉没啥前人经验可以借鉴,有的只是些老农那里听来的口诀,与一部农书而已。 这样已经很好了,伍辉想,在家里可没人允许他做这些掉架子的事儿。伍辉一头扎进图书馆,又自己做试验。如果认真研究就能出成果的话,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败者了。 从入学到毕业,伍辉只是与同学们混了个脸熟,密友没交到一个,根本没有达成家人让他入学兼交际的目的。待到毕业,还是因为有个好校长,看他为人比较老实,又对农业感兴趣,做了许多笔记、整理了许多农业知识,把他扔给了池之。 池之对于亩产量等问题大为头疼,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人比池之更明白这个道理了。他家复兴得如此之快,大部分原因是郑琰能挣钱,否则单是为了钱财二字,就能拉他二十年后腿。别的不说,反腐、括隐等等的时候底气就没那么足。那么,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呢?农业社会,最重要的就是亩产量。 池之翻看了伍辉简历――相当简单,既没有什么突出成绩,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他整理出来的手稿。伍辉的字只能算是工整,整整齐齐记录了他的实验结果。株距多少的时候产量更高,宽了不行,密了也不行。又有,不同的种子适合什么样的土壤、如何施肥、防病虫害等等。得出了一个在同等条件下取得最好亩产量的操作方法。 池之最后拍板:“让他到司农那里吧。” 池之也举荐人,盖因现在还没有全面推行考试制度,推荐、荫官而来的官依旧占大多数。 伍辉顶着个六品官的名头,依旧勤恳种田。他不擅交际,但是由于进了个好学校,校友们比较罩他,倒没受多少排挤――他一副跟泥土相亲相爱到天荒地老的样子,都没啥竞争力,没事儿戳他做什么? 有校友外出任职,知道他好这个,顺手就给他带一把当地的种子,也不费什么钱,说出去也是一段美谈。伍辉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种起了田。 终于,在三十五岁那一年,伍辉总结出了旱稻的种植方法,又发现了一种变异稻种,又有南方早稻等等,几经综合完成了北部地区稻麦两季或两年三季的科研课题。此后伍辉又赴南方,用了二年时间,总结出了三季稻的稳定亩产种植方法,培育出了部分抗寒抗旱稻种。 这已经不是单一作物亩产量提高个一两成的问题了,而是整整在全国范围内增加了一季的作物! 会有这样的成果,郑琰都觉得惊奇了――太灵异了吧?这家伙简直就是为了种田而生的! 黑瘦黑瘦的伍辉把成果上报,已是暮年的池之非常果决地向萧复礼上书请求试种而后推广。萧复礼也很兴奋,无论何时,解决国民的吃饭问题都是boss们关注的。试种的结果是,确实多出了一季作物,并且经过这些年的培养,种子也比二十年前好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稻米的口感不是那么香甜――饱腹足亦,总比豆子好。 良种与先进的耕种方法的推行全国最终是在池宪的任期里完成的,然而在这件事情上,谁都不能否认伍辉的成就。 朝廷表彰其为循吏,民间自发画了伍辉那黑黑瘦瘦的画像,每年春耕前总要上几炷香以求好收成,每到收获季再祭一祭伍先生。进而发展成为之立像、铸像,百五十七年之后,朝廷重订祭礼之时,时任太常的郑惠臣上疏请增伍辉之祭。 终于,一尊伍辉一手执禾、一手执锄的铜像立在藉田旁的小殿中,皇帝亲耕之前必要手触禾、锄。传说中的上古农神在人间被具象化了。 这一位排在校友录的第一名,实是无可争议――人家被国家封神了啊! ―――――――――――――――――――――――――――――――― 好了,说完了排行第一的那一位,咱们来说说第二、三名。这两位由于工作性质与私人关系的原因,只好放到一起来说。 ~萧复礼&池宪篇~ 按说这一对君臣关系好是必然的,池宪是萧复礼老师的儿子,萧复礼还时不时往池宪读书的学校里去旁听。两人受郑琰影响颇深,也有共同话题。然而由于经历过于不同,两人中间总是隔着那么一层膜。 世人都说池宪是个好命的人。他的出生为所有亲人所企盼,含着金汤匙降生。与他那个生在家道没落时期的苦逼爹相对,他生下来就享受着优渥的待遇。而且他爹娘双双靠谱,不似他爹有个很坑儿子的父亲。家庭环境、父母地位造就了他不需要像他爹那样费尽心力找个好老师,连娘子都是有岳父家送上门来的。家风还挺好,爹没小妾,妈由于结婚早也没啥绯闻,从上到下一根藤,他自己也与夏蕴琴瑟和鸣,生儿育女,没有小妾插足。 反观萧复礼,苦逼孩子从在他娘肚子里开始就不受待见,差点没见着世界的阳光就被干掉。亲妈靠谱,亲爹寡情没担当,可怜巴巴活到六、七岁,连靠谱的亲妈都成了名义上的外人。一个养母,心里对他不错,却总是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甚至连娶老婆,都要争来斗去,还弄了一群不一心的女人。 世家女是个诡异的群体,特么只要不是嫁给皇帝当皇后,总是特别能生!哪怕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俩,姓皇帝的那一个可能一个也生不出来,姓世家那个就是七子八婿热热闹闹。萧复礼就看着池宪儿女往外跑,自家老婆先是生了俩闺女,再生完一个儿子之后就完全没动静了。一个儿子不保险呐!萧复礼很忧愁。 这样的两个人天天蹲一块儿,如果萧复礼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好孩子,都能报复社会了! 就这么两个人,有隔膜是必须的。在池宪醉酒之前,两人的关系还是相当模范又标准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像史上任何一对明君贤相一样,相伴到老。史家添一笔君臣相得,携手共建和谐社会。 ――偏偏就出了意外。 池宪小朋友,用他亲娘的话来说就是:“也就是在没长齐牙还流口水的时候才笑得很可爱,越长大越比我爹还严肃!” 完美的正人君子面具,在他酒醉之后裂成了个灰尘渣渣:酒醉的池宪=呆萌。 郑琰不喜欢子女多喝酒,按照她的说法,小孩子喝酒会变笨,大人喝多了酒生下的小孩更会笨。想想李白、想想刘伶想想那么多嗜酒的人,有啥聪明孩子生出来了吗?木有!儿子不如爹!池之提倡节制,不喜欢有人醉酒。 池宪在这样的家教之下按说轻易是不会醉的,只是不幸,他儿子满月的时候太兴奋,不小心喝多了。彼时在熙山,气氛更自由,萧复礼太闲,陪着他亲妈去看他老师喜得金孙。正看到池宪变脸。 醉了的池宪与平时完全不同,原本清冷的表情变得柔和,看起来呆呆的,整个人都幼龄化了。说话的口气也软和了,带着一点点的软糯和口齿不清,动作都是一顿一顿的,像极他那个还只是会乱动胳膊的儿子。 萧复礼一看池宪就觉得不对,不听说池宪有个双生弟弟啊!池宪看萧复礼,眼神呆呆的,看他的样子就是在“认真想”。慢腾腾起身,乖乖一揖:“圣人。” 这下萧复礼看出来了,这是有酒了。 萧复礼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宇宙法则,笑眯眯地拍着师弟的肩:“叫哥。” 池宪一副被欺负到的表情,瘪瘪嘴,瞪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萧复礼:“我先入门的,我是师兄。”两根指头揪着萧复礼的袖子,必要让他喊师兄。 萧复礼绝倒。 郑琰无良地笑得直打跌:“没拐到。” 池宪人醉着,但是脑袋是清醒的,自己做了什么都是知道的,问题是……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人生最悲剧的莫过于你酒醉的时候呆萌了,可你醒了之后还记得! 从此池宪就不得不忍受萧复礼的关怀,大宴从来不让他沾酒,对面讨论问题的时候还要时不时以兄长自居。池宪略觉理亏――儿子满月酒上喝醉了,把好心来道贺的人给调戏了一把。只好吭吭哧哧地默认了,萧复礼是个厚道人,偶尔也戏称池宪为师兄。直把不知内情的人弄得很糊涂:皇帝傻了吧?辈份都不会算了! 萧复礼发现,池宪原来也是可以呆萌的,池宪发现,萧复礼其实也是可以促狭的。两人的关系居然上了一个新台阶,倒似密友了。关系太好了,池之故去之后,池宪丁忧三年,出孝之后,萧复礼不用人提醒就直接把他的好基友给拎了来拜相。 两人联手,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大招。萧复礼不像他儿子萧炎,在处理好国政之余,还亲自上阵把恢复了元气的狄人一气赶出四千里,史上称之为“大帝”。池宪也不像他的曾孙池晨书,这位仁兄卷起袖子就提出了废除贱籍、改为雇佣的主张,上扁皇帝下抽群众,把反对派轰成了灰渣渣,自己愣是嘛事没有,被大书特书称为仁政、多少人祝他公侯万代。这下场比起另一位改革家魏静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这两人就是辛勤低调地做着推广积累工作,推广教育、推广先进耕作方法与优良品种,继续减轻赋税、继续削弱特权阶级的特权。事实证明,承前启后的工作不好做,先期景宗突进,国家需要休养生息,后期萧炎发力,也是倚仗的积累。池晨书敢废贱籍,也是因为生产力的解放与社会发展的结果和需要――全国推广的种植技术,粮食产量的增加,剩余劳动力的析出,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 为政者,从政客变成政治家,需要的只有一句话“耐得住寂寞,穿得了素衣”,不去追求好看的功绩名目,不为了给自己胸前多别一枚漂亮勋章而空耗民力误国误民,不怕自己的本纪、传,写得不够亮眼,踏踏实实做事,本本份份做人。这时,大家已经离不开你了,犹如空气,存在的时候不觉得,却又万万不可失去,这就是低调的华丽。 ―――――――――――――――――――――――――――――――― 现在大家看到了,这本名册排行的编写,不是按照社会地位,而是按照对社会的推动的。下面要出场的却是一位真?妇女之友,此君姓郑名世凤,秉承高祖郑靖业的一惯作风,对女性相当之友好! ~郑世凤篇~ 郑世凤出生那会儿,老郑家已经从草根变成土鳖勋贵了,上上下下都透着一丝精英范儿。而老郑家代代相传的多子少女的情况也在他爹娘这一对的身上被打破。 郑氏多子,这是共识。郑家一旦出现个女儿,总是挺抢手的。大家也乐意把女儿往他们家里嫁,因为这家里不兴纳妾,不兴搞侍婢搞到床上去,也没听过有什么庶子丑闻一类。然而郑氏女总是不够用,因为生得太少了。 到了郑世凤他爹一辈儿,郑世凤几个堂叔噗噗生儿子,他爹就哗哗地生女儿,一直生足了五个女儿,才生出郑世凤一个儿子,郑世凤降世的艰难程度仅次于当年的锅巴前辈。照说这样一个宝贝疙瘩,应该捧着抱着含着,结果他却被五个姐姐支使得像个小奴隶。 郑世凤小同学不干了!凭什么呀?这不坑爹呢吗?怎么人家房里男孩儿多,自家房里女孩儿多么?叔伯家里堂姐妹少,兄弟们让着,自家姐妹多,难道不该照顾一下可怜的小弟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男人成为弱势群体的事情? 郑世凤同学对于“人口比例与弱势群体现状”产生了深厚的兴趣。由于长幼的年龄差,郑世凤虽然辈份低好多,但是比池宪年龄小得也不算太离谱,到他上学的时候,郑琰还活着,并且对郑世凤小朋友关于男女人口的比例问题这样的研究很感兴趣,支持他去搞。 条件相当充足,郑世凤开始统计京兆人口,男的女的,一户一户地算,搬着个小板凳坐小桌子前,一把算盘打得飞快。吭哧吭哧算了好几年,最后让他得出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这个世界上,至少是京兆的地界上,男人居然生得比女人多! 按照户籍统计,京兆在籍之良民,以郑世凤出生那一年为例,男子有五万七千六百八十九人,女子却只有五万三千八百七十一人,男女性别比例将近一百零七比一百。 崇道堂经常会出些奇奇怪怪的学生,他们的研究成果通常也很吸引人眼球,郑世凤的成果一出来,朝野哗然。 郑世凤同学只是想到:卧槽,一百个男人里有将近七个是没老婆的!怪不得家里姐姐们那么牛气,原来是稀缺品种啊!特么不供着她们,就会找不着媳妇儿! 政治家们可不这样想!一百个男人里有七个没老婆,一千个里就有七十个没老婆,一万个是三百,全国人口上千万。阴阳不调,是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朝臣亦有反对之声认为:“世凤乳臭小儿,一己之力,焉知内情,他有一丝疏失或算错了数,又当如何?” 郑琰挺护短的,而且穿越之前这个男女比例失衡问题挺严重,稍微关注一下新闻的人都会印象深刻,她很不客气地支使池宪去“研究”。因为问题过于重大,朝廷很快采纳了池宪的意见――核实郑世凤的数据,并且从京兆推广到全国。 有了国家力量,这样的简单重复的计算工作就做得很快,忽忽数月,数据报了上来,却又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池宪奏报:“景宗季年、先帝之时,男女悬殊愈大,圣人即位之初,男犹过多,至今渐平复。” 这里隐藏的一个信息就是,动荡的年代,女婴存活到报户口的就少――溺婴、遗弃、卖掉都是先尽着女婴的,略和平的年代,女婴存活率就高些。当然,你也可以反过来理解,女人略多些,天下就太平,女人略少些,天下就要动乱。这样明晃晃的因果倒置在当时是有市场的,因为传说中的封建迷信。按照史书五行志记载,一旦天下动荡,事先必有征兆,这等阴阳失调,岂非显征? 朝臣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郑世凤同学这才知道他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由此一发而不可收,他对社会学产生了非常深厚的兴趣,当然,这个学科当时还没有出现。 朝臣们争吵得极其凶残,一方提出这是因为:“连年兵事,壮丁损折之故。” 另一方则说:“男女悬殊事有,只是时轻时重。” 郑世凤同学由于是发现这个问题的人,也被同意列席听吵架,这时怯生生地举手发言:“近日我又作了些算术……” 【!你又做了什么?】 “这还算好的了,诸位,有些人家里非止有妻,还有妾,你有妾,就是旁人没了妻……光棍儿更多了啊!哪怕是纳婢,奴婢里男女之类,也是男多女少。差得太多,可也不行。”奴婢社会地位低,可男的还是男的,女的还是女的,也涉及到阴阳问题好吗? 静默,朝上大大地静默!不少人想起自家如花似玉的小妾侍婢,得意之余也有些别扭。 鉴于这个问题太大,关系到宇宙的和平(天地阴阳),再舍不得(其实是已经纳了小妾,造成既成事实,退也没得退了,便宜占定了;更多的人则是出于老婆太彪悍,不敢纳妾,也想让别人痛苦的螃蟹心理),朝廷很快决定,不止是平民,连官员都不许纳妾,年过四十而无子方可,否则以“强夺□□”罪论处,官员丢官罚钱,平民罚款、打板子、流放。诸王等之妾的品级被取消、名额被削减,萧复礼也带头作出了榜样,把妃子的名额减到两个,后宫法定人数不过十人,还常年不满员。 先帝时的德政“宫女服役放免制度”又被再次提及,萧复礼数次拒绝选妃也被表扬了一回。 郑世凤成了真?妇女之友,后世提起妇女解放、提起社会学研究,必提郑世凤。对于郑世凤来说,美中不足的是他在家中的地位依然很低下…… 260、校友录之二 崇道堂里有两个极其特别的老师,一个叫夏侯霸,一个叫周边。开始老师少的时候,他们就很特殊,后来学生渐多,老师也多了起来,他们依旧以独特的作风、强大的宅性继续特立独行着。哦,错了,让这俩货基本立也不行,能坐则坐,能不动就不动。 因为有了这么两位先生,即使是小概率事件,也会有那么几个像老师的学生,宅,死宅。这里面有一个人的情况与别人又有不同,他的宅,是被迫的。他叫萧祈,是吴王萧令仪的第三子。 ~萧祈篇~ 【也许因为听不见,所以我才能更专心。曾经怨过上天不公,后来想,上天总是公平的,只在于你看不看得见这样的公平。】――萧祈。 萧祈是吴王萧令仪的嫡出第三子,原配王妃所出,亲大哥是王世子。也许是因为二十三郎的父亲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的缘故,吴王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强壮,这个强壮包括各个方面,萧令仪的文学修养尚可,也抡得动刀枪,但是样样都不突出,在生儿育女方面,也只是比他二十四弟强些。因为比较爱惜身体,也是不欲生事,萧令仪纵有一二侍妾,也不过于亲近,止有一庶女而已。吴王府中秩序井然。 这样好的家庭环境,照说萧祈应该很幸福才是,事实并非如此。 萧祈生下来是会哭的,也会咿咿呀呀,小孩子说话走路等等活动都是有早有晚,比旁人略晚一点,家长虽然着急,但也不会特别害怕。吴王夫妇是养过好几个孩子的,见三郎如此这般,初时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萧祈取了名字,他的庶妹都会说话了,他还是在那儿吭吭哧哧的连声“娘”都不会喊。整天闷着个头抱着个彩球玩,谁喊他也不搭理,除非你把手伸到他眼前了,他才用受惊的大眼睛看着你。 渐渐地,不止是贴身照顾他的乳母觉得不对了,吴王夫妇也觉得这中间似乎是有问题。身为皇室亲王,吴王能够把御医中的儿科好手给抢到家里来给儿子看病,儿科圣手却只能一脸遗憾地告诉这位千岁:“三郎嗓子没事,耳朵却是听不见声音的。” 十聋九哑!这是必然的,从来没听到过声音,又要如何模仿?即使婴儿模仿长者是本能。 吴王听到这个结论,直接滑到地上去了,把御医给吓出一身冷汗来,他的专长是儿科不是男科!看,御医都吓傻了,男科不是作这样解释的啊! 吴王妃则是直接晕倒。 好好的孩子养都养到三岁了,扔也舍不得扔了好吗?可留下来养? 醒过来的吴王妃瞬间恢复了坚定:“你我这样人家,还会养不好一个孩子吗?他缺不了娘子也缺不了儿女!”一改昔日温柔之风,揪着吴王的耳朵,让他去为三郎求个爵位。平日里又念叨着两个儿子:“三郎是你们弟弟,他很可怜,你们要好好照顾他!” 三郎的情况确实可悯,朝中思忖了许久,与吴王口头协议:吴王世子袭爵的时候,朝廷顺手给三郎一个爵位,够发他生活费的。也只能这样了,眼下朝廷爵位看得比较紧。 三郎开始了在众人怜悯中的生活,亏得是个聋子,听不到大家对他的评语,小小的心灵没受什么伤害。又因听不见说话,只管闷头玩自己的,也看不到怜悯的目光。三郎小的时候很爱玩,四处跑,却因为经常发现不了危险,纵使有人提醒了,他也听不到,跌过不少跤,终于养成了很宅的个性。 原本是个挺聪明的小孩子――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他的聪慧,但是,因为听不到,学东西总是特别慢!你指着个盘子,大声、放大了口型说:“盘――子――”他张张嘴巴,比出个口型,然后“啊啊”两声。这还算好的了,一些实物还能认得,虚词呢? 吴王妃亲自教导他,教的时候耐心温柔,教完了就要把自己关到屋子里哭一场。 这样的情况被周王太妃知道了,比较起来,周王是亲生的,吴王却也是她养大的。更因养了吴王之后,她就生了周王,心里也觉得吴王是个福星。周王去世之后,吴王待苗氏依旧恭敬,奉养周到。周王太妃对吴王一家的感情还是相当不错的,见了生得白白嫩嫩的三郎居然听不到也不会说话,吴王妃教他,母子都很吃力。 周王太妃眼珠子一转,劝说吴王夫妇,把三郎送到学校里去。吴王妃还担心小孩子因为有残疾会被歧视,周王太妃却说:“有人陪着,好使性子开朗些。你总不能看护他一辈子的。待你们走了,让他兄嫂照看他?至多不过你这样,好吃好喝供着,与人交往,人家说的他听不到,他……又说不出来,可你就这样关他一辈子?你是养猫养狗呢?阿容在那学校里,回来与我说,除了经史,还有许多有趣的功课,让三郎去学些,不在乎多少,但凡有一样新奇的能让他开心,也是值了。总要让他有些念想、有些盼头,不要笑也是傻笑,看人也是懵懂,这一辈子才是不孤单。” 周王太妃自从周王去世,对小孩子总有一种另样的宽容。 吴王夫妇还真是打算一辈子衣食无忧地供着三郎一辈子的,听了周王太妃这样说,吴王低下头去,伸手戳了戳放在膝上的三郎,三郎正抱着个球,被戳了一下才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吴王飙泪:“只是崇道堂里都是伶俐孩子,怕他们欺负三郎听不见。那里入学是要用考的,又,三郎去了,功课也跟不上啊!” 周王太妃有些惋惜,又拍板:“哪怕不算是里面的学生呢,旁听也行啊。” 旁听二字又触动了吴王妃的愁肠,洒下两行泪来:“从明日起,我就加紧教三郎识字,总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周王太妃一拍桌子,茶盏果碟跳起来老高,香炉也移位了:“阿郑那里,我去说,舍下这张老脸了罢。” 吴王夫妇再三致谢,周王太妃道:“你们是我儿子媳妇,我为孙子,有何可谢?” 转脸就找上了郑琰,郑琰知道吴王家三郎的事情,也叹息过一回,听周王太妃这样说,就只提出了一点:“只恐他听不见,闹出声响来自己还不觉,耽误旁的学生听课,至于别的,倒是没什么。只要他愿意听,我也愿意收。” 照说能有所特殊教育学校就好了,然而比照现在的人口基数,这样的学校全国都未必需要一所。