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纯真年代》 第一章 你手上全是王炸 宿舍号应该是2#407,江澈还没出门去验证过,但是觉得应该不会记错。 用了半个晚上加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他现在其实已经很确定,自己回来了——准确的说,是重生了。 只是因为事情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思绪难免还有些混乱和恍惚,就像面对一张刮开式的彩票,不敢一下揭到底。 这是一个八人间,床位是上下铺,正中间摆着拼在一起的几张旧课桌。 七名室友里有五人在场,其中四个正在打“黑尖”,扑克牌甩得啪啪响,剩下一个端着白色的搪瓷杯,站在旁边看着,不时指点几句。 “江澈,醒了没?该起床吃午饭了啊。” 室友郑忻峰贴着满脸的纸条,扭头吹一下,扑啦啦,喊一句。 进门右手边的上铺,江澈仍然裹着被子,对着墙,侧身躺着。 贴着张敏画报的墙壁石灰脱落,有些斑驳,墙面上各色凌乱的字迹,有些是前辈们留下来的,也有一些,是江澈这两年多时间里写上去的。 他刚刚已经仔细找了两遍了,依然没找到那四个字——永失我爱。这是王朔1989年发表的一部小说的名字,几年后,会被冯小刚拍成电影。 1992年1月19号的晚上,十八岁的江澈会流着眼泪,矫情的在墙壁上写下这四个字。 当时年少稚嫩的他一度以为,当天宣告结束的那场初恋,就是自己一生的爱情。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那时的想法有多么无知和可笑,可惜已经太晚了,这件事影响他做了一个决定,而那个决定,改变了他一生的方向……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重大事情的源头,往往在当时都并不起眼。而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其实在于性格成长的阶段问题,我们很多人,都在性格尚未成熟的时候,就做了太过重要的决定。 既然字还没写,那么,那位叫做叶琼蓁的女同学,就应该还是我谈了两年的女朋友…… 要不要坑一把?比如种进去一个,然后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不关我的事。 想到坑人,江澈的脑子一下活泛了,坐起来,准备找室友问一下具体日期和时间。 抬头他才发现,原来宿舍门后面就挂着厚厚的一本撕页日历。 【1992年1月17日,星期五】 只剩两天了?!江澈想着,看来得抓紧了。 一名室友走过去,抬手“哧啦”撕下来两页,揉吧揉吧,扔进垃圾桶,嘀咕着:“两天忘撕了,乍一看吓我一跳,还以为旷了半天课。” 【1992年1月19日,星期日】 江澈整个人木了一下,喃喃道:“他妈的,就今天啊……刚重生就被甩。” 是的,他今天会被甩,因为那位叶同学,已经确定留校了,而江澈没有。 “噗……怎么了?躺一上午不吭声,又这表情,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郑忻峰手里还捏着一把牌,满是纸条的一张脸出现在床铺边上,仰着头,吹着纸条,说着话。 江澈一伸手,把他脸上的纸条全扯了下来……依稀熟悉,年轻的面庞,带着九十年代的气息。 一切突然都真切了起来。 “没事,周末嘛,这就起了。” 江澈笑了笑,开始穿衣服,先是白衬衣,然后毛衣是黑色的,上头有两道麻花式的花纹,裤子,印象中应该是他人生的第一条牛仔裤,存了几个月的钱才买的,颜色有些泛白的那种。 “没事就好”,郑忻峰扭身说,“你们都看到了啊,纸条不是我自己弄掉的。算了,都弄下来吧,打完这把也该吃饭了……对三,这把好几个炸啊我先跟你们说。” 江澈爬下床,穿上回力白球鞋,从掉漆的铁皮热水瓶里倒出最后一点水,喝了。 没热水了,干脆他就没带洗脸盆,把毛巾挂在肩上,拿上牙杯,直接去了水房。 已经是饭点,水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噗。” 双手捧着冰冷的自来水一次次扑在脸上,寒气钻进皮肤,让人清醒、冷静。 江澈挂着一脸水珠走到一面用透明胶贴在墙上的镜子前,抬头,看了一眼。 镜子很破旧,不少地方刮花了,中间有一道斜着的裂痕,把他的整张脸分隔成了两半。 但是江澈依然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十八岁的面庞,水珠滑过,干净、纯粹,鼻梁高挺,皮肤白皙,就连眼睛都是透彻、清亮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很长。 “很高兴再见到你”,江澈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笑了笑,牙齿洁白,笑容灿烂,“现在,是1992年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的手上,全是王炸。” 二十多年后会有一个姓雷的说:只要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还会问你:are you ok? 现在是90年代初,一个潮起变革的时代,遍地都是风口,只要你站上去,就能飞起来。 确实有很多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人在这个时代莫名其妙的起飞,当然,你最好不那么猪,因为这个时代一样埋葬了很多人,包括很多看起来应该成功的人。 很多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多年后回望,总不免感慨,自己当时不明白,错过了太多机会。 然而此刻身在其中的人,其实一样不明白,自己正身处一个怎样的时代。 我们很难,甚至根本没办法去定义一个时代的好与坏,因为它们往往是伴生的,就像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能被简单的定义为好人或者坏人。 有人后来喜欢把90年代初的这几年,视为曾经那个纯真年代的最后一程。 有人后来怀念说:那时候你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有房有车,而是因为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他穿了一件,白衬衫。 然而王小波说: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这就是这个时代,被分化、割裂的两面,不同的人群,站在淳朴与混乱的两边。 一边是传统工、农、小市民执守的世界;另一边,是新兴阶层的江湖,那里有游荡者、骗子、精英、英雄、枭雄和混蛋。 曾经十八岁的江澈是稚嫩的,纯真的,而今归来的江澈,虽然有着一张同样青春的面庞,但是其实早已经在岁月更迭和生活洗练中,变得不再单纯。 “江澈,407的江澈,江澈在吗?” 这个年代能喊基本都靠喊,江澈突然听见了她的声音,叶琼蓁亭亭玉立站在楼下,穿着白色夹克外套,梳着马尾,仰头向楼上张望着。 江澈透过水房玻璃窗看了一眼,这一刻从她平静自然的神态和举止中,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她是来提分手的,而且理由那么直接。 他们是中专生,中专师范,所以,他们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 很多后来的人并不了解,在这个国家曾有过这样一个阶段,中专生是非常非常牛的存在,尤其在农村和中小城市,一般阶层,考上中专的难度和荣耀感,包括喜悦,都远超过考上重点高中。 江澈所属的92毕业的这一批中专生,大概正好是这种现象的尾巴阶段,而后情势突然变化,急转直下,这份曾经让他们骄傲的中专文凭,会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给他们带来无比巨大的困扰。 这辈子不能再吃这个亏,顶着中专文凭混一辈子了。还有,大学怎么也得去见识下吧? 楼下的喊声还在继续。 江澈不急,先抽空粗略想了想考大学的问题,没有头绪,然后才在回宿舍放东西的路上,探过走廊护栏微笑回应了一句:“一会儿就来。” 第二章 后来俗套的剧情 江澈正往架子上搁东西的时候,郑忻峰端着个搪瓷饭盆,拿铁勺子敲打着,站在门口道:“你家那个好像在楼下叫你,听见了吧?” 你家那个,很有趣的一种称呼方式,郑忻峰作为江澈在临州师范学校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并不那么认同自己哥们的这位女朋友。 原因是积极进取的叶琼蓁有些瞧不起郑忻峰这类有点疲懒、无赖的人,不喜欢江澈和他玩在一起。 于是反过来,郑忻峰也挺烦她的。 江澈点了点头说:“听见了。” “那我就不等你一起吃饭了。” “别”,郑忻峰刚往外走,江澈就在后面喊住他道,“帮我也打一份,一会儿我就去食堂找你。” 说完他抬手,对着架子上差不多模样的一排掉漆白色搪瓷饭盆游移不定,只好问: “对了,哪个饭盆是我的?” “傻了吧你?自己饭盆都不认识。”郑忻峰转回来,从架上又抄起一副饭盆勺子,道:“怎么,不和你家那个一起吃啊?正好饭点。” “她找我谈事的。”江澈心说,一个饭盆,二十多年了,搁你你认识啊? 两个人一起下了楼,郑忻峰出门就先往食堂去了。 江澈对着二十多年不见的古旧校园望了一眼,怔了一下,印象中差不多到2002年初,它就被拆掉了,盖起来了一个小区,后来二手均价超过6万。 叶琼蓁走过来了,依然清丽的面庞,美丽的笑容。 “一起走走吧,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上一次也是这样的开场白,只是那时的江澈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到后来,很俗套。 江澈点了点头,两个人保持着一个比过往恋爱时稍大些的距离,一起穿过宿舍区、食堂。 这一刻回头再看,其实这个被叶琼蓁刻意拉开的距离就说明很多问题了,只是上一次的江澈,并未发现。 一路上有不少目光扫过,有同学打招呼,笑着说:“小两口这是又出去下馆子啊?” 这种时候,江澈会努力回想这位同学的名字,而叶琼蓁会当作没听到,也不说话。 在这个有的学校严管,有的学校表面严管,其实默许的时代,他们俩其实是同学和部分老师都知道的一对模范情侣。 郎才女貌,反过来也成立。 最近一两个月关于他们两个的消息: 一、两人都很有可能留校。 二、他们都报了山区支教。 这两个消息传出之后一度成为热议话题:要么一起留校,要么一起去偏远山区支教? 好感人。这甚至让他们俩成为了这个琼瑶风行的时代,情比金坚的代表。 因为这所学校的中专师范生,基本都是定向培养的,也就是说,毕业都要回家乡教育局报道,分配农村学校完成相应年限的服务,否则工作就没了。 江澈和叶琼蓁并不是同乡,而且家乡各在越江省南北两头的一个小县城,相距甚远。 逃避毕业分离,定向分配的办法有两个: 一起响应国家号召,先去落后省份,偏远山区支教两年,回来等待照顾性再分配;或者留校。 两人的成绩和表现都不错,都很有希望留校,虽然这年头留校并不算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比起回去乡下,无疑好了不知多少。 这是前提,在这个前提下,他们又都报名了山区支教。 江澈的名其实是叶琼蓁帮着一起报的,她向来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女孩,而江澈追求不多,一直算是被拖拉着,推着进步,习惯了听她的。 一直到报名支教的光荣榜贴出来那天,江澈才知道这事,也不敢跟家里说。 而叶琼蓁告诉他,报名支教,其实是为了能在争取留校名额的时候有加分……小道消息。 这段故事具体到细节江澈都记得很清楚,不会忘记,因为它后来改变了很多东西,而且那一次,是江澈前世第一次为了他以为的“爱情”,伤心欲绝。 扭头看了看叶琼蓁十八岁依然好看的侧脸,江澈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这一次他当然不会伤心,只是突然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思绪: 重来一次,要不要去改变这件事?可是除了一点怨念,早已经没有留恋了……改变了,然后呢? “怎么了?”或是因为感觉到了江澈的目光,叶琼蓁扭头问了一句,神情淡定,她不会有太多纠结,因为她本就一直是一个对人生规划清晰,理性的女人。 “没什么”,江澈指了指身边的小树林和草丛,“有什么事,不如就在这说吧,一会儿还吃饭呢。” 叶琼蓁笑了一下,指着前方说:“还是到人工湖边吧,就差拐个弯了。” 江澈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头。 当年的江澈并不知道,拐过那个弯,故事就再也无法回转。而这一次,那个不知道的人,换成了叶琼蓁。 人工湖还算干净,冬日里也没有蚊虫,落叶零零落落,偶尔随风旋落几叶,挺美的画面。 这是江澈前世没有心情去注意到的。 叶琼蓁的父母并排坐在湖边的一条长椅上,叶父穿了一身起毛球的灰色西装,腋下夹着个黑色公文包,微有些胖,叶母穿着一件红色大衣,中长发,烫了头,身材保持得很好,是个风韵犹存的时髦女人。 “爸、妈,这是江澈。江澈,这是我爸妈。”叶琼蓁很自然地走到父母身边,转向江澈。 前世这一刻,我一定欣喜又紧张吧?江澈回想了一下,微笑道:“叔叔好,阿姨好。” 叶父叶母点了点头,这是双方第一次见面,但是之前,江澈其实和他们在电话里聊过天,当时聊的就是留校的事情,那时候叶父叶母对于女儿的感情似乎还挺支持的,还鼓励两人都好好争取。 “赶巧了,就干脆见一下”,叶父开口没有太多铺垫,表情僵硬道,“我们俩这趟其实是为了蓁儿她留校的事情来的,昨天刚去见过你们校长。那个,已经定了,留校名单我都看见了……蓁儿的名字在上面,没有你。” “嗯。” 就“嗯”?江澈的平静显然出乎了对面一家三口的意料,三个都愣了愣。 “年轻人嘛,别太灰心,其实到哪都一样,都是为四化做贡献。”叶母在旁接了一句,有些生硬,大概是之前准备好的词,硬接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澈灿烂的笑了笑。 这一世不再那么皆如所料,不再“配合”,江澈把叶家人前期的准备工作全给打乱了。 一家三口面面相觑一会儿,终于还是叶父出面,直接来: “我们的意思呢,你和蓁儿的事,就算了。以后大家还是同学,至于其他,就别提了。这个时候你作为男人,好好想想怎么不给她造成负面影响,才是对的。” 江澈抬头看着叶琼蓁的眼睛,平静道:“你的意思呢?” 叶琼蓁愣住了一下,不是因为犹豫,而是这个江澈突然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包括他的反应,他的眼神,还有语气、笑容…… “太远了。”最后她说了三个字,也不知道说的是距离,还是以后的境况差距。 叶父在旁补充道: “就是这个理,你毕业回去乡下,十年,二十年,你都调不到临州来,知道伐?这是省会。” “现在不都提倡大家要实事求是,尊重现实吗?现在的现实就是,你们以后不止不在一个地方,还不是一个层次了,一个乡下小学老师,一个中专老师,还在省会……那谈下去,或你硬要缠着我们蓁儿,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的嘛。” “说句实在话,这件事,我们其实一早就是反对的。” 一连三句,但是江澈没有理会他,他看着叶琼蓁,想了想,又问道:“不再等等看吗?反正还有一个学期呢,也许很多事情都会有变化,包括我。” 这一次是叶琼蓁急切而坚决的摇头: “学生处有两位女老师怀孕待产,下个学期不能上班。所以,领导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我下个学期就要开始参与一些工作,开始转换身份了。有些事情,领导说,怕影响不好。” “而且,江澈,耗下去真的没意义了,明白吗?咱们都理性点看问题好不好。” 叶琼蓁试着掌握局面,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江澈的不舍,她莫名有些不舒服。 “也是,我理解。我同意。”江澈心说这样就好,说死了就好,这件事终于可以完全放下了。 这一刻的叶琼蓁,对于江澈超乎想象的淡定依然感觉怪异,又想了想,终于还是缓缓说道: “那……回去就不一起走了。对不起,江澈,我一定要留下,我不能去乡下,也没有时间可以虚耗。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不甘心人生就这样,我还想有机会可以争取公派出国呢。” 想起来了,正是出国热的年头,叶琼蓁的条件也不够好,但确实一直在为此努力。 所以,可以理解……只是这剧情,真俗套啊,以后电视电影要拍烂的。 江澈点了点头,转过身,迈步向前走去。 前世他从这里离开是一个拐点,改变了人生的方向;这一次,大概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吧。 第三章 命运是一场泥石流 脚步声在江澈走出没多远后从身后传来。 江澈心头微微一紧,前世好像没这一出啊……不是吧,真要改主意了,怎么办? “江澈。”是叶琼蓁的声音,她在后面站住了。 “嗯,还有事?”江澈没有转身。 “你下个学期记得想办法把支教报名那个弄掉……闹也好,哪怕送礼送钱都好。学校现在都有支教指标的,这届报的人不多,你不想办法,托关系,就真要去了。” 背着身,江澈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别光应我,得放在心上”,叶琼蓁似乎终于带上了点情绪,“知道吗?你的留校名额,就是被人靠关系挤掉的。很多事你没背景,不盯着,不努力争取,其实就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她说的这件事,江澈前世后来隔了挺久,其实也有听说,只是没能改变什么,当时也没那个心思。 而那次,叶琼蓁并没有像现在这样,主动把真相告诉他,因为从逻辑上来说,她自己,原本也有可能成为被挤掉的那个…… 所以,推断一下,她其实应该早一步就已经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但是选择不告诉江澈。 意外的,想明白后的江澈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怒。算了,至少这次她追来说这番话,应该是由衷的,至于前尘事,旧情怨,也都算了吧。 好歹一世重生,崭新的开始,江澈不打算再计较太多,想回声“谢谢”,了结这件事。 “跟他说这个干嘛?他有那能耐吗?”叶父叶母追过来了,或因为担心女儿的心意被动摇,在江澈开口前,叶父抢着指责道:“你管他呢,别人一句话能留校,他一句话,只能带你去偏远山区支教。” 竟然押韵! 这是……加戏了?前世可没后面这段。江澈苦笑一下,心说明明是你女儿给我报的名。 本不欲再多说什么,但是心念突生,江澈想到了一个有趣的假设,开口道: “对了,叶同学,你有没有假设过,如果换成现在是我留校,而你在支教名单上……你觉得事情会是什么样子?” 他笑着这么一问,叶父叶母听着觉得是讽刺,更怕女儿被触动,立即就急了,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你现在说这种假设有什么意思?蓁儿你千万别听啊,那根本就不可能……呐,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没这个能耐,不信咱们以后看,看你能混成什么样。” “……这就不必了吧?还是各自安好就好。”江澈淡定地笑了笑。 “其实不用想,我都知道,如果真的换过来,你一定会陪我去支教”,叶琼蓁还停留在上个话题,语气有些不对了,“你很好,很聪明,我都了解,可是你没野心,没手腕……懂吗?如果有背景,有钱,日子平顺,你这样也好,可是,现在不是得奋斗,得往前往上走吗?” “有道理。”听到这里,江澈由衷道。 “你不要那么轻松!”叶琼蓁突然一下就炸了,“知道吗?我宁可看到你凭自己长得……好看,去找一个有钱有权人家的女儿,然后想办法出国。那样,我都会更看得起你,更相信你会成功。” 突然就夸人…… 不过这话是不是捡的便宜话说?当初可是真有过这样的女同学,我要是真的早一步那样做了,会不会被怀恨在心,扎小人? 这些暂且不去管……问题说好的纯真年代的尾巴呢? 也许在别人身上吧。 前世没有听到叶琼蓁说这些掏心窝的话,现在听来,我这个初恋女友的思想,真的很超前,很进步啊!就是满脑子出国……这执念!!!可惜啊,读了中专,也算被耽误了。 “呃,你说得挺对的,但是我想,没准不需要,没准,我自己就能行。” 江澈可不是回来90年代初找一个拥有2017年通俗思维的妹子来的,连怨恨都选择放下了,他不打算跟这位叶同学再有什么纠缠。 “最后一个问题”,江澈认真道,“毕竟还有半年要呆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想问一下,万一要是你后悔了,怎么办?” “……我不会。”叶琼蓁目光坚定,像是为了给自己信心,字字用力说:“绝对不会。” “那就好。” 江澈走了,看起来平静而且轻松。 叶琼蓁就那么站着,看着那个背影,心里感觉有些莫名,就好像,她一直并不真的认识江澈,自己的男朋友——“前”。 会后悔么?她突然想到。 不,不会的。 …… …… 匆匆回到食堂,还好,饭菜还没凉,就是条件实在差了些。 得赶紧想办法吃好啊,江澈想着。 午饭后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被拖着在宿舍修了一下午的长城(打麻将),江澈因为习惯了后来南关省的麻将规则,诈胡两回。 毕竟他前世后来在那里呆了七年。 是的,前世的后来,有因为名单确定,现实无奈的原因,有灰心丧气的成分,也有逃避和赌气的成分,甚至还带有一种很幼稚的“这样你们满意了吧”的无知,总之,江澈真的去支教了。 南关省,曲澜市,峡元县,下弯乡,茶寮村。 一个坐完火车、汽车、拖拉机加上牛车,还要再徒步一个多小时的偏远山村,江澈去的那年,村里刚靠着扶贫专项项目通上电。 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结果还是留下了,慢慢适应,慢慢建立感情,然后是在他支教生涯的第一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一个暴雨的夜,村子遭遇了一场特大泥石流。 那场灾难最后,一共五户人家的九个孩子成了孤儿。此外还有一些伤亡。 其实那个雨夜江澈也被压住了双腿,是十几号村民们不顾山体再次滑坡的危险,当场回头,硬是靠双手将他挖了出来,背到安全地带。 于是就离不开了,两年服务期满后,江澈又留了五年。 期间一年回家两次,呆的时间都不长,不多的一点工资,竭力省下来些许,寄给父母,他们又都寄回来。 一直到那九个孤儿都考上初中,离开村庄,江澈才跟着离开。 去时九二,归来九九,一无所有,26岁的江澈终于回到故乡,东部沿海发达省份越江省,水昌市。 七年,他错过的不单是时间和已经被人凭关系占了的再分配名额,更重要的,还是世纪末社会快速变迁的那个关键时段。 回来后的江澈像是部分脱离了时代的人,很多事情他知道,但是缺乏亲身体验和思维方式上的跟进,于是单是学习和适应,就花了很大的工夫。 后来的十多年,靠着还算不错的脑子,七年磨砺的坚韧,他过得还行,只是一路做什么都变得有些赶,有些来不及,也因此留下了许多遗憾——毕竟是迟到了那么久啊。 那些年,奔波劳累,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他也偶尔会想: 要是没有错过那七年,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完全不同,或其实可以比较完美? “老天爷像是特意要把一切都补偿给我。那么,这一世,还去么?” “至少那场灾难,我得阻止吧。哪怕换一种方式,那个地方,那些人,那份情,我得还。” “还有……” “那考大学的事怎么办?” “其实就算现在让我去考,我也考不了吧,都忘得差不多了。下个学期再努力估计都不够,至少得花一年拼命去学。” “那就干脆去一年?一边把事办了,一边安静地好好专注用功。” “真要去一年,还得保证不浪费时间,错过机会,是不是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我就得抓紧时间做些什么了?接下来的半年,会无比珍贵和重要。” “做什么好呢?” 几个一起“修长城”的室友终于看不下去了…… “哎,江澈,你手上捏那张南风到底打不打?” “就是,不会是南关省的规则,南风必须捏手里十分钟才能打吧?” “这小子就是诈胡,然后硬掰,说的好像他真去南关省待过似的。” 思绪被打断了,江澈拿牌磕了下额头,笑着道:“好吧,南风。会去的。” 第四章 我得先上牌桌 这天晚饭后,室友们突然都开始精心打扮起来。 澡堂排不上,热水不够,就是忍着寒冷也要把头洗了,再狠些的还要洗澡,一咬牙一闭眼,就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匆忙打上香皂一通搓,再来两盆水冲干净泡沫,然后头皮发麻,一路鬼哭狼嚎着冲回宿舍。 平日里他们也许很邋遢。 但是凌乱的箱子里一定会有一整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上头带着皂角和阳光的清香,从袜子、内裤到衬衫、毛衣、外套,整齐叠放,备在那里一个星期,为的就是这一天。 一般一样备着的还会有一双皮鞋,没有皮鞋的,至少也会有一双干净不臭的鞋子。 穿好衣服,再轮流拿起桌上的两面带塑料壳的圆镜子,镜子外壳通常是大红色或绿色,背面会有一张颜色过深的女明星招贴画。 把镜子支好,梳子抵着头皮,一条直线往上推到顶,再两手一分,发型就出来了。 一般三七或四六分的多,偶尔也有中分的,但是其实不好驾驭,脸型、气质如果跟不上,很容易给人汉奸的感觉。 江澈两手抱在胸前,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一群人忙碌准备,像是要去集体相亲。 “怎么,你不去啊?”一名室友双手举着,用力按住两边头发,固定发型,扭头看着江澈问了一句。 “去……什么?” “隔壁医护学校今晚舞会啊,你忘了?”室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江澈。 江澈想起来了,对啊,这个年代的大学、中专,一般周末都是会有舞会的,男生、女生,甚至老师,大家一起学交际舞,有的学校还会有比赛。 相比后来电脑、手机时代的大学生活,这也许可以算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值得被羡慕的一件事,不必挖空心思去搭讪,不必难以启齿,男女同学之间有正常渠道去进行“暧昧”接触……从语言到肢体。 多少校园爱情,多少心动暧昧,都在这轻快的步点和柔和的推拉中,自然而然的萌发。 临州师范学校旁边有一所医护学校,她们也办舞会,但是缺男生。可想而知,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室友中有人早已经有了熟悉的舞伴,有的还在打游击,总之都当作头等大事,每周期待着。 江澈想起来郑忻峰的舞似乎跳得很好,在附近几所学校之间都很有名气,这年头通常一个舞跳得好的男生,又是在男少女多的学校,会很有“杀伤力”,像是被女生争抢这种事,后来的男孩们大概很难遇到。 另外你要是霹雳舞跳得好,扎上红色头带吧,奢侈点再来一副半指皮手套,你就是校园明星了。 以周末舞会为代表,这个年代的校园集体活动通常很多,而后来,伴随着通讯的发达,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反而变少了,孤独成了定式。 “周末舞会么?” 江澈心里倒是很想去重温一下,但是想了想,还是过些时候吧,现在什么舞步、熟人,相隔太久,自己好像都已经忘记了,去了容易露马脚。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不去。 …… …… 室友们都走后,宿舍里就剩了江澈一个人。 在郑忻峰的床铺上翻了翻,翻出来一盒“双叶”,江澈拿一根点了,倚在窗口往外看。 城市还没有太多装饰性的灯光,校园里的路灯也是昏黄的,朦胧寥廓,烟吞进肺里,沁出一丝凉,吐出来,眼前一层薄雾。 “1992年……1992年初。”他嘴里嘀咕了两句,陷入回忆,或者说开始竭力搜索记忆。 江澈前世错过的七年其实并不缺乏记忆,恰恰因为当时错过了,他后来像是一个学生,很认真细致地整理和了解过这七年中发生的事情。 至不济,就凭他后来爱看《我爱我家》,也能记下来不少事情。 【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这句话从80年代一直流传下来,其实很能说明问题。 这个时候,一般中小城市买一套房也就两三万块钱。 从收入的角度来说,排除深圳,排除爆发人群和特殊高薪岗位,首先做小生意的赚钱最多,其次农民工收入不算低,甚至高于部分事业单位,比如教师,这时候普通大学老师的工资也就两百左右,和一般效益好点的工厂工人差不太多,大概还低点,之后才是体制内的公务人员,他们的工资多数还在几十块和一百多些的区间内徘徊,总之很多后来令人羡慕的职业,现阶段其实都不吃香。 与此同时,一部大哥大两万不够,好点的彩电、空调等也都是近万的价格,这并不说明多数人富裕了,只说明生产力低下,以及暴发户出现,拜金和炫富的时代初步来临。 而接下来的几年,不管是工资还是衣、食、住、行,每年都会以惊人的速度发展变化,甚至同一年的年头、年中、年尾,都完全不同样。 江澈把烟灭了:“所以,稳定是最不应该考虑的,这时候就连体制内的人都正在往外跑吧?俗称下海。” 1992年,12万公务人员辞职下海,1000多万公务人员停薪留职,这群人中的佼佼者,就是改革开放后三个著名的企业家群体中的“92派”,其中以万通系最为著名,包括冯论、王弓权、潘十屹、易小地等,这一年,他们从海南开始发迹。 可是他们玩的,我现在玩不了,至少冯论多少年前就已经混过中央党校了,跟牟其重也混过,义父更在建国初期就已经是正师级……那我能玩什么? 沿着这条线想下去,线索慢慢清晰,江澈干脆返身找了纸和笔,一边思考,一边记录: 【从安全的角度,最理想也最适合我的发展路线应该是投机和投资,做隐形富豪。先依靠投机获得暴利,滚起雪球,然后投资我所了解的行业和国内外企业,奠定一生的,相对稳定的财富基础。】 【做地产相关,比如旧城改造,或做新实体制造业,侵吞国企,钻价格双轨制的空子,这些都是目前最赚钱的事,但是至少眼下都不是我能玩的,没关系背景,没钱,就算有钱暂时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手腕去确保不被洪流反噬。尤其后两者,最好不要轻易趟进去。】 【珍惜上天给的机会,同时要注意,别因此变成一部机器。】 【正是变革最迅速的阶段,所以眼下时间其实很紧迫,为了不错过接下来几年那些个关键机会,我必须趁这两三年,赶快拥有足够多的财富。】 【去支教的一年,必须有持续稳定的暴利收益产业扔在那里,而且需要可以控制的人。爸妈?不适合。】 【这样算起来,接下来的半年真的无比关键。快钱,我需要快钱,而且是很大一笔。】 写到这里,江澈冷静下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梳理了一遍,画面出现在眼前: 牌局就要开始了,桌面放着几副牌。 江澈很清楚,自己只要坐上去,就能抓到满手的王炸。 现在的问题在于,他必须先从一无所有走到手握足够进场的筹码,越多越好——这样,他才能坐上牌桌,不错过那些王炸。 【归根到底,我眼下急切需要一笔暴利。】 写完这一句,江澈起身又点了一根烟,顺便把那张纸撕下来,点了,烧成灰。 未来也许很多变数,但至少现在,他抬头可以看清楚眼前的路,可以努力走好这第一步。 …… …… 郑忻峰等一干室友晚上舞会还没结束就提前回来了,因为担心江澈。 今晚的舞会,叶琼蓁也去了,和学校学生处的一些年轻老师一起,她已经在区隔身份了,而且似乎有意的,在散播和澄清她和江澈之间现在的关系。 至少,郑忻峰等人很快就在舞场里听到议论,叶琼蓁和江澈,已经没关系了。 于是,他们匆忙赶回来。 “什么情况啊?一点声音没有。” “好像睡着了。” “不会是自杀了吧?” “……有呼吸。” “再看看,有没有哭过?” “喝酒了没?” “都没有,睡得很安稳。” “……这小子心真大啊!” 第五章 九二发财证 早上室友们还在睡觉,江澈抱着一台破旧收音机在寝室楼下的空地上,不断调转着频率。 股票,他在找股票相关的信息。 前世的江澈和大多数人一样,对股票听说的多,真正参与的少,尤其是早期的股票市场,多数人都错过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像所有人一样,在后来知道几个大的起伏,几只奇迹性质的股票。 【1992年的股票市场,大概可以被认为是这个国家第一次批量制造百万富翁。】 这句话是江澈昨晚回忆起来的,不算真切,但是应该差不远,这个时代的百万是什么概念? 九十年代初的这两年,“万元户”这个概念虽然已经远不如80年代值钱,十万、百万元户的说法也出来了,但是这个词本身依然存在,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依然是富裕的象征。 后来曾有北师大的教授发表学术研究报告,认为综合各种因素,包括m2、物价、社会地位等等,1986年的“万元户”,大致相当于2016年拥有255万。 现在是1992年1月,江澈想了想,虽然肯定没那么夸张了,三四十万应该还是值的。 那么这时候的百万…… 大款,超级大款……暴利,绝对的暴利。 问题江澈只听说过这时候的股票买了就赚,却不知道具体怎样操作,还有,需要多少资金,所以他准备了解一下。 “吱吱吱,嘶……” 频率噪音一直响,江澈凝神仔细倾听,间断着,听到了几个词: 【盛海……股票认购证……1月19日……30元……发售……凭证……摇号认购新发行股票……】 突然,江澈脑海里“嗡”了一下,弹出来一个名词: 【九二发财证】 就是它了吧? 不管现在股票市场需要怎么操作,这个股票认购证,总是没错的。1月19日开始发售,那什么时候截止?估计不会太久。 今天几号了? 1月20号。 江澈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前世被甩那天,其实发生了比被甩更重要的事,九二发财证发行。 也终于知道了,在自己曾经模拟琼瑶剧男主,伤春悲秋,痛苦哀愁的那段日子,都错过了什么…… 他错过了时代给予的机会。一个特殊的,哪怕在这个遍地机会的时代,依然堪称弥足珍贵的,短平快崛起的机会。 投资少、周期短、见效快、效益高……对于一个需要白手起家的人来说,这样的机会太适合,也太难得。 所以,这一次绝不能再错过了,30块一本,便宜…… 不对,是好贵,想想这时候的工资。 而且真正发大财的那批人,肯定不是靠着一本两本百十来本认购证发的。 “凭证……摇号认购新股”,新股意味着一级市场,转手扔进二级市场就能赚钱,根本无须担心股市波动,所以,认购证要多买,越多越好。 钱,哪里去弄钱? 江澈摸了摸口袋,62块7毛,从学生角度不算穷了,问题远远不够。 借吗? 那群室友、朋友大多比我还穷,至于前世后来认识的那些人,倒是有一两个有可能现在就混得不错的,问题现在找他们借钱?别说能不能找着了,找着了也得被打出来。 只能算计到爹妈头上了。 江澈家里在这个时代不能算穷,虽说是在小县城,但是妈妈一直在集体厂上班,爸爸前些年还和人合伙做过点小生意,攒了点钱…… 6000块,江澈想起来了,就是这一年,爸妈把全部积蓄6000块入股给了一个表姐夫,说是准备办个小家具厂,结果他拿去赌,一夜之间全部输光。 怎么弄到那6000块? 后世重生小说里,四五岁的孩子就能让爸妈拿出所有血汗钱按他说的去做,十二三岁就能跟局长、市长侃侃而谈,指点江山,出谋划策…… 江澈不会这么幼稚,他很清楚,这个时代安分守己的观念依然普遍,一直勤恳的爸妈和同时代绝大多数普通民众一样,并不相信股票市场的神话,并不认可这种投机行为,正因为资讯不发达,对新生事物了解得少,所以他们恐惧,选择不触碰。 同时,也正因为绝大多数人的恐惧和不了解,老实和胆怯,才会有少数人的财富神话。这其实是这个年代所有财富神话的基础——尝新,放胆,走在别人前面。 拿走爸妈大半辈子辛辛苦苦存下来的全部积蓄——这不容易。 尽管江澈从小一直很听话,一直成绩很好,但是他仍然不认为自己有把握去说服爸妈,让他们把辛苦积攒的全部积蓄交给他去“赚钱”。 就算有八成机会,他也不敢直接坦白,因为这样一旦被否决,钱就肯定拿不到了,再撒谎都来不及。 必须想一个他们绝对会把钱给我的办法……干脆,直接就撒谎,用“骗”的。 这很难,又不难,因为江澈太了解自己的爸妈了,他们对他的爱,无以复加。 “对不起,为了将来的幸福生活,儿子只能这么办了。” 拿定主意,江澈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宿舍,摇醒郑忻峰,一边往书包里塞各种东西,一边问道:“咱们还剩几科考试,什么时候?” 郑忻峰迷迷糊糊道:“你怎么回事啊,这都不记得……就一科了啊,数学,后天。” 数学?就算现在让我去考,我也及格不了,还要等后天,这一来一回,再赶去盛海,还不知道抢购是什么场面…… 来不及了,江澈果断道:“到时候帮忙跟老师说一下,我病了,病得快死了,申请下学期补考。” “哦……啊?你去哪?” “哎,你走了,我考试抄谁的去啊?” 郑忻峰终于清醒了,看着江澈头也不回的冲出宿舍,喊也喊不住,他愣了一会儿,明白了,叹息一声,无奈摇头道: “表面装着没事……原来伤得这么重。叶琼蓁,哥们跟你没完。” …… …… 这时候的公交站牌旁边还没有雨棚,只有两根水泥柱子立着,上头浇了个伸展的小平台,像伞一样撑开。 人不多,趁着公交车还没来,江澈仔细研究了一下站牌,确认自己记忆中去往火车站的那路车没有错。 转身的时候,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脚下踉跄连退好几步,一直到他伸手扶住站牌才堪堪停住——好大的力气。 足有一米八几的个子,哪怕是在冬天的衣服下,依然能看出一身的横肉。 江澈看向对方的时候,旁边有几个人在偷偷冲他使眼色,示意他别惹那个人。 实际江澈也没准备去惹唐连招,这家伙实在太有名了,甚至郑忻峰还差点被他群殴过,所以江澈其实还记得他。 唐连招是江澈中专这三年,附近几条街最“彪悍”的一群,大概四十几个十七八岁小混混的头。 说他们是小混混的原因在于,这群人在唐连招的带领下,除了好勇斗狠,喜欢闲晃荡,还不像真在走灰黑色路线的那拨人那样,一切向钱看,有目标的混。 这个时代包工程,做娱乐,甚至包括开录像厅,卖盗版,其实真的有很多可以被视为“混混”的人发起来了,甚至有的后来成了“大亨”。 但是唐连招不在此列,他就是为了“威”而已。 印象中这个“小霸王”好像只有一个姐姐可以管得了他,所以附近的人,包括几个学校的学生,一旦挨了欺负,就会去找他姐姐告状,然后,他就会被一顿胖揍。 江澈记得自己好像见过那个场景,姐姐一边代弟弟道歉,一边泪眼汪汪,一下下打在弟弟身上,而混混弟弟只顾抱头一直认错,不敢顶一句嘴。 没错,江澈很确定自己的记忆,因为唐连招的姐姐,其实比他更有名,市纺织二厂的厂花,唐玥。 江澈想起来了,自己中专一年级,和叶琼蓁恋爱之前的那段时间,也曾经有几次在放学后跟一群师兄师弟一起,坐在围墙外的石墙上,等着市纺织二厂的女工们下班。 在这个年代,国企的普通工人,包括纺织女工们,社会地位其实一点也不低,至少不比江澈这些学生低,很多中专生甚至大学生毕业了,一样以进国企为目标。 然后应该就是现在眼前的这条路上,每当夕阳西下,一地金辉的时候,会有数百名穿着深蓝色涤卡布工作服的纺织厂女工背着各色小包,带着满脸的自豪,成群结队走出工厂大门,再昂首走过街道。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游行,或者街道其实是一座大型t台。 男生们总是看得眼花缭乱,但是只要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的唐玥一出现,立即就会占据所有人视线里,引起来一阵阵的低声议论和几声大胆的口哨。 然后她会低下头,躲在朋友们中间,加快步伐。 这种情况一直到后来有几个胆大去搭话的挨了唐连招的揍,才有所改变。 记忆中似乎确实挺漂亮,而且气质清新、温婉。 至于具体相貌,江澈一下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很多年后有一回在网上看到左小青年轻时候的照片,他一度惊诧: “这演员和我中专时代见过那个纺织厂厂花,好像。” 第六章 我在学校闯祸了 长得很像客车版沙漠越野车的大铁壳公交车带着“咣当”声缓缓进站。 一道深蓝色的窈窕身影在不远处出现——江澈不必再努力搜索记忆了。 “大招。” 很好听的声音,而大招,应该就是唐连招了,这个绰号很有趣,会从电子游戏厅的时代一直火爆到网络时代。 “大招,你等等姐,停下,你先听姐说。” 声音变得急切甚至惊惶,唐玥一边跑,一边喊,结成了辫子的一丛长发在她身后跳跃着。 人近了。 小翻领,五道扣,双胸兜,俩斜插口袋,二指宽夹克收口底边,深蓝色的纺织厂工作服并不那么时髦,但是干净而且合身,裤子以后世的标准有些偏肥大了,鞋也不那么配套…… 但是都没关系,因为一切就是那么的合契,从感觉到气质。 江澈很确定,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见过另一个人能把这样一身普通的工作服穿出像唐玥身上的感觉,她带着纯真年代朴实的印记,又那么清新和美好。 可惜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多看,江澈背着包匆忙上车,在靠窗的位置铁椅子上坐下来。 售票员阿姨过来“撕了票”。 唐连招也上来了,售票员阿姨没敢过去,当没看到。 司机还在扭头观望有没有后上的人。 “哐。” 唐连招一条手臂猛地在车门上来的铁杆子上敲了一下,发出铁器碰撞的声音……所以,这小子袖子里藏着刀? 他要去干什么? “开车,快……” 没等唐连招吼出下一句,司机匆忙发动汽车,整车人一起打了个晃,向前冲去。 “大招……大招你下来,姐求你了,大招。”那道蓝色的身影在车子后方追赶。 “噗。” 她摔倒了,整个人扑在路边。 唐连招看见,脸色马上变了。 “哐。” 又一声。 “停车。我叫你停车,他妈的没看见我姐摔倒了吗?” 司机老实把车停下,唐连招两步跳下车,将唐玥扶起,有些怯道:“姐,你没事吧?” 江澈隔着车窗,看见唐玥一边爬起来,一边用破皮流血的双手紧紧扯住了弟弟的衣袖,然后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 “走,大招,跟姐回去。” “我不,我得去弄死他。” “下岗的又不止姐一个,这是响应国家政策。再说不是还没定吗?只是说有这么个事情,让停工回家等消息。” “狗屁,本来那个名单上根本没有你,你还是先进呢,我都找人打听过了……那老小子就是故意拿这个逼你。他还敢打你的主意,我今个非弄死他不可。” “……那你弄死他了,坐牢,枪毙……以后咱家就剩姐一个人,我怎么办?你放心?” “我……” “听话,跟姐回去,饭碗没了……总,总会有别的活路的。大不了,咱们借点钱,姐学她们那样,开个裁缝铺。姐有手艺,咱们饿不死的。” 江澈坐在窗边,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姐弟俩的对话。 原来是要下岗了,92年,这是第一批吧,也算先驱了,难免更为惊惶和难以接受一些,而且似乎其中还有些猫腻。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现在还只是浪花,接下来,浪潮会越来越汹涌。 九二年只是一个起点,接下来的整个九十年代,多少眼泪,多少动荡,多少个家庭的阵痛和困境……在历史滚动的车轮面前,都不可避免。 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通常很难理解,这些年的下岗潮,曾经造成多大的绝望和无助。 突然间,铁饭碗没了,生活来源没有了,国家从原来管你的一切,到一下彻底不要你了,不管你了,在这个时代,曾经被荣耀和幸福感包围的工人们一时间根本无法想通,无法接受。 相对而言,南方的情况其实还好,至于北方和西南的那些工业省份,感觉真就像是天突然塌下来了,以至于后来,当黄泓在99年春晚上轻松愉快地喊出那句【人民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多少个家庭,憋屈郁闷到吃不下年夜饭。 江澈突然想到,老妈好像也快从县里唯一的集体厂下岗了,应该就是明年,印象中她还因此在家哭了好几天。 “看什么看?滚,都给我滚远点,再看老子弄死你们。” 乍响的声音打断了江澈的思绪,唐连招扶着姐姐扭头吼了一声,围观的人群慌乱散去。 “还有你……开车啊!老子都下车了,你还停这里干嘛,看戏啊?” “谁,谁看了,我这不是怕你个祖宗还要上么。”司机小声嘀咕一声,再次发动汽车。 唐玥手上用力挣了挣弟弟的衣袖,面色惭愧的转过头看向公交车上的人,小声的点头致歉,听不清楚,但是能看见。 就这样隔着一道车窗,她的脸从江澈的眼前缓缓滑过。 那是一张能将几乎每个男人瞬间带回纯真年代的脸庞,精致、纯粹,带着后来很难寻觅的宁静气息。 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一双眼睛是透澈的,眼神里藏着不安,因为泪水不时溢出来,更变得生动而惹人心疼。 这一刻江澈才真正理解了两个他曾以为熟悉的成语,一个叫梨花带雨,一个叫楚楚可怜。 如果再加一个,大概应该选明净动人。 “谢谢,纯真年代。” 心情莫名的变好,江澈自己个儿小声嘀咕了一声,嘴角不自觉的微笑。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车窗对上了,只是一刹,唐玥看一眼,就慌乱转过头去。 车行渐远。 江澈一路欣赏着这座城市“曾经”的景象,凌乱的街道,有高楼,也还有成片的瓦房和灰色的旧洋楼,甚至远一些,还能模糊看见农田和荒地的模样。 未来的十几年间,一切都将变样,这里,会是一座不断趋近千万人口的现代化大都市。 唐玥具有时代气息的脸庞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江澈突然有些模糊的印象,记得后来好像听过几句关于厂花姐弟的传闻,他们似乎出了什么事,一度被街头巷尾的议论…… 但是当时没听太真切,而且毕竟时隔二十多年,江澈凝神想了一会儿,实在记不清了。 …… …… 1992年,又是一个春天。 这是一句后来人尽皆知的歌词,其实在江澈的认识和理解中,相比78年,92年才是改革开放进程中更为关键的一年,因为这一年明确了市场经济的地位。 从此开始的每一年,工作、生活、金钱、物质,甚至人们的思想和观念,都将以最迅猛的姿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这一年绿皮火车还没提速,而且习惯性的晚点了。 在火车晚点近一个小时后,江澈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高铁时代从临州市到水昌市是两个小时车程,但这是1992年,江澈在拥挤、嘈杂、散发异味的火车车厢里晃了足足六个小时,才到地级市水昌市。 而后,他还得从水昌市转车,再坐三个小时客车,才能回到家乡泉南县。 汽车到站已经是夜里九点,四下里灯光昏暗,这时候的车站还不在城郊,但是江澈的家在城郊,一栋的两层半的小楼,后来值不少钱。 这年头小县城还没有什么出租车,好在也不大,江澈一路“昨日重现”,徒步回家。 “爸、妈。” 站在门口,喊出这一声的时候,江澈眼眶酸涩,但又忍不住嘴角上翘,是因为开心的。 眼前是他重新年轻回来的父母,真的,好年轻啊,这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这挺直的腰板,这……手劲。 江妈攥着江澈的胳膊一把把他撇到一旁,探着头直往远处看。 “还笑,电话也不知道先往张婶小卖铺打一个……那,姑娘呢?” “什么,姑娘?” “嘿,你自己上回打电话说会带一个回来给我们看看的呀,还说什么惊喜,包我们满意……你忘了?还是人姑娘不跟你了?” 我还提过这个?江澈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提它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给万一真去支教做铺垫。 毕竟如果是带着媳妇儿一起去两年,有个恰当的情理在,爸妈这关,会好过一点。 谁知事情突然就变成那样了。 想想前世后来的任性,一意孤行,再想想那不在双亲身边的七年,尽管后来的江澈一直努力尽孝,可终究是惹了两位老人那么多担心,那么久孤独,那么些遗憾啊! “就让我用这一世来补偿吧……只是眼下,还得暂时再坑您二位一回。”江澈无奈的想着。 …… …… 坐在饭桌旁,吃着热腾腾的鸡蛋面,被“年轻的”老爸老妈一左一右注视着,江澈再一次忍不住眼眶泛红。 “辣椒拌多了。”他抬手用手背抹抹眼眶,主动开口,掩饰了一下。 “学校还没放假吧?”江爸沉着地问了一句。 江澈点头:“嗯。”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江爸低头看了看儿子泛红的眼眶,强忍泪水的神情,温和道:“别怕。真出什么事了跟爸说,爸替你想办法。” 江澈犹豫了一下,真是很混账啊,可是现在正好可以顺着说……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换一种方式,慢慢去积累我的第一桶金,当然也不是不行,但是那样,需要多花费的时间至少至少也得三五倍……因为我近乎白手起家。 想罢这些,江澈低下头,含糊道: “我在学校闯祸了,对方说,要六千块,不然事情闹大起来……我,可能会被退学。” 第七章 爸妈的误会 江爸江妈是这个年代最普遍的那种,勤勤恳恳,朴实无华,同时连一毛钱都努力节约的老实人。 所以江澈要从他们手里拿走全部积蓄,只有一种可能——当这笔钱关系他的前途命运。 若不然,就是把老爸拉到盛海去,他也下不了那个决心。 “这,澈儿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就这么严重……是不是你在学校打伤人了?”江妈脸上写满了担心和无法理解,在她看来,儿子从小到大一直是很懂事的。 江澈看得心里难受,连忙起身扶着老妈,摇头道:“妈,你别担心,我没打架。”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好说。”其实是还没编好,而且江澈此刻见老妈担心得几乎掉眼泪,更不知道怎么继续编下去了。 算了,还是直接说吧,虽然说了百分之九十九没戏。 江澈这边刚下定决心,另一边,江爸突然站起来,一把拉过江妈道: “走,咱们回房说。” …… …… 什么情况?江澈有些糊涂,一个人坐在厨房,面也不吃了。 房间里,江妈正一脸惊诧地看着江爸,“你说的,是真的?” “那你说还能是别的什么原因?”江爸叹了口气道,“澈儿本来说要带姑娘回来,结果没带来,对吧?而且刚才你问他的时候,他脸色不太对。” 江妈回想一下,点了点头,“好像是。” “然后他说是自己闯祸了,对方还没闹开,要赔钱,对吧?又不是打伤人,又说不出口……他这个年纪,跟那姑娘也谈了快两年了,你说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江爸摘了腰上挂的钥匙,一边开抽屉,一边道:“没跑了,臭小子,一准是把姑娘弄怀上了,被人家里知道了。” “这兔崽子……”江妈也骂了一句,然后猛地一下抓住江爸衣袖道:“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早我去把存折里的钱全取了给他。”江爸无奈道,“钱肯定是要给的,一来咱们理亏,怎么都得认。二来,不给能行吗?人姑娘爸妈那边能放过他?这事要真闹起来,澈儿的前途就全完了。” 江妈说:“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咱认了,给钱了,孙子能保住不?要不咱们干脆问问姑娘家在哪,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去?” 江爸错愕地看着江妈,原本沮丧的表情突然崩开,有些无奈地摇头苦笑了一下,道: “澈儿妈,想什么呢?!就算你急着当奶奶,人姑娘还有半年书要读呢,而且才十八岁,又是马上就要拿铁饭碗,吃公家饭的人,你说能要么?” 江妈想了想,无奈的点了点头,叹一口气,颓然坐在床边,“唉哟我的大孙子唉。” 也许两个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的心其实很宽,也很朴实,因为从头到尾,他们都没去想过,六千,是不是太多了,能不能商量一下——他们就知道是自己理亏,于是哪怕心疼极了,也没想过耍赖,更没去想,对方是不是其实也不敢闹起来。 所以,他们当然也没去想过,怎么那么巧,对方要六千,正好家里就有六千,也只有六千。 至于说怀疑江澈可能骗他们,就更不会了,自家孩子是什么样人,当爹妈的从小看到大,很有把握。 …… …… 当晚江澈什么答复都没等到,期间江爸过来了一趟,几次欲言又止,终究选择不说破,直接把江澈赶回了房间睡觉。 这年头的父母,还很难跟孩子谈及男女之事。 夜里思绪万千,迟迟没睡着,江澈隔天醒来的时候,发现爸妈已经都在他房间了。 “六千块钱,你妈已经给你缝死在这件衣服内兜里了。” 一直到把缝着钱的外套递给江澈这一刻,江爸才真的心疼了,疼到连他的手都有些发抖。这可是六千块啊,家里前些年造房子都才花这么些。 一下,家底就全空了。 江妈在厂里上班的工资,一个月才一百来块,江爸现在在外面做些零活,赚钱也不容易……这笔钱存了多少年,攒起来有多艰难,可想而知,结果一下就全出去了。 “你是真不懂事啊……兔崽子。” 江爸把手扬了起来,但终究没落下去,其实江澈小时候经常挨揍,但是从他十六岁开始,老爸就再没有动过手。 他说,男孩子过了十六就是男人了,男人,不能习惯低着头挨打。 江妈没这个顾忌,泪眼婆娑的,上前狠狠宰江澈胳膊上掐了两把,“兔崽子,你气死我了。” 她是心疼钱,疼得简直要了命,但更心疼的,还是她的大孙子。 江澈一声没敢吭,也没敢躲。 好不容易,气氛缓和了些,江妈也止住了眼泪,江爸平复一下,开口道: “这事爸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去了难看。不过你要记好,内兜的线,到那边见到人才能拆,另外路上再热也不能把衣服脱下来。还有,你就穿着,心口这儿自然能感觉到钱,别老去看它,更不要傻乎乎去按着,知道了吗?尤其坐车的时候,要假装没这回事,要不招贼。” 这是在传授“江湖经验”了,江澈认真点了点头。 “多久能回来?”江爸改口问。 “年总能回家过吧?”江妈跟着问,心疼完钱,他们最心疼的终究还是儿子。 江澈想了想,具体情况他知道得不清楚,但是能推测,认购证肯定不是买完就能卖的,完了估计还得在那边呆一阵,看形势。 “时间怕是没准。我会想办法打电话的,你们别担心。” 江爸江妈听完,对视了一眼,心说也是,姑娘这回怕是要坐“小月子”,这种情况下,倘若对方家里能同意,江澈确实应该在旁好好伺候着——毕竟是他的过错,给人姑娘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换位思考下,如果自己这边是女儿,江爸想,那非揍死那混小子不可。 正是出于这样质朴的心理,六千,他们也咬牙认了。 “应该的,那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别逞强,有事就打电话回来。” 江爸说完这一句后,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又掏出来一叠钱,这回全是零散的面额,两块、五块、十块的都有…… “这里是两百六十七块,你带身上用。” 江爸把钱递过来的时候,江澈真的几乎没勇气去接。 “给你就拿着,总不成你自己不吃不喝吧,再说还要坐车呢。”江爸把钱压在床边,接着道:“别都放一个口袋里,里里外外,上下口袋的,多分几处放,这样万一丢,也不会一下全丢了。” 这是一个朴实的父亲以他其实并不广阔的人生经验,对即将出门的儿子做的细碎叮咛,江澈前世今生,听过无数遍。 “我拿这些就够了。”江澈从那叠钱里抽了一半,大概一百多块,既然两块的零票子都拿出来了,家里的情况,他能料想。 但就是这样,他才更要去! 这个社会很实际,而且会越来越实际,钱,真的太重要了。这一次,他有机会奠定这个家永远的财富基础,一世的富足安稳。 江爸瞪了儿子一眼,“给你就拿着。” “家里过年……” “家里什么时候要你来帮着盘算了?你爸会连过年的钱都挣不出来?!真是瞎操心……我外头还有两百多块工钱没结呢,放心吧。” “好了,赶紧起床吃饭,走,别误了车。” 江爸说完双手一撑膝盖,站起身来,拉了拉江妈的衣袖,夫妻俩一起离开房间。 但是走出门口前一刻,江爸站住了,转身看着江澈的眼睛道: “是人都会犯错,但是吃一堑,长一智……澈儿你十八了,以后要懂事了。” 说完他转身。 江澈看着那个背影,宽厚的肩膀,如山的脊梁。 第八章 竟然滞销了 “那个工钱年前能结吗?要不这个年真的炒菜都放不起油了,今年过年厂里可发不起福利。”躲开江澈之后,江妈拉着江爸,有些“凄凉”地问道。 现在家里剩下的钱不超过二十块。 “回头我再去问问,放心吧,实在不行我趁年前另外再找点散活,去砖厂给人拉几天砖,总之一定把年给你过起来。” 江爸用一个男人的笃定安慰着妻子。 “要不……”江妈说,“要不能找到活的话,我也跟你去打几天零工吧。” 江爸错愕了一下:“厂里不上班了吗?” 江妈眉头一皱说:“都多久没正经活可干了,这不厂里刚发了通知,以后大家轮着上工,不上工的时候就不算工资。我看了看排班表,差不多一个星期才能轮到一天。照这样下去,厂子不黄,人也饿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不过江爸没把忧虑表现出来,笑着道:“那你就安心在家歇几天,我去给你把钱变出来。” 江妈跟着笑了一下,然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慌张道: “对了,那咱们答应入股我那个外甥女婿办家具厂的钱,怎么办?六千块呢。唉哟,正好六千,可心疼死我了。” 六千块,就是江爸想撑也没法撑。 “还能怎么办?直说好了,就说咱们家现在没钱入股,就不一起干了。他们应该不缺这六千吧?”江爸无奈道。 “钱肯定是不缺,他们本来就说是看在亲戚的份上,为了帮扶咱们家一把,才带我们一起的。但我之前毕竟答应了,这回突然又说没钱投……就我那两个姐姐的脾气,心软架不住嘴巴毒,知道了肯定没好话。” 江妈嘀咕了两句,又咬牙骂了几声“兔崽子”,依然没能解气。 江妈娘家两个姐姐的女儿女婿较早涉足倒买倒卖,如今条件都不错,因而两家人对待妹妹一家,一直以来都有些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关于这点,江妈在亲情笼罩下有自己的理解,但是江爸和江澈,其实都有感觉。 以她们一贯的优越感,像这回这种情况,一通在亲戚们之间的“不识好歹”,“烂泥扶不上墙”,“穷命”……肯定少不了。 江爸苦笑了一下,道:“终归没耽误他们生意就好,至于听几句闲话,也没办法,只能由着她们去了。” 江妈有些不甘说:“那你以后还得给人打零工啊?” 江爸面上轻松说:“那有什么,不也好几年了么。” “要不我去说一下,你先去给他们帮工,以后再……” “……不了。”江爸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了,他其实挺要强的。 “可是你那个布艺沙发的手艺,都已经特意去学来了,多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技多不压身。以前我自己没事学算盘的时候,不也没想过后来会当上村会计吗?在砖厂学会开拖拉机的时候,一样没想过能靠这个给人代工挣钱。手艺学了就在身上,总会有用处的。” 他说得很平淡,但是江妈其实知道,江澈如果在,一样也很清楚,江爸此刻应该挺灰心的,他其实一直都期待能做些什么,能有改变,只是隐藏住了,埋头默默努力。 这是一个少年时代就默默自学了珠算的人,是一个逮什么学什么的人,这一次,他甚至已经提前去学了家具手艺。 前世,那六千块钱后来等于被骗了,对于这个已经年过四十,想着最后拼一把的男人来说,这件事造成的打击其实很大。 而这一次,为了儿子的前途命运,他别无选择,只能默默承受。 …… 背负着巨大的负罪感被爸妈送出门。 江澈也想过给爸妈留个纸条,坦白实情和目的,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真那样做的话,爸妈只会再着急上火一次吧?没准还会以为他被骗,拼了命出来“抓”他。 于是纸条上的话,只能是安慰和暗示,请他们放心,相信,保重身体。 “总比被表姐夫骗去赌了好吧?而且这回只是暂时的……”走在离家的路上,江澈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走到巷子外,江澈意外地发现,身体一直不太好的爷爷正在巷口等着。 “早上看到你爸去取钱,问了两句,他不肯说……是出什么事了吧?爷爷这钱不多,你拿着。” 以一种不容推拒的姿态,老人将一把大概一百多块,零碎面额的钱塞到江澈手里。 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抽着竹烟斗,转身就走。 江澈记起来前世的几年之后,自己千里赶来,重病在身的爷爷苦撑到最后一口气,看他一眼,才阖上眼睛。 …… 九十年代初的盛海依然保留着部分民国时代的气息,对比后来的繁华和现代,这种状态的十里洋场,大概更多一份味道。 1992年1月22日,凌晨四点,疲惫不堪的江澈抵达盛海火车站。 此时他身上剩下的钱总计六千两百四十二块七毛。 这等于说,他能花销的钱,总共两百四十二块七毛,其中很可能还包括回去的车费——万一认购证见钱回头要很久的话。 此时天还没亮,江澈干脆抱着书包在火车站眯了一会儿,等到天亮,洗漱,然后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两个馒头。 饭后他又找老板灌了一大瓶水,另外买了四个馒头,塞进书包里。 想象着模糊的记忆中,反映九十年代初股市疯狂的那些老照片上,近乎惨烈的排队场面,江澈做好了“死磕到底”的准备。 打听了一下出租车,太贵,江澈没舍得花那份钱,一路背着包,边走边看,边打听。 “叔叔、阿姨、伯伯、大哥、大姐……妹妹。” “哦哟,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一个小毛孩,叫我妹妹?你耍流氓是伐?” “呃,对不起……这位女士……同志……姐姐?” 这个时候,美女应该还没有成为一种平常的称呼,那么叫小姐么?江澈一样不能确定,这时候的小姐是否已经开始代表某种特殊概念。 他一路小心礼貌的询问:“你好,请问那个股票认购证哪里买?附近有销售点吗?” 情况有些出乎预料,江澈所询问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茫然的摇头,反问一句:“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然后在剩下有听说过的人里,又绝大多数,会操着他们带有浓重腔调的普通话好心提醒:“哦哟,那个东西骗人的啦,你年纪轻不懂,不要糟蹋家里钱知道伐?” “为什么?” “三十块一张嘞,抢钱哦,而且买了以后还要摇号,摇号那不就是抽奖吗?这一年才发十来只股票,你说能摇得到几个人?那要摇不到,那就是三十块买一张废纸哎!懂了伐?” “……懂了。” 江澈是真的懂了,为什么这张92股票认购证会成为后来令无数人扼腕叹息,痛呼不该错过的“九二发财证”? 原因就在刚刚这些人的话里。 正是这种普遍的“共识”,覆盖超过百分之九十民众的恐惧和抗拒,让那张认购证起飞。 “买的人会很少,摇号中签的几率,会超乎想象的大。” 江澈得出了结论。 但是如果没有前世记忆的支撑,或者说,哪怕前世的那个我其实也来了盛海,江澈想了想,自己有很大的几率会退缩,哪怕不退缩,也不敢赌上太多。 这就是横亘改革开放前14年,几乎所有财富故事的缩影。 绝大部分人因为固有的思维习惯,生活惯性,面对新生事物,始终怀疑着,战战兢兢着,迟迟不能接受。 所以,在这个阶段,普通阶层中真正能暴富的,大概可以归类为两种人: 一种特别聪明,且理智、清醒; 另一种盲目冲动,而且具有赌徒性格。 …… 终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给江澈指了一间工商银行的大厅,说:“那里就可以买,我刚买了……两张。” “谢谢。”道谢后,江澈快步向前走去。 “小伙子啊。”那人在后面喊他。 “嗯?”江澈转身。 “这个要三十块一张知道伐?买一两张碰碰运气就好了,晓得伐?不要糟蹋爸妈的钱。”对方好心提醒。 这时候如果我反过来劝他多买,他会信吗? 只犹豫了一下,江澈就放弃了,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进略嫌空旷的银行大厅。 时间充裕,他选择先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 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前来购买认购证的人一共七个,其中有的买了一张,有的买了两张,最多的一个,买了四张。 足够了,一切迹象都已经足够表明:“昂贵”的,“不靠谱”的九二发财证,滞销了。 第九章 历史车轮前的众生命运 又半个小时,江澈终于在这间银行大厅见到了第一个“大户”。 一个看样子三十来岁,穿着工厂劳保服的男人小跑着进来,开口就说他要买30张认购证——900块,接近半年的工资,存起来并不容易。 “这位同志,我来,我来帮你登记,身份证带了吗?” 另一边,一个四十来岁,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快步走过来,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江澈对面的墙角站着,百无聊赖的模样,江澈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来观察认购证销售情况的。 此时在旁听他自我介绍才知道,原来他是万国黄埔派出来的一名认购证推销员,叫谢兴。 从这位谢经理之前的懈怠和此刻兴奋的目光里,江澈可以判断两件事: 一、认购证的销售情况,真的很糟糕,很打击人;二、销售员有提成。 “下一个,该我了……看这架势,我没有盛海本地身份证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 这是江澈刚刚才了解的一个特殊情况,原来这九二发财证,竟是单为了盛海人准备的,必须有盛海本地身份证才能购买,每张身份证购买数量不限。 国家好偏心,不过可惜了,盛海人民似乎并不怎么领情。 就在刚才,江澈还因为这个事发了会儿愁,怕麻烦,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再犹豫什么。带着点儿小兴奋,他在旁安静等着。 然后,突然胳膊一紧,他被人从背后一把拉开了。 “不买,我们不买……”声比人先到。 江澈踉跄两步站住,扭头。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直接一把拉住那个工人的衣服,扭头大声喊道:“爸、妈,你们俩快点啊,个败家男人,真的偷偷把钱取了,买那个骗人证啊!” 她的声音急切而激动,带着哭腔。 怀里的孩子似乎被吓着了,哇一声哭出来。 然后一男一女两个老人也从门口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上手,老娘翻口袋,老爹照头就抽…… “败家子,你个败家玩意,钱呢?拿出来……” 那工人硬挨了一顿,死死攥着一边口袋不撒手的同时,苦着脸小声道:“爸、妈,你们不懂,别跟着我媳妇儿瞎折腾,这个证我算过的,一准赚钱……买了,以后咱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赚个屁!咱们家现在的日子,又怎么委屈你了?我的岗不都已经给你顶了吗?你在厂里好好干活,工资拿着,福利领着,一辈子愁什么?”老爹激动了几句,有点喘,跟着嘀咕道:“就你,还算过?!你读书时候什么样,我不知道?你算你自己几个蛋都算不清楚。” “是啊,孩子,你别当我们不知道,大家都说呢,这就是赌啊,你可不能糊涂,把家赌败了。咱们这一大家子,可就靠你一份工资过活……攒下点钱不容易啊!”老娘泪眼朦胧,苦口婆心。 “爸妈,你们信我一回好不好?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多少人都发财了,就咱们厂里,都好几个赚到钱辞职不干,下海做生意去了。就说这炒股,那个什么杨百万,还有小山冬,你们总听说过吧?另外深圳太远,浦东那边新区你们总看得到吧?” 男人咬牙坚持着,哀求着,辩解着。 “做生意?那叫倒买倒卖,搁早些年,公安就得抓他们。你以为那是正经人的活法吗?你看又有谁瞧得起他们了?” “浦东那是乡下穷旮瘩角的地方,日子过不了才瞎弄的,前些年咱不还说么,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再就你说那个杨百万,已经有人打听过了,他这回也一张没买。不骗你,真真的……咱们厂宿舍区有人认识他家远亲。” “孩他爹,你别折腾好不好?就咱们家现在的日子,我就觉得很好,很满意……我们不用你发财。” 老爹、老娘、媳妇,一人一句,孩子依然在嚎哭。 眼前这幅一家老小涕泪纵横,苦苦相劝的画面…… 好沉重。 这其实是一种小市民家庭对于过往生活状态的惯性坚持,说不上对错,只是他们还没意识到,这个时代正走向一场巨变,它会彻底打碎曾经的一切,不管你接不接受,都无法抗拒。 “这位工人大哥能坚持吗?” 这一刻没有人能比江澈更清楚,男人接下来的这个决定,将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这个家庭未来的走向: 【是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个落魄的下岗工人家庭;还是一把赚进几万身家,从此转变观念,走上另一条路。】 …… 男人本身应该算是挺有闯劲的,也挺肯钻,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唉,你们等着看吧,到时别后悔就好……”被四双眼睛这样注视着,他终究没扛住,叹息一声,缓缓松开了死死攥着口袋的那只手。 “不后悔,不后悔。”妇人抹了一把泪,破涕为笑,赶忙伸手从丈夫口袋里掏了钱,转身递给父母,道:“爸、妈,这钱你们放着,放好。” “行,放心,我一会儿就拿去存定期,赚利息去。” 老娘接了钱,老爹接过孩子哄着,女人两手一起,拉一把丈夫,“走,回家。” 男人明显的很是失落和不情愿,被拉着走到门口,依然忍不住站下来回头张望,但是立即被硬拽走了。 老婆家人避这股票认购证,如避蛇蝎。 …… “那位大哥本身挺想买的,谢经理刚刚怎么不帮着说几句?”江澈走过去,向谢兴道。 他作为推销员,刚才的情况下竟然一句话没说,有点让人意外。 “不敢说,说了挨骂,没准还挨打,你信吗?”谢兴抬眼看了看江澈,苦笑一下说道,“上头领导死压任务,我们下面就没一个人完成的,就我,厚着脸皮跑以前同学家里去推销,结果被他老婆拍桌子骂出来了……” 这家伙也是够衰的,明明是财神爷上门,还被人骂出来。 江澈刚想到这里,门外又冲进来了一个十分壮实的小伙子。 “啪!”他把厚厚一叠认购证重重地拍在柜台上,大骂道:“是哪个狗娘养的把这个破证卖给我妈的,她明明是来存钱的,你们就拿这玩意骗老人家钱?6000啊,6000块啊,就换了这么一堆废纸?!说,谁?” 柜台内的营业员们都把目光投向谢兴,其实这事不是他干的,可是这个推销点,他是头。 “是你是吧?”小伙子走过来,指了指那两百张认购证,又指着谢兴,咬牙切齿道:“退了。” 谢兴小声说:“这个已经卖出去了……” “我说退了!”小伙子掀开外衣,里头有把菜刀晃了一下,他表情狰狞地小声说道:“不退我杀你全家。” …… 谢兴的同学和他老婆,工人大哥这一家,还有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这些人过段时间会是怎么的心情呢?跟他们一样的人,又有多少? 江澈想着,命运真是很神奇的东西,还好,我今生重来,两世为人,未卜先知…… 至少很多时候,我可以扼住命运的咽喉。 第十章 没钱好痛苦 谢兴很为难,那边先前销售出去的钱,早已经入账了。6000块,谁掏?怎么掏? 就算把钱凑出来了,那是两百张啊,真退回来的话,还不知道多长时间能再卖出去。 自己拿着吗? 别说吃不下,就算真有那么多钱,能吃下,谢兴也不敢买这么多,之前为了完成任务,他自己咬牙买了20张,家里老婆就已经跟他打过一仗了。 可是不退……刀正晃眼呢。 面前这小伙子一看就不是典型的盛海男人,这家伙可不是善茬,没准还真敢砍人……叫保安吗?然后报警? “这位兄弟,你稍等,我跟谢经理说几句话。” 江澈拉着谢兴,往旁边走了几步。 “小兄弟你?”谢兴有些困惑。 “我叫江澈”,江澈说,“我不是本地人,没有盛海身份证。” 谢兴眼睛亮了,虽然还有点怀疑,但仍坚决道:“这个没事,我来解决……其实就他那些,都不用拿身份证重新登记,上面根本都还没上登记信息呢。” “全是白板?白板没关系吗?” “没事啊,我们各个点到现在为止卖出去的,差不多全都这样……” 江澈点头,他放心了,因为在相关立法不健全的情况下,有一个准则,叫做法不责众,既然现在卖的都是白板,那就没事,而且将来要倒卖的话,还更方便。 “谢大哥每张证提成多少?” 江澈微笑着这么一问。 谢兴整个人愣了愣,尴尬地笑了一下道:“原来小兄弟你是内行人啊,3毛,一张3毛,我跟银行柜台分……” 一张才3毛,还要几个人分,这让原本计划趁火打劫,要些“返水”的江澈犹豫了一下。 算了,这个小人还是不做了,江澈当场把衣服拉链解开,咬断内兜线头,扯开缝合线,把包裹在塑料袋里的六千块钱掏出来。 “他这两百张认购证,我要了。” …… …… 交易完毕。 谢兴一直把江澈送到了门口,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半大小伙竟然能一口气掏出六千块,而且有勇气全部买了认购证。 “这是我的名片。”谢兴掏出一张名片,两手递到江澈面前,诚挚道:“江澈小兄弟,谢谢,我记住了。兄弟既然玩股票,以后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找我。” 江澈微笑着点了点头。 “电话和地址都在上面,我是万国黄埔的,就是职位不太高……”谢兴说了几句,突然抬头看着江澈的眼睛,有些纠结道:“小兄弟你一下买这么多……说实话,其实就连我们自己这些相关单位的人,都是领导硬压下来,才勉强买个一两张……” 人还不错,还会替我担心,不过这么看来,好像连内部人员都拿不准啊!好事。 “放心吧,谢大哥,这事是我跟家人商量好的。” 说完把名片放进兜里,江澈转过身。 “傻狍子,人家杨百万都一张不买,你买这么多,等着哭吧。”之前那个壮实青年竟是等在门口,嘲讽了一句才走。 小伙子不善良啊,江澈心说自己替他解决了这么麻烦一件事,他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竟然还讽刺。 “好的。”江澈微笑着应了一声,没再理他,站在原地等人走远。 咦,怎么又是“杨百万一张没买”? 江澈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警觉: 难道有人在刻意制造这种舆论和局面?那些苦口婆心劝人别买的人里,会不会其实有那么一两个,正在偷偷砸上身家,往家里搬认购证? 高手啊,在这个年代,就知道通过引导舆论左右民意,影响大局,从中获利。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现在其实应该算是跟我在一个战壕里,区别只在于,他们大块吃肉,我却只能喝两口汤。 就是两口汤,认购证一百张连号称为一套,江澈现在手上有两套。 两套多么?对比一般人,确实算很多了,也应该能为江澈带来不少财富,也许十几万,也许几十万,但是考虑到这次机会的珍贵和难得,又一点都不多,甚至是太少,太少太少。 下一次发行认购证是深圳,百万人排队,每次排队限购,单张身份证限购,摇号中签率极低,不论难度、收益,都与这一次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这次其实就是一杆子买卖。 江澈并不打算以后长期在股市里打滚,他记忆里的相关信息不够多,也不够明确,继续游下去,没准哪天一个巨浪,就给他淹死了。 他只是想从这里挖出自己的第一桶金而已——越多越好。 就在刚才,在伸手接过这两套印刷精美的股票认购证的时候,江澈内心喜悦、兴奋甚至激动,但是现在,情绪已经变成了失落、惋惜、郁闷和无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的贪婪并没有错……因为江澈明确知道结果,这种情况下不贪才傻。 他自知影响不了大局,就是想多买几套而已,越多越好……但是实在不行,哪怕只多买一套都好。 问题是,他没钱了,家里已经被掏空,接下来骗也没处骗,借也没处借。 三千块,放在这个时代可是一笔巨款,一般家庭没几个凑得出,凑得出的,也舍不得。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知道明天缅甸有场拍卖会,其中一块翡翠原石,一亿元可以拿下,拿下后切开,它值二十亿——但是你一下去不了缅甸,你也弄不到一亿,怎么办?找人合作吗?问题谁会信你,信了,又怎么保证对方会带你一起玩?! 你只能眼睁睁错过,然后看着另一个有钱人,富上加富。 没钱好痛苦。 …… …… 留了个心眼,江澈等到看见带着刀的那家伙拐进前面街角后,才返身钻进另一条街,走在人流里。 “有人跟着我。” 没走出多远,江澈就感觉到了。 扭头一看,一个约四十岁的男人,穿着有些邋遢,衣服有些脏,头发也乱糟糟的,嘴上还叼着根烟。 被发现了他也不躲,反而笑着凑上来。 “刚刚在那边工商银行,碰巧看见小兄弟买认购证了,一次买好多……财不可露白,知道吧?”带着浓重的湖建口音,男人开口道。 是威胁还是真的提醒? 江澈警觉了一下,平静地说了声:“谢谢。” “我看你的钱是逢在内兜里的,针线活很好、很密,不好拆,所以应该不是你自己缝的,家里妈妈缝的吧?”男人看见了江澈疑惑的眼神,笑一下解释道:“所以我判断,你一下买那么多,并不是因为家里很有钱,这笔钱很可能已经是你家全部的积蓄了,没准还借了些……赌身家,但是你刚才气定神闲,真那么大把握吗?” 好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他是做什么的,想做什么? 江澈反问道:“大哥你也是准备买认购证的吗?” 男人摇摇头,把烟灭了,又抽出来一根递给江澈,江澈没接,他自己点了,抽一口说:“不是,我家里老父亲在这边医院住院,我过来陪床,刚巧出来走走,碰巧看见的……” “哦。” “我其实没碰过这行,就是刚刚看见了,突然起了点心思,心里头想着,不知怎么就跟过来了,小兄弟别介意。” “没事。” “那好,谢谢小兄弟,我回去再想想。” 男人有些老派地拱了拱手,道谢,然后转身走了。 至于他刚才的那个问题,已经不需要问了。 因为江澈这会儿的表现,被说破赌身家之后,依然气定神闲,没去掩饰、否认,也没有为了给自己信心,拼命去强调什么…… 总之一般人会有的反应,江澈全没有。 所以,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第十一章 大家一起练气功 “澈儿他爸,孩子刚才打电话回来了。” 江澈买完认购证后,给家附近的小卖铺打了电话,这号码还是他这回出来前特意重新问的,开小卖铺的张婶热情地帮忙喊来了江妈。 撒了这么大的谎,坑爹这么严重,抓紧宽慰一下是必须的,只不过江澈仍然没敢在电话里承认说谎,更不敢说自己拿钱买了股票认购证。 当时江爸不在家,于是午饭时间,他一回来,江妈就热情的汇报了起来。 “张婶说,电话是盛海打来的。” “姑娘家是盛海的啊?”江爸想了想,说,“那可是大城市人家,事情估计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江妈解了围裙,两天来难得有了第一次轻松的笑容,跟着继续道:“跟你说,我电话里直接问了。” “啊,那孩子知道我们知道了,该多难堪?” “确实愣了半天,到我提醒他电话费可贵,他才回过神来。不过澈儿说了,对方看样子其实没想真要那么多钱,他回头应该能带一些回来。”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看来也是实诚人,没真心讹咱们。”江爸也笑了,心疼一下缓解许多,那可是六千块啊,要不是因为儿子祸害了人家姑娘理亏,要不是怕江澈被退学,砸了即将到手的公家铁饭碗,江爸当时也不会明知六千块是讹人,还咬牙认了。 现在听说能带一些回来,终归是高兴的。 “是啊,我估摸着,亲家一是当时气的,二来,可能也是想试一下咱们家的为人……咱家这回做得地道啊,六千块拿得起,也认得干脆,一看就是好人家……所以我觉着,儿媳妇应该有了。” 江妈开心地畅想着。 “你呀……”实诚的江爸笑着摇摇头,又补了一句道:“但是钱给总是要给一些的,另外所有的花销,也都该咱家出。这样,回头澈儿要是再打来,你跟他说,带回来的钱,不许超过三千。” 江妈点点头,抬头时眼神一亮:“三千,那你看我能不能再去找我二姐和外甥女婿说一下,三千也让咱们入一股?” “……算了吧,还是别问了”,江爸想了想说,“昨天咱们去说的时候,你姐的话,不都已经听了么?回头我自己再琢磨琢磨,看三千咱们自己能干点什么好了。” “对了,澈儿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怕江妈继续纠结入股的事,江爸赶紧岔开了话题。 “说是大概没那么快呢,年后能赶回来都好了。”江妈一边往桌上搁菜干汤,一边说,“管他,反正有吃有住的,没准还能把儿媳妇给带回来……欸,那我那几只老母鸡可得留着,等年后儿媳妇来了,给她好好补补。” 相对来说,在这个家里,江妈是比较没心没肺,糊涂和有趣的那个。 “哎呀糟糕……”她突然叫起来。 “怎么了?”江爸着急问。 “张婶,刚刚我跟澈儿打电话的时候,张婶抓一把南瓜子在旁边听着呢……完了完了,就她那张嘴,这事肯定传出去了。” “唉哟我澈儿的名声欸,我得赶紧去拦她。” 一拍大腿,江妈慌张地冲了出去。 …… …… “我这谎话编一半,爸妈居然能猜到那方面去……多么合理的推论和解读啊,厉害,服气。” 刚才在电话里,江妈直接问出口后,江澈选择认了,顺着她的话说。 这件事既然已经有了合理的“说法”,真要解释也不急于一时,而且江澈当时如果否认,就还得另外再编一个谎言,撑好一段时间。 所以还是认了好。 “听老妈电话里的声音、语气,家里暂时可以放心了。” 细线在针尾绕了好多圈,江澈打了个结,觉得不牢靠,又打了一个,之后才低头把线头咬断,又把刚买的针和线收起来,放进背包。 跟老爸老妈学的,江澈用塑料袋把两百张认购证裹了几层,缝在了衣服内兜里。心口能感觉到,踏实。 坐在路边公园的长椅上,喝了口水,望着这座未来寸土寸金的城市,略嫌破旧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自行车,还有车上一张张质朴的面庞。 还是愁……还是不甘心。 哪怕再弄到一套都好啊。 剩下的时间还有10天,只有10天……怎么办?! 而且没什么钱了。 江澈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太着急,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不应该这么着急去买那两套认购证,他应该想办法先用那六千块钱生钱。 三千块,十天内,到哪去弄这三千块。 没舍得另外吃午饭,江澈就着水,把早上备下的馒头吃了,夜里找旅馆,一问,一晚三十块,他一样没舍得。 这年头,三十,以为自己是深圳吗?!这是仗着周边旅馆不多,看我年轻,外地来的,坑我吧? 三十块,那可就是一张认购证,谁知道它到时候值多少? 没准转些天,三十就会变成几千上万。 在想到办法挣钱之前,江澈觉得还是能省则省,最后实在没辙,买不起成套的,也好多买几张。 再往远处去找便宜的旅馆也来不及了,于是夜里只能回到火车站,将就了一夜。 还是年轻好,甭管搁哪,什么姿势、环境,都能睡好。 到盛海的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两天早起洗漱过后,江澈就出去晃荡,两天时间把盛海大街小巷,各处市场,全部看了个遍。 怎么重生小说里的主角总是随便弄点什么,就能赚到几千上万?弄个毛线、笔记本,就能让成群的人豁出一个月的工资来疯抢! 江澈这两天看下来,能找到的赚钱的门路不少,但是真正合适的并没有,时间太紧了,没哪条路子来钱那么快。 力气活首先排除,其次是倒买倒卖,但他就两百块本钱,也做不了什么“大宗”生意。 摆摊,最现实的就是摆摊。 可惜这里是盛海,九二年,各种店铺、小摊,其实都已经不怎么缺了,摆摊就算能赚钱,怕也不可能一下赚那么多。 第三天夜里突然降温,江澈半夜被冻醒,发现自己有点饿。 挨饿、受冻,看着满地金砖,却发现没铲子,挖不动……大概永远不会有比我更苦逼的重生者了。 取出来背包里的衣服胡乱裹了几层,躺着,等天亮。 江澈咬牙切齿:“这次过后,老子再也不要缺钱了。” …… …… 1992年1月25日,江澈到盛海的第四天。 清晨,天气阴沉、寒冷,好在没有风。 他咬着一个粗粮面包走在火车站旁边的小公园里,想着今天要是再找不到好的门路,就去摆摊,但是不在盛海摆。 批点新颖的手套、围巾、文具,去盛海周边的小县城卖,销路应该会更好些,价格也可以随意点,毕竟信息不对称就是财富源泉。 就是路费可惜了,看能不能搭到货车吧。 一边想着,一边转过一个拐角…… 开阔地,密密麻麻一大片人出现在江澈眼前。 其中一部分人呈现出各种奇葩而扭曲的姿势,东倒西歪躺在或坐在地上,纹丝不动——这,大概就是大名鼎鼎的罗汉功了。 另一部分人双手举着或抱圆,站桩——这是另一大派,铜钟功。 再有一大群人,个个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冥想,但是头上顶着一口带把儿的铝锅——这难道就是可以接收宇宙气场,达成天人感应的神器,信息锅?! 还有更多,譬如两手并指前探,蹲着,屁股撅很高的,譬如排一排互相点穴,互相撑背,互相按头的,譬如六和九互抱着翻滚的…… 大概蛤蟆功什么的吧,以江澈的“武学”见识,这些已经无法分辨了。 一圈转下来,不大的公园里,起码超过一千人,正在练习各种门派的气功,另外还有不少气功大师的摊位,竖着旗,上书: 【气功治病,不打针,不吃药】。 小注:曾治愈某外国政要某某某云云。 好一个“武林盛世”,全民气功时代。 全民到什么程度? 印象中,有一位后来很有名的叫做马华腾的同学,他青少年时代的人生理想,是通过观测天文,研究特异功能。 第十二章 既然大家都中二 很多属于某个时代特有的现象放在后代人看来总觉得可笑,难以接受,甚至完全无法理解和想象,会觉得那时候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傻。 其实正是因为这样,它才是时代现象。 若不然,有很大的可能它就一直延续下来了,一直呆在你平常而且习惯的生活中。 江澈好不容易才找到张椅子坐下来,一边啃面包,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各大门派操练,看着几位大师一本正经地为别人发功、治病,指点迷津。 也看着那些弟子或病人在大师的发功下,四肢或挺立,或扭曲,整个人不断地弹动。 这些人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练气功,可以感应气,主观上就会努力配合表演,慢慢连自己都信了,此时他们就被气引导着,不断动作,间或高呼: “眉心好热,我感觉到气了,我成了。” “我的尿不甜了,谢谢师父放外气给我,我的糖尿病好了。” “我感觉得到,体内的癌细胞正在被师父的气追杀。” “来自宇宙的信息,我接收到了……我终于接收到了。” “你看到了吗?师父刚刚竟然隔着大树,凌空一掌将大师兄打飞。” “我被催眠了……我现在是在说梦话。” “老婆,快谢谢大师,你今晚终于可以怀孕了,而且大师说了,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会带气功……” “我的脂肪在燃烧。” “我的肿瘤嗖一下被隔空取走了。” “……” 真心太中二了,江澈忍得好辛苦,但是终究没有忍住,喝水的时候呛了一口,猛一下笑出声来了,边笑,边一阵猛咳。 正在练功的一群人听见了,立即侧目瞪来…… 其中一个站了起来,向他走来。 大概因为这些自负练了神功的人总是很期待有机会展现,同时威严不容冒犯,群胆作用下,当场这第一个人就像是带了点燃效果,很快…… 第二个, 第三个, 第…… 没这么严重吧?江澈嘀咕了一下,然后当各路大师也都出面带着弟子围上来的时候,他后悔,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你刚刚在干嘛?笑什么?!” 大师们没开口,一名膀大腰圆的弟子直接挺胸拱到了江澈身前。 这个人刚刚好像正在接受大师发功。 听口音有点遥远,但是这年头抛家舍业,甚至倾家荡产,天南海北去遍访名师学习气功的人本就数不胜数,也正常。 这是狂热分子在努力争表现了,最容易冲动,最危险的就这种人。 “你小子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养生益智功?” “还是我们自然中心功?” “……万法归一功?” “……铜钟功?” “……罗汉功?” “……” “师父,我让他见识一下咱们华龙神功的厉害……”一名弟子一边撸袖子一边说。 “稍等片刻……”大师淡定地走到两人之间,目光凌厉看着江澈道,“小伙子,你如果是想学,那么交了学费来学,我自然不为难你,也好教你知道气功的厉害,免得你因为年轻没见识,犯了忌讳,惹下麻烦……” 套路我?威胁我?想讹我钱?气功大师仗着人多势众,带“恶霸”性质?!江澈听得懂,也想得明白。 可是就他这几天整个人的状态,一直就在钱眼里呆着呢,怎么可能舍得给钱? 结果他只是犹豫了这么一下,对面更怒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群情激愤、汹涌而来,有人已经准备上手推搡了。 “这是要挨揍了?真是倒霉催的……” “拜托请用气功隔空打我,别上手。” 江澈估摸着,这顿揍如果挨了,很大可能就是哑巴亏,报警也没什么用,一来因为法不责众,二来很可能警察也在练气功,是这里某位大师的弟子。 至于揭发,检举,撕开这层皇帝的新衣…… 那更不现实。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的这十几年间,除了个别自己作死太严重的,其余大师不论怎样招摇撞骗,都不会被怎样,日后也没人会回头清算,因为一旦要算,就要先否定掉很多不能否定的人和机构。 这个时候的气功热,其实是官方和民间交相辉映的,气功报刊、气功理疗院、气功表演会等遍布各地,甚至各种奇葩的特异功能,都得到堂而皇之的正面宣传。 只要你能折腾,不过界,就支持,就允许…… 气功科学研究会,官方的,科协支持下的;气功康复中心就设在燕京饭店,大师坐镇,接待各国患者;气功和特异功能代表团出访各国,只凭外气,救死扶伤医治大量外国政要,吓不死你? 正规医院、研究院相继推出“电子气功师”、“气功人工激发系统装置”,号称能在一周内激发潜能,使95%以上的人获得气功——废灵根终于有救了。 医生在手术台上,利用气功“外气”麻醉,为患者进行手术;不打针,不吃药,治愈包括癌症、帕金森综合症在内的所有疾病,就问你怕不怕? 大师带功报告走遍全国,千万人追随,走出国门,美国总统接见,特异功能尿破钢板,隔空托举卫星,吊打英美加外星人,著书立说,拍系列纪录片,书店普遍设有气功专柜,就问你服不服? 这玩意,正当洪流之下,能反抗吗?! 既然不能反抗,我还是跟着同路好了,既然大家都中二,那我也只能更中二了,江澈犹豫了一下,有些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们听过九转金身诀吗?” 对面一群人都愣了愣。九转金身诀?没听过,但是这个名字听起来绝对比什么自然中心功上档次,而且够玄虚。 “听过至强战技……斗破苍穹吗?” 这个好像更炸裂。 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中二,但为了不挨揍,江澈还是努力演出着,表情微微倨傲,再接再励道: “后天修行,妄自尊大……你们知道修炼一事,本有后天与先天之分吗?知道有先天功法和世外宗门吗?” 没有人回应,因为他们都傻了。 一群会深信气功玄妙,天涯海角寻访名师,渴求真功的人,会觉得顶口锅就能天人感应,激发特异功能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对世外玄门和隐世高人这类事情没遐想? 何况江澈话虽严厉,但是做法其实很温和,他没有去否定这些人的气功,只是默默做了一个层次上的区隔: 【你们修炼的,是后天功法,可是世上还有先天功法啊。】 这一刻,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已经被吸引了。 剩下就算是想质疑的人,一时间也憋不出来反驳的话,因为他们现在毕竟还没看过网络小说。 后世几万本玄幻仙侠,哪怕瞎掰,也构建了一个庞杂而且可以自圆其说的神通体系,甚至其中有些流传甚广,被很多人误以为本就是上古存在的体系。 …… 当场剩下最明显的一个问题是,江澈看着实在太年轻,太没有大师和世外高人范了。 “你一个毛孩子,你懂什么?这些,这些怕不是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吧……”有人质问了一句,但是语气对比刚才,已经弱了很多。 “史上本就有的东西,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竟然大胆妄言,说什么道听途说?” 江澈淡定地笑了笑,从容不迫缓缓道来: “鸿钧老祖开讲,说开天辟地,动转造化之精义,收盘古,女娲,太一,知道吗?” “盘古元神三分,太上,原始,通天,知道吗?” “精血再分,成就十二祖巫,知道吗?” “……” 先用后世网文作者改造过的神话体系,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跟着抛饵道:“通天教主的诛仙剑阵呢,这个总听说过吧?” “听过,听过,这个知道。”这玩意看过封神榜的都知道,当场便有好几个人先后站出来回应。 一件事完全不懂,完全参与不了,另一件事似懂非懂,能参与一点…… 人的心理趋向,会更容易相信和投入第二件事。 江澈很满意,颔首道:“很好,但你们一定不知道,诛仙剑、戮仙剑、陷仙剑、绝仙剑这四把仙剑,后来的去向。” 一簇簇炙热而渴望的眼神落在脸上,有点慌,江澈想着,我是不是有点玩脱了,要不要玩个玄虚赶紧开溜…… 这一顿唬,他们应该不敢再扑上来揍我了吧? 第十三章 大家都是出来骗的 “你们都别被他骗了,故弄玄虚,胡言乱语,他就一个小毛孩,懂什么?” 终于,一位看发现弟子们正逐渐离开自己身边的大师看不下去了。 所谓气功,说穿了就是利用民众无知疯狂敛财的工具而已,以他的自知推断,很简单,大家都是出来骗的……信你才怪。 就像小姐最容易看穿流莺,绿茶掩饰再好也逃不过小三的法眼,眼前的这几个“大师”,才是最不容易被忽悠的那批人。 “哦,那请问这位大师,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江澈镇定问道。 “我……华龙神功。”对方答了,但是听得出来有点儿心虚、紧张。 “哦,华龙神功,请问这个功法的境界体系是什么?” “嗯?什么……什么境界、体系?” “你连自己修炼功法的境界体系都不知道?那你怎知自己的修炼水平,如何精进?没有境界之分,你又凭什么判断自己可以收徒为师,可以替人治病?” 一众弟子的目光都跟着江澈投向了大师,里头满是疑问。 “我……”大师的理论体系显然没这么完整,这年头的气功,一般一个气的概念加几个小把戏就是全部了。 他已经乱了,跳了一下脚反问道:“那你的那什么……” “九转金身诀。”有人提醒。 大师一梗脖子:“对,那你那个九转金身诀,又有什么境界体系?” “先行炼气、筑基,再来结丹、元婴”,江澈深知此时不能露怯,勉励自己保持中二状态,控制着神情语气,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其上还有化神、炼虚、合体、大乘,直至最后渡劫飞升。” 现场的人听不懂,但是没关系,这一套套的,单是听着,就感觉高大上,就比十二段、五十层什么的厉害了太多。 而且似乎不是随便瞎编的,很多人听着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这些概念本就是传统文化里的东西衍生蜕变而来。 围着江澈,一张张的激动脸、呆滞脸、困惑脸、痴迷脸…… 唉,后面渡劫飞升这些不该说啊!我好像又玩脱了,江澈看眼前一圈人各种神奇古怪的神情,猛地一个警醒,连忙补救道: “当然,这其实是上古传说的境界体系了,现代遗存,最多也就止于炼气、筑基而已,连金丹都是传说。” “其中炼气,也就相当于气功大成。” 这句话,江澈想要铺垫的后续是……气功大成之上,我还有筑基哦。 但是他其实想少了,这年头迷恋气功和特异功能的人,哪个不心存幻想,不觉得自己很可能就是一个尚未被发掘的绝世天才,身上必定有还没开发的特异功能? 他们想的,可不止筑基而已,他们想的是你不行,别人不行,可是我行啊,我天赋异禀,你把功法传给我就行。 一群人现在看向江澈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到此为止,江澈已经可以确信,自己哪怕抬脚就走,也没人敢上来找他麻烦。 其他人是被唬住了,至于大师们,难不成自己上阵么?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己其实不能打啊,都是骗子的情况下,拳怕少壮,江澈至少占个年轻,而且个子颇高,身板也不弱。 目前这情况,再不跑该拉着我表演特异功能了。 不玩了,摆摊去了…… 占尽上风的状态下,江澈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一众人自觉地给他让出来一条道。 一直到江澈走出去十多米,他们才反应过来。 “大师……” 背后一声情真意切的大师,喊得江澈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可不是什么大师,一个门派弃徒而已。”安然脱身,尾声放纵一下玩兴,江澈脚下不停,边走边按小说套路加人设。 “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大师名讳啊,还有门派出身。”另一个人喊。 “好说,青云门弃徒……韩立。” “韩立,韩大师,你还没说那四把仙剑的去向呢。” “其中三把我也不知道,但是那诛仙剑,就在我青云门……是以青云有神剑御雷真诀。”难得这么多人陪着中二,江澈一念间玩兴高涨,索性站下来,背身一手指天,念道:“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 “轰,嗵。” 两声闷雷。 尼玛,江澈看着天,懵了。 所有人都看着天,都懵了。 “雷打冬”现象很罕见,想来应该跟昨夜突然降温有关。 就两声,没后续……江澈收了它也收了。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两声闷雷过后,韩立大师的装逼现场已经走在失控边缘,随时可能发生朝拜…… 本来这时候的气功在表象上就是靠特异功能忽悠人的,峨眉下山,变蛇变羊,隔空取物等等,多玄虚的都有…… 江澈觉得,这批人没准真会信。 “这个”,江澈指了指天空,弱弱地笑了笑说,“跟我没关系……自然现象。” 说完他赶紧加快脚步,离开公园。 …… …… 当那名强壮的气功狂热者从路口冲出来。 江澈的第一反应是从地上找砖头……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是大师们派人收拾我来了? “大师,韩立大师,可算追上你了。”对方神情很急,但仍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大师了。” “可是你说那些……还有那个雷……” “那是自然现象,碰巧而已。” “好,自然现象,自然现象,我懂,真人不露相,大师是真高人,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们连地上蚂蚁搬家都恨不得说是自己发功让搬的,大师却连那个,雷,都不承认。我知道,您是有真功的。” “……”江澈已经无语了,心想着,大师我还得去摆摊呢。 “大师,我,我叫赵武亮,我出来学真功三年了,三年没回过家。”他有些窘迫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零钱,紧张但是恳切道:“大师,你教我吧,我不敢妄想被您收入门派,也不求能到您那么厉害,我就是想学点真功。” 他把一堆零钱递向江澈,眼眶泛红道: “我,我就剩这么多了……我知道不够,远远不够,那些人他们都收八十,一百的,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了。但是我会挣,原来87年我就是万元户了,就是这些年,全花光了,我以后挣了钱我再……” 疯了吗?一个87年的万元户,折腾成这样。 第十四章 小公园的江湖风云 赵武亮说得很尴尬,也很真诚。 但是江澈不得不打断他,问道:“家里有老婆孩子吗?我看你年纪也三十好几了吧。” 赵武亮连忙点头:“有,有媳妇,还有两个闺女,小的那个还是千辛万苦逃计划生育逃来的……我第一次学气功,就是为了生个儿子,那个人说学了他的功,肯定能生儿子,可是他不是真功,后来,我就出来学真功,我……” “有没有想过老婆孩子这三年怎么生活?”江澈追问。 “……家里有点地,我出来的时候我爹身体也还硬朗,应该够吃。等我学了真功回去,我一定让她们过好日子,然后我再生个儿子……” 赵武亮还在滔滔不绝,这一瞬间,江澈觉得面前这个人其实既可恨,又可怜,就如同那些生了病不去医院,不打针,不吃药,掏空家底求大师发功的人一样。 带了点语重心长,江澈道:“别等了,赶快回家去吧。” “嗯?”赵武亮表情僵住了,随即激烈的摇头,“没学到真功,我死都不回去。” 江澈很想说那你就去死吧,但是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真功回去也可以练的,一边把日子过好,把家人照顾好,一边练功,才是正道。” 他很清楚,像赵武亮这种人,你要给他一下硬掰过来是不可能的,只能顺着他认定的路慢慢给他带偏。 偏着偏着,他才能走回来。 “可是过日子,那样还能修成真功吗?我这三年学真功,好多大师都说他们练功几个月不吃不喝。我还有很多师兄弟,功友,也都不上班了,不下地了,就算上班的也都偷着练。还有很多辞了工作跟着大师全国各地看带功报告的,我原来也跟过,后来没钱了……” “这就是你们最大的误区。”江澈斩钉截铁道:“有句古话你没听过吗?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平常的生活中其实就蕴藏着很多宇宙真理。而且一个人只有把平常的日子过好了,才能拥有一个平稳的气场,去感悟和接收气的存在,才能有一个好的身体和心理状态,去修炼真功。像你这样,上顿不知下顿的,心境崩坏,怎么修炼?” 宇宙真理、气场,接收气,江澈说了几个赵武亮熟悉的名词,他感觉自己似乎终于听懂了一点,而且韩大师说的,好像确有道理。 一个能引雷的人,说话怎么可能没道理? “那韩大师您能不能教我真功?我听你的,我保证,回去先把日子过好,再慢慢练。”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此刻目光哀切得有点吓人。 赵武亮是不是真能做到回去安心过日子?不知道,江澈这会儿其实也就顺嘴说两句,没打算真当圣人,去规劝谁,挽救谁。 他还急着摆摊赚钱买认购证去呢…… “大师,学费。对不起,我,我这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三十三块八毛了。”赵武亮手上摊着钱。 钱,三十块……一张九二发财证!过些天没准就是几千上万,而这年头的万,少说也是以后的三四十万。 就好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半圣人”和“小善可为”模式在顷刻间被彻底瓦解。 这些天实在是被钱憋惨了,江澈现在的状态就是整个掉在钱眼里,尤其是对三十这个概念,敏感无比。 “韩大师……” 赵武亮又喊了一声,江澈才回过神来。 他想收钱,但是现在有两个问题: 一,收了钱,赵武亮会不会饿死? 二,收了钱,怎么教,难道跟那些大师一样,放外气传功? 江澈想了想,问道:“那个教华龙神功的大师收了你多少钱?” 赵武亮答道:“八十,本来要一百的,他说看我心诚,又是可造之材,才给我便宜,还让我别说出去……不过其实很多大师都这样的。” 江澈笑了笑,继续问道:“那你学了多久?” “两天,不过他今天刚开始给我传功。” 江澈点了点头,说:“那这样吧,钱你先收起来,等过几天,你在这里等我,我会给你一本功法,让你带回家去练。这几天你先想办法把给那个大师交的钱要回来一部分,反正你也才学两天……” “可是他会气功,万一放外气,我内伤,我……” “这就对了,只要别真上手,你随便他用气功打你,得内伤了,我替你治。”江澈竭力控制着自己表情,以免笑出来——隔空放外气,内伤?吓鬼啊! 赵武亮一想对啊,韩立大师世外宗门,先天功法,境界可比那个华龙神功可高多了,内伤怕个屁。 “万一你一个人去不行,就多叫几个不打算学了的师兄弟一起,明白吧?”怕他吃亏,江澈又补了一句。 “明白,韩大师,你放心,我懂……我马上去办。” 赵武亮突然激动,大嗓门吓了江澈一跳,然后鞠一躬转身就跑走了。 江澈有些纳闷地望着这家伙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他都听懂什么了?突然就这么激动……还有,下次见面具体时间还没定呢。” …… …… 江澈不知道赵武亮到底听懂了什么,以至于这么亢奋。 但是赵武亮觉得韩立大师的意思,自己已经心领神会。 这三年在外面学真功,这种“大师们”之间的竞争、斗争,他见识和参与了太多了,甚至好些次还都是主力,还当过卧底,还替师父使过离间计…… 他不但是个中高手,也是熟手。 这回这事不难,韩立大师本身之前就已经折服很多人了,赵武亮想着,这是争表现的机会啊,自己一定得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所以,接下来几天,火车站小公园里的门派风云,江湖风雨,江澈作为其中一方的领袖,却并不知情。 他在市场批了些货就离开盛海了,没敢走远,去了附近的一个县城。 五天,期间两个来回,1月31日,江澈颓然回到盛海,找了个五块钱一夜的小旅馆住下,仔仔细细清点了两遍身上的钱…… 四百二十一块两毛。 这等于说,他这个不成功的重生者在这五天时间里,扣除一切花费,赚到的钱合计差不多两百块。 少吗? 可是这已经是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是工人老妈正常工资的两倍,就算是大学老师,一个月都未必有这么多。 可是意义不大啊,就算最后赵武亮从华龙神功哥那里要回了学费,就算江澈真的收他个三四十,加起来距离再买一套发财证依然无比遥远。 金砖就在眼前,但是嵌在水泥里,江澈没能找到铲子,看得到,挖不到。 好在已经有两块在怀里了,压着心口沉甸甸的,江澈拍了拍胸口的两套认购证,想着,两套,能赚多少呢?有没有三十万?……五十万? “早知道会重生,当初就去背数据了,也省得现在一知半解,揣测不安。” “真的不甘心,很想再买几套,哪怕一套都好。” “明天,就是截止日了。” “总是有钱人更容易赚到钱这句话,是最真实的道理。因为缺钱而只能坐看、错过这种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第十五章 截止日 当天傍晚,江澈出门吃饭的时候顺带买了一叠质地不错的宣纸,另外买了一瓶墨水和一只毛笔,都是最普通的。 回到房间把纸裁了,用针线钉好,变成一本简易的线装书。 被逼着学了那么多年的毛笔字终于派上用场了。 在封面上写下《九转金身诀》五个字的时候,江澈有点儿羞愧,纯真年代,两世为人,重生者诈骗来了。 里面的内容换成了蝇头小楷。 江澈将它分成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主体,江澈把那天跟赵武亮说的话,包含的理念,做了整理和补充、完善。 总之还是那个目的,试着让太过沉迷和狂热的人换条路走,去营造所谓的平稳气场。回家、工作、过日子,累了就躺下休息,生病了就去医院看病…… 因为气功,只是后天功法阶段,因为这样,才能有平稳气场。 第二部分,为了保持前后言论一致,也为了容易让人相信,江澈根据网络小说整理了一整套境界体系之后,又依照时下气功宣传常用的方式埋了几个感知坑。 比如眉心发热,比如掌心黑洞…… 这些其实都是当人对身体某个部分过度关注,过度用力之后会出现的正常现象,但是沉迷其中的人,就是会产生主观误会。 第三部分最难写,因为这既然是份功法,就不能没有修炼模式,哪怕只是像时下气功有的那样的各种奇葩姿势和动作。 江澈想了半天,先上了几段小说里常有的关于修炼的描写,比如什么气息如线,气息如泉之类,大小周天循环之类的。 然后,一切动作、姿势和呼吸法门,他决定都按瑜伽来。 前世因为入股过朋友的瑜伽馆,这些东西江澈知道得不算少,写的时候改头换面弄得玄幻一点,其实本质上,它还是瑜伽。 “粗制滥造了点,但是这样总不会害人了吧?” 至于这玩意别人会不会相信?放在后世肯定不行,没准还会被当做神经病关起来。 但是现在,江澈看了看手边几本从小旅馆老板那里借来的气功杂志,里面的照片,大师在台上伸手一指,下面数万人群魔乱舞,其中还有不少“大人物”,里面的特异功能大师介绍,就是漫威的超级英雄们看了,也要哭泣颤抖…… 这个年代的人到底有多相信气功的威力?1989年卧轨自杀的诗人海子曾提前在遗书中写道:爸爸、妈妈、弟弟,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你们一定要找某某干部报仇,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 所以,完全没问题。 写完“功法秘籍”,江澈结结实实地睡了一整夜。 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管五块钱一晚上的小旅馆条件是不是差了点,这是他从学校回家那天起,第一次睡上好觉。 因为睡醒就是截止日,这次盛海之行的第一个段落就要结束。 就算还是不甘心,还是郁闷、恼火,但是努力过了,到最后确定无能为力,其实也是一种解脱。 …… …… 1992年2月1日。 上午,江澈专门绕去他上次和赵武亮见面的地方看了一眼,没见人,也不知他是等不到放弃了,还是又被大师忽悠回去了。 下午两点多钟,江澈闲来无事,决定再去看一眼。 他刚出现在路口,赵武亮就像狼一样扑过来,但是脸上有激动的笑容,眼睛里貌似有泪水,“韩大师,我,我每天来等,我以为大师不来了……” “答应过的事,我肯定会做到的”,江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赵武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赵武亮情绪有些激动,从口袋里掏钱道,“韩大师你看,我把钱要回来了。” “哦?他们没为难你?” “刚开始有,我最开始私下联系了一批人,一起去向那个华龙神功的祝大师讨还学费,说我们不学了。他不肯退,还威胁说,不要逼他出手伤人。” “然后呢?” 赵武亮摆了个大义凌然的动作,说:“然后其他人都害怕,不敢吭声,被压下去了。我记得韩大师跟我说过的话,就站出来,让他尽管出手,放外气打我……” “就你一个人站出来了?”江澈问。 “嗯,但我也没敢站太近。”赵武亮有点儿惭愧。 江澈来兴趣了,笑着问:“那他出手了吗?” “他傻了,其他人也是,他们都在猜我是不是得到韩大师您传功了,所以才不怕。”赵武亮脸上得意,继续道:“我就站在那里等他放外气打我,可是他说……他说他这几天正帮国家托着宇宙上的两颗卫星呢,还说咱们的卫星正跟美国的卫星打架,没他帮忙不行……总之,他没有多余的外气跟我置气。” “……”江澈想象着画面,小公园的门派风云,赵武亮大义凌然,祝大师一本正经说着他托举卫星的无奈……差点没笑出来。 一旁的赵武亮情绪依然激动,挥舞着双手道:“然后其他人也都有胆了,我们就围着他,不让他走,要他退钱。反正好多人,多多少少都退了些,另外其他门派也有弟子想退学过来跟韩大师您学真功的,但是我没在他们那边交过学费,不好替他们出头……” 这是要闹大了啊,江澈想了想,哪怕不会有后患,也不能再让赵武亮这么折腾下去了。 可惜现在阻止已经晚了,当看见近百号人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的时候,江澈下意识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另一处破旧的小公园里,人群目光恳切望着韩立大师……尽管几天前,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气势汹汹,差点揍了江澈一顿。 现在,江澈面前的石桌上堆了一摞的各种面额的钞票。 收吗? “当然收啊,身份没暴露,大形势下,又没有危险,干嘛不收?而且这些钱几乎都是从那个华龙神功祝大师手里要回来的,因为有我,他们才要回来的,其实本来早已经被骗走了”,江澈在心里跟自己讨论,“我没趁机要更多就已经很好了,而且我还能帮他们的生活走回正轨……算了,不虚伪了,不自我安慰了,其实我就不是好人,就是掉钱眼里了,就是想拿钱去买认购证了。” 一套认购证也许就是十几、几十万,就等于后世的几百万……江澈能用它去做很多事情,他扛不住这样的诱惑。 拿定主意,黑下心,江澈笑一下平淡道:“但是我今日就要离开盛海,去往别处。” “我们知道的,赵武亮都说了,大师不愿意抛头露面,而且就我们这点钱,也不够脸皮让大师亲自传功,大师肯留下功法,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一群人纷纷说道。 对比那些大师,我好像确实收费低廉,要不要…… 算了,江澈最终决定见好就收,掏出了那本线装册子交给赵武亮,然后叮嘱他让大家抄阅。 就是这样,他还是被狂热分子们硬拉着聊了一个多小时。这段时间里,除了忽悠,讲玄幻小说知识点,讲掌心黑洞,江澈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同一件事: 劝放下工作的好好上班,劝抛家舍业的回家干活,劝生病的去医院…… 其实江澈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做的,效果等于建立了一个对于这个年代来说全新的气功体系——区分后天阶段和先天阶段。 而他体系中的后天阶段,就是应该正常生活,营造平稳气场,才能修炼的,生病了,也还不可能靠气功治愈。 凭着那天误打误撞加忽悠积攒下来的威信,还有后来“大弟子”赵武亮的英勇表现,江澈暂时勉强说服大部分人,接受他的新气功理论。 抬手看了看手腕上老爸在他考上中专那年送的手表——竟然下午四点一刻了。 认购证的销售截止时间是五点。 必须走了。 江澈强行找了个借口起身,将赵武亮叫过来,走到公园角落。 “这些钱里头,有你多少?” “……全部,一百二十。我这几天吃饭花了十几块。” “……”这也太实诚了,江澈抽出来一百二十块,放到他手里道:“等他们抄好几本,你就带着原本,回家吧。”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赵武亮的肩膀。 赵武亮抬头看他,眼眶瞬间湿润…… “怎么了?”江澈心说这也有点感动过度了吧? 赵武亮两眼放光:“韩大师,你刚刚是不是给我传功了?我感觉到了,肩膀一热我刚才……我觉得我的经脉……” “……回家,两天之内,你必须给我滚回家去。” …… …… 韩立大师不辞而别,就此消失,很符合世外高人的人设——至于后来他再出现的形式和引发的热潮,现在的江澈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 此时他正奔跑在路上,钱已经数过了,两千七百多点,加上自己那部分,三千一百多…… 终于可以再买一套认购证了。 欢欣雀跃,热泪盈眶的同时……也有点小哀伤。 伟大的重生者开启致富之路,第一波诈骗爸妈,第二波诈骗气功狂热分子……什么重生者,妥妥的一个诈骗犯。 简直没脸见人,我是怎么混成这样的?! 盛海在1992年依然大,谢兴那边的工商银行实在太远,一路瞎跑,剩下半个小时左右,江澈才找到第一个认购证销售点。 “什么情况?怎么今天这么多人?” 望着销售点门外排出去足有上百米的长队,江澈懵了。 走到队尾随口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啊?最后一天了,中午有人算出来了,国家这次本来计划是要卖一千万张的,后来是在卖不动,计划调低到五百万张……可是到现在为止才卖了多少你知道吗?” 对方自问自答:“也就一百多万张,所以,中签率其实不会太低,有得赚啊,尤其一百连号的,不怕摇不到,稳稳的赚。可惜我死凑,也就凑到20张的钱。” 明白了,江澈踮脚看了看队伍长度。 “他妈的前面的人能不能快点?!”刚刚说话的哥们排在队尾,焦急而且沮丧,“完了,来不及了,现在是死规定,每张证都要登记姓名,慢得要死。” 看来这几天形势变化不小,江澈估计了一下队伍行进的速度,在这里排下去,一丝机会都没有,而且要登记的话——他没盛海身份证! 原来以为推销员求着买,不怕没证的,现在不同了。 第十六章 黑市价格 “喂,谁,说话,忙着呢。”声音有点不耐烦。 江澈站在一个兼卖书报的老式电话亭旁边,如果这个电话打不通,找不到谢兴,证明他不在办公室,江澈就要赶去第一天那个工商银行,哪怕打车,他都来不及。 还好,谢兴今天人在万国黄埔的办公室,大概目前的情况,已经不需要他们这些推销员在外面跑了。 “谢经理,是我,我是江澈。” “啊,是江澈小兄弟啊,你好,你好”,对方马上换了语气,“我跟你说,我总算安心了,你应该是赚了,赚了……” “我知道,谢大哥……我还想再买一套。”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江澈开门见山直接说完,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心情有些紧张——毕竟此一时,彼一时,用时兄弟,过后陌路的人,江澈前世今生也不是没见过。 “你在哪?快点来万国黄埔……后门。”谢兴的回答很干脆。 “好,十分钟内一定到。”江澈现在很庆幸自己现在离万国黄埔不远。 不到十分钟,江澈跑到万国黄埔后门,谢兴不在。 “兄弟,这边。” 江澈循声找去,不远处的一间房子墙角,谢兴的身影闪了一下。 …… “不能被同事和领导看到,也不能出来太久,现在都盯着呢。”见面第一时间,小巷拐角,谢兴笑着道。 江澈点了点头,“谢谢。” “客气什么,你又不是我那些同学、亲戚,原来他们一张不买也没什么,可偏偏还要讽刺骂街……结果呢,今天下午等到来不及了,又来找我。”谢兴苦笑了一下说:“没多少时间了,咱们抓紧。” 说完他直接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叠认购证。 江澈一看:“白板,不是说现在不能卖白板了吗?” “对,不能卖,现在每张都要登记相关信息。不过这套是我一个亲戚之前订下的,当时请他喝酒,他订了一套,我给弄好了……结果他估计是反悔了,一直拖着不肯付钱,我怎么催他求他都没用。所以,你晓得的,现在他想付钱,没门了。” 谢兴的脸上,露出一股子掺杂气愤的笑意。 “……你自己呢,不买点吗?”说这句话其实是要冒风险的。 “嘘,我能弄到的钱,都已经偷偷买了。” 既然这样就没多话了,江澈果断付了钱。 “那我马上得回去”,谢兴拍了拍江澈的肩膀,转身跑出去几步,又转身说,“今天我估计没时间,接着你又得回家过年对吧?这样,等你下次来盛海,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饭,咱们喝两杯。” 江澈点头,说:“好。” 这顿饭肯定应该是江澈请的,但是目前,他还请不起。 他身上现在只剩一百五十二块三毛了。 …… 在后巷呆了一会儿,再绕回前门,销售厅大门正好关闭,长队依然排出近百米……伴随时间截止,满地都是唉声叹气的人。 第一阶段到此尘埃落定,江澈首先去剪了个头发,他要跟韩立大师彻底“划清界限”。 发型是按江澈自己的要求剪的,不说多现代,但是三七分、四六分什么的,指定是没了。 随后就近找了间稍好些小旅馆,跟老板娘要了两瓶热水,就着脸盆掺冷水简单洗了个澡,把已经发臭的衣服全都换下来,穿上包里带的另一套。 江澈照了照镜子,很确定,跟之前那个又脏又臭又乱的韩立大师相比,镜子里的人变化很大,自己如果只是在街上经过,不仔细打照面给人辨认,就算是赵武亮,也未必敢认他。 最后,坐在床上,江澈又一次把旧外套内兜缝的线拆了,取出来之前买的200张白板认购证,加进去刚买的100张,仔仔细细数了3遍。 这300张认购证就是他在这个马上风起云涌的时代,搏击洪流的筹码。 “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上牌桌了。”虽然这一刻江澈依然不确定,三套认购证到底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原始资本,周期又是怎样的。 再一次,将三百张认购证用塑料袋裹了又裹,密密实实地缝进新换外套的内兜。 江澈从小旅馆出来找地儿吃晚饭的时候,身上还剩一百三十块两毛。 那两瓶开水,其中一瓶免费,另一瓶老板娘死活要收一毛,江澈说不过她,只好给了。 街上已经有年味,此时距离1992年的农历新年,已经只剩3天了。 一百三十块两毛,车费够,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江澈明早可以启程回家过年了——可是这样回去的话,钱怎么办?不说没钱带回去,下回出来的钱怎么办……难道再向爸妈要? 愁。 “兄弟,有认购证吗?高价收认购证。” 一个声音打断了江澈的思绪。 江澈低头看了一眼,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蹲在路边,手里举着一块纸牌子,上面写着: 【高价收购股票认购证,单张有登记信息的33,白板35,成套100连号,有登记信息的3500,白板3800】。 这么算下来,江澈的三套认购证在销售截止后仅仅一个半小时不到,已经赚了2400块,接近工人老妈两年的工资。 不对,是已经赚了3000块,因为江澈很快又看见了另一个举着纸牌的人,他上面的价格,白板一套4000块。 挺疯狂的,但是很显然,这点钱连江澈的身上的汗毛都打动不了。 “怎么样,兄弟,有没有,有的话价格咱们可以再谈……”蹲地上那人仰着头问道。 江澈摇了摇头。 “4500,白板,一套4500,最高价了。”他依然没放弃。 好吧,转眼之间,每套又升了500。 江澈依然摇头,微笑着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有。” “小兄弟,有兴趣的话,进来里面沙龙坐坐,这里朋友很多。”一名三十来岁,穿着时髦的美艳女人,从相隔不到二十米的一栋大楼的大厅里走出来,挥手冲江澈招呼了一声。 作为沙龙的实际经营人,这两年来,她看过的玩股票的人太多了,外面这个小年轻要是真没有货,或不懂行,绝对不会是这个表现。 既然是懂行的,那就该请进来谈。 江澈抬头看了一眼: 【王宫饭店】。 “本身是饭店,不过后面有个沙龙,玩股票的朋友一起聚会交流。”女人笑着解释了一句。 她说话的同时,夹着皮包的人流不断进进出出,有的神情懊恼,有的春风得意。 一直到江澈在这个人员不断流动,但是仍随时保持300人以上规模的大型沙龙坐下来,安安静静听了好一会儿,他才弄明白: 原来这里就是盛海与股票相关最大的黑市,之前谈股票,买卖预约券,现在,所有的焦点,都是认购证。 夜里九点钟,当江澈拒绝无数次询问,离开沙龙的时候,里面的叫价,一套白板的实际价格已经接近一万。 走出门,路边那个小青年纸板上的价格是,成套5000,单张45——偶有人卖,一张或三五张,卖完拿着钱兴奋不已地离开。 圈内圈外,两个世界。 江澈知道自己不能回家过年了,虽然他如果选择现在卖掉认购证回去,可以带回去足足3万元巨款,让爸妈惊喜疯狂…… 但是……那肯定会是最愚蠢的行为。 “可以跟爸妈坦白了吗?” “还不行,现在说了老爸老妈肯定立即逼我卖掉。” 第十七章 第一个年 很多参加沙龙,驻扎盛海玩股票的人,日常就吃住在王宫饭店。这些人不怕贵,所以可想而知这个免费提供茶水的沙龙其实是多么好的经营手段。 另外沙龙本身的收益也不小,许多中介费、信息费,外人都不得而知。 再深一层说,那些信息本身,其实就是最大的财富。 在这个电脑还没有开始普及和联网的年代,信息的及时获取,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而股票市场,恰恰总是瞬息万变,就连江澈这个先知,也仅限于知道认购证是一个暴富机会而已,就这么多,至于具体细节和数字……一概不清楚。 这就是江澈不敢离开盛海回家过年的最大原因,一旦回去那个小县城,他就将变成聋子。 他也想住在王宫饭店,保证消息及时,但是这样的地方显然是眼下的江澈住不起的,他今晚的20块小旅馆都已经是难得的“奢侈”。 夜晚的街头,灯光昏暗。 这年代盛海的夜还不热闹,商店多数还都是晚饭前就关门,因为它们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国营或集体商店。 这时候坐在柜台后面打着毛线,板着脸,懒得搭理客人的店员们也并不知道,就是在这一年,变化会突如其来。 好不容易,江澈才买了点能填肚子的零食,在夜色中走回小旅馆。 把装着认购证的外套叠好枕在脑后当枕头,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不自觉地睁着眼睛…… 都说恍如隔世,这回是真的隔世。 我回来了,站在一个风云变幻、浪潮汹涌的时代路口……再见当年潮。今天,上桌。 …… …… 隔天一早,江澈就另找了一间五元的小旅馆,把脏衣服揉了揉挂上,出门已经是九点。 就是这样的时间点,王宫饭店的沙龙里竟然已经比昨晚还热闹。 “小澈,早。”昨晚已经互相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沙龙的主人褚涟漪看见江澈进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站在柜台后面,化着精致的妆容,长发结了个发髻,显得干练利落。 她游刃有余而且精神奕奕的照看着一切。 她能记住每一位客人的名字,会向看起来最寒酸的炒家打招呼,热情而不失分寸,也可以轻松应付偶尔几个新来不懂分寸的家伙。 这是一个对于九十年代初而言殊为难得的女人,她带着旧盛海的风情和味道,又现代得几乎领先1992。 “褚姐早,今天人好多。”江澈在柜台外面站了一下,只一下,褚涟漪很忙,一般识趣的人都不会攀谈太多。 “对,因为有新消息出来了,你去听听。” “嗯。” 江澈找了个地方,在热议的人群外站了一会儿,很快明白了,这一大早的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热情高涨,这么着急。 数据已经公布了,208万张,认购证的销售结果是208万张,距离最初计划的1000万张才只五分之一。 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白板套100连号的价格已经叫到一万五了,而且还在涨。 “小伙子,怎么样,你的货可以出手了吧?”一个昨晚就曾向江澈询问过的中年炒家打了个招呼,站起来说,“要不,咱们谈谈价格?” 江澈笑着拒绝了,告辞离开沙龙。 背后有人在问:“那个毛头小子有认购证?怎么看着也不像有钱人家出来的啊。” “嗯,但我猜他身上可能有一整套。娘的,还挺沉得住气的,一般人家的孩子听见个万字,还不早晕了?!”前一个说。 “那再给他开高点?听口音不是本地人,看样子没伴,他也该回去过年了吧?” “再高?有点怕啊,一年也就十来只股,我是不敢再高太多了,你们这些大老板可别一直把价格往上顶啊,留口汤喝。” 笑声过后,一群人继续议论纷纷,开始讨论认购证价格的上限,但是其实没有人说实话。 “今天这么急就走呀?”褚涟漪在江澈出门经过柜台的时候再次问候,然后道:“急着回家过年?不然可以再听听,今天消息和变化可能都会比较多。” 江澈拍了拍肚子,笑着道:“我先去把过年吃住的钱赚出来。” 看着他的背影,褚涟漪眼神亮了一下,玩味着,嘴角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 …… 身上就剩下那么百来块钱,江澈从市场软磨硬泡批发了一点儿挂历、年画、日历本,还有两串红彤彤的挂饰鞭炮。 这一天,他就在盛海郊区转了一圈,晚上回来时,身上的一百二十块钱变成了两百三十五块。 还是过年的钱好赚啊! 第二天,农历已经是二十九了,年画之类的销售,其实已经到最后的尾声,江澈清晨出门,用最低的价格扫到了一批年画、挂历、日历本和新年挂饰。 然后买了包烟在出城路口等到货车。 把烟给司机,江澈搭上了车,去往附近苏省的一个小县城。 隔天,1992年2月3日,农历年三十,江澈再次回到盛海。 然后很快把口袋里的钱变成了八百七十一块八毛。 因为这趟回程,他还从那个小县城带回来了一些农户家里收的野生干菌菇,跑了几个单位家属区就卖完了。 也就是这个年代了,生意,去做就会有收获。 好不容易在王宫饭店附近找到一家过年营业的小旅馆,给老板交了三块钱,自己煮了一碗鸡蛋面,老板娘好意夹了几样菜凑成一小碟子送过来,凑得很“丰盛”。 这就是江澈重生第一个年的年夜饭了。过完这个年,江澈十九岁。 晚饭后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听着街巷里传来的劝酒声,电视机的声音,鞭炮声响起来了,一鼻子的烟火味。 江澈连续拨了好几次,电话一直占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家那一带,拢共就张婶小卖铺一部电话,不光打要收钱,就连接,她也要意思着收一点。 “张婶,我是江澈,麻烦你帮我喊下我爸妈。”电话好不容易才打通。 “哦哟,澈儿啊,你说你,啧,不是张婶多事啊,你说你那么懂事个孩子,又会读书,你可是我们这一片有名的有出息的嘞,你怎么那么糊涂了呢?”张婶在电话里大声道,“你看现在弄得,大家都在议论,你爸妈……面上过不去呀,还有那点钱,也被你糟蹋了是不?” 江澈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咵啦喀啦的噪声,一句,“胡说什么,胡说什么,就你话多”,是老妈的声音。 “我说你肯定会打来,我和你爸就在这等着呢。”江妈在电话里开心道:“怎么样,年夜饭吃好了?” “嗯,晚饭吃过了,一会儿回去吃隔岁饭。”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明早上记得出门去买点礼物,就算是住在人家家里,也得拜年知道不?要不人家嫌你不懂事。别省钱啊,拣好的买。” “嗯,我知道的。”江澈突然间眼眶有些酸涩。 “你爸跟你说”,江妈那边说,“你爸催我呢。” 江爸接过了电话。 “爸。” “诶。” “对不起,我给家里添麻烦了。” “瞎说什么呢,没那事,你直管放宽心,有爸在呢。” “那个……其实,你们俩别着急,包括这事,也包括家里像做生意什么的,你们都等我后头回来再看吧。” “好,我们不急,家里的事你别操心,你就管自己好好毕业工作就好。”江爸笑着说,“对了,红包给你包好了,等你回来再给你……说好了,明年你自己工作了,可就没了啊。” “嗯,明年开始,我给你们包。” “好好好,那我和你妈等着享福。”江爸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长途电话贵,挂了吧。” 第十八章 不够资格睡你 江爸江妈离开小卖铺回家的一路上,过来打听的人不少,不管是出于关心还是纯粹喜欢八卦,总之挺烦人的。 江妈那天赶去,终究没来得及堵住张婶的嘴。 其实就算当时来得及也没用,张婶这种人一旦知道了一件新闻,哪怕把嘴塞上,她也会拿鼻孔哼哼出来。 开着小卖铺,家里有电视,还有电话的张婶,一直是这一带所有新闻、丑闻,国家大事和小道消息的重要源头。 比这些更麻烦的是,好像江妈外甥女婿那边办厂的事也突然搁置了,目前在亲戚们之间传递的消息,像是要怪到江家突然放弃入股这事上。 不论如何,年得先过了。 江澈一路走,一边欣赏这座城市的烟火,也就这一两年了吧,很快,盛海就会开始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然后被霓虹覆盖。 他往回走的时候大概已经快十点,路过王宫饭店门口,一身黑色风衣的褚涟漪正好把一袋垃圾搁进垃圾桶,然后转过身。 “小澈?真没回去过年呀?看你这两天没来,还以为你回去了。”褚涟漪看见江澈一个人走在街上,有些惊讶的问道。 “嗯,真的去赚过年吃住的钱了。”江澈笑着,看了看灯光还亮的沙龙大厅,“怎么,今天还有人来么?” “还不少,不过都是晚饭后来的,九点之前,又都回家了。大年夜嘛,这不,工人也都回去了,我刚打扫完。” “褚姐辛苦了,对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两个人错身而过。 江澈大概走出十几步。 “小澈。”背后传来褚涟漪的声音。 江澈转过身。 “我弄了个锅子,要不要一起吃年夜饭?”褚涟漪开口说。 “反正都是一个人……都怪可怜的。”她又说,带着笑。 突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虽然事实上,江澈很快会是个小款,而褚涟漪的财富,无法猜测。 一场20世纪90年代初最疯狂的财富风暴边缘的萍水相逢,一次陌生人之间的年夜饭。 好像还不错。 …… …… 小火锅在桌上沸腾着,江澈往里头加菜,加丸子。 褚涟漪拿了一瓶茅台出来,这年头红酒还没流行开,她问:“一瓶够吗?” 江澈苦笑说:“白的我一杯都够呛。” 褚涟漪说:“那你就喝一杯,剩下我的。” “新年快乐。” “恭喜发财。” 两个人碰了第一次杯。 “过年的钱赚到了么?住哪?”开始只是最平常的寒暄。 “赚到了,住后面城中村旅馆。”江澈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更没打肿脸充胖子的想法,有些东西,不用说,别人一眼就能看破。 “怎么赚的?” “跑周边县城卖年画、挂历,再往盛海带干菌菇。” 褚涟漪抬头看着江澈的眼睛一会儿,笑一下,拿过他的碗,往里面夹菜。这感觉似乎在说,辛苦了,又或者,你配得上这待遇。 “过完年多大了?”她问。 “十九岁。”江澈说。 “……我都三十一了,虚岁”,褚涟漪苦笑强调一下道,“最近那么多人在玩认购证,你是里面最不同的一个。” “因为年纪小,还是因为穷呀?”江澈笑着问。 “都有吧”,褚涟漪把碗搁回江澈面前,一样笑着说道,“最重要的是,你不像炒家,却偏偏比老练的炒家还稳,姐看过那么多人,很少看不懂的,你是一个。” “其实没什么看不懂的”,江澈简单说了一下,坦白是骗了家里的钱来买认购证,然后道,“所以赚到钱之前,不敢回家。” 为什么敢于骗家里的钱来赌认购证?褚涟漪没问,她笑着说:“可是你算已经赚到了吧?” “还不够。” 江澈举了一下杯。 他只抿了一口,褚涟漪却干了一杯。 然后她搁下杯子,看着面前这个眉目清秀,眼神清澈的十九岁男孩,苦笑一下说:“真让人服气。” 炒家之间有很多事不到某个程度是不方便问的,比如身家、打算、买卖行为依据…… 还有眼下最敏感的,身上认购证的数量。 但是江澈身上有部分东西对于褚涟漪这些人来说,其实很容易判断: 比如他不是炒家,他的家境不算好,他在赌身家,他既紧张,又很沉得住气……这证明他的预期值很高,而且很有信心。 为此,这个年轻人会去赚辛苦钱以便留在盛海……哪怕其实他只需一个念头,就可以轻松带着几万块回家过年。 这其实并不容易做到。 贪风光、贪小利,都是人的本性,何况这次的利已经绝对不算小了。 贪婪和恐惧之间的反复挣扎徘徊也很常见。 褚涟漪这些天已经看到太多人一时求稳,卖掉认购证,拿钱离开,从四五千卖到一万五的都有,其中有的人后悔了回来跟买家闹,有人贴钱从卖家又变回买家,然后又再次卖出,反复不定。 现在,褚涟漪已经可以判断了,江澈身上的认购证很可能不止其他人判断的一套。 …… …… 酒喝得越来越多,话题也就变得越来越没有顾忌。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一个人过年?”褚涟漪已经有点醉了,眸光特别闪亮,看人直勾勾的。 江澈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早猜到了对吧?聪明得真让人恼火啊。”或因为喝醉了,年纪和阅历变得没有了痕迹,说话变得随意,褚涟漪自己又倒了一杯喝掉,说:“他回家过年了,我自己没家……你别笑我。” “不会的,褚姐辛苦了。” “嗯?辛苦么,别人都觉得我过得好呢,你又猜到了什么?要不这样,你再猜猜看,猜中得多,我告诉你一个我听来的大消息。” 权当是一个游戏吧,真要说秘密消息,谁有我多呢? 江澈想了想说:“我说褚姐辛苦,是因为当一个人每天给人感觉面面俱到,如沐春风,往往自己很辛苦。” 褚涟漪眼神亮了一下。 “一定有些客人,褚姐其实很懒得理他,还有一些人,褚姐会在心里想,要是能揍他一顿,真开心啊……” 褚涟漪笑出声了,边笑边说: “都对,都对,好厉害呀小澈。我每天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不可以,对吧?” “因为这里的人,寒酸与风光之间的距离其实一点都不远,哪怕无知,也挡不住运气。时代开始变了,它变得可以不讲道理,在一瞬息间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从此会有很多人,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些东西有些是他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这么多年才看透的……可你才十九岁。姐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夸你了。赌徒、天才,一个天才的赌徒?一个天才的平静而且踏实的赌徒?” 褚涟漪端着酒杯,看着,笑着。 但是事实应该反过来,是江澈应该佩服她的观察力和对时代的判断。 褚涟漪又开了一瓶茅台,江澈也添了小半杯。 她没说那个秘密,问江澈:“你会跳舞吗?” “很生疏。” “没关系。” 她用的竟然是一台老式的唱片机,伴随着唱针落下,周璇韵味独特的歌声响起,老盛海的氛围瞬时间弥漫开来…… 褚涟漪脱了风衣,身材高挑,曲线迷人,这是一只成熟的尤物。 江澈在右手搭上她的腰的一刻,感觉到腰臀之间的那道起伏的弧线,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 喉头滚动的声音在歌曲柔和的间奏中显得特别清晰。 褚涟漪笑了一下,说:“放松点……” 最后不知跳了几只曲子,也不知多久,总之一直到江澈的舞步也变得很熟练,两个人才停下来。 其中某一段时间,褚涟漪靠得很近,下巴几乎搭在江澈的肩膀…… 有几次江澈踩了她的脚,她的手掌按在江澈胸口推拒,说疼,打人,宛若少女…… 气氛暧昧。 让人冲动。 尤其当那道腰臀之间的弧线随着舞步起伏,当胸口感觉着她掌心的压力和指尖的滑动…… 也许可以这么猜想,在这个有些凄凉,又有些惊喜的除夕夜,孤男寡女,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这个孤独但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很可能并不介意和眼前这个漂亮男孩发生些什么。 江澈说:“我该回去了,褚姐早些休息。” 他落荒而逃的样子让褚涟漪看着笑出来,她说:“刚才难道一点都没觉得有机可乘吗?试一下,没准可以留下来。” “其实有偷偷想过一下。”江澈老实说。 “那为什么跑,因为女朋友?” “女朋友么……前段时间刚分手了。” “嗯?为什么分开?” “她留校了,我没有。” “……我想,她会后悔的。” “她说她不会。” “会的,因为很少有女人能在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男孩……好吧”,褚涟漪顿了顿说,“看来还是我魅力不够。” “不是,褚姐魅力很大。” “那么,是不敢么?” “嗯,算是吧,我想了一下,我还不够资格睡你。” 他半醉,说得很直接。 褚涟漪笑到直不起腰,风情无限。 “狠、稳、理智、清醒、自制力,你都有”,笑完褚涟漪说,“再加上我琢磨不透的那部分,我很相信,这次风云过后,你就会化龙。” 剩下的很多话都是不需要说的,当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比如这件事如果冲动,招惹了,就不会是一次,就不会那么容易断……但是其实两个人都承担不了它可能带来的后果。 再比如,下次再见面请自然平常,褚涟漪一样知道,这不需要她来提醒、叮嘱。 “暂时这阵,不能卖。伟大同志在往南边走,看样子要走上一圈,他说的一些话分析下来……改革形势会很好,所以也许很多东西都会有变化,好的变化。甚至说不准什么时候,证券方面就会有新文件出来……” 江澈出门的时候,褚涟漪在身后说。 对于另外的某个人来说,也许这真的是一个还没被注意到的大消息,而对于江澈来说,它至少可以让他多一份信心和判断依据。 南方谈话——原来是这样,某些联系被建立起来了,江澈通透了。 “谢谢褚姐。”他说。 当然,对于江澈而言,这更大程度上仍只是一个有趣的夜晚,没上床,比上床有趣,也更值得回味。 第十九章 第一次摇号 “早上好,对了,还有新年好,褚姐。” “新年好,小澈,找个地方坐吧。” 一切回归如常。 大年初一,炒家们依然汇聚,热情高涨,除了衣服是新的,烟抽得比平常更好些…… 满场都是新年问候,恭喜发财。 江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服务员少,褚涟漪亲自泡了一杯茶过来放在他面前。 端起来喝一口,甜的,看一看,茶叶底下还有几块没融化完的冰糖。 这个年代拜年很多时候就是一包报纸包的冰糖,待客的,也是冰糖泡茶。 好些年没喝过了。 “是不是小白脸的特殊待遇?”江澈心里不自觉的想了一下。 旁边一个人放下茶杯,说:“甜。” 果然是想多了,这江湖里人来人往,褚涟漪见得比我广,看得比我淡。 “欸,就找你。”还是上次那位炒家,他过来搭住江澈肩膀走到角落,比出两个手指说:“这个数,你那套是白板吧?是白板这个数我拿走。” 江澈依然摇头。 “还不卖?两万,你还不卖,哪里来的乡下人,你想钱想疯了吧?”他的声音大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善。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转过来,褚涟漪也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以沙龙主人的身份关注着事态…… 这一不小心,可就要闹起来啊。所有人都想着。 江澈微笑说:“不好意思,我想再等等看。” 不卑不亢,不激动。 “……是我不好意思,是我急了。”对方摇摇头走开了。 …… 价格终于在这个新年伊始攀上了两万,然后渐趋稳定,同时江澈还注意到,真正成套的成交,已经越来越少发生。 进入缓冲期了,江澈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逐渐放松下来。 想着干脆等赚到钱再回家,不然爸妈还得担心,自己也还有一堆事解释不清,接下来的日子里,江澈保持每天去沙龙一趟,呆十几分钟就离开,然后大部分时间继续当他的小商贩。 当然最核心的,他在观察和思考接下来的项目。 当自己带着资金从股市抽离,做什么? 这个选择不必高大上,90年代初这两年,除了房地产,暂时也没办法太高大上,它只是必须满足江澈离开城市去支教一年保持稳定收入的需求,而且对为将来下一步的方向有铺垫作用。 对了,还有时间问题,印象中八月份就要去报到了,那边的学校需要有一个招生动员期,否则老师很可能成为光杆司令。 到江澈确定自己已经掌握形势,放心准备回学校报到的时候,一套认购证圈内的最高价大概在两万三到两万五左右,外面公开的收购价,差不多一万七八。 整个盛海,但凡曾经听说过认购证,曾经就动过哪怕一秒心思的人,都已经疯了,有人扼腕痛惜,有人捶胸顿足。 与此同时,江澈口袋里的钱,也终于到了又一个三千。 可惜,现在他已经没机会再用三千块买到一套认购证了。 这就是资本的毒性和魅力。 江澈离开前请谢兴吃了一顿饭,两个人喝着酒,聊起那天工商银行见过的工人一家,聊起带刀威胁退证的那个小伙子,聊起谢兴的同学…… “那家伙硬是拿刀斩财路啊,还说你傻狍子……我听下面银行的人说,他前两天又去闹了一次,结果把公安招来了。” “那个工人兄弟,被他媳妇和爹娘害死了。” “可是当时,我心里其实是赞同他们的啊。这个时代,越来越看不懂了,一套认购证,两个万元户,十几年工资,就是我这个行内人,都看不懂了。” 谢兴心情好,喝醉了,唠唠叨叨感慨了半个晚上。 他一共买了一套外加41张,过年前,被老婆偷偷以每张380的价格卖掉了21张。 “还好我制止得及时啊,不然她能卖光了去。” “刚卖那会儿,她把七千多块钱全摊在床上,蹲一边看着,笑了大半夜,又‘奖励’了我大半夜。” “年后那个哭得啊,说是白白丢了两年工资,除了冲自己发脾气就是骂我,怪我没看牢她。” 谢兴说。 “我倒是不在意,很满足。” …… …… 回校,报到,补考…… 然后请病假,再回盛海。 江澈在学校呆的几天成天地摆弄收音机,室友们看不明白,以为他失恋痛苦,都不太敢打扰,有些本想告诉他的事,也暂时压了下来。 车到盛海,江澈出站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好不容易打发了啰嗦的张婶,江妈赶来接电话时显得很着急,“还好澈儿你打来了,你今天要是没打来,妈就要去找你了。” “怎么了?”江澈有些诧异道:“不是说好不用担心我吗?” 江妈说:“不是你的事,是你爸……” “我爸怎么了?” “这不是过年走亲戚吃饭嘛,一家家的轮流做席,你爸见天的让人挤兑,急了……一昏头,想把咱们家房子卖了,搬回老屋去住,然后拿卖房子的钱单干。” “……我爸说着玩的吧?” “真的,都偷偷在跟人谈价钱了。” “……”很好,很有勇气的想法,这年头豁得出去拼一把是好事,江澈心说可是不对呀,前世老爸怎么没动过这念头? 对了,前世也没我这一出,看来老爸是咬牙要争这口气,替我,替他自己,也替这个家。 江澈知道,老爸其实一直是个很要强的男人,尽管在外面他从来不说。 “可是弄一小厂,另外加一个店面……咱家房子卖了也不够吧?”江澈已经把厂子按作坊去算了,还是不认为家里卖了那小楼足够办厂。 “可不是,现在外面的人也都知道咱家的情况,趁火打劫呢,最高才出到8000块……” “8000?那可不能卖。”江澈心说过个二十几年,八千在咱们那儿城郊的新小区也就能买一平方,我这都还没囤房囤地呢,家里反倒先卖了,怎么行? “可不是?再说它就是价钱再高,也一样不能卖啊,那是房子,不是破落户,谁家卖房子?问题你爸这回犟的嘞,我怎么说,他就不吭声。” “妈,你先别急,你去把我爸喊来,我来说。” “行。” 没一会儿,电话对面传来了江爸的声音。 江澈抢先道:“爸,你真想自己干啊?” 江爸沉默了一下,说:“……嗯,你妈让你劝我对吧?” “嗯,老妈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自己另外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是来劝你的,不过不是劝你别干,是想说,爸你等我回来一趟再说行不?最多五天,五天内房子千万别卖。” …… 江澈说五天,是因为再过两天,认购证第一次摇号就要开始了。 再次回到王宫饭店沙龙。 “褚姐,我回来了。”江澈走进去,向褚涟漪问候了一声。 “我说你也该回来了。”褚涟漪笑着道。 然后,江澈发现满场的目光都看着自己,像看见期待已久的猎物。 什么情况? “两万八。” “三万。” “三万一。” “……” 这是在跟我叫价?他们怎么这么肯定我会卖? 声浪平息的时候,最高叫到了三万五。 一个生面孔走过来,“听说你有一套白板啊?不废话,四万,我拿走。” 他从夹在腋下的皮包里逃出来四叠蓝色的百元钞摞在桌上,瞥江澈一眼道:“这里不会有人出价比我高了。” 第二十章 选择 四万块打动不了江澈。 最关键是他现在有一点很困惑,就算他过往一阵每天在这个沙龙出没,搞得几乎这里的熟客全都知道,他身上有一套白板。 他也愿意让他们知道。 但是就一套而已啊,之前除了那位执着的急性子老哥,其余多数人还是无视的。 怎么回去几天再回来,情况会变成这样? “小澈你回去这么多天,大概很多事都跟不上了,这样,我来跟你简单说一下吧。”褚涟漪难得的参与进来讨论。 “现在的情况,不如你先看一下……发现了吗?咱们沙龙的人,变少了。” 江澈点了点头,眼神里有疑问。 “因为现在像你这样手里有成套认购证的小散户,已经几乎没有了。”褚涟漪直接道。 “为什么?”江澈困惑道。 “因为他们都出局了。”褚涟漪看一眼江澈的眼睛,说:“玩不起的,只能卖掉,反正也已经赚疯了不是么。而玩得起的,到这一步咬死不会卖。所以大家关注你,是因为你……” 生面孔把话接过去道:“是因为你不卖不行。” 他走过来,扯了扯江澈身上一眼看去就很廉价的衣服,“别等到浪费一次摇号机会,卖不出去。至于你想自己玩,我跟你说了吧,现在已经算出来了,一套认购证要玩起来,流动资金至少两万……你玩得动吗你?” 江澈心里紧了紧,他确实想过自己玩到底,但是一套两万流动资金的话,他需要六万。 1992年初的6万,卖身也卖不出来啊! 难怪褚涟漪会说现在手里有成套认购证的小散户已经几乎没有了,因为两万流动资金,这年头绝大部分人都拿不出来。 他们哪怕幸运买下了一两套认购证,到这一步的选择,仍只能是卖掉,或找人入股分成。 绝大部分人选择卖掉,因为确实,这就已经赚疯了。 同时一年就四次摇号机会,现在玩不动又不卖,浪费一次,他们怕接下来价格要跌。 所以,总的来说一句话:在江澈回来之前,盛海认购证市场已经完成了一次洗牌。 正是因为这样的情况,江澈这个消失好多天,有一套白板在手上的穷小子,就被想起来了,惦记上了,成了草原上被狼群盯着的那只,孤单的羊。 关注他不是因为他证多,而是因为他少;不是因为他能坐到一起,而是因为他必须出局。 一套也是肉啊。 但是四万的价格其实真的已经很高,而且这才1992年初,进入认购证市场的大户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收购本金加上流动资金对谁来说都不是小数字,能滚得动十来套的人就算很不错了,至于一把能滚动几十套,上百套的人,很少…… 当场没有人再加价。 卖吗? 江澈在犹豫,卖掉一套,刚好有钱去运作另外两套,等第一次摇号结束,除了给老爸的那份,应该还可以继续玩到底。 看起来,卖掉一套确实是眼下最合理的选择,而且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唯一让江澈怎都下不了决心的理由是,在他模糊的记忆里,92发财证的爆发程度,远不止于这样而已…… 3000到40000? 才十几倍而已,不止,绝对不止。 …… ……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在场这些人肯定不知道。而江澈,他只能去怪自己前世记忆太模糊,否则他就会知道: 【认购证真正的大爆发并不在第一次摇号这段时间,而是在第二次摇号前那一阵。 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两件事:一,盛海股市全年摇号的股票将由计划的十来只,变成五十只左右;二,国家计划放开股票涨幅限制,股价要爆。 这两件事会把认购证的价格推高到一个眼下根本不敢去想的,近乎疯狂的高度。】 