还要有配套的教材,什么手语啊、盲文啊一类的,郑琰穿越前是个普通人,没这方面的毛病,也没专攻这个方向,根本就不懂这些东西。 本着兼容并包的原则,郑琰同意,只要三郎能够照顾好自己――学校指派一两位同学、老师照看也行,她不介意收一个低空飞过的学生。周王太妃很满意,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王夫妇:“哪怕受一点点欺负也不碍,人生在世,哪有顺风顺水的时候呢?总得学会受罪。世上总是好人多,这么多同窗,将来未必没有封侯拜相者,日后总有几分香火情,伸伸手,三郎就能免去无数为难。我送阿容去读书,也不单是为了那里有名师哩。” 吴王妃听得有理,觉得有了盼头,用心教导儿子。三郎本性聪慧,在与吴王妃过了磨合期之后,看图识字学得倒蛮快,只是虚词依旧是个大难题。吴王妃又发现,因为听不到,这孩子特别容易专心。 如是数年,三郎比入学年龄晚了两岁,父母、祖母亲自送到了崇道堂去考入学试。郑琰拿着他的卷子发现,这孩子的字极有灵气,旋即恍然,因为他能够专心。因为针对入学试作过训练,数学知识还相当好。 郑琰当场拍板把他给收了进来,又带萧祈去见各位老师。崇道堂有一种类似班主任的导师制度,每个学生都要分个导师来带着。萧祈家长还担心没老师愿意接手,周王太妃已经决定缠一缠郑琰,实在不行就让她亲自带班。没想到,夏侯霸与周边为了抢这个学生,差点大打出手。 ――这孩子安静啊!不妨碍大家宅~ 真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萧祈最后选择的是周边作导师,因为夏侯霸的专业他不太熟,但是对于周边那里的新奇物事,一个小男孩子非常非常喜欢。 郑琰又亲自把这个特殊生领进教室,告诉学生:“萧祈是自己考进来的,只是不过听力上略有欠缺而已。人各有癖,癖如周先生,就是不爱说话,此又一周先生耳。” 萧祈初到崇道堂,是受了一点小波折的,家里大家都让着他,到了学校就不是这样了。好在校规极严,欺负也欺负得比较克制,周边那里又有许多好东西,勾住了他即使委屈得哭鼻子,还是想上学,想看许多同龄人一起玩,想跟周边那里的木头架子们打交道。 周边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学生――专心,又不会打扰老师。 与文学不同,做过几何证明题的人都知道,理科讲究个因果,就这一种关系,简单!因为什么什么,所以如何如何。 两师徒又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不爱说话,只爱比划。也不知道周边是怎么想的,他宁愿用眼色、手势,也不想开口――这其实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科学家喜欢安静。 如此过了数年,萧祈的毕业考试里,书法是优等,语文是不及格――后补考两年通过,唯独数学等学科,他得的是满分,成为学校里的一朵大奇葩。最后根本不用他爹为他求爵,他毕业之后因为这方面的长处,入了将作,还主持了萧复礼陵的修建工作。 然而,他对科学最大的贡献,却是建立了系统的光学。由于是个特殊的学生,郑校长对他也比较照顾,郑校长的资源不少,尤其是玻璃。为了教这孩子发间,郑校长给了他数块镜子,照着看口型。没想到萧祈话没学说会,倒是对这些镜子玻璃什么的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 郑琰只好放弃了她的“特殊教育”,又见萧祈拿周边的近视镜玩,又顺手给了他一堆镜片儿。过了两天,萧祈一头汗地拉着她的袖子让她看好玩的。郑琰带个都呆了――妈蛋!这小子发明了望远镜! 萧祈到底是个小孩子,导师自己玩自己的,他也玩他自己的,把郑琰给的镜片儿立桌子上站起来排队,不小心把一块凸镜放到了凹镜后面,趴桌上一看,把他吓了一跳――怎么周先生的门牙这么大?! 郑琰:otz。她回去就默默地把压箱底的那个望远镜给了萧祈。 萧祈从此一发不可收!他发现玻璃是个好东西,于是堆起自认憨厚,但是已经不傻了的狐狸笑,递给校长大人一张清单…… 郑琰接到学生的勒索信,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萧祈这小东西不但要玻璃,还要三棱柱、各种凸凹程度不等的镜片等等等等,因为要“科研”。真是难为他学会了科研这么抽象的词!郑琰觉得爪痒! 郑琰知道不少光学知识还教学生做过潜望镜,崇道堂也教这些,但是,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萧祈则不同,他是一点一点由浅到深地研究出来的。尤其难得的是,他这是自己建立的系统。 光学在当时的应用已经很常见了,最著名的就是眼镜。但是,萧祈的望远镜横空出世,还是把世人吓了一跳,旁的不说,在军事上的应用,是很多脑筋灵活的人一下子就能想得到的。钦天监还把这个用到了天文观测上,并且磨磨叽叽地请求拨款定制大号望远镜 于是就有人说“萧三生而聋哑,焉知不是上天不欲其泄漏天机?”萧复礼感其言,又因这望远镜确实挺好用,终于有了借口赐爵萧祈。 原本是为了让他能点快乐的日子,类似于“吃顿好的好上路”,结果儿子弄出这么一出来,吴王夫妇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萧祈的事迹还没完,又因师徒平素只好以眼色手势招呼,居然让他整理出一套手语来!只可惜这套手语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办法推广给天下聋哑人,郑琰遗憾地把这书印了几十本,各处收藏“留待后来者”。 郑琰没想到的是,她闺女极其天才地把手语在另一个地方给推广掉了――宫中。 宫中需要安静,禁喧哗,尤其是在大场合里,上头帝后坐着,你们在底下交头接耳算什么呢?还有就是为了交换意见,如何把主子们伺候好了,光靠眼色,还有错的时候呢! 池春华上表顾皇后,请宫中服侍之人学习手语,这样既能交流意见,也能不发出噪声,还能让人享受到舒服的、不会因为沟通不良而出糗的服侍。 久而久之,大臣们也学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别说,在公共场合,这样的手势对维持秩序是很有帮助的。 然而亦有讥讽者,称手语是“废残之人所用,于今内宫外朝皆废残也”。架不住好用,一直就这么延续了下来。又因宫女至年而放归,民间有聋哑之人,久而久之也跟着学会了一二。手语居然借此而得到推广,亦不能不说神奇了。 萧祈因为两大贡献 ,被赋予了一个词“身残志坚”,天知道,他只是听不到声音,所以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而已――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崇道堂是各自然、社会科学的集大成者,许多学科的体系雏形追本溯源都要追到这里,原因无他――环境宽松,而且学生有钱有闲。这里立意就不是以做官为目的,但是偏偏因为学生、老师身份的特殊,出来的几乎都做官了,要么就是做官夫人去了。这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被人称为“吃多了撑的”。 但是,这些“吃多了撑的”的人,却有意无意做了许多对促进社会发展有益的事情。 郑世凤的排名靠前非止是因为他是个传说中的“社会学家和女权运动先驱”,事实上,他获得这两个称号是被迫的。身为一个男人,即使家族传统是比较尊重女性,即使社会现实是妹子彪悍得不能用“软妹”来形容,他的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淡淡的“性别的自傲”的。他能成为妇女之友,纯是别人给他加了这么个名头,兼周围都是凶残女性的不得已之举。 真正促成他排名靠前的重要原因是――使整个社会重视起女性的特殊作用,为女性赢得了政府性的保护,由于这种政府性的保护,反过来又与生产力的发展一起,促进了女性的解放。 在这上面推了一把手的,当然是伍辉,由于他的存在,使得粮食产量大增,可以养活更多人口。于是,新的社会问题在四百年后出现了――这么些的人口,农忙的时候自然是全家老少齐上阵,闲下来呢?打架斗殴吗?最早的时候,可以垦荒,开出更多的田地来,国家可以开疆拓土。等到了这些达到一个饱和了,社会问题也就凸显出来了。 有些人就去兼职做小商贩,促进了社会产品的交换,也促进了产出地经济的发展。随着市场的扩大,另一个问题也出现了――产品不够卖的。反过来又对生产提出了要求。 ~李政篇~ 李政,理政,多好听的名字啊! 李政,男,著名世家李氏出身,他的祖先是人称李神仙的李神策君。李神策做过宰相,还是首相,颇有眼光,也很有许多著名的段子流传下来。最著名的不是他的毒舌,而是某次被周王太妃挤兑得跳墙。大笑之余,史家评曰:“人言神策目下无尘,据此观之实有宰相胸怀”。 李政小朋友出生的时候也比较悲剧,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前面已经夭折了三个哥哥了,为了把他养大,从他生下来,家里就决定把他当成个女孩儿养。 在七岁之前,李政不叫李政,他叫四娘。在七岁之前,他没穿过女孩子袄裙以外的衣服。在七岁之前,他爹不得不同意他娘教他纺线绣花。幸亏有许多堂兄弟,也有许多表兄弟,也没让他跟姐妹们一起玩,这才没有产生性别偏差。只可恨耳朵上还是被穿了耳洞! 终于,他七岁了,李爹李娘开心地把他换了一身男装,送去读书了。学校大厅,照着创始人的铜像叩了个头,李爹李娘很开心地道:“夫人,孩子交给您了,您给看着。”千万要让他长命百岁啊! 李政也很开心,从此他就是四郎啦!李政在学校里如鱼得水,撒欢儿打滚儿,越来越健康活泼。唯有一样不开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印象太深还是怎么的,姐妹们说起什么纺织绣花的,他总要忍不住插两嘴。 感觉好坑爹! 还好,大家女子,做这些的时候也不算特别多啦,然而因为这点强迫症,李政就悲剧了。他居然还思考起什么样的织机用起来省力,什么样的纺车纺线更有效率来! 李爹李娘看他这样,干脆在假期的时间让他去自家开设的工场里巡视。彼时贱籍已废除,市场兴旺,世家也遮遮掩掩地办起了工场,雇些无地或是农闲之人纺织,又按照一定标准,向农妇收布匹转卖。既因政府之重视,女性地位提高,又因生产力之发展,使许多女性得以在世家开设的“作风有保证”的工场里做工。 李政发现,市场好,人口多,许多人等布用,却发现没有布。 他就是爱琢磨,忽然想在学堂里的实践课来――如果把这些过程拆分,每个人只掌握一定的技术,就会越来越熟练,效率也就越来越高。又忆起之前想过的机械问题……李政抓起张纸就往外跑! 如果说郑世凤是让政府注意起女性的重要性的话,李政在纺织业的技术革命,就是让女性在经济上得到了独立,真正的,不是靠别人的“赠予”,取得了独立。原本只是在农闲,如今倒有许多人家的妇人脱离了田间劳作,而取得了工场工人的身份。 纺织业,天然是女性的天下。 261、女校友番外 崇道堂里多奇葩,无论男女。 崇道堂里出来的女人厉害,这种厉害是表现在多方面的。曾有人云:“想想这学校的创始人就是个女人,这一切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如果你把崇道堂毕业的女性们作一个统计,就会发现,前期的厉害是厉害得千奇百怪,有嫁得厉害的、有生得厉害的、有爹妈厉害的、有掐架厉害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只有极少数才是在政治上出色的,进入朝廷系统的几乎没有。 这是可以理解的。妹子再彪悍,那还是一个男权社会,男女平等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甚而至于,朝廷的变革反而是最后的,落后于走出家门纺织女工们,落后于在慈幼局鬼混的家庭主妇们,落后于有底蕴的女艺术家们。 历史背景摆在那里,观念意识摆在那里。大局上、意识上是从上层开始变革没错,上流社会的文化教育素质在那里了,能更早发现问题,但是行动上,底层社会因为没那么多穷讲究,反而容易。上流社会妹子们的彪悍就只好如果被防波堤拦住的海水一般向其他各个方面乱涌。 哪怕是郑琰,插手了多少政务,在朝会上出现了多少次,最终领的还是女性系统的职称。想打破朝廷上男人的一统天下,要么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来个大爆发,要么有要有个特殊事件、特殊人物。 这世界从来都是用实力说话的,朝廷也是这样,最早做了先锋的也是个妹子。当然,她也是被迫的。 ~唐眉篇~ 唐眉的名气地位是打出来的。 唐眉,听名字就是个美女的名字,她还应该有一双漂亮的眉毛。事实也是如此,唐眉女士,清秀可人,两道眉毛不修不剪,浑然天成的远山眉。小姑娘皮肤白皙,一说话还显出两个小酒窝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看这姓氏就知道,她不是啥世家出身,虽然后来有些世家也因为种种原因没落了,她连没落世家的后裔都算不上。她爹唐山,没错,她爹姓唐名山,地地道道的粗人,砍人起家的军人,生得五大三粗,脸黑带疤,能生出她这么个闺女来,完全是基因突变! 唐小姑娘出生那会儿,家里人还是挺高兴的,虽然世人总是改不了挑门第的毛病,但是唐小姑娘生得好看,唐山还有几个儿子,家庭也挺兴旺的,嫁个没那么讲究的土鳖家族也够了。唐小姑娘聪明伶俐,深得大家喜爱,唐山常年不在家,唐妻担心自己一个村妇出身的人教不好女儿、与京城贵族圈子脱节,干脆把闺女往学堂一送~ 唐眉真不太像是她爹娘生的,不但长得不像,连气质都不像。她爹娘大字不识一个,她偏偏样样伶俐,功课好得很,整个人斯文秀气得很,还在校报上发表两首小诗,受到广泛好评。 在崇道堂度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年,少年期过了一半儿,咔嚓,她爹和他哥哥死在战场上了!家里比杨门女将还惨,杨门女将好歹还有个杨宗保,还有几个寡妇作伴,她家就只剩娘儿俩了! 好吧好吧,就算只剩娘俩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再不济唐小姑娘嫁个差不多的人家,生几个孩子,也是一辈子了。问题出就出在她爹是军功起家,身上有爵位,这个爵位的承袭怎么办呢?还有,不能让功臣绝后啊,多难听?朝廷商议了许久,得出一个结论――把那爵位,改一改系统,放到唐眉身上,唐小姑娘就成了郡君。 这也没什么,反正女人身上的品级也传不到子女身上――公主家除外――给她做郡夫人也使得。 更坑爹的问题来了――唐山在前线还有部队呢。坏大了!旧式军队,领导人很重要要,某某“旧部”,说是国家的,主官呆得久了,跟自己的差别也不大了。傅家的耀武军是一例,唐山对部队的掌握不说像傅氏那么深吧,可他是所谓“创始人”,带着老少爷们一起投军的,这影响就大了。 空降一个人,短时间里整合起来?前头正打着呢!临阵换将是大忌!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派前任将领的子侄啊、弟子啊,又或者是长期在左右手的副将之类的去领兵,唐山父子都挂了啊!他的副将一时压不住局面。 唐眉只好往学堂递了个延迟毕业的报告,向朝廷请求自己去前线――能不能打的另说,至少她在了,人心就不算散了。告别了她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娘,带着四个虎虎生威的丫鬟上路去。从此奔赴了人生最辉煌的战场。 也许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唐眉一到前线,好像找回了失落了半拉灵魂,生猛程度堪比当年一仗未打、上场就状态全开的萧正乾了。女性思维有时候跟男人是不一样的,敌方将领长这么大个儿头一回遇到“猜女人心思”这种高难度的课题,被白白嫩嫩的唐小姑娘扇得找不着北。憋屈得恨不得把对面的帅旗给吃了。 唐眉小姑娘,平常也就是拿着把木剑砍靶子的力气,指挥起来风格却比她爹手黑了不知道多少倍。以上场必要拖着对手下地狱的气魄,让人心底生寒。 好吧,胜打仗了,问题也来了――这支部队怎么办?以前这是属于唐山的,现在,唐眉不在,大家也不答应啊!可要让她掌军了,就该入战斗序列了,军队的等级向来是最严格的,她算哪一级呢?双方系统不兼容啊! 好在女人们一向彪悍惯了,妇女权益也是一直在提高,事急从权,唐眉在她三十岁的时候拿到了将军衔――这头衔一半是自己打出来的,另一半也因为她是个军二代。等到上朝排除的时候,问题又来了,唐眉一女的,要怎么站呢?一男一女,还是不要站得太近比较好呢? 是以唐眉虽有将军之名、实,通常情况下的朝会她是不参加的。只有遇到需要她参与讨论的问题的时候,才奉诏入宫。这样一位奇女子最终被顾氏相中,顾氏为了能够娶到这样一个人物,甚至不得不签了一份卖身契,双方约定,最终唐眉的子女里――如果有――必须有一个继承唐家。 唐眉一生征战,虽不亲自捉刀,条件也着实艰苦,又累次生育,致使庆过五十整寿之后便薨逝。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既是红颜亦是名将,也只能叹一句“天妒英材”了。 无论如何,她“打”开了局面,进入了男性述职系统。此后女性“从政”而非“干政”,最初评职称最到阻挠的时候,唐眉总要被提出来挂墙头当旗帜,这又是后话了。 ―――――――――――――――――――――――――――――――― 唐眉的出现,在早期只能说是个例,更多的早期女性寻找存在感就表现在许多科教文卫事业上,或者干脆就是与自身相关的妇联工作。在文明社会里,这些受重视的程度并不低,甚至是文明发展的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志。 ~傅凌篇~ 傅凌,出身世家,自身条件颇为优秀的一个女子。人说“谁的青春没遇过个把渣”,傅女士的遭遇比较惨,她遇了个渣男,更倒霉的是,她还嫁给这个渣子了。 彼时全国性的科考已经推行了两百年了,大批优秀人才通过这种形式涌现了出来。世家的观念也随着这些改变的深入,发生了一些变化――只要是确实优秀的人才,也不是不可以联姻。 田季安就是这样的优秀人才,功课一把抓,考试也是优。说田季安是渣呢,这个评语也不是特别确切。他是乡间农人出身,事父母至孝,对老师够尊敬,对手足够亲爱,为人也是廉洁自好。家里面呢,父母也是勤劳俭朴的好人。 傅氏算是开明的了,看田季安年富力强,小伙子相貌也不错,打量着似崇道堂创校人那样,投资一个潜力股。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唯一的不对就是――人不对! 也是世家傲气使然,也是心疼女儿,更是不能让人说瞧不起女婿,傅家很是尽心地给女儿办了大笔的嫁妆,连宅院都有了――田家贫,恐居住的地方小。傅家待亲家也客气,临嫁前还特意嘱咐女儿:“你既也觉不错,就认真过活,顺着点儿。好东西也给你准备了,他们家贫,大不了咱们补贴,只有一条,不要以为是谢恩,那样谁也受不了。” 傅凌认真听了,暗暗点头。她全家都是认真筛选过田季安的,孝义忠悌,样样行。也决心过过日子。 不想新婚没三天,就发现这情况不太一样。 田家是劳动人民出身,说纯朴,那是真纯朴,田父自己不好说,田母出面与儿媳妇说,家里雇这么多仆人太浪费了,有事家里人自己就做得了。把雇来的仆人给辞了,前后三进庭院,就自家人住了――唯因院子太大,留一门房、一厨娘、一车夫。田家人觉得宽敞,傅凌觉得没人陪,空得慌。 接着,一应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动手,洗衣做饭不用说,田母闲不住,把后院花园里的鲜花全刨了种上了菜,还招呼儿媳妇们一起种菜。两个嫂子挑水浇园、施肥拔草的,傅凌嫁后已经换上了布衣,见此情景也只有干瞪眼。暗道,既然是嫁了来,就不计较那值上千贯的花了吧,反正都当陪嫁了。 晚上偶与田季安一提:“长辈们年事已高,还要劳作,太艰难了,还是雇些人来帮佣吧。庄上的粮食瓜菜也够吃了。” 田季安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回去与父母商量。 田母还很讲道理:“那都是她的陪嫁,这个我懂,是她的,以后要留给子孙的。我们不用,你们也不要用,多攒些儿,留给子孙多好?反正都是我孙子的,留着呗,她如今花用了,留给孩子们的就少了。” 田季安还说一句:“如今也不是供不起,大家舒服些不是?” 田母道:“四郎,你媳妇是大家子出身,可咱们家不是,是委屈她了。谁叫咱们家就是这个样儿呢?以后要过一辈子的,初闺媳妇,落地孩儿,要教的。一家一个模样。你几个嫂子不是也这样做了吗?” 田季安是个孝子,老婆和老娘,权衡一下,他还是顺了老娘。 太孝顺友爱了! 傅凌很是头疼,一想田季安所说也有道理,她已是田家妇了,俭朴就俭朴吧。可真是受罪!她在娘家平日也早起,那是起来跟长辈请安,完了就有热茶热饭吃,这是早起,还要烧火做饭,忙个大半天没吃的。 对外还要说“安贫乐道”,外面看着世家女脱华服去丽饰,布衣荆钗,还要赞她一声好风骨!忍就忍了吧。 这些就算了,等怀孕,居然也得不到照顾!想吃的吃不上,就是一只鸡,早上炖了晚上续水接着熬……这就过份了吧?几位嫂子居然还背后说她:“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比咱们娇贵,是该歇着。” 田母也觉得已经不错了,当初她怀孩子的时候,快临产了还在下地,如今儿媳根本没什么重活,比自己当年好多了。这……大户人家是不一样,可谁叫现在他们家不是呢?傅凌纵然是锻炼身体,到底不是粗壮人,又心里有气,开始还不肯跟娘家诉苦。终于忧郁成疾,孩子流掉了! 傅凌当时就炸毛了,可惜身体不好,没发作就昏倒。傅家来人看女儿,见此情景方知不妙,要接女儿回去,田家还不许――哪有病了的媳妇回娘家的呢?这不是嫌咱们照顾得不好么?田季安,只跪在岳父面前流泪,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肯让老婆走。 待傅凌转醒,床前守着她娘的丫头,从丫头口中知道了事情之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事情闹到这样,傅凌娘家却只是要求田家“善待”女儿,名门傅氏,实在担不得这“无故”把女儿接走的名声。怎么看,怎么像是守不得清贫,嫌贫爱富听起来也不好听。 田父田母本身与这小儿媳妇就有些隔阂,她顺口说出来的词他们听不懂。最初对世家的敬畏过去之后,田母更爱跟其他草根儿媳妇一起说话,取笑傅凌“j文”。被亲家一弄,田母经不得坐在地上拍地大哭,傅氏家人深觉无奈。 傅凌到底年轻气盛,而且,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她的愤怒是无可估量的。她有许多同学,有男有女,嫁了之后因为顾虑到田季安的感受,很少有太多联系,此时也顾不得了,以“散闷”为由,她去了慈幼局,联络到了在那里的同学。 崇道堂的女生由来生气高、胆子大、脑子灵,一阵叽咕,与傅氏一样出身的人就义愤了:“平日辛苦也就罢了,怎么怀着身子也这般苛刻?你又不是没嫁妆!莫不是要把你治死了,贪了你的嫁妆了吧?” 以此为蓝本,流言满天飞。田季安被参“德才兼失”,有好事之御史曰:“不能齐家,何以治国?其人愚孝,必为奸佞!”御史的推理也很有才:知道父母做得不对还纵容,就是不孝,由家及国,为了让国君开心,知道皇帝做错了,也就只会拍马屁,可见是个佞臣的好苗子!纵容父母弄死媳妇儿图人家的嫁妆,你个男人还要脸不要? 纵傅家不欲女儿离婚,傅氏在慈幼局里看了许多小孩子,一下子就想到自己那没缘的孩子,眼都气得红了,也是非离不可了。和离嘛,夫妻双方不要过下去,那就和离。又有一帮子年轻不怕事大的同学,有些已经入仕了,还坑爹的有许多是御史,嘘―― 终于这亲戚是做不成了,傅家只能同意女儿离婚,傅父对着祖先牌位跪了半宿,第二天起来让儿子们带上嫁妆单子去盘点女儿的嫁妆。别说,田母俭朴,用掉得并不多,多数是为田季安应酬给用掉了。没啥客气的了,统统收回了! 田母傻眼了:“这,这就都拿走了?”连住的房子都是人家的呢,傅家限期让田家搬家,好险没让他们赔那几千贯的牡丹。这消息被传了出去,更坐实了田家人品不好似的。 傅凌不解气,自己不好说什么,她的同学就没那么客气了:“你们不是愿意安贫乐道吗?我们就不打扰了。” 田季安受到了群攻,被贬黜,全家离京。前途是没了,反正吧,他想往上爬的时候,总有人记得他的黑历史。 傅凌一世家女,品行又无失,离婚的错也算不在她的头上,倒是让她又嫁了出去,只是这一回不再搞什么投资潜力股了,老老实实嫁一勋贵家,生儿育女。经了田家的折磨,终于发现,还是这样的生活适合她。恨的时候恨得咬牙,事情过去了也只好说:“只是不合适。”田母那样也不好说是虐待,就是……不合适而已。 有夫有子,傅凌有感于女子多艰,创立了“互济会”。凡要离婚的,尽管离,咱们支持。又招集寡妇失业的人,给她们创立就业机会――当时已有小型的纺织场,傅凌索性自己集资又办了一个。此后,离家少女,被拐骗妇女,也算是找到组织了。 富人做慈善,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傅凌初办互济会,并不敢直接打着“支持家暴妇女离婚”这样。女性地位再高,大家还是觉得“劝和不劝离”,她是以“给寡妇谋生机会”为借口的。创办人既为女,招收的又都是寡妇、贫家女等,开办得倒是顺利。架子支了起来,下面要怎么做,就由着她自己,这就是所谓曲线救国。 慈幼局是郑琰感伤爱子,互济会是傅凌感伤自身,设立总有异曲同工之妙。彼时女人参政机会不多,倒是这样的组织,让她们找到了发挥自身光热的舞台。上流社会的妇女,从小就接受着管理家务的训练,略小些的组织,让她们操办起来居然也似模似样,成了政府之外的有效补充。 又百年后,两处并接受了政府监督,正式确立了慈善业入行有门槛,行业官督民办的形式。 ―――――――――――――――――――――――――――――――― 本报讯:三月初三,首相赵逊提名李岚为相,已获批准,李岚将成为本国历史上首位女相。皇帝、皇后对李岚表示了衷心的祝贺,并在新改建的大正宫中宴请李岚。 ~李岚篇~ 李岚,女,据其祖父自称是世家出身,其父曾任礼部尚书。但是,据有关专家考证,她家声称族谱丢失,所以联系不上了。而据李氏本家声明,他们家族谱没有关于李岚家祖上的记载,李岚祖父声称的那个祖先,在李家族谱上根本没有记载。 李岚是尚书的女儿,打小就在高层的圈子里混,对政治尤其感兴趣。在她之前,也有几位女性出任过中央官职。此时唐眉获将军职称又过数百年,几经周折,女性终于在官员序列里与男性同列。为相,李岚倒是头一个。 与前辈们大多起自教育、妇女、社会保障体系不同,李岚出来就奔县令考试去了,由于没有从政经验,不得不下放基层混了五年,回京结婚,再考县令。生完长子,接着考郡守。一气做到刺史。回到中央,却不得不走了一回寻常路,从前辈池婧手里接过礼部,打混了十年的资历,终于被提名为相。 李岚从政期间,最大的特色就是严厉惩罚破坏环境者,据说,她从政期间,国库收到的罚款非常多,治污研究得到的资金相当给力。 据可靠消息称,此君平生最爱明山秀山、碧海蓝天。工作性质的关系,她又不能窝风景区里不出来,故而最大的愿望就是:出门无论到哪里,都要风景好。“哪怕是垃圾分类处理中心,也得给我把垃圾分类堆好!” 李岚在宰相的位置上做了十年而后退休,晚年撰写回忆录,声称:“此生最恨未得做首相。” 262、四胞胎之三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池范、池纪、池纲三个人都以为他们是三胞胎。 小时候每到某些特定的日子,他们都会跟着家人一起朝廷一些祭祀活动。通常前面的部分,大家的动作都是一样的,何时跪、何时叩,拜几拜,都差不多。反正那些都是祖宗,久远到他们与他们爹都能用“后人”来统称,祭祀的礼仪上也差不太多。 唯有一个小小的牌位,父母与他们、他们兄姐的礼仪是不同的。父母焚香而已,他们就不同了。人无大小,先死为大,对着弟弟的牌位,池宪与池春华都很严肃地焚香、揖礼,连带着他们在什么都还不怎么懂的时候,就也郑重其事地跟着认认真真地拜来拜去。 一来二去的,也会嘀咕:怎么拜得不一样呢? 三兄弟一向同进同退,于是你推我掇,凑到亲娘跟前去。未语先笑,三张嫩乎乎的小脸都摆出自认最可爱的模样来:“阿娘~” 郑琰看这仨这模样就知道他们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放下手中的书,假装没看出来:“哎~” “那个……”药师对对手指头。 去病接口道:“我们有事儿不懂……” 延寿说出了句号:“想请教阿娘。” “问吧。” “就是……” “咱们祭祠堂的时候……” “为什么最后一个拜的不一样?” 郑琰的笑容僵掉了,因为据说总对小孩子说生啊死啊的不好,所以,虽然是拜上一拜,却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还有一个兄弟夭折了。这要怎么解释呢?郑琰想了一想,还是没有板起脸来把三个小子给抽一顿,并且冠以“不懂的不要乱问”之罪名。 叹口气,郑琰努力缓着口气道:“那是你们弟弟。” “哈?”异口同声,从来没听说过。不过看母亲脸色并不好,三人年纪虽小,倒也挺知情识趣,耷拉着脑袋、踮起脚尖溜掉了。 也没溜远,而是跑到了他们的根据地――游戏间里,窝在一匹小木马的后面,三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开小会。 药师道:“没听有说起过我们还有个弟弟啊?咱们就是家里最小的。” 延寿道:“对啊对啊对啊,咱们仨是一起生的,哪里来的小弟弟?” 去病按着小胸口:“阿娘看起来不高兴,不要再问她了。 ” 延寿道:“更不能问阿爹,阿爹也好凶的。” 药师翻了个小白眼:“难道为大哥?他也不可爱。” 去病哼唧道:“阿姐就会捏人家脸,一定要捏得很疼很疼,还不说。” 一只小手分别托着三颗小脑袋,齐齐叹了一声气。 忽然,三颗灯泡一闪:“问阿肖姨。” “她很早就在家里了,一定知道。” “而且脾气很好,不会‘劝告’。” “也不会骗人。”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路过,就会有一种见了鬼的错觉,三人声音一模一样,只是说话的口气随内容有所不同,居然像是不知道几个人,真是让人碜得慌。后世对这种现象还有个专门的医学术语来定义――人格分裂。 三个小家伙就这么“定计”了,跑到阿肖那里去卖萌兼请教。阿肖最疼他们,架不住他们拉着袖子来回晃,很快投降:“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能说我都会说的。哎,再晃就晃晕了。” 药师很神秘地道:“你知道我们家还有个弟弟吗?” 阿肖原是笑着的,脸也挂了下来:“二郎如何得知?” 去病抢先道:“我们今天问过阿娘的,每回祭的一个小牌位是谁,阿娘说那是我们弟弟。可是我们看阿娘不太开心的样子,没敢问。” 延寿央求道:“好阿姨,告诉我们吧,以后我们也好明白,小心不说惹阿娘生气的话嘛。万一我们不知道,不小心说到了,阿娘也会难过嘛~” 三只手一齐抓着阿肖来回摇:“好嘛好嘛好嘛~” 阿肖无奈,只好简明扼要地道:“五郎与你们一胎所出,满月都过了。就去陪先君与先夫人了,呃,就是你们祖父祖母。” “一起生的?” “嗯,如果活着,正与你们一般大,”阿肖很是伤感,“你们一胎所出,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一道雷劈中了弟兄仨,一样大的,一模一样的,三个小朋友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难过了起来。闷闷地回到各自的房间里,闷了好长时间。出了门儿,三人又聚到一起,看到另外两个,又想起那一个。一样的什么的,感觉好虐好虐啊! 三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长得一样的,好像在说自己左手右手各捞一个的兄弟,然后……死掉了! 呜哇!不要哇!好恐怖好恐怖。 小朋友们的奇思妙想最后以被大哥大姐发现,而后哄骗:“其实长得不太像,小丁挺小个儿的。”而告终。 若干年后,成年的三人想起这一段黑历史来,还是觉得不堪回首。 ―――――――――――――――――――――――――――――――― 从四五岁上,三兄弟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互相冒充,他们彼此模仿对方――也谈不上模仿,实在是太像了,只要他们不主动报上名号,家里人也有认错的时候。也因此,他们对于什么东西都是一式三份,一点抗议的意思也没有。 有时候,郑琰为了区分他们,给他们在饰品的小细节上有所不同,还让他们抗议:“为什么会不一样嘛?”久而久之,家里人也就随他们去了。在重大的事情上,比如点名考试,他们还是乖乖地报真名的。 而戏弄人,也只是生活的小调剂而已。 他们最著名的调戏段子,是对上了一个刚随父入京的少年。那时候他们已经十三岁了,那一位少年恰与他们年岁相当。少年很自傲,颇有一种“肉食者鄙”的气概,当然,他自己不鄙。京城里嘛,官大些,钱多些,但是论实干,还是要看地方。据说京城中的小郎君从小都是女仆、乳母带大的,到大了也只是清谈,没什么男子气慨。 何姓少年对京中同龄人就颇有些瞧不上,他也有自傲的本钱,别的不说,一身骑射功夫,那是相当能看的。大家都不是傻子,打一个照面,真笑假笑皮笑肉不笑,大部分人还是能够看明白的。何家小子一开口,就有京中少年不服气。池家三个小子也在其中,于是鬼灵鬼精地要比试。 由药师出现,两人赛马,由南门开始,绕着城墙,一从东、一从西,先至北门为胜。 不用说,开了分-身外挂的池少年大获全胜,这边药师上马,那边去病就已经在北门边儿支起个茶桌喝茶了。衣服都不用换,反正弟兄仨穿的全一样! 何小朋友输了三个月的零花钱,气鼓鼓犹如一只小河豚,去病兄眉花眼笑,抛起赢过来的钱袋又接住,对身边挤眉弄眼的狐朋狗友道:“今天我请客。” 被摆了一道的何小朋友由于对京中情况不了解,完全不知道他们作弊了,只能饮恨回家。 他只是生闷气,阴了他一把的三个小东西却被动了家法。何小朋友消息不灵通这,韩国夫人的消息却灵通得很。那边药师三兄弟正约了朋友到茶楼喝茶,刚沏上第二壶,取笑何小朋友好傻,楼梯一阵叮咚响,池宪上来了。 他是奉命擒拿弟弟们回家受罚的。 池宪一张冷清脸,从楼梯那里缓缓地升了上来,热热闹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家伙气场略强! 池宪也不管他们正在做什么,一扬眉毛:“乐着呢?作弊赢了很开心?”一手揪起一只弟弟,用眼色示意剩下的那一个,“去把账结了,跟我回去。” 一群人作鸟兽散。 被兄长左手揪着的是药师、右手揪着的是去病,结账的是延寿,接收到两位难兄难弟的眼色,延寿狗腿地围在哥哥身边打转儿:“哥,咱们回家?” “唔。” “阿娘知道了?” “唔。” “阿爹呢?” “嗯?” 【那就是不知道,还有得救。】 什么呀,你们别做梦了!这事儿娘知道了就是爹知道了,你娘训完了,你爹就要卷袖子动手了。 动家法前,郑琰还是先说服教育:“知道哪儿错了吗?” 药师哼唧道:“不该仗着人多欺负人。” “你说得真含蓄!”郑琰不客气地嘲讽了儿子。 延寿道:“是他太傲了嘛!” “你爹小时候那嘴脸比他还讨厌!” 去病瘪瘪嘴:“我们赢了嘛,就是煞煞他的性子,让他知道京城里也是有人的。” “有矬人吗?!”郑琰立时变了脸,“你们要是出一个人,赢了他,他自是没话说。若是真刀真枪赢了,他纵不服,你也无愧于心。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靠投机取巧赢了,还自鸣得罪!我就是这样教你们的!都给我站好了!” 校长发威,气势不是盖的,连池宪都跟着一哆嗦。 “我记得我生你们的时候连脸皮一块儿给你们生出来了啊?!怎么作弊赢了人还自以为机智?长本事了啊你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们要赢,就堂堂正正地赢!不学好的东西!走上邪路了你们知不知道?!他纵输了,骑射的本事还在他身上。你们纵赢了,赢的也不是骑射,是狡诈!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戳穿了,人家会怎么看你们?” 延寿哼道:“我们聪明嘛。” “你们以为自己这样做很聪明?”郑琰被气乐了,“还敢点头,长生,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你简洁了说,用一个词给我总结出来。” 池宪凉凉地道:“自作聪明。” 这四个字好难听t t。 三人被郑琰勒令写检讨,还要亲自去何小朋友面前道歉。何小朋友当时就傻了,结结巴巴地指着他们:“你你你……你们……” 【这货好蠢!】三小道歉略不情愿,终究还是说了。 郑琰“爱的教育”不止于此,当天晚饭,只有一份,原因就是:“赢也是三个一起,吃饭也就只有一份。学会抖机灵了!我玩文字游戏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直到第二天午饭,他们才被恢复了正常的饮食供应。 也许是嫌这样的教育还不够深刻,值宿大正宫的池之回家之后,不顾工作的劳累,主持了对三位的家法!一人十大板,结结实实打到肉。 三个小子心里还犟着呢,口上认错,看那小脑袋别的,就是还没想通。 池之怒道:“我与你娘都不是笨蛋,怎么一生生出三个傻瓜来?你们要是先在骑射上赢过了他,以后再作弄也是无伤大雅――世人都知你们的本事了。现在你们什么都没露出来,一上手就让人以为你们只会走偏门,蠢不蠢啊你们?” 郑琰:“……” “世人都知道咱们家中富足,你出门就是穿件布衣,人也当你是朴实。乡野村夫,穿着布衣,人只道穷酸,明白不?!我见过笨的,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笨的!” 郑琰:“……”这种高富帅穿布鞋是健康时尚,矮穷矬穿布鞋是猥琐的论调,真心能闪瞎人眼!郑琰捂眼,不忍心看下去了,耳朵还支楞着听。 池之却又道:“道歉了吗?诚恳吗?不够诚恳就再去!功课做完了吗?没有练好就给我练到好!” 这就完了? 好吧,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如此看来,男孩子还是需要父亲引导的,虽然池之的教育方式,这个血腥暴力了一点,语言辛辣了一点,嘲讽犀利了一点,却对儿子们极其有效。从此三个小东西记牢了屁股上疼痛的感觉,无论做什么,心态上总是踏实了不少。郑琰觉得烂梗的段子,于他们三个听来,实是振聋发聩的。 ―――――――――――――――――――――――――――――――― 叛逆期的小少年,还是需要有一位父亲来镇压的,郑琰认为这个论调甚为靠谱。池宪由于一直被池之教育得极好,叛逆期不甚出格,唯有郑琰与池春华母女俩是受害者,她们发现,某一天,她们被儿子/弟弟,给教育了= =! 从那个时候起,郑琰就开始警惕起另外三个儿子来了。他们年纪一模一样、性格一模一样、数量却要乘以三,这要叛逆起来…… “阿娘,不怕的,您不是还有两百铁甲吗?”池春华给她娘打气。 那也很头疼啊!还有,教育儿子又不是拿贼,还要点兵点将的!自诩深谙儿童、青少年心理学的半调子教育家郑琰,开始惆怅了。这世上最难搞的就是人了,他们有思想有文化,人脑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密的物件儿,没有之一!如何让儿子们平安度过叛逆期,这让郑琰进入了警戒状态。 终于,三小的叛逆期来了,开始就是各种调戏群众,反正他们仨长得像,经常是一人犯案,找凶手的时候发现嫌犯出现另一地点,最后无法确定是谁干的。另一种经典案例就是把人何小郎君仨月零花钱给黑了,当然结果是被凶残的爹娘给镇压了――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了。 自从被爹娘收拾了一顿,最主要是被亲爹给又是抽打(写实)又是教育,三位小朋友的人生态度端正了不少。虽然池之的教育在郑琰看来也有些略偏,然而如果没有池之破防,光凭郑琰的“正直教育”也不可能快速见效――她偶尔自身举动还会有些狡诈的嫌疑。 每逢此时,池之就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口吻道:“他们有亲爹教导着,真够好的!”郑琰就知道,他是想起他爹来了。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公爹,能够给池之留下如此深厚的怨念,郑琰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神人啊! 却说三位小朋友端正了些态度之后,就开始认真反醒自己之前的错误,然后发现――这种假装是一个人的单调游戏,他们从小玩到大,从来没有发明过新玩法,真是蠢到爆啊!三人羞愧了。 药师忽然戳戳另外两个人:“一直这样的话,咱们三个,不止是长得一样,什么都一样了……以后娶娘子怎么办?” 这个问题好严重啊!刚刚踏入青春期的小少年们变得严肃了起来,一直一模一样的,到时候到哪里找三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啊!嗷~好坑爹啊! 而且,延寿思忖着道:“那样就跟门口的铁甲卫士似的,只记得‘铁甲卫士’四个字,不知道自己是张三李四了。” 他们的名字还会混用呢!去病大惊失色:“哎,你们说,会不会小时候我是药师,你是延寿,他是去病,因为分不太清,就叫混了啊?” “不会吧?”这是合声! 那就太惨了啊! 我是谁?这样一个古今中外的哲学家们常会思考的深奥课题摆在了三个叛逆期少年的眼前,把他们震晕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三人心意相通,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决心!伸出手来,一只一只叠在一起,给自己打气:“一定要不一样啊!”来这世界上一遭,什么个人特色也没留下,也太搞笑了吧? 