这种情况截至目前为止,哪怕是那些有一定上层消息渠道的人,也根本无法预判。 而江澈,因为记忆信息模糊,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彻底纠结了。 “啧,穷小子你有完没完?”生面孔有些不耐烦了,一手把钱往前一推,一手来掏江澈口袋,“赶紧的,拿钱走人。” 江澈往后退了一步。 “你……欸,欸欸欸……谁?哪个不怕死的……杨哥。” 生面孔被人拎着后衣领拖走了。 谁? 不会是褚涟漪的人,她身在江湖有自己的分寸,而且背后做主的另有其人,所以江澈才连向她借钱运作的念头都没起过。 “怎么,强买强卖啊?”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印象不深,忘了哪里听过了。 紧接着,一个穿西装,打领带,梳着港式油头,打扮有点夸张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江澈面前,是他拎走的那个生面孔,而那个刚才明明还很跋扈的家伙,竟然一声不敢吭。 “小兄弟,还记得我吗?”他把大哥大放在桌上,笑着问。 江澈觉得眼熟,但也就眼熟而已。 “上次我父亲在这边住院,我来陪床,出去逛的时候碰巧看见小兄弟你在买认购证……想起来了吗?” 江澈点头,想起来了,可是这家伙的打扮,还真是,天翻地覆啊! 但是也对,一个观察力和判断力都那么恐怖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就只是江澈上次见过的那副模样,这种人就应该混得牛逼才对。 “怎么样?认不出来吧。”他挺了挺胸膛,玩笑说,“上次跟你说出门在外财不可露白,是我阿公,我爹他们老一辈跑江湖传下来的,你也看见了,我自己就是那样做的……可是后来我发现,跟这帮家伙玩,不一样,跟他们面前,就得露白,就得让他们知道,咱有钱。” 一个有趣的人,但肯定不止有趣而已。 褚涟漪小声在江澈身后说:“你这位朋友刚开始过来收认购证,穿得破破烂烂的,没人搭理……隔天再来,就是这打扮了,而且一手一个一百万现金的袋子,直接扔桌上。前些天洗牌,就数他收的最多。” 尼玛,这样都能撞上超级大壕。 江澈此刻并不知道,前世92认购证的销售数字是207万稍多,而这一世,这个数字接近208万,江澈自己就300张而已,改变不了这么多,所以,是另外有一个人被他的蝴蝶翅膀扇起来了,一口气买了好几千张,然后还嫌不够。 这个人现在就站在江澈面前。 “去我包间聊吧。”他说。 江澈点了点头。 两个人坐下,泡上茶。 “先说明一点,我不是救星,我是商人,一个家传好几代,阿公和老爹前些年全因为倒买倒卖被关过号子,却仍然死性不改的家里出来的商人……抠、狠,无情。” 第一句话,他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我会感激你当时给我的启发,但是,额度不高,我不准备借你钱自己运作,倒是不介意,用高一点的价格收你一套。” 这是第二句。 第二十一章 终于可以回家了 有感激,也有回报的打算,但是商人本能更重,所以会合理地计算回报额度。 还是更想要认购证,本身已经很多,又收了很多,再多一套不嫌多……有点坑,但是胜在够直接、够坦诚。 没想跟我玩阴的。 这就是面前这位超级大壕留给江澈的初步判断了。 终究是没能虎躯一震,散发王霸之气啊,对于对方这样的态度,江澈能接受——自己就是一股纯真年代的逆流,江澈没道理要求别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而且确实就是一点启发而已,他碰巧看到江澈购买认购证,观察然后做出判断,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当时看到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至于他回去之后为了最后下决心动用了多少人脉、资源去调查分析,又是另一回事了。 对于这个话题,江澈暂时没有直接回应。 “杨礼昌。”他自我介绍。 “江澈,清澈的澈。”江澈笑着说:“杨大哥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杨百万吧?” “玩股票那个?”杨礼昌笑着说,“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似乎挺有名,但要说真就百来万的话,我肯定比他有钱……另外我之前是真的没碰过股票市场,这回为这事还专门从港城请来了一位老牌经济,还有一位精算师。” 果然如此,而且话我知。 “杨大哥本身做哪行的?”江澈随口跟了一句。 杨礼昌看他一眼,笑着,平静道:“倒买倒卖。” 他没说破,但是江澈突然一下,猜到了。 从他在这个年代而言近乎恐怖的财富,自身超常的观察力、判断力,自述的家族父辈经历,作事的习惯,之前的低调打扮,而今爆发的江湖枭雄气息,再加上他的口音等等判断…… 江澈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做走私的,而且是大鳄。 我说这年头怎么能这么壕呢——几代的鳄。 好吧,可以借点风,可以有一定的接触,但是这条大腿不能抱,这艘船不能上……江澈心里很快有了决断。 虽说资本多数有原罪,90年代初靠走私挖到第一桶金的人,也确实不少,但是面前这个显然不是一般货色。 而且,江澈拥有重生的先知,他不需要也不应该去冒这种风险。 身为重生者还靠这种大风险的邪门歪道发家,留下隐患?脑壳坏掉了。90年代开始的问题富豪后来多少入狱,多少外逃,不知道么? 相比杨礼昌的财富、人脉、势力所能带来的助力,江澈更相信自己的先知和脑子,也更在意安全和稳定。 “怎么了?”江澈走神了一会儿,杨礼昌平和的催了一句。 他料不到江澈能凭一点一点的蛛丝马迹猜透这么多,而且跟他一样,他在试探、估量江澈的分量,以便做出判断,看是否拉拢……江澈又何尝不是? 江澈最初也曾考虑,要不要他出钱我出信息同船一程,但是现在,杨礼昌已经出局了。 剩下的就是一场,一般交情包裹下的生意,只是正常生意。 “我在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江澈苦笑一下说。 “嗯”,杨礼昌点了点头,跟着道,“不过我的精算师告诉过我一个数据,根据这个数据计算,以这次,也就是第一次摇号的情况为准,那小子开给你四万一套的价格,不算黑……当然,我肯定会给得更高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澈脑海里突然“嗡”一下,他大概捕捉到问题的关键了。 为什么认购证现在的价格远没有达到他记忆中那么恐怖,却被所有人认可已经是合理价格? 因为他们现在都是根据第一次摇号的数据预估来衡量的。 那就等于说,后三次摇号,会有变化,而那些变化会促成九二发财证真正的,彻底的,更疯狂的爆发。 在记忆信息模糊的情况下,江澈第一次真正理清了思路。 既然如此,他就有底了,第一次摇号并没有那么重要,弄笔钱就好。 “杨大哥,是这样的,认购证我暂时还是不想卖,同时我也不打算向您借资金自己运作……我有个提议,你听听看?” 杨礼昌点头:“说来听听。” “我准备把这次摇奖中签的号卖给你”,江澈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然后说,“根据杨大哥你刚刚的计算方式,我算了一下,每张中签号,1000块……你仍然有很不错的利润空间。” 江澈要卖的并不是某张认购证,而是这一次摇奖中签购买原始股的机会,事后那张证还是他自己的,还可以下次,下下次,再中。 一张运气特别好的证,四次都中也是可能的。 “算是一个主意,可是这么做,算下来你是亏的,因为认购证总共就四次摇奖,摇过一次,就贬值一次……真要细算,得不偿失。” 江澈没来得及回答。 杨礼昌马上又一问:“你又赌,赌后面三次形势会更好?” 他放慢语速,边想边说:“以你的身家,开价的时候本应该更斤斤计较些才对,可是你没有。你太随意了,一个赌身家的穷人,面对这么一大笔钱,却这么大方随意,正常吗?不正常,所以,你对后三次摇号很有信心。” 说完,短暂的沉默过后,杨礼昌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欣赏。 真他妈的……好敏锐啊!江澈笑了一下没说话。 “好,我同意”,杨礼昌说,“你手上有两套对吧?” “三套……那几天在盛海赚钱又买了一套。” “哦?”杨礼昌的眼神再次变化,沉默,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击一会儿,他抬头,干脆道:“每张中签号按1400算,多加的400,是你给我启发合理的回报……上次的启发,回头没准还要加上这一次的。” 看来他的人脉、资源、老经济、精算师,又要忙碌了——有些人敏锐到你挡都挡不住。 好吧,事实如果江澈没有后续的表现,这个合理回报,应该还是会有,但是会不会还是每张加400?不知道。 “谢谢。”江澈道谢,不接别的茬。 …… …… 1992年3月2日,盛海92股票认购证第一次摇号,电视直播,中签率约百分之十左右。 江澈运气普通,300张认购证,中了32张。 3号办完相关手续,拿到钱,把300张认购证揣回兜里,江澈谨慎地换了一家旅馆。 夜里抱着钱,想象着爸妈的欣喜,自己后续的计划,睡着了,美美地睡到凌晨三四点,江澈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坐起来: 【操,我有快五万了……我竟然就想着回旅馆,睡觉,回家……我当时就应该赶紧想办法再买一套认购证啊,趁摇过一次号,认购证贬值。】 3月4日一大清早,江澈赶到王宫饭店沙龙,希望还来得及。 可惜…… 就晚了一夜,五万五,六万了,还几乎没什么人卖。 在已经摇过一次号的情况下,这么大数量,这么大幅度,看来已经有不少大鳄嗅到气息了,新进场的,估计也不少。 褚涟漪站在柜台里跟他说:“怎么还不高兴?这不正好证明你又赌对了呀,死活不卖。” 江澈苦着脸说:“姐,你就别笑我了,我这心疼带肝疼,快疼死了。明明昨天下午,价格还向下走了一小波的……” “是啊”,褚涟漪笑着说,“昨晚这里通宵了,人比白天都多,而且很多不一般的生面孔,燕京来的,广深来的……抬价狠到连你那位朋友都没敢跟太深。结果啊,不单是下午卖的,就是前半夜卖的,后半夜都心疼加肝疼,疼哭了。” 江澈无奈,叹了口气道:“那我回家了,褚姐,下次摇号前再见。” “再见。对了,想打听什么就打电话过来。”褚涟漪挥手道。 江澈点头,应好,挥手。 不管怎么样,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二十二章 家里乱成麻了 当天中午,收起郁闷和不知足,江澈同学终于在诈骗亲爹亲妈一个多月后,坐上了由盛海开往越江省、水昌市的火车。 回家。 身上带着卖中签号所得的44800块,加上本身有的3000多,合计约48000元巨款。 这差不多相当于你现在读大学,读着读着,突然给爸妈拿回去两百万,甚至从惊吓程度上来说,92年初的5万还更有震撼力。 当然,在江澈的计划中,这次并不打算全交上去。 这年头还没有银联,同行跨区域一样是大问题,很麻烦。 所以还是只能用爸妈教的老办法,认购证照旧缝在内兜里;另取出四万块分成两份,撕开外套内层,在左右两边肋部位置各缝进去一个两万块的纸包,固定住,缝上口子,这样只要胳膊往下垂就能自然地护住;最后剩下的八千块,分藏身上和书包各处。 交通不便的时代,归程漫漫。 江澈一路赶车,换车,等车,到家已经是隔天夜里六点多。 初春时候,六点钟的天色已经很暗,回家的机耕路上石子细碎,泥团子又被晒得太干,踩上去咔沙咔沙地响。 “小澈?!” 刚到巷口,正在小卖铺坐着的张婶先给发现了,激动地喊起来。 “是我,张婶看店呐。”躲不过,江澈只好应付一下。 “我说你也该急了,好,你这好歹是赶回来了!” “嗯?” “还嗯……跟婶子还装是吧?你家因为你弄到要卖房这事,还想瞒着谁,你家亲戚都知道了,来了好些个,正在你家里头坐着呢。”她说完扭头冲屋里喊:“孩他爹,下来看店,我也跟去江家看看,帮着劝几句。” “……” 江澈想拦她,可是没理由,因为远远的可以看见,家门口好多熟人,好几个邻居手里还端着碗,夹着筷子,碗空了也舍不得走。 这年头谁家要卖掉自住房,是大事,甚至会是村里人眼中的大笑话,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多人围观吧? 还有什么事?! 江澈不敢跟张婶一道走,没等她,抢先一段轻手轻脚躲到门外的邻居们后面。 眼前大门都没关,因为有的邻居就倚门站着,不好赶人。 屋里爸妈在,爷爷在,两个叔叔和老爸的几个朋友也在,另外更让人意外的,两个阿姨和他们的儿子、女儿、女婿……包括那位现在应该已经赌输了钱的表姐夫,整一大群江妈那边的亲戚,也都在。 外头的人在说: “不能卖啊,这房一卖,江家可就败了……本来多好的日子。” “是啊是啊,小澈也是,多好一孩子,突然就糊涂了。” “糊涂什么?他这年纪想女人不也平常么……又没偷谁家的。” “得,说小澈干嘛,他那事都过去了,江家认得硬气,不也落个儿媳妇?倒是这亲戚上门逼人家卖房这种事,我还真没见过。” “是啊,是啊,咱们得帮衬着点。” 原来已经不是老爸想卖了。 阿姨和表姐夫他们?他们凭什么要我家卖房? 江澈踮了踮脚,屋里头,爷爷坐着,抽着竹烟斗不吭声,但是脸色很难看。 这会儿是二姨正说话:“我们这哪里是逼你家卖房?就是听说有这么一事,就过来问一声。再说了,你家不还有老屋么,一溜好几间呢,又不是没地方住。” “咱们这么说,小姨父”,表姐夫跟后头冲江爸说,“你看这事弄成这样,澈儿闯的祸,你说好了入股又突然不投了,我们可就是三万多块钱折在里头。咱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一句,你这房要是死活不卖,那就不卖了,自家亲戚我们也不多话,你们自己过得去就好。可你要是说卖了单干……那,可有点不仁义。” 江妈委屈说:“我们不卖呀,就那么一闪念的事,他刚提个头,就被我拦住了。而且,你们原来不都说,不差我家这六千吗?说就是带带我家,我们现在没办法,不要带了也不行吗?” “谁说不差了,我丈母娘?她又不管钱。”表姐夫站起来,打着手掌道:“做生意的事,你们不懂,这几家人合股做生意,每一分钱我都是考虑好了用处的。现在是材料,店面,厂房,多少定金我都压进去了……眼看就要到期,厂房这边付不上款,定金就没了,小姨你说我能怎么办?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钱,好几家呢,都是你亲姐妹,亲外甥、外甥女。” “我,我还是舍不得卖房”,江妈有点儿无助说,“要不你们几家再凑凑?” “谁家还能凑?一次,两次,我们两家早就全填进去了。”一旁的大姨抹眼泪抢了一句。 “这是……租厂房的押金收据,跟国家单位租的,假不了,看看公章、日期。”表姐夫向前一步,从胸兜里掏出一张纸,打开,按在桌上。 一通话听到这里,意思江家要是不掏钱填上自己那份,就会害亲戚损失三万多……有凭有据。 一时间,道德压力全在江家这边了。 …… …… 剧情不是这样啊!好乱,江澈一下还没理清楚思路。 身后猛地一声炸雷:“小澈,你咋还不进去?” 张婶扭着水桶腰杀到,大嗓门一亮,得,罪魁祸首躲不了了。 “爷爷、爸、妈、大姨……”一串人叫下来,江澈也进了门。 所有目光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爸妈眼里有太多关心,太多话想问,当场却不能细问。 爷爷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 两个阿姨那边互相看看,准备开口。 “你回来干嘛?!”江爸抢先开口,语气严厉道,“滚回房里去,我这有事先弄事,待会儿再收拾你。” 这是?所有人都错愕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这时候别人不懂,但是江澈懂,老爸这是为了保护他,怕他留在当场,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我听听怎么回事。”假装听不懂,江澈平静说。 江爸眉头皱了皱。 “还敢说啊”,大姨白他一眼,“你呀,你是真不懂事。害了自家害别人家。” “还读书呢,都读裤裆里去了。”二姨来了句更狠的,一语双关,这回可不就是裤裆闯的祸。 不至于呀,大姨二姨虽说优越感强,喜欢被捧着,当面背后的爱说几句她们家孩子比别人家的强多了,而且前世后来破事不少……但是现在这个阶段,记忆中至少她们表面功夫还没有彻底丢掉。 这回这么咄咄逼人的目的? 江澈脑海里快速转动:先假定那张押金单是真的,期限临近;再假定,表姐夫过年期间已经赌输了钱,把他们几家合伙办厂开店的钱全弄没了,他们凑了没法再凑;然后这个时候,江爸准备卖房自己单干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 懂了,原来这么简单。 从我弄走家里的钱,爸妈放弃入股,我的“事”被传开,表姐夫输钱,付款期临近…… 一路下来,一环套一环,阿姨和姐夫们现在是着急忙慌没辙了找路…… 表姐夫“绑架”了他们,他们又来“绑架”我爸妈,想施加压力让我家出钱来补上那个洞,把厂办起来,就算不能全办,至少多一份钱周转。 “小澈。”当事人表姐夫开口了。 “诶。”江澈其实算是另一个当事人。 “你呀”,表姐夫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回,你大姨、二姨……还有我,我们几家,可都被你拖累惨了。” “我啊……”江澈微笑着,刚起个头。 “笃”一声,茶杯用力敲在桌面上的声音。 江爸看儿子被这个一句,那个一句的羞辱……忍不住站起来了。 里里外外,很多人以为他这是要炸。 但是江澈知道不是,老爸这辈子的性格用一个不好听点的说法形容,就是“头硬”,“头很硬”——该认的事,打掉牙和血咽,多难都认。 反正他要是玩lol,绝对不“搬”对方拿手英雄,硬怼。 江澈想拦,可是来不及…… “我卖房出钱。”江爸说。 “笃。”一支老竹根大烟斗丢在了桌面上,烟灰和火星撒开,爷爷沉声说:“敢?!” 第二十三章 江家三代各不同 两位姨没读过太多书,但是低层次的勾心斗角心理学还是精通的,她们懂得先施加道德压力,拿捏人的性格。 为什么江澈回来后,一群人立即调转炮口,几乎撕破脸地按着他踩? 因为这样,爱子心切的江爸就会心疼受不了,站出来,而以他头很硬的性格,护犊子的方式不会是别的,会是——我这个当老子的来认,来扛,来补偿。 多难他都扛。 果然,江爸被料中了,前一秒,阿姨姐夫们的眼神都已经开始放光了,因为江家这栋两层小楼可是砖房,这年头有几家有砖房啊,而且位置就在主县城边上没多远,真要公开了卖,卖个一万二左右,问题不会太大,到时候拿捏着慢慢弄,肯定能全弄出来填坑。 这是他们来时就想好了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六千,六千不够。 但是后一秒,他们先是惊吓了一波,再就是眼神黯淡,心情郁结,因为“江家那个老东西”冒出来了。 这次来之前,姨两家就商量过,江家江妈“缺心眼”,江爸有弱点,都好拿捏,最需要忌惮和防备的人,就是江老头,先前他一直没出声,他们也渐渐放松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而且看架势,不准备讲理。 事实上这回这事,如果江家真就不跟他们论理,他们一点办法没有……一个反悔了的入股承诺而已,不管你说这事造成了多大的损失,除了道德压力,能怎样? 江爸和江爷爷的性格品质有很相似的部分,比如勤恳、要强、护犊子,对家人很无私,但是就这么多了,剩下全是差异: 江爸为人宽厚,同时有担当,也就是头硬。 江爷爷不同,他是个坑,早年间远近闻名的浑不吝,不好惹。 如果说江家这么多年来在村子和邻里之间良好的声誉、关系,一半是由江爸的宽厚赢得的,那么另一半,就是凭江老头早年间的“积威”,镇住的……谁都不想跟这家伙怼上。 江澈很清楚,现在这个爷爷,可不是当时见他出事硬塞钱的那个慈爱老头。 “这位”有太久太久没见着了,现在他乐得先看一波老爷子怼人。 当场火星溅了一桌,鸦雀无声。 江老头就这么一个动作,一句话,没后续,连头都没抬,因为事情捋到现在,江家不占理——那怎么办? 那就不讲理呗。 “这又不是你的房子,都分家了。”隔了好一会,大姨才被拱着,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的?”江爷爷反问一句。 大姨噎住了好一会儿,“……这不,我妹夫家的嘛,是他自己先说想卖的。” 江老头淡淡地说:“哦,这么巧,正好也是我儿子的。而且没准哪天我说不是就不是了,这宅基地,还是我孙子考上中专,我给他的,我还出了钱。” “哪天嘞?巧了,就今天,现在我就说,不是了。” 老头子起了起身,拿回烟斗续了一锅烟,江澈殷勤地帮着点上,爷爷吧嗒一声,美美地抽一口,和蔼地拍拍孙子肩膀说:“还是澈儿孝顺,房子给你了,下一步赶紧给爷爷领个孙媳妇回来。” “诶。”江澈应。 这画面。 “这……这说好的入股,弄成这样,你们责任多少,总得讲点理吧?”二姨憋半天,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江爷爷看她一眼:“哦,那关我和我孙子什么事?” “……” 外面一群村民、邻居,眉开眼笑小声嘀咕,哈哈,跟江老头怼,怼你一脸。 两家人沉默,然后都把目光转向了江爸,眼睛里各色情绪都有,恳切、责难、愤怒、哀叹……连泪花都有。 他们很清楚,现在突破口只能是江爸,因为他讲理,宽厚,头硬。 “败了,我们两家这就算败了。”大姨哀叹着小声嘀咕。 江爸在纠结,明明到这一步,他只要“承认”自己怕了老爹事情就结了,可是他没有。 江老头恨铁不成钢的看一眼儿子,他这辈子最气就是儿子什么都好,却随娘,宽厚,太容易被人拿捏,而且头硬,教不听。 把站起来的冲动压下来,江澈打算再看一会儿,甚至准备忍心,让爸妈被这俩姨逼得再狠一点。 原因在于这其实是一个机会,一个摆脱这两家亲戚未来纠缠的机会。 前世那么多年,这两家人是什么样,他看得太清楚了,对亲戚朋友勾心斗角,心机算计,他们自己两家,父母儿女,兄弟姐妹之间,一样如此,这还都是小事。 大事,如果事情没变化,这次败落之后,隔几年,二姨夫家那边的一位最早一批开手机行的亲戚,会在这几家人落魄的时候带着他们做生意,扶他们一把…… 结果呢,那人自己被他们几家联手阴出局了,痛苦懊悔愤恨到一度拿刀想砍人,还被使钱弄进去判了刑。 就是这种人,江澈不可能愿意带着他们发财,就算江澈愿意带一把,他们将来一天天的看见江家赚得更多,能甘心? 这可是一群白眼狼。 偏偏他们是这么亲的亲戚,中间夹着一个心软不防人的老妈……麻烦,大麻烦,未来江家越有钱,她们肯定越折腾,越使劲往身上扒拉,甩都甩不掉。 怎么办?江澈想要敬而远之,就必须让老妈也对他们敬而远之。 毕竟江澈这辈子哪怕混得再好,搁自己老妈面前,一样还是那个可以掐,可以骂的亲儿子,不敢忤逆不孝——所以要是将来“缺心眼”老妈被忽悠着,成天出面帮他们求情,求路,江澈能怎么办? 问题这些事情老妈都不知道,现在也没法知道,她又重亲戚,江澈空口白话提前警示的话,没准还挨骂。 所以也好,就趁这个机会让老妈看透了,伤透心,免得江家以后被缠上,被坑进去。 …… 终于,纠结过后,江爸小心翼翼看一眼自己老爹,扭头咬牙说:“我说了,卖。” 江澈注意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老爸铁骨铮铮个汉子,顶在桌面的一双拳头其实已经是青筋乍现,关节泛白,微微颤抖,就连他的眼眶,其实都有些泛红,但是强忍住了。 可见这事逼得他有多严重。 像老爸这样的人,以后几乎就没有了,江澈想着,顺带意识到一件事:老爸想做点事,可以,但是真要做生意的话,他其实还需要磨一磨。 “卖,但是,都管好嘴,儿子我自己会教……澈儿他,还没吃晚饭呢。” 就这时,老爸又说了一句,江澈猛一下有种心窝被击中的感觉,眼泪差点儿就夺眶而出,老爸还是护犊子啊。 “是是是,反正厂子办起来了,赚钱再买回来就是。” “另买买城里都行。” “是啊是啊,论做生意我这女婿可是头一份,回头肯定赚。这样,我们给你家,给你家占一成半,不,两成的股……” 姨两家全都兴奋了。 “打断腿。”江老头悠悠说出三个字。 三个字就像号角,在场站在江家这边的都知道,帮衬说话的机会来了。 两个叔叔说:“哥,你可不能气着咱爸,爸这几年身体可不老好。” 江爸的朋友说:“老爷子都说话了,我们小辈得听着,不敢插嘴。” 外头村民众口纷纷: “可不能卖啊。你家这房子,可是咱们村头一份。” “就是,卖了我还得跟别人处邻居。他们有钱人,大老板做他们的生意,发他们的财,咱们穷,种地,看着个窝就好,这窝怎么能卖?” “也就早些年干一点倒买倒卖而已,什么大老板。” 江妈已经哭了,流着眼泪自责地看着江爸,“澈儿他爸,这事都怪我,是我给弄成这样的。可是房子,我还是舍不得……那时候盖房咱们钱不够,自己挖沙、拉土、借窑烧砖,两个多月,一家三口全黑成碳了你记得吗?” 这时候,这场面,姨两家不敢说别人,但是逮着江妈这个妹妹敢。 “小妹,你这什么话,我们两家就不是苦熬出来的是吧?” “就是,眼窝子别这么浅,姐会害你吗?回头有你的好日子嘞。” 江妈好欺负——但是她们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其实在断自己以后的路,因为她们和江澈之间唯一的江澈解决不了的联系,就是江妈。 场面再次乱成麻了。 但是其实真正僵持住的,是江爸和江老头,男人作为一家之主的概念,这年头可还没被撼动分毫,所以这俩才是江家可以做决断的人。 对了,还有半个,江澈,江家的长子长孙。 可是他在众人眼中这么多年看下来,一直就只是一个懂事,知道好好读书的乖孩子而已,他能有什么决断? 而且这年代的孩子,没几个敢忤逆爸妈。 第二十四章 一刀一刀斩乱麻 其实也就几分钟时间,江澈看着爸妈被姨两家生生逼到了这地步。 俩姨挺狠,老妈这会儿看着是真伤心了,江澈也不忍心了,看看差不多,他轻轻拍了拍爷爷的膝盖,示意老人消消气,安心…… 江澈准备站起来,收拾局面。 “这事啊,我来说几句公道话。”大嗓门响起来,大身板子站了出来,抢先江澈一步,张婶出来了,每个村都会有几个这种人,不能说她好或坏,只是太“热心”过头。 “这事呢,先说是小澈不对,糊涂搞出‘人命’,你看你爸妈被你折腾得……” “哎呀你,我就说你肯定又要胡搅了”,张婶丈夫赶来了,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无奈道,“也不看看场面,这轮得到你说话吗?” “我就说几句公道话我……”张婶很委屈。 江澈笑了笑:“谢谢张婶,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事情说起来好像都是因我而起,到现在其实已经挺乱了,正好,咱们一件件捋。” 他站出来,麻太乱了,得一刀一刀斩。 “你?”姨两家想开口。 “咳。”爷爷咳了一声。 江爸江妈都担心的看着儿子,怕他应付不了。 江澈微笑示意他们安心,“先说第一件事吧,正好这么多人都在,我先自证一下清白……那个,我没搞出‘人命’。” “啊?”全场都已经热议个把月,认定了的事,突然江澈说不是那么回事,场面有些喧哗。 “可是你妈自己不也……”有人说。 “是,那是因为一开始,他们也是猜的,我当时只是回家,说我在学校闯祸了,他们以为是这事,可是其实不是。”江澈回应。 听完这一句,人群各种反应。 但是江爸江妈的第一反应,是担心,既然不是这事,那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两人眼里写满担忧。 “就编吧,读书别的没读来,扯谎倒是会了。”二姨在旁鄙视了一波。 “可是,不是说你从家里拿了六千块钱去赔给人家吗?这总是真的吧?”张婶再次参与道,“这我可没瞎传,我听得真真的……对了小澈,那你到底犯的什么事啊?” “得,看来儿媳妇也没落着。”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姨家表姐也在旁幸灾乐祸了一句,这位是公认的没脑子,估计来江家之前被下过封口令,这才第一次开口。 干嘛这么上杆子?还没到你们呢。不过事关儿媳妇,老妈目光不善了,好事。 江澈看她一眼,没说话,转回来苦笑一下道:“所以说,我还是做错事了……爸、妈,还有爷爷,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我其实没闯祸,也没惹事……之前就是为了骗了你们的钱。” “……” 一片愕然,这话,可以就这样说出来吗? 没闯祸是好事,可是骗爹妈钱!六千,这可不是小数目,是超级大数目。 “要是我的崽,这就得打死。”很多人都想着。 担心的人则更担心,江澈这哪里是澄清?他这分明就是出了渠沟跳黄河。还不如干脆认了搞出“人命”呢,相比之下,那事儿大家能理解,这骗钱——大逆不道加混蛋。 江妈不知所措。 江爸还算镇定,克制道:“你要那么多钱干嘛?还不能说,要用骗的。” “做生意,爸、妈,如果之前,我回来说我要拿家里六千块钱去做生意,你们会给我吗?”江澈怯生生问道。 江爸想了想,摇头……所有人都设身处地想了想,全都摇头。这个时代,毛孩子创业做生意?没有人会答应这种事,大人们都还没几个敢有这念头呢。 “所以,我只能用骗的,而且你们误会了,我也不敢解释,怕你们追来。对不起,爸,我错了。”江澈站到老爸面前,不论这次目的如何,事情是他做的,害爸妈担心委屈也是真的,他是真的很愧疚。 …… …… “那你都做什么生意了?” “赔了还是赚了?” “你这孩子,也太乱来了,瞎折腾。” 江爸还没说话,一群人已经抢着追问,当然,他们多数想的都是,有没有剩一点回来? 另外有的人还是不信。 但是江爸信,因为他想起来了,儿子其实漏过两次口风:一次他说能带钱回来,另一次,他劝他想单干也不用卖房,等他五天——今个儿正好五天。 “就你还能做生意?”表姐夫终于等到他的场子了,论做生意,这里谁敢跟他比?他信心满满站起来道:“这样回来,怕是赔了吧?真以为钱那么好赚啊,做生意的门道多了,你懂什么,就你……” 他开始说话的时候,江澈正低头咬着外套内层的线…… 他话说一半,江澈扯开线,取出来一个纸包,看了看,放到了比较没心没肺的老妈面前。 “什么东西呀?”江妈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好东西,妈,你打开看看。”江澈微笑着示意老妈动手拆“包裹”。 一双双眼睛都是直的,有人在猜,估摸着厚度,站后面的人踮起了脚尖。 报纸一层一层被翻开……看见了,钱,蓝色的,厚厚一叠,不,两叠…… “嗝。”门口有人猛地打了个嗝。 终于,全出来了,两叠厚厚的百元大钞,横向拿纸条封着,掉桌上啪啪两声,那是分量。 两万,这本来就是江澈这趟回来准备交给爸妈的钱,但是现场,除了表姐夫他们,就没人真的见过这么多钱一次摆在眼前…… 沉默,惊叹,低声议论。 “这多少啊?”忍不住了,有人问了一声。 “两万。”江澈平静说。 “……” 再次集体沉默。 “你做生意挣的?一个来月挣的?”终于,又有人问。 “嗯”,江澈转向爸妈,“爸、妈,这就是我这一个多月,拿那六千块本钱挣的,整两万,现在全部交给你们……你们就别生我气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老妈没出声。 到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 江家的中专生没搞出“人命”。 而且,江家成万户元了,不,两万元户。 这是九二年初,别说小县城农村,就是大城市一般人家,也存不了多少钱,万元户依然是有钱人的代名词。 而且这里本来就是小县城农村。 所以,此刻桌上那两叠蓝色百元大钞所能带来的震撼力,是后来的人怎么都无法想象的。 另外更关键,是江澈说他只用了一个月,就一个月,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半大小子就赚到了这里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一个数额。 “这要是我的崽,这就得……供着。”刚刚还想着要打死呢。 “还是读书好啊,得送娃读书。”很多本不打算送孩子上学的,也开始转换思维了。 这一刻,很多人幻想着,要是现在是自己家的那个兔崽子说出来那句:爸妈,我赚了两万,全交给你们…… 这就得哭啊! 第二十五章 要伤心但别伤身体 作为巨款当事人,江妈依然愣在那里…… 周围议论纷纷,她一声不吭,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动作,撸袖子抄起一叠钱,大声道:“都别吵吵……我先数数。” “……哈,这么多钱你一下数得完吗?晚上回被窝跟老公一起慢慢数吧。” 笑声起来了,原来的气氛被扫之一空。 爷爷走上来,笑眯眯拍了拍江澈的肩膀,鼓励赞许的同时使一个眼色,示意江澈小心后续。 江澈点头,示意爷爷放心。 这么大的逆转,突然间困境变成欢庆,江爸其实也激动,但还是努力抑制、冷静,先问了一句:“这钱怎么赚的,做什么生意赚的?” “对啊,怎么挣的,小澈你说说。” “对,说说看,咋突然会做生意了,比大老板还厉害。” “说说,叔也跟你学点。” 好奇心加向往垒叠出来的热切追问此起彼伏,还好,这个江澈早就编好了。 “我有个住盛海城郊的同学,他家有一辆小四轮……”江澈起了个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之前我们在临州读书,看见好多人都做生意发财了,我和他一样,看家里太辛苦,就也想做点。” 先假装很懂事,说通因由缘起。 形势已经逆转了,现在这里是江澈的场子,他说什么,大家都听,都信,一时间众人感慨纷纷,多懂事的孩子,还知道心疼爸妈——嗯,已经没人计较他骗钱的事了,忘了。 这个时候,江妈没心没肺的优点就出来了,脸上还有泪痕,手里还捏着钱呢,就过来捧了儿子的脸,怎么看怎么高兴道: “我澈儿就是孝顺,懂事,还有本事。又好看,又会读书,还懂做生意,这你看,比你表姐夫都会赚钱。” 江妈这番话绝不是现场打脸,她没那么深的心机,她只是激动之下,真实而愉快的表述自己此刻内心的想法而已。 但是现实情况就是,姨两家刚才从头到尾说江澈的话,等于被她一句,一句,全怼了回去。 那两家的一群人面色尴尬了一下……随即眼神发亮,互相看看,乐得嘴角都快咧开了。 当场只有江爸仍然看着江澈的眼睛,一刻不放松。 江澈平静地继续道:“然后我们就想到了,那会儿正好过年前后,最好赚钱,他又刚巧认识人……对了,他家有小四轮是关键。然后,我们就凑了本钱,批了一批年画、挂历,吃的用的,反正全是年货……开车到下面的县城,一个个村镇卖过去。” “好卖?”有人问。 “过年,年货咋不好卖?!”有人帮着应。 “好卖,盛海的货,新鲜时髦,在盛海本地不觉得,拿到下面,就很好卖。”这时候村镇物资商店都还很匮乏,江澈说出来的方案,要说有车,一个月赚两万的话,其实真的有机会行得通,所以此刻就算是表姐夫他们,也都开始信了。 “这就赚了这么多啊?”有人再追问,已经不是因为怀疑,而是不敢置信。 “人有小四轮呢,你想想,一小四轮,那得多少年货?而且一个多月,肯定不止跑个两三趟,对吧小澈?”旁人帮着解释。 “嗯,赵叔一看就懂行”,江澈跟着继续道,“我们总计跑了快十趟来回。第一次,我们卖完货,是空车回去拉货……后来一想不对,这下面村镇的人喜欢盛海的新鲜时髦,盛海人难不成就没点需要的?空车太浪费了……” “山货,过年炖鸡炖鸭熬猪脚都要放点,带山货回去,比市场的好。” “赵叔绝对应该发财啊,这才叫生意头脑!”江澈愉快回应,“才”字是给表姐夫听的,而且他说的不是空话,这位赵叔后来出去打工,慢慢开始做生意,最好时据说几百万的身家。 “我们就是往盛海带的山货,什么干菌菇啊,笋干、黄花菜……到地翻倍卖,盛海人一样抢着买。然后,我们就这样,一趟去,一趟回,跑了快十趟,最后赚的钱平分下来,我们自己俩都吓一大跳。” “可不得吓一跳?!我们都吓乱跳了。”屋里屋外,笑声爽朗。这一刻谁也不知道,因为江澈这一番话,村里比之前世早好几年走出去了好几个。 此时当场,江澈说到这里,已经没有人不信服了,剩下的只有赞叹和羡慕——除了江爸,但是他眼神闪了闪,没说什么。 “难怪瘦成这样了,这就是跑江湖啊,谢天谢地没出事,傻孩子,硬担这么大担子,可苦坏了。”爷爷又变身回到了慈爱状态,在旁心疼道。 众人一看,可不是,江澈这会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就是带几个馒头,吃住在车上,能看着货,也省钱。”江澈适时来了一句,务必保证老妈待会儿跟自己同仇敌忾。 挣这么多钱,这么拼,这么省……很多人佩服,但是爸妈只有心疼,爸心疼了,妈心疼了,看着,摸两把,老爸使劲打量,老娘直掉眼泪。 …… “傻孩子,这么好的生意干嘛用骗的?你跟我们说,我们能不给你吗?让你爸去给你帮忙都行。”江妈泪眼朦胧。 看来是时候了,正好老妈话头递到,江澈连忙接上一句道:“妈,你别说,你们还真不会……以你的性格,这钱,你肯定是给我表姐夫。” “我……我……”江妈想说自己当然会选择给儿子,但是愣了愣,自己想想,好像是这样。 表姐夫正好笑容满面地走过来。 “小澈不错啊,不错,有出息”,就好像他刚刚什么都没说似的,一手亲切地按在江澈肩膀上,另一手直接去摸桌上的钱,“这下好了,也不用再凑了。对了小姨,我回去算算,这回你们家的股份,没准还得再加半成。” 他不提卖房了,不提刚刚怎么说江澈了,也不提具体数额了……直接上手,自然无比。 心理素质真好啊,不过想想也是,要是没有这脸皮和能屈能伸的本事,他后来也不可能阴得了那个亲戚。 “可不是,这下好了。”江妈此刻仍然没转过弯来,脑子里想的还是,这下好了,那份钱终于拿得出来了,不用卖房了…… 她竟然乐呵呵地把桌上那叠钱往表姐夫手底下推。 就连江爸都没去阻止。 因为按他们逻辑,这事就是这样解决——他们刚刚还想着卖房都要出呢。 江澈看着:“这要是我早两天交钱,钱估计就没了。真是单纯啊……果然,必须一点点撕开给他们看,让爸妈记住疼。” 表姐夫刚要摸到钱,一只手按在了上面。 他抬头,看见江澈正低头看着他笑,有点瘆人。 “怎么了,小澈,舍不得啊?这是拿去做生意,你爸妈答应好的,再说时间也紧。”他拍了拍桌上那张押金单,示意江澈自己去看。 江澈不看,笑着道:“姐夫别急,我刚说了,事情多,得一件一件捋……现在咱们开始捋第二件事。” 说完江澈先转向老妈,认真道:“妈,我不是不尊重阿姨和姐夫们,但是事情,一是一,二是二,我得捋给你听。” 江妈有些错愕,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一会儿,妈你别太伤心”,江澈顿了顿,“不对,你要伤心,但是千万别伤身体。” 江妈神情愈加困惑。 江澈转回身,开整…… “姐夫,钱在这了”,江澈一手压着钱,看着表姐夫的眼睛道,“现在我能不能先看看其他押金单?毕竟合股做生意,总不能我们把钱摆这里,你们就一张嘴说吧?” “……就在桌上啊,你好好看看。”表姐夫镇定道。 “这是厂房的,我是说其他,什么材料的啊,店面的啊,都看看……对了,也看看你们剩下的钱。” 表姐夫愣了愣:“什么剩下的钱?都说了,交押金了。” “表姐夫是真以为这里没人做过生意么?”江澈笑了笑,“押金比例,不知道?世上还有交押金,把钱交光了的?” “……”表姐夫错愕地看了江澈一眼,他原本就是认为江家不懂。 江澈继续:“那姐夫准备拿什么付余款?你可千万别说押金三万多,余款就我家这六千……比例不对。还有,其他押金单到底在哪里?” 一问,接一问。 表姐夫接不上来,气的,急的,胸口起伏加重。 这里的人现在基本都还没接触过生意,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是已经很多人听出来事情不对了。 “其他我付清了。”表姐夫硬接了一句。 “哦,那合同呢?没带?” “……对啊,总不能都带身上。” “没事,我们去看,去看合同,去看现场,你指给我看,哪个店咱们租的,哪些材料咱们买的,让我见到对方老板,然后钱,这一万,还有我妈手上那一万,全拿走。” 没人吭声,表姐夫,阿姨、表姐,一个个全在回避江澈的目光。 “走,现在就走……” “走啊!” 江澈把钱摔在桌上,他突然的爆发,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也琢磨开了。 短暂的僵持,气氛微妙。 “小澈,你能耐了,这是要翻天了啊?!敢这么跟你姐夫说话,我这个当大姨的可不让……”大姨不死心,站起来,吐沫横飞道,“这是你姐夫,你要敢这样,我和你二姨可就敢拿大耳刮子抽你。” “小妹,你家还有没有点规矩?”二姨也跟着站起来。 江妈看了看,拉拉江澈衣服道:“澈儿,不能这样跟姐夫还有你大姨二姨说话。” “是么?如果我的姨、我的姐夫……他们骗你房子呢?”江澈也有点恼了,不是对老妈,但是语气、表情还是变得有些吓人。 “什么,谁骗我房子?”江妈最在意就是房子。 江澈转过身,定了定:“表姐夫,话已经说到这了,我知道多少,你也该清楚了。要不要我把你那些钱在哪输的,输给谁,全在这说出来?!人,我可都见过了。” 他其实不知道这些细节,但是在一步步强化语气、情境之后突然大声质问,表姐夫也愣了。 “你认识那几个人?他们外地来的,你怎么可能……”没脑子的表姐接了半句,马上被按住。 但是很多人已经都彻底看明白,听明白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澈儿?我好像有点懂了,又没全弄明白。”江妈与其说还没弄明白,不如说心里还有些不愿意相信和接受这个现实。 所以,江澈不得不“残忍”地提醒:“妈,你现在不该问我这个,你应该先把刚刚整个过程,他们说的每句话,都好好回忆几遍……好吗?等你细想完了,准备长久记住了,我再细说给你听。” 有些人不敢等江澈细说。 “走,有俩钱不认人了。”大姨匆忙含糊一句,一声招呼,走为上。 两家人抢着往外走,屋里屋外都在起哄: “怎么就走了,事情还没捋清楚呢。” 江澈笑了笑:“一会儿,不用半小时,还会回来的。” 他太了解她们了,确实急用钱,看见钱了,却没拿到……她们不会甘心的,一会儿回来,换一个套路打亲情苦情牌,几乎是必然的。 得在这之前先让老妈对她们伤透心,才狠得下心。 第二十六章 去而复返 大姨二姨两家人从出巷口就开始议论,原本已经快成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出了岔子,尤其江澈怎么会知道内情…… 互相指责了一阵之后,冷静下来,一致肯定还是钱最重要。 他们其实就付了一个厂房的押金,现在那边厂房的付款期限确实紧了,拿不出钱填上,押金也没了…… 两家人就要从头来过。 他们其实正如村民所说,也没有什么大生意。 “不管怎么样,先把钱拿到手,最后哪怕办不成厂子,把厂房拿下来再转租出去,咱们也还有一笔。” 大姨当即就调了头。 “回去?”表姐诧异。 “可不得回去,这年头上万块钱你以为有别的地能找?这回要没钱填上咱们就真完了……”二姨反问一句然后说,“放心,你别看江家儿子变滑了,老子现在没法拿捏了,可是你小姨那儿还可以啊,她心软,缺心眼,几斤几两都在我和你妈手里掂着呢。” 她这么一说,剩下的人想了想,正是这个理。 江爸这种认死理的人,一旦看破,不可能再说得动,但是江妈不一样,她不光好欺负,还好对付,回去打打亲情苦情牌就还有机会。 “她不是两万嘛,怎么着也得弄出一万来。”大姨理所当然说:“她流鼻涕我背着的时候,就欠我了。” 听到这里,一直蹲路边没说话的表姐夫笑出声一下。 他现在地位不高,过年那会儿马失前蹄,想给外地人做神仙局,没想到是个局中局,输光本钱后难免受人责难。 但是这里最有主意的其实还是他,核心也是他。 “可不止啊”,等到目光汇聚之后,他才幽幽地说了一句,竖起来四根手指道,“江家现在手里起码四万。” “四万!” “四万?” “你怎么知道?” 表姐夫站起来,左手往上,右手往下把外套一扯,说:“江家小子拿出来两万之后,衣服一边高两分,一边低两分……他另一边,还有一包。” “……” 都傻了,6000块出去一个多月,两万回来,这就够震撼了,结果是四万?! “他,他,他这是怎么挣的?”大姨目光炙热又迷惘,讷讷道。 “是啊,他怎么挣的,我也很想知道”,表姐夫又恢复了昔日运筹帷幄的风采,仰头道,“所以一定要回去,一定要把小姨套住了,这回不光是钱,还要她家的门路。” 对,门路,这可是一条能让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多月挣四万的门路,有了还怕起不来?所有人都激动了。 他们确定,江澈的门路,肯定不是他说出口的那个法子,那个当然也能挣钱,但是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多。 绝不可能。 这正是江澈一定要摆脱他们的原因,这帮人要完钱就会要你生钱的道,拿了救济粮,想的不是感激,是你家的地,这种人给点好处是打发不了的,只能让他们绝望——由老妈来。 …… 表姐夫跟着布置。 “你们回去,第一步就是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就说你们也是被我骗了,然后该打打,该骂骂,再就求,哭……说当年。” “这个还用你教?!问题你呢?”二姨反问。 “我?”表姐夫笑了笑,弯腰拍拍膝盖道,“我当然是认错道歉啊,只要这事要能成,我给他们家跪下都行,那可是钱,钱最实际。不过……” “又什么不过?” “就是我总感觉有点不对,江家小子好像从一开始,就挖好了坑,一心巴望着咱们多说,多做……然后他跟小姨说那些话,你们听着不觉得奇怪吗?” 好像是有点奇怪,众人回忆了一会儿,没想透彻。 表姐夫一挥手:“算了,走吧,实在不行隔天把傻老舅哄来帮忙说话。” …… …… 与此同时,江家,江澈也已经把整件事情清楚分明地梳理了一遍。 这事原来不容易看破,但是当江澈说破关键环节——表姐夫把钱输光了,急需补洞。 剩下的其实就都很好理解了。 往最好听了说,他们是在情急之下,听说了江家想卖房单干的消息,过来准备拿那笔钱去填坑,但是隐瞒了真相。 要往实际了说,他们不是来商量的,而是蓄意颠倒黑白,强势占据道德制高点,趾高气扬来强压江家,用道德压力逼江家卖房,替他们填坑。 就这样的心思,他们还能咄咄逼人……多么丑恶的嘴脸。 他们之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现场这些人,全都清楚听见也看见了,当时以为江家理亏,听着都难受,现在知道真相再回想,那群人当真是面目可憎,恶毒残忍。 “这心肠……骇人啊,这种人得疏离,不然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又被算计进去”,有老道的邻居感慨了一句,作为长辈转向江爸道,“你也是,性子也该改改了,他们这是拿捏你呢。” 江爸尴尬地点点头,似乎也有点反省的意思。这是江澈期待看到的。 江老头对儿子还有气,顺势挤兑了一句:“还好我有个好孙子,不然家都让人破了。” 江爸和江澈都不敢吱声,都怕爹。 一旁,江妈木木地坐着,一直沉默,良久,她才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她们可是我亲姐妹……”正因为内心一直抱定了这种亲情,她受到的打击才最大。 亲姐妹这么干,太让人心寒了。 眼泪早已经下来了,江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哭,起身回了房间。 但是隔了不到十秒,又出来,把两万块钱抱怀里,继续哭去。 众人一阵低笑。 总体而言江家现在的气氛还是很不错的。 江家的钱没糟蹋,江澈非但没闯祸,而且赚了大钱,江家发了,突然之间就发了,从许多人同情的困境,一下变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两位婶婶喜滋滋地过来帮忙烧水泡茶。 大侄子有本事,她们,江澈的堂弟妹们,日后少不了好处,而且她们跟江妈之间的妯娌关系,本就处得非常好。 这在农村是很难得的。 现场很多人都没走,就在江家堂屋坐着,因为这一天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了,缺乏娱乐的年代,人们总是更有热情坐在一起。 上一次江家这么喜庆热闹,还得推说到当初江澈考上中专的时候了。 跟上次一样,爷爷红光满面接受着奉承,难得大方的,拿出来自己平常都舍不得抽的卷烟来分发。 老爸对着一声声恭喜和夸赞,尴尬着,客气着,也开心的笑着,只是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第二十七章 全是演技 当场也有人好奇追问,事情真相是怎么知道的,江澈笑笑,用一句“碰巧”打发了。他既然不愿意说,这事也就不重要。 而后邻居赵叔一直拉着他询问“外面的世界”,江澈知道,赵叔很快就要呆不住了。 应付完赵叔,江澈去厨房倒了杯水,拿两个水勺互相倒,晾成温的……端水敲开房门,老妈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但是钱还是牢牢抱在怀里。 “还是儿子好吧?”他笑着说了一句。 江妈又哭又笑,点点头。 “两位姨看见钱了,会回来在你身上花功夫,会推说她们也不知情,也是被表姐夫骗了的……妈你先好好回忆下之前她们说的话,你信吗?” 江澈顺手打了个预防针,这是她们的杀招,江澈必须提防,也顺便让江妈看得更透彻些。 江妈仔细回忆了一下:“她们就是合伙的。” “老妈真聪明啊。”江澈很狗腿的奉承着。 对于他来说,这会儿房子保没保住不算最重要,钱,也不算最重要,因为这些他都会有,会有很多…… 现在最重要是让老妈早一步看透那两家人,为以后消除隐患,这种亲戚,不能纠缠。 只要老妈能做到——我愿意给是我的事;我不愿意给,你不能伸手;你要是用阴毒办法来坑我骗我,那从此就算是绝路,我有,都不给。 江澈今天这一番折腾,就算是有了最大的收获。 …… ……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响动。 来了,姨两家走到门口的时候料不到,这么多人都还在,但是心里知道什么重要,硬着头皮,顶着无数鄙夷的目光也上了。 房间里江妈的整个人塌了一半,因为果然又被儿子说中了,她们果然不甘心,还来坑她。 “妹夫,这事问清楚了,被澈儿说中了啊!我们俩也被骗得好惨,这不,我们想着,怎么都得回来跟你们认个错。” “小姨父,这事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我丈母娘,二姨,还有……你要是不解气,打我几下也是应该的。” 大姨和表姐夫的声音传来。 江爸的应对很平静,也很冷淡,“挺晚了,先回吧,我就不送了。” 这表现比之他大嚷大骂动手打人更让表姐夫们绝望,正如之前料想的一样,江爸这种宽厚,认死理的人,一旦看破,绝对说不动。 他这种人的火,是压在心里的,被算计,他会记死了。 好在他们的突破口本就不是江爸。 “小妹呢?”二姨问。 江爸不吭声,儿子在旁边呢,里面怎么应对,他很放心。似乎就是突然之间,儿子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了,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江爸突然有些心酸、惭愧。 “小妹,你在哪呢?”大姨大声喊起来,“你两个姐姐来给你认错了……唉,我们也是被这个狗东西给骗了啊,出门想想,没脸见人啊,小妹,我们差点对不起你啊。” 跟着响起来的,是两个阿姨打骂表姐夫的声音。 江妈:“……”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笑,明明应该哭的,可是莫名想笑,我的姐姐欸,你们要不要被我儿子料得这么准?! 外头二姨接着嚷:“还好啊,还好澈儿回来了,事情到了没出,比什么都好……小妹,你连姐都不搭理了?姐记得,你的气性可没这么大啊!” “是没这么聪明吧?”江妈委屈地,很有自知之明地回了一句。 外面笑翻了一群人。 但是在姨两家看来,这是好现象,不管怎么样,江妈开口了。 “我没你福分,有个好儿子……我这,都是败家的,你姐这回走到绝路了!”大姨痛心说道,“小妹啊,单子你们也看到了,就剩这一个厂房还拿不下来的话,姐真的……到绝路了。” 江妈顿住了,看着江澈。 难道老妈的思维又走偏了? 江澈果断一撸袖子,“妈,你看,那年盖房咱们自己借窑烧砖,我烫的疤……今天我要是没回来,这房子,就被他们逼着卖了。” 江妈点点头,儿子、房子……她最心疼了。 江澈趁热打铁:“还有,他们还说我读书读裤裆里去了……还幸灾乐祸说我娶不上媳妇。” 读书,儿媳妇,又是两个江妈的软肋。 “还有,妈你想想,你当时哭着不肯卖房,她们说什么了?骗你,逼你,骂你,她们可不怕咱们家绝路,还把咱们往绝路上赶呢。” 江妈点头,然后冲外头气吼吼地喊了一声:“别说了,回去吧,我怕我太笨,不知什么时候不光房子,命都被你们卖了。” 这也许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敢跟两个强势的姐姐大小声。 外头沉默片刻,大概实在想不到,小妹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这是狠下心不要姐妹了?小妹,你忘了吗,以前家里穷,孩子多,姐割猪草都把你背背上,我摔,你也摔……”大姨说着。 “你要吃果子,我去采,被马蜂蛰了……后来姐生病,你那时候才六岁,都知道给姐煎药,喂我喝……这回你怎么就能忍心见死不救?你要姐给你跪下吗?”二姨说着。 “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啊!” “我们写借条,按指印,算利息……厂房租下来,一转租,马上还钱。” 好厉害…… 江妈明显有点儿纠结,她的时代和眼光的局限性结合性格,往往容易拎不清,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被说动了,能说动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至于厂房?他们还饿不死,前世的情况,别人不知道,江澈知道:他们表面看起来集体山穷水尽,其实背地里每家甚至每人,都有藏私……前世后来他们自己内部还为此撕了一场。 果断的,江澈伴随长长一声叹息,软倒,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澈儿,你坐床上呀。”江妈着急了。 “身上脏”,江澈有气无力道,“在外面跑了这么久,挨冻、挨饿,脏死了,后来因为差点被人劫了,跑林子里,弄得都是泥……” “啊?!”江妈慌了,看看儿子消瘦的模样,再看手上的钱,这可是儿子用命换回来的啊,却差点被骗走…… “没事,这不好好回来了么?”江澈靠坐在墙角,带一点细细的强忍委屈的语气道,“就是好累啊,开开心心想着回家可以让你和爸高兴,可以吃妈你做的饭……” “结果没想到,回来饭没吃上,却被他们折腾了一顿,骂我,冤枉我,还差点……还被差点我大姨二姨大耳刮子抽了……就因为我说了句实话。” “妈你当时还帮着她们说话,还差点把钱交出去……” 这内心的谴责好重,因为这些伤害某种程度上都是自己带来的……江妈扛不住了,扭身开门。 “走吧,我自己有家,有老公,有儿子,家庭和睦,你们让我一家人自己过日子好不好?我是真的怕了你们了……走吧,别害我们了。” 这话是流着眼泪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的。 “小妹,你敢……” “大姐、二姐,你们不用再拿情分吓唬我,我现在再叫一次,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吧。我别的想不透彻,至少能想明白一件事,今天要是没有你们,我们家本来会很开心……我觉得,以后应该也会是这样。至于说情分,是你们先不要的。” 外面终于没再出声,因为知道没用了,那个任由她们拿捏的小妹,已经不存在了,也许她的性格并没有变,她也还是有点儿缺心眼,但是,她现在有了一个执念,知道自己有责任保护什么了。 “……比演技?我会输?” 江澈藏起来笑意,他知道,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江妈的心态,已经就此一锤定音了。 当然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当问题一部分出现在自己的老妈身上,只能动之以情,先动之以情,再晓之以理,把纠缠隐患清除,并相信以后随着眼界开阔,见识增长,她也会成长。 第二十八章 家人夜话 1992年3月5日,江澈的邻居赵叔在他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看见了两万块现金,蓝色的,厚厚的两沓,整整齐齐,横向拿纸条封着。 他猜想那应该有点重,因为钱落在桌上的时候,声音响亮。 “啪。” 然后他听了一个对于这些村民而言有些不可思议的财富故事,参与了一些意见,得到了故事主人公的肯定。 欲望的膨胀在一瞬间星火燎原。 大概一个小时后,他出门打了一个电话,回来说他想去海南。 被他说动,打算一起去的,还有他的一个弟弟,两个朋友。也就是说,一行四人。这会是这个村子在90年代初真正走出去闯世界的第一批人。 因为这里不缺良田山林,温饱的难度不高,所以比之其他被生活逼到没辙的地方,闯荡,反而滞后很多年。 他们问江澈,“小澈,你觉得怎么样,能挣到钱吗?” 江澈反问道:“你们打算去做什么?” 赵叔摊开一双粗糙有力的手掌,自信道:“听说那边到处盖房子,我学过泥瓦匠,总能赚到钱吧?带上他们仨干些零活,然后等混熟了,我想包楼盖。” 1992年,海南房产热…… 在遥远的越江省、水昌市,泉北县,城郊村落,有一个还没迈出家门的农民说,他想去那里包楼盖。 江澈想了想记忆中这波房产热的相关信息,不废话道:“只帮人盖,别买,别让人拖欠你的钱,这是我的意见,赵叔。” 这等于江澈赞同了。 赵叔其实已经下了决定,但是江澈的这个赞同依然让他欣喜,他兴奋地点头,站起来,手忙脚乱一下然后向着四面八方拱手道:“我,我走了……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就走。过年,过年回来,家里有事,大家多帮衬,拜托了。” 深深一揖一直揖到地上,他就这样在满满一屋子人面前离开了…… 整个屋子都有些错愕,反应不过来……上一次村里有人这样突然离开,好像是民国时候了吧? 那时候,有一天,一个少年郎在村口大樟树下聊天的时候说,他要去当兵扛枪。 老人们笑骂:“扛你娘。” 第二天,他就离开了村庄,据说现在在台湾。 现在又一个,一个三十多岁的农民,做了一个似乎显得太过匆忙和草率的决定,甚至用上像稀里糊涂和无知这样的词,也不算过分。 但是在这个消息闭塞,思维更闭塞的时代,敢于走出去的人,最初大多具有盲目色彩,然而正是这些人,前赴后继,缔造了一个又一个财富神话。 江澈可以想象,就在这天,这一刻,也许就有一个未来叱咤风云的人正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犹豫许久,终于决定下海,他可能是科员,可能是科长,甚至可能是局长……也可能是赵叔这样的,有一双有力手掌和一颗野心的农民,或者主动被动下岗的工人。 这就是92年的潮。 …… 江家汇聚的人群终于散去,各自回家。 江爸站在门口望着远处巷口,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关门,转过身,看看儿子,说:“去叫你妈给你弄点吃的。” 他是对的,也是最了解江妈的,因为给儿子煮东西吃,原本沉浸在伤心中的江妈渐渐就恢复了神采。 江澈吃东西的时候,爸妈又一次一左一右的坐着,看着。 “三十五,三十六……”江妈收拾了心情,又在数钱,她人生第一次可以见到这么多钱。 江爸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做了决定,郑重开口道:“澈儿,爸待会儿问你点事,用你的话说,你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三十一,三十二……三……”江妈一把扭在江爸胳膊上,“什么你就一啊,二啊,害我又数乱了。” 一下,老爸酝酿的严肃气场就崩了,江澈笑着说:“妈,要不你回房间去数?” 江妈点了点头,瞪丈夫一眼,抱着钱回去了。 江澈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爸,我吃好了,你问吧。”他其实早就感觉到了,老爸今天一直没有完全相信他。 江爸先看了看他的眼睛,“澈儿你有什么要主动跟我承认的吗?” 股票的事绝不能认,这在老爸眼里就是赌博,江澈犹豫一下,摇头。 对此,江爸显然有点失望,指了指江澈左胸口,说:“拿出来。” “什么?” “左边那一包。” “……” 竟然还是被发现了,而且很可能是早就发现了,江澈无奈,低头咬开线头,把又一个纸包放在桌上。 哪怕心里有数,江爸打开看过一眼,身体仍然止不住有些发抖…… 四万了,他没看错,江澈果然还有一包,江家的财富不是两万,是四万。 因为这个数字,欣喜已经变成了恐惧。 “就一个多月,怎么赚的?”他问,声音有点飘,有点抖,表情有点严厉。 “就是刚刚说过那个门路。”打定主意不说实话,江澈平静道。 江爸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又坐下,反复两次,他似乎想发火,想质问,又竭力克制着,他只是一个朴实的九十年代农民,他已经乱了,思考许久,终于道:“这么多年,我只知道一件事赚钱这么快。” 竟然还有赚钱这么快的路子,江澈好奇追问:“什么事?” 江爸压低声音:“走私,你说实话,是不是跟别人走私去了?” 老爸居然还知道这个,江澈很好奇,但是首要的任务,他得先澄清:“没有,就是我说的办法赚的。” “那你手给我。”江爸拉起来儿子的一条手臂,在上面搓了搓,仔细观察然后困惑道:“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而且爸你忘了?我是在盛海给家里打的电话。” “倒也是,可是这贩年货……真的那么赚钱?!”他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无法理解,但是终于还是决定相信儿子。 危机解除了,江澈反过来问:“爸,你怎么知道走私的?” 江爸神情不对了。 江澈乘胜追击道:“我知道了,爸,你前些年说跟人做点小生意,很快就散伙了,却一直没说是做什么……原来你走私去了。难怪我说你没去多久,就赚了几千,盖了房子……” 江爸情急,像是跟人辩解似的急切道:“我那是不知道……温市,温市你知道吧?” 江澈点了点头,心想着,就隔壁,江南皮革厂倒闭了那个,嗯,重生方向有了,以后开间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还可以带着钱和小姨子跑路。 “早年间,我十几岁那会儿,温市那边还很穷,因为缺田地,穷人过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来咱们这边做几个月活,赚点粮食回去……当时有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在咱们家帮忙砍竹子,你奶对他们像自己孩子一样好,后来,我们就拜了把子。” 还有这事,走私大亨我叔伯?要知道最严重的时候,温市走私能占全国80%的量,后来直到舰队都出动干预了,才转去闽南那边,这可是一段浩荡的历史现实,江澈来兴趣了,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前几年,他们说是闯出来了,来找我,说带我赚钱,当时实在是穷,想着怎么也要给你和你妈过点好日子……我就跟着去了。” “你出海走私了?” 江爸连忙摇头:“没出海,我跟很多人一起,就在海边村里住着,半夜里有船经过,我们过去海边把船上丢下来的东西捡回来,反正就是扛了就跑,扛了就跑……过会儿有人来收,就给钱。我一直到有一回跟着人群被公安追了两座山头才知道,那是走私犯法……回家半年没睡好。” 想不到老爸还有这段经历,前世他可没说,大概当初那个我,在老爸眼里也不适合听这些吧。 “没事的,咱们不碰了就好,都过去好几年了,那边这样闯出来的人不少,正经出去闯的更多,很多都出国了,所以说,能人其实都是逼出来的,你看这几年,咱们水昌市这山好水好的,反而开始连温市的脚后跟都追不上了……” 这个时候,江妈从房间里走出来。 看见桌上的钱。 “嗯?”她跑回去房间,再出来,终于确认这两叠不是她的那两叠,然后,她把钱放一起,就这么呆呆的坐着,看着眼前的四叠蓝色百元钞。 江澈想着,这些钱,他大概是拿不回来了。 …… 当江爸主动说他想出去做生意的时候,江澈其实很高兴,但还是先问了一句为什么。 江爸表情复杂道: “我不能留在这个地方,成天就陷在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里。” “还有,我觉得自己得磨一磨,今天就太蠢了,所以我想先出去做点小生意,学着做,一步步来。” “澈儿你看行么?” 最后这一问,他显得有点太过小心翼翼。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之前江澈就有过这样的想法,这里固然有很多可爱的人,但是也不缺狗屁倒灶,而且走出去,对于爸妈的眼界、见识,都有好处,未来江家家大业大,他们也需要成长。 江澈还以为会劝不动呢,以为就算做生意,老爸也会选择在本地,毕竟这年头,背井离乡仍然是一件大事,没成想,老爸自己突然有了这样的觉悟。 江澈笑着说:“当然好啊,不过,爸,也有被我和赵叔刺激的对吧?” 江爸笑了笑没说话,家里顶梁柱的位置突然被颠覆,这个要强的男人怎么甘心?而且机会,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江妈放下钱,“那我怎么办?我也得去吧,可是厂里一星期还有一天班呢。” 江爸笑着说:“你那一天班给别人,她们一定很高兴。” “可是听说要下岗的,下岗你们知道吧?万一我要是走了,完全不上班了,那下岗的不妥妥的有我了啊?” “正因为怕这个,才要早点找别的门路啊”,江爸说,“就我看你那个厂,不用下岗谁,过两年整个就黄了。” 他说的是对的,其实这波下岗潮蔓延整个90年代,晚不如早,早的一批后来不少都闯出来了,相比之下那些哪怕发不足工资也一直在工厂耗到世纪末的,后来才真艰难。 江妈决心难下,抚着额头说:“我想想。” 江爸小声在她耳边道:“对了,今天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你不怕接下来很多人来问你借钱啊?” 江妈一下坐直,“去。” 江澈在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并不了解,当一个男人十分了解自己的妻子,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至少爸妈彼此之间的这种相处,用后来的话说,很美好。 “对了,我们去临州,是不是就能见到澈儿的女朋友了?”江妈突然反应过来,闹出“人命”是假的,但女朋友总是真的。 迟早要说的事,不必回避,江澈笑一下直接道:“其实,已经分了。” 江妈错愕,“……为什么?” “她留校了,我没有,而且她还想出国呢,不同路了。”江澈平静的叙述。 老爸转头看着江澈的眼睛,有些担心,怕他在隐藏情绪。 老妈偏过头,思索着。 江澈觉得,老妈应该是在思索怎么安慰他,结果老妈幽幽地说了一句:“果然是个没福气的啊,我澈儿这么好。” …… 谈话结束,江澈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发现过年的红包就压在枕头下面,两块纸币,笔挺崭新。嗯,四万换两块,可是好开心。 江爸江妈躺在床上,一会儿你转个身,一会儿我转个身,都没能入睡。钱已经都分开缝好了,缝着钱的几件衣服都搁在床上,另外行李也已经收拾了大半,但是情绪还待收拾。 “澈儿他爸,我跟你说,我有点心慌……这突然就要走了,厂里的活不干了,地也不种了,想想挺吓人的,咱们出去做什么啊?”一片黑暗中,江妈开口道,“要不问问澈儿?” 江爸侧了侧身:“不了,我想投的本钱小一点,剩下的钱存起来留给澈儿,生意就我自己慢慢摸,等过去安顿下来,就不总拖着澈儿了。一来这样我才能学到东西,二来,澈儿还读书呢,以后还要吃公家饭,咱们总不能现在开始,就都指望儿子顶门顶户……” 江妈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两声。 江爸慌张说:“你笑什么?” “我笑有个人面子过不去了。” 江爸苦笑一下,“谁让澈儿突然就长大了。” …… 隔天,两位姨竟然又来了,哄了江澈的老实舅舅,江妈的大哥来帮忙说话。 在江澈家乡这里,舅舅的地位可是很高的。 不过江家已经人去楼空。 江老头开的门,但只请进去了江澈的老舅,两个人一起喝了一顿酒,江老头把事情给他说了个分明。 “澈儿和他爸妈说了,让你一定要送澈儿小表妹读书,女儿也是那什么……哦,宝贝,高中比中专好,考不上大学,就再考一年。”老人把三百块钱铺在桌上,趁着酒意小飘着道:“他舅,拿着吧,你是本分人,别给人算计了就好,你外甥好样的嘞。” 第二十九章 寻找大师韩立 越江省省会,临州。 江妈人生中第一次离开水昌市范围,已经四十岁,之前她最远就到过一次市里,为了省钱搭车,呆半天就回去了。 后来的人会很难理解,在这个时代,当一个农村女人初到大城市,除了新奇,她会有多么不安和慌乱无措…… 街道车流其实并不密集,但是江妈独自尝试好几次,就是不敢走过去,她说这地方真不好,以后大孙子都不能出去野了,男孩子小时候不野怎么行? 为此江澈专门引导她在斑马线上走了好几个来回,并告诉她就算斑马线,也不能绝对信任,之后才带她去银行把钱存了,拿着存折,看着存折上带着油墨感的好几个零,江妈的心情才好些。 江爸要好很多,他毕竟是“走过私”的人——江澈偶尔私下拿这个跟他闹。 出来之后,江爸有个口头禅:“澈儿你放心……”哪怕江澈并没有表达担心,他也这么说,这其实是一种自我心理状态的呈现。 于是江澈偶尔会笑着回应:“爸,我放心,你怎么也是走过私的人啊,什么没见识过。” 然后江爸就急了,“兔崽子你太久没挨打了是吧?滚蛋,我就黑灯瞎火扛个包就跑,扛个包就跑,鞋都跑掉我好几只,我见识什么了我?” 于是父子俩被那个画面逗得一起笑。 江澈打从这趟出门后就爱跟老爸闹,因为这样他反而能放松些。女人的紧张不安可以直接安慰,但是男人的最好不说破,换一种方式,尤其当这个人是你永远要强的父亲。 其实江爸一样也被陌生感和心里对未来的未知恐惧笼罩着,只是作为男人,顽强的,不肯表现出来。 爸妈这回很坚持,在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后就将江澈赶回了学校,说是要自己摸索,遇到问题或关键决定,自然会和他商量。 好吧,反正隔的也不远。 …… 重回学校,江澈依然保留在身的除了那300张认购证,还有八千块钱。 室友们看到的他笑容满面,像是换了一个人,也总算安心了,拉着修长城,赌烟,江澈现在没烟瘾,十天半个月都未必抽一根,自己没烟就拿郑忻峰的赌,说是赢了归他……结果当然输了。 笑笑闹闹,就过了第一天。 隔天,睡了一夜醒来,时间还早,江澈发现习惯睡懒觉的郑忻峰床位已经是空的。 他人在墙角,面墙盘腿坐着,闭目凝神,缓缓动作。 “他这是?”江澈问一个已经起床的室友。 室友抽了抽鼻子说:“最近突然开始练气功,说是就快要达成一个小周天了。” 小周天这个概念名词,江澈有点耳熟,达成么?这个年代很多人都会有类似的误会,或以为自己修炼有成,或曾经一度觉得自己有特异功能,异于常人。 譬如耳鸣,问别人有没有听到很多昆虫在叫?大家都说没有听到,就以为自己有特异功能; 飞蚊症的以为自己的特异功能是可以凭肉眼观察微生物; 冬天里脱毛衣静电噼里啪啦,就以为自己是电人; 还有梦遗了的,以为自己是浆糊人,特异功能是造浆糊。 总之一切身体的热感、冰感和细微异常,都会被主观气功化,特异功能化。 “傻不傻?” 关于气功的虚假,还有人比江澈更了解么?郑忻峰是自家好友,不能看着他沉迷不管,江澈准备过去戳破这个谎言免得他浪费时间。 起床下地,他刚准备过去把郑忻峰拉起来,老郑突然动了,换了一个有点难度的动作。 郑同学骨头硬,这个动作做得很别扭。 但是江澈依稀能辨认…… 这个动作像极了在岸上的海狮,在瑜伽里叫做“上犬式”,另外在有一本叫做《九转金身诀》的气功秘籍里叫做……“问天式”。 注释语除了动作细节描述,还有四句故弄玄虚:四肢撑地,接地之气,昂首问天,受天之养。 江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很快,他的猜想就被验证了,郑忻峰被打扰,郁闷地爬起来翻出一本册子递给江澈,说是他看了气功杂志上的介绍,花二十块钱买来的。 江澈看了一眼——尼玛,《九转金身诀》。 “怎么样?”郑忻峰看她发愣,得意道,“一眼就看入迷了吧?” 我入迷你妹,江澈回过神来,坚决道:“这玩意都是胡说八道的。” “你又不懂。” “我……不懂?”江澈心说这尼玛我写的。 “你懂个屁哦。” 郑忻峰鄙夷一句,再次返身到床头翻了翻,翻出来一本《气功与特异功能》,扔给江澈道:“自己看,这可是官方杂志报道的大师,我觉得他的理论比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真实多了,这才是科学真功。” 不用他提醒,江澈已经看到了,杂志封面上最大的一行标题就是——《寻找大师韩立》。 翻进去一看,开篇: 【总有人如惊鸿般掠过这个江湖,难觅踪迹。 1992年的冬深春早,年关时节,盛海市火车站附近的小公园,日子一如平常…… 一直到后来,人们才意识到,这一天其实是那么的特殊。 那里的人们至今依然记得,那两声惊雷,那一句波澜不惊的:青云门弃徒……韩立。 我们无法得知韩立大师为何自称弃徒,也许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吧。 他来了。 他走了。 世外高人,行踪难觅。 但是他留下了一本《九转金身诀》,还有一个崭新的,由后天阶段与先天阶段组成的气功修炼体系,他教人爱家和睦,教人勤恳工作,教人看病就医……朴实无华。 因为只有这样,处于后天阶段的我们,才能拥有平稳气场,向先天筑基攀登。 寻找大师韩立,其实大师无从寻觅,我们能追随的,只有他的精神和指引。】 嘛拉个逼,第一段看完,韩立,不,江澈已经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再往下翻,下面细细碎碎的一大段功法介绍,修炼群众心得体会谈,专家发言…… 总之说的都是这个理论多好,多切合实际,然后修炼者现身说法,说修炼之后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热流游走经脉,而且家庭幸福,夫妻不吵架,不打孩子…… 洋洋洒洒,整整两页。 “这是一篇软文广告。”后世看过了太多,江澈当即判断。 会不会有效?会。 因为已经有很多人这么干了,大师十有八九这么干,普通人随便谁也都能干。 譬如就这两年,几个师大学生在寝室无聊,胡编了一本气功秘籍,过了一段时间试着拿它赚钱,于是在《国家气功杂志》上打广告,每本价格二十元。 很快,汇款单和夹在信件里的现金就如雪片般飞来。 这几个学生个个赚得盆满钵盈,从此走上大师之路,有的南下办气功班,有的教养生,其中一个甚至还在央视开了一档个人栏目:xx讲保健。火爆多年,赚进千万身家。 “问题这事谁干的?” 江澈很确定,郑忻峰买来这本《九转金身诀》,就是拿自己的原本复印的,连工艺都很粗糙,而原本,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在赵武亮手上。 “那家伙看着不像这么有头脑啊!” 江澈索性直接翻到最后: 【韩立大师的气功理论已经得到了社会广泛的认可,现,经多方努力,大师唯一亲传弟子赵武亮几经纠结,终于决定无私奉献出师门典籍,与大众共享。汇款地址……】 第三十章 跟老情人谈谈 好一个87年的万元户,当年凤毛麟角的人物。 不过现在大概已经是气功大师了。 赵武亮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理,是真的跟大众分享,弘扬我道,顺便赚点钱,还是蓄意已久,明知故骗? 江澈暂时没法判断。 但是如果有心为之,这个做法无疑很聪明,他没有像此时社会上的很多大师那样,直接给自己套上创始人的名号。 大师最怕什么?最怕扒皮——譬如大师的前妻出来说,他其实就三秒,谁还敢跟着他练? 现在的故事里大师已经离去,赵武亮顶着韩立唯一亲传弟子的名号行走江湖,他过往的人生经历就不怕扒,而且盛海小公园有几百号人可以给他的这场奇遇作证。 而好处和实际利益,都是他的,除非“已经无法寻觅的世外高人”韩立大师亲自站到公众面前。 江澈能站出来么?不能。 对他而言这是个哑巴亏,他得躲着,躲得越远越好,否则就算不惹麻烦,他也得一辈子顶着这个帽子。 等到2000年代,2010年代,他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想想万一有那么一天,《时代周刊》会怎么介绍这位伟大的企业家吧,“他本身是一个气功大师,特异功能可以引雷……” 记者:请问江总,您真的会引雷吗?一次引几颗? 记者:江总,传说您的竞争对手有人死于雷击,请问是您下的手吗?您觉得这算不算不正当竞争? 江澈:我一雷劈死你。 …… 偏偏就这时候,郑忻峰还在旁边一脸向往的说了句:“也不知韩立大师云游到哪了?要是能见一下本人多好。” “我……”江澈正郁闷着呢,有口难言,一甩手,把秘籍和杂志都扔在地上。 “干嘛,干嘛?”郑忻峰连忙俯身捡起来,心疼的拍着灰说:“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以前心态挺好的,结果就那么点事,就一直调整不过来……要营造平稳气场知道么,你得跟我学。这样,要不晚上你跟我去我们的九转真功协会?” 这都……有协会了! 江澈也已经快要被摧毁了。 细想一下,韩立大师的体系真的可能很有市场,因为除了玄虚的一部分,他比其他功法多了引导安定生活的理论分支,这样两头讨好。 气功界不会太过排斥他,毕竟韩大师在故弄玄虚这条路上给它们开启了一扇没有最玄虚,只有更玄虚的新大门,相比之下,以前那些变蛇变羊弯勺子什么的,简直弱爆了。 他们排斥不动,只能跟上。 另外,一部分其实看得明白,其实也在忧虑,却碍于形势不能站出来揭开这层皇帝新衣的有识之士,也会反过来支持他…… 因为这样,以毒攻毒,气功热的危害会被降低。 “但愿赵武亮不要偏得太远,变成祸害吧,若不然其他人我管不了,这个我自己制造出来的祸害,还是得怼下去的。” “我给他来一篇《青云门追缉灭门狂魔弃徒韩立》。” 郑忻峰还在兴致勃勃地给江澈解释什么平稳气场。 旁边的室友笑着挤兑了一句:“老郑,厉害了啊,你这都快被处分了,你还平稳气场啊?” 郑忻峰整个人突然一下紧张起来,背过身,拼命冲那人使眼色。 处分? 江澈发现不对了,追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避着我?” …… 逼问了好一会儿,江澈才把实际情况问出来。 事情其实发生在上学期了,上学期期末,江澈缺考,郑忻峰代请病假是起因。 “当时老师都没说什么,叶琼蓁竟然跑来跟我要病假证明,我说回头补,她还不依不饶”,郑忻峰愤愤不平道,“你说她有必要吗?拿你立威啊,撇清关系也不用做到这一步。” 叶同学不依不饶吗?从理解的角度,应该是因为她当时刚接手的工作,难免谨慎认真过度一些;至于刻意强调和撇清关系的想法,大概也是有的。 毕竟她还不是老江湖,而且个性使然,做事容易用力太猛,矫枉过正。 可是这样,怎么是郑忻峰要被处分?而且我上次回来,正常补考,也没被为难啊,江澈心里困惑,忙追问道:“然后呢,之后出什么事了?” “然后老郑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了一句话,叶琼蓁就彻底跟他急了。”一名室友抢着说道。 “什么话威力这么大?”根据江澈的记忆,理性、聪明的叶琼蓁,克制力一向很好。 室友猥琐一笑:“……一夜夫妻百日恩。” 江澈:“……” 这可是九十年代初,叶琼蓁本身是学生,又刚开始以学生科老师的身份出现,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不急才怪了。 室友继续道:“然后他们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吵来吵去,老郑一急,端起桌上的一瓶蓝墨水就泼了过去……我们谁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这好像是有点过了。 室友叹了口气:“这个学期回来就听说要处分,当时你状态不好,老郑不让跟你说。现在说是快下来了,大概……留校察看。你说这我们都快毕业了,这回老郑的分配……估计要受影响。” 江澈很想说郑忻峰两句,太冲动了,但是事情起因是自己,郑忻峰为什么这么干,江澈也猜得到……这时候说他,不管多委婉,多正确,都不仗义,也没意义。 他没开口,倒是郑忻峰自己先说话了。 “其实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以前你们谈恋爱我还忍她,现在……管它,不就处分么,影响分配就影响分配,我还不稀罕呢,本来我就不想教书”,郑忻峰看一眼江澈,笑一下道,“大不了等老子气功成了,去深圳办气功班去。” 不管他怎么硬撑,语气和眼神里的虚,江澈都能察觉,他其实也怕,只是死撑着不愿意承认。 难怪他最近练气功……郑忻峰不是真的想办气功班,而是找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想着临近毕业分配却顶上一个留校察看,他得疯,就算他不疯,他家人也得疯。 正好气功的玄虚能带他脱离现实进入幻想,韩立大师“平稳气场”的概念,也符合他自我麻痹的需要,于是就练上了。 这事必须得解决。 江澈知道以郑忻峰的性格,让他主动去找叶琼蓁求情是绝无可能的,于是改向其他室友道:“你们有人去找过叶琼蓁吗?” 好几个点头,但是都神情无奈。 “我们几个都去过,班里女生也有好几个去找她说过情,但是她说,这件事不是她坚持的,是领导说如果这样都不处分,老师们的威严就没了。还说,当时那事情太多人看见了,她也没办法……而且,她也没有理由去帮忙想办法。” 有道理,但这番话未必尽是实际情况,事情未必真没法解决,江澈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她办公室在哪?” 郑忻峰马上警惕起来:“你干嘛?你想去求她?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去求她的,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怕你会这样,我才不让告诉你……咱哥们不受那鸟气,你不要去低头。” 傻乎乎的义气,但是挺让人窝心的。 “不告诉我,那你以为处分出来,我会看不到么?到时候我这良心得多受谴责?”江澈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然后说:“放心吧,不求。” “那你去干嘛?”郑忻峰惨笑一下道,“你不会是也去闹吧?别,千万别,到时候又折进去一个……那娘们心肠硬,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江澈笑笑,拍了拍他肩膀,“真的放心吧,我不求,也不闹,都是要当老师的人了,做事别总像小孩子。就是老同学正常交流,了解一下情况,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而已。最多最多,我就为咱俩道个歉。” 他说咱俩,就没有把这事当成过郑忻峰一个人的事。 第三十一章 江澈的变化 临州师范学校面积不大,建筑物有限,而且都还保持着上个年代苏式建筑的厚重、笨拙。 那墙厚的,色调阴冷的,像是随时准备成为一场巷战的堡垒。 行政楼并没有被独立出来,叶琼蓁呆的办公室在二楼拐角。 江澈上从楼梯口转出来,敲了一下门。 “请进。”她的声音,但是明显压低了,大概这样显得更严肃。 门打开之后,看见是江澈,叶琼蓁的眼神稍微有点慌乱。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衣尾有点飘的女士西服,后来你大概还在某位阿姨身上见过的那种,只是后来的颜色普遍更鲜艳些。 还好,衣服没有太宽大所以还能看,黑色裤子,黑色皮鞋,马尾扎得紧紧的,一丝不苟。 莫名的,叶琼蓁发现自己站起来了,似乎一下还做不到以老师的姿态和江澈说话,然后她又后悔了,于是双手撑着桌面,挺直腰板,偏着头说:“你……来销假吗?” 对哦,差点忘了销假,不过这个不急。 江澈其实觉得有趣但是忍住了笑意,看了看,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在,一个男的,是原来就认识的学生科老师,叫张保有,另一个女的,年轻,生面孔,侧脸被长发挡住了。 当着别人面说事怕叶琼蓁介意,江澈问:“方便到门口说话么?” “你想说什么?”这句话不是叶琼蓁说的,是张保有老师,语气很硬,不是太友善,同时他还做了一个横身挡在叶琼蓁身前的动作。 这,有点没必要吧。 “我想问一下关于郑忻峰处分的事情,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或者……”江澈没办法,只好开门见山,说话的对象依然是叶琼蓁。 “没有”,张保有第一时间道,“这个事情是我经手的,你不要再找小叶老师,有什么话,你跟我说。” 敌意扑面而来,气氛一下有点僵。 叶琼蓁没办法,往旁边绕开两步,然后问:“事情你都了解过了吧?” 江澈点了点头。 “不要为难我,好么?”她说。 这句话的意思江澈大概能懂,她是半学生半老师的身份状态,既然事情出了,领导要为她这个“新教师”出头,这种情况下,她反过来去帮忙求情,充好人,不合适。 而且从她要参与管理工作的角度,她本身大概也认为这个处分是必要的。对同学有点偏狠了,但也符合她理性几乎占据一切的性格。 “说得对,小叶你是新教师,要做学生工作,这首先个威严必须建立起来,但是你不要怕什么为难,这个事交给我来就好……一个学生,他还反了天了他,敢跑到学生科来问东问西。” 张保有瞟了江澈一眼,拍着胸脯给予了叶琼蓁充分的肯定。 但是江澈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就刚刚这一会儿可以捕捉的信息,简单分析下来,他可以确定,这并不是一件什么上头领导真的那么关心和重视的事。 事情应该是下面有人顶到上面,再反馈回来的,至于是谁,很明显。 而叶琼蓁准备借此建立的强硬形象,也未必对她太有利,不管她多理智,在职场而言,还是嫩。 没去搭理张保有,江澈看向叶琼蓁说:“这件事我们是应该向你道歉……” 话只说了一半,叶琼蓁接过去道: “这件事真的不关你的事。但是江澈,我很坦诚地说,我并不希望看到你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你的情绪……缺考,缺课,还有你看你这学期请的假……如果你是想用这种幼稚的行为来表现什么,那么,我想说真的很失望。” 大概因为张保有一直做学生工作,早就知道叶琼蓁和江澈曾经的关系,她并没有因为他在场而回避什么。 “谢谢,如果真的是那样,我自己也会很失望的。但我只是确实有些事耽搁了,没想到最后给你和郑忻峰造成这么大麻烦,我很抱歉。”江城语气诚恳,但是因为想到前世,自己那种琼瑶男主的表现,忍不住有些羞愧和苦涩的笑了笑。 “那……” 叶琼蓁支吾了一下,没说出话来,眼神有些困惑,大概还有那么点意外,她惊讶于江澈的态度会是这么的坦诚和平和,仿佛他突然就成熟了。 这种感觉其实从分手那天开始就一直存在,明明还是那个江澈,却感觉就是有所不同,后来没接触无法验证,今天,似乎又一次被证明了。 既然叶琼蓁不说话,江澈想了想,继续说:“处分有点重,毕竟已经临近毕业,有没有可能……” 旁边那位又抢话了,张保有今天似乎特别激动,“我说了,这个事我必须维护小叶老师,处分是我的职责,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张保有只是干事,没有职务,“维护”一词的主语,本来应该说校方或领导,他却不断强调“我”。 以一种有些笨拙和幼稚的方式,他很努力地表现着,这大概因为,叶琼蓁很快就不是学生,而是他的同事了——20未婚,同办公室的,漂亮女同事。 司马昭之心啊! 但是江澈很想告诉他,哥们,别激动,你没戏。 因为归根到底,留校成为中专老师对于叶琼蓁而言,只是她向着目标进发的过程中,其中一块暂时的垫脚石而已,这姑娘的心思远了,怎么可能把终身交付在这里。 再说叶姑娘看惯了好看的,一时怕也没法习惯你。 场面再次变得有点僵,连叶琼蓁的神情都无奈了,一种怕被江澈笑话的窘迫。 江澈抽空回忆了一下,前世的后来,叶琼蓁一直尝试出国未果,约两年后,她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次随团出国考察的机会,竟然选择铤而走险,偷偷离团,滞留美国。 这丫头执念有多深,决心有多大?!由此可见一斑。 这个时代有很多人视国外为天堂和实现梦想的地方,叶琼蓁就是其中之一,她自学英语,甚至因为某段时间听说意大利签证好拿,学意大利语,唯一可惜的就是,她的家庭条件并不足以支撑她的野心,才如此曲折、艰辛。 再能算也算不到张保有……很拙劣的泡妞方式,但他乐此不疲,兴奋不已。 看来今天再聊下去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好在也不算没有收获,江澈想了想,最后问道:“那这个处分下来还有几天?急的话,能不能缓两天。” 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叶琼蓁神情稍稍有些犹豫,她看起来想答应。 “不能,就今天,正好领导就批下来了”,张保有示威式的瞪了江澈一眼,说完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摊开一张白纸,又取了墨水,毛笔,“我现在就开始写,一会儿写完就贴。” 江澈看看他,转头跟叶琼蓁点了一下头,走了。 叶琼蓁确定他的眼神里没有对自己的仇恨、愤怒之类的情绪,倒是看张保有的那一眼,他似乎第一次有些恼了。 可是,他变得好沉得住气啊!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第三十二章 绣花枕头就是漂亮 叶琼蓁有些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刚坐下,旁边的女同事,也是现在叶琼蓁的室友,就用肘部磕了她一下,然后小声道:“这个就是江澈,你原来的男朋友?” 女同事叫做苏楚,一样是新来的,年纪比叶琼蓁大三岁,盛海的一所大学毕业。 据她自己说,是大学毕业后不喜欢分配的单位,在家玩了半年之后感觉无聊,才同意家人的建议来临州师范玩一段时间的。 换一个表述,她就是一句话挤掉了江澈留校名额的那个人——而她只是想玩一段时间而已。 最初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叶琼蓁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要知道这两年她硬拉着江澈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苏楚的家庭条件和背景没有具体说过,但是从她日常的生活习惯,和这种无聊来临州师范玩一下的态度就可以判断,都很好。 对于苏楚,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叶琼蓁无法否认自己会羡慕和妒忌。 比如当她和国外的堂哥什么的通电话,笑着嚷着:“别又来诱惑我,我才不要去国外,跟风,没意思,而且港城不也一样遍地老外,我都呆厌了。” 比如当张保有现在对苏楚连一点念头都不敢有,对自己却一副恶心的,势在必得的架势。 叶琼蓁就会觉得,人生、社会,真的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但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放弃,越要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到底是不是啊?”她恍惚这一下,苏楚又催了一句,明知故问的恶趣味。 “嗯。”这件事能保持的只有距离,能撇清的只有现在,关于和江澈过去的关系,她遮掩不了,无奈,叶琼蓁点了点头。 苏楚兴奋地靠过来,在叶琼蓁耳边小声说:“很好看啊,而且看他刚刚的表现,给人印象感觉很沉稳,很舒服……有点可惜了哦。” “而且笑起来特别好看。”她又加了一句。 迟疑了一下,叶琼蓁没接话。 对面写字的张保有大概听见了苏楚对江澈的赞扬,抬起头,嗤笑一下说:“就一绣花枕头,你看他刚才有骨气顶我一句么?” “难道不是张老师全程咆哮,被无视了么?” 大概肆无忌惮惯了的苏楚笑嘻嘻回了一句,因为她刚来那会儿,张保有不了解背景,很是死皮赖脸地纠缠、恶心了她几天,之后才退缩放弃,转向叶琼蓁,所以这姑娘一直挺恶心他的,时不时摆明面上怼。 “你……” 张保有脸色一下变得有点难看,眼中也有凶光闪过,但是只一瞬,想想传言中苏楚的背景,微笑一下,和蔼道:“你一个小丫头,不懂。” 这就叫色厉内荏吧…… 叶琼蓁想着,她在旁边看得很清楚,明明都是不接话,但是这么一对比,感觉上的差距,真的好明显。 “不过结果还是一样啊,今天郑忻峰的问题,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希望你失望过后会懂,这就是为什么,人要往上走,要有野心。” 对面,张保有带着怒意写坏了一张纸,用力撕了,换了一张继续。 …… …… 叶琼蓁没有去计算时间,但是当江澈再次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张保有刚把通告上的墨迹吹干,所以时间过去绝对没多久。 “你……”叶琼蓁猜测着,最后江澈还是选择求她,或者说为难她。 “我来销假,刚才忘了。” “你……哦,销假,对,销假。”已经准备好应对的叶琼蓁有些措手不及,愣了愣,才从抽屉里取出登记本,查找江澈的请假登记信息。 电话响,苏楚接了,从她到办公室,电话机就搬到了她面前。有一次张保有问她,“以你的条件,怎么不配个大哥大?”苏楚说:“不好看。” 是的,这姑娘就喜欢好看的东西。 三个人里两个在忙,张保有左右看看,又看看江澈,突然冒出个自己觉得很带劲的想法,他把吹干了墨迹的通告纸举起来,笑着冲江澈说: “这位同学,要不你去帮老师按个边角?好张贴。” 郑忻峰的处分通告,叫刚刚还在尝试努力的江澈一起去张贴,这简直是按着江澈踩,当着叶琼蓁这个他前女友的面,照脸踩…… 叶琼蓁眉头微皱,手从桌下伸过来,轻轻扯了扯江澈的衣角,暗示他忍耐。 同时抬头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好,我来拿吧。”江澈笑着点头,然后伸手把通告接了过来,小心地卷好。 “……”张保有已经空了的双手就这么伸着,愣住了忘记收回来,看起来很可笑的画面。 他这么做,当然是挑衅。 一方面他觉得郑忻峰的事明明已经被他强势一锤定音,江澈转头立即又来找叶琼蓁销假,是对他的蓄意挑衅,这让他很不舒服。 另一方面,他也是想做给苏楚看看,现场给她展示一下绣花枕头的无能无力。 这情况江澈不接,也就不接了,反正张保有一样可以继续得意,而如果江澈控制不了情绪,当场撕掉通告跟他闹一场,张保有会更高兴——再处分一个。 但是他就这么答应了,接过去了,卷起来了,动作小心,态度好到完全没错可挑。 这画面转变,就连叶琼蓁都有点儿哭笑不得。 “小叶,接电话。”苏楚看了十几秒的“好戏”,这才笑着把电话交给叶琼蓁。 “喂,嗯,李主任……是的,郑忻峰是我同班同学。” 叶琼蓁对着电话说话,因为开头是李主任,学生科就一个李主任,管事的,然后她又提到了郑忻峰,于是刚要发作的张保有也暂时安静了下来。 话筒对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可以听见。 “你现在毕竟还有一重学生的身份在……处分一旦实施,同学们很可能产生对抗情绪和大量非议,这对你后续这一个学期的工作,势必造成很大的压力……所以,我认为这个处分决定,还是暂缓一下,我再做细致一点的考虑。” 叶琼蓁对着电话点头:“嗯,李主任,我同意的……不会,不会有情绪……对,我也觉得这样处理更好。” 说完她一手握着电话,抬起头,看着江澈,有些迟钝地说道:“主任说,处分暂缓,再做考虑。” 江澈笑了一下没激动。 但是张保有激动了,他一把将还未挂断的电话接了过去,对着话筒急切道:“可是主任,这个事情它影响非常恶劣,如果我们不维护教师的威严……” “威严,你的威严吧?你是主任,还是我是主任?”电话对面传来一声质问。 “……对不起,主任。”张保有蔫了。 放下电话,他扭头瞪着江澈,却因为脑中混乱不敢发作。 叶琼蓁本来就看着。 苏楚也看,因为好看。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江澈平静地冲叶琼蓁点了点头,同时扬了扬卷着手里的通告,“谢谢,那我先走了。” 至于他到底是谢谢叶琼蓁帮忙销假还是谢谢张保有的墨宝,很难区分,大概都有。 总之他已经转身出门了,把通告也带走了。 “干得漂亮,绣花枕头就是漂亮。”苏楚在身后喊。 江澈没听懂,困惑回头,然后对她笑了一下,走了。 第三十三章 低级生态 脚步声再一次从身后传来的时候,江澈想着,叶同学这一世有一点倒是变了,变得爱玩这种琼瑶剧,“总有话必须等到追上去才说”的戏码了。 她本身记得是不看琼瑶的。 “怎么了?”江澈转身。 叶琼蓁犹豫了一下,抬头说:“我,如果我说,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坚持要为难郑忻峰,你相信吗?” 江澈点头,“当然相信。” 他应得干脆果断,叶琼蓁反倒愣了一下,才说:“为什么?” “因为你又不是坏人。” “我……”叶琼蓁嘴角动了动,想笑但是没笑出来,有些惨淡地说道:“我对你做的,还不够坏么?” 江澈想了想,缓缓说:“是有点狠,但是主要还是人生方向和道路的选择不同吧,让你为难自己,其实一样不对。为难也不能长久。” 听完这个回答,叶琼蓁很想冲上去检查一下,面前站着的这个到底是不是江澈,还是他其实戴了一张面具,但是毕竟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啊,她又怎么需要呢……这就是他。 “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好,江澈。”她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 “我也是,叶姑娘。” 江澈微笑着说话,他不想去深究这种希望你好的程度到底到哪里,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人可以爱别人胜过自己,而另一些人,哪怕再爱某个人,也做不到,就像水杯的容量各有不同,这其实无关对错,只看选择,不是你想要的那款,不选就好。 或因为江澈的魔力让原本很可能尴尬生硬的对话变得平和而自然,叶琼蓁也放开了不少。 “其实,我现在有一种感觉很奇怪”,隔一会儿她笑着说,“我突然觉得你好特别啊,而我以前,竟然一直没发现……是不是,是不是这就叫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又或者,其实以前是我束缚了你?” 说完这一句,期待着答案,叶琼蓁突然发现一直平静的江澈竟然紧张的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这是怎么了?她正想着…… “不是,你不会是要说你后悔了吧?”江澈神情超级慌张。 理性的叶姑娘想打人。 “你,你这叫什么态度……就好像,怕死了我后悔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跺了一下脚,这是叶琼蓁很少有的一面。 “你自己说好的,绝不后悔。” 江澈接了一句,叶姑娘照他小腿踢了一脚,小拳头握着,胸膛起伏,呼吸冒烟。 “好好好,这样,我们假设一下,现在如果让你再选一次……记住只是假设啊!假设,现在一边是我,一边是美国签证,你会选?” 叶琼蓁低头想了想,抬头说:“大概……还是签证。” “对嘛,这才是你,好好做你自己就好”,江澈长出一口气,轻松笑着说,“其实对我也不必太刻意去撇清什么,太刻意了反而矫枉过正。要想别人忘记这件事情,首先你自己得忽略它。” “嗯。”叶琼蓁眼神认真,用力点头。 “另外在职场上……” “什么……职场?” 用词疏忽了,这年代还没流行这个说法,江澈转换一下道:“就是指工作当中,我是想说,刚参加工作,不要用力过猛,与同事、领导相处也是一样……细水长流,慢慢来。” 叶琼蓁是聪明人,想了想,明白江澈在提示自己,有些感动地看着江澈,说:“谢谢你。” “那就这样,我先回去。” 江澈转身走出没多远。 身后叶琼蓁说:“对了,那个支教报名的事……” “那个再说吧。” 江澈没停步,拐过一个弯,消失在视线里。 叶琼蓁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因为刚刚,江澈和签证刚在她脑海里打了一架,战况激烈,而这个选择,原来从来都是不需要犹豫的。 “竟然叫我叶姑娘……” “竟然因为怕我后悔,慌张成那样……” “竟然因为我选签证,长出一口气……” 叶姑娘好气啊! 她回去的时候在门口撞上了苏楚。 “走了啊?”苏楚看着远处,有些失望道,“好可惜,本来还想叫你介绍认识一下呢,交个朋友……算了下回吧,枕头同学。” “枕头?” “那个江澈呀,漂亮枕头。” 叶琼蓁心里莫名一阵强烈的不舒服,看看苏楚,冷不丁的说了一句:“你大概不知道,他的留校名额,就是被你挤掉的。” 说完她冷着脸,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声音,苏楚开心说:“哇,这么有缘。” …… …… 江澈在路口遇见了出来找他的郑忻峰。 “送你个礼物”,江澈把处分通告往他怀里一拍,说,“珍藏起来,警示自己以后做事不能再这么冲动。” “什么啊?”郑忻峰打开看了一眼,激动不已地追了上来。 江澈带着点小得意,等他说话。 老郑激动加感动,结巴说:“你,你去把它偷来了啊?” ……我偷你妹啊! 江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觉得偷这个有用吗?” 好不容易,郑忻峰才算掌握了基本情况,一路紧追着江澈问东问西。 这就是他的事,对他江澈自然不必隐瞒什么。 “那逼样的,这么贱,当时要是我也在场,管他什么老师,一定抽他。”听到张保有最初的表现,郑忻峰愤怒不已,疑惑说:“你就不理他?你不气?” “气啊,气得想怼死他,可是当场扑上去打一架,没意义,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更麻烦,留更大的把柄在他手里,然后你彻底完了,我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干嘛把愤怒给敌人欣赏?” 郑忻峰想了想,点头,郑重道:“也对,那等毕业了套他麻袋。” “……这个可以考虑。” “那之后呢,你接着是怎么做到的,整个不超过十分钟吧?” “你是不是觉得这十分钟内我做的事一定很精彩,很高明?” “难道不是?”郑忻峰示意了一下他已经折好的处分通告,“不是的话,这么短时间,这个怎么会到我手里?” “其实一点都不高明,时间太紧,我也急,所以,就是最低级的做法,当一个人没办法的时候,还有最低级和直接的办法”,江澈说,“当时出来,我直接转身就上了三楼,敲开了学生科李主任办公室的门,进去跟他说你的事……” 江澈把自己那不到十分钟内说的话,一条条的理由大致都重复了一遍。 其中包括那位李主任对叶琼蓁解释的那番话,都是江澈的原话,此外,还有一堆警示效果已经达到,学生们能体会学校的良苦用心等等。 郑忻峰听完感慨道:“老江你怎么变这么能说了?……难怪他被你说服了。” “说服?” “不是吗?” “你太小看这个年代我们的基层干部了。”江澈苦笑一下,然后说:“我说第一个理由的时候,往桌上压了4张一百的,他看了一眼没说话,说第二个理由的时候,加了两张,他说事情有点复杂,最后第三个理由,我又加了两张……” “这就八百了啊?!呃,我要是他,我就不说话,等你一直加……”郑忻峰同学的脑回路让江澈哭笑不得。 “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江澈笑一下说,“加到八百,他不松口,我去拢钱,说,看来李主任实在为难,那我去楼上问问。” “楼上?楼上是校长副校长他们吧,什么意思?” “意思就这么多了,嫌不够的话,我去别的地方试试”,江澈解释说,“这么做是基于我之前的判断,这件事本身,其实上头并不非常重视,只是那个张保有用力在折腾而已,所以,八百很够了。” “那他?” “他拿起一本书,盖在了钱上,跟我说,可是他都已经批下去了。” “嘛拉个逼,他都拿钱了还推啊?” “不是,你要是经历过或者接触过官场……哦,我是听说的”,江澈简单圆了一下,跟着解释,“反正像这种话,其实不是拒绝,它等于跟你说,现在情况是这样,有点为难,你来帮我想想怎么处理,如果办法妥当,事情我就办了。” “那你……” “我跟他说,其实不用直接说取消处分,李主任只需要突然有点犹豫,觉得这件事不能太武断,最好再作仔细考虑……然后,一直考虑到我们毕业就好了。” “……”郑忻峰若有所感地点了点头,又在心里算了算道,难得认真道,“这么多门道,连主意都得咱们自己替他想好,唉,要是我自己去,肯定想送都送不出去……谢谢兄弟,八百,我慢慢还你。” “还个屁,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上学期和这学期两次出去,赚了点钱。”对于郑忻峰,江澈没打算完全隐瞒。 “可那是八百啊!要是少,我才不跟你说还呢。” “是啊,八百,肉疼死我了”,江澈自从经历过盛海睡火车站,整天做梦都是三十块的那段日子后,他的金钱概念就已经回到了92年,800块,其实是真心疼,“可是,谁让你是哥们呢,一个说宁愿背着处分,也不要我去低头的哥们。” 郑忻峰怔了怔,转过头去,没说话。 等到换了嬉皮笑脸,他才转回来…… “随便他妈一个有点权力的小人物,都能这样为难和拿捏咱们,真操蛋。” 江澈点了点头,“这就是现在的生态,等到出去做事,感受会更深。因为我们还弱小,还在最底层,对于当下这种低级生态,就只能适应和接受,就像一个人还没有工具,需要徒手在河里抓鱼,那么至少小腿要下到水里,不没胸没顶就算幸运了……反正至少先做到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吧,至于将来……” “将来怎么样?” 江澈想说刷脸,怕老郑同学听不懂,有点别扭道:“将来希望别人看到咱们这张脸,就把问题解决了……再将来,最好一个名字放在那里,别人听说,就能解决问题,甚至,就不会有问题。” 郑忻峰怔怔地看着江澈。 看来他有所领悟,江澈感觉有些欣慰。 结果他十分激动说:“平稳气场,江澈,你这平稳气场啊,厉害,太厉害了,你要是跟我修炼九转金身诀,一定能到先天筑基。” “……” 第三十四章 方向不好找 江澈没有太过担心郑忻峰的气功狂热是因为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格,现在事情解决了,好友回来了,他慢慢自己就会松懈下来。 两个人蹲在这个年代以灰暗色调为主的临州街头,手里各抱着一大叠高中教材。 书是旧的,在废品站淘来的,但是前主人很用心,就连包的书皮都只是起了毛边而已,加上里面字迹娟秀而清晰的笔记,江澈很满意。 路边被车轮碾得柔软细腻的薄尘扬了起来,郑忻峰眯着眼睛苦着脸说:“你买书就买书吧,咱们这都走了几条街了,你也不说你到底看什么。” “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啊,就瞎看。” 江澈其实也郁闷,如果按计划八月份离开临州去南关省报到支教,那么他接下来的时间就真的很紧了。 只剩五个月,很多行业都插不进去脚,钱,很可能也不够。 92年可以赚钱的项目很多,乍一看遍地都是,但是成体系的不多,排除掉那些江澈暂时还参与不了的,剩下要符合要求就很难。 他要这份收入持续稳定,而且不能少。最好,这份产业投入除了是一台印钞机,持续产生资金,还要对未来的发展有益。 对了,这一年他本人还不在。 把这些要求列一遍,连江澈自己都觉得是痴人说梦,当然他也不是非要如此,前世今生看惯了世间不如意,他懂得退而求其次。 今天一路看下来没收获任何启发,江澈想着郑忻峰被拉来陪逛确实也挺苦逼的,就问:“如果现在决定权给你,你想去干嘛?” “那我肯定去游戏厅啊,我要玩那家的新机,街头霸王……阿杜给……豪尤根。”郑忻峰比划着动作,眉飞色舞了一下,转而苦着脸说,“不过现在去肯定等不到位子,我喜欢那两家更等不到。” “临州现在游戏厅很少吗?”江澈把书一拢,站起来问。 “搞得你没跟我去过似的,就那么几家,游戏还都差不多,每次想玩个喜欢的机子,鞋底都快走掉了,还得等半天。”郑忻峰一脸的鄙视。 乍听还行啊,记忆中也确实火爆过,火爆到能纳入时代印记范畴……另外,现在还没到鼎盛期吧? “怎么不玩拳皇?”江澈记忆中最出名就是拳皇。 “什么……拳皇?”郑忻峰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看来是了,拳皇都还没出来,那就证明远没到衰落期,江澈撞一下他说:“走,把书放饭馆等晚上吃饭再来拿,咱们去游戏厅。” “真去啊,我倒是想去,可是真等不到机子的。” “那就随便看看。” 江澈本来就不是准备去玩的,他是乖孩子出身,学生时代对游戏厅就不热衷,了解不多,如今时隔那么多年,更是缺乏记忆。 他决定实地去看看。 郑忻峰想了想说:“也行,反正我肯定是能玩上的,等那些小孩打不过了,接手过来,一般就不还了……就是这样蹭不到好机子,好机那些小孩抢不到,抢得到的人我也抢不了他……” 江澈吐槽说:“敢情你就敢抢小孩子的啊?” 老郑同学恬不知耻道:“可不是?我也就蹭两把,有的人还抢币呢,那些小孩连告爸妈都不敢。” 抢机子的,抢币的…… 江澈开始有那么一点回忆了,当初他就是因为总听说这些事,才对游戏厅有种排斥感的,“原来就是这些货啊,但是这样,对生意不利吧?” 两人坐了一路公交车,下车又走了快二十分钟,郑忻峰才带江澈到了第一家游戏厅。 土坯房,木板门脸,一眼看去差不多十来台机子,连个店名都没有…… “这生意看起来不怎么样啊?”江澈指着说,“就七八台机子有人,看的人更少。” “怎么可能?这家有一台新出的街头霸王啊”,郑忻峰探头看了一眼,很快转身拍一下江澈后背说,“走,换一家。” “怎么了,这老远的过来。”江澈眼神中透露出疑问。 郑忻峰扭头看了一眼,转回来小声解释:“看到那几个小流氓了吧?这帮子不光抢机子,抢币,连钱都抢,带小刀的……他们在里面蹲着,一般人不敢来玩的。” “老板不管吗?” “一般的都行,但这家老板外地人,没什么靠山,管不动这帮子。” 江澈想了想,又问:“他不打点公安?” 郑忻峰挠挠头,“那我猜肯定是要的吧,但是打点的钱不多的话,估计公安不找你麻烦就不错了,还替你看场子啊?” 郑忻峰用了一个港片带来的新鲜表述方式。 江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刚准备走,眼睛一扫,指着墙角一个正双臂张开,抱住一台机子不放的中年人道:“他又是什么情况?守着机子,然后也不玩。” “不是,你前几次跟我都白来了是吧?”郑忻峰有些郁闷、焦躁道:“赌博机啊,游戏厅最赚钱就是这个,不然老板打点公安干嘛?那家伙……估计是投进去不少钱,觉得快出了,又没钱继续投,怕被别人捡了便宜,不甘心占着。” “哦。”江澈哦了一声。 公安、混混、赌博机……一堆麻烦列下来,他基本已经没什么想法了,要不是郑忻峰看见了玩不着,犯瘾,硬拖着他要再找一家,江澈当场就会回去。 第二家的情况不同,一样是小破屋,十来台机子,长条板凳,简陋无比…… 但是这家火爆得有些吓人,里面不光小孩子,连成年人都有不少,还有穿西装的,夹着皮包的…… 姑娘不多,但也有几个,都有人带着。 狭小的空间里,玩的,看的,指点江山的,噪音值几乎掩盖了游戏声效。 江澈转了两圈,站下来仔细看了一会儿。 生意好,老板很忙,小混混模样的年轻人还是有,看起来多数十六七岁,抢钱、抢币什么的没发现,抢机子的不少见——包括郑忻峰。 “欸,吃那个弹药啊,这个都不吃,你傻啊?”郑忻峰站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身后,大声嚷着,“来来来,我帮你把弹药吃好再还你,要不你这关就过不去。” 一边说着,一边他已经直接握住了操控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小男孩在一旁站着,看着,欲哭无泪,敢怒不敢言…… 一直到显示屏上的战机分崩离析,郑忻峰才站起来,说:“你看,我帮你打了两关。” 江澈在旁看得哭笑不得。 郑忻峰以为江澈嘲笑他的技术,还解释:“雷电我不喜欢,不太熟,要是街头霸王,我选个小日本,至少打五关……就是现在等不到那台机子。” 幼稚,但是幼稚才对啊,这个年代,学生时代,在乎的不就是这个?从比谁皮筋跳得好,到谁弹珠多和画片多,至于某款街机能通关,懂秘籍的同学,简直校园传说。 江澈笑着点头,说:“好,下回看,今天先回去,我请你吃饭。” 把他手里自己买了没花掉的三个币抠出来递给小男孩,江澈硬拽着还没过瘾的郑忻峰走出游戏厅。 身后依然热闹,他回头看了一眼。 “游戏厅,好吧,游戏厅算一个。” 江澈决定记下来备选,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基本判断,游戏厅这几年会很火爆,而且能保持一定时间的生命力,但问题第一感觉:挺低端的。 破破落落一间小游戏厅,看着火爆,到底能有多赚? 他要干,可就不是一两家,也不是一个月目标一两万那么简单,因为若不然,93年下半年才归来的他,就很可能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追逐90年代中后期开始的那些超级投资机会。 而且搞游戏厅,未来的方向性是问题。 还有,赌博机放不放?人手怎么办?开几家,得多少人手,什么样的人能合适又放心? 反正像爸妈这种,是绝对看不了游戏厅的。 随便一想就是一堆问题,这个方案已经被否定了九成。只是江澈仍将它记在了本子上,等待调查完善,或者机缘巧合。 92、93,市场经济摸爬滚打上路,其实挺晦涩的,想想什么都赚钱,但要明确抓住一个方向,却并不容易。 江澈不敢仗着模糊的先知胡来,真要做一个项目,他会先做一个细致的计划书,考虑方方面面。 既然是在浪潮里行走,脚步,最好坚实些。 第三十五章 纯真年代的姑娘 抱回来了一堆高中教材,却基本上只是堆在那里。 时间慢慢已经走到了三月的尾巴,属于衬衫的季节到了,男孩子里头穿一件t恤或背心打底,外面的衬衫扣子不扣,骑车的时候,风带起衣袂翻飞。 白衣飘飘的年代,自行车后座的姑娘,没忘吧,多少年后她大概依然在心里,偶尔想起,依然是春风十里,不能及。 只可惜连衣裙还得晚一些才会拿出来,而且这年头裙子太长,对于这点,江澈很失望,因为他的审美是腿——这绝对不是92年的审美标准。 总体而言这段时间日子很悠闲,每天保持听收音机,关注报纸,平常跟好友同学混混、闹闹,上课下课,餐厅和小馆,心态变得年轻不少。 就连隔壁医护学校的舞会,江澈都去了两场。 事实证明,重新单身的江澈同学,其实还是挺有市场的,别人多数是请姑娘跳舞,他在医护学校那边遇上了两回主动的,一个纯看脸,一个出于同情,因为琼瑶剧的关系,“悲剧”色彩浓重的江澈同学,得到了小护士同情的安慰,呢喃耳语和柔软的腰肢——要是制服就更好了。 江澈的风生水起气得郑忻峰不得不现场“擦玻璃”(霹雳舞)挽回颜面,用港片里的话说,附近每所学校的舞会,都是他镇的场子。 当然,江澈也在这段时间里不可避免的认识了苏楚。 苏楚叫江澈枕头,这个绰号慢慢被她叫开了。 怎么说呢,这姑娘别说江澈没那个心思,就是他有,也跟她暧昧不起来,这是一个自来熟的哥们,外加惹人厌的毒舌,身上还带着一身娇生惯养宠出来的毛病。 在这个时代她的个性初接触会被很多人讨厌,被绝大多数人难以接受。 像是毒舌当有趣这种事,这个时候还不行,善意的都不行,你说一句别人是“吃货”,别人会当你骂她是饭桶,你说一句“你个妖艳贱货”,人就得为了人格尊严跟你拼命。 江澈还算好,毕竟是见过了10年代新新人类和网络时代个性张扬的人,包容性大一些,交往不多的情况下,相处得还不错。 此外,他和叶琼蓁之间,也可以正常点头打招呼了。 不避人,一次,两次,三次,确如江澈所说,很快就没有人再在意和特意关心。 然后仅此而已,叶同学依旧继续为了她遥远的出国梦,一步一步坚实地走着。 …… …… 相比江澈这边的毫无进展,江爸江妈倒是以一个农民的勤恳和惜时,雷厉风行地开出了他们的店。 店址距离江澈的学校不远,抄近道步行20分钟左右。 这家店就如江爸之前计划的那样,投资不大,江澈参与得也很少……就两次。 第一次,是爸妈拿出了两个备选方案,服装店和小卖铺,问他的意见。 这就是这个年代一般人都会想到的生意开端,如果我们去给九十年代做生意过来的人做个调查问卷,就会发现,其中半数开过服装店。 江澈当时想了想,对爸妈说,从与人接触、交流,丰富进货渠道,价格谈判等角度,小卖铺的锻炼意义可能会小一点。 于是江爸果断选择了服装店,搭配卖鞋,新兴的旅游鞋。 其实小卖铺也可以慢慢往超市方向去做,说不定还能有突破性的效果,但是目前而言,让爸妈积累经验还是首要的,他们的能力,也还没办法建立起一间独立超市,因为这个年代不同后来,渠道性的东西还没建立,选货和进货,都不够便捷。 第二次,是江爸想了一个店名问江澈的意见。 这个店名叫“一家衣”,江爸的意思是男的、女的,再从老的到小的,所有年龄层的衣服鞋子都卖,这样客户面广,生意容易好。 老实说这想法一听就是下了心思的,包括店名,但是关于这点,江澈否定了。 倒不是说江爸的想法不能实现,这个年代的服装店基本都还没有品牌概念,自主批发进货的情况下,想来什么来什么,一点都不为难。 但是这样没有定位意识,做不出忠诚客户群和指向性。 “我们只卖十二三岁到十六七岁孩子的衣服、鞋子。” 江澈最后提了自己的建议,陈述原因有三点。 第一是因为这个时候年纪稍大些的那批人,大多都还保留着自己买布裁衣服的习惯,买成衣的少,而年龄太小的孩子,由爸妈做主,基本也都这么干。 说到第二点,江澈干脆直接问爸妈:“你们之前有几年没买过年的衣服了?” 江妈想了想说:“我还买过两次,你爸是真没有。” “那我的呢?”江澈反问。 江妈气起来说:“你的不年年给你买啊?!一年还不止一身。” 江澈笑着说:“懂了吧?而且针对一个年龄段,只要他们准备买衣服,就会想到咱们家的店,慢慢形成名气。” 江爸点头赞许。 江妈依然如故的感慨着,“我家澈儿怎么这么聪明”。 最后一点,是基于选货和进货的考虑,刚出农村,爸妈的眼光是大问题。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靠从跟着别人进货开始,慢慢培养眼光,这方面江澈不准备操心,他相信老爸一贯的钻研和学习能力。 而目前,要先尽量回避这个问题。 那么从父母的角度给孩子选衣服,也算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论怎样,总比让爸妈去给二十来岁,三十岁的人群选衣服要靠谱得多。 毕竟这年头孩子们的自主权还远没有后来那么大,很多时候,爸妈的眼光和判断才是最终的选择标准,比如孩子要买好看的,爸妈就要选牢固的,孩子想的是合身,而爸妈会希望衣服宽大些,好多穿两年…… 总之接近三月底,这家名字很土,出自江澈之手,叫做“花季雨季”的服装店就这么开了起来。 没有太过分的装潢,没有什么新潮设计,也没有盛大、创新的开业仪式…… 爸妈不让江澈经常去店里,口口声声说着:“你以后是要捧公家铁饭碗的人,别耽搁时间,也免得被同学看见了,瞧不起你。” 这个时候人们对于开店做生意,评价还是有部分很贬低的。 所以有一件事,江澈好几天之后才知道——郑忻峰这家伙跟江澈打听了个店名,自己偷偷跑到江爸江妈店门口去表演霹雳舞,一跳就是两天,从早到晚。 他的霹雳舞可是省里比赛拿奖的水平。 年轻人群的目光很快被聚集了起来…… “你这同学我们之前也没见过,刚开始还以为是来捣乱的呢,绑个红色月子带,戴个奇怪的手套,在咱家店门口,奇奇怪怪的乱跳乱蹦。刚开始你爸不在,我又不敢上去赶人,气得我呀……结果就看见好多人围过来,围过来,他就气喘吁吁的笑着,一个劲地往咱们店里招呼人……叫他歇他都不歇……” 江妈后来是这么跟江澈描述的,一家人一边笑,一边感动、感慨。 江澈说:“难怪他后来连续好几天连走路都困难。” 江爸说:“这种朋友难得,你要对得起这份情义。” 总之“花季雨季”的生意就这么在一定程度上火了起来。 第一个晚上数完营业额,算出来纯利润,400多,江爸和江妈一夜没睡着。 后来的人常说,90年代傻子开个店都能赚钱,这话不完全对,但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这个年代确实比较容易做生意…… 其中竞争小、选择少,是最主要的原因。 这个时候的供求关系相比八十年代虽然已经平衡了很多,但还没彻底逆转,同时没有网络,实体店的日子还在盛世开端。 生意好起来的“后果”就是江爸不得不频繁去补货、进货。 江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江澈课余时间或星期天去帮忙,基本就不太会被赶出来了。 …… 那天是一个傍晚,江澈和老妈在店里忙了一天,拖着一身疲惫坐在店门外吃饭,江爸进货回来,只吃了两口的一碗饭搁在了小折桌上,人在店里陪一个客人挑衣服…… 只要他在,老婆孩子就永远是被照顾的对象,这个男人在努力适应生活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他作为一个农民的勤恳。 江澈扒了口饭,抬头。 正好一个身影从破落街道的另一边,夕阳的余晖里走过来。 时隔两个多月,江澈再一次见到了厂花姑娘,唐玥。 她还是穿着那身蓝色的纺织厂工作服,也可能换了一身,只是制服这东西,本来就一模一样,蓝色工作服干净而整洁,也许洗磨久了,偶有几块泛白,有些旧,但是穿在她身上,就像是特意的装点,旧也旧得90年代。 她在店门外的梧桐树下站了下来。 这一刻。 你可以从她抿着的微微泛白的嘴唇上,还有,藏着淡淡的艰难的目光里,几次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口的艰涩中,看见,纯真年代。 江澈不得不承认自己痴迷了一下,就如同那天,两人隔着车窗对望了一眼,她慌乱偏过头去,一样的感觉…… 毕竟作为一个“后来”的人,总是会怀念并渴望这样一个带着质朴气息,有着宁静面庞和清澈眼神的姑娘。 毕竟她漂亮。 而且看起来很好欺负——只要她不出“大招”。 第三十六章 生活艰难笑容灿烂 这姑娘真是看一眼都舒心,所以……就放那看看吧。 江澈好不容易才捡回来旧时光,十九岁,逆流搏浪。他还不打算像小说里那样,莫名就深情地爱上某个人,死去活来,非她不娶,然后早早过上结婚生子的生活。 他两世为人的心态,也不至于这样……哪怕唐玥,唉,真他妈漂亮啊,尤其气质动人,要不动心太难了。 放过,这感觉就像是要求看见了兔子的鹰撤爪子一样…… 可是江澈还有大把的时光,有才有貌,而且几乎注定有财,所以,他有一路的风景要去观赏,有前世错过的七年,婆娑的人间,等着去品尝。 爱上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太多碰撞和契合,而之后的相处,也许更难。 他和她不熟,不了解。 本来泡着试试倒也没什么,但是唐玥这种姑娘大概不会这么想,这个阶段是有一部分女孩慢慢变开放,但也还有一大批,你万一泡着了,反悔,不结婚,就是真个的耍流氓。 江澈大概可以想象万一有那一天,唐玥会怎样,还有唐连招袖子里的刀,自己三刀六洞横尸街头的惨象,所以,这妞……放生了。 至少这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而唐玥也并不清楚,就这么十秒钟,自己已经被泡了一遍,又抛弃了一遍…… 她现在为难着嘞,在家练了许多遍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妈看了这些天的店,看人的眼光已经慢慢养成了一些,面前这姑娘一看就不是来买衣服的,她放下碗筷,朴实的笑着说:“姑娘,啥事为难,你说。” 唐玥应了声“嗯”,灿烂而喜悦地笑了一下,点头。 “那个,我看见你家生意热闹,想问一下,客人万一要改个衣服大小什么的,或补个扣子拉链,会不会来不及?……我,我会。” 她侧身指了个方向,“我家有缝纫机,很近……就在那片房子后面。” 依然动听的声音,但是带点怯,整段话说得有些艰难,窘迫,凌乱。 这其实不难理解——如果你知道,国企工人曾经是这个国家多么骄傲和自豪的一个群体,曾经过着多么体面的生活,抱着怎样崇高的观念。 曾经纺织二厂的女工们下班,都是挺胸抬头的,就连片腿上自行车的动作,都带着一股潇洒利落。 深蓝色的工作服是骄傲,甚至系在脖子上的白汗巾,工厂发的雪白劳保手套,都是光鲜的,让人羡慕的。 一家几个孩子为了谁给老父亲顶岗打破头这种事,很常见。 谁家孩子考进国企,得摆宴席。 嫁给工人,那是曾经多少姑娘的梦想,甚至手里握着几个单身工人介绍相亲的媒婆,都跟县太爷似的风光无限。 转变突如其来,也许后来的有心理和舆论铺垫,还好一些,但是唐玥这些人,是第一批,你要她们乐呵呵就放下旧观念,轻松就放低心态,从容地低下头去适应……并不现实。 想想,时间其实也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大概这段时间既是一个心理缓冲期,也终于,把她们逼到了再不做点事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缝补我也可以。”江妈还没说话,唐玥又加了一句,犹豫一下接着道:“店里多收,我赚一点就好。” 她说着把一块缝补破洞,扣子,拉链的布打开,当成样品放在凳子上,说:“阿姨你看看。” 江澈看了一眼,真是好精致的手艺。 到这,唐姑娘的想法其实已经很明确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外包一些店里散碎的活,店里拿大头,她赚点手艺钱糊口。 她能主动迈出这一步,不容易,店里其实也需要人做这些活。 但是,江澈仍然认为,唐姑娘今天要失望了。 因为老妈自己的手艺也不差,而且……她是个死抠的!哪怕自己天天忙到半夜,也不可能舍得把自己能赚的钱让给别人赚…… 这事,之前并不是没人来打听过。 “行。”江妈说,“姑娘你这手艺真好,比我都好。正好我这今天就有好几件呢,我给你拿去……对了,钱怎么算?” “谢谢。”谢谢两个字说得有点缓慢,想来唐玥没料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心头的忐忑稍安,艰难的大石落下,她眸中水光闪动一下,忍住了,绽开笑容说:“阿姨每件看着给我一毛,一毛五,都行。” “行,那你坐下等会,我去拿。”江妈说着搬了条凳子,递到唐玥身前。 唐玥连忙说:“阿姨你先吃饭吧,我等等没事的。” “不碍事,很快,你先坐着。”江妈热情而且满面笑容。 这什么情况?! 不合理啊,江澈都懵了——我滴母亲大人,她这是怎么了?! …… “欸,姑娘,除了缝补,衣服洗吗?”隔了两间门脸,一颗大脑袋探出来,冲这边喊道。 那是一家生意火爆的小饭馆,饭馆嘛,可想而知衣服全是油污,很难洗,而且这可不是手艺活,性质不一样……江澈估计唐玥接受不了。 很明显的,她脸上为难了一下,牙齿在嘴里头咬了咬下嘴唇……随着放在腿边的修长手指握成小拳头,紧了紧,唐玥站起来,点头清脆道:“洗。” “行,那你一会儿过来,咱们看看怎么算钱。” “嗯。” 好坚强的姑娘。 “靓女,辣内裤洗不洗啦?”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好一通杂烩粤语,这回说话的是一个推车叫卖的生人,一边问,他一边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和一条腿,笑容猥琐——全套都是港片反派身上学来的。 “这家伙这是要作死啊。” 这是江澈这一刻脑海里的条件反射,因为唐玥看起来好欺负,可是她有个弟弟,叫唐大招……不,唐连招。传说中附近几条街的小霸王,凭气势一个人能冲一群,战绩彪炳的超级猛人! 还笑,江澈很想也用一句港片粤语告诉那人,“你扑街啦,还不快跑路。” 当唐玥转过身去的时候,江澈在心里喊着:怼他,怼他。 可是没有,唐姑娘摇了摇头,没说话,转回身来,坐下。 “你弟呢?”江澈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大概不算搭讪。 “说是要跟朋友出去闯生意试试,我看他整天游手好闲的,又怕他留在这反而惹事,就答应了”,唐玥说,“就那天……” 就那天?这意思唐姑娘记得那天? 唐玥跟着做了一个动作,手掌横着在面前一抹,“那天后来,他就走了,这也有一阵了。” 江澈猜那个手掌横着一抹的动作代表车窗,所以,唐玥记得那一眼,所以……帅,真是让人无奈。 难怪没办法开裁缝铺了,应该是家里剩下那点钱,都让唐连招带走去闯荡了吧。 “你认识我弟弟对吧?”正想着,唐玥主动问了一句。 江澈果断点头说:“不光我,这附近几所学校的学生加上开店的,摆摊的,闲晃的,各种各样……应该有几万人认识他吧。” “呃……这个,倒也是哦。”唐玥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带着点尴尬、惭愧,但是笑容灿烂。 要死了。 江澈心说唐姑娘你可不许这样对我笑了啊,这要出事的。 因为这笑太好看,尤其当生活这般艰难,而她的笑,依然纯真灿烂。 第三十七章 活在1992 批发市场扫尾货或抢货的时候,有点小瑕疵的衣服不少见,钉个扣子,换个拉链,只要配套,未必不比原先更好。 这些活之前都是江妈自己干的,熬夜也不在乎。 这会儿她一气儿拿了七八件客人要改,或需要补换个扣子、拉链的衣服裤子出来…… 至于扣子、拉链之类的,自然都附带着,若不然唐玥一件一毛,一毛五,连本钱都不够。 “闺女,那以后你看挑个时间每天来一趟,或者客人急,不怕跑的,我就直接指去找你,反正近对吧?我这只要生意不太差,每天总有几件的……钱,阿姨按费工不一样,一件两毛、三毛的,每天给你结。” 江妈亲切而和蔼,关键她还突然大方了。 这不对劲啊,要知道她自己原来在集体厂也就一天赚个三四块,金钱概念早已经固定住了。 死抠。 唐玥早就已经站起来了,此刻有些慌张地摆手说:“阿姨你给太多了,真的。” “多什么多?又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多衣服要修要改的,你总要吃饭吧。”江妈不容分说的把衣服塞到唐玥怀里,说:“不多说了,你手艺好,我店里还赚名声嘞。” 大概这就叫雪中送炭吧…… 唐玥转身的时候,眼眶已经有些发红。 抱着衣服,没手,她低头把鼻尖在胳膊上蹭了蹭,转头跟江妈说阿姨再见,又跟江澈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之后江澈看见,她把小饭馆的一堆脏衣服也抱着,不惧各种意味的目光,堂堂正正,过街回去。 “妈,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母子俩继续吃饭,江澈假装随意问道。 “说了都叫人掉眼泪”,江妈夹了一块肉又放下,很是“忧国忧民”地叹口气说,“你知道我这几天早晨去菜市场都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 “我看见一群几十个人在市场里空晃,最开始还不知道她们干嘛,后来看见菜贩子把卖不出去的烂菜叶扔在地上……她们给偷偷捡走了。有时候我们买菜剥了不要的几张菜叶,也是她们拿去了。再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些全是附近纺织二厂的下岗工人,听他们说,那厂里一气儿下岗了近千人,有的家里一口下岗,还有口饭吃,两口子都下岗的,就真差不多没活路了。”江妈说得眼眶泛红。 唐玥家就她一个人,弟弟,因为不踏实,应该算负担吧。 江澈相信老妈说的是实情,因为他前世后来看过这方面的纪实报道,因为长期靠偷吃鸡饲料充饥而病到、死去的下岗夫妇,因为到黑血库卖血过活而染上xx病的半个下岗车间,因为下岗交不起孩子手术费而自杀的父亲……太多太多了。 后来总有“精英”会说,当时社会遍地机会,是他们自己没用没抓住,活该,但是事实,“精英”们忘了考虑时代的局限性,换做他们一辈子生长在那时突然破败的工厂,其实一样未必能冷静自信地混出来。 当然,下岗工人里靠着眼光、勤恳、能力甚至运气混出来的,混得好的,其实一样不少。 江爸忙完坐下来,捧起饭碗,接过话题说: “你妈这是连带着想到自己,同病相怜了。” 在店里就放着收音机,天天进货坐车就找书报看,随身携带《新华字典》,老爸这文化水平进步飞速,成语都信手拈来了。 “难道不是么?要不是我澈儿聪明,好看,又有本事,那六千块钱给他们骗去赌了,我又再下岗……咱家不也很可怜?”江妈说着,一脸的后怕。 当然江澈和江爸是不会问为什么里头还有【好看】的。 父子俩还没来得及应她,很快,江妈自己又补上一句说:“还好我命好,嫁了个好男人,还生了个好儿子,才有现在这日子。” 她说得认真又感慨,江爸和江澈都忍不住笑起来,老妈这个性,说她添乱的时候是确实添乱,但是如果安稳生活,其实真的给这个家庭增加了很多笑容和温暖。 “那这个唐姑娘,也是你在菜市场看见过的了?我说你这么抠的人,怎么突然这么舍得呢。”江澈笑着又挤兑了老妈一句。 “菜市场人多倒也没看清,大概有她”,江妈说,“倒是有一天看见她们一群下岗的女工人去捡煤核,被人编着歌笑话,那回我看见她了。你再看她那衣服,不就是那个厂的么,怕是平时太勤俭了舍不得买,这会儿都下岗了,还得穿着。” 江澈正含着一口饭,说话不利索,随口应了声“哦”。 江爸急着干活吃饭太快太急,被江妈瞪一眼,不得不慢下来,接话说: “能帮一个算一个吧,毕竟她自己有这手艺才是关键。这边听说可不止纺织二厂呢,那么多人下岗,国家都管不过来,咱们其实也帮不了谁。” “其实也不是这样”,江妈说,“下岗的也有坏人,听说偷啊抢啊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这小姑娘,我知道她人品一定好。” 这么“武断”?江澈好奇了,问:“为什么?” “她长这么好看……我活半辈子就没见过比她长得好的姑娘……那她要不是一个要强,爱惜自己的好姑娘,压根就不用去捡菜叶,捡煤核,更不用站到咱家店门前来开这个口,愿意为她使钱的人,多了。” 江妈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别说,还真挺有道理的。 …… …… 之后的日子,从开业初这一阵的最高峰下来,江爸江妈的服装店日纯利润大概维持在200到300左右。 要等到这个曲线再往上,大概需要时间的积累,还有季节等因素的影响。 但就是这个数字,对于92年初,原本合计月收入也就3、400的夫妻俩来说,就已经很难想象了。 现在差不多一天就顶过去一个月了,他们既知足,又不满足,充满干劲和动力。 江澈并不经常去店里,偶然去的几次,有时会遇见唐玥,打个招呼问候一声,有时遇不到,也就遇不到了,只可惜少了一眼风景。 更多的事情都是从江妈嘴里听说的,比如唐玥的手艺真的很好,不论改换都仔细,替店里赚了不少声誉,比如她又接了几家饭馆的衣服换洗,能稳定糊口度日了,就是辛苦了些,偶尔几次看见,她两手泡水蜕皮,还有裂口。 另外服装店的活倒是暂时没有新的,因为那些老店,基本都早就已经跟人有了协议。 唐玥和江妈的感情现在很好,不少时候来巧了碰上江妈在忙,她就会留下来帮着看一会儿店,从不说酬劳。 与此同时,街面上也在变化。 出来找饭吃的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小摊、推车、人力车、擦鞋的换鸡毛的,吹糖的艺人,甚至路边杂耍卖药……很多曾经几乎消失或隐匿在计划经济年代的营生,又都重新出现在了街面上。 这个国家的人民,永远用最顽强的姿态,活着,只要给他们哪怕一丝机会。 第三十八章 金钱冲击 叶琼蓁这个学期一早就已经搬进了教工宿舍,若不然和室友相处会有时候为难,她为难,室友们也为难,毕竟她的身份,已经开始转换了。 苏楚比她晚来几天,主动要求住进了同一间宿舍,这个宿舍就她们俩。 临州师范学校给年轻教师安排的教工宿舍,跟学生宿舍对比,其实只有位置和空间的区别,一个灰白色调的房间,墙体斑驳,左右对称放了两张上下铺。 前一位住的老师大概带孩子,墙上留下来有孩子用蜡笔画的花和太阳。 房间女生味不算很浓,这年头物质还不算丰富,想法更缺,能让女生闺房区别于男生的,差不多也就干净整洁,外加几块花布料带来的装点…… 对了,还有姑娘们发丝间,衣服和身体上,皂角的清香。 叶琼蓁的床位在进门左手边,她把下铺拿来放箱子,人睡上铺。 天花板上的灯离得很近,小吊扇上有灰尘和蛛丝,蚊帐暂时还有没挂起来,她拿着一份报纸靠坐在床头,看着,皱着眉头……偶尔叹一声气。 这份报纸的日期是1992年4月1号,这时间伴随着南方谈话影响力的逐渐扩散,媒体对于财富故事的报道不再遮遮掩掩,也不再那么多顾忌。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媒体也在配合鼓动人们对财富的渴望。 叶琼蓁看到的故事是这样的: 【近期,盛海某工商银行门口,有一个小伙子连续几次跑来打闹,银行工作人员不得不报警将他带走拘留。后经记者多方采访,终于得知事情全貌,小伙子多次打闹的原因,是今年1月份,他的母亲曾经在计划去银行存款时误买了200张股票认购证,合计6000元,这些认购证隔天就被退掉了(银行工作人员表示,当时是他本人带着刀来威胁退掉的),销售经理无奈同意,当场将认购证转卖给了一个年轻人,而现在,这个小伙子后悔了,不甘心,所以几次上门打闹。】 【既然当时情况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完全是这个小伙子自己主动要求,那为什么他现在的反应会这么大呢?】 记者在文章最后做了一个自问自答。 【因为那两百张认购证,当时的六千元,现在价值超过二十万。这意味着一念之差,这个小伙子把到手的二十万又扔了出去,而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年轻人(银行工作人员目测不超过20岁),他,手握至少二十万巨款,而且有极大的可能,很快就会不止20万。】 若不是1992年的国人还不过愚人节,而媒体也还没有失去自己的公信力,叶琼蓁会觉得,这是一个天方夜谭。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20万,二十个万元户,20万放一起是什么样子的啊?要是我,大概只要几万,就可以申请自费出国了吧?!” 叶琼蓁现在还没有工资,学校每个月会在师范生固有补助之外,给她发额外的50元补贴,她咬牙拼命存着,存了快80了。 知道家里给不了太多支持,她只能每一步都自己仔细盘算,做好计划……然而越努力,她就越发现,自己所渴望的,遥远而渺茫。 公派出国的机会对于一所中专来说实在太难了,叶琼蓁不得不偶尔想一下自费出去,但也只是想一下,爸妈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也就300多,她自己更别提了……所以每每想到最后,就会变成想都不敢想。 “欸,小叶,我跟你说的你听见没啊?” 对面的下铺,苏楚躺在床上,穿着印了一身草莓的白色睡衣,用双脚把一只迪士尼公仔托起来,顶在上铺床板下…… 宽松的裤管掉下来,露出两条雪白笔直的大长腿。 自从看见过苏楚的这两条腿,叶琼蓁平时就很注意在宿舍的穿着了,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因为她的腿上有两块疤,是五岁的时候,倒开水烫的。 “哎呀你倒是说句话呀,要不好闷。” “放心吧,我今天不拉着你聊江澈。” 苏楚说着两腿一张,公仔落下来,落在她小肚子上,她床上有两三只这种叫做公仔的东西,据说是港城和外国带回来的,家里更多。 叶琼蓁对这些东西没兴趣。 “什么?”叶琼蓁回过神来问。 苏楚坐起来说:“我刚跟你说啊,像张保有这种人,你对他还是直接一点的好……直接告诉他,他没戏,哪凉快哪呆着去。” 叶琼蓁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张保有确实是一个烦恼,想到就烦,却还不得不天天面对。 “我知道,你是觉得现在是同事,直接给他摁了,怕再相处起来麻烦……”苏楚两片红红的嘴唇利索开合说,“其实你这样想不对,他这种人吧,你要真让他觉得有戏了,他就觉得你归他了,回头蹬鼻子上脸,你再想跟他说清楚都难,指不定还恼羞成怒,找你麻烦。” 苏楚的话,其实叶琼蓁听进去了,也思考了,觉得道理很对,但是她的个性,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把心里话轻易说出来的人。 “给你看份报纸”,叶琼蓁转换话题,把手里的报纸丢了过去,说,“你看上面那个股票认购证的事,你说那是真的吗?” 苏楚快速扫了两眼,说:“哎哟,这家伙倒霉催的啊……另外那个,狗屎运,赚大了,二十万啊……” 二十万,一个连苏楚都要咋呼两声的数字。 “是啊”,叶琼蓁躺着,两眼看着天花板,苦笑说,“这样的事情对于有些人怎么那么容易,而对于另一些人,却又那么遥远……看描述,他应该才跟我差不多大而已。” 这天夜里叶琼蓁做梦都是钱,很多钱,梦不具体,因为她没见过那么多钱,然后是美国签证……一个精致的小本子。 …… …… 隔天周六上午有课,叶琼蓁一样得上课。只不过现在江澈已经不坐她旁边了,也不坐身后。 第一节课,上课的朱老师是一个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的男人。身上线衣有些旧,衬衫一眼可以看出来,只是一个假领,即只有领子,作为搭配穿着。 这个年代的男人大多会有一两件假领,但是朱老师的,已经走形立不住了。 江澈对这位朱老师还是保留着一些记忆,印象中一个文人气息颇重的人,据说是当年的大学生,因为成分不太好才来的中专,然后,就被忘记在这里了。 把一份报纸扔在讲台上,朱老师摇头叹了口气,说:“拜金主义,赤裸裸的拜金主义,乱套了……你们得警醒啊。” 他回身在黑板上写字,“啪”,粉笔断了。 朱老师僵在那里片刻,干脆丢掉手里的半截粉笔,没继续写,扭头像是跟学生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国有工厂发不出工资,一个中专老师,辛辛苦苦十来年,还赚不了人家几张股票认购证,一天的运气……要乱了。” 这种话其实是不好乱说的,学生们不敢接茬。 “听说朱老师家里挺困难的,老婆在的工厂停工,已经在家呆了一个多月了,好像说是要下岗,正在到处托关系呢。” 旁边一个消息灵通的同学说了一句。 “还有说他老婆家乡有做烧饼的手艺,想去摆摊的,朱老师嫌丢人不同意,师母就说朱老师想饿死她和孩子。夫妻俩夜里打了一架,整个教工宿舍区都被惊动了,你们看朱老师脖子……抓痕看见没?” 整堂课,学生们都小声在底下嘀咕,朱老师自己的课也没上好。 第二节课,上课铃响过已经快十分钟,老师还没来。 终于,教务处来了一个干事,站门口通知: “赵老师昨天办停薪留职去深圳了,课暂时没调好,大家自习吧。” 干事一走,学生们就咋呼了起来,整个教室都是“下海”、“下海”、“下海,相关信息也越来越多。” 原来赵老师已经是第四个了,前面还有两个办停薪留职的,还有一个,因为那边联系好了公司等不及,交了封辞职信,直接走了。 郑忻峰拍拍江澈说:“这他妈的……咱们还回乡下教书吗?” 第三十九章 录像厅里的少年 江澈在没有老师的课堂上听着他的同学,一群不谙世事的少年们,用最大的热情讨论着,关于下海、发财、下岗、认购证、停薪留职…… 这里头有他们的家人、亲戚,邻居,包括初中和小学同学的各种故事。 好的,坏的,奇迹的,悲惨的。 有人说我们村以前的一个二流子,吃不饱饭出去混,后来包工程,发了,买了一辆嘉陵125,还带回来了一个穿丝袜露大腿的女人。 有人说我的初中同学辍学去了粤省至今没消息,娘每天在村口等,眼睛都快哭瞎了。 有人说深圳遍地黄金。 有人反驳深圳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去了粤省,话都听不懂,满街的大哥大和皮包,成群的经理,遍地的骗子…… 因为都是听说,都是一知半解,他们不时争辩起来。 江澈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关于郑忻峰的问题,他没法给出答案,因为是不是应该回去乡下教书,其实因人而异。 并不是谁都适合投身这场洪流……真的扎下去,也许有人会成功,但同时也会有人被淹没。 最热门的话题始终还是认购证。 因为它最实际,这里的人目前还包不了工程,也当不了经理,但是认购证,每个人就算买不起一套,摸摸口袋,再节衣缩食一阵,两三张还是没问题的,而这两三张如果运气好,赚个几千上万也不是没可能。 那可是一个万元户的机会……会来读中专的,家庭真正很富裕的并不多。 当然,这一刻没人知道,他们身边坐的这位同学身上,就有传说中已经接近一套十万的三套白板九二发财证。 叶琼蓁也不知道,她昨晚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个故事里的“幸运儿”,就在这间教室里坐着,是她的前男友。 突然有人问了一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江澈想了想,第一次接话说:“有的,既然盛海发了,深圳迟早也得发。” 一时间全体静默,一秒后,群情骚动。 所有的目光都转向江澈,包括叶琼蓁,她的手在桌膛底下握成了拳头,目光热切。 “深圳的……还好买吗?” “枕头你哪里来的消息?” 有几位同学急切地询问。 “收音机里听来的,至于好不好买,我也不知道……”江澈笑着说,“只是到时候去买的人,肯定很多吧,你看连我们都想到了。我想,还是会有人赚到钱,但是像盛海这样的回报率,肯定是没有的。” 江澈简单陈述了一番实情,没再继续。 8月份,深圳会有下一场认购证发行。 这一年深圳人口不过六十万,但是届时,会有百万人涌入,同时有千万张身份证涌入,因为单张身份证限购,有人从偏远地区收身份证,一麻袋一麻袋的往那儿扛…… 那个热闹,江澈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凑。 他没有太多具体的相关记忆,但是单凭规律判断,在一级市场买原始股的风险依然不大,但是盛海和深圳两地的二级股票市场,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出现一场危机——因为若不然,它真就一点经济规律都不符合了。 所以,江澈还是想着,先运作好身上的300张认购证然后暂时抽身,等下一个记忆明确的点再进入。 但凡信息不明确,他都不赌。 …… 这天傍晚,江澈自回来之后第一次给褚涟漪打了电话,询问认购证的情况。 “外面叫的价格大概十一二万,咱们这里,最高已经叫到十五万了”,褚涟漪在电话里说,“因为现在出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有人说全年发行的股票很可能增加到五十支左右,第二次摇号的中签率,会在50%上下。” “对了,现在真正成套的成交,其实已经很少了。”她又补了一句。 至少五十万没跑了,能做点事了,江澈心脏怦怦几下,“谢谢褚姐。” 褚涟漪笑了笑,问:“什么时候回盛海?” 江澈想了想说:“大概一个多月后才来。” 因为第二次摇号,是92年6月3日。 “嗯,这回要是不打算再吃那个亏,得尽量想办法把运作资金准备好了。”褚涟漪最后提醒了一句,挂断电话。 运作资金……好吧。 江澈一路计算着,回到宿舍,七个室友全都在,气氛初步感觉有点紧张,再感觉,似乎是一种压抑地亢奋。 “怎么了?”他问。 “去录像厅吗?”一名室友问,语气感觉跟问“去端鬼子炮楼么”一个程度。 去录像厅有什么好亢奋和压抑的?九二年,街边的录像厅虽然刚兴起,但是已经不算很少了,这是港片的潮流时代。 江澈困惑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被那名室友带着七弯八拐跑到城中村深弄里的一间小房子前,江澈才觉察有点不对。 “就是这里,这里会放‘好’片!” 室友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关于世界和平的大事,一边说,他一边带着大家绕上一截楼梯,“别怕,听他们说,这家老板娘的老公就是派出所的。” 他掀开一块黑色的布帘子,用地下党接头的语气说:“老板娘,八个人。” “每人五毛。”老板娘倒是一点不慌,扭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几个小男孩,笑着上来收钱。 放“好”片的黑录像厅,女人看场卖票,牛逼啊,江澈交了钱,听见耳边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抬头一看,懂了,因为老板娘。 三十来岁的老板娘绝不是正统意义上的美女,从标准体型来说,她有点太高大了…… 但是这样的结果就是,她很“大”,尤其包裹在紧身踩脚健美裤里的部位,浑圆硕大。 这是一个压抑初开的年代,对于眼前这些没经历过,渴望而又压抑的男孩们来说,这个成熟的女人,这种直接的视觉冲击,会让她变成一个炸弹,诱惑力远超学校里的那些漂亮女同学,青涩的小女孩。 “走了。”江澈推了一把,终于把晕乎乎的室友们赶了进去。 不大的空间,十几条长条木板凳,除了一台17寸电视屏幕发出的光芒,一片漆黑,各种年龄的男人,各种难闻的气味。 八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此时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影片叫做《91神雕侠侣》,新片。 但是仍有声音不断响起: “不好看,换好片……” “对,换好片,老子就是为了看好片来的。” 不断有人提议,不断有人开口附和。 终于,老板娘走了出来,“现在要换片,要继续看的每人加五毛,不看的出去。” 说完她开始挨个收钱…… “可是我们上一部才看了十分钟不到,老板娘你给我们便宜点吧?” 室友讲了半天价,好不容易讲成每人再交三毛。 交钱,等待,周遭的呼吸开始变重,江澈听他们互相安慰和取笑才知道,好几个室友都是第一次看“好片”。 而江澈同学,是经历过网络时代的,曾经快进按到手软的人。 老板娘走到电视机前,背对底下的人,弯下腰……健美裤被撑起来,底下一阵整齐地喘息,加几句下流的脏话。 她按了黑色录像机上的退出键,取出来一盒带子,放进去另一盒,按播放,走开。 整个过程,江澈的耳边都充斥着吞口水的声音和沉重的喘息声。 屏幕上出现的“好片”,按分级应该是三,女主演是叶玉卿,男的有方中信,总体而言,很没劲,当然这是对江澈而言——室友们一个个握着拳头,全神贯注。 影片播放半个小时,他们除了在渴望的镜头出现的时候互相拍几下大腿表达情绪,一声不吭…… 江澈也被郑忻峰拍了一把,这个时候方中信刚把叶玉卿按到墙上。 “啪。” 眼前一黑。 “怎么了?” “干嘛啊,关键时刻。” “怎么回事?” 各种慌乱而急切,甚至是愤怒的声音响起。 “停电了,今天大概不会来了。”老板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搞什么鬼啊,大老远跑来的……” “退钱。” “对,退钱。” 人群开始向着黑暗中老板娘声音传来的方向涌去。 “欸,你们谁帮个忙,先把门帘打开啊……”老板娘喊,“哎呀,哪个狗日的摸我屁股?……谁,哎呀门帘打开啊!” 很显然,门帘被有人故意扯住了,整个空间一片漆黑。 “别乱动……狗日的,你别抠了!” “狗日的,别乱动……我叫了啊。” 声音渐渐带了哭腔,江澈猜测这个时候大概有十几双手在老板娘身上乱摸,这是一个压抑的年代,而这些人,他们刚刚被点燃了……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咱们怎么办啊?”一名室友用压在嗓子眼里的声音问。 其他人不吭声,脑海里一团混乱。 这样下去要出事,真出事的话,后续估计要查人……江澈判断。 他可不愿意牵扯进这种事情,但是现在的情况,他就是自己逃走,怕也会被记得,毕竟太帅! 一个箭步,身体撞翻了凳子,江澈连续几步踉跄前冲,顺势撞开扯着门帘的那人,扯住门帘。 “撕拉”一声,整块门帘被他一把拉了下来…… “你们他妈的不怕坐牢啊?!”江澈吼了一声。 伴随着淡淡的光线恢复,所有人都愣了愣,随即从离老板娘最近的几个人开始,人群推挤着,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向门外蹿去。 “咱们呢?”郑忻峰茫然地问道。 “走啊,不关咱们的事,没出事就好了。” 江澈扭头看一眼老板娘,拉一把室友,跟着人群冲出了录像厅。 …… 路灯昏黄,八个人奔跑在四月夜晚空旷的马路上。 亢奋依然未歇……额头冒汗。 有人边跑,边傻笑,边看自己的双手……“目睹”了刚刚那一幕,就算是其实没上手,也有种参与者的感觉。 “咱们自己人说实话,有人摸到没?”一名室友问。 “没,想来着,不敢。”好几个答。 “我好像看见老吴往前蹿了一下。”另一个说。 “放屁……好吧,我去了,但是挤不进去……胡乱摸了两把,结果他妈是个男的,吓我一跳……他好像都快被我摸哭了。”