药师道:“咱们现在就去换衣裳,要穿不一样的!我穿那件蓝的。” 其实蓝色的另外两个也喜欢,只好忍痛了,去病道:“我穿绿的。” 延寿委屈地道:“那我穿那件红的。”绿的他也喜欢啊! 四胞胎之三嘛!天天在一起,待遇一样,教育也一样,想法一样很正常。 然后郑琰就奇怪地发现,她的儿子们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你们这又要做什么啊?!”郑琰抓狂了,说起来要是三人穿一样的衣服,她还好仔细分辨不一样的地方,这穿的衣服都不一样了,特么要分辨的细节就太多了有木有?!这下更弄不明白谁是谁了,郑琰好想哭,生他们这是为了什么啊?! 三人态度十分坚决――他!们!要!不!一!样! 而且根据他们抓阄的结果,这一季的衣服,他们的花纹也要不一样的,分明是梅、竹、兰。 郑琰试图与他们沟通:“以往略有不一样你们还闹着必要一样,怎么如今又转性了?” 药师严肃地道:“我们反省过了,不该再促狭了,总玩那么无聊的游戏,太幼稚了。” 你们还知道啊?! 延寿看着脚尖:“总是一样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郑琰一愣,叹道:“既这么着,就依你们了。” ―――――――――――――――――――――――――――――――― “四胞胎之三”似乎对于“不一样”分外的执着,吃饭的口味倒还罢了,他们甚至连功课都有了不同的喜好。 郑琰非常担心地与他们谈:“你们不需要刻意不一样,那样未免拘泥,倒像是很在意与自己兄弟一样了。你们是是母同胞,纵像些又有什么?我看你们长得与大郎还有些像呢。” 三兄弟齐齐打了个寒噤:“哪有?” 又涎起脸来:“以往是故意一样的,都没细想是不是真的更喜欢这个。分开了看,倒是发现了一些新趣味。” 这些新趣味真是让人吐血,药师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四处跑着写生,一直到成年,最后与钦天监的还混到了一起,至中年时,又受命主持勘绘舆图。 去病就是喜欢宅,跑去与夏侯霸窝在一起,竟尔把前辈经学汇集成册,经国家审核,刊行天下做了正规课本。 延寿的爱好是做御史,据说他早逝的二舅舅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个御史,好威风八面地骂人。外甥肖舅,延寿同学以此为目标,不停地奋斗着。反正他后台够硬,只要不是凭空诬陷人,有什么事都有人给他抹平了。还真是,没有辜负了爹娘双方的毒舌遗传。 263、夫妻番外篇 “阿娘,”池春华贼头贼脑地钻到郑琰身边,“问您个事儿呗。” 郑琰心说,你这副样子,八成没问什么好事儿,面无表情地道:“你已过及笄了,有了婆家的人,活泼没什么,表情给我不要那么猥琐!” 池春华刷地摆出标准淑女样儿,挨着郑琰一坐,抱着郑琰的胳膊:“阿娘~” “说吧,什么事儿。” 池春华脸红了,吱吱唔唔地道:“您当初跟阿爹,是怎么,呃……”抽出手来,两手成拳,竖起拇指并到一处。 郑琰往后一仰与这个小八婆拉开距离:“问这个做什么?” 池春华咳嗽一声:“就是问问嘛~你们当初,是怎么,呃……” 郑琰一僵,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呢? “阿娘?”池春华小小声问了一句,旋即闭嘴,小心翼翼地溜掉了。她就说了,再开明的父母,被问到恋爱史,都会想揍人的!还好她跑得快!溜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池春华拍拍胸口,又犯起了愁。虽然已经订婚了,可还是想问一问,也从中借鉴一下嘛!她爹跟她娘感情挺好的啊…… 另一处,郑琰正在苦思冥想――特么到底是怎么混到一块儿去的呢? 这问题的难度真是不亚于干掉一个太子。郑琰思来想去,就只有自己呆傻地管后来入学的池之叫师兄的印象,只有这师兄成了她男友的印象,只有男友通过层层考查晋级成老公进而进化成孩子爹的印象。这中间独独漏了从师兄升格成男友的过程! 被女儿问及与丈夫之间的感情生活也是小有尴尬,但是不乏小有得瑟――感情好嘛。但是回忆不起来这蜜甜的过程、神奇的转折,总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郑琰刚穿过来那会儿,还想着要写日记写日记,写什么呀!那会儿笔都握不牢。久而久之,三、五、七年一过,也就没这心思了。而她做的有些事情,实在不好白纸黑字地写下来,一笔笔妥妥的黑历史。于是本着“重要的一定不会忘掉,没记下来的一定不重”的原则,她就从容地不写日记了。 现在坑爹了,那么美好的时光怎么就忘掉了呢?明明记得总收到簪子,自己也总是做好吃的,还有结婚后还有毛茸茸的衣服穿……过程呢? 池之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他家娘子一副遇到难题的样子。这倒是奇怪了,最近没发生什么大事啊?怎么就为难成这个样子了呢?由于主母表情不那么开心,一顿晚饭吃得略压抑,池之把儿女赶去“早睡早起身体好”,自己向郑琰打探消息:“你这样子,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了么?” “!”这儿不是还有一个当事人吗?“你还刻,咱们年轻时的事儿么?” 池之把脸一板:“年轻时?如今咱们还是年轻哩。” 郑琰笑一笑,继续问道:“我今天想了一天了,当初,”瞄一瞄池之,“咱们是怎么对上的?我就记得,你拜入先生门下,然后……就在一起了。哎~你当初开始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池之背上一寒!开始秋后算账了吗?斩钉截铁地道:“记不得了?” “咳咳。” “那就是缘份了。”池之耍起了无赖。 郑琰稀里糊涂的道:“这么糊里糊涂地……” “可见不是人力所能为的。” 郑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池之抹了一把冷汗,那是池之只能暗爽绝不能跟任何人炫耀的事情啊!想当初,他初次见到郑琰的时候,是觉得这小姑娘生得确实好看。只是当时他正在被萧正德那头猪给调戏,实在没啥心情欣赏――郑琰当时又太小。后来拜到顾师门下,那时候还是觉得有个聪明伶俐的师妹总比跟蠢人搅在一起强。 再后来,不可否认,毛茸茸的衣服为郑琰加了不少的分,小少女又越来越漂亮,越来越讨喜。有时候呢,又有点儿憨乎乎的。笑起来的时候特别阳光!他还偷偷往肚子里塞了不少点心吃哩。 不管怎么说吧,池之是看上人家了。然而没落世家子与当朝宰相女之间的身份差距是巨大的,池之纵然自信自己混得不会差,依旧略心虚来的。又挺担心自己奋斗的过程中,小丫头被人给拐跑了,索性先下手为强。 这人是非常不要脸的,一个宗旨“习惯成自然”。极其卑鄙地温水煮青蛙,煮得郑琰都适应了“师兄对她挺好”这一事实。态度自然得像是已经是亲友一样了,下面的事情,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当时自觉是聪明,如今做了父亲,自家也有一个闺女,池之也是一身汗的。谁要是敢这样拐他闺女,他能把臭小子给揍死!说得再好听、打算得再务实,你小子什么都没有,就敢动这样的歪心思?【当初岳父只是让我去出仕,果然是很给面子了啊!】 池之用力地补充:“咱们就是缘份啊!” 郑琰想,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在一个内部团结的家庭,又嫁了这么个丈夫。什么宅斗啊、宫斗啊的都不用经历,也不用虐渣爹、渣娘、渣男、斗极品婆婆小叔妯娌小妾……有精力去开发兴趣,练习书法绘画,还能办学校、办慈善、还能参与时政、还能主持实业,她是幸运的。 果然是与这个时空的缘份吗?既然有缘,还是不要刨根问底了吧~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就是了。 话虽如此,对女人而言――再豁达也一样――不把自己的初(兼唯一)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真是连觉都睡不香。郑琰苦思冥想,在给她那个牙口略不如前的爹炖东坡肉的时候猛然醒悟! 我去!我是被拐骗的!根本就是一不留神被池之这混蛋给带偏了啊!好像就是做饭,一时客气,好心请他一起吃了顿饭啊!最讨厌的是他没有正式表白好吗?没有写情诗,没有摆蜡烛,老子就跟他好上了! 郑琰把书一合,往桌上一放,去找池之算账。 想也知道,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了――顶多扣了三天的甜点而已。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蠢!就这么让人给炖了!郑琰只好用“傻人有傻福”来安慰自己。 ―――――――――――――――――――――――――――――――― 郑琰吃了个哑巴亏,要是自己没想明白呢,事情也就过去了,她又记起来了,不由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池之也不太好意思,颇有一种坑人被苦主发现的尴尬之感。而且吧,这个,手段也似乎不怎么光明。恰好这些日子他的工作也走上正轨了,一应事务都比较顺手,这个,重操旧业哄老婆,也是应有之义。 俗话说得好,能者无所不能。池之不能说是全能吧,但是在追老婆这方面,确实是有一手的。静下心来一想,这么些年了,有许多事情,比如给妻子做簪子啊什么的,最初的时候确实很感动人,长年累月下来了,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了,会不会让觉得是在应付差使呢? 池之的心情严肃了起来,天地良心,他一点也没有这样想!只是事情真的太多了,娘子本人又有许多奇思妙想,都不用他去想的。 这样不好!不好!得让媳妇儿知道他一直都在惦记她。 池之最近颇有些神神秘秘的,郑琰问他,他也不说,还从账上支了不少钱出去,又让叶文悄悄跑东跑西的。郑琰旁敲侧击,也只让他行事更加隐秘而已。这可不是好征兆啊! 郑琰也有自己的耳报神,然而池之一个宰相,又不是个傻子,脱离老婆掌握这样的事情,还是能偶尔办得到的。越发让郑琰不得不与阿肖等心腹侍婢商量一下,这人到底做什么去了呢? 阿汤是嫁到外面的,见的市井之事更多,乍着胆子道:“相公在外置业,当与夫人商议的。这不说……是不是有旁的用处?还是屋子田地的……别是要安置什么人罢?”主仆面面相觑,郑琰道:“不要乱猜!相公不是那样的人,多半是一时事多没来得及,不多时也会跟我说的。”不过这个不告诉自己,是挺让人不开心的啊。 阿庆与叶文是两口子,老夫老妻许多年,正可打探消息。阿庆自己都急,说来夫人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诰命有诰命,是不怕有什么事的,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她家那口子也跟相公一起呢,这别一起做坏事啊! 阿庆打定主意,回家整治了一桌酒席,令叶文受宠若惊,暗道平日里管着不许我多吃酒嫌我会误事,今天居然烫了两大壶来,有诈! 夫妻两个各怀心事,你来我往,阿庆劝酒,叶文就吱溜喝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阿庆看他一直喝喝喝,一把夺过酒杯,怒道:“你眼里就只有酒么?!” 叶文涎着脸道:“这不还有娘子么?” “还有我?” “不是不是,除了这家里相公、夫人、娘子郎君,还有我爹娘,就是你了就是你了。” 阿庆也不跟他绕弯子了:“那行,我问你,你实说。” “呃?”叶文打了个酒嗝儿,被阿庆给瞪得把第二个嗝儿给咽了,直点头。 “你这几天,随着相公出门,都做什么去了?你是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还神神秘秘的!”说到最后,自己动了真怒,“你说,你是不是跟着在外头胡来了?见天的不见你着家!” 叶文暗暗叫苦,坏大了!没干坏事儿啊,就是,相公要置一处别庄,不许告诉人的。md!要不是知道相公没什么花花心思,我都要以为他在外面有不好的事儿了。连累得我也跟着一起被怀疑…… 阿庆不说,叶文还不觉得有什么,带着怀疑的口气一说,他先脑补了一回,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还是相“公外室的丫头”这样的身份= =!登时酒醒一大半,抱着头就钻到了桌子底下:“木有木有!神马都木有!”相公好傻,谁家置业的事情不跟老婆商量啊? 阿庆听他喝酒喝得舌头都大了,伸脚到桌子底下蹬了两下:“给我说清楚。” 叶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是相公要在外面置个庄子嘛……亲自布置的……散心静养的……悄悄的不让夫人知道嘛……”怎么越说越像是养外室了啊?t t 阿庆伸手把他从桌子下揪了出来:“什么?!” 叶文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听我说听我说,是给夫人的……” “嗯?”怀疑的眼神。混蛋,别起歪心思了,搞不好是被抓到了现行才临时改口的。阿庆开始脑补起了“凤凰男借岳父栽培起家,发家后声称与发妻没有感情,人到中年遇到年轻真爱”的狗血剧来。 叶文想死的心都有了!“真的真的,里头的布置都是夫人喜欢的,相公说,夫人虽然生于富贵,但是并不喜欢过于富丽堂皇的,大方舒适就好的,你说是不是?” “你给我老实点!” “哎哎!”就知道老婆给好脸色没好事!叶文爬起来,发现衣服也脏了,脸也花了。阿庆已经起身给他打水,给他拿新衣了,脸上笑盈盈的:“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弄得满身都是灰土,来,洗把脸换上新衣裳吧。” “……” 阿庆从丈夫那里拿到了第一手资料还不放心,又问了些八卦婆子、消息灵通的车夫,知道叶文没有撒谎,这才回来回报郑琰。郑琰笑道:“他的行踪都是有数儿的,能有什么坏事儿呢?” 阿肖轻声咳嗽了一下,那个略表关切的人,似乎是娘子你啊! 却说叶文被阿庆收拾了一顿,转天就很忠仆地委婉提醒池之:“相公,咱这样早出晚归,还不让家里知道,还要支钱买屋买地的,不太合适罢?” 池之道:“怎么了?” “不是……我这不是猛然想到,这样子,倒跟在外头有什么事儿似的。” 池之把脸一板:“休要胡说!”也略担心,掩饰地道,“还有几日,我自与夫人说,你不许跟阿庆说。” 叶文苦着一张脸,心说,我早招了!口上却死死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做了叛徒。 等到五月间郑琰生日,按说这要是为郑琰准备的,该拿出来了吧?池之又没有动静,弄得阿庆猛嘀咕,叶文的胳膊上被掐出许多青印子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这婆娘怎么这样?说了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啊!” 直到夏季某一天,池之突然递了假条,对外原因不明,对内却是――带娘子去看庄园。 ―――――――――――――――――――――――――――――――― 池之的新庄园并不在熙山,而在城东。凡大城选址,尤其是京城这样的地方,讲究一个风水。背山面水者为最佳,最好是山在北而水在南。许多作京城的地方,周围不远的地方又会有些温泉。□□帝都,就是这么个地方――只是这里的温泉略远一些,是以这温泉在京城并不算流行。 城东临水之一处,离山略远,地势颇为平坦,打开大门却能看到宽阔的大河。乌瓦白墙,栋梁皆不雕饰,颇有些茅茨不修之感。周围有几顷田地,几户佃户散居其间,又有数块菜田。肥肥的母鸡带着小鸡仔儿悠闲地在田里散步,摇摆的鸭子成群结队地下河,游够了,爬上岸来又要往菜田里钻。 菜田被篱笆围了起来,鸭子们钻不进去,急得嘎嘎叫,又有一群白鹅受到了号召,也想啄食青菜。不多会儿,就让它们发现了一处损坏的地方,一二三地往里挤。一个垂髻童子,一身土布的衣裳,正骑了牛没精打彩地路过,小裤腿卷得高高的,赤着脚,上衣是没袖的单布坎肩儿。见此情景不由大叫:“阿娘阿娘,鸭子又要偷吃菜啦!” 一个围着围裙、包着头巾的妇人,挥着个大木勺子冲了出来:“又要作死!你还不将它们赶出来?你爹那个活囚徒,昨日说已修好了篱笆,今日怎么被扁毛畜牲给钻了进去了?” 男人听了老婆这样开骂,不由高声道:“我昨天是修的……” “那就是手艺不好!”妇人冲丈夫挥着大勺,颇有家暴的意思。 一家子叽喳间,有一精明老者来了:“吴家的,不要吵闹了,主人家今日要来。”这才镇压了这一场鸭和鹅引发的血案。 不想此情此景,正落入轻车简从而来的池氏夫妇的眼中。侍女等掩口而笑,又理下步障,池之搀着郑琰的手下车来:“这里如何?烟火之气十足罢?” 郑琰笑了,池之看着冷清冷情的一个人,骨子里最爱这么些个活泼热闹。“很好,有人气儿。” 池之开心地道:“这里前面就是一片水,我查过了,这河几十年没泛过,先前几朝,纵有涨水也没不到这里。待我们老了,正可隐居于此,又不用爬山,每日悠闲散步可也。离熙山也远,不必管那些俗务。外面的事情,让孩子们忙去,我看长生已经很有样子了,春华的夫家也定了,余下几个都是小子,还有长兄管着,要咱们操心的且还少呢。” 郑琰心道,你正有干劲儿呢,这会儿说什么退隐的话?又思朝上并没有过于艰难之事,池之此举,恐是为了安抚自己。想明白了,她也承他这份情。对于一个正欲一展报复的“青年政治家”来说,能为妻子想到退休后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郑琰开心地笑道:“好。” 池之牵着娘子的手,一处处地指着:“都说熙山风景好,终是有种种不平之处,何如这里直抒胸臆的快活?熙山之地,累年迁去的都是权贵之家,哪里得平凡之处了?交际应酬,没得累人!到时候咱们老了,就在这里住下,想孩子了,把他们叫过来看一看――这里离京也就是半日路,快马半天都能打来回了。还能泛舟大河之上!对了,我那里备下一条船哩,可以河上垂钓的……” 郑琰一直笑着看着池之兴奋的侧脸,这地方她是真的喜欢。又想起前阵子主仆一起脑补池之置业的事儿,耳根一阵发烫,大声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池之低下头道:“这么些年了,除了几根簪子,我并没有给你什么,总是你在操持。只好把自己下半辈子全交与娘子了。三十三年前的今天,你我结白首之盟,娘子可愿与我在此处践约?” “哈?”结婚纪念日神马的,这里不流行,郑琰与池之没孩子的时候还庆祝过两回。孩子接二连三地生,连结婚纪念日都没有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郑琰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好!” ―――――――――――――――――――――――――――――――― “天这么热,阿娘不去熙山往要去东面别业,怎么可以?”池春华瞪起了眼睛。 池宪揉了揉额角:“这话你自与阿娘说去!” 池春华泄气了:“这大夏天的,怎么不体恤自己呢?自从阿爹去后,阿娘的脾气居然犟了起来了。” “少说两句罢,”敢跟姐姐顶嘴的弟弟,也就只有池宪了,“阿娘心里不痛快。” “我知道,”池春华嘀咕一声,“这样,你们几个,各出一个儿子,陪阿娘去住。要耐心细致,知情解意的。阿娘就这么念叨着要跟阿爹一起养老的,我真怕念来念去的,就不记得旁的事儿了。” “喂!喂!你说点儿好事儿!阿娘想做什么,就由着她去做,做子女的,就该让父母怎么舒服怎么来。” 池春华长出一口气:“我快急死了,你少挑我话里的刺儿!当年外祖父……” “我知道我知道!” “哎~你说,给阿娘找点事情做如何?阿爹必有手稿留下的,请阿娘盯着编纂?还有啊,阿爹生前要做的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做完,什么科考啦,什么稻麦啦……” 池宪一拍额头:“就这样!” “东郊别业,国家一级保护单位,郑琰晚年常居之处,在这里,她度过了孀居的大部分光阴。在此整理了池之的文稿、政治规划,记述了自景宗朝末年起半个多世纪里的许多重大事件,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这其中既有社会政治经济方面的,还有回忆时提到的许多生活细节,是研究当时民俗不可或缺的‘实录’。” 264、大姐头番外 锣鼓喧天,京城又迎来了一场大热闹。 在这权贵云集的地方,京城百姓的眼界也高得很,能被称为“大热闹”的事情着实不多。池相公的独生爱女出嫁,确能算得上一件“大热闹”了。男女两家分开摆酒,热闹了大半个京城。 池家现在说是人丁兴旺了,但是七大姑八大姨依然很少,为难新郎官的亲友只好依旧从郑家借。庆林大长公主也很给力,把自家儿媳妇们给借了出来。庆林大长公主的儿媳妇自有亲友团,其中一个还是来自池之的邻居李神策的家族。池之的另一个邻居又是他的儿女亲家。 池春华就读于崇道堂,女生里的大姐头,人际关系还算不错。 很好,娘子军组建完毕。 