室友老吴笑着说。 一阵哄笑。 第四十章 提前喝的喜酒 回到宿舍,关上门,互相看着,笑,调整呼吸,这感觉跟刚干翻了运钞车似的。 “你们说,会不会出事啊?” 到这会儿,终于有人想起来担心后怕了。 “不至于,就算要算账也没咱们的事,今天是江澈够冷静,见义勇为。”郑忻峰两手往下压了压说:“不过今天这事要说好,都别往外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另外记住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嘴把严,谁要是说出去,可别怪剩下七个一起弄死他。” “对。” “好。” “对,谁要是说出去,可别怪兄弟们心狠。” 带着少年义气,每个室友都附和,并努力强化自己的语气。 表完决心后,大家反而都茫然了一下…… “对了,你们说,老板娘那么强壮,她刚刚怎么好像没拼命反抗啊?就是咬也行啊。” 这一问,又一个新话题被开启了。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绞尽脑汁的思考。 郑忻峰看了一圈,嘴角翘了翘,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我大概知道……就我听说吧,女人她们只要身上那两三个地方被摸到,就完了,就没力气了,嘎嘣一下……浑身瘫软。” 他说完把每个人看一遍,眼神里满是得意。 沉默,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在蔓延,就好像……突然发现了一块新大陆,大部分人的心里都在想象着画面: 【一个女孩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摸一把……摇摇晃晃,软倒在地上,瘫软如泥。】 太让人叹为观止了。 “女人……好神奇啊!”一名室友愣呼呼的,满眼向往地感慨了一句,“可是,为什么要嘎嘣一下?” “那她们很容易被打劫啊。”另一个满心忧虑道。 这一刻,江澈觉得,缺乏相关教育和信息渠道的时代,其实蛮有趣。 “都别瞎猜了,说真的……咱们这里到底有没有谁睡过女人啊?” 室友的发问完毕,所有目光都先投向江澈,这其实是他们一直好奇的问题,只是过往不方便问罢了。 相比后来大学里可以光明正大当着室友的面跑去开房,互相吹嘘功能强大,这年头多数人就算是真的发生了,也会小心瞒着别人,这既是安全的考虑,也是女孩再三的要求。 江澈笑了笑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应该怎么算。 室友们刚准备追问,一旁沉默的老吕突然把手举了起来,低声说:“我。” “嗯……啊?你……什么时候啊?” 老吕深呼吸两下,“就这次过年回去,我相亲了,订婚了,然后订婚那晚,我喝高了,她照顾我到半夜,趴在床边睡着了……那什么,反正我们那边的习惯,订婚就是可以住一起的。” 沉默,室友们一个个都两眼发直,充满向往……都是中专生,在老家销路都不会差,很多人已经盘算上了。 “原来有点怕被你们笑话,一直没说”,老吕清了清嗓子,严肃说,“她比我大三岁,没考上中专,高中读了考不上大学,第二年家里不让读了,就在我们那很乡下的一个村小当了民办教师……总之,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觉得能找着她,是我命好。” 他羞涩地笑了笑,继续道:“所以,今天大家聊那个话题,下海什么的,反正我是肯定要回去家乡教书的,然后娶了她,好好过日子。” 老吕说得认真诚恳,大家反而不好再继续之前的好奇。 “好啊,女大三,抱金砖。”郑忻峰拱了拱手笑着道。 其他人回过神来,纷纷附和。 江澈想了想,也说了一句:“既然想好了,心态放稳,平平淡淡也挺好的。回去之后你自己努力点,然后争取早点帮她把编制弄下来,再晚,估计就难了。” 老吕认真点了点头,突然从床上拎了一件大外套,转身跑出去。 没一会儿,他抱着外套从外面回来,放桌上,打开……里面是几瓶啤酒。 眼看着七名室友,用力地呼吸几下,老吕说: “我们那里太偏远了,从这去好几天路程,所以,结婚你们肯定是来不了了……另外我穷,你们也知道,就这么几瓶酒,连个菜都没有,今个就当……就当我老吕请大家喝我的喜酒了。” 说完他低头用牙齿咬掉啤酒瓶盖,一瓶又一瓶,忍着眼眶发红,往大家的搪瓷杯里倒酒。 第一个举起杯,他揉了揉眼眶,说:“家里实在穷,一直我的补贴都要往回寄。这三年,多亏大家照顾……欠你们的饭票、开水票,大概是没机会还了。” 瞬时间,一圈人鼻头泛酸。 白色的搪瓷杯磕在了一起。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 第一次,407的室友们有了即将分离的感觉。 事实确实也没多久了。 接下来的话题就变成了各人的前程,绝大部分人还是求稳,准备回家乡教书,也有想闯一闯的,却也犹犹豫豫,不敢下决心。 “先回家教两年书,等有点基础再看吧。”这是部分人的想法,包括郑忻峰。 “江澈你呢?”郑忻峰猛地想起来说:“对了,你那个支教报名的事情怎么办?你不会真要去吧?” 江澈笑了笑说:“那个不急,我再看看。” 夜里大家都睡着了之后,江澈撕了本书的彩色扉页,包了个“红包”,叫醒老吕,叮嘱说:“怕毕业那阵太忙忘了……别推,是给嫂子和未来侄子的,你不许拆,带回去。” …… …… 这天夜里江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影。 一直到她用手掌在面前横着一抹,打开,江澈才看清楚那张脸,唐姑娘灿烂地笑着,嘴唇诱人。 “你妹啊……”好在有前世打底,江澈到这就醒来了,不然估计要糟。 果然是荷尔蒙在飞的年纪啊。 这应该不叫爱情,叫发情,得注意一下了。 早晨起来看见郑忻峰站在床边,红头带,皮手套,牛仔服…… 江澈差点被他吓一跳,“你干嘛?” “去叔叔阿姨店门口跳霹雳舞啊。”郑忻峰腼着脸笑着说。 “还去?可拉倒吧,你再这么三天两头地去,我妈都快分不清谁是她亲儿子了。”江澈心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自从在我家店门口遇见过一次唐厂花,你小子恨不得天天在那跳。 好不容易才让郑忻峰相信唐玥上午不会来。 这家伙才又爬回了床上,趁周日,准备睡一上午再去。 九点钟,江澈独自先到了店里……江爸早就已经出门了。 “澈儿”,江妈看见江澈第一时间就说,“正好,你跑快点,去你玥儿姐家里一趟。” 江澈诧异,问:“怎么了?” “这不我上次专门让你爸在外面给她带了几副那个什么橡胶手套嘛,这丫头实诚,就硬要帮着洗衣服……我拗不过她,一走神,忘了,今一早给她抱走的那两件衣服里,还四百多块钱呢。” 江妈说完自己咂摸了一下味道,慌忙强调说:“哎呀,我可不是怕小玥动钱啊……我是怕钱泡水了,这话你一会儿过去可得说清楚,要不她伤心。” 江澈点了点头。 江妈站门口,给他指了路,又形容了一下唐玥家的样子。 “去吧,快点……记得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啊,不然有你好受的。” 第四十一章 烙印 过街,按江妈指给的路线,江澈路过一排沿街店面,在一个修鞋的小摊前拐进去,钻进巷子。 跟着出现在眼前的是几栋厚重如方形碉堡的苏式建筑,黝黑的外墙,狭窄的窗口。 据说前几年有位中央首长下来临州视察,逛来逛去,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地方,说这里最好。 陪同的地方官员赶紧问:“那首长觉得这个地方怎么发展比较好?给点建议、指导。” 首长大手一挥,“这里,那里,再那两个窗口,架上四挺机枪,只用一个班的人,就可以封锁外面整条街道。” 陪同官员:“……” 其实如果真这么干,那么唐玥的家就应该正好在机枪交叉火力的盲区。 沿墙拐角,在一整排楼房侧面,突兀地出现了几座平房,青砖和黄土混合结构的建筑,屋顶遮瓦片,矮土墙围出来院子,有种农家院落的感觉。 乍看面积很大,未来要发。 等到走近了江澈才发现,大院子其实又被正面分成了几小块,各自扎起来篱笆,围出来的,不过是其中一小块而已。 唐玥家很好找,因为晒满了衣服。 江澈的视线被晾在泛青竹竿上的一排衣服挡住了,没看见人,先看见的是院子右手边的一垄小菜地,地里十几二十颗小菜苗,刚冒芽。 再往中间挪两步,俯身看去…… 左边的空地上铺开了一块门板似的大木板,两个大水盆。唐玥在,侧对着院门,她坐在一张矮矮的小竹椅上,正低头用力地揉搓着一件衣服的领子。 月白色的衬衣,挽着袖子,领子一角有抹暗红色,似乎绣了朵小花…… “这个年代好像还没有这样的设计吧?”江澈想了想,这应该是日子还安稳的时候,厂花妹子私下里的小姑娘心思。 而今这一面在她身上已经被苦难和坚韧完全掩住了。 一头乌黑的长发束在了脑后,有些随意,所以有几缕散落着,此刻被汗水打湿了,凌乱地伏贴在额头和面颊上…… 她把小臂抬起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顺势坐直,拧着身体给自己捶了几下腰。 这一拧身,她就看见了站在院外的江澈。 要不然江澈还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小澈?”伴随着声音的,是她灿烂的笑容,似乎有些欣喜。 “小玥姐”,江澈克服心理年龄叫了一声姐,说:“我妈说,早上换洗下来那两件衣服,口袋里好像有钱忘掏了,怕泡水,就让我过来一趟。” “是呢,还好我洗衣服泡水前都会先翻一下”,她点头,说着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你等一下。” 进屋,再出来。 因为手上还湿的,唐玥用两个指尖捏着一叠钱递给江澈,说:“点一下么?” “不用啊,我妈还担心,怕你误会呢,还叫我一定要说清楚,她怕的是钱泡水了,不是……” 这种误会其实很容易产生,所以这番话,江澈说得有些尴尬和紧张。 唐玥一双月牙眼微微眯着,看着,看着,扑哧笑出来,“看你紧张的……我知道的呀。”顿了顿,她又说:“谢谢你们这么在意我的感受。” 后面这句,其实应该是有些悲伤的一句话,自从下岗,拾菜叶,捡煤核,冷眼和嘲笑也许都听多了,很少人在意她的感受。 可是她说得并不悲伤,只有诚挚。 这一刻单是从她的眼神江澈就知道,自己不必再做解释了。 这种彼此信任的感觉很好,江澈左右看了看,看到一盆洗好了没拧干的毛衣外套,指着说:“这么厚的衣服,要拧干很难吧?” 唐玥点了点头,“嗯,就是这个最难,以前自己家里的,都是我弟拧的,我力气不够大。不过还好,我想了个办法,像这样大件又厚的,我就绑一头在门上,这样拧……” 她指了指门把手,一边说,一边笑着模拟动作。 “我帮你。” 江澈很难否认,自己此刻有点冲动,会很想替这个坚韧的姑娘做点什么,哪怕事情很小……哪怕她不漂亮。 …… …… 这一大盆,大概是冬衣准备洗过就收箱了,其中有几件,就是江澈的力气也不够大,于是两人一人一头,一起拧了。 干完活,有些小心脏乱跳,正准备告辞。 唐玥把江澈叫住了,指着他左边胸口说: “等等,你看你,衬衫口袋都脱线歪下来半边了,脱下来,我给你缝一下……今天星期天,阿姨估计会很忙。” 江澈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衬衫胸兜半边脱线,垮了下来。 “这,老妈刚给我的新衬衫啊,她怎么没发现?” 可是,江澈今天怕一会儿忙起来热,就穿了一件。 “你就穿了一件啊?这天,天还没那么热呢,小心着凉。”唐玥反应过来了,想到自己刚刚开口直接让江澈脱衣服,面色也有些窘迫,抿唇笑一下,缓解尴尬道:“没事,你们男的夏天不都光膀子么……不是,是你就穿着,穿着也行的。” 差点变成劝导江澈脱了没事了,耳后一热,唐玥说完直接转身就走,过了一会儿,才从屋里取了一个针线盒出来。 选线,穿针……左手手指捻起来江澈衬衫口袋的一个边,右手轻快地穿针引线……针头起伏,线脚细密…… “好了。”最后微微一低头,唐玥俯身轻快地咬断了线头,慌乱退回去。 江澈看了看,就连最后那个线头结,都是打在口袋内侧的,外面一点不看出来痕迹。 “难怪老妈说唐玥手艺比她都好……就是刚刚好近,厂花姑娘这也太不把我当坏人了吧?好吧,大概都老妈的功劳。” 这时候,唐玥抬起左手,把食指肚在两唇间吮了一口。 江澈看见淡淡的血迹,尴尬说:“是不是扎着了?” 唐玥摇头,“不是,是原来有个裂口,开了一点,没事的。” 江澈仔细看了看她的双手…… 他第一次决定稍微干扰一下这个“陌生人”的生活。 “你现在洗几家饭馆的衣服啊?”江澈问道。 “五家,前天刚添了一家。”她带着欣喜回答。 “能赚多少钱?” “不一定的,有时候赶上衣服都多,也有好几块。” “……”有时候,好几块,江澈沉吟一下,摇了摇头,说:“其实我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 唐玥眼神里有些困惑:“嗯?” 被注视着,江澈定了定神,整理一下才道:“不知道我妈有没有跟你提过,她其实有个想法,想你干脆就不要洗衣服了,把缝纫机搬我家店里去。这样不光我家的活,外头有缝补剪裁什么的,你也都可以做,另外还可以帮我妈妈看店,反正你平时也总帮忙,她一个人的时候,也实在忙不过来。这样看起来虽然不那么正式,但是三份钱加一起,日子总不会太难过,然后你慢慢攒,以后可以自己开个店……” “这个,阿姨跟我提过的。” “那……” “我,我们厂,还有一些人可能回去嘞,现在只是停工,没正式下岗呢”,唐玥是在解释,同时眼神认真道,“厂里现在传出来的消息说,说要是谁已经在外面有好营生了,或者找了工作上班了的……厂里就不考虑了。我们很多人都在等呢。” “……” 这他妈叫什么混蛋逻辑,什么破事?那些傻逼领导抱的是什么心思?对下岗再就业的引导还没开始吗?再说就算能回去,你以为你们那个破厂整体能撑得了两年吗? 心里有一堆话,但是江澈没法直接说,他只能说: “可是现在外面的人,如果有机会,有条件,赚得其实不比工厂里少……应该说多得多,你看我妈不都走出来了?既然下岗这件事已经开始了,那就说明,那些厂其实就是不行了,你就算回去了……” “我再等等吧”,唐玥眼神里有为难,也有期待,“听说也快有消息了。” “……一个破厂,有那么好么?” 明知结局会是什么样子,而且这是江澈重生以来难得管一回闲事……结果还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恨铁不成钢”,他郁闷地嘀咕一声。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和阿姨都是为我好,你们很好。但是我,我可能是习惯了吧,离了厂子,会很怕……”唐玥解释着,脸上神情黯淡一下,说,“十五岁,我就顶岗进厂了……到现在六年多快七年了。” “十五岁,怎么可能?就算是顶岗,也不许的吧?”江澈问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果然,唐玥眼眸中水光浮现一下: “十五岁,我读初中,那时候爸妈都是二厂的工人。有一次厂里失火,他们跟很多人一起冲进去抢布料……屋顶突然塌了,就没出来。” “厂里照顾我,让我顶岗,挣钱养活自己,带弟弟。就在妈妈原来的车间。” “……”原来是这样,江澈明白了,对于唐玥,这远不止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个烙印。 不劝了。 第四十二章 我的奋斗 对于唐玥来说,纺织二厂既是她和弟弟曾经的庇护所,生存依靠,还是父母留下的烙印,甚至他们的生命,就埋葬在那里。 想想,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突然失去双亲,从学校退学,走进车间,开始凭双手养活自己和12岁的弟弟,撑起一个家。 六年多快七年了,她的一切都已经和临州市纺织二厂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若不是出现改制、下岗这样的自上而下,不可逆转的情况,她也许会一辈子都“蜷缩”在那个地方——是的,就是“蜷缩”,只要它还可以遮风挡雨,勉强糊口,她就会一直待下去。 这其实是这个年代,与她相似,很多人的心理,这才有那么多人,明明厂里都已经开不了工,发不出工资了,还是一样眼巴巴每天去上班,等活干。 这情况要是放在2010年代,员工们早跟你拜拜,自寻出路去了。 江澈决定不劝了,因为这情况劝不了。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的,只是唐玥不得不再这样辛苦一阵罢了,然后等到她彻底绝望,也没事,至少我家的店还在那里,我老娘的那份心,也还是一样在。” 江妈这个人,一旦从心里认定了一个人好,就很难逆转。 前番两位阿姨若不是当时就去而复返,而是耐心等过一段时间再慢慢亲近,其实依然有很大的机会,把曾经江妈认定的那份姐妹情找回来——可惜,她们当时把这个小妹看得太扁了。 “我知道我其实可能应该听你的”,江澈不说话,倒是刚拒绝了好意的唐玥自己惭愧了,有些小心地开口说,“我听阿姨说过好多次,说你不单聪明会读书,眼光和主意也好,你家前一阵也是幸亏你……” “你漏了‘好看’吧?我妈夸我……少不了这个的。”江澈有些哭笑不得。 唐玥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连点几下头。 江澈叹口气,“所以小姐姐你就别跟着我妈瞎夸了,就我妈那人吧,随时随地,她都能把我夸到天上去。” 他打趣这一下,唐玥鼻尖一翘,“呃……小姐姐?” “怎样,不行啊,你还想仗着跟我妈感情好,冒充长辈怎么着?” 江澈突然变了玩笑的语气,唐玥愣一下,笑着,鼓了鼓腮帮子,两手往身后一背,说:“随便你。” 说完她回过神来,马上又跟了一句:“对了,我其实有个事一直想请你帮忙。” 有事请我帮忙?难得啊,江澈点头,“你说。” “等我弟弟回来,能不能让他跟你认识?”唐玥眼神恳切道,“他这回出去跑生意,估计是不成了,要不然以他的性子,又记挂担心着家里,赚到钱肯定早回来了……” “那个,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带着他赚钱,我知道你是要捧公家铁饭碗的人……就是,你能不能跟他聊聊,教他学好?” 教“大招”小霸王学好? 江澈犹豫了一下,打从重生以来,他就有一个自我心理建设,少管闲事,本身不直接涉黑,尽量不“违法”,尤其那些未来会被秋后算账的问题,不能留底。 唐连招这家伙虽然算不上黑,但也是个著名混混啊……灰? 他这种情况其实也挺麻烦,遇上“严打”,不用证据,单凭“名气”,他就得折进去。 严打,好像还有一波吧? “不对不对,他其实本身也不坏的……就是,就是游手好闲了几年,而且他最开始变那样,是有原因的……” 见江澈犹豫,唐玥解释无能了,说得焦急而慌乱。 江澈没有强人所难,直接点了点头,“那到时我找他喝顿酒好了,具体再看。” 说完他准备告辞离开。 “你……能不能再等一下?” 漂亮小姐姐原来这么烦人啊,江澈站住了,点了点头。 唐玥搬过来一条竹椅给他,又泡了茶,自己跑回去屋里,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手帕打结的小包囊。 她小心翼翼把手帕一层层打开,递到江澈面前。 “你见识广,帮我看看,这个,能值多少钱?” 江澈看了一眼,一对银镯子,不大,不粗,但是银质应该不错,而且看纹饰,做工也不错,是有年头的老银子了…… “你要卖?急用钱?”他不是很懂这些,更不懂当下银价,抬头反问。 “是……不是,不卖,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我死都不会卖的。” 这话江澈信,若不然她捡菜叶子那段时间,早就卖了,大概这不仅是母亲的遗物,还是未来的嫁妆。 “那……” “就是我现在急用很大一笔钱,我实在没办法了,想用它跟人押了先换钱……但是等我有钱了,要肯给我赎回来。” 唐玥说得眼睛通红。 当铺,质押借贷,这时候这类行当就算有,也还不敢在明面上吧……难怪她为难。 不过她在焦急到打母亲遗物的主意这种情况下,依然没有贪图那四百块钱,也没有开口向我妈借钱…… 不错。 还有,她到底要多大一笔钱? “你想用它们押多少钱?” “很多……”唐玥仔细想了想,“四百……你觉得能押这么多吗?” 四百? “给我吧”,江澈从口袋里掏了一叠钱,数了四百块放在凳子上,“押我这,一年、两年,等你有钱了,随时赎回去……我要是去教书了,就放我妈那里。” 大款就是这个范,四百块,轻轻松松。 其实江澈知道,这对镯子就算现在不值,等过个一年半载,就绝对不止四百块——这可是通货膨胀十分恐怖的年头,假设一个人92年年头一个月赚200,年尾一个月赚250,其实他赚钱变少了。 再者说,就算这东西唐玥回头真就不要了,江澈留着,那也是稳赚,再过二十年,这种纯正老银子的东西,可不好找。 “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钱”,江澈又补了一句,恍然道,“你不会是不放心我吧?” 唐玥连忙摇头,其实她确实很担心赎不回来……不是因为没有决心去赚到足够的钱,她早就打定主意哪怕回去工厂,这洗衣服的活也继续干下去了,她只怕对方不能信任,赎不回来。 面前这个小男孩吗?唐玥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也许主要是出于对江妈的信任,她最后选择了点头。 镯子连带手帕交到了江澈手上。 交易完成,江澈起身告辞。 “你,那个,别弄丢了好么?” 唐玥在背后小声说。 江澈点了点头,说“放心”,心里则想着,连个字据都不知道要,这也太笨了。 关于唐玥要这么“一大笔钱”的原因,江澈没问,从她刚刚的表述就可以判断,这话,她没法说。 一桩事了。 江澈往回走,一路思索,他自己其实也有事焦急记挂着呢,钱,唐玥急用钱了押镯子,我怎么弄钱,一个多月,两万。 关于认购证第二次摇号,江澈打算自己运作。 算一算资金,爸妈那里开店花出去,再两个多月赚回来,至少四万肯定有。 对这笔钱,江澈打的主意是先斩后奏,等到摇号结果出来,再把老爸拉到盛海去,到时不管他是什么反应,钱肯定会给。 但是这样,算上自己剩的六千多,还差小两万。 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比如到时50%的中签率,他只要卖掉其中一部分中签号,就能筹到钱,自己运作剩下的部分。 但是那样难免不甘心,憋屈。 所以江澈很想很想在这一个多月内,自己把缺口那两万块赚出来。 时间紧,任务重,六千块本钱……怎么赚? 怎么赚?江澈脑海里直接一闪念: 【找几个给钱听话的无脑二流子,雇个出来混的少妇练台词,玩一波“港城美艳富婆重金求子”,2010年代都能行得通,现在信息闭塞,绝对更可以。】 然后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是真的整个人在路上蹦一下。 “这都出现诈骗惯性了?!我去,我不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了……我是伟大的重生者啊!我的奋斗,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第四十三章 家里要来人 【港城富婆重金求子】,这招说实话绝对行得通,而且在相关技术手段缺乏的情况下,风险不大。 但是……这种污点还是不留了,毕竟还没到那份上,而且本来就骗子遍地走了,这波开了头,再来一波“学习”的,江澈罪过就大了。 “以后木匠拜鲁班,江湖拜关公,诈骗行当拜我怎么办?” 倒是唐连招这个问题,真当回事细想一下,其实有不小的思考空间。 整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的前中期,因为摸索和变革,社会处于一个自身断层分割的状态。 它一面有像唐玥,江妈这样的几类相对固守旧观念的人群,老实人不少,但是另一面,也有许多在这趟突然启动的高速列车上变得迷失癫狂的存在。 部分的混乱,不可避免……若不然也就不需要一次次局部整顿和整体“严打”了。 这一时期的社会奋斗,一个人除非本身就站在高点,背景深厚,否则他向高处攀登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要接触一些灰暗色调的东西…… 毕竟“竞争”还处于相对低层次化阶段,就算你不想介入怕也不行,你不捞过界,别人也会把手伸过来。 【避免直接卷入,但要有能力自保,不论灰还是白。】 这是江澈目前阶段打的主意。他有时候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的功利和实际,但是事实就是存在的,比如和苏楚处成哥们,内心无疑有这一层考虑存在。 “好吧,反正逆流归来,我本身就是这个纯真年代的一股逆流。” 收起这些无谓而又不必要的小纠结,回到店里。 江妈趁江澈不注意瞥了一眼他衬衫胸兜,笑着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帮小玥姐拧了几件衣服。”江澈表情平静,说着把拿回来的钱递给老妈。 “还有呢?” “没了啊。” “说你有出息吧……也就那点出息。”江妈难得一次对儿子“失望”,摇摇头,接过钱一样数都没数,直接揣进兜里——要知道她可是一个很爱数钱的人。 星期天生意不错,母子俩忙了一阵,江爸也回来了。 该收的收,该挂的挂,一切都已经变得很熟练,到中午,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吃饭,一家人才终于有机会好好聊会天。 “今上午等货的时候,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江爸一边吃,一边开心说,“你爷爷特意跑来接了一会儿,听说话心情很好。” “那他心情能不好嘛?这会儿估计在村里遛弯,都是一路的奉承话”,江妈接过话说,“咱爸一辈子都想风光不输人,结果到现在为止,两口大气,都是澈儿这个长孙替他争的……现在在他那啊,澈儿面子可比你大。” 江澈得意的笑了笑,来自江老头的支持——这在家里可是一张王牌。 事实如此,江爸无奈苦笑一下,接着道: “另外你爷爷还说,你这都还没回去教书呢,家里那边,最近上门探口风的媒婆亲故,都已经快把咱家门槛踏破了。里头有几个提的还是你爷爷老哥们家的孙女、外孙女,另外我的朋友也有动这个念头的……” 江爸说到这,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澈一眼。 江澈忙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义正词严说:“别啊,这都改革开放了,你们不会还准备给我来包办婚姻那套吧?那可违法。” 他说这话,主要担心的是爷爷,江老头的思维还停留在以前,可别一昏头把这个主给做了。 江爸笑了笑,说:“放心吧,你爷爷这回拎得清,他已经放出话去了,不是中专大学,不是捧公家铁饭碗的,就别问了。这话他来说最合适,反正‘恶名’在外。” 从老爸的话和他说话的口气,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赞同江老头放的话。 江澈没说话,因为对他来说,什么拿不拿铁饭碗的,根本不用考虑,暂时也还没那方面的念头,一丝都没。 反而是江妈听完把一口饭扒到碗口又搁下了,板着脸说:“澈儿的饭碗是要捧的,不然可惜,但是儿媳妇……说实话咱们自己都出来闯生意了,别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依我看,不用计较那些,人好,好看,这两样最重要。” 江澈专心吃饭,随口应了句:“早着呢。” 这事还有时间,江爸让着老婆习惯了,也没跟她逆着来,想了想,又说:“对了,你二叔和你婶婶又提了一次,还是想来临州。” “嗯?他们上回不是已经提了一回了吗?”江澈吃饱了,放下筷子说,“上回我就跟二叔还有婶婶说了,让他们先跟着收音机、电视学好普通话。咱们肯定不会不管他们的。” 江澈的二叔和婶婶过往都是那种最老实、传统的农民,实话实说,连普通话都说不太利索。 在他们老旧的思想观念中,自家兄弟既然发了,那就跟早时候家里有人当了官一样,得巴住,投靠过去。 所以,他们现在在家已经呆不太住了。 家里人江澈肯定是愿意顾的,只是他们现在过来,还不是时候……路还没趟直走宽呢。 “上回出来不是给他们每家都留钱了么,干嘛还这么急?”江妈也嘀咕了一句,“这事也不是不愿意,是这会儿咱们才一个店,哪用得了这么多人?让他们自己出去闯吧,就像澈儿说的,他俩普通话都还得练呢。” 江爸沉默了一下,说:“弟妹过来就跟你一起看店,慢慢练吧,弟弟就我自己带着,帮把手,慢慢教。” “什么意思?”夫妻之间是最了解的,江爸这么一说,江妈就觉出不对了。 果然,江爸清清嗓子,小声说:“我已经答应了,他们这两天就来。” 江妈郁闷了一下,看见丈夫为难的表情,无奈点头道: “那也行吧,就让弟妹跟我一起看店,他二叔跟你一起在外头跑,有个伴,我也放心点。咱们给他们开工资……至于缝补修改的活,还是照样给小玥。” 关于这一点,父子俩都点头。 …… …… 同一时间,唐玥家里,手里捏着那四百块钱,人木木地坐在床沿。 工友说钱最好拿红纸包一下。 红纸已经摊开了,但是就是不想动手包,唐玥越想越难过,一是心疼钱,二是她没干过这事,更实在不想去给那个兼任改制小组组长的副厂长牛炳礼送礼低头。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这事就是他管着的,最要好的两个工友也一直劝唐玥忍这一回,说有她们陪着,别怕。 现在听说已经有人送了礼,定下来能回去了,名额越来越少。 事情紧迫,唐玥无奈才打了镯子的主意……现在只等那两个工友凑到钱了。 抽了抽鼻子,唐玥又想起了上午江澈的那番话,他说的似乎都对,跟他们一家人相处,也很安心很愉快…… 可是唐玥依然下不了决心,做不到真就这么彻底离开临州市纺织二厂。 第四十四章 一个少年混混的故事 临州市纺织二厂副厂长叫牛炳礼,他就是上次江澈遇见唐家姐弟,在公交车站,唐连招准备去砍死的那个人。 但是故事曾经不是这样。 准确地说,这个人曾经是作为车间主任的唐玥父亲感情深厚的师弟,他的副手,也是唐玥和唐连招亲近的叔叔。 当时火场里,要不是当师兄的最后推了他一把,牛炳礼一样出不来。 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后来跪在唐玥父亲的灵位前,痛哭流涕说的。 当时他还再三赌咒发誓,一定会照顾好这对姐弟。 事情的变化在后来,作为那场火灾中,英勇冲进仓库抢救布料的那批人里唯一的生还者,牛炳礼成了英雄,享受了事后一切的荣耀和实际好处。 加上他本身脑子活,跟上面领导会来事,两年时间,牛炳礼就从车间副主任、主任,一路青云直上,当上了副厂长,成了二厂的红人,手握实权。 他开始接触和享受权力带来的好处——金钱,乃至声色犬马。 与此同时,唐玥十六、十七,渐渐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年轻男工们从私底下到明面上,“厂花”、“厂花”的,也慢慢叫开了。 正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唐玥发现牛炳礼看自己的眼神和态度,完全不同了——那不再是一个长辈应该有的眼神。 她小心翼翼地避着他,但是很难。 终于,在唐玥十八岁那年,有一天夜里在外面应酬喝到半醉的牛炳礼没回家,而是跑到这对姐弟的家里叫门。 唐玥不肯开门,他就一边说荤话,一边砸门。 然后,十五岁的唐连招开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备下的剔骨刀。 “滚,再敢打我姐主意,我会砍死你。” 那一刻语气沉静,十五岁少年唐连招的眼神像一头狼,刀光晃眼。 牛炳礼当场出了一头汗,酒醒了。 他终于知道,这个他看着长大,曾经老实胆小的孩子,为什么这一年多来突然把自己练得这么壮了…… 他真的随时准备砍死这个越来越不怀好意的“叔叔”,为此,他甚至连刀都早早地就准备好了。 那天晚上牛炳礼胆怯跑了,连句狠话都没放……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前。 后来回过神来,他也想过通过自己的权力和关系对唐连招做些什么,好对唐玥下手。 但是已经太晚了,这个时候的唐连招已经摸爬滚打,混成了几十个小混混的头,而那些跟着他的半大小子,好些个都是傻乎乎地,为了唐连招可以命都不要的。 唐连招放出来的话很直接:“你也有孩子,我和我姐要是出什么事,你的孩子就会出更大的事……你也会。大不了我陪葬。” 这就是一对姐弟相依为命的故事。 十五岁,姐姐辍学进厂,洗衣做饭,养活自己和弟弟。 十五岁,弟弟随时准备用命保护姐姐。 一个原本老实胆怯的孩子从此走上了另一条路。 曾经有过很多次,唐连招被原来街面上的混混打到半死,然后他就越来越能打,越来越没人敢惹。 从此,没人敢打唐玥的主意。 除了盼望“严打”再来一次,将那群小子一锅端,牛炳礼不敢乱想了,他觉得,瓷器不应该跟瓦片斗,不值。 一直到上次改制下岗的事,他才又试着准备拿捏唐玥一下,实在不行,至少赶走了眼不见心不乱,而且可以出口气。 后来,听说唐连招放话要砍他,牛炳礼吓得连续三天没敢去厂里上班,甚至不敢躲家里,而是去宾馆开了个房间呆着。 还好,唐连招被唐玥拦住、劝住了。 之后唐连招出门跑生意之前还专门堵了他一回,留了句话:“我出去几天,但是放心,我安排了人专门盯着你。” 那次,几个兄弟把唐连招送上火车,问他:“大招,你去跑生意赚了钱,是不是以后不混了?” 唐连招说:“当然混啊,赚钱只是为了让我姐不为难。” 兄弟们说:“为什么啊?你姐这么讨厌你瞎混,为这个哭了多少回都不知道,连带着,也这么讨厌我们,不如你赚了钱,就好好回家听话吧,说实在的,你姐这些年真的不容易。” 唐连招苦笑一下说:“谁让我爸妈没了,谁让我姐这么漂亮。” 所以,一个少年混成老大的故事,根本原因:姐姐太漂亮。 …… …… 江澈当然不知道这个故事,他甚至不知道唐玥今天为什么要那四百块钱。 下午,郑忻峰刚到江家店门口,还没拉开架势,就被江澈拉走了。 “干嘛啊?”郑忻峰蹲在地上赖死狗,“我不走,我要看厂花……她上回还跟我打招呼来着。” “老实陪我逛街去吧”,江澈笑着说,“厂花姑娘今天不来了。” “啊……为什么啊?” “因为她一早已经来过了啊!” “……江澈,我跟你拼了。” 下午爸妈都在店里,江澈走得开,而再过两天,二叔和婶婶就来了,虽说会有些麻烦,但是他们本身都是老实、勤恳的人,来了至少肯学,也能吃苦耐劳。 这样一来,江澈以后就算是彻底解放了。 他也是时候开始自己的赚钱大计了。 六千赚两万,这一上午想下来,江澈想到唯一可能可行的主意是倒腾小电器,什么收音机、录音机、电吹风、电子表之类的,去粤省一趟,带些时髦货回来,应该能赚,要是重生剧本没拿错,能赚几十万。 这趟拉郑忻峰出来,他就是为了“考察市场”。 半个下午时间,两个人走到脚脖子疼,逛遍了临州市区几个摊点集中的地方,加两个批发市场。 江澈有点失落,因为他发现,时间点好像有点过了,现在的临州,已经满街都是粤省时髦货,甚至港城时髦货。 “果然,重生小说里张口就来的钱,都不是我能赚的。” 其实真要说赚钱,这条路应该还是可以走的,只是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暴利罢了,能找到好的进货渠道,再吃苦耐劳的话,一个月几千块应该没问题。 但是……不够。 江澈不甘心,拉着已经又开始赖死狗的郑忻峰去了考察市场最后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火车站。 这年头所有跟底层市场相关的生意,都可以在火车站看见,江澈这趟既是去考察市场,也是想试着找一下灵感,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子。 第四十五章 不自知的改变 这个国家的火车站永远人群密集,永远众生百态。 90年代初的火车站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在于你能清晰的在一个地方,看见时代的交错变迁。 同一条甬道,同一片小广场,同一个售票厅。 你会看见西装和中山装,墨镜和头巾,铮亮的皮鞋、高跟鞋和磨出破洞的千层底、解放鞋。 会看见有女人穿着西式小洋装,拎着精致的小包,花枝招展,也会看到穿着右衽花布袄,用系带把孩子背在背上的妇女。 她们的目光往往互相鄙夷——狐狸精,没羞没臊;土包子,傻啦吧唧。 拖地的滚轮行李箱还不流行,一边走一边打着大哥大的男人似乎也不需要那么多行李,他们的标配,是夹在腋下的一个方形皮包。 而另一类人群手拎肩扛的,也还不是后来我们熟悉的蛇皮袋,那是一种白色,带编制纹路的袋子,多数上面会印着两个字:尿素。 江澈和郑忻峰走了一整圈没有收获,在小广场边坐下来,闲极无聊的看人。 一个对于这个时代而言打扮风骚的女人,手挽着一个年纪不小,夹着皮包,打着大哥大的男人,一摇三摆地从两人身边走过。 “这就是外面说的那种小秘吧?”郑忻峰眼神兴奋,压低声音说,“这扭的,把我弟弟都扭起立了。” 江澈点了点头。 这年头的小秘有一点很不好,恨不得捅过打扮和举止,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小秘,哪像后来,小秘素质要求高,不仅要“能干”,还要能干,而且单看外表,还以为是职场女精英,也可能真的就是。 小秘胸大。 “以后我要是当老板了,也要找几个这样的。”郑忻峰激动地比划着,在旁边说着,“妈的,越来越不想回去教书了。” 江澈没搭理他,本性使然,他也看胸了,然后在小秘胸口看到了一串珍珠项链,套一串金项链,两个都搁在了衣服外边,而小外套的扣子,是开着的。 江澈隐约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要不要玩点小成本,领先时代的试试?顺便也看看自己的运作思维和能力在这个时代能不能行得通。” …… …… 接下来的两天,江澈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画图,写计划书。 两天后,他和江爸一起,一早去火车站接回来了二叔和婶婶,人送到店里,帮忙安顿好,江澈就回了学校,他还有课。 对于江澈而言,这是很平常的一天。 但是对于唐玥不是…… 当天下午,牛炳礼的下岗改制办公室里,【支持改制,就是爱国】几个大红字在他背后墙上高高贴着。 唐玥站在两位女工友,祁素云和谢雨芬的身后,尽量回避着牛炳礼的视线。 “牛厂长,你看……我们三个都是十几岁就进咱们厂了,业务都熟练,也都很舍不得,我们是真的很想回厂里。” 谢雨芬说着把自己的红包悄悄按在了桌上,祁素云跟着也放了,她们还不习惯送礼,只能尽量按听说和想象的去做。 牛炳礼抬头看一眼,又偏头看一眼站在后面的唐玥,没吭声。 祁素云悄悄把手掌在背后摊开。 唐玥知道,这是跟她要红包呢。 迟疑着,从口袋掏出来红包,搁进了她手里。心疼了,憋屈了,指尖死捏着红包边角不肯撒手,拉扯得红纸一厘一厘地裂白点。 拉锯了好一会儿,唐玥终于还是松了手。 红包被祁素云挣了过去,一样悄悄按在了桌上,“牛厂长,这是小玥的心意。” 几年了,终于拿捏住了,牛炳礼心情很好,但是没表现出来。 四十六岁,酒色伤身,牛炳礼已经有些谢顶了,头皮油腻腻的,他低着头,“笃、笃”,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 “你们啊,就会在外面道听途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手掌在三个红包上面都按了按。这年头的领导收礼,可比后世公开大胆得多。 尤其牛炳礼现在二厂正当红,简直肆无忌惮。 “你们这是要为难我啊”,似乎不太满意,牛炳礼清了清嗓子,道,“尤其小玥,你也是糊涂,自家叔叔,真有办法的话,我能不照顾你吗?你用得着跟她们一样折腾这些下三滥吗?” 下三滥? 三个姑娘咬牙忍着,心里憋屈,眼眶酸涩,但是不敢出声。 要知道这红包里的钱虽然不算多,但是对于眼下任何一个靠捡菜叶,捡煤核度日的下岗女工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其中谢雨芬还好些,钱是爸妈掏的棺材本。 剩下两个,唐玥的钱,是拿妈妈的遗物跟江澈押的,祁素云更是为了这笔钱,匆匆相亲、订亲,拿的彩礼钱。 “国家有政策,二厂这个改制工作,那也是从大局考虑……”牛炳礼说了一通官话,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考虑考虑。” 出去? 三个姑娘都是没怎么经历过事的,看了看桌上的红包,都愣了愣。 “怎么?要我当场答应你们啊?”牛炳礼脸色变了一下。 祁素云和谢雨芬不知道怎么办了,慌乱鞠了个躬,转身拉了唐玥往外走。 “小玥等一下,叔有话跟你说。”背后声音传来。 唐玥当没听见,脚下反而加快几分。 “那就都拿走吧,说实在的,我还真看不上。”牛炳礼又说了一句。 这一下就是三个人的事了,唐玥无奈站住了。 祁素云和谢雨芬犹豫了一下,递一个眼色:我们就在门外。 她们俩特意“忘了”把门带上。 “怎么,对叔叔的误会和意见还是这么大啊?”牛炳礼换了笑脸,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绕到前面,“顺手”把门掩上了。 为了回二厂,唐玥强忍着,摇了摇头。 牛炳礼“欣慰”地点了点头,又从她身前绕到了身后,从办公桌里侧拿出来一个青瓷茶杯,看一眼。 “哎哟,我这茶都忘了泡了……记得以前去你家,小玥你还小,都知道给叔叔泡茶。” 说着他把茶杯放下,把茶叶盒拿出来,放在一起。 有一种真实的呕吐感在胸腔内冲撞,唐玥强忍着,过去放了茶叶,找到热水瓶,把茶泡上。 牛炳礼已经坐回办公桌后面,敲了敲桌面。 唐玥无奈,只得把茶端过去,放在他面前。 毫厘之间,她避过了牛炳礼刻意伸来接茶杯的双手,把茶杯顺利放下,抽身后退,那种呕吐感再次袭来,愈加强烈。 “大招出去了?” “……嗯。” “这孩子也是的,没那个脑子,非要逞能。长辈让着他,他还以为自己真有本事了……”牛炳礼说了一句,看见唐玥不答话,跟着道:“师兄这个家,还是要靠你啊,小玥。” “真的想回来?”他问。 唐玥没办法,点了点头。 一步步试探,感觉胜券在握了,牛炳礼在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不再掩饰了,直接道:“那就让牛叔来照顾你……别说回来,就是当生产标兵,三八红旗手,当生产组长,车间主任,都不是事。” “叔又不影响你以后嫁人,嫁人了,我这个当叔的,不还是一样可以照顾你?” 唐玥没吭声,透过窗口看着爸妈埋葬了自己生命的那个位置,那座新盖起来,却一直空置的仓库。 也是在那里,唐爸爸用生命最后的力气救了一条白眼狼。 牛炳礼往前凑一点,她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点。 “你这段时间怎么过的,我也打听过了,叔是真的心疼啊”,牛炳礼不满意了,压低声音,带着威胁最后施压道,“好好想想吧,真回不来,你洗一辈子衣服?” 隔着办公桌,他终于还是把手伸出来了,伸向唐玥的手。 他相信只要这一下握住了,唐玥没闪躲,这么多年日思夜想的,就终于到手了。 唐玥突然开口:“以前跟我爸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他好不一样,你在那些领导面前笑的样子很奇怪,那时候我不知道到底哪里怪,现在才想明白,你真像一条狗。” 牛炳礼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读书太少,一直不懂小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其实看见你就应该懂了。” “我是说,我刚刚问我爸了,他当时最后那一把把你推出来,是不是很后悔?!” “我是说,你好恶心啊,我真的忍不住了。” 是真的真的忍不住了,唐玥猛一下双手抓起茶杯,“砰”一声砸在桌面上,茶水溅出来,溅了牛炳礼满身满脸……烫得他龇牙咧嘴。 “下岗就下岗,不干就不干了。” 唐玥转过身,几步跑出了办公室。 突然一下的爆发,牛炳礼傻了。 不管以往唐连招怎么折腾,他没见过唐玥有这么大脾气,准确地说,在他的判断里,唐玥就是懦弱可欺的。 还没回过神了,唐玥的身影再次出现,她又回来了。 牛炳礼心中一喜,喜出望外…… 结果唐玥伸手把桌上的红包一拿,“我自己的。” 说完她转身出去。 “你……你找死啊?我……”牛炳礼终于一下炸了,猛地站起来,似乎要动手。 “你才找死,有本事等我弟回来,别尿裤子。” 攒了这么多年的脾气,唐姑娘真的恶心坏了,受不了了,再不发泄出来,她就要憋屈死。 “……”想到唐连招,牛炳礼整个人僵了一下,缓缓坐下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 唐玥走在路上。 大口呼吸着二厂外面的空气,她觉得好清新,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这么冒失冲动,也是第一次这么通气,一下整个人感觉都清爽了。 她甚至发现当这条路彻底断了,自己其实并不那么担心。 原因?不知道。 这段日子潜移默化的改变,是唐玥自己都没发现的。 第一,前一阵虽然日子艰难,但是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一件事,离开二厂,凭自己的双手,她也能活; 第二,江家人,江妈和江澈给她提供了第二种选择,这个选择初想起来敌不过回厂的执念,但是在刚刚的情况下,它一下就变成了更好的选择。 第四十六章 小姐妹座谈会 江澈再去自家店里是三天后,这三天他头尾请假,忙自己的。 已经处成了普通朋友的前女友就管着这事,所以没被为难。 店里,二叔已经跟着江爸出去了,兄弟俩现在除了进货、补货,也在试着看能不能找到点其他门路。 若不然,人员就真的太富余了。 二叔的想法是想干脆自己单出去干,去踩人力车去,但是他普通话还不溜,路更不熟,江爸江妈不放心,没让。 婶婶就安心留在了店里,此刻正努力地用她并不熟练的普通话和一名顾客沟通着,脸上有窘迫、为难,但更有过往田地里抢收抢种的热情和不肯放弃。 她的沟通困难和神情搭配有一个好处,容易让客人觉得实诚。 江妈有心让婶婶锻炼,腾出空,过来直接把江澈拉到了后面,皱着眉头说:“你小玥姐这两天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话不好说似的。” “呃……那我去看看。” 他直接这么一句,江妈眼睛一亮,“终于有点出息了。” …… …… 唐玥家里,她终于换下了那身深蓝色的二厂工作服。 其实早先从厂里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就把以前的工作服、先进奖状什么的,都搜罗整理了一遍,最初的心思是想扔掉的,眼不见为净,到了还是舍不得,想着就当留个念想,取了个箱子,锁起来了。 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已经有些嫌小的军绿色旧外套。 这件衣服是唐妈妈在那个军装风行的年代留下来的,唐玥十五六岁的时候也穿过,后来发育了衣服显短小,又见外头已经没人穿了,也就放了起来。 如今没办法她才再拿出来,除了工作服,唐玥的衣服实在太少了,就那么两件能穿的还得留着出门,所以这个就在家里穿。 此时祁素云和谢雨芬刚进门坐下没一会儿。 “那天的事,怪我拖累你们了。” 泡了茶,坐在小桌边,唐玥有些惭愧,她自己已经豁出去了,但是事后不免有些担心牛炳礼迁怒两位女工友……这种可能性很大。 “拖累什么呀,当时你不带头把红包拿回来,我们事后也得想法子去拿呢。”谢雨芬喝了一口茶,啐茶叶沫的同时顺便就呸了一声,跟着继续道:“狗日的收钱不办事,外面都传开了。” “啊?” “嫌太少,像咱们这种三百四百的,他收了一个没办……听说现在办回去的几个,都是千字打头的。” “……” 千字打头,对于在座的三个姑娘而言,想都不敢想,就算是放到所有现在停工的二厂职工里,怕也没几个人拿得出。 这么一想,牛炳礼简直就是在快饿死的人身上榨血,当真好黑的心。 “反正那天你走后一会儿,就有人来闹,说牛炳礼收了她五百块不办事,我俩一合计,就学你样,进去直接把红包抢回来了”,祁素云笑着说,“然后牛炳礼还跟后头拍桌子骂我们呢,说我们三个到死都别想再回去了。雨芬胆子大,直接顶了一句,老娘不回就不回,有你这种人当领导,二厂还能撑多久都不知道呢。” 二厂撑不久吗?唐玥猛地想起,江澈其实也暗示过类似的话。 “我呸他一脸”,一旁的谢雨芬狠了一句,跟着脸色落寞道,“其实说实话,谁能真舍得啊,可是他牛炳礼要这样弄……没办法,咱们总不能学刘嘎包媳妇儿那样,陪他睡觉吧?” 又一桩劲爆新闻被她随口一句爆了出来。 刘嘎包和他老婆都是原来二厂出了名的老实没用……但是刘嘎包媳妇儿,确实长得还不错,只是胆子很小,说话都不敢大声那种。 谢雨芬是个爱闲话的,作风也泼辣,不避什么话姑娘家不能说,不敢说,见引起了关注,便往下说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刘嘎包和他媳妇儿上有四个老、下有两个小,负担重,上回两个一起停工,日子就没法过了……嘎包没辙,卖了几管血,下深圳打工去了。” “然后没多久,牛炳礼就说组织上关心困难户,叫他媳妇儿去厂里谈话。” “反正就是,传的是说他第一回用强的……之后连吓带哄,又给她办了回厂,嘎包媳妇儿也就认命了。她现在厂里派的活很轻松,闲着,时不时被牛炳礼叫去办公室谈话、打扫,回来就一个人坐那里发呆,掉眼泪……他们都说,这样下去人怕是要疯。” 一阵沉默,唏嘘,郁结到愤怒。 “就没人去市里告他吗?”唐玥有些咬牙切齿。 “有啊,去的人还少了啊?可是无论谁去,都是一句‘蓄意干扰改制工作,打击报复领导干部’盖下来。他牛炳礼,手眼通天嘞。”谢雨芬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拿起热水瓶添了水,似乎心里有火,得浇。 祁素云叹了口气,“那回头嘎包回来怎么办?不得捅死他啊?” “嘎包、嘎包,为什么叫嘎包,牛炳礼还不就是欺负他老实胆小没用,就算回来知道了,也弄不过他?真要是个敢砍死他的,他才没那胆子。”谢雨芬说着看了一眼唐玥,接着道:“要我说还是咱们大招好,要是没大招……唉,不提了。对了小玥姐,你说你家大招怎么就是看不上我呢?我这长得也不差吧,前头后头都有……我想给你当弟妹可想了不是三天俩月了。” “就你不害臊。”祁素云在旁笑骂了一句,说:“好了,不说这些脏心眼子带脏嘴的事了,都说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谢雨芬直接答道:“我么?我爸妈说实在不行开个豆腐房,我觉得还行,这样我就是豆腐西施了,跟大招流氓头子也配……” “可是豆腐坊已经开了太多了吧?”唐玥说的是实话,这会儿下岗的,想试试手的,想门路总容易想回祖辈的老门路上去,开豆腐房什么的,已经很多了。 “我爸说不行挑城郊村里去叫卖,反正再看吧,还没定呢。”谢雨芬的“心胸豁达”其实也有好处,不容易忧愁烦恼。 “小玥姐你呢?”她反问了一句。 “我?” 唐玥一下有些无助,其实那天离开二厂,她直接路上一拐,就去了江妈的店,心里欢喜的,准备告诉江妈,她想好了,把缝纫机搬店里去,按江澈说的做。 可是当时她走到店里,江妈正好不在,在的是江澈的婶婶。 唐玥一打听,二婶说着有些磕巴的普通话,告诉她,“我男人是江老板的弟弟,江妈是我亲嫂子,我们两口子刚特意从老家过来给帮忙做生意嘞。” 江家的店不大,四个人,很多了,而且对方是亲人…… 唐玥当时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之后再见到江妈,也没敢再提起。 甚至这两天去拿缝补修改的衣服,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现在江妈自己明显是有空做这些的。 她想说自己不能再这么占江家的便宜了,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四十七章 谁家小姐姐 崭新的开始,有些迷惘、无助。唐玥其实是真没主意了,而且心慌意乱,但是不愿意说出来,搪塞了一句道: “我暂时还没想好呢,先饭馆的衣服洗着吧,慢慢再看。这些事,咱们在厂里呆久了也呆傻了,其实都不会。” “可不是,要是有个能人肯帮咱们出主意就好了,反正我的钱还没交还我爸妈呢,咱们三个凑凑,没准也能做点啥”,谢雨芬接过话头说,“对了,你们俩有认识这样的人么?” 能出主意的人? 唐玥脑海里一个激灵,想了想,说:“我倒是认识一个,听说,人过年一个月就赚了好几万呢,眼光、主意,什么都不得了。” 这些事情都是江妈自己一点一点对唐玥说的。反正江妈就爱在她面前说江澈哪哪多好,说江澈“借家里钱”去贩年货挣钱,给开店出主意……总之说江家现在的一切都是江澈起头才有的。 江妈对唐玥没有藏着掖着,也不担心她的为人,现在唐玥跟外人提起,倒是知道隐瞒具体信息。 “你是说,一个月,几万块?……几万块,钱?!” “是谁呀?你最近认识的人么,我们怎么不知道?” 两个姑娘呆滞了半天,这才终于顾得上开口追问,表情全是惊叹号。 “是的呢,回头我找机会问问他,让他给咱们出出主意。” 唐玥一下又有些期待了,同时心想着,我总不能说是个好看的男孩子,还是中专生,还比我小三岁吧? 怕追问,她赶紧把话头抛出去,扭头说:“素云你呢,你什么打算?” “我,我呀?”祁素云莫名脸红了一下,低头结巴说,“我……那个……他说,不行就在家先歇一年,正好结婚……把孩子生了。” “生孩子?!你原来不是说其实不想嫁么?”谢雨芬一脸的猜不透,想不通,“你还说是城郊乡下农民,觉得嫁过去委屈。” “那是那时候接触少,就相亲照了个面,都是媒婆在说话,他就看着我傻笑,不吭声……我还以为他笨的嘞。” 祁素云一下有些激动。 “后来,后来见了几回,接触多了,觉得……他挺好的,老实忠厚、人好,对我也好,而且郊区农民怎么了,他自己地里是一把好手,会开小四轮,还会寻思办法挣钱,现在还准备开虾场呢。反正我觉得,他比咱们厂里那些蹲下来就知道唉声叹气的强多了。” “我这没了工作,坦白跟他说,他一点脸色都没变,就拍了下胸脯,告诉我,有他嘞,啥都别怕……” 祁素云说到这儿眼眶泛红,自己越说越来劲,另外两个不用问也明白了,她现在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安心,欢喜……这不,尽向着那位说话呢。 而且她说的这些,在目前的状态下,真的很让人羡慕、感动。 “他,他力气还大……” 终于,过于着急夸奖自己男人的祁素云被抓住了一个话头。 “哎哟,你怎么就知道他力气大了?是扛你过河了,还是抱你上床了呀?”谢雨芬年纪最小,性子最辣,啥话都敢说,“素云姐……你们,不会是那个了吧?” 她这么一问,唐玥的心也提起来了,不是说担心,而是这种事现在对于她们来说,很禁忌,所以,很让人心慌意乱。 “我……我……”祁素云一咬牙,豁出去了,“我们都订亲了,下月初就要结婚了。” 这就是承认了。 胆子大了点,可是好像也没错,都要结婚了。唐玥自己也是姑娘家,短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雨芬则一下更来劲了,激动地俯身过去,抓着祁素云膝盖就问:“啥感觉,那事啥感觉,快,给我们说说。我听说腿可酸……” “啥感觉?”祁素云脸上甜蜜带羞涩地一笑,狡黠说,“说不来,反正你们俩自己也抓紧,就知道了……到时候我才跟你们有得聊。” “姐,你看她被人耍流氓了这还得瑟呢,挤兑咱俩……”谢雨芬说,“咱把她扒了,检查检查。” “敢?!”祁素云慌乱地躲闪着,她身上还真不能给看,那人就像是爱死了她身上每一处似的,嘴唇和胡茬子一路轧过去,留下了好多淡淡的红印子。 三个姑娘这就闹开了,互相打闹着,取笑着,说着私密话。 谢雨芬唉声叹气唐连招怎么就不喜欢她,祁素云则更关心和她同龄的唐玥,连番追问、打听、劝说,有合适的,赶紧找一个。 “我,我还没遇见喜欢的人呢。” 唐玥话音刚落,门外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小姐姐你在吗?我好像听到你声音了。” 语气里带笑意,江澈顺着上次的玩笑,逗了一句,缓冲自己总往漂亮姑娘家跑的尴尬,其实若是正常语境,他是喊不太出来的。 小姐姐。 唐玥一下知道是谁了,赶紧收拾表情,起身准备去开门。 什么小姐姐? 新鲜词,谢雨芬和祁素云大为困惑,八卦的心思一起,比唐玥更急,两人站起来挤到窗口边一看…… 江澈背着书包,白衬衫外面搭一件藏青色的毛衣,下身米色裤子,站在院子门口进来几分。 “等等等等……” 唐玥还没赶上开门,就被俩好姐妹堵住了。 “说,外面那个好看的男的是谁?” “小姐姐是什么?你是谁家小姐姐?” “他怎么到家里来找你?” “你们什么关系?可不许说没关系。” …… …… 江澈看见开门一下出来三个姑娘,尤其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站那儿,来回来从头到尾一遍一遍地打量他,还真……一点都不慌,毕竟帅习惯了。 “小澈……你,过来有事?”因为刚刚被两位好友提醒了,逼问调侃了,唐玥现在面对江澈,很难再只当做小男孩看待,因此也就难免少了几分从容。 “还真有两件事”,江澈笑着说,“你回厂里上班了吗?” “没,我……”唐玥摇头,犹豫一下,把事情掐去关于牛炳礼意图胁迫的部分,简单说了,总之表达了一个意思,自己,加上后面的祁素云和谢雨芬,三个都已经彻底断了回厂这条路了。 她想着这事没必要隐瞒,而且这样一会儿更好开口,让江澈给出主意,看自己三个能做点什么。 “难怪我妈说你这两天好像藏着什么话,为难着似的呢”,江澈一边想,一边放低声音道,“你确定不回厂了,去我家店里,看见我二婶在,于是不好意思说我们之前的提议,你想做,甚至连缝补修改的活,你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对吧?” “……”唐玥迟钝了,木木地点了一下头,这些话是她自己都很难表达清楚,甚至都还都有些纠结混乱的,但是面前这个男孩,居然只凭着一个点,就全部推断出来了。 唐玥感觉越来越相信江妈说过那些话并无夸张了,同时,期待也多了几分。 “这事你这样想其实也对,店里的活,就不做了吧,反正也没什么前途。”江澈说完抬眼四面八方的望着。 唐玥点了点头,虽然可惜,但是这样总算少了份纠结,“我钱没花掉,所以,那个镯子……” 话说一半,唐玥自己开始犹豫镯子是不是现在就应该赎回来,赎回来了,她就没本钱了。 江澈摊了一下手道:“今天没带在身上。” “嗯。”这样,唐玥反而不用纠结了。 “这事不急,你这有桌子吗?”江澈看了一圈,没看见桌子,开口问道。 唐玥伸手一指,“屋里有。” 江澈愣了愣,要知道上次来,他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被请进到屋里的,哪怕帮着干活,帮着鉴定镯子,还有唐玥帮他缝补衣服,都没一点儿让进的意思…… 看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另外两个姑娘,江澈明白了,因为这回不是孤男寡女。 “我可以进去吗?”他故意笑着问了一下。 知道是故意的,唐玥点点头,月牙眼一弯,一样玩笑着说:“只要你不怕我们是三个女的就好……尤其其中还有个小女流氓。” 难得见她开玩笑,挺动人的,江澈反问:“你呀?” “我……才不是我。” 后面的谢雨芬和祁素云都笑坏了。 她们很少见到唐玥可以这样轻松自然地接触一个年轻男人,反过来也一样,似乎还没有哪个年轻男孩子能在唐玥面前这般平常和自如。 第四十八章 一次小尝试 1992年4月上,国家定下来要建三峡。 差不多时候,临州师范学校2号楼407有个男生叫老吴,正因为前几天在录像厅摸了一个男的,之后连做两天怪梦,内心十分恐慌,但是不敢跟别人讲。 同一间宿舍,郑忻峰同学刚第一次听说了一种叫做麦当劳的东西。 他猜那东西应该很好吃,因为报道中700个座位的大餐厅,外头排队还能排出去二里地,他想着,要是我就半夜去排,早上一开门就进,吃口新鲜的。 可是这一年临州还没有麦当劳,也没有肯德基。 临州市纺织二厂的女职工唐玥刚彻底断了回厂的念想,在家和她的两个小姐妹一起讨论以后怎么办,没主意了,她想着,回头去找某个人打听打听。 然后正好那个人就来了。 江澈刚好准备妥当要做一笔小生意,试着来一次营销运营,短时间内赚个小两万,补上股票认购证运作的资金缺口,为此,他需要找几个心灵手巧,朴实勤恳的姑娘合作。 所以,这一天其实哪怕没有江妈的“策动”,江澈也会来找唐玥。厂花姑娘不单心灵手巧,而且有大用。 这是他第二次来厂花姑娘家,意外惊喜,这次他被请进屋了。 唐玥的家进门就是厨房,初印象看着有点大,再看就发现了,其实是因为东西很少。 边角上有缺口的小灶台,老式黑漆木橱柜,两只掉漆的旧热水瓶,都不好看但是都很干净。有些坑洼但是结实的原木色四方小桌一面贴着墙,墙上的一片灰旧中,有几个方形的区域特别白,想来大概原来贴着奖状之类的,刚撕掉不久。 江澈随意张望了一下,在他正面有一个门,侧面靠墙角还有一个门,二室一厅。 “那里是我弟住的”,唐玥指了指靠墙角的那个门,又扭身指着正面那个门说,“这里一进是个空房间,放东西的,再一进是,是我……我住的。” 讲到最后,声音小到几乎就没有了,因为厂花姑娘突然才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本来不需要做介绍,对着一个男人,自己住哪个房间,干嘛要讲? 有些慌乱地,唐玥搬了凳子,让江澈坐下,又泡了茶……茶叶只剩一点了,她很小心,尽量不搁进去茶叶沫。 这期间还好有自来熟的谢雨芬一直在说话。 对于江澈不肯像叫唐玥一样叫她小姐姐这一点,小谢感到很失望,一直在旁边辩解着,她其实不是唐玥口中的那个小女流氓,同时强调着,她也是姐姐。 三个姑娘里她最小,二十岁,但也比江澈大一岁。 祁素云和唐玥同龄,二十二岁,但是月份上大了两个月,而且快要为人妇了,此刻正在一旁端坐着,演绎着沉稳大姐范。 唐玥开始整理桌子。 移开了竹编的菜罩,桌面上就一小碗白菜头,还有一个剩一半的罐头瓶,也不知装的是咸菜还是辣椒,江澈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就被唐玥匆匆拿走,搁柜子里去了。 桌面很快清理出来,擦拭干净。 江澈坐下打开书包,取出来一团报纸,铺在桌面上打开。 暗红色打孔木头珠子,小颗,很多;同色调圆形空心木头圈;四颗鲜红的小彩石,两颗小小的其实泛蓝的绿松石,一颗透彻里带淡淡紫光的水晶石,一样打了孔;外加一团挂绳,一团编织绳。 “这些是什么?”唐玥和祁素云眼睛看着那些小玩意,专注而好奇地问道。 “哎呀,这个真好看,这个也是。”谢雨芬则埋头兴奋地拨弄着那几颗彩石、水晶石、绿松石…… 很多人在小时候都会喜欢保存几颗晶晶亮的小东西,当作宝贝,眼前的姑娘们年纪虽然已经不算小朋友了,但是因为身处的年代,乍然看见面前这些小东西,依然觉得新鲜,欢喜。 这年头一般人的手上、脖子上都还没什么饰品,有的也是白银、黄金、珍珠、玉,尤其后面三者,一般人家是不可能戴的。 她们还不认识桌面上这些东西。 江澈也不解释,笑着取出来一张图纸,问唐玥,“你能帮我把这些东西编串成这个样子吗?” 图纸上的造型看着像一串项链,但又不是姑娘们在别人脖子上见过的珍珠项链或金项链,它材质不同,而且更复杂,更多点缀。 其实这玩意的原型应该叫“毛衣链”。 但是江澈绝不会这么叫它,因为这个名称本身,就是这件商品营销最大的桎梏,他还没想好新名字。 …… …… 这就是江澈在火车站盯着小秘看胸得到的启发,当时大胸小秘把金项链和珍珠项链都放在了胸前,贴身的衣服外面,招摇过市。 女人热爱装点自己的天性是永不磨灭的。 从古代的各种富人家的金贵首饰,穷人家的木头钗子,到后来,杨白劳家喜儿过年的二尺红头绳,再到早些年的蛤蟆镜,近来的珍珠项链…… 女人的这种天性,永远是巨大的财富源泉。比如2010年代,同样一个手机,女人就会因为手机壳、贴钻这些,比男人多花上不止一份钱。 但是很显然,在这个时候,能戴得起珍珠项链和金项链的人还是少数,姑娘们装点自己的途径被极大的限制了,除了衣服,就仅局限于几个发夹和头箍,还有寒冬里的一条围巾。 于是,江澈决定在这方面做一次小成本短平快的尝试。 一是尝试着小赚一笔,看能不能把那小二万缺口补上,不贪多,也不敢贪多。 二是想试一次,看一下自己的运作思维和能力在这个时代有没有施展的可能,能不能行得通,为此他绘制图纸,写计划书,瞄上唐玥。 重生之于时代的优势大概可以归纳为两类: 第一类,知道属于这个时代某件事情或某一次洪流的方向,跟着走,从中获益,比如江澈购买九二发财证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第二类,掌握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让它提前出现,并试着把它运作起来,这就是江澈现在想做的尝试。 这个尝试很小,因为先于时代运作某样东西,其实并不容易,超前思维一旦超到脱离时代,就未必有好结果,江澈的第一次尝试,更大程度上只是为了积累经验。 像重生小说里有人在九几年开发lol,一统国内游戏市场这种事,他是干不了的。 一直很低端,靠“诈骗”起家的重生者江澈,继续低端着。 他想着通过一次营销运营,引导一次小范围的流行,然后收获一笔不算大的钱,还有信心和时代体验,至于“帮助”的成分,大概有,但也是附带的。 …… …… 前世,江澈从南关省回来后没有继续教书,适应阶段跟着一位在义乌小商品市场有几个摊点的远亲学习过一段时间。 在那里,他见过很多饰品、毛衣链,但是什么绳结,怎么编织、连接,甚至怎么扎一个正确的线头,他全部不会。 唐玥也不会,但是这姑娘心灵手巧到江澈乱七八糟的描述,她尝试几遍,就能做出来,此外谢雨芬和祁素云也帮了些忙。 大概半个小时后,江澈的第一条毛衣链出炉了。 暗红色的小木珠串成串,间隔一寸左右距离,左右对称点缀着各两颗鲜红色小彩石,向下,绳缀的主体是那个圆形空心木圈,上头也对称打了几个绳结。 木圈上面顶着的,是一颗多棱透彻的紫光水晶石,下面是编织绳垂落的两条流苏,流苏的尾部,缀着那两颗泛蓝小巧绿松石。 很中规中矩,很简单的构造。但是单论好看,它肯定比珍珠项链或金项链好看。 土么,就算再2010年代,它依然有一个产值不算小的市场,甚至频频出现于潮流明星身上,还有街拍和时尚杂志上,所以九二年初的人,更绝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女人的天性,更因为没见识过,三个姑娘此时已经都有些呆滞了…… 江澈拿起链子在手里,左右看了看,向谢雨芬说道:“你的衣服最合适,你来戴上试试看。” 谢雨芬兴奋地点头。 今天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全土黄色的毛衣,里头衬着白底红花的衬衫领子,毛衣链一戴上,就多了一份点缀。 一照镜子,泼辣小妞整个就飘起来了。 退几步,再进几步,反反复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头那个欢喜,乐得她原地转了两个圈。 “想象一下你现在下面穿的是一条长裙,在跳舞,是不是更有感觉?”江澈心头稍安,添了一把火,谢雨芬就更花开灿烂了。 祁素云和唐玥也看得眼睛发直,她们其实也就二十二,刚出工厂,一样是戴不起什么金项链和珍珠项链的年轻姑娘。 这个年代一般人家的女孩,从她们的十五六到如今,几乎没有过一件像样的饰品。 所以,她们也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自己也戴上试试…… 但是唐玥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低头沉默了。 江澈刚刚目光扫过的那一圈,还有他对谢雨芬说的那句“你的衣服最合适”,虽然无意,但是其实让唐玥心里有点小难过。 当然,她知道这不怪江澈。 第四十九章 你们要入股吗 “好了,快别蹦了,雨芬,小心弄坏了你赔不起。”祁素云拿出大姐范,冲着已经有点癫了的谢雨芬招手,示意她停下,把项链摘下来。 没错,至少在她们看来,这个就是项链,而且应该很贵很贵。 “其实本来送给你也没关系,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在我还要拿它做生意。”江澈在旁笑着说了一句。 “送也行?这也能送?” “生意么,这个很贵吧,哪有几个人买得起呀?” 三个姑娘都一样在想,但是跟另外两个人不一样,唐玥多知道一件事,她觉得现在说出来应该没关系了,因为江澈自己都已经不避这个意思。 “小澈就是我说那个一个月赚了好几万的那个人。”她说了一句结构有些复杂的话。 “……” 祁素云和谢雨芬短暂地错愕了一下,她们之前听唐玥说起有这么一个人,脑海中条件反射,理所当然的就认为那是一个中年人,手握大哥大,腋下夹皮包的那种。 可是眼前分明就是个清爽干净的小男孩。 “就算那样,这么贵的东西,也不好乱送的,雨芬也不许要,太贵了,明白吗?”祁素云表情严肃地劝诫着,看江澈的眼神有些警惕。 江澈说:“这个东西我打算卖10块。” “……多少?” 是,对于面前这三个姑娘,尤其对唐玥来说,十块不是可以轻看的小钱。 但是相对这条构成复杂,所用材料颇多,而且有几种亮晶晶,看起来就很贵的项链来说,10块这个价格,便宜得难以想象,无法理解。 “我是说,这个,我打算卖10块,因为它的成本,扣除人工,是3块1毛。”江澈放缓语速,保证表达清晰,补充了一句。 “怎么可能?你看这个、这个……”谢雨芬抓着胸前的链子,指着上面的水晶石、绿松石、彩石。 “都是假的,人工的,比如水晶石,其实是玻璃做的。这些东西,有的是我低价买的,有些是我找了个城郊小作坊批量切割打孔的,制作量有点大,工艺简单,所以价钱压得很低。”江澈解释。 “那,小澈你是要卖假货么?”唐玥问话时语气有些担心,但是问完当即觉得哪里不对,江澈要是准备卖假货,以假乱真蒙人,怎么可能只卖十块? 江澈喝了口茶,摇头道:“也不能说是假货,因为我会公开说明,这些看起来很贵的材料,其实都是简单的人造工艺,所以,才这么便宜。” “公开?那知道是假的了,谁还会买啊?”祁素云心说这样还不如卖假货呢,被蒙那是没办法,可是谁会故意去买假货? 江澈笑着抬手指了一下她的刘海,然后道:“素云姐,你的发夹是真的假的呀?” “嗯?”祁素云愣一下反问说,“发夹哪有真的假的呀?” 江澈点了点头,又向谢雨芬道:“小谢你的发箍是真的还是假的?” “发箍也没有什么真假吧?”谢雨芬的反应总是最直接。 “对,所以这个,叫它饰衣链吧,它既不是项链,也不是珠宝。它就是一种配饰,就像发夹、发箍一样,大家根本不用去在乎它的材质真假,好看,能搭配就好。它的作用,就是为了给女孩们的衣服加上生动的点缀,变得更好看,就像发夹为你们的头发做的事情一样。” 一通话毕,三位姑娘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下没转过弯来。 其实江澈的这种思考逻辑,最大的依据并不是他说的发夹、发箍,但是作为依据的那件东西,现在一样还没出现。 再过几年,男生,加少部分女生,会流行一件日后看来很土的饰品——牛仔裤胯部位置,斜挂一条铁链子。 没有人会计较它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金的或银的,因为它就是铁的,就是一件配饰。 那条铁链子的流行,加上一样是几年后会出现的一波覆盖面很大的手绳编织热潮,才是江澈选择做这次尝试的事实依据。 终于,三位姑娘可能大概想通了。 “你是想雇我们帮你做这个吗?”唐玥推理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先不急。”江澈说着又取出三张图纸,放在桌上,逐一指着道: “这个是手绳编织,戴在手腕上的,成本4毛,我打算卖两块;这个是饰衣链,但是用料比刚刚那条少很多,也很简单,你们看就是挂绳上左右两边对称各六颗小珠子,下面一个叶子造型的小木片,成本不超过1块3毛,我打算卖5块;另外这个,这个是第二贵的,成本4块3,会卖15块。” “那第一贵的呢?”谢雨芬好奇问了一句。 江澈笑着又取出一张图纸,并从背包里取出相应的材料放上去,笑着道:“这个看上去很华丽吧?它成本是7块4毛,我打算卖88块。” “88块?”姑娘们张着嘴,“为什么这个这么贵啊?” “因为我们得给少数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有钱人,提供一个选择。” 场面安静了下来,三个姑娘都默默在用她们不算强大的数学基础计算着……算不出来,但是很显然,好多倍,好赚钱…… “所以,你们要入股吗?”江澈一脸的人畜无害,微笑着问道。 “入……股,我们?”三个姑娘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对,入股知道吧,投钱,成为合伙人,然后赚了钱我们按比例分成。”江澈表情一丝不乱,更不急。 三个姑娘犹豫了一会儿,都在想着,这生意行么,应该行,可是凭什么是我们? 唐玥的脑海中甚至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为了帮我么? 然而似乎并不是,因为当谢雨芬问:“要是亏了呢?” 江澈的答案平静而坚定,“亏了也一样,按比例亏。” 其实她们三个加起来投不到一千块,江澈很清楚,这点钱由他来负担完全没问题,而且就算这次真的尝试失败,亏,他也不认为会亏这么多。 但是……这是规则。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的钱可能得来不易,也不多,但,这是规则,既然要出来接触社会,你们就必须懂得和遵守的规则。你们已经出来了……这是生意。我把话先说明白,方便你们做决定。” 江澈又补了一句,有点无情,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她们既然要出来面对社会,就必须了解和遵守这个社会的规则,不然只会羊入虎口。除此之外江澈还有一重考虑:这样,才能保证她们更听从指挥,更尽心尽力。 江澈还不是一个会见了姑娘就没原则的人,小姐姐再漂亮也一样,生意,首先得有生意的样子。 她们所能获得的,唯一依据就是她们所能提供和创造的。 江澈找上她们,是有一部分原因因为她们下岗,生活艰难,但更主要的,是他真的需要她们的合作,而且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是江澈制定计划书当时仔细考虑的结果。 没等太久,结果出来了,还是没心没肺的谢雨芬最先做决定,小姑娘心想着,就当他是为了讨好我小玥姐……便宜我了。 “我投,四百。”她把钱从腰里头拔出来,拍在桌上,一脸的决然。 祁素云左看一眼,又看一眼,想了想,劝说道:“这可是你爸妈的棺材本,不行还要开豆腐房呢……收回去,最多两百。” “那……两百行么?”谢雨芬恳切又担心的看着江澈。 “行。”江澈把钱收了。 “那我,我也两百。”祁素云转过身,也不知从哪儿掏的钱,江澈接过来的时候,还是烫的。 到唐玥了。 江澈微笑了一下,表情平静没说话。 厂花姑娘把四张来自江澈的百元钞取出来,散开,两手捏着,不断思索,看她的神情动作,就跟坐在赌桌边准备下注一样。 猛地一咬牙,四张百元钞往桌面一压:“我……我,全部。” 东西就摆在眼前,错不了,成本利润都知道,机会难得,而且她是这里对江澈认知最多的人,她还了解江妈呢,江妈人多好?所以,小姐姐梭哈了。 “好。”从唐玥手底下,江澈直接把钱顺着桌面抽了过来。 一种莫名的第六感,唐玥觉得江澈动作有点急,而且,似乎变换了一下笑容,虽然很快就恢复了。 …… 江澈本人出了6500,钱和已经花费的单据样样分明给姑娘们验看。 这么多本钱,大生意啊,一式四份,合同签好,按手印,姑娘们傻不愣登热情高涨。 江澈站起来,把除了材料之外的东西收好。 “合同已经签好了”,他说,“对了,小玥姐你会跳舞吧?” 唐玥愣了一下,点头,“可是我只会跳男步……我都是和雨芬跳的,我跳男步。” 只跟谢雨芬跳么? 这年头学校工厂都一样,跳舞很流行,唐玥的情况,江澈想了想,不难理解,她去跳舞场估计会很麻烦,所以就只能私下和谢雨芬跳了。 “那这样,你这两天除了做饰衣链,抽空练一下女步好么?伸手臂下腰,转圈什么的那种。” “嗯……啊?为什么呀?”唐玥想不通了,做生意,干嘛突然要练跳舞? “因为等到这批东西做完,你大概需要在周六晚上,连续在十几个学校、文化宫的跳舞场出现,戴着我们的饰衣链,我希望你能跳一下舞……可以和小谢跳。” “……我,我不去。”唐玥一下站起来了,表情惊慌而坚决。 “那东西卖不掉,亏了,你朋友的钱,还有你的四百块就没了,镯子就赎不回去了……”江澈嘴角一翘,道,“小玥姐你不会去找我妈告状吧?” 这一下,不算完全明白,但至少三个姑娘都弄懂了一件事,为什么江澈明明可以雇佣,却要拉她们入股,而且刚刚收钱签合同似乎有点急,尤其是当唐玥“梭哈”的时候,他好像笑了一下。 原来他早就算计好的。 把小玥姐当广告明星。 “只是跳舞而已,平常大家都跳的,再说了,你可以只和小谢跳。还有,到时也不止你一个人戴咱们的饰衣链,小谢会戴,各个学校也都有一两个女孩子会戴。” 江澈弱弱地解释了一句,走到门口转身说: “现在你们看能不能来得及,把剩下十几个样子研究下,每种做一件样品出来,下午我会过来送材料,然后带小玥姐去买套衣服,到时候穿。” 江澈走了。 唐玥坐在桌边,又气,又有点儿哭笑不得,这样的一个江澈,是她没见过,也怎么都料想不到的。 “这混蛋,太会骗了”,谢雨芬义愤填膺地嘀咕一句,“这样下去迟早被他骗到失身。” 第五十章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大概因为这年头的笨姑娘实在多,“被骗失身”一词相当普及,多用于教育和警示,出门的江澈还不知道这个词已经盖在自己头上了。 不管怎么说,为填补资金缺口之外,困境中顺手拉一把的心思他还是有的,结果就因为挖了个小坑,就被这么“冤枉”了。 小作坊的老板叫人弄了辆破小四轮送货,顺便也把江澈送回来。 到门外巷子口,江澈下车先去了趟厕所,回来发现几大箱子原材料卸在路边,车没了,司机也没了——狗日的抽了我半包烟,一路称兄道弟,说好帮忙搬的。 果然,钱货两清之后再无情义。 无奈拜托修鞋摊的爷爷帮忙照看一下,江澈咬牙自己扛起一箱……重,看着不算很大,但是小东西堆密实了,贼他妈重。 第一趟扛到唐玥家,把箱子放下,江澈身上出汗把毛衣脱了,只穿一件衬衫。 屋里头三个姑娘都在,但是都板着脸不理他。不过看桌上,手绳4款,其中一对情侣款,饰衣链16款,已经全部按照图纸做出来了,精致好看。 这意思就是活我们干,受骗上当的气,我们也要生。 有志气,可是不就骗你去跳个舞嘛,哦,十几个舞。 江澈能理解唐玥的抗拒和不情愿,这一是因为她本身之前一直过得谨慎保守,小心翼翼,观念转变没那么容易;二来,毕竟风气初开,跳舞、展示商品这样一件事,很容易在事后造成许多歪曲事实的流言和非议,甚至这会儿过分抛头露脸地做生意,都还不少人不齿。 而且这回“抛”得确实有点大…… 可是这就是适应和成长啊,社会的变化会快到你们想象不了,不用多久,这就完全不叫事了。这些话是江澈想说但又没法具体去说的,他打开书包,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一张单子取了出来,放在桌上,开始独白: “20种,每种做多少,我都在上面写清楚了,你们待会儿看看。” “今天你们做一会儿到晚饭时间就歇吧,明天每个人找一到两个人过来帮忙,注意必须是你们信得过,绝对不会偷摸往外带东西的那种才行。谁带来的人,谁负责,这些合同上都有的。” “过来的人我们计件给工资,具体按每种编织难度不同,给的钱也不一样,我这上面都有。我估计了一下,熟练之后一个人一天赚个20几块应该没问题,只是会辛苦些,劳动时间会比较长。” “你们三个自己做的也计件,跟股份的钱另算,帮忙管理那份钱,也另算。时间紧,这些东西我们必须在五天内全部做完,所以,辛苦了。” 除了江澈说到一般人一天能赚20几块的时候,三个姑娘小小的惊讶了下,其余连点回应都没有。 “……我说的你们都听清了吧?” “单子在这,听清了眨下眼睛?” 结果三个姑娘真的就排排坐,眨了眨眼睛。 “那我继续去扛材料了。” 诈骗惯犯江澈扛回来第二个箱子的时候,她们已经默默忙活开了。 …… …… 江澈出门去扛第三箱的时候,谢雨芬说:“真的就按说好的,不理他啊?可是咱们好多事情都得问他呢。” “先忍一会儿,总不能让他习惯了这样对咱们,真话都放后头说,而且前头演得那么像,那么平常……你回头想想,那一步步的,骗小玥上钩。”祁素云说:“这人不是坏人,可是太厉害了,咱们三个加起来再翻倍都对付不了他,所以还是小心点,别一不小心又让他带沟里去了。”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谢雨芬也笑,就连唐玥都有点儿忍俊不禁,可是……想想他给自己安排的事,唐玥本能的抗拒,心慌,想逃避,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觉得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么能赚钱吧。” “其实他对咱们挺好的,你看,也没脾气,而且给咱们机会赚钱,刚他还说呢,咱们自己做的另算,帮忙管理的又另算,多好说话啊!他自己干的,都没说另算……” “我觉得他拉咱们入股,主要还是为了帮咱们,尤其是小玥姐。就是顺便骗一下……其实也没什么。” 谢雨芬得吧得一阵,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小姑娘赶紧闭嘴。 第三箱扛到,江澈自己能感觉到,小腿肚子已经开始发抖了。 对比2010年代的年轻人,他肯定算力气大,能干活的,但是与同时代干惯了农活的那些相比,就有差距了——都怪爹妈太惯着。 就当锻炼身体吧。 他再次离开后,谢雨芬无意间试着挪了一下箱子,惊呼: “哇,这一箱子好重啊,我还以为很轻呢……难怪我看他刚刚第三趟进来跨门槛的时候,都差点绊着了。怎么办,他是读书人,估计累坏了。” 唐玥听完忍不住上前试了试手,真的好重。 终于,江澈第四箱扛到,唐玥忍不住开口:“那个,还有么,我们去帮……” “没了,就这些。”江澈看看她,终于说话了,他笑着直接瘫坐下来,已经整个都累垮了,衬衫后背被汗水浸透,“等我歇会儿气,咱们去买衣服。” 唐玥犹豫了一下,摇头,“我不去。” 江澈开始絮叨:“那这些货卖不出去,亏了,你两个朋友的钱,还有你的四百块就没了,镯子就……” “就赎不回来,对吧?”唐玥眼睛一瞪,笑眼宛如月牙,其实也瞪不出什么威力,“你就是故意要拿这个威胁我,挖好坑等我跳进去……我,我还全投了。你明知道我舍不得钱和镯子,也做不到因为我害素云和雨芬赔钱。我怎么原来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你会骗人呢?阿姨都那么好的人。” “那我不也是没办法嘛,先说了,你肯定不答应,给钱都没用。你看我为了让你放心,连成本、售价,都特意跟你们坦白说了。” “……你还知道呀?”唐玥难得的有点娇嗔道。 江澈点了点头,“知道,但是营销计划不会变。” 唐玥又是一阵郁闷、气恼,加哭笑不得,她发现自己和江澈之间的对话感觉完全变了。 之前,他们之间的接触其实是建立在江妈这个中间人存在的基础上的,互相客气、尊重、礼貌,然后不太熟,可是现在,斗嘴都来了,也不再互相客气了。 “非得这样那什么……营销吗?”她试探着问道,“要不咱们做一点,卖一点……慢慢来不行么?” 江澈坚决地摇头,“做的周期是五天,按单子成本低的多做,高的少做,扣除损耗,实际数字三千八百根左右,必须全部在这五天内做完。然后卖的周期,最多,不能超过五天。” “为什么啊?”这下是三个一起问,很显然,江澈的这种紧迫感,是她们无法理解的。 跟三个十几岁开始就呆在厂里生产线上的姑娘解释这些还挺麻烦的,江澈组织了一下语言,先向谢雨芬和祁素云问道: “刚刚第一根饰衣链,是小玥姐为主做的,你们俩参与了,看见了,然后你们觉得自己现在能做了吗?” “我们也不笨的,就算开始慢一点,肯定可以。” 谢雨芬一脸的不服气,祁素云也在旁点头表示一致。 江澈接过话,“这就对了,正因为这个东西太容易被学会,有的人买一根回去,很快就能学会一种。然后只要过个七八天,等他们找齐材料,组织好生产,我们就有竞争对手了,懂了吗?所以假设我们先拿一百根出去试卖,那么剩下的3700根,就会不好卖,卖不出这么大利润,甚至卖不掉。” 时下的竞争环境就是如此,江澈说得够浅显,三个姑娘都很快点头,表示领悟。 “所以,我们才必须通过一次性的营销运作,在最多五天内,把这三千八百根全部卖完。然后拿钱,走人。” “我估计之后不超过半个月,这东西从材料到成品,就会满街都是人在卖。” “当然,到那时候小钱还是可以继续赚的,咱们散伙后,你们自己愿意继续做一些去卖,我觉得也还行,毕竟你们手比一般人巧,做出来的东西更好。” 说完收工,江澈摊了摊手。 谢雨芬突然特别认真的说了一句:“我觉得你真厉害。” 祁素云眼神诚挚看着江澈,在旁用力的点头。 “那……”江澈笑了笑,转向唐玥道,“小玥姐你看?” 具体逻辑唐玥已经很理解了,也很想答应,但是脑海中一想画面,犹豫、纠结,她摇了摇头,惭愧道:“我还没想好。” “……也行吧,反正还有几天。那你们先忙,我去门外喘口气。” 江澈说累了,不急于一时。 …… …… 三个姑娘梦想着赚钱,战斗力爆棚,不知不觉忙到了日落,一桌子各种饰衣链,编织手串。 “对了,他人呢?不会走了吧?”谢雨芬这才想起江澈刚刚说出去喘口气,人就没了。 “不会,他毛衣和书包还在这呢。”祁素云指了指墙角江澈的东西。 “那他……”唐玥有些紧张,站起来跑到门外看了看,不见人,一低头才发现,江澈靠坐在墙头下,已经睡着了。 “那么几大箱子扛下来,估计累坏了。”祁素云在她身后小声说。 唐玥点了点头,这时候因为落日,气温降低,只穿一件的江澈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双手抱住身体,蜷缩了一下。 看着很可怜,让人心疼的样子。 “其实画图、跑材料、作计划,这这那那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做呢”,唐玥突然有些感慨地说道,“比较起来,咱们真没做什么,干的活还另算钱。所以,他其实还是为了帮我们吧?”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这其实也是辛苦钱,真按他说的算,等于白白多给了我们好多。” 咬了咬牙,唐玥蹲下来,伸手小心推了推江澈的肩膀。 江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一张明净的脸庞渐渐清晰。 “太阳下山了,天冷,你再这么睡要冻坏了。” “跳舞我会练的。” “明天,你带我去买衣服吧……你眼光高,可是不能买贵的,我没什么钱了。” 什么情况?声音好温柔。 “……没事,业务支出,衣服钱算……算我的,谁让我是大老板。” “那也不能买贵的。” 第五十一章 桔子罐头 日头下去是晚饭时间,唐玥没开口留江澈和素云、雨芬吃晚饭,想留,可是她家里的饭菜……没办法留。 等人都走后,唐玥自己也出门,带着歉意去了一趟那五家饭馆,想着说声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然后把洗衣服的事情先辞了。 毕竟这一阵她肯定会忙不过来,心里想着不好拖着人家,开口却还是有些为难。 结果几家的老板、老板娘都一样,抢在她开口之前,先带着尴尬和惭愧说,以后店里的衣服他们自己洗。 五家饭馆一家不落…… 这事放在昨天就是晴天霹雳,但是放在眼下倒不算坏事,可以省了她为难。 唐玥想了想,大概能猜到点什么。 回来的路上,其中一家的老板娘绕路追上来,偷偷把实情跟唐玥说了。下午这五家饭馆来了同一拨卫生局的人,挑了一堆问题,但是话里话外其实就一个意思,给唐玥饭吃,就会砸了他们自己的碗。 这个时候牛炳礼正在酒桌上感谢着他的几个朋友,也期待着,“饿不死她个小贱人。” 他眼下也就弄弄这种小手段,正面硬来,暂时还是不敢,毕竟每回梦里头梦见唐玥,还没啥美的呢,就已经三刀六个洞躺在地上了,身边站着个唐连招。 回回美梦开头才三秒,噩梦就接上来,牛副厂长都快神经衰弱了。 …… 唐玥回家后心情有些复杂,没心思做饭,索性先慢腾腾把之前洗衣服用的门板、水盆,还有满院子的晾衣杆收了。 扭头她看见江澈刚好走到院门外。 几乎没怎么犹豫,唐玥迎上前,主动简单说了下饭馆那边的事,然后有些担心道:“是不是你家店里也有人来找麻烦了?” 她以为江澈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 江澈刚回过一趟店里,老妈情绪不错,以她的个性如果有事肯定是藏不住的,所以,是因为要麻烦的部门不同,暂时没轮到,还是把我家忘了? “我家倒没听说有这事,对了,谁找你麻烦啊?”江澈问。 “二厂的一个副厂长……我,我以前上班的时候把他得罪了。” “有危险吗?” 唐玥摇头,“不会的,他怕我弟。” “……这倒是。”江澈心说我应该没事吧? 事情的来龙去脉,唐玥没说具体,而且一看就不打算具体说,所以江澈也没法追问,他只是突然发现,这次的“小生意”似乎悄然变得更事关重大了些。 这回如果不行,对他来说,会因为弥补不了资金缺口而损失不小的一笔钱,而对唐玥,这就是碗里有没有一口饭吃的问题。 想罢,江澈说:“放心吧,我家没事,就算真有这事,我也能解决。另外我已经替你跟我妈说了,店里的活你暂时停几天,有事要忙……我没说具体是什么事。” “嗯”,唐玥点头,说,“那你?” 江澈拎起来右手袋子,放凳子上一边打开,一边说: “刚回去没赶上晚饭,在路口那家刘记面馆吃了碗面,想起你也还没吃,太晚了,今天辛苦,就别烧了。接下来几天也一样,每天按人数去外面的面馆或饭馆订了让送过来,省下时间赶活。对了,碗你一会儿去还下,我押了五毛钱呢。” 袋子打开是一海碗热腾腾的牛肉面。 “还有这个”,一阵叮叮当当的碰响,江澈放下了另一个袋子,说,“我看到你这里好些个空罐头瓶……” 他指了指倒扣在窗口外面的十几个空罐头瓶。 “下午出来的时候没事做,随意看了看……”江澈本想说我看了瓶子上浮印的生产日期,犹豫一下,只道,“我猜你以前肯定很爱吃,碰巧路过小卖铺,就买了几瓶……就当提前犒劳得力干将了,吃人的嘴软,你接下来可有得累了。” 袋子打开,橘子的,荔枝的,黄桃的,每样都是两瓶。 “我自己也买了。”江澈拎起来另外一个自己刚放下的袋子,里头也是罐头,这些是准备带回宿舍的。 唐玥的手稍稍动了一下,也张了张嘴,但是抿住了,偏过头没说话。 “那我先走了,困死了。”江澈是真的累坏了,从这件事一开头,他就一个人画图设计,东奔西跑,折腾了好几天。 “对了,还有”,走到院门口,他转回身说,“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别太刻薄了自己。” 没头没脑说完这一句,转身出门,江澈一路打着哈欠,感慨、思索着。 他会回头做这些的原因,首先确实是吃面的时候突然想到的,其次,今天从早到晚,在唐玥家看到的菜罩下的景象,还有窗台上的那么些空罐头瓶浮印的生产日期,让他有些看不过去了。 回到宿舍,把罐头搁桌上让室友们自己开。 自己人没谁客气,一群人吃着罐头,继续他们刚刚的话题:【假如当年上高中,读大学,你会选择读哪个大学?】 学生生涯即将结束,他们突然开始有些羡慕那群读高中上大学的了。 作为当年中考时候的佼佼者,在座一个个都有些盲目自信,说到的不是清北复交,就是前缀带中央一类的。 “江澈你呢?”有人问。 “还没想过。”江澈说。 “怎么也得带个中央吧?” “中央……诈骗学院。” 室友们疯笑了一阵,指使着说:“行,那你去吧,去了好好学习,以后行走江湖饿不着。” 江澈淡定说:“我是说我去那当教授。” …… 小厨房灯光昏黄,唐玥摸了摸小肚子,好饱,那碗牛肉面太大太香了。 不过她还是开了一个罐头,因为她现在相信,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点点选选,选中了桔子的,打开,盛了一小碗在面前,拿勺子舀起来喝了一口。 “好甜!” 一霎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碗里掉。 那家伙真会猜啊,她想着。 小时候的唐玥,真的就是很喜欢吃水果罐头的,而且也跟别家的孩子一样,会跟爸妈哭、赖,会跟小三岁的弟弟抢,也会自己一分五分的攒钱偷偷买,跟弟弟分的时候,叮嘱他不许告诉爸妈。 可是后来,爸妈走了,弟弟不“懂事”,二厂效益也不好,当姐姐的那点工资除了吃用,不是他的伤药费,就是别人的伤药费。 有多久没舍得吃过了? 唐玥忘了…… “真的好甜……再吃一碗就不吃了。” “反正这瓶也开了,干脆吃完,要不放坏了。” 也许是甜食的作用,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唐玥一个人呆着,把一件暗红色的毛衣换上了,衬了月白色衬衫在里头…… 然后她把每款饰衣链都戴了一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选来选去,唐玥还是选定了最开始做的那一款,谢雨芬戴过的那条,那是唐玥自己做的,她还认得,她觉得自己戴这条最好看。 第五十二章 我也曾街边人群里望 江澈明明困到要死,但是刚爬到床上又被硬拉了下来。 室友老吴这几天好像突然魔怔了,一副非在毕业前找个女的恋爱一场,不然就会死的架势,一改腼腆,以发疯的姿态,每天写下并投送出大量情书。 老吴是一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做不到写好一封模板情书,换个名字照抄分发那种事。 他的每封情书都是结合目标女生的特点和优点来写的,哪怕其实不算太熟,他也能扯出几句比如: 你走路的姿态让我感觉前方就是鸭绿江; 你的镜片反射着内心的光; 你的胸怀很广阔; 你看起来很好生养; 你是党员;…… 渐渐的,写得多了,老吴遇到了一个瓶颈,其他都还好,但是表白的话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重复太多,很难有新意。 他已经连“我甘愿在你的麻花辫上吊死”这种话都写了,实在想不出新鲜的词了。 于是,老吴要求407的每个人都必须帮他想三段,提供他参考。 江澈无奈给他写了几句比如“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才被放回去睡觉。 …… 隔天醒来一看表,已经将近九点,匆匆起床、洗漱,跑步出门。 九点一刻,江澈赶到了唐玥家,屋里头传来的人声有点杂,他走进院子,第一眼看见了窗沿上倒扣着的两个簇新的空罐头瓶。 “看来真的很爱吃糖水罐头啊。” 江澈笑了一下。 唐玥出门正好看见这情景,恼羞成怒,站门口说:“不许笑。” 江澈扭头,看见她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色毛衣,胸口有手工织出来的两只小梅花鹿,黑色的裤子,一头长发梳得仔细、整齐。 看来这是她出门的打扮。 进门,场地已经完全铺开了,连同三个合伙人在内,一共八个人,全是女的,这活一般男的也干不了,人数方面,也算符合江澈的计划。 不过其中有两个年纪似乎稍大了些,手脚不太麻利。 这年头生活艰辛操劳,人老得快,一般女人50岁过半,就会呈现后来六十好几都未必有的老态,头发花白,面部,尤其是双手,皱纹密布。 见江澈眼神注意到了,三个姑娘都站起身,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刘姨是年纪大了下岗的,孩子也没顶上,方婶她女儿跟我们一拨下岗,太气闷病倒了,家里现在很困难……” 小声的解释,唐玥话说一半,江澈把话接了过来,说: “没事,我理解,不过如果劳动时间长了,要记得提醒两位阿姨不要太辛苦,注意休息。身体的事,永远别当小事,出问题你们自己要负责。” 他把话说得有些重,但还是答应了。 唐玥认真点头,祁素云和谢雨芬也松了一口气,两位阿姨一个劲地欠身,说着“谢谢大老板”,弄得江澈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编织这种活,江澈自己下不了场,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唐玥她们毕竟是工厂出来的人,做事情还是挺有工序安排的概念的。 现场两人一组,分步骤,每组只专注一款,这样有利于提高熟练度和效率。 一切按部就班,江澈放心了,闲话几句,对唐玥说:“小玥姐,我们走吧。” 唐玥点头,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 “怎么那么年轻个小伙子,就是大老板啊?”等他俩走远,屋里头才开始悄悄议论,“那他跟小玥?” “小玥认识的是他妈妈,他自己现在还是个中专生呢,家里在临州开店,他这次帮着干活。”祁素云早想好了说法,听见果然有人议论,立即站出来帮着解释。 “哦,我还以为小玥谈朋友了呢,看着挺般配的”,头发花白的刘阿姨笑着说,“其实也该谈了,漂亮姑娘反而不好找男人。真的,以前我们年轻的时候,厂里的漂亮姑娘就耽搁了好几个……有两个最后还配了二流子。” “这倒是,二流子脸皮厚啊,烈女怕缠郎。不过也有嫁得好的,那时候厂里好几个漂亮的最后都嫁了军官、干部,听说还有嫁给老首长的……有时候吧,一个人早上还在身边跟你一块干活呢,临时被领导叫出去一趟,就再没回来上过工了。”方婶在旁补充。 “听说厂办有一个最好看,还去选了林……” “哎呀,你说那个干啥,这种事可说不得。”方婶神情慌张地打断了刘阿姨的话,把话题转回来说,“我看那小伙子挺不错的,刚小玥在门口还冲他瞪眼呢,他就干笑,没脾气……” …… …… 江澈和唐玥就近找了一个公交站,刚到,车就来了。 12路车开出后先打了个弯,路过两人最早见面那个公交站,唐玥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说:“转眼都快三个月了,大招还没回来。” “他一点信都没有吗?”江澈接了一句问。 “嗯,我猜他是没赚到钱,所以搁外面死撑,不敢跟我说”,唐玥想了想,像是自我安慰道,“出事肯定是不会的,他其实不笨,又……反正你答应过的,等他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你教他学好。你放心,他要是不服,我来管他。” 又是教好吗?江澈想了想,说:“其实教好这个说法并不太准确,什么叫教好,劝他以后老老实实呆着?那不叫好。” 他想说把狮子关起来是不对的,怕唐玥瞎想,没说出口。 “那什么叫好?”唐玥问。 江澈想了想,说:“有目标,懂方法,能成事……不枉费自己。” 话头开了,就少了尴尬,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不知觉就到了延安路站,这个时候临州真正能称得上繁华和中心的,其实也就一条延安路。 一路逛了几个店,还好都没遇到看不起人的店员,不然江澈现在还真没砸一把钱在柜台上吆五喝六的“实力”。 他最近花费不小,要不是老妈抢走那四万块后,不知道儿子还有私藏,照旧每个月给零花钱,而且越来越大方,江澈真就要穷哭了。 好不容易在一家店,挑到了一条江澈感觉顺眼的裙子。 唐玥进去试衣服的时候,他专门先跟店员交代了一下,如果最后选中了,别把价钱报给她听到。 没一会儿,唐玥从试衣间里出来。 这一瞬间,在场正陪老婆、女朋友挑衣服的男人们多数走了一下神,随即挨了一把狠掐。 淡青色的小衬衣穿在里头,外套一件偏薄的白色毛衣,小圆领,可以看见衬衣的领子和最上方的那颗衣扣。 下半身一身藏青色的长裙,微褶,在这年头看来已经是少见的有质感。 唐玥自己照了照镜子,扭身问江澈:“你看行么?” 江澈点了点头,小声自己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女神。”其实不过是最简单素净的打扮,只是衣服质感有些提升而已,但越是如此,就越体现底子。 女神这个词这时候不用,但是真用了,其实也很容易理解。 唐玥听见了,想明白后瞪了江澈一眼,认真探讨说: “也不知道到时候天气怎么样,要是不算太冷的话,我又要一直动,其实直接就穿白衬衣搭这条裙子,可能反而更好些,而且那样手腕上戴的编织手串,也更容易被看见。” 这话听起来是下了心思,认真思考过的。 她的意思大概是白衬衣她自己有一件,又或者是想把现在上身的两件换成白衬衣,但是江澈直接叫来营业员,又给挑了一件质地柔和,剪裁相对现代的白色衬衣,交给她先去试。 唐玥再次试好出来的时候,江澈已经把钱付了。 还差一双鞋,买鞋的时候,唐玥近乎哀求地告诉江澈,“我真的不会穿高跟鞋,穿上路都走不了……而且到时候要一直动,你不想看我到处摔跤吧?” 这都撒娇了。 没办法,江澈只好给她买了一双这个时候其实就流行过,二十多年后又会再次回潮的小白鞋。 还好唐玥身材高挑,平底鞋搭上藏青色长裙和合身的白衬衣,效果依然很好。 回程的路上,唐玥似乎压力很大,连问了好几次,“花了这么多钱,我去了真的有用吗?” 江澈只好一次次跟她确认,“放心吧,到时候只要提前一天放出消息,说有人能把你带去,男生们肯定就热情高涨了,然后女生,大概很多会特意努力打扮,不肯输这一阵……那样的情况下,你身上她们没有的饰衣链和手串,不被注意到才怪。安心,剩下的我都会安排。” “鬼心眼真多。”这时候唐玥要是说什么我哪有人知道,我才不好看,江澈反而会觉得这姑娘有点假,还好她没有。 唐玥的名气大,因为漂亮,从十七八开始,被叫了好些年二厂厂花,这是一,但这不足以到让她名气这么大,她的名字被很多人听说,其实有一个和她弟弟唐连招互相促进的效果存在。 “嘿,你们知道吗?那个唐连招的姐姐,竟然就是纺织二厂的厂花,唐玥。那个某某学校的谁,前阵子还因为冲她吹口哨,上去搭话,被揍了。”像这样的说法,显然比孤零零一句“纺织二厂有个厂花叫唐玥,很漂亮”,要更容易形成热议和记忆。 车子晃荡着,拐进熟悉的老街。 “你看那段街……不知道你自己还有没有印象”,带着回忆色彩,江澈用叙述的语气说起往事,“以前吧,我们几个学校的男生都喜欢在傍晚,坐在各自操场外面的矮石墙上,坐一排,等着看你们纺织二厂的女职工下班。” 唐玥抬头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二厂漂亮女职工不少,我们逮着了都看,但是每次最期待的,还是看见你……不过你老躲在人群里面,那时候不认识,现在想想,应该就是素云、雨芬她们挡的我。” “……你,你么?” 江澈笑一下,“是啊,我也是其中一个,坐在街边人群里……等着看见你。” 唐玥突然一阵心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弄不清楚,但就是一下,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后来谈女朋友了,才没有再去。”这时候江澈又说了一句。 唐玥点了点头。 第五十三章 社会我苏老师 “对了,这是昨天还碗退回来的五毛钱,忘了给你了。” 下车,唐玥把昨天江澈外带牛肉面押的碗钱给他。 江澈点头接过来,脑海里想着,这年头外卖业务倒是基本没发展起来,再一两年,卖盒饭好像会富裕起来一批辛劳人。 就这样都不吭声走了几十步。 唐玥突然停下来,又说:“还有那个,这回要是赚到钱,我能分多少,你算的时候扣掉一份,我把镯子赎回来。” 这事重大,江澈认真点了点头。 “……” 不知道为什么,唐玥看见他这副什么都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就很生气,至于气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要是2010年代的姑娘,大概就会说,老娘管你呢,就是突然觉得不爽,燥得慌,怎么了?! 但唐姑娘是真不知道,她还远没想那么多呢。 一路到家,进门的时候屋里的人眼神都发直,但是碍于跟大老板江澈不熟,都不敢随意开口。 只有祁素云拉过唐玥,捻着料子啧啧说,这衣服真好,裙子搭得也好;还有谢雨芬咋呼着,哇,我原来以为小玥姐你已经漂亮顶天了,没想到还能破天。 破天,这姑娘的语言思维很适合去写玄幻啊,反正玄幻小说,大部分弄老天……要不要找她一起写“九转二”?江澈想着。 唐玥这边见这了自家小姐妹,神情总算恢复点,笑了笑说:“我先去换下来,好干活。” “等一下,小玥姐”,江澈在旁说,“趁现在穿着,你先把每款饰衣链都戴上试试,选一款定下来到时候戴。” “哦”,唐玥看了一眼桌上的20件样子,随手抓起最初那款戴上,扭身问江澈,“你看行吗?” 白衬衣、藏青色长裙,一丝杂色都没有的小白鞋。 檀木色带暗红的链子搭上去,整体非常相衬,因为构造相对简单,也不至于打破唐玥本身的那份素净。 江澈仔细打量着,饰衣链的坠子部分正好落在厂花姑娘胸前鼓起的部分上…… “你看行吗?”唐玥又问了一句。 江澈喃喃说:“差不多了,再大其实也不好看。” “嗯……你说?” “哦,我是说坠子,很好看,行。” “……那就这款了,我去换衣服。” 摘下链子,保持对某个人冷脸,唐玥刚转身摸上门把手,就听到身后江澈向祁素云道:“小玥姐选定这款,做了多少了?” 祁素云拿起一个记录表看了看。 “之前点过一次90多,现在大概120了,这款你单子上写的数量挺多的,除了一组人,我和雨芬也在做。” “120……”沉吟一下,江澈说,“够了,这款不做了。” 他扭身看了看,从桌上拿过另外两款,搁面前说:“这两款材料差不多,小玥姐选定那款停了,改这两款多做。” “……为什么?这款不难看呀,刚小玥姐戴起来多好看”,谢雨芬纳闷了,拿着单子指着说,“而且你看,你原来写的,300根呢。” 江澈笑一下,认真解释道: “我也是刚才看到小玥姐戴了,突然想到,才这么决定的……你想啊,这款戴小玥姐身上是这样,别人戴上去自己一比较,觉得差太远,很大可能就放下了。” “这要是电视里或广告画上的明星,见不着也就算了,可是小玥姐活生生就在眼前呢,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但凡心思细些的,最后都不会愿意去做这个比较的。有这120根就够了。” “……好了,就按我说的做。这活我也帮不上忙,我去做别的,你们记得一会儿去饭馆订午饭,商量着挑几个好菜,辛苦大家了。” 打完一圈招呼,江澈直接走了。 屋里人想了半天,才终于有一个开口说:“小老板刚刚的意思,你们听明白了吗?” “他是说小玥姐没人能比呢。”谢雨芬把那款戴上照了照镜子,摇头,苦着脸摘下来,换了另一款戴着。 白发苍苍的刘阿姨笑着,摇着头,“啧啧”两声道:“我这都快活了一辈子了,愣就没见过这么能夸人,会夸人的。” 唐玥不知道如果转身要怎么应对,干脆背着身装没听到,鼻尖一皱,哼,一声,她发现自己突然不那么生气了。 …… …… 从唐玥家出来,江澈去了一趟店里,有件事他一直记挂着,那位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副厂长既然要耍小手段,为难唐玥,那么江家的店,他不太可能没动作。 到店里,江妈的情绪果然不太对,江澈赶忙追问:“是不是今天店里有什么政府部门的人来过?” 江妈点了点头,“就没太久,来了两个工商局的人,进门就说咱们这不对,那不合的,说来说去,意思我也听出来了,就是不许咱们家把缝补修改那活给小玥做了。” “然后呢?”江澈知道老妈犟起来,当场肯定不会答应。 “我不肯应声,他们就上手摘咱们营业执照,你二婶蛮的,都差点拿菜刀剁人了。”江妈表情愤懑,气恼加难过说:“这都什么人啊,也不知道是谁,要这样对付一个没爹没妈的小姑娘……不给活路。” 说着话,江妈已经低头开始抹眼眶…… 这年头耍手段,做法这么直接?看来得折腾了,江澈想着,抬头看了看,却发现营业执照还在。 “还好当时有个在店里看衣服的姑娘看不下去了,让他们先别动,然后出门打了个电话,就一会儿,就来了辆工商局的车,下来一个什么何副局长,把那俩一通骂。” 江妈接着叙述,有些凌乱。 “那姑娘还说让他们把营业执照好好擦干净,挂回去。” “还帮他们整理衣服,就这样,拎一拎肩膀这,一边说,国家给他们这身衣裳,不是让他们给人这样使唤的,要对得起自己的身份。” “她还叫我阿姨。” 江澈大概能猜到江妈说的人是谁了,助人为乐,不可能到这份上。 “然后她拉着那俩人问了几句,刺啦就冲出去了,凶得很嘞,从外头看的人里拎出来一个四十几五十来岁的,指着就骂,骂那人阴损,还说什么你真以为自己手眼通天了,真手眼通天的人,会在这玩这种小把戏,下三滥……” “那人刚开始还不服,我和你婶怕姑娘吃亏,都要上去帮忙了,结果另一个人抱着他,在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就不敢吭气了。” 到这,江澈觉得自己已经能肯定姑娘是谁了,社会我苏老师,我这还刚想着,这回要麻烦你了呢。 让江妈描述了一下外貌,基本都符合,但就一点对不上,怎么是短发? “枕头,你可算回来了啊,不是说帮家里看店吗?来找你玩你都不在……我这都逛一大圈了。” 声音传来,扭头,苏楚苏老师一头发尾微卷,俏皮的齐耳短发,正在店门口站着,身边挽着一个江澈不认识的姑娘。 “怎么样,新发型好看吗?”苏楚笑眯眯说,“枕头我跟你说,我可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你这回欠我人情欠大了。” 第五十四章 门第真理 “枕头是我在学校的外号”,江澈转身笑着跟老妈解释,介绍说:“妈,这是我们学校苏老师。” “哦,苏老师好,谢谢,今天幸亏苏老师了。” 江妈和二婶回过神来,忙不迭的道谢,因为对方是老师,心里更多了一份欢喜:都跟老师交朋友了,我家澈儿果然有出息。 苏楚迎上前笑着说:“阿姨不客气,我跟枕头是朋友,哦,亦师亦友。” 其实刚刚江澈不在的时候,她虽然帮了忙却没跟江妈说太多话,习惯使然,苏姑娘超级怕一旦搭上话,阿姨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絮叨。 老妈和二婶听不懂什么叫亦师亦友,反正知道对方是自己人就够了,照样开心。 从江澈的角度,既然苏老师都说自己欠了人情,那当然要还,他转身拉过老妈,说: “妈,你现在抓紧去趟菜市场,中午做几个拿手的家常菜,咱们请苏老师吃饭,好好感谢一下,把人情还上。” “好,好”,江妈点头,随即有些为难的看着自家店里那张小桌,“这样是不是太寒碜了?” “没事,苏老师不嫌弃,而且要说感谢,请人在家吃饭才更有诚意。” 江澈笑着安慰了一句。 结果江妈前脚刚走,苏楚就照江澈身上踢了一脚,道:“抠都抠得这么义正词严,也是为难你了。” 二婶跟农村没见过这样做派的老师,有点迷糊但是不好插话,只好当作没看见也没听见,专心看自己的店。 “最近穷,而且我妈做菜很好吃的。” 苏楚带来的人是她堂姐,叫苏韩,具体情况没说。 三个人跟店里打了一会儿斗地主,苏韩兴致不高,再好的牌都不抢地主,炸也不出声,苏楚一个人嗨嗨不起来,于是只一会儿,就停了。 神态丝毫没有起伏,江澈对苏楚说:“现在人不够,等下次人多,我教你玩一个有趣的。” “什么?” “狼人杀。” 苏楚眼神有些期待,点头,“对了,你真打算就用一顿饭谢我啊?” 江澈说:“那两顿?” 于是他又挨了一脚。 二婶已经决定不看了,她知道老师打学生是应该的,可是好像不是这个打法,打情骂俏才是这个打法……可她是澈儿的老师啊?!这事太吓人了。 “说正经的,那位何局长那里,我……”江澈的意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表示下。 “要是感谢呢,不用,要是想认识呢……你认识我就够了。何叔以前当过两年我爸的秘书。”这算是苏楚第一次主动漏背景。 跟着像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主动换了话题问:“对了,你最近都忙什么,老请假?” 江澈压低声音说:“做点小生意,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苏楚说:“怎么不带我啊?白白我总跟你说无聊。” 江澈说:“小生意不带你,等我哪天有能耐做大生意了再找你。” “我可没钱出,而且不肯出大力。” 大力出奇迹,江澈脑海里闪过一句,笑着说:“行。” 聪明人之间的默契,点到即止。 接下来倒是苏韩看似无意地询问了一些江澈的具体情况,重点放在家庭出身这些她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上。 江澈一一照实以告。 午饭后回去的路上,苏韩脸色不太好,犹豫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拉一把苏楚,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瞧得起人了?” 苏楚一笑,一边说:“不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挺有趣的吗?我就喜欢他当着你面耍小聪明还生怕你不知道那劲儿。” 苏韩嗤笑一下,“朋友,难道你不觉得,他在跟你交朋友之前,其实就已经猜到你背景不一般了么?这种想扒着女人裤脚往上爬的农村男的,还是离远点的好。” 也就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凤凰男的说法,若不然,江澈脸上就得被苏韩盖一戳。 “我没那么笨,他也没那么笨。”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知道,他也知道我知道,但是有问题吗?能把这种情况自然地变成一份正常的友谊,变成朋友间合理地互相帮助,不生硬,不尴尬,不让人心里不舒服,难道不是他的本事?” 苏韩支吾了一下,一辆车经过,掩着鼻子撤了两步。 苏楚继续笑着道:“就今天我帮的忙,你看到他有一丝诚惶诚恐吗?想认识工商局长,他有一点虚伪掩饰吗?再有,就老姐你刚刚打牌时候摆的那些脸色,再后来居高临下那些盘问,还有吃饭的时候,你嫌弃到筷子都不肯碰……你看到他表情神态有一点起伏吗?实话实说,这样的年轻人,你在省委大院里都找不出几个……关键他还好看啊。” “……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苏韩被说出点火气来了,当然主要还是关心堂妹,嘴角带些嘲讽道,“那你可要想好,以后天天跟那种农村婆婆一块趴小桌子上吃饭。” “阿姨做菜很好吃啊,而且很有趣……跟我爱好一样,觉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就是好看。你没听她说么,理想是啥?哦,愿望啊,那我愿望就是以后孙子抱出去,谁都夸我家的最好看。” 苏楚说完这一句,苏韩慌了,她知道苏楚有多任性。 “不过看看挺好,看上倒不至于。” 苏楚跟着补了一句,苏韩长出一口气。 “就我这种好吃懒做,没本事又爱折腾的,还是不害人害己了。”苏楚脑袋耷拉一下,哀怨说:“就咱们家那些人……我要是真找个一般人家的,不说出什么事,至少他只要有点骨气,就一辈子不会通气,最后熬来熬去,就剩一场互相折磨了。再喜欢也没用,感情,挡不住那么多实际的。” 她难得认真说话,苏韩放心了,点头赞同,“门当户对。” 苏楚伸了个懒腰,“是啊,怎么着我要找的,也得是那种随手就能在港城买个庄园别墅,再不管我惹多大事都能替我兜住的啊,要不经不起我败……他那点小家当,差远了。不害他。” 聊到这会儿,苏韩心情已经恢复了,调侃道:“那苏省姓俞那个呢,他总符合你要求了吧?” “你说胖头鱼?” “什么胖头鱼,人家也就小时候胖过一阵”,苏韩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现在也就你还敢这么叫他。” “唉”,苏楚叹了口气,“他也不行啊,实在太熟了,打小时候就一起玩,一直把他当哥,搞得我现在每次听你们劝,试着去想一想,真的和他……我就超级想说,哥,我们不可以,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她在路上就演起来了。 苏韩看着,哭笑不得。 第五十五章 小人物和大人物 其实那位副厂长找店里麻烦这件事,如果让江澈自己去处理,他不会这么激烈,至少现在不会这么激烈……他会选择先解决了就好。 这个年代有一种状况盛行,工厂的领导们主动将国企搞垮,降低价值、价格,然后由几个领导出手买下,变成私产,之后不管拆分甩卖还是继续经营,哪怕只是扔在那里占着一块地,都足以让他们暴富。 江澈可以等到那个时候怼他,先摘他的果子,再摁住了慢慢踩。 然而眼下事情已经发生,苏楚太强势了,当街照脸踩。 她没法不强势,因为习惯了,因为一直以来的心理认知就是如此,就像大象不会考虑壁虎的报复,这造成了两个结果: 一、那位副厂长明面上不敢轻举妄动了。 二、他会恨死了江家,还可能包括唐玥。 而现实的情况是,江家,江澈本身,还很弱小,他与苏楚之间的关系也没紧密到让人彻底投鼠忌器……表面看来只是老师为学生抱不平而已。 所以,江澈现在担心对方会铤而走险,来阴的。 社会正处在一个相对混乱的状态,找几个人泼油点火,下黑手,然后查无对证,这种情况未必不会发生。 “怎么大招的冷却时间还没好?长期不在,威慑力要下降的啊,同志。” 担心着唐玥,江澈第一次有点想念那位威慑力强大的唐连招同志了,虽然不知道他回来会不会先砍了自己。 午饭后没一会儿,江爸和二叔从外面回来,他们现在多了一份活,在批发市场弄了个摊位卖盒饭,每天收入比服装店都多。 江澈避开老妈和二婶,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担心对江爸和二叔说了。 过了一会儿,江爸和二叔出去抽了根烟后回来,拍了拍江澈的肩膀说: “没事不找事,事来了不怕事,放心吧,既然不是官面上的手段,来点下作的,我和你二叔能应付,以后夜里我们俩睡店里,让你妈和二婶去出租屋住。” 好稳的口气,竟然还有点气场的感觉,老爸的这一面,江澈并不熟悉。 正困惑着,一旁的二叔朴实的脸上露出一个很厚道的笑容,说: “城里这些小崽子以为他们玩得狠,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早些年咱们乡下玩多狠,两个村子抢山林,斧头乱飞,雷管子互相扔,我和你爸,两兄弟就能守一个路口。” “你爸十九岁就是咱们村领头的了。” 江澈整个人都呆滞了一下,试着接受,只能安慰自己: 也许很多人都有过特别的经历,都有着另一面,只是被生活压抑住了,换一条路,他们就是另一个样子……而且老爸和二叔最近都在外面闯,见识也广了。 “可是……”江澈说。 “放心,我们有分寸。”江爸打断了他的话。 …… …… 江澈没法完全放心,坐门口想了一会儿,抬头看见那两个苏式楼房顶层,可以架机枪的制高点。 那里低头可以看见唐玥家,抬头可以看到店门口…… 他决定去找两个人,守上一阵。这两个人可以老实,最好是生面孔,只要他们能帮忙夜里盯住了,真出事的话,关键时刻敢跑出来喊出来就行。 拉上郑忻峰,江澈再一次去了火车站,那里外来认生的人多,有些还没找到工作,就在那里等待雇主。 从侧路口进小广场,刚好路过出站口,人流密集。 江澈随意瞥了一眼,一个干瘦的身影,肩膀上左右各扛着一个袋子,正被人流挤得步伐不稳,艰难前行…… 这趟列车是从粤省开来的,和他一样肩扛手拎的人很多,都是去进货来卖的小商贩。 问题这个人…… 江澈有一刻很激动,很想过去抱住他说:“妈逼你怎么还在这里贩杂货?哥,走啊,咱们做电商去,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听过吧?对了,我先请你吃饭……我天天请你吃饭。” 这一年,马老师还在临州开翻译社,因为经营困难,不得不靠去义乌和粤省进货贩卖填补资金问题,苦苦支撑。 同一座城市,同一个梦想,一直忘了去找你啊,“放心,钱我有,现在没有,再过个把月就有了。” 出站口那边,马老师终于挤出来了,汗流浃背。 “怎么了?”郑忻峰看江澈发愣,在后面拍肩膀问。 “遇见个熟人……其实你也熟。”江澈心说你以后肯定熟,只是他跟咱们不熟。 老郑同学兴奋了,“谁,哪个……是不是妞?打个招呼去呗。” “不行,走,咱们快点走。” 江澈拉着郑忻峰一路小跑。 “什么情况啊,不是说熟人吗,跑什么?” “我是对他很熟,可是他还不认识我。” “那算什么熟人啊,神经……再说也不用跑吧。” 为什么跑?因为江澈刚一瞬间,怕自己的蝴蝶翅膀把老马扇跑偏了,这才九二年,电脑都还没普及开呢。 而阿里是想法,不单是开头的一个想法,还是后续的一次次抉择,一个个想法,慢慢累积起来的。 江澈现在去投资他,他没准就做一辈子翻译社了,教他都没用,因为他会缺少自身经历。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到时候去取代姓孙的那个日本人,做他做的那份。 为此,江澈这几年要先好好壮大自己。 告别马老师,在靠近售票厅的栅栏边,江澈看到了一个贩卖小电器,生意火爆的摊点。 这是江澈之前想做没做成的生意,而且他最近也确实考虑买个新收音机,叫上郑忻峰走过去,随手拿起一台收音机问:“这个多少钱?” “40,估计你赶车,我不跟你讲价。不过现在流行录音机了,买个录音机吧,回去有面。”摊主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说话时低头整理摊位,头都没抬。 “我看看。”价格不高,江澈搁手上掂了掂,感觉分量不太对,打开后面电池盖看了看铁片和接线,笑着说:“哥们,你这东西不太对啊。” 摊主四面八方看了看,看见没人,瞥江澈一眼说:“懂行?那就放下吧。别找事。” “不找事。有真的吗?”江澈掏了郑忻峰的烟递过去一根。 “搁这?傻子卖真的。”对方接了,就火点上,态度也跟着亲近了些,主动道:“出来找生意的吧?” 江澈点了点头。 “一门生意一条道,抱歉不能给你指路。” “不妨事,这里也没下脚的地了”,江澈示意一下说,“就是有点好奇,你这不怕人找回来吗?就我刚刚看那台收音机,寿命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 对方吞一口烟,笑了一下,指着火车站大门问: “这哪?……火车站,贪便宜,舍不得去正规商店,又想带两件东西回老家显摆的,哪些人?都是小地方土包子,你觉得谁会专程坐趟车回来找我?” 这年头的歪生意经还真是疯狂滋长,更显神通……江澈想着这一会儿,旁边郑忻峰接了一句:“那总有个万一吧?” “是啊,所以我也备个万一”,他把烟叼在嘴上,腾出手往后指了指,“我这养着狗呢……哎,你们俩,麻溜去仓库补货啊,没眼睛啊?” 两个十七岁左右,穿着有些破烂的男孩子站起身来,不算高大强壮。 郑忻峰扑哧一下说:“就他们?我一个……” “试试?”摊主嘴角带着嘲讽,直接把话打断了,挑衅道,“晋省葬命的黑煤窑子里逃出来的,知道吧?不吭声,一口能把你脸撕半边的狠茬子。你以为在这地方站稳一个位置很容易?” 其实不用他说,江澈也看出来了,尤其是站他左手边的那个少年,他沉稳地审视着江澈,嘴角微笑,对被称作“养的狗”,仿若未闻。 他的眼神里有一股子江澈前世后来仅在少数人眼睛里看到过东西……大概不只狠而已。 江澈脑海里突然响起在盛海的那个除夕夜,几年间看尽无数人起起伏伏的褚涟漪,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时代变了,变得可以不讲理……从此会有很多人,一遇风云便化龙。】 九十年代是一个枭雄时代,小人物从底层爬起来,变身大人物的可能性和几率,是后来那个财富相对固化的时代完全无法比拟。 你所听过的那些乞讨出门,捡破烂为生,后来突然衣锦还乡,豪强一方的故事,基本集中于80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前中期。 老天给我一个机会,我又何妨给别人一个机会?想到这里,“抱歉。” 江澈一把揽住还有些不服气的郑忻峰,跟对面少年点头示意了一下。 摊主以为话是对他说的,摆了摆手道:“没事,反正要是遇到麻烦了,肯花钱,尽管来找我。” 江澈应过后拉着郑忻峰往回走,绕了个弯。 那两名准备去仓库的少年站在拐角等候。 “你们现在工资多少?” “一个月160块。” “300,换个活干不干?” “……不杀人。” “不杀人。” 第五十六章 遇见熟人了 一个眼神的默契,两位少年就知道在拐角处等候,谁要说他们真的蠢,江澈肯定不同意,但是通过一些特征和简单的沟通可以判断,两人确实出自晋省黑煤窑。 剩下多余的信息谁都没说,这年头交浅言深这种事,江澈不会干,对方看来也不会。 300一个挖墙脚挖来的两个少年,其中江澈有过眼神交流,较为看重的那个,叫做秦河源,十八岁,另一个叫陈有竖,十八岁大秦河源两个月。 如果这两个名字没有假,那么要说他们俩是那种两眼一抹黑的人家出来,打小被送进黑煤窑的孩子,江澈不信。 秦河源这个名字就不说了,很好理解。另一个叫陈有竖,一撇一捺一竖的竖,名字含义简单来说就是:【有一根东西立在那里】。 这能是普通两眼一抹黑的人家取的名字么?! 带着人绕道公交站,江澈的想法是先带他们去买两身衣服,穿着平常,越不显眼越好。 一路想着:“马老师都还在独自打野偷发育呢……我也要赶紧发育,虽然不一定就这个方向,但是如果未来真要走投资这条路的话,资源体系的构建和布局最好尽早展开——很多项目可不是有钱就能投的。” 走到公交站,正好23路车就停在那里上客。 因为火车站刚下了一波旅客,公交车十分拥挤,好不容易挤上车,江澈一扭头,发现自己就站在马老师旁边。 马老师守着两个大麻袋说:“你好,不好意思我这东西占地方……” 江澈转身:“下车,等下一班。” 妈的还躲不开你了。 于是四个人又匆忙挤下车,连带着挤下来了四个最后硬往车上挤,看着不像善茬的三十岁左右男人。 气氛有点不友好。 每边都是四个人,但是单从外表看起来,江澈这边四个少年显然弱势不少。 “你他……” “不好意思,是我们下得太急了,不过上面真的太挤,气都喘不过来。” 确实是自己把对方挤下来的,江澈态度平和说了这么一句,对方后头的脏话也就没接上。 一群人自觉占了上风,得意地嘟囔了几句,也没有继续计较。 “算了,正好对面有个劳务市场,外围墙根下成堆的外地妹,都是来想当保姆的……干脆过去看看。”其中一个挤眉弄眼说。 另一个问:“干嘛?” 先说话那个压低声音道:“看看有没有好看的,‘雇’一个回去,大家爽一下……放心,外地妹,山沟里出来什么都没见过,遇事只会哭。我有个哥们这样玩了好几个了。” 一阵猥琐的笑声,四个人交头接耳过了马路。 “蝴蝶效应……要是我没把他们挤下来,那么待会儿就不会有一个千里迢迢来到临州,想当保姆的外地小姑娘成为受害者。我的罪过。” 这事不管不行,江澈看了一眼正把目光投向他的另外三人,因为他刚刚的“弱势”,他们并不确定江澈此刻的态度。 “过去看看。” 江澈说了一声,当先跟了上去。 …… …… 这个劳务市场介绍工作是要收中介费用的,所以,那群人口中“想当小保姆的外地妹”们并不在劳务市场内。 她们和其他等待工作的外来务工人员一样,蹲在或站在劳务市场外围,手里举着牌子: 【当保姆】 有的还好,大概上过一阵学,有的字歪七扭八缺笔画,可能是照着描的,还有的大概是别人帮忙写的。 她们的眼神中多数带着质朴、胆怯,还有憧憬和期待,有的胆子大些,敢于望向面前经过的人,主动询问,找保姆吗? 有的则连眼神都回避…… “那边。” 一直很沉默寡言的陈有竖抬手指了一下,果然,刚刚跟丢的四个人里有两个人正在前方的一个拐角处,一个小保姆的身前。 看来他们也知道四个男的一起去太吓人……问题难道两个男的就不吓人了么? 江澈几个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谈好了。 不知道危险的小保姆连对方是两个形象明显不善的男的都没防备,欣喜地,蹲下身背起一个青布大背包,再拎起一只小包袱,看样子就要跟着走。 她背包起身抬头的一刻,垂落在面前的头发被甩开了。 “尼玛……” 好看是挺好看,看样子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上带着一股子山泉般的清透,但是最近看惯了厂花姑娘,其他姑娘要凭好看让江澈惊叹出脏话显然不可能。 “老板娘。” 眼前这个一眼就看得出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准备当小保姆的小姑娘,是江澈重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前世从南关省归来后才认识的熟人…… 他在28岁到30岁那两年间的老板娘。 那是一家广告公司,江澈在那里干了两年策划然后单出来自己干。 老板娘叫陆小青,情妇或者说小三上位,作风大胆、强势,背地里传闻和非议颇多,但是对江澈确实很看重也很照顾,甚至后来他选择自己单干,她非但不介意,还在起步阶段帮忙介绍了好几个客户。 再后来,她拿走了老板的钱和广告公司,又卖了那家公司,出国了。 前世陆小青曾经语带自嘲的跟江澈说过,我是从穷山沟里出来的,以前还给人当过小保姆呢。 原来是真的,她到底是怎么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保姆变成情妇、小三,心机手段百出,成功上位,掌权、夺产…… 管她呢,先把人救下来。 “不好意思,我也正在找保姆,请问你们谈好价钱了吗?”江澈直接上前,横身一步站在了小保姆和那两个男人之间。 “一个月一百二,包吃住,就照顾一个老人。”还不是老板娘的陆小青在身后解释。 “哦,可是这个价钱有点低吧?” 江澈一边说着,一边把人挡住。 后面的郑忻峰掏了学生证,小声跟陆小青解释:“那两个不是好人……你看,我们是中专生,他们刚在那边议论……” 他把那伙人在公交车站说的话给陆小青复述了一遍。 陆小青一脸惊慌,躲到郑忻峰三人身后,踮着脚直接喊道:“我不跟你们去了。” 刚刚照过面,其实互相是什么状况心里都清楚,那俩人心有不甘的看了一眼陆小青,又看一眼远处的岗亭,无奈放弃,然后盯着江澈,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你他妈找死。” “等着!别出来。” 人走了。 老板娘,不是,陆小青眼睛里依然满是恐怖和眼泪,看着江澈,抽搭一下道:“谢谢你……谢谢,那,你真的要找保姆吗?” “带回去?” 江澈犹豫了一下,只一下,掏了两百,又加了三百,一共五百块钱塞在陆小青手里,“我们还是学生呢,不用保姆,这些钱够你生活一阵了,所以不要着急。记住了,真要当保姆,进劳务市场,雇主一定要是那种夫妻俩一起来的,或者孩子陪着妈妈来的,单个的,就算是老头都不行……你太好看知道吗?” 又给这么大一笔钱,又夸漂亮,初次接触社会的陆小青已经完全懵了,只知道眼含热泪用力地点头,一直说“谢谢你”。 “找伴,躲几天,换个劳务市场,轻易别离开岗亭……遇到事情就报警,不论任何事记住安全第一。”江澈最后叮嘱。 她一脸泪水,拼命点头,“嗯。” …… …… 在心底说了声“老板娘再见”,江澈带着人离开。 一路上,郑忻峰都在鬼哭狼嚎大呼小叫: “我还以为你看上她了呢……” “你这给钱也太猛了吧,500啊,500啊……你什么情况啊!” 岔路口,四个身形闪了出来。 “坏了老子的事,还真他妈敢出来……” “老子今天非弄残你们。” 江澈和郑忻峰开始找砖头,秦河源和陈有竖向前一步。 “没事,我们俩就够了。” 迎敌状态,两个人没有任何像样的架势,只是身体微微弓着,肩膀下沉,两手虚握在胸口,一上一下,不吭声,等待着…… 人冲过来了。 第一个扑向秦河源。 秦河源向前迎了两步,这两步很快,他一下几乎是撞进对方怀里,左臂立起向下一揽,从肘弯位置架住对方挥拳的右臂,同时提膝,撞向对方的小腹…… 一秒,人倒下,蜷曲、抽搐,站不起来。 其实江澈有注意到,提膝的同时,秦河源的右臂横肘,本来是直接撞向对方喉结的,但是最后一下,他收了。 另一边,陈有竖的打法更直接,对方冲到近处,他也冲上去,而且比对方更快,左臂一横,一勾,勒住对方脖子,向前向下掼向地面。 一样就一秒。 一样,江澈注意到在对方仰天倒下的那一刻,本来陈有竖的右膝跪地,左边膝盖立着,在对方身下…… 他也收了,若不然,对方的脊椎骨就会撞在他的膝盖上。 “……捡着宝了。” 剩下的两个已经不用打了,但还是打了,这种人不打可惜。 之后的一路上,郑忻峰都在兴奋不已的追问秦河源和陈有竖是不是会功夫,想拜师。 秦河源连着解释了几次说:“不会,只听过,没见过。” 他不信,又去缠陈有竖。 难得开口的陈有竖终于耐不住回答:“真的不会。” “那你们怎么这么能打?” “因为……在我们原来呆的地方,连想安生吃上饭,都要靠拳头说话。而且,我们俩想活着出来。” 第五十七章 二八大杠 带着秦河源、陈有竖买了衣服换上,又租了“机枪楼”的房间,交代江家的店以及唐玥家的位置,安排两个人夜里轮班倒。 不单这几天,至少唐玥这边,江澈需要他们一直守到唐连招回来。 这样的活对于秦河源和陈有竖来说显然没有丝毫难度。 在江澈自己因为不放心陪着熬了一天一夜后,秦河源主动过来,微笑着把他和陈有竖的身份证放在江澈面前。 “放你那……放心吧。” 之后的两天一切都很顺利,饰衣链和编织手串整体的制作进度也符合江澈的计划。 店里一切安生,唐玥家那边偶尔会有人窥探一下,但也未必有恶意,可能只是看到一群下岗女工天天聚集起来不知道忙什么,好奇而已。 另外谢雨芬这些天一直就住在唐玥家里,睡唐连招的房间。 这点祁素云就做不到了,毕竟她和未婚夫有些事刚开头,那根本就停不下来……她能每天保持来上班就不错了。 江澈早晨走进院子的时候,看见窗台上又四个刚清洗不久的空罐头瓶倒扣着……昨天还没有,今早一起出现的。 “这样下去怕是要胖啊!”他走近确认了一下,同时嘴里嘀咕着。 唐玥蹑手蹑脚地从身后走过来,用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头扯一下江澈背后衣服,就像弹橡皮筋似的一下就放开,等他回头,才认真地解释说: “你说谁要胖?又不是我一个人吃的,是昨晚加班,分给大家吃的。” 这一刻其实什么解释都不想听,就是……好想弹回去! “没事,待会我再去买。”江澈笑着说。 唐玥犹豫一下,没有推拒客气,笑着点头,“嗯。” 大概小姑娘总是这样的,二十二没恋爱过的也算……你要是哪里不小心让她不满意了,小脾气一阵接一阵,但你要是哪个点突然做对了,就又温柔似水了。 从那天公交车上的对话开始,江澈这两三天已经经历了好几波这样的起起伏伏,他困惑不解着,唐玥自己也一样…… 太具体的东西她还没有去想,但是情绪被人左右着,是能感觉到的。 “来,你坐这。”唐玥好像早有准备,院子角落里放着一把小椅子。 江澈坐好,她喊来谢雨芬,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两个人嘴里哼着节拍,在他面前共舞了一曲,江澈之前要求的下腰,转圈,该有的都有。 “你看行么?”站定下来,唐玥有些担心的问,又说:“我和雨芬都要等到大家散了才有时间练。” “其实不用这么努力的……”带着几分意犹未竟,江澈想表达的意思是要求其实没这么高,又不是去参加比赛,可以随意点。 但是唐玥和谢雨芬的理解不是这样,两人异口同声说:“那就是不好,是吗?” “很好,非常好。”江澈这次回答得斩钉截铁。 能不好么?想想曾经坐在街边人群里的日子,有一天竟然能让厂花姑娘费劲心力专门跳舞给自己看……好有成就感。 “你就是跳个大神都会好看。” 典型的画蛇添足,这一句果然又说错话了,又解释半天。江澈深深怀疑厂花姑娘最近正在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因为小情绪突然变多了。 好不容易才又解释清楚,谢雨芬回去屋里干活,唐玥没跟着,转回来道: “那你都安排好了吗?真的不止我一个人?我其实还是有点怕。” “不用怕的,其实就是别人每周都做的事而已,不只你一个人”,江澈微笑安慰然后说,“剩下就是找人借一辆不会被交警拦的车了,应该问题不大。” “车?……小轿车吗?”这年头还习惯叫小轿车,唐玥眼神困惑,显然在确认自己的理解对不对,因为交警肯定是不会拦自行车的,但是小轿车,又感觉好遥远。 这个时候一辆车所代表的财富地位是后来家用车普及的时代完全无法比拟的。换句话说,你在这个时候开一辆桑塔纳的拉风程度基本可以不逊于2010年代开一辆兰博基尼。 江澈心想着这事估计又要麻烦我苏姐了,点了点头,“是的,到时我好接送你和雨芬……不然你们跑来跑去的多累。” 唐玥错愕,“你?……你会开车?” 这问题问的,江澈嘀咕,“老司机上路,不开则以,一开吓死你。” “那就不许开,也不要借。”唐玥有些惊慌说,“吓死人还开,我才不想坐什么小轿车……到时候雨芬带我就好了,她平时都有骑车的。” 厂花姑娘伸手一指,一辆二八大杠正靠墙安静地停在屋檐下。 谢雨芬个子挺小的,给人感觉属于那种通红小辣椒型的姑娘。 “小姑娘居然骑这么大号的车,脚尖都够不着地吧,而且到时候她也一样会很辛苦……我也好久没骑车了。” 江澈要来钥匙,骑上出去逛了一圈,回来说:“这样,到时候我带你好了,反正我也要跟着跑的。” 唐玥想了想,“……嗯,可是那雨芬呢?” “我让我室友带她,他有车。” 唐玥点了点头。 这一年,距离《甜蜜蜜》上映,黎明骑着二八大杠带张曼玉穿行街巷还有四年,但是同名邓丽君的那首歌,已经在大陆火了很久很久了,从曾经被唾弃,只能偷摸着听,到后来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街头巷尾播放,经久不衰。 …… …… 周六下午,叶琼蓁拿着江澈上午课后“送”的“项链”,情绪有点乱。 “他这是……虽然好像很随意的给我,还说什么帮个忙,晚上去周末舞会的话记得戴上,但是会不会……” 如果江澈是想复合怎么办? 叶琼蓁纠结了一下,劝他一起出国吗?很显然,那不现实,说什么一起努力的话,距离首先就没法克服,其次就算江澈真的一两年就能来临州,继续在一起……没准到时候岁月消磨,就结婚生子了,就更出不去了。 刚刚太匆忙了,话都没听完,接了东西就跑……叶琼蓁决定下回找机会跟江澈说清楚。 宿舍门没锁,虚掩着,她推开,看见苏楚脖子上挂着四五根“项链”,其中一根跟她藏在背后的同款,然后苏楚手上左右两边自戴一对情侣编织手串。 本来计划是送一根的,但是社会我苏姐,要多少,江澈没办法就得给多少。 “小叶,你觉得我晚上戴哪条好?听说晚上舞会那个男生们总念叨的,最近消失了的厂花姑娘可能会出现。我还没见过呢……不能输。” 与此同时,江澈正和郑忻峰还有老吴一起,到一个个学校,文化宫、青年舞场,给那些各大舞场的风云美女送饰衣链…… 老吴是主动要来的,而且很积极,抢着负责上去搭话,送东西。 “他最近到底怎么了?三年都快熬完了,突然严重饥渴了?”郑忻峰跟江澈嘀咕。 江澈点头,“搞得跟自我救赎似的,不过也幸亏有他了,省得我卖脸。” …… …… 晚饭后,夜幕降临,缺乏娱乐的年代,被热衷的周末舞会。 小说里描绘的万众瞩目,全场静止,其他人都不跳了,就看她……这种事是没有的。 但是无疑当唐玥和谢雨芬走进这所周边学校的开放舞场(餐厅推开餐桌就是舞场),目光看似不经意却频频投来的关注,还有私底下窸窸窣窣的议论,依然没停过。 男生们的关注其实很次要。 女生们天生的对于装扮的敏锐,才是江澈要诱导的重点。 “以前看到几次都是一身工厂的制服,第一次看她这么打扮,这身搭配……还挺漂亮的。” “嗯,这身裙子和衣服是挺好看,我在延安路店里见过。” “不是呀,你们看到了吗?她戴在外面的那条项链才真好看,我第一次见到这种项链,哪儿有得买,你们知道吗?” “没见过……就算有得买,也肯定很贵吧?一看就很贵。” 第五十八章 自行车后座 这时候营业性质的歌舞厅正在遍地开花地疯长,迪斯科等舞种逐渐升温,舞蹈以及舞曲的节奏逐渐趋向更快速,更激烈。 但是在于学校、工厂、政府部门等等,节奏柔和、轻快,流行时间较长的西式交谊舞蹈依然是主流。 音乐声传来,不算明亮的灯光透窗而出…… 友邻学校餐厅后巷,两部二八大杠,江澈和郑忻峰脚踩在水泥墙凸起的位置上,支着,坐后座上没有下车。 阴暗中弥漫着馊水的味道,郑忻峰点了根烟,又递给江澈一根,滑火点上。 “你怎么不一起进去啊?” “去干嘛?去当全民公敌啊,众矢之的,同仇敌忾……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江澈笑着说,同时心想着其实这样对唐玥更有利些,可以减少不少流言诽议,而且人们的关注点也势必更集中。 “我去了引仇恨,男的恨我,女的恨她。”他臭不要脸的又补了一句。 郑忻峰“呸”一声说:“没这么给自己脸的,就你那点姿色,跟咱们厂花姑娘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好么?” “那是我一直在隐藏。” “咳咳。”郑忻峰猛咳两声,眯眼流泪把烟摘下来,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认真脸道:“里头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啊,不担心?” “用不着担心,秦河源和陈有竖已经进去找角落位置坐下来了,而且在附近这些学校,唐大招的威慑力肯定还在”,江澈拿夹烟的手指一下说,“再说了,学校的舞场,多数小男生也就激动害羞的份,能干嘛?这又不是社会上那些歌舞厅,龙蛇混杂的。” 他这次挑的跳舞场不是学校、工厂,就是文化宫,主要也是这个考虑。 …… …… 一身藏青色长裙,白衬衣衣摆束在腰里,这让本就身材高挑的唐玥显得愈加腿长腰细,黄金比例……就这还是她没穿高跟鞋的效果。 手上戴着一串红绳串珠的编织手串,胸前的饰衣链简单却又有几点华丽点缀,被白衬衣和灯光衬得格外吸引目光。 放在后世平平无奇的一件饰品,在这个经历过早先一拨年轻人抢劫军帽、呢大衣,再一拨少年们打劫蛤蟆镜,扒回力鞋和牛仔服的时代,因为稀少而被羡慕和关注。 她把长发束起来了,这样饰衣链才更显眼。 原本她梳得很整齐,一丝不苟,但是江澈说,还是稍显不经意,垂落个几丝几缕更动人……她也就由着他动手了。 “怎么就那么甘心被他骗了呢?”最近一门心思的准备,直到真的走进跳舞场的时候,唐姑娘才又后悔了,很懊悔,很紧张,所以她拉得谢雨芬很紧,小声说: “你不是常来么,怎么也紧张啊,你在抖?” “我常来,可也没试过这么多人看我啊!”谢雨芬苦着脸埋怨说,“跳个舞多平常的事,就你来了,就变这样了,真该让那个骗子自己陪你进来。” “……才不要,说点别的,要不我慌。” 场上正在跳一场排舞,唐玥和谢雨芬没有加入进去,找了两个位置坐下来。 “别的,别的……”谢雨芬努力想了想说,“你刚坐车的时候,搂他腰了吗?” 唐玥摇头,“我没……你搂了?” “我也没,带我那个紧张的嘞,手都抖,车把那个晃啊……我都想说还是我来骑好了,出声都不敢,哪还敢碰到他啊,碰到没准就车祸了。没想到中专生这么胆小……” “那骗子倒是好像一点都不慌。” “是啊,要不他能当大骗子嘛,我就说迟早……” “哎呀怎么又说他了,换一个换一个,你想。” “我想,我想”,谢雨芬歪了歪脑袋然后说,“对了,你干嘛那天和素云姐一起睡了一会儿,就说再也不和她一起睡了啊?以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唐玥犹豫了一下,附在谢雨芬耳边小声说:“她睡着了一个劲往我怀里拱,还,还差点亲我。” 谢雨芬“库库库”,像台发动了的拖拉机似的笑起来。 “你好,请问你是唐玥吗?” 声音传来,是坐在后面的一个女生,很友好的姿态。 唐玥回身笑着点了点头,“嗯”。 “以前都没见你来过。” “以前上班太忙了。” “嗯,那个……你那个项链,哪里买的呀?很贵吧?” 看来骗子还是有点水平的,听见对方关注饰衣链,唐玥心头一喜,忙把坠子从胸前拿起来说:“不贵的,它就是个人造的工艺品……” “……假的?” 这个时候如果按江澈教的说法,她应该来个反问句,请问你的发夹、头箍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但是唐玥没办法这样说话,她说: “这个其实不是项链,它叫饰衣链,听说是粤省那边刚流行起来的,就是为了搭配衣服,跟咱们的发夹、发箍一样,就是一件配饰,没有什么真假的。” 她的笑容很有亲和力,解释很委婉,对方一听就听进去了,犹豫一下,再问道:“那它在临州有得买吗?多少钱啊?” “有的,我就是在附近小摊上买的……我这个,十块钱。” “……才十块,你们听到了吗?才十块欸,跟发夹一样,不论什么真假的。”才十块这个表达是相对之前的预设而言的,这几句,她已经不是对唐玥说的了,而是激动地和她身边一圈的同学、朋友在小声叫着。 这个时候音乐切换,很多人两两下场。 谢雨芬表情凝重拍拍唐玥说:“要去了。” 唐玥咬咬牙,点头,跟上。 音乐声中,发丝和长裙随着转动轻轻扬起,场下的小男生们眼睛直愣愣的,紧张的握着拳头给自己鼓劲:拼着被唐大招暴捶一顿,下场舞试着去邀请一下? 而女生们的关注点,依然是唐玥的打扮,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了舞动过程中,或不时闪一下光芒,或轻轻荡起又落下的,她身前的饰衣链,还有手上的红色手串。 人无我有是自豪,人有我无就落伍了,抢军帽的时代是这样的心理,戴蛤蟆镜,穿牛仔服的时代也是……甚至20年后,卖身卖肾买iphone456,仍然是这样。 刚刚那位女生打听的消息正在传播,又两个本校的风云人物戴着不同款式的饰衣链出现了…… 同学里也有人有了啊? 熟悉的同学马上上去打听,对方的措辞回应,意思跟唐玥刚刚说的一样,只是她们才是江澈交代的原版,更傲气,更刺激人,然后报出来不同款饰衣链的价格也不一样。 “你们哪买的啊?” “就校门口不远啊。” 送了饰衣链还加了小礼物,江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也算是低配版的炒作了。 热度开始升温。 …… …… “欸,刚刚她搂你腰了没?”两个孤独的后巷男生依然在闲聊,郑忻峰问。 江澈摇头,“没,谢雨芬搂你了?” “没,我假装很紧张,车把拼命晃,一会儿急刹,一会儿急刹,她都没碰我一下……都他妈骗人的,他们还说这样那啥一对好东西会撞上来呢”,郑忻峰哭丧着脸说,“你一会儿试一下?” 江澈想想,“还是算了吧。毕竟老了。” “滚,没胆就说没胆吧。”郑忻峰唾弃了一句,仰头语气感慨说,“你也该满足了,多好啊,一个穿长裙的姑娘,侧身坐在你的自行车后座……一定得是长发,发丝和裙角在小风里轻轻往后扬……” “我刚在你后面,看都看得直走神……你的后座,坐的可是唐玥。”他说:“想想那些咱们坐在操场外的日子……” 唐玥来了,小男生们终于没等到下一场鼓起勇气的机会,只跳了一曲,她就跟谢雨芬一起退场了。 “怎么样,我就说很平常吧?” 江澈嬉笑着,蹬车迎上去,横在她身前,结果刚照面胳膊上就挨了一把掐。 整个过程确实很顺利,但是唐玥依然紧张。 上车,蹬车出侧门,不远处的路灯下,祁素云和她那位来帮忙的未婚夫铺开的小摊点,已经开始人头攒动了…… 江澈长出一口气。 这一晚这样的摊点至少会有七个,他把“员工”和他们的家人都动员起来了,室友也有帮忙的,定价定数量,卖了有奖金,少了要赔偿,没什么不放心的。 另外爸妈和叔婶倒是没叫,不是怕他们看店忙,而是……不敢让他们知道,怕老妈又要帮忙把钱存起来。 “你的学校是第几个啊?”微风习习,披着江澈的外套,唐玥在后座问。 “排很后面了,倒数第二。”江澈说。 “嗯,你的学校,到时你要进去。”她说完笑了笑。 听着好像有个坑的感觉。 第五十九章 唐姑娘的坑 到离开第四个周末舞会现场的时候,唐玥的情绪已经几乎完全平稳下来。之前一个人瞎琢磨,瞎担心的那些情况,根本都没有发生。 正如江澈所说,除了你是唐玥,其余真的都很平常。 四场都是一个套路,相似的对话发生了很多,厂花姑娘的亲和力和灿烂笑容在其中帮了大忙,大部分人都很友善。其间虽然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几个优越感强烈,态度居高临下的女大学生,但是有下岗这段时间的心理蜕变做铺垫,她也不难接受和释怀。 这同时也跟江澈安排的顺序有关系,排在前面的,几乎都是学校。 不紧张了,不恐惧了,但是累。 就连过往喜欢凑热闹,据说一跳一晚上的谢雨芬都在喊累,因为总被人盯着,每个动作都要耗费比平常更大的气力。 “不行了,男步真的不行了,我这么娇小玲珑跳男步……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坐在自行车后座,她也不拿手扶了,把头抵在郑忻峰后背上,捶一拳头说:“你老实骑稳点,告诉你我已经看出来了。” 那位置是肾,郑忻峰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就骑行在旁边的江澈笑着鼓励了一句:“今晚撑住了,回头我奖励你一台录音机。” “真的?不算股份的钱?”谢雨芬兴奋得一下坐起来了,气得郑忻峰直拿眼睛白江澈。 江澈点了点头,“真的。”现在的情况几乎是走过一个点,马上一个点的摊位开始人头攒动,他对销售情况已经很有信心。 “我呢,我没奖励吗?”身后,唐玥又拿指头扯了一下江澈后背衣服,说,“我也好累。”不过她却没有靠上来。 这么爱弹,小心我真的弹回去。 江澈还没来得及答话,路边有人在挥手,“小玥……雨芬,这边。” 是祁素云。 江澈和郑忻峰把车靠边停下,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你们看?”祁素云一脸的激动,手忙脚乱把挂在胸前的方形小包打开,给大家看。 钱也许也就一千块左右,但是因为多是几块几毛的零钱,又没整理,所以看上去满满一包,鼓鼓囊囊。 “再听。”她把拉链拉上,两手握着,上下用力使劲甩她的包。 “沙!沙!” 响声很有份量感,那是大量硬币制造出来的效果。 “大钱我都收起来了……加起来上千了。”祁素云俩眼睛里全是光芒,这样赚钱,她没试过。 关于她的大钱到底放哪里?回忆着上次烫手的触感,江澈其实也很好奇,但是不方便问。 三个姑娘都兴奋不已,围着小包雀跃起来,就连郑忻峰都看得眼热。 千把块,对于江澈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眼前这几个姑娘……要知道仅仅几天前,她们还在为几百块钱急到不知所措。 此时距离唐玥离开第一个周末舞会现场大概不到40分钟时间,祁素云说她和未婚夫摊位上的饰衣链和手串已经全部卖完了。 “我想回去拿……我,那个人他在那边看着,很多学生在等。”祁素云把目光投向江澈,问:“可以吗?拿了我会登记的。” 今晚看起来会很忙,祁素云的人品素质,江澈最近接触多了也有谱,而且她还是合伙人…… “行,你回去拿,记得做好登记”,江澈顿了一下,接着说,“另外素云姐你把东西送过去后,就麻烦你那位一个人看摊位好了,咱们付工资。你本人得回小玥姐家里坐镇,我估计其他摊点也会断货。” “嗯,好。” 顾不上说太多,祁素云激动的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蹬上未婚夫给买的凤凰牌女式自行车走了。 看来是我低估现在人的消费能力和对流行的追求,太谨慎保守了。 江澈第一拨分给各个摊位的饰衣链和编织手串只有100到120根左右……他早先设定的销售期是五天,心理预估今晚能卖完这些就很不错了,毕竟这时候十几块的价格,真掏起来其实不算便宜。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把车靠在自己身上,江澈掏出一张纸还有胸兜里的钢笔,咬掉笔帽,就着自行车座开始在上面划,“看来不用赶那么多场了……这些工厂什么的,咱们就不去了。” 他划掉了几个原本计划里有安排的工厂跳舞场。 唐玥在旁边看了几眼,伸过手,拿过钢笔在【临州师范学校】一行字下面划了一横,然后拉了一个箭头,向上,放在第五位。 前四个已经都去过了。 “走吧。”她上车坐好,笑着说。 …… …… 顺路通知了两个摊位转移,到校,停好自行车,锁上,江澈故意拖拉,但是唐玥一直微笑在旁等着…… 看来是躲不过了,没办法,江澈只好拉着郑忻峰一起,跟在唐玥和谢雨芬一起进了自家学校的周末舞会现场。 起哄声,今晚第一次出现起哄声。 原本害羞紧张又期待的小男生们一看唐玥,再一看,江澈和郑忻峰这俩货就跟在厂花姑娘身边,一下熟悉感来了,放肆了,起哄声就起来了。 “你们俩认不认识人家啊?” “对啊,别死皮赖脸跟着硬凑!” “唐姑娘你认识他们吗?” 唐玥回身看江澈一眼,没说话。 “哗……” 好不容易坐下了,江澈和郑忻峰在学校里认识人多,立即被一群群人轮番上来拍肩膀,“行啊,真是你们给带来的啊?”“你们这什么情况……事实不会让我伤心断肠吧?会的话别说。”“谢谢啊!” 这些话江澈和郑忻峰没法回应。 相隔不远,唐玥和谢雨芬也坐下了。 谢雨芬坐下第一时间伸了个懒腰,“我真的累得动不了了……没法陪你跳了。” 声音不大,但是因为被关注,所以显得格外清晰。 厂花姑娘缺舞伴…… “……去吗?谁第一个?” “去啊,千载难逢。” “大不了被唐连招揍一顿,值。” 因为江澈和郑忻峰的出现,面对唐玥的紧张感和陌生感被减轻了不少,于是勇气上升,看江澈和郑忻峰没动,小男生们捧着小心脏就上了。 “你好,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很快,唐玥身前就站了满满当当几十人,几十只手,礼仪周到,躬身以待。 一直担心的场面,终于第一次出现了。 自家同学,也没做啥不礼貌的……总不能让秦河源和陈有竖上去挡人吧? 隔着人群,江澈站起来看了看,好不容易找到唐玥的视线。 她也在找他,眼睛里满满全是求助…… 没办法了,估计唐玥怕生,江澈只好起身走过去,费尽力气在人群中挤出一个位置,弯腰伸手,“你好,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作为疑似把唐玥带来的人,作为迟到的那一个,他的这一句同样变得格外清晰。 目光汇聚,每个人都在等待唐玥的反应…… 同时心里不免郁闷,看来就是他了,当然江澈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理所当然的事。 结果,唐玥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 “吁~” “干得漂亮!” “叫你装……叫你志在必得。” 一群人已经笑翻了。 “除非你跳女步,什么伸手臂下腰啊,转圈啊,都要。” 听出来了,这是江澈不久前的原话,当时,他拿钱和镯子威胁唐玥来着……所以,这是厂花姑娘的复仇。 “……那个我不会啊!” “没事,我带着你。” 第六十章 我没有喜欢你 唐玥把身上的饰衣链摘下来,往江澈脖子上一挂……要说广告意识,这是真懂时机,一时之间几乎每个人都注意到了饰衣链的存在。 但看她偷摸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江澈。 音乐起,舞池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唐玥英姿飒爽反手一托,领着江澈走向舞池。她说过,她一直就是跳男步的,所以整个动作流畅自然,而且颇有几分帅气。 看来是定局了,旁边的心碎小男生们也只好化悲愤为力量,一浪叠一浪地起哄: “不许搂我家厂花的腰……不要啊!” “转圈的时候记得妩媚点。下腰……欸,你能下得去么你?” “反正我是一定会去找唐连招打小报告的。” “大招哥你在哪,你姐危险了,快来砍人啊……记得带刀。” 面对面站定,江澈苦着脸道:“小玥姐,饶了我吧……对了你刚刚不是要奖励么,奖励吃不完的罐头,行么?” 果然还是老话说得对,学好三年,学坏三天,他是真的没想到,唐玥这么快也会挖坑了。 想想那些街边人群里的日子,想想唐玥说她还没跟男的跳过舞……这事本身简直不要太荣幸。 问题这年头女的和女的跳舞很正常,男的和男的跳?提倡阳刚气的年代,几乎都不敢这么玩……所以哪怕是跟女的跳,男的跳女步,最后肯定也会被嘲笑得很惨。 “原来你也知道怕啊?让你还骗人……” 这一句有点赌气的味道,带点小威胁。唐玥这段时间的改变其实挺大的,江澈感觉得晚,反倒是唐姑娘自己因为有谢雨芬和祁素云的提醒,早有察觉。 她挺喜欢现在的自己,就好像是吹来了风,原本死气沉沉的湖面泛起了波纹,多了一份生动。 迈步前最后一刹,动作切换,唐玥轻轻哼一声,看着江澈的眼睛小声说:“第一次跟男的跳舞,你要带好我。” 女步。 终究还是放过了……小小的报复过后,还是给江澈留了面子。 人群里一阵失落、抱怨。 但是江澈本人却无心享受,一个旋转后把人拉回身前,动作未停,他特别认真道:“小玥姐,你觉得这样,等大招回来……我是不是很危险啊?” 唐玥抿着嘴,绷着笑,用力点了一下头。 “你会救我吧?” 唐玥继续绷着笑,摇头。 这模样,别人不知还以为他们俩有说有笑呢。 一直到舞曲末尾,唐玥才说话,“你以前的女朋友是哪个啊?” 江澈条件反射的看了看角落,坐在一群老师里的叶琼蓁一眼。 唐玥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 在唐玥的概念里,叶琼蓁是坏人,因为关于这件事她所了解的,都是江妈告诉她的。 工商局上门找麻烦那天,唐玥听说后去找过江妈,聊天过程中提起这事,江妈情急之下先否认,否认不成,自然向着自己儿子说话。 “人家要留校当中专老师了,嫌弃我家澈儿要回乡下教书。对了还说要出国吃洋饭呢,就我们家这样的,看不上了……其实我澈儿多好。” 单听这个表述,江澈瞬间化身琼瑶剧悲情男主角,叶琼蓁则当然地成了嫌贫爱富贪图前程的坏女人。 唐玥不是一个情绪激烈的人,她没想怎么打抱不平,甚至没准备和叶琼蓁说话,她只是想着,如果可以,她想让江澈在学校,在他的同学、朋友面前,不可怜。 都是琼瑶害的啊! …… 第一支舞结束,戴回饰衣链,因为心里有事,唐玥有些走神,回到场边坐了下来。 放歌的学生是个机灵的,见机赶紧放下一曲。 等到唐玥回过神来,面前已经又是乌泱泱的人和一大圈伸出来的手。 谢雨芬已经被郑忻峰请走了,跳了一晚上的男步,她终于可以当一会儿女人。 唐玥有些慌张地扭头找江澈。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好,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转回头,面前是一个短发的漂亮女孩,身上也戴着饰衣链……“所以,是江澈请的托?”唐玥犹豫了一下,点头起身。 “我跳男步。” 两个美女异口同声,愣一下,笑起来。 最后还是唐玥让了。 这情景对比刚才,男生们的失落感就小了许多,纷纷坐下来欣赏。而女生们,已经纷纷开始议论两人谁身上那款饰衣链好看了…… 这时候托要出场啊! 问题社会我苏姐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叶琼蓁更干脆连戴都没戴,江澈只好自己出马,混在女生堆里接话,解释这个叫饰衣链,说是看见校门外有得卖,而且不贵云云。 生意第一。 绕了一大圈,好不容易靠在角落准备歇一会儿。 “江澈,我想跟你谈谈。” 叶琼蓁出现在面前,说完直接转身先走到门外。 江澈无奈,只好跟上。 “这个还你。” 叶琼蓁把握成一团的饰衣链递过来,江澈接了,“原来是这个事啊?不好意思,我当时本来是想征询你意见的,结果你太紧张了……那个,是因为苏老师我也请她帮忙了。” 江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完用眼神示意一下,那就回去吧。 “我还有事……江澈,我不懂,那个唐玥是怎么回事?”叶琼蓁在身后说。 “什么怎么回事?” “就算我们分开了,我分手那天对你说的话,你就一点都没听进去吗?”叶琼蓁嗓门渐高,有些情绪不稳道:“是,她是很漂亮,可是一个下岗女工,她初中毕业了吗?还是小学毕业?你跟她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还是你准备就找个会洗衣做饭生孩子的女人,就一辈子窝在乡下教书了?看你做的小生意……要不干脆就别工作了,带着她,跟你爸妈一起开个小店,一辈子做小生意?” “麻烦等等。” 江澈抬手,阻止她说下去。 “首先,我和小玥姐没什么,她跟我妈妈比跟我熟,是,她初中没读完,十五岁,因为爸妈出意外,顶岗进工厂,支撑一个家……就是这样,若不然,她未必比我们差,甚至可能更好;其次,我爸妈开小店做生意,不丢人;最后,你的第一句,我们已经分开了,现在就是同学而已。” 连着被堵了三句,叶琼蓁恨铁不成钢道:“我是为你好。” “我觉得不是……你只是在用你认为的好在界定我。我一直赞同、甚至有点欣赏你理性,有目标的人生态度,也希望你能顺利,但是……不要强加于人好吗?” 没有愤怒,江澈只是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语气跟叶琼蓁对话,叶琼蓁一下没适应过来。 江澈接着道:“就比如你觉得美国是天堂,是你一生的梦想,但是我不一样,我不喜欢,让我去我都不愿意去,明白吗?并不是每个人都得目标远大,才算不枉一生。” “再见,叶同学。”话不投机,江澈说完转身,几步走到亮处……意外发现唐玥站在那里。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他们俩呢?”江澈先开口,找了个话题。 “刚刚找不到你,他们先去家里拿点货,顺路带去下个地方。”唐玥笑了一下,说:“咱们也走吧。” 刚才的对话,她有可能听到了,江澈一下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提起和解释。 小下坡绵长,车子在拂面的夜风里,昏黄甚至有些阴暗的路灯下前行。 唐玥扯了一下江澈后背衣服,说:“小澈,我没有喜欢你。” 第六十一章 愚昧和蓄意 很难品出意味的平和语气,用词也有点怪。 这话很难接,接不好就是一出乱七八糟,越整越乱的琼瑶剧,那不是江澈的风格和期待。 至于安慰和解释,一样非常难,因为能替唐玥说的话,其实刚刚和叶琼蓁对话的时候,他就都已经说了,她应该也听见了,如果那样没用,再多话一样没用。 所以这事怎么办?江澈没出声,想了一会。 车子在沉默中又前行了一段,主街道灯光明亮不少,穿行的车辆人流也有一些,偶尔几声鸣笛声。 “小玥姐,纳闷问你个事行不行?” “……嗯?”唐玥应声有点紧张,轻轻的鼻音。 江澈没转身,直接接着道:“素云姐的大钱到底藏哪里呀?上回她给我那二百块,接过来还烫的。” “……” 还以为他要接那句话追问什么呢,唐姑娘就没见过有人这么聊天的,好让人措手不及的气氛切换,所以……刚刚那句,难道他根本没听到? “臭流氓。”人一下被从原来的语境、气氛中带出来了,她说。 “怎么就流氓了?这不是刚她又说藏了大钱嘛,我好奇就问下。” 车后座一下开始沉默,似乎有点挣扎,隔了好一会儿,唐玥抬手,捶了一下江澈后背,又一句:“臭流氓。” 后背显然是藏不了钱的,捶打的触感向前传递到胸口,江澈明白了,差点忘了,这还是一个不少男士内裤上都有个兜的时代,姑娘们的大概没有,怕泡水,所以低不成,就只能往高出去了。 这年头的钱,真他妈幸福啊!就像后来趴在美女们胸口的猫。 心里很想问一句,那小玥姐你的大钱藏哪啊?或者干脆直接开口讨一张。想想,还是不作死了。 这是1992啊。 祁素云骑着车迎面而来,停下,下车……江澈完全无法纠正自己的视线,“好想现在问她要两张大钱。” 祁素云神情不太好,唐玥看见了,从后座跳下来,着急问:“素云姐怎么了?是不是咱们的货……” “不是,货都好,卖得很好,我跟你说完话就得回家里”,祁素云犹豫了一下,说,“你们下一个点,是不是要去工人文化宫?” 江澈和唐玥一起点了点头,其实工人文化宫到这都已经能远远看见了。 祁素云踢上自行车脚架,说:“那里别去了,换个地方,或者干脆就歇了,反正生意好得很,今晚卖个千多根,一点问题都没有。” 多年好友之间了解极深,祁素云这么一说,唐玥马上察觉不对,“是不是那边有什么事啊,素云姐,你跟我说实话。” 祁素云带着犹豫看了江澈一眼,江澈点头。 “雨芬他们刚才先过去了,说那边咱们厂……原来咱们厂的人很多”,祁素云眼神里裹着怨愤,“你今晚不是戴着咱们的饰衣链去了几个地方跳舞嘛,他们,他们有人看见了,回去乱说闲话。” 话到这里就够了,难怪谢雨芬自己没来通知,这小辣椒,估计不服气,正在那边跟人吵架呢。 “别去了,你看本来去那边开摊的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祁素云回头示意了一下自行车后座,那里严严实实地绑着一个大包裹,外面是铺地的防水布,里头是饰衣链和编织手串。 “那就先不去了,反正小玥姐也累了。素云姐你带她回家,那边我去看看。” 江澈知道唐玥有所成长,但是他能猜测那边的情况,决定还是不让她直接去面对……这些事避过正面冲突,其实非常容易澄清和处理,江澈早有后续安排,不急于这一时。 意外的,唐玥摇了摇头,自己过去把祁素云自行车车后座的包裹解下来,包裹有些重,她吃力地抱在怀里,走回来,看着江澈的眼睛说:“我要去。不跳舞,我去开摊。” 这眼神、语气,江澈没办法拒绝。 他走到祁素云身边小声交代了一句:“让人去把刘姨、方婶接来,到那边先找我。” …… …… 人群聚集在工人文化宫外面,这里的舞场临州市内各大国企职工常来,二厂的人也有时候会来。 但是今天,二厂的人显然太多了,有不少是凑热闹或“特意”赶来的。 除了仍然在岗的,已经下岗的也来了不少……过往而言厂就是家,现在就算离开了,风吹草动还都一样听得见。 这时候下岗职工的情况分两面,有生活没着落了咬牙凭双手去挣日子的,勇敢去闯的,也有部分人干啥啥不成,日子难过了依然放不下脸面出去讨生活,搁家里打架,搁外头就爱说点别人的惨来达到心理平衡。 流言鼎盛,比如谁下岗了说是去打工,其实往粤省去当了小姐,谁在岗,又是因为上了谁的床……真真假假,数不胜数。 今天的事,事关二厂最出名最漂亮的那朵花,唐玥。 谢雨芬性子活泼但是不善辩说,更何况她现在面对的是这么多人,而且里头有不少是受了指使,故意胡搅蛮缠的,根本辩不清楚。 人多嘴杂,只要气势上没压住,有理都没法往外说。 人在世上,有理说不清的时候太多了,小辣椒心头郁结、难受,撸起袖子开始飙脏话。 唐玥抱着大包裹走进来,没出声,神情平静。 她漂亮了很多年,但是现在身上这样的打扮,从没有过,这足以让过往在厂里就天天想着多看她一眼的年轻男职工们一时目光呆滞。 美女自带天赋气场,光环加持,场面僵住了一下。 “以后出去都不敢说自己是二厂的啰,名都叫人败了……”一片沉默中,有人阴阳怪气地躲在人群里说了一句,“自己不要脸就算了,还故意出去显摆。” “是啊,以后外面人提起咱们二厂,还不知道说什么呢。二厂养你这么多年,你爸妈还是咱们厂的老英雄老模范呢……这人,二厂可丢不起。” 马上有人接上,难辨愚昧还是蓄意,但是都没敢站出来……唐家大招阴影犹在。 “小玥姐,你真的让暴发户包了,给人当小蜜了?” 有人站出来了,一个穿着深蓝色二厂制服的年轻男职工从人堆里跑了出来,看那青涩样,大概比谢雨芬还要小个一两岁。 问完这一句,他蹲下抱头就哭,拿手捶地。 很显然这一类不属于心存恶意的,用后来的话说,大概就是单纯少年发现自己一直暗恋却不敢靠近的女神突然变质了……心里受不了了,崩溃了,啥也不顾了。 他被流言影响,不辨是非,但是“愚昧”,其实一样会伤害人。 第六十二章 给条活路吧 这也就是1992年了,放以后,哪有这事? 江澈站得稍微有点远,在等人,不时扭头看一眼……祁素云效率很高,刘姨和方婶眼看就到了,他赶紧迎上去。 情况紧急,没时间看剧本,揣摩角色了,“韩导”只能现场给她们讲戏,并祈祷两位婆婆能比西游降魔里空虚公子找的那四位强点。 另一边,文化宫外。 “二宝你脑子有坑啊?听不懂人话啊?” 唐玥还没说话,谢雨芬先急了,上来扯了扯唐玥身上的衣服,说:“你凭啥就信那些人……是因为小玥姐今天穿了身好看的衣服?” 她又抓起唐玥身上带的饰衣链,“还是因为这个?” “那你看我……你好好看看,我又给谁包了,我这……得几十个大老板来包吧?”她把自己带的饰衣链托起来,那上头各种华丽,超过唐玥的不知多少倍。 名叫二宝的年轻男职工抽抽搭搭抬头看了一眼。 谢雨芬“咔嚓”掰下来一颗玻璃水晶扔地上,“刚还有人说小玥姐戴钻石项链的嘞,你们他娘的见过钻石项链吗?我钻你们奶奶个腿,镶金的脑门,象牙的狗嘴……” 小辣椒脏话飙起来一阵噼里啪啦,刚刚唐玥没来之前,她被人蓄意围攻,连说话都被一堆大嗓门压着,这会儿总算是痛快了。 人群安静了几秒钟,“……那她穿这样,戴这个,一个个跳舞场的钻是要干嘛?” “卖东西,就这些东西。” 唐玥第一次开口,声音不大,语气也不激烈,一边说,她一边低头拿手扫开石子,腾出一片空地,把包裹放下,打开,开始整理饰衣链和编织手串。 “那也是旧时代的交际花,抛头露脸,丢人现眼”,一名胸兜里插着钢笔的男职工站出来,满脸鄙夷说,“说是卖东西,卖东西有这样卖的吗,还不是卖脸?” 这话诛心……尤其现在是1992年。 男职工避开唐玥看向他的诧异目光,正想继续…… “啪。” 一个耳刮子劈到了他脸上,时机拿捏得正好,满头白发的刘老姨一个踉跄扑上来,打完接着踉跄,接着挠。 男职工把人架住推了一把,但是犹豫了一下,不敢用力,只好气急败坏退开两步,恼火说: “师娘,你干嘛?” 刘姨的情况很特殊,她是差两年就退休了却被迫下岗,至今退休工资的事都还没个说法,而她家老头,原来也是二厂的老资格,二厂机修那一块,几乎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早些年下来就是这样的,工厂里的师徒,那也算亲人…… 可惜,老头早几年走了,剩个老师娘,下岗后过得很艰难。为了办退休的事,她到处求,到处哭,却全都没用,心如死灰。 男职工从最初咬牙切齿想发狠,到气急败坏却不敢用力,原因就是这个,大庭广众下敢打孤寡老师娘?传出去他就不用做人了,这里多数人都知道他刚进厂的时候,因为家在外地,不会照顾自己,在师傅师娘家吃住大半年。 “师娘?死老太婆在菜市场捡菜叶子的时候,你可没喊我一声师娘。”刘姨咳了一声,指着那个男职工道,“马文欢,你替我这个老师娘说过一句话吗?我求上门,你都躲着。” 人群一阵议论,马文欢表情纠结一下,有些中气不足道:“那是国家政策,牛厂长想帮大家都没办法,何况我就一个小文书。” 他自己把牛炳礼扯进来了,在场人群里怕着或靠着牛炳礼的确实不少,但也有一些,心里其实是恨死了牛炳礼的,只是大多不敢直接得罪罢了。 脚步不自觉的移动,人群开始慢慢分裂。 “是啊,说得好,所以,我不求了,不为难你……”刘姨目光定了一下,带着哽咽,突然一下眼泪下来,“那又是为什么,小玥儿带着我们几个没用的,自己挣口饭吃,你们还要这样啊?” 到这,很多话都已经不是江澈教的了,至于这样的情绪,更不是他能教的——这是老人压抑许久,真实的情绪宣泄。 “尤其你,马文欢,天地良心,你敢说你刚刚站出来说的那些不是人的话,背后没人窜唆?”刘姨指着道,“你刚说的那是人话吗?!” “谁窜唆的你,你们想干嘛,还不就是想逼得我们连这点小生计也做不下去吗?” 人群一阵安静,有几个女的小声开口安慰了几句。 刘姨手抚胸口顺了顺气,语气缓和下来,接着道: “还有你们大家,那些还在岗的,我们不怨恨,都是凭力气吃饭,你们有口饭吃,外头就少一个难熬的,挺好。” “但是剩下,咱们一样下岗熬日子的各位,你们是不是傻啊?!咱们都这样了,你们还跟着往下扔石头啊?” “……” 一时间很多人都把头低下了。 “我干你xx……”那个叫二宝的小年轻突然从地上蹿了起来,一把扑倒马文欢,抡拳就捶,“叫你编排我小玥姐,叫你泼脏水……你们大家想想,这些话开头是不是就是他马文欢和另外几个人嘴里传出来的?” 众人一经提醒,几个胆子大点的开始嚷起来: “可不是就是他,老子信了狗日的邪。” “狗腿子……” “姓牛的想干嘛谁不清楚,老唐当年就不该推他那一把。” “……” 但是这几个也就偷摸躲人群里嚷几句的勇气,场面上,很快二宝就被人架开了,几个青壮二厂职工扶起来马文欢,冷眼一瞪,人群顿时没了声音。 这些都是牛炳礼的亲信。 局面僵持中,女二号方婶出场,跑到了唐玥身边,一把把她的双手托起来,恳求道:“各位干部,领导,给条活路吧……” 她把唐玥手上包的胶布撕开,两手好些个血泡,十个手指头更是好几个都有破口。 这几天日夜赶工编织制作,扯绳子,这双手受了好多伤……为了今晚跳舞,她剪了胶布一处处贴上,远看看不出来,但是撕下来,有几处就开始冒血水。 就这样,这双手放在那里,刚刚那些流言,那些指责,一下显得多么可笑?! 有被包了的小蜜需要这样讨生活么?! 又是什么样的良心,还能说出交际花三个字?! “给条活路吧。”谢雨芬往后两步,站一起,也把双手伸出来,一样不少血泡和伤口。 “给条活路吧。”另一名本来准备负责守文化宫摊位的下岗女工也把双手伸出来。 “给条活路吧,马文书,还有你的牛厂长……就这点小生计,留我们有口饭吃吧。”刘姨也把她苍老的双手伸出来。 平静的语气里蕴含着巨大的震撼力,演绎的部分和即兴发挥的部分糅合在一起,简直超出了韩导的预想。 江澈站围观人群里看着。 刚刚的某一刻,他觉得自己以后真的可以当导演了,但是当他看着那一双双手,又怎也轻松不起来。 第六十三章 好像要跑路 “妹妹,你们那个项链多少钱一串啊?”有其他厂的女职工突然出声,隔着人群问了一句,她们可不怕什么牛炳礼,只是对价钱有些担心。 “不贵的,几块到十几块的都有。”谢雨芬抹了抹眼眶,蹲下来开始介绍。 “真的啊?我还以为老贵了呢。”对方一听,放心了,兴奋了,扭着身子几步跑出人群,过来蹲下挑选。 慢慢地,上前挑选的人就多了起来,甚至围观人群中有些本身不需要的,也想着能帮一把帮一把,有些人没带钱,正开口小声问旁边人借。 唐玥站起来,欠了欠身说:“谢谢大家,谢谢,但是不用的,不用同情、帮忙,有人真的需要而且宽裕的才买就好……我们做的这个其实卖得很好,准备的货都未必够……” “这我觉得倒是实话。”底下一个正在挑选的大姐仰头插话,道:“这生意做的聪明,这么好看的……什么,对,饰衣链,还不贵,谁不喜欢啊?依我看生意肯定好……像我,我就是真想要,哪串都想要,可惜钱不够。” 她说完爽朗地笑了几声。 “谢谢”,唐玥谢过之后继续道,“其实我们其他几个摊点,基本都至少卖断货一次了,我今晚根本不用来这里。我来,就是为了说一句话……不管你们有人在背后怎么说,怎么看,我没觉得自己丢人了。” 她目光坚定而有力,声音笃定,“凭双手吃饭,讨生活,不丢人。” 这句话的感染力是江澈无法体会的,郑忻峰当然也不能,但是对于那些正在围观的下岗职工而言,这句话……正中心窝。 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自各个工厂,下岗时间长短不同,但是很多都一样,至今依然放不下身段,摆个摊,嫌丢人,给私人打工,嫌丢人…… 连想出门去粤省那边打工都怕别人背后议论…… “真的,大家都别放不下”,唐玥继续认真诚恳道,“咱们下岗了,没了生活来源,总不能坐那等着挨饿吧?凭自己双手,出力气,给家人和自己挣一口饭吃,从古到今……没人能说咱们丢人。” 人群从沉默,感慨,到慢慢开始有反应。 “对啊,不丢人,不丢人。”有人在人群里表情用力,自言自语。 “老婆,你上次说摆摊卖早点那事,我想了想,觉得行”,另一个正笑着对自家媳妇说,“你做的包子那么好吃,生意肯定好。” “不嫌丢人啦?”媳妇讨了一句嘴。 男人尴尬笑笑,“凭双手吃饭,不丢人。” 不时有人离开,临走会道一声谢。 江澈跟旁边看着,心说想不到啊,厉害了,厂花姑娘这都可以去当励志演讲人或者是下岗再就业心理辅导师了……虽然她的这些话,很多也许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一刻江澈很确定,以后哪怕没有自己帮忙,唐玥也能适应、生存,越过越好。 …… …… 人群散去了小部分,但是留下的依然不少。 剩下的人里突然有一个远远地,笑着喊了一句:“唐玥,那你跟后面穿牛仔服那个男的什么关系啊?我路上可看见他骑车带着你。” 听着不像恶意明显,但是这时候说,影响很可能非常不好。 江澈看自己身上一眼,今天穿的还真是牛仔服,否认显然是不可能的,争辩或争吵只会让局面再转回去,对唐玥很不利,他第一次选择站出来,抢上前几步,神情语气里都带着巨大的愤懑道: “怼你娘嘞,我这都还没开始追求呢,就已经被拒绝了知道么?都这惨了……你还想害我再被大招砍啊?” 明明是骂人,但是配合他的神情动作,人们发现自己莫名想笑,是那种因为“幸灾乐祸”,然后慢慢忍俊不禁的感觉,很多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库库库库库,现场好多拖拉机。 就连唐玥都差点儿笑出来——原来刚刚那句话,他还是听见了呀。 一时间现场整个气氛都转换了。有很多事,不好解决,其实可以化解……江澈在刚刚这一点时间内做的判断、选择和应对,现场这些人看不出什么,但是其实四两拨千斤。 气氛开始很融洽……除了二厂还在的那部分牛炳礼的亲信,他们没笑,目光看着有些不善,正慢慢向几个女人靠过去。 “难道他们敢正面报复?”江澈想了想,悄悄示意陈有竖和秦河源也靠过去。 没有动手,马文欢只是压低声音在警告:“以后在人前说起牛厂长,最好都小心着点,不然……” “哐。” 铁器敲击硬物的声音。 江澈的第一反应是唐连招回来了……第二反应,那我是不是应该跑路了? “哐、哐……哐哐哐……” 响声突然间开始不绝于耳。 猛一看好多人,跑路大概是来不及了,不过倒是没看见唐连招。 三十几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个个挺直一条手臂,手臂里有铁器,敲击着墙柱…… 这阵仗。 “可惜了。”郑忻峰从后搭住江澈肩膀,郁闷一声。 江澈一想,懂了,“是啊,装逼的机会,被抢了……本来可以考虑引个雷的。” “其实咱们四个,有秦河源和陈有竖在,未必没戏啊,英雄救美,最好再受点伤……” 郑忻峰絮叨着,人压过来了。 “怎么?欺负我们小玥姐啊?大招哥出去一阵,一个个都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为首的一个黑衣少年说着话站出来,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指着马文欢,突然爆吼一声:“你再吭一声试试?!” 就这一声,如果没看错的话,马文欢在抖,他身边的好几个也都一样。 不是他们本身多怯懦,是他们知道,这帮人为了唐连招,真的会砍人,而唐连招的这个姐姐,就是他的死穴。 抓住了能制死他,惹着了,那就是大祸。 正如江澈先前所想的那样,因为唐连招长期不在,威慑力下降,有些人的恐惧不知不觉淡了……现在,有人提醒他们必须记起来。 看来这帮人是听说这边的事情后刚组织好赶来的。 “这他吗不会现场砍人吧?” “还有我刚刚那句话,他们估计是听到了……所以,有没有我的事啊?” 江澈已经在计划逃亡路线了。 马文欢等十来人默默在退。 四周三十多人默默围了上去。 马文欢的神情,已经快哭了。 这个时候,要是厂花姑娘拍拍土站起来,阴冷一笑,“给我废了他们”,好剧情……我家厂花是大佬。 唐玥确实站起来了,但是皱了皱眉头,气恼说:“都让开,让他们走吧……你们也都回去,打什么架?就知道打架,一个个都不小了,别老在外面晃荡,老实回家帮家里把日子过好。” 这感觉……好像妈。 三十多人互相看看,无奈,一起低头:“哦,小玥姐。” 这要换成“是,小玥姐”,那女大佬的感觉就出来了。不过看来唐玥并不喜欢弟弟和这批人这样混,甚至应该说是很讨厌他们这样……若不然,她倒是不用过得这么艰难。 马文欢一群人趁机撒腿跑了。 反而是这边的三十多人退得有点慢,有人频频回头,犹豫了好几次,终于鼓足勇气问:“小玥姐,那他是……” 江澈表情镇定,心里连说:“不关我的事啊。” 唐玥扭头看江澈一眼,眼神里有笑意,转回去说:“他算是个好人。” 好人卡到手,人走了,这一刻江澈内心很想说:小玥姐,你最后这句话这么说,它有点不对劲啊……大招回来一听,很可能来砍我。 第六十四章 数钱吧姑娘 人在仓皇逃出险境之后除了长出一口气,还有一件事要做,吹牛逼。 马文欢一群人有的抚着胸口,有的捂着肚子,在深巷一盏高悬的夜照灯下,靠着水泥砖墙停下来,扭头看了看,没人追来…… “其实也不是打不过,咱们只要照准一个方向冲,挡路的往死里弄,他们挡不住的。” “没错,当时如果唐玥不废话,我已经卯准一个准备往死里弄了,贴身,他有刀都使不上……老实说就打架这回事,我还没虚过谁。” “可不是,只不过是没打起来而已……那帮小崽子没准还真以为咱们怕了。都是唐玥那娘们多管闲事。” 这个语气里带着不屑,说完很有范地把一根烟塞进嘴角,兜手点火,“啊啊啊……” 第一个啊是扬声,后两个平仄,不过后面没接“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他烟掉了。 “亢啷啷啷啷……” 铁棍搁在墙面上划着走的声音。 小巷两头,伴随着响声,人从拐角出现,缓缓压过来……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堵。 “大招哥以前教我们说,真的遇到不得不跑的时候,千万别往没人的小巷里跑,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跑。” “还有,如果真的跑到巷子里了,千万别站灯下窗口这些亮处,别点烟。” 马文欢拿胳膊擦了擦不自觉流下来的清水鼻涕,刚刚说卯死了抽的那三个,已经缩起来了,他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是唐玥说,这事……让我们走。” 对面点了点头,“是啊,凑巧大招哥还说过,小玥姐说话,当面一定要听,一句嘴也不许顶……但是当面听就好了。” “……”马文欢艰难咽下一口口水,“那你们想怎么样?这事,不到动刀吧?” “嗯,可是今天这么多人都来了,不打,感觉很浪费气势”,对面的人笑了笑,“抱头蹲好,不上铁器。” “对了,记得跟牛炳礼说一声,别没完没了。” …… …… 这年头人普遍睡得早,大概不到九点,各个摊点都收了,郑忻峰回了宿舍,江澈让秦河源和陈有竖先回去机枪楼看着。 他自己先去了一趟唐玥家。 三个姑娘都在,祁素云的未婚夫也在,桌上全是钱……堆成小山,冒尖的一大堆各种面额的零钞,大钱很少,整齐叠好了搁在桌边。 硬币也归了类,一摞一摞地整齐垒着,像赌桌上的筹码。 把一袋子糖水罐头放在地上,江澈问:“你们这是?” “数钱啊”,谢雨芬讷讷地说,“那么累,那么委屈……数下钱就全好了。” 另外两个姑娘一致用力地点头,祁素云的未婚夫忠厚的笑着,给江澈点头打了个招呼。 江澈回应了一下,笑着说:“数吧,一会儿备好明天的零钱,剩下的先放起来。” “已经数好了……一万零二百六十四块。” 伴随着逐个报出的数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兴奋,还有几许的不敢相信,三个姑娘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桌上那些钱……她们挣的。 “就好像桌上摆了一个万元户……这钱就这样放小玥姐这,安全么?”谢雨芬有些担心地说道。 江澈调侃道:“你不是睡这嘛?” “可我就嘴皮子厉害,其实没什么用的”,事关重大,谢雨芬不逞强,突然眼睛一亮,说,“要不你也住这?你睡大招房间,我和小玥姐睡一屋。” 一旁的祁素云点头赞同,说:“这主意好。” 其实就算江澈不住下来,有陈有竖和秦河源夜里盯着,应该也不会有事,但是那样两个姑娘大概会担心紧张到彻夜难眠。 想了想,江澈点头说那太好了。 “咯”一声,凳子响,唐玥起身说:“我去给你铺床。” 她把床重新铺了,给江澈说了灯在哪,犹豫了一下,又说:“你其实也累,先睡吧”。 刚一个说了“没有喜欢你”的两个人之间,似乎确实很难聊什么,更关键是,唐玥并没有感觉到一点江澈情绪的变化,他要是说点什么,她也好回应点什么,哪怕还是拒绝、至少加点解释……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江澈有很多事情要想。 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突然想抽根烟,摸了摸衣服口袋没有,还是不抽了,被子应该是唐连招的没错,但是枕巾,淡粉带碎花的,有香味。 应该会有个好梦。 迷迷糊糊听见外面祁素云和未婚夫告辞走了,听见两个小姑娘好像又把钱数了一遍,听见她们说悄悄话,听不清,但是有很低的笑声和打闹声。 一切都挺好的。 …… 开售一夜,加一天一夜,再加一个白天,前期准备的3800根饰衣链和手串,再加上后续这两天做出来的800来串全部卖完。 姑娘们谨慎地保守着其实并不算有难度的制作工艺,没有添加新人,这样分出去一些人负责摆摊之后,生产力就少了。 4600串,低价的多,高价的少,平均下来差不多6块多一串。 夜里,灯光下,小桌旁,距离那天早上三个下岗小姐妹一块聊天,发现前途迷茫,然后院子里有人喊了声“小姐姐”,过去仅仅不到八天。 伴随着谢雨芬把最后一枚硬币放在其中一摞的最上面,最后的数字统计出来了,两万八千九百二十二块整。 空气静悄悄的,三个姑娘都不吭声,喝水都用抿的,安静地等待着,看着江澈把一张张记录表统计完毕,在纸上计算…… 要分钱了。 “咱们先把工人的工资去掉。”江澈数出来五叠钱,从一百七到两百出头不等,分别拿报纸包了,写上姓名、编织数量、钱,一目了然。 这就去掉了差不多九百块。 “按投资比例我占89%,但我说过,你们的劳动、管理,都另外计算,所以综合一下,我拿百分之八十……取个整,两万两千。” 江澈把一大摞钱放在自己面前。 三个姑娘看着都快哭了,但是心理又很明白,面前这个最初说做生意规则必须遵守,说得很冷漠的家伙,其实已经大方地让出了不少原本属于他分成。 “剩下6000块,你们三个按投资比例,2:1:1分成。” “这是雨芬的,1500块,素云姐,你和雨芬一样,1500块。”江澈把两叠钱推到她们面前。 “小玥姐,这是你的,3000块。” 做完这些他往椅子上一靠,说:“数钱吧姑娘。” 三个姑娘仔仔细细把钱数完,不是她们不信任江澈,而是……就是想数,想数好多遍。 “早知道当时我们也投四百了。”兴奋和激动过后,祁素云不免又有些懊恼,这是人之常情。 “就是,唉,还是当资本家最好。”谢雨芬看了看江澈面前那份,那么大一堆,眼神哀怨。 “你说出了未来几十年最大的真理。”江澈笑着回应,故意拍了拍自己的钱。 唐玥把钱捏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可是我们的钱都翻了七倍半,你的才翻了三倍多,而且主意都是你出的,什么都是你想的……” “可还是我赚得多啊”,江澈笑着,从书包里取出来唐玥的手帕小包裹,递到她手边,说:“小玥姐,你的镯子。” “我……”唐玥犹豫了一下,“可是你没扣钱……我们三个之前讨论过,想这次拿了钱合伙开个裁缝店,所以……我,我想晚点再跟你赎。” “这个是奖励,不用扣钱……记得好好休息几天,把手养好,不然我罪过就大了”,江澈把镯子放在唐玥面前的桌面上,继续道,“现在到奖励环节,这部分的钱,我来出。” 从那晚在工人文化宫外看到那一双双手,他就有了今天的想法。 谢雨芬想到了她的录音机,之前江澈没提,她也不好提,现在江澈一说,小姑娘立即两眼冒光盯着他。 “雨芬的录音机过两天你自己去商店挑,挑好了跟我说。” “嗯。”谢雨芬开心地点头。 江澈改向祁素云道:“素云姐,你的就不给奖励了,结婚请我喝喜酒吧。” 祁素云笑着连连点头,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开心,因为江澈这句话,不但代表一个大红包,更代表了一份友谊。 接着江澈又数出三个五十,两个一百,放在桌面上道:“这五份,你们帮我用红纸包一下,分给这阵子帮忙的工人,就说是奖金……其中两个一百的,给刘姨和方婶,让她们不要说出去。” 三个姑娘都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以为这是江澈敬老,却不知道,其实是片酬。 “那……”看看面前的镯子,唐玥突然一下张了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因为事情结束了,接下来,好像就要回到江澈是江妈的儿子,唐玥跟江妈感情很好这个起点上了。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只是突然觉得有点难受。 “开个罐头吧。”江澈建议。 四个人开了一个罐头分了,欢笑着,干杯,散场。 “真的不继续做了吗?虽然现在外面别人也有开始做了,但是他们的材料不齐全,很多拿别的东西乱替代的……看着很奇怪,很难看,咱们还能再做一阵吧?” 江澈走到门口,唐玥终于没忍住,在身后开口建议。 “他们应该正在疯狂找材料……你们可以继续做,应该还有得赚,一直都会有,但是不可能再像这次这样赚钱了。明天,我会告诉你们哪里买原材料。” 江澈背着钱走了。 第六十五章 何老蔫的人生起伏 何老蔫是外省人,他在临州市郊的加工作坊属于家庭式运作,他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再加上负责洗衣烧饭的老婆,一家五口。 其实规模不算小了,机器也算新,毕竟这年头多数人开个小店都还胆颤心惊呢,何况是背井离乡办厂——何老蔫坚持认为自己办的是厂,小厂也是厂,他是厂长,二十三的大儿子是车间主任,老伴管后勤,小女儿是文书,全家80%的领导管着一个十六岁的普工小儿子。 不过他的厂目前正在困境中,没活,因为办的时间太短,位置又太偏,出临州市七弯八拐的要找着不容易,所以,何老蔫出来半年多了,一直期待的衣锦还乡,至今没能实现。 他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客户是十来天前自己主动找上门的,老实说这么偏的位置他都能找来,何老蔫也是服气。 那是个年轻小伙子。 十五岁的俊俏小女儿说她一见钟情很喜欢,但是何老蔫不喜欢,他恨那小子太精了,压价太狠,谈价的时候,何老蔫好几次想掐死他。 全家上阵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忙活好些天,赔上女儿端茶倒水蹭胳膊搭肩头,何老蔫才赚了不到三百块钱,然后就又没活了。 他当然不知道,其实现在满临州城起码上百人在找他,如果他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前阵子干了一单什么活的话。 可惜,这个年代没网络,信息闭塞,何老蔫做生意的方式又是守株待兔式的。 这天大清晨的,天刚蒙蒙亮,何老蔫睡在床上,被老婆的一条大腿压着,他被巨大的敲门声炸醒了。 老婆睡得死,还在打呼,无奈,何老蔫披了件衣服,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开门……心说又是那家的倒霉孩子? “吱呀。” 门向里开。 何老蔫两手扶着门,看见门外一张灿烂的笑脸。 “又是你?!”何老蔫咬了咬牙,啧一声,“不干,要还是上次那个价,我宁愿全厂干部职工闲着也不给你干……你就是欺负我们厂没活。” “老岳父说的哪里话,咱谁跟谁啊”,江澈说着挤进门,笑着问,“我莲妹妹还睡觉呢?不敢劳动您老人家,我自己上去找她。” “你给我站住。”大早上的,女儿还没起床穿衣服呢,何老蔫一把把人拉住了。 “谁是你老岳父,跟你说,你少惦记我女儿,她在老家可是定了亲的,订的人家……那,那起码五个万元户。”本身其实也起码两个万元户,只是全砸厂里了的何老蔫大为光火,一屁股坐下,没好气道:“啥事,说。” 江澈扭头向门外已经被现场状况搞糊涂了的三个道:“你们三个也进来吧,叫何厂长。” “何厂长。” “何厂长。” “何厂长。” 郑忻峰、秦河源、陈有竖,这回江澈全带上了,背上的背包里还有他昨晚分到的全部两万多块钱。 “澈哥,你来啦?我在楼上睡着睡着就听到你声音,我还以为自己做梦呢”,楼上探出来一颗小脑瓜和露细胳膊腿的半边身子,“你等等哦,我穿衣裳。” 何老蔫一拍桌上站起来,咆哮:“你给我老实在楼上呆着,敢下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然后他扭头问江澈,“你有没有正事?没正事赶紧走。” “有正事,有正事,大生意……我知道何厂长上次很憋屈,这次送上门让你宰。”江澈笑着说。 何老蔫琢磨了一下,嘿,皮笑肉不笑一下,坚决道:“鬼信你。” …… 一个钟头后。 何老蔫家老夫妻俩,加一个恋恋不舍的女儿何莲花,带着行李踏上了衣锦还乡的行程,口袋里揣着江澈刚付的1500块租金。 对,就是租金,江澈刚租下了何家的厂房半个月。 1500百块里还不含水电费,合同规定半个月后,所有机器设备完好无损地返还,村长作保,押金八千块放在村长那里。 另外,他两个儿子留下帮忙,半个月,每人还能再赚200块。 何老蔫觉得这回自己总算赚大了……那小子,原来不会算账。 同一天上午。 祁素云按着江澈教他的地址去进原材料,打算自己几个再做一些出去卖,这些钱江澈大概是看不上了,可对她们来说,依然吸引力巨大。 一路上,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跟踪了,被好多人跟踪,好多。 到地见着了五个大小伙,没有江澈,也没有郑忻峰,祁素云并不认识的秦河源坐镇,加上何家两个儿子,另外还有两个其他地方雇来的短期工。 按江澈的交代,秦河源按成本价给了祁素云一批原材料,叮嘱她不要把价格说出去。 祁素云离开后不到十分钟,小工厂就被挤爆了。 目前为止唯一一家能供应和原版一模一样的全套原材料的小工厂——虽然躲在偏僻角落,但是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被他们找到了! 其实如果他们找不到,再有个两三天,这些本身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原材料也能全部找齐,有的本就被找到了,剩下的也不难研究制作出来,但问题他们现在找到了啊,很齐全,所以,干嘛还去费那事? 这会儿谁早一步,那都是钱,市场上已经断货了啊——下订单。 几乎所有打算抢这门新鲜生意的人,本地的,慢慢还有零星个别附近盛海的,湖建的,苏省的……都来了,都把订单送到了秦河源手上。 小工厂最多的时候,雇了七个人。 不到七天,其他作坊开始压价抢单,十二天后,义乌商人进场,开始大批量供货,这门生意的草莽时代也是黄金时代就此结束。 没得做了,不论渠道、经验、规模、生产能力、营销能力,全部落后千万里,江澈完成手头材料订单,和何家两兄弟完成交接,结束了他短暂的实业生涯。 这大概就是江澈当前极度不愿意去考虑涉足实业的原因之一,除了他本身相关记忆信息缺乏之外,市场竞争的无序化,知识产权保护的约等于零,也让他望而却步。他不懂什么高精尖科技,在这种情况下,只凭领先时代的创意根本没用……十天半个月,所有的创意都会烂大街。 当然,钱很实际,7万块,连本带利收回来,付给最近一人一头,天天熬夜的秦河源、陈有竖各八百块奖金之后,江澈现在手上还有足足7万块。 从饰衣链开售两天半,发现出现仿制品,材料不齐全,用各种奇葩材料替代,到做这个决定,转换思路…… 一个想法,江澈突然就不必再去向爸妈要那四万块了,可以就此安心等待下一次的盛海之行——这个年代的财富,就像猜灯谜,一个思路对了,选择对了,它就会很简单,包括认购证也是如此,江澈知道,再赴盛海,他的财富之路,要真的开始了。 …… …… 当天晚上,何老蔫带着老婆、女儿回来了。 按家里规矩,大儿子和小儿子上交工资,桌面上一人五张百元大钞。 “多吧?里头有三百是奖金。”小儿子说。 何老蔫懵了一下,“那兔崽子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大儿子苦笑一声,“那你是不知道他这半个月赚了多少。” “多少?” “起码这个数。”大儿子举起一只手说。 “五千?” “五个万元户。” 何老蔫这下彻底懵了。 大儿子把他了解的整个情况,包括推测,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最后说:“不过也有一点得谢谢人家,咱家厂出名了,以后大概不愁没客户了,就是这个材料单子,也都还有得做,只是竞争大了,没什么大赚头了。” 何老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声,“……王八蛋!” “这钱,本来该我赚的啊!难怪他留你俩,哄我走……这事我要是在,凭我的脸皮,肯定反悔,自己干啊!”何老蔫哭天抢地一阵,最后一声叹息,摇头道:“还真是个人物啊……走眼了,这回走眼了!” “哼,我澈哥就是厉害,爹路上还说他笨呢,看看,谁笨呀?”何莲花开心说:“哥,那他留电话没,问起我没?” 大儿子懂得这本就是个玩笑,笑了两下没说话。 何家十六岁的小儿子认认真真接茬说: “妹,都怪咱爸,咱爸跟澈哥说你在老家已经订亲了,让他不许再找你……澈哥最后临走还跟我说,他私下里为这事哭了好几天呢,他说,有缘无份,电话就不留了,以后也不见了,他还说,祝你幸福。” “呜哇……”何莲花哭了,一边哭,一边怪她爹。 何老蔫躬着背,被媳妇儿连掐好几把,把把用力发狠,“你个老糊涂,你个老糊涂……都叫老岳父了,你还不知道应下来,这下没了吧?” “……兔崽子,心眼针头大,临走还坑我一把”,何老蔫哭笑不得,“不过咱家厂,算是活了。谢谢。” 第六十六章 眼底下的改变 江澈请郑忻峰、秦河源、陈有竖三个人吃了顿饭,算是犒赏,但也只是街头小饭馆。 桌上几盘炒菜,外加一锅子泥鳅,一锅子野兔,酒不多,每人就两瓶啤的。 因为刚用半个月时间挣了几万块,话题主要都在这件事情上。 “何老蔫现在估计正骂我呢,不过都是生意人,他不难明白,生意不是施舍,这次我自己不做,也未必一定是他的。何况我这么一折腾,他的厂算是起死回生了,所以骂完,他还得说声谢谢。” 被郑忻峰挤兑惨了,江澈主动总结了一下,接着道:“所以临别让他替我背个黑锅,让莲妹妹撒几天气,也是应该的。” “……你就不要脸吧,小姑娘一准哭惨了。”郑忻峰一口捋下来一条泥鳅,说:“对了,刚我跟后头看见他们家黄鳝又大条,又鲜活,怎么样,来一锅?” 听他这么形容,江澈决定还是算了,另外加了锅牛杂。 郑忻峰又说:“欸,老江你说,牛杂里有没有牛欢喜?” 江澈赶紧举手,“老板,牛杂不要了,直接上牛肉吧。” 席间,不管江澈是说笑,跟郑忻峰拌嘴,还是认真谈及相关思路和自己的考虑,秦河源和陈有竖都听得很专注。 这俩不是没脑子、没想法的,但是对于外面这个世界缺乏见识,最初在底层,他们会选择在火车站那种地方,很可能也是为这个考虑。 关于这一点江澈早有判断,甚至有些欣赏,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对秦河源、陈有竖的印象很不错。 但是这次去盛海,江澈并不打算带上他们。 其一,前几天唐连招的人和牛炳礼手下那拨人有冲突,店里和唐玥家那边都需要更加谨慎留神; 其二,在根底还不够清楚,情谊还不算深厚的情况下,贸然就拿几十万块钱,身家性命去“考验”别人,是很愚蠢的事情。 信任是一步步来的,上来就生死相称,磕头拜把的除了三国水浒,现实没几个真兄弟,江澈从收下他们的身份证,到还回去,到现在敢放心带着两万块、七万块跟他们相处…… 这些其实都是信任在增长。毕竟他俩要动手,十个江澈都未必够。 这点他相信秦河源和陈有竖自己也清楚并理解。 …… 时间就这么走到了五月份,距离毕业越来越近。 期间苏楚特意来找过江澈一回,谈及支教的事。 “最近领导在讨论支教名单了”,她说,“不过有件事你肯定料不到,叶琼蓁这样一个小心谨慎,哪怕遇到难处都从来没跟领导提过要求的人,这几天一直在找领导,想把你从名单上拿下来。” 江澈点了点头,没说话,等她继续。 “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拿下来?”苏楚顿了一下,又说,“或者你考虑一下留校?我这个学期结束就不在这边呆了,觉得没劲,而且一直这么玩,家里也不让……把名额还给你?” 江澈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还是去吧,帮我和叶琼蓁也解释一下,就说我有我的理由,这里头真没有任何一点负气的成分。” 苏楚点头,想了想又问:“可是两年,不怕耽误了么?你现在挺能折腾的。” 两年么?真实的理由,江澈对谁都没法讲,只好笑一下说:“肯定不会待两年的,顺利的话一年都未必,具体呆多久我现在还不确定,但是……一定要去一趟。” “好吧”,苏楚不追问了,笑着说,“枕头你可别在那边娶妻生娃了,山里妹子可不缺凶猛的。” “不会的。” “那就好。”苏楚转身走了两步又匆忙回头,说:“对了,唐玥和她两个朋友的裁缝铺快开出来了,你知道吗?” 她从那天和唐玥跳舞后,就认识了,偶尔没事还会走动下。 有这样一个朋友,对唐玥不是坏事。 “真的这么快就开店了?”这两三年内保持量布裁衣习惯的人还不算少,生意倒是有得做,江澈摇头,说:“她们没跟我说啊。” 苏楚一脸的鄙视,道:“你也太混账了,还是我关心厂花姑娘,她们的店名都是我取的,叫酥糖裁缝铺,怎么样,好听吧?” 这名字放在二十年后大概还行,只是那时候也难得看见裁缝铺了,搁现在,有点怪,而且苏、唐,这也太生硬了,江澈无奈道:“你脸皮真厚。” “明明就是祁素云的素,不是我的苏,谐音而已。”苏楚狡辩道。 “那谢雨芬估计恨死你了。” 没隔几天,唐玥和祁素云、谢雨芬的裁缝铺真的就开业了,除了卖布裁衣,缝补修改,她们还专门留了一面墙,挂上各种饰衣链和编织手串。 很聪明的做法,江澈去了一趟,专门送去了几张新颖的设计图当开业礼物。 小店生意很不错。 上次工人文化宫外面的冲突因为处理得当,现在反而对唐玥她们有利,私下里的舆论几乎一边倒的站在她们这边。 生意上,大家如果有需要,也更愿意照顾这几个坚强的下岗妹子,而且她们本身手艺确实好。 这里头刘姨和方婶的功劳最大。 当时的情况,不管是冲突起来打下去,还是借势压下去,背后的流言蜚语和议论都不可能消除,但是通过那一幕略嫌夸张的剧情,她们不仅澄清了事实,还赢得了认同,这是最好的结果。 相比之下,裁缝铺反而是郑忻峰去得更多些,谢雨芬的录音机已经买来了,就放在店里,郑忻峰没事就过去送两盘新出的磁带,混个半天。 没多久,祁素云婚礼。 江澈和郑忻峰都去了,江澈包了一个足有500块的大红包,里头有欠的奖励,有人情,还包含那些天她男人帮忙忙前忙后,看摊送货的酬劳。 婚礼在城郊村里办,流水席开了好几十桌,江澈吃过后专门向新婚夫妻俩敬酒告辞,说了几句吉利话,也跟祁素云的丈夫聊了几句。 “听说你要办虾场?” “对。江兄弟你能耐大,主意多,觉得能行么?” “打算养什么虾?” “就常见的,小龙虾。” 旁边有人插嘴说:“依我说吧,那玩意田间地头都有,跟他说不要养,他还不听。” 祁素云的丈夫说:“我是觉得吧,现在开饭馆、夜宵摊什么的越来越多,就田间地头野生那点儿,肯定差远了。另外我估计了下,光我现在已经交上朋友的那些饭馆老板,到时候就能给我买完……” 身为小龙虾爱好者,江澈深以为然。这男人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农村里出来,既勤劳肯干,又脑子活,有胆子、有主意的能人,祁素云以后的日子差不到哪去。 江澈走了。 一身大红的新娘祁素云抱了抱躲在后头的唐玥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现在这样,太刻意疏远……慢慢反而要生分了。你看雨芬,明知那小子就快毕业走了,不还照样朋友一样?凡事自己心里拎得清就好。” “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对着最亲近的朋友,又喝了点酒,唐玥说了句心里话,但没说她有道坎。 …… 1992年5月26日,距离认购证第二次摇奖只差7天。 江澈再赴盛海。 车厢很拥挤,拿着大哥大断断续续打着电话的人就有好几个,谈论股票的人很多,开口就是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人也不少…… 整个车厢都充溢着金钱的躁动,这是上一次完全没有的景象。 就在几天前,1992年5月21日,盛海股市全面放开股价,沪指当天从616点蹿至1265点。汇通能源上市当日大涨470%;金丰投资上涨328%。 仅仅3天后,沪指又登顶1420点,股票价格就一飞冲天,其中5只新股市价面值狂升2500%至3000%! 与此同时,官方消息正式发布,盛海股市增发大量新股,第二次股票认购证摇号的中签率,将高达50%。 九二发财证黑市价格进入最疯狂阶段。 第六十七章 躁动的十里洋场 有过四万块钱缝在衣服里被看出来的经历,这回的七万块,江澈不敢再用老办法带了,而且天气渐热,见天就是六月份,他再穿件大棉袄带钱——大概贼都会说,小子,你不要这么嚣张。 身上里里外外地塞了一万出头,剩下的就放书包里,弄了个硬皮词典的空壳夹着,另外再塞上几本书,上车,扔座位对面的行李架上。 前世需要这样带钱的阶段,江澈没有这么多钱要带,等他有点钱的时候,异地存取已经很方便了。 所以这办法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均瑶”兄弟还有“希望集团”那几兄弟,都曾在采访中提到过这个办法。 其中精髓,假装很随意。 想想人家几十上百万都用蛇皮袋装过,也就这么扔的,江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随意,身体微微侧坐,倾斜靠着车窗,打开一份在车站买的《临州晚报》,假装看报,其实视线都在报纸上面飘。 眼前走过去一个穿西装,拿大哥大的,刚扔了一个标有【黄山旅游】的旧旅行袋在行李架上;还一个,手表估计都近万,竟然扔上去了一床破棉被…… 这可是往盛海去的列车,江澈猜测着,这节车厢里是不是其实有某个未来的大亨,财富榜上的人物,在用跟自己一样的方法带钱。 列车员在叫卖粤省小商品,现场展示,气氛热烈,江澈坚决不看,继续让视线飘……时间一长,眼睛有点酸,“这样下去会不会眼珠就翻不回去了?一直翻白眼。” 江澈低头眯了下眼睛,睁开,瞥见报纸中缝一个长方块: 【临州市一次性拍卖37家原国有和集体商店】。 下列具体地址名单。 脏话差点直接飙出口,因为其中好几个店址,都是江澈很熟悉的,未来的超级黄金位置,尤其有那么两三个,只修过没拆过,因为政府也拆不起那一片……简直寸土寸钻石。 再看拍卖日期,1992年6月12日。 “来得及啊,就是不知道贵不贵。” 想到这里,江澈记忆里突然蹦出来一条相关信息:应该就差不多就这前后,有人以145万元拍下盛海素有华夏第一街之称的南京路共6家国有、集体商店。 那可是盛海南京路……临州比不上吧?更何况这些商店有几处现在位置还不算好,过两年才会变繁华。 江澈有点激动了。 现在,1992年,如果是让他屯商品住宅,他不会干——周期太长,资金的利用率和回报率跟通货膨胀一抵消,其实一点都不合算。 但凡资金不是多到没有去处,他都不会做这个选择……除非有机会连地皮一起买一栋,或盖一栋。 就像唐玥,她家小虽小,可是房子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未来几乎肯定是拆迁暴发户。 但是商铺不一样,它是能在升值的同时,一直持续创造财富的……简直就是一只会下金蛋还会长个的钻石小母鸡。 不能错过,管它到时候做什么生意,哪怕拿下来先租出去两年,都要拍它两间。一辈子不愁的机会,就看那三百张认购证了。 “对了,我的包。” 一抬头,还好,包还在。 …… …… 从火车站出来,因为书包拉链都是缝死了的,割开的话,掉出来的也先是书,江澈放心地将它背在身后,走出了火车站。 时隔近三个月,再次来到盛海,这个他睡过车站,教过气功,诈骗过钱,试过半个月不洗一次头一次澡,大年夜窝在小旅馆煮一碗面的地方。 “老板,旅馆住不住?” “老板,有漂亮小姑娘,去看一下?” “喜欢年纪大点的?也有。” 站在出站口外,面对几名妇女小心翼翼的搭话,江澈愣了愣,三个月前,这种现象还几乎没有,至少他没遇到。 再看身后,来盛海打工讨生活的人明显变多了,相应远处街上穿着富贵的人也变多了,就连街边的店铺和上面的招牌,都变多,变亮了。 盛海在急速变化。 假设一下,每两张认购证制造一位万元户,总计208万的销量,扣去大户,外地人,盛海的普通小市民中一下多出来了多少万元户? 答案是,遍地。 钱能改变一个人,也能改变一座城市的气质,曾经繁华于民国的东方巴黎——盛海,十里洋场的空气中重新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 避开阿姨们的热情,豁出去坐了一回出租,江澈没在路上耽搁,甚至没去韩立大师现场引雷,扬名立万的小广场看一眼,直奔王宫饭店。 先自行办了入住,到房间,把东西放好,把钱锁进保险箱,江澈下楼,去了饭店沙龙,褚涟漪依然如故,妆容精致,笑容亲切,站在柜台后面。 只是换了一身长裙。 一切看着都很好,只是江澈突然觉得,她像被绑在这里。 “褚姐。” “小澈……我说你也该来了”,褚涟漪回头,脸上笑容灿烂,问,“住下了么?”这一问隐藏的意思就是,这回估计你带了很多钱,住的地方要谨慎。 当然,这话她不会当着来往的人面前直接说出来。 “嗯,就住这里,6楼。”江澈答道。 “那就好”,褚涟漪放松说,“这边都是带钱的人,这方面的保障一直还不错。” 说话间有两个完全新鲜的面孔经过,跟褚涟漪打了招呼。 江澈等人走开后才捧了一个盒子放在柜台上说:“褚姐,我给你带了点小礼物。” 其实有不少这里的常客,如果是外地的,回去回来都会给褚涟漪带点特产之类的,不求什么消息、照顾,只为一份熟络,熟悉一个环境总是能让人更安心。 “哦?”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小雀跃,褚涟漪欣喜地打开木盒。 盒子是对称结构,上下两面都垫有黄色绒布,上头嵌进去削好的木楔子,每根木楔子上,都挂着一串饰衣链或者编制手绳。 二十一款,每款一串,其中有一款是江澈画图,唐玥她们店里刚出的。 见褚涟漪愣了一下,江澈赶忙跟上解释,“我前阵子在临州做了点小生意,就是这个。都是人造工艺品,不值钱,但是一点心意,感谢褚姐一直照顾。” 褚涟漪表情难得地有些懵,指了指盒子,又指了指江澈,目光惊叹道:“这个,是你做的?盛海最近刚开始流行知道么,我也很喜欢,只是都还没空去买。” “那正好,褚姐现在肯定是整个盛海款式最齐全的那个,因为这一款”,江澈笑着点头,指了指其中一款道,“这款我们刚做出来,盛海现在肯定还没有。” 褚涟漪开心地点头,目光保持惊叹,道:“真的是你做的啊……知道么,有人跟我说,这个东西,综合产值可以过亿,甚至几亿。” 未来哪止啊,想想几年后的义乌小商品市场,江澈苦笑一下说:“是的,但是没有人能垄断它,这东西也没有知识产权。” 听出来江澈的郁闷,褚涟漪笑着说:“可是你还是很厉害。” “谢谢褚姐夸奖。” 两个人聊了这几句,褚涟漪已经有好几个招呼没顾上回应,江澈自觉挥手走开,到沙龙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计划先听听情况。 一个包间门打开,杨礼昌远远地坐在直线墙角,向江澈挥了挥手。 第六十八章 这下麻烦大了 只是挥手,杨礼昌所在包间人数众多,雪茄烟雾弥漫,江澈没进去。 起身打过招呼后继续在沙龙里坐了一会儿,听到了好几个超过25万一套的报价,但是没见到一笔真正的成交。 老实说江澈现在对认购证的交易价格兴趣并不大,只是听个开心而已,因为暂时根本不考虑卖。 同样的,现在沙龙里最热门的话题也已经不是认购证,认购证固然最诱人,但是市场已经相对固化了,流动不多。 热门的是股票,最近的股市涨得确实凶猛,在座这些炒家,几乎个个赚得盆满钵盈。 就连端茶的服务员都不时能收到一次20甚至是50、100的小费。 江澈待这一会儿,恍惚有一种身在赌场的感觉,而且是赌客们疯狂连胜的台面,钱,因为来得太轻松,而被肆意挥霍。 诚实地说,把任何一个人放在这样的环境里,都很难不悸动,不被调动起那种金钱唾手可得的轻狂欲念。 “太疯狂了,一定会出问题,不然真他妈一点理都不讲了。” 没有准确的相关记忆信息,江澈只能一遍遍在心里提醒自己,若不然,他其实已经开始会冲动,会想,要不等第二次摇号后,投一部分钱进二级市场买点股票? 离开沙龙,找地方吃过晚饭,回到房间,洗澡,躺在床上冷静了一会儿。 江澈起身,打了个电话。 “喂,你好,我找407的郑忻峰,麻烦帮忙叫一下。” “我就是你要找郑忻峰”,对面气鼓鼓说,“江澈,我一直在这等你电话知道么,从算算你应该已经到了开始,两个多小时了,你竟然这么久才打来。” “嗯,什么事这么急啊?”江澈笑着问。 这个电话是江澈今天出宿舍之前,郑忻峰千叮万嘱一定要他打的,但听他现在的口气,好像不只是关心江澈带着钱,是否平安抵达而已。 对面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些,情绪也是,郑忻峰说:“大事,一件很大的事,当你面不敢说,怕你扑上来打我,电话里才敢。” “……那你倒是快说啊。”江澈也有点着急了,因为郑忻峰很少这样扭捏,尤其跟江澈,借钱他都从不扭捏。 “那个”,对面支吾了一下,语调变很低,语速变很快,“我把谢雨芬给睡了。” “……” 郑忻峰最近跟谢雨芬走得很密,这件事江澈和他谈论过好几次,也严正提醒过好几次,毕竟再过不久,他们就要毕业离开。 郑忻峰也每次都答应得很好——朋友相处,把握分寸,留下回忆就好。 结果他妈的留下种子了,虽然未必会发芽……但不发芽也是睡了啊,这可是1992年,谢雨芬虽然是小辣椒,可也不算已经开放的那小部分,这下怎么办? “喂,你听见了吗?”郑忻峰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你打算怎么办?”江澈声音冷漠。 “我,我还没说完呢”,郑忻峰犹豫了一下,再次低音高速道,“不光睡了,我还被她老娘抓了现行,就在她店旁边租的房子里,直接被堵里面了。她妈有钥匙,开门进来我们还在被子里。” “xxx”江澈直接对着话筒喷了句脏话。 跟着猛地一想,这么巧?这他妈的不会是被套路了吧? “怎么办?”郑忻峰挨了骂也当没听见,只问。 江澈怒喷:“问你自己啊,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要不,我留下来跟你一起做生意?”电话那边,郑忻峰弱弱地道,“真要娶,我也不想带她回去我们那儿小县城乡下……我自己本身都不太想回去。” 江澈沉默,因为他现在很烦躁,很想咆哮: 【你他妈37岁就能当上县长啊,县长啊!然后县委书记,而且岳父很早就成了市委常委实权人物,背景关系深厚,儿子扶不起,力捧你……想不到吧?】 这其实是一件前世407乃至整个班谁都想不到的事,郑忻峰这吊儿郎当的货,回去教书不到一年,竟然因为能说会道擅折腾,跟偶尔见了几次面的副县长臭味相投,在人才相对紧缺的情况下,被破格直接调去当秘书了。 当秘书期间跑了几趟市里,青年干部联谊会上各种出风头,竟然又被很快就会爬到市委常委的某局长的宝贝女儿给看上了,主动倒追。 总之就是这么离奇,这货官运亨通挡不住,一路青云直上,37岁当上县长,然后县委书记,而且眼看着前途光明…… 为什么江澈最近做生意一直都不直接带着郑忻峰,偶尔几次他硬跑来帮忙,江澈也不给他酬劳? 就是因为江澈想淡化这些东西,他怕自己给的金钱冲击太大,郑忻峰就不愿意回去了——他已经有这个苗头了。 那次撤销处分的事后,给他讲官场,讲刷脸,讲一个名字镇住人,其实就有这方面的暗示在。 结果突然就歪了,事情大概从集体去录像厅那天就开始歪了……前世没这事,前世江澈那会儿正失恋颓废呢,这次没有,很多小事情都变不同了。 江澈不吭声,电话里呼吸声重,郑忻峰听着也有点慌了,小心翼翼道:“不行啊?” “谢雨芬和她妈怎么说?”江澈没好气地问道。 “她妈当时说要叫家里人过来打死我,谢雨芬跪着求,让她妈要打打死她,哭着给劝走了”,郑忻峰说着有些哽咽,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道,“然后她跟我说,不耽误我,让我别再找她,家里她自己应付,被打死也活该……但是我要是再找她,又不娶她,她就死给我看,哦,还有逼急了同归于尽。” 这……明显就是被套路了,听到这里,江澈已经确定了百分之九十。 真真的想不到啊!小辣椒你居然还会这一手?不会是你妈的主意吧? 前世,在茶寮村那七年,山高路远,交通不便,郑忻峰是唯一一个跑来看江澈的同学,7年来了7次,每次都肩挑背扛,带进山一大堆东西。 每回至少呆两天,自己带酒,陪江澈喝酒聊当年。 再后来,江澈出来做生意,不想给他添麻烦,他还是硬帮了不少忙。那时候的他在于别人已经是官场老手,滑不溜秋,但对江澈,依然是那个睡在下铺的兄弟。 江澈原本还想着,这一世等他回去,按原轨迹走一程,然后到时候自己差不多也该有钱了,去投资,帮他弄足政绩,保他这辈子更牛叉……市里、省里,一路上去。 这下怎么办? 前世他根本就不认识谢雨芬,得,蝴蝶翅膀先把好友前程扇跑偏了。 第六十九章 我不是股神 重生一世,面对各种事,江澈的脑子很少出现混乱状态。 到目前为止,包括那晚唐玥被围攻那样的紧急场面,他都可以捏着后手,用另辟蹊径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化解。 但是这件事让他有点乱了。 江澈一万个愿意相信,谢雨芬不是坏女人,她只是另一种女人,活得更没有顾忌的那种。 举个例子,上次合作,在分成部分,祁素云会郁闷自己投少了,唐玥会惭愧于江澈按实际比例少赚了,而谢雨芬,会一直看着江澈面前那堆钱挪不开眼,哀叹资本家真好。 奖励环节也相似,祁素云不吭声等江澈自己决定,唐玥拿了都会惭愧,而谢雨芬,江澈一提,立即两眼放光直盯着他不放。 选录音机的时候,她也坦然选了个贵的。 她不掩饰和压抑自己的渴望,想要的就表达,有机会就抓住,坦白而直接。 这种人相处起来其实比较不累,至少可以不琼瑶,尤其她还和郑忻峰一样,脑回路神奇,个性外放,扎一堆没准真的不错。 另外郑忻峰前世仕途亨通,但是私下跟江澈说过,其实家庭生活一团糟,夫妻感情名存实亡,而他迫于岳父的压力,不得不忍气吞声…… 这样一想,除了太年轻,其他似乎也挺好。 可是那是37岁的县长啊,前世郑忻峰说他到头最多也就一个普通地市级市委书记,人脉能量顶多到这。 但问题这一世他还能加上江澈的助力,以年龄来说,坐上省委常委的位置,机会不小。 就这么放弃? 要是郑忻峰前世瞎混半生,江澈也就没这些纠结了,另外他觉得这次谢雨芬的做法,不管怎么说还是不那么恰当。 某一刻江澈心里有个声音,问自己:矫枉过正了么,这一世,我是不是活得太过理性了? …… “老江,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慌了。”江澈一直不说话,对面郑忻峰的声音里已经开始夹杂抽泣,偶尔几声。 “你自己本身想娶她吗?” “嗯,想。” “想你大爷哦,你才十九岁,哪来的把握?你知道什么叫婚姻吗?知道两个人相处到底有多难,需要多少契合吗?” 郑忻峰顿了顿,不屑道:“……搞得你知道似的。” 未来县长,县委书记这脑回路,江澈也是完全跟不上。 “是不是就是因为你这样想,你才不追唐玥啊?”他居然还有空关心江澈。 “说你呢”,江澈暂时真的什么主意都没有,只好说,“先冷处理几天吧,在我回来之前,你要么教室,要么宿舍,一步都不许出去,更不许去找谢雨芬。” “……那,那她会不会真的被家里打死啊?” “不会,而且她其实也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哦,那我听你的……反正我发现你自从被叶琼蓁甩了之后,你就直接筑基了,牛逼得要死。” “滚”,江澈受不了他的脑回路了,沉声骂了一句,跟着努力冷静下来道,“可是我觉得你会去找她。” “为什么?” “因为男人刚开始接触某些事,会有时候……完全被下半身支配。” “……搞得你很懂似的。”郑忻峰脑回路再现,语气里带着几分傲娇,一边抽鼻子,一边鄙视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根本就没睡过叶琼蓁。” 这是……被“过来人”歧视了? 再三再三叮嘱,冷处理,等双方都想清楚,江澈挂上了电话。 这辈子真的还是处呢。 “叮咚,叮咚……” 门铃响。 江澈开门,两个穿着这个年代略嫌暴露的裙装,化妆,戴耳环的二十来岁美女姿态妩媚地站在门口,正欣喜地看着江澈。 两人扭头还偷偷做眼神交流,似乎很满意,拿到意外惊喜的样子。 这尼玛,不会是其实重生带系统了吧,随心所欲、想啥来啥、闷不吭声只办事系统。 “你们是?” 一个姑娘抬眼,咬了咬嘴唇,娇笑着道:“是胡总让我们来的。” 另一个姑娘双手递上一张纸片,手写的。 江澈没接,先问:“对不起,胡总是?我好像不认识……” “胡总说小股神你不认识他没关系,不过他是杨礼昌杨总的好兄弟,今天看到过你,想跟你交个朋友……我们俩,是,是初次见面的礼物,这几天陪你解闷。” 姑娘说完恰如其分地瞥江澈一眼,娇羞低头,双手再次把纸片递上。 娟秀的笔迹,粗鲁的口吻: 【兄弟,交个朋友,搞搞爽,给我写两只最涨的股票,以后就是好兄弟。】 综合目前拥有的信息,江澈迅速把整个事情推理了一遍: 杨礼昌的朋友,走私那一块的人,因为杨礼昌在认购证上赚了大钱,眼热,跑来跟风,但是认购证市场已经固化了。还好,股票正热。今天杨礼昌在包间里跟江澈挥手的时候,他也在,然后关上门,杨礼昌大概随意说了一句比如“我这次多亏遇到他”或类似的话,语焉不详。于是,这位应该没什么文化,但是十分剽悍的走私大佬,可能是直接走船的那一类,就盯上江澈了。 送女人,交兄弟,要股神写两只“最涨”的股票。 江澈把纸条递回去道:“字是你们俩谁写的?” “我。”其中一个女孩子点头印证了江澈的判断,“胡总说他知道你是文化人,我……高中毕业,我们可以进去吗?” 倒是正好很需要,但是,当然不行啊! 不说这俩女的身上风尘味已经太重,江澈很容易推断她们本身可能几小时前还在那位胡总身下,就是“两只最涨的股”,江澈哪里找去? 江澈对这波股市没有具体的记忆信息,本身还判断,这一波太疯狂,要出事呢。 收了,玩了,写了,跌了……对面那位“走私大佬”会不会私下里找个人把他捅死在盛海街头? “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小股神,其实我根本不懂股票。” 与其纠缠下去陷入危局,不如早早拒绝,小小地得罪一下,江澈认为这样反而不至于让对方动自己,强硬地,他直接把门关上了。 两位姑娘一脸的哀怨,没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她们似乎是走了。 江澈松了口气,同时……急需洗个冷水澡。 “笃笃。” 又来,这回事敲门声。 江澈不理。 “笃。” “……笃笃。” “……” 对方很执着,但是敲门的声音很小,节奏里似乎带着胆怯,恐惧。 江澈被吵得不行,只好再次开门。 换人了,这次是个三十好几快四十岁的,半老徐娘,身材丰腴,神情有些怯弱。 “阿姨”又递上一张纸片,还是刚刚的字迹: 【看来兄弟不喜欢那一种,这个怎么样?给个面子,股神兄弟。】 江澈在想,这样下去待会儿会不会来个六十的。 无奈,他拿过纸条,在上面写了句话,把门关上。 纸条上的话是: 【胡总,你可能误会了,我真的不是什么股神,杨总的事,就是碰运气而已。我不懂股票,现在自己手上连一股都没有,给你写了,明天跌死……】 …… …… 隔天,1992年5月27,本就热得不正常的沪市开盘大跌,指数下挫持续不止,狂热的股民们如同通红的炭火被兜头交了一盆冷水,开始产生逆向恐慌情绪。 与此同时,6月3日认购证第二次摇号就在眼前,更多的人,都把目光和期待放在了即将发行的新股上。 疯狂抛售。 一片惨绿。 第七十章 扬眉吐气胡彪碇 江澈的原意当然不是预测走势,他的意思就一个,对不起,这活我干不了,干了要出事。 重生以来除了认购证,他本身实际连一张股票都还没买过,在记忆中仅有的那几只神股出来之前,股神个花点点鹌鹑蛋。 但是胡彪碇不这么认为。 杨礼昌从认购证和股市上攫取的财富,他大概听说了一部分,有人推测说,最后可能是两三千万。 这才多久?! 都说走私佬最赚钱,比起这个股票,还是差得太远。 杨礼昌以前不会这个,这是他们那拨人都知道的事情,尽管杨家是他们那里的头一份,杨礼昌也很能耐。 当时招呼打完,门关上,杨礼昌笑着小声跟身边他自家叔叔说了句,“我这回说实话还多亏了外面那个小年轻”。 声音小到大家都没听到,甚至都没注意到。 胡彪碇也没听到,但是看到了,跑海的时候风浪里说话也是不容易听到的,胡彪碇海上半生,早年练下一项特技,看一眼口型,就能把话读出来。 股神这个词是他最近在沙龙听来的,这年头民间到处是“传奇”。当时他就想,点拨杨礼昌赚了几千万的人啊……原来这才是真股神。 没张扬,这事杨礼昌明显都在藏,傻子才张扬,胡彪碇假装上厕所,花钱从服务员那里弄到了江澈的房间号。 真心诚意送了两次女人,对方都没要。 胡彪碇有点光火,他觉得男人不差钱了之后不就这点事,女人不就是嫩的和熟的,单个的或成双的……还要怎样?难不成要骑大洋马?那你倒是说声要什么色的啊! 不过好歹小股神第二次有回音。 “我……现在自己手上连一股都没有,给你写了,明天跌死……” 高中毕业那位姑娘读到这里,胡彪碇觉得自己懂了。话不说死,老道啊,文化人就是喜欢磨叽,胡彪碇想着。 他这阵子在沙龙和交易所也不是白呆的,“一股都没有”,说明清仓了,“明天跌死”,难怪清仓了。 …… 就像郑忻峰看起来不像能当官的人一样,胡彪碇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发财的人。 可是这几年,以老师身份走上仕途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同样的,文盲莽汉发财的,也不要太多。 胡彪碇祖祖辈辈是海边人家,靠海生活,他们那一块土话叫“讨海”,其实过得很艰辛,而且危机相伴——常常有人家突然某天就等不到渔船归来。 讨海人家的孩子胡彪碇有一艘自己的船,不大,靠着他的经验技术、胆量力气,差不多可以维持一家生活。 日子就这么平淡而辛劳的过了很多年,突然一天,有人出钱请他半夜到停在深海的大船上去接货,一次给的钱,能抵他打渔一个月都不止。 他去了…… 头几年给人干活,胡彪碇救过人命,也差点丢过命,后来老板要踢他出局的时候,一起的有十三条船选择跟他。 找人拜了码头,他入行了,又几年后,他有了自己的大船和门路。 身家几百万,胡彪碇开始试着像一个大老板那样生活,抽雪茄,玩牌,花钱找那些原来肯定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的女人上床,包括骑大洋马,黑的白的,白的看着好看其实糙,黑的才真滑。 这个过程中胡彪碇遇到最难的事情是学习写自己的名字——这名字他妈的太复杂了,太难了,一点都不好画。 他想过换个名字,但是有老辈读过书的告诉他,碇就是锚的意思,你是讨海出身、起家的人,这个名字不能丢。 于是胡彪碇咬牙学会了画自己的名字,然后就不愿意学了。 这次他带了两百二十万跟来盛海,跟他一样因为杨礼昌才第一次碰这东西的人来了一大拨,都是他们那圈子里有些头脸的人物。 认购证没买着,只好跟着买股票,胡彪碇如果早结算,其实还是赚了一些钱的,但是,他被挤兑惨了,在这里不比船多,也不比谁狠,比脑子……可是胡彪碇连股票名称都认不到。 问多了,别人就嫌他烦,商量买股也不带他,他只能按捺自己在旁边硬凑。就今晚,偷狗佬那狗日的还当众嘲笑,说就胡彪碇那脑子,还是趁早把股票都转给他,回去跑船…… 一拨子人,大家实力都差不多,上头又有人压着不让乱,总之打也不能打,胡彪碇已经快气疯了。 所以,现在买股票对于胡彪碇来说,已经不是单纯钱的事了。 为什么他一再坚持要江澈给他写两支“最涨”的股,为的就是出了这口恶气,挣个面子——我,胡彪碇,自己选中了“最涨”的股。 可是股神告诉他,我清仓了,明会天跌死…… 在这个时候,在这种近乎疯狂的形势下,如果换一个人,哪怕是江澈本人,大概都不会信,至少不会深信。 但是胡彪碇不一样,他从来到盛海开始,买卖的每支股票都是跟旁边听到一个名称就去买或卖的,说个数,让交易所里穿红马甲的交易员帮着买,帮着卖。 这年头跟他一样的人有很多,菜市场的刘奶奶,捡破烂的老老王,做木匠的张二舅,糊糖饼的马大妮……都一样,买卖股票全凭打听。 内部消息满天飞,碰两次运气后信口胡说都能换姑娘陪睡的年代。 同样的,顶着“股神”之类名头,靠几句话左右走势的庄家也不少,这些人其实跟后来电视上的股票专家是一个路数。 拉高做低,一张嘴能顶百千万资金。 本就是走险的人,胡彪碇咬咬牙,干了。 …… 27号,江澈因为昨天夜里有点难熬,一直睡到中午将近12点,因为没吃早饭肚子饿,匆忙洗漱,换衣服开门。 “股神,你终于起床了。” “一直怕吵着你……对了你的房费,我已经付到下个月了,不成意思。” 一个皮肤黝黑,短发方脸,沧桑感十足的中年人,看着不常弯下来的腰硬是弯了个僵硬的弧度,在对面房间门里打招呼,一脸的热忱、感激,甚至有点崇拜的感觉。 这个房间还是今天有人被套死了住不起,退房换地儿,胡彪碇特意开的,他自己不住,怕暴露。 “你是?” “我叫胡彪碇,就是昨晚那个……” 跟着,听完胡彪碇的描述,江澈也懵了,原来他睡这一上午,出了这么大事。 胡彪碇继续眉飞色舞道: “听了你的指点,我一早开市就用比别人低丁点的价格全部挂出去卖了,偷狗佬那狗日的还挤兑我,说我傻……” “结果一上午下来,整个交易所我们那块,只有我一个人是吹着口哨出来的。” “这一上午,我啥都没干,就吹着口哨围着他们转。” “好几个都流汗了,满头大汗啊,我还特意出去给他们买了好几方手帕。” “劝他们,还是回去跑船吧,就他们那脑子,这活干不了。” 第七十一章 小河坝上树影深 江澈说跌,表面并没有替胡彪碇赚钱,毕竟他也不懂怎么用非常规方式做空,就算懂也来不及。 但是其实价值和作用依然很大,胡彪碇这一上午听听看看也知道,现在其他人很多都亏在里面出不来了,被套牢了。 有个文化人女工程师据说是大单位辞职出来的,前阵子火大了,名声响亮,走路都咔咔响,说是准备赚够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全家定居国外。 结果因为私人借贷的高利息杠杆透支太多,今天跪在地上磕头,求“券商”不要给她强行平仓。 放开涨幅限制的同时,很多人都忘了一件事,跌幅限制也被放开了。 但是胡彪碇出来了,壮士断腕,平衡掉前头涨起来的,算算还赚了些,所以这简直就是“救命之恩”,而且它还出气啊! 胡彪碇赔着小心说:“股神,我安排了午饭……” 江澈抬手说:“真不是股神,心意领了,不用了。” 鬼吃你的饭啊,这样下去以后你还不缠死我? 结果江澈出门找地吃饭,走在路上,一部车在旁边停下来,胡彪碇从副驾驶下车开门,一脸诚挚道: “兄弟,赏个脸,知道你怕麻烦,放心我躲着人呢,绝不往外说,也不敢多打扰。” 江澈躲不过,吃了他重生以来最豪华的一顿大餐,拒绝喝酒。 “股神,你说这几天,哪支股能涨回来?”席到末尾,胡彪碇问得小心翼翼。 “不要再叫股神……还有,真的不知道,说了我不懂是实话,反正至少今年,我自己一股都不敢买”,江澈诚实说,“你真要玩,就认购证和新股玩玩看吧。” 他对胡彪碇的态度就是不得罪,也不纠缠。 这意思……就是起码一年都回不来了,很可能还会继续大跌?胡彪碇又被“指点”了,心头一阵后怕,因为这会儿有部分人还想着抄底呢,他听了也动了心思。 胡彪碇感激但是苦着脸说:“谢谢……就是认购证现在价格已经爆了,正常买不到啊!我想办法试试。” 这一刻江澈并不知道,后来,他离开后,这个判断还是在小范围内散播出去了,再几个月后,当上证指数一路从将近1500点跌回400点,再到跌破400点,少数几个信了的,到处装逼庆幸,多数没信的,哭天抢地。 一个“股神传说”,就此回荡在整个江湖。 后人论及判断之准确,眼光之长远,必提一九九二年五月末,小股神于盛海滩,“铁口断一年。” 江澈蘸醋吃了口龙虾,随口说:“那你就等着八月份,背几麻袋身份证去深圳,玩几手原始股。” 终于又指点了,胡彪碇“嘻哄”一下站起来,双手捧上一张名片:“明白了,谢谢兄弟。我平常不打搅你,以后有事,兄弟你一个电话……” 两次指点了,一次救命,一次指路,在胡彪碇看来,杨礼昌都不多打搅面前这个小年轻,他是江湖人,自然懂分寸。 犹豫了一下,江澈接了,看一眼,船舶、贸易、工厂,看来不正当业务范围还挺广泛,说:“不好意思,我没电话。对了,别再给我房间送女人了。” 晚上回房间,客房服务员敲门送来了一部大哥大,还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是一块朗格——这表现阶段在国内有钱都很难买到。 江澈坐着,两个小时,电话没响,胡彪碇送了东西一声没吭,江澈决定先收下。 盯着摆在茶几上的大哥大看了看,这个怕是要两三万吧?按说是该弄一个了,可是用过手机的人拿到大哥大是什么感觉? 很奇怪的感觉,大概可以用“害羞”来形容。 这玩意口袋塞不进,江澈又不想在腋下夹个皮包,要用就只能拿在手里,跟随时捏着块黑砖头似的,打电话就像是拿砖头拍自己脑袋。 它要是再大点也好啊,平时可以当把剑斜背在后背上,打电话的时候,可以伪装肩扛式单兵导弹。 把大哥大放在房间,江澈又去沙龙坐了一会儿。 整个气氛已经完全变了,沉重的低气压,一张张暗沉的脸。 …… 就在江澈莫名其妙开启股神传说的同一个晚上。 郑忻峰昨天打完电话老实在宿舍呆了一夜,加白天一天,又两小时之后,今天,夜里八点钟,他发现自己已经出门,走在路上了…… 谢雨芬租的房子在她们的店往深里几百米,老房子,房子旁边有条不很大的河。 郑忻峰站在河堤上,仰头看着窗口的灯光,店里他刚刚已经“路过”了好几遍,谢雨芬都不在。 人影在窗口晃了两次,第三次,谢雨芬丢下来一个苹果核,说:“你还来干嘛?” 郑忻峰不躲,任凭砸在身上,抬头说:“我担心你。” “用不着,下岗女工,初中毕业……不耽误你这个吃公家饭的中专生。”话说得狠,说是带着挤兑,不如说带着委屈。 郑忻峰一下嗓子眼就堵住了,“不是,你那什么话,我可没这么想。我……我能上来说么?” 谢雨芬摇头不同意,离开了窗口。 过了一会儿,她人到楼下,站得有点远,说:“一会儿素云姐会过来这边睡,要说什么就这说吧。” “这边过路人多,咱们往前点吧。” “……你离我远点。”谢雨芬往前走。 河堤上有一片树林,白天人多,这会儿没人,草踩低了树影深,谢雨芬找了块青石坐下来,说:“你说吧。” 郑忻峰站在几步外,“我昨天给江澈打电话了,说我毕业不想回去,想留在临州,跟他做生意……” “你,留下来干嘛?” 郑忻峰看着她眼睛里的月光说:“娶你。” 谢雨芬顿了顿,“……才不信。” “我是说真的。” “……那你打电话,江澈怎么说?原来开玩笑,他都说你不回去,打断你腿。他自己不都还要去那什么地方支教吗?我听那个苏楚说过,他妈妈那天过来玩,我们特意探了下口风,像是家里工作他也做好了,说什么去一年,就能留在大城市,阿姨还挺乐呵的。” 江澈支教的事,郑忻峰已经劝说不止一次了,没接这茬,说:“他就骂了我一顿。” “骂完了呢,他没答应啊?” “嗯,没直接答应,但是也没拒绝,就说让我先冷静几天。”郑忻峰说着往前几步,壮着胆子在青石边上坐下来。 谢雨芬挪远了点,但是好歹没跑开。 第七十二章 别人的生活 夜风穿林,打在枝叶间轻声呼啸,月光落地斑驳,气氛微妙,这种情况下…… “你以前说喜欢大招,真的假的啊?”县委书记的脑回路又出来了。 还好谢雨芬的脑回路跟得上。“盲目崇拜不算爱情”,她用不知道哪里看来的话说,“那要说崇拜,我现在还崇拜江澈呢。” “……我倒希望你也崇拜崇拜我。”郑忻峰郁闷了一下,偏过头看着谢雨芬说:“反正我会留下来,真的江澈不带我做生意……找不到工作,我扛大包都行,只要你不嫌弃。” 谢雨芬心头动了动,压抑住,故意挤兑说:“就你还能扛得动大包?” 郑忻峰一把把人抱过来了,放在腿上,呼吸重起来说:“你说呢?” 谢雨芬挣扎了几下,推了掐了几把,放弃了,“你真的愿意留下来?铁饭碗不要了?” “嗯,你家就你一个女儿,我家还有俩哥哥呢,总不能带你离开爹妈几千里,跟我去穷山沟……我自己也不愿意回去。” 这独生女谢雨芬以后也是注定的拆迁暴发户啊! 当然,他们俩现在谁都不知道,也不在意,心头暖流涌过,小算计是小算计,不是真喜欢了,谁去算计? 谢雨芬不说话了,俯身用力把郑忻峰抱在了怀里。 她坐得高,郑忻峰被一把按下去,脸埋在胸口上,隔一会儿,她呢喃说:“手,手拿出去……流氓,订婚之前,不许你再碰我了。” “就手碰一下,其他不乱动。” “……嗯”,悄然无声,呼吸渐促,“你,哎呀你别这样往下掰,那里头有铁丝呢,你这样掰,我硌得生疼……” 说完,她在郑忻峰肩头咬一口,自己伸手从后解开了,默默无声,只凭鼻息交流了一会儿…… “其实还是想办法让江澈留下来的好,那样小玥姐肯定心里也高兴。” “……” “你听见了没呀?实在不行,至少让他留下来一份稳定的生意,知道会回来。他没空,你帮着他打理呗,他赚大钱,你跟着赚点小钱。咱要服气,说句实话,咱们全加起来也顶不上他一个主意的。你们是好兄弟,他这么大能耐,不会不管你的。这样到时候你跟你爸妈也好交代些。” 郑忻峰心说他是被叶琼蓁甩了才突然这么大能耐的,平稳气场成了,要不你也甩我试试?想了想,叶琼蓁和江澈可没好回去,他说:“嗯,我回头我跟他提试试。” “那得抓紧,他现在做的生意都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过年赚的钱是,饰衣链是,做那个材料也是,这回去盛海,估计还是……这些咱们可跟不上他,所以得早些跟他提。对了,你跟他说了咱们的事,他没讨厌我吧?” “没,他就在那跟那装,说什么婚姻不容易,相处很难……他懂个屁哦,小处男一个。” “他,是么?我回头告诉小玥姐去。”谢雨芬脑回路偏转了一下,回到正题,说:“那什么,他说的其实也有可能对,结婚了吵架打架的,我看见的多,但是不怕的,相处再难,至少现在在一起很开心,那就别瞎操心,咱们直管一起往好了去努力就成……” “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俩真对路。” “都脑有病……江澈说的。” “是啊……”傻笑两下,郑忻峰把人抱紧了,说,“那什么,这种时候,咱们老聊他,是不是有点怪?” 谢雨芬在他脖子上用力嘬了一口,“嗯……今天便宜你一回,往后说好了,订婚之前别想再碰我。” 郑忻峰说:“不会有人来吧?” 小辣椒说:“……我裙子长。” 这也就是江澈不知道,知道了,当真有句mmp不知道当不当讲,你们俩口子转眼就恩恩爱爱,缠绵悱恻,计划未来……就只跟我哀哀戚戚啊? …… 二级股票市场的突然坠落并没有影响认购证的热度,恰恰相反,在这种情况下,更多的资金和期待都来到了认购证这边,不管之前亏了的,赚了的,都虎视眈眈。 因为认购证就意味着新股,原始股。 隔天,28号下午,王宫饭店沙龙内成套白板的叫价已然直逼30万而去——江澈算了算,现金加上认购证,百万身家了。 因为约了谢兴吃晚饭,呆在房间也无聊,江澈下午提前出门,去了万国黄埔营业厅。 场面并不萧条,只是整体氛围变得有些萧瑟,就像后来有人说的,股票这玩意,根本不用看什么指数,你看当天交易厅多数人的表情,就能知道行情。 身边不远处有两个人在闲聊。 一个看着交易厅大门说:“这样下去,明天那帮子玩‘挤妹妹’的估计要失望了。” 另一个显然跟江澈一样听不懂,问道:“什么挤妹妹?” “不知道啊?最近炒股不是热嘛,天天没开市就很多人排队,人太多,挤得凶,后面人要抱着前面人才站得住,所以,就有一批人不买股票也专门来排队,站排队的姑娘后面,抱着蹭……姑娘舍不得丢了位置,一点办法没有。” “……” 另一位和江澈一起无语。 没一会儿,谢兴从楼上下来了,从后拍了下江澈肩膀道:“兄弟,这呢。” 江澈扭头,一手大哥大,金灿灿的手表在衣袖外面,穿着变化大,神情状态变化更大,简单说就是三个月不见,谢兴整个人一下就是壕了。 无可厚非,也没理由要求每个人都锦衣夜行,江澈笑着说:“谢哥。” “走,吃饭去……”谢兴招手拦了辆出租。 上车,江澈说:“师傅,麻烦宝燕……” 谢兴说:“去和硕。” 这是两个饭店的名字,中间大概差了两个档次,宝燕是江澈之前就订好的,其实也算不错了,他打电话的时候说过…… 谢兴扭头说:“兄弟,没嫌弃的意思啊……就是你也太节约了,你三套认购证呢。”最后一句,他笑着,压低了声音。 江澈尴尬笑了一下,说:“苦惯了,再说之前第一次摇号……” “那这回先我请你。” 于是江澈更尴尬了些,“还是我来,这顿应该我请的。”他对谢兴是抱着很大的感激的,若不是谢兴,江澈就没有第三套白板。 吃饭的时候先是陪谢兴喝了两杯白的,很快,又来了不少谢兴的“朋友”,男男女女,奉承着,吹嘘着,一直劝酒。 三分醉,江澈趴桌上装了一会儿,摆手说:“真的喝不了了。” “没事,醉了哥给你在楼上直接开个房间,这里的姐姐们,你看有没有喜欢的……” 谢兴的变化真的挺大的。 记忆中三个月前,他还只是个有点小狡猾的经理,同时重情分,怕老婆。 “嫂子呢?”一起上厕所出来,扶着已经开始乱晃的谢兴,江澈问了一句。 谢兴一甩手,“别提她。” “……怎么了?” “傻逼婆娘前阵子又被人说动了,1600一张偷偷卖了我20张认购证,眼界低到臭水沟里,骂她几句,还跟我犟。”谢兴说完往墙上蹬了一脚,过往的人纷纷退避。 江澈其实挺理解他的,嫂子第一次卖了21张,这次又20张,谢兴手里只剩一套了,这做法,真的很让人郁闷。 “还好,我现在也不止靠那一套认购证赚钱,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另外弄了点。”谢兴拍了拍江澈肩膀,张开手翻来翻去晃了几下,也不知具体表达是多少。 股市大热的情况下,他身为真正的内部人员,大概确实还是有些便利的。 “谢哥你自己有在买吗?”江澈扶他靠墙,委婉地提醒可能需要注意一些,因为记忆中,深圳那边好像后来查过一次内部人员,盛海有没有,江澈忘了。 谢兴笑了笑没说话。 犹豫了一下,江澈又把自己对今年股市的判断说了一遍。 谢兴摆摆手,“都是朋友的钱,无所谓的……不过,还是谢谢兄弟。” 当晚,谢兴没有回家,醉了一直说要离婚。 江澈结完账,心疼不已打车回到宾馆,杨礼昌站在门口等他。 第七十三章 他说一亩三分地 因为有过胡彪碇地骚扰,诚实地说江澈并不那么乐意看到杨礼昌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接下来的步调平稳而有序,不愿被打扰。 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他来,又引来一帮走私佬? 谁知道他站房门口,胡彪碇会不会误读出什么? 毕竟江澈刚跟他说了,不要继续送女人——老彪这逻辑,二十的送完送四十的,按小学数学填空题推下去……谁还敢让他送? 【老彪不跟你说话,并向你扔过来一个奶奶】。 看样子杨礼昌站了有一小会儿了,嘴里的雪茄还剩半截,浓重的烟雾在房门口弥漫。 江澈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掏房卡开门,结果房卡过了时间需要重刷。杨礼昌挥手叫过来一个小弟拿卡去了…… “怎么,怕打扰啊?”他笑了一下说,“放心,我提醒过了,那拨人不会再打扰你。” 江澈微笑说:“谢谢。” “胡彪碇这人还行,莽了点,没什么大奸险。” 这点江澈自己有体会,他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小弟气喘吁吁赶到,刷卡开门,江澈倒了两杯水,杨礼昌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掏了支雪茄示意一下。 江澈摇头说:“不会。” “他们说这个不入肺,比烟不伤身体”,杨礼昌也不介意,收起来道,“四十多了,钱多了就觉得命精贵,开始会怕死……我老头前阵子去了。” “……节哀顺变。” “谢谢,没事的,千番浪里来,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临死前在床边伺候,他还跟我说,这也是机缘命数,要不是他生这场病,我也不会来盛海,也就没有现在这光景……你看,老一辈的讨海人就是这样将强,到死他闭着眼睛还下一网,结果捞了条大的。” 意思里,最初买认购证的主意是杨礼昌父亲拿的,其实悲伤还是可以在他的字句间听出来,话也是事实,这笔财富对于杨礼昌的家族来说同样庞大,只不过这话江澈没法接。 “不说那个,对了,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吧,是上次就听出来了?”杨礼昌看似随口不经意,却眼神笃定地问。 江澈笑着点了点头,很无害的样子。 “之前提醒过自己高看你一眼,结果还是走了一眼”,杨礼昌把雪茄架在烟灰缸上,缓缓说,“十九岁啊,十九岁……以后打算怎么走?” “安稳度日。” 就这么两句,一个已经邀请了,一个已经拒绝了。 杨礼昌没再提,接下来的对话变得白了很多,也直接了很多,毕竟已经不是江湖换切口,大佬说话藏机锋的年代了。 聊了一会儿海边那些事,江澈顺便问了下扛包就跑是个什么情况,了解了一下老爸当年在走私集团的工种,然后又回头聊了会股票,杨礼昌这回没收住也进了二级市场,套在里面的不少。 江澈重复了一遍自己和胡彪碇说过的那番话,杨礼昌显然已经听过了。 他的解决办法是就扔着,一年不行两年……财大气粗的玩法,但主要还是手里捏着近万张认购证,有底气。 “对了,你这两天没事就别往沙龙去了”,个把小时,杨礼昌最后起身告辞,扭头道,“你身上那三套认购证,具体知道的人没几个,自己别凑上去……” “年后开始,有人一直在护着你,知道吧?……不是我。”他又说了一句。 江澈点头,自从那顿年夜饭后,认购证价格一路暴涨,他这个乡下小子孤身一人揣着“一套”白板整天沙龙里泡,却连一个用其他手段试探下的都没有…… 那肯定是这圈子里有人说话了,而且是难得说话的人,江澈又不傻。 只是这事不说破的感觉,也许双方都会觉得更好,江澈想着,这声谢谢,最好放在告别时候说。 杨礼昌继续道:“这两天燕京来了几个大院公子,像是批条玩腻了,准备在认购证上凑热闹捞一笔。我被盯上了,王宫饭店背后那个也一样,开价商量让一些……马上第二次摇号,有点急眼。你是小杂鱼,没事,自己不硬凑上去被顺手捞了就行。” “……谢谢。那些人是?” 杨礼昌微微侧着脸,想了想,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如果是别人也许会觉得江澈肯定有什么高层资源才能步步准确,但是杨礼昌的判断,他真的就是底层人家的孩子,靠的完全是胆识、分析和判断。 所以他问这个问题显然有点突兀,杨礼昌随意说了两个燕京大院子弟的名字。 江澈听完,说:“价格不算太过分的话,让一点吧。” “嗯?”这些人的名声只在小圈子里,杨礼昌都是查过才有认知,江澈这么说,他微微有些诧异,“你知道他们?” “……听过姓。”江澈心说我怎么跟你说呢,反正惹不起啊,尤其将来。 杨礼昌眉头微微皱了皱,目光温度有变化,却是一样笑着说:“没事的,我知道他们有些背景,但是我拿完该我的就会回去……至于得罪,在我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他们要来玩,我会很欢迎。” 一个人能把某个地方称为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那证明他在那里方方面面的实力、网络,都已经密实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江澈没法再怎么提示,杨礼昌走了。 江澈想着他给的消息,褚涟漪应该也会想办法提醒自己一声,隔天,29号,江澈在外面吃过午饭,趁人少特意到沙龙附近打了个转。 果然,褚涟漪招手喊他过去。 “小澈,你最近不忙吧?” “不忙,都觉得自己来早了。” “明天星期六,陪姐逛次街?” 这样也行?江澈想问没事么……但是褚涟漪这么老道的人,她既然提出来,肯定就没问题,“好啊。” 约了时间,隔天早上七点楼下见,这么早大概不能叫逛街,因为褚涟漪的时间紧,十来点她就得回来,所以,她说准备带江澈去吃很好吃的早餐,一家开了很多年的老店。 特意要了客房叫醒服务,七点差一刻,江澈赶到楼下,褚涟漪已经在外头路边了。 没化妆,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白色的圆领长袖衫,蓝色修身牛仔裤,白色为主的进口运动鞋…… 这是与她平常完全迥异的打扮。 “让姐装回年轻。”她带着点儿紧张,笑着说。 “很适合,很好看。”江澈鼓励了一句。 走在路上,这是一个轻松活泼的褚涟漪,就连她的步伐节奏都能看出来。 她大概很少这样完全放松的出来闲逛,而且江澈和她之间的那种感觉……刚刚好,不生而尴尬,也不亲密过火,正是一个适合放松相处的状态。 江澈一直很好地拿捏着这个度。 跟着七弯八拐走街穿胡同,到地界,她说的那家汤包店却搬走了,旁边人家说搬走都半年多了,这大概证明她到底有多久没出来。 褚涟漪一脸的小窘迫,说:“小澈你饿了吗?要不就旁边随便吃一下?” 江澈向旁边的人打听了搬迁后的新店址,说:“听你说了一路,你不馋我都馋了,今天非吃不可,走吧。” 找到新店,汤包依然好吃,褚涟漪却说味道好像有些变了。 老板解释说大概是因为一些工序换了机器,比如肉馅,不再是双刀老大娘剁的了。一切都在变化,包括最传统的。 吃完出来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本身有些路痴的江澈抬头看一眼,盛海火车站塔楼楼顶在望,竟然不小心逛到小公园对面头了。 好奇心一下泛起来了,因为这里很可能有当时见过他的那批人在,江澈绕了个弯,小心翼翼地站在拐角看了一眼。 【九转金身功】 一面大旗矗立。 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各种变种瑜伽,静坐吐纳,各种笑脸,各种和睦。 这是……一统江湖了? “你在看什么?”褚涟漪跟上来问。 江澈目视不远处那片【宗门演武场】,讷讷说:“看看我的一亩三分地。” “嗯?”褚涟漪没听明白,踮脚看了看,说,“哦,金身功啊,这个是新的,一个叫韩立的大师传的,最近很有名,很多人都练……要进去看看么?” “还是不去了”,江澈说,“我怕吓到你。” 第七十四章 跟我比人多 离开小公园往前走,褚涟漪把袖子卷起来,腕上戴有一串红绳编织手串,问江澈好看么?她说饰衣链本也想戴来着,但是衣服不好搭,可惜了。 其实夏天到了,身上穿一件衣服都嫌热,再挂串饰衣链在胸口确实累赘。 这时间八点不到,很多商店都还差点儿才开门,走没太远,两人过马路,在火车站站前广场西头找了条长椅坐下来,看人来人往,闲话说笑。 褚涟漪果然提起了之前杨礼昌说起过的那件事。 江澈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犹豫了一下,询问道:“你那个……他是什么想法?” “……舍不得吧,也不服气,大概还想掰一掰看”,褚涟漪犹豫了一下说,“他本身在燕京也有些朋友的,以前当知青的时候……挺多大院子弟一起。” 江澈推测这个“他”手上的认购证可能比杨礼昌还多,毕竟王宫饭店和沙龙摆在那里,他在这一行泡得很深,又有一定的上层人脉资源。 但是朋友比得过爹吗? 同一个圈子里的角力,他可能还不如身在地方,自有一亩三分地的杨礼昌站得住。 江澈想了想,一样还是劝杨礼昌的那句话:“其实如果价格勉强能接受,让一点也好,结个善缘……或避祸。” 这完全是冲褚涟漪的,不然江澈管他死活。 褚涟漪笑了一下,但是神情分明有些萧瑟,“这些事不是我能说的,要是我能说,三年前,我三十岁,就不愿意站在那里。钱这个东西,有的人上了瘾,就钻在里面了,别的什么都不看。” 既然这么说,那这个话题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褚涟漪自己主动转换了话题说:“你看,那几个穿短裙的金发美女……好高,看样子应该是苏联的吧?” 其实这时候苏联已经解体了,但是短短几个月,民众的称呼还没有改过来……那其实也是一个捞钱的大好机会,可惜江澈还不够格去趟这趟浑水。 伴随着高跟鞋的咔咔声,人从不远处经过,俄罗斯年轻美女高挑、秀丽,看着确实很惹眼。 “到三十五岁以后,她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会迅速变身大妈形态,胖成一个水桶。”江澈笑着说:“要说容貌保鲜的持久度,三十甚至四十岁后的气质形体,其实咱们国家的女人算是非常好的了。” “……我当作你是在偷偷夸我。”褚涟漪开心了,像个小女生,拍了拍江澈的肩膀说:“你看,那俩男的牵着手。” 江澈抬眼看了看。 两个背上绑着被褥,手里拎着缝制布袋的男人经过,前一个年长些,正张望着过马路,后一个看着十六七的样子,头发蓬乱,脸有点脏,正紧跟着前面的那个,拉他手,亦步亦趋,表情里有惊惶和恐惧。 “大概后面那个孩子是第一次离开乡村出来打工吧,甚至前面那个可能都是……人第一次从闭塞的环境里走出来,到大城市,是会莫名恐惧的。”江澈解释了一下,微笑说:“你大概不了解吧。” “我……”褚涟漪恍惚一下,似乎陷入了回忆,嘴唇张了张,“对不起,我只是隔太久忘了……其实那种感觉我知道的。那时候,我十五岁,爸妈死在了牛棚里,他把我带回来,出车站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每一步都跟得很紧,后来……他娶了另一个人。” …… 好不容易,江澈才把气氛挽救回来。 “那个一看就是假老板。就弄身衣服,夹一皮包,靠一张嘴骗人的。不过别看是骗人,他再会几句港式普通话的话,有些偏远地方连县长书记都会被他们忽悠得团团转……百业待举,地方上实在太渴望投资了。” “那个穿得不怎么样的,倒很可能是农民企业家,家底丰厚。你看他领带打错了吧,歪的,可是全身上下一看就不便宜……有钱也舍得,只是刚出来,还不适应。” “那个?……那个很明显,人贩子。” 江澈在观察,猜过往行人的身份,逗褚涟漪玩。 “人贩子?”她惊讶了一下。 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就在街对面,从右向左经过,江澈点了点头,指点着分析说: “是啊,你看她的穿着,衣服一看就是以前在村里穿的,另外这么热还蒙着头巾,眼神不是像小偷一样瑟缩地四处张望,就是低头不看人,匆忙赶路……整体感觉太慌乱了,不像早上抱孩子出来玩的妈妈或保姆。” “你再看那个孩子,四岁差不多有了吧,兜头披了件破旧的大人衣服,这么热的天,就算早上也不用这样吧?怪不怪?” “你再看他露在外面的手,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跟那个女人的形象完全不搭。对了,还有鞋,你再看他的鞋……这鞋,得两百多吧?所以你觉得他像是那个女的自己的孩子吗?” “你看……哭了……捂嘴了。” 江澈扭过头,发现褚涟漪瞪大眼睛,微张着嘴,直直看着他。 “怎么了?”江澈问完,猛地一下反应过来,“我草!人贩子……” 他这一声声音很大,对面那个女人乍一听,抱着孩子就开始跑。 “褚姐你别跟来。” 关于人贩子,江澈前世看过很多这方面的报道,包括大量文学、影视作品,恨之入骨,说完没多思考,他直接追了上去。 妇女低头不顾车辆,过街,往一片低矮破落的旧屋老巷跑去,江澈被车子挡了一下,只好一边追一边喊:“人贩子,偷孩子的……帮忙拦一下。” 这会儿路上人不算多,但是仍有四个年轻的,两个中年,还有俩热心的老大爷,先后加入了进来。 女人抱着孩子慌乱拐进了一条巷子,江澈等九人前后脚追了进去。 巷子不长,江澈眼看着女人的身形在另一头左拐,消失。 除开俩大爷主要助威用,剩下七个男人,没道理追不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一群人群情振奋,向前追去…… 然后集体刹车,站住了。 “妈逼……撞团伙老窝里来了!” 一下差不多十来个男的从那女人消失的拐角处冲出来,中青年轻为主,但也有三四个老的老,小的小。 大意了,但也不是完全没得打吧?江澈在心里还强撑了一下。 “得弄住了,要不换地方都来不及。”后面看不见的地方,有女人带着浓重的口音喊。 “用你操心?!”对面一个三十来岁,剃着寸头的壮实男人扭头应了一声,转回来,抬头,一样口音浓重地戏谑道:“见义勇为,当英雄?傻狗子,哪冒出来的你们这么些个,以为人多胆壮了啊?” 说完他从鼻腔里嗤笑一声,歪着头目光阴狠道:“他娘的,敢跟我比人多?!” 话音未落,又十几个人,或一边提裤子,或睡眼朦胧地跑了出来,后续还有,其实也就一下子工夫,已经不下三十个人站在了对面。 八九十年代,人贩子特别猖獗,不止拐卖小孩,连成年女性都是他们的目标。奸淫掳掠,恶贯满盈,丧尽天良……这些词哪一个放在他们头上都绝不为过。 这些人多数来自偏远地区,某些地方甚至是全村一起,团伙作案。大型团伙规模数百人也不算特例,暴力对抗执法机关的情况,一样不罕见。 “得跑,争取跑到火车站,喊公安,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组织警力……另外那俩大爷怎么办?要不要装几句,帮忙拖一下?”江澈思索着,一扭头,“……妈逼。” 除了他,剩下七个都已经跑到巷口了,尤其俩大爷跑得好快,头往前,蹿得跟鱼雷似的! 那就跑吧,救人也等出去再说,虽然落后了点,江澈对自己的速度还是有信心的。 但是对方并不傻,另一头巷口有人已经绕过来堵截,见义勇为的一下被按住了几个。 江澈准备翻巷子围墙…… “小澈,你没事吧?”褚涟漪出现在巷口,站在混乱的局面边上,一下搞不清情况,满脸的担心。 这……其他人,都是大老爷们,被弄住了应该就是一顿打,等人贩子转移好了,被绑住扔那,褚姐……她能卖钱啊! “跑啊。” 江澈喊出口的同时发力全速助跑,很快,整个人直接撞上了一个挡在正面前的人贩子,照那次秦河源那样,他提膝撞小腹,横肘砸脖子。 对方一缩身子,膝盖没撞实,但是肘部挥过去,正好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砰一声,人倒。 “走。” 江澈一把握住褚涟漪手腕,拉着她拔腿就跑,至于其他“英雄”,暂时没办法了,对方应该不会要命,回头再救。 人贩子竟然敢追到外面来…… 江澈和褚涟漪在前面跑,后面足有二十多号人追来,里头还夹着两三个女的,一边追一边喊:“抓小偷”,“狗男女,偷我金项链”,“抓住了打死活该”,“农民工的东西你们都偷”…… 对方应对这种情况显然经验老到,毕竟他们中有的,连在路上直接用“夫妻吵架,老婆离家出走”的名义强行带走试图反抗的妇女都敢…… 江澈和褚涟漪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干脆不喊了。 路上行人纷纷带着一脸惊惶四下散避,这年头人没手机,加上场面混乱,估计连个帮忙报警的都没有。 褚涟漪毕竟是女人,很快,两人就被追近,还好正巧过了一条马路,稍微拉开点距离。 “跑呀,继续跑呀。” “拐那边追,堵他们进火车站的口。” “那娘们好像挺不错。” “小子,还逞英雄吗?爷弄不死你!” “打伤我的人,爷今天挑你脚筋。” 抓小偷的喊声中,有戏谑的声音夹杂在里面,从身后传来。 这感觉就像是胜券在握,猫逗耗子。 褚涟漪平时运动就少,刚刚因为担心江澈追来,刚停下,又被拉着就跑,此时已经完全腿软了,整个就是被江澈硬拉着还在惯性向前。 “小澈,我跑不动了……你跑,火车站……公安。” “放心,再几步就到了,我今天非弄死这帮丧天良的,尤其敢跟老子装的。”小公园在望,江澈重生以来第一次被欺负得这么惨,咬牙呸了一声。 “妈逼,跟我比人多?!” 第七十五章 大师再现 盛海股市的黑市交易早年间以预约券为主,现在的热点是认购证,其实同时也慢慢发展成了炒家聚会交流的场所。 此外私人垫资,高利借贷,坑蒙拐骗,杂七杂八黑水上浮,没点力量的人是压不住的。 褚涟漪代掌王宫饭店沙龙这个盛海最大的股市黑市多年,当然不只是站在柜台后面看看而已…… 这样一个女人私底下都做什么呢? 就跟其他女人一样啊,追逐新近流行的衣服饰品,追看电视剧。这两年港片流行,褚涟漪很早就弄了录像机和彩电,天天空下来就抱点儿甜的酸的,看得不亦乐乎。 其实她跟那个人这几年来已经几乎完全等同于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了,有时候看着电视电影里的故事,回想那个十五岁起傻乎乎为他洗衣做饭的自己,褚涟漪才觉得,好像其实没恋爱过。 今天的情况有点惨……现在,搁这帮人贩子面前,她有什么能耐都使不上,只能被江澈拖着跑、跑、跑…… “这家伙真能跑啊,拖着一个人还跑这么快。” 明明被抓住了就很危险,可是偏偏跑着跑着,褚涟漪突然找到了一种看港片的感觉,男主是小混混,带着女主亡命街头,被好多人追杀…… 也是秀逗了。 褚涟漪见过一个踏实沉稳、果断睿智得不像话的少年江澈,除了很好看,还觉得看不透。 今天她第一次见识了另一个江澈,满嘴的脏话,少年冲动,死鸭子嘴硬……打架凶,冲过来一下,“砰啪”就弄倒一个。 “狗日的继续追啊,别怂。” 就隔着一条马路,亏得有车子挡了一下才拉开这么点距离,他竟然还回头挑衅……褚涟漪也是哭笑不得。 就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两人率先跑进了小公园,拐角进去,树木遮挡,暂时脱离了人贩子们的视线。 褚涟漪突然发现自己被打横一把抱起来了,直接放进了一丛灌木墙后面。 “趴草坪上”,江澈说,“现在没工夫解释,你老实趴着不要动……还有,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冷静,别出来。” 说完他独自向前跑去。 “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冷静?小澈是准备自己去引开他们。”褚涟漪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接着,她看到江澈的方向,向着远处,密密麻麻练气功的人群去了…… 第二反应:“去找练气功的帮忙?倒是个办法,那边好多人,不会上千人吧,整个公园都是人……但是他们会帮忙吗?” 褚涟漪的视线里。 江澈突然就不跑了,脚步放慢变成走,双手背在身后…… “这是干嘛?还怕引不走他们吗?” 杂乱的脚步声,叫骂声已经传进褚涟漪耳朵里了,很近,她趴在灌木丛后面,想着,一会儿万一江澈被抓住,自己一定要出去,试着说几个名字看能不能吓住那群人贩子。 不过他们是外地流窜的,所在的层次也不同,怕是没什么用。 …… 火车站公园练气功的人当然多,如果说盛海是九转金身功的发源地,真正最火热的地方,那么这里就是圣地,也是九转金身功的总堂。 虽然放在全国范围九转金身功还是小功种,但是至少在盛海,在这里,他们已经一统江湖。 一千六百多人,要不是实在塞不下了,分了一些到附近几个点,人会更多。 赵老四是那天见过韩立大师第一次出现,当场立论并引雷印证的那拨人之一,后来得到功法那天,他还和大师当面交流过。 所以他是真正的元老,这里的人叫他“四师兄”。 唯一得到亲传的大师兄赵武亮不在盛海已经有一阵了,赵老四等几个元老总喜欢聚在一起,看着满公园的人,谈笑忆当初…… 韩立大师追人贩子被堵巷子里,被追杀跑路的时候,他们正在聊天。 一个说:“何二麻前头连着俩闺女了,当时媳妇正怀着第三个躲着,见面那天他拉着大师一个劲地问,他这回能不能有个儿子。大师拍他肩膀,笑着说,平常心,其实儿女都一样……何二麻子也是个机灵的,回去就让媳妇把肚子抵在他肩膀上抵了一天,结果前几天,真就生了个儿子。” “是啊,韩立大师跟外面那些胡搞瞎搞的不一样,他们是使劲吹,大师是使劲藏……这平稳气场,谁赶得上?” “四师兄,韩立大师当时真的引雷了?”有新加入的弟子在一旁一脸向往的问道。 “那是当然,几百人现场看见的,你就是去问别家功法的人,他们也得帮咱们作证,事实摆在那里。那口诀什么来着了,煌煌天威……” 赵老四陷入了回忆,有些郁闷自己当时没听清,但是想想,这样高深的功法,韩立大师暂时不肯传下来,也是对的。 “我们都还在后天阶段呢,别好高骛远”,赵老四仰头笑着,和蔼道,“好好生活、工作,好好锻炼,养成平稳气场……我相信总有一天,先天阶段的门,会打开的,大师兄走之前就说过,他已经有要突破的感觉了。” “毕竟是得了亲传的啊!”另一个元老感慨。 “杂志上说韩立大师是个少年郎?”一名扎着两条辫子的年轻女弟子两眼放光问,“大师到底长什么模样啊?” 赵老四想了想,“钟天地之灵秀。” “……那不是形容山水风景的么?” “对,但是放韩立大师身上,一样适用”,赵老四回忆着江澈的样子,说话间抬头瞥了一眼,又一眼,愣了愣,“……韩、韩韩……韩立大师?” 旁边的几个元老已经站起来了。 其余弟子也保持各种姿势纷纷侧目…… 韩立大师微笑,“气在天地间,德养在心怀,我今天送你们一场功德修心,养成平稳气场。” …… 只是车子阻拦一下拉开的距离而已,其实真正时间过去,也就江澈那几步,那一句话,再加几句解释的工夫。 寸头毛爷带着人冲进了公园。 他知道对方带着一个女人肯定跑不远,那女人已经没力气了;这两人必须先扣住,要不老窝里那二十几个孩子、女人,根本来不及转移;还有,刚刚被江澈一肘子砸倒的那个,是他亲弟,所以毛爷是真的准备挑对方手筋脚筋,反正有些孩子不好卖,弄残了乞讨,他又不是没干过,反正接下去盛海也不能呆了,走,卖掉手上的货,换个城市…… 他看见江澈站在不远处,冲他微笑。 “小子你有种……上,弄死他!” “弄回去,我要挑他手筋脚筋。” 毛爷压着阴狠,向身后人说了一句,冲了一步,其余二十几人也动了一下…… “轰”!一千六百人四面八方轰隆一下,全部站起来。 毛爷僵住了,脸色瞬间苍白,面部有几块肌肉在抽动,先是整个人震一下……再开始不断地,筛糠似的抖…… 这么多人个个目光狂热,神情激动、亢奋,把你围住,开始一起冲你喊着: “打死人贩子,打死人贩子……丧尽天良……” 他真的是人贩子,所以那是什么感觉? 当然是吓一跳,然后眼睛里密密麻麻的人,密密麻麻的拳头……耳朵里嗡嗡嗡……脑子里一片空白……膝盖有点软。 身后已经有人开始哭了。 这可不是广场舞时代,都是大爷大妈,练气功的各个阶层、各个年龄、各行各业都有……青壮好多。 毛爷就很壮了。 现场比他壮的,一眼望去就好几十个。 努力冷静,第一个念头:“不能打,动都不能动,动一下就成酱。” 毛爷是干过仗的人,所以他很清楚,这种局面其实无比危险,他们……真的会被打死。 每个人丢块石头他们都得死干净。 事情是这样的,这种群殴,本身或许是不准备要命的,然后每个人都想着,我就打几下,不打死…… 嗯,一千多人这么想!!! 一方面对人贩子恨之入骨,另一方面,他们还都迫切想在韩立大师面前表现下。 实力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亢奋的人群已经压过来了,围住了,还有丢石头的……身后被砸哭了,吓哭了,一片哀嚎。 当机立断,毛爷双膝一屈,抱头直接跪下,有些错乱地按江湖套路拱手道:“别,别……我们认栽了,对不住,有眼不识泰山……那个,不知爷您是哪条道上的?” “问我么?”江澈两手往身后一背,微笑道,“好说,青云门弃徒……” “韩立!!!”一千六百多人齐声喊道。 寸头毛爷等人跪着,耳朵脑子嗡嗡嗡…… …… 画风就这么突然切换,远处的褚涟漪:“……” 这都什么?!她是知道金身功很热的,也知道金身功是韩立大师传的……对了,他刚刚好像说,妈逼,跟我比人多? ……真的,好多! “没有手机拍照,照相还得奔照相馆的年代,就是好啊!至于韩立,关我什么事?”江澈想着。 第七十六章 装完就跑 “还是不去了,我怕吓到你。”“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冷静,别出来。” 褚涟漪趴在草坪上,看着他淡定地站在那里,她也不知道都这局面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趴着……脑海里回忆着江澈之前说过的两句话。 你果然是吓到我了……还有,难怪说要我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冷静。 可是,突然看到气功大师,还是会引雷的那种,人家怎么冷静?跟着你被追啊追啊,转头你就带着一千多人来这么一出……好难冷静的。 好吧,褚涟漪忍不住笑一下,决定听话不出去。 叮嘱那一句“别出来”,江澈其实有自己的考虑。这事后他自己可以跑,韩立也没处找,可是褚涟漪跑不了,她就在盛海呢,也不是什么深居简出的人,所以今天她要是和韩立大师一起露脸了,以后怕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以后盛海怕是不能经常来了,来也得戴上帽子口罩。”江澈默默想着。 这件事出来冒头固然会有很多好处,何况今天是见义勇为,但当时要不是实在被逼急了,他肯定不会选择来这么一出…… 总体还是之前那个想法,犯不着,不想沾太深。 现在得想办法脱身了,要不待会儿上千徒子徒孙围着,求韩立大师引个雷……场面大概会很尴尬。 不过走之前,先把事办完。 这种事当然不能是大师自己出面,赵老四得了叮嘱,走出来站到人群中央,双手一举,“大家都静一下,听我说。” 四师兄还是挺有号召力的,何况大师本人今天在场,人群安静了下来。 “韩立大师说了,暴力不可取……先找东西把人贩子全都捆起来。” 他说完这一句,寸头毛爷等人要不是被绑着,简直想爬过来抱着韩立大师的大腿哭,“虽然牢狱之灾肯定是跑不了了,可是总算活下来了不是么……而且不用挨揍了。” 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啊,追个人虐,追着追着……追出来一千多个! 你一气功大师你跑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皮带裤腰带一起上,人绑好,按着韩立大师的交代,赵老四继续道:“这是一个庞大的人贩子团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这样,东宝、二妮……你们十个人,先去报警。” “剩下牛壮、丰子……你们点人,留二十个下来。” 牛壮问:“留下来干嘛?” “看着他们啊,顺便揍一顿……这些是人贩子,不打,能解气吗?”赵老四撸袖子先给寸头来了一拳,跟着表示,“这是韩立大师交代的,为恶必有惩戒,否则世道不公,所以,揍,别打死打残就行。” 寸头毛爷:“……”心里有句脏话很想讲,可是不敢讲。 其他人一致认同。 “好啦,现在大家都跟我去,再叫上附近几个点的人……咱们把那边那片老房子”,赵老四伸手指了指位置,“我们要把那里所有出来的路口全部封上,等公安来抓人贩团伙,解救被绑的妇女儿童。” 见义勇为,功德无量,一千多人,不对,加上附近几个点,两千多人一起围剿丧尽天良的人贩子团伙…… 多让人振奋的事。 人们回头看大师。 大师微笑挥手说:“这是你们的功德,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是。” 浩浩荡荡两千人在街面上乱冲,那是暴动,但是当他们都喊着“抓人贩子”,“围堵人贩子团伙”呢? 那就是盛海人民觉悟高,集体见义勇为了。 更何况他们没有乱来,只是堵着等警察呢。 …… 人群浩浩荡荡涌去,寸头毛爷面如死灰,他知道,全完了,这回团伙男女老少八十多人,一个都跑不了。窝里的人还在等着他们抓了人回去呢。 二十多个人结结实实被捆着,趴着跪着,挨揍,那是真揍……毁人家庭,灭绝人性,人贩子的社会仇视度极高。 更何况是大师让揍的,道理已经讲得很清楚。 牛壮、丰子等二十多人打得笑容灿烂,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寸头毛爷一脸的眼泪鼻涕,看着韩立大师向他走过来…… 大师要保持风度,应该不打人吧? “砰。” 韩立大师直接一脚就将他踹翻了过去。 “丧尽天良,灭绝人性,恶贯满盈,猪狗不如,伤天害理,脑子有病,挑我脚筋,妈逼跟我比人多……没词了。” 一顿暴揍。 牛壮轻轻撞了下丰子,“韩立大师也这样打人啊?” 丰子扭头,理所当然道:“难道你觉得应该用气功吗?那不一下全成粉了啊……一个雷下来!一地的粉!……平稳气场啊,杀人,不可能的。” 牛壮和另外二十人觉得,丰子说的好有道理。 “你们看,大师这是要走么?” “好像是。” “怎么办?” “大师要走,你敢拦?敢跟?” 一众人摇头,但是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的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江澈心里也是一阵慌,他刚给了褚涟漪暗示,闪人,外面见……结果背后就有脚步声追来,难道要留我? “韩立大师。” “嗯?” “你,那个,你要走了么?” “你们要留我?” “不是不是,大师本就云游四方,行踪难觅,我们知道的,我就是想,我是想……大师你能不能拍一下我肩膀?” 对方态度很虔诚,很局促,很小心。 江澈迟疑着,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就一下,对方一个三十来岁个汉子,瞬时间激动得热泪盈眶。 成功脱身。 躲在河边树丛里换了褚涟漪帮忙买来的衣服、裤子,戴上口罩出来,江澈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我拍肩膀,传功吗?” 他不知道,自己如果再乱拍,以后就要遍地男光棍了。他现在当然也不知道,几个月后,被拍那家伙家里老婆果断生了个儿子。 于是,一时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找韩立大师拍一下自己的肩膀。 …… 二十多辆警车围着一片老居民区停着,搜索仍在进行,不断有人贩被民警拷上手铐,反剪双臂押解出来,也不断有孩子和妇女被解救…… 一直到处寻找无果,绝望痛苦的家人闻讯赶来,等待着,看见那一刻,痛哭失声。 “抓了四十多个了,加上那边的二十多个,快70个了,里面怕还有。这人贩子团伙要是不除,想想盛海还得有多少家庭受害……” “孩子救出来16个了,女人9个,据说可能还有。” “天杀的人贩子……” “幸亏韩立大师回来了。” 第七十七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褚涟漪和换了衣服裤子,戴着口罩的江澈一起,站在密密麻麻,群情汹涌的人群外面。 两名女警一左一右搀扶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走出来,那个特殊的等待人群中,突然一声,撕心裂肺,“妮啊……妈妈在这啊”。 一位憔悴的母亲张开双臂痛呼一声,踉跄几步,当场晕了过去。一样身体颤抖的父亲连忙抱住妻子,望着女儿张了张嘴,却哽咽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才道:“妮不哭,回来就好。妈妈没事,她就是太累了。我和你妈天天夜夜在街上找你,你妈她……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过一下了。” 其实为了保护受害人的隐私,小女孩的脸上蒙了公安脱下来的制服外套,但是作为父母,又岂有认不出来自己女儿的道理。 这样的场面不断在上演,妈妈、爸爸、爷爷奶奶……一双双眼睛含泪在等待、期盼。 褚涟漪已经两眼通红,泣不成声,泪水抹了又淌,抹了又淌。 和她一样,这一刻不管是身为英雄的金身功弟子也好,纯粹围观的群众也好,无数人都在为眼前一幕幕家人重逢的场面默默抹着眼眶。 等待的家人中,有人手里还拿着大叠大叠的寻人启事……结局有人激动,也有人失望痛苦。 每当人贩子被押解上警车,短短的一段路…… 若非警力组织充足,竭力阻止,他们很可能就被愤怒的群众,尤其是受害者的家人,打死在当场。 赵老四抽了抽鼻子,抹去眼泪挺直胸膛,韩立大师说的功德修心,他体会到了,他身边的每个金身功弟子也都一样。 有找到孩子、女儿的受害者家人过来致谢,鞠躬,要下跪……赵老四等人忙着一个个搀扶,安慰。 “你看那个孩子。”远远地,褚涟漪悄悄提醒了一下江澈。 隔着人群看到孩子的鞋,江澈明白了,这正是他们最早发现人贩子当时,她抱的那个孩子,此刻他正被抱在一个穿着高档内敛,气质很不普通的女人怀里。 “谢谢你们,谢谢。”女人对着赵老四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缓缓起身,抬头道:“请问各位恩人,你们可以替我引荐下韩立大师吗?孩子的父亲和爷爷,现在也正从燕京赶来。” “这……” 赵老四犹豫了一下,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扭头看见牛壮、丰子等人,先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牛壮兴奋道:“是啊,那边的人贩子刚已经都被警车带走了,个个血哧冒花的。” “公安问怎么打伤的没?” “没问,公安自己先说,这一定是经过了激烈搏斗,还说幸亏我们会气功,还说,要给我们发锦旗。” 站在他身边的丰子倒是没牛壮这么兴奋,支吾了一下,小声道:“那个,四师兄,韩立大师他……刚刚已经走了。” 一群人生怕自己要挨骂。 赵老四等十几个元老互相看看,苦笑一下,宽慰道:“我们其实有猜到,大师不求名,不求利,功德相送,好事做下,肯定就去下一处了……只可惜,这次没得到指点。” 他说完转向那名女士,“你看,大师他……” 女人点头,再次抱着孩子深深鞠躬,“这是孩子爸爸和爷爷的名片,你们若有机会再见到韩立大师,烦请帮我转交。” 女人走后,赵老四等人把注意力转回眼前,一边看着,一边感慨着,同时也激动着…… 不断有市民上前来夸赞、询问,不断有家人过来表达感激……两千多金身功弟子,个个心怀激荡,这种被荣耀和真情实意的感激包围的感觉,真好! 人群外,褚涟漪一手抓着江澈手臂,踮脚,兜手在他耳边说: “咱们走吧,看样子这边应该没问题了。小心一会儿被人认出来……你看那边,记者都已经来了好几拨了。” 江澈看了一眼,可不是,好多记者……他果断点头。 两人默默转身往回走,路上听到有人在议论。 一个说:“听说当时韩立大师只是微笑看了一眼,那二十多个喊打喊杀的人贩子就动也动不了了,全都傻在那里开始发抖,还有的一下就哭了。” 另一个说:“听说韩立大师长得,嗯……钟天地之灵秀。” 褚涟漪通红的双眼里涌上来裹着甜蜜的笑意,看着江澈,口型清晰地小声道:“这个我也可以作证,真的,一下就全僵住了。” 江澈苦笑,“换你带着一千几百人看他一眼,他也会僵住的,姐姐。” …… 出租车后排,眼眶依然是红的,但是褚涟漪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相应的,她的注意力也转移了重点。 自己个儿低头想想,吃吃笑一会儿,想想,又笑一会儿。 憋笑憋到肚子疼,她忍不住俯身过来,在江澈耳边轻笑说:“我们去郊区找个树林,你引个雷我看一下好不好?韩立大师。” 气息在耳后轻拂,这一刻其实没恋爱过的褚涟漪完全少女模样。 江澈苦笑:“别闹……真的不会。” 他之前就已经把自己的这段经历掐除部分,大致跟褚涟漪交代过了,但是她还是抓着不放,兴致勃勃。 不时想着想着,她自己就乐得不行,笑累了,就把两手交叠在江澈肩头,趴在上面继续笑,连身体倚着了也没注意。 哪怕除夕夜两人跳舞,她都没有过这样自然的亲近。 大概这一刻连褚涟漪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神、表情、动作全部加起来,用后来的话说,就等于在脸上写了五个大字: 【我被你撩了】 其实她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就会因为身不由己,有太多烦恼和愁绪,两个人之间,也再难保持这种自然而恰当的状态。 所以江澈当然也不会提醒她,虽然他忍不住会猜想,如果自己现在直接把人按倒,大概也就按倒了吧? 回到王宫饭店附近,褚涟漪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特意叮嘱道: “接下来这几天,你就呆在房间里吧,我会让服务员给你送饭,相关消息,还有报纸、杂志,也会一起带来给你。” “报纸?” “对啊,报纸、气功杂志,我估计很快就该出来了,除了报道公安出动,市民见义勇为,打击犯罪,我猜还会有很多关于韩立大师的消息……你不关心么?” 江澈当然关心。 接下来的两三天,他拿到每份报纸、杂志,都会第一时间仔细翻阅。 正规大报还好,报道的主体内容多在“公安破获大型人贩团伙,市民见义勇为千人围堵”这个点上,只顺带提一下九转金身功和韩立。 但是有些本就以博眼球为目标的小报、晚报,还有匆忙赶印出来的大量气功杂志就不一样了,完全没有节制: 【韩立归来,惩恶扬善】 【惊鸿再一瞥,韩立大师再现盛海滩】 【大师归盛海,只手灭贼团】 【九转金身功大展神威,见义勇为】 【至今不识君,君已在我心】 【少女获救,表示今生非韩立大师不嫁】 【他,再次如惊鸿般掠过这个江湖】 【论什么是真正的气功大师,什么叫社会责任感】 【缘悭一面,韩立大师唯一亲传弟子星夜赶回盛海,得知大师已经离开,痛哭不已】 “还有他的事?”这篇报道图文并茂,上头配有一张赵武亮低头坐着,默默抹眼泪的照片,“混蛋,这也太会蹭热点宣传自己了吧?” 不管怎么样,在一遍遍确认之后,江澈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真的没被拍到照片。 当然,万一以后出名了,肯定还是会被认出来的,尤其到互联网时代,更难隐藏,到时候这些人还会记得吗? 当然会,多少人看过,就多少人记住,毕竟长得钟天地之灵秀,谁看过都难忘。 这么一想,前两天捣毁人贩子团伙这件事,现在手上这些报纸,尤其正规大报夹带的报道,还有那些被救的妇女、儿童和他们的家人,未来都是江澈的护身符。 “其实我是在用瑜伽——全民健身反气功,在用平稳气场——引导社会正能量啊!” “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第七十八章 运气槽空了一下 褚涟漪最近几天的状态是只要看见江澈就忍不住开始笑。 带着一种我真的已经拼命忍了,可还是忍不住的无辜,她解释说:“我一看到你,就自动幻想你在那里引雷。就完全控制不住……” 听她这么说,江澈突然一个念头,慌一下,要是有一天老妈知道了怎么办? “我家澈儿就是厉害,引雷都会!” 应该是这样。 躺在床上仔细想了想,因为惯性诈骗,自己现在要躲着的人——九转金身功的那一千多快两千个,小莲花、老岳父……唐连招。 到底为什么突然冒出个唐连招来?江澈自己也不知道,就是那么一闪念的事,没细想。 这天是1992年6月2日,晚上,一列南来的列车上,车厢连接部,壮实的少年因为已经站了一天多,身体实在扛不住,干脆席地而坐,准备小睡一会儿。 他身边有一只袋子,袋子里装着十六个糖水罐头,各种口味的都有。 其实同样的罐头临州未必买不到,大老远从粤省抱回来很累赘,但是毕竟出远门了,他想着,总要给姐姐带点东西。 “姐姐有多久没吃罐头了?记得以前她很喜欢。”出门这一趟,小霸王的心思变细腻了不少。 除了罐头,唐连招的怀里还有三千八百块钱。 四个月前,被唐玥劝下来当天晚上,唐连招离开临州,其实就一个目的,不管做什么,去替姐姐把开裁缝店的钱赚出来,哪怕开个小点的都行。 带着不到四百块钱上路,他一度以为这并不难,但是到了人们都说遍地黄金的粤省才发现,事情其实并不简单,他连街上人们说话都听不太懂,像只没头苍蝇似的。 盲目晃了两天,第三天,唐连招幸运遇到了一个小学同校隔壁班的同学。 同学问清楚来由后很仗义,亏本价批给他一箱德国进口插线板。 唐连招拿了货,咬着牙出去找了家小工厂推销,结果有经验的师傅告诉他,东西是假的,拍一下就坏…… 再回头已经找不到人了。 就这样,唐连招开始了一段流落粤省街头的时光,不抢劫,不敲诈,睡公园,睡桥洞,不敢给姐姐打电话。 几天后,唐连招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真不是闯生意那块料,于是他决定卖力气。 找了一家建筑工地,埋头干了三个月,他存下来1000块钱。 工友们都说他厉害,可是这远远不够。 后来,一天中午,包工头把人聚起来,说是不远处老板的另一块工地上挖出来个墓,里头一家老小乱葬的尸体,也不知多少年了,还没烂干净。 粤省人十分相信风水,老板请来了风水先生,先生看过之后说墓穴的位置煞气极重,得找一个命硬,硬到煞气压得住的人去扛尸才行。 老板私底下找了两个手上沾过血的,风水先生看过都说不行,只好到工地上来碰运气。 “两千,两千块……谁想试试?风水先生看过,说你行,你去扛,老板给两千块。”包工头倒也没隐瞒,把事情原委都说清楚了,才开始招呼人。 2000块在这个时代是很大一笔钱。 先后有三个工人咬牙站出来,豁命打算试一试,但是风水先生看过后都说不行。 唐连招走到戴圆眼镜的老先生面前,说:“三千,我去。” 老先生眯眼看了看他五官面相,又问了生辰,扭头向老板说:“给他三千吧,他能把那煞墓冲炸啰。” 扛完尸体吐了一夜,唐连招买了身衣服,买了块香皂,找了个河湾下水把自己洗了个通透,换上新衣服,辞工回家。 “姐姐看到有钱可以开店了,一定很高兴。” 为了给唐玥一个惊喜,唐连招连电话都没提前打一个。 当然,回头等唐玥或弟兄们问起钱是怎么赚的,他肯定不说实话,堂堂几条街的老大,唐连招丢不起那个人。 睡梦中隐约觉得胸口有轻微触动,睁眼,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的正用刀片划他的衣服…… 淡定看一眼,没说话,右手扣住拿刀片的手腕,左手,砰,一拳。 撒手,贼晕了。 不远处的三个贼同伙互相看看,决定假装没看到。 周围的群众挪开了些。 …… 下车赶到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唐连招站在院外看了看,屋里还亮着灯光。其实唐玥也刚从店里回来没多久,屋里有响动声。 带着满心的成就感,准备给姐姐惊喜,唐连招伸手准备推院门进去。 两条身影急速向他扑来…… “你谁?” “你们他妈谁?” “砰。” 陈有竖快,唐连招坚决,两个人直接换了一拳,各退两步。 唐连招放下罐头袋子,这东西其实可以抡起来当武器的,但是他舍不得。手在背后,扭了扭手腕,对方还有一个没动手,唐连招知道,今晚如果对方来意不善,自己恐怕要有一番苦战了。 “你跟这屋主人是什么关系?”秦河源问。 “问我?我还没问你们呢。”唐连招反问。 秦河源眼力不差,这一会儿工夫,他大概已经能判断,面前这人应该不是冲着伤害唐玥来的,真让人看起来,倒是自己跟陈有竖这躲躲藏藏的更可疑些,只可惜唐家姐弟俩长得实在一点不像,所以,他还是趁刚刚那一下占据住了院门口,不肯放唐连招过去。 想了想,他说:“有人叫我们守着这屋里的唐……” 秦河源话没说完,“吱呀。” 院子里,房门打开了。 唐玥站在门口定神看了看,眼睛一亮,“大招?!”声音里充满欣喜和激动。 “姐,我回来了。”唐连招开心地咧嘴笑了笑,扭头示意一下说:“姐,你认识这俩吗?他们自己说是有人叫他们守着你,他们没惹你吧?” 这下就轮到秦河源和陈有竖很尴尬了。 “你们……”唐玥皱着眉头看着,想着。 她并不认识秦河源和陈有竖,但是恍惚有点模糊印象,自己好像看过这两个人跟江澈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不止一次,两人不吭声,站角落,所以印象浅。 “你们是小澈的朋友?”唐玥试探着问道。 秦河源和陈有竖互相看看,没法否认,只好点头。 “你们,天天这样守着我么?” 两个人迟疑了一下,只能继续点头。 唐玥突然心好慌,好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他还没回来么?” 还是点头。 …… 小屋里,长姐为娘,自从爸妈走后,唐玥就担负起了揍弟弟的光荣使命。当然是在确认了弟弟完好无恙的前提下…… “姐,别打,别打了……是我错了,我害你担心了……我错了,真错了,我应该打电话。”在外头死不低头的唐连招在姐姐面前认错道歉全部顶级熟练,他连躲都不敢真的躲,手臂架起来还怕伤了姐姐的手。 一直捱到唐玥停手,怒目相瞪,他才扭头憨笑着说,“姐,你猜我这回挣了多少钱?哈,这回你可以开裁缝铺了。” 两分钟后。 “裁缝铺你们已经开好了?” “咱家怎么这么大袋罐头?” “姐……那个小澈是谁?” “他干嘛带你们赚钱,还让人天天这样躲起来守着你?……不是不是,姐,我不是审你,真不是,别打,别打。” 这问题没法答,唐玥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自己和江澈之间的关系,想想本来有点恼火,但是刚刚和秦河源、陈有竖的几句对话,又让她有些欣喜,总之厂花姑娘乱了,于是她板着脸道: “反正他是好人,这事你别管,我自己会跟他说,知道了么?” 唐连招说:“好的。” 又两分钟后。 “你现在还出去干嘛?” “去跟朋友说一声我回来了。” “真的?” “真的,就一会儿就回来。” 唐玥并不知道一件事,唐连招曾经跟他的弟兄们这样交代:我姐说话一定要听,一句嘴都不许顶……但是只要当面听就好。 在就揍一顿先,不在也先把人打听好啰,没带刀,唐连招揣了根棍子。 在这附近任何一所学校,唐连招要打听某个人,就没有打听不出来的。 ……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江澈躺在床上打滚,期待着,明天就是第二次摇号了,房间电话响,他起身靠在床头接了。 “你要死了。”第一句,郑忻峰在电话里说。 江澈愣一下,“什么情况,什么我就要死了?” “就刚刚,快熄灯的时候,有人找你……你猜是谁?”郑忻峰问完幸灾乐祸道,“唐连招来找你,惊喜吧?” 第六感应验了,江澈一下坐起来,“……我又没干嘛。” 老郑很亢奋,“你是没干嘛啊,你只是跟唐玥跳了个舞,搂了个腰,还有骑车带她到处跑而已嘛……好多人抢着告诉唐连招了,跟你说,那夸张得,特别厉害。” “……” 老郑满是期待说:“快回来了么?蒙个头吧,我猜你要被人砍了。” 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明明我手里有小姐姐发的好人卡,江澈调整了一下,改问道:“你没事吧?这么欢脱,你自己那件事怎么样了?” “那个等你回来再说。”郑忻峰不接茬,搪塞一句,立即转换话题,兴奋道:“对了,看到报纸没?韩立大师再现盛海,大破人贩团伙,公园一个暗雷劈下来,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当场二十多个人贩子,一下动都不能动……我原来就说吧,九转金身诀是真功,你还不信。” 看来神话正在不断夸张演绎,江澈说:“……哦。” “我要重新开始修炼。” “……”江澈努力平静了一下,“练吧,练吧。” 嘟嘟嘟。 电话挂断。 江澈大概能猜到那边是什么情况了,躺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自己怎么对付唐连招没想出来,倒是想到了怎么处理郑忻峰和谢雨芬的事。 现在的情况,是他把好友带偏了没错,但是既成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强拆这种事,不能干,江澈决定借韩立大师的名义,告诉郑忻峰他的未来,让他自己去做选择。 …… 隔天,1992年6月3日,盛海股票认购证第二次摇号。 50%的中签率,只摇单号中签或双号中签,所以对于拥有百连号的人来说,没有任何运气的说法,江澈的300张认购证,中签150张。 整个沪市在一片颓势中不断挣扎、滑落,人们把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这波即将发行的新股上,形势预估十分乐观,江澈夜里去沙龙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了一会儿,听到一个消息: 这批新股中上市最快的一支,也要等到6月16号。 可是临州那批国有和集体商店拍卖,是6月12号。 从遇到谢兴,指天打雷一路下来,再到最近这几天当股神、破人贩,还有他自己不知道的拍肩膀送子…… 江澈的运气槽,突然空了。 第七十九章 抉择 唐玥这两天一直心不在焉,6月4号大早把一件小孩裤子完工,正好家长带孩子来取,就当场试穿了一下。 兴奋的小朋友试着试着差点哭了,因为两只裤管都被缝纫机线踩上了,脚出不来。 哭笑不得把事情处理好,祁素云和谢雨芬还特意安慰了唐玥几句,这俩现在都有滋有润,精神饱满,店里的活到夏天也不算多,有俩人就完全忙得过来。 她们说让唐玥干脆歇两天,唐玥说不用的。 其实情况到底怎么了,祁素云和谢雨芬很清楚,大招回来,陈有竖和秦河源的存在曝光后,谢雨芬还专门找了郑忻峰了解确认。 只不过这回她俩都没劝,啥都没说,因为能说的早都已经说了,唐玥这外柔内刚的性格,不自己折腾出个四五六来,谁说什么都没用。 出了一会儿神,唐玥主动站起来,走到谢雨芬和祁素云身边,拍她们肩膀。 俩人转身,见她表情严肃,以为要说什么重要决定。 结果唐玥特别认真地问:“你们看我,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谢雨芬翻了个白眼,说:“谁让你天天吃罐头。” “呃,那我以后少吃,另外我想了件事”,隔了一会儿,唐玥稍有点儿尴尬说,“这会儿夏天,生意不算忙,我想以后晚上就不来店里了……我想去读夜校。” “行呀,你以前读书时候不就老是第一名,可惜没继续读下去。”祁素云以前就是唐玥同学,只不过读到初中毕业才进厂。 “是啊,去吧。”谢雨芬也说。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江家的店里,唐连招拍了拍手,咧嘴笑着说:“叔、婶,还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么?” 这俩早上,他都来,见着要搬要扛的活就抢着干。 江妈说:“没了,快回去歇着吧,你说你这孩子咋这么实诚,我们忙得过来的。” “别的我也干不来,那什么,还是要谢谢叔、婶前段日子照顾我姐”,唐连招欠了欠身子,认真说,“那我先走了。”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就是唐连招的逻辑,江家对姐姐好,他认,但是…… 姐姐的提起就为难,窗台上的新罐头瓶,自己屋里姐姐的枕巾——王八蛋都住进我家了,还有学校里那些学生的证词和传言…… 综合这一天多时间打听下来的全部消息,加上自己的观察、试探、推断…… 坐在河边,唐连招往河里丢了块石子,“咚”一声,“那混蛋没准已经把我姐欺负了,就算没欺负也差不远了,然后……却还没给说法。” “谢雨芬天天说江骗子,江骗子……大概就是骗了,骗到我姐头上。” 所以,这顿揍首先是必须的,其他等揍完再慢慢了解。 …… 江澈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唐连招拿着刀问他:“手,还是腿。” 江澈说:“手不行,腿也不行。” 梦里头小弟弟随之一紧,“混蛋,你这不等于提示他么?看来是我完了。” 江澈醒了,看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再睡睡不着,干脆穿衣起床,开了台灯,他拿着纸笔开始分析。 首先,这次中签的新股市场预期很高,一旦到入市时间,必然被热炒,换句话说,现在那些在二次抽签前以二十七八万价格卖掉认购证的人都已经后悔了。 其次,临州这次拍卖的国有和集体商店,江澈很确定,其中有三处只要拿下来一处,二十几年后就得价值上亿…… 他计划中至少拿下来两处。 等下次么? 下次是什么时候,不知道。 下次的商铺位置?不知道。 但是下次不可能再捡漏,了解的人多了,关注的人多了,下次价格一定会被顶起来,这点他知道。 最后,二级市场的盛海股市如果按推论要保持颓势到92年底,那么会不会到第第四次摇号的时候,人们已经连对新股也没有太大热情了? 如果假设成立,认购证和新股的价格不可能不降……另外别忘了八月份深圳还有一次认购证发行,发行量极大,资金可能往那边跑,第四次摇号会在那之后。 综合来说,认购证肯定还是存在暴利的,这是记忆信息,不会错,尤其第三次,据说中签率还会远高于50%,但是这个暴利的度,江澈抓不到。 而等着拍卖的那些商铺,至少有好几处,他记忆明确,有一处他前世还接过广告项目。 另外,时间,坚持到第四次摇号,起码八九月份了,现在出手还能节约几个月时间,这几个月内,把印钞机建立起来,让钱生钱,一来一回未必赚得少。 在脑海里条条杠杠把思路捋清楚,再把承载着重生第一桶金梦想的那三百张认购证放在桌上。 江澈坐着,等到天亮,打电话给胡彪碇。 “胡总你还在到处想办法买认购证吗?” 对面很激动,“是啊,是啊,兄弟,你有路子介绍给我?” “我这里可以转让三套,包括这次抽中已经买下的新股,还有后续两次的摇号机会……你看看开个合适的价格,我考虑下。” 胡彪碇是什么感觉呢? 霎时间心头一寒。 股神要出让认购证,认购证要死翘翘啦! “我这边急需一点资金做别的事。” 还好江澈及时又补了一句,胡彪碇才恢复过来,而且有一点,他并不知道江澈手上只有三套,他觉得……一定很多。 这么一想,事情就很合理了。 江澈没打算坑胡彪碇,因为认购证的暴利,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问题只在于,他为了商铺和时间牺牲的数额大小。 胡彪碇只要不是疯了乱开价,肯定有得赚。 胡彪碇当然也不傻,他最聪明的地方就是知道自己不够聪明。 于是,搁下电话,他找来一个手下,整一上午,这个手下都在外头“卖”,卖他手头“这次150支中签号买下的新股加三套白板”。 请出价。 狂热的市场,一上午数百份报价,剔除那些把别人当傻子的,不靠谱的,综合其他报价,取了一个适当数额,胡彪碇再往上加了十几万……这是对股神的尊重。 “120万。” 这天中午,江澈接到了胡彪碇的最终报价。 电话里的胡彪碇显得有些战战兢兢。 “我知道兄弟你肯定比我清楚,这样我还有不少可赚,我是这么想的,主要为个面子……想在偷狗佬他们那帮蠢货面前抖一把,我有三套认购证,我赚大了。” “要不这样,兄弟你如果需要什么进口货,你说一声,我另外按当地的价给你弄一船,一分船费不赚,而且保证不牵连你。” “……” 第八十章 我要跟他讲道理 姐弟俩一起给爸妈遗像上香,唐玥跪着,泪水涟涟,但是笑着说: “爸、妈,你们在那边看见了么?大招他现在懂事了,女儿也开了店,咱们家过得越来越好……你们要安心,要多笑。” 唐大招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会听姐的话……绝不让她给人骗了,欺负了!” 吃过晚饭。 唐玥把唐连招从粤省带回来的十六个罐头放在桌上,打开一瓶,吃了一碗,然后说: “大招,你看,姐吃了,真甜啊,大招真是长大了!但是剩下这些你自己吃好不好?姐天天吃,再吃要胖死了。” 唐玥说:“大招,姐准备以后晚上去读夜校,想学个会计证出来,要不一直没文化……你要是没空的时候,小秦和小陈说他们会去一个在路上跟着我。” 唐玥说:“大招,你赚的钱现在用不着,姐先给你存着,等你以后娶媳妇用……留给你,300好了。” 唐玥说:“回头姐介绍你跟那个江澈认识,你好好跟他学,以后不许瞎混了。” 唐玥…… 为了避免姐姐生气,每一条,唐连招都听话应下,然后走出门口,在院子里摸黑抓狂。 很想大吼两声,因为他听出来姐姐自卑了,因为,他的成就感被抢了…… 千辛万苦四个月赚了三千八,打算给姐姐开间小裁缝铺吧;结果那家伙带着姐姐八天就把钱赚出来,把店开了,顺路还捎上了谢雨芬、祁素云,还多给了一条门路,三人这店开得不算小,生意也不错; 千里迢迢带回来糖水罐头,想着姐姐有多久没吃了吧;结果那家伙给送,姐姐天天吃,吃到都已经怕胖不敢多吃了; 现在连保护权都岌岌可危,竟然还要跟我他学……我跟他学什么? 狂暴了,唐连招决定把对江澈的杀伤等级从“揍一顿先”提升到“必须先弄个半死”。 …… 这种情况下,江澈如果按原计划呆到6月10号左右,有多一点时间缓冲,可能还好一点,可是好死不死…… 他决定卖。 距离拍卖只有8天,距离报名截止只有7天,江澈决定以120万的价格出手自己手上的“第二次摇号中签新股”和“承载着重生第一桶金希望的三百张认购证”。 就此告别92年年初至今潮起汹涌的盛海股市。 这种情况下,他因为第一次摇号没有运作资金和这次提前退场而损失的收益,总计大概接近30万。 但是赢得了临州市史上第一次国有和集体商店拍卖的捡漏机会,还有多出来的两个月时间。 对了,如果要算的话,其实还有一船原价走私货,只不过这个江澈暂时还没想法,当然,他也没明确拒绝。 这样的资金操作在商场上其实并不罕见。 交易谈成,但是因为涉及的程序和金额问题,双方还需要中人,胡彪碇那边找的是江澈的老熟人杨礼昌。 江澈去找了褚涟漪,这里的大额交易需要中人,一般都会经过她。 “全都……卖了么?”褚涟漪看见江澈,原本忍俊不禁,但是听完他的话,反问这一句的时候,神情除了意外,很难说是怎样一种心情。 当江澈说他准备卖掉全部认购证,不单意味着他这次会马上回去,还意味着,原本理所当然的第三次,第四次,他不会再来了。 “嗯,我急需资金做别的事”,江澈说,“明天早上,我想请姐帮忙做个中人。” “哦,好。”褚涟漪点了点头,就像回答其他任何一个沙龙里的客人。 很莫名的感觉,就像是心突然空了一下。 隔天,1992年6月5日上午,江澈和胡彪碇一早在杨礼昌和褚涟漪的见证和担保下完成了交易。 120万装在皮箱里,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但是交出认购证的那一刹,依然差点舍不得放手,从诈骗爸妈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睡车站,摆地摊,教气功…… “等认购证失效了,如果方便,我想把原件买回来保存。”江澈说。 “一定,到时候兄弟拿去就好。”胡彪碇笑逐颜开。 交易完成,分头走,胡彪碇和杨礼昌,江澈和褚涟漪。 “姐,那我一会儿就走了,一直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从年初开始就一直护着我……谢谢。”江澈站在褚涟漪身后,等她也停住,才继续道:“上次那件事,如果他真的和燕京来的人置气斗起来的话,姐你自己要有点准备,留条后路。” 这句话其实已经说得太直接,因为按当时褚涟漪的话,她说的是“那位想掰一掰”,这事服软,甚至是装傻,其实都有余地,但是很明显,那位要面子,准备掰一场。 这种情况下,江澈不能不提醒褚涟漪。 褚涟漪回头,灿烂地笑着说:“放心吧,韩立大师,姐又不傻。” 江澈点头,“嗯。” “这个送给你。” 褚涟漪走了,高跟鞋的余音在走廊里轻声回响…… 江澈的手里拿着一张黑胶唱片,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个除夕夜,他们两人一起吃小火锅,一起跳舞,放的那张旧盛海歌后周璇的唱片。 江澈没有唱片机,但依然决定好好保存。 …… 用一床军用棉被叠成标准的豆腐块,把钱带回临州。 在银行把被子摊开的时候,就连负责帮他办手续的银行职员都晕了一下。 回校之前,江澈先找了秦河源还有陈有竖。 “唐连招要砍我的话,你们拦得住吧?”他很坦白地问。 “他姐不会让的。”陈有竖说话简洁而直接。 秦河源在旁笑了笑,认真脸说:“拼死活是一回事,这事不可能那么严重。真是他要打你的话,拦着……我们估计得两个一起才行,那家伙一个力气大,另一个,坚决,从不犹豫。” “这样啊,两个能拦住就好。” 怂了一把,江澈安心了,回校是傍晚,走在路上不断有同学和认识的朋友上来打招呼:“回来了啊……你可算回来了。” 语气里裹着满满的热忱……突然变得好受欢迎。 擦肩,背身,刚刚打招呼的人兴奋得手舞足蹈,太激动了,盼了这么多天,终于回来了。 “大招哥,欺负你姐那个混蛋回来了啊。” 从那天唐玥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并且拒绝了其他人的邀请,选择和江澈跳舞开始,当初一起坐在街边等着看厂花姑娘一眼的广大群众,就已经开始盼着这一天了。 唐大招前几天已经回来了,也来找过人了,听了无数夸张的描述和证词。 现在江澈也回来了…… “欸,老江,你这回打算怎么坑唐家小霸王?”郑忻峰很兴奋,就连沉默寡言的陈有竖和秦河源都在旁边憋着笑,忍俊不禁。 他们三个是现场看过江澈坑何老蔫的。 江澈严肃说:“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是坑呢?我准备跟他讲道理。” 第八十一章 只要你让我说话 临州师范学校宿舍区背面有一块不大的荒土坡,1.5线城市的主城区,一块荒土坡……这在后来的时代除非开发商烂尾,否则很难想象。 只有江澈知道,这里将来会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大型商业中心。 现在,土坡上还只是稀稀拉拉种着几块洋芋,黄瓜……没人特意照看,也无所谓偷不偷。 学校的学生们偶尔会去弄几颗洋芋,在寝室烹熟了吃。黄瓜因为可以生吃,方便快捷,所以失窃率要更高些,基本等不到身上刺变硬就没了。 于是,偶尔也会有个老奶奶站在那里,向着宿舍区叫骂几句,用的是方言,听懂的听不懂的,都不吱声。 土坡下面是一个水塘,也不知道是活水还是死水,总之满满一水塘的水葫芦。 这会儿正好是下午放学时间,晚饭饭点前,太阳正往下斜,老奶奶拎了一篮子水葫芦慢悠悠走着,准备回家喂猪。 这时候的水葫芦已经接近花期了,偶尔可以看见几簇星星点点,将开未开。 水葫芦开花是淡紫色,物种从巴西引进,养猪养鸭都很好用,玩也很好玩,有个泡,捏一下,“啪”。 那几棵茭白也很好,在这个零食稀缺的年代,生吃一口,满嘴的清脆和香甜。 “就一个小土坡,天天都在那,你已经看了很久了……到底下不下去啊?”郑忻峰在旁边问,跟着恍然大悟,鄙视道:“你不会是在等唐玥来救你吧?” ……不愧是县委书记,一下就拆穿了。 “我是在等那个老奶奶走,怕误伤她”,江澈说完站起来,“走。” 唐连招站在土坡上等他已经有个十来分钟了,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去告的密,来得这么及时。 这家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真自己把医院当家好几年,也把很多人弄进过医院的。 但他就一个人,江澈这边,自己、郑忻峰,再加主力秦河源、陈有竖。 “这也就是在临州,要是在盛海小公园……” 不慌,江澈保持平稳气场,沉稳、自信,带着人绕了一圈,终于出现在期盼已久的群众们的视线里,步伐沉稳走向唐连招…… 四对一,江澈才有说理的机会。 走到相距十几步,他刚要开口,唐连招挥了下手,宿舍楼上围观的群众随即一阵大呼小叫,“哗……有埋伏。” 尼玛,唐大招居然会打埋伏。 转眼间20多人从旁边的屋弄里冲出来,堵住退路,然后包过来。 “快,过去喊小舅子,告诉他,你是他姐夫。”郑忻峰建议。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是吧?”江澈心说我毕竟是帮了唐玥啊,砍我应该不会,但是如果加上这一句,基本就砍定了。 “把另外两个隔开、拦住……这个交给我自己就好。”唐连招指了指江澈。 郑忻峰孤零零站那里没人搭理,算了算,“两个,这个……我呢?” 被无视了,他默默退到一边。 看来之所以调动这么多人打埋伏,唐连招表达的仅仅是对秦河源和陈有竖的尊重,压根不关江澈和郑忻峰的事。 秦河源和陈有竖被隔开了,拦住了,游击不让近身免得被按住,但也出不来。 这是因为其实双方都没下重手,正如他们自己先前所说,拼生死是一回事,但这事应该没那么严重。 拼生死,眼前这些街面上的混混跟他们俩大概不在一个层次,但是要说这种都有留手的乱仗,人数对比悬殊,不存在以狠立威起势,他们其实也强不了太多。正因为此,他们原先才说拦住唐连招,需要两个人一起。 问题现在对方二十多个。 每个人都没把事情看得太严重,因为没有人觉得唐连招会真把江澈给怎么了,江澈和唐玥的关系,大家都看得到,唐连招怕姐姐,大家也都知道。 大家某种程度上都把这当作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想看看,第一次当有人泡唐玥泡到真有机会拿下……唐连招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秦河源和陈有竖没拼命,室友们看热闹,郑忻峰起完哄默默退到一边,楼上那些围观的,也没说真希望江澈出什么事。 若不然,早该有人报警了。 至于挨打——不少人都知道一件事,江澈跑步真的很快,拿过两次校八百米冠军,“敢泡厂花,看你被追成狗也开心啊!” 和唐连招面对面,江澈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大不了我跑……保持平稳气场,他准备开口把小霸王往沟里带…… “单挑?枕头,加油。” 一个清亮的女声。 苏楚一身清凉小背心,在楼上又蹦又跳。 “妈逼,这下死了。” 江澈刚想罢,唐连招抬头看了苏楚一眼,“女的”,“枕头?”“果然,他骗我姐……” 一时冲动,袖子里露出小半截刀身,唐连招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江澈,一边走过来,一边问: “废话别说,手,还是腿?” 果然来了,小弟弟一下好慌…… 因为做过那个梦,这个问题江澈答不出来。 “真动刀?” 另一边,秦河源和陈有竖一看情况不对,也准备动刀了。 “唐连招,你敢动刀试试。”秦河源喊。 心说别激他啊,江澈是知道秦河源和陈有竖的来历的,也见过他们下手和留手,听见喊声连忙回身道:“河源,别冲动。” 楼上围观的人群也是一阵惊诧,“不至于吧?”同时不少人错愕,“这局面,其实江澈的人还在留手?” 有人开始担心了,包括一点不自知的“罪魁祸首”之一,苏楚,她正准备开口制止。 江澈心说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出声了。 