郑琰脸上带着一种略显病态的亢奋,天知道她昨夜跟池之都是半宿没睡。办喜事,估计全家连亲友都没几个能睡得着的,大概蒋家那里也是如此了。早上起来的时候,郑琰一点也不觉得悃,又一次询问了婚礼流程,拍拍胸口:“这下万无一失了。” 池之闷闷地道:“谁说的?” 连郑琰加池春华都惊了:“还漏了什么?” 池之哀怨地道:“我丢了个宝贝,你们还问漏了什么?” 池春华扑了过去抱着她爹的胳膊:“阿爹,别招我啊。”好想哭来的! 池之够坚强,咬着牙拍拍闺女的头,眼睛像抽筋了似的看向郑琰。郑琰把女儿拖走,母女俩又哭一回。阿肖等人无不呜咽,阿庆上前劝着:“这会儿先别哭了,还要见人呢,等会儿送大娘出门子的时候,再哭两声儿。” 急忙给母女俩补妆。 等到云淡风轻近午天的时候,两人又一副精精神神的样子了。阿肖是自请去照顾春华的,郑琰十分不舍,却又担心女儿,左右为难。阿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七娘养了这几个孩子,唯有大娘是要到别人家里去的,小郎君们好些差些总归理在眼前,没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七娘也不能放心。与其让我在七娘跟前一道担心,不如让我去忙着。” 郑琰最终还是答应了。 婚礼的惯例,新娘子出嫁要按高规格走,春华就可以用她娘的礼服。而新郎同样也可以按高规格走,蒋昭本人就是邺侯世子,也循例提了一档。蒋昭迎亲,男傧相里多有自家兄弟子侄,皆是世家子,卖相也好。为了“配得上”这个场面,又请了几位顾家表亲。 一群才子到了池家门口,大门紧闭,内里一群凶悍的娘子军手持棍棒伺候着!年略长些的负责抽打,少女们的功课还没被柴米油盐给消磨得忘掉,出各种问题来刁难,非要多作几首诗才肯放行。 “这一眨眼的,她也嫁闺女了,我看着她出门子的日子,就像是在眼前。”杜氏感慨至极地对庆林大长公主道。 庆林大长公主道:“是呢,那会儿哪想到有今日呢。” 杜氏生出知己之感,当时是怕自己活不长嘛!因为话不对,她就没在这喜庆的场合说这伤感的话题。 外面婆子来报:“来了来了,新女婿有男傧相护着,六舅娘子的彩榻才没打到他!” 又有丫环来叽喳:“作了许多诗呢。” “我们相公与夫人去了大娘绣楼。” 女儿出嫁,父母依礼要作训话,训完了话,才能让臭小子把自家宝贝给接走。池之与郑琰偷窥良久,池之站着不动,直到郑琰拉他,才上前把背好的话给说了出来――声音略僵硬。池春华早忍不住哭了出来,一群女傧相又劝:“别哭花了妆,吟完却扇诗还要看新妇呢。” 蒋昭娶到美娇娘,虽然狼狈了些,也是志得意满。笑容满面地把娘子往家里迎,新郎官的笑容,总是泛着得意的。池宪把姐姐运送出门,直背到车上,隐隐地听到呜咽声,心里难过得紧。 池春华搂着他的脖子,由衷地不想离开自己生长了十几年的家,趴他耳朵边儿上:“你走慢点儿啊~我不想嫁了~” 池宪脚下一滑,借低头的姿势,吧哒掉了一串眼泪。待完成任务,抬起头来睫毛都是湿的。 女方最热闹的环节结束了,男方的才刚刚开始。嫁妆跟着人走,有好事者指点着池家嫁女的嫁妆,咬着指头:“真不愧是那位夫人家。” 郑琰给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这么些年了,田地庄园宅子商铺统统都是现成的。池家良田千顷不是虚话,真真正正的田连阡陌,郑琰直接划拉了两百顷给闺女当嫁妆,熙山别业一座,京城豪宅两处,收租的铺子六间。 又有阿肖等人训练好的小女仆二十人,郑琰与春华两人仔细挑选,于家仆之人择了八名。主要还是“世仆”出身,虽说骨肉分离,然而还是有人打破了头想挤进去――蒋氏是一等一的世家,池家虽重入世家,平素说起来也很自豪,然而蒋家近些年是没有衰落过的。 此外又有各式之绫罗绸锻,种种金珠宝贝,家俱摆设之外又有名家字画,还有一整套的图书。 人说十里红妆,这确实不假,从头看不到尾地流水般进了蒋家。多少人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着蒋昭,多少人尽力想把他给灌醉掉。 顾彝娶到了心水的儿媳妇,笑逐颜开。对着次子道:“这下我可以安心了,待你与三娘一嫁一娶,我就能放下事儿来享享清福了。” 顾三娘嗔道:“阿娘说什么呀,我与阿池处得好,还想多处一阵儿呢~”一扭身子,跑掉了。顾彝在后面喊:“你不要乱跑,等会儿得陪你阿嫂。” 拜过天地父母,吟罢却扇诗,新妇除去遮面团扇,又得满堂喝彩。 阿肖全程陪着池春华,时刻留意着,生怕有任何不妥之处,直到送进洞房了,方舒了一口气。见顾三娘与春华相谈甚欢,默默退到一边守着。 ―――――――――――――――――――――――――――――――― 池家的喜宴宾客极多,自家姻亲也来得不少,夏家有地利之便,老实不客气地全家都到了。夏借着酒意对池之道:“你嫁了女儿,也该轮到我嫁孙女儿了吧?” 池之刚把女儿嫁掉,心情正不好,被他这样子逗乐了:“成。让我把眼下的事情缓一缓手,就择吉日。” 夏开心了,拉着准孙女婿聊天儿去了,越看越觉得喜欢。 郑靖业嫁外孙女儿,自是高兴的,最小的孩子都嫁女儿了,他实是能放得下心了。一开心,他就与顾益纯俩老头儿喝得挺亢奋。最后其他人都走了,这俩还在醉醺醺。杜氏与庆林大长公主都嗔着要他们喝了醒酒汤,回家好好歇息――两人都知道,这嫁女儿的父母,送走了宾客,还要自家想念一回呢。尤其是杜氏,十分明白这其中的感触。 没想到两个老家伙喝高了“老夫聊发少年狂”,顾益纯不但不开明,还拿出老师的身份来,拉着池之跟着喝酒。 池之虽是主人家,因已拜相,没什么人敢灌他的酒,依旧清醒。不得已被顾益纯拉着坐下了,郑靖业又扔给他一壶酒,他也就接了来,三个人一人抱一壶,对着壶嘴儿就亲上了! 酒入愁肠醉得快,池之醉眼朦胧,拿着根筷子敲着碗碟:“我养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就叫个臭小子给娶走了,呜呜呜呜~小王八蛋,要对我春华好啊,嗷嗷嗷~” 郑靖业也跟着哭:“教她说话、扶她走路,手把手地教写字。给她穿花衣裳、给她梳小辫儿,打扮得像朵花儿……一长大就从眼前跑掉了。给个臭小子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哪受过这样的苦啊~” 顾益纯没有嫁过女儿,看师弟和徒弟一哭,情绪也受到了感染,他也哭了――虽然不知道在哭什么。 郑靖业说到伤心处,抬手把池之拍了两巴掌,又醉醺醺地收回了手:“打坏了没人伺候我七娘。” 池之被打了两巴掌,含含糊糊地道:“小骗子,说长大了要嫁个像阿爹的人,蒋小子哪里像我啦?我才不丑哩!” 郑靖业擦着眼泪:“你小子也被骗啦!” 郑琰本欲拉开他们仨的――池之还凑合,另外两个可不年轻了,宿醉的痛苦他们能不能受得住啊?走近了听这俩这样说,抱着旁边的柱子一通挠:都不是好人,这样戳人泪点!抹抹眼睛,冲阿庆招招手:“我看他们舌头都喝麻了,大概喝不出什么来了,给他们上清水。”反正喝不出来! 又命人收拾了屋子,留他们住下,方氏道:“既是在七娘这里,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奉阿娘回家,德兴兄弟里再留一下听令的罢。”庆林大长公主不放心丈夫,也把顾宁给留了下来:“他醒了,你给我狠狠说他,居然这样不爱惜身子!” 顾宁道:“就说这一句?” 庆林大长公主怒道:“你一句话能说三天的本事哪里去了?” 顾宁缩着脖子趴他爹耳朵边儿上开始念经。 第二天几人醒来,池之发现外面天光大亮,自己还躺床上,挣扎着起来,头疼欲裂。顾益纯张开眼,发现旁边郑靖业还在呼着猪头!推推师弟:“起来喝些醒酒汤!” 三个醉鬼没精打采地到了前厅,早饭只有白粥= =!犯了错的三个人,乖乖抱着碗来喝,池之都没敢要甜点吃,因为据说他现在的状态最好吃些清淡没味道的,咸菜可以有,甜点不给发。 池之算好的了,顾益纯身边儿立着个顾宁,变着花相儿地传达他娘的意思。顾宁气坏了,人家嫁女儿、嫁外孙女儿,又勾起伤心事,喝了哭了也就算了,您跟着凑什么热闹啊?您还很年轻么?不知道我们有多么担心您的身体吗? 顾益纯终于忍不住了:“我就喝醉这一回。” “挺顶事儿的。” 顾益纯道:“阿琰,给他副碗筷。” ―――――――――――――――――――――――――――――――― 娘家的热闹池春华不知道,她在她的新婚期里。 昨夜洞房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池春华还是问了蒋昭顾彝夫妇的喜好,蒋昭道:“阿娘一向喜欢你,你原是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的好。” 池春华心说,别开玩笑了,我原来在娘家可不用立规矩,到你们家,能大大咧咧上来就坐下么? 到底在顾彝那里奉过茶、请过安,待用饭时,顾彝拉着池春华坐下:“少与我弄鬼,我又不是没人伺候,也不是看着你站着就用得香。” 池春华笑道:“我就知道您心疼我~”依旧是起身净了手,给顾彝捧了一碗粥饭,“可媳妇儿孝敬的茶饭您还是给个面子嘛~” 顾彝一笑,拿勺子舀了一勺子粥咽了,放下勺子才道:“还不快坐下!” 顾三娘抿嘴一笑:“好啦好啦,你们两客气下去,饭都要冷了。”池春华拿捏了一下,与婆婆、小姑一起用饭,又给顾三娘挟了一块喜欢的糕点。 顾彝看了很是满意,这样一家子和睦才是好呢。 池春华也比较满意,只要这婆婆不作,她也就收起十八般武艺,跟婆家安生过日子呗。唔,过两天下厨,要做什么饭好呢?酒也要酿几坛子吧? 吃过早饭,就是认家仆,告知邺侯系的冢妇进门,招子都放亮一点儿。池春华也是大方人,婚前早与蒋家比较熟的,也打听过他们家的经济水平。比照着蒋家的月例,包了个比月例多的红包,挨个儿发下来,既不多了,也不少了。 又下厨做了几样拿手菜,她的拿手菜真就那么几样。比起郑琰这个穿来的吃货,她更精于“吃”而不是做。饶是如此,顾彝也挺满意的了,还拿她做教材,教导着女儿:“看看你大嫂,做事手脚勤快些、有分寸些,人人都会喜欢。”顾三娘经过祖父之丧,已过十岁,不久也要开始议婚,顾彝分外注意这些事儿上的教导。 顾三娘道:“是~” 顾彝见她脸上表情灵活,没好气地道:“你端庄些,做女儿与做媳妇可不一样。你这嫂子也是个爽快人,在娘家也是捧在手心的,新嫁娘尚且要收敛。你给我学着些。” 顾三娘想了想,问顾彝:“那……是嫁了之后就都要这样了吗?大嫂要不这样,阿娘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顾彝嗔她道:“你懂什么?刚进门儿,这般谨慎是为表对夫家尊重,是真心实意做一家人了的。识趣的夫家就不该为难新妇了,过了这一月半年的,什么规矩就都松了,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是为家里好就成。你不要犯傻,我自为你择良夫,若一时有不周之处,你也不要像面团儿一样被人揉来捏去了!你把礼数做到了,他们不对你好,你就不要再傻了,明白吗?” 谁特么脑子抽了才给亲儿子娶个儿媳妇儿进门儿,就为了摆婆婆威风、跟儿媳妇斗啊?这不有病么?还是脑子有病。如果一个人脑子有病,你就不要听精神病人的话了,你跟不上她那广阔的思维的,还是照凡人的程序来吧! “哈?”顾三娘揉着衣角,不再说话了。刚才那话是大着胆子问的,现在说得有些露骨,她不好意思了。 顾彝道:“你慢慢想,其实与人相处就是那么个道理。脾气要好,笑影儿要多,脑子却是万万不能糊涂的!夫家的人,可以多让一让,吃亏是福,只别把自己给折了。” 同样的教程,大概脑筋比较清楚的母亲都会跟闺女说这些,不过用词略有偏差而已。 ―――――――――――――――――――――――――――――――― 三朝回门,池之因哭过一场了,很认命地受了蒋昭的礼,带着儿子们接见女婿,也没有过于严肃。 郑琰自与池春华说了些私房话,婚后生活等不必细说,又细问与夫家相处:“这世间男子,大多是抛不开父母兄弟的,他们家喜欢你,他就得供着你。” 池春华得意地道:“他也得喜欢我。” “你就得瑟吧!” 阿肖从旁道:“大娘做得已经很好啦。”又把打探到的消息一一汇报了:“蒋家大家,礼仪甚周到。邺侯不常见,夫人倒是时常与大娘说笑,常是一处坐着。蒋郎君待大娘也好,小两口甜着呢。三娘也好,她们本就熟。二郎是小叔,见得不多,咱们大娘也备了纸笔书籍作见面礼。家里上下都说大娘周到呢。” 郑琰又用心问了蒋昭房内情况:“阿顾与我保证,再无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使人打听过了,并无,你这几天,可看到有什么痕迹?” 阿肖摇头道:“这倒真没有。” 池春华冷了脸:“他才不会有!我可不是宫中娘子那般好性儿呢,做了娘子,还容他一二三四的往宫里带,切~” “……”本土妹子,你熊的! “你有父母长辈为你铺好了路,连婚后的事都筹划一二。娘子呢?除了个后位,旁的都要自己去争取,身旁还有一群女人跟她分丈夫、要生了孩子跟她的孩子分父亲!人家是没有退路磨练出来的!你岂能不知天高地厚地瞧人不起?” 池春华又堆起笑来:“我就是这么一说呀~谁嫁了人,把人当贼防呢?还过不过日子啦?” 郑琰没好气地道:“你知道就好。”又拉过来传授了些秘诀,什么平日里对下人好一些或可打听消息一类。又有掌握了蒋昭的行程安排,最重要的是,捏住了他的钱袋子等等。又有,一定一定不能放弃自己的上进与修养,千万不能自己往黄脸婆方面发展。 池春华把这一套学得很到位,虽然郑琰还是担心着,她却在郑琰的担心中在邺侯家站稳了脚。女人在夫家站稳的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生一个好儿子!郑琰直到此时,方体会到了当年杜氏的心情――她都想拜神去了!池春华不负众望,婚不到一年,就有了好消息,十月怀胎,顺顺当当生下儿子。 最难就是新婚妇,过了这一段儿,大事定矣! 池春华居然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生儿育女之后,还广泛地参与了社交活动。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她居然与世家女打成一片。郑琰眼镜都摔了个八瓣碎,抓着池之来问:“这是为什么呢?” 池之很奇怪地道:“什么为什么?池氏之女,蒋氏之媳,交游世家,有何不可?” 哦!原来您是世家了……郑琰个草根土鳖,压根就没这个意识好吗? ―――――――――――――――――――――――――――――――― 蒋昭很得意,有个漂亮又能干的媳妇儿,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地方之一。 一群蠢蛋说他惧内,他们懂什么?!我疼娘子我乐意!我娘子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上孝父母、下抚子女,一双弟妹她都亲切友好。对二弟呢,是礼遇有加,分家还主张要“推财相与”。弟妹之出身并不如春华,她却一点也不以宰相女自傲,对小妹是视如亲妹。 对蒋家父母更不要说了,与婆婆好得简直就是母女了,两人天天你打扮我、我打扮你,互相吹捧对方。讨论着京中时尚,说着豪门八卦,磕着瓜子聊着天,弄得蒋睿父子要分别抢媳妇才好。 待下仆宽慈,家人都说她好,有时还会照顾一下世仆家的子孙,出钱为其看病。对待朋友也是痛快大方。蒋昭的朋友们也都说他娶了个好娘子,知情识趣的,急公好义,还挺会帮忙。 当然啦,偶尔小醋一下也是情趣嘛~醋一回,池青天如果觉得冤枉了蒋良民,也会有安慰的哟~小醋怡情啦! 你们不听媳妇儿的话,一定是因为你们媳妇儿不够好!我媳妇儿好啊,那我就听了呗~ 瞧这孩子傻的…… 265、郑琰幼年篇 郑琰在七岁之前,压根儿就不知道她爹是个奸臣,日后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过得真心轻松――除了偶尔的自寻烦恼以外。 话说郑琰是个胎穿,刚穿过来的时候客观条件的原因,她啥都不知道,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声音也听不清楚、眼睛也看不清楚,脑子还略懵。她并不知道,她的到来,让母亲杜氏很是尴尬了一段时间。 杜氏生郑琰的时候已经四十三岁了,儿媳妇都娶进了三个,那一年她刚刚给三儿子郑琛把赵氏给娶进家门,新妇还没好消息,婆婆先有喜了。郑靖业正在事业上升期,那会儿名声还没彻底坏掉,京中大多数人还是说他们夫妻“老当益壮”、“老蚌生珠”、“老树开花”什么的,又有看过郑小姑娘的夫人们说郑琰可爱等等。虽说这事儿在这时代不算罕见,杜氏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那时候杜氏还要坐月子,还要调养身子――年纪略大,小女儿就只好交由儿媳妇们先代为妥善照顾了。郑琰大嫂方氏当时已经生育过两个儿子了,经验也颇为丰富,又因没有女儿,对这小小小小的小姑子也是喜欢得紧,领了差使就围着小姑子转。 又有关氏、赵氏,也要尽一分心力。当时十三岁的郑瑜正是一股活泼劲儿,见天地来戳妹子的小嫩脸儿。郑琰那会儿像头小猪,戳了也只是当蚊子咬,挠挠脸继续睡,或者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当时还看不清人呢! 由于表情过于呆萌,惹得二嫂关氏与姐姐郑瑜几乎要尖叫,抢着要抱着揉两把。 那会儿的郑琰,真是无忧无虑。 等到杜氏“出关”,看着一家和乐,也挺高兴,表扬了儿媳妇与女儿,又看幼女确是粉嫩可爱,先前的尴尬倒是去了三分。 这时候的杜氏还不知道,她这个穿来的闺女,接下来险些要写下人生中第一笔抹不掉的黑历史。 郑琰是个脑补帝,小说看多了,乍一穿越,为了有所准备,难免拿着以前看过的模式来脑补。 她是穿来的,还是在一个穿越小说流行的年代穿来的,各种穿越情节没看过一千也看过八百。在她穿越之前,市面上流行的女性穿越大多数是宫斗、宅斗小说,哪怕有什么国家大事也多半是因为女主跟个什么王爷皇帝宰相将军有暧昧,因而被卷进去了――这等言情情节,最终还是要走到各种男男女女斗来斗去的路子上去。 在郑琰判断出自己的处境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坑爹――老子又不是齐天大圣! 当能够听清看清的时候,郑琰就努力“打探”消息。她被乳母抱到杜氏跟前,四下一望,当时就两眼一翻傻掉了。 那间屋子里,上首榻上杜氏独坐――四十三岁,略显老态,一副老封君的样子。下手坐着三个少妇、一个少女――少妇的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少女就是个初中生的样子,看起来是三个嫂子一个小姑子,或者这三个少妇里有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只希望这三人里面没个什么极得老夫人欢心又或者大有来头的所谓“贵妾”。杜氏身边还站着四个穿着一样制服的侍女――也是眉清目秀,行止有度。 每一个富贵人家都有一个可怕的老太太,她的爱好是专门给儿孙们送小老婆,比的妈妈桑还敬业,生怕儿子、孙子哪怕只有一天没有女人睡,生怕儿子、孙子跟老婆感情太好一般。通常情况下,这位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们,都是姨娘后备役,专门就为了用来当小妾使的。――这是郑琰当时安排给杜氏的角色。 每一个富贵人家都要有妻妾嫡庶,自家掐得像两只放到泥罐里的蛐蛐儿,不咬死另一个不罢休。嫡出庶出之间也是各种明争暗斗,没到小学一年级的年纪,就先会说话里带着刺儿,惯用嘲讽技能、挖坑给人跳。略大一点就是“一不小心把茶泼你身上,误了你的前程”。总之,那比狼窝还可怕。――这是郑琰安排给几个嫂子的角色。 现在郑琰不确定自己是嫡是庶,是主角还是配角。如果主角是嫡女,庶女姨娘就必须是阴谋篡权夺位最后完蛋的。如果主角是庶女,嫡母嫡女就是恶毒得天怒人怨,最后自食恶果,凡是瞧不起庶女的都要倒霉,嫡女绝对嫁不过庶女、生的儿子也必须比不过人家庶女的。――这是郑琰准备把自己放入的备选角色之二。 如果家里再有几个妯娌,那就更热闹了,二房想夺大房的权,大房要压着弟弟们……反正吧,不用外人来动手,自家就自相残杀完了。 这还不算以后出嫁之后要遇到的嫡庶婆媳妯娌姑嫂…… 能不吓傻掉么?! 好吧,既然问题摆在眼前了,如何应对才是最重要的!现在郑琰要确定的是,“这个身体”的亲妈,是这仨少妇里的哪一个!如果不是,而是个不能出现的姨娘,那这乐子可就大了。没错儿,婴幼儿郑琰一周岁上下,怎么看也是方氏几人比较像亲娘,杜氏则像是她祖母的年纪。 这家里的仆人并不多嘴,称呼主人也是用尊称,这个郎那个娘的,郑琰听得一头雾水,只能确定自己算是好命穿成主人家。可怜郑琰读红楼,头两遍压根就没弄明白荣宁二府的亲戚关系,那还是有书本可以翻着比划的。 她吸取了前辈们的经验,努力自己咿呀着好早些适应这小身板儿,好清晰地叫人!好了,老太太是必须讨好的,当然,这家里是叫夫人的。郑琰攒足了劲儿,伸手向杜氏要抱抱,嘴巴张开了,就差喊祖母了…… 关氏脆生生地道:“到底是亲母女,一时不见就想得慌。咱们七娘想阿娘啦,来,阿嫂抱你去……” 郑琰:“=囗=!”一定是我脑补的方式不对! ―――――――――――――――――――――――――――――――― 但凡女人,就不喜欢被人说老,郑琰好悬管亲娘叫祖母,吓出一身冷汗,这也是她头一回意识到事实的“残酷”,从此洗心革命,认真做人,万事小心,乖巧得一比那啥。