不过唐连招真掏了刀,反而也有些犹豫,因为事情本来没到这份上,不管是江家还是江澈为唐玥做的好的一面,他都无法否认,也都让他的刀挥不出去。 要是拳头,他就直接上了。 “别冲动,事情很大一部分,是他们闹着玩的。”江澈神情平静说了一句,指了指后面楼上起哄的人群。 唐连招没出声。 这就好,只要你让我说话,我就能把你带沟里,江澈继续道:“砍了我,我进医院,你进牢房,谁保护你姐?” 这句话意味深长,理解起来有点复杂。 唐连招思索着,短暂的僵持…… “哗……” 突然,楼上突然又是一阵惊呼。 唐玥来了。 跟着惊呼慢慢变成一片哀嚎,因为他们眼睁睁看着,唐玥走过来,挡在了江澈和唐连招之间,面向弟弟,背对江澈。 这分明就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唾弃声、嘘声四起……他们要看的,明明不是这一出。 “正好,小玥姐你先告诉大招,我没有欺负你,都是他们瞎闹……”某大师厚着脸皮“恬不知耻”道。 唐玥偏转身子扭头,眼睛里藏着委屈道: “你有欺负的。” 第八十二章 我教你 只差一秒,江澈就要开启“我跑得很快”模式了。 真要算其实算自己人,他总不能真跟唐连招打一架,你死我活。别说唐连招,就是其他人也一样不行,重生一世混到需要稀里糊涂下场跟人动手你死我活那份上,才真丢人。 还好,唐玥依然挡在两人中间。 那小眼神委屈的,想想,也确实好久连句话都没有了,那次分完钱之后,连跟谢雨芬、祁素云说话都比她多几倍。一个典型的90年代初,站在旧的那一面的姑娘,正在努力改变中……很好,但其实有点麻烦。 江澈连忙提示:“小玥姐,你可能刚来没搞清楚状况,我们现在说的那个欺负,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坑过人这点,江澈还是记得的。 “……那是哪种?” “……郑忻峰和谢雨芬那种。” 县委书记发现自己果断被卖了,但是眼下的情况,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堂堂大书记,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都惹不起。 “唰”一下,唐玥脸红了,转向唐连招,慌忙摆手道:“那种欺负没有,那种欺负没有。” “那也是欺负了。”唐连招不信江澈没使手段,唐玥会抛头露脸跟他去跳舞,遇见的居心叵测的人多了,总难免习惯往坏处想,不可否认,牛炳礼从唐爸爸曾经要好的师弟变成后来那样,对唐连招的成长冲击很大。 “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前阵子要是没有他和江家阿姨的照顾,可能你姐都已经饿死了……我给人洗衣服,人都不让我洗。”话可能说得有点夸张,但是想想当时处境,确实艰难,唐玥说到这里眼眶一红。 这段时间因为江澈,厂花姑娘确实心焦了一阵子,比如去读夜校的想法,也不能说和江澈,或者说和那晚叶琼蓁的那番话没有关系。 但是是非,她比谁都清楚。 唐玥跟着解释了几句,郑忻峰在一旁帮腔说明,唐连招听完,立即改要去砍牛炳礼。他跟江澈是置气和担心居多,但跟牛炳礼……唐连招始终认为迟早有那一天,杀人偿命。 “你就这点本事?!” 唐连招刚转身,唐玥急着想去拦,江澈拉住她示意放心,在后面激了一句。好多人诧异,这才刚没你事呢,你倒是又来劲了。 “你说什么?”唐连招转身,一脸的狰狞。 “我说你废物一个。”江澈语速平和,留他面子放低声音说:“混了这么多年,还只会这一套,你去砍了牛炳礼,以后呢,你姐谁管?” 唐连招顿了顿,说出来一句很强大的话,“你不管么?” “我……不管啊。” …… 临州师范学校没那么大,教职工食堂区就是在学生食堂旁边分隔出来一块,弄了三面小围墙围着一个角落,除了普通餐桌,还有个圆桌小包厢。 小包厢没有老师在用的时候,学生舍得花钱,也可以进去,餐厅师傅乐意赚点钱发奖金。 包厢里坐着的除了江澈、郑忻峰、秦河源、陈有竖,唐玥、唐连招之外,还有唐连招的两个兄弟,都是十七八岁,街面上长大的。 饭点,外头学生们也正在吃饭,眼看着很可能是打不起来了,但是关注度依然挺高,都还期待着,江澈突然开门撒丫子狂奔而去…… “正好饭点,干脆叫点吃的好了。”终于拿到好好说话的机会,江澈倒是不急了。 唐玥说:“我要吃罐头。” 当场两三个忍俊不禁。 “我们不吃饭,你就说,我应该怎么对付牛炳礼?”唐连招压着火气问道,要不是江澈踩着了他的关节点,他也不愿意坐下来。 事实不光牛炳礼,这么些年来,各种各样对唐玥意图不轨的人,他都是这一个法子。 问题现在江澈说这法子很废物。 “混得比他好,等有一天按住了,慢慢踩。”江澈一边回答,一边对着菜单点菜。 他形容这画面想想都解气,多少年憋屈,可不得慢慢还?但问题在场没人信服他的说法,一个是街头小混混,一个是国企副厂长,混得比他好,按住了慢慢踩?谁听谁不信。 “知道核武器吗?” 江澈点好菜,不着边际又问了一句。 核武器当然都知道,这年头人们对于国防和军事的热情延续下来,比后世关注度高很多,在场个个点头。 “你之前的方式,就等于现在几个大国之间核武器的作用,只能放那里吓人……可以喊我要扔了,甚至可以把手指放在核按钮上,但就是不能按下去,按下去,就是同归于尽,不光你,还得赔上你姐。” 江澈说完,众人思索,一阵沉默。唐连招这么多年吓了堵了牛炳礼不知道多少回,就是没捅死他,其实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一直没有去自我剖析罢了。 菜上来了,罐头没上,江澈说罐头不能多吃,专心吃菜,唐玥看看没办法,只好跟着吃菜,郑忻峰和秦河源、陈有竖也都没客气。 只有唐连招和他的两个兄弟犟着,一下没动,看着江澈…… “真正的混,是什么样子?”江澈像是随口问了个问题。 “最能打啊,这一带混街面的,现在谁能跟我们拼?”唐连招其中一个兄弟的回答很有代表性,这帮孩子年纪太小了,混来混去,穷到最惨去偷铁疙瘩卖,就没想过还有别的赚钱路子,哪怕他们其实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 “西装革履,笑容温和,白天在记者面前跟市长握手,捐助敬老院、希望工程,晚上开十几辆车,带着三四十个一样西装笔挺的弟兄出去转一圈,这就够了,一般事都不用到动手的份上。” 江澈慢条斯理吃一口菜,说:“这叫做混。” 同时心里想着,忽悠一群孩子,夸张一点更吸引人,台湾混的还当立法委员呢。 经他这么一形容,唐连招还勉强扛得住,他身边那两个弟兄,已经不知不觉开始想象了,混,可以是这样吗? “到那份上,不用见着公安就跑了吧?”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带人来替唐玥出头的少年,外号叫黑五。 脑海里想着无间道,韩琛,江澈看他一眼,点头说:“那当然,到那份上,你万一真进了公安局,可以自己点菜。” 黑五激动的和另一个对视一眼。 “空口白话。” 唐连招怼了一句。 江澈没抬头,反问道:“为什么出去打工?” “赚钱给我姐开裁缝铺。” “四个月……赚了多少?怎么赚的?……对了,我八天就带她们赚出来了,然后我自己又用半个月赚了七万。” “……”唐连招很抓狂,很憋屈,但是事实摆在那里,又不得不承认,他梗着脖子道:“我承认我这方面没你聪明,但是你那些主意,也不适合我。” “那些当然不适合你,咱们现在说的是混”,江澈直接道。“但是你觉得你的条件,就赚不出来吗?说句实话,你根本不会利用自己的条件,混,纯粹瞎混,混到姐姐连罐头都舍不得吃,还要帮你存医药费。” 话说得有点戳心窝了,唐玥有些担心地看了江澈一眼,江澈制止她开口。 我的条件?唐连招努力想了想,“打劫,敲诈,收保护费?那不是一样,一杆子买卖。” “不用犯法,人还感谢你。” “……” “顺便说一句,再这样下去,三年内,下次严打,你就得进去,你的兄弟们也都会进去,从此你姐就一个人……到时会怎么样,相信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对面三个怔了怔,严打这个词,他们知道,街面上那批老混混是怎么消失的,他们也知道……还有严打? 唐玥也慌了,三年内,江澈说得如此笃定。 这几句话实实在在打在唐连招命门上,他自己不怕,还有一帮兄弟,还有个姐,“……那我应该怎么办?” “赚钱,转换身份,获取社会地位。” 说到这,江澈把筷子一放,“吃饱了。” 然后站起来,继续道:“不想进去?然后也想不用总被钱为难?想有一天可以把牛炳礼踩在脚下,而不是只会动不动拼命,让你姐担心、吃苦。这么多年了,你混来混去,给你姐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捡菜叶你知道吗?她洗衣服连双塑胶手套都舍不得买,你知道吗?” 说完江澈转身,开门出去。 外面餐厅里,无数道目光向他投来,等他开跑…… 句句都在关节上,但是句句都只说一半,太折磨人了,身后,唐连招一下站起来,依然带着不服,但是无奈道:“那你倒是说啊,我应该怎么混?” 江澈一手拉着门把手,平静回头道:“叫声澈哥,我就教你。” 整个餐厅的人,一阵阵脑子发晕,你要说当姐夫,我们也就哭着勉强接受了,毕竟有铺垫,然而你xx的竟然要当唐连招的大哥? 第八十三章 有愿景的生活 饭点之前,唐连招带着20多个人要找江澈麻烦,场面一度颇为吓人。 一顿饭工夫……局面变这样。 餐厅里被唐连招的恶名“恐吓”已久的同学们一下还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江澈一手拉着门把手,神情、语气都很平静。 当然内心其实稍有点不平静。 一来这样忽悠小朋友心理上多少有点尴尬,还好这是九二年,没人会说“台词有点硬啊哥们”,九二年,人们才刚开始试着模仿港片,以此为荣,江澈这也算切合时代。 二来他主要担心帅不过一秒。 为什么站门口说,为什么手在门把手上?万一唐连招狂化了,刀飞过来,门一拉,砰,人狂奔而去,大师又不是没跑过,一点心理负担没有。 现在演的就是一个淡定、自信。 先否定、打击;再给期待和愿景;最后威胁、恐吓、引导……摆事实带忽悠,整个过程逻辑完整,涉及关系包括仇人、兄弟、姐姐,哪一个都是关节点。 江澈觉得唐连招要不掉沟里很难,当然,真要他当场叫出哥来,怕也没那么容易。 “你几月生日?” “4月份。” “……澈哥。” 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最后叫出来两个字也有点艰涩,声音偏低,不那么利落,但是……叫了。 唐连招身边两个兄弟笑着点头打招呼,“澈哥”,“澈哥”。 郑忻峰和秦河源、陈有竖板着脸憋笑。 唐玥看看弟弟,又看看江澈,一脸的不能置信。 气功大师都能当得脸不红、心不跳,这点小场面算什么,江澈淡定微笑,点头回应,不露痕迹松开门把手。 …… 四个人走在路上,秦河源和陈有竖要回去,郑忻峰去找人,江澈怀里揣着存折准备回一趟店里。 “为什么你说让他们先回去自己想两天?”郑忻峰一路都有些亢奋地走在江澈身边,好奇问:“是不是想先磨一下他们的性子?” 他这逻辑也是港片里看来的。 “不是啊”,江澈诚恳说,“我只是想着,万一他们自己想出路子来了,也好省得我去想。” 郑书记:“……你还没想啊?” “嗯。” 讲了一堆道理,道理之下,果然还是坑。 “库库库……咳咳。”秦河源和陈有竖憋不住笑出来,这俩自从被江澈雇佣以后,整个人的状态都在变化。 另一边,姐弟俩。 唐连招路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唐玥说:“姐,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别气着行不?” 唐玥心情不错,点头说行。 唐连招咬咬牙,“姐你如果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能不喜欢就别喜欢吧。” “嗯?”唐玥错愕了之下,连否认都忘了,只顾说:“是不是你觉得姐……” “不光是你,跟他实际接触过后,我觉得他对别人也不会上心的,窗台上那个,或者别个,都一样,他现在心思压根不在这,而且站得高,想得远着呢。用那些录像片里的话说,就是人啊、事啊,寻常都没办法真的走到他心里去。” 几乎就没见过江澈暴露太多情绪,唐玥凝神想了想,回忆那段时间的接触,点头。 唐连招没挨骂,有了信心,继续道:“其实之前有那么一会儿,刀啊啥的,我冲动过后本意是想逼他给你个说法来着。这样万一以后我有什么事,你也有依靠,而且比我强多了。” 唐玥把注意力放在了他后半段话上,皱眉道:“大招,你怎么还这么想?出事……不许出事。” “不会的,你看我哥都叫了”,唐大招苦笑一下说,“姐你发现没?他带你们做生意也好,跟我冲突,再坐下来聊也好,讲真的其实都跟玩儿似的,可对咱们,就都是天大的事……要不我也不会低头叫那一声。所以,姐,真要喜欢,就等他先喜欢你吧,要不委屈,而且没用。” “嗯。”唐玥应完犹豫了一会儿,当了那么多年厂花,老实说,其实自负还是有一点的,她说:“不说他。大招,你说姐哪点最差劲,是不是文化差了?” “说实话么?”唐大招小心道。 唐玥点头,“嗯。” “姐你有点烦人啊,可能咱们原来生活太难,你有太多东西怕着,担心着,愁着,慢慢就习惯了心思太细,活得不利落……他这样人,估计最怕这样的。” “……好像是”,唐玥叹了口气,“可是我……” “你十五岁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都是被这个家、我,还有厂里那些人和事误了,姐你以后放开些活,啥都凭心意些,也别管他。会好的,反正咱家也好起来了不是?” “嗯,好像是,都快忘记以前的自己啥样了。”唐玥灿烂地笑了笑,说:“谢谢大招。” …… 江澈到店里的时候,江妈刚做完一单生意,客人拎着衣服跟江澈擦肩而过,走出门口。 “这个女的来了一下午来了三回了,砍价那个凶嘞,动不动就甩脸子走。”江妈看人走远了,拉着儿子得意道:“最后还不是照咱的价买了。妈跟你说,我一看她眼神我就知道,那件衣服不买,她今晚睡不着。” “老妈你现在这么厉害了?!”江澈积极狗腿。 “那算啥,换季嘞,生意好着呢。”江妈得意着,靠过来,打开皮包给江澈看里头的钱,伸出手比划着小声说:“今天起码赚四百多。” “哇”,江澈表情夸张,张大嘴,“怎么这么多?” “可不是,这个月都少不了。”江妈开心得脚步都是飘的。 江澈跟过去献殷勤道:“那妈你会不会太累啊?” “累啥?我来劲着呢,现在吃得好,睡得香,而且你二婶现在也出师了,那个嘴皮子,练得真快……我两个人,一点都不累。” “嫂子我可听见了,你夸我呢。”旁边传来二婶爽朗的笑声。 二婶嗓门大,笑声也大,江爸和二叔正好从门外进来,笑着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生意好呗。”二婶笑着道:“哥,还那谁,你们这么早回来,跟批发市场那些老板没多喝点啊?” “没多喝,没多喝,上回喝到害你们去扛我,哪还敢啊”,二叔连忙道,“他们还喝着呢,我俩看要暴雨了,早点回来。” 江澈走出店门一看,可不是,乌云卷集,很快,几颗雨点重重砸进盛夏路面干燥的尘土里,暴雨啪啪啪瓢泼而至。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歇不了了”,江妈走出去看了看,也不愁,扭头说,“澈儿,去把桌子支开,我去拿点花生米,你陪你爸和你二叔再喝点。” “他婶,你也喝点,反正这么大雨也没生意,今天差不多就关门。” “好嘞”,二婶擦把手说,“嫂子你呢?” “我可不行,我一会儿还数钱呢。”江妈特别认真道。 “少喝点又不耽误……你又不是一点量都没有”,江爸笑着道,“今天我不跟旁边给你添乱就好。” 夫妻俩之间有个小游戏,江妈爱数钱,江爸爱在旁边乱报数给她带乱咯。 江妈想想,“那也行,那我也喝两杯。” 桌子支好,米烧杯子摆上,门外大风大雨,天色阴暗,门里,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喝着小酒聊着天。 气氛怎么说呢?江澈想了想,是一种充满收获喜悦、温馨而且满怀希望的感觉。 “爸,你和我二叔那边累不累啊?”江澈给老爸倒酒。 “有什么累的”,江爸灿烂地笑着说,“批发市场五点就关门,一天早餐、午饭两顿,都是外面的店包去做了送来的,还雇了人帮手,我和你二叔现在就剩下跟那些老板串门子聊天,看能不能再找条好路子了。” “那什么,哥,你现在也是老板了吧?”二婶端着酒杯接茬说,“上回我过去,就听那边批发市场的人都喊你江老板、江老板……” “没没没,我哪算什么老板啊,就一卖饭卖水的。”江爸谦虚着,但是笑容里还是有那么些藏不住的自豪。 江澈在家的专业就是狗腿,看情形立即接上,“我就说吧,我爸出来一定行,谁能想到啊,这才多久,就这么厉害了。爸,我敬你一杯。还二叔,亏得有你出来帮忙。” 江爸笑着,谦虚着,“要学的还多着呢。”一边说,他一边跟儿子碰了下杯。 “澈儿啊,二叔跟你说,你爸想得远着嘞”,二叔一样跟江澈碰了下杯,说,“前两天跟我聊,你爸他还说,你去支教这一年,他要替你在临州买栋房子下来……等明年回来,澈儿你可就是真格省城人啰,公家饭碗,居民户口,再一栋大房子。” 江澈正想说话,江爸先开口了。 “算算也不难,你自己存着一份,再加上咱家两个店呢,没准过阵子还不止。”江爸没否认,拍着江澈的肩膀,自信道:“澈儿你就专心读书,专心工作,剩下的交给爸……放心,你爸不差人。” 这一刹江澈觉得这世界真好,偏过头掩饰眼睛里的酸涩,举杯,又敬了老爸一杯。 江妈在旁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不止两杯,絮叨着: “你二叔二婶这边,我也劝他们说,再存多点钱,自己开个店……以后咱两家都在临州安定下来了,等明年过完年,就把你小叔一家也带过来,再澈儿你出面去缠,把你爷爷也哄过来。” “他爷爷可不得澈儿出马,澈儿面子大。”二婶说。 一家人说着,笑着。 四个刚走出农村不久的中年人像是刚毕业的年轻人一样计划着,畅想着,眼神里有笃定,有期待……满满的精气神。 多好啊,不窘迫,抱着希望,充满愿景的生活。 曾经有过那么一会儿,江澈想过把存折拿出来,告诉爸妈自己其实买了认购证,告诉他们,咱家有很多钱,你们可以歇下来了,好好享受生活。 但这一刻,他决定不说,因为生活真正美好的样子,应该就是他眼前这样。 第八十四章 居民户口 同是这个暴雨夜,因为关了窗风进不来,宿舍里闷热难当。 旧吊扇在天花板上“嘎吱”“嘎吱”地旋转着,叶琼蓁在床上摆了一个难度颇高的瑜伽平衡姿势,保持许久。 对面下铺,白色小吊带,轻薄的粉色运动小短裤,两条雪白的大长腿一边翘起来,搭了个很爷们的造型。 六月份临州天气闷热,苏楚在宿舍里穿得越来越清凉,靠着枕头,她把手里看了没几分钟的小说扔下,说: “唉~日子好无聊,想想以后就看不到枕头胡折腾了,估计更无聊。” 叶琼蓁闭着眼睛不吭声。 “喂,你还真迷上那什么九转金身功了啊?”苏楚把一个玩偶扔上来,砸她腿上,说:“外面那雷,是不是你引的?大妞,快收了神通吧。” 叶琼蓁无奈看她一眼,相处快一个学期,她已经摸着苏楚的性格了,这家伙你只要自己不敏感过度,就会很好相处。 她毒舌,但你不搭理或急了怼她,她也没感觉,不置气。 “我不信那些玄奇古怪,特异功能,但是这个气功确实对身体柔韧性什么的都挺好,对稳定情绪也很好。”叶琼蓁放弃动作,调整呼吸,收功说:“这个韩立大师还是有本事的,不像那些变蛇变羊的神棍。” 奉行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赖着不动就是修行的真理,苏楚对气功一点兴趣没有,坏笑一下,揪住小辫子说: “为什么要稳定情绪啊,哪烦了?我记得你来那个不是这几天啊,我才应该烦呢,这两天流血又流汗……” 苏楚是个女流氓,这种茬不能接,接了下面啥都来。 叶琼蓁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很久了,犹豫一下道:“江澈越来越不像话了,原来我还以为他成熟、沉稳了,却没想到,现在搞到跟社会混混搅一起。” “可是我觉得很帅啊”,苏楚兴奋地坐起来,两腿一盘,模仿江澈的声音表情,说,“叫声澈哥,我就教你。” 说完一脸崇拜。 自知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叶琼蓁顾自继续说:“支教名单定下来了……他要去南关省。” “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苏楚一样坚持着自己的频道,“原来还怕他去了浪费时间呢,现在想想,到哪都一样,枕头肯定还是得折腾,搅风搅雨……看不到真可惜啊。还好,他说至多不超过一年就滚回来。” 叶琼蓁:“不呆满两年,他工作就没了。” 苏楚:“搞得我们枕头会在乎一份一个月不到200的破工作似的,去港城卖身他都不止这个价,一天200,一个月就6000……不行,太便宜了。” 她一副老鸨的架势。 “……不说了,睡觉。”叶琼蓁翻了个白眼,躺下,顺手把床上的玩偶丢回去。 苏楚说话这逻辑和脑回路,亏得叶琼蓁早就已经锻炼适应,若不然早气疯了。 至于江澈,要是上次之前,她也许还会找他说点什么,但现在,她已经决心放弃了,人生路上多少擦肩不同路,她只能顾好自己。而刚刚之所以顺嘴提起这些,她只是觉得提醒一下,没准苏楚会去说点什么,可惜结果很明显,苏楚比江澈更不靠谱。 “这么早怎么睡啊?”苏楚把接住的玩偶顶头上,继续找话题得吧得一阵,没回应,“欸,不理我?那我放录音机了啊,吵死你。” “……再吵我抓老鼠放你床上。” 苏楚张了张嘴,死活没敢再出声……因为叶琼蓁真敢,她小时候是跟着男孩子掏过田鼠洞的。 …… 二叔二婶竟然根本没有自己开店的想法。 酒喝到身体开始摇晃,二叔握着杯子,在桌面顿一下,咬牙说:“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让儿子不当农民了,偏偏他又不是读书那块料。” 停下来抽了两口烟,二叔继续道:“就这啊,我们俩一早就商量好了,存钱,啥都不干,死活给他买个居民户口下来。” 二婶在一旁配合着点头。 “一万多嘞!”她捧着心口说,“还好你们趟了条路子出来,要不我俩想都不敢想。” 经这一提醒江澈才记起来,九十年代初期到中期,居民户口确实是可以买的,而且有股风潮。 具体各地价格有差别,但是至少都得万八千,放在这个年代绝对是很多人半辈子的积蓄,而且只有小部分人掏得起。 可是好处呢?它有多么大实际好处,江澈没太注意,毕竟二叔二婶能买的,也不是燕京、盛海的居民户口,而是老家县城的。 像这种情况,二十年后会有很多人后悔,想迁回农村户口而不得。 而且到那时候,县城一扩张,自家那个城郊小村可就是城中村,村里能分的钱就不老少。 类似情况在不少地方都存在,农村户口反过来成了香饽饽。 问题现在的人们并不这么想,这时候人管这一步叫“跳农门”,居民户口又叫吃国家粮,光荣,高人一等,拿出去那是一件很风光的事,就连找老婆,都容易百倍。 二叔二婶前世穷,没起过这个心思,至少没提出来过,这辈子有路子可以挣点钱了,竟然也往这上面冲…… 这时候的一万多,贼让人心疼,怎么劝? 看爸妈竟然也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江澈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的想法,二叔二婶还是先开店的好。” “为啥?”二叔二婶都扭头,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文化人,江澈的意见还是挺受重视的。 “一来趁咱们有路子,先让钱生钱,二来,我听说政策可能要变。” 【政策可能要变】,在这几年这可是一句杀伤力超级大的话,因为政策真的说变就变,说不变人们都怕怕的…… “你们看,国家工人都下岗了。”江澈又补了一枪。 二叔二婶脸上一下尽是落寞,“那就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看来受打击了,料不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江澈连忙道:“不是,我听说的是,政策可能会变好,居民户口会变容易……所以呢,二叔二婶你俩还是先开店,等钱生了钱,政策变好了更好,不变,咱不还照样可以买吗?” 家里就这么个把文化人,说话顶事,二叔二婶互相看看,还真是这个理。 “那我们听澈儿的,回头先把你弟带出来开店。”二叔拍板。 “是呢,没准以后路子就成大老板了,到时候什么户口弄不下来。” 富二代这个提法暂时还没有,江澈说完,全家人都爽朗大笑。 江澈的堂弟名字叫江路,江家这一辈顺着江澈往下,都取了单字。 其实江澈的名字还是有点来历的,那时候家里人都没多少文化,给他这个江家长孙取名的时候,一家人折腾了三天,因为排到的字头实在太难听,江妈坚决不同意按字头取。 接下来就自由发挥了。 小叔叔看一眼村口小河水,灵感来了,说:“水那么清,叫江清吧。” 然后他就被江老头揍了一顿。 江爸事后专门买了本字典查,查到“清”字,有个词组,清澈,于是叫江澈。 第八十五章 郑书记的选择 好不容易暂时把买居民户口这个哑巴亏避开了,酒继续喝着。 喝到最后,一家人里反而是江澈最清醒。 “你今晚就拿东西垫吧垫吧在这睡吧,看着店。”江妈拿出来一把一百多块钱拍在桌上,很大气说:“把桌子收了,地扫了……钱拿去花。”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 “太多了。” 说完抽走几张,留下三十。 打扫完毕,铺了席子独自躺在店里,听着外头风声雨声,喝着残酒,睡不着,江澈干脆打开了老爸的收音机,调了半天,终于传来混着杂音的歌声……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 隔天江澈起了个大早,老妈和二婶到店里,他出门去学校。 这会儿还不是双休制度,周六还有课,只不过临近毕业,抓的也没那么严了。江澈一直到发现学校路上,教室里,同学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 才想起来:“我现在是附近几所学校,几条街,老大的老大了。” 男孩子在学校不可能跟人一点矛盾都没有过,不说严重,翻个脸总是有的,两个以前跟江澈小吵小闹过的同学,今天看见人腿都抖。 还好,一上午,江澈还是那个江澈,什么事都没找。 午饭后回到宿舍。 郑书记徘徊了好几圈,一次次欲言又止,看样子似乎终于憋不住要跟江澈谈一下自己的前途问题了。 “你肯定是要去支教一年了。”他干脆说:“我准备留下来。” 江澈点了点头没说话。 “不意外吗?”郑忻峰被噎住一下,只好又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建议给我啊?” “我这回在盛海见到韩立大师了。”江澈突然说。 “……真的?!”郑忻峰炸起来就是一声大吼,“狗屎运啊,怎么样,韩立大师本人怎么样?你拜师没……拜师没啊?” “本人长得很帅。没拜师,就一起吃了个饭,聊了一会儿。”江澈平静说着,掏出一张纸递给郑忻峰,郑重道:“本来是随口跟韩立大师聊下你,说你也在练九转金身功,结果他好心给你批命,说你命中富贵。” “我啊?”郑忻峰错愕地指着自己。 “是你啊,自己看看吧。”江澈示意了一下他手上的纸条。 郑忻峰打开一看,愣了半晌,“这……明白了,差点上了你的当,耍我好玩啊?我就说呢,你怎么可能遇见韩立大师。” 江澈不接话,把他床头那本《九转金身诀》翻出来,扔过去。 女孩子之间是什么情况江澈不清楚,但是男的之间,要说认识好朋友的笔迹,那简直太基了,何况是毛笔字,临帖的毛笔字,本就仿的别人,老郑本身又对这个没兴趣,更无从辨认。 上回,江澈就已经把自己留在学校的几幅毛笔字全扔了。 郑忻峰拿纸条上的字对照《九转金身诀》上的字,研究着,看是否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对照到每一个细节。 这勾,这带,这点…… 几分钟后,一手纸条,一手《九转金身诀》,县委书记傻了。 “回去教书,一年入仕途,跟着取刘氏女……四十岁前官至县长,县委书记……这是我啊?” 一位风头正劲,能引雷的大师,自己崇拜的偶像,给自己批命,老郑果断选择信,尽管他现在本身是个霹雳青年。 “反正那个韩立大师是这么写的。” 江澈的想法很简单,路是他给带偏的,一声不吭有点不安,但是强拆有情人,擅自帮朋友做决定这种事,也不能干。 干脆模棱两可告诉当事人,让郑忻峰自己做选择,如果他因为这个就选择放弃谢雨芬,那至少说明一件事——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我老郑……真是牛逼大了。” “小江,去,给我倒杯水。” “小江,来,叫声郑书记听听。” “给你机会巴结还不抓点紧,到时候本书记开心了,给你个局长当当,怎么样?” “哎呀……郑县长,郑书记……我他妈光宗耀祖啊,祖坟冒青烟啊,青烟直上九重天啊,天上韩立大神仙啊……” 意识处于混乱状态,十九岁的郑忻峰同学沉浸在二十年后的角色中超过十分钟。 “怎么样,回不回去?”小江问书记。 “当然……不回去啊,哈哈,我赖上你了我跟你说,反正这辈子我不罩你,得你罩着我”,意外的,郑忻峰竟然一点犹豫都没有,“狗屁县长有什么好当的,我们那里港商来投资,嫌招待所不好,砸东西,姑娘进去收拾,给人摸了哭一夜……县长连个屁都没敢放。” “我当他娘的狗屁县长,我要赚钱……小江,哦不,老江,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江澈很想说你说的那是个别现象,但是想想,自己不好太有偏向,而且郑忻峰无意中说到的一句话切中了江澈的两世记忆: 【这辈子我不罩你,得你罩着我】 想想也是这个理,江澈模棱两可道:“那也行吧,反正你自己再想想……那个纸条给我,我烧了。” 他想“毁尸灭迹”。 老郑手一缩,“干嘛?!这我有大用呢。” …… 晚上,小出租屋里灯光朦胧,谢雨芬和郑大书记并排坐在床沿。 郑书记两手抓着床边木架,向前倾斜,歪头看着姑娘神情。 谢雨芬一手纸条,一手《九转金身诀》,仔细对比半晌,终于带着一脸震撼,讷讷开口道:“这是……真的啊?” “你自己对照着看呗,仔细点”,郑忻峰自信道,“那可是韩立大师给我批的命,韩立大师你总信吧,那么多报纸、杂志我都给你看过了。” 谢雨芬点点头,又抬头,眼睛里有泪光,声音酸楚道:“那你……那你回去好了,真的,小峰,你回去娶那个刘姑娘,当县长吧。” “谁跟……” “你先听我说……我妈抓着咱俩,是我故意的。”谢雨芬红着眼眶,看了看郑忻峰的神情,小心继续道:“当时就自私想留下你来着,你也知道,我家我爸耳朵听不到,我妈很辛苦,他们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没办法跟你走……总之对不起,是我心机太多。” 她示意一下那张纸条,“但是这样,我不能耽误你。” 郑忻峰愣了一会儿,开心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谢雨芬愣一下,“唔……你不生气?” “能被你这么喜欢,我特高兴。” “那,那这个怎么办,你真舍得?”谢雨芬捧着纸条。 “真舍得,去他妈刘姑娘,我只要我的谢姑娘。”郑忻峰拿过纸条揉吧揉吧,扔了。 “呜,呜……”猛一下大哭出来,谢雨芬这会儿是发自肺腑真心感动,用力抱住了郑忻峰,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不发脾气,不欺负你,我给你生儿子。” “好好好。”郑忻峰趁这机会就准备为所欲为了,他相信今晚一定能当回老爷。 第八十六章 参拍报名 历史上有个大名人叫李白,把五花马、千金裘都舍了换美酒,千古流传;后来出了个郑忻峰郑书记,把县长、县委书记的光辉前程都舍了换姿势…… 梅花惬意地开了第一度。 郑书记试探着躺床上来了根事后烟,竟然一点事没有——要是今天之前他敢这样,小辣椒能拿打火机给他毛燎了。 原来他要是抽了烟,出门去找谢雨芬之前得刷八回牙。很多男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小窗窗帘薄,月光淡淡,落在窗下小方桌上,梅花预备要开第二度的时候,郑书记突然来了灵感,窗前明月光,咣咣咣…… 毕竟天热床上铺了席子,有时候磨得慌…… 拉过今晚上温柔如水,努力表现的谢雨芬,郑忻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谢雨芬窘迫一下,犹豫片刻,还是点头。 小辣椒是那种凹凸有致但是娇小玲珑的身材,郑书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抱了下来,放到小方桌前……他又看了看桌面,想着呆会再换。 但是他的想法很快破碎了,谢雨芬刚做了个预备动作,不知怎的突然一个挣扎,猛地回身双手抵住郑忻峰,带着一脸的惊慌不定,摇头哀求说: “不这样好不好……其他都行。” 她的神情做不了假。 郑忻峰有点担心了,体贴地没有勉强,柔声安慰了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了?” 谢雨芬眉头皱了皱,说:“就是心里觉得不舒坦,我不知道厂里下岗的其他姑娘会不会,但是我会……” 厂里?莫名就扯到这么远,貌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谢雨芬跟自己的时候是不是第一次郑忻峰很清楚,他不怀疑这个,但还是有些狐疑。 “记得我跟你说过,原来我们厂那个嘎包媳妇儿吗?我刚一下突然想到她了,心里堵得慌”,谢雨芬咬了咬牙,说,“牛炳礼根本不怕出事,嚣张得很,有时候还故意跟想回厂的女职工敲他改制办公室那张桌面……他也跟我敲过桌面,不过你放心,我骂了他八辈祖宗。” 弄死他,弄死他……坏我姿势事小,狗日的简直恶贯满盈。 郑忻峰一边镇定地安慰着谢雨芬,一边脑海里其实已经是怒涛满天。 伏在他肩头,谢雨芬咬牙切齿说: “真希望嘎包出息了,回来弄死他……可,嘎巴要是出事了,他的一家老小又怎么办?” “好像大招也憋着劲呢,他是答应以后听江澈的了,可是那之前,估计还是准备给牛炳礼来下狠的,把堵着那口气出了,只是小玥姐怕他出事,给看住了……” “有没有办法能不出事又整惨了牛炳礼啊,要不世道太不公平了。” …… 隔天是星期天。 一早,郑书记回来,407宿舍的室友们排队问候: “郑书记好。” “欢迎郑书记莅临视察。” “郑书记日夜操劳……” “哈哈哈……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郑书记挥着手,笑容慈祥。 “郑书记的笑容真安详啊。”老吕说。 江澈懒得跟他演,见人到了,立即叫上出门……既然郑忻峰目前已经有决定了,那么生意方面,江澈计划也让他参与一点,体会一下。 这年代夏天里的铁皮公交车坐得人像在蒸笼里烤,四周热气焖过来,屁股底下像坐着个热锅。 挑担子的老大爷转个身,就扫矮下去一片人。 公交车换了一班又一班,期间还走了好多路,郑书记两腿发软,一路赖死狗哀求要坐出租,江澈不让。 “你不是要做生意,要赚钱吗?做生意就是这么苦,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一直到傍晚,江澈才把临州市这次要拿出来拍卖的37家原国有和集体商店全部踩点,看了一遍。 记忆信息有些偏差,但是最核心的那三间商铺没有问题,江澈再三确认过后,打定主意至少拿下其中两间。 政策规范不完善的情况下,他不敢贪多,尤其其中有几处他很确定,拍下来不超过一年就会被拆掉…… 很多人都有一个逻辑,拆了就好啊,拆了肯定就发大财了。 其实这个时候未必如此,被拆迁拆哭了,逼疯了的商铺老板一样不少,政府赔偿定价随意,或三五年不给明确说法,或干脆换个领导就改规划,重建工作一拖再拖,一扔好几年,这些情况都存在,而且求告无门。 江澈不想浪费资金,也不想去折腾自己。他的计划并不止于把店拍下来,扔那里,干等着升值。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情况,现在如果是把盛海包含南京路的那批商铺和临州这批一起摆在江澈面前,不用任何犹豫,江澈会去拍盛海那批。 但问题盛海那边没消息。 江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在盛海那段时间,他查遍了报纸,托人打听,甚至直接找上政府部门,都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盛海将要进行国有和集体商店拍卖的消息。 毕竟是没有亲历过的事,记忆信息模糊也很有可能,万一盛海那次拍卖其实还有个一年、两年呢? 江澈不可能拿着钱干等,摆在他面前,临州这批商铺的拍卖反而是确定的,就在6月12号,而且江澈掌握的相关信息更多,更明确。 所以,他选择不等那个不确定,先把临州这次拍卖能拿到手的稳稳拿下来。 …… 1992年6月8日,星期一,距离拍卖四天。 江澈找了整一上午,终于找到地方把参拍报名报上,交了保证金,留了大哥大电话。 他的大哥大一般是不用的,在爸妈同学面前更是藏着。 因为是临州史上第一次进行国有和集体商店拍卖,政府方面专门抽调了各个部门的人,组成了一个专项管理办公室,大概也可以叫拍卖组委会。 报名的时候办公室冷冷清清,人很少,接待办手续的人当然也不热情,这年头政府工作人员几乎都不热情…… 只是他一副似乎很不愿意看到江澈报名参拍的样子,有点琢磨不透。 出门后直奔报刊亭查了近段时间的各种报纸,江澈发现这次拍卖的宣传力度其实偏小了,很多人大概都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就算知道的,因为事情太新鲜,敢下决心的人估计更少。 这么一合计,江澈心里嘀咕了一句:可操作空间很大啊。 果然,当天下午江澈的大哥大上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是江老板吗?”对面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你好。” 或是因为听着声音太年轻,对面愣了一下,说:“江老板上午刚报名参拍了对吧,电话我们也是刚拿到……” 这一句其实是在暗示他们在政府方面,尤其拍卖工作专项办公室方面的关系。 江澈不接茬。 “其实这次参拍的人不是很多,我们之间都算熟,有空会私下聚聚……江老板不介意的话,下午来山海茶楼,大家认识一下?”对面电话里继续道。 果然有暗箱操作,这是要掂一下我这个搅局者的分量了,江澈想了想,说:“好。” 挂断电话。 “串标,官商联手……” 江澈当即做出了判断,这种情况下,基本上可以认定,那些人已经把路铺平,利益蛋糕也已经分配完毕,他要进场会很难。 报名了,一样会被踢出局,官面上的资质审核等杂七杂八的理由,私底下的各种阴招……都不是现在的江澈能轻松应付的。 问题现在钱在手里……家人一世无忧的基础在拍卖台上,他必须进场。 第八十七章 牛炳礼的宿命开启 总共就两次报纸中缝小方块宣传,这个宣传力度下参与的人不可能太多,所以才能在相关部门配合下,抱团暗箱操作,把37家国营和集体商店好次归类,分一分。 这手法和人,都不必自己吓自己给想太深,真那么深的人,压根不必这么干。 同样的也不必以为这些人能有多高端,草莽时代,这才第一次试水,真高端那批人还得过两年才把注意力转到这边呢,而且到时候才是大头,那时候卖的可就不是小小几个店面,而是一个个偌大的国营厂,成栋成栋的楼和楼底下的地。 其中甚至有些连拍都不上拍,商量着说个数就弄走了。 “就是一帮子这些年弄了点钱的土炮为主,掺几个有点真门路关系的而已,不用慌。”江澈在跟秦河源说话。 要带个人,想来想去江澈选择了秦河源,倒不是怕到时候打起来,因为至少当场,怎么也不至于那么低端。 他主要考虑秦河源机灵和沉稳兼具,而且跟自己一样,生面孔。除他之外,郑书记去了怕太调皮,唐连招太扎眼,陈有竖的话,他一天愿意说超过十句话就算江澈输。 这是秦河源第一次表现得有些过度紧张,“那咱们到底怎么演啊?” 江澈听这话心里头就不是滋味,“怎么着,这才多久,就已经知道我就会这一套了?” 好吧,谁让咱实际真没背景。 对手是不到高端的等级,问题江澈更糟糕,他压根没等级……不想被威胁或用其他手段踢出局,今天这一行至关重要。 一点破绽他都不能露,否则各种黑白手段就会一起向他招呼过来,逼他出局。 “你就演那种穷小子突然有钱有势有靠山了的感觉,能理解吗?我的话,到场看着来。”江澈说:“剩下的让他们自己猜去。” 秦河源想了想,勉强点头。 …… 山海茶楼这种名字全国大概不下一千家,任性,不管靠不靠海,爱叫就叫。 这类茶楼往往也都不是什么真正高端品茗的地方,市场经济初兴,有了点钱的商人们喜欢附庸风雅,摆场面,推动这几年茶楼大兴。 其实搁心底,大家还是更喜欢同样刚遍地开花不久的各种娱乐场所。 这一年开始,国家有意导向,放开政策引导第三产业发展,这些过去罕见的服务性行业如雨后春笋般疯长。 哪一个年代不给男人机会花钱买当大爷的感觉,那个年代的生产力就缺了一块。 现在这一块回来了。 临州市山海茶楼在这座城市最著名的风景名胜边上,但不靠那片湖,在湖边小半山,中间隔着一条很有味道的公路,有成排的古木和不少遗存的西式建筑。 马阿里后来说他很喜欢这里,自己爆料成为首富之后,还曾在这条路上拦下过往车窗外丢瓶子的车,当面谴责。 这家伙是个热心人,蹬着自行车的年代,那么瘦骨嶙峋的一个人,就曾经因为站出来制止偷井盖上过电视。 不过这一年,你想丢个瓶子,瓶子还不好找,汽水都还是玻璃瓶装的,不是当场喝完,瓶子得押钱,江澈没找到机会先体验一把,和秦河源打出租到山下,拿了司机不太情愿找回的五毛钱,缓缓上山。 …… 山上茶楼,十七八个人散乱坐着,三十左右到五六十岁的都有,他们原本还有些内部争论,但这会儿,话题已经都到了那个突然报名参拍的陌生小子身上。 一个说:“查得实实的,家里就开一小服装门面,另外在批发市场卖饭卖水……本身还在读中专。” 另一个说:“那就吓几句轰走就好了吧,估计是没搞清楚情况,报纸上看到就蒙头瞎钻,以为便宜得很嘞……傻的。” 十来人哄笑了几声。 “是么,这么就真以为谁傻了啊?”第三个人说,“要是真就你查出来那样,他能有大哥大?能安安生生交上保证金?” 经这一提醒,很多人没办法不转回来琢磨下,一个说:“那你说怎么搞么?要不然谁看看,有本身不那么中意的,匀出来一间给他?” “再看吧,两手三手都备着来,先一个吓几句轰人试试也好,我也没说他就一定不是糊涂蛋。然后剩下的看情况准备当和事佬,哄一哄,看他胃口多大嘛。” 众人一听,还真是这个理,至于来人胃口多大,先得看斤两多重……其实算算都已经分得差不多了,他们也不愿意有人掺一脚又给弄乱了。 申六铜就是那个被选出来负责先吓一把江澈的人。 看着两个小年轻走进来,江澈在前,秦河源落后一步,他上前说:“你就是那个江澈吧?” “嗯。” “还是小孩子啊。你怎么想的?什么时候家里开俩小铺卖衣服卖饭的,也动心思来拍国营店了,你爸妈识字吗?知道价钱吗?以为一万,两万?哈哈哈哈哈……” 演技真的很一般啊,浮夸又表面,还是影视剧不够丰富的关系。这年头港片的大佬和反派也都还太流于表面化,像无间道那种有层次有立体感的人物塑造,还太少! 江澈没说话。 秦河源把人都扫一遍,“这么说的话,那就等到时候举牌好了……澈哥,咱们回去吧。” 高下立判,江澈再次确认,秦河源绝对不只是个小黑煤工而已,他这一句,跋扈自信蕴藏在平常的语气里,比江澈要求的,至少还高两个层次。 总的就一个意思,那还商量个屁,到时候比谁钱多就好。 江澈点头转身。 包括申六铜在内,茶楼里的一群人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叫你来,我们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们钱很多,关系很硬,身份很复杂,总之我们很可怕啊…… 我们想威胁你……你竟然听都不听?唉哟憋得好难受。 “这怎么搞啊?”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真下楼了,茶楼里一个个懵懵的,要不是摸不透不敢乱来,他们也就不必找江澈过来了。 这年头黑的白的,杂七杂八的手段多得是。 但如果就这么让人走了,不做点什么…… 不管他们关系有多硬,既然名已经被江澈报上了,除非能威胁劝退,否则他就有到时候进场举牌的资格。 只要他举牌,不管最后买走没买走,计划中的价格都会被推高,他每举一次牌,这里的人就要多损失万八千。 万一他没完没了的举牌? “衣服穿得不算太好……” “不过大哥大是最新款最好的。” 两个人说完自己的观察结果。 “那他娘的到底有钱没钱啊?下手逼出去还是怎么样,你们倒是给个说法啊。”一个急性子的问。 “有钱,很有钱”,一个在旁边苦笑着道,“你们没注意他手腕上那块表吧?朗格,德国大牌子,几万块呢……而且国内现在有钱都难买。” 老实说,江澈真的算很有钱,身家百万,在这个年代绝对不是小数目,若不然盛海那边南京路的店面也不会6间才拍了145万。 这里头虽然有多数人还意识不到的原因,但更多仍是钱的因素,有钱人是有,但普及……远着呢,而且不是所有有钱人都盯着同一块蛋糕的,这个时代,蛋糕多了。 “卖衣服卖饭这么赚钱啊?” “很明显不是替家里买啊。” “没准是什么不方便出面的人在培养的白手套。” 分析结果慢慢越来越离谱,这就是为什么江澈说,让他们去猜就好。这年头只有钱不够办成事,大笔行贿,江澈舍不得,而且容易让人吃上瘾,偏偏他又正好没背景没关系……那就让猜,这些人会帮着猜出一个来。 “那就去几个和事佬劝回来吧,再掂一掂,要是没什么靠山,还是照样,官面私下两头一起使点劲,家里那边给他整点事,劝出去……要是被说准了,那就准备重新分蛋糕吧。” 江澈和秦河源被劝回来了,能不拼价,他也想低价买。能不惹什么到时候程序上的麻烦和各种小手段,他尽量不惹。 刚坐下没一会儿,其他人都站起来。 “代市长和牛厂长来了。” 代市长当然不是真的临州市代理市长,只是恰好姓代,取这个外号大概是想说明他在政府方面的关系到底有多硬。 牛厂长竟然是牛炳礼。 身边一堆人和他苦大仇深,就连家里的店都被他找过麻烦,但是过去一直只闻名不见面,这还是江澈第一次见到这位“狗日的人物”。 牛炳礼也是第一次见到江澈。 第八十八章 聪明的牛炳礼 很明显这两个才是正主,一个号称代市长,一个国营大厂实权副厂长,敢这样子招摇出现,也就这个时候给他们惯的。 看来牛炳礼的脑子还挺活,一边巴着那个垂死的纺织二厂拼命吸血,一边已经在为自己找别的门路。 这年头不少国营工厂领导都不懂生产,讲的是玩政治,搞关系,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十分普遍,牛炳礼是车间上来的,按说是内行,只不过后来也改玩政治关系学了。 但恰恰因为有过内行经历,他才更明白一件事,纺织二厂是必死的。 曾经的那个阶段,百废待兴,全国各地一窝蜂搞工业建设,摸着石头过河,想到重工业,就是钢铁,想到轻工业,就是纺织。 所以,纺织厂几乎全国遍地都是,臃肿,生产老化,缺乏变革和竞争意识,到了这一阶段势必大批量地倒下。 牛炳礼捞钱弄权习惯了,不会甘心二厂倒下后只去臃员严重的局里当个握不到实权的中层干部,他已经在经营自己的另一春了。 现场话题转换,江澈在旁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像盛海南京路那样的6间国营和集体商店,会只拍出145万? 这私下里的运作,官商联手,根本就不会给底价蹦起来的空间,甚至连底价,他们都做好了手脚。 换句话说,这一阶段那些摆拍卖场上的事,其实早在场下就已经都弄妥了。 在场的人压根不避讳江澈和秦河源听到这些,大概也是一种能量的展示。 代市长是搞城市绿化项目的,每年折腾一回,把东街的草木挖了种到西街,再把西街的种到东街,就从政府手里弄走大笔大笔的钱。能赚这种钱的人,关系大概真的很硬。 牛炳礼话不多,间或看江澈两眼,笑笑,点头打个招呼。根据这个做推测,江澈觉得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大半个小时,话题都没有落到江澈身上。 他起身叫上秦河源一起上厕所。 “为什么咱们要出来?他们背地里肯定商量……” “就是要给他们时间商量,因为看着已经差不多了,他们需要点时间讨论下我们那份怎么给。” 为了今天过来这一趟,江澈其实还准备好了大量的台词,各种有意无意地引导,甚至打算过不小心“暴露”点什么…… 但是现在,因为牛炳礼出现,这些都不需要了。 江澈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 茶室里,江澈和秦河源前脚出去,后脚就变安静,牛炳礼抿一口茶放下茶杯,在一片目光汇集中淡定地说道: “不用研究了,是姓苏那家人的背景。” 上一次苏楚替江家出头,这一次,江澈又以一个穷学生的身份,莫名有资金参与竞拍。 牛炳礼根据这两件事情做推断,答案轻松得出——这当然不是江家那个小门小户的事,江澈是在替苏家的某位做事,可能是苏楚,但也很可能还不止于她。 他这一句,就等于坐实了在场其他人之前的猜测: 【江澈是有人在培养的白手套。】 这么一想,他的手表和大哥大也很好解释了,那应该是之前某些事情办得不错的奖励。 “那我们怎么处理?”在场的人都认同了这个判断,开始变得忧心忡忡,现在如果是苏家参与进来来分蛋糕,那肯定得是最大份的。 “既然这样,分肯定是要让加进来分一块了。”牛炳礼脸上一副风云看穿的淡定。 “这个明白”,另一个有些情急说,“但是他这样背景,开口肯定会要很多吧?这路是我们铺的,什么都弄好了,他来摘桃子,成筐地摘……” “谁说要给那么大面子的”,牛炳礼笑着,环视一圈,然后才问,“你们想想,姓苏的有人出来打过招呼吗?” 一众人各自回忆了一下,先后摇头。 “这就对了,这就说明两件事,第一,几个小商铺,其实姓苏的并没有那么重视,就是可能其中某个小辈闲着顺手捞一把;第二,他们连个声都不愿意出,显然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放出招牌,抛头露脸。” “所以,面子给一点,是因为反正已经踢不动,没必要让他把价钱顶起来,也没必要硬惹事;但是也不必给太大的面子,因为……咱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姓苏的。” “听明白了吗?” 牛炳礼这番话绕来绕去,现场好些个还真一下弄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第一,我们已经知道他的背景是苏家的某位了,所以,威胁劝退显然是不可能了。为了避免搅局捣乱,让他进场,分一份。 第二,我们就不说破他的背景,就装不知道,这样就不必给太大的面子,分太大块的蛋糕给他。反正苏家不出声,我们就当他是普通的一个,这样既减小了利益损失,也没得罪站在他背后那谁。 有人帮着做了解释……一片恍然大悟。 “牛厂长真是老道啊。” “这分寸拿捏,应对处理,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既避免了损失太多,又不得罪人……” 一片阿谀奉承中,就连牛炳礼自己都不觉有些飘飘然,心中得意——这官场里的门道,我牛某人果然还是很精通啊。 没一会儿,江澈回来,对方很直接地就将一份拍卖商铺标记图和编号表放在他面前,让他选择。 不动声色,视之为理所当然,江澈拿起笔,大大咧咧一把直接圈了九间商铺,全是眼下看着最好的,其中包括他实际目标那三间中的两间,那都是二十年后拆也拆不起的位置。 在场的个个在心里思付:“果然仗着背景硬,要得狠……还好,我们早有应对,姓苏的既然不愿意出声,我们更不说破,就当你是普通的一个。” 谈,磨,你来我往,斤斤计较。 九间被砍到只剩两间,其中包括江澈的实际目标之一。 拿起笔圈第二把,江澈从两间又圈回去,圈到七间。 再谈,再磨,一直到把在场这些人都快谈哭了,被磨回到剩三间,因为不漏痕迹特意引导,其中包括了两间江澈的实际目标。 最后最好那一间在牛炳礼手里,它好得太显眼了,牛炳礼咬死不放。 确定进场了,哪怕是平稳气场,到此还是禁不住偷偷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江澈想了想,至少当场,到这份上就差不多了。 他出门“打了个电话”,“勉强”答应下来。 第八十九章 不落下乘的借势 傍晚,下山,和秦河源一起走在湖边道上,头上有绿树隐蔽,脚边有湖水降温,微风过湖面,消了热气才上脸,整个感觉轻松怡然。 “想问什么就问吧。”看秦河源一次次欲言又止,江澈主动笑着道。 秦河源尴尬笑了一下,“我想知道咱们出去那一会儿,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等回去,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让咱们选商铺了。原来看着很难的样子。” “想知道啊?”江澈灿烂地笑着,玩笑道,“叫声澈哥,我就教你。” 秦河源认认真真地叫了声:“澈哥。” 江澈点头,“咱们出去那一会儿,他们通过牛炳礼知道的情况推断,认为我们这次参拍,是苏家某个人的背景……由此确定,咱们已经踢不动。这本来是我要隐晦诱导的事情,他帮我省了。” “哦”,秦河源点了点头,随即又带着困惑道,“其实我有一点一直好奇,澈哥你为什么不直接找那位苏姑娘帮忙?” “为什么?”江澈顿了顿,“因为人在没分量的时候,最重要不要让人看轻了。” 说完沉默片刻,他才继续道: “不管苏楚本人会不会这么看我,会不会因此干脆拒绝。总之如果我今天找她帮忙出面,或我主动扯苏家的大旗,苏家的人事后一定会知道,而他们一旦知道,我就落了下乘。” “苏家那么多人,比如苏楚那位堂姐,或者另外某位傲气些的叔婶兄妹,很可能会不满,甚至私下出声反对或辟谣,到那时……我丢人还是其次,关键麻烦大了,两头都是麻烦。” “就算他们最后善良宽容,选择默认,帮我一把,从此以后也会在心里自然而然地觉得我是他们养起来的一条狗,哪怕有一天我分量起来了,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这辈子,我不想低这种头。” 听完这些,秦河源特别认真地看了江澈一眼,沉默一会。 “那现在,苏家的人不会知道吗?” 这小子一早就能看出来,是抱着学东西的目标出来闯荡的,江澈不介意,点了点头,细细给他分析道: “不会,因为茶楼里那些人会选择装傻。知道是苏家,他们就要给出更大的面子和好处,他们不愿意,所以选择不说破,把我当普通的一个对待。这些你回想一下,应该很好理解。” “所以,他们会保守这件事,比我们还守口如瓶。很可能还会自得。” “而苏家,包括苏楚,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今天其实给我当了一回背景墙。” “另外我小气,不舍得给她好处,哈,其实更不愿意在友谊稳固之前,将它实际功利化,在一个美女眼中落了下乘。等有一天,我有一点分量,可以像朋友那样互相搭把手,我才会真的跟苏楚开口谈跟钱有关的事情。” 江澈这段话说得很慢,秦河源边听边思考,听完又琢磨了一会儿,抬头,平和但诚恳道:“澈哥,我和有竖想跟你做事。” 这个“做事”的含义,当然不止于双方现在的雇佣关系而已。 江澈笑了笑,“你们不是已经在帮我做事了么?” 他故意混淆两个概念,等于暂时拒绝,因为秦河源和陈有竖并没有交底。 “嘟。” 牛炳礼坐在车里,也不知道是他本身有配车,还是别人的车。车从江澈和秦河源身边过,缓缓停下,降下车窗。 “江澈小兄弟。” “牛厂长。” “突然才想起来,之前我下头的人和你家里好像有点小误会……其实咱们之间是没问题的,主要是那几个下岗工人实在太爱造谣生事,我也是没办法。” “哦”,江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家里那点小事情,我平常都不怎么掺和的,就是我老妈这个人心软,喜欢瞎折腾,有时候她叫我帮忙做点事,我也没办法。” “我猜也是这样,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有前途在望,应该拎得清”,牛炳礼笑笑,说,“和气生财。” 江澈点头,“和气生财。” 车开走了,牛炳礼在车里想着:怎么既不触动苏家,又给这个一次次坏事的小子扣个黑锅毁掉。 江澈把手表摘下来,放进口袋,把大哥大扔给秦河源保管。 “怎么坑死他?狗日的造孽太多是一,二,他手里还握着我最想要那间商铺呢。” 事情并不会那么容易,牛炳礼以一个副厂长的身份手握实权,做事几乎毫无顾忌,而下面的人怎么交材料,怎么告,他都纹丝不动…… 以江澈现在的情况,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 晚饭过后,江澈第一次面对他的全体小弟,一共四十三个。其中包括唐连招、黑五在内,三个之前见过,剩下的都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这种阵仗,江澈其实一点都不情愿,他又不是真想当什么老大,想的是只需要跟唐连招等少数几个接触就好。 他是被骗过来的,现在像一个汉奸一样坐在那里,被唾弃、鄙视,看着很可怜又很可恨的样子。 “就知道钱,为了钱跟牛炳礼都能坐一起说说笑笑谈生意……要我们服你?滚吧。这样赚再多钱又怎么样?!” “还什么以后慢慢踩,我看根本就是跟牛炳礼一窝的臭虫。” “好像听说你家的店也被牛炳礼找过麻烦吧?忘得还真快啊。” “小白脸能不能打啊?要不下场来,咱们俩单挑一把?” 最口不择言的还说出了“你对得起小玥姐吗?” 这是一群桀骜不驯惯了的街面小混混,秦河源和陈有竖几次想站出来,都被江澈阻止了,郑忻峰想说话,也被眼神制止。 现在所有的指责都集中在江澈和牛炳礼的接触上,这让他之前跟唐连招说过的话看起来很像托词,胡说八道。 唐连招坐着低头不说话,黑五的神情有些纠结。 很显然,这样的场面出现,不是因为唐连招缺乏对这些人的控制力,是他刻意纵容,想逼江澈解释、表态。 事实就是这样,哪有这么快收服人心的啊,江澈保持着郑忻峰眼中简直逆天了的平稳气场,在一片鄙夷中笑着问唐连招。 “你们看到我和牛炳礼喝茶了?” “包括和气生财”,唐连招说,“不算特意,本来就经常我都有人盯着牛炳礼的,以前还试过收集资料交上去,想给他整下来,但是都没用……” “看来他关系真的还挺硬的。”江澈思考说。 “所以你更急着抱大腿了吧?”下面有人笑。 江澈没答,也没解释,站起来,说:“走吧。” 他带着自己的人在一片嘘声中走出来。 走没多远,唐玥从后面追上来,说:“小澈……你,没事吧?” 江澈回身,笑着说:“小玥姐你不讨厌我啊?” “我,不知道……心里是有点不舒服,可是我想过了,我相信你的。” 像个小女孩的感觉,委屈了,但还是牵你的衣角那种感觉。 “……谢谢”,江澈莫名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不着边际道,“其实二十二岁也还是小姑娘,这些事,少听,少看,少参与。” 这个时候,他的心境状态其实是二十多年后那个江澈。 但是旁人不知道啊,唐玥已经彻底傻了,“这算什么?” 剩下郑忻峰他们三个也一样,“还有这样调戏姑娘的?装什么老大爷啊你!而且都什么时候了,黄泥巴都糊一身了,你还有心情调戏姑娘?” 第九十章 受难日的开端 “哎呀,被你一摸,我都差点忘了说另一件事了。” 从语气上来说,听着像是唐玥的自言自语。 当这句话从身后传来,才没走出多远的江澈,连同跟他走一起的秦河源、陈有竖、郑忻峰,四个人差点齐齐扑倒在地。 但是唐玥自己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追上来道: “那个,我们厂刘嘎包今天回来了,知道了那些事,刚才来找我弟,好像是要找牛炳礼拼命……我就拦着我弟,怕他也要去……” 她凌乱地叙述着,其实未必需要江澈做什么,说什么,只是太慌张无措,所以想把心里担心的事找一个可靠的人倾诉。 关于这位刘嘎包和他老婆的遭遇,江澈听郑忻峰义愤填膺地说起过不止一次,因此对牛炳礼的憎恶更大了不少。 安静听完,没发表任何意见,但是往前没几步,江澈就见到了这个当事人,刘嘎包。 在之前听过的描述中,他与胆小懦弱联系在一起,但是看见了发现,他本身其实并不是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反而还算高大。 此刻,刘嘎包略嫌木讷的脸上充满着疯狂的戾气。 “我家那个身上全是伤,脑子也已经傻了,现在除了干活整天就会说一句,想死,不敢死……”刘嘎包声音极度压抑,像刀子插在干土里拉扯,“我来不是要叫上大招他们,只是想说,以后我家里有事,你们三五个是好人,能帮帮个手。谢谢了,别劝了,不找牛炳礼报仇,我没法活下去。”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你四个老人,两个孩子,你坐牢了,他们怎么办?不是说在那个深圳,你还找了个不错的营生吗?就过去吧,带他们走,把日子过起来。” “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走了,我这辈子都没法做人。谢谢了,我说完了,走了,婶子。” 墙角,对话在江澈之前见过的刘姨和刘嘎包之间进行,看来正在做劝导。 一个苦口婆心地劝,但是另一个声音狂暴而压抑,听着都让人颤栗,看样子已经不可能劝住了,只是最后的理智,想找可信的三两人交代一下,有可能的话帮忙照顾一下家里。 老实懦弱的刘嘎包去了深圳几个月,带着赚了钱,找到了活路的喜悦回来,却发现遭遇这种事,他的反应显然出乎了之前很多人的预料。 这种话题,江澈当然不会参与进去,他连走近些都没有。 最后,当那个刘嘎包毅然掉头就走,看得出已是不肯回头,很可能鲁莽行事的时候,他也没说: “既然一定要做,其实我可以教你。” 这种可能造成隐患的话柄,江澈是绝不会留的。 刘嘎包在回去的路上,暗巷深处,突然被人从后扣住了,捂住了嘴。 背后的人告诉他如果真要做,可以什么时候做,怎么做,说完就没影了,脸都没看见。 老实说,让身手灵便的陈有竖压着嗓子一次说这么多话,才是真为难他了。事实上要不是他们俩之前刚跟江澈交了底,事关生死,这话怕也不会经过他。 帮刘嘎包一把,避免一个可怜家庭家破人亡的心理是有,否则江澈完全可以等他去杀人,再想办法坐收渔翁之利。 但是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心还不必这么冷。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仅仅下层民众的怒火无法撼动牛炳礼,所以江澈想尝试一下,能不能通过一个事件的运作,营造出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否则以他微薄的能量,根本动不了牛炳礼。 …… 不管别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怎么样,商铺竞拍这件核心要务上的麻烦总算是不费代价,轻松解决掉了。终于成功入场了,大石放下,江澈整体心情还算不错。 如果说他今天玩的是一手漂亮的空城计,那么坐在城头上弹琴的那个人,不是诸葛亮,也不是江澈自己,是苏楚,而且只是一个影子。 走在学校路上…… “枕头。” 乍一声,先拍肩膀后出声,人从树丛后面跳出来。 江澈差点回身一脚直接给苏老师踹飞出去…… 无知凡人,不知道自己刚从韩立大师的神威下险死还生,苏楚一身俏丽的短裙站在江澈面前,脸上还带着一脸恶作剧后的得意。 “苏老师,您疯啦?” “嗯,差不多了。”苏楚哀怨一下,又自嗨起来,拍着江澈肩膀说:“枕头你这几天又干嘛呢?神神秘秘地到处跑。我都无聊死了。” 江澈心说我卖你啊! “是不是又去赚钱了?不是说好带我的么,你什么时候带我赚钱啊?”苏老师眼巴巴看着漂亮枕头。 这神情、语气不对,太嗲,有鬼,江澈果断说:“说了是等赚大钱才叫你一起。” “小钱也可以的,小钱也可以的……是钱就行”,苏姑娘目光特别诚恳,像是早有准备地,着急把空荡荡的钱包打开给江澈看,“我被断绝经济来源了。” 这意思大概是家里不给她零花钱了,至于她自己那点工资,苏姑娘一动起来,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 江澈同情地点了点头,“值得同情,但是你又没钱,又不肯出大力,在家又没有地位……我要你何用?” “我会法语。” “没用。” “我可以自由来往港城。” “不需要。” “我漂亮。” “没看出来。” “嘻嘻……”苏楚眼中凶光一闪,咬牙切齿,“我能弄死你。” 强权之下,跟苏大小姐说好了下回带她一起赚钱,只能偷摸狐假虎威,不能闹出太大动静那种。 接下来的三天,江澈过得都算怡然自得。 …… 1992年6月11日晚上,临州市史上第一次国营和集体商店拍卖前夜。 按之前就已经做好的约定,江澈和一起参拍的那批“同伙”又聚了一次,这次他把秦河源和陈有竖都带上了。 秦河源开始锻炼与人沟通、交流。 陈有竖滴酒不沾坐在角落不吭声,很快被遗忘。 在场很多人虽然没把话挑明,但是都有意无意地在跟江澈拉近关系,交朋友,因为他背后,是“苏家”的人啊! 拍卖的事情手拿把攥,今天算是提前庆祝,在卡拉ok玩了几个小时,酒到半醉,有人提议说:“明天一早还得去走个过场,要不今天先散了吧?明晚再聚。” 众人同意,纷纷散去。 牛炳礼出门小走了一段醒酒,坐车,睡了一会儿,到家附近的街面下来,走了几步,有过路的人问:“你好,老板,麻烦问下现在几点了?” 牛炳礼不耐烦地低头抬手腕看了下表,“马上11点。” …… 1992年6月12日,江澈要去赶一场拍卖,今天如果顺利,至少这辈子家人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6点稍多,天刚蒙蒙亮,看样子今天晴不了,露水挂草叶,雾气朦胧,没有陈有竖,江澈、郑书记、秦河源三个人咬着烧饼包子走到街角,看到不远处的一处废弃水泥断墙下围着十来个人。 郑忻峰挤开人群,江澈看了一眼…… 惊呼:“牛厂长?!” 牛炳礼双手被绑在身后,人坐在地上,嘴巴被布堵着,眼睛被布蒙着,身体部分却只剩一块布,一件破破烂烂的裤衩,还好,有件破衣服扔上面挡着他的要害。 满头满脸已经干涸的血迹。 乌青、破皮的各种伤口。 头发还被当中向后刮了一刀,三指宽没毛,中分都不用摩丝了。 很可怜,但是又让人忍不住想笑的造型。 第九十一章 好心人江澈 在场围观的这十来个人中,肯定也有认识牛炳礼的,但是都低声偷笑,或冷脸沉默,没叫破……大概因为情况看起来也不算太严重。 因为江澈突然地这一声,觉得是自己人来了,牛炳礼激动起来,含着破布“唔唔唔”叫了几声,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牛厂长,是我啊,我是江澈,你这是怎么了?”江澈问完话,也不说给拿掉他嘴里塞的破布,反而先绕到身后,“我先帮你把绳子解开。” 绳子绑得很紧,江澈废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才解开。 绳子解开后,陈有竖出现在人群里。 跟着,江澈又帮牛炳礼把嘴里的和眼睛上的布一样一样取掉,热心说:“牛厂长,我先扶你起来。” 说着他就去拉人…… “啊……别,不要拉我。”牛炳礼一声惊慌惨烈的嘶喊。 “怎么了?牛厂长。”因为移动,扔在牛炳礼腰部的那件破衣服滑落到了一边,江澈低头瞥了一眼,赶紧转开…… 太吓人了,一枚手掌长,小指粗的水泥钉穿过子孙袋,将牛厂长死死钉在水泥地面上。 难怪牛炳礼在这坐了一夜,明明腿没被绑着,却一寸都动弹不了……这是被钉住了啊! 刘嘎包够狠够绝啊,比江澈想象的还要强悍……不过想想他和家人的遭遇,牛炳礼对他家,还有其他一些人做下的那些事,有部分或都可以称为逼杀了……又只觉得解气。 人群一阵惊呼过后,有人跑开了,有人转身,有人两手捂眼睛但是打开了指缝,有人躲着,小声说“老天有眼”,有人兴奋握拳…… 围观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就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鞭炮声……应该是过节吧。 “你们这些人啊,倒是帮忙打下急救电话啊,就这么干看着?”江澈义愤填膺了一句,无奈道:“牛厂长,你看这,我现在也没法扶你了。” 牛炳礼十分虚弱地摆了摆手,把破衣服捡起来,重新蒙在腰上。 江澈小声诚恳建议道:“牛厂长,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蒙着头比较重要啊。” 牛炳礼想了想,果断拿起衣服蒙住头,因为扯到,疼得一阵乱叫。 “刘嘎包,老子弄死你,弄死你全家。我弄你老婆怎么了?我还要弄你娘,弄你女儿,我弄你全家……” 蒙着衣服,牛炳礼带着哭腔,疯狂地嘶吼…… 嚣张跋扈习惯了,神经又被折磨了一夜,蒙着头看不到人的情况下,理智下调,神智开始飘零,牛厂长没有压抑自己。 这一下,原本去帮忙打急救电话的几个人也站住了。 江澈无奈,拿过来大哥大拨了下,“发现”信号不好,赶紧叫秦河源他们三个去附近找电话帮忙叫救护车。 “牛厂长别担心啊,你挺住,前头应该已经有人帮忙打了,我让人再去打一遍。” …… 距离现场不远,一栋尚未彻底完工的新楼二楼,窗口,唐连招等人都在,远远看着。 “解气啊,这比直接砍死他还狠。” “恩,嘎包还真有种,不过他自己怕是也完了……以后家里那边,咱们还得帮着照看着点,只不过生计上,还真没办法。” “看到了吗?那个叫江澈的,他在给牛炳礼帮忙呢……大招哥,这种人怎么跟?还好早点看出来,要不然那声哥叫了,真他妈恶心。” “除了一张嘴瞎说八道,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本事。” “嘎包昨晚上已经带着全家人坐火车走了。”唐连招面色凝重,说完这一句不再说话,努力思考,捕捉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丝怪异感觉。 …… 终于,近处的围观的人数过了百……站在远处观望的大概十倍不止,毕竟这情况,姑娘们也不好意思跑过来看蛋。 唐玥和祁素云、谢雨芬也在远处,小辣椒抱着两个姐姐,兴奋地叫着,笑着,跳着。 四下里不时有鞭炮声响起…… 终于,马文欢等几个牛炳礼在厂里的亲信也来了。 问题他们来了也没用啊…… 这又不能扶起来,钉着呢。 看见江澈,仔细辨认回想了一下,马文欢乍一下跳起来道:“你,是不是你?” “我?我好心帮忙的,牛厂长身上的绳子什么都是我弄掉的……”江澈一脸无辜和愤慨解释道,“脑子有病吧你,狗咬吕洞宾。” 亲信们看牛炳礼,牛炳礼虚弱点头,“是嘎包,刘嘎包。江兄弟是帮忙的。” 江澈理直气壮瞪马文欢一眼,数落道:“站着干嘛?你们倒是去给牛厂长买点水啊。” 马文欢愣一下:“急救电话打了吗?” 江澈点头:“之前好像已经有些人去打过,我也叫我的兄弟去打了。” 一群人转身撒腿跑去。 “对了,提醒医院带老虎钳啊,最大号的。”江澈在后面喊。 “……医院有老虎钳吗?”有个人愣了愣,一拍大腿说:“对了,报警了吗?” 江澈说:“哎呀,对,报警,忘记报警了……牛厂长,你确定是那个什么刘嘎包干的吗?” 牛炳礼含泪哽咽,大声愤怒道:“就是他,狗日的还学人戴手套,老子知道就是他……我第一下清清楚楚看见人了啊。” “那就快去报警,查,抓人”,江澈指挥道,“还有啊,关键记得给牛厂长拿点水啊,你们看这嘴唇干的。” 一群人在江澈的乱指挥下稀里糊涂狂奔而去,连衣服都忘了给牛炳礼多蒙几件。 电话打了,老虎钳拿来了,可是试了试无从下手,唯一能直接派上用场的是水……牛炳礼也是渴极了,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好多。 结果,救护车还没来,牛炳礼脸紫了,他发现自己想尿尿。 但又不敢尿,钉着呢,痛得牛厂长一个劲地哭……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外头有人指着路口喊。 救护车终于来了,亲信们一阵放松,江澈也在旁安慰两句:“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车子停在了十来米外的路边,下来两个人,抬着担架朝这边过来,“让让,让让……” 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 牛炳礼长出一口气,劫难终于结束了,至少性命无虞,他抹了抹眼泪眯眼一看,再一看…… 小白车车身上——【临州市破岩角火葬场】。 猛一下灵魂被掏空…… 人群:“库库库库库……哎呀哈哈哈……” “啊……呜……”牛炳礼神经彻底崩了,错乱了,哇哇大哭着嘶吼,“是谁,是谁给火葬场打的电话?!一定是你们这帮下岗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老子要弄死你们……” 差不多这个时候,一辆救护车正开往市政府位置。 电话说在市政府大楼门前不远,有一个受伤的重要病人急需救护——说是因为欺负了人家老婆,被穿袋钉在地上的市纺织二厂副厂长,牛炳礼。 路远,医生护士们一路讨论着,脸红唾骂,但还是忍不住好笑。 第九十二章 等待事情发酵 现场就在老街拐角,上班下班的路旁边。牛炳礼整个人已经抓狂了,如果是大猩猩,就该站起来一边嚎叫一边狂捶自己胸口的那种情况。 但是他不能动,被拴住的牛还能小范围移动,但牛厂长不行,一毫米都不行……他是被钉住的。 骂完他就颓了,低着脑袋不动不吭声。 远远近近围观的人到这会儿已经无法计数,时间也已经不短了,慢慢开始有人把事情想得更深。 比如某几位和牛炳礼同个班子的成员,甚至有的站队原来在他这边的领导层,他们也躲在人群外墙角旮旯的看着,但是绝不会冒头,像马文欢那些人一样傻乎乎跑出来。 眼前的情况跟牛炳礼私下被人砍一刀之类的不一样,它太公开化,影响太大,虽然表面看来牛炳礼是受害者,但是其实后续已经变得很难预料。 牛炳礼春风得意人张狂的几年间,干下的破事实在太多,巴住的人是不少,但得罪的一样不少。 这些人个个都是把政治关系学玩得炉火纯青的老泥鳅,他们已经在考虑事情发酵后的可能性、走向,包括自己的位置、态度和机会了。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还不足以让他们下决心……他们在等待事情继续发酵,看形势。 “小心担架啊,让让。” 火葬场专车上下来的两个二十来岁工作人员刚才在远处被人声淹没,所以还没搞清楚情况,拎着尸体担架一路小跑过来。 一个小声向另一个问:“死人在哪?” 另一个小声答:“半光着那个,电话里说是子孙袋出血出死的。” 这时间,1992年,虽说国家早几十年就已经在推广火葬,但是强制度还不够,火葬场活少,效益非常差。 难得有活,两名员工工作积极性很高……放下架子就要抬人。 “干嘛?干嘛呢?没看到人还活着吗?”马文欢等几个亲信护主心切,急着上前推搡。 抬惯了死人练的胆,两名火葬场的员工也不是吃素的,瞪着眼,挺起胸膛反推了几把。 一个大声道:“还没死你们打什么电话?” 另一个干脆往地上一蹲,“反正车来了,要么人抬走……不是,要么你们给钱,要不我们就在这等着。” 什么叫等着?这要是以前,牛厂长就得过去给他一耳光,现在……他过不去,除非带着大地。 “啊……呜呜呜……”一激动,牛炳礼没憋住,尿了,尿得哭天抢地,惨绝人寰。 那家伙漏的,整个一个花洒,还带色的。 臭味向空气里发散,围观人群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些,议论着: “不会是脑子错乱了吧?”“好像有点……”“什么有点,就是。”“错乱了才好,嘎包媳妇不也错乱了,他赔上,应该的。” “可惜嘎包了,还有那一家老小。”“这时候别提嘎包。”“牛炳礼都喊破是他了。” “唉,嘎包啊,不是让踩到这个份上,他多老实一人。”“总之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说那话。”“都啥啊,恨他的人多了,他说嘎包就是嘎包了啊?” 一片嘈杂中,江澈也趁机退了出来,站得远远的,捂住口鼻猛咳了几声。 刚刚这连续这几波,近处、远处,不管是唐大招那些人,谢雨芬几个,还有其他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笑疯了,就说再善良的,也忍耐不住。 作为好心人,江澈忍得很辛苦。 另一边,火葬场的两个人也是能泼皮能无赖,跟马文欢几个还在扯皮,说空车来回,不给五十就不走,救护车来了他们也堵着。 马文欢这边有两个也是分不清轻重,还在争论电话又不是他们打的。 “给钱。”牛炳礼垂死尿中一声咆哮,强大的牛厂长果然还没错乱。 火葬场的车终于走了。 接下来警车先到,但是公安同志进场看到情况也懵。 这已经被踩得完全没现场了,当事人又带不走,最后只能向局里汇报情况,然后站一边维持观看秩序,一起等救护车。 等啊等啊……救护车终于来了。 郑忻峰举着大哥大跑进来,邀功说:“我叫的,我叫的。” 牛炳礼那口气终于是出来了,抬起头,无声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嘴里呢喃:“等着,你们都等着……” 问题郑忻峰打这个电话可没把情况说那么清楚,就说了有人在哪受伤,需要救护车。 不幸被派出来的中年女医生走上前,看看情况,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医用小钳子,木木地转头说: “这个……你们得找机械厂啊!……消防?打地钻的?” 救护车又走了,说是回去想办法,取工具,虽然医院未必有适用的工具。牛炳礼不幸被自己言中,继续等着…… 现场留下来了一个医生,但好像也干不了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辆掌握着详实信息,带有大量医护人员和工具的救护车终于也到了,停在了市政府门前不远。 这个急救电话是一个一听说话就知道肯定老实木讷的热心群众打的。 一个说话很木讷,给人一听就过度老实的人,认真、平实而努力的在电话里向接线人员描述一件关于“水泥钉穿袋把副厂长钉在了地上”的伤害事件。 接线人员已经几度忍耐不住笑到缺氧,他依然平静、平实而努力的描述着,人物、事件、因果传闻,具体详尽。 接线员转达救护信息……话说一半,说到“蛋钉在地里”……自己先笑了五分钟说不出话。 于是口口相传,此刻到场的救护人员基本都已经掌握了详细信息,下车。 “人呢?不会说错地方了吧。” “四下找找,钉地上呢,还能跑了他?” “说的就是这附近。” 当这些医护人员开始在市政府附近着急忙慌到处找人…… 正好赶早的一批市委领导也上班了。 这情况,他们很难不叫司机秘书去打听一下情况。 然后,这个早上,临州市委的一班领导脸色都很难看,因为医护人员们花枝乱颤说得太具体,秘书司机一回报,事情焦点就已经不止于伤害事件本身了。 压抑着愤怒,老道而敏锐的大领导们没有妄动,纷纷先派人了解情况。 …… 终于,在医生、消防的共同努力下,牛炳礼被抬上了救护车。 水泥钉他带走了,地上留下一个洞。 事情拖了两个小时,观看人次无法计数,但是从时间上来说,这一天,其实不过刚刚开始。 江澈带着人往拍卖场地走。 “那个刘嘎包会不会有事啊?”避着人,郑忻峰小声问了一句。 这件事整个过程他虽然参与最少,但是也清楚,事情肯定是刘嘎包做的,以江澈的个性,绝不会让自己的人为这种事无谓冒险,陈有竖最多也就跟去看看。 江澈摇了摇头,说:“刘嘎包至少有两个无比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郑忻峰想啊,想啊,死都想不透,巴着江澈问:“怎么做到的?” “……”江澈想一下,拍了拍郑书记肩膀,笑着说,“等你以后成熟点,在女人被窝里也能管住嘴了,再来听这些不能说的。” 郑书记叹口气,说:“你要是韩立大师就好了。” 这脑回路江澈也是完全跟不上啊,上一句跟下一句完全没关系啊,“怎么就好了?” 郑忻峰点了点头,感慨道:“气功杂志上说,被韩立大师拍过肩膀就能生儿子。你当时没让他拍吧?计划生育啊,只许一个,你没找他拍一下,可惜了。” 这一刻江澈觉得,自己带偏他,不让他去当县委书记,其实也算造福一方。 第九十三章 不要太伟大 这一年,郑书记19岁,再半个多月中专毕业。放在这年头,考虑结婚生子其实不能算太早,但是江澈还是有点儿不那么适应。 “怎么这么着急就已经考虑到生孩子了?”他想着要是真那么牛,我就多拍你几下,一边说,一边拍着郑忻峰的肩膀。 郑忻峰笑着说:“我倒是没那么急,是家里的意思。” 江澈微微诧异,这个口跟家里可不好开,问:“你已经跟家里说了?” 郑忻峰点头,“可不得说了,以为都像你啊,心思不知道在哪。就咱们同学这会儿谁不想着分配的事呢?还有家里,地方教育局,不都已经盯着咱这拨马上要上山下乡的了啊?毕业就眼跟前了。” 这话想想也对。 不过这些事江澈倒不用操心,家里工作已经做通了,他本身在支教名单上挂着,具体的沟通工作自然是由学校去跟老家县教育局做。 “迟早得说,我想了想,干脆前两天打电话就给说了。” 郑忻峰老家比江澈的偏远,又住在农村,村里连部电话都还没有。他有事要跟爸妈通电话极不方便,得早一天,先打到镇上,约定好第二天打电话的时间,看碰不碰巧,托人帮忙把话带回村里,再爸妈隔天提前过来等那个时间。 两边凑好时间,看谁打。 “我爸妈那天顶着大雨来的,电话打过去,说了我要留在临州,又说了谢雨芬家里的情况,就她一个女儿……我妈听到这,嘎嘣,就晕了。” “她以为我要给人当上门女婿,那个哭啊,戳脊梁骨骂啊……我解释半天,指天戳地发誓生了孩子肯定姓郑,她才勉强相信。” 当妈的为这事激动不奇怪,江澈笑了笑,想到事情好像还有一个关键点漏了,“那你铁饭碗不要了,他们也能同意?” “他们又不知道,教育局那边我自己想办法堵住了,他们还以为我分配在临州了呢。儿子能当城市人,我爸妈还挺高兴的,就是信不过城里姑娘,说城里人虚浮,怕万一谢雨芬变卦了,我一穷人家孩子留这边娶不上媳妇儿。然后就出主意,抓紧生娃,姓上郑,说生了孩子女人就安稳了,等于拴上了,不然他们不放心,我妈且得担忧出病。” 江澈听明白了,按这意思就是说,没准明年,郑忻峰就要当爹了,这速度…… “等结婚的时候,我想带谢雨芬去燕京或深圳吃一次麦当劳。” “具体去哪头还没定好,我是想去看看首都,可是谢雨芬大概想去深圳,那边时髦东西多,她一直想去看看。” “对了,她还说,孩子姓郑,能不能叫郑谢谢……” 说着话,四个人已经走到拍卖场地外,场地是一个开会的礼堂临时借用的,在二楼,但是不用从一楼里面过,门口有一排长台阶往上直通。 走了几步台阶,抬头看见横幅,郑忻峰突然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说: “对哦,咱这是来拍卖商铺来了……咱们怎么突然就来拍商铺了?老江,你现在手里到底多少钱啊,咱买得起吗?” 江澈点头,说:“有个一百来万。” 很坦白直接,这事江澈没打算瞒着郑忻峰,不然就不会带他来了,而且事情将来他要参与进来,也不可能瞒,所以还是提前让他习惯了好。 朋友兄弟间一起做事,不存在嫉妒心、不甘心这点,其实很重要。两世好友,对于郑忻峰,江澈还是信任的。 老郑说,“哦,一百来……”怔一下,他转身直接在台阶上坐下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埋怨江澈的说话。 “不是,老江,你这样不对……咱不能这样。咱们毕业去乡下,第一年工资多少?好点的应该是一个月一百来块,知道吧?” “你这样,我有点转不过来了……我的理想、目标是什么你知道吗?我想好一阵子了,想说跟着你做生意,一年吧,我把心放野了,心说,我想一年赚下来,也当个万元户。能养活自己,老婆孩子,还能支应着我爸妈点,尽份孝心……再回去老家,我也牛逼一把。” “结果你这,两万嘛,我知道的,后来七万,再后来,你去了盛海几天,然后……你就这样了。” “你这样搞,你……我的理想,它很慌张啊,它是应该怎么办?长点,还是一头怼死自己?” 后世百万概念普及,估计没什么太大感觉。可是现在,一般地方万元户都还算有钱人,有富豪后来描述90年代初自己赚到第一个五十万的时候,整个人懵了,关在房间里瞪眼看着那堆钱坐了整一夜。 郑书记受冲击了。 “我又不给你钱,只给机会,你凭本事自己赚……多少都理所当然。”江澈笑着帮他疏导了一下。 郑忻峰点点头,“嗯。老江你知道吗?咱们学校那个朱老师,就是老婆下岗,课堂上跟咱们说拜金主义要警醒,把粉笔都戳断了那个……他前阵子也停薪留职下海了,给一老同学当助理,开车门……” “我不会让你给我开车门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自己这手痒啊,现在就特想给你开车门……还好你没买车。我就说嘛,像朱老师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舍得下身段,钱啊,真厉害。” 郑书记说完自己就笑了。 他的性格江澈了解,也就这一会儿,改明天,肯定又是轻飘飘放下,开始死皮赖脸了,所以不用太担心。 “一会儿你是不是得十几万,几十万的往外花钱?”老郑抬头问。 江澈点头。 “那我不跟你进去了”,郑忻峰说,“我怕我心疼受不了那场面……我先回去缓缓。” 江澈想了想,也行,转身跟陈有竖说:“有竖,要不你也先回去休息吧,跟了一夜没睡,应该累了。” “不累,不过……好。”他大概也对拍卖现场没什么兴趣,嫌烦。 这就是陈有竖的说话风格,所以让他打那个把救护车哄去市政府的电话,其实挺为难他的,但恰恰是他这样的叙述风格,一听就老实,对方才会深信不疑。 陈有竖和郑忻峰先走了,留下来秦河源,他现在开始练习与人接触、交流,本身大概也不喜欢,但是陈有竖已经是那样了,他没办法总要扛起这个角色。 “澈哥,我想问个事,这件事……几几开?”秦河源突然问。 “什么?” “帮人和为咱们自己的事,几几开?” “三七吧”,江澈说,“纯管闲事的角度,我固然对牛炳礼感觉很恶心,但是还不至于以为自己能为民除害什么的,也不会提前激化矛盾。事情会留给唐连招他们自己慢慢折腾,我最多顺手帮点忙。但是这不是正好遇上了嘛,他其实也在那个代市长那边给我挖坑呢,而且手上正好拿着我最想要那个商铺。至于刘嘎包那边,尽力了,对得起良心就好。” “这就好,老实说,因为以前看过不少事,我这两天有点怕澈哥你太……太那什么,伟大”,找了个生硬的形容词,秦河源自己尴尬地笑了笑,问,“那个27号商铺真的特别好?” “是啊,我的估计,它将来的价值比咱们手上的三个加起来翻个倍都不止”,江澈笑着说,“古代好汉为民除害不还顺带弄点钱嘛。” 两人会心一笑。 走进拍卖场,来的人已经不少,牛炳礼的代理人是他的一个亲戚,已经坐在里面了,想来应该已经知道牛炳礼出事,但还是来了。 牛炳礼作为国企副厂长,本就不好直接出面参拍的。 “代市长”本身在商,倒是没这个顾忌,坐下跟江澈打了个招呼,其余人也都扎堆聊天,互相打招呼,等待一场没有变数的拍卖开始。 第九十四章 待揭开 “喂,呼……喂喂喂……”拍卖临近开始,台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测试话筒,临时布置的会议大厅里依然有些嘈杂。 除了江澈认识的“串标团伙”成员们外,现场还有大概几十个竞标者,他们也都拿着号码牌…… 一会儿他们中也会有人举牌,只不过是按程序走,最终每间商铺都会经过激烈或不那么激烈的“竞价”,在既定的价格,由既定的人拿下。 牛炳礼的亲戚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此时她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板着脸不动声色,也不与人交谈。 她应该肯定知道牛炳礼出事了,但是这种时候绝对不会主动说出来。 江澈也不会,至少暂时不会。 至于其他人,很难推断,不过他们中的多数应该是起床直奔拍卖场地,目前还不了解情况。像“蛋被钉在地里”这样一件事,如果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现在应该已经图片满天飞了,但这是1992年。 1992年6月12日上午9时。 因为是临州市史上第一次国营和集体商店拍卖,台上的领导正在进行着关于“南方谈话和市场经济改革”的冗长发言…… 江澈一手支在前座椅背上,托着下巴,在等待着,用几十万元去换取二十年后价值数亿的不动产。 这个时候先行返回的陈有竖和郑忻峰刚从公交车上下来。 鞭炮声远远近近,不时响起,人们在庆祝,哪怕事后牛炳礼依然是副厂长,他们至少觉得解气。 一串鞭炮被丢到了两人脚边,炸开的碎屑跳到身上。 抬头,是唐连招一伙人中那天“唾弃”江澈最凶的几个,脸上还带着挑衅和嘲讽。 陈有竖没说话,郑忻峰在笑,又气又笑…… “我哥们是一个月不到就赚出来的百万富翁知道吗?江百万啊,给你们机会跟还不知道珍惜……一群傻不拉几的东西。” 后半句,他说出来了,声音不大。 但是对面的几个人还是听到了。 “怎么,没跟去医院继续伺候你们的牛厂长啊?”其中一个,正是那天要找江澈单挑的那个,晃着膀子挺着胸膛拱上来,“那个拍马屁的江……” “砰。” 一记鞭腿直接扫在他胸口,人几乎被踢到有些离地,向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边剩下几个人一下都没回过神来,事情不管怎么样,有唐连招夹在中间,他们认为实际动手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这一点对双方都一样…… 那天江澈面对嘲讽挑衅的反应,似乎也证明了这种状态。 结果现在,陈有竖一声不吭就这么一鞭腿直接给人轰趴下了。 “澈哥在场的时候,他怎么处理由他决定……澈哥不在场的时候,我不想听到有人这样说他。” 陈有竖竟然说出了一个这么长的句子,难得。 冲突一触即发……唐连招赶到了,看这场面也有些为难。 “再两句,一,现在就算要放鞭炮,也不该你们这些人跳出来放,听得懂吗?二,如果知道自己脑子不够,至少应该学会等等看。” 陈有竖今天接下去应该不会再说话了,字数耗尽,cd漫长。 为什么鞭炮不能是我们这些人放?一群人中至少有几个能懂,包括唐连招,他们这群人确实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跳出来,自身嫌疑是一,反作用是二。 脑子不够,等等看? “知道了,我带人回去。”唐连招点头应下,事情离他猜测的越来越近了。 往前继续走了一段,陈有竖竟然自己回出租屋睡觉去了,郑书记也是很郁闷,“这要是那些人追杀上来,我怎么办?” 好歹进了学校,他才放下心来,然后,他又看见了抱着书路过的叶琼蓁…… “得,最傻那个在这里。我哥们江澈是百万富翁知道吗?叶同学。出国?其实很轻松啦……哈哈哈哈哈。” 总之郑书记心情十分愉快,看谁都是傻子。 叶琼蓁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 差不多时候,牛炳礼正躺在手术台上,有些东西补救起来大概是很难了。 凭着仇恨和愤怒的支撑,他刚刚在手术之前还特意主动要求,配合了警方的简单询问,就连被送往手术室的途中他还在喊: “抓人啊,快点去抓人啊,刘嘎包,就是他。” 负责案件的西城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几个大头头都到了。 年轻警员陈栋和四十有余的师傅老楚正在汇报调查情况: “案件没有目击证人,根据牛炳礼的询问笔录,他明确表示自己是在昨晚十一点出头,即十一点到十一点十分这个时间段内,遭到了袭击,而且亲眼看见了袭击者,外号刘嘎包的原纺织二厂下岗职工。” 局长点了点头,抬眼问:“那么刘嘎包呢,抓到了吗?” 老楚接话:“昨晚十点半的火车,已经带着全家老少,南下深圳了。” 几个大头头同时愣了愣,这时间,对不上啊,其中一个问道:“时间上可以确认吗?” “牛炳礼的表没有问题,我对过,他本人也一再强调,自己当时刚看过表,而且整个过程都没有出现过昏迷之类的状态,所以十分确定。”陈栋心说那表好贵的,想了想,与案情无关,没说出口。 师傅老楚知道领导真正询问的重心在哪,接着道: “根据我们的调查,刘嘎包为人老实懦弱人尽皆知,此次因为妻子被人欺凌,或是流言吧,这个我先不定性。” “总之因为这件事,他昨晚最后请了亲戚、朋友、旧同事等等共计二十多人一起吃了个饭,算是绝别……这辈子不会再回临州。” “这顿饭从六点不到一直吃到这些人帮忙收拾好行李,流着眼泪将他们一家老小共八人送上火车,连行李都是他们帮着从窗口给递进去的。换句话说,整个过程,刘嘎包都拥有超过二十名不在场证明人。” 领导们沉默了一下。 其中一个问:“有没有可能是他当着这些人面上车后,又偷偷下车作案?” “我最初也是这个怀疑”,老楚道,“所以,我们第一时间就根据时间推算,联系了沿线的铁路派出所……他们派人上车了。” “结果?” “刘嘎包在车上,他从开始就一直在车上,跟他的家人在一起。期间因为妻子脑子错乱,一直碎碎念不停,周围有乘客找麻烦,刘嘎包还挨了几拳,孩子和老人哭成一片……所以,整个车厢的乘客,包括乘务员、乘警,都可以成为他的不在场证明人。” 领导们:“……” 这个时候,时间的掌控者刚在拍卖场里有条不紊地举牌,拿下了自己的第一间目标店面,价格12万5000。 第九十五章 连锁反应 “我的判断,可能是牛炳礼自己错乱了,对刘嘎包心里有鬼。据调查恨他的人多了,我觉得不是刘嘎包,要是刘嘎包有那胆,老实人发起疯来控制不住自己的,应该会直接杀了他。” 陈栋说完这句被师傅一瞪,低头不敢吭声。 没有监控的时代,没有目击者,现场又被踩成了菜市,证词来自牛炳礼本人……陈栋觉得有点委屈,师傅瞪我干嘛,事情明明也就我想的这个可能了。 领导们互相讨论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只好转回来道: “铁路派出所那边的同志有没有帮忙简单先了解一下?” 陈栋和老楚都点了点头,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老楚开口:“问了,全都隔离开问过了,包括刘嘎包本人,老人、小孩,都没有任何问题。我认为重病在身的老人和几岁大的孩子如果撒谎,应该不可能瞒过咱们的同志……至于刘嘎包的妻子,已经只会说一句话了,想死,不敢死。” 说完,老楚抬手指了指自己额头侧边,眼睛里水光一沉。 “查什么刘嘎包,依我说查牛……” 陈栋话说到这里被师傅按住了,牛炳礼上头有人,老楚怕徒弟年轻,前程被耽搁了,自己站出来,敬了个礼,说:“我想查牛炳礼。” 其实他们之前顺带就已经查了,手里握着不少记录。 一个两千多号人的国企实权副厂长啊,交游广阔,几个领导互相看了看,“这样,你们来,再给那边派出所的同志挂个电话,我们听听看。” 陈栋一愣,面色为难地走上前,嘟囔道:“那你们挨骂了可别怪我。” 说着话,他把电话拨通:“喂,这里是临州市西城分局……” “你们还要怎么样?要我们帮忙把那个只会哭的男的,老人、孩子,还是那个已经傻了的女人屈打成招?” 对面的口气近乎咆哮,因为这样的沟通已经进行了好几次了。对面派出所的同志通过询问也已经知道了刘嘎包一家的遭遇,包括他妻子变成这样的原因…… 问题,对方的不在场证明现在无比明确啊!已经忍了、躲了,接下去怎么活都还是问题,不能欺负人到这个份上吧? “那我也问问,你们那边那个狗日的抓了没?我问你们抓了没?!这边老人、孩子、女人,可都已经吓傻了,哭成一片了,哭得老子心酸眼泪都出来了……” “老子当初豁命打南边猴子,可不是为了你们这样官官相护的。老子要放人……请他们吃个饭就买票让走。” 很不巧,对面的同志是个战场上下来的老兵,脾气硬,火气大,再者说又是跨省协助,他管你娘的呢。 大领导尴尬了,苦着脸摆了摆手,陈栋小声道歉后把电话挂掉,一脸的羞愧难当。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同志去把刘嘎包一家带回来?”其中一个领导问。 局长思索一会儿,摇头,“缓缓。” 他没说破,这件事到现在其实已经很复杂了,上头市委领导正关注着呢,下面民众正放鞭炮…… 作为不在场证明人的那二十多个出去把事情一说,群众们现在肯定都坚信,原来真的不是刘嘎包。 这种情况下,你敢凭牛炳礼一面之词不顾事实把人一家老小抓回来? 这事万一一个不慎,就可能变成社会群体事件,自己这些人完全扛不起。 “这样吧,你们把材料给我,我去市里问下领导的意见。” 局长说完,陈栋抢前一步把材料递上,两份。 局长低头看了一眼,放在上面的,反而是对牛炳礼的初步调查,民众的举报很多按了指印,他犹豫了一下,把两份材料交换了一个位置,但是至少都带上了。 至于到时候是否拿出来,他会审时度势,看情况。 “另外你们再去趟医院,等那位牛厂长手术后苏醒,再跟他确认一遍。”临出门,局长转身又交代了一句。 …… 拍卖场,江澈已经顺利拿下了第二个目标商铺,价格14万,一切都按既定的方案进行着…… 钉蛋这个想法,确实是刘嘎包自己的决定,江澈通过陈有竖传达的要求只是必须要牛炳礼受伤被绑住,隔天出现在群众面前,有时间被围观,然后需要救护车……他就保证牛炳礼会生不如死。 至于整个具体的实施过程,其实很简单。 在卡拉ok,灯光和酒精造成的混乱中,喝了不少的牛炳礼被众星捧月围绕着的时候,已经被彻底忽略的陈有竖调了他的表,然后牛厂长出门小走,坐车,睡着,醒来,快“11点”,遇袭…… 这个时间其实应该在9点40到10点左右,刘嘎包看见窗外挂了白衣服,带着妻子“去房间里最后收拾一点体己东西”,跟进来帮忙的朋友看见打开的柜子里零零乱乱一堆是这些东西,自然不好上手,退了出去忙外面的…… 期间屋内偶尔传来咳嗽声。 都是住的二厂附近。 陈有竖一路跟踪,通知时机,交换位置(当然刘嘎包始终不知道对方是谁)。 年纪、身材、力量、工具、决心……全部全面占优的刘嘎包偷袭牛炳礼,用不到二十分钟把事情做完,戴了手套,但人还是被牛炳礼看见了,大概他本身也不想彻底隐瞒,不然不解恨。 交接回去的时候嘎包说:“我被看见了……不如直接弄死他?反正我也跑不了了。” 陈有竖背身说:“除了这段时间,其余你全说实话,说完就哭……天衣无缝。” 然后,刘嘎包从房间拿着收拾整齐的行李,牵着一直不断碎碎念的妻子出来,跟送行的人一起去车站,上车离开。 之后的这一夜,陈有竖一直远远看着,防止出什么岔子,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江澈出现,替牛炳礼解开绳索的同时——调回时间,接管全局。 当时如果有人比江澈更早一步去帮牛炳礼解绳子,陈有竖就会抢先那个人一步,当然,最适合的人选显然还是江澈。 因为他去解最合情合理,最自然,而且当时牛炳礼的神经已经被折磨了一夜,极度萎靡,根本注意不到什么细节。 当然,所谓天衣无缝也就安慰刘嘎包而已,其实江澈的犯罪水平仅限于看了几集柯南的程度。 如果这是一部刑侦剧,案件自然有不少漏洞,但是江澈相信它不是,它会是一出大闹剧,乱到不会有什么神探去捕捉蛛丝马迹,一点一点击破案情…… 它已经开始乱了。 很快会更乱…… 就连牛炳礼自己都要错乱。 “27号商铺,16万,17万,17万一次……19万,这位女士直接叫了19万,有没有更高的出价?19万一次,19万两次……” 就是这个价,早先定好的,牛炳礼的亲戚,还有串标团的同伙们,都在等待落槌。 江澈举牌,“20万。” 女人回头看着江澈,怔在那里…… 这什么情况,怎么处理?每个商铺的价格都是牛炳礼定好了给她的,而且明明大家都是说好的,这是干嘛? ……要加吗?加了剩下那几间怎么办?牛炳礼可没教她取舍应对。 “明明之前都很守规矩啊,怎么突然来这么一下?”其他串标团的人也都带着诧异纷纷看向江澈,眼神里满是困惑,个别还有点质问的意思。 江澈神情淡定,微笑着逐个点头回应。 “有恃无恐啊,这是苏家要硬抢牛炳礼的?有矛盾?或者这次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一连串懵逼,他们都开始想,“没我事吧?应该没,没我事就好,让他们杠去吧。” 问题台上的拍卖可没法停下来。 “20万最后一次……笃。” 拍卖槌落下,江澈顺利拿下27号商铺……印象中,它后来开过一阵子奢侈品旗舰店,还开过什么来着?忘了。 趁着上面介绍下一个商铺的空当,“合伙人”们不放心,推出来“代市长”,过来问了江澈一声:“兄弟,你这是?” 江澈笑笑,说:“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不用浪费吧?” 什么意思? 接下来上厕所的上厕所,抽烟的抽烟,一群人纷纷出去打电话了解情况。 所谓了解情况,其实他们同时也是第一拨向外,尤其是向那些有一定权力和能量的人散播牛炳礼“已经墙倒众人推”这个消息的人。 三人成虎……何况这些人本身也都是有些能量的。 江澈不出面,组织了下层民众,不出面,吸引了上层严正关注,现在又用一句话,在中等权力阶层里造势,他相信牛炳礼的同志们,领导部下们,很快也会收到消息。 这次风波将与以往仅仅民众层面的举报完全不同等级。 牛炳礼扛不住,至于他的保护伞……江澈只见过保护伞遮风挡雨,没见过舍身跳进漩涡去救人的。 …… 病房里,顽强的牛厂长刚很不耐烦地做完了第二次询问笔录,前后一致。 情绪狂躁,他抬手把一个医用托盘扫翻了,药品器具散落一地,扯到伤口嗷呜一阵乱叫,带泪咆哮着: “抓人啊,你们还在这跟我问东问西的干嘛,人抓到了没?抓人啊……再不抓人,刘嘎包就跑了,到时候你们给我全国各地找去啊?” 第九十六章 墙倒众人推 医院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穿着干净的白色护士服,眉目英气的小护士大概不到二十岁,长辫子。 小姑娘是听见了响声进来的,见状嘴一瘪,恨恨地蹲下身把被牛炳礼扫落在地的托盘捡了起来,把东西归置进去。 起身狠狠瞪一眼,拧头偏过身走了。 生气走得快,姑娘身上宽大的护士服被往后扯,胸前高高地鼓起,修长的双腿从衣摆下显露出来,她穿的是一件紧致地紫红色健美裤,脚上一双白色胶鞋,正脚背横一道宽松紧带的那种……出门转身,长辫子轻轻荡一下,回头打在腰与臀之间的那弯弧度上。 “这年纪,这腰身……欸,怎么完全没感觉?” 脑海里很努力去想象邪恶画面,但是不说反应,连一点感觉都没有……牛炳礼整个沮丧了一下,医生不是说没准可能还有点用吗? 他觉得今天全世界每个人都在跟他作对,包括对面那个年轻的小警察也是。 “你看我干嘛……抓人啊,去抓人啊!”牛炳礼在趁机宣泄情绪。 陈栋皱了皱眉头,忍住了,递过记录本和笔,“牛厂长,笔录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麻烦签个字。” 牛炳礼接过笔唰唰唰直接签了。 不耐烦道:“可以去抓人了吧?” “暂时抓不了……”陈栋摇头,面无表情道,“根据我们的调查,刘嘎包昨晚十点半的火车就已经带着家人离开临州了,而牛厂长你两次笔录一致,遇袭的时间是在十一点之后。所以,不论是当时送行的人,还是火车上的乘客、乘警,总计超过百人能为他提供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基本已经可以排除刘嘎包作案的可能。” 还有一句“感谢牛厂长配合”,他忍住了没讲。 十点半上火车了?牛炳礼木木地“嗯?”了一下,难得的很“单纯”朴实的一个表情,看着憨态可掬。 下一秒,他指着自己的两眼之间咆哮:“放屁,怎么可能,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他了……你以为我脑子错乱了吗?” 心里早有这个想法,陈栋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猛一下,牛厂长癫了,一个小警察而已,他身体撑起来,前趋要来抓陈栋衣襟,嘴里说着:“你,啊……呜、呜、呜……” 动作到一半紧急刹车,他开始叫唤。 “这是……想讹我?”陈栋身体后倾,侧身一看,吓到了,连忙站起来喊:“医生、护士,飙血啦……飙出来了。” 刚刚出去的小护士过来依然带着一脸闷气,手扶着门边探头没好气地问: “是不是伤口出血了?都说了不要乱动了,发什么臭脾气,扯到了吧,还飙呢……哎哟,真的在飙……医生、医生,四十五号床飙血啦,飙一床啦!” 一激动,她也没管什么专业用语了,跟着陈栋就嚷,此时惨状,非“飙”不能形容。 脚步声急促而来…… 牛炳礼又被推进手术室了。 “难道有人出面,直接混肴黑白,保刘嘎包?不可能,他算什么东西。”躺在推车上,飙着血,牛炳礼还是无法控制地想着,意识模糊地碎碎念:“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我眼睛看见了啊……总不会我真的错乱了吧?” 完全混乱的状态,先入为主的记忆和意识占据一切,他死都无法想到自己的手表时间会出问题。 跟着推车后面小跑的医生顺路扭头埋怨了一句站一旁陈栋和老楚。 “两位公安同志,你们能不能先不要再刺激病人了,他现在整个状态,精神很可能出问题的欸。喏,你们自己也看到了,痛都不知道了,还嘟囔。”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直透牛炳礼脑海,“医生也这么说?!” …… 拍卖场的整个秩序都已经乱了,只要不是自己分到的商铺或者归属牛炳礼份下的出现,一个个就拿着大哥大,叽里呱啦进进出出…… “牛炳礼出事了?” “对啊,你也知道了啊。刚听好多人说起……” “对啊,现在消息满天飞。” “嗯,局里的大领导们今天也都神神秘秘的。” 就是这样的对话,听者本身有先入为主的思维倾向,再去理解起来,内涵就大了。 真正有点儿拍卖样的自由竞拍环节终于出现,牛炳礼这次握在手里的差不多都是眼下看着最好的商铺,排位靠后…… 现在墙倒众人推了。 只要是他名下分配的商铺出现,其他人就开始竞拍……拍了一会儿发现这样不行,价钱抬太高,又改开始小范围抱团合伙。 牛家那位亲戚已经彻底懵了。 “我们不拍了吗?”秦河源小声问江澈。 江澈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拍了,价钱抬起来了,咱们得留着钱生钱啊,4间,够了。” 当然真实的原因他没说破,比如真正将来最值钱的三间,已经都在咱们手里了,比如正拍这间,是很快要拆的,比如他想多拉一些人下水,尤其是那位“代市长”。 从开始的死水一潭,到后面的乱成一团,拍卖结束后,串标团伙成员大部分兴高采烈,围在“代市长”身边议论纷纷。 江澈走过去,微笑着开口:“牛炳礼这回要是还能爬起来,以后对我们都是麻烦。” 他一句话,一群人顿时安静下来,个个若有所思,尤其一些能量不够大刚又下手抢了的,已经在后怕,担心牛炳礼报复了。 “所以大家手上有什么东西能使上劲的,都加一脚吧,各尽各力。反正我是不客气了……” 平淡说完又一句,江澈转身带着秦河源率先离开。 其他人在背后看他,猛地想起,其实每一步,他都算在前面,比如拿下牛炳礼手上的商铺,只有他付出的额外代价最小,在此之前他始终没露半分声色;再比如这些话,他留到现在才提醒,而其他人,刚刚就已经几乎全部被他拖下水…… “背景强悍,谋虑长远,外加行事果断,下手狠辣……偏还看起来人畜无害。别惹他。”一群人默默想着。 其实尽个毛的力,事情到这里,已经与江澈完全无关了,他已经落完子,接着就剩下坐看局面演变。 他造一个假象,变成真杀局。 第九十七章 定局以后 临州市市委,市长牵头,几个领导围坐在一起,面前的会议桌上放着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调查材料。 事情以他们的政治敏感度,当然看得更透彻……若不然也不需要他们亲自关心。 “立案调查伤害事件,尽快侦破以保此类事件不再出现,但是同时必须注意,绝不可以在没有明确的,足以说服大众的证据之前,随便抓人……尤其是下岗职工。” 大领导发话。 西城分局局长心里直喊我怼你娘,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牛炳礼自己的笔录又那样,还要尽快,还要证据确凿,足以说服大众?我查到蛋,哦,蛋也没得查了。 但是案子能不能破,人能不能抓到?当然能,什么流窜犯啊……这个不能说。 “领导放心。”分局长拍胸脯认真应了下来。 这时候一个秘书走进来,俯身在大领导身边道:“临州市纺织二厂班子成员加上中层领导,一共十七人,集体实名举报牛炳礼贪污受贿,挪用、亏空公款。”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个人实名或匿名举报,其中不少材料证据完全可查……” 西城分局局长一直注意着领导的表情,到此,果断拿出那份对牛炳礼的调查报告,道:“这方面,我们西城分局也已经提前做了一些调查工作。” 领导接过去看了几眼,点头赞许,“很好。” 说完他沉吟片刻,最后指示道: “补充两条,一,控制舆论,争取把事件影响降到最小;二,对牛炳礼的调查同步展开,给民众和社会各界一个交代,但是调查的重心要避开刘嘎包一家,同时避开改制相关敏感话题,淡化这两点,就以牛炳礼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为突破口。” 这段话里的政治考量且不去说,但是牛炳礼的命运,在场谁都听得出来,已经就此板上钉钉了。 消息很快会透过各种渠道和实际行动散播开去。 真正的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踩在牛炳礼身上的脚,会越来越多…… …… 一上午经历了两次手术,临近中午,牛炳礼顽强地又醒了过来…… 难怪武侠片里太监都是大boss,很难杀死。 他的老婆和表妹站在床边,老婆忧心忡忡看着他的伤处,眼神闪烁,似有所想。 因为得了医生的安慰,手术房里又无消息可通,医生也没办法一边给他缝弟弟一边说,对了,现在好多人在告你…… 所以截至目前为止,牛炳礼的注意力主要都还集中在怎么弄死刘嘎包上,除此之外就是努力告诉自己,我没有错乱。 他还有心思关心点别的。 “拍卖结束了?”奄奄一息,他虚弱地问道。 表妹囧着眉点了点头,“嗯,可是咱们的都被抢了。” “什么都被抢了?”牛炳礼困惑一下,还来? “咱们的商铺,就他们举牌抢来着……表哥,你不是说都是说好的么?” 这什么情况?牛炳礼激动了一下,努力控制自己,不能动,“谁抢的?” “开始是一个很年轻的,我听他们说话,好像姓江……后来就大家都抢了,那个你常说的叫代市长的抢得最凶。” 年轻,姓江,早上刚感谢过……牛炳礼脑海中,江澈温和的笑脸浮现出来: “和气生财……牛厂长,我扶你……我的人去帮忙打电话了……记得给牛厂长弄点水啊……” “咯咯咯咯咯咯咯……” 牛炳礼愤怒到牙齿都几乎咬断,整个人表情狰狞骇人,两手握拳,气到身体发抖,但是蜷缩着,不能动,我不能动……医生说再裂就真彻底完蛋了。 这情景看得床边的两个女人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牛炳礼才缓过来一口气。 咬牙问:“……那钱呢?” “钱我拿回家了。”表妹老实说。 “好,好。”牛炳礼长出一口气,至少还有钱…… “然后纪委的人来家里,正好看见。”他老婆说。 “……”很想骂娘,心不是往下一沉,是嘎嘣直接当空裂开。 真正致命的来了,牛炳礼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这浪头到底有多大,他努力挣扎着要来了大哥大…… 一次。 两次。 三次。 漫长的忙音……这意味着什么,牛炳礼懂,他被丢下船了。 “啪。” 大哥大掉到地上,万念俱灰,牛炳礼猛一下坐起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翻船的,而且是一上午时间连着翻,一直翻到沉底,他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就像刘嘎包到底是怎么十点半坐火车离开,十一点给他钉地上的……一切都乱了。 不会真的是那个小子吧? “45号床,他又飙血啦!” 小护士站在门口,见怪不怪语气平静向过道里说。 “哎呀,这回上下一起……” 牛炳礼第三次被送进手术室…… “这回真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摘除吧,保住命就好。” “这人应该是真的神经错乱了。” 迷迷糊糊,医生护士交谈的话在牛炳礼耳边回荡。 莫名的,牛炳礼突然想起当年那场大火,火场里,师兄最后推他出门那一幕……报应吗?电视小说也就是个死啊,这也太他娘的折磨人了吧? 等他再出来,病房外已经多了看守的警员,但是牛炳礼其实已经根本没感觉了。 …… 刘嘎包没事,不在场证据充分,一家人都还算安生。 牛炳礼连续三次手术,接近翘辫子,还被立案调查。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出来,民众们开心了一上午,到此结果依然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期待和预料,原以为出了口气却可惜了嘎包,结果嘎包没事,原以为只是废了牛炳礼身上那祸害,想不到竟然就这样,整个给他废了…… 想想以往多少次送材料,上告,全部石沉大海……这是哪路神仙出的手? 唐家,屋子里唐玥给爸妈上了炷香,平静地将事情转达给他们。 这么多年压在心上的丑恶和恐惧,竟然就这么突然一天,彻底消失了,流了太多眼泪,眼睛是肿的,眼眶是红的,但是嘴角是翘着的。 她突然觉得整个人好轻松啊。 “其实二十二岁也还是小姑娘,这些事,少听,少看,少参与。”想象着被他摸头,像对小女孩一样说话…… 明明就比我小的啊。 原来他是告诉我,从此不用再担惊受怕、心怀怨恨了么? 到此,再加上早上江澈的“积极”表现,再加上一直以来慢慢累积的唐玥自己都不自知的,对江澈的盲目崇拜,如果她还猜不到点什么,就真的没救了。 第九十八章 我不是澈哥 整理了一下心情,洗了把脸,唐玥拎了篮子出门买菜,把唐连招撂在了院子里。 想想那天的情景,那么些人围着江澈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可结果呢,唐玥心里清楚但是又没法挑明了说,怕给江澈惹麻烦。 所以看见弟弟和他那群人的时候,脸就是板着的。 唐连招凑上去喊了声:“姐。” 唐玥说:“你们不许进去,大招你现在去给爸妈上香,他们都得生你气。我去买点菜……对了,晚饭你自己外面吃。” 这话里头的意思其实也得想一会儿,才能弄明白。不能挑明,唐玥偷偷暗示了一下。 姐姐走后院子里低低的笑声响起,唐连招在一众弟兄们想取笑又不敢太直接的目光中转过身来,思考着,这事到底应该怎么跟这帮笨蛋说。 因为其实不单唐玥想明白了,他也一样明白,这一上午他都在猜测的事,下午,慢慢得到了印证。 唐连招是搞不懂刘嘎包为什么可以不在场,想死了都想不出来,但是很肯定,事情是刘嘎包做的,因为那枚水泥钉是嘎包原来就准备着的,来找他时给看到过,只不过当时嘎包备下的可不止钉子,他本来是准备那个晚上直接动手的。 唐连招更搞不懂为什么以前都说是官官相护,怎么都告不倒的牛炳礼,手眼通天的大仇人,现在外面都说,官们,也都在帮着告,还有市里的大领导帮忙主持公道。 就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人都站出来了,站在正义的一边,对抗恶。 他还想不通,江澈早上那番折腾,到底有什么深意。 但是唐连招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一切,都是因为牛炳礼认识了那个家伙……两个人第一次直接有交集,互相说了句“和气生财”,然后牛炳礼就这样了。 这才几天? 这样想完,江澈在唐连招眼中就愈加深不可测。 现在再看看面前这群混蛋,其实也包括自己,唐连招恨不得大家放开了先互相抽一顿,问题到底怎么跟他们说?又不能挑明了。 还有江澈那里怎么办?似乎给人得罪惨了。 唐连招愁,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更进一步相信了江澈的能力,于是他自然就对江澈先前说过的那些话,关于“严打”,关于“真正的混”,更加深信不疑。 威胁和诱惑都摆在那里,唐连招有自知,凭自己这些人,错过江澈,很可能就永远都只是底层小混混,也许坐牢的坐牢,剩下勉强没进去的,运气好点娶上个老婆,生个孩子,过着苦哈哈的日子。 三十岁,四十岁的街面小混混? 跟儿子的同学开片? 唐连招想着,这脸,怕是得扔下一回了。 …… 下午还要去拍卖专项办公室办一系列繁琐的手续,大把大把地掏钱。 午饭,江澈和秦河源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面馆。 这期间整个过程,从离开拍卖场开始,秦河源就一直是一副思索的表情,没怎么吭声。 他和陈有竖第一次帮江澈做事,基本没参与什么,就是看着江澈耍小聪明卖饰衣链,女人的东西,赚了两万; 第二次帮他,秦河源具体参与了,江澈大早上跑去租了半个月材料工厂,轻描淡写赚了7万…… 那时候秦河源和陈有竖互相都说:“这家伙还真是聪明,而且作为读书人一点都不迂,挺难得。” 慢慢相处,这种感受越来越深,越觉得只要跟着,就能学到很多东西。 但是秦河源仍然没想到,江澈其实还能做像今天这样带点阴暗面的事情,而且这般得心应手。 从改变刘嘎包盲目莽撞的“复仇”开始,到煽动上中下三个层面对牛炳礼的围攻,一上午时间置之于不能翻身的“死地”,同时拿到手自己想要的好处,把刀子递到别人手里…… 整个过程,江澈没让自己,包括自己的人,冒任何过分的风险。 “利人又利已,好事啊。” 秦河源回想着当时离开拍卖场,背对人群,江澈说的话,还有他脸上轻松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和陈有竖之前还是“小看”了他。 “怎么了?吃面啊。”桌对面,江澈催促了一句。 尽管开玩笑的时候,他说过得叫“澈哥”才行,但是真正相处起来,至少秦河源和陈有竖感觉很自然,很轻松,他把他们当朋友,而且个性不别扭…… 除了偶尔故意一直问陈有竖问题,坑他多说话。 “我是在想,如果换做是你,当时肯定不会像我们俩一样,傻乎乎跑去拼命。”秦河源苦笑一下说。 “这么急就想着杀回去了?”江澈笑着问。 秦河源和陈有竖的底,在那天被江澈蒙混拒绝之后就已经交了,一句话:“只要你去晋省x市,跟那边弄黑矿的说,我们俩还活着,在哪……我们就会死。” 这底交大了。 秦河源和陈有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煤工,准确而言,秦河源的父亲,是一个不大的黑煤窑主,秦河源亲生,陈有竖收养。 这还不是一个属于煤老板的时代,1992年前后,多数煤矿都处于亏损状态,真正能赚到钱的,只有那些私挖私采的黑煤窑。 秦家做得不算大,只是在村里弄了个小矿,秦河源和陈有竖从十二三开始也跟着下井,和黑煤工一视同仁。黑煤窑主之间私下的斗争很多,甚至很惨烈,他们俩也很早就有体会,进而参与。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秦家的小煤矿突然被发现实际储量极大。 消息走漏,横财遭灾,在多次拒绝几个大黑矿主近乎抢夺的低价购买之后,有一天,秦河源一家和工人一起下井看矿脉,矿洞塌了——伴随着雷管的炸响。 所有人都以为秦家死绝了,但是陈有竖和秦河源活了下来,爬了出来。 他们埋伏了三天,捅死了对秦家下手的其中一个黑矿主,然后不得不逃离家乡…… 他们来到临州,却发现外面的世界跟自己生长的那块黑金土地完全不一样,他们固有的见识,根本跟不上,于是,两个少年选择低头,从在火车站给人当小弟开始默默学习…… 然后遇到江澈。 …… 迟早,一定要回去! 现在江澈问他们是不是着急,秦河源摇头,说:“没,就是惦记着,但不着急,我们等得起。” “那就好,吃面吧。”江澈安慰说:“我答应过的,等有一天时机成熟,你们要回去,我不会实际参与,但是愿意投资你们。” 这话他之前说过一次,现在再听发现有些不同意味,秦河源把话嚼了嚼,笑着说:“我猜测你的判断,煤矿未来会有一阵形势很好。” 江澈抬头看他。 “因为原则一直都是,利人又利己,对吧,澈哥?”秦河源笑容狡黠道。 竟然这么聪明?!看来这个澈哥还真不好当。江澈苦笑一下,说: “现在我更肯定了,我应该在你们身上投资。但是记住,别急。” 第九十九章 拨云见日 下午办完事,把钱付清,但是完整的手续还要等几天才能完成,这年头政府部门的效率慢得吓人。 江澈和秦河源抱着巡视领地的心思先去四处商铺都转了一圈,傍晚才回来。 因为早上发生过冲突,放不下心,陈有竖和郑忻峰专程过来在公交站等着。 这会儿正好放学下班时间,老街路面上来来往往有不少喜气洋洋的群众,吃得早的人家端着饭碗坐在门口,远远地互相聊天。 学校操场里有打球,吊单杠,跑步的学生…… “要是事情公开了,你现在这条街上,就得像武松打虎下山一样被抬着走过去。”郑忻峰在旁边嘀咕。 “……”没顾上搭理,江澈心想说,公开,我这没公开的事多了,一旦公开何止武松,简直得像吕祖那样,被画成像挂起来拜。 没走几步,唐连招等四十多人出现,凌乱站在路边。 操场上的学生和路人们的目光纷纷转过来,这是要出事? 郑忻峰也有点紧张,抢一步站到江澈身前,刚想开口说话,江澈拍了拍他肩膀说:“没事的,走。” 说完他当先走去。 因为看表情就知道唐连招不是来找事的,估计是猜到了什么,来道歉加耍赖的……若不然唐连招那张凶悍的脸配上这“讨好”的笑,实在不搭调。 一行四人里陈有竖语音功能cd中,只听不说,剩下三个偶尔说笑,就这么在一片目光中平静走过去…… 简直太稳了,郑忻峰觉得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筑基有望,“不过跟老江比还是有差距,平稳气场啊,老江就是这么稳,真稳。” 结果唐连招往前一步,想要开口…… 江澈撒腿就跑。 “小玥姐。”一边跑,他一边冲不远处的唐玥挥手。 唐玥就站在那里,穿着舞会后就再没穿过那一身,江澈给她买的白衬衫,藏青色长裙。眼睛是肿的、红的,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来用心打扮过。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这么激动过!郑忻峰在后头摇头道:“注意平稳气场啊,老江。” 江澈当然还是平稳气场,这会儿的情况,以唐连招的个性和形象,竟然都“谄媚”起来了,那就等于他摆明了带着人准备道歉,然后耍无赖。 把江澈又变回“澈哥”。 问题江澈其实一点都不想当“澈哥”,这会儿不跑,等着带上40几号人晃几条街,再晃回学校,从此成为证据确凿的小霸王他哥大霸王么? 韩立大师在盛海,在全国,几千上万的弟子都能放得下,哪来的兴趣真去当这个老大。 还好是唐玥来了,不然江澈没准还真不好脱身。 “这招好像没用啊……他这是拿小玥姐当挡箭牌呢。”看着江澈的背影跑向唐玥,不敢跟,站在唐连招身边的黑五感慨道。 唐连招憋屈地点了点头,心说当时真应该趁无知先揍他一顿啊! …… 厂花姑娘请吃饭,亲自下厨…… 这怎么可能拒绝? 在一片仇恨的目光和远处此起彼伏的唾弃声中一丝不乱,跟着走。 江澈发现,唐玥变轻快了,不是糖水罐头和体重的问题,是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现在变得前所未有的灵动,甚至有些活泼。 一路上嘴巴不停,唐玥指着墙头屋角,说着她十五岁以前在这些地方的趣事、小事,最普通的事。 “你别看大招现在这样,以前他被人欺负都只会哭,我还要帮他打架呢。”唐玥说。 江澈可以在她的眉眼和笑容里看到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这是过往不曾有的。 过往的唐玥坚强,但总是略嫌沉重,这来自她的生活经历,十五岁离开学校,进入工厂,日复一日,在担心恐惧和没有愿景的世界里重复着生活。 下岗和离开工厂开启了蜕变的第一步,与江澈合伙的那次小生意是第二步,开店是第三步…… 若不然她在工厂里熬日子,在最憎愤的人手下讨生活,坚强但是压抑,哪会想到上夜校,又哪有心思去感触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期待和幻想。 今天,最关键的一步完成。 牛炳礼之于唐玥,代表了她对人性丑恶,社会艰险的认知,还有实际生活的无奈和无助…… 过往的这些年,因为时代、家庭固有的观念,加上生计的考虑,不敢离开二厂,她和唐连招唯一可以做的对抗,就是用弟弟的生命去威胁…… 这看似强势,其实是弱者彻底无奈下的挣扎。 它像一块大石一直压着唐玥,生怕弟弟哪天就真的把命赔上。 而今牛炳礼就这么突然倒下了,听说惨绝人寰,唐玥之前人生中最大的邪恶boss,在江澈这里,竟然不费吹灰之力…… 拨云见日这个成语的美好只有真正在阴影下压抑长久的人才能体会。 这些,也许暂时唐玥自己都还没注意到,她现在只是想表达感谢。 小桌上五六盘菜,不多,但是样样精致。 给江澈拿了双筷子,唐玥比量着,挑出最整齐的,探身平整地放在他的碗沿上。 “谢谢。”看着江澈的眼睛,唐玥说。 话没说破。 江澈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没否认。 “大招今天不回来吃饭,你要喝酒吗?我买了两瓶啤酒,一瓶白酒,还有黄酒和汽水,汽水现在还是冰的。” “那就喝汽水。” 开了汽水,两人各一瓶。 唐玥说:“这个肉,小块的,瘦的尖上带一点肥,先在油里炸过一下,炒一会儿,再放辣椒进去,辣椒炒生点,肉炒老点,就不腻了,对吧?” 她夹了一块在江澈碗里,笑着说:“是阿姨教我的。” 江澈吃了,说:“很好吃。” 唐玥得到鼓励,开心地继续道: “茄子,带辣,还放了点酒糟……阿姨说你吃这个最下饭。” “炸带鱼外头不裹东西,炸到颜色金黄就好。” “鱼你不爱吃,不是不喜欢,是懒,怕烦……讨厌抿鱼刺。阿姨说你是一个什么都能习惯,唯独很怕烦的人。” “……” 这一刻江澈开始很明白,老妈为什么这么喜欢唐玥,哪怕她当时看起来是那样的困窘,首先当然是好看,其次,她是那种大人眼中标准的贤惠可人的儿媳妇。 现在桌对面的她像个积极表现的小女孩那样努力介绍着,眼神不时投过来,等待夸奖的样子,似乎更好看了,因为更生动。 莫名眼前浮现她坐在书桌旁,被小男生递情书的样子,江澈突兀地问:“小玥姐,你谈过恋爱吗?” 带着些许错愕,唐玥抬头看了江澈一眼,有些窘迫地摇头。 “是不是已经太老了?素云和雨芬老说我,对了,素云肚子里有宝宝了,雨芬和郑忻峰商量着去一趟你朋友老家呢。她们有时候会说,让我去相亲……” 22岁而已,老什么老啊,江澈想说,但是这个年代毕竟不同。 “我觉得相亲肯定相不上的。” 唐玥说着剥了一个鸡蛋,放在江澈已经空了的碗里。 江澈犹豫了一下,说:“小玥姐,我今天不想吃蛋。”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笑到肚子疼。 …… 晚饭后,唐玥扎着围裙收拾、洗碗,不得不承认这个状态下的她比之盛装参加舞会更有另一种味道。 陪一旁又聊了一会儿,江澈告辞出门。 唐连招等人安静地等在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小混混…… 他们刚刚已经想好了,磨。 唐连招看见江澈出来,满怀诚意地笑一下。 两人眼神对上,是那种男人之间英雄默契的眼神交流,惺惺相惜? 江澈果断回头,向屋里喊:“小玥姐,你弟弟带人堵我。” “……” 整一院子的小混混,看着他们今天刚被说服,下定决心一定要跟上的,高深莫测的,老大的老大,一霎间集体愣在当场。 第一百章 教混混做生意 要是以往,唐玥肯定就出来了,但是这回她只是在屋里头整个人向后仰了仰,看见了笑一下说:“他们才不敢堵你呢。” 小姐姐这是变调皮了啊! 告状不成,江澈无奈回身看了看,才发现人群外面秦河源、陈有竖、郑忻峰其实也都在,只不过这回没有一点对峙。 他们应该只是不放心江澈。 看看面前满院子的人,很想说声“我不当大哥已经很多年”,江澈其实是一个很懒散的人,唐玥之前说对了一件事,他怕烦,很怕。 为什么以前他会跟叶琼蓁在一起,当时不明,现在回头想想,除了同学里最漂亮,大概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叶琼蓁是一个理智果断到根本不添乱的女孩子,就连分手,她都直接干脆。 为了避免被长烦,还是现在烦一下吧,唐连招学坏这么快,学别的应该也不慢。 那天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说要教他们怎么混,以他们的条件。 江澈努力想了想,勉强有点印象,开口道:“那你们先凑一凑,我看有多少钱可以当启动资金。” 他这一开口,唐连招等人的热情马上起来了,可惜结果只证明这群人混的真的很惨,在唐连招打工归来一人拿出来180的情况下,整个团伙的资金加起来,才400块。 400块,能干嘛? 让他们去开个烤串摊?不知道够不够。 整个炉子烤地瓜应该够。 不然买辆人力车,轮着踩?就是一个人一个月也轮不上一天啊。 “澈哥,你看,我们能做什么?”迷弟黑五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这种情况下,要是说出让他们去烤地瓜,会不会不太好? 那如果告诉唐大招,我那天其实根本没想好呢? ……还是算了。 “生意,混混,穷光蛋……”江澈瞥一眼,正好看见郑忻峰,顺带着想起一事,对哦,游戏厅…… 游戏厅之前进入过江澈的记录本,只是因为条件不足,被几乎放弃,现在想想,反正还没做决定呢,自己又懒,不如干脆拿唐连招他们做个实验。 正好还能把这事混过去。 打定主意,江澈开始跟混混们谈生意,指着郑忻峰说:“老郑很喜欢去游戏厅……” “所以我们去游戏厅抢钱。”马上有人抢答。 江澈看他一眼,继续道:“前段时间他带我去了一家游戏厅,那家的老板是外地人,没背景……” “所以我们去那个游戏厅抢钱。”还是那个人。 江澈看他一眼,继续道:“那家游戏厅经常会有一群小混混混在里头玩,抢钱,打人……” “所以我们去抢那些小混混抢来的钱。”还是那个人。 “……麻烦能不能把他拖下去?” 人拖下去了,江澈继续道:“因为这样,那家游戏厅的生意很差。” “帮忙看场子?”黑五说出了一个港片用语,也可能是他从里面学来的赚钱方法。 过几年等古惑仔上映,这种情况会更严重,就连卖豆腐的老大娘都被“洪兴少年团”询问过要不要帮忙看场子。 “说来也算是个办法,但那样,你们永远都只是打手,底层混混。另外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犯法赚钱,免得严打来了进去吗?” 黑五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之前我说你们有基础,条件,老实说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你们过去很凶悍的名声。现在就400块钱和这份名声……”江澈顿了顿,说:“大招你拿这四百块去跟那家老板租几天游戏厅……具体几天,好好商量,签合同。” 先是愣一下,唐连招思索了一会儿,眼神依然困惑,大概想问这跟看场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等他问,江澈主动道:“一,这样你们可以赚到比看场子更多的钱;二,这样你们可以用别人的店,学着做生意;三,不犯法。” 四,江澈藏着了,你们还可以替我做实验。 “那他会同意吗?”唐连招的意思是,非暴力,对方会不会同意。 “不同意就揍他,堵他店。”先前那个又回来了。 “拖走。”江澈等了一会儿,才开口继续道:“他会同意的,只要你过去告诉他,你是唐大招,只租一次,只租几天,而且签合同……他几乎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这话是郑忻峰帮着问的。 “因为他得到的好处会更大,只不过不会说出来……游戏厅租给你几天以后,其他混混就会以为那个店和你大招有关系,他甚至会从此一直打你的旗号,明白吗?所以,只要你让他相信,你真的就是租几天,付租金,把合同签上,他会很开心,很乐意。” “恶名的作用。”江澈笑着补充了一句。 唐连招和黑五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就等于整个团伙取得了一致,唐连招说:“那我们明天去试试。” “让老郑陪你们一起去吧,一来带路,二来好好说话,别让老板觉得是威胁恐吓。”江澈心说要是真一点威胁恐吓的感觉都没有才怪了,下一句叮嘱道:“总之他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 “知道了,澈哥。” 这就是默默无声打过一次脸的效果,现在的唐连招团伙对江澈也开始有点盲目崇拜的意思了。 接着,江澈提问:“现在你们来告诉我,游戏厅租下来以后怎么经营?” 这么问,是因为他其实也没想好。 一群人冥思苦想,交流议论了半天,最后由唐连招总结发言: “派3个兄弟看游戏厅,剩下的派25个出去外面抓那些学生过来玩;再派10个去附近的游戏厅捣乱……” 突然觉得这计划真牛,江澈好奇问:“那还剩5个干嘛?” “我想的,我想的。”之前被拖走那个竟然又回来了,这回老实举手,等到确认自己没被拖走,才发言道:“那5个装作不认识,放在游戏厅里抢币,抢币不犯法对吧?然后客人买三个,我们抢两个,这样机子就空出来了。” 江澈看着他超过十秒钟,“人才啊!这次能不能帮忙拖远点?” 人又拖走了。 “宣传可以做,不要硬拉人,捣乱就更不必去了,我这样说,正是因为现在多数游戏厅里抢机子、抢币、抢钱,小混混欺负人这种事很常见,你们才有用,明白吗?” 说完一看表情就知道他们不明白,江澈也懒得解释,直接道: “总之你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名气,保证游戏厅里绝不会发生像抢机子、抢钱、抢币,混混打人之类的事。要让包括小学生们在内都知道,在你们的店里,只要他们花钱买币,玩,可以绝对自由和安全。” “创造良好的消费环境,顾客至上。” …… 忽悠完收工,回学校,可怜兮兮一个人,江澈在路口碰到叶琼蓁经过,点头打过招呼准备走开。 “江澈,等一下。” 意外地,叶琼蓁喊住了他。 叶姑娘一边走过来,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本子,说:“你的毕业留言本,前两天传到我这里,写完问了几个同学都说已经写过了,不知道该给谁,正好碰到你,给你自己吧。” “哦,好。”江澈这才想起来,前些天自己是也弄了个毕业留言册扔给郑忻峰了。 其实就是个笔记本,同学们之间互相传,拿了写点赠言,以供日后回忆。 后世学生毕业,同学分别后会有手机号、qq,微信…… 这年代不同,这年代会有不少人真的一别就是一生。 尤其江澈这批人,毕业后基本都是要往乡下学校分的,接下来路途遥远,通信困难,除了是最好的朋友,还得是爱联系的,剩下的交集会变很少,有的甚至干脆就失去了联系,十几二十年后同学会,未必能再凑多少人。 “谢谢。” 接过留言册,道了声谢,江澈随手翻一下,看到几个同学的留言,在角落找到叶琼蓁的字迹:过好这一生。 前世她写了什么?似乎不是这一句……竟然忘了。 “干脆你也帮我写一下吧。” 叶琼蓁递过来她的本子还有笔,江澈打开,里头留言不多。 【过好这一生。】 江澈写给她一样的话。 只是两个人的“好”,也许不一样。 “其实咱们理解的好,不一样对吗?”聪明的叶琼蓁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江澈点了点头。 叶琼蓁笑一下说:“所以你才那么干脆,放我去飞?” 人总是这样的啊,分手看不见丝毫留恋,反而还有点儿不甘,只是叶姑娘这词句用的,挺符合诗歌时代的。 “不是啊”。江澈笑着说:“是放你去被雷劈,被风吹,被雨打……在海面没地方可以落下休憩的时候只能拼命往前,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边飞边哭。” 他在描绘的,其实是叶琼蓁前世私自脱离考察团,非法滞留美国后一段时间的遭遇。 叶琼蓁怔住了…… “呜……”她突然就小声哭了出来。 左右无人,江澈站在一旁等她哭完。 “对不起,其实有时候走啊走啊,突然停下来看一眼,发现好像一点希望都没有,我就会一个人哭一下……哭完就好了,就可以继续。”她抹眼泪说。 江澈点头,说:“偶尔宣泄一下情绪,挺好的。” “嗯,其实最近练了那个九转金身功,情绪稳定很多了,已经很少很少哭了,刚才……是因为你说得太形象。” “……”何必呢,这么酷的对话,干嘛突然这样,江澈心里万马奔腾。 叶琼蓁擦干眼泪,说:“我哭好了。” 江澈点头,“嗯,那回去吧。” “好,去支教照顾好身体。”她转身走了。 叶姑娘就是这么干脆。 第一百零一章 一直很低端 之前的两年多,叶琼蓁没有当着江澈的面哭过,甚至没有说过太辛苦之类的话,因为那一阶段的目标是留校,是努力就可及的。 这种事,叶姑娘从来都一往无前。 而今这一步完成,站上台阶,眺望下一个目标。公派出国的机会落到一个中专毕业生身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以学者交流访问的方式出去,她还远远够不上,很可能永远都够不上。 拿着每个月那点儿师范生补贴和额外的50块代岗教师工资,辛苦地存着钱,于她而言,前路第一次如此迷茫…… “大概就是这个过程,不断地努力和看不到希望,让她最终在两年后不惜选择铤而走险,非法滞留美国。” 两人分道走,江澈这么想了一下,就搁下了。 猛地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两年,自己竟然缺乏对叶姑娘身体的渴望,倒也不是完全没亲过、抱过,但是相对而言,真可以说是纯洁的男女关系了。 反而路上偶尔一个别的女人,青春期的江澈会默默“致敬”一下,记得有一回夏天,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在台上俯下身看报纸,领口宽了些,自己没发现……男生们激动了整一节课,江澈后来还梦见过她。 回宿舍的路上一路慢行,江澈随手翻着留言册,上头能读到不少暖心的话,当然也有一些,只是抄上了两句歌词或者现代诗。 【没成想最后是你要去最远的地方,保重。】 这是室友老吕的留言。他曾经说过因为老家路途太遥远,结婚大家可能去不了。那天他买了几瓶酒,这是中专三年都只买过两件新衣服的老吕同学人生中第一次请客,错了,那是一场喜宴。 跟老吕一样,很多同学的留言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江澈要去支教这件事情上,叮咛嘱咐,照顾好自己。 其实班里还有一位女同学选择了支教,而且最终成行,只不过她去的是南关省辖下的另一个市,到岗两个月后,女同学选择默默收拾东西离开。 册子上有她写的留言:【当别人说我们支教是为了逃避不如意的分配,我相信,我们是为了梦想和奉献。】 多好的句子啊,可惜了我的同学,梦想和奉献的重量,常常压不住生活的挣扎。 江澈没有丝毫看轻她的意思,包括她几个月后做的那个选择,反过来说以如今的心境,让江澈自己去了只是当一个全心奉献的孩子王,当两年,他也呆不住。 他想改变一些东西,对于那里的人,也对于他自己。 回到宿舍呆了个把小时,郑忻峰也回来了。 “传回来了啊?”看见江澈手上的留言册,他说:“正好给我,我还没写呢。” “哦。”心说你有什么可写的,江澈转一下手腕把本子飞给他,纸页在半空中扑啦啦翻页,像是就这么翻过去了时光、人,和事…… 一个阶段的告别很快就要来了。 留下一份稳定的,至少这一年中会不断生钱的产业,这是江澈现在剩下唯一要做的事情。 郑忻峰自己找了支笔,翻到本子空处,咬掉笔帽站在桌边开始写。 江澈脑海里突然回忆起他前世写的留言:【傻到姥姥家了,照顾好自己,我会去看你的。】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结果他还真来,每年都来。 这辈子老郑同志整个被蝴蝶翅膀扇飞了,偏得厉害,而且江澈如今的境况完全不同,他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靠谱的话了吧? 江澈正想着,郑忻峰已经唰唰写好了,翻着页给送回来。 随意瞥一眼,狗爬一样的字,有时候想想,真不知道这家伙当初是怎么考上中专的,后来,又是怎么当县长的。 【想好了,管你混得怎么样,反正在我都一样。】 这话在别人看来也许是逗趣玩笑,或者表达不清,但是江澈能看懂,这是郑忻峰同志在受到百万冲击,短暂失魂之后的思考结果。 同样的话江澈前世听郑县长讲过一遍。 在高,在低,他做到了都一样相待。 接下来两天就是上课、下课,写留言册,江澈对于很多同学的印象其实都已经有些模糊,写不出什么针对性的话,只好也抄抄歌词,诗句。 除了留言本,毕业还有一些同学会互相送照片,有钱点的拍个全身照,一般情况的就一寸大头照,洗个十几二十份,送给自己想送的同学。 江澈拿了一大堆女生的照片,本班的,别班的,连低年级的都有,毕竟他现在单身了,姑娘们哪怕知道不会有故事,也觉得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有的女同学给江澈送了,站一旁支吾问他:“你的有吗?拍了给我一张吧……你一去那么远。” 不想被太多枕头压,江澈只好尴尬说没准备拍。 然后也喝酒,小馆子里简单几个菜,把6月份发的补贴凑一凑,同学、朋友连着一起喝了两天,坐在酒桌上的江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是长大后听别人说你当年,说得真切,而且绘声绘色,一箩筐的蠢事,但是实际自己已经记忆模糊。 第四天,407送走了第一个室友,老吴。 按说时间还没到,但是他让家里打电话说有事情需要提前回去,学校也没为难,反正也没几天了。 最后两个月的疯狂出击,老吴并没有在他中专生涯的尾声找到一个同样热切的姑娘,谈上一场恋爱,最近看着有些失落和孤僻,喝酒的时候,还哭了两次。 室友们把人一直送上火车,好几个掉了眼泪。 面对一份份关心,老吴临走总算鼓足勇气留了句话:“其实家里没事,我只是不敢再在宿舍住下去了。我回去先相亲娶媳妇儿。” 没人听懂,来不及问,火车就开了,“污……” …… 1992年6月19日,江澈终于拿到了他拍下那四间商铺的全部相关材料。 20号带着人巡视领地。 四个商铺里有两个是带二层的,这里的二层本身并不用来当仓库,而是以前相关领导的办公室。原来的国有商店,不少是有行政领导直接管理的。 “挺好的,我和有竖以后可以搬这边来住。”站在二层分隔开的办公室里,秦河源敲了敲墙,开窗看一眼说。 道理是对的,这年头沿街店面都还有富余,二楼,一般没有人会租,空置着也浪费,“听敲墙的声音隔音还不错,两个二楼要是弄成情趣酒店,这年头也不知道市场怎么样?”江澈想着。 “对了老江,店买下来了,做什么生意可以说了吧?你走之前,咱们得干起来啊。”郑忻峰趴在窗户上看街上的行人车辆,回头问。 “情,啊,趣啊……”江澈叹口气说:“还没想好啊。” 另外三个当场就傻住了,敢情你不是胸有成竹才去拍的店啊,而且时间其实已经很紧,不到两个月,“我们仨上了船的,可都等着给你干活呢啊。” “吃的,自助餐?穿的,用的……”这些都出现在江澈的笔记本上过,最后犹豫不决,倒不是怕低端,他本身就一直都很低端,再者说这两年其实也没有太多高大上,问题具体实施起来都很麻烦。 最关键江澈现在手里缺人才,真正意义上的管理人才,贸易人才,现在要么往粤省跑,要么自己干,要么还在工厂、机关里埋没着…… 四间商铺花掉了60万。 江澈手里还剩60万,加一批生瓜仔。 连个运输队,他都搞不起,车贵,学驾照贵,这年头从经济角度,司机属于社会上层。 两个二层没太大所谓,扔给秦河源陈有竖住两年也挺好,问题一楼怎么弄,看起来选择很多,但是真要符合想法,很难。 正想着,秦河源拿着的大哥大响。 电话是唐连招打来的……他们用400块租了那家游戏厅七天。 “唐连招他们说正找你。” “干脆叫他们过来好了。” 下楼等了一会儿,人来了,一共大概七八个人,唐连招走在最前面,神情和步伐看着都有点激动。 “嗯嗯嗯嗯。” “嗯嗯嗯嗯。” 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好像是有人嘴被捂住了,但还是拼命出声,两次不一样的声调,分别是: 【第三声,第一声,第一声,第四声】 【第三声,第二声,第四声,第一声】 江澈偏过头看了一眼,看黑五正搂着脖子拼命压制着一个人。 看见人,江澈就猜出他在喊什么了…… 第一百零二章 突然高端下 “堵他的店。” “抢游戏厅。” 这两句话他估计跟唐连招几个已经嚷了一路了,江澈能猜到。 因为这哥们就是那个接话狂,前几天“抢”了一晚上,被拖出去好几次那个,江澈印象深,后来还特意问了他的名字。 赵三墩。 现在黑五正一手搂他脖子,一手捂他嘴,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出不来声音,抬头尴尬地冲江澈笑一下,“没事,没事,我控制他,澈哥你们聊。” “可别捂死了。”江澈说,说完转向唐连招道:“你说。” 唐连招用力点了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大把钱,递到江澈面前,“赚了很多……要是早点就跟你,我都不用为了给我姐挣开店的钱,跑去粤省下工地了。” 他在江澈面前连自己在粤省的窘迫都坦白说出来了。 换了个位置,回到商铺二楼,那叠钱搁在一条没搬走的破桌子上。 “一共两千二百六十二块七毛。”唐连招说:“最后退的时候,那个老板还说把租金还我,我记得你说咱们是做生意,不是抢,就没要。” 这么多?要知道那个游戏厅差不多就十一二台机子,这就平均下来一天300多…… 江澈顺手做这个实验的目的当然不是混混能不能开游戏厅,那肯定是能的,他想要知道的是另外两件事:一,区别于现状,绝对安全自在的游戏厅,是不是能促进生意更繁荣;二,到底游戏厅有多赚钱。 结果有点让人惊讶,江澈淡定地点了点头。 唐连招则依然激动,一个星期,7天,2000多块啊,多少人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 “其实这还是开头两天少了,玩的人不知道那个店安生了,来的不多,后来咱们宣传,还有来过的一些人回去一说,慢慢就越来越热闹了。” “澈哥,还是你的办法好。” 江澈之前是知道游戏厅挺暴利的,但他并不知道,游戏厅其实是90年代初最暴利的行业之一,兑掉通货膨胀,它比后来的网吧更赚钱。 这么一算,如果机子扩一倍?江澈看了看场地,再加进去一些红白机之类的给等候的人消遣,一天纯利润七八百? 一个月两万多,两家……以临州的城市规模和人口,娱乐缺乏的年代,应该还可以更多。 至于投入,现在距离网吧时代还有至少六七年,游戏厅的鼎盛时期都还没到,不是大问题。 在心里计算完,江澈已经有点小激动,当然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是不是看不上眼啊?”看江澈没表情,唐连招反过来有些担心地问。 “有混混来捣乱吗?”江澈绕过他的问题,主动问道。 “刚开始有两拨,知道是我们就没再来过。”唐连招身边一个弟兄说,说话时他还拍了拍自己胸脯,自信满满的样子。 江澈抬头看了他一眼,顺带着看到黑五听得入神,手里的赵三墩已经快挂了,连忙道:“黑五,你快把人捂死了,快撒手。” 刚天刚地不刚兄弟的赵三墩,终于被解救出来了,大口喘气,小心看着江澈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呼,呼……不抢过来,可惜了。” “问题真到那份上,人家会报警的,大不了事后再搬走,而你们,就要坐牢了。”江澈顿一顿,笑着说:“不如咱们自己开啊,你们看这里怎么样?” 唐连招等人一下目光铮亮,全在江澈身上。这里,大多了,位置也好太多,虽然是二楼,可是侧边就有楼梯直接通楼下。 “这里好,这里好,可是,好像说游戏机要么湖建,要么粤省那边买,很贵。”唐连招看来已经问过那家老板了。 “这个不用你们担心,而且我们要开的不止一家,两家,八家,十家……临州放得下。”二楼而已,很好找,上次串标团的同伙们就有好几个抱怨,他们的生意,二楼根本没用。 “想好了来找我。”江澈说完起身走,有些事情,他得等唐连招他们主动提。 “澈哥,这个钱……”唐连招在身后说。 “这次你们自己分了吧,都穷成什么样了。” 江澈说完继续走了几步,眉头皱了皱,带着点儿哭笑不得把赵三墩脖子搂过来,一边下了楼一边交待说:“三墩啊,你是咱们团伙的不定时炸弹啊……要赚钱,要洗白,不能老这样想知道吗?” 赵三墩老实点了点头,困惑道:“那,澈哥,那我应该怎么想?” 怎么想,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江澈郁闷一下,说:“反正不能什么事都想着用暴力解决。” 话刚说完,四个小年轻从身边经过,晃着膀子不看路,撞了江澈一下。大概赵三墩名气不大,他们不认识,仗着人多反而还站下来骂骂咧咧几句。 “像这样的呢?也不暴力吗?”赵三墩问江澈的同时已经是战备状态了。 与此同时唐连招几个刚好也从楼上跟了下来,人的名,树的影,那四个小年轻一看到人,顿时就傻了,站那里紧张得不知所措。 揍不揍?刚刚好像是挨骂了,按说应该暴力一顿,问题现在江澈正教育别人要大度,不能总想着使用暴力,为了起到表率作用,他微笑说:“撞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完全可以扭头就走。” “好的,澈哥。” 说完,赵三墩在江澈有些迷茫和呆滞的目光中走过去,左手托下巴,右手推脸,将一个小混混的脖子扭过去,按在墙上,重重压了几下…… 跟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回来说:“澈哥,我们走。” …… 游戏厅用掉的是二楼,影响不大,暴利,江澈决定回宿舍做一份计划书。 “枕头。” 不知死活的凡人又是先拍肩后出声,一下跳出来……你是忍者袋鼠啊你。 “苏老师你再这样下去很危险啊”,江澈说,“不会是来找我借钱的吧?” “啧,看你小气的”,苏楚很表面的凄婉一下,说,“我来跟你告别的,明天就走了,比你先……不过以后还待临州,只是换个单位,你答应带我赚钱的事可能忘了,现在我是要自己靠工资养活自己的人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工湖旁边,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聊。 “枕头,我现在真的好穷啊,要不你毕业先跟我去趟港城吧,赚到钱三七开,你出力,你拿七。” “应该是你比较值钱吧?总归富翁比富婆多。” “你竟然懂?你才多大你个流氓。”苏楚一惊一乍道:“港城有些富婆出手比男的还大方的。” “……可我还是觉得你更值钱。” “那就算都值钱,但是你干,不亏啊。” 江澈心说我怎么就不亏了,富婆可未必都是美艳富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旁边苏老师一边思考,一边悠悠地道:“欸,按这么算,咱们俩要是睡了,是不是都占大便宜了?” “……”江澈也是震撼啊,弱弱地道:“难道不是都亏大了么?都没钱拿。” “咦,也是哦,那不睡好了。” 江澈想了想,话题不能被带着走,不然永远聊不出个屁来,他主动道:“对了,你有没有公安方面的关系,是你个人,不会被家里知道那种。有的话,我倒是有门小生意,可以给你占一点干股。” “嗯”,一听生意、干股,苏老师来劲了,“有有有,我有个好朋友的爸爸,是市公安局的领导,忘记什么职位了,反正是个领导,怎么样,够用了么?” 有这种等级,说句话应该差不多就够了……江澈点头。 苏楚俩眼睛发光,“什么生意啊,枕头,还有你给我多少股份?” “具体什么生意回头再跟你说,股份,百分之一吧。” “哦,那就是一成,还行。”苏老师肯定地点了下头,隔一会儿,缓缓抬头看江澈,“好像不对哦,是0.1成?” 本来以为可以就这么混过去的,没想到竟然被她转过来了,江澈点了点头说:“就是0.1成,一年说不定也两三万了,我这纯粹是同情你,要不拉倒。” “那就百分之二,差不多够我花”,苏楚狡黠地笑着,比划指头说,“小心拒绝哦,你既然要公安方面的关系,就说明公安治得了你要做的生意。不给……我就给你捣乱。” “……”这一会儿痴呆一会儿精明的人,真难对付。 想想这样确实省了很多麻烦,就当把打点的钱上供在这好了,至少不用赔笑脸低头,江澈答应了下来,随口问:“那你明天就走了,我在临州这段时间怎么联系你?” 苏楚说:“那个,其实我有个大哥大,只是感觉很奇怪,平时不好意思拿出来用,我把号码告诉你吧……你呢,我怎么联系你?” 江澈说:“那个……其实我也有个大哥大,平时不好意思拿出来用。” 交换完肩扛式火箭炮的击发方式,江澈最后叮嘱:“这事可千万别让你家里知道啊,包括上次你那个堂姐,那个苏什么……” “苏韩。” “对,就是她,更年期提前了那个。”江澈损了一句,顺口问:“欸,我一直好奇你们家取名字是不是战国七雄?” 苏楚点头,“没有苏秦,然后后来不够用了,也有乱取的,什么苏静啊,苏渭啊,苏河啊,苏宁啊……” 江澈愣一下。 苏楚掰着指头还在数,但是江澈突然知道自己那些一层店面可以干什么了——卖空调。 张苏宁的发家之路,他在苏省,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干了吧? 这个时代,因为产能的关系,因为社会财富的不断暴涨和集中化,供不应求是国内空调市场最基本的特点之一,大量存在的外部机会使得工厂的产量即为销量,卖方市场。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卖方在配送、安装、维修等环节做得很差,甚至根本不在乎,有的顾客7月买了空调,等到工人上门安装,秋风萧萧。 张苏宁正是从这几个环节入手,把小店做成了大场面。 这样一来,不光店面的用途有了,唐连招那批小弟,主要是外围认识那些,刚从工厂出来的,也找到合适的去处了。 先跟着张苏宁走一程吧,江澈突然高端了下。而且他还知道张苏宁后来做大,在竞争中屹立不倒的一个做法,趁股份改革潮,反向注资家电企业。 第一百零三章 亲自下场 日子过到了6月20才想卖空调。 大概跟50岁准备生孩子差不多意思。 时间紧迫,夜里做好简单规划,江澈隔天一早就叫上了秦河源、陈有竖、郑忻峰,兵分两路,他们仨一路,江澈独自一路,开始做市场考察和分析。 要得出结论并不难,因为张苏宁趟过的脚步就在那里,这时候他还没经历那场以一敌八的大战,并不那么知名,但是江澈全了解。 所以其实求的就是一个印证而已,顺带了解下临州目前的情况。 中午聚到一起吃饭,江澈一边咬着海带一边就把决心下了,因为信息其实都很明确: 【残暴的卖方市场,残暴的利润,严重滞后的售后服务】。 普通1-1.5p空调的价格,低则六七千,高者上万,普遍利润超过40%,甚至50%。 仅有的几个卖家根本无心售后,大概也觉得根本不必在乎,所以当前情况空调售后的安装周期很多在一个月以上,安装要钱,想提前,要加钱,故障维修更是几乎叫不动,得买烟买酒请大爷。 1992年,商家的服务意识和口碑意识依然浅薄。 这就是江澈的机会。 但是也有一个限制,这时候的厂家太强势,供不应求,产量即为销量的状况下,工厂,尤其是大品牌工厂普遍只对大批发商还有点耐心,剩下的根本懒得搭理。 而江澈偏就要直接对接厂家,不然他都不惜得干这个。 一,为了减去批发商那一层的剥削,使利润空间更大。 二,为了学习张苏宁逮机会反向注资家电企业。 为什么后来张苏宁能在空调大战中以一敌八,小个体迎战大百货联盟全胜而归?因为他其实已经默默把厂家绑在了自己的战船上。 至于应该注资谁,这个世界上恐怕没人比江澈更清楚。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说服厂家接受我们。”创业正式开始,四个人吃完饭就地开始了餐桌会议。 “咱有四个店还不够吗?而且位置都这么好。”郑忻峰顿一下,压低声音眉开眼笑说:“关键咱们还有钱啊,那么多钱……” 江澈无奈看他一眼,说:“四个店面确实是我们现在最大的砝码,但是钱,我还剩60万,其中少不了还得留几万装修什么的……所以,在厂家面前,资金反而是最需要回避的问题,太少了,连很多下游门市都赶不上。” 郑忻峰愣住一下,不敢置信道:“这个世界有钱人已经这么多了吗?我也没见大家过得有好啊!就我原来的理想,还是想当个万元户,回老家牛逼一把呢。” 江澈点头然后道:“很简单,你看到的是真的,我说的也是真的……因为财富正在快速集中,贫富差距正在急速拉大。” 解释完陷入了沉默,这样的情况下,靠什么去打动厂家? …… 当天下午三点多,原27号商铺一楼,灯开了两盏,依然蒙着灰尘的地面和有些破损的墙角旮旯都被映照了出来。 空荡荡的屋子里塞下了差不多五十人。 五十人中间,摆着一台二手华宝空调。 再过十几二十年,不会有太多人听说过这个品牌,但是在这一阶段,它其实是空调市场上领头羊之一,第一台国产分体壁挂式空调“雪莲”的缔造者。 对比后来,现在的空调整体除了外观朴实、粗糙一些,还有一条,显得十分笨重。 尤其是那个室外机。 “不是说开游戏厅吗?” “就是啊,怎么突然要学爬窗户装空调?” “扛那个爬楼梯才要命嘞。”有人指了指地上脏兮兮的笨重室外机。 另一个说:“听说还要选几个学维修……可千万别选到我。” 没人敢公开说什么,但是私底下的议论不少,江澈选择先暂时搁置游戏厅计划,他们满满的期待落空,不免有些郁闷。 除此之外,毕竟是在街面上晃荡惯了的人,真让他们埋头去扛那么大一个室外机上楼,去顶着大太阳爬窗户装空调,他们多少有些不情愿。 毕竟除了打架,平时都懒散惯了。 当然,情况比较好的一点是至少现在没人敢直接质疑江澈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谁都不敢把调门拔起来。 如果条件充分,江澈也不会用这帮家伙,雇一批勤劳肯干的农民工或下岗职工,远比他们靠谱得多,问题现在时间太紧,而且江澈并没有把握事情能做成。 先准备好一支至少看起来有那么点样子的配送、安装、维修队伍,这是江澈能想到的另一个打动厂家的办法,只是尝试,没有把握,所以不敢跑外头把人雇来,然后隔几天说生意不成,大家散了吧。 而且万一这边培训了,那边厂家却谈不成,一下用不起来,被别人摘了桃子,多憋屈。 …… “就这啊,什么时候这国营老店也改个体了,娘的不像话。” 骂骂咧咧,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走进来,仰头扭脖子四处打量着。 的确良蓝灰色短袖衬衫,劳动布的长裤,千层底方头布鞋,都有些旧,个子不高,平头白发,但是精神矍铄,身上有股子老一辈工人的精气神。 江澈连忙迎上去说:“你好,你是端师傅吧?” “不是我来这干嘛?”老头把江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探着头说:“说是学生仔干个体,就是你啊?国家给你发补贴读中专,让你出来干个体的啊?” 得,一句话暴露,老观念,讨厌个体户……这他娘的天赋敌意啊。 江澈面对的这个老头名叫端得贵,前些年古桥空调厂退休来临州的,摸空调摸了半辈子的那种,家里几代都是国企人,苏楚也不认识,是托了朋友的朋友才给请来的。 不用钱,说是家里不缺钱,不给私人打工……只是给朋友家姑娘个面子。 问题这态度,他还不如要钱呢。 其实现在外面虽然少,倒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懂空调安装和维修的人。花钱雇一个团队出来不现实,雇一个,问题不大,问题江澈是想着要凭团队水准打动厂家的……他想要最好最专业的。 安装不是太难的事,但是水准有高低,行业有句话说空调质量是三分空调七分安装,也许过头一点,但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此外关键是维修,维修要到精通,那不容易。 所以,江澈托人,最后请来了端得贵。 “还有这群小混混?欸我说你们怎么突然还愿意干事了,掉钱眼里了?四化建设怎么就不见你们人呐?前些年尽给国家和社会添乱了吧。” 也不知哪来的脾气,没准刚在家跟老伴干了一架,老头抬手指着剩下的人又开始数落。 他这态度江澈能忍,那帮混子可扛不住,当着江澈面不敢大声,一个个私底下“死老头”,“老东西”,“半身黄泥”的就没停过嘴。 就连郑忻峰都嘟囔了句:“得,请来个搞政工的,靠嘴的主。” “哧”,老头突然就气起来了,蹬蹬往前几步,一手拎起来地上的空调室外机,一把甩到肩上,抬一下头,眼睛一瞪,“你来?还学装空调,你扛得动这东西吗?” 说完他就把室外机放下,看样子其实老夫聊发少年狂,也是够呛,只是撑住了没表现出来,倔老头一个。 这怕不得120到140斤。 一台室外机,郑忻峰要扛未必扛不动,但要像端老头这样一把甩起来,怕是不可能。 老郑这边站着没动,不敢接,老头得意了,嘿嘿道:“你们谁来啊……” “我来吧。”陈有竖上前,甩起来,停一会儿,放下。 “我来吧。”秦河源上前,甩起来,停一会儿,放下。 “我来吧。”唐连招上前,甩起来,停一会儿,放下。 还有人准备出来…… 好像突然才明白过来这眼前的一群都是十七八的小伙子,老头脸色风云变幻了一下,支吾道:“这空调维修它又不是个力气活,它是技术活。” “吁~”小混混们的嘘声一下就起来了,他们巴不得老头生气一甩手走了,不用学这苦活。 两边都在折腾不想好好干…… 江澈没说话,走过去,也没来那“一把甩”,他蹲下身,扎扎实实地把那台室外机扛了起来,他这么扛着室外机偏头站着,混混们就都不吭声了。 江澈也不谴责什么,扭头冲郑忻峰道:“搭把手,你拿室内机和其他东西。” 郑忻峰连忙跑过来,把机子杂七杂八的东西抱上。 “端师傅,这个计划装楼上,咱们上去,你就在旁边指点,我试试看。” 第一百零四章 端老头 混混们的想法肯定是不愿意江澈做空调的。首先这玩意他们不懂,其次看着太苦力。 但是游戏厅不一样,那玩意有多赚钱,他们看到了,昨天钱分下来,每个人手里也都有个三四十块。 他们口袋里过往很少这么宽裕过。 而且它还很符合这拨人原来的“行业”特性,一个名声镇住人的感觉很痛快,不会堕了他们“几条街最强战力”的威风。 直接反对不敢,但是来了端老头挑事,他们也就趁机表达了一下,心里期盼着事情能黄了更好。 端得贵的想法呢,他本身是老辈观念,别扭人,但是开始既然答应来了,别扭几句,事情还是准备做的。 大概是从跟混混们互相挤兑开始,他才真的想撂挑子。 两边比划着来劲,直到江澈去把那台室外机扛起来。 这一扛,江澈带头学安装,那么大台机子正压在肩膀上呢,混混们就没法吭声了。 而端得贵是答应了人的,对方机子都扛起来了,再想说不教,就说不过去了。 抱着室内机,线头、工具,郑忻峰看看四周大伙的神情,再回头看着身旁的江澈,不由得感慨:“这不会是平稳气场强大到已经到可以外放的程度了吧?” 《九转金身诀》上说,平稳气场强大到一定程度,可以外放,对周边的人产生影响……最终达到,世界和平。 江澈自己想的则是,“妈逼真重……早知道不装了”。 “能的你。”对面,端老头无奈说了一句。 江澈笑笑,低头咬牙扛着那台室外机上了二楼,搁下,已经是气喘吁吁,偏过头问:“那端师傅,咱们这就开始?你说,我做。” 说完他把空调抱起来,等着,端得贵就没法不开口。 “能的你。”还是这一句,端得贵顿一下,无奈道:“这东西你以为简单,其实没有电工基础不是讲讲就能会的……你今晚要真能把它装上了,我就给你教几个维修员出来。” “谢谢端师傅。” 安装开始,江澈和郑忻峰两个学生仔干得很认真,很努力,但是手脚笨拙得端得贵想打人,这要是以往厂里的徒弟,他指定就打了。 从最开始的偶尔说两句,到教出感觉了,端老头越说越多,最后干脆站起来跳着脚指挥,好几次差点忍不住直接上手…… 这就是一个退休老师傅的寂寞如雪。 从四点一直到六点,江澈和郑忻峰两个已经差不多累垮了,身上的蓝白条纹海魂衫脱下来能拧出水,空调依然没能安装好。 站旁边看的一个个,几乎都忍不住想上手帮忙,但是只能看着。 能跟唐连招混这么多年,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这群人,身上毛病不说,至少有一点是有的,义气。 换这会儿再让他们上手,没人会再多说什么。 “你们大家先去吃饭吧。”看一眼手表,站在凳子回头,江澈笑着说:“河源,给我、老郑还有端师傅炒几个菜回来,再带几个小二。” 端得贵既然在燕京呆了多年,想来二锅头应该是爱喝的。 老头没说什么,意思就是答应了。 喝酒的时候,郑忻峰和江澈伸手拿杯子,手抖了,抖得厉害,一杯酒起码撒一半,端老头皱了皱眉头,说: “学生仔,一点不中用。” 两个人笑笑不说话,直接把杯子搁桌面,拿牙咬着,头一仰把杯里酒干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倒还有点爷们样。”不知道说的是刚刚那份勤恳不放弃,还是眼前的这一幕,总之端老头难得说了句好听的。 可惜只隔一会儿,他又老调重弹,“这国家发着补贴给你们读中专……” 又来了。 “端师傅你这不是这么个理啊”,郑忻峰有点不忿道,“我兄弟老江都要去大山里头支教了,先干个体挣点钱还不行啊?总不能说奉献就一定得是苦哈哈的吧?国家还提倡大家富起来呢。” “支教?办扫盲班还是当老师?”端老头脸色变换一下,扬了扬下巴冲江澈道,“你去哪支教?” “当老师,不过那边现在要还办扫盲班的话,估计也是支教老师来弄”,江澈说,“现在定下来是南关省,具体哪个市县还不知道。” “……南关省”,端老头沉吟一下,“我当知青就是在那边农村。” 说完他主动拿酒给江澈倒了一杯,磕一下,算是敬过了。 江澈照样仰头干了。 这顿酒喝到八点,江澈起身说:“端师傅你累了先回,我两个再试试,明早你过来看一眼,要是我们还没装起来,这事就拉倒。” 郑忻峰说:“放心,端师傅,我们肯定不会偷偷找人帮忙的。” “没说不放心,就这点,我还信得过,但你俩是真装不了。”端老头站起身来,想了想,说:“是得回去了,明天再来……你挑几个愿意学的,我教着试试。” 总算松口了,江澈笑着说:“谢谢端师傅。” 结果端老头说:“你就不要了,太笨。” 周围一阵低笑,江澈坦然应了声:“欸。” 端得贵背着手又走了几步,回头瞄一眼墙上室内机,皱眉说:“就是这个空调机,它为什么不是古桥的?” “都说华宝的最好,我去买的。”接话的是陈有竖。 “放屁,胡说八道。” 陈有竖脖子一梗,说:“大家都知道,华宝、春兰。” “你懂个屁,这东西它分地方的,那要是在燕京那边,我们古桥一家就占一半不止。”端得贵说完气呼呼扭头就走了。 江澈跟上去送到楼下。 端老头站在门口突然回头说:“你能让那帮小混混都愿意学吗?得真用心学,压着磨洋工那种不算。” 江澈点头说:“能的,办法我早想好了。” “哦”,端得贵犹豫了一下说,“先教安装,安装学得快……然后过些天,我想借你这批人用一下。” “老头你有仇家啊?打谁,说。”赵三墩出现在身后。 江澈一回头,“三墩,你给我回去。” 赵三墩走后,端得贵才说:“是这样个情况,我们古桥厂过些天要给临州这边的一个关系企业送一批空调,大概200台,但是装配工人只能过来4个,这拨人我教会了带过去帮忙装一下……放心,给钱,就是我们国企程序走得慢,给钱可能慢一点,也不会太多。” 江澈点头说:“没事,就当实习了。” 第一百零五章 做一步想三步 端老头走后江澈给苏楚打了个电话,让她帮着具体打听下端老头原来在古桥厂的职务,这老头退休后还操心厂里的事,而且想着帮忙,而且这么爱给人做思想工作……估计不是普通职工。 苏楚挂了电话打给朋友,几分钟后再打回来,说:“说是当了很多年的车间主任,还兼过工会副主席。” 她这么说,江澈就有谱了。 挂电话回楼上,郑忻峰还歪着脑袋瘫在地上。拉了条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来,江澈说:“可能要先做古桥的空调了。” 郑忻峰愣一下,贴墙坐直,“你不是说能做春兰、美的什么的比较好吗?” “时间紧,底子薄,古桥老牌子了,一样也不错,先做一两年问题不大。” 其实这时候空调还是卖方市场,除了一些小厂家和一个91年刚刚合并成立的叫做格力的牌子,其他大多不至于滞销,需要费力推广。 古桥这家空调厂先前之所以不被江澈考虑,是因为它没有反向注资的可能。 这家企业一直到死亡都坚持100%国有,竞争力不断下降,到90年代中期就会陷入困境,最终将在世纪之交的那几年轰然倒下,但是现在,确实还是最优秀的空调品牌之一。 现在江澈准备转换思维…… “等做完这一季,咱们手里几个店的经销等级和资质就完全不同了,而且在群众中的口碑应该也已经建立起来。”江澈停顿一下,确保郑忻峰听进去了才说:“这样,等我们接下来再跟其他厂商谈,就不是现在这个新入门的等级了,而是明星店,可以多争取很多东西。” 江澈一直坚持必须直接跟厂家对接的理由很简单,四个店里他至少拿出来三个,不止要做空调,接下去还会做其他家电,而未来几年的家电市场大战,如果没有厂家的全力支持,在小县城还行,在临州这种地方,根本无法立足。 前世几年后,深圳的那些老牌家电城们,就是被这种打法击垮的,苏宁国美入驻,在几天内将整座城市的家电价格打落30%。 郑忻峰点了点头,把话都仔细听进去,江澈说过,家电这块是准备让他来做的,他甚至还说过,等这两个月空调做完,让老郑去皖省找一个姓董的格力销售,搞好关系,其他一部分家电,先做格力的。 交代完这些,江澈磕了磕郑忻峰肩膀,小声说:“那个,下回能不能不要我穿海魂衫的时候,你也穿?” 郑忻峰一下恼起来,指着自己身上的同款蓝白条纹短袖海魂衫,说:“哎哟你还嫌弃我?兄弟啊,搭档啊!” 这哥们现在估计还没听说过有一种东西叫做情侣衫。 想了想,这事如果解释了,估计更恐怖,只能自己先把海魂衫收起来,江澈站起来,转向屋里其他人,开口道: “今天大家辛苦了……现在咱们来谈谈游戏厅的问题。” 前一句简直戳心窝,后一句,轰脑门。 “啊?”一群人欣喜、错愕、茫然。 江澈淡定地说:“有什么好奇怪的?一楼二楼又不冲突。” “可是钱……钱够吗?”唐连招和黑五都是一个意思,他们还不习惯说资金两个字。 “所以我才要先做空调啊。咱们这么多人,我计划要开的游戏厅可不是一家,也不是两家,是一次十二家。游戏机多贵你们也都知道。” 说完,拿手比了比,十二家,真的很累的江澈往墙上一靠,瘫坐着。 看着老大的老大这样疲惫,小混混们已经快哭了。 这事太惊喜,太感动……然后,他们开始内疚:就刚刚,我们还故意想把事情事情搅黄了呢,结果是江澈自己去扛的空调机,带头学的安装。 其实整个过程是这样的,欣喜,失望,勉强接受,惊喜,感动、内疚。不经历先前的失望,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惊喜和感动。 “澈哥,你放心,明天开始,谁要不把空调安装这事给学好干好咯,他……他就不是我们兄弟。”当场有人表态。 剩下的几乎都是这个回应。 江澈疲惫的点了点头,要了杯水,喝完说:“另外还需要几个学维修的,这两个月,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可以慢慢转到游戏厅那边去,具体看做事情卖不卖力,守不守规章,月工资应该不低于300,外加考核奖金……” 300一个月,加奖金…… 一群人傻在那里,这工资回去说了能让一直对他们失望的老爹老娘,爷爷奶奶当场哭出来……一下翻身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这拨人里现在家人下岗的不少,正在艰难和困境之中,而唐连招自己这些年对姐姐这么重感情,不可能教他们不在意家人。 所以这冲击一下就更大了。 等到此起彼伏表决心完毕,江澈才继续道:“到时候空调这边我们会招新员工,慢慢培训……你们这里安装维修技术最好的,如果愿意,我会留三个下来带徒弟。这几个人,月工资我会开到六百,奖金另算。” “哗!” 又一波更大的冲击,又一阵哗然。 这就是两倍啊! 600一个月,再加上奖金,那一年下来离万元户可就不远了。 并不是每个混混都只想当混混的,当场不管出没出声,其实已经好几个人有了成为那三个之一的想法……只有三个名额。 “都回去休息吧,明天赶早。” 人走完,剩下自己四个。 江澈说:“这两件事情如果真的能做起来,我会再招几个会计、销售。咱们自己的话,老郑和河源会在家电这边,有竖大概要先过去游戏厅那边,没问题吧?” 三人都点头。为什么是陈有竖过去他们也理解,因为他最刚直,仔细。 只有他们知道,江澈做空调其实不是为了筹钱开游戏厅,游戏厅根本费不了那么多钱。 大哥大拿过来,电话打通,江澈说:“喂,胡总。” “兄弟啊,兄弟啊”,对面,胡彪碇激动得不行,“你总算找我了,我这一直想打又不敢打给你啊,跌死了,股市跌死了……都在哭,就我,赚着认购证的钱,看着戏。我可风光死了我,谢谢股神兄弟。” “不客气,胡总”,江澈说,“我这有件事想问下你,你们湖建那边,游戏机有在做对吧?” “我就在做啊。” “呃?” “盗版厂嘛,他们都做,我也出钱做了一个,反正东西都从日本那边来的,什么基板,红白机,那边赃货很多的,新出什么,我就有什么,东西过来,我们自己这边厂里做一下外面那个框体就卖,很赚钱的,怎么,兄弟你有兴趣?” 盗版,本来就是打算买盗版的,正版的一台几十上百万日元,耗材同样昂贵,根本用不起,江澈整理一下,觉得股神大概不好亲自开游戏厅,于是道:“没打算做工厂,只是有几个朋友打算做游戏厅,我帮忙问下。” “那小事啊,兄弟你什么时候要跟我说就好,全部成本价……我这一直没忘,还欠你一船货呢。” “行,那我回头打给你。” “好好好,对了,江兄弟,八月份你去不去深圳?我这都已经让兄弟在我那边帮着收了两千多张身份证了。”正题终于来了。 “这个,再看吧……”江澈敷衍一下顺口问道,“胡总你还在盛海?” “嗯,来来回回瞎跑”,胡彪碇说,“对了,我们这拨人,包括杨礼昌,现在都不住那边了,王宫饭店和那个沙龙,前两天换老板了。” “……这么快?”江澈脱口而出,事情虽然有所预料,但是这么快,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果然是一个惹上了浪头打死人的时代。 对面老胡纳闷说:“什么这么快?” “没什么。”江澈掩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胡总你知不知道,沙龙原来有个姓褚的女老板,她怎么样了?就上次帮我们当中人那个。” “不清楚,反正就突然不见了。” “……好的,那咱们回头联系。”江澈挂上电话。 楼下。 唐大招和黑五站了一会儿,神情有些落寞,他们现在很清楚一点,因为上一次的不信任,他们已经把自己和江澈的距离拉开了…… 要重新赢回来,需要时间。 第一百零六章 唱片机 作为曾经盛海股市最大一处地下黑市的掌控者,褚涟漪陡然消失于盛海滩其实已经7天。 小圈子里传言纷纷,主要关于一条大鳄猝然被“捕杀”,偶尔也带她几句。 江澈刚从胡彪碇口中得到消息,有些担心,但是实际上没有任何办法,那样的漩涡对于现在他而言,沾都不能沾…… “事情应该和她关系不大,只是盛海正好也不愿意呆了,所以走了吧。她说过有退路的。” 江澈只能安慰自己说,褚涟漪是那么老道的人,事件又非直接相关,而且自己已经早一步提醒过,她也说会有准备……肯定出不了岔子。 这天是1992年6月21日,星期天。 下午,差不多就是江澈把室外机扛上肩膀“开始装”的那个时间,一辆价值30万的皇冠开到临州师范学院门口减速,缓缓停下来。 几个路过的学生站下来看了看。 车门打开,驾驶座上下来了一个女人,看样子二十七八岁,穿得清新自然。美女配豪车,一时间远远近近偷偷关注的人多了起来。 褚涟漪身上穿的是那天上午江澈夸奖过的那套衣服,当时趴在草坪上沾了草叶绿,好不容易才洗掉,洗掉了又后悔,总之过程很“曲折”,她把袖子卷到了臂弯,露出来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红色编织手串搭配手表。 褚涟漪还不知道江澈有大哥大,现在江澈有大哥大这件事除了胡彪碇,身边那些人,就只有苏楚昨天刚知道。 不过她有江澈宿舍楼的电话,早先江澈打过给她。 电话中午就打过了,管理员喊了几声,说是人不在宿舍,褚涟漪在酒店呆得无聊,干脆开车过来看看。 “同学,请问你们知道江澈吗?他跟你们一个学校。” 几个低年级的男生莫名紧张,摇头。 其中一个说:“听说过,但是不认识。” “谢谢。” 褚涟漪就这么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偶尔看有人不匆忙的,就上前询问一声。 “你找江澈?” 她正向一群女学生打听的时候,旁边一个路过的姑娘问。 褚涟漪转头,笑着说:“对,你认识他吗?” “嗯,我们是同班同学。”叶琼蓁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但是旁边打招呼离开的女学生们却说:“叶老师再见。” 联系、反应,褚涟漪大概猜到面前这姑娘是谁了,因为那个一起度过的除夕夜,江澈说过他刚分手,原因女朋友留校了,而他没有…… 她在想应该说点什么,叶琼蓁先问:“你是江澈的?” 这时候407的老吕和老陈抱着篮球跑了过来,打断了对话。他们刚在里面听说,外面有个开皇冠车的漂亮女人在找江澈。 “你……那个,你找江澈是吗?” 真的看到人了,两个男孩子顿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面前的女人不光好看,还给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也许因为是有钱人的关系吧,看着贵气。老吕默默想了想。 “对的,你们认识他?”褚涟漪笑得很灿烂,带着欣喜。 两个男生都用力点头。 “我,我们一个宿舍的”,老吕有些结巴说,“不过他跟郑忻峰两个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宿舍。” “那……” “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们跑过去看看。” “一起去吧,你们给我指路。”褚涟漪回身,给两个男生打开后座车门。 其实学校并没有那么大,老吕和老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身臭汗,再看看车,摇头想拒绝。 “没事的”,褚涟漪笑着说,“正好车里有空调。”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可能是不想拒绝,也可能是不好拒绝,总不会是不敢拒绝吧?老吕和老陈谁都还没想清楚,就已经坐上车了。 褚涟漪上了驾驶座,坐好,摇下车窗……向着依然站在不远处的叶琼蓁狡黠地笑一下,说:“你猜?” 这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那个问题。 …… “这就是他的床啊?”褚涟漪好奇的踮脚看了看江澈的床铺,翻一下枕头,鼻尖一簇,笑着说:“都是汗臭味。” 她刚刚突然有兴致,冒充老吕的姐姐上了男生楼。 一路上小男生们都落荒而逃……因为天热,很多人在宿舍里活动都光膀子只穿一条短裤。 “褚,那个,姐姐,你坐。”老吕搬来凳子,拗了一下才找到称呼。 “给你到点水吧?”老陈在另一边,看了看,扭头问:“用江澈的杯子行不行?” 褚涟漪点头坐下,等水来了接过来抿一口,不经意地看了一圈,笑着说:“你们这可真够乱的……对了,我是江澈的表姐,刚刚那个姑娘,是江澈以前的女朋友吧?” 老吕点头,“你们家里知道了啊?” “知道,江澈哭惨了呢。”褚涟漪抱着搪瓷杯又抿了一口,像是随口问道:“是那姑娘留校了所以不要我们小澈的对吧?” “呃,他哭了吗?” “难道没有吗?” 老吕摇头,然后有些郁闷道:“这小子,在我们面前装得没事人一样,在学校里,也照样和叶琼蓁像普通同学一样相处,看着特别自然,我们还以为他真的是郑忻峰说的那个九转金身功的平稳气场呢……原来都是装的。” 老陈笑着接上说:“可惜了,老郑还整天叨咕要是江澈肯听他的修炼金身功,很可能筑基呢。” 按这个描述,那位室友应该不知道江澈就是韩立大师吧? “扑……咳咳咳。” 褚涟漪终于还是没忍住,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就这么喷了出来…… 江澈自己也说过,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就我一个人知道。 一想到江澈身边的朋友疯狂迷恋九转金身功,崇拜韩立大师,再试着想想江澈的心情,褚涟漪把杯子一放,两臂一叠,埋头在桌上笑到不行。 老陈和老吕都傻了,心说:练气功有那么好笑吗?我们还没说,我们也练了几天呢。 接着又聊了一些江澈在学校里的事情,褚涟漪发现身边的室友、同学根本不了解江澈的实际情况,话题都集中在他普普通通的校园生活上。 几件趣事讲完,两个男生就没话题了,努力想找话避免冷场,却磕磕巴巴讲不出东西来,褚涟漪看出来了,起身告辞说: “在男生宿舍呆太久怕不好,我下去车里等他好了。谢谢你们。” 老吕送她下楼。 出来,把车开到角落树荫下,褚涟漪手撑在方向盘上,用手背托着脸颊,“小澈,姐要出国了,想把唱片机留在你这……” “是这样说吧?” 她想着,慢慢走神,直到夕阳撒在眼前,天色暗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我的退路 江澈大约九点钟离开27号商铺,趁夜色下空气微凉,和秦河源、郑忻峰沿街边走边聊。 “那些人时间长了可能不好管。”走在身后的陈有竖突然发言。 惜字如金,只说有用的话,他说的是对的,唐连招手下那拨人不好管,不是他们一定有什么恶意,而是习惯使然。 惊喜和感动可以让他们一时振奋归心,但是时间一长,看机厅的日子重复,小毛病该犯还是会犯。 “而且工资方面是不是直接给太高了?咱们老师才不到200。”郑忻峰也提了一句。 秦河源说:“但是要开那么多家游戏厅,澈哥的要求又高,想想确实就他们最适合,不用做什么就可以省掉很多麻烦,所以得用他们……我们没那么多工夫天天和那些混混无赖折腾,也顾不过来。” 三个人先后说完,江澈感觉很满意,因为他们都在用心思考,也有自己的见解,他点了点头笑着道:“既然做生意,首先一点肯定不能只靠情感维持团队,包括对你们,我也是一样的想法,规章制度才是第一位的……现在的话,这不规章制度还没拿出来嘛,先不急。”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叹了口气,苦笑说:“其实我现在最怕的是赵三墩,怕到成语我都不敢讲了,你们说,如果我那天说的是掉头就走……会发生什么?” 秦河源和郑忻峰回想一下,大笑,就连陈有竖都嘴角翘了翘。 当晚,江澈和郑忻峰没有回学校,一起去了秦河源和陈有竖租的房子,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住那边了。 一个小套间,两室一厅,江澈占一间,好静的陈有竖占一间,秦河源和郑忻峰一人铺张席子,就在客厅睡…… 很有同学伙伴一起艰苦创业的感觉。 回到出租房,江澈坐在客厅拿纸笔写写画画一会儿,把整理出来的东西规规整整抄写在他的专用笔记本上,把草稿揉了扔垃圾斗里,洗漱,回房间睡觉。 郑忻峰同学果断把那张草稿纸拣出来了,小心翼翼打开来看,然后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嘴里啧啧啧不停。 一长溜的工资扣发条目和细则。 严重错误条目。 错误累积制,停岗轮换制度,待岗期一个月,两个月…… “难怪工资开这么高,这要真拿齐了,也不容易啊”,郑忻峰小声说着话,把纸递给秦河源和陈有竖,“老江就是为了让他们舍不得高工资,老实接受改造吧?不然估计全摞挑子。” 老郑用了“改造”这个词,因为如果那些条目混混们真能做到,那就真是优秀员工了。 “能做到的人,绝对值300一个月。”秦河源看完也说了一句。 陈有竖点头。 郑忻峰坐在席子上转了个身,说:“嘿,你们猜,这个什么时候会公布?” 秦河源想了想:“反正不会是现在……我猜可能是给他们发第一个月空调安装补贴的时候吧。” 轻拍椅背一下…… “小秦同志,你果然越来越了解老江了”,郑忻峰故作老气横秋道,“这家伙实在太坑了。” 陈有竖面无表情说:“他什么时候不坑了?” 陈有竖是不开玩笑的,所以,“库库库……”秦河源和郑忻峰咬手臂,拼命忍住。 “你们看这些是什么?”秦河源指着草稿纸下面一段写写划划的杂乱部分。 【辉煌·天马……升龙、星尘……】 【神王选拔周期】 【十二神王战……奖励】 【宜家家电】 字迹凌乱,表达不清…… 陈有竖看过摇头,郑忻峰眼尖,指着【宜家家电】几个字,郁闷道:“这个不会是家电城的名字吧?难道不应该叫小峰家电?” 他用手指着自己。 “我觉得这个好。”来自陈有竖。 …… 大清早,路上还没多少行人,空气清新凉爽,渗透着水汽,江澈和郑忻峰颇是惬意地走在路上,准备回宿舍换身衣服再出去…… 身上的海魂衫已经汗臭味难挡了。 路过那辆皇冠。 “老江你看……”郑忻峰一惊一乍地指着皇冠车标,啧啧啧几声,木木地道:“老江你说,五年内,咱们能不能买得起这样的车?我指的是不废劲、不心疼。” 江澈看一眼说:“应该行吧。” 郑忻峰一脸神往,“那我的人生就没什么好追求的了。” 一直到经过了,走得稍有些远了,他还频频回头,依依不舍……然后,他看到车门打开了,一个美女拿小臂揉着眼睛,从车上下来。 “下来个美女,老江……看美女。” 褚涟漪昨晚等到寝室熄灯,在车里睡着了,其实她最近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很疲惫,跑容易,但要断除一切隐患,成功脱身,其实并不那么轻松。 还有,彻底告别那个人……痛苦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大,这让她自己都有点意外。也许很多东西其实都没开始过,或早就已经耗尽。 褚涟漪其实醒来有一小会儿了,因为曾经的日子重复了太久,有些恍惚,就那么迷迷糊糊在车里坐着。 然后,她突然看见江澈在路口出现,向自己走过来,走近,恍惚感消失,一切变真切。 他朝车子看了一眼,没停留,和朋友说着话,从车子旁边经过…… 和他同行的那个倒是一直在回头。 把护照和机票拿在手里,褚涟漪匆忙下车。 “小澈。”她喊,不知是因为刚睡醒还是因为犹豫,声音不大。 小澈?郑忻峰的反射弧绕了一圈,拍一下江澈手臂说:“老江,后面那个美女喊小澈,不会是叫你吧?” 江澈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 “褚姐。”他一边跑过去,一边笑着打招呼,然后说:“姐你怎么来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事就好。” 就在他向自己跑来,跑近的一刻,褚涟漪没经过思考,不自觉地……把护照和机票藏到了身后。 “到底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她故意板起脸来问,却藏不住嘴角的笑。 江澈连忙说:“后一句,后一句。事情我也是昨晚刚听说,你没事就好……” 好像很熟的样子?!郑忻峰同学站在不远处,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行,心里想着:“这样下去不行啊,我得赶快提高自己的精神强度,跟老江混一起,冲击实在太多……嗯,以后不管多忙一定要抽空,还是得好好修炼金身功。” 褚涟漪看着江澈的眼睛问:“真的?” 江澈点头,“真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褚涟漪仰起头,说,“我昨天下午就开始等你了。” “我……我昨天早上出去就没回来。” “嗯,在忙生意吗?” 江澈点头,“刚开始试着做一点,什么都还没干成。” “……那要雇人吗?”褚涟漪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告别,拿着护照和机票来证明的告别吗,最后会变成这样,心一横,她说:“是你让我准备退路的……” 看着江澈的眼睛,她用手指了指,说:“你。” 第一百零八章 韩立大师的师兄 目光交接,褚涟漪眼神安稳,语气平静说:“我的退路……你。” 不远处的郑忻峰整个人歪一下。 江澈挺住了。 听到这句话的头一个瞬间,他也几乎以为,两人之间原本把握得恰如其分的那个度,就这么被打破了。 然而冷静下来想想,事实应该不是这样,哪怕最心底的动机确实有心动的成分,但是至少实际情况不会如此直接的呈现。 一个男人倒了,马上赤裸裸地寻找下一个潜力股? 江澈认为这是对褚涟漪的冒犯,对那份她从十五岁开始傻到三十多岁的情感的侮辱——当初那样,其实也并非她的选择。 而且还是对她智商的侮辱——就算褚涟漪真有这个想法,以她这般聪明和老道的一个人,也绝不会以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将自己送上。 江澈很早之前就有一个判断,假设能脱离上一段人生,褚涟漪应该不会再愿意做一次傀儡,以那样的身份,为另一个不可能娶她的男人站在利益场上。 某种程度上,她现在像刚一只离开笼子的鸟。 “她不会是在享受这种少女怦然心动的感觉吧?”江澈莫名地得出一个恐怕连褚涟漪自己现在都不那么清楚的结论,“因为曾经没有,所以现在喜欢。” 要是江澈能看到此刻她藏在身后的护照和机票,也许会知道,面前其实就是一个突然昏头的女人,再聪明有手腕的女人,也有突然昏头的时候。 但是他看不到。 “嗯?”他不答话,褚涟漪嗯一声,眼睛眨了眨。 其实她心里也慌,莫名就变这样了,怎么办,要是江澈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褚涟漪就只能把护照和机票拿出来,假装开了一个玩笑,再打开后车厢,把唱片机留下,然后离开。 江澈伸出手,说:“欢迎褚总,咱们目前……还没有生意。” “啪。” 一下整个人都轻松了,就是喜欢他这聪明不要脸的劲儿,好像什么都能化解,明明荒唐死了的事,也能一本正经地表演,明明一个不慎就再难轻松相处的事,他总能化作恰如其分。 这样最好,至少暂时这样最好,自卑、惊惶和尴尬都可以收起来了,褚涟漪把手打开,笑着说:“那就是一起创业,先说了,我是将来要股份的那种,现在不是连很多国企都在进行股份制改革吗?年纪大了,我得为将来养老做点准备。” “没问题。” 江澈果断点头,趋势如此,未来的商界,将几乎不会再有领导者100%控股的成功企业存在,尤其当企业达到一定的规模。 只要合情合理,不到可能给自己造成麻烦的程度,他当然不至于连一点股份都舍不得。 “那么……成交。” 两个人很正式地握了一下手。 原来是这样,这不行啊,郑忻峰连忙跑过来,自觉自动道:“还有我,还有我。” 知道是江澈的伙伴,褚涟漪笑着向他点头打招呼。 江澈赶忙为两人做介绍:“这位是褚涟漪,褚姐,刚从盛海过来,我们的新合伙人……他是我的同学,郑忻峰,也是合伙人。” 褚涟漪眼睛扑闪说:“你就是郑忻峰?” 老郑一激动,“你知道我啊?” “……嗯,知道你在修炼九转金身功。” “……是啊是啊,韩立大师还给我批过命呢”,以为找到同志了,老郑很激动,“褚姐姐你也是金身功的功友对吧?” 心说自己算么?褚涟漪迟疑了一下。 “肯定是,你是从盛海来的,那里是我们金身功的发源地,韩立大师两次惊鸿般出现都在火车站小公园。欸,褚姐你见过韩立大师没有?”老郑说到这里,猛地一个激灵,拍手道:“不会当时你就在场吧?” 褚涟漪愣了愣,点头,“是的,我在场,见过韩立大师。” 说完她狡黠的眼神向江澈瞥了瞥。 “我们一起见到的,就是大师给你批命那天”,江澈说,“好了,这个话题先结束,褚姐你稍等一下,我们上去换下衣服,带去你吃早餐。” 说完江澈拉着老郑离开。 匆忙换了衣服下来,带褚涟漪吃早餐,期间江澈把自己目前的状况向她做了简单说明,褚涟漪只听,没发言。 郑忻峰的话题则依然围绕在九转金身功上。 褚涟漪听了一会儿,恍惚突然想起,向江澈道:“对了,前阵子盛海来了一个你……大概还不知道的,韩立大师的师兄……我最近忙乱了,刚想起来跟你说。” 我特么的还有师兄?猛一下,江澈也是糊涂了,“谁啊?” “叫王宏……说是青云门正宗弟子,修为比韩立大师还高,已经金丹期了。” 江澈傻了。 郑忻峰也傻了。 不过不是同一种傻。 江澈是觉得世界太混乱,同时有点慌,这么搞下去,怕是要出事啊。 郑忻峰则是不敢置信加激动。 “金丹期?韩立大师不是说那已经是传说了吗?”老郑一下站起来,“他拿什么证明,他能引雷吗?” 褚涟漪摇头,“没引雷。” “那就是骗子,谁会信他。”郑忻峰同学跟韩立大师是有交集的,这位师兄自称正宗,又说修为压着韩立大师一头,老郑内心果断不爽他。 “刚开始好像是不信的,但是他能把水变成油……就接了自来水,喝一口,运功,变成油,当着大家面烧完。”褚涟漪脸上表情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继续道:“他还说,引雷什么的是小道,他不屑为之,侠之大者,应该为国为民。” 听到水变油,江澈大概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脑子里万马奔腾——90年代第一大骗子,巴上我了。 见他没说话,褚涟漪继续道:“现在盛海那边很多人都在说,他的能力对于国家和人民来说,比韩立大师引雷什么的,实际有用多了。而且他本身也有入世济民,为国家发展出力的想法,所以,现在的评价已经快超过韩立大师了。” “关键那能发财啊,你想想,水变油,学会了不就发了。”郑忻峰一语道破真谛,引雷要发财还得去打劫,水变油直接就可以出去卖了,卖出国都简单,人过去就行,往海边一蹲,“你们国家这次要买几斤啊?” “小澈,你怎么不说话?” 江澈确实说不出话,王宏,为了转换身份,名字应该是改了一下,水变油,一个下骗百姓,上骗至国家部委的骗局,前世纵横长达十多年的超级骗局,至少江澈知道的,就有三位原本可以登上富豪榜的人物倒在他手里……包括会在盛海买下南京路六间商铺的那位。 期间数年,上至《人敏日报》《经济日报》,下至各省市报刊,数百家媒体为他摇旗呐喊,部委领导亲自接见,观摩示范,奉为上宾。 蝴蝶翅膀又扇出事了,谁能想到,这家伙受江澈的启发,这一世竟然把科学骗局和气功骗局结合了起来。 韩立大师的师兄,金丹大能,水变油超级大坑。 他会坑死江澈的。 …… 送褚涟漪回宾馆休息后去商铺的路上,郑忻峰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没忍住拉住江澈,表情为难道: “怎么办?褚姐姐好像喜欢我,可是我已经名花有主。” 江澈:“……怎么得出的结论?” 郑忻峰:“她总是看着我笑,看我一会儿,又转过去偷笑一会儿。我现在很慌,不可否认,褚姐姐很迷人,但是我本身是一个忠贞不渝的人……” 第一百零九章 两个女强人的出手 “水变油”这件事前世后来并不隐晦,上至各部门相关人物,下至各媒体,此外包括大量的专家学者,都进行了反思和研究。 准确地说这就是一场经济诈骗,只读了四年小学,靠送猪肉换来初中文凭的那位“科学家”因此在九十年代初身家上亿,江澈原来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作一回死,会和他扯上关系。 现在想想,那家伙的电视纪录片取名《盘古开天燎世篇》,曾经被揭穿过,如今借着热潮靠过来套上气功外衣,其实也不稀奇。 “要撇清么,怎么撇清?” 赵三墩正蹲在不远处的地上,面前的空调拆开了装不回去,两边合不上,他想了想,决定拿锤子砸到它合上。 “停,休息下吧三墩”,江澈想了想,说,“三墩啊,我跟你说个事……要是让你在一个上万人的会场冲到台上去,把台上的人揍一顿……” 他想问“你敢吗”,结果没来得及问出来。 赵三墩直接站起来说:“澈哥,以后有空帮我照顾下家里……人在哪?” 好不容易才把赵三墩安抚下来,所以这样是不行的,而且对方想必会有很多托词,江澈只好决定暂时不管他,心里莫名还有点期待: 赵武亮和王宏这俩骗子会不会怼一场? …… 褚涟漪在宾馆休整了三天,或者说,在这三天里,她试着做好迎接全新人生的准备。 江澈能做到的就是每天带人一起,去陪她吃个晚饭,同时一点一点的向她说明自己现在的考虑。 现在让江澈去找海尔,去找春兰,甚至包括华宝,机会都很小,它们会果断把江澈打发给下一级的经销商。换句话说,江澈就根本不够格拿出厂价。 所以,古桥是一个机会,那得看接下来安装过程团队表现好不好,对方过来的领导怎么看,还有端老头肯帮多大忙。 只有这一把做成后,江澈暂时命名为“宜家”的家电城才有资格开始考虑将哪些企业绑上自己的战船,其中一个是现在状况其实还挺挣扎的格力。 现在的格力距离空调销量连续20年全国第一,10年世界第一的那个格力,还有几年的路要走……他们还没掌握核心科技。 这期间端老头亲自带人去二手市场买了几台古桥空调供培训使用,他挑的质量好,反正将来游戏厅也是要装空调的,江澈并不心疼。 第四天,褚涟漪在临州一个新建不久小区以900每平方的价格买下了一套别人刚装修完的房子,这个位置未来拆迁再返还,2017年均价超过7万。 买房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不想住宾馆了,租房的时候看了两处都不满意,懒得再看,所以就买了,做决定前后花费不到一个小时。 有钱人总是越来越有钱这个道理,有时候野蛮到根本不讲理。 褚涟漪现在手头的钱比江澈只多不少,过去几年盛海的股票市场很好,包括认购证这一环,她没说,但是近水楼台,想来肯定不会错过。 开始参与工作,也没见她干什么,就是这看看,那聊聊,不管是跟端老头那样的老古板还是下头的混混,都能轻松自在地说上话。 到第六天,褚涟漪趁晚饭时间核心人物聚齐,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意见: “吃完这顿饭,所有人,用自己能想到的方法去联系各家空调的推销人员,尤其是那些销路暂时不好的厂商,告诉他们,临州市红星第一固件厂有一笔两百台空调的业务可以争取。” 一桌人除了江澈大部分感觉错愕。 秦河源问:“这,他们不是已经跟古桥厂谈好了么?” “对啊”,褚涟漪说,“试试嘛,而且不是我们试,而是那些推销人员去尝试。成不成都无所谓。” 判断的依据其实很简单,这笔生意是端老头给牵线的,这边的国企领导跟他说需要一批空调,他热心帮忙联系,事情办妥,觉得做了件好事。 其实他漏了最重要的一环:给回扣。 这边的国企领导以为他懂,结果他不懂。 所以这边采购部门相关领导的不满其实已经很大,而两方企业之间的协议,包括预付款什么的,褚涟漪猜测也可能很随意。 “那我们怎么找那些推销人员的电话啊?”郑忻峰问。 褚涟漪笑一下说:“你就当是个锻炼吧,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到,以后怎么担当一个企业?” 郑忻峰心说她果然是对我寄以厚望啊。 吃过晚饭,把郑忻峰单独叫出来,递给他一千块钱,“买火车票,去一趟皖省,找那位董女士,把消息给她,交个朋友。” “就这样跑去?再说这边是越江省,人家会来吗?”郑忻峰表现得有些慌,刚出校门,很多事不知道怎么做,也不太敢尝试。 江澈犹豫了一下,坦诚道:“褚姐说得对,我是应该让你多一些锻炼。这年头的生意就是这样跑出来,试出来的。你要去见的人,也许是这个年代最优秀的销售之一,消息给她,她会自行判断。” 其实说句实在的,在这个时代,一笔一次200万的单子,诱惑太大了。 郑忻峰当晚去了皖省。 三天后,各家销售人员,包括董女士在内,先后走进了临州市红星第一固件厂的大门。 又两天后,装载200台古桥空调的车队在距离临州市不远停住,对方告知交易取消,定金不要了。 端老头的家人接到电话,跑来告诉他。 老头“哐”一下,把手里的零件摔了…… 褚涟漪问清楚情况,说:“这样至少赚了定金啊。” 端老头说:“狗屁,定金才多少,我厂里那么多空调都给它赶出来,运过来了,这都到城门外了……” 褚涟漪跟江澈“商量”了一下,转向端老头道:“端师傅,要不这批空调给我们吧,不过只能是出厂价,要不我们负担不起,市场竞争力也不足。” 端老头错愕一下,“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要做华宝吗?” “大家现在培训用的都是你们厂的产品,上手最熟悉,质量也了解……我们可以做古桥。” 端老头沉吟了一下,从一级经销商的角度,江澈的实力是完全不符合古桥制定的标准的,但是现在东西已经运过来了,难道运回去? 定金也已经赚了。 还有,这里有他亲手教出来的整一个安装维修团队,它对于一家厂商的信誉、名气,无疑是很好的辅助。 “我联系看看。”端得贵说。 就这样,江澈的三间门店简单刷了刷墙,挂上宜家家电,古桥空调专卖两块牌子,以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进入空调市场……再晚,就来不及了。 【当日免费配送,免费安装,24小时内上门维修】 这些在后世看来理所当然的服务理念被印在传单上,急速投向小轿车,高档社区,企业、个体商户…… 与此同时,郑忻峰、褚涟漪一起,尽地主之谊,和董女士吃了顿饭,讨论了一下宜家接下来其他部分家电直营格力的问题。 第一百一十章 站在上一次的分岔路口 江家服装店里的折叠桌用了一阵后不知怎么总是不平衡,调整了几次都调整不过来,江妈把包装衣服的透明塑料袋折叠成团垫在桌脚下,每上一盘菜,就听一阵沙沙地响。 江澈说:“妈,你拿本我的旧书去垫好了,这吵人。” 他的一部分东西已经搬回家里了,隔天开完毕业告别会,中专时代就正式结束。 老妈扭头瞪他一眼,说:“这是想着书读完了就犯浑?什么时候咱家的书敢拿来垫桌脚了?可不能坏了咱们家读书的风水,你不读了,将来我孙子还要读。” 江澈心说明明那些大文学家都垫,但是没敢跟老娘争,在江家一直是这个规矩,书是精贵的,不能垫桌脚,不能拿屁股坐,总之不能辱没了。 菜上好,老妈给江澈舀了一碗老鸭汤,又往里夹了鸭腿,看着他吃,看鸭腿大了他不好夹,就说:“用手拿着,梁山好汉一样吃。” 江澈就用手拿着,咬住了横着一扯,撕下来一大块肉,满满一腮帮子,嘴角冒油。 “这就好”,老妈眼睛里水光淡淡,看着江澈说,“妈就怕你去了那边,吃不饱,也没个好吃的。” 江爸在旁边笑笑,说:“这怕啥,改天我带澈儿去山上,教他几个逮野物的土法子,过去了自己弄肉吃。大老爷们,还能弄不着口吃的。” 说完他用眼神示意一下,江澈赶忙把另一只鸭腿夹到老妈碗里,接话说:“可不是,那边听说野兔满山跑,鸟啊什么的也都多,少不了肉吃。” 江妈低头想了想,抬头说:“那你可小心,别逮着了黄大仙。那家伙咱可得罪不起。” 江妈总是有这种本事,一本正经说出来让人发笑的话,一家人笑过后气氛总算变轻松。 “对了”,隔一会儿江妈又抬头说,“你二叔今天回来说,他在路上看见小峰了,蹬着个三轮车,给人送那什么……空调来着。” 看见了?江澈心说怎么这么巧。今上午宜家卖出去第一台空调,郑总心情激动,非要和秦河源一起亲自送货安装,不成想就让二叔看见了。 “是的,他现在那边做事,好像说是一个亲戚家开的店。” 宜家对外站在明面上的是褚涟漪和郑忻峰,暂时没分高低,但是两人之间说话做事统筹全局,差距暂时不可避免,谁看了都觉得是褚涟漪的店。 江妈一下神情有点儿惆怅,说:“唉……也不知道应该说这孩子重情还是笨,好好的铁饭碗就这么舍了,大日头底下踩着三轮车满街跑的,我都怕他熬不住。” 江妈是认识谢雨芬的,虽然看着自家店不能常来往,偶尔也往唐玥她们那边跑一趟,所以知道郑忻峰为什么留下来。 “不用替他操心,人现在一个月挣的钱比回去教书多多了……” 江澈心说一台1p的空调近四千块的毛利润,1.5p的差不多五千,开业第一天卖了7台,还是在民众将信将疑的情况下。 这情况别说大太阳,估计就是下的刀子,老郑也不在乎。 “我还想着,这剩下的一个月,让他帮我问问,我也过去打工呢。” 江澈想做点铺垫,说完这一句心情一下有些恍惚,前世即将去支教前的那一个月,他就是留在了临州打工,之后回家呆了几天,辞行前偷偷将挣的200块钱压在了爸妈枕头下。 不知不觉,又到这个时候了。 “打什么工啊,咱家这么有钱。”江妈说这话的底气估计李嘉诚听了都有点紧张,不过下一句能让老李缓过来,她说:“等你去支教,给你带两千块够了吗?” “够,太够了,那边哪有地方花钱。” “倒也是,要花钱的,咱都自己带着。”江妈说完开始数,花露水、清凉油、感冒药、下火药……她早就都已经开始准备了。 絮叨起来就停不下来的年纪,江妈开始一直说: “毛衣我给你织了两件,寻思再织一件毛裤,怕你不穿。你打小就那样,宁愿冻着也要好看……” “过两天等你闲了,妈教你烧菜,好在那边自己弄口吃的。” “唉!要不不去了……这铁饭碗,咱就不要了,居民户口妈给你买。就是那样,这书是不是就白读了?” 不行了啊,再让老妈这么叮嘱下去,眼泪就要下来了,江澈赶忙把碗里的饭扒完,下桌去盛饭。 捧着冒尖的米饭出来,却看见一家人都端着碗正站在店门口,赶快也扒了两口,夹些菜在碗里,跟出去看热闹。 “什么事啊?”他问。 “对面鞋店装空调嘞。”江妈说着指了指。街对面的鞋店开得早,老板娘是个胖女人,喜好穿金戴银,想来确实有些家资,这空调,也是这一条小横街的头一份。 第八台,江澈踮脚看见了正在钉空调透明门帘的陈有竖和黑五,就知道是自家的空调了。 江家这边站对面看着,另一边已经很多人围着了,感觉就跟当初村里马亮家买了第一台电视机一样。 “哦哟,开了开了……凉一下,凉一下。” 街对面传来喊声,都是附近邻居,人开始往店里挤,江妈匆匆把两口饭扒完,碗一搁,说:“我也去看看。” 她的个性就这样,没什么死要面子的情结,跟附近店铺相处也都不错,二婶也要跟去,两人过了马路,进了店,没一会儿又出来。 “凉么?”江澈笑着问。 “凉是凉,就是吹得我头疼。”江妈是怕吹空调的,前世后来家里宽裕了一样用不惯,这点江澈早就知道。 所以这会儿反倒是江爸开玩笑问:“要不咱家店里也装一台?” “能的你。那东西我看着就费电,再说咱家店背阳,有电风扇就够了。”江妈直接拒绝了,说:“也就胖莲烧包的非要抢这个头一份,人川菜餐馆老朱早一个月就买了,结果还是她先使上,得意着呢。” 街对面,江妈刚提到的川菜馆老板老朱手里拿着勺就出来了,找到站门口的陈有竖,问:“空调多少钱给装?” 他家的空调买了已经一个月了,依然没人来安装,这事要是搁十几二十年后放网上一曝光,老总都得出来道歉,然而放在现在却再正常不过。 陈有竖摇了摇头,黑五接话:“我们只装自己家店里卖的古桥空调,当天配送,当天安装,24小时内免费上门维修。” 这套话都是统一教过的。 川菜馆老板不死心,比划说:“一百块。” 黑五笑着说:“对不起。” “一百二。” “真对不起。” 胖老板一甩勺子转身走了,鞋店老板娘胖莲那个得意啊,免费就当起了宣传员,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今天怎么碰巧找着的那家店,怎么买了空调坐着三轮车一起回来,怎么就给使上了。 说得江澈直心疼陈有竖和黑五……这老板娘可不比空调轻。 两人就在街对面发起了传单,燕京名牌古桥空调,临州第一家当日免费配送、免费安装,24小时免费上门维修的空调专卖店,就这么一点点开始积攒自己的声誉。 …… 郑忻峰夜里八点多到江家店里把江澈找了出去。 “8台,还没正式开业呢咱们今天就卖了8台,褚姐姐说什么都扣掉,最后净利润也过了三万……三万啊老江,他妈的,三万,呼……吸……呼……” 1992年,郑忻峰发现原来有事情可以一天挣3万,亲历!他现在坐在路边点了根烟,把激动的心情化为沉重的呼吸和满嘴的脏话。 江澈在旁默默等他平静下来。 “你知道吗?每一台,我都想亲手去装,真的,要不是褚姐拦着,要我留在店里管生意,每一台,我都想亲手去装,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我这都不敢跟谢雨芬说,怕她知道了,一把火把裁缝店烧了。” “我……”他猛地回头,认真说,“老江,要不你别去支教了?” 怎么突然转到这的?江澈反问:“为什么?” “我心里很慌,怕给你搞砸了,万一,它万一这么好的生意我给你搞砸了,我就只能去跳河了。老江你自己留下来吧,怎么样?” 江澈摇了摇头,心说这年头的家电生意一旦做起来了,真要说垮,正常怕也没那么容易。 “垮不了的,你看我今天就没露面,你不也做得很好?”江澈拍了拍老郑肩膀说:“其实这一年我真正要看你的,不是你把店搞得怎么样,店里只要按现在这样往下走,差不了……我要看的是你跟厂商的关系经营得怎么样,第一个,就是那个格力。” “不是……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你干嘛非去支教啊?”压力太大,郑忻峰有点急了。 江澈在他身边的路沿上坐下来,要了根烟点上,说:“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必须去一趟,才是完整的……如果放弃了,一次看实际,两次看实际,久了,我怕我会变成一部机器。” 他把话说得云里雾里。 郑忻峰糊涂说:“什么机器,赚钱机器……那不正好吗?” “不好啊,因为我其实已经是一部赚钱机器了不是么?未来更是。”江澈笑着说:“所以总要学会惦记点别的东西,不想有一天后悔,说自己除了钱什么都不剩,别人还以为我在装。” 老郑摇摇头,说:“……不懂。” 两人默默抽完一根烟。 江澈拉他起来,说:“好了,这才刚开头,别这么沉不住气,再说不还有褚姐吗?” 褚涟漪在宜家第一次出手,一石三鸟,现在所有人都服气。 结果老郑一拍大腿,“对了,褚姐姐,一激动差点忘了,我刚才跟她说一会儿找她一起去大排档吃东西的,我准备带谢雨芬过去,你也去吧?” 江澈问:“庆祝?” 郑忻峰很郑重地说:“借口是庆祝,实际上呢,我是希望趁这机会把谢雨芬带过去,让她知道,我有女朋友了,我们感情很好,快结婚了,然后希望她能知难而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对,跟看别人都不一样,那不时就笑啊,笑得我心跳都乱了……然后她又真的太吸引人,这样下去,我怕自己有一天会顶不住,始乱终弃,你懂吗?” “就是一个默默的,不伤和气地拒绝,把这份错误的感情掐灭在萌芽阶段……懂了吧?” 江澈转过身,点了点头,“就算……懂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已经被废除的a计划 大排档在街角,政府拆了忘记应该干什么就一直扔着的一片残垣断瓦之间,还能看到青石老门槛翻躺着的那种,如果再点几把火,就能找到沙场豪饮的壮阔。 啤酒的牌子叫西泠,真的不是牛排,是啤酒,排档老板的冰箱小,酒是在老井里冰的,哗啦啦提上来一个大桶,直接带着井水拎过来放桌边。 吃夜宵的时候不止四个人,既然说是庆祝,褚涟漪把秦河源、陈有竖、唐连招、黑五也都带来了,赵三墩也在。 江澈现在给三墩交待了一个额外任务,给褚涟漪当保镖,不算正式的,但得不时关注着。 虽然褚涟漪说她事情都断得很干净,脱身利落,但是毕竟临州离盛海不算远,江澈还是怕个万一。 要说这么多年在盛海她没得罪过人,谁都不会信,此外更需要防备的是那个人的仇家迁怒拿她泄愤。 没有比三墩更合适的人选了。 “今天最后一台那个胖老板娘重哭了吧?”坐下来,江澈问陈有竖。 “重还好,主要是不平衡,她坐一边,黑五或我得一个抱着室内机坐另一边,不然三轮车就翻过去。”陈有竖面无表情说。 黑五在一旁点头,说:“早知道这单我们俩不抢了,店里那些混蛋很多今天都没上过手。倒也不是他们不愿意上手,主要是抢不着……其实都挺来劲的。” “接下来就不用抢了,会忙死你们。可惜入场太晚了点,什么都太匆忙。” 褚涟漪说完磕了一下杯子,笑容灿烂,透着英气。 这感觉和站在王宫饭店沙龙柜台后面的那个她全然不同。褚涟漪再也不穿什么旗袍、长裙、高跟鞋了,不是t恤就是衬衫,搭运动鞋,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整个人干净利落,活力值爆满。 除了江澈,每个人都以为她应该不过二十七八岁。 第一杯酒干下去,江澈看得出来,褚涟漪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很喜欢这种跟一群纯粹的人一起开创一件事的感觉,完全投入其中。 其实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会喜欢这种感觉吧,一群可以信任的人一起,哪怕艰苦些,一起开拓人生,江澈想着,可惜这样的人,后来不再容易有。 郑忻峰默默地秀了一晚上恩爱,越没人注意,越努力,直到小辣椒也忍不住,摸着他额头问:“郑忻峰你是不是病了?就江澈说的那个,琼瑶病。” “……” 散场的时候,老郑还避过谢雨芬专门跑过来交待江澈,让他陪褚涟漪走一走,送她回去。 老郑说:“刚才她敬了我们酒,祝福我们。” 江澈趁机说:“是啊,看着笑容挺灿烂,挺自然的,说不定其实没有喜欢你。” 郑忻峰摇头说:“都是掩饰啊……你又不懂。希望以后工作中不会有什么尴尬。” 江澈决定不再搭理他,但是褚涟漪还是要送一送,顺便可以商量点生意上的事,她今天没把车开来,而且喝得有点多。 这年头人们的睡眠习惯还早,城市很早就安静下来,江澈和褚涟漪在路灯下铺了一层暖黄的路面上映下去人影交错。 走了一会儿,江澈发现三墩在后面十几米远默默跟着,回头叫他先回家,劝了好几句他才愿意走。 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澈哥,那你们自己小心点,要是出事了,我一定给你们报仇。” 第一反应是想踹他一脚,缓一下来想一想,江澈认真说:“三墩啊,以后有什么事不知道怎么办,就找我说。” 三墩点了点头,走了。 回头,褚涟漪跳过来踩了一脚江澈的影子,说:“我已经不知道上次像现在这样开心,这么有热情,是什么时候了。谢谢你,小澈。” “是我应该谢你,褚姐。”江澈想了想,终于还是不得不提醒褚涟漪郑书记的误会,最后说:“你以后最好不要再看他然后偷笑了。” 褚涟漪点头,“我想不会了,我应该会看到他直接笑疯掉。” 说完她笑到蹲在地上,说肚子疼。 好不容易等她缓过来了,两人才继续往前走,褚涟漪冷不丁说:“对了,等资金回笼,货款那边我垫付的五十万,要先支四十万回来,我有用。” 江澈点了点头。 其实不是她有用,而是她在控制自己对宜家家电的股份。先前褚涟漪在拿下那200台空调的时候垫付了五十万,跟江澈出资几乎一样多,现在主动提出另有用途收回去四十万…… 这样再算上江澈在店面和前期的投入,本身的主导身份,她的合理股份就会落回到10%以下。 就这一下她所表现出来的分寸感和取舍,比之过往任何老道的表现都更让江澈惊艳。要知道,这时候就连股份制还为很多人所不了解。 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女人啊,江澈默契地没有说破。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事情,到楼下,褚涟漪问:“上去给你泡杯茶?” 江澈没拒绝。 到了楼上,倒过来的却是一杯白酒,唱片机放上了音乐……有时候很难说是视觉还是听觉的影响,老旧唱片机里出来的声音,总是弥漫着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还喝啊?我可没你酒量好。”看着面前的小半杯白酒,江澈皱着眉头说。 褚涟漪笑着说:“放心吧,我估计着你的酒量呢,不会灌醉你。喝吧,喝了我好说件事。”然后她又说:“小澈你知道我酒量为什么这么好吗?” 江澈把酒一口闷了。 背过身小酌一口,褚涟漪说:“因为我以前经常夜里一个人喝酒,不对……是每天,最近几年差不多每天晚上我都一个人喝点酒,才能睡好觉。但是前天,昨天,我发现不需要了。我很累,心情很好,回家就睡觉,连梦都不做,或者做梦也是梦到咱们的家电城。” 她转回来看着江澈的眼睛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很怕它被打破。小澈你不要赶我走……” 江澈愣了愣,说:“不会啊,怎么会。” 褚涟漪放下杯子,打开抽屉,把护照和机票拿出来放在江澈面前,抬头说:“我原来准备去加拿大的,买一个小林场,过接下来的人生。” 江澈看了看机票上的日期,“已经过期了。” “嗯,我还没说完”,她指着唱片机说,“我还准备把它留给你,然后请你吃饭,告诉你我要走了,让你陪我喝酒,把你灌醉……” 她把杯里的一口气喝完说:“然后第二天一早你还没醒来我就走了,再然后,我可能会在加拿大生下一个孩子。她会陪着我。” 褚姐姐说得一脸诚恳加决然,江澈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说:“没那么准吧?” “嗯?”褚涟漪错愕一下,想了想,明白过来然后气急败坏起来说:“我找医生问了算好日子才来的,而且,来之前还专门先去拜了很灵验的送子观音,我还请大师算过……哎呀,你不许笑。” 她会说出来了,就证明计划已经失效,江澈努力停住笑,问她:“那现在是什么计划?” 褚涟漪想了想,很认真说:“我很喜欢现在的一切,不想打破它,也不想简单过上依靠另一个男人的生活……因为我自己,很厉害。” “还有,你不想回到过去那样的身份。”江澈接了一句。 褚涟漪整个人怔了怔,缓缓点头,“说出来,是为了坦荡荡,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但你不要担心。” “我在想郑忻峰如果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不许逗我笑,很严肃呢,需要很大勇气的。”然后她自己笑起来。 “祝贺你把失去的青春找回来,少女心动,青春激昂。”江澈笑着说完然后起身,准备出门。 褚涟漪在身后说:“明天见面要大大方方说吉利话,开业呢。” “那是当然。”江澈应得自然干脆。 “你去当老师很好,我爸妈原来也是老师。” “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开业日 小石子在铺着灰色方砖的地面上“哒哒哒”翻滚跳跃着向前,蹦得很欢,然后一下撞在电线杆上,“嗒”一声弹回来…… 就是这情况。 其实故事如果按褚涟漪原来的计划走,那发子弹中不中是一回事,但是人真的决定要一走了之了,豁出去就变得轻松,那份勇气肯定还是有的。 毕竟有朦胧的情愫做铺垫,而且江澈的基因这么好。 但问题她决定留下来了,而且找到了新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从楼梯口出来,踢了颗石子,江澈自个儿嘀咕了一声:“褚阿姨的少女心。” “唰。” 水浇到头上,闻一下,是酒。 抬头褚阿姨就俯身在二楼窗口,手里还捏着个空杯子。 “你说谁是阿姨?” 怕吵到邻居,声音压得很低,但这听力,未免也太好了。 江澈果断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褚涟漪看着那道身影真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然地走着,然后消失在拐角。 有些哭笑不得地回到沙发上坐下来,“阿姨么?只是过了那个相信身体和一点温情就能牵住一个男人的年纪而已啊……” “才不是阿姨。”躺在浴缸里,褚少女认真替江澈全面检查了一遍,“真的不是。” …… 褚涟漪隔天和江澈再见面可以平静微笑互道恭喜不奇怪,毕竟两只都是老狐狸,但是她能看到郑忻峰不笑出来,江澈很佩服。 直到江澈看到褚姐姐的椅子在动。 褚涟漪匆忙先离开房间…… 郑忻峰等门关上,拿手臂磕了磕江澈,有些惆怅说:“看到没?掉眼泪了,低头偷偷拿手臂在抹。” 江澈一时竟无言以对。 开业日就这么匆忙而来,能这么快走完程序已经很不容易,店名也就此确定——用“宜家”卖电器,江澈自我感觉没有任何违和感,而且很贴切,不打算改了。 放了两挂大鞭炮,鞭炮声中两道大红条幅从楼顶直挂下来,然后是一组仓促请来的霹雳舞表演……郑总今天自持身份,没有亲自下场。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整个开业仪式简单而匆忙,江澈也没有特意去搞什么噱头和广告营销,因为没有意义。 空调现在是卖方市场没错,但是要说铺天盖地地宣传能让“宜家”多卖出去多少,其实也不会。 这不是供应量的问题,供应方面江澈现在已经靠上古桥,有了出厂价供货渠道。 也不是购买力的问题,就算有购买力的个人不够多,有购买力的“集体”很多…… 这其实是供电量的问题。 宜家现在走的是零售路线,能卖的量差不多就在那里。 这时候真正要大规模提高销量,广告宣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去搞定那些企事业单位的采购单子……而单子出现的前提,是它们自己先搞定了供电局。 接下来几年空调销量会爆炸式增长,其实决定性的因素,是国家基础建设的发展,供电能力的大幅提升。 “恭喜恭喜,开业大吉,财源滚滚!” 一行十几人拱着手走进了店里,进门就说恭喜。 按说是不该有人来道贺的,褚涟漪在临州还没有建立人脉,郑忻峰和江澈也不过是学生仔,刚出校门。 几名匆忙请来的临时店员都有些茫然。 “欢迎,请问你们是?”褚涟漪原本也在一旁接待顾客,此时一眼看出这群人的层次,不得不过来招呼。 就这一下,样貌、气质、风情……太惊艳。 “代市长”整个人怔了怔,目光在褚涟漪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几个来回,经身后人提醒才回过神来。 还有一个问题,褚涟漪现在的打扮太像店员了,最多也就是店员里的头,代市长见猎心喜,笑着亲切道:“那个,请问你们江老板在不在?” 这种目光,褚涟漪太熟悉了,礼貌点头,说:“这边请。” 她把人带到江澈面前就先行离开了,没多说什么。 “各位老板怎么还专程跑一趟。”江澈连忙起身,心说倒是忘了他们了,这事他作为幕后老板别人不知道,但是“串标团”的人要猜到简直太容易。 反过来,在这群人眼中,江澈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到底多不简单,看看牛炳礼就知道了。 “难怪只在幕后啊,怕是单子都已经从姓苏那家人那边搞定了,开店不过是对外做个样子,名正言顺些而已”,他们想着,“不能说破,但是该捧的场,还是要捧的。” 一个说:“江兄弟不够意思啊,开店都不通知一下,搞得我们一下……你看,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另一个帮忙接:“没准备就买台空调好了。对吧,江兄弟。” 他们自己就帮忙把话都说了,江澈笑笑就好,不必接这个茬。他现在要扮演的人物形象,是不能因为区区几台空调动声色的。 “代市长”坐一旁喝茶,不好开口直接问,但是看了看江澈,又回忆了一下褚涟漪的样貌、打扮,估算年纪,猜测身份……他觉得大概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这群人连同他们介绍过来的朋友一口气买下了42台空调,这些,再加上其他市民购买的…… 整个安装团队开始超负荷运转,最超负荷的环节不在安装上,在路上……偌大个临州,那真就是骑着三轮车硬生生用脚蹬出来的。 为了抢时间仓促上阵,宜家需要改进和完善的地方太多了,今天的情况更是超出预估。 还好江澈和褚涟漪提前准备了一手,另外两个店面今天都没有办什么开业仪式,虽然也开着,但是主要当仓库用。 哪个店离得近,货就从哪个店发。 郑忻峰已经快疯了,隔一会儿又进来向江澈汇报一次销售情况,这次他说:“那个代市长一个人就买了5台,不过他一直跟着褚姐。” 褚涟漪走到哪,代市长就跟到哪,找机会搭话,因为考虑江澈的背景,没敢太勉强,但是孜孜不倦。 “妹妹……认识一下?” “妹妹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这是我名片,拿着吧,以后在临州有事情,尽管找我,别的不说,在临州……” 他自己积极介绍,旁边的人也奉承着,帮忙烘托。 褚涟漪的判断力决定了,她能很快听出来对方的能量确实不小。把名片接了,她尽量保持着礼貌,勉强应对着,不想给江澈惹麻烦添乱…… 某一瞬间,褚涟漪恍惚有种又回到当初的感觉,胸口郁结,心情莫名的烦躁,但是努力压抑着,她曾经习惯这样压抑。 江澈和郑忻峰走过来,褚涟漪回头看他,江澈微笑递给她一个眼神,“别怕……不需要。” 褚涟漪看懂了,迎上去,自然无比地一手搂住江澈的腰,另一边把下巴搭在江澈肩头,小声但是可以被听见,她用有些撒娇的语气道:“我累了,都怪你。” 江澈一样亲昵地道:“那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代市长愣一下,脸上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事情没做太过,收了就好。 关键郑书记整个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毕业日 褚涟漪乖巧地离开了,走前还不忘记招呼过来其他店员,就好像真的只是累了。 然而场面还是一度有点尴尬。 以至于郑书记站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思绪万千,呆若木鸡,没人注意……他自己都没注意,若不然堂堂郑总,形象还是很在乎的。 江澈就这么突然金屋藏娇了一回,就他自己目前和这位“代市长”有过的几次交集来看,除了顶着这个绰号本身略嫌招摇,其他真不蠢。甚至顶着这个绰号这件事本身,放在这年头很可能也是刻意为之,这能为他换来很多便利。 总之他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不是没有原因的。 事情本身不算过,双方都没有点破,彼此留着分寸。 代市长尴尬地笑了笑,点头致歉。 他的判断分两重: 首先,若只是普通店员,甚至只是普通女人,江澈大概都不会冲动跑出来,所以这个让他一时惊艳的女人,代市长也只能哀叹一声可惜,同时佩服下小年轻懂玩,好福气。 其次,他不想招惹江澈。 这个过程很玄虚,第一次,是牛炳礼点破苏家,同时提起自己和江澈之间有些误会;第二次,卡拉ok里看着一团和气,隔天牛炳礼就倒了,倒得满城风雨,彻底干脆,那天江澈在拍卖会上第一个出手。 这太他妈吓人了,想想都蛋疼。 另外,他们一群人的判断,如果没有人刻意培养,一个农村出身,父母只是开小店的19岁小男孩,是不可能有这种待人接物和处事应对的表现的。 就这样,原本很虚的江澈的背景,慢慢被猜测得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讳莫如深。 若无其事地继续寒暄了几句,代市长等人把空调的账结清,宾主愉快告辞离开。 江澈回头发现老郑不见了,回到后面简陋的办公室,隐约看见褚涟漪似乎仓促抹了一下眼泪…… 但是站起来的褚涟漪平静而诚恳,说:“谢谢你,小澈。” 她的认知很明确,江澈没背景,这里没有大船,只有小舢板在努力前行,经不起太多风浪。刚才有那么一会儿,她生怕自己会给江澈惹麻烦,在他刚刚起步,必须谨小慎微的时候…… 然后面前这个小男孩向她走过来,示意她,“别怕……不需要”,不需要太勉强自己,不需要为了利益曲意逢迎。 所以,把人生遭遇前后对比,反差实在太强烈,曾经那个必须八面玲珑,曲意逢迎的褚涟漪,好羡慕现在的自己。 太久不认真说话,江澈笑一下,认真说:“有什么好谢的,维护合伙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顺便说一句,魅力大应该自豪,如果觉得烦了直接拒绝就好。” 褚涟漪用力点了点头,“嗯。”比之十五岁当时的茫然恐惧和犹豫,此刻更坚定。 对面的江澈正一边倒茶,一边继续道: “作为合伙人,我希望你用自己的经验和能力就好,魅力……不加股份。” 他笑着顿了顿,又抬头看着她说:“人之所以努力赚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更自在么?所以放心,你不用做以前那个你。” 这句话其实昨晚听过一遍,现在再听,褚涟漪依然整个人愣了愣,点头但是没接话,因为不知道怎么接,因为她不是19岁,如果19岁,她就表白。 女强人被空枪击倒。 开门出去的时候,她回头问:“你真的十九岁吗?” 江澈说:“我有身份证。” …… 隔了一会儿,郑忻峰推门进来,神情复杂看一眼江澈,坐下,不说话。 郑书记被暗恋了,被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一见钟情,频频暗送秋波……这个故事持续了好几天,让他纠结但是又不免自豪。 现在它破碎得如此突然而干脆,而打破它的人,之前是老江,后来是江百万,现在……反正不知道他还想怎样。 “江澈,咱俩掰了吧……”突然抬头,郑忻峰说。 江澈:“干嘛,你原来不是还为这事苦恼么?” “是”,老郑郁闷说,“可是,我的人生不能总活在打击里啊。我不能跟你混在一起了。” 江澈给他倒了杯水,帮着点了根烟,耐下心来,仔细解释了刚刚的情况,说自己和褚涟漪其实只是在配合化解问题,同时也趁机明示了下,褚涟漪确实没那个意思。 最后说:“不会再打击了,我这就快走了。等我从穷山沟再回来,郑总肯定风光无限。” “倒也是”,郑忻峰把白衬衫袖子叠平整,露出来腕上江澈借的朗格表,点了点头,接着猛地一抬头,“不会你在那边还折腾出什么东西来,让我在这边干的受打击吧?” “你猜?” “我他妈不猜!” 就这样,老郑还是觉得,故事从江澈被叶琼蓁甩了那天起,就完全跑偏了。 一直到晚上的毕业欢送会,他上台唱了一首《一起走过的日子》,台下谢雨芬特意跑来看,看得两眼全是小星星,江澈等室友也一直用力挥手,老郑才缓过来。 最优秀的总是最少,至少在某个人眼里你最好,那就好。 就这么毕业了,散场后草坪上有人在弹吉他唱歌,用青涩的嗓子唱出来“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身边围着一群同学,有人掉眼泪。 1992年7月,《饿死诗人》还没有发表,文艺青年站在草坪上在念诗,自己的,顾城的,海子的……然而事实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别校园,并非喂马劈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夜里躺在宿舍床上,熄灯了,好像很久都没人说话。 这个年头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太多娱乐,人们把太多时间都拿来相处了,所以对于分别,除了江澈,大家也许都更沉重些。 窗外有啤酒瓶落地的声音。 老吕突然说了句:“一毛钱押金没了。” 大家都笑起来。 “老郑真的留下了?”话匣子打开了,有人问。 “是啊。”郑忻峰说:“结婚生子,就看我和老吕谁赶前头了。” “要不咱俩订个娃娃亲?”老吕说。 “那不行”,郑忻峰坚决说,“我以后可是大老板。” “哈哈,就吹吧你。” 有人叮嘱:“老江去了南关省要照顾好自己,听说那边蛇虫多,别去山里乱跑。” 这种平常的东西偶尔也挺让人触动,江澈说:“好的。” 老郑说:“他就在山里,下一个座山雕就是他。” “……” 隔一会儿有人突然问:“你们说,十年二十年后如果再见面,我们都会是什么样子啊?” 大家议论纷纷。 江澈想了想,说:“大概会是现在我们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样子。”其实很多人的将来他都有所耳闻,但是不能说,总不能他说咱们这里本来要出一个37岁的县长的,现在被我弄没了。 第二天,江澈和郑忻峰一起,在车站,把一个又一个同学送上火车。 回学校最后搬自己的东西,碰到叶琼蓁。 “要走了?” “嗯,走了。” 就这样平静地交错而过。 对于江澈和郑忻峰来说,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惆怅,临州市民经过两天的耳听眼见,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临州多了一家宜家家电,卖空调,当天配送,当天安装。 宜家接下来的销售情况虽然赶不上第一天那么火爆,但还是变得有些忙碌。 资金逐渐回笼,因为季度的关系,空调不会太大量进货,江澈手里的资金逐渐充裕……可以开始考虑游戏厅的问题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江湖里那点事 宜家到目前依然没有细致的制度和部门划分,草台班子撑下来不容易。 这期间褚涟漪和江澈每天都会清一次帐,十分繁琐和疲累,但是至少褚涟漪乐此不疲。 这是第一次,所有核心人物都坐在一起,系统地把前面的账目全部核算了一遍。 核算结果账面上躺了差不多170万,褚涟漪说她急用的40万,暂时也还没有支回去。这等于说江澈其实已经赚回了购买商铺的钱,还有富余。 “空调的销售期实际已经很短了,接下来就算进货,量也要缩减,日常仓储量不低于30台就好。如果能拿到大单子,再另外直接联系厂家进货。” “对了,我要抽调50万资金。” 江澈坐在他简陋的办公桌后面,一边提笔写,一边开始布置……所谓的一言堂。 “人员开始分流,根据自愿原则,一部分去到游戏厅那边。至于哪三个留下来当维修员,教徒弟,在自愿基础上,由陈有竖负责选拔,你选谁就是谁,公开选定,不用顾忌。另外你再选三个人去学驾照。” 江澈说完撕下一张纸递给陈有竖,他嘴里说什么,就把什么写下来。 “秦河源负责管理好接下来一段时间空调的销售和安装,给其他人腾时间,别担心做不好,大家都一样在学,你不懂就问褚姐。”秦河源的没什么好写,江澈想了想,写了句“加油”递过去。 秦河源接了也是一阵苦笑。 “郑忻峰的任务,通过上次认识的那位董女士,去跟格力谈合作,除空调外的部分电器,我们可以开始做格力的。空调也可以承诺三年后转做格力。记住不要暴露资金,要摆国营大厂一级经销商的谱。慢慢谈。” 江澈说完,纸撕下来,递过去。 郑忻峰接了,有些犹豫道:“可是她就是一个驻外销售……能行吗?” 江澈点头,“据我所知她一个人的销售额就占到整个公司八分之一以上,如果你是公司老总,你会怎样看待这样一个销售?” 郑忻峰咋舌,说:“那肯定当宝啊。” “没错,她在格力的地位会很快提升。”江澈说完转向褚涟漪,“褚姐,你可能什么都得看着点……褚姐?……褚姐?” 明明眼睛就看着的,但是江澈连喊两声,褚涟漪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点头说:“嗯。” 江澈笑一下,放缓语速,一边写,一边道: “具体你要把招聘工作做起来。其中三名店长,国营店下来的不要,脾气养大了,习惯养成了,咱们伺候不起,可以考虑自己培养,优先照顾困难下岗人员。” “三名销售,男女都要有,采用底薪加提成制度,要求能说会道懂分寸,一定要会喝酒,酒神最好,另外政府部门出来下海的干部优先。” “至少一名会计,再一名出纳,都要有证,其中有工作经验的优先,尤其有粤省私营企业工作经验的,可以考虑提高工资待遇。” 褚涟漪点头,江澈准备撕纸条,顿一下,说:“秘书……” 郑忻峰猛一下坐直身体。 江澈看看他,说:“不是给你的,褚姐你看着合适招一个,省得太累。万一郑总出差要带出去撑门面,记得先提醒下她,郑总为了爱情放弃铁饭碗的感人故事。” 说完江澈把纸撕下来,递给褚涟漪。 褚涟漪笑着接了,说:“放心。” “财务方面比较严格,必须你们四人都知情一致,而且通过会计和出纳审核,形成报表,一起签字生效,才能动用资金。”江澈说完环视一圈,问:“有没有补充意见?” 四人想了想,都摇头表示没有,这段时间江澈一直在灌输一个概念,经营企业,制度大于感情和信任。 股份方面,江澈暂时没提。 江澈站起身,道:“那你们先回去休息,顺便帮我把唐连招和黑五叫进来。” 出门的路上,郑忻峰拉着秦河源和陈有竖一直叨咕:“刚才第一次看到老江不是笑笑闹闹、和和气气的说话、做事,我这有点晕啊,你们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秦河源笑着道,“你没看褚姐都看傻了么?” 褚涟漪从旁经过,听见了,但也只能假装没听见。 办公室里,唐连招和黑五刚坐下,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激动,这段时间宜家的生意,他们实际都有参与,出力很大,积极性也很高。 老实说现在就算江澈临时决定不开游戏厅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愿意继续在宜家干下去。 “最近辛苦了”,江澈说着拿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唐连招,“这是这段时间大家的安装费,具体每个人因为做多做少,数额都不一样,里面有表格,你们按着发就好。” 唐连招点头接了,笑着说:“其实这段时间干下来,那帮家伙的懒散性子都磨了磨,踏实了不少。” 黑五在旁用力地点头,说:“连我也是,突然发现踏实做事,累完了以后一群兄弟坐一起,弄几瓶冰啤酒边喝边聊,挺带劲的,比以前在街上晃一天没事带劲。” 话头开了,江澈也就陪着他们先闲聊了一会儿。 最后看时间有点晚了,才道:“咱们自己的两个二楼,一个一楼,外加租的九个二楼,我已经都谈过了,另外游戏机方面也差不多沟通好了……” 唐连招和黑五听见这话都是精神一振。 “但是合同都还没签,钱也没付……”江澈说着递过去一份早先准备好的《奖惩细则》,接着道:“趁发钱的时候,给大家看一下这个,有点偏严格,但是没有这些制度,游戏厅做不长久的。你们不要强压,收集下大家的意见,如果没问题,我们就做十二家,如果有问题,咱们选一部分人,只做个两三家也行。” 唐连招和黑五凑一起看了看,确实如江澈所说,制度很严格……两人起身点头。 “那我等你们消息。” 一天后,江澈得到反馈确认,游戏厅方案启动。 房子大部分都是从串标团同伙手里租下来的,租期普遍签得很长,有些加上按比例递增条款,甚至长到足以跨进网吧时代。 胡彪碇那边,大型街机和小型红白机也差不多都准备好了,街机类别在保证热门游戏都有的前提下,以街头霸王最多,同时日本那边刚出不久的吞食天地2(三国志2)数量也不少。 老胡正在帮忙正在寻找最稳妥的运输渠道。安装和维修人员会随行,除了完成任务,还要帮忙培训几个维修员,以保证日常维修和硬件替换。 唐连招拿了钱,开始按江澈设计的方案进行简单装修,大部分二楼如果本身被隔成办公室的,都会被打通,分两边,空间大的一边摆街机,另一边摆在红白机、小霸王。 一切都按部就班,江澈本人偶尔过去看看,大部分时间用来安心在家陪爸妈。 …… 临州城靠混混出一口饭的,郭五是一个,不高也不低的那种。可以算是那批在江澈口中比唐连招等人稍高一个层次的混混,因为他们至少已经懂得用这股黑色力量去换钱,懂得经营一些人脉关系。 郭五今年其实已经三十六岁,当年严打的时候还属于没出头的小字辈,“幸运”逃过一劫,后来就成了头。 现在手上的主要业务是开沙场,一定范围内的建筑工地如果用的不是他们家的砂石料,就会麻烦不断,工人、司机被打,材料被偷,工地被砸……他们能整出一大堆事情让工地老板不得不接受自己的高价砂石料。 除此之外,游戏厅也有三家。 这几年捞了点钱,出去不是五哥就是五爷,郭五春风得意,最近开始习惯更多的以一个“大老板”的身份出现,梳油头,夹一个皮包,拿大哥大,有一阵子他还配了副眼镜。 对于唐连招这帮小混混,郭五当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过往他们一直只是在街面上好勇斗狠的瞎混,郭五也懒得搭理。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现在唐连招这帮人既然也要进场来捞,郭五决定找上去好好谈一谈,不说劝退,至少分一杯羹。 自己去嫌太给面子,他让中间人找唐连招,讲了条件:“每间游戏厅他要放一台老虎机。” 唐连招也知道郭五,但是没把事情跟江澈说,他觉得这个层面的事情,就应该由他来解决,不给江澈添麻烦,否则江澈跟他合伙,就真跟施舍差不多了,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用麻烦了。”就这么几个字,基本等于宣战。 被一群十七八岁的小屁孩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郭五一方面面子上过不去,另一方面钱上过不去。 游戏厅有多赚钱他很清楚,这一口,他咬定了。 他决定给唐连招的人一点警告,教这帮小崽子知道一下江湖里的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招 郭五穿了一件白色对襟的短袖布衫,和下身黑色西裤还有脚上的皮鞋稍微有点不搭。右手戴了两枚金戒指,按住了一只不知道是不是正宗的紫砂壶。 茶馆二楼,五爷摆足了前辈江湖大佬的气势,内心一阵豪迈。 其实这些东西他本来不会,准确地说整个临州城原先也没有哪个混混出身的懂摆这种场面……懂那些老规矩的江湖前辈早就断了一代。 可是这不港片流行嘛,看着眼热,做派都跟着学,就像小弟们学周润发咬牙签,拿钱点烟一样。 要是平辈有头有脸的之间,其实也不玩这一套,问题现在是对上小辈,这会儿坐着等消息,就连待会那批小崽子来了怎么拿捏气势,怎么说话,五爷都在心里照着港片模拟了几遍了。 不管怎么样,下手是真的。 郭五手下拢共八十多号人,他本人和比他小四五岁的那一拨,现在基本都已经不怎么动手了,好勇斗狠这种事,自有那些后来收的年轻人去做,这两年不说打死人,打残的应该不下十个。 人一早已经分拨撒出去了……郭五知道外头有不少人盯着这一阵。 “对面那帮小崽子怎么样?” 见老兄弟老巴从楼下跑上来,郭五有些着急的问。 真能不砍起来,他还是希望别砍起来,狠狠教训一下,让那些生瓜仔知道天高地厚,服气了,把该低的头低了,把该捧的捧过来,郭五觉得也就差不多了。 要知道当年他也不是什么猛人,若不然严打也不可能成为漏网之鱼。 那次严打过后,他跟的老大进去没几天就干脆利落地吃了花生米,郭五等风声过去后扯虎皮做大旗,竟然就这么风生水起的混了起来,这些年慢慢也有点架势了。 对于严打,他是既感激,又害怕,所以官面上的关系,他这两年一直在努力结交。至于今天的事,郭五的想法就是逮住几个弄一顿,让对方知道怕,把面子和好处都拿到手就好。 “还在装修”,摆明了被看扁了,老巴恼火一下说,“让人冲进去砸,还是继续在外面逮人?” 郭五犹豫了一下,说:“继续逮吧,下手可以狠点,别出人命就好。” 【大哥大响。】 “五哥,出来了,有两拨三四个一起的,还有落单的。”在外面的人报告上来。 竟然还有落单的?对方是蠢,是不知道我,还是当我闹着玩? “落单的里头有一个就是那个唐连招……还一个不认识。”大哥大里小弟继续报告。 “……”无语了片刻,郭五怒极反笑,咬牙道:“那就弄这两个。去五个人,不,十个,把那个唐连招弄一顿,带来见我。另外那个,去三个吧,剩下那两拨盯住了就好。” …… 莫名回忆起那个动荡的年代,蹬着自行车,缠着车链子,几百人的群殴。 十分钟,二十分钟……郭五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半个小时,忍不住了,但是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噔噔噔……”楼梯一阵急响,郭五站起来。 “五哥。”绰号鱼头的得力小弟出现在他面前,跑得满头是汗。 郭五问:“唐连招呢?” 鱼头犹豫一下说:“……没弄住。” “……”郭五一脚就蹬了过去,把人踹倒在地,指着道:“你跟我说十个人没弄住?他是李小龙啊……还是你们忘带家伙他带了?” “带了,我们带了,他也带了。”说完又挨了一通猛踹,鱼头不敢爬起来,往后挪了挪,小心解释说:“外面都知道唐连招狠,我们没直接扑过去。” “然后呢,让他跑了?”旁边老巴插了一句。 跟老巴关系亲近些,鱼头好歹敢放心说话了,一脸地委屈说:“巴哥,我就想问你一句,如果有人拿刀顶住了你后腰眼,叫你别动,你会怎么样?” 莫名其妙地发问,在场几个老混混都愣了愣,随即议论了一番对策,老巴开口说:“就先不动,找机会拉开距离,跑几步……再回头对砍啊。” “直接翻身砍回来。”鱼头眼神发直,定定地说完这一句,抬手抹了一把,也不知道抹的是汗水,还是眼泪。 “什么意思?”几个大佬一听糊涂了,着急追问。 “我们找了个没人的小路逮他,七八个人分散注意力,两个偷偷摸上去,得手了……拿刀顶住了唐连招,告诉他别动……” “然后呢?”郭五忍不住自己问了,因为听到目前为止,他都很满意,讲道理,到这里还能出什么意外,郭五想不出来。 “说了直接翻身砍回来啊!”这一句是用喊的,鱼头整个人急躁起来了,夸张地摆着手说:“就第一个‘别’字还没说完,他袖子里刀往下一滑,翻身就砍过来了,不说一秒……他妈的连0.1秒的犹豫都没有啊,谁跟得上?!” 郭五脸色有点难看,反过来大吼:“那就捅进去啊!我有说不能捅吗?” 神经已经有些崩了,鱼头咬牙狰狞地大声回喊:“捅进去头就没了!你们去捅啊?妈的真的不要命的……” 只有在想象画面的人才能稍微体会那一幕的震撼。背后被刀顶着,就算港片剧情也不是这样啊,就算是成龙、周润华,也得先举下手啊…… 就让你捅,翻身直接砍回来,0.1秒的犹豫都没有!唐连招! “要不是那俩兄弟打架也是我们这里最狠最猛的,反应够快,撒刀就往后躺,躺完就服软……人就死那了。”鱼头手指地,眼睛里依然惶恐,坐起来,委屈道:“你让我们剩下的人怎么办?” 一群“大佬”沉默了一会儿。 “动白道搞他们好了,又不是没理由的,那帮小子身上都有事,抓进去几个,就老实了”,其中一个说,“混到咱们这份上了,犯不着跟一帮没脑子的小混混拼命。” 这一句既是办法也是台阶,包括郭五本人在内,大家都点了点头。 今天虽然没得手,至少也没吃亏,先收了,他们是这么想的。 然后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楼下到楼上。 “又怎么了?”看着手下这么稳不住,已经准备离开的郭五眉头锁得死死的。 小弟说:“五哥……咱们被人围了。” 他话音刚落,楼梯响,这次的脚步声不急了,很稳。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唐连招带着三个人从楼梯口上来,看了看,面无表情说: “你就是郭五吧?我是大招。” 郭五整个人怔了怔,你是大招又怎么样,就四个人上来……我这边在场就十几个啊,你不会看啊?! 结果唐连招身边黑五看了看鱼头,微笑用口型说:“谢谢带路。” 从混乱中回过神来,郭五没急着接话,隐蔽地朝窗口下瞥了一眼,大概也就二十来人,看来没来齐。现在自己这边凑一凑,也差不多这个数…… 还有这么围人的? 刚想硬气一句,余光瞥见身边的人好像有几个已经在退了。 郭五想了想,自己也有点想退,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告诉自己跟这种低层次小混混拼命不值得,事后有的是手段玩死对方,郭五笑一下,说: “好像人数差不多吧?而且你不是出名讲义气吗?你好像有个兄弟在我手里。” 郭五记得自己这边还有一手三抓一,唐连招猛,不代表他手下每个人都这么猛。 唐连招朝郭五这边刚刚跑上来那个小弟看了一眼。 “五哥,不是啊。”小弟低着头小声说:“就我跑回来了,另外两个现在还被那个疯子堵在女厕所里。” 一个追三个? 郭五这边已经有点崩了,要不是还捏着后手,他就真崩了。 一名混混跑上来,在黑五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澈哥知道了。”黑五对唐连招说。 “我们老板说带你过去见一下。”黑五对郭五说:“放心,我们老板是文明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终究不是大佬 街道拐角,楼是老的,做了个翘檐角的古式顶,但是餐厅似乎是新开的,人不多。 到地点发现不算偏僻,比茶楼那边还中心热闹,郭五觉得应该没有人会在这种地方动手做什么,稍稍安下心来。 “看来对方是真打算好好谈……” 郭五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筹码:现在的情况其实才开个头,真要火拼下去,他手下八十多人,逼急了当然不是没得拼,至于官面上的关系,郭五自信也还是有一些的。 他刚想抬步从楼梯上去,上面迎面下来了几个人。 先是两个姑娘,再是一个四十过半的中年人,身边走着个小年轻,两人一路低声说笑着。 “五哥。”发现郭五让路竟然让到整个人贴墙,一个小弟在旁喊了一声,挺身要往前开路,到这会儿了,最后的一点场面一定要撑住。 郭五一把给他扯了回来,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中年人,应该是市公安局副政委。 唐连招这边好像更早清楚,所以两边的人都一样,礼貌的靠在一旁等着面前人经过。 江澈把人送到门口,站了一会儿。 第一辆车招手离开,第二辆车,苏楚停下来摇下车窗说:“枕头,你真的就这点事啊?今天突然这么着急,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非法勾当呢,结果吃饭就这么闲聊。” 江澈笑着说:“我还不就是为了求一个安生。毕竟要去支教,不想这边总有麻烦。” 苏楚纳闷了一下,说:“好吧,反正我的干股可不能少。”说完招手离开。 另一边。 郭五定下神来,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问唐连招,“你们老板呢?” 唐连招拿眼神示意了一下说:“刚出去……回来了。” 然后郭五抬头,眼看着刚刚跟市局齐政委一起说笑着走出去的那个小年轻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除了鱼死网破拼命,他所有筹码瞬间清空。 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江湖后生生猛,而且看来根底深厚,只是脸嫩了……郭五打算靠江湖经验撑一波。 江澈走到他面前,开口:“三墩呢?” “呃……”不是跟我说的啊,郭老大酝酿半天,已经到嘴边的一句“幸会”……就这么没出来。 “还在那边堵着人呢。”黑五笑着说。 “不是说一个打三个吗?”江澈问。 黑五嘿嘿乐起来,“那不是三墩嘛。” 江澈转头,“大招这边……” 唐连招说:“十个。” “啧啧,那你受伤没?” “……没。” 江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一下说:“郭老大这么重视,来那么多人,按道理应该受点伤的。” 郭五:“……” 一旁的黑五接话说:“三墩背上和手臂挨了两下。” 江澈脸色一沉,点了点头,突然轮到郭五了,“五哥,你是前辈,你看,现在怎么算?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们其实就想老老实实做点生意,你们这又是要插一脚,又是先动手,又是打不过的……” 郭五刚回过神来:“……”你他妈都说完了,我说什么? 江澈强势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压根没提他刚刚见的人。 郭五心里想了想,认为他是觉得没必要提。 而实际上,当然不是他以为的这回事……江澈根本不可能跟一位市局政委说“我收了拨小弟,今天跟人火拼”,说了,他就废了。 但是郭五不知道。 …… 上楼找了个包间坐下来。 在场的人少了,郭五认栽也干脆,主动开口说:“今天事情已经出了,你看,要不我给那几位兄弟做点补偿……三万……五万怎么样?” “不好意思,我很有钱。” “……” “三墩叫回来了没有?”江澈扭头看了看门口。 “来了。”外面有人接。 很快,赵三墩推门走进来,背上和手臂上果然都有伤,还好血止住了…… “人逮回来了啊?”他进门就站在那里,看着郭五,很感兴趣的样子。 郭老大莫名有点慌。 “三墩你这样也不行啊,人跑女厕所你就不追进去了。” 江澈仔细看过后笑骂一句,今天的布置,原本说好是让三墩把人往埋伏里带的,所谓的势单力孤示弱诱敌…… 结果他一个人把敌追着跑。连埋伏的人都跟不上。 看他精神还不错,江澈改问:“吃完再看还是先去看伤?” 三墩看看桌上的菜,“澈哥,我还是先吃吧。” 说完见江澈点头,坐下来也不知道招呼人,自己就动筷子开始吃。 这状况,唐连招和黑五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对面的人则是一阵无语。 今天如果说唐连招一打十其实没打起来,是吓住的,那么赵三墩一打三,那是真个动手打出来的。 哪来的这种货啊! “五哥,那咱们赶紧谈完让兄弟们吃饭。”三墩这边吃着,江澈终于谈到正题,郭五思考着应对,点了点头。 江澈说:“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道理我懂,所以,你的沙场也好,游戏厅也好,其他东西都好,我都没兴趣。” 听到这一句,郭五的心就放下来了,原本还有的那一点“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心思,跟着消失无踪。 “我这边被亮刀的两个兄弟,一人三万,合理吧?”江澈继续道。 伤药费这东西本来就是拿来谈的,郭五说了数,江澈只加了一万,很容易接受,他点头,说:“合理。” “另外动手的那几个人”,江澈笑了笑说,“我这边人伤了,他们不能一点事都没有,对吧?” 不是刚赔了伤药费么,这怎么绕的?郭五脸色难看了一下。 “要不然我也花点钱,十打一,三打一,轮一圈?”江澈人往椅背上一靠。 这是郭五绝不能答应的,如果答应,他就不用混了。 “有没有别的解决方式?”他有些忐忑地问道。 “别的方式……”江澈看起来为难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道:“要不这样,五哥既然吃这碗饭,手上肯定有用来认头的人吧?” 不懂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郭五犹豫一下,点头。 江澈笑着说:“我这些小兄弟以前有些小案底,偷个拖拉机头,群殴伤害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他们跟着我做生意,我的意思就不留了。以后他们再做什么,都不会有底,我喜欢干净好看……所以,五哥帮忙来几个‘真相’,消一下案底,怎么样?” 这叫什么条件?郭五怔了怔,倒不是理解问题,理解很简单,就是比如唐连招这边有人留着个案底,偷过拖拉机头,他找派出所,出个人去把这事认下来,说其实是自己干的…… 郭五手上确实有这种人,而且虱子多了不痒,其实不为难,他只是纵横江湖这么久,谈来谈去几十回,还没见过有人这么开条件。 不是说太重,而是太轻…… 今天的情况,他自己预估要付出的代价都比这重,如果江澈反过来提要插手他的生意,才是最可怕的。 结果小年轻那么好的形势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郭五觉得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主动先站起来,说: “那就这么说了,钱一会儿送到,事情两天内办妥。这件事就当误会一场,以后……” “和气生财。”江澈站起来,笑着说。 郭五心头一阵轻松,点头,“和气生财。” 人走了,没一会儿钱送到。 把三万块放在三墩面前,江澈交代说:“钱不许自己留着,拿回去孝敬老娘,知道吗?” 三墩没看钱,看着江澈,点头。 江澈把剩下的推到唐连招面前,“大招的,就你自己看吧,我不经手。这事黑五告诉我,你别怪他。” 唐连招犹豫一下,一样点了点头。 但是他和黑五这些人不同于三墩,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江澈今天做下来,很明显是真的要把他们往正道上带,能要东西的时候,他提的条件是帮他们消案底。 房间里都是自己人了,唐连招把腰后绑的软铜丝板拿出来,放桌上。 江澈看了看,笑着问:“让你们这么怂,是不是很憋屈?” 一群人全部摇头,事情到现在,他们如果还不知道江澈是真心为自己这些人好,那就真是狼心狗肺了。 事情如果让他们自己处理,绝不会是眼下这局面。真砍一场,赢了是面子,倒下的是人……然后很可能没完没了。 江澈拿了筷子,继续道: “江湖这东西,进去了要出来不容易,我本来也担心,怕我走以后你们麻烦不断。所以郭五这次来得挺好,在外面不少人都看着的情况下,咱们把事情办了,把人吓住了,还把不要命的形象保持住了……这些都加起来,以后那些前辈后辈的,没事应该也不愿意招惹咱们。” “应该能安生点了,这就好……” 江澈继续说了几句,突然笑一下说:“其实我刚刚一开始,还是挺有样子的吧?就那个嚣张、目中无人的样子。” 正感动着呢,突然一下都被逗笑起来,黑五咧着嘴说:“那是,刚刚我都觉得像看录像。” “可是我终究不是当老大那块料啊。”江澈认真起来,把包厢里的人都看了一遍,一边动筷子,一边说:“过两天我帮你们注册个文化娱乐公司,然后游戏厅开起来,大家都好好干,好好存钱,等过一阵,我来联系,你们在南关省那边捐个希望学校,再花钱找几个小报报道下……” 他就这么一边吃,一边说。 唐连招连同手下那些人全都只听不吭声,就此把命卖给面前这个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角色 郭五回到自己的地方超过一个小时才算真正脱离那股压强,于是当时重压之下觉得挺容易接受的谈判结果,想想又咬牙切齿起来。 六万块,拿出去当时还庆幸不已,现在看着自己手下那两个被赵三墩揍得不成人形的,再想想钱,就肉疼加脸疼了。 然而这还是其次,最关键帮别人销案,自己送人去顶,还要走自己的关系…… 郭老大很想说,这也太欺负人了。 “乓。” 心情郁结,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郭五猛一下站起身来,发泄似的俯身把一个青瓷杯子重重砸向地面。 地面是木板,杯子弹起来,砸到他额头上,落地,骨碌碌滚远,依然完好无损。 老郭癫了,跟杯子干上了,冲上去一顿狂踹。 旁边的几个老兄弟都不吭声,倒是有愣头愣脑的小弟急着讨好说:“五哥,要不咱反悔,跟他们干?” 郭五扭头看看他,冷着脸说:“行,你去把唐连招捅了,我给你钱跑路。” 跑路这个词其实源自闽南地区,但是被港片发扬光大,伴随着这两年录像厅的兴起,大家已经都不陌生,单从录像片里的情节来看,也不觉得有多惨,比如刘德华跑路了美女就会追来陪睡,问题……捅唐连招吗? 那要还能走,就不是跑路而是赶尸了。小弟低着头不吭声。 这就是郭五现在面对的情况: 打,对面只凭两个人悍不畏死的表现就已经把自己这些人的士气削到了谷底,尤其现在手头有了钱,日子舒坦,以前敢打敢拼的几个老兄弟也变样了; 至于别的路子,他更玩不起。郭五不是愣头青,混了这些年摸过不少门道,他很清楚一件事情,和领导坐一起吃顿饭,不少搭关系的人都能做到,但要说和领导还有他的家人,比如女儿一起有说有笑的吃顿饭,很难,那意味着完全不同层次的亲近度,而且代表这个人本身的身份背景一点不差。 想到最后,依然只能认了。 “砂石料那边再提一次价。”郭五跛脚走回来,坐下,拍桌子说。 “……那样会不会?” 老巴壮起胆子想提意见,但是话刚说一半,就被郭五打断了。 “我现在就怕他们不闹”,郭五意外地平静下来了,勾着嘴角说,“这个时候最好有人送上门,咱们才好做点事重新立威……要不觉得咱们就这么熊了的人怕是会多起来。” …… 江澈这边吃完饭就散了,唐连招等人热情高涨,急着回去装修。两百多台街机加上一堆的电视、红白机夜里就到,还好今天没真的火拼起来。 晚上十点,江澈到现场看过运来的街机、红白机,打了个电话给胡彪碇道谢,把搬运和安装的事情交给唐连招,自己回了办公室。 他所谓的办公室其实就是宜家总店后头的一个小房间,原来可能是国营店女职工的休息间还是更衣室什么的——因为有一天老郑从墙缝里掏出来过一件绣着“名人名言”的破旧女人背心(白汗衫)。 当时江澈还问他,“白汗衫男女通用,你怎么就知道是女人的?” 老郑撑开说:“你没看到这有俩字都被撑变形了吗?好圆好大。” 意外的,今天晚上郑忻峰在。 老郑紧张了,江澈把敲定后续厂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老郑想了几天,越想越慌,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学江澈写写画画,但是没头绪,急得抓耳挠腮。 一个刚出学校的学生要这样迅速地转换角色,确实不容易。 “郑总现在大概是一个什么想法,可以先跟我说说么?”江澈进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又倒了一杯放在办公桌上给郑总,然后才坐回刚买的布艺沙发上。 他见过郑忻峰前世在官场游刃有余,如鱼得水,不信这份能力逼不出来,练不出来。 当然老郑自己现在还不清楚这些,他想了想说:“糟糕就糟糕在我完全没想法……老江你说,那个董小姐既然那么厉害,谈判会不会很难对付?” “呃,董小姐么?” 潜意识中一直回避小姐这个称呼,突然一下听到词,再加上郑忻峰的问题,江澈差点脱口而出:老郑我教你唱首歌吧,学会了估计很好对付。 【董小姐,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董小姐,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 董小姐…… 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跟我走吧,董小姐 躁起来吧,董小姐】 自己在脑海里把歌词哼了一遍,想想还是算了,这要出大事的…… 于是两个人东拉西扯一直聊到十一点,郑忻峰的情绪稳下来不少,打着哈欠看一眼手表,着急忙慌道:“完蛋,媳妇儿还在家里等我呢。” 说完连“再见”也不说,直接起身往门外走。 江澈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看着门关上,打算写完一个游戏厅策划方案,就在沙发上将就一夜。 “咯……”郑忻峰突然又推门进来,探头说: “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不追小玥姐?我这都要结婚生子了,你,小处男不急啊……我看得出来,阿姨,就你老妈,她也很喜欢小玥姐。” 江澈想了想,难得认真说:“我现在大概还没准备好跟某个人牵了手就是一生,而小玥姐,应该就是那样的姑娘。” “你又想说婚姻很难,相处很难,对吧?” 老郑仿佛遇见了榆木疙瘩,苦恼于开释不成的高僧,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前怕狼后怕虎的,叶琼蓁伤的?” 江澈摇头。 郑忻峰犹豫一下,还是问了,“……那褚姐呢?” 江澈很有把握说:“褚姐不一样,她其实比我们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不懂”,老郑叹了口气,“得,不管你。” 说完他就关门走了。 这关心……好潦草。 …… 江澈说褚涟漪自己清楚,褚涟漪要是听到了,就会说:“胡说八道。” 她其实不清楚。 1992年的临州,还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上的身体保养美容。 准确地说这个时候美容业在全国都还处于很基础的阶段,就像国人多数连药品和保健品都还区分不清楚,某几位后来的超级富豪,还在卖“糖水”口服液大肆圈钱。 但是褚涟漪最近依然鬼使神差地去找了几个传统的法子,开始试着保养自己的身体。 洗完牛奶浴出来,才觉得自己过分浪费了,褚涟漪坐下来,看一眼镜子…… 羞愧、自卑、懊恼、纠结……好多种情绪一瞬间不断交叠。不是第一次了,某些时候她甚至会后悔,为什么当时要留下来,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对江澈的欣赏,最初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子让人喜欢的踏实和果断,但也仅此而已,然后是除夕夜意外地相处,她看见了他的自制和沉稳,同时因为心事被说中,还多了一份温情。 第二次盛海再见,他给了她另一面。一个总是不停被回想,偏偏每一想到,就会忍不住从心里笑出来的小事故,或者说小故事……那是他的一个好大的秘密。 然后是告别,先是江澈的告别,再是褚涟漪预备好了要告别却临场退缩。她留下了,慢慢接触越来越多,她看见了又一个江澈,一个让她惊喜又看不懂的江澈。 那天站在他面前,听他第二次说“你不用做以前那个你”,毫不犹豫地信了,褚涟漪就知道,自己可能要完蛋了。 有过前一段人生,褚涟漪之前的决心很大,不愿意再做那样的角色,然而她的年龄和经历又决定了,她其实是自卑的,有些事连想都不敢想。 心乱的时候,她好几次想一走了之。 冷静下来,她又很明白,不管最后做怎样的决定,首先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在他的人生版图中变得重要。 只有这样,不管最后如何选择,“自尊”和“自我”才都可能保留住,才不至于有一天落成一个可悲的角色。 第一百一十八章 92低配版电竞 瞎想来,瞎想去,在家里呆不住了,在临州还没有朋友的褚涟漪开车出来转了一圈,因为担心治安问题中途都没敢停车,下车,一直到不知不觉绕到宜家。 突然想他没准在……这种想法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前几次并没有小说里那么巧合,人结果都不在。 所以就没下车,把车子拐进宜家后面的巷子,在拐角位置摇下车窗看了一眼,褚涟漪看到窗口透出来的灯光。 紧张感一下涌过来。 …… 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不像小偷,否则外面那个铁门应该就进不来。 江澈知道不会是郑忻峰,这个办公室的钥匙只有三个人有,所以他说:“褚姐么,我在,推门进来就好。” 门外褚涟漪应了“哦”,推门的同时说:“小澈你怎么不回家?” 人进来了,头发只是简单地束了一下,有些乱,似乎还没干透,身上一身居家服,脚上是拖鞋,下身一条质地轻薄的红色长裤,长到脚踝,流线造型笔直大长腿。 上身一件同质地的米色短袖,偏宽大…… 有时候经验太老道自己也无奈,江澈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发现了,没戴啊……心说啧啧,三十多岁了,没戴,衣服这么宽松,状况还这么好,厉害。 旋即他反应过来另一个问题,脸色有些严肃说:“干嘛大半夜的一个人出来乱跑?” 这是……被凶了?褚涟漪突然就怔了一下,像一个被训斥的小女孩低头,又抬头窘迫说:“我,我突然想到今天的帐好像有个地方不对,一直想着就睡不着……我开车来的,打算拿了就走。所以衣服也忘了换。” “以后晚上十点后不许出门。” “哦。”褚涟漪有点慌乱,到办公桌上拿了账本,回来自己坐在沙发另一头看着,拿笔写写画画,不出声。 江澈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回来放桌上,发现褚涟漪已经换了姿势,侧方向靠着,双腿提到了沙发上,曲起来,拿膝盖当桌面搁本子,很投入的样子。 ……这也太不把一个十九岁男孩当男人了。 江澈只好多喝几口水,同时让自己更投入些。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褚涟漪在账本上画了一只鱼,一只鸟,一只大象……心说糟了,于是撕了打算重抄一遍。 “你在写什么呢?”抬头发现江澈也是写写画画不停,心里好奇他又在画什么,褚涟漪顺口问了一句。 江澈停笔,扭头把本子递过去,说:“正好褚姐你看下觉得怎么样?” “嗯?”褚涟漪身体后倾,抬后背往前够了够,接过来本子看了一会儿,有些糊涂,指着上面问:“这些,辉煌·天马,是什么?” 【辉煌·天马】,【辉煌·升龙】,【辉煌·星尘】……【辉煌·曙光】……【辉煌·流星】。 一共十二个。 “十二家游戏厅的名字,全部出自日本一部叫做《圣斗士星矢》的漫画,从漫画人物的绝招里摘出来的。” 1992年,《圣斗士星矢》还没在全国范围内开启狂热风暴,但是在局部地区,比如燕京、哈市,孩子们其实已经开始连打架都用天马流星拳了。 同时急切地思考着,自己的小宇宙到底什么时候开启。 这些褚涟漪完全不懂,只好茫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这个,神王战……十二神王战,这些又是什么?” “游戏比赛。”其实江澈自己内心定义的说法是【92版低配电竞】,但是这个词现在显然没有人能听懂。 “这个还比赛啊?”褚涟漪一脸的好奇。 “对啊。”江澈点头,继续解释说:“每个游戏厅通过厅内游戏记录保持者之间几个月的对战,挑战,现在以街头霸王为主,会选拔出来一个比如‘天马神王’,登记信息,给予神王卡,还有一定的消费优惠,物质奖励;然后十二家游戏厅的神王在每年暑假和寒假定时会有一场十二神王战……发个至尊神王卡什么的,再根据排名分配总额暂定一万块的奖金,第一名我预想不低于3000。” “玩个游戏,还发钱,奖励还这么高?”褚涟漪眼睛瞪大了一下,因为这年头对于一般家庭而言,别说3000了,1000都是一笔大钱。 “除了奖金,其他听着都像小朋友过家家。”她笑着说。 确实像,就像在电竞行业发展的过程中上一辈人固有的理解一样,觉得不像话,觉得幼稚,觉得这也能叫比赛…… 但是江澈的想法其实还挺长远的。 就目前而言,十二家游戏厅可以借此吸引玩家,绑定游戏群体,形成至少临州游戏厅行业的巨无霸统治地位。 再往下,《拳皇》之类的,可以一样操作…… 再往下,网吧时代开始,红警、星际、cs…… 慢慢组织人才会出来吧,规模会扩大吧,品牌效应会出来吧,那么,等到有一天要去争夺那些国外游戏的代理权的时候,应该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家公司。 万一一切顺利,没准还能把我国的电竞产业提前推动好些年,没准还能慢慢从游戏输入国变身输出国……把泡菜国的其中一项重要产业抢了。 反正事情具体不是自己在做,眼下投入也很小,江澈权当无心插柳,乐得试一试。 就算最后不成,至少对于眼下这十二家游戏厅的人气和竞争力提升肯定是有益的,赚钱最实在。 但是这些,显然现在都无法向褚涟漪解释,江澈含糊几下,把本子拿了回来,说:“年轻人的东西,老人家不懂也正常。” 说完他大腿上就挨了一脚。 褚涟漪蹬完才反应过来,有些窘迫地收回去,认真说:“其实算周岁,我还要减两岁的。” “一岁两岁,没所谓的。”江澈说。 一个十九岁的人这么说当然没问题,可是褚姐姐过了三十了呀,瞪一眼,却发现瞪空了,江澈低着头。 又一阵突然而至的沉默。 “我那天见到你以前的女朋友了。”褚涟漪突然说。 “嗯。”江澈看着本子,点了点头。 “个子挺高的。” “嗯,我喜欢腿长的。” “……”褚涟漪愣了愣,92年的审美还不在大长腿,褚涟漪心说还有这么挑女朋友的么? 她看了看自己的腿,突然伸直,脱口而出说:“我的算长吗?” 这一伸直,她的一只脚就蹬在了江澈大腿外侧。 这次没有弹回去。 扭头看一眼,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已经忍了很久了,老子是正常的,江澈放下本子,一手把她脚踝扣住,说:“我量一下?” 褚涟漪不吭声。 江澈就当她同意了,把她脚抬起来,搁在自己腿上。 结果不知是因为痒还是害羞,褚涟漪挣扎了一下…… “别蹬。” 晚了,她还是往前蹬了一下……还好力量不大。 就这一下,两个人都窘迫了,互相看一眼,不吭声。 “都说叫你别蹬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怎么量 沙发上,褚涟漪侧身半躺半靠,江澈坐着。 她的家居裤子轻薄且长,棉麻质地,意外可爱的纯红色长裤……只把纤细白净的脚踝露了出来,在他手掌里握着。 江澈从没想过这一世要当个纯情小男孩,爱个谁就死去活来,但是装过一段时间的傻,因为前世的经历让他害怕牵绊、折腾。 但如今褚涟漪已经留下了,在临州一个朋友都没有,江澈一点态度都没表达的情况下,出钱出力,尽心尽责…… 宜家至少一半是她撑起来的。 说她是看重钱途,江澈不信。 所以现在问题都在褚涟漪这边了,她才是真正纠结的那个。原本她想着远走加拿大,因为当时环顾身边,只有自己孤单一个人,她想去了买个小林场,这样过一生。 最大胆的计划是有一个孩子。 后来,一瞬间的不由自主,她把机票和护照藏到了背后,留下了,那就需要重新决定接下来的人生怎么走。如果没有年龄的问题和过往的经历,她不会有自卑纠结,但是事实摆在那里,她需要很大的勇气,更大的信赖。 不痛,江澈说完那一句就不吭声,等着褚涟漪说话。 他以为褚涟漪在思考,但是其实没有,她已经全乱了…… 脚踝还被人扣着呢,她知道,自己如果再挣扎一下,江澈肯定就会撒手。 “你量……呗。” 想要故作轻松,但是声音在喉咙里,含糊不清,江澈可以看见眼皮抬起来的过程,她看过来,眼睛里有惊惶,有水光朦胧,嘴唇打开说:“你,你怎么量?” 一样还是不清晰的声音。 “又没有尺子。”这句清楚了,她像是自我逃避似的说了一句,偏偏语气又像是讨论、商量。 江澈说:“我这么量行么?” 他把右手手掌打开,拇指平齐她的脚跟,指尖向上。 江澈有一双很好看的手,褚涟漪看见那只手盖过脚踝,落下来,指尖触到小腿,隔着薄薄的长裤…… 两个人都没说话。 拇指移上来,按在原先指尖的位置,手掌和指尖继续向上…… 江澈看了一眼褚涟漪的表情。 重复…… 褚涟漪听到了他喉头滚动的声音。 她的腿有些轻微颤抖,但是始终没有挣扎,呼吸的声音在慢慢变热的空气里躁动着。 “真的好长。”他没抬头,认真说。 “嗯,是吧。”褚涟漪应了一声。 江澈的手停在那里,问:“腿长算到哪啊?” 褚涟漪摇头,像是很艰难才说出来:“我也不知道,是你在量……” 所以意思是接下来随便往哪儿量吗? 可惜女人总是口是心非的,江澈停住的指尖刚动一下,褚涟漪整个人一下弹起来,跟着一把给他按住了,顿了顿,慌乱、愧疚说:“等我想好……我还没想好。” 她的眼神不会说谎,江澈无奈地点了点头,“嗯。” 褚涟漪坐起来,看样子依然很慌乱,几次看向江澈,张了嘴,却欲言又止,最后干脆站起来,拿起账本走到门口,回头说: “是我的问题,我没有不相信你。” “我会快点想好。” 知道她的心理障碍确实存在,江澈微笑说:“好,不管怎么决定,都是合伙人,朋友。” 背对江澈,褚涟漪点头,走了。 江澈可以听见她凌乱的脚步声,汽车发动的声音,远去的声音。 大概二十来分钟,办公室电话响,褚涟漪说她到家了。 …… 隔天见面依然平静,江澈没在宜家呆太久,去游戏厅那边看了一下安装情况,布置了招牌的制作,把事情丢给唐连招他们,回家。 午饭的时候,江妈说:“本来打算让你坐那个飞机的,反正有钱……可是我昨晚做了个梦,吓死了,你还是坐火车吧。不是妈小气啊,是真的看到那么大个铁疙瘩在天上飞,我就觉得害怕。” 回忆着前世后来老妈第一次坐飞机的惊天动地,江澈忍住笑,点头。 “火车票要提前多久去买?”老妈又关切地问。 江澈回忆了一下,说:“整个临州一起去南关的支教的人好像有十好几个呢,不光学生,还好几个已经参加工作几年的老师,也志愿报名了……火车票好像教育局那边会统一购买。还有欢送仪式呢。” “那可不得有?”江妈像是拿到了锦旗似的,开心地笑着说:“这才叫为国家做贡献,没准山沟沟里就让澈儿给培养出来个科学家呢。” “就是。”江澈回忆着他前世茶寮村的学生们,绝大部分其实真的就是认个字,方便走出去,离开那片荒凉而且艰难的山脉而已,但是总算也还是出过一两个厉害的。 午饭后老爸老妈一起,不由分说带着江澈出门,过老街,穿巷子,一直走了大概有三十多分钟,走到一片小坡地前面。 如果说唐玥、谢雨芬她们的家现在算城中村,那么眼前这零零落落的十几栋房子,目前大概可以这样定义:城边村,或者城郊农家小别墅。 但是规划上,又属于市区。 “澈儿,你看这栋房子怎么样?”老妈指着缓坡上方的一栋三层小楼问江澈。 江澈看了看,房子盖得有点老气,但是九二年,其实也就这样了,关键它还用围墙围出来了一个面积不小的院子,隔着围墙可以看到半高果树的树尖。 “我觉得很好啊。” 江澈估计着,爸妈应该是看上这栋房子了,它在卖吗?在卖的话买了绝对值,江澈记得这个方位以后的情况,这栋房子如果买下来,江家以后就是在临州城有风景别墅的超级土豪。 江澈这辈子出去就是妥妥的富二代。 “澈儿你上来看。”江爸走到稍高点的地方向江澈招手。 江澈和老妈一起走上去,顺着江爸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大概只有没脚踝深浅的清浅小溪顺着缓坡流淌下来……石子可见。 “在这儿挖个小口子,让水进院子,绕一圈,再流回去”,江爸用手指着,画着,脸上笑容灿烂说,“怎么样?” 怎么样?江澈只能说,太奢侈了,用站在20年后的眼光看待,在临州拥有这样一个家,只能用奢侈来形容。而且很关键的是,这条小溪的源头就在后面山上,应该不会被污染成臭水沟。 “澈儿你看,这院子还宽啊,以后可以一边弄个小菜地,我和你爸老了就侍弄点蔬菜,再另一边,种上公园那种草坪,我孙子搁上头怎么玩都行,摔着了也不疼……”江妈一脸的向往和憧憬,描述着未来的生活。 江澈听着也有点激动了,土豪不问价,直接建议说:“它在卖吗?在卖,咱们把它买下来吧。” 一句话刚说完,身边江爸江妈那个笑啊,超级自豪,超级得意。 老爸老妈互相看一眼,一人一手按着江澈肩膀,特别骄傲说:“傻澈儿,都带你来看了,你还猜不到啊?爸妈已经替你把它买下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青云门内斗 创业和奋斗的人生路程上,江澈突然就成了富二代,而且看起来会越来越富。 本来说好的是一年内努力买房,不成想他这都还没出发,土豪爸妈就给买下了一栋“市区别墅”当毕业礼物。 “整个人突然一下好想就此宅在家养膘。” “然后过几年买辆车去大学门口往车顶上放饮料。” “再过几年跑网上炫富。” “无聊了就写本网文叫《我的霸道总裁爹》,爱断更就断更,谁打赏就怼谁。” 废物人生如此美好。 而这一切的开端,仅在于江爸江妈突然某天有了基础和保障,可以暂时不忧惧,于是鼓起勇气离开村庄来到城市,开始凭着自己的勤恳和踏实,努力改变生活和命运。 在江爸江妈身上两世的区别,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90年代初,很多人走出来了,很多人成功,改变了自己乃至之后几代人的命运,而更多人的父母,差的也许其实就只是一点基础和走出来的这一步。 “这就买了啊?!咱家,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赚了这么多钱啊?” 确实惊讶、开心,然后夸张一点演绎,江澈先发愣,后发问,把惊喜和难以置信表现十足。 “哈哈。” 要的就是这效果,江爸江妈对儿子这样的反应显然颇为满意,满满的成就感,为人父母,替孩子创造美好生活的自豪和满足,几乎要从他们的笑容里漾出来。 “你爸早两个月就开始去找工地,把他们的盒饭都包下来了”,江妈抬手比划,“七个大工地呢。” 她这是在为自己的男人自豪,想想当时离家,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忐忑不安,却逞强不愿意拉着儿子一起做生意的场景……如今确实应该自豪。 “你爸厉害吧?”江妈得意说,“我故意不让告诉你,就是备着你走之前,吓你一跳。谁让你当初先吓我们一跳。” “厉害,厉害。”江澈心说还真没想到,给老爸一个开端,他接下来竟然这么能闯。 再回想一下,难怪老爸前阵子就问老妈店里要不要装空调,说得那么轻松,感情腰包够鼓,也难怪老妈最近说起咱家这么有钱,一次比一次自信满满。 一旁,穿着浅纹路白衬衫,别着英雄牌钢笔,胸兜里揣着个记账的小本子,江爸两手叉腰,“矜持”地笑着。 自从过年被儿子套路,被四万块钱砸晕开始,失去长达数个月之久江家顶梁柱的位置……终于被他亲手夺回来了。 痛快啊! 伸手拍了拍儿子脑瓜,江爸保持淡定说:“这次因为房东卖得急,怕错过了,其实还是动进去了你那四万块。不过爸很快就会给你补回去,等明年回来,你娶了媳妇儿,你妈再把存折交给她保管。” 这话里藏着一个意思,本来钱是存着给你结婚用的,现在结婚的钱爸包了,钱留着你们自己小两口花。 不好坏爸妈的兴致,江澈笑着点头,问:“这房子咱们花了多少钱啊?” 江妈压低声音说:“八万多,就这还是房东急着卖,要不还得高。另外那些证啊什么的,也都是他自己托的关系帮忙办,不然麻烦的很。” “今天等房东最后一点东西搬完,咱们就换锁了。”江爸继续掩饰着得意,但是言语间还是不经意地透露着那么点儿。 江家是规矩人,对方还有东西在,就没进门,一家三口站在缓土坡上,指点着让江澈随便选一间自己的喜欢的屋子,准备过阵子重新装修下。 江澈选了二楼一侧可以看见林子和小溪的一间。 江妈说那间她看过,有点小了,当婚房不行,自己帮着选了另一间。 差不多时候,一辆小四轮在房子门前停下来,工人上去搬东西,四十来岁姓余的房东走过来,给江爸递了烟,又给江澈递。 江澈坚决说:“谢谢,我不会。” 房东点头把烟叼自己嘴里,点上,笑着说:“怎么样,房子满意吧?” “挺好的。”都已经买下了,自然不必故意挑刺。 “唉,要不是急用钱,我也舍不得卖啊。”房东叹了口气,目光中的不舍看得出来不是演的,没必要,也演不出来。 “你是要出国?”江澈试探着问了一句。 房东摇头,刚刚失落的目光一下变得踌躇满志起来,带着激动和一丝儿神秘兮兮道:“朋友搭桥,找到个投资项目,千载难逢,舍不得错过了。” 卖房投资,赌得挺大,江澈看得出来这位余房东应该也是生意人,本身不至于太缺钱,所以,是什么项目能让人把房都卖了加码? 他这边不好意思问,但是房东自己犹豫了一下,主动向江爸道: “我跟江兄弟你挺对路的,露个口风……水变油,这就要建基地了,未来世界最大的项目。” “不过这个桥我没法帮你搭,你可以自己了解下,试着找找门路。” 他一副提携帮助的郑重表情,江爸压根没听懂,但是江澈很懂,这个就没人比他懂了…… 记忆中前世诈骗数额高达数亿,对象从万千个人到数百单位、集体的水变油项目,现在是他“师兄”在做。 一时没忍住,江澈开口说:“这不对吧,水怎么能变油?我高中课本上学的,这俩东西的分子构成有很大差别啊,它一个是……” 话没说完,江妈在背后拉了儿子一把,江澈定睛一看,对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似乎因为心存好意却被诋毁,要发火的样子。 这样就没法劝了,江澈住口不说。 余房东搬了最后一点东西离开,江爸叫来人帮忙换了锁,这栋房子从此就是江家的产业了,只不过因为没收拾,暂时还没法住进去。 晚饭的时候,江澈小心试探了下,说:“爸,你觉得那个房东说的水变油投资什么的,靠不靠谱?” “我不懂”,江爸说,“不懂的东西,我不碰。再说你不是说它不对嘛,那就不对,劝不了别人,咱们自己不搭理就好了。” “可不是,我澈儿这么聪明,我信澈儿。”江妈一边给老公儿子夹菜,一边说。 这样,江澈就放心了。 晚上借口出门找了郑忻峰,询问九转金身功现在的情况,老郑有些意外家惊喜,说:“怎么你也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江澈说:“这不是受你的感召嘛,你老劝我跟着你练。” “你总算想通了,我就说啊,你去支教这一年,正好避开尘世纷扰,专心修炼,一年出山,匡扶青云。” “为什么要匡扶?” “唉……”老郑晃着脑袋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江澈等着,回去拿来一叠小报和杂志,伤心说:“内斗呢……你自己看吧。” 《韩立大师亲传弟子赵武亮直指所谓师伯造假》——他连【神剑御雷真诀】的口诀都不会。 《王宏大师称赵武亮误入歧途》——他挺身而出,正是为了替青云门正名。 《盛海九转金身功团体分裂》——韩立大师依然不见踪影,是怕了师兄?还是根本不屑一顾? 《赵武亮约战王宏于青云之巅》——两位气功大师的对决吸引万众期待,但是王宏大师方面目前仍未作出回应。 …… 随手把小报和气功杂志翻完,哭笑不得。 “俩骗子,你们狗日的知道青云门在哪吗?还决战青云之巅……”江澈想了想,“哎哟,好像我也不知道。” “老这样下去不行啊,不知不觉有时候自己都恍惚把自己当真的了。” “分裂的话,其实也不错吧,最好就这么把九转金身功给折腾没了……那就先让他们斗着?” 他正想着,旁边的郑忻峰突然满是期待开口说道:“老实说我还挺希望赵武亮输的……” “嗯,为什么?”江澈扭头诧异道:“你不是一直站在韩立大师这边的吗?” 老郑说:“对啊,所以我才想赵武亮大师兄输啊,他输了,韩立大师肯定会亲自出手,那什么王宏,不管真假我估计也就一道天雷的事。还水变油?烧不死狗日的。” 郑忻峰越讲越激动。 江澈到这会儿真有点发愁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老郑能不能接受? “……等一天韩立大师真亲自出手,老郑你估计得哭啊!”他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去远方 江澈把买来放了很久的高中教材收拾好了,这些书到现在他加起来也没看几次,一个是时间问题,另外一个很多地方根本看不懂。 就因为“水变油”研究了下化学分子,就觉得理科还是算了……文科能学计算机吗?江澈没去打听,估计是不能了。 但就算是文科,要一年时间捡起来,参加明年的高考,看起来也越来越难。 其实1993年的高考,江澈前世参加了,当时心灰意冷,山村寂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自己看书去考了一下,结果什么都没考上…… 可惜如今事隔这么久,除了作文题目有个大概印象,什么都已经不记得。 会不会看书做题多了,能回忆起来一点? 总之还是选择带上了,除此之外收拾了几件还能穿的,适合在茶寮那边穿的衣物,买了好几套内衣,袜子,另外还有战地靴样式的鞋、雨衣…… 至于其他很多东西,老妈一早就已经打包待取,包括一件叫做手电筒的家用电器和很多电池。 除此之外,江澈还托人帮忙买了台进口尼康相机,很多胶卷;排球、球网、打气筒;杂七杂八各种他能想到的东西,能买都买了。 这些东西不好放家里,就放在了办公室。 因为要提前报道,分配支教点,动员学生入学,八月份立秋江澈就得走,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褚涟漪自那天晚上过后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和局促,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心在工作上,把招聘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同时跟江澈自然相处。 宜家方面一切都在轨道上。 简短的非正式会议,交代完最后一点事情,郑忻峰、秦河源早一步出门,褚涟漪往外走的时候,江澈在后面喊:“褚姐。” “嗯?”褚涟漪站住,回头,神情平静。 江澈有点儿尴尬,笑着说:“你不会突然走掉吧?就算真的最后还是决定走,要说一声,留个地址电话,要不然以后宜家分红都找不到股东。” 褚涟漪看了一眼江澈的眼睛,抿嘴,点头。 多余的话就没法说了,江澈知道褚涟漪是喜欢他的,也知道她为什么留下来。既然她留下了,要说江澈那晚干脆决定“不继续装傻”,是一种负责,但其实彼此又都心知肚明,他负不起更大的责任。 所以江澈没有立场说更多话,他猜测褚涟漪可能还是要走。 游戏厅方面。 “辉煌娱乐文化公司”成立当天,十二家游戏厅全部开业,因为前期街头巷尾的宣传噱头不小,像《三国志2》这样的游戏,又是临州其他游戏厅暂时还没有的,所以生意一开始就很不错。 “唐总感觉如何?”江澈推开门,发现唐连招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有些局促不安。 见江澈进来,唐连招连忙站起来,挠一下头,苦笑着说:“没头没脑地混着混着,突然开游戏厅还好,突然变成这个什么总经理……老实说想想就冒汗。” “慢慢就习惯了,都按咱们计划好的做就好,遇事你跟陈有竖商量着来。”江澈坐下来。 “好。”知道江澈就快走了,唐连招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把有些话忍住了,改问道:“澈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工作方面没有”,江澈说,“我走后,你找人盯一下郭五那边。如果他不折腾,咱们也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正事情他都办完了,但如果他有什么动作……” “先下手?” “是,但不是你想的那个下手。”江澈沉吟一下说:“8月下旬,市里会有一个专项整治行动,如果有必要,把郭五那群人搞进去好了……具体操作很简单,你让黑五去找那几家被他威胁的工地老板,就说你会替他们撑腰,让他们一起去告郭五,正弱势乱咬的时候碰上抓典型,他想不进去都难。” “……明白了。”唐连招说:“其实不用真的替他们撑腰,对吧?郭五如果真敢做什么,只会死得更快。” 江澈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进步很快……但是有些话,以后要习惯放心里不说出来。” 说完他出门。 接着没几天,满街就已经都是议论,比如:天马厅一天换一个擂主,其实谁最牛,升龙厅的擂主有秘籍,星尘厅的那个其实就会蹲;等我三国志二通关了,就去挑战他…… 十二家游戏厅初步估计每月能给江澈个人带来40万以上的纯收入,就他个人,这是扣除一切后进袋的钱,这样再算上宜家那边三个店,保守估计,江澈离开的这一年,月纯收入将超过100万。 现在是1992年。 等到互联网刚开始的那个bbs时代,问一声这些钱够烧了吧,简直太欺负老丁他们。何况肯定还不止。 …… 1992年8月7日,立秋,其实临州正在最火热的时候。 江澈身上带着一共12000块钱,胸口挂了条红带子,跟十几个一起即将奔赴南关省的支教教师一起,就在火车站,听了一通教育局领导冗长乏味的讲话。 这就是欢送仪式。 其他人都不适合出现在江爸江妈面前,老郑来了,帮着拎东西,最后要了个拥抱,认真说:“放心,我一定替你把宜家干好了。” 江澈笑着说:“干坏了也没关系。就是如果哪天褚姐突然走了,你要挺住,别乱……你就当锻炼,宜家这一年就给你锻炼了。” “啊?不会吧。”郑忻峰一下差点儿蹦起来,目瞪口呆说:“她今天早上人到店里转了一圈就出去了,不会是你一走,她就真的一走了之了吧?” 要走了吗?江澈愣了愣,发现褚涟如果漪真的决定要走,自己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火车已经进站,人流开始往车上涌。 扯着江澈的衣角,江妈哭得两眼通红…… 江爸站旁边扶她肩膀,笑着说:“好了,澈儿要上车了。再说哭什么,是儿子又不是女儿,还能嫁在那边了?你自己还总夸澈儿聪明呢,担心个啥。” 江妈就掐他,说:“就你会装,昨晚上是谁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觉?” 江澈哄了几句,在催促声中上车,爸妈和老郑帮忙把行李从窗口递进来,加上他自己的,足足四个大袋子,行李架上都搁不下,只好放了一袋在脚边。 “污……” 绿皮火车带着汽笛声和轰响缓缓启动,漫长的行程……去远方。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飞驰啦火车 8月上的火车其实还好,既没赶上学生潮,也不是农民工往返的时节。 当然这个还好的意思也就局限于连接处正常有人,车厢走道里人不算多的程度。乘客要起身倒个水上个厕所,不至于变成一场叫声骂声道歉声相伴的人肉征途。 火车真正挤的时候,憋尿都憋哭过许多人。所以高铁真伟大。 连同江澈在内,这次同行的支教教师一共17人,其中像江澈这样中专毕业19岁的最小,也最多,剩下二十来岁的有,连三十岁左右的都有,还是夫妻档,两口子都是老师。 不可否认任何年代都有真心甘于奉献的人,这个年代更不少。 火车开出,加速,大部分人都已经找到位置坐下来,有位置被站票的乘客暂时坐着的,拿票打个招呼,也都会起身让还。 有人开了车窗,探出去半个身体向着渐渐已经看不清楚的家人朋友继续挥手,直到视线被阻挡,回身坐下,双手捂住脸揉几下,隔一会儿放开,感伤过后眼眶有些发红,尴尬笑一下。 “褚姐会不会其实站在人群角落里送我?然后才自己走。” 突然地一闪念,心头紧的一酸,马上转移注意力不去思考。 江澈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然是一个情感淡泊的人,似乎多数事情,都无法激起他过于强烈的情绪。哪怕有,他也会主观排解。 “你好,我姓胡。” “你好,我姓刘。” “你好,我姓马。” 大家自我介绍,互相口称老师,打着招呼攀谈起来。 面前的这些人还对吗?江澈突然想到。“对”的意思是指有没有因为蝴蝶翅膀扇啊扇,多了少了,或者换了人? 已经太久了,江澈不记得了。而且这些人具体情况不同,去的市县不同,交通不便的年代,要说交集,前世其实也就这火车上的4天3夜。 前世当时的江澈还在伤春悲秋中,话不多。 对了,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临别,叶琼蓁好像还送了一条围巾。围巾织得很烂,好几处都像是连不下去了就另外扯一根毛线硬给绑上的——她就不是那种应该坐下来给男孩子织围巾的姑娘。 这一世也许因为分手之后江澈同学过得太欢脱,竟然连那条烂围巾都没了。 “4天3夜啊,竟然是硬座,真该拉几个临州市教育局的领导送到南关。” 这是江澈现在痛苦的事情,早知道自己买张软卧票了。 “欸,你长眼睛没啊,干嘛……” 突然哔哩吧啦一阵骂,尖细的女人的声音,牡丹花裙子盖到大腿,有点旗袍样式,戴着一串珍珠项链,化了浓妆的一个女人。 江澈这边同行的一个20来岁女老师被推了一把,向后踉跄两步,叫人扶住了。她刚刚往行李架上放一个小袋子,好像胳膊肘碰到了对方。 “土包子。”见这边没回骂,牡丹花女人翻了个白眼,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珍珠项链,低头仔细检查一遍,顺裙子扭屁股在一个梳着汉奸油头的中年男人身边坐下来。 这年头的小蜜才叫真小蜜,一点不扭捏遮掩,这年头的土豪老板也才真喜欢显摆,喜欢让人知道自己是老板,有钱,不像后来都喜欢低调的奢华。 二十年后低调,别人会猜你可能是真壕不露相。 这年头一低调,就真看不出来了。 90年代的火车车厢就是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有点小摩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女老师大概觉得确实是自己先碰到了对方,忍了,同行的老师们估计想着行程还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都没做争辩。 都是文明人,江澈当然更不会强出头。 汉奸油头和牡丹花就坐在对面,倒是不骂了,改内部议论,趁机埋汰。 牡丹花娇嗔,说我被土包子欺负,你都不帮我出头;汉奸油头搂肩膀哄,说跟一群土包子计较什么,下回带你港城,坐灰机去,就不会再遇到这个层次的人了…… 牡丹花扭屁股说:“嗯~你就吹牛,说了多少次了,你都没带我坐过灰机。” 然后大概是类似港台片“我不依,我不依”这样的状况,牡丹花穿丝袜的两条腿在桌子底下踩自行车,一阵乱蹬,高跟鞋尖细的鞋跟踢到江澈左脚一下,有点疼,江澈收脚,抬头看她一眼。 牡丹花回看江澈一眼,说:“看什么看?土包子。” “你以为我想看啊”,江澈郁闷说,“又不好看。” 身边响起低低的笑声。 明明自己觉得很好看,牡丹花恼了,扭身向汉奸油头撒娇的同时咬牙用力,一条腿故意向后一蹬。 “咔。” 所有人愣一下,纷纷看来。 江澈心说你妹的腿还不短,我塞座位底下的袋子你都能蹬到,这要是再高点,还不定蹬哪呢。对了,这要是趁机给她腿拎起来,是不是就是村里小朋友玩的开拖拉机了? 牡丹花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脖子一扬,“看什么看,不就一个破杯子……赔你。” 汉奸油头适时递上十块钱,牡丹花接了,拍在江澈面前说:“够你买十个了。” 十块钱一个杯子,在围观群众看起来,是赚了。 汉奸油头往椅背上一靠,微笑,大概意思看到了吧,有钱人就是这样。 江澈很无奈,因为这个包里都是他带的贵重东西,本想着放座位底下最安全,也不必太上心,这下好了,旁边那么多乘客都看着,打开一次估计就得抱着一路。 不说话,他有些气闷地低头把袋子拎出来,弯腰伸手去拉拉链…… “怎么,还嫌不够啊?”牡丹花估计拿钱砸人砸出快感了,伸手又从汉奸油头手里拿了一张五块的,拍在了桌上。 汉奸油头在旁也气势很足地说了句:“小伙子,你不要想讹人哦,那样最后要吃大亏的。” “嗯,我不讹人……” 江澈说着当所有人面把袋子里的尼康相机拿出来,摆桌上……相机镜头裂了。谁都看得出来,就是高跟鞋蹬的。 这是一个普通人家连一台海鸥、凤凰家用相机都还得咬牙存钱才下得了手的年代,摆在桌上的这台相机别的不说,单看机身构造和印字就知道是进口货,而这年头进口就等于很贵。 整个场面顿时有些懵。 有几个低声笑出来…… 把桌上的两张纸币仔细折好,放进胸兜,江澈说:“不够啊,进口尼康f4,新款,国内不好买……我也是顺路帮朋友带一下。” 搁这年头,这就是奢侈品,汉奸油头和牡丹花互相看看,又看看江澈,脸色有些苍白,硬撑道:“赔你就是……你这东西多少钱?” “好几千。” “哇。” 江澈这么说是因为其实他也不知道具体价格——相机是走私来的,江澈当时给了一千,提了一嘴,胡彪碇那边过来帮忙安装的两个师傅带钱回去后,老彪让人给捎过来的,肯定不止一两千。 “你……”汉奸油头有点虚了,咽口水说,“你不要随口乱说哦。” 结果江澈刚想开口,身边猛地一阵叽里呱啦…… 好壮观,原来刚刚都憋着气呢,这会儿占了理,一群老师人多势众,又个个能说会道,汉奸油头和牡丹花根本扛不住。 争到最后把两名乘警招来了,看情况也处理不了,只好一个留守,另一个去想办法,从别的车厢找来了一个专业的报社摄影记者。 记者第一句话,说:“我也拿不准,从没用过这么高级的货。” 这一句比他说相机很贵还吓人。 最后两边权衡了一下,定下来汉奸油头赔偿1200块,坏掉的镜头江澈自己拿去看能不能修。 江澈自己还有个备用镜头没拿出来,当场没反对。 一块玻璃裂了,1200块,整个车厢大半数人都在发懵中,汉奸油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赔不行,抹了汗,翻遍自己的口袋、皮包,还有牡丹花的小包,凑出来800块,窘迫得不知所措,最后一咬牙,把牡丹花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摘了下来,推到江澈面前说: “这个不止400……行么?” “骗子……你不是大老板吗?不是很有钱吗?”牡丹花不依,开始闹,开始骂汉奸油头。 江澈被吵得心烦,他不想要什么珍珠项链,同时更烦躁郁闷的是,这下车厢怕是没法呆了,4天3夜呢…… 周围的老师们的脸上写满忧心忡忡,显然也是一样的担心,这财太露白了。至于周围看过来的目光,大概各有意味,很难说清楚。 “好像软卧车厢是对外封闭的吧?不知道还能不能补票。”江澈想着,刚想问。 一个身影从车厢那头走过来,黑色套装长裙质地精良,估计临州很难买到,高跟鞋,化了精致的淡妆。 不论气质还是打扮,褚涟漪都显得与整个车厢格格不入。 太多目光聚焦,但她就像是在店里遇见一样平静地走过来,走到江澈身边,说:“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江澈看着她没说话。 伸手摸了一下那串珍珠项链,顺手推回到牡丹花身前,褚涟漪说:“假的……不过算了。” 她说假的,那就是假的,莫名所有人都信。 牡丹花哇一声正式开哭,一边哭,一边骂,一边撕汉奸油头的脸。 哄笑声一片。 褚涟漪也不看,只抬头看着行李架,问:“你的行李呢?” 江澈赶紧起身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说完见褚涟漪要动手去拿,又连忙道:“我来,这些重,你拿这个吧。” 他把座位下那个袋子递给褚涟漪,自己咬牙把另外三个袋子背着拎着。 “没落东西吧?” “没。” “嗯,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一片稀里糊涂的目光中离开了车厢……人们只知道,江澈刚刚说牡丹花不好看,绝对不是空话。 一路都没说话,直到褚涟漪跟列车员打过招呼,两人走进卧铺车厢,江澈才问:“褚姐,那个,你想好了啊?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也在车上?我刚刚在车站,还以为你走了呢。” “试过了,走不了。”褚涟漪没回头,顿一下,说:“送你过去,帮你那边安置好,我就回来。” 这是火车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翻山越岭 这趟火车是什么型号江澈没研究,但肯定是最新款“豪华”列车。 四人软卧车厢门口,褚涟漪象征性地递了一张票给江澈。在这个一张软卧票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时代,有钱依然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进门,发现两个下铺的床单枕头跟其他的不一样……很显然,自备的。 “所以前几天当我跟她说请不要突然走掉……她不说话但是点头,不是假的,相反是已经有决定,只是没法开口跟我说。” 脑海里想象着这些天褚姐姐独自默默准备这一切的心情,画面…… 也想象着刚才,当她从车厢那头走过来时的心情,还有当她背着身,承认自己再也走不了时的无奈与坚定。 江澈把三袋行李放地上,假装没事,一声不响默默回身关上车厢门,反锁好。 褚涟漪听见响动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想到那晚自己最后关头逃了,他强撑住的表情,保持了一路的平静冷淡终于破功,哭笑不得。偷咬住嘴唇走过来,轻轻踢了他小腿一下,她狡黠笑着说: “别想,送送你而已……反锁了列车员也能拿钥匙开进来。” 既然都已经来了,前一句也就还想逞逞强,后一句才是真的威胁。 对于面前这个时而完全超越年龄,成熟冷静而且睿智,时而又像个孩子般喜欢胡闹的小男人,褚姐姐除了哭笑不得,早已经完全没辙,若不然也不会被欺负到这个份上。 “你……干嘛?”褚涟漪走神不过两秒,回过神来就发现江澈正在掏钱,而且看样子准备开门出去。 “我去贿赂车厢乘务员。”江澈不是闹着玩的。 “……”褚涟漪一阵头痛,扯住了他衣服背后不让走,又气又尴尬,半天才无奈地小声道:“已经……已经贿赂过了,聊天送了小礼物,不然刚刚得查你票啊。” 声音很低,但是江澈听得很清楚。 再次假装没事,动作自然地默默关门,反锁,研究了一下发现有一块挡板能放下来,这样即便列车员拿钥匙开门,也只能推进来个小于三十的角度。 转回身,却发现褚涟漪偷偷已经坐回床头,拿了水杯问:“自己也不知道买卧铺,那么远……你喝水吗?”她努力保持神色平静,但是眼神里的慌张不能完全隐藏。 江澈默默摇了摇头。 “那吃水果,零食?”小桌子上简直是一个杂货铺。 江澈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我方早已经放弃防守,敌方防线眼看也快崩了,这个时候必须保持持续施压。 “那……小澈,我想和你聊聊,好吗?”人起身走过来,很近,但是留了那么一点距离,褚姐姐眼神认真。 这一句,江澈没办法摇头。 “还记得那天除夕吗?”她看着他的眼睛。 江澈点头,“嗯。” “那是我爸妈走后,第一次,我不是一个人过除夕,当时只当那么巧,逗你也有趣无害,我怎么都没想到……现在你得意了吧?我走不了了,到机场两次,又回头,浪费了好多钱。”褚涟漪表情挣扎了一会儿,说:“小澈,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这一刻她是自卑的,所以江澈坚决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褚涟漪微微抬头,眼睛里水雾迷蒙,看着江澈的眼睛说,“我相信你的成熟冷静,思考周全,但还是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是独立的,自尊心和自我都让我留着。平常要一样,信任你的合伙人,尊重你的朋友,一样地待我……我不想做附庸。” “是的褚总。”江澈想缓解一下气氛。 褚涟漪再一次哭笑不得,生气瞪他一眼,终于鼓起勇气把剩下一点距离抹掉,试探着,有些颤抖地把人轻轻抱住,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小声但是坚定地说: “如果有一天你给我不是这种感觉了,我就去加拿大。林场照样可以买。” 说完,她抬头,在江澈的下巴侧面轻轻亲了一口。 “不如先把孩子准备好?”江澈说。 “想得美,都说了周岁才31,我之前问过医生了,35周岁才算生育警戒年龄。”她牙齿稍稍用力,咬了他一口,却那么想笑。 接着默默无声,从脖子到胸口,她眼睛不看,小心帮忙解他的纽扣……已经没办法了,那就宠着他吧。 这样太被动了,而且看这架势,解完会不会已经到南关?江澈试着把手伸过去,小声说:“那天量到哪儿了?” 其实他自己记得最清楚,手慢慢放在之前的位置,没遇到反抗,江澈问:“从头量,还是继续?” 褚涟漪用当时的话回答:“……随你,反正是你在量。” “嗯,就是站着不好量。”江澈说完很男人的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放下,自己抬头,“砰”,头撞到了上铺床板…… 褚涟漪咯咯笑起来,但是很快又心疼,伸手替他揉着,问他疼吗? 江澈却在忙自己的。 慢慢,她终于忍不住问:“看清楚了,再说一次,腿长吗?” “长,真的长。” “好看吗?” “嗯。” “别的地方呢,也喜欢吗?” “都喜欢。” “还敢说是阿姨吗?” “傻逼才这么说。” 她笑起来,替他揉着头上的包,任由他肆意妄为,羞怯地压抑着自己不给反应,可惜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身体一僵,眉头一蹙,轻轻“嘶”,倒吸一口凉气…… 火车况且况且,摇晃着。 只有鸣笛的时候……江澈才能听到耳边有点声音,在她嗓子眼里。 …… 褚涟漪脸色潮红,床太小了,她想把江澈赶去另一张床,赶不走,自己套了裙子要过去,江澈又拉着不让。 这根本就不是那个板着脸发号施令的家伙啊,也不是那个可以冷静说“我不够资格睡你”的可爱小子,就是个赖皮的。 现在她只好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努力保持表情严肃,抬头说正事:“等到了那边,帮你收拾安置好,我就回去,把宜家经营好。你要照顾好自己。” 在江澈而言,倒也不是没想过让褚涟漪去了就留在那边,毕竟这一世这扇门已经开了,想想熬着也苦,但问题刚刚才答应的,永远尊重,不让她成为附庸,江澈只好说: “好,不过山里你就别进去了,那真是深山老林,你去了,回头我不放心送你出来,你又不放心送我进去。” “我才不会不放心你。”褚涟漪笑着说。 “可是我不放心你啊,两个人一道我都怕贼匪来得太多我双拳难敌四手。” “可是你不是会引雷么?一个雷啪啦劈过去……”褚涟漪认真比划着。 “……别闹”,江澈郁闷一下,自己忍住笑起来,说,“说真的,我一个人都不怕会有事,但你太好看了。别去,沿路那些村子里可不知道有多少老光棍。” “那……好吧”,褚涟漪想了想说,“那既然不用帮忙,我下一站就下车自己回去好了。” “啊?”江澈着急起来,“不行不行,你得送我到那边。” 毕竟这一世才刚把门打开,根本没有多少自制力,话说着好像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就来了,江澈一手搂腰,再次把人拉到身下…… 火车“污……” 竟然他妈的停站了。 “买水果。” “买瓜子。” “开开窗,老板买点吃的吗?” 竹竿敲在窗上的声音。 江澈:“……” 褚涟漪那个好笑啊,咬住了他肩头努力笑不出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到南关 火车再次开动,江澈也再次开动,铁轨的“况且况且”把软卧的“咯吱”响声遮盖得很好,再怎么样不同的男人,只要偏得不严重,到这事上都是一样的,是贪婪的,是冲动的。 他带着一种貌似压抑许久的粗鲁,也许因为环境的关系,像绷紧的弓弦,变得更有张力。 褚涟漪舍不得反抗,温柔地包容着一切,伸手描他的眉眼,嘴唇,替他擦汗,顺从地配合、回应。姐姐一心软,就被欺负惨了。 火车翻山越岭,江澈也翻山越岭,火车烧煤…… “小澈起来吃饭。”穿戴整齐的褚涟漪喊了几声,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但是都没用,根本叫不起来江澈,无奈她只好上前捏他的鼻子,说:“快起来了,一起去餐车吃饭。不然我下一站就下车回去。” 江澈听到马上一骨碌套衣服爬起来。 褚涟漪看着就想笑,她觉得自己也喜欢这个江澈,因为更生动,更真实。 按比例而言,很少有乘客愿意在火车餐车吃饭,因为性价比实在太低。江澈在餐车遇到了之前帮忙界定赔偿数额的那名报社摄影记者,聊了几句,得知对方是《南关青年报》的记者,摄影狂,叫余时平。 最后那个破损的镜头交给他带走了,说是试着帮忙修修看,相机也借他在车上试了试。 拿了余时平在单位的联系电话和地址,但是江澈没有电话地址可以留给他,因为大哥大到茶寮村山里压根没信号。 “那就等你联系我。”余时平看着江澈手里的相机,恋恋不舍。 