学说话也乖,学走路也乖,连学认字都很乖,把杜氏惊喜得连亲她好几口:“咱们七娘真好,比你那个猴儿投胎的阿姐强百倍啊!” 郑琰她姐郑瑜,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女,绝对原装的土著妹子,凶残是刻在骨头里的特性,杜氏因三个儿媳妇在家里都颇温柔,开始担心起长女万一出嫁了,在婆家放横,被人休回来怎么办这个世纪难题。 郑瑜是有黑历史的,作为一个简单粗暴的官二代,她爹还曾执掌京兆许多年,这片地界上,她也算是个能横着走的人物。某一回,某一小姐妹向大家抱怨,她姐夫似乎在外面养外室,把她姐姐气病了。结果这一群小姑娘义愤填膺,组团刷狐狸精去。郑瑜也没干别的,就拎了条板凳,往墙根儿一放,踩着小板凳就蹿墙头上,把一万响的一大捧鞭炮点着了往人院儿里一送。 好么!奸夫还在里面呢! 通奸这种事情,法有明文处罚,然而多半是民不举、官不究。本来两家协商一下,把这狐狸精给灭了,大舅子小舅子把臭男人捶一顿,写个一万字的检讨,事情也就抹过了。 让郑瑜这么一闹,京兆、执金吾,都得派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儿。一万响的鞭炮啊!她还叫人敲锣打鼓喊失火。我去!引得衙差吏目一拥而上,不幸把某官二代和某俏寡妇堵住了。抓了个现行,你说判不判? 反正这事情的后续挺糟心的,两家人是做不成亲家了,婚也离了,前妻带着嫁妆不多时又改嫁了。前夫被抓,本来该打板子判徒刑的,因身上有个官,就拿官职来抵,被削成了个白板。心肝儿外室可没什么那么好,几乎没被打死,又被扔去劳动改造。 所以杜氏见小女儿乖巧懂事,心里实在是安慰得紧!这个时候她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乖巧懂事的小闺女,在她后半辈子里后如何地考验她的心脏。 她现在只是抱着小女儿,看她读书认字,听她咯咯地笑着。实在忍不住,还把闺女抱起来:“我家七娘真是乖~等会你阿爹就回来啦~咱们等阿爹回来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奶声奶气的。 说起郑靖业,郑琰也有些汗颜。既然给杜氏安排了个“说着是老太太,做事像妈妈桑”的角色,她也给郑靖业脑补过一个角色来的――某先人。早些时候,郑琰啥都看不清听不清,郑靖业虽然得空就要逗逗小闺女,可她没记住啊!就一直以为这家老太太是丧偶的中老年妇女。 等看到了一个帅大叔,郑琰当时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当然她坚决不承认是因为口水帅大叔。完全是因为她当时还是个婴幼儿,小婴儿流口水,太正常了有木有! 乳母小声嘀咕:“快擦了,快擦了。” 弄得奶娃郑小七面红耳赤的,郑靖业偏偏还笑了:“让阿爹瞧瞧,哟,不害羞不害羞,咱们还小嘛~”声音非常好听,每个音都透着磁性。接着又夸了一回自己闺女聪明,这样小就能听懂人说话了。 【老天爷,你玩我!这么帅的男人居然是我亲爹!】 根据当时郑琰的反应,我们有理由相信,她跟郑靖业说:“我以后要嫁个像阿爹这么好的男人。”绝对不是为了讨好奉承,完全是发自肺腑的美好愿望。郑靖业,真是能满足女性对配偶的所有要求,又帅又有能力还专一,还爱家。 说曹操曹操到,郑靖业这个人,在某些方面上跟曹操还真有点儿像。一回家吧,他奔过来先看幼女,一副爱家好男人的模样。郑琰开心了,咧开了嘴巴:“阿爹~” 郑靖业被叫得通体舒泰:“七娘快快长大啊,阿爹把你打扮得像朵花儿一样,给你选个听话的好女婿。要一辈子平安喜乐哟~” 杜氏嗔道:“她个奶娃娃知道什么?你就跟她说这个,你个老不修!别看七娘啦,四娘才让我头疼得紧哩。” 郑靖业轻快地道:“不怕不怕,咱们闺女不愁嫁的。” 说话间,郑瑜跑来见父母。郑靖业抱着小闺女,乐呵呵地看着大闺女,突然想起一事来:“来来来,有东西给你。”说着,把郑琰挪挪位置,从怀里掏出两条弹簧来!郑琰眼珠子瞪得老大,这是要做神马?! 郑瑜非常开心地接了过来:“谢阿爹~我正想着天儿热了,要穿轻纱袖的衣裳,胳膊上套些臂钏呢。” 因为“弹簧”的第一印象太深刻,郑琰此后对于这种弹簧式的臂钏都敬而远之。 ―――――――――――――――――――――――――――――――― 郑琰在家里的同龄人都是她的晚辈,大侄子还比她大不少,她一开始还只能跟小侄子们一起玩。因为作弊开挂,她学习进度比较快,常被嫂子们拿来当“别人来的孩子”使。 德谦小朋友小的时候,对这位小姑姑略不忿,伙同其兄德安,要在小姑姑面前表现一下自己。让这位“聪慧”的小姑姑知道,他们也是很强的! 幼稚的小男孩子嘛~ 德安更大一些,脑筋比较灵活,挺着小胸脯,跟只小公鸡似地跑到郑琰跟前……背书!没错,就是背书,他显摆自己书读得多哩。郑琰没理他,她自己还有功课呢,虽然这个侄子有点烦,但是做人家长辈的,她要包容,继续低头写字。 可怜德安一篇几百字的名家名篇,颠来倒去背了十八遍,郑琰连头都没抬。【这是自惭形秽不比了呢,还是压根就鄙视得没注意呢?】德安小朋友纠结了…… 他一住嘴,郑琰开心了,放下笔:“渴不渴?叫人倒水给你喝吧。背不下来就歇一歇,一遍一遍的念也不一定能记住的,你通读了,用心记,啊――” “……”你那个你来安慰笨蛋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我一点也不笨啊!我很用心啊!我那个是已经背出来的,不是读出来的好吗?德安满心里都是悔恨的泪水,小姑姑欺负人。 天地良心,这时候的郑琰才四岁,还是纯良小白兔一只,还在努力与内宅诸位亲友打好关系。因为她发现,在她家里,没有姨娘这种生物,也没什么嫡庶纷争,和谐得一塌糊涂,完全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她只要乖乖地读书认字学功课就好。对郑德安,绝对是发自肺腑的关心。 郑德安铩羽而归,出门遇到他弟德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德谦难过地道:“哥,你肿么变笨了?本来会背的书,到了小姑姑面前就不会了?” 郑德安跳起要揍他:“不许胡说,我刚才明明是会背的。” “我都听到了,”德谦摆出一副同情脸,深情地看着德安,“小姑姑刚才说的……” “……”卷袖子。 此时郑德兴九岁,摆出大哥的架式,原是想来关心一下弟弟们的,一看大的要欺负小的,伸手把二弟给揪了起来:“你做兄长的,怎么可以欺负弟弟?” 德安道:“我才没有欺负他!哥!你做兄弟的,怎么可以欺负弟弟?”说着还指指自己的领子。 德兴虽然呆一点,但是孝悌忠义背得相当熟练:“我是你大哥,你做错了事情,我要罚你的!” 德安:“t t你们都是坏人!” 说话的功夫,“罪魁祸首”出来了:“大郎,你怎么这样对二郎啊?他背不出书已经很难过了,不要太逼他了。” 德兴一怔,顺手放下了德安。 被她给救了,我不想活啦!德安泪奔着跑掉了!郑琰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不至于这样吧?先生说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哭啊,为什么哭着跑掉了呢?” 德兴吱唔道:“可能去洗脸了吧。”德谦捂脸,小手拉了拉哥哥的衣摆,示意,回屋里我告诉你,你表再添乱了。德兴不明所以,正想问。阿成忽然开心地走了过来:“快快快,相公给四娘选夫婿呢。好些俊郎君,可有好看的了。” 那一天的午后闹剧随着更重大的八卦的出现而落下了帷幕,郑瑜出嫁事情太大。在那之前,郑家从来都是往家里捞人,从没有给别人家送人的,这意义非同凡想,大家都关注着呢。被这事儿一冲,郑德安也几乎要忘掉这件事了,只在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一个“不要去惹小姑姑”的诡异印象。 ―――――――――――――――――――――――――――――――― 郑琰为郑党事业的发展作出过很大的贡献,然而,在她小的时候,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安慰她爹。 那年郑瑜出嫁了,郑靖业头回嫁女儿,当面装得喜气洋洋的,喜酒一喝完,他回房里痛哭流涕了一回,养了这么大的闺女,真心舍不得啊! 那会儿郑琰还小,还没有受封县君,还在父母的院子里住着。杜氏第二天就嘱咐乳母,把郑琰带到郑靖业面前去卖萌,分散注意力。 这种战备状态略澹彩嵌攀瞎谛⌒牧恕d鞘焙虺腥耸露椿姑话参认吕矗>敢狄唤椴莞隽嗽紫啵卸嗉枘选6攀喜幌胫>敢翟儆惺裁捶中牡氖虑椋芨降模枷雀搅巳ァv>敢档那樾鳎苍谒目剂恐小 于是就常有,某天郑琰正那儿房里梳头准备郑靖业回来呢,郑靖业回来得早了。郑琰就得直冲出来,背后跟着拎着梳子的侍女追着。 杜氏道:“慢点儿慢点儿,看你那头发,小疯子一样的。可了不得。” 郑靖业把女儿一抱,往个绣墩上一放,从侍女那里拿过梳子:“梳梳就好了,不要着急。” 郑琰个子短,腿也短,够不到地上,两条腿一摆一摆的,双手撑着绣墩。郑靖业慢条斯理地给她梳头发:“我只会梳两个小包包啊。” “嗯嗯,我看看镜子,就解馋了。” “不要促狭啊,看,笑得手抖了,又得重来了吧?” 日复一日,心情好了不少,常把郑琰抱在膝上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有时也要叹一声:“阿瑜小的时候,我却是没有这么多时间教她写字的。”那会忙着往上爬,不能说不关心家庭,时间的分配上确有不足啊。 郑琰这时候就眨着眼睛:“那咱们现在就多写一些,阿爹就不用后悔说‘阿琰小的时候也没有教她写字’了。” 郑靖业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呀~” “我不知道,阿爹教我呀,告诉我,我就知道了嘛~” “唔唔唔,对对对。不是阿爹教阿琰,是阿琰教的阿爹啊。阿爹心疼你阿姐,也心疼你呀。你们是一样一样的。” 两人说着没营养的话,就能消磨掉一两刻钟,然而郑靖业多半又要去办公了。而郑瑜也不是个笨人,很快在婆家过得自在,过了新婚,也能多回几次娘家了,郑家嫁女事件带来的情绪波动渐渐平复。 卖萌不多久,郑琰也开始学做女红动些针线了。剪裁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她就是缝点小东西。这些也不让她做多了,怕扎坏了手,熬坏了眼睛。郑琰的针线实在是不太好送人,小孩子初学,成品略丑。倒是打过几根简单的络子,看着蛮像那么回事儿的,郑琰就给爹娘一人一个了。家里兄嫂太多,她那小爪子编不过来,就只好作罢。 郑靖业很得瑟地佩着络子显摆,被皇帝看到了,当时的皇帝还是景宗,对大臣倒是和气,取笑这位宰相:“这样手艺很该打板子饿饭,你也佩着?”这会儿男人不太流行佩这玩艺儿,女人用得多,郑靖业这样……老皇帝开始泛坏水儿。 郑靖业脸色很不好地道:“臣看着就很好嘛。” 老皇帝挤眉弄眼,传递着男人间才能破译的猥琐密码,郑靖业颇为生气地道:“是臣之幼女所为嘛!做人爹的,有这样孝顺的女儿,当然要带上啦~”你家闺女可不这样贤惠哩! 老皇帝坦然接受了嘲讽,并且表示要见郑琰。 郑琰初次见到老皇帝,是在一直春日的午后,大正宫的门槛很高,郑琰的小短腿迈不过去。怀恩悄步上前,轻轻一托,把郑琰给瞬移过了门槛儿。 郑琰小声地说:“谢谢。” 怀恩微微一笑,小丫头声音软软糯糯的,做人也和气,挺好。 那个晴暖的午后,老皇帝与还是小朋友的郑琰见了第一面。郑琰初时颇为紧张,待看老皇帝那张又逵执认榈牧常鋈痪捅敛蛔⌒a顺隼础@匣实垡哺判a耍骸拔矣胝庋就酚醒墼怠!闭馓煜挛纾焕弦恍∠嗵干趸丁 老皇帝知道了郑靖业会给闺女梳头发,还小声取笑。郑靖业哼哼数声:“打扮闺女的乐趣,没试过的不知道。”郑琰反而道:“唯大英雄能本色。就是给我梳头发,也没耽误做事情嘛。” 老皇帝板脸道:“你爹是英雄,我呢?” 郑琰吐吐舌头:“那得你家小娘子夸你。” 老皇帝很开心:“也对,为人子女,当然不能贬低自己的父母。” 那一天,郑琰带着个县君的封号回了家。 后来,她就成了大正宫的常客。 再后来,她在大正宫里听说她爹是个奸臣。 后来的后来,她投入到了她爹的阵营里,多少人觉得郑靖业有个帮手,死活查不出来是怎么与郑靖业接头的。当然啦,这个死党兼智囊,早在郑靖业家里养了许多年了,没发现是正常的。 266、太妃的番外 “娘子,娘子,太妃要出门。”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向刚上任没多久的济阳王妃汇报着大新闻。 济阳王妃齐氏大惊:“什么?!这要如何是好?外头乱着呢!殿下知道么?” “已经去报给殿下了。” 齐氏扶额。她命好,是庆国公家的女儿,本来这爵位是要降袭的,因为韦知勉横掺一脚,直到她爹还是国公。也因此,她得以年纪轻轻嫁给了年龄相仿的济阳郡王萧容。济阳王太妃、原周王妃吴氏因青年守寡,郁郁寡欢地早早翘掉了,她头上就只剩周王太妃这么一个太婆婆。 周王太妃一向好相处,萧容是过继来的,她看得很重,却也没有非要让萧容与亲生父母不见面儿。对孙媳妇的要求也不高,就一条――好好过日子就行。萧容本人也生得面貌英俊,文武都来得。 要说再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如今却遇到这么一桩――太婆婆在这大过节、灯火不禁、街上全是人的时节,她要上街上逛! 齐氏傻眼了:“怎么没有人劝着呢?” 侍女为难地道:“奴婢们劝不住,才禀娘子的。” 齐氏一抬手:“我先去劝劝。” 周王太妃听着孙媳妇儿列举了许多诸如“街上行人杂乱,恐怕冲撞了您”、“天黑拥挤,容易跌倒”、“入夜风大,恐染风寒”又说“听说每到此时,便有歹人活动,或偷或抢,又有拐骗妇女、小孩子的”。中心思想: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宅在家里安全。 周王太妃笑容淡淡的:“无妨,我年轻时也是年年到街上去的,那会儿都没人能拐了我去,身上钱袋里也没丢过一文钱。如今都是老婆子了,还有什么人会拐我?” 两人正在磨着,萧容也闻讯赶了过来。周王太妃对他极好,他对这位祖母也是尊敬有加。在他小的时候,过继确是件很难适应的事情,周王太妃也不很拘束着他,甚至会经常带他去看望亲生父母。周王妃吴氏还挺紧张,周王太妃却很是大度。一直给他力所能及最好的,从衣食住行到读书娶妻领差,就是块石头也给焐热了。 听说老人家要出门,还是在这热闹的节日晚上去看热闹,萧容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他小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日子,太妃的情绪是会比较不太对的,却很少闹腾出门儿,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吗?萧容丝毫不敢怠慢,飞奔而来看祖母。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周王太妃这么一句,他脚下一滑,坏了,好像是有点儿问题。这位平日里没这么拧的脾气啊! “是家里太闷么?要不要叫外面的百戏来演给您看?多叫几个班子,让他们打擂台,一准儿把看家本事都拿了出来。再请几位客,舅家(苗家)也在京里。” 周王太妃道:“知道你们担心我,我不碍的,就是想在今天出去走走。” 话都说到这样儿的,做人孙子的实是拦不得。萧容终于下了决心:“您要看热闹也成,孙儿得去先安排一回,您得带足了人手。我和娘子陪您出去,这样才能放心。” 周王太妃道:“也不用很多的人。你们也是,小两口过过节,到老了才有个念想。” 萧容必然不肯:“必得带足了人,我们才敢奉您出门。” “人多怪闹腾的。” “……”萧容和齐氏面面相觑,什么叫人多了闹腾啊?您不知道现在街上别的都少,就人多么?!嫌热闹表出门啊,亲。 最后两下协商许久,周王太妃同意带许多人出去,但是有个条件:不许说话,她就想安安静静地在热闹里走。 萧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成,我与您孙媳妇儿这就去安排。”齐氏也道:“那么热闹的地方,步障是必得要结实的,我去看看库里有合用的缎料拿来用。”没有就去买。 周王太妃叹道:“我就是出去走一走。” 萧容道:“我们也想出去走一走呢,正好,一处了。” 小夫妻两个都不明白这位开明的老祖母怎么忽然拧上了,出了门,齐氏先问萧容:“太妃以前也这样?” 萧容道:“没有啊。” 皆猜不透是为什么。 ―――――――――――――――――――――――――――――――― 周王太妃只是人老爱追忆,她与老皇帝,就是在这么个场合初遇的,那见面,是相当地有缘。或者说,相当地戏剧性,如果老皇帝年轻个二十岁,公然是一部小言里的情节了。 当济阳王府一行人,四面儿是仆役等理着步障,中间是侍女拥着太妃、王妃,走上街的时候,周王妃直扑西市外头。那里,她第一次遇到了景宗。 周王太妃苗氏,出身一点也不高,她爹就是个小官儿,本人却生得美丽动人,家里人都宠着她。似这等热闹,她想看,家里人也就由着她出门来看。苗母傅氏说得好:“待嫁了,有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累,女人一辈子,也就做闺女的时光快活些,想去,就让她去。” 以苗家的家世,也就是嫁进个差不多人家,虽然会有奴婢,但是数量绝对不会多,虽然衣食无忧了,享受却也谈不大上。苗氏生得好,也许能嫁得略高些,通常也就嫁个四、五品官的儿子,也就顶天了。京城这地方,就是官儿多,物价也高,小一小的官儿,过得绝不如外地的同僚们爽。傅氏也是这么过来的,分外心疼女儿。 苗氏就带着两个侍婢――再多也没有――跟着家里人上街去了,傅氏叮嘱了侍婢要看好小娘子,寸步也不许离。又警告苗氏:“街上拐子多,每年多少小童、妇人被拐了去再也找不回来。凭你是哪家的人,十个里有九个半是回不来的,多半不知道给卖到哪里去了。” 苗氏向傅氏发誓,一定不会乱走。傅氏道:“我知道你不乱走!去年还被挤散过哩!”苗家没那么多钱,置办不了步障那么奢侈的东西,就是理根布条儿,家里女眷挨个儿抓着串成一串儿。这就不如步障那么有隔离效果,看景儿的一开心,手一松,人再一挤,哗,就找不着了。 去年苗氏被挤散,就把傅氏吓了好大一跳。然而每年都热闹,大家又都忍不住要去看。傅氏也就每年都嘱咐一回。 人一多,一拥挤,苗氏最后还是跟家人走散了,不但走散了,还在四处张望找家里人的时候没留神脚下,被挤得差点摔倒。人多的地方摔倒,通常情况下会被踩,救了苗氏一命的,就是景宗。 那时候他还不算太老,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大叔。苗氏仓皇的时候,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扶起,乱跳的心渐渐平常下来。脸上一红,身子灵活地一缩,险些没从景宗手里溜出来。 景宗当时心情好,魏静渊是个忠臣纯臣能臣,把世家揍得找不着北,为景宗省了很多事情。一开心,他就溜出来“融入到人民群众里”了。也是宫里的女人看得太多了,想他当时几十岁了,淑妃等日夜对着好有二十多年了,想出来透透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挤,一个小娘子被挤得要摔倒,他又正离得近,没道理不做做好事。只是没想到――挺俊的一个小娘子啊! 苗氏固是花容月貌,景宗也是仪表堂堂。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极好,却又不花哨,双目有神透着欣赏,表情倒也端正而不猥琐。景宗自己也是弓马娴熟,身材保持得相当能看。总之,浑身上下透着股成年大叔的魅力。 苗氏脸上一红,福了一福:“谢您援手。”然后跑掉了!这样的大叔,虽有魅力,也略危险啊。 这么跑掉也就跑掉了,景宗心里极是惋惜的,可人家小姑娘害羞了,你要硬搭讪,人当街喊一句“非礼”,皇帝也要脸啊!不由移动脚步跟着追了几步。 街上人多,不幸让他追丢了,景宗心中怅然若失,连逛街都失去了兴味。左右相伴之人,还有些没有被挤丢了的,都努力活跃气氛,也努力回忆苗氏的相貌,万一以后见着了,这个那个,对吧? 怀恩大力掇撺着景宗去前面看当街表演百戏的:“听说今年来了一个胡人,极擅胡旋,一直转上千个转儿不停呢。” 景宗被他一说,也蔫蔫地道:“那就去看吧。” 正遇苗氏也去看胡旋,她是与家人事先筹划好了几处热闹要看,这一处是早就流传的八卦。苗氏心道:这会儿人多,找是找不到的,回家一路要过些僻静街道,独自行走似有不安。不如去胡旋那里,他们也要去看,大家都去看,就能遇到了。 打定主意,苗氏辨一下方位,就往事先打听好的演胡旋的地方去。 似这等人多的地方,就会有小流氓挤在人堆里占小娘子们的便宜,当然,猥琐一点的连大婶儿都不放过。苗氏是个漂亮姑娘,自己一路躲躲闪闪地走,好险没被揩了油去。她去年已经有了躲咸猪手的经验,并且,这世上太猥琐的男人也不算特别多。 饶是如此,也急得苗氏一头汗――她没看到家里人。 周围人的喝彩声没把耳朵震坏掉,一转身,险些拱到一个猥琐老伯的怀里!苗氏脸都青了,急往后退一步,又踩了个一脸横肉的男子的脚后跟儿。再彪悍的妹子,这会儿也要大喘气。