江澈点头说好,回身出门的时候意外看到汉奸油头也在餐车里吃饭,还点了瓶啤酒,脸上有几道抓痕,发型也乱了。 他从贴身的地方掏出来两张一百的大钞,牡丹花却不在。 这王八蛋。江澈猛一下跳到他面前,大喊一声:“赔钱。” 油头抬头看江澈一眼,瞬间变成哭丧脸,然后左手一把把钱塞进裤裆里,右手拿起啤酒对瓶就吹,喷着泡沫含糊说: “不给,小蜜都让你搞没了……要钱你打死我吧。” 褚涟漪在身后笑,说他怕你抢啤酒。 江澈还真拿他没辙。 这天晚上到半夜,车上大部分乘客都已经伴随着摇晃的节奏进入了梦乡,火车行驶在山岭田野之间,突然开始刹车…… 很快,乘务员们拍门的声音和喊声响起来: “快,关窗,关窗。” “火车被人拦停了。” “注意财物、注意安全……醒醒,关窗啊!” 火车有些仓促地停住,微弱的月光下,黑压压的人群漫山遍野地扑过来,扑到火车上,拉窗户,探进来身子不管抓住什么就往外扯。 有的乘客睡得死,东西没了才醒过来,有的在跟对方拔河,喊声、骂声、哭声、厮打声,一下全乱了。 江澈用一条枕巾包住手,死死抵着车窗,侧身站在那里往外看。 褚涟漪有些慌乱,像是想找点什么当武器,最后拿了江澈的手电筒过来,双手握着,跑到江澈身边。 “别慌,没事的,等乘警组好队冲下去就好了。” 江澈看一眼她在惊慌,伸手搭肩膀把人搂过来,揉了揉头发,微笑说:“你来看,壮观吧,老人、妇女、半大小子都有……别怕,要是客车就真危险了,火车没事的。” 车匪路霸最严重的年代,有几座城市非常出名,这里就是其中之一,但是搞火车还是不常见。 不到十分钟,黑压压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不管是空手的还是拎着东西的,都如同草原上的兔子般灵便,迅速遁入山林田野…… 乘警们人数少,能守住车就不错了,根本无法追捕。 像这种情况,事后如果不动用武警,也追究不了什么。 褚涟漪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江澈的侧脸,说:“看你,还笑。也不知道怎么了,有时候觉得你像个孩子,有时候又觉得,你似乎比我还大些。” “是吧?”江澈灿烂地笑着,揉乱她的头发,狡黠说:“褚少女,叫哥哥。” 褚涟漪窘迫得满脸通红,生气说:“江澈,你不要太欺负人。” 又过了大概不到二十分钟,路障清除,火车再次启动……这声哥哥最后还是叫了,褚涟漪羞愧难当,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 隔天,车子在一个大站停车,换火车头,加水,停车时间长达半个小时,乘客们都下车放风,这里的车站内部就像一条小街。 江澈带着褚涟漪也下了车,遇见同行的几个支教教师,落落大方互相关心了一下,说:“昨晚没事吧?” 还好,除了有一个丢了一袋衣服,大部分人的东西都没丢。 买了水煮的花生,点芝麻粒的麻球,当地的瓜果,吃一路,走一路,江澈拿相机给褚涟漪拍照,两个人像在度一个惊险、颠簸和平静美好、心无旁骛杂糅一起的短暂蜜月。 还有卖风筝的,江澈玩兴起来了,买了一个送给褚涟漪,学电视小说里说:“你拽着线,我……” 褚涟漪不要,她说:“拽着线就会怕丢,我不想患得患失。” 当天晚上分床睡,两个人在黑漆漆的车厢里,各自手抱着自己的胸口,听着火车的声响,随着浅浅摇晃。 “小澈。” “嗯。” “你要对我好一点,但是也不用太好……我其实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本来已经空荡荡的,荒芜了的人生里突然贪心了一回。你也不用给我江河湖海,如果可以,像泉水就好。” 果然家学渊源……这表达,江澈除非抄首歌,不然还真接不了。 接下来的两天除了讨论宜家的问题的时候依然是女强人,其余时间,褚涟漪放开了很多,从单纯的宠溺变成也会娇会闹,会恶作剧。 最后一夜抵死缠绵到南关,她主动而热情,什么都由他。 南关省会庆州城,江澈说:“姐,就送到这里吧,这有飞机可以回去,不然我不放心。” 褚涟漪没反对。 当天下午,她就乘飞机飞回临州。 没有依依惜别,没有眼泪鼻涕,褚涟漪表现得那么成熟,就像是合伙人遇上不靠谱的大老板,无奈地,不得不扛起责任,去把生意做好。 飞机滑行升空,江澈看了看手上的分配名单,还好,没有变化。 第二卷 婆娑时光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老子能把你们忽悠瘸咯 曲澜市,峡元县……在这个贫困县满天飞的时代,它依然是最货真价实的那种小山城。 这个年头如果有哪个地方没有一个路名叫十字街,只能是因为这个地方根本不叫城。 峡元县没有十字街,倒是有个十字坡,坡上也没有母夜叉孙二娘,有个车站。 当破旧的客车一路掉铁皮咣咣摇晃着进站,江澈知道,从现在开始,很多曾经他那么熟悉的人和事,惦念着的,想忘记的,都会再来一遍。 比如现在,土坯房的县教育局里,正在给他做信息登记的这位柳姑娘。 姑娘几乎是每写几个字,就抬头看江澈一遍,再低头自个儿乐一会儿。 “哎哟你可别乐了”,江澈身体稍稍往后缩,心说,“我知道我好看,可是没用的,要是前世,过三年我还得和你相一回亲呢……你可吓死我了。” 前世在茶寮村的第三年,江澈莫名被县教育局的领导热切关心,硬拉着他给安排了一场相亲,相亲的对象就是面前这位柳姑娘。 都瞒着,见面才知道是她——柳姑娘的身板差不多是能把江澈提起来抡一圈再扔出去二十米的那种。 当时相亲不成,柳姑娘还说:“你三年前刚来,我就看上你了,就等着看你是不是两年就走来着……我为你耽搁了三年,你得负责任。” 江澈其实跟她蛮熟的,就说:“柳将军你这是要讹我啊!怎么负责?反正咱俩真的不合适。” 柳姑娘说:“咱俩弄一次,怀上了你就娶我,给你生大胖小子。我家在县城有房子有店铺,你要回去老家我也跟你去……没怀上,就算了。” 当时说着话她手就抓过来。 也就幸亏江澈从学校出来又老在山里爬,跑步技能没落下,才险险快一步逃出生天,一路跑回茶寮村,自那起半年没敢进县城。 “你咋毕业了反而往我们这穷山沟里跑嘞?不怕耽搁两年,娶不着媳妇儿?” 江澈的四个行李包,柳姑娘一人拎了仨,轻松不费力,一边往拖拉机上放,一边像是随口问道。 原来故事是这么开始的,我当时一定答错了。不记得当初答案,江澈想了想说:“已经娶了的,办了喜酒才过来。” “……哦。”柳姑娘把一个行李包就那么平举着,怔了怔,撒手,砰,包掉在手扶拖拉机车斗里。 江澈赶紧爬上去,拍肩膀招呼一声:“老马,走了嘞。” 拖拉机开出来了,四十岁的马东强两手扶着车把,颠着颠着,拿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欸,你咋知道我姓马?” 江澈心说狗日的我还知道你给人干活,偷人家媳妇儿,跑的时候光屁股搁那摇拖拉机结果没摇起来,给光溜溜绑树上呢……拖拉机摇把子拿绳栓了挂你丁丁上。 “教育局那姑娘说的。”江澈说着话递过去一根烟,帮着点上。 烟有过滤嘴,在下弯乡,有拖拉机的马东强就是有钱人,但也不常抽带过滤嘴的烟,摘下来眯眼瞧了瞧过滤嘴上的字,发现图样认不到…… 那就了不得了,他想把抽了两口的烟灭掉,带回去显摆。 江澈又掏了两根塞他口袋里,说:“抽吧。” 于是本来只是顺路把江澈带回乡里的老马就一路把江澈送到了茶寮村山下,沿路一路都是顺着南关江走,路窄,下边就是滔滔江水,看着惊险无比。 偏偏老马个混蛋还一直回头找江澈聊天,好几次,前车轮子都轧到了路边上他才给掰回来,好几次,江澈都想说,我还是下来用走的吧,我你娘的百万富翁嘞,你们县长知道了都得请我吃饭知道么。 一路就这么命悬一线的过来了,下车,跟老马告别,江澈站在路边,远远地看着江对面荒芜的“小型冲击平原”。 这地方早年间没人敢住,怕江水淹上来,现在没人重视,堤坝也修得一般。 过一年不到,南关江内河航运开始计划往上游拓展,港商早一步得到消息,以仅仅几万块的价格将它拿下,省里拨款加固堤坝。这块地不管办厂还是修个过路小码头,都会变得价值千金,但是港商懒得烦,叠了几块砖就一直捏着等卖地,所以硬是没为当地人带来什么好处。 “这地方迟早是我的……不对,是我们茶寮村的。” 正想着,一老一少拎着扁担从远处跑来,跑近,抹汗说:“你,你是不是新来的老师?” 跟前世略有差别的场景,但是一样的两个人,老谷爷,麻弟,前世几乎相处成了一家人的老村长家祖孙就站在面前…… 江澈怔了怔。 “类个,我们以为你在那头下来嘞,跑那边等去了,遇着马东强拖拉机回头才知道你搁这边,让你多等了。” 麻地的普通话还没老谷爷好,因为老人家当年讨饭出过门,麻弟就一直在山里。 “没事,我也才刚下来。”本来想说方言的,脑子里一个恶趣味,江澈假装不会,用普通话接了。 爷孙俩点点头,不多话,一人一条扁担把江澈四袋行李挑起来,说:“那咱走,路远,得爬山嘞,老师你要是走累了就说一声,咱们就歇。” “欸,好。” 一路跟着走,江澈没矫情去抢老谷爷的扁担,年轻人农活做得少,肩膀不硬,论挑论扛真不行,反而是老人家身体健朗,挑着如履平地。 一个半小时到村里,差不多半个村子的人远远近近地等着看新老师。 90年代初有个流传很广的说法,说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这个出来见人,那个就得在床上窝着,这情况茶寮村大概没有,至少江澈没看到,只是衣服差不多都有些破旧打了补丁倒是真的。 每个人都笑,但是没几个人出声打招呼,这里很多人都不会普通话,正偷偷拿方言议论着: “娘的,咋长得比姑娘还好看啊。这下村里的小媳妇儿、大姑娘可要看好了。” “敢,我拿他当野猪一铳轰了。” “滚滚滚,少他娘的担心,人能呆几天都还不知道呢,上回那个一个月都呆不下。对了你家上回那野猪肉还有剩的不?有的话,一会儿切一块给送去。” “野猪鞭行不?学生仔吃不吃?” “你剁吧剁吧剁碎点再送去,他知道个卵啊。” “也是。” “管那些呢,反正我娃上不起那学,补贴我我还不如买瓶酒喝。女娃子上什么学你们说对不对?回头估计又要来家里动员啥的,我可不给他开门。” “你不开,你家杏花会开啊,指不定还想跟人借个种呢,反正你也生不出儿子,让杏花去借一个,好看还会读书的。” 原来这帮王八蛋聊的是这些啊,江澈前世来时也是这么一帮子人迎他,私下议论,当时一句听不懂。 这回句句都在耳朵里,说话那几个他也都再熟悉不过…… 等着吧,看我不把你们忽悠瘸咯。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茶寮村口是个坡,从坡底到坡上都是人,老老小小,连正在奶孩子的妇女都来,落落大方抱娃在怀吃奶,站在人前指着江澈议论…… 江澈的一脸茫然和窘迫无措看得村民们很安心。 “生瓜仔,怂到连个奶娃的婆娘都不敢看,嫩着嘞。” 男人们笑逐颜开地议论着,心里已经放松了,这几年下来村民们的策略一直没变化,补助要骗,学不要上。 眼前这个一看就很好骗。 “那就抓紧时间开始互相伤害吧,完了还有好多事等着咱们去做呢。”同一时间,江澈在心里默默想着。 先一波“互相伤害”是不可避免的,江澈对于茶寮村这拨人有很清楚的认识,他们不是坏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会回归最淳朴的一面——若不然前世泥石流,他们也不会冒死回头救江澈,一点犹豫都没有,而后多年的相处,接受他,把他当做家人。 但是放在小事小利上,他们中的一部分不可否认应该划归刁民,爱贪个小便宜,藏个小心计,耍个小手段,经济上的困难和认知、眼界的狭隘让一些道德细节变得缺乏存在感。 总的来说大概情况就像你的某个朋友,人本质不坏,值得交,但还是有些时候你会忍不住想骂他一句你个贱人。 …… 没做太多停留,村长老谷爷和麻弟扁担不下肩,一路穿过村口人群把江澈带到学校。 说学校其实就是一间民房,但是盖瓦的,带院的,说高大上点除了主屋还有东西厢房,搁几十年前可以纳两房小的土地主水准。 对比村里不少还盖着茅草的房子,这绝对足以表达茶寮村的诚意。 祖孙俩小心观察江澈的表情,见他没有丝毫嫌弃,稍稍宽心。 小黄竹扎篱笆,爬着吊瓜,院子干净不见杂草,只留了几颗果树,连粗石磨和青石门槛都清洗过。 进屋也是亮亮堂堂,老谷爷和麻弟守着分寸怕见了财物,搁下东西后拄着扁担说:“那小江老师你先收拾,晚些我们再来。” “诶。”江澈把人送到门口。 往外走了几步,老谷爷犹豫一下,回头,有些艰涩说: “动员娃儿们上学的事,小江老师你先缓两天,到时候我陪你去。那个,村里有些糊涂蛋,万一有点什么事,江老师别和他们太计较。” 江澈笑着回应:“放心,在县里听说了,我这心里有数的,老谷爷。” 这些情况他前世都经历过一次,哪里会不清楚,茶寮村真正重视教育的没几家,若不是老谷爷早年出过门知道读书的好处,威望也大,只怕这村小早废了。 “都是穷闹的。”麻弟憨厚地在旁接了一句。 江澈点头。 90年代初,学费超级“贵”,扣除通货膨胀,以学费支出在家庭收支中的占比而言,简直贵到难以想象。 小学一年学费加上书费、杂费,大几十块,不少地方乱收费情况严重。 而此时我国单纯在农村种地的农民,现金来源主要两条门路:1、交公粮,扣掉各种税费后发的钱;2、杀猪卖肉为主的家庭养殖收入。 绝大部分这个年代正好读书的农村孩子应该都听过这样一句话:“过年把猪杀了给你交学费。” 事实就是这样,不是说人有多坏,而是真的没有那么多人能够负担,愿意负担这笔支出。 尤其是女娃,女娃反正要嫁人所以不用上学的观念在很多人心里根深蒂固,甚至你免费让她读家长都不愿意——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帮忙干农活了,比如割猪草、拾柴什么的。 所以江澈前世初到茶寮村,差点被折腾到还没开学就撂挑子。 这一世的情况江澈当然可以轻松负担孩子们的学费,但是他不准备这么做,因为这样只会把这群人越养越刁,越养越废。 他可不光是来教书的。 江澈的理解让老谷爷宽心了不少,黝黑的面庞上皱纹一挤,露出笑容。 “对了,还有吃饭的事”,他说,“我的意思是小江老师你先在村里各家轮着吃一天,到最后看哪家合胃口的,就选哪家搭伙,你看行么?” 江澈有口粮,教育局会给支教老师补贴,所以他要选谁家搭伙肯定都会愿意。 其实自己烧也可以,学校就有厨房、灶台,但是江澈想了想,偶尔烧几顿还行,真要天天烧,他不愿意。 所以就笑着应了下来。 把床铺了,剩下的东西就整包搁老木头柜子里,江澈拎了条小竹椅出门,搁院门口坐着,近看曾经熟悉的一切,远眺隐约可见的南关江。 篱笆墙边头,四个从六七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子怯生生地走过来,停在十几步外,拿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江澈,龇牙笑,努力想表达善良但是带点儿怕生。 “不用怕,都过来吧。”江澈招了招手,笑着主动招呼。 豆倌、哞娃、杨马良、曲冬儿,这些个都是他前世的学生,后来哞娃死在了那场泥石流里,剩下三个里一个小学读完辍学,两个由江澈亲手送上县里的初中。曲冬儿后来是峡元县历史上第一个清华,上大学后她把录取通知书寄给了江澈。 “新老师。”八岁的曲冬儿声音清亮,剪着不平整的蘑菇头,眼睛又大又亮。 “诶,我姓江。” “江老师……我们,我们给你螃蟹,还有鱼。” 孩子们都挽着裤腿,光脚,把一个小竹篓摆到江澈面前,搁下后似乎怕他嫌弃,目光恳切,两只小手不知往哪儿放。 螃蟹是那种山溪里翻石头抓的溪蟹,其实没肉,拿油盐炸出来倒是嘎嘣脆,鱼也是沟渠里的小鱼。 “谢谢你们。”这一瞬间,江澈觉得重逢是那么美好,觉得自己若不回来,会遗憾终身。 拉近距离聊了一会儿天,给四个孩子每人发了两颗大白兔奶糖,看着他们心疼地吮一口,又拿糖纸包住,江澈认真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这头的了,知道吧?” “知道。”四个孩子特别用力的点头。 江澈满意地笑了笑,认真起来说:“现在派任务,你们马上先回村里去说一件事,就说新老师刚说了,之前几年拿了补助又不让孩子上学的,他正在查……准备叫派出所来抓人。” 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折腾,江澈决定主动挑起“战火”。 俩眼睛一下张大,哞娃拍着胸口说:“啊,真的吗?那我爹要吃牢房了。” 江澈说:“当然真的,这是诈骗国家。” 就这样,新老师来了才不到一个小时,整个茶寮村就全乱套了,村民们其实很胆小,诈骗国家,派出所来抓人这个概念,吓得他们不知所措。 等到江澈再走在村里路上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就变得多了许多警惕和幽怨。 “得想办法给他赶走啊,要不咱就被登记上了。”王地宝蹲在墙角,磕着鞋道:“只要是学校没老师,就不是咱们的错,谁说是咱们不让娃上学,咱都有理可说。” 蕨菜头“嘘”一声,小声说:“听见了。” “听见怕个屁啊”,王地宝无所谓地笑起来,说,“他又听不懂。” 蕨菜头想想也对,于是两个人脸上笑着,开始商量怎么把江澈吓走。 第一百二十七章 幼稚的互相伤害 王地宝是茶寮村最大的癞汉,没脑子也没大用,所以人倒是没有什么大奸大恶,只是容易自己舒坦却苦了身边亲人的那种。 好酒、好烟、好吹牛,口袋里但凡有点钱就坐不住,一准三两下糟践没了。 厚脸皮,另外懒,比如后来流行的一个说法,无公害。他家的粮食绝对天字第一号的无公害,开春别人帮衬着种下去,就不管了,不打药,不除草,不施肥,到秋天连着杂草一起打下来,有几粒是几粒。 老婆是讨饭路过捡的,最牛逼比他还懒,除了张腿生娃什么费力气的活都不干。 渐渐的生娃也不费力气了,如果情况没变化,过不久她就会在村头聊天的时候轻松愉快直接把一个娃生在裤裆里。 回去把娃洗干净了,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叹口气就又给生出来了。 茶寮村王地宝又超生了,计划生育队来人说要推他家房子,结果发现房子好像已经被推过了一样,东倒西歪千疮百孔……反正罚款是死活捞不着的。 就是这么牛逼一人物,因为父亲去得早,自称有一个在燕京当大官的亲爹。 蕨菜头的名字江澈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整个茶寮村记得的人都不多,他有个毛病,站下来就喜欢脖子往前伸然后头往下耷拉……看着生像蕨菜冒芽的时候。 他视王地宝的为榜样,喜欢听他吹牛,梦想着有一天王地宝的亲爹来接他,能带上自己,于是很勤恳地做着他的跟班,一切向他看齐,只是至今还没捡上个老婆…… 有一阵子因为他疯狂想捡个老婆,茶寮村方圆几十里,连讨饭的都不敢路过。 这俩家伙送上门来,江澈很满意。 离开后悠闲的在村里转了一圈,顺路把人和事都回忆回忆。 等他走回家里,发现院子里石磨上反扣着一个竹斗,竹斗屁股朝天,搁了几颗山上采来的绿皮李子在上面。 弹一下,再仔细听一下,嗡嗡嗡。 …… 王地宝和蕨菜头搁坡下林子里躲了一会儿,觉得事情应该差不多了,绕一圈从村口假装刚回来。 远远地看见有些村里人,大人小孩各顾各的,不像出了什么事的样子,俩人刚有点纳闷,就见江澈热情地笑着,朝自己走过来。 抱着一个饼干筒,江澈笑着说:“地宝哥,对吧?我刚回去看院子里有几个李子,打听了下,有孩子说看见是你俩给送的……” “不是,不是。”王地宝和蕨菜头连忙否认,跳着脚说自己被冤枉了。 “不是吗?”江澈有点失落,低头看看怀里的饼干筒,说:“那看来是弄错了,我还说也没啥可以感谢的,想着这筒饼干,让地宝哥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呢。” 难道他没打开竹斗?王地宝怔了怔,看了看江澈脱在手上的饼干筒,咽一口口水,讪笑着用夹生的普通话说: “我这其实是客气了一下,是,这不是刚巧山上下来嘛,就说给新老师带几个李子尝尝,就怕你客气所以不敢承认来着。” “那行,我就替娃儿们谢谢新老师了。” 趁着江澈没听懂,王地宝直接接了饼干筒,示意一下蕨菜头,两人扭头又下了坡。 以他的个性,就算要给孩子留点,肯定也得自己先尝。 村里不少人远远地都看着这一幕发生,江澈一边往回走,一边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然后闲庭信步走回学校。 “看来是真好骗啊。”有村民说:“这就被王地宝骗走了一桶饼干。” 另一个说:“那要不咱们也去试试?” 头一个想想,有点动心思。 “哇……” “啊……” 突然来的惨叫声,一片错愕中,两条身影抱着头脸鬼哭狼嚎从坡下跑上来,几十只蜜蜂追在两人身边狂蜇。 王地宝和蕨菜头想明白了,幸亏自己善良,用的是蜜蜂而不是马蜂。 那家伙,饼干筒抱在怀里,头挤头眼巴巴看着,打开,“嗡”,一窝蜂直接冲一脸。 现在两人共四只眼睛已经都肿到睁不开了,眼皮拳头大。 王地宝和蕨菜头互相看了看,努力运动大嘴唇说:“这就是摆明车马了……咱去给他弄蛇,夜里往他屋里放。” 蕨菜头脸色一慌,“毒死他?” 王地宝想了想,摇头说:“……那不行,那就成杀人犯了,也没这么大仇。咱弄两条没毒的,城里娃细皮嫩肉,又刚来山里头一个人住,夜里醒来看见床头一条蛇,腿上一条蛇,吓也吓死他了。” 战争升级,两个癞汉好不容易勤奋了一回,漫山遍野去找菜花蛇。 江澈这边,老谷爷匆匆赶来,着急问:“小江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的,村长。”江澈咬着一个李子,坐对面曲冬儿也拿着一个,咔嚓咬一口,笑着说:“老谷爷,哞娃说看见他们去抓蛇了。” 隔天上午,王地宝带着蕨菜头偷摸去看了下情况,趴墙根拐角偷瞄,看见学校院子里一个小锅腾腾冒热气,江澈,老村长,还有生产队长几个人坐那里正吃东西。 王地宝心说:“不会是蛇吧?” 他这么想着,踮脚露头看了看,茶寮村这边有个说法,吃蛇不能在屋里头吃,得搁空天下吃,他觉得应该是了。 可怜我的大菜花了。 “地宝啊,咋搁外头呢,进来一起吃点?” 谷村长举了举杯子,看见酒,王地宝就控制不了自己了,进院子坐下来,客气了不到半句直接抓筷子,终于吃上了自己抓来的蛇。 酒喝了两杯,因为是快酒,加上昨夜里基本没怎么睡,王地宝有点晕了,拿筷子扒拉着所剩不多的几块蛇肉,有点意犹未竟说:“这是一条还是两条啊?” “一条。”江澈说。 “那还有一条呢?” “还一条吗?没看到啊。” 难道跑了一条?还是还搁屋里翘角旮旯没发现呢?王地宝迷糊一下,终于是顶不住馋,舍不得酒,主动道:“你这蛇哪里抓的?” “屋里,也不知道怎么跑来的,倒是便宜我了。” “哎哟,啧啧,这可不能当小事,指不定还有,我去你屋里帮着看看。”他说完直接奔江澈屋里去,推门、探头…… 一条菜花蛇就掉到了他脖子上,身体一卷,一口咬了下去。 王地宝现在已经不成人样了,蹲地上说:“今晚改扮鬼吓他。上午吃蛇的时候,老谷讲了点过去传下来的事,鬼火什么的,他就吓得不敢听。” 夜里,王地宝和蕨菜头拿白纸涂了个吓人的鬼脸,呜呜呜搁院门外飘过来,飘过去…… 江澈在院子里拧毛巾洗脸,没反应。 两人折腾得一头汗,不甘心,直接走进院子…… 王地宝轻轻“呜~”一声,准备好最恐怖的表情。 江澈慢悠悠转过身来,浅浅的月光下,毫无表情的脸,一脸的血,还在往下滴…… “啊~” 王地宝和蕨菜头连滚带爬刚冲出院门,老谷爷和麻弟一人一个便桶就照头盖了下来——逻辑上一点错没有,鬼怕秽物。 两个人好不容易在山溪里把自己洗了洗。 “我再想……”王地宝闻了闻发现自己很臭说。 “你还想啊?”蕨菜头皱了皱眉头,说:“欸,我又没娃,我又没骗过补助。我连媳妇儿都没有……我不干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澈也有怕的 江澈和茶寮村最无赖的两个闲汉折腾了一场,比小孩子过家家高不到哪里去,当然也不可能就此折服谁。 但是它让江澈接上茶寮村的地气了,村民们在村口路头碰上面,或捧着粗瓷饭碗聊起来,会哈哈笑着,像说起村里谁家后生的趣事,说很多遍。 而且这说明了一件事,这个城市来的好看学生娃能对付下三滥,能打烂仗。 一个能打烂仗的文化人,下三滥玩得比无赖汉还溜,而且手里还捏着教育补助的发放权力,麻烦大了。 发愁的是村民,江澈很清闲,他在学校院子里把排球网支起来,教着打了一会儿,拧毛巾站院门口擦汗,放四个孩子自己瞎玩。 要说从整个八十年代下来,这个国家最骄傲和热门的运动,是排球,准确地说是女子排球。三大球里的第一个世界冠军,拼搏和呐喊,不屈和振奋,铁榔头扣杀,球砸在地板上砰砰响,纵贯几乎大半个八十年代的超级五连冠,是女排姑娘们给当时初开放,孱弱、迷茫的国家和人民打了一剂强心针,其激励和鼓舞作用后人很难想象。 以至于在之后漫长的几十年里,不管这个国家的奥运金牌数怎么提升,明星多少,人们依然对于女排保有一份特殊的情感,特别在意,特别呵护。 这个国家的整一代人,搁心底深爱着女排姑娘,不管是孙晋芳、铁榔头,还是孙玥、惠若琪。 他们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把姑娘们当成梦,四十岁的时候忙,很少看电视,难得一次抢过儿子女儿手里的遥控器,总会摆出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姿态,说:“今天女排有比赛。” 没一会儿,学校院门外就站满了大人孩子…… “哦呀,这个不给玩的喏,我们江老师说了,这是体育课,不上学就不能上课。我们四个都是要上学的。” 曲冬儿两手抱着球站在院门口,歪着小脑瓜,一本正经的传达司令官的指令。 体育课是什么玩意啊?好想玩那个球。 眼馋的孩子们郁闷地散去,没一会儿,村里开始各种骂娘打娃,鸡飞狗跳。 …… 天清气朗,视线开阔,南关江在阳光下如一条银龙在舞动奔腾,对面沙洲一片银芒芒。 江澈的第一个核心目标就是先拿下这块小型冲积平原,茶寮村只要不迁下山,再怎么变化都不会很大,前世泥石流后村子重建还是在山上…… 这次,江澈想趁泥石流让村子重建在江岸。 这很难,几万块钱看起来很容易,但是没有政策的支持,江澈捧着再多钱也根本拿不下它。这个年代本国企业、个人,除非知名大企业且背景雄厚,否则在与港商、外商的竞争中处于绝对劣势。 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梦寐以求一块中外合资的牌子,为此,地方政府不惜牺牲良多,对港商、外商竭尽全力提供政策便利。 为此江澈甚至都想过,能不能想办法,给自己也套一个港商、台商的身份。 1992年,这个国家最风云的经济人物其实后来不太知名,他叫黄鸿年,华裔,印尼第二大财团金光集团董事长的次子。 论及眼光、布局之长远,这位的父亲堪称超级恐怖,早在六十年代初,他就不顾物质匮乏、信息闭塞,将次子黄鸿年送回国内,进入当时高干子弟云集的燕京26中读中学,甚至黄同学还参加了下乡插队,结交人脉。 30年后,当44岁的黄鸿年顶着外商投资和华侨感恩两顶帽子重返故国,他的同学、朋友,已然有很多手握大权。 他在晋省和省委书记吃了个饭,拿下第一家老牌国企。在临州和市长吃饭,拿下西福啤酒厂、临州橡胶厂两家效益很好的企业。在湖建钱州,问市长你们市一共多少个厂,市长答41个,他说一起合了吧,两瓶茅台喝完,他拥有了这地方所有工厂。在代连,他一口气拿下101家国营企业…… 就是这么一个疯狂的年代,江澈将面临与港商和外商的双重竞争,还要争取政策倾斜。 所以表面看起来简单的事情其实很难,他本身要做的准备自不必说,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整个茶寮村近乎膜拜的信任,大秋庄和华希村的崛起之路很相似,都有一位绝对的领导核心,说一不二,而且吃政策。 江澈要在茶寮村折腾出一番动静,也要走这条路,走通了不光是财富,只要不做死,还能拥有一块超级护身符。这首先需要茶寮连同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愿意蒙着头跟他一起拆家,跟他一起耍赖,跟他一起折腾…… 所以只做到前世那样远远不够。情、钱,两样都要抓。 在怎么带领茶寮村村民先赚一笔这件事情上,江澈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主意,但是很显然,都不可能行得通。 什么农家乐、生态养殖,全都超越时代太远,除了在小说里,全都无从实现。 “小江老师,你咋站门口嘞?皱眉头愁啥?”一个挽着发髻的妇女穿着薄花衬衫向他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粗瓷大碗。 碗里是山粉面,这地方不种麦子,不产面粉。 “呃……杏花婶。”江澈有点慌了,脱口而出。 对面杏花婶开心一乐,“哦呀,你知道我呀?” “……哦,刚你走过来的时候,里头孩子们叫了一声。”江澈把毛巾挂肩膀上,说:“婶子你这是去哪?” “哦,我跟你送碗山粉面。” “呃,我今个儿村长家吃。” “他家那几个婆娘做饭又不好吃。”杏花婶说着自己就进了院门,再进厨房,把大瓷碗搁桌上,说:“吃,晚些我再来拿碗。” 江澈不敢跟进去。 扭身出门,搁门口从头到脚把江澈又打量了一遍,杏花婶像是很满意的样子,笑着说:“能文能武,好模样……不是,是好样的。” 说完款款扭腰走了。 这一刻江澈很想卷铺盖跑路…… 他也有怕的人。 县里怕柳将军,柳将军其实叫柳嫱君,很温婉的名字,但是当地人不懂那个,都管她叫柳将军,结果就长成将军了。 村里他就怕杏花婶——杏花婶四个女儿,男人被计划生育抓去结扎结果扎坏了,一家从老到小决心一致,不放弃,死活想要个儿子,不惜代价。 江澈前世吃了她几碗面,没防备,一次乡里下来放电影的时候,生生被她拖进过稻谷堆,留下阴影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的女排 厨房小桌方正结实,桌面厚,桌腿比胳膊粗,用的是什么木头江澈不懂,但是农村的老东西大多讲究一个牢固耐用。 粗瓷大海碗里乌青山粉面冒了尖,压不动桌子,但是搁在江澈心上是沉重的负担。 哭笑不得回忆起前世,当时还不是郑书记的郑忻峰进山来看他,听完稻谷堆传奇很激动,喝酒骂街说:“搁山里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你跑个屁啊。” 江澈说:“我不跑不行啊,不跑以后丢一儿子在山里算什么情况?” 那时候的江澈其实依然算懵懂少年,身上带着几分害羞腼腆,哪怕和大伙相处好了,也是被“欺负”的对象,村里大小媳妇儿们奶孩子,看见江澈路过,就会逗趣说:“兔崽子,吃不吃,不吃给小江老师吃了。” 然后看着江澈落荒而逃,哈哈大笑。知道他是个没胆的,村里男人们也都放心。 那回,老郑围着晒谷场后面的稻谷堆转了两天,最后没被拖进去,觉得挺遗憾。 他说他觉得杏花婶长得有点儿神似巩俐,都是大骨架的女人,当然不是像《红高粱》里的九儿,也不是像《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颂莲,像的是《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 江澈实在看不出来哪里神似,又或者说,这个年头其实不少农村妇女的身上,都有几分秋菊的影子,倔强、热情、粗犷。 面肯定是不能吃的,这就得表明态度,不然要出大事。 江澈自己下厨,前两天孩子们送的小鱼他给搁油里煎成了小鱼干,这会儿放上紫苏叶,一点辣椒,炒起来就一小碗,黑糊糊的,但是很下饭。 四个孩子都被留下来一起吃饭,捧着大碗,懂事的夹一条小鱼就是一碗饭,辣得满头汗,一边抹汗,一边灿烂地笑。 他们说以前的老师都嫌他们脏,呆不长就跑了,还说家里烧菜不放这么多油,小鱼干没这么香。 吃饭的时候也聊天,杨马良说他以后想开拖拉机,就像马东强那样,到哪儿做活别人都得给他请酒上烟,豆倌说他要当老公,做谁的老公不计较,是曲冬儿的更好。 曲冬儿就踢他。 江澈说冬儿你就好好读书,以后考个清华。曲冬儿睁着大眼睛问清华是什么?江澈说就是我啊,整个茶寮村,整个下弯乡,整个峡元县,都会为你骄傲的一个去处,在燕京。 曲冬儿说燕京那么远啊,我有点怕。 江澈说你长大就不怕了。 哞娃说他要当八路军。 江澈猛地一下回忆起前世泥石流过后那具裹满泥巴,小小的身体……忍住眼泪伸手揉了揉他的脑瓜,有点儿难受说:“好,哞娃好好长大,长壮实了,以后当八路军。” 饭后是几个孩子抢着洗的碗。 休息会儿,就又玩上排球了。 “砰。” 球飞出去,外头还不能上“体育课”的孩子们抢着去帮忙捡,把球还回来。江澈其实还好几个排球,但是必须狠心,他得让孩子们先渴望上学,这是其中一个小小的诱惑。 一个面庞黝黑,个子很高的姑娘拿球在手里,有点儿怯,发愣。 “打回来。”江澈笑着招手。 女孩点点头,学着刚刚看到的江澈发球的样子,把球抛起来,挥臂。 “砰。” 江澈随手把球接住,球抱怀里都差点掉地,好大的力气。 但是想想也对,这女孩看起来绝不低于一米六五,虽然面庞看着青涩,但应该是大姑娘了。 很神奇,这个姑娘他没印象,似乎前世没见过,难道是邻村的? “周映,你不是后天就要嫁人走了吗?咋还出来玩。听我娘说是嫁很远的地方,是么?”杨马良认识她,站在江澈身边喊,这下江澈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记得村里有这么一个人了,前世没有排球,她可能根本没在江澈面前露过面。 这时候旁边一群小孩开始起哄,“嫁人咯,嫁人咯,倒霉羞羞。” 叫周映的姑娘眼眶红一下,低头,脚步慌乱地走了。 事后江澈了解了一下,才知道,这个周映竟然才13岁,农村算虚岁,也就是实际才12周岁……12岁这身高,这力量。 傍晚的时候,她又一次出现,站在角落。一个球被垫得很高,飞出院子,孩子们一哄而上,包括闲着的大人都有几个。 周映轻松一跃而起,将球接住。 这弹跳,江澈感叹了一下,招手说:“球抛高,跳起来用你最大的力气打过来。” “嗯。”周映点点头。 抛球,跳起……第一次没协调好,起跳的时机不对,球擦手掉地了,她看来很窘迫。 “没事,再来,凭感觉,感觉一下球抛多高,什么时候跳起来正好。”江澈笑着拍手给她鼓励。 周映艰涩的笑了笑,把球再次高高抛起来,第二次还是失败。 第三次,第四次,周映起跳,扣球……从院外打到院内。 “砰。” 江澈在中专没少打排球,用标准姿势去接,球竟然还是垫飞了。 我去,天才啊。 “进来一起打球吧,正好差个人,进来你和杨马良、豆倌一头,我和哞娃、冬儿一头。” 江澈招呼了几次,周映才怯生生的走进来。 越打,周映越熟练,身高、力量、弹跳、速度、球感、悟性,还有个性里的轴……江澈不是专业人员,不知道她这样算不算好苗子,但是一个念头突然冒起来。 茶寮村小女排——能不能造出希望工程《大眼睛》的效果?如果是那样,到时泥石流,能做的文章就多了。 “周映,你上过学吗?”一边打球,江澈一边问道。 “上过一冬。”上学上一冬这个算法,是从六七十年代传下来的,那时候只有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农家的孩子才有时间上一阵子学。 “哦,想上学吗?可以打排球。” 夕阳下,周映的眼睛瞬时间亮起来,点头,又摇头,突然就那么站住了,眼泪下来说:“可是我要嫁人了,嫁去很远的地方……我爹把我卖了。” 对哦,忘了这茬了,江澈刚愣住一下,猛听得外面孩子大人乱成一团,犬吠人声四起: “野猪王下来了。” “快,广地他们拿铳去打野猪精了。” 第一百三十章 野猪王 蝴蝶翅膀扇偏了老郑,没扇动老林里的野猪,前世记得也有这一出,但是记忆信息很模糊。 每次这种情况出现,江澈就难免会汗颜,前世那个失恋远走、颓废哀怨的家伙,当真是不成器。 叫住四个兴奋得蠢蠢欲动的孩子,命令他们留在院子里不许跟去,江澈自己回屋拿了相机去追人群。 拿相机是一种潜意识的举动,属于2010年代很多人都有的一个意识通病,遇着什么事了……就想,我得拍个照发朋友圈,发微博啊。 出院子往右,斜下坡,上木桥,追着人群过河湾,对面是一片堪称风景的绵延梯田,只是种田的人从来没心思当作风景看。 此时天色已经变得很暗,人在田埂上奔跑,江澈的速度慢下来,突然心里有些警觉,开始喊: “把孩子和女人都拦下来,把女人和孩子都拦下来。小心野猪伤人。” 他喊了几声,老村长的声音跟着响起来:“娃儿和婆娘都站下,哪个也不许过去。” 老村长一句话就顶事,男人们把小孩和女人拦住,赶回去,自己接着往前跑。 江澈混在里头跟着向上绕,身侧突然多了一只护着他的手,麻弟开口说:“爷爷让我来找你来着,江老师你也站下吧,别去了。那东西成精了的,不怕人,要不然这么大动静,早跑了。” “这么厉害?”江澈一听,顿时更感兴趣,说:“我就看看,拍个照片,不靠太近。” “……那,也行吧”,麻弟犹豫了一下,扯江澈衣服说,“那江老师你跟我来,咱们走这边,一样看得到。” 两个人往一处看得到但是上不去的小断崖底下跑,麻弟接着说:“反正咱们去了也没用,能不能打下来,还得看广亮三兄弟手上的铳。” “干嘛不在这里打?”江澈问。 “铳太老,角度不好,瞄不着野猪耳根子那里。”麻弟说。 黑暗中出来猎人喝止猎狗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恐惧,似乎很怕自家猎犬先冲到。 “犬去了也没用,一挑就死,村里最好的犬,上次就差不多死光了,十几只呢,一口没咬上……就看那三铳响了。”麻弟拉着江澈跑啊跑啊,猛一下往下拽他,蹲下来,抬手臂指着说:“看到了吗?” 江澈看到了,他和猪之间,直线距离其实不算远。梯田到头,上方是陡密的老林,两者之间有一片杂草和低矮灌木占据的分隔带。 一头巨大的野猪在崖上方时隐时现,不断变幻着位置,面对明显可以听见的人声犬吠,竟然没有逃跑。 那不是肥猪,是一头大概应该形容为高大健壮的野猪,形象威武,毛色带点银灰,獠牙不算长,但是在暗淡天光下弯曲突出,显得十分骇人。 难怪村民们喊它野猪王、野猪精,江澈两世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大一头猪,不管是家猪还是野猪。 “这家伙得多重啊?”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往低了估也得400多斤,保不齐能上500”,回答他的是老村长,老谷爷沉声说,“我活了六十多年都没见过比它大的家伙。” “那打下来得值不少钱啊?!”江澈的经济意识又出现了。 “钱?卖不了多少钱的,没那么多人买,搁县城都卖不出去多少。”老谷爷说:“倒是村里各家,应该都能分块肉,分点下水……哦,打不打得死还两说,上回就放了空铳。广亮老把式了,这回该当稳得住。” 江澈点头,想拍照,天色暗,他安上了机顶闪光灯,但是怕打扰猎人,犹豫着没敢按下去。 “咱们村有没有一对兄弟叫陈二狗和陈富贵啊?”沉默中,江澈突然脑回路偏了,说:“富贵人很高大,看着傻,有张巨型牛角弓……” 麻弟都懵了,愣愣说:“叫过二狗和富贵的倒是有,我爹小名就叫二狗,但是都不姓陈,也不是兄弟……富贵没有很高大,没有牛角弓……” “哦。”江澈说。 “吧。” “噗。” “怂。” 土铳冒黑烟,响声不整齐,其中第二发大概是臭弹了,老谷爷口中的李广亮一家三兄弟人在江澈几个右上方,三把铳,间隔很短先后开枪…… 跟着七八条猎狗扑了过去,说是猎犬当然也不是专业的,就是磨练了凶性的土狗。 “完了。”麻弟说。 野猪王还站着,身上倒是冒了点血花,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只是表皮部分的伤,不致命,土铳散弹,没打透。 “嗷!嗷!”两声哀切地犬吠。 最先扑到的两条猎犬被一下挑飞。 “跑啊,还愣着干啥。”野猪除非疯了不会跳小断崖,那样它自己的体重就可能把腿压折了,老谷爷语气焦急,是在向坡上拿着“武器”的年轻男人们喊,尤其是站得最近的李广亮三兄弟。 人群开始扭头往坡下跑。 野猪王继续屠杀剩下的几条猎狗,若不是它们争取时间,人就危险。 李广亮和李广福兄弟俩下来后惊魂未定,抹着眼,红着眼眶说:“谷爷,打不动。”不单是挫败感的问题,他们心疼猎狗了。 老村长点头,颓然说:“人没事就好,以后庄稼随它糟践吧。” 旁边麻弟突然问:“广年呢?” 李家三兄弟里年纪最小的李广年比麻弟大了也就两三岁,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最容易冲动起来不顾危险。 众人经提醒一看,果然,坡上一个身影,正一边有些焦急慌乱地往土铳里填弹,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干死你,杀我的狗……老子干死你。” 就在他对面不远处,野猪王挑杀完猎犬,正抬头看向不远处这个人,哼哧一声,蹄子撩土在蹬腿,预备前冲。 “完了,广年哥养的狗,太心疼了。广年哥,跑啊,跑啊!”麻弟喊声里已经带了哭腔。 身边老村长哧楞一下站起来,却也是毫无办法。 李广亮和李广福“啊”大叫,目眦欲裂,这距离是直线距离看着近,但是绕上去其实挺费事,而且他们手里的铳,刚刚都已经打空了,再装填也来不及。 兄弟俩不顾一切往回冲,一路悲声喊着,“小弟,快跑。” 崖上的李广年扭头看一眼,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但是野猪王已经要启动了。 整一片人傻在那里,眼看着悲剧就要发生,有的还在喊,出声在威吓,有的嗓子眼都已经卡住了。 “广年啊……” “咔嚓。” 相机闪光灯闪了一下。 江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先前已经预备好了,这会儿一慌神,就按了。 直线距离不算远,机顶闪光灯照得到,野猪王站下来,扭头看了看他。 记得有个说法:两岁以下的小朋友是不建议使用闪光灯拍照,因为容易造成惊吓……这野猪智力多少? 总之应该没见过闪光灯。 这一刻江澈也没法问它,“大哥你是喜欢拍照啊,还是被我吓一跳?不会是近视太厉害,以为雷在劈你吧?” “咔嚓。” “咔嚓。” “咔嚓。” 他只知道一下一下,按快门。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天学方言 没在动物园呆过,野猪王在闪光灯下愣住了片刻,其实前后也没太长工夫,另一边,李广亮、李广福兄弟俩已经趁机把小弟李广年拖了下来。 人多势众……一起退。 在武器不趁手的情况下,没人敢低估一头五百斤雄性大野猪的杀伤力,而且村民们总不能真豁出几条命去跟野猪拼了。 江澈刚坐回学校院门口的小竹椅,手里还拎着那台尼康相机。 看了看,面前刚从梯田下来的茶寮村老老少少都在,都站着,江澈只好也站起来。 “刚老西……里朽上类个,是叫将机吧?” 突然有人说话,这位也不知道是在哪看过一两部港片,说的不是方言,但也不是正经普通话或粤语。 “……嗯,是。” 江澈点了点头,心里郁闷说:就显你见多识广了,我明明也没准备说它是引雷法器,我只是……有点想试一下,看什么都不说会是个什么情况来着。 正面对人群中心,李广年老爹老娘一边给小儿子仔细检查,一边又哭又骂好一会儿,终于缓下来,和俩兄长一起,推了推李广年后背,说: “去,给江老师磕个头,这是救命的恩。” 李广年看样子二十来岁,很精壮的一个小伙子,闻言点头,转身过来就要跪下。 江澈连忙一把将人扶住,劝说:“这不用,广年大概比我还大一两岁呢,这头磕了,对我对他都不好。” 他说的意思是忌讳,这样李家的人倒也不好再勉强。李广年僵在那里扭头看爸妈和大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我家娃儿报名上学吧”,老大李广亮犹豫了一下说,“仨娃,报两个成不?” 旁边老二李广福说:“那我家俩娃也报一个。” 他们把这个当作感激和回报。 江澈点头接受,看着正好人都在,趁机解释说:“其实读书是为了孩子们好,咱们茶寮村总不能一辈辈的都不识字,就这么在山里窝下去吧?” 有几个点头,包括老村长,但是更多的人保持沉默。 “可是江老师,咱说句实在话,你觉得这里有几个娃儿能读到出息,像你一样捧上公家饭碗?”人群里有人说:“那要读不出去,耽搁这么些年,花恁多钱,掉过头来还是搁地里刨坑,用不上……那跟上一辈就学着写个名儿去做活,有啥差别?” 这段话说完,人群里尽是点头的,它显然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 这些年政府部门也好,过往的老师也好,一次次的宣传,村民们并非完全不懂。他们也知道,如果孩子真能考上中专,考上大学,未来会有出息,会过上好日子。 问题就他们所眼见的情况,从村里到乡里,并没有那么多人真能读出个出息,而且这一路读下去的钱,他们也花不起,赔不起。 一个家庭倾其所有十来年,孩子读不到有出息,那就是赔了,这是他们的道理,并非完全不是道理。 这道理还真不好破,因为真要这么算,这年头绝大多数山民送孩子读书都得赔。江澈笑了一下说: “我是从城里来的,城里现在一个会做皮鞋的师傅一天能赚多少钱,你们知道吗?” 没人能回答。 “三十块。”江澈随口说了个大概数字,拿手比划着。 村民们一下全都木在那里,有人在掰指头,一天三十,两天六十,三天小一百,一个月,一年……娘的,算不出来。 “一年就是一万零九百五十块。”八岁的曲冬儿站在江澈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夸张地张着小嘴,瞪着闪亮的大眼睛向着人群说:“万元户哦……连乡里开拖拉机的马东强都赶不上。” 这小精灵太聪明了,记得也就读过一年多书吧,另外就是前任支教教师离开的时候留给她几本书而已……难怪这种条件下将来还能上清华,江澈开心地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接着道: “那些做鞋的师傅也没读到中专、大学。” 人群没响应,一股股的激动被努力压抑着。 “可是你们去得了吗?”江澈把语气沉下来,无情地打击道:“你们去不了,你们出门连普通话都不会说,连地名都不认识,而且,你们连走出去的胆子都没有。就算出去了,有师傅肯教,他说话,你们很多人一样还是听不懂。” 就这么几句话,其实信口胡说的成分不小,但是人群里的激动一下变成了失落。 “你们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跟你们一样。然后孙子也一样。” 江澈冷漠的把话说完,环视一圈,心狠得自己都有点虚。 这一起一伏,茶寮村村民们彻底被打击坏了。 隔一会儿,江澈才道:“让孩子读点书吧,能读出息了最好,至不济,能认个路,说个话,学个东西……能走出去。” 这一段话他说得平静而恳切,村民里听不懂的也有旁人帮忙翻译成方言,不少人抬起头,都拿眼睛看着江澈,在思考,在犹豫。 “那你读那么出息,不还是来我们这儿了?”整个头脸已经不成人形的癞汉王地宝突然冒出来,半方言半普通话道:“笑我们不会普通话,我用峡元话骂你,你听得懂吗?” 说完,仿佛找到了平衡点,扳回一城,他得意地笑起来。 这么巧?江澈笑一下,接道:“三天,三天我就能学会峡元方言,你信不信?跟着我读了书就是这么厉害,学什么都快。” 王地宝愣一下,不甘示弱立即接上,“那你三天学不会怎么说?之前领的补助不算,今年的教育补助,你也白给我?” 他觉得自己总算聪明了一回,抓了个漏洞。村民们其实也是差不多的看法,他们是没眼界,但是方言这东西并不需要什么眼界,就是他们身边的事,别说外地人了,本县的都有“十里不同音”一说,他们从没见过有人能学这么快。 挑担子翻山的货郎走几年下来都还夹生。 以前的老师待半年都不见能说,他们能听懂几句就不错了。 人群里有人喊:“真那么大本事,我家娃儿就跟你上学,就算读不到有出息,以后出门学手艺也好。” “行”,江澈笑着直接应下,把目光转向王地宝说,“那就这么说,我输了,教育补助款白给你,你输了,砸锅卖铁送孩子上学。” 他其实并非一定要王地宝的孩子上多少学,他是在改变茶寮村——这是起步。 看见江澈的笑容,王地宝莫名心慌一下,这学生仔有多浑,这里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怕趟进去是个局,王地宝想了个辙,犹豫一下说:“是全村的补助款都白给?” 他这会儿倒是不笨,预备拉个统一战线。 “行啊,那就全村都跟我赌。你们赢了,教育补助款过往不计,今年全发。输了,你们砸锅卖铁送孩子上学,不送的,几年一起算,我叫派出所来抓人。” 说完,等待。没人出声反对。 王地宝阴谋得逞,得意了,笑着道:“行。那我替大伙说句话,老谷爷你们一家,李广亮你们一家,再还有那几个预备好要送娃儿上学的,咱都先说好了,你们可不能偷偷去教他。这三天,大伙儿谁都别搭理他,互相看紧了……咱可都是村邻,这可是全村差不多每户都有的钱,胳膊肘不能这么往外拐。” 就这么把路全堵死,哪怕江澈真那么厉害,一学就会,但是他连一点可能都不留,还怕啥?王地宝说完打了个手掌,觉得稳了。 有教育补助搁那儿呢,村民们大多怕追究,想好处,不站出来帮腔但也不反对。 至于老村长几个,李广亮家兄弟爹娘,他们担心的看着江澈,却也正如王地宝所说,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胳膊肘不好直接往外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婶整夜教你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在彻底被隔离之前,江澈争取了一点说话的时间,交代事情。 他把村长几个,还有李广年三兄弟都聚到身边。 “先别急着担心我。”不等他们开口,江澈直接说:“我赢定了,这事放下。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我赢了,很多人家里那么些个孩子,就算砸锅卖铁其实也送不起,对吧?何况真砸锅卖铁了,大家怎么生活?” 好话赖话都是江澈一个人说的,一群人不明所以的点头。 “得想办法让大家一起挣点钱。”江澈说完,转向李家三兄弟问道:“那头野猪,乡里有没有猎户能打得了?” 李广亮坚决摇头,说:“过往其他村子的野猪,都是叫我们兄弟去打的。就是这东西太难打了,出林子我们都打不动,要是搁林子里,我估计就是有真格大枪都不一定能撂倒它。” 老村长跟着说:“而且就算真请人打下来了,要给钱不说,还卖不出多少肉钱。第一野猪搁我们这不稀罕,第二,在我们这边,没那么多人能花得起钱吃肉,就算县里也一样。” “好,那就不打,让它蹦跶,我试试看能不能通过它来给村里挣点钱。”致富路的第一步,江澈心里的主意其实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试的意味很重,所以没有言明。 500斤的野猪有多罕见江澈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见过600斤的野猪上新闻,茶寮村搞农家乐没前途,路途不通,县城不富,富人太远…… 但是如果把农家乐换成狩猎,猎杀一头有噱头的超级野猪王,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江澈不寄望这么做能吸引来什么世家大族公子,蒹葭似的美女,他的目标是那些有钱爱炫耀的私营老板们,或少数闲极了追求刺激的年轻二三代。 毕竟据他所知,就这年头,一家年费5万,一颗子弹20元的猎场,一年竟然还是能吸引近百名土豪……那些猎场可没有这样一头野猪王可供猎杀炫耀,更何况茶寮村附近山里,可以狩猎的东西一点不少。 江澈需要做的,就是隐晦的把这个噱头做起来,然后守株待兔,指望着野猪哥能撑久一点,人可以多来几拨,再茶寮人民好酒好菜好向导,坑狠点…… 当然如果事情不成,也没大关系。 交代完李广亮三兄弟别去碰那头野猪,顺便挡着其他村子的猎户,江澈把老村长和麻弟留了下来,问起了周映的事——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麻弟说起这事有些义愤填膺,说:“那人都三十多岁了,说是给了周映家400块,正好凑上周映她哥娶亲的彩礼钱……就给卖了,卖的可远可远。” 江澈点头,把目光投向老村长。 “这事吧,按说是不太应该,可是既然定了,咱们外人其实也不好干预。江老师你可能不知道,就我们这儿十里八乡的,十三四岁嫁人的姑娘不算少见,换亲也一样。而且周映那闺女长得也高大……” 老谷爷回避着江澈的目光,他的见识比之部分村民要广些,但是在这些事情上,约定俗成,习惯成理,他的局限性一样也是存在的。 江澈沉声说:“可是这犯法。而且周映本人是不同意的。” 老村长叹口气说:“可是他家钱都花出去了。” 聊到这,发现这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江澈犹豫了一下,避过人,掏出四百块钱递给老村长,说: “正好我这次来支教,省教育局奖励了五百块钱。老谷爷,你拿这四百块帮忙去把这事处理了吧,不然就晚了。另外别对外说是我拿的钱,就说钱是你先借给她家的,这事不能这么办,犯法……以你的威信,我想周映爹妈和对方那人,都不敢跟你硬扛。” “对了,还要跟周映爸妈说好,以后周映得上学,练排球,家里的活就能干多少是多少。就说上学的钱你也会出吧。” 他这两句话说完,麻弟傻愣愣道:“那也没人信啊,道理不通,平白无故的我家哪舍得这么多钱?我家也不富裕啊。” 江澈没好气说:“那就说是你看上周映了。” “我?我没看上她啊”,麻弟一下着急起来,慌乱摆着手说,“她比我小那么多岁还比我高,以后还指不定多高呢,我还看上?我够都够不上。” “这个我不管,反正就这么定,没人疑问就算,如果有人问,就这么说。”憋住笑,江澈仗着渐渐大起来的小权威,直接把麻弟的反抗压了下去。 “别的都好说,话我也会圆。这……”老村长看着手里的四张百元大钞,说,“这她家哪还得起啊?” “还不起就等周映长大自己还”,江澈轻松笑着说,“这姑娘练体育,没准能有大出息……就算不行,读点书再出去做事,以后这钱也肯定还得上。” “真的?” “真的。” 什么体育,什么出息,老村长不懂,但是江澈说得这么笃定,而且他和周映家邻里住着,听小姑娘已经撕心裂肺哭了好些天,老村长当然也觉得,这事既然能帮忙解决,那再好不过。 …… 隔天,从早到晚,真的没人搭理江澈,就算是曲冬儿他们几个,可能爸妈愿意他们来,但是也被邻里看住了,毕竟这是整个村的压力。 就连他在外面走道,村民们都会住嘴不说话,怕被他偷学去。江澈这一天再带静默光环。 一早,早起吃过早饭,江澈闲得无聊,干脆躺回床上,回笼觉一觉睡到了中午。 吃过午饭后再睡睡不着了,江澈端着相机出门,走走坐坐,拍照溯溪,玩得不亦乐乎。 一直到傍晚日头下山他才回来,做饭,吃饭,洗碗,一个人在院子里抓了会儿萤火虫,然后又烧了点热水,回屋看着书,泡着脚,惬意无比…… 王地宝等几个明目张胆盯梢的都已经看不懂了。 这一年,茶寮村刚通电不久,村里一台电视机都没有,村民们安了电灯但是舍不得多用电,加上习惯了早睡早起,八点稍多,整个村庄就都已经安静下来。 江澈往木盆里加了点热水,脚在盆里搁着,上半身后仰躺下看了会书。 门似乎轻声动了下,江澈坐起来。 杏花婶刚好把门掩上,转过身。 “杏……” “啪。”她把灯关了,在窗口透进来的淡淡月光中说:“嘘,别出声,没人看见我进来。” “呃,你来?” “婶来教你说我们峡元话呀。”说着话她就摸过来,往床上摸,似乎夜里视力挺好,还抓了擦脚布替江澈胡乱把脚擦了,顺手把木盆移开。 这一系列动作来得很快,很自然,江澈整个人愣在那里。 前世的情况是这样的,大概两个多月后,秋收结束,乡里下来放电影,村民们都去了,江澈因为看过那部片子,远远地站在最后面,靠着稻谷堆发呆…… 突然,脖子被用手臂一搂,整个人就被拉了进去,场面惨烈到接近搏斗。 这回不容易啊,杏花婶竟然还费心找了个借口,比上次文明多了。心说我信你才怪,江澈整个人往床里侧缩,忙道:“不用的,婶,我自己能行……你回去吧。” “咋可能哟,婶都想着这一夜下来,顶多也就给你教会最常说那几句呢”,她往人床上爬,同时伸手拉江澈,说,“来,咱躺下,慢慢学,小心被人看见了。” 这就躺下了?果然还是那么猛。 到这份上,要说身体完全没反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不是春风一度的事,是借了东西会发芽的……想着死活不能留一个孩子在山里,江澈咬牙起身从她身上跳过去,落地,开门,说:“婶,我这真不用教,你出去吧,要不传出去不好听。” 他声音有点冷,杏花婶愣了愣,明白了,准确说是她明白江澈明白了,人悻悻站起来,啧一声说:“看来真是有文化的,你……早看出来了?还是哪个多嘴的先递话了?这事也没人这么清楚啊。唉,我就说啊,来拿碗,面你都没动过。” 江澈心说这都往床上按了,再没文化也看得出来吧? 依然一手把门开在那里,江澈不接茬。 杏花婶有些无奈地爬下床,走出来,走到江澈身边,看他一眼,突然语速很快说:“你就躺着,不废劲,婶一下就好,真的,很快。” 很快?这尼玛也太瞧不起人了,江澈摇头。 “怕损伤了?婶明早上给你煮俩鸡蛋补回来,行不?” 江澈哭笑不得,摆手道:“婶,真不行,再说也未必就能中,中了也未必就是儿子,对吧?其实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 他是想劝杏花婶把自家四个女孩看重起来,但是话说到这感觉有点变味了,江澈知道,自己画蛇添足了。 果然,杏花婶的眼睛在夜里发亮,重燃希望,开心但是小心压抑着道:“不中婶再来,天天来,行么?原来小江老师你还是个贪嘴的。”她妩媚地笑了笑,眼神仿佛在说,你个死鬼。 江澈忙说:“婶,我不是这意思?” 杏花婶果断接上,“哦,怕是女娃?那啥,就算是女娃,婶也答应你,砸锅卖铁也一定送她上学,行了不?你的种,读书一定能成的,婶知道。” 江澈好想一头撞死在门上,“婶,真不行,我的意思……” “是你嫌弃婶?那你闭眼睛,真的,你喘口气就好了。” 又什么叫喘口气就好?这也太歧视人了。也就是这会儿不是时候,要不江澈非跟她理论一番不可。 “我家里有婆娘了。”江澈说。 “哦”,杏花婶淡定说,“那你一个人出来,更该想了呀。” “……”江澈没辙了,缓了缓,沉下脸冷声说:“婶,咱什么都不说了,就不行,这事它背道理。对不起……你走吧。” 他心里清楚,前世后来,杏花婶并没有再生育,四个姑娘长大了反而都很能干,其中一个留在家招了上门女婿,另外嫁出去的三个也都孝顺,杏花婶一家过得挺好的。 可是杏花婶不知道这些啊! 夏夜里被冷话凉了心。 杏花婶整个人怔了怔,月光下乍然眼眶一红,嘴唇颤一下,小声说:“对不住啊,江老师,婶这被人戳脊梁骨太多年,走投无路想的笨主意……婶没皮没脸了,丢人了。让你看笑话了。” 刚刚的气势和不管不顾仿佛一下全部消失,两行眼泪从她眼眶中滑下来…… 人出门。 背影萧瑟。 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悲剧,都来自人自身的局限性,还有周遭的环境、舆论,江澈有心想劝慰几句,但现在不是时候,他想着等以后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可以开导一下……虽然用处估计不大。 关上门,江澈叹了口气。 “我听你叹气了,小江老师,你心软了是不?”杏花婶还没走,在门缝里说:“真的很快,一下就好。”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婶,好好把那四个闺女养好,隔几年,没人能笑话你,真的,我看过她们四个了,一准都是有出息的,而且孝顺。” “……哦。”良久,门外一声叹息,人终于真的走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基地情结 江澈这一夜没怎么睡,隔天早起离村进城。 夜里似乎下过点小雨,黄泥路上没有积水但是泥土松软,踩上去心情跳跃,江澈衣打晨露背着书包下了茶寮村口的斜坡。 王地宝和蕨菜头隔了三五十米,明目张胆地跟着。这俩这两天发现自己突然变重要了,这是要防着江澈去村外找人学峡元方言。 在两人后头不远,麻弟和李广年也跟着。江澈是李广年的救命恩人,哪怕心里估摸就王地宝那种货色应该不敢做什么,他还是不放心,所以跟来了……没带铳,因为不需要,就王地宝那样的,三个他也照样揍。 1992年,8月半。 江澈一眼眼前的山道,再一眼远处的南关江和沙洲,跟着把目光放远…… 差不多了,这时候,华希村和吴仁保应该已经赚得盆满钵盈了。 早在几个月前,小平同志南方谈话的新闻出来当晚,吴仁保就召集全村干部开会一直到凌晨两点,布置任务: 【全村所有人,花光所有钱,再到处去借钱,不管利息多高,借……然后囤积原材料,尤其钢材、铝锭】 市场经济前路依然不清晰的情况下,一场豪赌,所有人都信他,整个村都不顾一切地信他。现在仅仅几个月过去,华希村的总资产膨胀了十倍不止,而且找到了自己的路。 这就是未来那个号称“天下第一村”的村庄,奇迹开启,真正腾飞的开端。 未来这个村子会是一个县的光荣,一个市的骄傲,一个省的招牌,乃至到国家层面……一摞摞的领导人题字。 只要不做死,它就倒不了。 大概做不到那一步,江澈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是既然因为情感和旧事,来了,茶寮眼前也有路……利人利已,他想试试。 作为一个某种程度上谨小慎微的人,同时还是一个有着基地游戏情结的人——江澈想要一个后方基地。像洪流里的船,想要有个绝对意义上的避风港。 在这里有绝对信任和维护他的人,有一个属于他特殊的身份,可以成为一块超然的护身符。 赢得举村拥戴是第一步,拿到沙洲是第二步,接着去成为一个贫困县的奇迹和骄傲,然后要政策,以集体而不是个人的身份去要…… 九十年代初的崛起,敢说绝对不吃政策的,很少。 “再然后……好吧,想远了。”高瞻远瞩的江老师踩到一个土坑差点摔一跤才反应过来,这才哪到哪啊。 长着青麻的拐角,手挽着竹篮的杏花婶迎面走来,表情倒还自然,走过江澈身边,小声说:“婶想了一夜,不该说很快……把老爷们的面子都给你驳了。” 两个人擦肩而过,江澈差点顺着山道滚下去。 “杏花你干嘛?你跟他说话……”身后,王地宝跳着脚,激动地大叫,“敢情你怕他学不会咱们这土话是吧?” “我遇见老师了,打个招呼都不行?”杏花婶站下来,面无惧色说:“王地宝你吼谁呢?……敢情你把自己当成老谷爷了?” 这两天地位上升,找到点儿电影里替皇军征粮当小队长的感觉,王地宝撅着下巴,做了个很恶的表情,“还见着老师嘞,你一窝不带把的,难道还想送去上学校啊?再敢让我看到你跟他说话……” “你敢咋样?”杏花婶弯腰捡了块石头在手里。 似乎这才想起杏花婶的泼辣个性,王地宝弱了一下,偏过头去嘀咕说:“一家六口五个娘们……逞什么能?” 在这个时候的农村,家里有没有兄弟,有没有儿子,总而言之有多少男人,确实是能影响很多事情的一个关键因素。 比如爷们兄弟多的,至少不容易受欺负。 “所以你就觉得好欺负了是吧?” 也许是赶巧了,赶上心灰意冷被戳在痛点上,杏花婶说这一句语气已经有点不对,说完顿了顿,竟是没发火,把石头丢了,挽起菜篮子顾自走去。 看到这一幕,王地宝松了一口气,就像是打了场大胜仗,得意地在身后继续嘲讽:“生不出带把的,就是绝子绝孙……倒霉婆娘绝人一户。” 杏花婶一下站住了,整个人定在那里,背着身,身体微微颤抖,也许哭了,抬手抹一把眼泪,快步离开。 …… 用脚量的路程,江澈三个多小时才赶到县里。 王地宝和蕨菜头想不到文化人体力这么好,已经快跟哭了,进城又跟着绕了几条巷子,终于把人跟丢。 江澈在从另一边绕出来,找到李广年和麻弟,掏出来二十块钱说:“自己别动手,随便找几个生人,把王地宝揍一顿。蕨菜头应该会跑,就让他跑好了。” 两人大概没见过文化人干这事,愣了愣,但还是点头应了。 “江老师你是不是想学方言?我们可以教你。”麻弟说。 江澈摇了摇头,说:“不用,我去邮局打几个电话而已。” 第一个电话打给爸妈,江家店里在他上次出来之前就已经安了电话,江澈几天前初到南关,报平安打过一次,这回再打过去,江妈接的。 老妈接起来第一句说:“打什么电话?都说了,让你写信。” “呃……”似乎上次也是这样,一直强调让我写信,江澈有些糊涂说:“妈欸,打电话不是更方便吗?干嘛非写信。” 对面江妈“啧”,郁闷一下,没好气道:“你带过去的行李是不是还没整理出来?” “嗯,还整包放柜子里。” “那就快回去,赶紧好好收拾出来,然后记得写信。” 没聊几句,电话就挂了,江妈心思完全不再宝贝儿子的山村生活上……这还是那个在车站哭得不行的老妈么,这么不担心。 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第二个电话打到了宜家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褚涟漪,两人上回分别后第一次通话,褚姐姐似乎有点儿尴尬,主动抢着道: “郑总不在,出差了……那个,他在的话,估计也得骂你,他现在天天累极了就躺那念,江澈,我怼你大爷,你自己跑山村调戏小村姑逍遥快活,让我在这里累死累活……” 为了缓解尴尬,褚涟漪在电话里努力模仿着郑忻峰的语气。 “我想你了。”江澈直接把话打断了。 “啊?”褚涟漪慌乱一下,说:“嗯。” “我这里小村姑倒是没有,有个婶子……”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江澈把杏花婶的事情讲了,褚涟漪听完说挺可怜的,江澈说:“是啊,我也挺可怜。” 这意思太明显,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关门的声音,褚涟漪压低声音说:“那我飞过来吧。” 语气里满满的全是宠溺。 江澈激动了一下,想了想,无奈郁闷道:“还是不行啊,等我有时间去省城你再来吧。直接到我这边的话,我不放心。” “……嗯。” 想想当初在盛海,哪敢想有一天褚姐姐会这么好欺负啊,江澈玩兴起来了,暧昧道:“要不你在电话里叫声哥哥给我听?褚少女。” 他的心理年龄说这话一点负担没有。 电话那头,明明有空调,但是褚涟漪整个人突然就像着火了一样,画面不断闪回,窘迫、恼火,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些许,岔开话题说:“店里彩电的合同已经签了。” “嗯,这些我很放心。”江澈平淡说。 “那,那个游戏厅那边的情况也很好,那些人现在都把你当神仙……对了你还不知道,上次惹事那个郭五突然就进去了,说是黑恶势力典型,一次进去了好多人。” “嗯,这个我也有数。”江澈在心里偷笑。 “我,我真的叫不出来,见面补给你……好么?”知道江澈在想什么,电话那头褚姐姐努力了几次实在不行,最后只好说了句,“我也很想你。” 电话匆忙挂断了。 看来是真让褚姐姐恋爱了,江澈得意了一会儿,平静下来,第三个电话打给了那天在火车上认识的摄影记者余时平,其实这才是他今天下来最主要的目的: 给茶寮野猪王造噱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江澈你大爷 江妈这边刚挂断电话,扭头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的江爸,瞄两眼,问:“咋了,你有意见?” “倒也不是有意见,就是觉得这事咱们可能还是少掺和的好。”江爸语气有点弱说:“一个唐姑娘那边现在也没说有这意思,人忙着上进呢,见过几次都挺忙,也比以前觉着大方了。再来澈儿,他是个自己有主意的……” “他再有主意这事还不是我说了算啊?”江妈说:“店也开了,房子也买了,咱家不就差这点事了。再说那是澈儿娶媳妇,不也是我挑儿媳妇么?小玥论模样、人品,哪点不好?” “没说哪里不好,都好,就是觉得她和澈儿还没到那份上。让他们自己缓着来吧,澈儿年纪也还小。” 江爸说着给倒了杯凉茶。 “唉,我可不就是让他们自个儿缓着来么,要不能说等澈儿的信?要按我的意思,早在他走之前就给订下了。你说小玥没那意思,她前阵子还跟我打听澈儿口味嘞,那毛衣围巾手套的,不都是她亲手给澈儿准备的啊?”江妈嘀咕一下,接过江爸倒来的凉茶,端着,说:“我就怕缓着缓着把我儿媳妇缓没了……小玥都二十二了。” 她喝一口凉茶,瞥自家男人一眼,又说:“要说澈儿还真没你当年那不要脸的劲,仗着有辆破自行车,天天堵我。” 江大老板窘迫了一下没吱声。 “咱老家隔壁和澈儿同年樟树仔的儿子,听说都已经会走会跑了。澈儿爷爷每次打电话说起来,那个眼热哦。” 江妈坐下来,开始碎碎念,算算也快更年期了。 另一边郑忻峰刚出差回来,推开办公室门噔噔噔往沙发上一倒,喘大气说: “褚姐我跟你说,粤省那地方真是什么都敢吃啊,什么都敢吃。好几次,我都怕喝醉了,他们直接给我扔锅里去煮咯。江澈你大爷。” 其实是真的很累很难,老郑新手上路,太多东西缺经历,太多事情要学习,每次他都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竭尽全力…… 只是江澈不在的情况下,每当回来他总是习惯用玩笑去表达,不管对谁。 褚涟漪禁不住笑一下说:“就差一点你就能直接骂他了,他刚打电话过来。呃,我忘了把你大哥大号码告诉他了。” 郑忻峰马上站起来,抢电话,回拨,说:“没准还在,江澈你大爷……哎哟占线,娘的还给哪个小妖精打?老子继续打,江澈你大爷。” 好几分钟,老郑终于听到电话被接起来了,“通了……你大爷。” 江澈这边刚和《南关青年报》的余时平通完话,挂上电话准备去寄信。 他一连打了三个电话,身后等候的人早已经不耐烦了,好不容易等到,赶巧还先接了一个,对面上来就骂人,“你大爷。” 反正是对方的电话费,这果断得骂回去啊,“你大爷。” “嘿……你大爷。” “你八辈大爷。” “你十八辈大爷。” “我怼你大娘。” “我大娘六十二。” 褚涟漪一脸茫然,看着郑忻峰就这么抱着电话,大爷来大娘去的,跟对面骂了几分钟,心想着:“这俩感情还真好。” 心想着后面这位还真是个急脾气,打电话就为找人吵架,江澈到窗口买了邮票,准备寄个小包裹,瞥一眼正好看见一堆信封,想了想,决定写封信。 信纸是窗台上随手捡的一个破纸片,内容就一句话: 【1992年8月,少年剑未佩妥,出门便是江湖。】 这封信寄给了郑忻峰。 草莽时代,就这张破纸片,忽悠得老郑豪情万丈。 …… 《南关青年报》显然是不可能登野猪王的新闻的,但是余时平人在那个圈子里,要找几家不要求事事那么正式的晚报、小报帮忙刊登下,问题不大。 余时平在电话里说:“没准还能拿稿费呢。” 江澈说:“稿费就不用了,跟报社商量下,随便转载。” 他把整卷胶卷一起寄给了余时平,里面的照片由他去洗,去挑。当时拍照是个大仰角,江澈搁小断崖下拍下的照片里,野猪王居高临下,獠牙带血,身边猎狗尸体满地,气势磅礴俾睨天下……不怕挑不出好照片。 至于剩下的,江澈说好下回去省城再上门去取。 他往包裹里偷摸夹进去了三百块钱,除此之外,还有一篇早先写好的稿子……稿子当然不可能直接说:有钱人们,快来茶寮村打猎消费装逼吧。 他把它写成了一个小故事: 【南关省,曲澜市,峡元县,下弯乡,茶寮村,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贫穷小山村,地处偏远,这一天却意外来了几辆山民们见也没见过的越野吉普。车停在山脚下,六七个一看就不凡的人物徒步登山…… “听说你们这老林子里有一头五百多斤的野猪王?” 来人里有人手持着一把乌钢铮亮的大弓,又丢了把猎枪给他身后的漂亮女人帮忙拿着,看见村民说:“谁帮忙带路,找野猪王。” 看傻了的村民们这才回过神来,个个面露惊恐之色,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壮起胆子,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可不止五百斤,少说六百多斤,没准七百斤……总之凶得很。可不敢给你们带路。” “怕什么?你们只要带路就好。谁去,我们给钱,另外把食宿准备一下。野猪王打下来也归你们,我们要野猪獠牙就好。” 来人微笑着说完,轻松掏出一叠钱,少说上千块,扔在车前盖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总之故事的最后,就是照片上的场景,野猪王没有被猎杀,江澈也没写明故事是不是真的,不需要,照片登那儿呢。 没做太多多余的陈述,江澈唯一要的效果,就是让猎杀野猪王这件事变得逼格满满,充满噱头,值得炫耀。 他更一点都不希望吸引到什么老猎户、神枪手,要勾的,就是那些想挖下来野猪王獠牙炫耀一把的有钱人——那头新闻照片上的野猪王,被老子干掉了! 包裹寄出去后,江澈又在县城里转了一阵子,买了些食物和调料,吃了碗牛肉面,才启程回村里。 他在村口缓坡下就听到了哭声,爬上来,看见王地宝整个头脸肿成一个猪头,正坐着地上又哭又闹的向大伙告状……蕨菜头果然没出江澈所料,安然无恙。 “就是他,呜,我又没惹事,一定是他叫人打我,好方便去找人偷学土话。不能等三天了,再等他还得去偷学……” 看见江澈,王地宝一边有些恐惧的人往后缩,一边挑拨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诈骗村 一个大老爷们形状惨不忍睹,坐地上蹬腿抹眼泪,无赖能难住许多人。 村民们大半都在,神情里茫然多于其他任何一种情绪,江澈展了展筋骨,走到王地宝身前蹲下来,平静说:“在哪挨的打?” “县城东头,巷子里。”王地宝拿袖子抹一把眼泪鼻涕说。 “哦,那个时候我呢,我搁哪?” 王地宝愣了愣,说:“不知道,你绕啊绕,我们给跟丢了,然后突然就被人打了。蕨菜头就跑,我就没跑掉。” 旁边响起几声低笑,蕨菜头还挺得意的,比划着,我头朝向,我双腿飞快。 “哦,那你都已经跟丢了,我要去学土话,干嘛还要找人打你一顿?直接去学不就好了。事情它不是这个道理,对吧?再说我来峡元县才不过四天,搁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凭什么绕晕你?又到哪找的人打你?” 江澈说到这,扭头看了看四周一脸呆滞的村民们。 站起来,说:“老谷爷,我说的在理吧?另外之前好像也没说我不能找人学,就算我找了,半天能学会,算赢吧?” 老谷爷说:“在理。算的。” “各位乡亲觉得呢?” 村民们互相看看,有些为难但是都木木地点头,这就已经神了——因为刚刚这些对话,江澈全部是用峡元土话说的,具体到地方,那就是正宗茶寮腔。 “你家几只锅啊?”江澈转身问王地宝。 “一只,干啥?” “砸了卖吧,不够拿头凑。” 话里没留任何余地,江澈说完灿烂地笑一下,平常步伐穿过人群,在一片注目礼中背包朝学校走去。 两天工夫,一口地道的峡元土话,神了。 读书人真神了。 不对,是这个读书人真神了。 茶寮人祖祖辈辈多少代,第一次知道文化人原来可以是这么神奇的存在,这难道就是科学家? 只有王地宝在后头还在向四周里喊:“谷爷,大家,可不能等三天了,等三天他到处去学,没准就真会了……” 包括蕨菜头在内,所有人都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以为他刚刚是在用普通话和你说话么?用普通话,你能接得这么顺溜?砸锅吧,要不等坐牢。” 麻弟说完小跑着朝江澈追去,惋惜着自己年纪太大了,不然得赶紧报名上学。 两个人走到稍远些,他才说:“江老师,我估计王地宝肯定还是耍赖,他赖惯了。” 江澈点头说:“没事,茶寮也需要一个大家都看得见的,事事对着来的反面典型,不然接下来有些事还真不好处理。” 这一句麻弟没听懂,犹豫了一下,又问:“现在大伙是一边高兴一边愁,真要让娃儿们都上学,估计真得砸锅卖铁了。江老师你说挣钱那事,可不可以跟他们先提一嘴?” 江澈想了想,摇头拒绝,他可以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测试——当他为难整个村子,村民们会作何反应,耍赖反抗还是服气服从。 这关系到他接下来很多事的做法,还有选择。 走到学校门口,看见厨房在冒炊烟,还有响动,江澈站下来,有些纳闷…… 旁边麻弟撒腿就跑。 杏花婶从屋里头走出来,看见江澈,有些尴尬说:“我大女儿在里头做饭嘞。” 江澈糊涂了。 “早上路上的事……后来,王地宝猪头一样回来了。我就去问,麻弟那里偷偷给我问出来了,是江老师你找人打的王地宝……谢谢江老师给我们一家出头。” 不会又以身相许吧?江澈有点慌。 杏花婶看着,一下笑出来,却是眼角泛泪说:“瞧你怕的。婶又没说还问你借……要是借,能带女儿过来呀。就是农家人没啥能拿出来谢的,家里埋汰,也不敢请你过去,就说来给江老师烧顿饭……我女儿烧饭比我好。” “哦”,江澈点了点头,顺着话头笑着说,“杏花婶你看,女儿多好……” 他话还没说完,杏花婶已经背过身,缓了缓,进去厨房。 娘俩烧完饭没留下一起吃,回去了。江澈吃了几口,还真是烧得很好。 晚饭后他主动找了杏花婶。 夜幕下单独相见,篱笆墙边,杏花婶心慌了,理了理头发,扯了扯衣角,瞅瞅小树林,瞅瞅稻草堆,再瞅瞅江澈…… 江澈保持镇定说:“是这样的,过几天咱们村没准会有些外地人来,到时候我想请杏花婶你们娘几个帮忙烧些农家菜,调料什么的我都买了,材料就在村里选,你们按日常烧法做就好。” “……哦,是这事啊。”杏花婶神情失落一下,说:“行。” …… 七天,除了王地宝依然死赖,村民们没有反抗举动,都在想办法凑钱,虽说不至于真的砸锅卖铁,但也实在为难,这地方一穷穷一片,借都没处借。 第八天上午,麻弟一边跑一边说:“来了,来了,车在山下,人上来了。六个,四个男的两个女的。还有四条狗,认不清啥狗,反正不是咱们这土狗。” 江澈扭头扫一眼,叮嘱说:“都准备好啊,按我说的做。” 等啊,等啊,终于,四个30岁到50岁不等的男人满头满身的大汗,带着两个已经快走哭了的妖媚女人从村口缓坡上爬了上来,四条狗也吐着舌头。 “这是到了吧?” “应该是了,娘的看报纸还以为车能开到。” 被村口几十号村民木讷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们自己内部先讨论了一下。 是这样么?江澈想了想,我明明写的是徒步登山……哎哟忘了,后面还有一段描绘那些人把钱扔在车前盖上——抄串了。 “嗨,有没有会说普通话的?”九十年代头两三年,猎枪管控还不算严格,四个人四把猎枪,至于那两个女人,一看就是小蜜,没穿高跟鞋上来就不错了。 谷爷点头站起来,小心说:“贵客啥事?” 对方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头700斤的野猪王?” “没……没有。”谷爷显得有些慌乱,毕竟这野猪王几天工夫就长了200多斤,想想也是挺吓人的。 “没有?”对方糊涂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说:“这是茶寮村吧,报纸上都登了……你是不是怕我们跟之前来的那群绣花枕头一样,弄不下它啊?” 谷爷神情僵住了一会儿,无奈点头,“可不敢再招它了,上回要不是赔上一批猎狗,人都危险。” 还真是淳朴老实的山民啊,胆子也小,来人大笑着说:“哈哈哈,我们可不一样哦,猎场里打过的野物少说也上百了,老人家你就放心吧。找两个村里会打猎的,带下路。” 说着话,一叠几百块钱就掏了出来,没有车前盖,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李广年和大哥李广亮起身,有点为难地把钱接了,用夹生普通话问:“这就去?” 那六人互相聊了几句说:“算了,这山路太难爬,上来人都虚了,我们还是先休息会儿,你们这里谁帮忙烧个午饭,整干净点,有什么好吃的都烧上,另外算钱。” 茶寮村最好最干净的一栋房子就是江澈的学校。 院子里,老板和小蜜们喝着茶,吹着山间清风。 厨房里,杏花婶一家五个女人辛勤忙碌着,不时有村民送来自家的蔬菜,山货。 小河湾里,江澈收了李家兄弟递过来的钱,转头交给谷爷,面色严肃再次叮嘱李广亮和李广年: “第一,绝不能让他们在树林外碰上野猪王;第二,别一下就找着了;第三,不露馅的情况下,尽量保护野猪王,他现在跟我们是一头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谁的眼泪在飞 李广亮和李广年、李广福三兄弟给江澈打了包票:“只要野猪王不出老林子,我们就能保它周全。” 江澈想了想,语重心长说:“大概,主要,还是要保老板们周全。” 午饭后杏花婶带着曲冬儿收饭钱,还有预备住宿的钱,数额从天真可人的曲冬儿嘴里报出来,精细到几毛几分…… 江老师说了,这样才显得我们好像真的是算出来的,不是乱报的。 对着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老板们懒得计较,直接给出来两张大钞加几张零钞说:“就这,回头不够了再跟我们要,多了你拿去买糖。” “他们真的给啊。”杏花婶捏着一把两百多块钱走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声音也在抖,感觉就跟刚抢了银行一样,但是交钱给江澈的时候,倒是没有半分犹豫。 下午太阳烈,老板们睡了个午觉,进山找不到任何踪迹,有点气馁。 隔天一早,李广亮兄弟俩拿着自己的土铳,带着四位豪华狩猎团成员把半个树林走了一圈,找到了几坨新鲜的野猪粪便和一串蹄印。 最后六个人拎着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回来,两朵小蜜欢天喜地在院子跳脚鼓掌欢呼:“好厉害,好厉害。” 老板们很满意,下午没急着再进山,就在村子附近看了看山水,拍照,游玩。 晚饭花钱吃过自己猎来的山鸡和兔子,傍晚还在小河湾里来了个男女混浴。 李广年和麻弟躲石头后面看得满脸通红,互相感慨:“城里人真是不一样啊。” 第三天,江澈坐在院子里,一边给两位小蜜当陪聊,一边看着几位老板带来的报纸,欣赏着上面野猪王俾睨天下的英姿,突然听见枪声很猛烈,慌张得不行,“猪刚鬣,你可不能这么快就倒下啊。” 还好,最后拎回来的只有一头快被打烂了的小麝。 “就那个影子晃一下,我跟你们说,我估计700斤还真有。” “是啊,可惜开枪急了。” “不开不行啊,那家伙闪那一下太快,不开枪扑过来,没准咱们就得糟,我狗都不敢放,上去肯定就是死。” 老板们在院子里激动地讨论着,江澈在院子外堵住李广亮和李广年,问:“什么情况啊,这才第三天就让找着了?” 两人神情窘迫又惭愧,“我们都小心躲着它了,它自己显摆,硬是跳出来转了一圈……还好没打着。明天我们不往空处走。” 第四天,江澈还没起床,噼里啪啦一阵密集的枪响。 梦里猪刚鬣被机枪扫射倒地…… 江澈一下跳起来冲出院子,结果却是老板们面色苍白地抱头逃了回来,不愿在小蜜面前丢脸,就在河湾里坐下吭哧大喘气,嘴里念叨: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主要还是林子太密,根本没法瞄,到哪都是树挡着。” “谢谢兄弟,还好你们带了鞭炮,不然真说不定折一个在那里。”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其实就是被吓到了,当一头五百斤的野猪亮着獠牙在树林里突然冒出来,冲向某个人,那个人不尿裤子就算胆肥——正好没尿的不算。 老板们走了,李家三兄弟给送到山下,以一种山民特有的朴实,诚恳地说: “老实说,你们几位就已经是我们兄弟见过最厉害的了,打兔子一枪一个准……唉,就是那东西估计没人能灭了,我们这庄稼,且得被它糟蹋。” 老板递给三兄弟一人一个红包表达谢意,说:“我们回去帮忙宣传一下,看有没有人再来试试。” 最后在山下帮忙看了四天车的两个村民也一人得了一百。 这些钱,他们转头都交给了江澈,江澈再交给老谷爷。 …… 村民大会。 江澈把一叠钱捋平,在桌上磕了磕,说:“谁家有豆子、番薯、玉米多余的,糠了的,待会儿收一些起来,让人撒老林子里去,咱们要把猪刚鬣留住。” 下方一群人热切地点头,猪刚鬣这个叫法,他们已经都接受了,虽然写出来肯定不认识,而且江澈莫名其妙特意规定,必须带姓叫。 “这里一共两千三百六十三块,本来还有个六毛的,我做主给曲冬儿拿去买糖了。这钱怎么分由我决定,大家没意见吧?” 没有回应,因为都在发愣,四天,两千多,对于一群能为了每户十块钱教育补助款怼破头的山民而言,实在太震撼了。 而且大家都清楚,这还只是开始,没见江老师还收粮食喂着猪刚鬣么,这是怕它被吵得烦,走掉了,另外,他们现在已经信了,这个江老师干啥啥成。 “有意见可以说。”江澈只好又提醒了一句。 村长和李家兄弟带头,都说没意见,一片没意见声中,王地宝搁角落嘀咕了一声,“凭啥,你一个外人。” 江澈心里高兴一下,面上冷道:“因为没有我,茶寮村永远不会有机会赚这样的钱。” “对。”老谷爷第一个坚定道。 一片的“对”跟着响起来。 反应很好,江澈点了点头,继续道:“那现在开始分钱,李家三兄弟,你们三个按每人每天20块算,一人80,没意见吧?” “没意见。”李广年做代表,开心地上前把钱领了,搁掌心里拍得哗哗响。 老实说这笔钱除了江澈,就属他们三兄弟贡献最多,他们只拿这点都没意见,其他人自然更没有意见。 “看车的两位,每人24块。” “当时给厨房送过菜的人家,我这里都有记录,大家按拿来的东西多少,一会儿去曲冬儿那里领钱。” 随着一笔一笔实际干活的钱有了去向,人们渐渐把目光都投向了杏花婶一家。 “杏花婶一家,五个人,四天,按每人28块算,一共140块。另外你们拿来的菜钱另算。”江澈平静地说完。 “轰。”一阵低呼,随即小声的议论响起来: “就烧个饭,烧饭谁不会啊。” “女人挣的比男人都多?” “凭什么是她家,那我家也能烧啊。” “……” 一簇簇目光投来,杏花婶母女五个还来不及开心,就已经开始窘迫、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江澈还火上浇油,又补了一句:“而且以后这个活,还是你家来做。” 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钱,对于这些山民而言实在是太难挣了,没人敢直接质疑江澈,但是质疑杏花婶一家这五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多,目光里的意味,也越来越复杂。 娘几个过往就是受气的,除了杏花婶偶尔不得不泼辣些,终究是吃亏的时候多,五个女人硬挺着,才没哭出来。 不做干预,江澈等了一会儿才道:“我说说理由。”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第一,杏花婶家烧的饭菜全村最好吃。这点你们自己大概也有点数,我很有数,再来那些客人是怎么说的,你们也都看到,听到了。”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来,“又没说不让给,就是女人干活,凭什么给这么多?大家说是吧?” 王地宝又在趁机拉统一战线了。 江澈看他一眼,不搭理,说:“正好我要说第二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 所有人都看着他。 “因为杏花婶家女人多,而且干净体面,年龄结构合理,收钱的,烧菜的,上菜收盘子的,布置碗筷的,都正好。” “母女几个互相照应,心又齐,我很放心。” 话说得平淡,说完没有声音,因为都懵着,没人听过这种说法,在茶寮村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哪家人因为女儿多,得过好处,得过认可,得过夸奖。 这是第一次。 “呜……”被嘲笑惯了,被欺负惯了,被教着夹着尾巴生活惯了,杏花婶的小女儿第一个忍不住哭出声来。 大姐伸手去捂她的嘴,却发现自己也呜咽出声。 杏花婶低着头肩膀耸动,四个女儿抱在一起哭,喊娘。 这一哭,哭得许多人于心不忍,哪怕是曾经也说过闲话的,哭得那些头胎生了女儿,正在惊惶和恐惧中的女人感同身受,悲从中来……再看看江澈,又喜从中来。 杏花婶抬头,替女儿们一个个抹了眼泪,自己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晃了晃,任凭眼泪一直流,咬牙不出声,走上来,坦然从江澈手里接了钱。 江澈欣慰地笑了笑。 “以后不问你借了。”杏花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含糊一声。 江澈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 隔一会儿平静下来,才继续道:“总之以后的规矩就是这样,茶寮村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只看你能做什么,做了多少。” “赚钱的机会还会有,会有很多,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干。” 一整片人在热情地回应他,女人们声音响亮。 “这里剩下的钱,会拿出来一部分,加上你们的教育补助款,负担咱们村所有上学孩子的学费”,江澈顿了顿,说,“包括王地宝家的几个孩子。” 一片惊叹和欢呼,前些天还在为孩子读书的钱苦闷不已的村民们彻底激动了,服气了。 王地宝撇了撇嘴,想着,这钱又不发到手里,娘的。 “剩下的,谷爷先放着”,江澈继续道,“以后茶寮村还会赚更多钱,年底会由谷爷拿出一部分给大家发红包……但是听好,所有这些,都不是平均的,村干部要重新选,做事勤快会有补贴,总而言之干活越多,分的越多。” 村民们终于学会用热烈鼓掌来表达情绪了。 一直等到掌声平息,江澈才最后道:“分多分少,由我决定。谁有谁没有,也由我决定。所以,王地宝暂时排除在外。” “凭……” 王地宝一个字没说完,不敢说了,因为他发现无数道愤怒的目光正盯着他,每个人都站在江澈一边。 “等你家的地亩产能到全村前三,咱们再回头来讨论这个问题。在此之前,饿死不管。茶寮村既然要慢慢走上一起赚钱这条路,那么就得加一条规矩,不养废物。千万千万,别觉得是大锅饭。” 说完江澈起身离开,在场每个人的心底都留了一个警示,以王地宝为戒,不要跟江澈对着来,不要怀疑他,不要惹到他……他能耐,他人好,但是他记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扫盲志愿者们 学校院子里原来有个猪舍,没猪,现在三面刷上了水泥墙。 “砰、砰、砰……” 十来个女孩子对着墙在垫排球,周映的任务是一次性200个不落地,其他小女孩是50个,成功了有零食,比如大白兔奶糖和小果冻,不成不单没有,还得眼睁睁看着别人吃。 男孩子们暂时放任疯玩,但是每天要和女生们比赛一场,赢了照样有小零食奖励,输了就什么都没有。 他们还没赢得过零食。 周映太凶残了,有时候江澈看着这个13岁的小姑娘一脸杀气超网扣杀,排球“砰”一声砸在地面上弹出去老远,或直接把男生们轰得鬼哭狼嚎到处躲,就会想:还好我不用上。 小姑娘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是谁拿的那四百块钱,而且江澈也明确告诉过她,书要读,但这才就是你的出路,也许有一天,你会是我和茶寮村最大的骄傲。 每天绕山跑,每天一个人加练直到双手红肿也不肯歇下来,这个好不容易才赢来命运转折的小姑娘坚韧得令人叹服。 有时候江澈会想,再这样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我这个破教练就会变成耽搁她成长的存在了,得找个教练。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几天时间,江澈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抱着高中教材坐山溪旁有树木隐蔽的石头上看书。 “捶捶,捶捶。”曲冬儿站后头给江澈捶左肩。 哞娃站另一边捶右肩,不时深情哼两句歌:“你这酿,一个铝人,让我换洗让我溜……” 江澈教不了音乐,关键不好意思教,索性托人在县里买了台二手录音机搁学校里,每天放两盘盗版杂烩磁带。孩子们现在已经学会拿笔转磁带,把曲目调到自己喜欢的那一首了,这首是哞娃的最爱。 “好了,不用捶了,回去玩吧,冬儿记得自己去看三年级的书,不懂来问我。” 江澈被闹得不行,从口袋里掏出酸梅粉每人给了一包,叮嘱不许说出去。 “咯咯。”曲冬儿偷偷把一只翻石头找到的小螃蟹放在江澈肩膀上,得意地笑两声,撒腿跑了。 一个未来的清华学子就这么在她的童年时代,被老师带偏了,江澈苦笑着把指甲盖大小的小螃蟹扔回水里,总算可以安心看书。 老谷爷从木桥上过,手里拢着几个白饭团子。 “谷爷你这是干嘛去?” “哦,昨个儿那两拨已经走了,我听广年说有个龟儿子给咱们猪刚鬣耳朵上擦出了一个豁口……这不着急嘛,弄了点老伤药裹饭团子里,去给喂一下。” 江澈点了点头,心想着这样下去离送母猪应该不远了。 老谷爷想了想又说:“另外啊,我寻思让人往附近山里弄些山鸡、兔子,往老林子里放,这样来打猎的人多少能打着点东西高兴下,你觉得咋样?” 江澈点头说:“这主意对的,还是老谷爷想的周全。另外你有空再叮嘱下,卖山货蘑菇那些,宁可剩了晾干,也不许减价。” “知道嘞,你说过的话,现在大家都听着呢。”老人家笑容满面,步伐有力地走了,他过往的人生从不曾过得像现在这般有盼头,有热情。 第一步走的很顺,钦佩和依赖都已经收获了,权威和统治也在慢慢建立,只要茶寮人的日子是在往好了走,江澈不认为独裁有什么问题,至少短期内而言,独裁和个人崇拜有利于集中力量,快速发展。 更何况领导他们的是一个先知。 土皇帝一般的日子,很容易消磨意志,杏花婶现在已经不提“借东西”那事了,母女五个脸上都充满生气,四个姑娘话不多,但是江澈衣服换下来,她们就拿去洗了,吃饭就盛好饭再量好筷子,临走前会把洗脚洗脸的热水烧好。 这样下去要腐化的! 江澈起身,他发现自己光看书不做题不行,决定去趟县里,买几套试题。 这回运气好,一个多小时下到山脚,赶上马东强的拖拉机过路,给搭上了。 路上拖拉机抛锚一次,马东强下去拿大摇把子搁那摇,突突突整驾车跟着晃,江澈看着,建议说:“其实摇把子可以换个小点的,方便。” 马东强说:“这江老师你就不懂了,我还想换个把手更长的嘞,更使得上劲。” “哦。” …… 峡元县的新华书店和教育局背对背,江澈绕路小心翼翼潜进去,在满是不耐烦的打毛线老阿姨手里勉强买下两套卷子,打算回去刷题。 再次到邮局往宜家打了个电话,这回终于赶上郑忻峰在了,不好说话,褚涟漪接电话“嗯”了两声,就把电话交给了老郑。 没骂人,郑忻峰搁电话里头一句说:“信我收到了……收着了。” 然后顿了顿。 一旁正出门的褚涟漪笑着插了句:“郑总当时热泪盈眶,踌躇满志。” “没哭,我哭个屁啊”,老郑岔开话题说,“怎么样,当上座山雕了没,骗了几个小村姑了?” 江澈说:“差不多了。”前世故事本就有老郑一份,他笑着把杏花婶一家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最后跟老郑讨论说:“我估摸着杏花婶现在的想法已经转变了,预备着让四个女儿里留一个在家,招个上门女婿……” “等等。”郑忻峰诚挚说:“老江,我想你了,我去看你吧。” 江澈说:“郑总你想干嘛?” “傻不傻啊?”郑忻峰压低声音说:“你不是说杏花婶家里唯一一个男人结扎扎坏了么?扎好了不能生,扎坏了,你说什么样?那这种情况,进了她家门,娶一个,你以为另外四个跑得了?皇帝老子的后宫都没这么和谐你知道吧?” 江澈笑着说:“行,那我一会儿给谢雨芬店里打个电话。” “有劲没劲啊,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老郑急了,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褚姐那几天去哪了,回来整个青春少女,笑容洋溢……我要还看不懂,我傻啊。” 江澈苦笑一下没接话。 “老实说真挺难的”,电话那头,郑忻峰突然认真起来,说,“现在外面的风气,不管是我去出差别人招待我,还是客户来了我招待他们,其实……就吃、喝、玩。大家都这么弄,这套流程不走,咱们生意就做不动,你知道吧?” “嗯,知道。” 江澈明白,郑忻峰的人生跳跃实在太大了,而这一时期生意场上的风气又确实如此。 眼花缭乱,纸醉金迷的世界突然一下整个扑到一个十九岁的少年面前。 未来会是怎样,只能凭他自己选择——郑书记前世也不是没面对过相似的情况。 …… 关于女人,江澈觉得这一世的自己很清醒,重生至今他很少去感怀人生过往,抱的就是潇洒走一回的心思。 回程约好了,还是搭马东强的拖拉机,省了不少时间和气力。 到村口,上缓坡,一群七八个背着包的学生站在那里。 对面麻弟面有难色在说:“我知道,我知道扫盲班是为我们好,也知道政府有规定,可是这会儿村里真没地方给你们住,要不过年你们再来?” “没事儿,我们住哪都行的。” 一片各种意见中,一个声音清朗,还翘舌,背对着江澈,一个穿着浅灰色长裤,白色t恤,长发披肩的女孩双手握着自己的两边书包带说。 江澈站在那里,愣住了一会儿,苦笑:我都已经忘记了,偏偏你还是来了。 如果说前世来茶寮支教的最初,是一段黑暗的日子,那么它其实有过重新绽放光亮的机会。 林俞静,上一次,她也是这样的方式突然走进了江澈的生活,用她的美丽和豁达开朗的个性给了那时人生灰暗的江澈又一次心动和期待。 一段其实短暂但是好比“狭路相逢”的相处,江澈前世某天从市教育局参加支教教师岗前动员会回来,她已经因为生病匆忙提前离开,但是留下了一张照片,照片的背后写着: 【你又在看我么? 等我给你写信,江澈。你知道我要去的城市,我的大学,我会写信告诉你从火车站到我的学校坐哪一路公交车……如果你不来看我,放寒假我还来扫盲。】 那年夏天林俞静高三毕业,隔不久就要去大学报到。 江澈没等到她的来信,七年后忘记带走她的照片。 后来再遇见,已经时隔十多年,江澈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看到她走过,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林俞静扭头看见他,怔了怔,摆手,示意没听到,或者不认识,然后转身脚步匆忙地离开。 其实没有丝毫恨意,甚至也没有太多留恋和回忆,因为这大概是每个人都有过的故事,曾经心动,曾经接近,最后擦肩错过……任何一方都没错,人和事都在岁月消磨中慢慢就淡忘了。 从男孩子的角度,这样一个姑娘往往出现在他人生最自卑、最无能为力的年纪。 江澈没想过去找她,甚至来茶寮这段时间愣是没想起来过,她会来。 他忘了,但现在人又在眼前了,这年夏天,林俞静高中毕业,十八岁,参加扫盲志愿者。 “没事啊,这一世,我又不再是那个傻逼青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理想的官二代 “落后地区山村扫盲是省里的重点工作项目,我们也是从庆州来的,到这你们县里领导本来要送,我们拒绝了而已。” 一个男生好像被麻弟勉强抗拒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耐烦了,说话感觉有点儿居高临下。 这群人里其实除了林俞静和她的一个女同学,剩下都是已经大二大三的学生。林俞静是跟着她表姐报的志愿者。 “不配合扫盲工作,最后不达标,你们村长和书记都要撤换。” 男生气势上来又说了一句。 茶寮村村长书记是同一个人,就是麻弟的爷爷老谷爷,当了快二十年了。 一小王八蛋,敢说撤我爷爷?本来还对文化人保持着尊重和客气,小心解释着的山里娃火气一下就上来了,麻弟脖子一梗,刚想对过去,朝后一眼,看到了站在路口的江澈。 “江老师,他们说是来扫盲的,可是咱们现在哪有地方给他们住啊?那些屋子,不得……留着赚钱嘛,那么好的被子褥子。”一边拨开人群,一边走向江澈,麻弟放低声音说。 志愿者们随之转过头来,微微愣神。看到穿着有领藏青色短袖,挽着裤脚,米色休闲裤搭配白球鞋的江澈,好几个女生错愕地互相对视,嘴巴微张着。 刚看过了一村山民,她们实在无法想象,在这一样一个偏远落后的村庄,会出现面前这样一个身材挺拔,面庞干净而漂亮的同龄男人。 “睫毛真长……眼睛真好看。” “笑起来简直温润如玉。” “好看。” 大学生就是厉害,还会用成语,最后总结上又懂得返朴归真。江澈笑一下转向麻弟说:“配合政府工作,他们应该都有带毯子……让他们住教室吧,课桌拼一拼就好。” 教室、课桌,就这待遇?刚刚还因为外貌对江澈充满好感的女孩子们顿时恼火起来……难道你没发现我们中也有长得不错的吗? 怜香惜玉,一点都不懂? 江澈没理会他们的反应,说完顾自转左,朝学校方向走去。哞娃和曲冬儿两个跟屁虫迎上来,江澈顺手扶了哞娃的肩膀,却让曲冬儿伸来的小手牵了个空。 “老师你是小气鬼吗?”曲冬儿仰着头,扑闪着大眼睛委屈地问。 江澈笑着反问:“我怎么小气了?” “我早上给你肩膀上放了螃蟹,你现在就故意不牵我”,曲冬儿把两只细胳膊抱起来说,“就是小气鬼。” 身后,麻弟喊道:“那他们吃饭怎么办?” 江澈没回头,喊:“给口锅。” “再给点米。”隔一会他又说,说完,他笑着牵过来曲冬儿说:“老师怎么可能是小气鬼呢。” 身后几个男生再问:“他谁啊?” “对啊,凭什么他说了算?” 麻弟带着自豪说:“这是我们村里学校的江老师。” “哦”,最开始那个男生说,“中专生,山……” 本来还想说山村老师的,但是当着几个女孩子,尤其是张雨清的面,谨慎的忍住了没说。他之所以报这个志愿者,就是为了趁机追求高中同学张雨清。 时间正好在一个分岔点,差不多时候中专开始走向没落,于是同时期的大学生们,尤其是学校还不错的大学生,总有些对中专生抱着几分歧视。 麻弟没反应,因为他压根没听出来这一句里的歧视。 林俞静走向麻弟,开心地伸手说:“锅呢?哦,还有米,我们给米钱。哎呀我苦练一个暑假的做饭技术,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 从行事无所顾忌和任意妄为的角度,九十年代大概是官二代、三代们最风光和肆无忌惮的日子,获利面也最普遍。 往前,他们刚摆脱了一份因为1983而遗留下来的恐惧。 而站在当下,市场经济的春风吹起来,让他们手中的关系和权力都有了更大,更自由的施展空间,而且不需要太过小心翼翼。 江澈对这一时期的官二代没有太多好感,比如苏楚那样的就已经算很好了,但是涉及利益,依然带有自身出身固有的思维逻辑和作风。 黄小勇准确意义上说不能算是很高级的官二代,父亲是南关省省会庆州市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 就像他准确意义上也不能说是一个胖子,微胖而已。 二十三岁的黄小勇还差一年从南关大学毕业,这次带着四个同样有些背景的同学、朋友来茶寮,是真的想着为民除害来的。 从花钱的角度,说不上抠,但是对比之前来的土大款和二三代,实在是穷成狗。 所以江澈很想他可以快点“滚蛋”。 “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对于这样一个穷山村来说,稻田里的那点收成,就是他们的命。所以野猪王必须干掉,要不然你看村民们想开发点旅游项目什么,也没法保证安全。” 对着四个已经有点儿打退堂鼓意思的同学,黄小勇语重心长的劝道。 来了第二天,幸运地跟猪刚鬣在老林子边缘照了个面,带来的三支猎枪一枪没放,逃跑过程中丢了一支在林子里至今没找回来,黄小勇依然不放弃。 “江老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他扭头问江澈。 江澈一边拿刀劈柴,一边说:“嗯,对。” “可是咱们根本拿它没办法啊,太猛了,整个推土机一样。”一个黄小勇的同学裤子上还有被灌木荆棘划开的一道口子,刚上了药,一分钟也不想留了。 “再试一次,我觉得在树林里要干掉它几乎不可能,那是它的地盘。”黄小勇指着梯田尽头那个小断崖,说:“看到那儿了吗?得把它引到那儿,躲在两边草丛里开枪。” 他说的正是村民们最担心的一件事,江澈身边,好几个一起劈柴的村民已经想把柴刀朝他后背丢过去了,江澈咳了声,稳住局面。 同学里一个问:“用什么引?吃的?” 江澈稍稍放松了些,就凭猪刚鬣最近的伙食,要用一点吃的把它引出来,根本没戏。 结果黄小勇摇头,说:“母猪。我观察过了,那片林子里好像没有别的野猪的蹄印什么的,而且听叫声野猪王最近应该是发情期。” “就是不知道村里有没有母猪,有的话找一头,绑那”,知识面超级广的黄小勇拿手比划着说,“等它出来弄事的时候,砰砰两枪,耳根子打进去,必死无疑。” 江澈把麻弟叫过来,小声道:“快去叫村里有养母猪的两家都把母猪藏起来。” 麻弟听话去了,路上碰到那群扫盲志愿者正在劝导忙碌的村民上扫盲班。 村里根叔快六十的人了,保持客气但是直接摆手,一边走一边说:“没空,现在没空,等忙完了这阵子,我们江老师给扫也是一样的。” 那天那个男生把他衣服拉住了,笑着说:“大爷,那水平不一样的,你们村小那个老师,跟我们差远着嘞。” 麻弟直接就怼了句:“放你娘的屁。”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不小心官二代了 江澈进山的时候有带进来一盒跳棋,后来拿出来,孩子们看见了眼热兴奋。 浑圆透亮的玻璃珠子还带不同花色,也不知怎么嵌进去的,山里娃们看着漂亮,有一颗就愿意当宝贝收藏,对着太阳看,对着灯看。 江澈最初拿它教曲冬儿下跳棋,意愿是锻炼她的思维,结果才几天,他就发现自己怎么都下不过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了,偷滚棋子都没用…… “其实这东西它叫弹珠,不是用来下的,是这么玩的。” 林俞静沿小路跑过来的时候,江澈正趴地上跟一群孩子打弹珠。 听见声音扭头看一眼,从脚到腿,到腰,江澈似乎都没办法昧良心去嫌弃。再看一眼胸,偏小了,跑起来都不带颤的。 就这样一对小馒头,你皮肤再好,脸蛋再漂亮又怎么样?江澈心说这辈子才不上你的当。 “打起来了,江老师。”林俞静弯腰,有些喘,果然胸部起伏不明显,侧着脸对江澈说:“我们一起来的杜正斌,跟你们这那个麻弟打起来了。” 这一世的第一句直接对话,江澈专注瞄准没理会。 “欸,等一下,咱们先打这颗吧?先打这颗,再打那颗。”林俞静看了两眼,一边膝盖弯下来,蹲着,认真跟江澈建议。 “……”果然依旧脑回路不清啊,不搭理你,你就自己离题,这样一来江澈反而得主动回到正题,无奈抬头说:“是谁先动的手?” 林俞静说:“杜正斌。” 江澈点头,“那就行了。” 说完继续埋头瞄准,赌气偏不打她说的那颗,结果弹完小屁孩们一阵欢呼,他果然打偏了。 “你看吧”,林俞静还在惋惜刚刚那一下,说,“对了,你不着急啊?” “你们的人先动手,我们的人稳不吃亏,我干嘛着急?”江澈说完想了想,还是站起来了,毕竟跟一群支教的学生,没必要怄气。 他牵着曲冬儿的手慢吞吞走到现场。 杜正斌一条手臂被麻弟反剪在身后,整个头脸被压在路边土石墙上,唔唔挣扎。 麻弟随意把手臂一拗,他就没法动弹。 根叔蹲一旁笑眯眯看着,点了老烟斗吞云吐雾不吱声,心想着俺们山里娃真争气啊,给茶寮争气,也给江老师争气。 三个一起来支教的男生女生在旁边一直劝,倒是也没上手,因为眼前情况往好了说,麻弟其实只是制住了先动手的杜正斌,不让他再乱来。 另外它丢人啊,明明就更高大,更年长,而且气势汹汹先动手,结果一拳捣过去,手腕直接被扣住,就这样了。 群殴?一来他们这几个跟杜正斌感情没那么好;二来,真群起来,谁比较大群呢? 人一村子的剽悍山民呢,甭说老爷们,就是来两个干惯了农活的壮实劳动妇女,都能给他们全殴趴下。 “江老师。”看见江澈,麻弟第一时间笑着打招呼。 在他眼里,除了不是坐桌子上,面前没插几支香,江澈现在基本上跟神仙没什么差别。所以杜正斌看不起江澈,比看不起整个茶寮村更严重。 “没挨着吧?”江澈用土话问他。 “没”,麻弟摇头,示意一下说,“跟小鸡仔似的。” 江澈点头说:“那就行了,放开吧。” 麻地点头撒手之后,杜正斌朝后挥了一下手臂,没打着人,整个人滴溜溜转了一圈,踉跄着退回到自己那边人堆里,有些歇斯底里,看样子还不服气。 张雨清从后拉了他一把,小声劝了一句,他才勉强冷静下来。 麻弟站在江澈身边,憨厚的笑着,用土话继续道:“小鸡仔,还敢说自己比江老师你能耐,我说他放屁,他还说了一堆屁话,说你什么中专生,他大学生……” 被歧视了,敌视了。像这样来自部分小男生,无来由的敌意,因为长得太好看,江澈其实早已经习惯。就像他习惯姑娘们,大婶们无来由的爱意一样。 “那就是没事了,走吧。”江澈说。 刚转过身,后头张雨清往前一步说:“江老师,那个,扫盲工作大家都不太配合,我们这位同学也是情急,你……” 扫盲是好事,而且江澈本身有个意愿,希望他们赶紧扫完走人,闻言站下来,转身客气说:“纸笔可能得准备一下,山里人没纸笔,你们带了吧?” 张雨清点头说:“嗯,带了。” “那就今晚,分班开始上课。回去准备吧。” 江澈说得自信慢慢,对面杜正斌刚受了委屈,又看见张雨清还和江澈好声好气的说话,心里烦躁,没忍住就回了一声:“你说了就算啊?你以为……” “嗯。” 江澈点头。 一旁的根叔站起来,磕掉烟灰,笑着说:“得,那江老师,我回去抓紧把活弄一下,晚上听学生姑娘上课去。我以前也是上过几天私塾的嘞,哈哈。” 杜正斌:“……” 江澈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了,走没太远。 “江老师,那个麻弟说你两天就学会了这里土话,真的啊?”林俞静和她自己的同学冯芳牵手追上来,说:“我想跟你请教几句这里常用的土话可以吗?因为我发现这里很多人都不太会说普通话,我想,我要是会点土话,上课效果肯定会更好。” “你可以去跟村里人学。”江澈说。 “哦”,林俞静纳闷了一下,回忆片刻,没忍住问,“江老师你好像不爱搭理我……我是不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你了,还是因为我们这些人里有人说的话可能太过份了?” 江澈转身看着她胸口,摇了摇头,“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和胸部小的女人说话。” “……” 1992年,没人这么说话的。林俞静和冯芳就这么愣在了那里。 牵着江澈的手又走了一段,曲冬儿抬头,愁眉苦脸瘪着嘴说:“老师,你以后还会跟我说话吗?” …… 张雨清几句话就把杜正斌劝好了。 在于杜正斌而言,张雨清除了家庭条件一般,其他不论相貌、个性、能力,全都是最拔尖的那种姑娘,他从高中就暗恋她到现在,最近感觉终于有点机会了,自然充满动力。 “是啊,我跟一个穷乡下教书的中专生计较什么?真是急糊涂了,他怎么可能是威胁。” 张雨清走后,杜正斌自己嘀咕了一句。以前的他其实是自卑的,但现在不同了,家里老爸开了个家电城,赚了钱,从社会层面上来说,生意人的地位正渐渐提升,钱多钱少开始成为越来越重要的衡量标准。 平时高中同学聚会,大家都会捧他说杜正斌家是同学里的首富,就连张雨清对他的态度,杜正斌都能感觉到明显有些变化。 “正斌,没事吧?”刚刚在另一组动员村民的高中同学兼好友谭文康跑过来,向杜正斌道。 杜正斌笑着摇了摇头,抹掉丢脸的部分,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下。 谭文康抬头看看远处张雨清的背影,笑着说:“难怪你没事,原来是有美人劝慰啊。话说张雨清现在对你可跟高中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杜正斌得意地笑了笑。 “不过……”谭文康犹豫一下说,“感觉她现在挺实际的,也不知道怎么变的……” 这话里的意思有些伤人,杜正斌一下脸色就变了,想了想,忍住火气打断说:“这样也没错。” 他很清楚,要是张雨清不变实际,自己根本没机会。 谭文康其实本来还有一句:“她可能也就拿你备着,一直留着分寸呢”。 看到杜正斌的表情,身为多年好友的谭文康想了想,放弃了,毕竟现在杜正斌身份变化,被奉承惯了,有些话已经不能再直说直劝,他讪笑一下,附和说:“倒也是,这样反而简单纯粹,而且你们本来就有基础,你也有魅力。” …… 张雨清和管月梅站在茶寮村口的缓坡下,等候带相机的同学一起沿山路去拍照。 江澈被硬拉着送黄小勇几个下山。 没找着母猪,黄小勇的诱杀计划没法实施,只能选择暂时先回去,不过再三声明,他一定还会回来。 路口照面的时候,张雨清微笑着跟江澈打了个招呼,江澈也礼貌回应,他前世记忆里对张雨清没什么印象,知道有她,但是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接触。 张雨清对江澈的印象其实很不错,不管形象,处事,还是他短时间赢得村民拥戴的能力,都值得欣赏。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张雨清已经过了会喜欢上一个好看有脑子的穷小子的阶段了,妈妈就是教训,大学初恋也是教训,她劝自己清醒,不想再重蹈覆辙。 更何况,江澈还只是一个穷山沟里的乡村教师,中专生。 “这个江澈要是谁男朋友,带去学校肯定风光死了。”江澈等人走远了些,管月梅看着他的背影,拉着张雨清激动地道。 张雨清笑一下道:“然后呢,别人问你,你说他中专毕业,在一个坐完车还要走一两个小时山路的山沟沟里教书吗?” 这时候,两个穿着白衬衫、西裤、皮鞋的中年男人从她们面前走过。 这打扮,再加上发型,一看就是政府工作人员,张雨清关注了一下。 “就是他啊?”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 “嗯,听说是庆州市政府哪个领导家的公子哥,发神经跑咱们这小山村扶危济困学雷锋来了,就这么一听说,具体情况也不清楚。”另一个回答。 “看刚刚那态度,好像不愿意跟咱们露身份,估计是搭不上了,白跑一趟。” “是啊,转一圈回去好了,本来也就是碰碰运气。” 人走远了,张雨清站在那里,整个脑袋还在发蒙。 她把这些话和江澈联系在一起,难怪他的穿着打扮看着不便宜,气质老练看起来不像一般人家出身,难怪有钱人会往这里跑,村里人才几天就都拿他当大爷捧着…… 官二代支教学雷锋。 “他们说的是谁啊?”管月梅问。 张雨清愣一下,轻松笑着说:“管他呢,可能刚走掉那批人吧。” 第一百四十章 不小心招惹了另一个 在张雨清的眼中,之前的江澈就像是一幅纸质、画工、立意和呈现都很好的画,看着很棒,但是实际没多少价值。 现在不同了,他突然镶上了金玉边,而且盖上了名家印章。 判断有理有据,有太多逻辑可推理,内心又正好一直存有这样的期待,张雨清其实第一时间就已经认定,那两名当地政府人员说的人,是江澈。 心里的具体想法原本还有些混乱不清晰…… 但是当管月梅问她,她毫不犹豫故意隐瞒。话说完,张雨清自己心底的想法也就清晰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许绝无仅有。 妈妈爱过一个穷小子,结果张雨清十岁起在单亲家庭成长,受尽委屈;自己喜欢过一个穷小子,结果当对方有机会,只留下了一句对不起。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什么都还没失去,张雨清下学期大四,她庆幸自己清醒得还算及时。大学、社会、毕业、工作,这两年,周遭的一切都在剧烈变化,变得很快,她想透了,实际起来才是对的。 许多年后王菲会说:反正男人都花心,不如找个好看的。 张雨清想好了要找一个能给她实际条件的,杜正斌在考虑范围内,但是只是没有太多选择的情况下,无奈的备选,实际有很多地方她并不满意。 所以她一直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但是江澈不一样,张雨清想了好一会儿,发现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就连他和山村孩子们温馨相处的那些画面,再想起来都如此美好。 因为实际条件去喜欢一个富二代,官二代的姑娘们并不等于受虐狂,她们如果发现对方同时是一个很有爱心,很善良的人,当然更庆幸。 她甚至觉得江澈来做这些也许不止是奉献,还有为将来仕途口碑做积累的隐藏目的。 “雨清……雨清?”管月梅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臂。 “啊?”张雨清猛一下回过神来,眼中有些许慌张。 “我其实没那么笨啦。”管月梅狡黠地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也不会跟你抢……再说我也抢不过你呀。” 张雨清尴尬地笑了笑,两人是最好的朋友、同学、室友,管月梅猜到她的想法并不奇怪。 “千万别让他看出来了……就当他是个普通山村教师。”管月梅提醒说。 张雨清点了点头,笑着说:“这我知道的,反正接触一下看吧,如果是缘分,积极把握我想也不是什么罪过,如果不是,也勉强不来。” 话虽这么说,但她内心对自己的条件其实还是挺有自信的。 而且就目前而言,虽然和江澈的接触不多,但是张雨清可以感觉到,在自己这一群人里,江澈对她的印象也算是最好的了,本来表妹最有威胁,但是她今天好像和他吵起来了。 这一刻的张雨清并不知道,她错了,又误打误撞的对了,如果一切顺利,她未来的收获也许会比她现在期待的还要大,大很多很多。 江澈当然不知道存在这个误会。他对张雨清的印象不坏,前世压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人挺礼貌,是林俞静的表姐,但是几乎没接触。 这一世的话,首先她来参加扫盲志愿者这件事本身肯定值得认可,其次在来的这群人中,不论待人接物还是说话做事,她显然都是更成熟的一个。 当然,江澈对她也没有想法。 江澈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甭管多简单粗暴,把这一世跟林俞静接触接近的可能尽早杀死,为此不惜让她对自己厌恶憎恨。 那丫头属于撩人于无形的类型,而且很克江澈,而且,今天已经开始“自来熟”了,所以,江澈说了句2010年代还得是跟熟悉的妹子开玩笑才敢说的话。 把林俞静得罪惨了,吓惨了。 另一边,躲在小河湾石头后面,林俞静思索良久,用目光对比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没忍住,目光诚挚地问冯芳。 “芳芳,我可以捏一下你的胸吗?就一下。” 好朋友冯芳苦笑着,大义凌然,点了点头。 “你的好大。”林俞静捏了一下,看着自己的“爪子”,由衷感慨道。 然后她再捏捏自己的,头一歪,“唉,太过分了,可是好像他是对的。” 在林俞静而言,江澈的“敌意”和抗拒来得莫名其妙。她决定再也不搭理江澈了,反正过几天就要走。 之前看那家伙跟村民们相处,觉得他好厉害,看他和孩子们相处,觉得他好可爱,嗯,还好看……没成想结果人是这样,就一下,好印象全被杀死了。 …… 夜里扫盲班顺利开课,因为有江澈开口,除了真心走不开的几个,比如还在坐月子的,剩下有一个算一个,差不多都带着凳子来上课。 人多,分了几个班,连晒谷场上都拉了电线,做了一批人,周围点稻草熏蚊子。 孩子们也都去旁听了,江澈看了会儿书,无聊一个个点去看了看。 扫盲班教的都是最基础的东西,因为茶寮村现在很多人连普通话都还不太会。 “啊(a)。” “嘎。” “不是嘎,是啊……大家看我的口型,啊(a)”。林俞静的课堂上,小丫头很努力,用最大的嗓门说到额头满是细汗,但是下面剥菜叶的,纳鞋底的,唠家常的,奶孩子的,乱成一锅粥。 就算是跟着念的几个,也故意捣乱。 江澈在后面露了个面,林俞静正好看见,瞪了一眼。 村民们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江澈在,笑一阵,除了奶孩子的继续奶着,其余好歹都把活放下了。 “普通话真得好好学,不然走不出去。”江澈笑着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了,教室里随之很多人拿起了纸笔,生涩但是努力地照着画,照着念。 林俞静刚有点儿感激,佩服,随即马上想:你们是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啊。 剩下的课堂情况有好有坏,江澈差不多都帮着维持了一下纪律。 其中张雨清的课堂情况最好,一是因为她这里下面坐着的都是像麻弟、李广年这些年轻人,还有孩子,这些人差不多都是被江澈用实际表现洗过脑的,求知欲强烈;二来她本人说话,与人相处的能力确实很不错。 两人对上眼神,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隔天,江澈还没睡醒,学校院子里传来孩子们整齐的歌声: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江澈眯眼推门看了一眼,小东西们坐得整整齐齐,摇头晃脑地唱着歌。 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张雨清。 “江老师醒了?”她扭头笑一下说:“我看孩子都在哼流行歌,就自作主张给他们教几首歌,反正白天也没事,可以吗?” “当然,辛苦了。”自己上不了音乐课,有人乐意帮忙,而且水平确实不错,江澈当然乐意至极。 一个上午时间,张雨清就和孩子们玩得很好了,包括一起唱歌,一起打排球,满院子的欢笑。 前世是这样吗?哦,前世这会儿连孩子都没几个呢。 就是林俞静那个小丫头硬要帮忙一起动员,才慢慢擦出火花的。江澈不记恨,但是真的不想再心动,然后被之后见识了大学风景的小姑娘“伤”一次了。 至少他的判断是这样的。 为了表示感谢,江澈中午留张雨清一起吃了午饭,很简单的接触,聊的话题也都是孩子,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相反倒是张雨清生出了一点怀疑,因为江澈让她有些看不懂。 午饭后,江澈去了河湾看书。 曲冬儿和哞娃、豆倌这几个孩子玩累了,就在他屋里铺席子午睡。 四下没人注意,张雨清趁叫他们起床的时候进屋看了一眼,看见了放在柜子顶上的尼康相机…… “尼康相机多少钱一台?”张雨清问管月梅。 “好几千吧,我也不清楚”,管月梅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房间柜子顶上有一台,新的。” “哇。” 没有任何可怀疑的了。 就是时间太短。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阶梯 扫盲志愿者们留在茶寮村的日子会很短,但是江澈的时间很充裕。 他现在基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把茶寮人拧成一股绳向钱看,从精神风貌上逐步改变这个落后的山村,同时建立起来个人权威和盲目崇拜,以保证到时候指哪打哪。 在野猪王身上玩的小花招带来的收益看似不错,但是远不足以彻底以改变茶寮,江澈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做太多拓展。 它压根没那么大空间。 换句话说,只要不下山,茶寮再怎么折腾也是穷山沟。都说要致富先修路,但是茶寮这条下山路政府如果去修就是脑残,因为修路的钱都足以把茶寮和附近几个小村迁下山好几遍。 现实前世这条路也一直没修。 再比如郑忻峰那边已经帮忙问过一次,【辉煌文化娱乐】的希望小学可以捐了吗?江澈的答案是还要等等,因为未来的茶寮希望小学肯定不会是建在山上。 目前,茶寮人暂时生活得好了一些,村民们展现出来的气息也很积极向上,都憧憬着,渴望着,从此不再那般窘迫的生活。只是他们还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一个大场面。 前世泥石流是一场灾难,这一次,江澈不光要救人,还要让它变成一个机遇。 对内的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目光向外,江澈要去“绑架”一些人,身为一个曾经的广告人,他对于舆论的力量坚信不疑。 …… “我就是想在这里拍照片。”曲冬儿牵着江澈的衣角,绕腰转了一圈,从他手臂下钻出来说:“我还想叫爹爹也来拍。” 山路走了几公里,现在江澈面前呈现的是一个超过70度的陡坡,高度超过35米。 它几乎可以被称为一个小悬崖,从崖顶直挂而下的,是一条藤梯。 “前年我上了六个月学,去年,我上了一个月学,后来就没有老师了”,曲冬儿走过去,坐在一个小石阶上,抬头对江澈说,“他们都不上学了,可是我想上,爹爹也想我上。” “要上学就要去很远,要从这里过。”她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睛里两滴小泪珠打着转儿。 山村里的小学并非每村一所,尤其在峡元县这样的地方,它几乎是方圆几十里的好几个村庄才能合得上一个教学点。 所以,当茶寮村的教学点没了老师,曲冬儿要去的学校,不在附近,它很远,远到需要翻山越岭。 “我太小,没力气,爬不动这个,爹爹托着我,我都上不去。”一霎间眼泪如线,一下从眼眶到嘴角,曲冬儿瘪了瘪嘴,嘴唇把眼泪抿住了。 江澈默默走过去,把人抱起来。 曲冬儿在他怀里抹了抹眼泪,指着藤梯之间凿了大概一半的一排石阶说:“后来,爹爹就给我凿石阶,没人帮忙,然后他就摔伤了……我在家自己看书,爹爹说腿好了就继续凿。” “再后来,爹爹腿好了,然后小澈老师你也来了,真好。” 说到这里,扭头看江澈,曲冬儿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嘴角却是开心的笑容。 这画面酸到心里,也柔软到心底,江澈怕自己跟着掉眼泪,故意开玩笑逗她,说:“谁准你叫我小澈老师了?没礼貌。” 曲冬儿不服气说:“那个张雨清张老师都这么叫。” “……”江澈愣了愣,这两天和张雨清接触得挺多,称呼有变化吗?他经过提醒,回忆了下,似乎确实如此。 太阳开始落山,斜照的光束落在崖壁、藤梯,还有凿了一半的石阶上,光芒一片。 江澈抛开杂念,把曲冬儿放下,说:“去吧,扶着藤条,小心爬几步,老师给你拍照。” “……可是我在哭”,曲冬儿拨了拨她的蘑菇头,自己尴尬说,“又哭又笑。衣服脏脏的,头发像被老鼠啃的……” 但这恰恰是最真实的表情,最真实的状态,江澈笑着说:“没关系的,去吧。” “咔嚓。” 第一张照片是背影,曲冬儿小小的身体吃力地往上爬,细胳膊拉着藤条,小短腿努力往上迈。 第二张她想回头跟江澈说话。 抓拍,“咔嚓”。 依然悬着泪珠的小脸蛋上在夕阳的光束中,笑容灿烂,眸光晶莹。 还不是数码相机时代,看不到效果呈现,但是江澈相信,这个站在父亲凿了一半的求学阶梯上的小女孩,她所能带来的震撼力,很可能丝毫不逊于去年开始为希望工程带来巨大反响的那张《大眼睛》。 第三张,第四张…… “好了,太晚了,明天叫上你爸爸一起来,咱们再拍一些照片。”江澈走过去,转身,蹲下,曲冬儿从父亲凿开的石阶上扑到小澈老师背上。 “记得叫爸爸带凿石阶的工具。” 江澈提醒,他想要再拍几张有概念的照片,至于是否摆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这是真实存在过的画面,而且他没打算拿任何一毛希望工程的钱。 计划中的这组照片会叫做《阶梯》,几重概念:求学的阶梯;苦难的阶梯;父爱的阶梯;改变命运的阶梯。 除了曲冬儿个人的形象,其中还会有一张照片,小女孩会奔向她正在开凿石阶的父亲,告诉爹爹,村里学校来新老师了。 最信任小澈老师的曲冬儿问也不问,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嗯。” 两个人在夕阳下走在山路上,路过山岭,路过溪流,路过稻田。 “欸,你们没看到我吗?” 已经走过去了,一个有些沙哑但是故作镇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江澈和曲冬儿都吓了一跳。 江澈回头,蹲下身,看见路边的稻田里,林俞静满脸的泥,身体从腰部以下都陷在淤泥里。 “我在这里等你们好久了。”她说。 就这,她还好意思说,我在这里等你们好久了。 “是谁把你种在这的啊?”江澈蹲在路边,笑着问,他对这一带很熟悉,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沼泽,林俞静脚下能踩实,只是淤泥太厚,爬不上来而已。 “唔……我想找曲冬儿下跳棋,结果看到你们出来玩,就偷偷跟来……走着走着跟丢了,一个人怕起来就用跑的,就掉下来了。”林俞静说。 所以她已经被种在这一个小时不止了。 江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林俞静想躲闪,但是没来得及,双眼红肿的,显然刚刚很激烈的哭过,还有那满身满脸的泥,想象一下,她一个小姑娘在荒山野岭以为自己掉进了沼泽,求救无门,该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恐惧。 也就这丫头了,这么悲惨的情况,见到江澈还先逞强。 附近的稻田里草虫在叫,天色越来越暗,曲冬儿一手拉着江澈短袖,一边探身,伸手要去拉林俞静,江澈连忙一把给她拉回来,她要是掉下去,那可真是要没顶的。 “来吧”,江澈伸手,说,“我拉你上来。” 林俞静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过来,她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简直作孽啊 天边只剩下一弧微光,被阳光打了一天的石板路退了热烫,赤脚踩着,暖得刚刚好。 林俞静坐在路中间,反正她身上满身的泥,比路面脏。光着脚,因为鞋子在淤泥底下呢,人拔上来了,鞋子没跟来。 “跟你说哦,姐姐当时跑得飞快,然后跑着跑着人就歪去歪去,我就想,可不能倒栽葱,整个人倒下去啊,我就一跳……咚,就动不了了。” “全是泥,到这里……” 她比划着,跟曲冬儿说话。 曲冬儿咯咯地笑。 两个人趁这时间都偷偷拿眼睛看了看江澈。天色已经很暗沉,江澈不看林俞静,叹了口气,说:“反正鞋我是没办法帮你捞上来了,陷泥底下呢,休息好了就走吧。” 林俞静一双大眼睛眼神无辜,轻轻“哦”一声,人没动,但也知道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这段山路石板部分刚巧到头,往前不光有尖锐的碎石子,还有两边山上掉下来的树枝,带刺不带刺的满路都是。 这会儿天色又暗,她刚刚试着走了两步,脚底就已经扎破了。 “走不走?不走我们先走了。”江澈冷漠说。 “……”听到要一个人被丢在荒山野岭,林俞静吓得直摇头,心里恨恨地想着:就胸小而已,又不关你的事,有把你得罪得这么严重吗? 好想逞强,可是不敢。 “要不你拔点草,做双草鞋?”江澈示意了一下田埂上的野草,说完偏过头戏谑地笑了笑,果然我是小心眼啊。 林俞静用力地点头,她还真拔,拔了一大把横横竖竖摆开,认真编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江澈,“那个,你会做草鞋吗?” 江澈摇头。 一旁曲冬儿说:“我爷爷会,可是我也不会。” 冷场了,无助了,林俞静委屈大了,眼泪要不是刚刚已经流完,估计就忍不住。曲冬儿走过来,摇了摇江澈的手,说:“老师你背林姐姐好不好?我自己走得动。” 这其实是一个每个人都早就已经想到的解决办法,问题林俞静不好意思说,江澈怕。 “简直作孽啊。”江澈无奈,不出声,转身稍稍矮下身子。 林俞静怔了怔,小声说了声:“谢谢。” 然后小心翼翼地趴上去。 “曲冬儿,回来,不许走快。”还真是背着都感觉不到啊,江澈觉得自己抵抗力上来了,路上一边走,一边提醒曲冬儿。 一路没有交流走到村外河湾,江澈把人放下来,说:“去河里简单冲一下,先把泥洗掉,回去再泡个热水澡,不然你估计要生病。” 林俞静乖乖点头去了,曲冬儿陪着她。 朦胧夜光下水声哗哗…… …… 要在茶寮村泡上一个热水澡的难度本来跟要在撒哈拉游个泳差不多。 还好江澈已经来了有一阵了,他之前找村里有箍桶手艺的根叔帮忙弄了一个大木桶泡澡,帝王般的待遇。 现在林俞静在他屋里泡热水澡——简直作孽啊!这样会不会怀孕啊? 曲冬儿帮林俞静拿来了换洗的衣服,和江澈一起吃过晚饭,等了等,林俞静没出来,晚饭后玩了会弹珠,江澈还陪周映垫了会儿排球,她还没出来…… 看时间曲冬儿也该回家了,家里睡觉时间都快过了。 “她不会是淹死在里桶里了吧?”江澈说,“冬儿你去看看。” “嗯,好。”曲冬儿应声去了,推不开门,垫石头爬窗户上看了一眼,下来拍着手上的灰土,认真说:“林姐姐包着个头,躺在你床上睡着了。” 从理解的角度,确实,她身心疲惫,可是,简直作孽啊! “去把她叫醒。” 曲冬儿把人叫醒后就回家了,又隔了一会儿,林俞静才出来,看看江澈身上因为背她粘上的一片片泥巴,都已经干了。 “对不起。”她小心诚恳地道完歉,偏头看了看江澈的表情,又说:“我看你床头有高中的书,好奇翻一下,就睡着了。” “然后刚刚醒来又翻了一下”,江澈不答话,她自己继续道,“好像你数学不懂的比较多一点,我看见很多地方打着问号,那个,要不要我教你?我刚读完高三,很厉害的。” “不用。” “哦,那我回去以后把我的笔记、试卷、练习题都寄给你吧?” “……你烦不烦?!” 林俞静整个人被梗住了一下,胸口基本没有什么起伏地气鼓鼓了一下,委屈说:“我都故意讨好你了,你干嘛这样?我……我除了,那个,那个小。我也没得罪你啊。” 说起来也对,面前这个林俞静压根什么都不知道,江澈犹豫了一下,放平语气说:“厨房给你留了晚饭,吃完回去吧。” 说完,江澈自己回了房间。 身后林俞静逞强说:“我才——不吃。” 换水,洗澡,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江澈出门,对面厨房里黑乎乎的,但是有响动,他走过去,摸到拉绳,猛一下把灯打开。 林俞静抬起头,含着满口的饭,呆呆地看着他,还嚼,还咽下去…… “嗝,嗝,嗝。” 眼珠都开始鼓了,这是要死人啊! 简直作孽啊,江澈不得不过去,给她倒了杯水放手里,同时帮忙拍打后背,给她顺下去。 “我很饿,就没骨气了。”林俞静被这一口噎得眼泪都下来了,可怜兮兮看着江澈说:“谢谢你。”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孽债?逃不过的狭路相逢? “吃完把碗洗了。”江澈说完出门回房间。 身后,林俞静突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表姐呀?我看见你们相处得很好。” 刚刚,她回去的时候,表姐莫名拉着她聊天,言语中隐晦的暗示了担心林俞静喜欢上江澈的意思。 其实这在张雨清的角度,是因为看到了林俞静出入江澈的房间,做的防备。 但是对于林俞静而言,就好像突然帮她开了一扇门,“我怎么会喜欢他哦?” 救赎的机会来了。我就不信我喜欢你表姐了,你还能跟我有什么,抱着这种救赎心里,江澈点头,说:“挺喜欢的,她胸大。” “哦。”身后没有语气的应了一声。 江澈往前两步,转角,发现张雨清站在那里。 “简直作孽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省城之行 许多年后会有一个逗趣的说法,说某些人能把别人的智商拉到跟自己同一水平线…… 林俞静的智商当然没问题,她考上的可是盛海的名校。 但是从类似模式下的杀伤力来说,她是全方位的——她能让一个人的整体状态不知觉被她拖着走。 前世的林俞静曾经以这种奇怪的能力带江澈短暂脱离过悲伤和颓废,这一世面对她的几次,江澈也都暂时失去沉稳和成熟。 老实说他有点怕了这个小丫头。 一个带点儿浪漫主义情怀的小知识分子家庭,独女,不算富有,但是一直幸运而安稳,父母亲在动荡和混乱中小心翼翼地将他们的女儿保护得很好。 乐观、豁达、随性,没有心机,这是江澈曾经对她的判断,但是后来偶尔也会想,也许恰是这样的人,一旦开始浸染色彩,变化往往很快也很大。 意思倒过来,别人也很容易用自己的状态将她拖着走,给予沉重、悲伤、彷徨……都不难。 江澈对林俞静有所了解,所以第二次提起胸部这个概念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那家伙很能自己适应。 但是江澈不了解张雨清,刚刚的话,胸大,她肯定是听到了的。 面对面。 “食、色,性也。”嘴唇速率平缓,微微露齿,张雨清轻灵地微笑了一下,语气平静而狡黠道:“其实是很平常的想法,区别只是我凑巧听到了而已……所以没关系的。” 一下,所有的尴尬都被化解,轻描淡写,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江澈心里经不住高看她一眼。 “我担心那丫头乱跑,现在没事就好了……那,我先回去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江澈的眼睛,挥一下手,转身离开。 掌握尺子的人,暧昧高手。从内心完全不认为张雨清这类女孩有对目前状态的自己抛橄榄枝的理由,但刚刚这一下的感受,又确实如此…… 不知道哪出了问题,但总之有问题,身为老妖的江澈一瞬间有了判断。 表姐、表妹,哪个都惹不起,也不想惹。 那就躲吧,正好有事,也正好避出去几天。 第二天一早给曲冬儿和她爸爸拍完一组照片,江澈赶在午饭之前离开了茶寮村,等他回来,这对姐妹也就差天把走了。 市里有支教教师动员大会,但是江澈计划只去报个到,就改去南关省省会庆州。他需要对一些事情提前做布置。 江澈在离村路上遇到了张雨清和管月梅。 “江老师要出去吗?”管月梅发问,张雨清在旁看着江澈。 “对,市里有个支教教师动员大会。”江澈笑着说:“加上来回,要去个三四天。” “啊,好巧,我老家就在曲澜市,爷爷奶奶现在还住在那边”,管月梅这话倒是认真的,她说,“那个,能麻烦江老师帮我带点东西过去吗?就山里的一些干菇什么的。” 本来很合理,问题江澈的计划是到了曲澜市马上就要转车去庆州的,根本不会在曲澜市多做停留,他尴尬一下说:“那个,其实我不参加动员大会,是去庆州。” “哦,那就不麻烦江老师了,注意安全,一路顺风。”管月梅也不失望,笑着说。 张雨清也在一旁微笑说了句:“注意安全。” 江澈道谢,离开。 “看吧,回庆州。就这都要藏着掖着。”管月梅转向张雨清说:“打算怎么办啊?昨天刚有点儿动静,人就走了,等回来咱们又要走了。” “我能怎么办呀?”张雨清鼓了鼓腮帮子,苦笑一下说:“总不能投怀送抱,自荐枕席吧?他很聪明,这样很容易出反效果的,自降身价,得不偿失。” 管月梅戏谑地瞄了一眼她的胸部,说:“懂啦,女孩子有些东西拿来吊着永远比给出去有价值,对吧?” 张雨清窘迫一下,点头说:“等他回来,机会合适就试一下看什么反应,反正我能控制好这个度。不行的话,反正我也还有一年毕业不是么,保持联系慢慢来吧……接触了几天,我还挺喜欢和他这样平常相处的。” …… 从茶寮到下湾乡,等了马东强的拖拉机到县里,再从峡元县到曲澜市,报到完直接请假,江澈连夜坐上了去往庆州的火车。 站票,欲哭无泪。 隔天下午到庆州,双腿麻木的江澈顾不上休息,直接先去找了南关青年报的记者余时平。 “上次的事,麻烦余记者了”,就在报社楼下简单碰了个面,江澈说,“这次我还有一组照片,想请你洗出来看一下……如果合适,我想以你的名义发表。” 说完,江澈递过去一卷胶卷。 余时平有些纳闷,他平时的业务,主要也就是跟拍领导视察和一些官方活动,摄影狂归摄影狂,要说什么有主题和影响力的作品,还真没有。 从桌面把胶卷拿过来,余时平好奇问:“这个是?” “一些山里孩子的照片,大概有可能符合眼下希望工程宣传的主题。”江澈直接道。 余时平的眼睛亮了一下,希望工程项目自1989年发起,去年,1991,一张正式名称为《我要上学》,而大众习惯称之为“大眼睛”的照片产生了极为巨大的影响。 拍下该照片的国家青年报记者虽说在外界不为很多人所了解,但在圈内,确实功德与名声都有了。 以至于这一年来很多记者都端着相机往乡下跑,希望能拍出同样影响力的照片。 这并不容易,余时平想了想,对手中这卷胶卷并没有寄予太多希望,笑一下说:“那我回去洗出来看看。” 江澈点头,“好,那我明天打你电话,顺便一起吃个饭,为上次的事表达一下感谢。今天实在是太累太困了。” 两个人挥手作别,江澈突然回头,问:“对了,余记者知道省体育局怎么走吗?” “知道。” 余时平点头,走过来,给江澈指了明确的方位。 有些远,只能隔天再去了。 江澈的目的是想要了解一下南关省今年度有没有青少年排球赛的计划,顺便打听一下,有没有省青年队什么的退下来的运动员暂时生活困难的。 如果机会合适,他想给茶寮带回去一个短期的女排教练。 不管是照片还是女排,一方面是孩子的前途,另一方面,也是江澈为将来做的准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郑的委屈 南关省省体育局在老城市体育场旁边,院子不大,除了一栋三层的办公楼,剩下竟然差不多都是平房,屋檐有草,墙根有草,道旁石子圆润,也不知道踩了几代人。 江澈转了一圈,没见着什么大领导,但是消息还是打听到了。 青少年排球比赛有,但不是一级一级打上来的,而是各县市往上报,然后集中起来比赛,江澈递了半天烟,一名干事才不耐烦的帮着查了下,查完说: “峡元县没报过。” 接着江澈再问有没有省青年队之类退下来的女排队员可以帮忙介绍认识,对方就不耐烦了,翻白眼不吭声,顾自抱着办公桌上的电话跟人问股票的事。 这一时间受“深圳810事件”影响,整个内地股市都差点被葬送,深沪两地股市同时暴跌,正在一片哀鸿惨淡中。 体育局干事打完电话两眼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看见江澈还在,含怒直接说了句:“你什么都别问我,我没心情跟你烦。” “……”好吧,江澈心说不就股票么,你问我啊,至少大形势我能跟你说点……也不看看人胡彪碇怎么做的,客气点的话,我就跟你说了。 从院里出来,江澈找看大门的大爷聊了会天。 “女排今年……唉。”听说江澈想在山村学校搞排球队,老人摇头叹了口气。 这会儿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才刚结束不久,国家代表团总体表现很好,名列奖牌榜第四,但是女排却遭遇了史上最尴尬的一届奥运会,连小组都没能出线。 “越是这样,才越需要振奋啊”,江澈笑着说,“大爷你有认识合适的人帮忙介绍下吧,我们付工资的。” 最后看门大爷答应下来帮忙找几个认识的人打听下,约了明天再碰个面,江澈给他桌上放了包烟。 只要能找上圈内人,这事应该不难。 因为要说大学扩招之前,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搞体育的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在没有职业联赛的年代,那些进不了国家队的人,很多退下来后都生活不易。 从小练,练不出头,出来后文化知识,社会阅历都不足,不少身上还带伤病。 江澈很有信心骗一个到山沟沟里去。 这年头国内体育经济的开发还很薄弱,足球甲a联赛要从94年才开始职业化,其他项目的商业转化也还做得很差…… 记忆中第一个把运动团队做出巨大商业效益的,江澈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个名字:马俊仁。 他掏出小本子把这人记了上去。 …… 跟余时平约的时间是晚饭,江澈下午在宾馆里等人。 他内心当然是期待褚姐姐能来的,结果昨天好死不死,打电话到办公室,郑忻峰也在,说他正好想来考察一下南关这边的市场…… 既然他来了,那褚涟漪就不好说也要来。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好想砍死他。 “笃笃笃……老江,我来了。”敲门声和喊声一起响起来。 江澈爬起来,无精打采给他开了门。 “你这是什么表情?”郑忻峰放下准备热情拥抱的双手,失落说:“老江,你见着我怎么一点都不兴奋?” 江澈心说我兴奋你大爷,水也不给倒,说:“郑总你跑我们这落后地区来考察个鬼啊?说好了,我可不带你去见杏花婶。” “滚蛋”,郑忻峰跳起来说,“我忙着呢。” 他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坐下认真解释说:“不过我跟你说啊,老江,我的想法,认真的……这些暂时落后的省份和地区才是咱们的机会。” 听到这一句,江澈来了点精神,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其他电器跟空调不一样,很多都已经是买方市场了,商家之间的竞争也大,咱们要做,但是太弱了,所以要做大,要扩张,只能农村包围城市。” 郑忻峰在桌上把几个杯子摆开,看了看江澈的反应。 前世37岁的县长果然不是白捡的,郑书记成长好快,江澈帮忙把他叼嘴里的烟给点上了,笑着说:“郑总请继续。” 老郑得意了,二郎腿一翘,兴奋说:“就这样,我的意思比如在临州,现在电视机的保有率已经算很高了,但是其他落后地区呢?这些地方滞后了几年,现在伴随着收入增长,反而能提供一个不错的市场需求,而且竞争相对较小。” “很好。” “是吧?就你那破地方,电话都打不了,老实说我跟褚姐请示过后,按你定的规矩走了程序,然后,已经有地方先斩后奏了。” 说这一句的时候,郑忻峰有点小心虚,小心看着江澈……毕竟动用的钱准确来说都是江澈的。 “说了宜家这一年是给你锻炼的,你做得很好啊。”江澈笑着回答。 老郑心头一松,说:“谢谢。” 这种兄弟间彼此信任的感觉很好,郑忻峰像是突然有点动感情,把钱包掏出来,又从里面掏了那张破纸片,放在桌上。 【少年剑未佩妥,出门便是江湖】 “老实说,这江湖,他妈的还挺难的,这阵子总在外面跑,被捧着过,也被看低过,我,我他妈连被人拿酒泼在脸上都经历过了。” “老江,咱们迟早一天一定要做到,你以前说的那样,一个名字就把人镇了。” 什么都不说了,江澈给余时平打了个电话,把见面推到第二天,带着郑忻峰出门吃饭、喝酒。 两个人都有点醉。 “我跟你说,上次去抢一个地区的品牌总代理商,当天合同签完,晚上吃饭,我去上个厕所,就被当地本来有机会拿下代理权的一个二级经销商带着二十多人围了。”郑忻峰说。 江澈听着有点担心,说:“你不会当场耍了一套九转金身功吧?” “没,我还没筑基,打不了人”,郑忻峰认真解释一句,得意地嘿嘿笑几声,“但你知道我那次把谁带去了吗?……唐连招、赵三墩。” “那二十多人围着我就嚷啊,嚷啊,嚷完了说让我跟他们老板说话。” “跟着他们一回头,老板呢?” 江澈配合着问了句:“老板呢?” “在地上瘫着,唐连招一手拿把刀抵他后背上,另一手还在拿筷子夹菜。那些人一看,回头就想弄住我啊,结果两个冲过来,两个砰砰迎面倒下,赵三墩横一步站我面前……跟着,那边他们老板的哭喊声就起来了。” “然后我就那么淡定地微笑着,从他们中间走过去……自动让路,知道吗?太威风了,老江,我跟你说,真太威风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女排教练 唐连招愿意跟着郑忻峰到处跑是因为游戏厅现在基本已经上了正轨,郭五的猝然倒下,让辉煌娱乐在外人眼中变得愈加深不可测,没人敢动,也让唐连招手下那些人更加老实听话。 他想学着做生意,带刀老总也在转型中。 换一个时代,像他这样初中二年级被开除的文化水平也许很难出头,但是这个时代草莽峥嵘,无数学历更低,做事更莽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舞台。 而之所以带上赵三墩,是因为他已经快被憋疯了。作为整个江澈旗下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就连唐连招都不敢让他去看游戏厅,所以三墩现在除了每天跟着褚涟漪上下班,其他时间已经被发配去给宜家看仓库。 郑忻峰说:“我就不信他能跟没插电的电视、空调干起来。” 郭五整个团伙被端,本人作为首犯判了12年,牛炳礼废了,判了3年,其中量刑标准无法考量。 王宏和赵武亮终究没能打起来,九转金身功有的地方分裂成了“雷派”和“油派”。 郑忻峰说:“韩立大师依然不知去向,没准正躲在哪个山野小村修行。” 带谢雨芬回老家和生孩子两件事暂时都被搁置了,郑忻峰忙得不可开交,谢雨芬和她家人也都理解。 “就是她明明一个火辣极了的性子,越这样耐下心温柔理解,我越是练逢场作戏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哪天就收不住了。” “老江你知道吗?有时候招待客户,被人招待,我进房间就跟那个小姐说,叫,大声叫,叫完了出去,就说事办了,我很猛。我另外再付你五十。” “你知道她们看我的眼神吗?很同情啊。偶尔也有鄙夷的,小心翼翼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老江你翻下我包,看看,对,就那叠纸,看到了吧?我找人把老军医诊所里的性病图撕下来塞包里了,碰上小姐实在太诱惑人,扛不住的,我就一屁股坐下,拿出来看,把自己和弟弟都吓趴下。” “这样下去,我吓着,吓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废了。” 这些都是郑忻峰跟江澈说的,这家伙喝醉后絮絮叨叨一直到凌晨,大概压力真的很大,平时作为老总没处说,逮着江澈总算有个窗口。 …… 马东红21岁,身高1米94,但是干瘦,麻杆腿,走进来的时候脸上表情拘束。 一样身高超出常人的父母亲看起来有些过于苍老和朴实,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 这就是体育局看门的大爷帮江澈联系的退役女排队员,在省青年队呆了几年后发现身体根本已经无法负荷大运动量的训练,于是就退了下来。 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别的技能,家庭生活窘迫,马东红在家长年睡着一张腿都伸不开的小床,因为屋子太小,父亲就只能拿钢丝床睡在走廊里。 身高一米七零的郑忻峰站起来,比了比,眼睛落在姑娘胸口上,不是故意的,是高度差不多就那样,然后他仰起头说:“哇。” 跟在马东红身后的老父母一下眼神中满是警惕。 “老梁,他们不会是骗子吧?可别把红红骗去卖了。” 话是对看门大爷老梁说的,声音很小,但是听得见。梳着油头,夹着公文包,拿着大哥大,一看就挺像骗子的郑忻峰悻悻说:“那也得卖得掉啊,又不是甘蔗,长了更好。” 成熟的是社会经验,不是脑回路,早知道就不带这家伙来了,江澈连忙一把把他给拽了回来。 “算了,咱不去了。”当娘的估计是被吓着了,上前拉女儿说:“红红,咱不去了。”扭头她向老梁解释了一句:“谢谢你帮着介绍了,可是,唉,那个老板看上去是个打歪主意的人。” 老梁脸上一阵尴尬。 “我?”郑忻峰猛一下想站起来开口反驳。 江澈一把给他按住了,“你别给我折腾啊。” “问题我能打什么歪主意啊?”没法反驳,老郑只好在江澈耳边小声抱怨了一句,说:“我又不是泰迪。” 江澈愣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把这话听懂。 “马姑娘对吧?那个,你认识曲澜市、峡元县、下湾乡,开拖拉机的马东强吗?”怕父母不好沟通,直接找了姑娘本人,江澈的第一句比老郑还无厘头。 他身高有个一米七八,但是一样得仰着头说话。 马东红摇了摇头,笑着说:“不认识。” 郑忻峰郁闷的在旁边小声嘟囔了句:“凭什么你胡说八道就不像坏人。” 江澈没搭理他,笑着解释道:“不好意思啊,因为正好在那边认识这么个人,名字跟你像堂兄妹,所以好奇了一下。” 说完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马东红,“这些,你可以先看一下。” 照片是那一整卷胶卷里一起洗出来的,曲冬儿和父亲的《阶梯》那部分照片留在了余时平那里,准备寻找合适的方式和时机发表。 剩下这些,有部分是江澈平时拍的学生们打排球的照片,其中尤以周映为多。 马东红接过去,一张张仔细看着,低头问:“这些都是山里的学生?” “对,我想组织一个小女排,本来就是指着锻炼身体而已,结果碰巧,你看这个”,江澈指着照片上的周映说,“这姑娘现在12周岁,身高一米六七,弹跳、速度、力量、反应,全都很好。” “你想让她当运动员?”马东红的眼神中除了期待和欣赏,竟然还有些担心。 “不一定。我的想法是,一边读书,一边练着看看。之所以想找你们专业人员帮忙,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给予她正确的指导,另一个,更重要避免她自己瞎练,把身体练坏了。这姑娘很轴,很拼。老梁帮着介绍了几个人,听说你是因为身体伤病退下来的,所以,我反而特别想邀请你去,因为那样,你才更知道身体本身比什么都宝贵。” 江澈眼神真诚。 “那我去。”马东红应完自己也愣神一下,回过神来才有些尴尬道:“听见你后面这句,我愿意去。你能这么想……谢谢。” 姑娘大概她联想到自己了,老实人啊,江澈笑一下说:“咱们还没说工资呢,山村学校,暂时也没法给你解决教师编制问题,只能以后慢慢争取。还好,我们这里这位郑老板,他很有爱心,愿意赞助,所以,暂定3个月,我们大概能开给你每月150块的工资。” 他说完,姑娘愣住了,姑娘的爸妈也愣住了。 江澈连忙加了一句:“山里落后,但是养人。” 对面,马东红妈妈紧张地拉着看门大爷嘀咕:“老梁,给这么多钱,怎么我听着就像是骗子啊,不会是人贩子吧?” 江澈这才意识到,这是在南关省,自己报出来的工资,实在是太高了。 “就3个月,450块,吓着干嘛?”老郑看不下去了,从皮包里掏出两叠一万的放在桌上,“我是大老板,我很有钱,知道了吧?卖她,能卖几块钱?” 江澈顺手把自己的教师证、支教通知、开会通知也都放在了桌上。 “我去,爸,妈,能挣钱,还能教孩子,我乐意去。他不是坏人。”马东红扭头跟父母亲坚定地说道。 …… 郑忻峰要继续考察市场,马东红父母亲说要准备两天,然后他们自己送女儿过去。 江澈等不了,帮忙订了票,独自先踏上了行程。 一路颠簸,客车再次晃荡着驶进峡元县十字坡车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 下意识算一下时间,他比前世去市里开动员培训大会早了两天回来。 前世这会儿,林俞静应该是生病了…… 但是生病这种事,这一世她在茶寮整个生活状态都改变了,总不可能还来一次。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夜路 出车站在路边吃了碗面,太阳已经开始下山,山里人说太阳下山,那就真是从山岭间慢慢沉下去。 南关江上红彤彤一片,江澈原本想着找县城招待所先住一晚,结果“突突突”,马东强的拖拉机好死不死就冒着黑烟从身边过。 “江老师回去么?上来。”他停下来招呼了一声,对于山里人来说,赶夜路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不搭车就得多走两个小时的路,而且马东强并不是天天往县里来。江澈拍了拍背包里的手电筒,想着那段路自己够熟,没狼没虎,果断跳上车。 就挂在车斗和座椅之间,马东强果然已经换了一个更大号的摇把子。 江澈看了看,又拿起来掂了掂,觉得压手,犹豫一下说:“老马,你听说过气功吗?” “欸,咋了,江老师你会啊?”马东强扭头笑着说:“会你教教我?” 江澈心说我想让你学那个,并不会,提醒他看路,然后道:“我是听说有一门气功叫铁裆功,老马你可以找来学着看看。” 老马回头递过来一个“你懂我”或“心照不宣”的眼神,转回去,嘿嘿嘿,传来一阵猥琐的笑声。当作一个玩笑。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江澈在前头路边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从旁经过的时候确认了一下,有些意外,但真的是张雨清没错。 “老马,停一下。”江澈转向张雨清挥手,说:“你怎么在路上?” 张雨清回头看了一眼,眯眼再一眼,才反应过说:“江老师,你回来了呀?