从侧面还又挤上来一个腼腆的书生,似是想往身上撞――其实是想搭个讪,但是太挤,于是被认为有色狼倾向。 着急的时候,忽然发现猥琐老伯被揪到一边去了,帅气大叔出现了,还伸出胳膊代她挡了小白脸儿。苗氏一下子就放松了。景宗很开心:“居然又见面了,你家里人呢?也不带个婢子。”说着又皱起了眉头。 苗氏把脸一仰:“这样的地方,谁与谁还能一直在一块儿的?一起来的都挤散了哩!” 景宗道:“你一个小娘子,独个儿不安全,还是早些家去罢,这样的热闹年年有,明年多带几个人,再回来看罢。” 明明是关心的话,苗氏不知道为什么忽地有些恼,冲景宗一瞪眼一嘟嘴巴,又跌跌撞撞地跑掉去找家人了,心里把她哥骂个半死――不知道你妹丢了啊?这个行为,有一个学名叫做“娇嗔”。 景宗不太放心,心里也暗道:我见过的女人也多了,却从未有如此之颜色。虽然年纪小些,却是天真可爱。方才一见,便是心中若有所动,只是不好开口中。这么多人里,却又能偏偏再遇到她,莫不是缘份儿。 心中一念起,景宗放开了手脚往那边挤。他老人家乃是千军万马里厮杀过了,这等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目前还吓不到他。一挤二挤地,就让他看到了一场本该是悲剧,却意外发展成了喜剧的闹剧。 乱七八糟一挤,苗氏没找到父母兄弟,心想这不是个事儿,越呆越乱,不如趁早回家!还是家里比较安全。抽身离了热闹地段,她往家里走。她爹官不高,住的地方就略偏一点。拐过一条街,四下就安静了下来。 苗氏长得好,拐卖的也想拐这种。不幸被人盯上了,景宗一看不好,就要英雄救美。然后,他眼珠子都要脱眶了! 苗氏迈开步子一跑,还哆哆嗦嗦抖开了一个布袋子,里面许多物事一齐往地上倾泻了下来。上前要捉她的地痞怪笑着往前一步,还没发表流氓宣言,就叭唧摔倒了――那是一袋子黄豆!晒得干硬,京城的街道相当平整,一踩在平地的硬黄豆上,还是没啥光线的巷子里。不摔才怪。 景宗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洒什么暗器!这让我怎么过去救你啊?! ―――――――――――――――――――――――――――――――― 陛下,别想那么多了,丫头看到你了,你出现在流氓身后,也没有发表大侠的除暴安良宣言,她把你当成幕后主使了。没看到她那伤心的眼神吗?那里面满写着“亏得我控了一把大叔,没想到你是个衣冠禽兽”的字样啊! 苗氏很戒备,看到景宗小心翼翼地上前,她还啐了人家一口!“看你人模人样,做什么不好,居然拐骗妇人!真是祖上不积德!” 景宗这才知道,自己成了个恶人。冤呐! 怀恩听得略尴尬,此时不得不上前道:“我家郎君走得累了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歇歇脚,与拐骗妇人有何相干?”说话的功夫,景宗的随从已经上前把流氓揍趴下了。 景宗才柔声道:“你一小娘子,警惕些是好,早让你早些回去,你居然还要看热闹。”说着,口气里还带了些责备。 苗氏悄悄拔了根簪子握在手里,景宗眼睛尖,看见了,无奈地让怀恩去找京兆巡逻的人叫来。 结果怀恩带回了金吾与御林。 苗氏认得那制服,方信了景宗不是坏人。景宗哭笑不得,他一堂堂天子,居然刷不了脸卡,警卫员的制服都比他有信用。苗氏觉得冤枉了个帅大叔,也是相当不好意思的。不由低头一礼:“误会您了,您别见怪。” 景宗很大度地道:“罢了,你方受了惊吓,小心些才是上策。我使人送你回家,往后可要小心了。” 苗氏道:“不敢劳动,就怕这么些人上门,家里……” 景宗笑道:“我让我这老仆送你如何?”御林什么的,帅小伙儿多,小姑娘不好意思才是正常哩,他刚才就是故意指着小伙子们的。现在就指着怀恩了。 小伙子们看姑娘的时候眼神儿比练箭的时候还好,一个个跃跃欲试,结果苗氏反对。小公鸡被斗败,十分不开心。 青年才俊们略尴尬,景宗极是舒心,他对自己还挺有自信的,而且吧,这小姑娘害羞了,也像是有那么一点两点意思的。自己只要加把劲就可以了!景宗给自己加油! 怀恩就是皇帝的狗腿子,放他去送苗氏,就是摸了人家门牌号方便查水表。苗氏不知道景宗的盘算,因看怀恩也是个中年人,看起来很和气,点头答应了。怀恩就带着俩长得不那么帅的御林,把苗氏给送回家了。 怀恩暗记了苗家的住址,又有苗家的人自报家门向他道谢,还询问他家郎君人姓名地址,好送回礼。怀恩记了苗氏父亲的官职品阶姓名,却没透露皇帝的名字,只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有缘再见,再通姓名。” 怀恩办事很精明,与苗家门房一聊,连苗氏还没定婚都知道了。 回宫就汇报给皇帝了。 景宗开心呀!这个,可以考虑下聘了。 皇帝开心了,苗氏的爹就很不开心了,因为她闺女开始有点儿忧郁了――苗氏略控上了这位大叔。但是,想也知道那样的大叔与她爹年纪都差不多了好吗?老婆孩子早成群了。苗氏叹气,略没精神,只盼自己能嫁个将来会变成帅大叔的郎君了。 她这样子,落入父母眼里,一对经过事的人如何看不出来?开始他们猜,如果是个少年郎,打听打听,合适了就把女儿许了也不是不可以。可没想到那是个大叔啊! 听听傅氏引着女儿,问她什么样的丈夫好的时候,苗氏是怎么说的吧:“肤色不要太白,身材要壮一点,还要有些胡须,眼角有一两丝皱纹最好了……” 傅氏想哭了好吗? 好在皇帝够讲义气,回来就下手要采苗氏之女入宫。傅氏下巴都要掉了,苗氏气哭了:“这死皇帝,一脚踏进棺材了,谁要嫁他谁要嫁他!!!” ―――――――――――――――――――――――――――――――― 走到闹市,周王太妃远远看着那一处篝火,口角含笑,她当时真是又哭又咒来着。 说实话吧,光是“皇帝”二字,就够给人打上光圈的了。就像强光打脸上,就算长斑长痘,也显不大出来是一个道理一样。然而苗氏个悍妹子可不管这些,她就是控大叔,也得控个帅大叔不是?她当时真的是很朦胧的感觉,没那么必须如何如何。可皇帝,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他好几个儿子都能娶媳妇了好吗? 苗氏一点也不想入宫。 然而小官之女,又未曾聘嫁定婚,景宗还是个比较有威严有口碑的皇帝,没道理不嫁啊!苗家上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直到怀恩代表皇帝,亲自跑了一趟苗家。皇帝就是纳个小妾,也是要走一个手续的,也得给人家家里一笔彩礼――当然,数目颇少。 看到怀恩,苗氏当时就傻了――这是怎么神展开? 傅氏看到苗氏的表情,也傻了,这个,略奇怪啊! 后来,苗氏就乖乖入宫了。 后来老皇帝常与苗贵妃说,他们是有缘的,那样的热闹的地方,连遇着三次,不是有缘,又是什么?这个时候苗贵妃就说老皇帝“不是好人”,两人说起没营养的话来。 苗氏远远地看够了,萧容还有些分神地看那热闹,就听祖母说:“够啦,该回家,等会儿人散了,一挤,咱们就不得回了。” 萧容不舍地又看一眼那篝火,扶着苗氏道:“您慢些,累不累?我背您?” 苗氏道:“小小年纪,不学会背娘子,倒先背老阿婆。”说着,把萧容、齐氏的手抓到了一处。自己扶着个侍女的胳膊,慢悠悠地踱到了街口,那里停着府中马车,登车回家了。 ―――――――――――――――――――――――――――――――― 也许是看了太多旧景,回忆了太多的事情,当晚,苗氏又梦到了年轻时的事儿。 入宫之初,她是住掖庭来的。虽然老皇帝宠她,想给她高位,但是……大家不答应,只得权充才人。妃子们倒也和气,只是她们说的话,必须是她听不懂的。世家出身的妃子,她们的学识大概是最扛时间侵蚀的了――加强自身修养那是职业道德的要求。 苗氏父母也疼,也让她读书,却没有那么高的水平。整天鸭子听雷,她们也会好心解释,却是每一解释都更让她听不懂! 苗氏哭了,她对老皇帝道:“我活在这宫里,每见一个人,都觉得她们是一堵墙,你这宫里,就是一堵堵的墙。刷得再好看,画上了画儿,那也是墙!说什么都让人听不懂,做什么,都要拿着范儿,恨不得你趴到地上高喊自己是泥土她们在云端。” 老皇帝当时是怎么安慰她的:“站在山上,看底下的墙,再高又何妨?” 而后,苗氏一年三迁,最后终于成了贵妃。他把她带到了山上,可山上真冷啊!那个老混蛋把人送山顶了,自己却不见了!睡梦中,周王太妃裹紧了被子。 267、怀恩回忆录 怀恩是个宦官,一个长寿的宦官,宦官且长寿,就能知道宫中许多秘辛。如果不幸当差的地方还离皇帝很近,那么他的回忆录的价值就不需要怀疑了。怀恩也识字,却不愿意写下些什么,人老了,就懒得记录一些事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怀恩想。 怀恩本姓章,是京城附近一户贫苦人家的儿子。这年头,什么地方没有穷人呢?怀恩家算是外来户,某年饥荒,他的祖父往京城趁食,想越往京城越富庶,讨饭也比别处好讨一些。倒是让他蒙对了,为了国家的和谐,京城附近的生活还算不错。国家反应也及时,怀恩祖父也被朝廷安排了生活――从京城发到离京百里左右的一个小镇上分了几亩田地,给登记了户口,就此落地生根。 怀恩祖父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为人尚算勤快,几亩田种得不错,被镇上一户没儿子的人家看他会侍弄庄稼,又没个根基,就招了他做上门女婿。岳父家与他在衙门里订了契,讲明了做上门女婿,为岳父岳母养老发丧等等条款,流浪汉又有了老婆。 从那一次饥荒过后,就少水旱灾害,怀恩祖父种田是把好手,与妻子一家生活得倒也不错。虽免不了被镇上人指指点点,略带鄙视。然而自从妻子接二连三生下了儿子之后,这一家人家也兴旺了起来,腰杆儿也挺直了。 三个大胖儿子,养个十来年,非但能够帮忙田里,娶妻生子之后,又是一个大家庭了,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老岳父年老生病,看病又花去了不少钱,原本小有积蓄的人家变得贫穷了。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二老去后,三个小子紧巴巴地长大了,娶了媳妇儿了,大家努力努力,勤劳工作,也能再发家。却又遇上了二十几年后的又一场天灾。 人家大家族,抗灾能力强,他们小家庭,抢水都抢不过人家。更要命的是,家里又添了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本是盼着他们出生的,现在却恨不得他们没生出来过。女婴是溺了,男婴舍不得。跌跌撞撞长到五六岁上,怀恩祖父祖母又相继过世了,丧事可以不大办,棺材还是要一副的,又是一笔开销,卖田卖屋,好歹把老人发送了,也欠了一屁股债。 这个时候,投到世家名下做个隐户,也算是一条出路了――人家又不要,老的老小的小、没田没地,还有病人,这买卖太亏。 不得已,只好卖儿卖女。女是没得卖了,已经溺死了,儿呢?大的舍不得,小的不忍心,怀恩这就被抽中了,买他的是个宦官。理所当然的,怀恩也做了宦官。父母纵是知道,也只能咬牙卖了。 怀恩还记得分开的那一天,他娘给了他一根麦芽糖,这是过年时才有的好料,晚饭也给他盛了一碗白米饭。他很开心,虽然一碗饭没能吃饱,却是难得的美味。然后,他娘哭着把脸趴进了打进补丁的被子,他爹青着脸把他拉了出去。他被他爹告知:“跟着中贵人去京里过好日子,不许哭闹,哭了有狼来叼了你去吃。” 怀恩犹自懵懂地被带到了宫里,坐在有顶的马车里,扒着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特别新奇!一切都是那么的漂亮! 一路上吃的是比家里好些,份量也不比家里的少,还给换了身儿新衣裳,虽是粗布的,却是没有补丁的新衣!怀恩很满足,在家里他只能穿哥哥的旧衣。小手摸着粗布不舍得放开,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巴挺甜地对带他们进京的人说:“主人家真是好人。” 是啊,是好人。好人想带他进宫,此生最大的一场噩梦开始了。 那是一个两颊的肉松驰得往下耷拉的没胡子老头儿,怀恩差点儿管他叫老婆,好险有人教过他怎么称呼。老人开口的声音也怪怪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儿,从一堆几个孩子里,挑出了三两个:“就他们吧,其余的送到外头宅子里做些粗使吧。” 奇了怪了吧?拿去阉了的,是给你面子,不阉你,倒是瞧不上你。 也是,外宅里那就是买了的奴婢,进宫的虽是奴婢,却是皇家的奴婢。都是狗,那也是名贵品种,就是这个逻辑。 对怀恩来说,蚕室就是地狱,疼痛,不敢哭,怕被狼给吃掉,渴饿,不能喝水。努力地忍着。 老宦官却因着他这份忍功,对他另眼相看:“这是个好货,就过来服侍我吧。” 怀恩被收做了义子,怀恩这个名字,也是那位“阿爹”给取的。事后他也自嘲,这位“阿爹”也奇怪,都不是男人了,还要做人爹,还要收个不男不女的做义“子”。 然而跟着老宦官,他的生活待遇是好了不少,乡下孩子,做活是做顺了手的。虽然有些规矩不太明白,但是乐意去干。老宦官对他也颇好,吃的穿的就没有亏待过他。还时不时与他讲解宫中的形势,什么太子和汉王都不能惹一类。 怀恩用心学着,虽然呆一点,记性倒是好。老宦官也栽培他,在他十二岁那年,把他放到了太子身边做个小宦。与怀恩一道的还有两三“兄弟”,大家初时倒是感情不错,却不想老宦官,把他另一“弟弟”,放到了汉王那里,还有一“哥哥”去了鲁王身边。 前朝的大事,他们这些十来岁的小宦官知道得并不多,多是传个话一类。现在想来,那位阿爹,也是在四处下注。只不幸,他没看到结果,就先死了。他们几个兄弟就更老实做人,终于,太子诛了汉王、幽死鲁王,登基了。 ―――――――――――――――――――――――――――――――― 怀恩一开始并不在太子,哦,现在是新君了,近身侍候的,那位原太子,后来谥为景宗的皇帝,最开始的心腹是个与主子一起长大的宦官,比景宗大两岁。有这么个人物在,谁想上前都很难。怀恩最开始最狂野的愿望,不过是能做上某一宫的首领,能在宫外置一处宅子,存够养老的够,如果能够在家乡找到一个半个的侄子、侄孙,人生也就算完满了。 不想那位前辈够忠心,在景宗与兄弟的相争之中,挺身护主,代景宗受了暗算一杯毒酒,一滴没剩地喝个精光。前辈死了,位置空了出来,怀恩被景宗挑中了。 天上掉了个馅饼下来,怀恩晕晕乎乎的,他不明白,景宗为什么挑中他。 景宗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疑问,沙哑地开口:“他去了,有人哭,可我听不到伤心。一个个非要到我面前来落个泪、摆个脸才好。你不一样,你没流泪,你是心里难过。你有良心,就是你了。” 怀恩扑通跪了下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听景宗道:“好好干!” 后来怀恩想,那些人未必就是不难过,大家一处处了好几年,怎么会不想着好呢?实是他们年纪更大些,想得多,而自己没靠山没能耐的,事情轮不到自己来想,仅此而已――傻人,有傻福。 从此,怀恩就开始了与景宗数十年的朝夕相伴。他看着景宗忧愁无子,看着景宗疼爱着小妹妹庆林长公主。怀恩心疼得想哭,他看公主的眼神儿啊,那样的慈祥,怀恩知道,他这是想自己的孩子。 终于,长子降生,那个开心得翻筋斗的人,让人忘了他的身份,记得他的喜悦。 景宗也有不开心的时候,比如在朝上总会被些咬文嚼字的老头子们摆谱为难。又比如,婕妤产子晋为昭仪,昭仪的娘家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怀恩还记得,有一天,圣人哭了,躲在卧室里哭得像个孩子,他说:“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庆林有什么不好?太后皇后养大的她,有哪一点不如人?陈氏要如此羞辱她?不愿就是不愿,说什么落马受伤?她已经没有父母了!一提亲男方就落马!女孩子担了个克人的名头,以后要怎么做人?!我家女儿不怕人挑礼数!不可以被人挑命数!” 怀恩很难过,只能说:“公主会有大好姻缘的。”庆林长公主他常见的,一个漂亮的小娘子,略有些傲气,人还算规矩,真是可惜了。 圣人只能苦笑。 那些年,风光的圣人,受了不少委屈。怀恩也看着庆林长公主从一个活泼少女,越来越变成了一个脾气略有些硬而怪的女人。都不容易啊! 犹记得那一天,圣人在看奏疏,他在一旁抱着把拂尘站着,香炉里冒着袅袅的烟气,午后的大正宫一片静谧。忽然,他心头一动,看了看圣人。果然,那张熟悉的脸越来越生动,忽然拍案而起:“好!” 怀恩想,他当时一定是满眼诧异的,因为圣人说:“嘿,老家伙,我遇到一位贤者!”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折子。那时候,他们都已经三十开外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但是,怀恩日后回忆,他真想时间就停在那个时刻,至少,那时是快乐的。 那时候,他刚刚找到了家人,父母已经死了,弟弟卖身为奴,下落不明。哥哥倒是长大娶了妻子,也病得很重,幸而给他留下了两个侄子,他把侄子们接到京里来,给哥哥看病、送终,给父母修了坟。圣人也为他开心,给了他一百贯钱,让他安置家人。 那时候,君臣都是快活的。 ―――――――――――――――――――――――――――――――― 圣人说的贤者就是日后大家都讨厌的魏静渊,可是圣人喜欢他,很快就召见了他。 魏静渊长着一张国字脸,正义凛然,看着就像好人。怀恩听着他的理想和计划,心里一阵猛颤。圣人却很高兴:“这样好,除其世卿世禄,可括出许多隐田来。长此以往,国家恒强,我便能够腾出手来平定四夷了。” 魏静渊道:“用臣策,不必二十年,必有成效的。然臣请陛下慎用兵,平四夷可,穷兵黩武则不可。” “善。” 从那以后,魏静渊就用力干活,圣人比他还努力。而怀恩则发现给他红包的人越来越多了,当面给他白眼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喜欢给他塞个大红包,然后问各种问题。怀恩知道,要发生大事了。 又过几年,魏静渊入主户部,清查起国库来,又清理人口、土地。圣人又在他的建议之下,清查了爵位,一场大风暴,刮了起来。十年间,国家括出几百万隐户,清出无数土地。国家变强了,可以与狄人作战了,怀恩也很开心。做一个明君家的宦官头子,比做一个昏君家的宦官头子,听起来也好听许多啊! 他伴着景宗出征,那位圣人顶盔贯甲,八面威风地征战的时候,他也穿着皮甲,样子有些可笑着窝在一边,随时准备着伺候。有时候想,如果他能为圣人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在这样的战争之中,舍身护主,也是壮烈的一笔吧?谁说宦官不可以有热血呢? 最终,他们都没有死,魏静渊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一起死掉的还有名誉。 怀恩奉命去见魏静渊,那位昔日宰相,穿着办服,一脸平静地坐在草铺上,语气很平静地道:“我信圣人,愿圣人信我。我早知有今日,生死置之度外,转告圣人,毋以我为念,还请圣人莫废新法,则我虽死不悔。” 怀恩记得自己哭了,他不明白,一个要死、要被诛连家族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平静?!他记得这个四方脸在大正宫与圣人一起说话的时候的样子,现在,他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怀恩记性好,回来把话学给了景宗,惹得景宗大哭。怀恩数着,这是第一次,哭得在床上打滚,就连李太后薨逝,圣人都没有哭得这么惨过。 “我的罪过百死莫赎,我害了一个忠臣!我知道他不会这样做,却不得不……我死后无颜见魏公啊!”哭完了,一抹泪,从床上爬起来,鲜血淋漓地在卧室床头写了“魏静渊”三个大字。 然后,怀恩就认识了郑靖业。 郑靖业是个相貌非常英俊的人,怀恩看到他甚至有一丝迷惘――没听说世家里有个郑氏啊,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郑靖业不是世家,纯草根,比魏静渊的出身还要略差些。做人做事却比魏静渊精明得多了,怀恩觉得,与郑靖业相交,舒服。他这人,做事周到,也不爱表功,等你发现了,才知道,他这人做你朋友,已经把你的难事儿给解决了。怀恩不太喜欢世家,他们里的大多数人态度并不友好,当面也不打不骂,人家就是无视你。遇有事儿,还要拎你出来挂个墙头,提一提什么近侍污染的皇帝一类。 景宗年纪越大,越爱与他聊天,更多的语涉朝政。 “魏静渊公而忘私,郑靖业公不忘私,我看郑靖业时,常想若是魏静渊能有他这个样子就好了,又一想,如果魏静渊能做到这样,他就又不是魏静渊了。” 怀恩心里一酸,圣人也就只能在他面前才能嘴里常过过这个名字了,打起精神道:“人与人,总是不同的。” “倒是他家七娘,不像他,倒似魏静渊。真的很像啊――” 怀恩小心地道:“郑家大郎常在圣人这里,为人也方正得紧,难道不是郑大郎更像吗?”郑七娘小小年纪,脾气也软和可爱,又讲礼貌,对个宦官还顺口道个谢,完全不似魏静渊那样刚正。 景宗大笑:“你不懂的、你不懂的,七娘更像、更像。”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是这个景宗说了更像的七娘,五十年后,撺掇着为魏静渊平反昭雪,只是那个时候,大家都已经不在了。怀恩却看到了七娘跟蒋进贤“商量”,最终赦免魏静渊遗属的一幕。 也许,他们真是有点像的。 ―――――――――――――――――――――――――――――――― 怀恩有一段时间很喜欢那位太子,景宗长子,承载了多少希望,怀恩也为景宗欢喜,多少次,是他把这个小婴儿抱到景宗面前,看他们父子天伦。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当时红红小小的婴儿,变得让怀恩不太认识了。见面越来越少,架子也越来越大。怀恩渐渐不喜欢这个太子了,也许是因为太子岳父姓陈,也许是因为太子身边的世家太多。 怀恩喜欢景宗喜欢的,讨厌景宗讨厌的。太子出世之前,庆林长公主就在景宗那里陪伴了,陈家人让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孤独十数载。魏静渊之死令景宗痛苦得无以复加。太子偏偏与这些人打成一片,怀恩讨厌他,十分讨厌他。 大家说太子坏话,他听着,太子说别人坏话,他帮着辩解。太子废了,他开心。他能看出郑靖业的心思,郑相公也不喜欢太子,正好,大家都不喜欢他!一个不像圣人的太子,也治理不好这个国家。新太子看着像是与圣人想的一样,他就不说坏话了。 只可惜了贵妃。贵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没人比怀恩更清楚了,圣人头一回见到贵妃,怀恩就是个围观群众。那个女人漂亮、聪明、天真,无怪乎圣人喜欢,圣人实在是太累了。后宫里的女人,与前朝的大臣都差不多了,尤其是那几个要贤名的,拿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己,时不时谏上一谏。她们想什么,怀恩也知道――夏皇后走之后那几年,谁不想上位? 圣人就是圣人,一个没答应~ 也该松快松快了,贵妃想什么,都能写在脸上。圣人也是疼爱二十四郎的,老来子么。可是,为了国家,不能这样。怀恩想,圣人又该难过了。不特是因为贵妃和二十四郎,怕是每到遇到这样的事儿,他就会想起魏相公吧。 新太子登基,怀恩却没有料到圣人的死,明明摆在眼前的事情――立太子,就是为了防着皇帝死,可他就是不愿意想。待圣人归天,遗诏里居然有他的名字,怀恩已经无法言语了。 【那就留下来吧,新君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不用了,我就去给圣人守灵。】 怀恩觉得,每天能看一眼圣人的陵寝,心里也踏实。守灵没多久,他就听到了七娘上疏的消息,放宫婢?轮番服役?【她做事像郑靖业,心却像魏静渊。圣人就是圣人,果然看得比我等奴婢明白。】 守灵的日子并不很长,几年而已,乱搞的新君就被造反的弄死了。七娘找到了他,他想,如果当初能给新君多念叨念叨,兴许就不会这样了,圣人知道了眼前这情形,也会难过吧。 为了尽自己的一份力,怀恩又回到了宫里。他承认,这里面也有照顾侄子的原因。魏静渊是个贤者,他不是,做不到,他还是有些私心的。 从此看着小圣人长大,看着他跟老圣人一样从憋屈到成长,怀恩心中很是欣慰。看着七娘做了小圣人的先生,怀恩心里一轮回,这还真是缘份呐!女先生教的,就是比男先生好,怀恩又在小圣人耳朵边上吹起了风。 老了,真的是老了,真的做不动了,小圣人与老圣人真是很像,给他钱养老,还许他死后陪葬在老圣人陵园里。 怀恩很开心:“在下面能接着伺候老圣人,死且欢喜。”唉,虽然老圣人那里估计早有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前辈在的,不过没关系,他以前也是做人晚辈的。从给圣人打洗脚水做起,这活计他做得惯了。 而且,到了阴间,大概就没有什么权位之争了吧?圣人也就不用再因为儿子们胡闹而伤神,会快快乐乐的了吧? 对了,还有魏静渊,圣人已经安置好了他的家人,他纵使埋怨圣人,如今气也该消了吧?虽然怀恩觉得,魏静渊根本就没有生气,在怀恩心里,像他那样让人看不透的大人物,心里想的,总是与平常人不一样的。你钻牛角尖儿想个半死的事儿,他那里却是清风过耳不留声。 【要是魏相公不开心了,我就去告诉他,圣人为他难过了几十年……】 上了年纪了,舌头都麻得尝不出味儿来了。舔舔嘴巴,却又好像有了知觉。 那根麦芽糖真甜,那碗米饭真香,那一路上的风景,真美! 闭上眼,他看到了圣人。 268、郑靖业番外 褪去簪钗扎上巾帼,窄袖代替了宽袍,系上围裙,韩国夫人要下厨。她未嫁之时就颇善厨艺,刚嫁那会儿夫妻感情很好,又没孩子打扰,也是常常亲自投喂老公。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孩子越来越多,不得不放弃了这方面的爱好。如今又重操旧业,自是令人期待。 熟识郑琰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吃货,而且时常会有些“新鲜主意”,弄出来的东西是令人颇为期待的。然而这个发明的过程,就比较令人痛苦了。阿庆是个忠仆,但是听说娘子要下厨,一把抓着自己的小闺女:“你不许去看!夫人下厨,你倒当成景儿来看了,给我去把昨天领的线分了去!” 阿庆对于郑琰几乎要火烟郑家厨房的事情可谓记忆犹新!自己挨熏就罢了,小丫头淘气,就不要过来一起挨整了。今天娘子是要试做新菜的,老相公上了年纪,牙口不太好,又想吃些肉食,天天吃肉丸子吃饺子也吃得有些腻了,这不,娘子就忙活上了。 颇有几个人作好了随生化武器的准备,郑琰这一回做菜却是颇为成功的。毕竟学厨二、三十年了,与几岁的时候自是不同。也就是失败了三回,一碗香喷喷的东坡肉就做出来了。略败家,失败作品也被厨房烧火丫头悄悄收了起来准备晚上当加餐了。 郑琰试了两口,觉得不错,以她的牙口来说,挺好咬的,比划了一下,觉得以郑靖业现在能咬肉丸子的牙齿,咬这个也不算费力的。 做好了,开开心心地拿这个给家里加了一道菜,池之相当捧场,因味道略甜,相当合他的口味。 郑琰见状很是开心,第二天就奔回娘家去,一来就往厨房冲,卷袖子准备露两手。杜氏是习惯了她的抽风的,方氏、赵氏等虽然也习惯了,却还是要伸手拦上一拦:“你是娇客,一来就奔厨房。”因感情不错,倒也没有说什么显得我们照顾老人不尽心一类的话。 杜氏道:“你们还不知道她的么?想起一出是一出,让她去罢。” 郑琰开开心心奔向厨房,做出了一大锅东坡肉来。做出来了才想起来:“阿爹呢?”做完了主角不捧场,这不是白做了吗? 杜氏道:“你才想起来你爹啊?哦,是做给那个老头子的?我呢?” 郑琰不得不上前抱着她的胳膊卖萌,杜氏抖了几抖:“你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哦。” “他与你先生约着去游山了,一会儿就回来。” 郑靖业不但自己回来了,还拉着顾益纯一块儿来,喝几口小酒。因为庆林大长公主越发注意起顾益纯的身体来了,顾益纯比郑靖业还要大着几岁,庆林大长公主比他小很多,越上了年纪,越想到老有个伴儿,总想他多活两年。所以顾益纯苦逼了,酒不能喝超过三小杯,肉也不许吃得过于肥腻,还必须要多休息。 顾益纯趁机跑郑靖业这里来解馋来了。 进门一看,好么,有酒有肉,顾老先生相当开心。不想肉只许吃三块,酒也只许喝上五六杯。好吧好吧,比家里略好一点。顾益纯带着一点酒意:“我往后要常来啊!” 郑靖业答应得极其痛快:“好啊!” 郑琰道:“我把这道菜谱写下来,交与师母去。” 顾益纯连连摆手:“交不得交不得,交了之后就是每天做来她吃着我看着了,何其苦也!” 惹得众人大笑。 菜谱到底是写了下来,郑、顾两家也常做,顾益纯每天也能吃那么两小块儿,只是不过瘾。杜氏也受庆林的影响,开始限制郑靖业吃太多肥腻的东西,她比庆林还多了些民间高手的招数:“千金难买老来瘦。人老且瘦会长寿,肉食太多会长肉。” 郑、顾二人结成了联盟,为了喝酒吃肉而与老婆抗争到底,又惹出无数笑话来。什么跑到学生家里吃肉,被抓了个现行啦,什么拿出做人父亲的权威让儿子代为隐瞒,结果儿子也被连坐啦…… 气得杜氏与庆林差点没把这两个给隔离掉。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继续快乐地过下去,直到讣闻传来。 ―――――――――――――――――――――――――――――――― 年纪越长,郑琰越少有急惶的时候,这一回却是不同寻常。车也不坐了,卫队也不带了,跳上了马,随行三五仆役,直奔娘家而去。 门上马迎已垂垂老矣,却还认得她,上前作个揖:“七娘。” 郑琰知道他是家中老仆,知道的事情会比较多,劈头便问:“究竟怎么样了?” “老相公自顾家吊唁回来,就病倒了。” “我知道了,你守好门,不相干的人,不要让他们进来打扰了家里。有递帖子的,都收了,交给大哥去斟酌。”说完就奔到内室。 杜氏正在悄悄抹泪,郑琰吓了一大跳:“阿娘!”她心里慌得很。杜氏道:“已请了御医里,正在里面诊脉,你阿爹睡了……” 是昏了吧?先生故去,去他的影响很大。这一点郑琰心里极明白的,她与池之也在白事上帮忙,郑靖业去吊唁,平日里连拐杖都不用的人,却被儿孙搀扶而行,想是伤心得狠了。 一盏茶的功夫,郑瑜也到了,也是一样的往里面冲,方氏把杜氏方才的话又能转达了一回,郑瑜看看郑琰,姐妹俩心中都颇为焦灼。 不一时御医出来了,一见外面郑家子孙围着的架式,也难镇定,有点哆嗦地回话:“老相公是上了年纪,又伤心过度昏了过去。老相公底子好,只是年老体弱,并没有旁的事情。略开几剂药吃吃,散了胸中块垒就好。” 郑l带他去开方抓药。 郑琰等随着杜氏进去看郑靖业,杜氏道:“不必都围在这里,御医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并无大碍,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罢。三郎去寻你大哥,把相公的寿衣寿木再重整一回,压一压。” 郑琰看着郑靖业衰老的相貌,难过得泪水滴哒,想止都止不住。郑靖业须发已白,双手有些干瘦,长着点点老人班,他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总觉他像一座山,能够屹立万年似的。这一躺下才发现,他已经老了。 慌忙抹了抹眼泪。郑瑜低声道:“总要多招几个御医来瞧瞧才好。” 郑琰道:“阿爹这个年纪了,再多御医来,也只好说那么几句。这几天阿爹的样子,你我都看到了。”又命人去郑l那里看需要什么药材,家里有没有备下的,若是没有就赶紧去弄。 御医开的倒都是寻常方子,连人参都不用。很快煎好,众人七手八脚给郑靖业喂下,他睡得更平稳了。 郑l道:“阿爹已无大碍,一生辛苦,就让他老人家好生歇一歇吧。阿娘也有岁数了,当顾惜自己啊,您现在万要保重的。这里我们来守着罢,人又多,轮着来。”当下拿出精干的一面来,把家里兄弟子侄排了班,又让两个妹妹也轮流陪伴杜氏,还嘱咐两人派人到婆家说一声。 分派已定,各司其职。又有两位女婿,一下班就奔过来探望,能做的就是拉一堆御医过来。又有钦天监里的一些兼职神棍也被找了来,却都说不出什么来。一个个暗道:【郑老相公这都有八十多了吧?你们还要怎么样啊?万年不死的那是神仙好吗?】 郑靖业是第二天早上一大早醒的,他从年轻时就习惯了早起,做官之后更是如此。每天早朝,哪怕你是宰相,也要早起五更,不然就要迟到。做官迟到不是扣全勤奖那么简单,次数一多,不是降职就是罢官――生物钟早习惯了。 郑德兴守得迷迷糊糊,一发觉有了动静,跳起来就派人向长辈们汇报。杜氏在女儿的扶持下飞快地赶了过来――她这一晚就住在隔壁,一夜睡得极浅。 母女三人踏进郑靖业卧室就觉得不对劲,郑琰往里一看,就见她爹倚床而坐,一脸的严肃戒备,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有点呆。郑德兴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手里还提着祖父的两只鞋子。 杜氏道:“这是怎么了?”郑德兴可见着亲人了,提着鞋子就扑了上来:“呜呜~”还是他的小厮机灵,轻声解释道:“老相公一醒就问我们郎君是谁……” 靠!这是什么神展开?! 杜氏哆哆嗦嗦地上前,试探着叫一声:“相公?” 郑靖业警戒地看着她,也小心翼翼地道:“玉娘?” 对子女来说,这世上最神秘的,就是他们父母的名字了。大名儿还好说,在你的考卷上签上个“已阅”写个姓名日期,就曝露了。小名儿就难知道了,郑琰猜出杜氏的小名儿就是郑靖业所说的这个“玉娘”,也不敢发散思维,眼前的情况略奇怪啊! 该不会是……受打击太大,失忆了吧? 摔!这都是什么烂梗啊?!!! 郑琰好想哭。 事实证明,郑靖业不是失忆,郑琰很快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郑靖业居然对他们视而不见。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郑靖业就是失忆一百遍,他也不该对这“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人”一点戒心也没有,反而是对着杜氏说:“玉娘,怎么变成这样啦?”又叹气,“我说了,岳母故去,你伤心是伤心,也要顾惜一下自己。” 唠叨了这么久,听得子孙目瞪口呆,这情况,略诡异啊! 郑靖业还在絮叨道:“不哭不哭,你伤心母亲过世憔悴在这样,这份孝心别人是比不上的。咱们还有大郎、二郎他们呢,你不是没有亲人的。阿娘去世,我也伤心,我都懂。不哭了,往后有我呢,我一辈子对你好。” 杜氏嚎啕了:“怎么会这样啊?!” ―――――――――――――――――――――――――――――――― 郑琰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双腿一软,一旁侄媳妇齐氏一把把她捞了起来,担心地道:“姑母?” 郑琰抹抹眼泪:“阿爹并没有大碍,只是不记得后来的事儿了。” 齐氏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糊涂”了罢?小时候也见过的,有些老人家上了年纪之后,就会变得不记事儿,又会认错人,有时只认得几个人,有时候又突然会好些,过后又忘掉了。出现这种情况,那就需要专人陪护了,这对家里来说是并不难的。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病就好。 她能想到的,杜氏这样经过见过多的人自然也能想到,大哭一阵之后,倒止住了泪,顺着郑靖业的话头往下说:“好,好,咱们好好过下去,家里会兴旺发达的,你会封侯拜相的。” 郑靖业像是兴致很高的样子还在与杜氏念叨:“好啊好啊,到时候给你挣个五花诰命,咱们儿子也好有个前程。” “嗯。” “到时候再给咱娘争个追赠。” “嗯。” “让大郎、二郎好生读书,娶贤良媳妇,家业兴旺,你就不用这么累啦。” “嗯。” “我听说府君家老封君为孙女办嫁妆,内有一件缭绫的衣裳,羡煞人。到时候,我给你办一箱子的。” “嗯。” “咱们也生个小闺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她嫁个好人家。不用像你似的,跟个穷书生,还要操劳家务。” “呜。” “到时候呀,咱们一起住棺材里,让他们也哭哭咱们。” “哇!” 郑靖业说累了,杜氏连忙让人取本书来给他看着,郑靖业道:“没事儿,我陪你说说话。”杜氏道:“又说,我还有事呢,你看书罢。我看灶下小丫头有没有偷懒。”郑靖业道:“行,你去,我不烦你。”乖乖看书中…… 杜氏出来就接着哭,儿女围着劝慰,杜氏道:“我知道了,我没事了,不就是不记事儿了么?” 郑琬道:“阿娘,阿爹有些糊涂了,您要保重自己。” 杜氏怒道:“你才糊涂了呢!他什么时候都比你们清楚!”骂得郑琬不敢抬头。郑琰救她哥哥来了:“阿爹这一病,怕有不少人来探望,各位哥哥都有人情,且把帖子该回的该了去罢。家务也不能省了,阿嫂还请各司其职。” 郑琬捡回一条命来,抱头而遁,他老婆郭氏一路流泪追着他掐:“你才糊涂了你才糊涂了,阿爹可明白了。你要傻了,一定不是记得我,一定是记得你那些好玩的事儿。” “我错了qaq!” 儿子媳妇被清场,孙子们也自去做事,杜氏在房里对着女儿哭了起来:“这样也好,他辛苦了一辈子,就为这个家,前几天还在念叨着家里的事儿。到如今能少想些事情,他也好松快些,左右我活着一天,就看护他一天。” 郑瑜郑琰说什么都要再留下来陪杜氏两天,母女僵持之时,门上又来报,两位女婿再次报到来了。 杜氏道:“你们不要总留在这里了,你阿爹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坏不了事儿,你们都还各有家里事要看顾呢。真要悬心了,多回来看看就得啦,不必时时呆在这里,不要耽误了正事。他要知道了,必会生气的。” 两位女婿这才回家,女儿们则是约定了隔日必来探望。 ―――――――――――――――――――――――――――――――― 儿女离去了,杜氏知道,隔着一道墙,那里肯定住着几个孙子又或者是孙媳,他们收拾出了左右间厢房,每天两对小夫妻来陪着。不错,真是不错,当年他们夫妇,想的美好晚年也就是儿孙绕膝、生活无忧罢?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当初的事情了呢。 原来,那些记忆一直都在,只是因为太珍贵了,所以放到了最深处。她要的、他要的,一直都没变,从来都是那么简单。 睡不着,起身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满天星光。窗上镶着玻璃,拉开帘子,不开窗都能看到外面,可她就是想这么直直看着天,这样看着清楚。 她还记得,那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夜晚,阿娘去世的时候是晴天、办丧事的时候也是晴天,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时候,还是晴天。谁说老天知道人心!可郑靖业知道。 那时候,他正在丁忧,婆母去世了,他得丁忧三年。那时的日子比没做官儿的时候还难,没做官儿,只是操心吃穿,做了官儿,要操心的事情可多。怎么与人说话,怎么帮人做事,怎么不被人给坑了,怎么样不要被人笑话。 可不做官儿也有不做官的坏处,俸禄没有了,一家子多少张嘴都要靠那点儿俸禄来喂。郑靖业已经做到了县令,官不大,也不很小了,生活毕竟比先前宽裕了些,乍一没了来源,真是让人犯愁。 还好他们那时候还有些积蓄,也置了些田地,生活倒比刚成亲那会儿好了一点,也买了三两个奴婢。眼见要除服,虽然与季先生关系不是太好,但是同门里也颇有几个觉得他是可造之材的,还有比较赏识他的上司,行将起复。岳母又去世了。 杜氏一则是伤心母丧,另一方面也是为丈夫的前程担忧,家里多了好几张嘴呢,儿子长大还要娶媳妇,只靠这几亩田,日子肯定紧巴巴的。还有连办两场白事,也收了些礼钱,花费也是不匪。郑靖业不肯克待逝者,两副棺木都要好的,还各要起坟合葬,花的钱实在是不少。她又担心丈夫会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了起复而不开心,是以哭得格外伤心。 没想到,当时郑靖业什么都没埋怨,只是一味的安慰他。他说:“玉娘,不哭了,往后有我呢,我一辈子对你好。”这个名字郑琰还是猜错了,这称呼是郑靖业自己为老婆取的昵称。 他说:“我给你挣个五花诰命,咱们儿子也好有个前程。再给咱娘争个追赠。” 他说:“我给你办一柜子的好衣裳,打一箱子的好首饰,让你天天换着穿戴。” 他说:“等咱们老了,什么都不管,就看着丫头小子们闹腾。” 她说:“好。”心里熨贴了许多,依旧有些担心。 没想到,他做到了。出了孝,他因孝行义举与一向以来的政绩而起复,又携妻儿往另一处任职,期间艰苦自不必说。然而一家子上下齐心,有多少难关也闯了来。接着他开始升职,一气从县令做到郡守,又做刺史,复入京任职。他真的给她挣来了五花诰命,一轴一轴的诰命,一轴比一轴品级高。他真的为亡母取得了追赠,惠及亡人。 那个时候,全家都很开心,只是那时,她已经不大记得他当时许的诺言了。他说什么,她就听呗,却不想讨要什么债务。 她的衣橱越来越大,衣服越来越多,料子也越来越好。她的首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贵重。她也有了些担心,当她穿上缭绫的时候,镜子里映出那如水的衣衫与她已不年轻的容颜,这种担心忽然而来。这种担心是没有办法说出口的,吃他的穿他的,与他生儿育女这许多年,他从不曾对她不尊重过。可是,她老了啊! 那一天,他回到家里,身上带着些脂粉气,刺痛了她的神经。他年轻有为,女人到了三十岁就老了,男人却是正当年。看着他成熟英俊的面容,杜氏心里发酸。 他好像没觉出一般,让打水洗澡,他说一身酒气太难闻,他说,外面太乱,还是家里干净。带着浴后的清气,他涎着脸让她给擦头发,那表情,就像是还做邻居的时候,央她帮忙给家中老母描花样子一般。 他说:“我一辈子待你好。” 真的就是一辈子。 杜氏对着天空道:“你对我好了一辈子,剩下的就是我的事啦。咱们要好这一辈子,下辈子遇上了,也要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