我,我前两天身体不舒服,自个儿下来看了一下,今天好了就想着赶回去。” 怎么变成她生病了? 不过像是已经好了,江澈看了看,气色还行,就说:“那也应该等明天,你一个女孩子走到天都黑了。还好碰巧了,上来吧。” “我怕扫盲耽搁了。那个,我们就要走了呢。”张雨清拿眼神看了看江澈,一边解释,一边走到拖拉机旁边,倒是不怕脏,试着按车斗往上爬。 江澈伸手。 张雨清犹豫一下,抬头看一眼江澈,把手递了过来。 车上拉的是水泥砖,不好坐,江澈给张雨清让了个靠里的位置,等她坐好了,才说:“老马,走吧,开稳点。” 老马嘿嘿两声,用方言嘀咕了句:“咋稳得住哦,这一路晃的,得搂好咯,掉下去我可不管。” 他已经知道江澈会方言了。 “他说什么?”张雨清扭头,小声问江澈,眼神里藏着笑意。 江澈果断摇头,说:“我也没听清。对了,你同学怎么都没一个陪你下来?” “哦,杜正斌和谭文康两个男生有事已经提前回去了。”张雨清当然不会说,杜正斌其实是因为看她和江澈走得近,着急表白,结果被拒绝,一气之下才提前离开的。 她暂时来说已经为江澈断了一个选择。 “其他同学再陪我的话,扫盲任务就真完不成了。” 正说着,车子一个大颠簸,张雨清轻声哎呀一下,撞到了江澈身上。 互相看看,都没吱声。 马东强扭头看一眼,专找有坑的地方开。 撞啊撞,撞啊撞,一路下来,老马心说这回该给我发整一包好烟了吧?到地下车的时候,还特意用方言叮嘱了句:“嘿嘿,天黑,慢慢爬。” 江澈扶着腰,用方言嘀咕了句:“娘的,肾都给你癫不知哪里去了。” …… “我走前……你走前?” 天黑,两个人都有手电筒,倒是不至于看不清路,但问题如果让张雨清走前,蜘蛛网啊,飞虫啊,都往脸上打,再路边壁虎什么“哧拢”一下,也能把姑娘吓个够呛。 走后的话,又怕她脊背发凉。 “亏得是遇见你了,我还以为自己胆子大得很呢。”张雨清说着话,拿手在面前空拨着,山里蜘蛛结网快,哪怕前一刻还有人过,这会儿也是满路的蜘蛛网。 江澈站下来,说:“要不你还是走我后头吧,手抓着我衣服,别怕。” “嗯。”张雨清点头,错身绕到江澈后头,扯了他的衣服后摆跟着走。 “你怎么会想来支教的?” “就脑子坏掉了。” “才不信,但是挺好的,要是我毕业了你还在这……我也来一年。” “不一定还在。” “嗯,那你会去哪?” “尼玛……” “嗯?” “下雨了。” 最初下来的雨点落得稀疏,江澈脸上被砸了两点,解释一句再回头,张雨清一只手掌已经翻挡在头脸前面,电筒的光束里,白亮的雨线细细密密。 夏天山里的雨来得不讲道理,倒是不闷了,不出汗了,但是小雨一下夸张成暴雨,还好风不算很大。 “撑着自己就好,两个人一起,都得湿透。” 只有张雨清带了伞,两手握着,跟风使劲,硬往江澈头顶上遮。江澈的书包不怕水,倒是不怕雨淋。 “伞大。”张雨清固执地踮脚把伞往江澈头顶遮。 江澈两手扶肩把人按住说:“真不用,你看我,我都已经湿透了。” 张雨清看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笑一下说:“我也湿透了。” 她干脆把伞收起来,说:“咱们用跑的吧?我记得上面有个凉亭。” 江澈笑着说:“我跑很快的,怕跑起来把你把你跑丢了。” 张雨清说:“那你牵着我跑。” 一只纤细修长,在雨水里凉透了的手掌伸过来,握住了江澈的手,她站在雨里,视线穿过雨幕,表情自然地笑着说:“跑呀。” 江澈没敢跑太快,但是山路崎岖,手沾了雨水变滑,牵着的手不知不觉从相握变成了十指相扣。 两人一路奔到半山唯一一座简陋的凉亭,江澈撒开手,回身,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全湿透了。” “嗯。”张雨清把落在面颊和额头上的头发往后拢,抬起的胳膊把因为被雨水浸透紧贴身体的t恤带起来一下,又落下。 白色的是t恤,在雨水里浸透了什么都挡不住。 里头一抹红。 起伏,本身就那么大的弧度,因为奔跑的关系,张雨清喘息着…… 江澈心说我就看一眼。 张雨清抬头捕捉到了他的视线,眼神交汇一下,江澈平稳气场发动,装没事,说:“你这头发够长的。” 张雨清忍俊不禁一下,低头笑了笑。 隔了一会儿,抬头缓缓道:“想看就看呗……你,不是说喜欢么。但是现在还不许碰。” 第一百四十七章 错开的前世 张雨清的声音有点抖,像是刚出道的小狐妖第一次魅惑男人,照想好的做了,但是做完了自己先害怕,只是逞强不肯退缩。 江澈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就是想不通,她有什么能误会的。 就算是重生先知,江澈也想不到,自己现在的形象,和黄小勇那个官二代的身份,竟然阴差阳错的在张雨清这里重合了。 如此一来江老师简直完美,张雨清也是豁出去了。 “谁让你自己要说的,还被我听见,你让我怎么办?”她使着小性子说。 然而毕竟是没经历过,又或许被雨水湿透的身体冷进了骨头里,张雨清说完这句,咬着泛青的嘴唇看着江澈,整个身体有些颤抖,她拿双臂抱住了自己,没遮没挡。 “看,自己先怕了吧?”江澈轻松笑着说。 看见江澈这么轻松的样子,心里不服气了,张雨清逞强说:“没怕,我知道你不会的。” “……那就是太冷了,这山里雨湿了风一吹,确实透骨的凉。”江澈说着转过身,打开自己的书包,找到这回带去睡觉穿的薄棉长衣长裤,说:“还好我这书包不怕雨淋,给,你快换上。” “我……你的。” “不拘小节一下吧,你病刚好,不能冻进去,我不怕的。”江澈说完露出一个突然才想到的神情,转过身,说:“放心,我这回肯定君子。那个,你要是不放心,我跑外面站一会儿。” 这一刹张雨清恍惚真有种恋爱的感觉,她恋爱过,但从未如此安心过,“……别,不用,我放心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 隔一会儿,脚步声到身后,张雨清拿手轻轻戳了戳江澈后背说:“我好了。” 江澈转身,经验老到真无奈,哎哟又没戴……想想确实没法戴。 不过腿好像不够大长腿的标准。还是裤子太长了? “头发也擦擦。”江澈拿了自己带的毛巾给她,顺手摸了摸包底,把一直忘记抽的半包烟拿出来,抽出来一根,到角落在风里兜手点上。 一阵山风过来,烟头亮了亮,江澈整个人抖一下,缩起来,烟随着凉气吸进肺里,经不住咳了两声。 有心想问张雨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不知从哪问起。 张雨清从后走过来,没出声,拿毛巾替他把头发擦干,本该趁热打铁的,但她莫名享受这一刻相处的感觉,想了想,什么都没说。 当然,哪怕江澈再怎么瑟瑟发抖,张雨清也不会说,其实我没生病,只是在车站外守了一天多。 她想着如果以后相处都好,那么不管怎么开始的,其实都不是错……大不了以后对你特别好。 …… 暴雨来的快,停得也算及时,雨后的山路泥泞湿滑,加上路边杂草和灌木的枝叶上雨水都重,江澈前头开路,走得很慢,张雨清身上依然被打得一道道湿痕。 “衣服我回去洗了再还你。”她说。 “不用的,换下来就先塞桌膛里吧,等你们走了我再去拿回来。你洗被同学看见了不好。”江澈在村口缓坡下停住脚步,指了指坡上说:“村里人应该差不多都睡了,你先回去吧,记得去厨房要点热水擦一下。” 张雨清犹豫了一下,点头先走了,作为一个可以掌握分寸的姑娘,她觉得今晚到这样刚刚好。 江澈望着她好似穿着戏服的背影,莫名有点想笑,这姑娘肯定是弄错了什么,回头发现真相,不知道会不会哭,觉得亏大了。 等了一会儿,他才上去,打着手电回到学校,发现自己房间灯竟然亮着。 推门,林俞静躺在床上,手臂垂着,侧脸压在枕头边缘…… “这是睡上瘾了?” 江澈心里嘀咕一声,走过去预备喊一声吓死她,不经意先看了一眼,小丫头本来就瘦,细胳膊细腿小脸,但是这一眼依然能看出来,她整个比前两天又瘦了一圈。 “江老师?”冯芳端着一脸盆热水走进来。 床上的林俞静被声音惊醒,睁眼看了看站在床边的江澈,瘪了瘪嘴,委屈说:“你又要凶我是不是?我都生病两天了。” 江澈愣一下,有些错愕地傻在那里,这什么情况,明明两世生活状态全然不同,怎么还是病了? 那如果按这个情况,她明天傍晚应该就会走。前世江澈晚了一天才回来,没见到病中的林俞静,这次提前了两天回来,乍一看,还真病得挺吓人的。 “怎么还是病了?”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俞静没注意到江澈口中那个“还”字,委屈回答说:“就吃了那个树叶米果……我吃太多了,呜。” 树叶米果?江澈脑海中混乱一下,很快清晰,难怪林俞静两世在茶寮村,都在同样的时间病了——因为这一时间茶寮有个传统,会做一种草木灰枝叶掺加的米果。 别人吃了可能都没什么,但是这丫头的体质,很可能对草木灰敏感。 “病了多久了?” “一天多,你别凶我,我一会儿就把床还你。” “怎么不下山去医院看?” “静静虚脱得厉害,走几步都成问题。”这一句是冯芳在旁边帮着答的,她说:“而且那个隔壁村的赤脚医生说只是肠胃问题,不严重的,打两天针就好了。” 林俞静配合着点头,“医生说一会儿再来打一针庆大霉素,我睡一觉,明早就好了。” 庆大霉素?! 江澈脑子里“嗡”一下,整个人僵在那里,前世后来偶遇,林俞静摆手示意自己听不到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转,不清晰,很混乱。 在经济和医疗水平都相对落后的年代,尤其偏远农村地区,庆大霉素号称“药王”,因为它很便宜,很好用,很多常见疾病,只需来上两针,效果立竿见影。 它救治了很多人,起过很大的作用,但不可否认同时也伤害了一些人。 尤其在部分乡村赤脚医生专业知识不够,一味追求治疗效果,用药习惯偏重的情况下,耳毒性药物影响,因此听力下降,甚至失聪的情况,其实十分严重。 而且这种情况无药可医。 这大概是林俞静这个被爸妈小心翼翼保护了十八年的姑娘,怎么都不自知的。 是这样吗?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江澈着急追问:“打了几针了?” 他的表情有点狰狞。 “好几针”,林俞静已经快急哭了,小声哀求说,“江澈,你别凶我好不好?” 这是这一世,她第一次直呼江澈的名字,这一刻病中的她看起来全无之前的欢脱,显得有些脆弱。 “不打了,咱们下山,我带你去医院。”江澈突然温和下来说了一句,然后后随便抱了套衣服,到外面找了个角落匆忙换好。 回来,一个穿着花衬衫烫头的妇女背着药箱已经来了,正在准备注射器。 “医生说两瓶一起,再打一针,肯定好了。”冯芳走上前来,跟江澈解释。 “没听见我说不打了吗?”江澈的声音有些像是压抑地咆哮,不管是冯芳、医生,还是林俞静,都被吓着了,有附近的人听见声音赶来。 江澈走到林俞静床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温声说:“相信我,不能再打了,我背你去医院,好不好?” 有可能已经超剂量了,但是她毕竟十八岁成年,也许还没到那一步。 心里已经猜测了个七八分,但是江澈不能直接说。 “嗯。”林俞静看着他的眼睛,流着眼泪,点头,再点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但就是愿意看他这样的眼神,愿意相信。 江澈伸手扶她,林俞静自己也用手肘支撑,坐起来。 江澈替她穿了袜子、鞋子,屋里的冯芳,屋外赶来的支教老师,几个村民,全都摸不着头脑。愣愣看着……张雨清更是如此。 系上鞋带,江澈转身蹲好,林俞静自己也有些茫然,但还是顺从的趴到他背上。 “帮她披件衣服。”江澈站起来,对冯芳说。 冯芳拿了件长袖衬衫给林俞静披上,系好,跟着说:“我也去。” “刚下过大雨,山路滑,你跟不上的”,江澈出门,喊一声,“去叫李广年和麻弟带上雨伞电筒,马上追来。” 而后两个人就这么在一片不及反应的目光中匆匆下了村口缓坡。 “我是不是会死啊?”山道幽静,林俞静趴在江澈耳边,小声说。 “不会。”江澈嘴里咬着电筒,含糊一声。 “骗人,你这么着急,我大概是要死了”,林俞静犹豫了一下说,“反正我也快死了……那个,我可能有一点点喜欢你,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是都要死了,就喜欢一下好了……可惜我胸太小。” “要不你用抱的好不好?我都还没被那样抱过。” “闭嘴。” 江澈把人往上抬了一把,林俞静弹起又落下,说:“其实也有一点的吧?那天我都不敢趴下来。” 明明很着急,可就是哭笑不得,江澈含糊说:“再说话我把你扔下去。” “你说什么?再说大你把我扔下去?”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今生如何 路边横生的枝叶带着雨水抽了江澈一下,疼的。 “你听得清我说话吗?”因为刚刚那一句被听岔了,江澈有些揪心地问道:“听得到的话,还有力气帮我拿一下手电筒吗?” “嗯。”林俞静把手电筒拿在手里,摸到江澈的口水,悄悄在他衣服上擦了擦。 姑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乐观、豁达,没有心机,有时候感觉蠢得厉害,偏偏还是个女学霸……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只是因为上了大学就平白无故一声不吭地消失呢? 真是变了想法,她也会坦诚的说吧。 除非,她经历了彷徨、恐惧,陷入自卑…… 江澈回忆着前世照片背面的那些话: “你又在看我么?”“我会给你写信”,“会告诉你从火车站到我的学校,坐几路公交车”,“你如果不来看我,我寒假还来扫盲。” 那是她在陌生的小山村生了病,虚弱不堪,而江澈不在的情况下,独自默默写下的,文字依然那么欢脱、乐观。 后来她没有写信。 后来,她没有来。 十多年后偶然再遇见,她一身素净,不再神采飞扬。怔怔站在路口,她摆手,试着想给当初一个解释,告诉江澈,后来,我听不到了…… 最后却匆忙逃走。 “你真的有一点喜欢我吗?”江澈整理了一下情绪问。 林俞静用下巴磕了磕江澈肩膀,大概算点头,又补充说:“是一点点。” “那如果我也喜欢你……” “啊?你诈骗吧?”明明就很虚弱,但是发现江澈变得不凶之后,还是来了点精神,林俞静犹豫一下,整个人在江澈后背向前动了一下,然后有些害羞说:“你,确定吗?” “说是如果呀,但其实真的也有点的,而且,我事实上比较喜欢腿长的。” “咯咯,我腿好长。”她笑了几声就软下来,趴在江澈肩头说:“都没力气笑了。你都不早点回来……” 这一句说的人不经意,听的人像被箭扎进心里。 江澈努力把语气调成像玩笑,说:“问你个很吓人的问题,如果我们这样说好了,互相有点喜欢,但是你回去……发现自己再也听不到了,你会怎么办?” “我……”林俞静整个人僵住了一会儿,抬手绵软无力地打一下江澈肩膀说,“我不要听不到。” “嗯,我是说如果。” “如果……那我就听不到了,就哭几天,就不找你了,就躲起来。”她说着说着已经带了点哭腔,像是真的在害怕。 “如果……别躲,让我照顾你吧。”所有的铺垫只是为了说这一句,因为这是这一刻,江澈内心真正在担心的事情。 没有声音回应,江澈胸前的一双胳膊往里搂了搂,她把脸颊贴在江澈的肩膀和脖子上,偷偷得意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我是不是会聋?” 江澈怔了怔,说:“……不是啊,就是个假设而已。” 林俞静说:“哦,那如果我没事呢,咱们怎么办?” 如果没事?可是迟了啊,不知道怎么办,江澈一时间没想出答案。 “江老师。” “江老师。” 脚步声响起,手电筒的光束照过来,麻弟和李广年终于赶上来了。 江澈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直接道:“这样,广年你跑得快,去乡里,找马东强,让他开拖拉机沿路过来接人。” 据江澈的了解,下湾乡最好的交通工具,也就是马东强的拖拉机了。 “欸,好。”李广年应了一声,拎着手电筒飞奔而去。 江澈转向麻弟,“你拿两支手电照路,顺便帮我护一下林老师后背……我们加快速度。” …… 隔天上午,破落的峡元县人民医院病房。 “感觉怎么样?吃点早饭,记得不能吃太多,一会儿估计冯芳就会来了。医生说你还需要再待一两天。”江澈走进病房,看见林俞静躺着。走到旁边说。 林俞静眼神迷茫,表情也一样。 “江澈,你是在说话吗?我看到你嘴唇在动……可是,我听不到,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声音?我真的聋了?” “我,我真的听不到了……怎么办?你还愿意像说好的,照顾我吗?” 她说第一句的时候,江澈真的有点被吓到,但是第二句,如果真那样,她才不会这么问,何况医生那里也早打听过了,江澈跳一下说:“老鼠。” 林俞静坐起来:“啊!欸,我又不怕老鼠。” 然后她缓缓躺下,继续迷惘,“刚刚你有说话对吗?为什么我好像突然听到一下,然后就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拿起勺子敲了敲粥盆,抬头问:“为什么没声音?” 肠胃的问题本身不算严重,要不是她身体还很虚弱,江澈就得把她拎起来。 “静静,你怎么样了?”李广年回去后,冯芳一早下山,此时出现在门口。 “那个,对不起,冯芳同学。她耳朵听不到了,耳毒性药物过敏,庆大霉素用量太大,已经聋了。”江澈表情沉重跟冯芳解释了一下,回头,冲林俞静眨了眨眼睛。 “呜~”冯芳猛一下就哭出来了,眼泪哗哗往外淌,扑到林俞静身边。 林俞静连忙抱住她,慌乱解释说:“没,你别听他胡说,医生说是差点,是差点,我是敏感体质,不能打耳毒性药物的……还好呀,我已经是大人了,还有,昨天没有继续打。” 前世她应该多打了至少三四次,而且都是双倍以上药量。 安慰着冯芳,说着说着,林俞静自己眼中也开始冒泪光,因为在后怕,就差一点儿,她就真的聋了。 “谢谢你。”林俞静扭头说。 “谢谢江老师。”冯芳说。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哭,互相抹眼泪,互相安慰。 越哭越来劲。 江澈出门跟医生问了个仔细,又在招待所睡了一夜,隔天,确认没事后连招呼都没打,独自回山上。 他回去,扫盲志愿者们下山。江澈跳下拖拉机,偷偷付钱请马东强送他们去县里。 至于林俞静的东西,张雨清说她帮忙带了。 “衣服洗了挂着呢,记得收。”她还说。 回到茶寮待了两天,日子像是又恢复如常了,只是偶尔看见某个地方,会想,如果事情知道得早一些,是不是这一世重生,会有一些不一样? 让林俞静就这样去上大学,是江澈唯一能做的决定,至于未来,未来再看。 已经开学了,江澈也变得忙碌起来,茶寮村小本村加上周边几个村子,足足三十多个学生,一到二年级水平的都有,还有一个超水平的。 在排球教练马东红到来之前,江澈一个人就是全科教师。 给一年级上完课,布置作业,换一边黑板,给二年级学生讲课,布置作业,再帮着曲冬儿解答一些问题。 江澈走出教室门口,伸了个懒腰。 “砰。”这是,锅炸了的声音? 江澈连忙冲进厨房,看到一个人傻愣愣站在那里。 合身的白衬衫,下摆塞在蓝色牛仔裤里,腰间扎了一条褐色的皮带,白鞋子上有两抹黄泥巴,长发束了起来,林俞静干练利落。转头看了江澈一眼说: “炸了,这个跟电饭锅不一样吗?” “哦,大一开学晚一点。” “我好了。冯芳陪我回来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初恋遇到骗子 用电饭锅煮饭只需要在锅里放水,但江澈这里的是农村土灶台,煮饭不论是用木制饭桶还是瓷盆,首先得保证外面的大铁锅里有水。 平常人少的时候,江澈用的是个粗瓷盆,现在大铁锅被烧漏了,瓷盆带着夹生饭掉进了灶膛里。 江澈不说话,因为突然一下她又冒出来,有点无措。 气氛有点僵,林俞静有点怯了,她这身打扮显腿长,现在规规矩矩站着,看着江澈,想了想说:“做不好没关系,有这份心是最重要的。以后慢慢就好了……对吧?” 对你个头。 她自己就把安慰的话都讲了,江澈走进去,一边收拾一边道:“又跑回来干嘛?就算开学晚,也该回去再陪爸妈几天。” 果然又变凶了,林俞静心里郁闷一下,说:“就来帮你上课,呆两天就走,还有,那个,你还没说,我们现在开始谈恋爱了没呀?你自己说的那个什么,照顾我。” 江澈扭头看看她,有些慌张,有些哭笑不得。 冯芳路过,点头示意了一下说:“我去给孩子们上课。” 剩下两个人,林俞静假装一边擦桌子,背对江澈,一边像是聊家常一样说起:“那天表姐她们回去前来看我。聊天的时候,管月梅开玩笑跟大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江澈蹲山沟。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就没回答,但是……我其实不怕蹲山沟。” 江澈听懂了,这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节奏。 “你也来当山村教师吗?”江澈指了指她掉进稻田的方向说:“走不了山路。”示意一下灶台说:“做不了饭。”看一眼门外抱着孩子经过的妇女说:“生不了娃。” 林俞静突然直起身子,有些慌张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大概是生气了,江澈看看灶台情况,短时间是救不了了,还好土灶台不止一口锅,他把还没完全熄灭的柴火移到另一个灶膛,等锅热,放油,准备炒些粉干,中午和林俞静、冯芳一起将就一下。 刚把粉干泡好,林俞静默默又回来了,看一眼江澈,不吭声,自己坐到灶膛后面老老实实帮着生火。 江澈拿了盘子,把炒粉干盛出来,怕吃着太干,又用热水煮了份菜干汤,说:“叫冯芳下课,吃饭了。” 做完饭身上油烟重,江澈说完出门,在院子一侧拧了毛巾洗脸擦手。 林俞静默默移动到他身后,说:“山路很容易走的,那次主要我跑得太快;做饭有点难,我可以跟你学……你不要因为觉得自己要呆在小山村,就故意找借口。” 这情况,江澈倒是也没法告诉她,支教啊,又不是呆一辈子,就算是前世,我也可以呆两年就走,到时你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其实跟这个没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跟什么有关系。”林俞静走到他身前,两手背在身后,低头不看江澈,有些为难说:“生孩子那种事,我想了想,不能这么快的。” 这说的什么意思?江澈想了想,懂了,自己整天又是胸、又是腿的,形象不好,林姑娘想歪了,看来“流氓”的部分,她也懂一点,会联想。 “先用亲嘴顶一下行不行?” 说完,林俞静走近,很近,抬起头,看着江澈的眼睛,两手依然背在身后,脚跟抬了抬,微微侧着脸,小心翼翼地将嘴唇印在了江澈唇上。 眼睛闭上了,长睫毛微微颤动,就那么印着,也不动,毕竟她也不会。 江澈没忍住,将她的上嘴唇抿住一下。 就这一下,林俞静双手一下抓住了他腰两侧的衣服,试探着回应,轻轻咬了一下江澈的嘴唇,牙齿浅浅地滑过,她退回去,开心地笑着,特别认真地小声说: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谈恋爱了。” …… 冯芳把一盘炒粉干和一碗汤放在林俞静面前。 “静静你怎么不吃啊?挺好吃的。”没动静,冯芳掰一下林俞静肩膀说:“死活闹着要回来的是你,回来了又跟他赌气,你这是干嘛呢?” “唉……”林俞静重重地叹了口气,“芳芳,我被人骗了。初吻给他骗走了,然后就失恋了。” 冯芳一下有些错愕,“这么快?” 林俞静点了点头,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然后说:“反正他不像是开玩笑的,表情语气都特别认真,一定说要等我大学毕业再说。” “那就再说呗。”这年头还有不少家庭教育,大学是绝对不能谈恋爱的,冯芳家里就是这种,她觉得,江澈没准也是为林俞静考虑。 林俞静摇头,沉重说:“我觉得他没准就是反悔,又喜欢胸大的了。” 冯芳忍住不笑出来,说:“那要不明天再试试?没准明天他有喜欢腿长的了。” “那不行,那我以后我不得三天两头失恋啊?气起来了,我不要他了,走,咱们收拾东西,明天就走。”林俞静说完看了看桌上的炒粉干。 “吃饱才有力气走。” …… 隔天早上,江澈站在院门口刷牙,之前他已经看过了,林俞静和冯芳的房间,门还关着,应该还在睡觉。 感情问题,尤其是比较复杂的感情问题,他暂时没办法去处理,另外其实前世他和林俞静的相处也不长,很多东西,一时都没有把握。 “哎……” 突然屁股上挨了一脚,牙杯里的水洒了满胸口,江澈踉跄两步回头,林俞静背着包站在那里,说:“骗子。” 说完不等江澈说话,转身走了,冯芳在前面十几步等她。 江澈想着赶紧刷完牙,让麻弟去跟一下下山路。 “哎……” 她居然折回来了,又一脚。 江澈再次有些狼狈地回头。 “江澈,你说话要算数,别到时候我来,你孩子都满地跑了。”林俞静的声音里带了丁点儿哭腔,大概不想被江澈看出来,说完再一次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就走。 两个姑娘走到村口。 林俞静扭头看了一眼,冯芳笑着说:“放心吧,他会算数的。” 林俞静想了想说:“我才不在乎,就是骗他的,让他等去吧。走,没准这条山路走完,我就把他忘光光了。” …… 不久后,江澈收到了一个大包裹,邮递员扛着上山,累得够呛。 包裹里是林俞静高中所有的教材,笔记,还有旧的,新的练习题,一样样分门别类,按次序放好。 除此之外,每本书的扉页上都画了一把占满整一页纸的巨大的大刀,刀刃下还画了血滴。 江澈随意翻开第一本看了看,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她的照片,竟然就是前世那张。 照片背面写着: 【本来想留给你的,当时生气了,现在寄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送我到医院,你在门口急得掉眼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偷偷看我。 我会写信告诉你从火车站到我的大学坐几路公交车,江澈,我等你来看我。】 第一百五十章 县长视察 马东红来的时候,马东强帮忙接人,江澈搁车站门口跟他说:“是你妹啊。” 马东强嘿嘿直乐说:“对对对,我亲妹。” 结果人从车站里出来,一米六的小个哥愣愣站那里仰着头看半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扭头跟江澈比划大拇指,用方言感慨: “这下你们茶寮好了,啥果子摘不着?再以后屋顶茅草漏了,她站地上就能给修。” 然后又用普通话跟马东红说:“妹子,咱俩本家,以后有啥事你就跟我说……那个,坐车路上低着头,别叫横树杈给你打下去。” 马东红刚到村里的头几天,全茶寮的人脖子都酸。 麻弟和李广年也跑来看了几次,江澈见了开玩笑问他俩要不要帮忙介绍,相个亲,两个人吓得撒腿就跑,边跑还边说:“抱媳妇儿抱着条腿算什么事。” 这年头高大女人搁山里好嫁,但是高成马东红这样的,还真没几个人敢惦记。 根叔帮忙打了一张又大又长的木床,马东红说只是这样,睡觉腿能伸开,就已经幸福得想哭。 几天后,村民们看“长人”的热情才渐渐淡下去,学校院子终于不再那么闹腾。 马东红正在院子里带孩子们做热身,活动身体,准备上体育课。 江澈空下来坐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看书,有了林俞静的笔记,效率提高了不少,毕竟他本身当初也是最拔尖的那一拨,沉下心来学,未必没机会。 只是天天看着她的字迹,总不免偶尔恍惚,前世今生身影交错,想想一个这般“欢脱”的姑娘,曾经突然陷入无声和自卑的世界,被厄运磨难完全化作另一个人。 身后“砰砰”打排球的声音也吵不着他,真吵了,他就去河湾。 最近心思全在猪刚鬣身上的老谷爷匆忙跑过来,压低声音,有些紧张说:“江老师,明天县长要来咱们村……是不是咱动静闹大了,政府不让这样搞?” 作为一个偏远破落的小山村,最近茶寮时不时的一拨拨外地有钱人进进出出,停在山下的车山里人见都没见过,确实挺扎眼,周边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县长要来了么?比前世早了好多。 江澈试着去回忆这位叫做庄民裕的强势县长,但是交集其实不是太多。 印象中很深刻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一位村小的支教老师开学呆了不到一个月,默默收拾东西跑了。 结果在车站被庄民裕堵住,火冒三丈痛骂了一顿。 事情最后却是县长自掏腰包给买了车票,送上车,压抑着说了一句:“谢谢你想着来,可是,你倒是想好了再来啊。” 第二件事跟第一件事直接相关,那位老师走后不久,庄县长把全县还在岗的支教老师召集在一起,远的就用县里只有两辆的破吉普去接。 开会的时候,县长上台就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发脾气,骂街、拍桌子,直到最后才红着眼眶说: “我知道峡元穷,知道山里苦,可是你们既然来了,我庄民裕代表16万峡元人民求求你们,再怎么样,孩子好不容易才动员起来上学,呆久一点吧。呆个一学年,一学期,别让孩子们哪天一大早翻山越岭来了,却突然没了老师。山里人和我们的孩子,折腾不起啊。” “峡元穷,我给你们补贴不起钱,只能给你们补贴一点口粮,这事要是有人拿住了要动我,我是要掉乌纱的。” “求求你们了,我庄民裕保证,至少每年每个村一次,我给你们跑下来,到你们面前,有什么困难,你们直接当面跟我说。平时随时来县政府找我也行。” “委屈了,熬得受不住了,你们也可以跟我拍桌子、骂街,没事,真的。我庄民裕和峡元人,感激你们。” 会议最后,县长起身长揖到地。 除了脾气有些火爆,做事有些粗暴,这是个好县长,可惜局限于峡元县的条件,有很多桎梏,他纵然再努力也改变不了太多。 后来一直到三年后调走,他真的每年都来,江澈也算聊过几句。 这家伙怎么对付?还得给他挖坑呢,未来沙洲那块地,他说了肯定不作数,但是他站在茶寮这边是前提,否则往上做文章就会很难。 江澈想了想,对老谷爷说:“别慌,咱们这样,除了学校,其他一律装穷,村里最穷的时候什么样,就给县长看什么样,他要是留这吃饭的话,千万别给吃好咯。” 整个茶寮现在对江澈都言听计从,他这么说,老谷爷连句多话都没说,直接就去安排了。 江澈自己先找了马东红,提醒她到时候说自己是志愿者。 然后又找了曲冬儿特别交代任务。 …… 隔天,上午十点左右,年近五十的庄民裕穿着一件灰衬衫、西裤,还有鞋面起皮满是灰尘泥土的一双黑皮鞋,带着两个人出现在村口。 一个多小时山路,也就见额头细细一层汗,连个大喘气都没有。 接待工作江澈不需要参与,老谷爷和李广亮带着县长走,走了一圈,庄民裕问:“怎么村里人这么少?跟统计的数据对不上啊,今个儿农忙吗?” 老谷爷眼神躲闪一下,苦笑说:“衣服裤子漏着洞,不敢出来见县长嘞。” 他自己身上倒是还算得体,一件蓝色洗得泛白的四个兜的劳动布外套,很旧,但是还算干净。 庄民裕看一眼,心想着这可是大夏天,也许他也就这一件像样的衣服。 带着有些沉重的心情,庄民裕一边走,一边说:“今年雨水还不错,地里庄稼都还好吧?” 老谷爷忙点头说:“是的,长得挺好。” “没让那个野猪王祸害了?”庄民裕抬头张望着,转了一圈说:“这事我原来也有听说,但是觉着不就一头野猪,能弄出多大问题,现在想想,是我粗心了。” “在哪边山里?”他又问。 老谷爷无奈指了指梯田方向。 庄民裕点头,说:“回头我安排一下,派人来给它围剿啰。” 老谷爷心里咯噔一下。 “县长,那什么,你还忙,要不就先走吧?反正村子就这么大,你都已经看过了。”隔了一会儿,老谷爷没忍住,开始赶人。 庄民裕爽朗笑几下说:“怎么还有赶县长的?” 麻弟在旁接,“近中午了,我爷爷这是愁没东西能招待县长你们吃饭。” “哈哈,这话实在。”庄民裕一边走,一边让同行的人掏出几个大饼,拿手拍几下,扎扎实实两声闷响,说:“放心,我们自己带了,给口热水就行。” 说完他还拿一个递给麻弟,说:“尝尝,我家那口子做的饼,可香,就是不好咬,搁久了能使来打人。” 一行人捏着大饼边说边走,绕了个弯,出现在学校院外。 庄民裕扎实愣了一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出一个冬儿 庄民裕见过很多山村小学,有过很多记忆,甚至有过一次大雪天,他下乡巡视过程中走进一所村小,只看见十几个孩子拎着火笼站教室门口仰头看着他。 一个孩子带着满脸满手的冻疮,扑闪着大眼睛怯生生地问:“你是新老师吗?” 就这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是或否,庄县长答不出来! 那天,庄民裕四十好几一个人,蹲在雪地里哭得稀里哗啦。 庄民裕从来没见过这样一所村小,中午放学时间,近四十号孩子满院子撒欢,有的摇头晃脑念书,另外有唱歌的,跳皮筋的,还有像模像样在打排球的。 若不是孩子们身上穿着依然寒酸,他都不能确定这是一座村小。 还有那个大高个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们村小的排球教练,体育老师,庆州来的志愿者。” 见庄民裕脖子仰起来了,就知道他目光落在马东红身上,老谷爷主动跟旁边介绍。 他其实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江澈要全村都装出最穷苦的状态,好饭都不给县长吃一顿,却偏偏不把学校的富藏着一点。 马东红穿着运动短裤,两条大长腿晃眼睛,庄民裕把目光落回到院里的孩子们身上,点了点头,说: “就这要点热水吃午饭吧,坐坐,顺便看看孩子们。另外老师哪个,请来一起坐坐。” 事情都登报纸了,猎枪三天两头的“讼讼”放枪,他其实一早就知道茶寮村肯定有什么地方不那么正常,而且跟那头野猪王有关。 刚刚试探了一下,老谷爷给的反应证实了他的判断。然而整个村子一点看不出什么奇怪支持……直到他看到这所村小。 作为一个九十年代初,极端贫困县的县长,庄民裕有过折腾的心,但是不现实,缺条件,而且说实话毕竟存在局限,脑子有点僵化,他唯一能做的就两件事: 一,把地里那点事盯好,指望老天爷能给好光景。 二,修路,向上不要脸,要钱,向下强压,修路。 庄民裕还没想通茶寮村到底玩的什么花样,他倒是不怕村民们折腾点钱,就怕整出什么幺蛾子,闯祸——毕竟是动枪的事。 “江老师上了一上午的课,不知道县长要来,下河湾去了,我们正使人去喊他。”杏花婶围着围裙,招呼人坐下,然后搁手心里翻出一个鸡蛋说:“县长吃个鸡蛋。” 说完摆开几个大碗,帮着倒热水。 庄民裕伸手把鸡蛋用指头按着,来回来拨几下说:“学校的鸡蛋?” 杏花婶点头说:“嗯,孩子们分完剩一个。” 从道理上来说,这简直太不会说话了,但是庄民裕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同时好奇心也更重了,他把鸡蛋捏手里,起身进了教室。 曲冬儿面前搁着一个小白瓷盆,坐那一边用勺子舀饭往嘴里塞,一边翻书看着。 “孩子们中午都带饭,学校帮忙热,然后再每个人每天半个鸡蛋。煮熟了切开给他们。”杏花婶在旁边解释。 曲冬儿听到声音转回头来,仰头看着庄民裕一会儿,把勺子放下,起立说:“县长伯伯好。” 小丫头蘑菇头,有一双让人能让人看一眼就融化的大眼睛。 庄民裕好像生怕这句“伯伯”掉地上,连忙“欸”一声接住了,走过去,摸了摸曲冬儿的小脑瓜,柔声说:“怎么吃饭还在看书啊?” 这腔调温柔的,身后两个长期跟在身边,看惯了庄民裕火爆脾气的随行人员都起鸡皮疙瘩。 “因为我一个人一个年级。”曲冬儿脆生生得应。 “哦?”庄民裕好奇翻了翻她课桌上的书,发现封面上赫然印着三年级,再看看她的个头,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县长伯伯我叫曲冬儿,八岁多。” “那冬儿上学可够早的。”庄民裕总算找到点欣慰的了。 曲冬儿摇了摇头,“我就前年上了五个多月,今年上半年上了一个多月学……本来爹爹想送我去别的地方继续念书,可是凿石阶,又把腿摔伤了……” 她像个小啰嗦,细细碎碎地讲着,讲着。 庄民裕听得眼眶发红,叹了口气,默默把鸡蛋留在曲冬儿课桌上,揉了揉她的小脑瓜说:“冬儿好好读书。” 说完起身出教室。 曲冬儿在身后应:“嗯,还好后来江老师来了,还有野猪王。” 她“不小心”把事情“说破”了。 老谷爷脸上一阵惊慌。 庄民裕一步迈出教室门口,自己说:“野猪王弄那点钱,都用在学校上了?” 村里穷成这样,学校却不错,而且学生这么多,这是庄民裕自己的推理。 这情况,老谷爷要还不会接就当不了这个村长了,老头点头说:“是,前前后后弄了三千多,给孩子们把学费全免了,再每天加一口营养。” 庄民裕心里暖啊,很认同,同时有些惊诧,“就这么个野猪,你们弄了三千多?” 老谷爷心说哪止啊,面上却是依然苦着脸,小心翼翼说:“这事是不是不能干了?毕竟是见天动枪的事。” 庄民裕犹豫一,摆手下说:“也没啥,不出事故就好,为了像冬儿这样的孩子,冒点风险也应该。对了,那野猪王真的700多斤?” 老谷爷支吾一下。 庄民裕追问:“出主意的人是哪个?” 江澈从院外走进来,说:“庄县长好,野猪王其实大概500斤左右,主意是我出的,挣的钱都花在学校,也是我说服的大家。” 庄民裕眯眼看了看面前这个年轻人,他还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支教老师,十分之一能折腾的都没有。 …… 简单吃过午饭,像是有些话想单独聊,江澈被庄民裕拉着陪他下山。 “钱虽然弄着了,也都用在了正路上,兴教育,你做得对。可是你这是诈骗啊?”庄民裕小声笑着说。 江澈同样笑一下,说:“这都市场经济时代了,咱们思想不能再僵化了,庄县长……其实我不管它叫诈骗,叫炒作。从茶寮村道咱们整个峡元县都一样,没基础,没条件,咱们得自己给他造,包括庄县长你也是一样的,一味埋头苦干改变不了太多东西。” 他这话说完,庄民裕身后两个随行人员神色都有些紧张,觉得江澈话说得过了。 庄民裕倒是没变脸色,对于他来说,原则固然多,但是峡元县的现状摆在这里,民生才是第一位的,他并不是一个过分爱惜羽毛,明哲保身的官。 庄县长沉吟了一下,说:“倒也是个道理,可问题咱们峡元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非网络时代,新闻媒体资源并不那么容易获得,像峡元县这种地方,连露脸都很难,这是事实。 “这个我来想办法”,江澈自信说,“庄县长看到村里的小排球队了吗?今年省里的比赛,咱们弄个大新闻,炒起来,到时候我希望庄县长能去陪孩子们露个脸,最好把市长也拖上。” “嗯?”庄民裕有些好奇。 江澈翻手腕说:“让更多人看到峡元,关注峡元,我们才有机会做更多文章。” 说着话,一行四人就快走到了半山凉亭。 黄小勇凉亭里躺着,看样子已经快累死了,这回和他同行的只有一个人……还有一头绑在凉亭不远树下的全黑大母猪。 庄县长看一眼就知道对方不是村里,有些好奇道:“这就是你们骗来的有钱人?” “是,但这个有点不一样,他是真有可能把野猪王弄死的。” 心说而且这家伙背景有些麻烦,得阻止,江澈把黄小勇诱杀野猪王的计划简单说了下,当然他的身份是不会说的。 “庄县长你看,野猪王的事你也认可了,孩子们还要靠它弄到下个学期,下下个学期的学费呢?现在我也没有别的人手,这样,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庄县长你们三个想办法把那头母猪牵走,回头我再让人来跟你要。听说庄县长以前在部队也是喂过猪的,应该没问题吧?” 在部队喂过猪这事,庄民裕自己就在人前说过很多次,丝毫不觉得有问题,当下迷糊点了点头。 他想着曲冬儿的课本和鸡蛋呢,那可都在那头野猪身上。 …… “想不到我真的会回来吧?我早跟你说了,我一定会回来的。”黄小勇把第三根烟灭了,拍了拍江澈肩膀说:“行,歇够了,咱上山……弄死那祸害去。” 他边说边扭身走出凉亭。 “欸,我母猪呢?” …… 山脚下,庄县长手牵着一头母猪,走着走着,突然定住,皱眉思索片刻,扭头问两名随从,“欸,你们俩旁观者清,帮我分析下,我今天怎么就全听他的了?” 两名随从也是愣了愣。 小马机灵,抢先说:“是因为庄县长您一心为民。” 庄民裕苦笑了一下,把牵猪的绳子扔给他,说:“行,那你替我分忧,把猪牵好了躲起来,人可说了,事后要来跟我要的。” 说完他跟司机一起上了吉普。 车子在弯曲的公路上颠簸着,庄民裕闭目养神一会儿,突然带着笑意嘀咕了声:“还真是一点小便宜都舍不得让的主啊。” 司机跟了他多年,也不顾忌,笑过后提醒说:“那他说让您拉着市长去看什么排球赛,露脸,不会有什么事吧?” 庄民裕凝神想了想,“不至于,就看个比赛,露个脸,顶多没大用,他还能把我和市长坑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十一月 院子里马东红正在给周映做一对一训练,茶寮真正有可能走这条路的人其实就周映一个,这丫头现在总是练到路都走不动了,还满眼的杀气。 她平常和江澈说话不多,也不似曲冬儿机灵活泼,但是执着地默默努力,也想做到一些事情让他高兴。 黄小勇已经走了,说是还会再来。麻弟已经把母猪牵回来了,老谷爷想问江澈是不是干脆养几天,放进山给猪刚鬣作伴,还没来得及。 “冬儿今天表现特别棒,这个鸡蛋就奖励给你了。” 傍晚,江澈搬了把小竹椅坐在院门口,正帮忙把重新热过的鸡蛋剥壳,奖励小功臣,曲冬儿出面的关键影响在于,她能在一定时间内从心理上彻底瓦解庄县长的强硬和怀疑。 等他认同了这件事,并为此感动,江澈再说什么,他都会自己给出合理动机。 曲冬儿跑过来,倚在江澈膝盖上,看看他手里剥了一半的鸡蛋,仰头说:“可是这个是我自己骗来的呀?” 山风徐徐的傍晚,江澈突然额头冒汗:我到底把一个未来的清华学子给培养成什么样了? “冬儿啊,别跑,老师认真跟你说哦。” 孩子闲不住,曲冬儿还是照样一边绕着江澈转圈圈,一边说:“嗯。” “骗人是不对的。”江澈说。 曲冬儿欢快奔跑的小身影顿时定住,站在江澈身前,看着他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不对吗?” “……嗯,是不对的”,江澈偏过头躲闪她纯真的眼神,语重心长说,“还有,冬儿啊,咱以后可是要考清华的,你千万不要对表演感兴趣好不好?” “哦,好。”曲冬儿对于考清华这件事还是执念很深的,因为这是江澈在乎的事,至于表演,不太懂,乖巧地点了点头,接过江澈手里的鸡蛋咬一口,开心得咯咯笑。 江澈坐那看着,记起来那位大眼睛的主人公似乎14岁就成了最小的全国人大予会代表,而且会后被选举为团中央候补委员。 虽然最后没走这条路,但是机会,其实还是有过。 冬儿吗?江澈最初是有过这个计划,但是现在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突然有了新的决定,在《阶梯》组图发表时隐去姓名,给冬儿一个更自在的环境和选择空间。 为此他专门跑了一趟县城,给余时平打了个电话,交代这件事。 另一个电话顺手打给了郑忻峰,本意是随便聊几句,但是老郑在电话里带来了一个令江澈十分意外的消息,他跟油派王宏搭上关系了。 “我本来是打算去拆穿他的,可是到现场一看,真的太神奇了你知道吗?真的,水变油,王宏自己也说,这不单是气功,还是科学。”郑忻峰在电话里表现得很兴奋。 江澈有些心酸道:“你不是一直站在韩立大师这边的么?” “没妨碍啊,我心里还是站韩立大师这边的,可是毕竟我们也不熟,他也不知道,对吧?”郑忻峰一点不惭愧说:“水变油,那可是真金白银,咱没必要跟钱过不去,你说呢?” “怎么突然这么相信了?”江澈追问一句。 “眼见为实,前景广阔啊”,郑忻峰感慨说,“那天带功报告结束,王宏专门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留下来,现场给我们又演示了一遍,然后谈了他的计划,建水变油基地,一方面利国利民,另一方面,咱们既然投资了,肯定也不是完全不讲回报对吧?” 看起来老郑是真动心思了,只是没经过江澈,不敢做决定。 能蒙住那么多人,包括诸多领导、学者,王宏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且他的路线和赵武亮不一样,赵武亮走的是开班收徒赚学费的传统路子,而王宏之所以靠过来,除了为自己曾经被揭穿过的理论寻找新的依据,其实最大的目的是找宣传途径,他想要结交的是有钱人,不管集体还是个人。 郑忻峰现在的状态,确实很像有钱人。 “老江,咱们投不投?”郑忻峰那边催问。 江澈想了想,说:“你先联系着,我再想想。” …… 十一月上旬的盛海真正有了些秋天的模样,林俞静穿着黑色外套,抱着书本走在校园里,她的头发又长了。 合并前的盛海城市建设学院,男多女少的学校里,一个像林俞静这样的姑娘,总是能掀起很多波澜的,可是林姑娘波澜不惊。 沿路跟几位路过的同学打了招呼,林俞静偏头看一眼渐渐开始发黄的阔叶乔木,有点小难过。 她并不知道,这座城市和那个人之间其实有着那么紧密的联系,来盛海几个月了,她走过他睡过的车站,逛过他进货摆摊的市场,路过过他的旗帜,还好奇过那些人在干嘛。 信已经写了好几封了,江澈一直没有回信,更别说来看她。 “可怜我一来就在寝室吹牛,说男朋友会来看我,好丢人啊。” “再也不给他写信了。” “忘光光……从这里走回宿舍,就把他忘光光。” 林俞静走到宿舍区门口,随意地一瞥,看到了岗亭里正在读报的大爷,其实没看见大爷,因为一份《新晚报》正在他面前立着呢。 “曲冬儿?” 林俞静一眼就认出来了报纸上的那个小姑娘是谁。 她走近些,准备问老大爷讨来看看,结果听到呼噜声……果断拿了就跑。 “你们看,这个就是江澈拍的照片。他要管那么多孩子,太忙了,都没空来看我。”趁机给自己找了个小借口,林俞静开心地把报纸展示给室友们看。 刚刚说的忘光光……她忘光了。 【阶梯】,第一组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曲冬儿当时攀登的画面,取名很朴实,就叫“上学的路”。 第二张曲冬儿回头灿烂地笑着,但同时脸上还挂着泪珠,没有独立名称,留白让读者自己品味。 第三张,正在开凿石阶的父亲手里还握着凿子和锤子,只露出一张黝黑朴实的侧脸,扭头看去,嘴角上翘,精灵般的小丫头沿着山路奔来,兴奋雀跃,这张照片的名字叫做:爹爹,村里来新老师了。 “这小姑娘眼睛好漂亮啊。” “对啊,看得我心疼死了。” “好想抱抱她。” “我要去给她捐款。” “可是没有地址,也没有署名啊,只写了希望工程,让同一蓝天下的孩子都拥有幸福的童年和美好的明天。” 林俞静得意了,开心说:“她叫曲冬儿,就是江澈的学生,跟我也特别好。还有,拍这个照片那天……我,我就在路上等他们。” 照片属名不是江澈,《新晚报》转载注明的是《南关青年报》记者余时平,所以林俞静专门强调了一下。 室友们开始起哄,说要看看江澈。 林俞静这才发现自己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心突然就空了一下。 给冯芳打了个电话后,她拿了带香味的信纸,咬着笔头想了半天。 【为什么都不给我回信?告诉你,大学里特别多男孩子给我写情书,你再不回信,我就收来看看。】 【写完这封信,我就把你忘光光。】 第一百五十三章 茶寮故事的开始 峡元县县政府在县城主街道旁边,但经过如果不仔细看,很可能错过,门口太小了,而且两侧老房子和旁边民房一般无二,只有往深处,才有当中那么一栋二层小楼。 庄民裕总是很忙。 一是因为他本身太勤恳,二来老书记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折腾几年灰心了,现在基本一门心思钓鱼,说他信任也好,懒得管也好,总之县里的事基本上都丢给庄民裕说了算。 有时候政府楼里的人还会说,现在见不到庄县长和黄书记互相拍桌子吵架了,挺想念的。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进来。”庄民裕的办公室对所有人开放,他坐起来,把笔放下说。 来的是公安局的副局长,进门表情有点尴尬,支吾一下说:“那个,庄县长,前几天有人报案说丢了头猪……” 听完这一句,庄民裕眉头皱了皱。 丢猪是可以报案,对于峡元人家来说猪是大财产,他这个县长也可以勤恳,但问题公安局找头猪都要报到县长办公桌上,未免显得太无能。 庄民裕有点不满意了。 “那个,报案人是庆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儿子”,知道县长脾气暴躁,副局长连忙抢着解释,“说是为了为民除害辛苦攒钱买的猪,还打算用完卖掉呢。报案的时候看着挺急,把老爹都搬出来压人了。” “……哦。”庄民裕突然心慌一下,心说不会吧? 副局长继续说:“是头黑母猪,搁下湾乡茶寮村那边半山腰弄丢的,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两天,还是没找着。” 庄民裕木木点了点头,想起来自己当时手脚麻利牵走的那头大黑母猪……还真是啊。 庄县长走神了,心里嘀咕:“我堂堂一个县长,怎么就偷人母猪了呢?还是庆州市领导家的。兔崽子,难怪骗我去动手,同伙是县长,真安全啊。我……盗窃了,怎么当时就觉得那么合情合理,觉得只是小事一桩呢?” “庄县长?”副局长看县长走神了,小声问了一句。 庄民裕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问:“报案人呢?” “回去了”,副局长说,“当时报完案就回去了,说是学校还有事,让咱们有结果了打电话过去说一声。” “哦……”庄民裕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抬头,正色道:“其实很正常,那种地方,跑丢了就是山林,跟野猪混一起去了也是可能的。找不着很正常,打电话就直说好了。” “……好的,庄县长。”其实还是有些担心,但是既然庄民裕拍板了,副局长也不好多说什么,出门,小声嘀咕着:“这是要我去跟领导公子说,你的母猪和野猪私奔了啊。庄民裕不喜欢弄这些,要不我自己找俩人凑凑,买一头说找着了,攀个关系?” 门里,庄民裕调整了一下情绪,一贯严肃的脸上禁不住有些郁闷,又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绪,总之本该暴怒的事,愣是没怒起来。 伸展了一下身体,庄民裕随手拿起一份报纸翻了翻……眼睛一亮,报纸上有个小姑娘,他认识。 “曲冬儿?真是啊。” “好,好,好。” “欸,谁他娘拍的,怎么提都不提我峡元县?” 这几张照片的震撼力单凭自己看了就知道,而且看下头文字注明,转载自《南关青年报》,庄民裕心想它没准都已经转载疯了。 “这能骗来多少希望工程捐款啊?咦,骗?不管了。可是感觉哪里不对啊,难道那小子不知情?知情的话,这种……呃,炒作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大便宜,他怎么可能不要?” 庄民裕果断出门喊上司机,去茶寮。 …… 江澈搁院门口做完一份练习卷,对了对答案,自我感觉还算满意,这两个多月来他除了上课整体很清闲,看书的时间多了,还真找到点应届生的感觉。 曲冬儿正跟旁边地上跟哞娃他们打弹珠,因为跳棋已经没人愿意跟她下了。 这小丫头还一点不知道,自己现在其实已经快要火了,《阶梯》组图正在被一家又一家纸媒转载,越来越多人被这个精灵般的小女孩和她朴实的父亲感动着。 “小澈老师你来玩吗?我借你两颗弹珠。”看见江澈望着自己,曲冬儿主动向这个已经输完了弹珠的原第一大户表示同情。 江澈笑着摇了摇头,把练习题放下。 庄民裕从远处脚步生风地走来,手里握着一卷报纸。 江澈连忙把曲冬儿叫过来,叮嘱了几句。 “可是骗人不是不对的么?”曲冬儿问完想了想说,“哦,我知道了,小澈老师叫我骗人,就是对的。” 庄民裕转眼就到眼前,当着曲冬儿的面不好发脾气,把报纸扔给江澈,努力控制着说:“你看看,这什么情况?这么好的宣传机会,竟然提都没提咱们峡元县。” “嗯?”江澈有些迷糊地打开报纸看了看,愣一下,转向曲冬儿说:“冬儿,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啊?谁给你照的?” 庄民裕问:“你不知道啊?” 江澈说:“我不知道啊,知道我就一起照了。” 两个人都把目光投向曲冬儿。 “就江老师刚来的时候,一个记者叔叔给我拍的,他还给了我糖。”曲冬儿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最后盯着庄民裕说:“县长伯伯,我是不是犯错了?” “没有没有。”庄民裕连忙摆手,随后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江澈等待了一会儿说:“这个宣传机会错过了,咱们还有下个。” “嗯?”庄民裕回忆了一下说:“你说你那个小女排啊?” 江澈点头,“乡村小女排,连队服都没有,却在省青少年排球赛中一路高歌猛进,打进八强、四强、决赛……找媒体帮忙宣传下,难道没有震撼力?” 庄民裕咂摸了一下,点头,但是又有些担心道:“这个,咱们行吗?” “试试看吧,反正如果打进半决赛,决赛了,我觉得庄县长你应该去看看。” “会去的。” 庄民裕拉着江澈送他到村口,问:“大黑母猪呢?” “藏着呢。” “嗯,得藏好咯。”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女排出征 大黑母猪进了山,老谷爷观察看见过一眼,它跟在猪刚鬣后头觅食,欣喜过后有些担心,磕着烟斗跟江澈叨咕:“也不知有了婆娘和娃,会不会反而害了猪刚鬣……” 他叹口气,一边捻烟丝一边感慨:“那都是牵绊啊。” 江澈正把给排球队孩子们买的三道杠蓝色运动服一套套叠好,用小纸条写上名字,抬头笑着说:“看来谷爷有过这方面的体会?” “当初要不是因为有女人和娃,我讨饭遇见部队,早就扛枪挣命搏出头去了。”谷爷看一眼远处山坡,说:“到如今……也可能不知搁哪处岗上,骨头都锈了。” 老人面前忌讳谈生死,老谷爷自己说可以,江澈没法接。 老谷爷主动把话题转回来,提到猪刚鬣现在吃得太好,真实体重直奔600斤而去,离江澈编造的七百斤野猪王越来越接近。 江澈心想,还好时不时总有狩猎的人来骚扰下,它大概还不至于从一头彪悍的野猪王变成一头死肥猪。 在省内喜好野外狩猎的土豪圈子里,这头怎么都弄不死的偏远山村野猪王,已经变得越来越出名,也传得越来越玄乎,甚至前阵子还有一拨人来了说只是看看,不开枪。 “它现在遇见咱们村里人都不摆伤人的架势了……我寻思着,要是以后茶寮日子好过了,就好好护着它,养着它,还有它的子孙。” 老谷爷的话让江澈眼前愣是突然冒出来一尊猪刚鬣的塑像,茶寮人世代纪念野猪王的恩情,别号:野猪村。 “对了,谷爷,隔两天陪我一起去县里送送孩子们吧。” “去,去,是得去嘞。”老谷爷脸上透出舒心的笑容。 …… 峡元县城十字坡车站。 马东强把拖拉机停在外头,老谷爷要给他塞油钱,老马死活不要,急了说:“这是送咱们自家孩子出门搏出息,老村长你这硬要给我钱,不是埋汰我马东强吗?” 老谷爷把钱往他怀里塞,“这烧的是油嘞,已经耽误你工夫了,哪能再让你自己费钱。” 马东强一边推拒,一边说:“老村长你这是嫌弃我不是茶寮人呀?得,改明儿我就搬茶寮去住,就是我这拖拉机上不去,哈哈。总之这钱我不能拿,拿了夜里头睡觉都睡不安稳,老村长你别让了,回头等孩子们回来,我还来接他们。” 江澈搁旁边听到这里,心说老马这福气大的,就凭他今天这一句话,未来茶寮发达了,他要搬进来,老谷爷指定点头。 车还没来,县城就那么丁点大,江澈让孩子们先等着,自己转个弯,去邮局寄了几封信。 第一封是寄给家里的。信里说的是唐玥的事,但是准确点说,其实又不关唐玥的事。 秋深了山上冷,从行李里找毛衣穿的时候,江澈总算知道老妈为什么一直坚持要他写信了。 唐玥给江澈这次支教准备了一件毛衣,外加围巾手套,什么都没说。 但是江妈加了张纸条在里面,是老爸的笔迹,她的口气: 【澈儿啊,这毛衣围巾手套可都是小玥给你准备的,高兴吧?妈的意思呢,如果你也有这意思,但是自己不好说破,你就回个信,就当只是跟妈说,说说你对小玥的心思。 白纸黑字的,妈好拿着去给你提亲去。妈估摸着小玥没准能答应,那她要是不愿意,你反正不在,也不丢人不是?】 要说老妈还真有门道,想得也周到。 江澈回信除了说些家常话,让爸妈安心,注意身体,对这件事也回了一句: 【妈,你就别瞎折腾了,我和小玥姐之间现在真没到这份上。】 江澈说的是实话,之前他和唐玥之间的接触固然有一些,跟这年代乡下相亲见两面就结婚的情况对比,确实交往不浅,也难怪江妈直接就往结婚上扯。 但是实际上,两人之间涉及男女情感的碰撞,少之又少,准确来说就一句,唐玥说,小澈,我没有喜欢你。 除此之外不论是江澈还是她,都没有过任何相关的表达。 唐玥之前是江澈见过的女人里活得相对沉重的,现在逐渐摆脱了过去,正在自己崭新的人生中坚实向前,江澈也忙着大事,真的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江澈知道老妈的脾气,爱瞎掺和,但是话真说明白了,她就有数。 第二封信寄给了《南关青年报》的余时平,里面有篇稿子。具体事情其实上次就都已经说好了,小女排到省里比赛,余时平会去拍照,看具体情况做一下相关报道。 因为《阶梯》组图,他现在圈内已经声名鹊起,跟江澈关系走近,心怀感激,如今再找他帮忙,江澈已经完全不必再往信封里夹钱了。 两封信塞进邮筒。 第三封,江澈犹豫了一下,从邮筒口收回来搁衣服内兜里,走了几步,纠结无果,索性撕了,扔垃圾桶里。 因为前世今生的垒叠,林俞静成了这一世遇见唯一能让江澈变得纠结的姑娘。甚至怎么面对她,都是江澈重生至今唯一会犯纠结的事,除此之外他还真没纠结过什么。 从喜欢的角度,前世那般平淡而短暂的相处都能够互生情愫,足以证明两人之间多么契合,多么容易产生火花,彼此吸引。 这种吸引大到这一世,在真相揭开之前,就连江澈想刻意抗拒都不容易,颇有点命中注定狭路相逢的意思。 而且前世她的遭遇,也让江澈有补偿和照顾的冲动。 但是换一个角度,这是一个人生至今没有感觉过沉重的女孩,遇事,她总往好处想,不回信她也难过不了三分钟,回信了反而有些话不好讲,江澈不愿意自己带给她沉重。 是贪心或优柔寡断都好,就因为同一张照片背面,写了两世的同一句话:我等你来看我。 江澈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她一趟。 “老师,车来了。”学生们在车站里招手。 江澈连忙小跑过去,给孩子们送行,一个个叮咛交代。这回曲冬儿也去,她连替补队员都算不上,是去涨见识的,反正小学阶段那点书,也完全不够她读。 “老师,你真的不去吗?”孩子们站了个半圆,眼神里都有些慌张。 “老师还要给剩下的同学上课呀”,江澈笑着说,“放心吧,马教练本身就是庆州人,那边熟悉得很,而且,县里教育局还会去一个人呢……人呢?” 柳将军从车上下来,大嗓门说:“都弄好了,上车,出门听话,知道了没?谁乱跑我收拾谁。” 孩子们显然有点怕她。 ……江澈也有点。 “怎么,看到是我去你不放心啊?”柳将军不高兴了,盯着江澈问。 “放心,放心,辛苦了。”江澈心说这我怎么可能还不放心。 柳将军没好气瞪他一眼,转向孩子们道:“别看了,别看了,都上车,到曲澜还得先跟那边二小比一场呢,输了省里都去不了,今个儿就回。” 小姑娘们一个个怯怯地跟江澈挥手,走向车门。 柳将军两臂一伸,“小布包都交给我,你们自己拿着不安全,丢了没处哭。再来手臂肩膀酸了,怎么打比赛?给我,挂上,都挂上。” 她就像一个十字架那样站在那里,孩子们轮流把小布包挂她双臂上。 满满两臂,岿然不动。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打进决赛 “看什么看?最烦就是你这种小白脸,能有点什么用?”柳将军挺着两臂轻松转过来冲江澈说:“我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丢一个,我赔你。” 赔么?话听着有点怪,怎么赔是个问题,不敢问。 不过马东红加上柳将军,应该确实不需要担心了,至于钱,村里偷偷给带了一千五,县里除了提供车费外咬牙批了五百补贴,应该很够了。 江澈这边不敢吱声,正想着,柳将军已经最后一个侧着身子上了车。 铁皮客车咣当晃着开出车站,孩子们一个个全都探出车窗跟江澈挥手。 “都给我坐好。”一声爆吼,仿若在耳边。 老谷爷和马东强互相看看说:“我们现在很放心。” 江澈说:“我也是。” 三个人没有急着回去,坐拖拉机斗里打了会儿扑克牌,江澈输了半包烟,从速度上来说,基本等同于发烟给他们抽。 买烟,再把拖拉机开到教育局门口,接着打。 他们在等电话,省里的青少年排球赛,下面各市的参赛名额按道理是应该选拔产生的,但是曲澜市太穷,没有办法组织层层选拔,所以基本每年就是指定市一小,二小的排球队去参赛。 如果下面各县城有学校硬要报名,那就跟去年成绩差的那个学校打一场,赢了去省里,输了回家。 峡元县小前几年往市里报过一次,被打回来后就没再报过。 这次茶寮村小的对手是曲澜市二小。 前后算起来也就两个小时不到,教育局里头出来人说:“电话来了。” “这么快?”江澈连忙进去接电话。 “娘的混蛋,老娘要打人了。”电话刚接起来,柳将军就在那头吼。 “怎么了?”江澈一下紧张起来。 “市二小他娘的太不像话了……” 柳将军带着满腔愤怒零零碎碎的说完,江澈整理了一下,才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中午,孩子们刚到那边车站,市二小的一位老师就等在那里,直接领着茶寮的孩子们就去了他们学校操场。 不让休息,不让吃午饭。 马东红抗议,对方还说:“反正也就半小时不到的事,两下你们就得回去,我们这是帮你们赶车好不好?” 准备工作已经就位,茶寮村小不去就等于弃权。 看这情况,所谓的选拔赛相关权力全都在对手手里,很可能裁判都是对方的体育老师……太不正规了,江澈有点担心。 “不说了,我先去给孩子们买几个饼,几瓶水,垫一下肚子。”柳将军匆忙挂断了电话。 教育局办公室里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但是现在的情况,说什么都已经迟了,老谷爷和马东强是压根不懂,而江澈,他用后世的思维把事情看简单了。 “前几年咱们县小去了也是一样,气都不让喘,裁判也是他们的,结果两局15:2,15:0,二十分钟就让人打回来了,搁后来这几年,我们去开市里开会,有时候碰巧了还会被笑话。” “今年也是,咱们刚报名,他们就说了,说咱们峡元县这回派一村小去送菜,送菜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吧?” 两名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先后抱怨着。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庄民裕带着秘书走进来,说:“那个,我正好路过,进来听听情况。” 但他神情看起来还是有些担心。 “其实吧,那什么市二小,也就几个孩子高大点,没事课后打一打,一点不专业的……学校嘛,哪有什么专业的,虚他们干啥?”县长看样子是想说几句提振士气的话,但是听语气,他自己也有点虚。 二十来分钟。 电话又响,江澈第一时间接起来。 “喂,江老师,我是马东红。” “嗯,你说,大声点,都在呢。” “嗯”,马东红在那头大声喊,“赢了,我们去吃个饭,准备一下,要去省里了。” “轰”,猛一下,办公室里一阵欣喜,就连庄民裕都一下站了起来,搓着手愣愣地发笑。 太快了,问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算是两局15:0,扣去准备时间,孩子们再吃上几口东西,这正式比赛时间应该也就过去了十来分钟而已啊。 “怎么这么快就赢了?”江澈问。 “根本没打完,市二小直接被周映打弃权了。”马东红带着些哭笑不得说:“是这样的,咱们的孩子原先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碰上裁判又凶,头几分打得很拘谨,都丢了。后来,冬儿在场边捡了个球帮忙放回框里,就随手拍了一下,对方教练正好站得近,扭头就骂,说让她出去,还说你们老师怎么教的,懂不懂点规矩……” 马东红说到这里,电话这头先不说别人,关键庄民裕一下火大了,那可是曲冬儿,就是他自己说话都舍不得稍微大声一点,居然给人骂了?! 一样被骂了的江澈连忙给县长安慰坐下,扭头冲电话说:“你继续讲。” 马东红说:“嗯,反正从那一下之后,孩子们脸色就都变了,尤其周映,眼神里都是杀气。接下来的比赛,她扣球开始往对方脸上扣,瞄着扣。只要是前头因为他们教练骂人跟着起哄过的,笑过的,一个没放过,挨个照脸扣……就她那球速,对方躲都躲不开。” “好样的,这才像咱们山里娃,硬气。”庄民裕得意了,痛快了,大笑着说。 “反正就是一个一个都哭着下去了,哇哇哭成一片,都不愿意上场。磨蹭半天,最后直接弃权了。”马东红那边继续说:“我们刚出来,准备去吃个饭。” 老谷爷担心的在旁边问了句:“那你们没被为难吧?” “没,他们教练,一男的,还想冲过来找周映理论,柳干事迎上去直接一手就给他按树上了,整个操场鸦雀无声……再说不还有我这个大高个么,至少看着也挺吓人的,另外市教育局的人也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电话挂断,庄民裕开心地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好几圈,最后临走还叮嘱,后续茶寮小女排的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往他办公室打电话报告。 …… 短短几天后,庄县长带着秘书启程前往省会庆州。 “这都进半决赛了,你再晚点决赛都赶不上。”江澈数落他。 庄民裕心情上佳,跟江澈也熟络了,不以为意说:“放心吧,我打听了,市长正在省里开会,比赛时间要是能错开,我一定把他拖去看。” 要一位县长和市长去看一场小学年龄段排球决赛,这并不合理,哪怕是全省比赛也一样。 但是因为其他一些因素,这件事的意义现在早已经不止于此了,就在昨天,一篇刊登在《南关青年报》,名为《一支山村小女排的奇迹》的文章发表,迅速吸引了各阶层、群体大量的目光。 【让我们用说的,南关省、曲澜市、峡元县、下湾乡、茶寮村。这个拗口的地方如果要去,我们需要火车、客车、拖拉机,然后再走上一个多小时的蜿蜒山路。 茶寮村村小去年共计学生8人,开学一个月后,支教教师因为身体原因离职,无奈停办至今年。 就算是现在,这所学校也仅有40余名学生而已,其中女生17人,日常除了上学,她们还得喂猪,砍柴,洗衣做饭。 说完这些,我想告诉大家,这所偏僻村小的小女排,刚刚打进了全省小学年龄段排球赛4强。 她们穿着带破洞的运动鞋,用透明胶把号码粘在非专业运动服上,就这样,一路击败了包括传统体育强校庆州机关一小在内的共计6支各市代表队,一路杀进了半决赛。 我在采访的时候问孩子们,你们想要什么?我以为她们会要点零食衣服。 结果孩子们跟我说,她们想要爸妈和老师能来看,想要听见有人给自己喊加油……可是她们想念的人,现在全部身在千里之外,一个连电话都打不通的地方。 除了一名志愿者教练之外,再一名教育局干事就是她们唯一的啦啦队,大嗓门,一个人撑全场。 孩子们说,她们会打进决赛。 到时候我会去给她们加油,亲爱市民朋友们,你们来吗? 我想给她们开一个小发布会,记者朋友们,你们来吗?】 文章配图一共三张。 一张是比赛的画面,周映跳起扣杀,英姿飒爽,照片备注:该队员已被省青年队教练重点关注。 再一张是孩子们回到招待所自己洗衣服的画面。备注:她们只有一套运动服,汗湿透了结盐霜。 最后一张,是孩子们成群趴在窗口,满眼好奇地看着庆州街头的店铺和车流的画面。备注:她们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 发稿人是余时平,如今的他早已经名声响亮,影响力巨大,而这篇报道,也非常符合他上次关注的主题,孩子、希望。 越来越多的目光被聚焦,不单是一般市民,就连各级领导,都开始关心这支注定很有宣传价值的乡村小女排。 庄民裕坐在火车上,看着手里刚拿到的报纸,一时间全然忘了什么宣传作用,什么关注、炒作,他红着眼眶喃喃地说:“孩子们,你们县长的嗓门也很大嘞。” 当他日夜兼程赶到庆州,茶寮村小已经打进决赛。 半决赛苦战三局逆转,14:16、15:13、17:15,茶寮村小令人难以置信地打败了另一个市的老牌名校,决赛即将对阵去年的冠军,庆州市钢铁小学。 “周映整个已经累得动不了了,手腕全肿的,老实说,咱们其他孩子的水平基本都差一线,全靠意志在撑,整个队,总体上就是周映一个人扛着在往前走。”马东红在电话里小声说着,听得出来很是担心。 电话里传来一阵骨碌声,换了人。 “老师,我不累,我给你拿冠军。”周映的话依然不多,甚至多数时候,她都怯生生不敢跟江澈说话。 “好。” 江澈跟周映聊了几句,劝她抓紧休息,又让曲冬儿接了电话。 回到村里,整一村老少都在村口翘首以待,江澈握了握拳头,说:“进决赛了。” “吼。”从未有过的场面,一群山民同时这样振臂欢呼。 江澈等到热情稍稍平息,才接着道:“后天上午打决赛,赢了就是冠军。这不咱们也辛苦大半年了,我特意请了乡里的放映队过来,明晚咱们全村在老祠堂吃饭、喝酒、看电影,发红包……老谷爷你看行吗?” “行啊,这不高兴嘛。”老谷爷豁着牙大笑,喊道:“都通知啊,都来,谁不来可没红包。那个,江老师,王地宝他们家?” 江澈想了想,说:“也叫来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谋事者不动情 “杀(第四声)”。 周映起跳,双腿小腿屈起,展腹,左臂后扬,整个人空中短暂滞空。 这弹跳、滞空,还是左撇子…… 坐在体育馆旁边的省队教练看得激动不已。 因为那篇报道而特意赶来为这支山村小女排助威的市民们欢呼声就在嘴边。 记者们按着快门。 “茶寮,茶寮,扣死它。”柳将军已经嘶哑的嗓门不顾疼痛继续大喊着。 “砰。” 马尾甩动,重扣。 但是…… 三人拦网。 庆州钢铁小学最初是工人子弟学校,素来重视体育运动,校友中曾有人进过其他项目的国家队,此刻起跳的三人虽然不是专业,也是特意挑选录取的。 其中有两人身高比周映还要高上两三公分,固然弹跳不一定赶得上,也足够了。 “啪。” 球被拦了回来。 周映凭借超快的反应直接在身体下落过程中伸手将被挡回的球托了一下。 “再来。” 小二传将球托起。 周映落地同时垫步再次起跳,连续起跳能力惊得省青年队教练兴奋握拳,重扣的架势拉开,触球瞬间……手腕一软,一个轻吊。 球在空当处落地。 “茶寮,茶寮……” 茶寮村小拿下了决赛第一分,欢呼声四起。 庄民裕也站起来怒吼了两声,坐下得意地拍着市长的膝盖说:“怎么样,没白来吧,曲澜市,峡元县……咱们的小女排,报纸一报道,全国至少多一百倍人知道咱们那儿。” 市长开心地点头,抬手鼓掌。 但是在场的专业人员从这一刻起基本就已经确定,茶寮要赢这场决赛的机会,其实已经很小了。 只要周映的重扣做不到一次一杀,势如破竹,茶寮就赢不了。 她们的其他队员相比球网对面的对手,太弱了,而周映,太累了,她撑不了这样一整场的不断起跳。 钢铁小学的战术针对性十足,关键她们还有充分地,可以用来针对的人,三名高大队员同时拦网,不怕你重扣改轻吊,只要你不断起跳就行——只要把周映体力耗光,她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取胜。 第一局,比分僵持到13平,周映起跳的高度和连续起跳的速率已经开始跟不上了。 “茶寮,加油!” 庄县长不顾形象地站起来大声呐喊。 秘书走过来,小声说:“庄县长,我有事要向你汇报。” “什么事,抓紧说。”庄民裕目不转睛看着马东红刚换上场的新队员发球。 “是跳发……不对,是跳飘。”观众席响起一阵惊呼。 这个年代看惯了女排,熟悉排球的观众一眼就能辨认,这名新换上来的女孩发球竟然是跳飘,虽然不如强力跳发惊人,但是小学生能发跳飘,依然令人惊叹。 张红英自从开始练排球就只练这一件事,在马东红教练来之前就开始了,发球,跳飘……江老师教的,后来马东红帮忙纠正了几处要领,一直强化训练,就这一项技术。 她之前上过场,但是从没用过跳飘。 观众们看明白了,这是秘密武器,茶寮小学奇迹背后竟然还有一直藏到决赛的秘密武器。 “砰。”球飞过网,接球队员直接垫飞。 14:13,只要再拿一分,茶寮村小女排就将赢下决赛第一局。 满场的欢呼声中,庄民裕把耳朵贴过去,“你刚说什么?” 环境太吵,人太激动,秘书说的话,第一遍他没听清。 “茶寮村昨晚发生泥石流。” “……什么?!”庄民裕看看秘书,看看场上那些小女孩,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这在一位领导者身上,原本是很不应该出现的情况。 秘书不得不再重复一遍:“茶寮村,昨晚,泥石流。” 庄民裕晃了晃,勉强镇定下来问:“人员伤亡怎么样?” “暂时还不清楚。” “马上回去。” “回不去,公路塌方好几处,虽然都不严重,但至少也要明天才能修好,现在往咱们那边的交通,已经戒严了。” 庄民裕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出了体育馆亲自打电话指示:“不管怎么样,克服一切困难,哪怕把我办公室的东西全都搬过去,也要帮村民先渡过难关。” “县长放心,我们马上组织。” 峡元县政府迅速动员起来。 场上,张红英又一记跳飘,对手勉强接起,球直接过网,周映迅速起跳打探头,茶寮村小在一片欢呼声中不可思议地以15:13拿下了决赛第一局。 只是打完这一记探头,周映本人整个扑在地板上,不能动弹,连下场都是柳将军给她抱下去的。 “没关系,没关系。”钢铁一小教练向着下场的队员用力鼓掌,鼓励说:“打得很好,对方那个主攻已经动不了了,跳飘那个也会一样,坚持不了几球失误率就会上来,大家不要慌,抓紧适应一下她的跳飘,下两局摧枯拉朽,冠军还是咱们的。” 庄民裕看着场上的这一幕,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向这些拼尽了一切孩子交代,你们的家,没了。 他已经指派工作人员迅速上山了解情况,展开救援,同时向市里请求了后续的物资支援。 除了这些,庄民裕暂时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暂时回到体育馆内,陪着场下这些还不知情的孩子。那种与茶寮之间的情感联系变得越来越强烈。 第二局比赛开始。 钢铁小学教练发现对手那边,周映没有上,她正坐在场面接受马东红的按摩,同时喝着葡萄糖,另外跳飘发球那个也没有上场,场上足足换了三名队员——全力防守。 这一局,茶寮就没想赢,她们只是想拖时间,等周映体力稍微恢复一些,同时自然也不会给对方机会去适应张红英的跳飘。 整个战略都是一开始就制定好的。 看着茶寮村小的孩子们一次次飞扑也要把球垫回来,一次次倒地,一次次在场地上留下一摊摊汗水…… 工作人员入场清扫。 钢铁小学的教练急得跳脚,但是什么都没法说。 …… 时间凑得很好,如果凑不好其实也没关系,早了这个庆祝可以放半决赛之前就办,迟了可以等孩子们回来再办。 总之一条,泥石流就是在昨晚,这么大的事件,江澈无论时隔多久依然记得无比清楚,他还记得哪几栋房子被埋了,哪几栋倒了,哪几栋安然无恙。 茶寮村是一个半山山坳,背后靠山,往前先略微斜向上,再向下,这才有了村口那个长长的缓坡。 老祠堂在村口上来右侧稍高处,很安全,前世避难,江澈就是被抬到了这里。 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办法能把村民们都集中起来,事后会被惊叹茶寮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合情合理。 昨晚暴雨如注,吃席,发红包,三部电影一直放到夜里十一点多…… 轰隆的声响传来,电力供应中断,有村民跑出去看,短短一两分钟时间,半片后山向着茶寮村盖了下来…… 没有亲历过的人完全无法体会泥石流的恐怖,那就是一座山突然垮下来,盖向你…… “点清楚了没有?有没有少人?”江澈站在高坡上,望着下方一个个眼睛通红的村民,高声喊道。 对于村民们来说,命留住了固然值得庆幸,但是家没了,他们拥有的东西本来就少,破瓦遮头,破屋安身,如今全都没了,许多人痛哭流涕。 昨晚要不是江澈在黑暗中喝止,还有人想冲回家抢东西。 一片嘈杂中,江澈站在依然倾泻不止的大雨里,力竭声嘶地喊道:“听我说,都振作起来,会有更多,会有新家,会有更好的生活……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村民们转头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 “看看你们的田,还能种吗?”江澈指了指远处被另一处泥石流覆盖的梯田,他清楚知道村里前世重建,曾经是何等的艰苦卓绝。 “看看这剩下的半片山,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滑下来。”江澈指了指后山,它其实不会再滑下来,但是江澈不能说,守土观念深重的山民,只要还不至于死,就很难愿意这样离开。 “我们不要这里了,不要去修屋子,修起来,那也是危房……大家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找到能带走的东西,跟我下山。” “不管多舍不得,不能住了,跟我下山。”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欠老师一枚奥运金牌 雨势渐停,村民们各自噙着眼泪翻找还能带走的东西,偶尔找到一只活着的鸡,咕咕咕追着满路跑。 衣物、被褥、锅碗瓢盆、粮食,能找到的东西全都装进袋子里准备背走。 山上确定是不能留了,因为眼前的景象让人万分后怕,因为江澈是这么说的,现在茶寮村的情况,任何事只要江澈说了,他们都信。 几个月时间下来,他们已经见证了太多,江老师除了打牌、下棋、弹弹珠……这些逢比必输之外,剩下什么都厉害。算一算,村里浑人,村外野猪,大城市的有钱人,上大学的漂亮姑娘,还有峡元县的县长,哪个逃得了? 江老师不光聪明,运气还特别好,有上天护佑,昨晚要不是因为他的提议……茶寮现在就是一场更大的人间悲剧。 钦佩和感激不断叠加,直到无以复加,而且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江老师是真的对茶寮人好,当作自家人。 与此同时,整个茶寮也在灾难面前变得愈加团结,他们都没家了,都是一家人了。 只是对于下山后会是怎样,未来的日子怎么过,村民们现在都还有些茫然。有人试着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去想了,等着听江老师的吧。 “嘿,看那边……猪刚鬣啊!猪刚鬣也没死。”有人突然大叫起来,声音里透着兴奋。 同样的呼声一路传递开去。 几乎所有人都暂时停下手上的事情,站到路上抬头看去。 远处曾经的梯田已经被泥石流覆盖,但是往上,在还有植被的半山末端,一头黑色的大野猪站在那里。 倒了半片山,它竟然活下来了。 莫名的,村民们竟然都有些欢喜起来,脸上的生气也足了不少。 江澈也把东西收拾了,从被泥石流覆盖了小半边的学校院子里出来,站在院门口看了看,禁不住有些感慨: “多好的野猪啊,我竟然坑它天天被追杀,不过现在日子过得挺好吧?” “多好的村民啊,我竟然坑他们抛弃家园……以后会很好的。” “多好的县长啊,市长不知道好不好,反正一起坑了。老庄你要相信,和我同伙,以后会很好的,像你这样的官,我希望你能做大官。” “多好多淳朴的孩子们啊……已经都被我带坏了。” 庆州,比赛现场。 一名茶寮村小的小姑娘把球垫出了场外,捡球的时候手一软,到手的球再次翻滚出去,她艰难地向前走去,把球追回来。 “孩子们太坚强了。” “是啊,累成这样了还在坚持。” 观众席里,人们不断地感慨着,不断报以掌声和鼓励。 只有钢铁一小的教练跳着脚,抓着头,不断在看表,看周映,这实力悬殊的第二局,到现在竟然已经打了接近第一局两倍时间。 拖时间……拖得如此真实合理而且自然,这都还是孩子啊,到底谁教的? 终于,伴随着连续三次重扣,球飞上看台,漫长的第二局比赛宣告结束,从比分上来看,钢铁一小轻松取胜,从过程来说,支离破碎。 短暂的局间休息过后,第三局比赛开始。 “啪啪啪……”掌声如雷。 因为周映重新上场了,小姑娘面色苍白,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站定位置,眼神坚定如铁。 观众席瞬时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个帅气的小姑娘,几乎总是面无表情,满脸英气的茶寮村小核心主攻,已经凭借自己的球技和坚强表现,短时间内圈粉无数。 短暂的休息时间不足以恢复太多体能,但是比之刚刚的情况,还是好了一些。 同样的,跳飘的张红英也再次上场。 比分来到7:8,茶寮落后一分,周映的起跳开始变得越来越艰难,她今天只打了一局半,但是因为对手的关系,起跳的次数早已经超过之前的一整场。 而且这整个比赛赛程太短太密,一路打下来不断叠加的疲惫和身体负担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若不然,周映的体力其实算非常出色。 张红英的跳飘也开始失误率上升,同时被对手适应了一些。 观众们来时怎么都没想到,一场孩子的比赛,会看得如此惊心动魄,牵扯人心,现在每个人都明白:接下来的每一分都会是苦战。 “高一点。”周映的嗓音有点哑。 小二传用力将球垫得比平常更高一些。 周映助跑、起跳,绝对高度超手扣杀。 “砰。” 球重重砸在地板上,8:8,茶寮小学再一次顽强的将比分追平。 周映落地,腿软,脚踝一崴,整个人“pia”一声倒在地上,这声响,是因为她的三道杠运动衫早已经汗湿到可以拧出水来。 观众席一阵惊呼,每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刚刚那一下,周映整个脚踝扭了过去。 小姑娘痛得眼眶泛泪,试着爬起来…… “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一男一女两个高个子匆忙从看台上跳下来,奔向周映,摆手。 “不能再打了,再打人就废了。” 柳将军不明情况,上前一把将人拦住,“你们谁啊?” “我们是省青年队的教练。” 两人拿出证件递给柳将军,接着一个去找马东红,一个向着全场挥手,迎着观众们不满地嘘声大声喊道:“大家听我说,我们俩是省青年队的教练,这孩子不能再打了,她将来一定能进国家队的,不能废在这里。” 国家队?观众席一阵沉默。 另一边,马东红本身是吃过伤病的苦的,她跟其中一名教练也认识,听完立即赞同,因为她记得,江澈亲口说过,孩子们的身体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周映,她本身太拼了。 “咱们放弃吧,好不好,周映?” 马东红伸手按住周映,劝说。 两名省青年队教练也围在她身边,嘴里不断说着:“以后日子长着呢,你还小,这是无关紧要的小比赛……我们要你了,年后你就来省青年队,好吧?不打了,今天不打了。” 所有观众的目光也都聚焦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因为她的实力,因为她的坚强,因为刚刚省青年队的教练信誓旦旦说,这个小女孩将来能进国家队。 那可是万千国人敬爱、宠爱的国家女排。以周映的形象和个性,真能进国家队的话,未来几乎肯定是明星,是整个南关省的骄傲。 周映微微摇了摇头,“你们不要我也没事。” 每个人都愣了愣。 “今天一定要打……我答应过江老师,要给他拿冠军的。” 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和眼神里的坚定,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人们不知道江老师是谁,但是很显然,那是一位山村教师。 “傻不傻,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柳将军叨咕一声,过来说,“你们别问她,我给按住了就行,周映听话,不打了。” 周映还是摇头,试着挣扎,对于她来说,不够机灵,不爱说话,满心想让江澈因为自己而开心,就只有这一个方法。 看台上的庄民裕看得着急,努力想了想,起身站到看台边上,大声喊:“周映啊,我刚跟你江老师通电话了,他说,他要的可不是这个冠军啊……是奥运金牌。” 因为提到江澈,周映抬头看向他,眼神有些怀疑。 “我是县长欸,县长怎么会骗人?”庄民裕也不管了,继续说:“他说等你将来参加奥运会,他一定会去看,还说,等你拿了金牌,要给他挂的……所以今天不打了,乖,江老师的话你总听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没有退路的县长和市长 茶寮村山下,村民们手拎肩扛,围聚着,恳切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江澈、老村长,还有几名围在一起的生产队长身上……下来了,去哪? “老谷爷,按我的意思,山脚下是绝对不能住了,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它又冲下来一座山……给咱们住,咱们都不能住了。” 江澈说完回头,牵引着村民们的目光,把背后那片山重新打量了一遍,雨停了,但是裹着泥沙的水流依然成股的倾泻而下。 “可不是,真真不敢住了。”老谷爷看看,想想,一样后怕,叹气说:“可是咱们能去哪?” 江澈走到江边看了看,回头问:“这一带江水会满过堤坝吗?” 村民们想了想,纷纷摇头,老村长站上前说:“早年间时常满上来,所以你看对岸那么平坦一片地,原先都没人敢住,但是这有好些年没有过了,对岸那一片泥沙越堆越高,河坝也修起来了,就没有过了。” 麻弟跟旁边补了一句:“江老师放心吧,你看这回这么大的雨,这江水都还差着一截呢。” 江澈点了点头,其实这些情况,包括接下去的几年,十几年会是怎样,没人比他更清楚,之所以问这些,只是为了让他这个外地人接下来做选择显得更合理。 “那边黑黑的那一小圈房子是什么?”江澈指着对岸明知故问。 “老的良种场,后来撤了,就留了俩老头看着门……” “那咱们就住那了。”江澈说得跟占山头一个意思,说完转身,抬手示意刚刚躁动起来的村民们安静,然后才继续道:“有些话对外人咱们暂时不好讲,但是说句实际点的,茶寮如果继续呆在山上,没出路的,咱们再怎么能折腾,这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永远挡在那,所以这回下山,真的就不回去了。” 顾不上心中疑惑,村民们默默点头,这条山路,走了几辈人,苦了几辈人了。 江澈见状扭身指着江对岸,“以后那里就是咱们茶寮村。” 所有人都愣一下,一方面没想过,另一方面也都困惑:这样也行?占了就是咱们的? “现在绕路过去,住进良种场,有屋就进,铺床、架锅,生火、做饭。房子肯定不够住,咱们搭棚,再建个牲口圈……你们懂我的意思了吗?”江澈顿了顿,目光环视一圈,然后说:“咱们就赖在那了。” “好。”村里的年轻人齐声回应,他们日常就一直有被江澈默默灌注这样的思维,下山,茶寮要出头,首先得下山。 老谷爷面色不安,想说话,以他为代表的老一辈淳朴山民安分了一生,从没干过这种事,连想都没想过,而且这是要跟政府耍赖,他们心里总不免有些害怕。 江澈笑着抬手阻住了,不容置疑继续道:“相信我,只要大家赖住了,就没人能赶我们走……出发。” 马东强的拖拉机被一块山石挡住了,突突突停在不远处,人站起来挥手:“这是预备往哪儿去啊,我来帮忙运东西,另外人怎么样,都没事吧?” 江澈看见,听见,觉得大概是应该偷走他的拖拉机摇把子了。 …… 输了,茶寮小学在周映下场后,剩下的球员苦苦支撑,拼尽全力,但是实力差距实在太大,最后还是以11:15输掉了决赛最后一局。 场边,孩子们在哭,马东红一个个安慰着,就连柳将军都难得地细声细气哄着她们。 但是看台上给予亚军的掌声和鼓励比冠军更多,记者们不断按着快门。 庄民裕在体育馆外接到了县里打回来的电话。 “茶寮派了人过来送消息,路上遇上了,说是村民们现在已经全部下山,没有人员伤亡,不过村子全毁了。”对面县里的工作人员报告说:“还算是运气好,昨晚茶寮村请了放映队,全村都在老祠堂看电影,庆祝咱们小女排进决赛……得亏有咱小女排了。” 听到没有伤亡,庄民裕总算长出一口气:“好,好,好。是啊,得亏咱们小女排了!咱们马上准备回去……带上孩子们,带上市长。” 不幸中的万幸,他现在觉得不管是回去,还是自己再对孩子们开口,总算都稍微容易了些……之前的想象的场面,他现在根本不敢回想。 “现在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县里的救援……”现场救援看来是不需要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善后和重建。 “不管怎么样,哪怕回家搬自己家被子,一定要全力组织救援,吃穿用……还有住,尽一切力量解决。” “是,不过听说他们现在绕路过桥,说是往对面良种场去了,庄县长你看?” 良种场么?这时候下乡脱贫政策在南关还根本无力实行,提都没人提,贸然把一块公有土地还有上头的国有资产批给一个村子,哪怕是受灾的村子,庄民裕也不敢……受灾救援可以用尽一切力量,但是不包括直接给块地啊,这不是常规,他也没这么大权力。 不过暂时住一下的话,完全没问题。庄民裕心说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 “那就让他们先暂时住那。”庄民裕心想着,茶寮村的重建可难了,得想办法跟市长磨一磨,再讨点钱。 等他回到体育馆内刚找到市长,身边就被一群孩子围上了。 “市长伯伯,县长伯伯,我们能跟江老师打电话么?”孩子们噙着眼泪仰着头问。 江澈和茶寮村民现在才刚刚经历了泥石流,正举村走在路上呢。 庄民裕和市长互相看了看,蹲下来说: “孩子们啊,伯伯跟你们说,咱们茶寮村,昨晚……被泥石流给冲掉了。” “不过大家放心啊,人没事,人都没事,全都好好的,现在大家正往咱们村对岸那边良种场过去呢。江老师说了,让你们别害怕,别担心。他正忙,晚点再跟你们打电话,伯伯会带你们回去的,咱们明天就回去。” 一群孩子呆立当场,直到曲冬儿问:“那我们回家,就没有家了吗?” “……” 一个县长,一个市长,都耐下心来,柔声安慰着眼前这些可怜的孩子。 十几分钟后,等候的记者们涌了上来。 本来就是想给予安慰和鼓励的,现在,他们要给的更多了。 这支创造奇迹,带来心灵震撼的小女排刚刚输掉了决赛,而且,她们那个偏远小村,昨晚刚刚遭遇了泥石流。 很多记者的眼眶里,此刻都含着眼泪。 用最温柔的语气,记者们把问题小心提出来,县长和市长自动往后退了退,现在的情况,孩子们才是中心。 老实说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茶寮的孩子根本回答不了问题,情绪不对,见识也不够。 曲冬儿走了出来,带着一丝胆怯走到记者们面前。 “谢谢记者叔叔们,我们不怕的,因为茶寮村很勇敢,然后县长伯伯和市长伯伯都很好。” 她说这一句,庄民裕和张市长既揪心又安慰,事实上,只要不超出能力范围,他们什么都愿意去做。 有记者怔一下,突然说:“你是那个阶梯小女孩?是吗?” 曲冬儿抬头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早先已经被江澈打过预防的余时平连忙在旁边解释:“之前是为了孩子能平静生活,我才故意没告诉大家。” 记者们体会一下,纷纷点头,把这件事先揭过,但是事后报道的稿子里,肯定还是要提的,阶梯小女孩,山村小女排,泥石流,全部凑在一起了,很多人已经在心里琢磨着这篇新闻稿。 见到这一幕,县长和市长内心的安慰更多了些。 曲冬儿说这些话并没有得到江澈的直接指令,江澈不可能暴露这种事情,但是小丫头自己记得一件事,江澈之前常和她说,咱们村要是在山下就好了…… 刚刚,听庄县长的话,茶寮村已经下山了。 所以,曲冬儿想了想说: “县长伯伯和市长伯伯刚刚告诉我们,我们不能再住回原来山上了,怕危险。我们下来了,没家了,没学校了,他们会帮我们盖新家,新学校……” 庄民裕和张市长不约而同转过头,对视一眼,有点懵。 这些话说来没错,尤其后面一句,他们安慰的时候确实说过近似的话,可是那是哄孩子啊。 现在的情况呢?当这些话从曲冬儿口中说出来,被记者们听到,接着报道出去……意味就完全不同了,它变成了县长和市长的承诺。 两人原本的商量,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给予茶寮重建尽可能多的帮助。 对,是重建,修修补补,可是现在…… 庄民裕突然想到他准备让茶寮人暂时住一下的良种场,现在还有可能让茶寮人离开那里吗? 除非他去把一整个村子盖好,再请人回去,否则,只要敢让村民们动弹……就会变成驱赶灾民回到泥石流的威胁下。 而被驱赶的人,是乡村小女排,是阶梯小女孩……谁敢? 问题现在就算拉上张市长一起把事情定下来,给住,然后呢,不给地种,不给生计吗?这样算算,整块小平原都得没了啊! 张市长心里其实更慌,他去过峡元县,刚刚庄民裕提了,他就知道是哪个位置——前阵子刚有省里的领导跟他打过招呼,说南关江航道要向上拓展,那块地有外商感兴趣。 哪怕换一个地方都好啊! 这年头,外商收够了厂子放那不管或干脆掏空,圈了地拿了政策不办实事一类的情况其实已经不少,但是作为地方政府,依然对此抱着很大的热情,而且这件事毕竟是有省里领导亲自过问的,其中细节具体涉及哪些东西,张市长也不好打听。 “他们现在住的是南关江边那个小平原是吧?”张市长凑到庄民裕耳边,小声确认一遍。 庄民裕点了点头。 张市长皱眉说:“那个地方很为难啊,具体情况晚些再跟你说。” 两人正嘀咕着。 突然一阵掌声响起来。 两人扭头。 一整排的记者一起站起来,向着他们热烈而真诚地鼓掌,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感谢和钦佩。 “我们替孩子们谢谢张市长和庄县长,其实从您二位今天能来到现场,就已经让我们这些媒体工作者对曲澜市,对峡元县,充满了好感。” “对,两位能说说,孩子们和茶寮村接下来怎么安置吗?” 县长和市长勉强回过神来,努力绽放出镇定的笑容,心里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现在已经被和茶寮村彻底绑在了一起。 而这个前提在于,他们本身都是有良知的官。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救赎 江澈行走江湖一向凭好看打底,容易让人在直观上产生好感的人,总是做什么事都更容易些。 亲传弟子曲冬儿的先天条件一点不差,娇俏可人的小模样,纯真无邪的治愈系笑容,还有一双藏着星辰的明亮大眼睛…… 她还有山沟沟里考清华的脑子,那可是部分初中老师本身学历也就高中毕业的学校里考出来的。 她还有被江老师带偏了的思维模式。江老师说了,骗人是不对的,不过咱们是好人,有时候骗一下也没关系。 有句老话说江湖里几个怕,其中之一怕孩子,因为假设一个孩子是高手,出乎惯常思维,往往最难防。 同样的道理,因为只有八岁的年纪,小丫头比起师傅大概还要更无往而不利一些。 记者们听了就信,热忱地给市长和县长鼓掌、感谢。 市长和县长在闪光灯里努力微笑着,心里苦,很想说:“这个事,它大概有点偏差,请让我解释。” 但是已经没法解释了。 同时,被这么一个小女孩站在身边仰头望着,看见自己的样子落在她澄澈的眼神里,庄民裕和张市长明知报道一旦照这样的描述发出去,自己会很为难,但就是生不出任何意见和不满。 老实说这件事对于他们本身的形象建设好处也很大,若不太为难,两人都会很乐意把力所能及的部分都为茶寮和面前这些小女孩做了。 可惜人在官场,难免身不由己。 “大家别哭了,没事的,家里有江老师呢,怕什么?”队员里年纪最小的曲冬儿伸小手替姐姐们抹眼泪,一个个安慰、鼓劲。 茶寮小学退场。 还未离场的观众集体起立鼓掌,就连拿了冠军的钢铁一小也一样,教练和队员一起站在场边,为这些大山里的小女孩鼓掌加油。 …… 良种场的房子建了一个圈,虽然老旧,是大跃进年代留下来的,但是论墙论瓦,其实用料一点都不差,那个年代留下的东西几乎都是集体汗水的结晶。 院子里七八棵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树,当年走运没被劈了当柴炼钢铁,在这个早冬里落叶凋零,光秃秃枝干冲天。 房子肯定不够住,第一批安排老人,然后是孩子,妇女…… 年轻人身板硬,就在树下面搭棚住,只要不下大雨,夜里点上火堆,其实问题也不大。没有人太沮丧,尤其李广年和麻弟这拨年纪轻的,他们反倒有些兴奋,激情燃烧,觉得这趟下山像是跟着江老师闯江湖,改天换地。 另外村民还用石头垒了一个圈,鸡鸭和小猪仔什么的都关一起,外头绑了两条狗看着,叫声此起彼伏,热闹得不行。 女人们捡来了柴枝,马东强又帮着运了一车,灶台不够,搬两块石头,架上锅,山里女人就是这样,不论什么条件都有办法让男人们吃上热乎饭。 村里的屠户把一头被泥石流砸到半死的半大肉猪杀了,剖洗剁开下锅……也没人去辨认和计较猪是谁家的,全村一起吃肉。 刚刚遭遇了厄难的小山村,仅仅一天一夜过去,意外的并不缺乏生气和希望。 江澈用树枝和良种场旧仓库里找来的塑料布搭了几个小帐篷,自己分到一个,坐在帐篷门口一边捧着碗吃饭,一边跟一样捧着碗的孩子们叮嘱:“江边不许去,知道了吗?这可不是咱们山上的小河沟,去了危险。” “知道了。”孩子们含着满口的饭一起回答,拖着长长的尾音。 江澈把一块肉夹进哞娃碗里,继续说:“现在大人们都忙,你们要特别听话。” “嗯”,孩子们整齐应完,豆倌问:“江老师,我们还会有学校吗?” “当然会有。”江澈笃定地回应,说:“会有更大更漂亮的学校。” 说着话,天色有些暗了,准备睡在院子里的茶寮年轻人正在生火堆,江澈看看,催促身前的一群孩子说:“天要黑了,都回爸妈身边去,今天他们要是看不见你们会慌的。” 孩子们听话的散去。 哞娃很快又跑回来,跑到江澈身前站住,把肉夹他澈碗里,给江澈展示自己手里的空碗说:“江老师你看,我不用吃肉就把饭吃完了。” 说完他开心地扭头跑去,小小的身影在火光里跳跃着。 江澈就那么看着,脑海中不自觉再次浮现出前世泥石流过后,那具裹满泥巴,小小的身体……前世支教第一个学期,江澈一共有12个学生,泥石流过后少了4个。 “谢谢。” 抬头望着远处天边只剩最后一抹的霞光,江澈小声说了声谢谢。 其实前世今生都没做错过什么,但是这一刻,坐在角落望着满院子的孩子、老人,篝火、少年,大家手里的碗,碗里的饭…… 它依然像一场救赎被完成。 江澈重生至今,第一次感觉这样轻松和愉快。 …… 吵嚷的声音突然传来。 李广年跑出去一趟,很快又跑回来,一脸愤怒拿了铳冲出去,茶寮村满村男人打头,剩下妇孺随后,跑到良种场外院门口。 江澈跟过去,立即有几个村里男人过来护在他身边。 “你们这是干嘛?”之前那一下,年轻人之间就已经冲突上了,为了避免冲突扩大,老村长拦住村里人上前道。 三十几个男人正在良种场门口刨坑断路的男人拄着锄头铲子站那儿,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歪着头开口道: “开沙场啊,不行?你们茶寮村什么时候在这做主了?” 这话老村长一下没接上来。 一旁留下吃晚饭的马东强忙把江澈拉到一边,有些着急说: “麻烦了,这人叫朱二炮,是咱们下湾乡朱乡长的堂弟,整个乡什么便宜都只能他家占的主。” “这不是最近盖砖房的人家开始有一些了嘛,就想到开沙场了,前阵子还来找过我,说是以后要长期雇我的拖拉机,不过这人泼皮赖账的,我不能给他干。” “我寻思着,他们今天这么急跑来,就是怕咱们把良种场占住了。不然有朱乡长的威风在,他们不声不响拿去用,没人敢往上捅……” 正说着话,前面的吵嚷声突然大起来。 老村长不知道说了什么。 “怎么着?你们住这,问过乡长了吗?”朱二炮面色得意,嘲讽说:“都收拾收拾,隔两天给我滚回山上去。” 果然还是遇到傻子了,换一个网络和信息稍微发达点的年代,怕是再没文化的人都清楚,这个时候跟灾民过不去,简直等于找死。 但恰恰就是这样的年代,信息闭塞,偏远乡村土霸王很多,村霸、乡霸嚣张的程度简直难以想象,别说是驱赶灾民了,就是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甚至私设黑牢他们都敢。 这其中有不少就是乡村干部,觉得天高皇帝远,只手遮天。 刚有个安身地就被人找事,骂滚,李广年一怒之下把铳端起来了,村民们也是群情愤慨。 对面也有铳。 江澈上前把李广年的铳压下来,微笑看一眼对面的朱二炮。 朱二炮挑衅地回瞪一眼,“怎么,要不要我请乡长来看望下你们?” 江澈点了点头说:“也好。” 朱二炮愣一下。 “都回去吧,累了一天了早点睡觉。”江澈先劝村民,劝完村民回头对朱二炮说:“继续挖,有本事沿着这……一直挖断到那。” 朱二炮梗着脖子说:“你别以为我不敢。” 江澈说:“我就觉得你不敢。” 朱二炮手一挥,“……挖。” 一声令下,三十多人一起动手。 江澈笑一下,带着村民们回了院里,因为是他开的口,倒是再火大,再不服气的人都暂时把火压了下来。 “我正愁外面这条路太小太泥泞,修路费钱费工呢……这都有人送上门,好事。”回到院里,江澈说。 第一百六十章 报平安 隔天醒来,身体感觉有些发凉,灭了的篝火堆散着余烟,其实茶寮下来的每个人都很疲惫,只是之前的一天一夜,在灾难面前,大家伙都撑住了。 良种场外一个长度达二十余米的大坑,不论是出去拣柴的,挑水的,还是回山上搬东西的人,进进出出都变得很困难。 因为江澈的话,村民们尽力压抑着怒火,继续安分地生火做饭。这既是服从也是信任,服从是不知不觉培养出来的惯性,信任是因为截至目前为止,村民们还没见哪个找麻烦的能在江澈手上讨了好去,连野猪他都算计。 既然心里已经认定了他是头,老实说村民们并不希望有一个老实本分,吃亏是福的头。 到上午十来点钟,朱乡长真的来了,五十来岁,秃头,尖嘴,嘬烟的时候显得尤其尖。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这是江澈在下湾乡第一次见到穿西装的人,这年头的西装都有垫肩,而且做得宽大,但是朱乡长个子挺小,所以看着有些怪,像是随时准备表演那个头没了的吓人戏法。 “朱乡长特意来看望大家。”朱乡下带来的人放下了两袋大米。 老村长看了看江澈,见他点头,收下了。 装模作样的转了两圈,问了些问题,朱乡长最后临走有些为难说:“东西就别再往下搬了,这两天天气转晴,抓紧回山上修屋子。你们住在这,出于同情,我是同意的,但是政策不支持。拿枪拿棒,强占公家的东西,那是要蹲大牢的。” 像这种没脑子的干部,搁网络时代一天得被撸下去八回,但是江澈听村里人说,朱乡长已经在下湾乡称王称霸十多年了。 老庄失察啊,江澈心里本来还有那么一丝丝坑了好县长的小愧疚,现在全部消失无踪。 乡长出门,有人在大坑上垫了木板,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门口这个大坑说一句话。 江澈跟着他的脚步,踩着专门垫上的木板出了门,朱二炮想抽都来不及。 “你是?”朱乡长微微诧异,扭头看了看江澈。 “哦,乡长好,我是茶寮村小的支教老师。”江澈笑着道。 朱二炮赶紧上前,在堂哥耳边嘀咕了几句。 朱乡长再看江澈的眼神就变了,眯眼说:“能跑到乡下来教书的,就算是城里人,怕也没什么出息……对吧?所以,不要逞能。下湾乡有下湾乡的规矩。” 江澈点了点头,“我知道的,谢谢乡长辛苦这么多年。” 说完他紧赶两步,坐上马东强的拖拉机去了县城。 朱乡下略有些困惑,问身边人说:“他干嘛突然谢我,还说什么辛苦了这么多年?” 一群人对着他晃脑袋,腮帮子肉颤。 …… 差不多午饭时间稍后,江澈到了县里,路上碰上那天见过的庄民裕的其中一个跟班坐在拖拉机上往良种场送东西,开得挺快。 马东强想提醒那边到门口有段路被人挖了……江澈果断制止。 江澈昨天必须呆在村里,今天必须进城打电话,按他的估计,今天上午,应该就有几家赶得紧的报纸会出报道了。 茶寮的事要上电视新闻暂时不可能,但是纸媒方面,江澈相信力度不会小,直接报道的,转发的,消息很可能快速传开。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家里,爸妈还没得到消息,听到顿时有些慌乱。 江澈赶紧铺垫了一下,说村子里虽然发生了泥石流,但是大家都没事,而且已经安顿得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对了,如果小玥姐问起,记得帮我转告一声,我这边一切都好。” “你还知道啊?”江妈是一件事过了就忘的性子,这会儿想起那封信来了,埋怨说:“什么叫现在还没到那份上?” “就是……” “就是个屁,没娶回家,没往一张床上躺,怎么到那份上?” “……” 是这个逻辑么?太彪悍了,江澈赶紧找了个借口挂断电话。老妈这样的性子坏处有,但也有个好处,江澈不必太担心她接下来思前想后,日日忧虑。 第二个电话打到宜家,正好褚涟漪在。 “褚姐,我这边村子泥石流了。”江澈说。 那边怔一下,褚涟漪说:“……我马上过去。” “不用的,别担心。”江澈说:“褚姐你帮我跟老郑他们也交代下,另外重点跟唐连招他们打个招呼,就说辉煌娱乐的希望小学,现在可以捐了。” “先盖学校吗?”褚涟漪有些诧异。 “对的,先盖学校。”江澈没有去解释,只要希望小学的地基打下去,就没人敢拆,占地啊,钉子户的最高境界。 褚涟漪那边停顿了一会儿说:“那好的。” “那褚姐你放心,真的一切都好,不用跑。” “嗯,好。小心照顾自己。” 第三个电话,江澈拿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拨过去了。 “你好,我找304宿舍的林俞静。”电话打到宿管员那里,江澈按着林俞静在信上留下的信息说道。 宿管员出门朝楼上喊了几声。 隔了一会儿,电话被从桌面拿了起来。 “喂”,对面是女孩的声音,但不是林俞静,“静静一早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起来就出去了……你是?” 出去了么?江澈想了想,只好拜托对面帮忙传达,于是说:“我叫江澈。” “啊……你就是江澈啊?静静的男朋友?”对面一惊一乍,声音一下兴奋起来,紧接着又道,“对了,阶梯小女孩,那个,曲冬儿是你学生对不对?” “啊,是。”江澈也不知道自己回答的是她哪个问题了。 “那你下回来看静静的时候,把冬儿一起带过来好不好?”女孩拍着胸脯说,“放心,车费我们报销,我们就是想带她去玩,去买衣服,书包……” “这个,我尽量吧。” “不是尽量”,对面突然变成了凶巴巴的语气说,“这么说吧,你不带冬儿来,我们就不让你见静静,而且给你集体否决了,让我们静静换男朋友你信不信?你知道我们这多少人给静静写情书么你,还不知道看紧点。” 女孩很活泼,江澈一下不知道怎么接了。 “听说你很帅噢?”对面突然又问了一句。 这个江澈能接,他说:“对的。” 对面傻了。 电话终于挂断。 想了想,应该没有人需要再通知了,至于庄民裕他们,现在估计正在火车上,苦逼县长连个大哥大都没有,江澈也没办法跟孩子们提前说上几句话。 在县城买了些用得上的东西,坐马东强的拖拉机回去。 路上江澈说:“这两天可耽误你赚不少钱。” 马东强说:“那都不叫事。” 到地,马东强站起来,说:“嚯哟,这老鳖开得可够快的啊。” 江澈也站起来看了看,前方不远处,县长派来送物资的拖拉机屁股撅着,前面一头卡进了朱二炮挖下的大坑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人有好报 隔一天傍晚,一部面包车,一部破吉普,一部桑塔纳先后驶下了机耕路,拐岔道而下,颠簸摇晃着朝良种场方向开来。 破吉普江澈认识,是庄民裕的,那么那辆桑塔纳? 江澈眼睛亮了,站在良种场院内的一棵树杈上,翘首期盼着市长的车也能一头栽进坑里。 不过庄民裕落在良种场的部下提前跑出去好几十米,把车给拦住了。 “孩子们回来了。” 村民们没管什么市长的车,县长的车,也认不得,看到面包车车窗上探出来的那些小脸蛋,顿时激动地喊起来,冲出去。 一时间跳坑的跳坑,翻墙的翻墙,数百人蜂拥而至,看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山贼来了。 孩子们也从车上冲下来。 劫后重逢,山里人家朴实的父母也放下了刻板和拘谨,抱着孩子,哭着,哄着…… 唯独周映,只是简单地和父母哥嫂打了下招呼,就一瘸一拐地向江澈走过来,站在江澈面前。 “老师……”随着这两个字叫出口,英气的小丫头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猛地两行眼泪滑下来,哽咽着说:“对不起,江老师。” 始终没有哭出声,就是眼眶通红,眼泪这么一直滚。 所有小女排的孩子都跟着涌过来,围着江澈,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愧疚。 庄民裕见状连忙抢前一步说:“看你们,怎么又来了?江老师一早就在电话里跟我说了,第二名,他都已经高兴坏了……江老师你说对不对?” 说着他还偷摸朝江澈眨了下眼睛。 面前这情况,比赛结果猜也猜到了,江澈连忙说:“是啊,县长和我都很高兴,想想咱们才练了多久?你们已经很厉害了。” “就是”,骗了小女孩的县长还在心虚,立即又接上道,“尤其周映,你这都已经被省青年队录取了,教练还说你将来肯定能进国家队,还担心什么,不就欠你们江老师一块奥运金牌吗?回头还上就是。江老师将来指定能挂上你得的奥运金牌……江老师你说对不对?” 江澈心说这都什么玩意? 不过周映这就已经被省青年队看上的话,好事啊,证明这条路走对了,前世那个13岁远嫁不知何处,往后多少年从没有过消息的乡村小女孩,这一世的人生终于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它将铺满汗水,也将铺满鲜花和荣耀。 周映看着江澈,顺着庄民裕的话用力地点头,“江老师,我一定会进国家队,给你拿金牌。” “好,咱们不急,慢慢来。”看她哭成这样,拼成这样,仅仅是为了江老师的期待,心底的柔软被触动,江澈伸手替周映抹了抹眼泪,柔声说:“脚没事吧?” “没事,医生说很快就好。” “那就好。”江澈摸了摸她的头,动情感慨了一句,“真高啊,过两年大概就够不着了。” 一群本来都在掉眼泪的孩子顿时带着眼泪大笑起来。 周映也红着脸笑了一下。 “到我了,到我了……”曲冬儿噔噔噔跑到江澈面前站定,仰着头,张开双手说,“要抱。可累坏我了。” 稍有点意外,因为冬儿平时虽然和江澈很亲近,也偶尔撒娇,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要抱,还没有过。 所以,江澈连忙弯腰一把把人抱起来,笑着问:“累坏了啊,难道我们冬儿也上场了?” “我一路哄她们就很累。”曲冬儿一边委屈可怜,一边凑到江澈耳边,小声把自己在庆州说的话,记者的反应,以及市长和县长的态度,全都说了一遍。 江澈心里更有数了。同时心说:好厉害的徒弟,茶寮有冬儿,等她清华归来,未来估计数十年无忧。 “市长伯伯还送了我一幅围棋,他说我基本就应该脱离跳棋这个水准的游戏了……老师围棋你会下么,你陪我下吧?” 江澈想了想,倔强说:“我不。” 欢迎市长、县长关怀慰问这种事,当然还是交给老村长他们去做,江澈抱着曲冬儿绕过人群来到马东红面前,仰头正式道:“辛苦了,教练。” 马东红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这声郑重的教练颇为满意。 江澈接着说:“其实现在的情况,你就算留在庆州也可以的。”他说完扭头示意了一下身后荒芜的小平原,孤零零的良种场。 “不跟孩子们回来,我会睡不着的……我的大木床还在吗?”马东红笑着问。 江澈说:“昨天李广年他们特意回去抬下来了。” “那就好,我没准留很久,路上县长和市长说会帮我争取编制。” “这边教师工资很低的,而且咱们学校的体育课短时间内可能开不起来,这一带石子多,一下清理不过来。” “没关系。”马东红抬眼看了看说:“搭棚什么的,我也正适合。” 说完她向着河滩走去。 另一边,令江澈真正意想不到的情况,孩子们竟然围在柳将军身边,拉她的衣服,拉她的手。 “柳将军你以后还管我们吗?” “你会来看我们吗?” “要不你也来给我们当老师好不好?” 那么剽悍一个柳将军,竟然被一群孩子缠得手足无措,一个个解释着,哄着,最后索性一甩胳膊,不耐烦道:“行行行,回头我就去跟领导申请,来给你们当校长,行了吧?” 语气虽然依旧凶巴巴的,但是看得出来,她是确实跟这帮孩子处出了感情。 有孩子问:“柳将军,校长是什么?” 柳将军说:“就是管你们的人……天天管,怕不怕?” “好怕呀,好怕呀。”孩子笑着,叫着,开心地跑开去。 柳将军含笑静静看了一会儿,扭头陡然发现江澈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看着这一幕,立即脸色一变,凶悍道:“笑什么?姑奶奶县教育局下来的人,当你一个破小学的校长还不够啊?管死你。” 江澈连忙正色说:“欢迎柳校长。” 柳将军哼一声,扭头不理他这个有妇之夫。 很可能她真的会来,柳将军这种人吐口唾沫就是钉。 “都是好命的人啊,柳将军、马东红、马东强……”江澈展望一下未来的茶寮村,突然发现自己还真开创了一个小范围的好世道——好人有好报,而且是厚报。 …… 县长和市长都来了,朱乡长接到在不远处观望的朱二炮的通知,匆忙赶来,看样子还不清楚情况,只当是县长正常慰问,市长碰巧一起。 乡长过来是为了凭积威震慑村民,避免他们乱说话,稳住大局的。 江澈放下曲冬儿,跟在队尾,偷偷和随市长一起到来的余大记者眨了眨眼睛,做了个手按快门的动作。 一行人往前走了二十来米,拐弯。 县里派来送物资的拖拉机依然翘着屁股,一头扎在朱二炮挖下的大坑里。 余时平一声不吭拿出相机就开始拍照。 朱乡长有点慌了。 “这是怎么回事?!” 庄民裕一路跟市长聊到现在,都很清楚两人现在已经拴在同一根绳上,一不小心就都是官声不保的结局,所以也就不在乎什么家丑外扬了,怒气冲冲地问完,冷冽的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落在朱乡长脸上。 江澈就不信庄民裕的部下到现在还没跟他说。 县长的矛头已经很明显了,直指朱乡长。 堂弟做的好事,自己也现身言语威胁过,朱乡长要想完全摆脱干系不可能,但是要耍赖,把事情全推到堂弟朱二炮身上,一时半会儿庄民裕和江澈还真拿他没办法。 朱乡长阴狠的目光偷偷盯着老村长,暗含威胁,以免他乱说话……突然余光瞥见江澈往县长和市长旁边走了一步。 他改盯江澈。 江澈淡定伸手一指说:“就是朱乡长和他堂弟朱二炮挖的。” “你……”朱乡长都愣了,因为这个教书的竟然这么愣……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冷静一下,朱乡长果断决定牺牲堂弟为自己开脱,这事情很容易,装作被蒙骗,把人叫过来痛心疾首怒斥一顿,也就算演过了。 至于市长和县长怎么看,会不会揪着不放,也只能留着事后慢慢担心,慢慢想办法了。 “这事我……”他刚开口。 “这事我们都很感激朱乡长和二炮老板,茶寮出了事以后,朱乡长专门来看望慰问,发现门口这条路根本没法开车,连走路都困难,怕后续救援物资进不来,就专门找来了堂弟朱二炮朱老板,让他连夜帮我们修路……”江澈指了指掉在坑里的拖拉机说,“这个,只是意外,当时天太暗了。” 庄民裕愣住了,他是知道实情的。 张市长不可能就这么相信,否则他也当不了市长,只是难免有些困惑,所以选择旁观,没有着急开口。 茶寮人集体错愕,这也太狗腿了……但是他们本能的相信江澈,所以更不会说什么。 现在关键是朱乡长和朱二炮堂兄弟俩完全懵了。 “这么好的理由,我们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被他想到了,而且油他来说,更让人信服……稳了。” “不错啊,小子知道怕,还知道卖人情。这个投名状,本乡长接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恰好庄县长问:“是这样吗?” 朱乡长连忙开口道:“是这样的,本来是想为茶寮的灾民做点事,结果弄成这样,唉……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哦。”庄民裕点了点头。 朱乡长心头一松,递给江澈一个“你很识趣,我很满意”的眼神。 江澈笑笑,继续道:“朱乡长和朱老板说要帮我们修成机耕路,一直修到直接跟乡里的机耕路连上呢,张市长和庄县长刚刚下来大概也有体会,这段路实在是太不像样了。因为时间紧,朱老板才连夜动工。” 咦,怎么变这样? 朱乡长和朱二炮懵一下,一起扭头看了看,这要连上乡里的机耕路……少说也得四五里啊!这得往外吐多少钱? 问题他们现在难道还能把话咽回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人闪现进场 朱乡长和朱老板亲自动手给良种场门前的大坑架好了宽木板,火速告退组织修路去了,这事有曲澜市市长当场见证,他们至少眼下不敢赖,也不敢拖。 关键从钱的角度,应该还没伤筋动骨到不能忍,所以朱乡长暂时还不至于狗急跳墙。 张市长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分明,不直接参与细节,热忱地拉着老村长的手,关怀着,鼓励者,视察灾民的衣食住行情况。 余时平在旁帮着拍摄一幅幅官民一家亲的美好画面。 庄民裕走在江澈身边,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县长现在也越来越了解江澈了,有些不满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不过就这样把人放过了?” “实话实说,像朱乡长和朱二炮这种人,只要你庄县长肯站出来给老百姓撑腰,他们的罪状随时都能给你堆成山。干脆趁他修路这段时间,县长让人多收集点东西,等他修完,直接弄进去好了,不然我还真怕风头过了他来报复。” 庄民裕笑一下说:“你还知道怕啊?” 江澈说:“那是,我就一普通支教老师,怎么跟乡霸斗?所以这事还得县长出头。不过现在不能急……急了,你这个县长有钱给我修路吗?” 庄民裕想了想,郁闷说:“还真没有。就算抓了他没收财产、罚款,这钱也得上缴国库,不在咱们县里。” 他其实还想说就算最后返还县里,我也得全局考虑……犹豫一下,没说。 “对啊,所以庄县长你最近把乡里的账盯一下,咱们一起,先让朱乡长和他堂弟把前头十几年吞下去的吐出来一部分,为本地人民做点贡献吧。” 庄民裕苦笑说:“是为你的茶寮做贡献吧?” 江澈看县长一眼,微笑说:“是咱们的茶寮。” 庄民裕:“……” 隔一会儿他说:“其实乡里还有好多路等着修呢,要不然……” 江澈果断道:“没有要不然,真到一定程度他就狗急跳墙了,所以只此一回,接着果断打死吧,是蛇就会咬人的。” 庄民裕想了想,点头。 …… 专门腾出来的小屋里,点的是村里人家里留下来的煤油灯,这些屋子闲置多年,暂时连电都没通上。 庄民裕坐在灯火一边,把一叠报纸扔到江澈面前,他不可能猜到江澈能预测泥石流,但是要说一般山民敢果断抛家舍业下山,直接住进公家屋子,再摆出一副赖定不走的架势……庄民裕认为不可能,所以,没别人了。 江澈装模作样把报纸翻了翻,起身诚挚道:“谢谢庄县长,还有张市长。” 虽然张市长不在场,但是江澈很清楚,这件事他其实已经和庄民裕捆绑在一起了,关键环节最后肯定都要通过他。 “你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是吧?”庄民裕问。 江澈无奈点头说:“泥石流,没法回,也不敢回,这不报纸上都写了,县长和市长也为我们考虑了。” “那去其他地方呢?” “有这么大个地方正好有房子给我们安身吗?” “唉……”庄民裕沉吟了一会儿,把航道拓展,外商看中这块小平原等关键问题藏住了,只说:“土地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帮助灾民逃避自然灾害的威胁,县里同意,市里同意,应该不难。” 庄民裕郁闷一下道:“你图什么?” 江澈正义凌然说:“图这些可怜的山民和孩子有处安身,未来一天可以不这么穷困。” 聊到这里,庄民裕知道,江澈已经吃定他了,犹豫一会儿,主动交了底,“这件事我和张市长在路上商量了一路,实话跟你说一句,良种场和背后那片小山坡,我们会想办法给你们批下来。” “谢谢。” “但是外面那片小平原,你想都别想。”庄民裕也想帮茶寮,也喜欢这拨孩子,可是他首先是政府官员,把这么一块外商看中的地交给一个村子,不可能。 江澈点了点头说:“不会的,我们就是想多要块地盖希望小学而已。” “哦……什么?”庄民裕怔一下,站起来问:“什么希望小学?” 江澈说:“我上学临州那边有位老板愿意为茶寮村捐建一所希望小学……我猜,庄县长你不会拒绝。” 拒绝?庄民裕看了看眼前那堆报纸,心说我敢拒绝吗?就茶寮这拨孩子,多少记者和民众关心着呢。 江澈继续道:“总不能孩子们住这里,希望学校建回泥石流的山坡下吧?” 那样的话,庄民裕和张市长官声前程都得完蛋。 “我回去跟张市长商量一下,再想想办法……”沉默半晌,庄民裕站起来走向门口道。 “那村民靠什么满足生计?要不允许我们自己就近开荒吧?”江澈在他身后追问。 庄民裕扭过头,盯着他,“你不要再跟我说话。” …… 县长、市长,还有柳将军、余时平等人夜里九点多钟都启程回了县里。 余时平临走跟江澈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情况允许的话,我想请两位村民带路,去山上拍一下泥石流后老村子的情况。” “麻烦余记者了。”江澈跟他握手道别。 乡亲们深情欢送市长、县长,孩子们摆着小手,一声声真诚感人的县长伯伯、市长伯伯再见,两位伯伯也只能苦笑着挥手告别。 江澈猜测这样下去,庄民裕迟早得跟自己坦诚小平原的实际前景,到那时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对手是直接打通省里关系的外商,县长和市长大概都做不了主。 现在只是先把钉子扎下去。 一村人站在江边看了一会儿车子离开。 突然有人指着对岸半山说:“你们看,对面半山怎么好像有手电光……又没了。” “不是吧,这么远你能看到?瞎说,村里人都在,怎么可能这会儿有人上山?” 江澈听着。 莫名心头一动:“不会是那个蠢丫头吧?不然谁还这么笨隔了三天跑来,直接上山找人?” “昨天早上出发的话,难道坐飞机到庆州?” “不可能,不可能。” 江澈跟着大伙回去,到自己的小帐篷里躺了一会儿,不知怎么了心越来越乱。 “就当回山上拿东西吧。” 他想着,爬起来,找到麻弟和李广年说:“陪我回山上一趟。” “现在?” “对,现在。” …… 同一时间,本身在庆州上大学,周末到阿姨家暂住的张雨清关了电视,站起来随口问了一句:“姨妈姨父这个星期怎么没给静静打电话啊?” 林爸爸一边朝房间走,一边说:“别提了,昨个儿一大早看报看到说你们原来去当志愿者的那个茶寮村发生了泥石流,我就打电话跟她提了一嘴,结果挂了电话人就不知跑哪去了。” 张雨清愣住了。 她也看到报纸了,也想过要去,因为情况不明,还在犹豫……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总有些美好被保留 只是有人说自己看见江对岸的半山,手电光闪了一下,之后就再没有一点迹象。 江澈没好意思直接告诉李广年和麻弟此行的目的是找人。 若不是前世今生加一起对林俞静的个性有一定的认知,就连江澈都会觉得自己的不安和推测很荒谬。 此时距离茶寮村泥石流的那一夜已经过去整三天,但是因为山上有树木隐蔽,暴涨的山溪破坏了河道四处乱流,而且中间落过一场小雨,所以,山道依然泥泞难行,偶尔踩到一个烂泥坑,能把人小腿没进去半截。 夜路有水,打手电的话,要往黑的地方踩,江澈知道,但是因为心慌,还是踩进去好几脚。 “万一真的是那个笨蛋……”江澈想着,心就有些急,某一刻超想见面骂她一顿,再想想,当这世上有个人愿意为你如此,你又怎么舍得? 三人从江对岸绕过来就用了近一个小时,再上山,又是一个小时。 这还是一路紧赶的结果,江澈一马当先,李广年和麻弟两个常年在山上奔走的小年轻都差点追不上他的步伐。 终于站在村口,看了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江澈关了手电筒,让麻弟和李广年也把电筒关上,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整个老村连一星光亮都没有。 除了偶尔的虫鸣和水声,声响也没有。 “看来是想岔了……也是,怎么可能。”江澈犹豫一下,转向李广年和麻弟道:“开电筒,找一圈……你们俩一起走,记住注意安全,别往墙边靠。” 村里现在有不少将倒未倒的土坯墙,前世后来因为还住山上,有人用木头支撑一下依然住进去,结果又出现两起后续伤亡事故。 这其实就是为什么很多地方发生自然灾害,率先进去现场的总是我们最可敬的军人,因为灾难过后,现场往往隐藏很多安全隐患。 江澈担心,所以提醒了一句,说完突然一阵心悸……那个笨蛋知道注意这些吗?现在没声音,没光亮…… 他彻底慌了,自己拿着电筒就向前跑去。 麻弟和李广年点头,抬头已经只见他的背影,在后面问:“江老师,咱们到底找什么啊?” 江澈没回头说:“一个姑娘。林俞静,你们见过的,来扫盲的那个……” 人从路口消失。 “林俞静,林俞静,你是不是来了?是的话听到回一声,我是江澈。”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急切。 麻弟和李广年互相看看,有些迷糊,这大半夜的山上能有姑娘?江老师不会是做梦梦见的吧? 顿一下,还是赶紧沿另一边找去。 一圈碰头,没有。 “再找一圈,看仔细点……看看有没有新倒下的墙。”说这一句的时候,江澈心里有些刺痛,他率先回头,连自己那个墙体倾斜的房间都进去仔细翻查了一遍,还是没有。 想错了?出事了?他步伐凌乱的奔走着,慌乱中摔了好几个跟头。 “林俞静,你没来对不对?” “我就知道你没来,哈,想岔了,自己吓自己。” “林俞静……” 突然,“嗯?” 声音轻,但是很近,就在学校院子旁边,像是刚睡醒。 带着几分不会是我听错了吧的怀疑,江澈转身,手电光循着声音打过去。 林俞静整个人刚刚半坐起来,眼神还有些迷糊,神情憔悴,整个人身上都是泥巴,正抬手挡着电筒光束。 这牛逼的,江澈生生愣住了半晌……不过还不算太傻,知道宁可露天也没睡那些墙体松动倾斜的屋子里。 “江澈?是你吧,你躲哪里去了呀?”林俞静努力笑一下,猛地嘴一瘪,“呜……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一个人都没有了。” “废话,这里本来就一个人都没有。”江澈说。 “呸,那你是鬼吗?是鬼就不用给我回信了吗?”姑娘心还真大啊。 林俞静脱线一下,转回来说:“那个,不是说暂时信息没有伤亡吗?你们到哪里去了?” 江澈没顾上回答,往前两步,看了看,见她没有受伤,稍微把心放下来,举起电筒晃了几下,示意麻弟和李广年这边找到人了。 伸手替她抹掉两点脸颊上的泥点,江澈柔声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大半夜了还往山上跑,找不着……你竟然就地睡觉。” “不是啊,我怎么可能笨?”林俞静特别认真地解释说:“是因为我特别累,然后手电又没电了,上来的半路上就没电了,我就砸电池,电池砸扁了又会有点电的你知道吧?” 突然变成实际生活应用问题,江澈木木地点了下头,说:“然后呢?” “然后电池被我砸飞了……我,我就摸上来的。找不到你,叫也没人理,我又摸不回去了……很害怕,又很累,没办法了我就干脆睡觉。” 前面一半,江澈已经听得鼻子发酸,但是最后一句,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她总是不自觉让沉重和委屈变得轻松,换一个人来表述,当时电池砸飞了找不到,明明就足够让一个人哭出来。 其实真的去想,她一个小姑娘,山路走一半没了手电,摸黑上山,找不着人,最后睡在山岭之间,泥石流过后的村庄,露天空地上…… 她当时该是怕成了什么样。 林俞静看了看江澈的表情,不服气说:“真的我不笨的,我差点就睡屋子里,结果还好我聪明,一摸墙,斜的,我赶紧就跑出来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拿起江澈的手用电筒扫了扫,说:“咦,没倒欸。” 江澈看一眼,她整个人依然有些蜷缩,书包紧紧抱在怀里,不是怕人偷,因为根本没人,她是冷的。 脱了外套把人包住,江澈转身说:“走了,我背你下山,你要是还困,就在我背上安心睡一觉。” “嗯……第三次了。”林俞静偷乐一下,勉强伏在江澈背上。 江澈缓缓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她睡过的地方,笑着说:“还是笨,就算是睡在露天下,你也找个好点的地方啊,这里风大,也湿。” 背后林俞静贴在他耳边说:“可是,这里是我们第一次亲嘴的地方啊。” 江澈愣一下,想起那天的场景,还真是。 “我害怕了,就想一想亲嘴的时候,心里一害羞,一激动,一慌,就想歪了,就不那么怕了。”她身子往前探,侧过脸来看江澈的神情。 江澈转过去,印上她的嘴唇。 一下,就分开。 林俞静这才回过神来,说:“这么快?” 江澈笑一下说:“不快不行,脖子都快转断了。” “咯咯。” 不远处传来两个人“库库库”的笑声。 李广年和麻弟没开电筒,站在路边偷看。 “还好你这么快,要不就被看见了。”林俞静小声说。 “明明就已经被看见了好么?” “怎么可能,你快到我都没看见。” “……” 下山的一路,江澈没有去追问太多问题,从时间上算,林俞静当时在盛海,看到报纸报道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当时南关这边的报纸都还刚出炉,那边转载没这么快。 所以这家伙应该是不知从哪听人提到一下,根本不了解情况就稀里糊涂跑来了,只凭自己想的,就直奔山上。 不想怪她笨,不想说她不够冷静,不想说她其实欠考虑,其实经历了危险,就算要教训,也迟一些。 江澈经历过一个不管人或感情都必须包含许多心思与实际动机才被认为正常可信的时代,也认可…… 但是,他依然觉得,既然在这个时代,总有些美好可以被保留。 “想没想过为什么喜欢我?”麻地和李广年识趣地走得稍有些远,只把电筒光束打过来,所以江澈放心问了一句。 林俞静轻轻“唔”一声,开始絮叨: “开始是讨厌的,觉得你流氓、嚣张,白长那么好看了……” “后来讨厌着,讨厌着,觉得怎么那些小孩会都这么喜欢你,表姐也好像很喜欢你,我就有些好奇……再后来我在路上等你们那天,你背我,那个不情愿和嫌弃的样子哦,气死我了……” “你下山两天,我发现自己有点想你。” “我生病了,躺在你的床上睡觉,江澈,你的味道真好闻。” “你回来了,说要我相信你,不打针,跟你去看病,我就想,干嘛呀,突然又对人家好。” “你蹲在地上帮我穿袜子的时候,我低头看着,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你了。” “再然后,你背我下山……你说如果我聋了,让你照顾我……我就完蛋了。” “我没有聋,可以给你做饭,洗衣服,我来照顾你呀。” “我们都亲嘴了,你亲完就翻脸不认账,还有,为什么你就可以不回我的信了?” “有几次很生气,骂又骂不到你,踢也踢不到,我都差点把你忘掉了……爸妈说,我总是什么不开心的都能忘得很快,但是江澈,你知道么?你例外。” “我很想你,这次我被吓坏了,江澈……” 她睡着了,细细的呼吸声在江澈耳边,一路。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弯转得太急 “醒醒……醒醒。” “……嗯?” “到家了。” “……嗯。”看来她是真的睡得很安心,也真的心累身累,迷迷糊糊睁眼抬头看了看,咧嘴笑着,开心但是软绵绵地说:“是帐篷欸。” “对的,十二点多了,不好去给你找地方睡,将就一下。” 林俞静笑着连点了几下头,看样子将就得颇为满意。 “那个,暂时也没办法洗澡。”江澈指了指放在地上正冒热气的一大盆热水,有些尴尬说:“贴身的衣服湿了吗?湿了擦一擦,换掉。” 林俞静感觉一下,摇头说:“一点点。” “那也擦一下,另外你把外套、毛衣,裤子还有鞋袜换下来……你有带换洗的衣服吧?” “对哦,我当时打开箱子抓一把就跑出来了。”林俞静自己打开书包翻了翻,抬头说:“惨了,没有……那个内衣。” “那个没关系,反正看不出来。” “也对,冬天穿得厚。”她低头又翻了翻说:“那另一个里面的有,秋衣秋裤也有,就是没有外面的衣服裤子,鞋子也没有,袜子也没有。” 这就敢出门,真强悍。 江澈看了看她,泥巴一直裹到小腿,鞋子已经连样子都不能分辨了,只好说:“那你先把鞋袜、外套、毛衣、裤子脱了扔出来,我拿去江边洗洗,夜里搁火堆旁边晾着,应该很快就干。” “你帮我洗衣服?” “对,就今天一次。” “嗯。”这一声,是个带着欣喜,用力的第四声。 江澈给了她一条新毛巾,牙刷,从帐篷里走出来,扭头说:“抓紧,要不感冒了,换洗完了赶紧钻被窝里去。” 林俞静对着被铺闻了闻,抬头说:“好。” 江澈在帐篷外等了一会儿,该扔的都扔出来了,抱一起去了江边一处水缓的小湾。 等他洗完回来,再把衣服鞋袜晾好,走回帐篷外,里头听到脚步声说:“好了,你进来吧。” 江澈掀门进去,看见她穿着一身棉布秋衣秋裤坐在床边,裤腿卷起来几圈,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双脚还泡在木盆里,一盆水已经成了黄泥汤。 “你这样要冻着的。” “对的,很冷。” “那还不赶紧擦脚躲进被子里去?” “……为了给你看一下大长腿呀,洗衣服的奖励。”林俞静笑一下,擦了脚,哎嘿哟钻进厚厚的被子里,扯着被子一直蒙到遮了小半张脸,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江澈倒水,回来,拿东西。 “江澈你要去哪?” “我去找李广年和麻弟挤挤。” “不用吧,虽然你好像是应该装一下。那什么,我今晚很害怕,是真的。”林俞静裹着被子爬起来,用左手手刀砍砍砍,在宽大厚重的被子上砍出一条沟,自己缩回去里侧说:“你不过界就好了。那个真的还不行。” 她伸出手,江澈走近,她把他拉低,抬起身子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一下,说:“再顶一下。” …… 不远处火堆黄黄的亮光落在帐蓬壁上。 江澈另搬了一床被子裹着自己,帐篷垫床板,挺宽,不挨着。 暖色的微光中语气平静的对话。 “江澈,你刚刚有没有发现我什么不一样?” “什么?” “你没看么?哦,你就顾着看腿和我的脚了,那个,其实,我……好像大了一点,你背我的时候都没感觉到吗?” “当时走夜路太专心,没注意。” “嗯。”她那边顿一下,突然一头钻进江澈的被窝里,紧紧抱住他一下,又迅速钻回去,小声说:“那你这下发现了吧?我都有借书看,有自己按书上教的做,所以有大一点的。” “哦,你们学校还有这种书啊?” “我们学校图书馆很多书的,外面书店也有。”林俞静顿了一下说:“我研究了好多,毕竟有男朋友了,虽然不急,也要懂一点的。就像亲嘴,我现在也知道其实不是咱们这样亲了,他们是要伸舌头的,可是你都没伸,我也不好意思先伸。先生,先生,你看,应该男的先伸。” 这弯转得有点急,江澈被懵住一下,说:“……哦,没事还是多看点正经书吧。” “我都看。”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林俞静转了转身,又问:“江澈,你除了这个,是不是还嫌弃我别的啊。你总说我笨,其实我不笨的,来找你是我慌了,像一些小事情,是因为爸妈从来都教我心宽,少计较,少揣摩,人才会幸福,我从小习惯了。” “嗯,这是好事,你爸妈做得对。更难得他们有条件为你做。”江澈心想着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只要不是遭遇前世那样的厄难,彻底摧毁一个人,也许她真的能一生比大多数人幸福。 就连自己在她面前,都会少了许多忧虑和脾气。 林俞静得了肯定鼓励,又说:“另外像喜欢你,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刚刚都已经说给你听了,它过程复杂呀,所以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的,那么多年我都没喜欢过谁,这回不是犯糊涂。” “嗯,谢谢。” “不客气。”似乎必须要在今晚证明了自己不笨,林俞静笑一下后认真继续道:“再就像我刚刚在山上睡觉,当时一个人都没有,天那么黑,我没手电了,也没力气,根本下不来,难道哭一夜,难道到处乱跑吗?不对,那种情况下我能哄自己努力不慌张,睡一会儿,等天亮才有力气下得来,不厉害吗?” 江澈想了想,这确实不是一般女孩子能做得到的,也不是神经大条就行,认真说:“还真是,很厉害。” “要不我再跟你学点坏吧。” “呃……这个,就别学了。” “嗯,那你还嫌弃我什么?”她问完有些感慨说:“你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江澈。” “没嫌弃,不是当时已经说好了么,就是想等你再大一点……到时你要是心里有气,换我来好好追你也行。” 林俞静“哦”了一声,隔几息似自言自语道:“再大一点么,那应该还是有可能的。还有等以后我们那什么了,她们说还会二次发育,生小孩又三次发育……可是你要很大的话,大概是不行了。跟表姐是没法比的。” “你在说什么?” “胸啊。”看来她最近几个月真的研究了不少。 “……我是说的年纪。” 林俞静直接说:“你不要再掩饰了,我都已经说服自己了,喜欢上一个流氓,也是没办法的事。” 江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林俞静似乎得意了一会儿,沉沉地睡着了。 …… 隔天一早,穿上衣服活蹦乱跳的出门逛了一圈回来,江澈把她的书包拎起来说:“走吧,我去叫马东强开拖拉机来,送你去车站。” 林俞静结果书包扔回去说:“我再呆两天。” “不上课了?” “可是坐火车回去,到那边正好周末啊,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逃一个星期的课,干脆我再呆两天。不怕的,我成绩特别好,老师都喜欢我。回头去县里打个电话请假就好,室友们会帮我编的。” 江澈算了算,还真是,笑着说:“你不是有钱坐飞机吗?” “还说呢”,林俞静懊恼一下说,“那是我存了好久的钱啊,本来是想着等你来盛海看我,给你在旅馆开房间住的,还有我的室友们肯定会叫你请吃饭,给她们审查……所以我先帮你准备好钱。现在全没了,得从头存。” 这笨蛋那天没注意我的相机吗?估计也是。 江澈想了想说:“其实我不穷的,家里爸妈有做点小生意。” “你都工作了,还拿爸妈的钱?”林俞静鄙夷道。 “……”江澈懒得跟她解释了,只说:“那你存钱可别冻着、饿着。” “不会的,我一定要先吃饱的。饿了我就没骨气。” 很难想象总这么说,也这么实践的一个人,竟然是还是那么瘦,江澈带她去吃了早饭。 老村长在旁看了看这个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有些犹豫的示意了一下,他找江澈有事。 林俞静看见了说:“你去忙吧,我知道你最近肯定很忙,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找事情做的。” 江澈和老村长去了县里一趟。 回来,发现林俞静在院子角落架了块木板,拿木炭写字,在给孩子们上课,一个个年级的讲,特别认真。 而且她竟然会下围棋,上完课陪着冬儿下了几盘,回来找江澈说:“完蛋了,我感觉快要下不过冬儿了。” 江澈问了一下,她原来也就仅限于知道规则,十来盘棋的水平。 偏偏她这晚上开始和冬儿睡一起,冬儿刚学,正在兴头上,林俞静躲都躲不过。 第二天上午,她说:“输惨了。不过冬儿说总比不敢下的好。” 江澈假装没听见。 下午,她回来面色很得意,开心说:“我终于又跟冬儿势均力敌了。” 江澈笑着问:“不会是五子棋吧?” “怎么可能?五子棋也下了,也下不过呀。”林俞静说完转身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握住,回身问江澈,“猜,单还是双?” “干嘛?你就这样跟冬儿势均力敌的啊?” 林俞静郑重的点了点头,“总要替你争口气。”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政绩当然要 “江澈你来猜一下,两只手加起来,单还是双?” 两个人站在南关江边沙石滩上,林俞静狡黠地笑着,看着江澈,两手握拳平举,上下晃了晃…… 江边的风把她的长发往一边撩,整个人轻灵跳跃。 总是这样,当她越开朗,越明媚,越是这样叽叽喳喳地闹,江澈就越不敢去想,可偏又总是控制不住会想……前世的现在,后来,那个身在无声世界里的林姑娘。 她的大学还有去读吗?她的生活是怎样? 每次这样一想,江澈就会变得小心翼翼,变得纵容屈从,甚至有时候整个人都失了方寸。 这是少见的江澈,会替女孩子洗衣服的江澈。 “单吧。”江澈偏过头,配合着随口猜了一句。 “你确定吗?”林俞静特别认真道,“给你机会反悔要不要?” 江澈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笑着说:“我确定。” 林俞静说:“好的。” 江澈问:“那我猜对了没?” 林俞静把石子放在一块平整大石上,蹲下说:“你等一下,我数数,一双、两双、三双……” “啊?”江澈说:“敢情你自己也不知道啊?” “可不是……你猜错了,是双。”林俞静数完站起来,拍拍手说:“我自己不能知道,如果我自己数好了,冬儿一边猜一边看我,就猜得好准……我靠乱抓才跟她势均力敌。” 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江澈自己也感受过被一个八岁小女孩支配、碾压的屈辱和恐惧,同情道:“咱们以后还是别跟一个基本靠自学都能上清华的小妖怪玩这些。” 他扭头示意了一下,稍远处,曲冬儿正在自己和自己下围棋。 “你是说,冬儿能基本靠自学上清华吗?”同样学霸出身,但是享受的学习条件和师资条件全超出不知多少倍的林俞静有些难以置信道。 “哦……我是说有这种可能,毕竟峡元的教育水平太有限。” 林俞静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那要不我们存钱想办法,我再去求下我爸妈,初中把冬儿送去庆州读书?” 江澈想了想,说:“这个还早,到时候再看吧。” “嗯,不行了,我现在觉得有点紧张,难怪每次我讲课,冬儿都一堆奇怪问题。”林俞静跑回去“备课”了,她昨晚和今晚都是跟冬儿睡,晚上不想再输了就会给她开学习小灶…… 除了给冬儿上课,林俞静也趁这两天时间,找空把江澈前阵子自己看书做题遗留下来的问题都给他讲了一遍,尤其是数学。 她还安排考试,考完判分,讲评,最后得出结论:江澈你要是现在去考,大概能上大专就是运气很好了,可是你又这么忙。 …… 江澈确实很忙,庄民裕那边把他和老村长叫去谈话已经超过三次,大致意思都是批下来良种场和背后的小山坡,希望小学反正不大,就在山坡上建,小平原要尽量保持完整。 “反正学校也不会很大,对吧?”庄民裕亲自给老村长添水,放下热水瓶看一眼江澈说:“要喝你自己倒。” 江澈老实自己倒了水,端起杯子一边喝一边朴实说:“大不大我也不知道,听说捐款额是十万,有专门立项,不能挪用,所以希望小学建在小山坡上的话……” 庄民裕整个一下呆住了,在峡元县这样一个地方,在这个几千块就可以盖三层砖房的年代,十万块建一所希望小学,什么概念? 建成后别说县小,就是县中也相形见绌。 “你说多少?” “听说是十万。” 这笔钱,辉煌娱乐文化以公司主体出资一半,五万。也就是说,这其实可以算是江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用钱帮助茶寮,也是帮自己实现计划。 在此之前,他从老家出发带来的12000块钱,还剩下10760块没花。 该是村里出的钱,比如灾后的一些物资支出,包括之前小女排出去比赛带的那1500块,都是拿的村里的钱。 这无关吝啬或慷慨,只在于规矩的建立,意识和习惯的培养。 捐款中另外的一半由自唐连招以下的40余号前混世魔王自愿捐款筹集,江澈了解过,其中褚涟漪和郑忻峰、陈有竖、秦河源,应该也都捐了几百到一千不等。 此事过后,以唐连招、黑五等人为代表,辉煌娱乐文化将各从曲澜市政府和临州相关机构获得两面慈善锦旗,以及相关慈善证书。 峡元县会有一所辉煌茶寮希望小学。 据郑忻峰说,唐连招和黑五他们现在已经在准备西装,就连发型都换了。 其实这笔钱如果拿去打点临州当地的一些相关领导,效果或许会更好,但是那样花,显然不如这样花让人心情愉快。 “捐款人已经准备出发了,庄县长到时肯定会出席捐助仪式的对吧?”江澈把杯子放下,又说了一句。 这件事情经过江澈安排,跳过了县里直接和市里联系,市里有专门的部门和领导对接,张市长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关注到,所以现在木已成舟。 乱套了,一本糊涂账。 庄民裕客客气气地让秘书暂时把老村长请了去别的办公室稍坐。 “跟你说实话吧”,庄民裕关上门,认真道,“南关江航路上拓,峡元县周边,涉及两个市,沿江八个县,江岸崖壁高耸……只有咱们峡元县这里,有这么一块小平原,你懂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像这种其实不那么适合官场,也没有太多主意办法,一心为民但是多数时候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官员,好或不好很难下定义,只是后来不常见。 江澈看了看他,摇头,“不懂。” 庄民裕说:“你不要给我装,我相信你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但是现在我已经说了,你就不可能不懂,这是峡元县多大的机会。修路、修路,永远修不出去一条像样的路……现在,峡元有水路了,峡元会成为周边一带的枢纽你知道吗?” “所以县长准备修个小港口吗?”江澈问。 庄民裕关上门就是准备说实话的,他看着江澈道:“不是,反正我给你说实话,这个希望小学就算捐了,也不可能建在那一片,一点可能都没有。现在,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我还没搞清楚为什么不可能?” “外商买地,投资建厂,省领导亲自过问的项目,够清楚了吧?”庄民裕说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峡元要有外资企业了,峡元要腾飞了,这才是大局。” 江澈点了点头,改问道:“建什么厂,多久建成,有相关承诺吗?另外比如解决多少就业人口,有协议吗?” 他很清楚,这块地前世后来一直被扔着待价而沽,反正直到他离开峡元,那儿都还只是一片堆了几块砖头的小荒原,而峡元县,也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和发展。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1992之后的这几年,以港商为首,包含外商,他们享受着从国家到地方巨大的热情,甚至是几乎毫无原则的政策倾斜和优待。 圈地,就是十分重要的其中一项。 对于国家而言,这是一个以牺牲换发展的年代,有诸多无奈。 庄民裕被江澈的这一系列问题搞得有些懵,摇头说:“这个是省里在谈的,接下来可能到市里,再到咱们峡元,就只剩签字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得想办法知道啊”,江澈苦口婆心说,“万一对方拖个七年八年,什么都没折腾出来呢?到时外商把地一转手照样是钱,而峡元人民,就得错过一个大好的发展机会,也可能是峡元县数百年历史中最好的一个机会。” 庄民裕愣神一下,之前因为吸引来外商的满腔欢喜里,凭空多了许多忧虑。 江澈趁热打铁继续说:“除此之外,庄县长你本人,大概到时候也不在这了,这份政绩,与你毫无关系。反过来,峡元人怕是会因为你这个县长的错误决策,骂你三十年。” 庄民裕颓然一下,我这么好个县长,被骂三十年? 他强撑道:“我做这个县长,不是为了求什么政绩、升迁。” “那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县长,如果地方官员连政绩都不追求了,那老百姓还要他干嘛?”江澈已经摸准了庄民裕的人品、个性,所以并不客气地道:“只要是实打实的政绩,不是虚夸胡搞,当官,就该追求政绩。” 第一百六十六章 江澈的紧急应对 林俞静掀开帐篷的门,钻进来站在江澈身后,有些不舍说:“那个,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了。” 回程没钱坐飞机了,她要一路坐火车回去,那是好几天的行程,所以必须出发了。 “嗯。”江澈有些发木地应了一声。 他正在发愁,看今天庄民裕的反应,省里似乎已经谈到了一定程度,这都已经有消息开始向下传达了。 记忆信息的不明确再次打乱了计划。现在的情况,很可能时间上已经来不及先斩后奏,多占多拿,步步蚕食了。 庄民裕和张市长能帮忙批下来良种场和后面小山坡,就已经是很大的优待,但是在于江澈而言,如果那块小平原还是跟前世情况一样,被外商拿去搁置,这些就都毫无意义。 换一个简洁的说法:庄民裕和市长只能变成辅助了,江澈现在很可能需要介入和外商的直接竞争。 而宜家在这方面是没有竞争力的,别说宜家,当前的形势下,一般国内企业和商人面对与外商竞争的情况,都没有什么竞争力。 怎么办?一边等候庄民裕打听消息,一边,江澈也在想办法。 “江澈。”身后林俞静以为自己声音小了,又喊了一声。 “嗯”,江澈站起来,暂时把事情抛开,打开小桌抽屉拿出一个早先预备好的信封说:“这是我存的钱,你拿着,到庆州还是坐飞机回去吧?” 被关心了,林俞静看了看他手上的信封,心情大好,但是不接,笑着说:“那你好好存着,别乱花了。我不用的,我一个人能回去。” 想了想她又说:“要是这样,我还不如等到庆州去跟我爸妈要呢。” 她这么说,江澈就知道这钱肯定是给不出去了,想了想只好道:“那也行,那我明天找人把你送到市里,送上去庆州的火车。” 林俞静不满意了,眉头皱了皱说:“你怕我被拐卖了么?唉,可是来,我也是一个人来的啊?江澈,你相信我好不好?” 江澈笑一下说:“就送到市里。” 林俞静摇头,认真说:“要不你先想想,那天我慌了直接上山是有点糊涂,可是后来在山上呢?同样的情况下,100个普通女孩子,我想大概有四十个会乱跑乱躲,可能会出事,再四十个会哭一晚上,自己把自己吓坏,第二天还没力气下山,只能看有没有人碰巧上山发现他们,再十个不知道会怎么样……反正我觉得,顶多十个能像我这样,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找点能生吃的东西吃掉填肚子,安慰自己好好休息,努力不怕,等着隔天天亮有力气下山。” 这一段话,她真的说得特别认真,语气强调的同时,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江澈点头认可说:“是的。” 林俞静这才眉头舒展,走近说:“那你明天把我送到县里就好,好不好?” 江澈点头。 “回去后我会给你写信。”林俞静说:“放心,我知道,要等我长大点再开始谈恋爱嘛,但是你回个信总是可以的,咱们可以交流学习。” 江澈说:“我找时间会去盛海看你一次。” 林俞静惊喜道:“真的?” “嗯。” “那么好吧,那你到时候提前打电话告诉我,我去车站接你,不让你自己坐公交车了。”林俞静在床边坐下,抬头看了看江澈,狡黠说:“既然这样,我就换一个问法好了。” 逻辑跳跃,江澈有些糊涂道:“什么换一个问法?” “你今天出去了,那个,邮递员来了一趟”,林俞静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封信说,“是表姐给你写的,我没偷看……” “看了也没关系。” “真的没看,我就是有点怕她喜欢你,因为你自己那次都说……她胸大。”林俞静神情有些郁闷,叹了口气说:“唉,她明明都跟我说不喜欢你的,还说你在乡下,也不现实,劝我也不要瞎想。然后我还跟她说,那我就更可以放心喜欢你了。” 这番话别看语气不激动,其实就已经到了江澈必须表明态度的时候了。江澈可不想看什么表姐妹的爱恨纠缠,林俞静肯定也不适合演这种戏码。 “我没有喜欢你表姐,当时跟你斗气,闹着玩的。” “真的?”林俞静狐疑道。 “真的。”江澈沉稳道。 林俞静开心地用力点头,松了一口气。 江澈问:“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林俞静点头说:“都收拾好了。” “那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早上我叫你。” “嗯。” …… 隔天,却是林俞静来叫醒的江澈,蹲身边小声喊了两声,见江澈没反应,恶作剧地把被子一掀,林俞静看一眼,赶紧丢下被子跑了。 江澈也很尴尬啊,虽然这个年纪,早上有点现象明明就很正常……早知道再穿条秋裤了。 短暂的沉默,江澈默默躲被子里穿衣服。 “那个,你别不好意思,没关系的,书上都有说,这只是证明你发育成熟了,还有很健康,你应该高兴。”林俞静站在帐篷门口,背着身,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书上还说,这样就说明男方已经做好了同床的准备,书上还说,健康科学的夫妻生活是家庭和谐的重要因素……” 她是真的慌了,都已经开始背书了,也不管自己背的是什么。看来这几个月真的没少研究,而且研究的,都是正规教育类书籍。 …… 把林俞静送上客车,江澈没有急着回茶寮,跑到县政府在庄民裕秘书那里呆了一整个上午,他在等昨天赶去市里的庄民裕带回来消息。 一直到下午三点来钟,庄民裕才回来。 “良种场和后面那块小山坡,市里提前批下来了。”庄民裕把一份文件扔在桌上给江澈看。 “其他呢?” “我打听了一下,你说的那些大概都没有,只规定了买地的钱,不太多,不过投资额会很大。总之希望不会是你说那种情况吧。”庄民裕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才好,抱着期待,又有些担心。 “你的担心,我都当作自己的意见提了,张市长说会帮忙反馈。但是省里领导亲自过问的事情,对方又是外商,估计机会不大……那什么,希望小学改在哪,咱们再讨论一下?” 江澈没跟庄民裕讨论这个问题,离开县政府回去收拾了点东西又回头,奔客车站。 这要是手机年代,江澈就可以叫林俞静路上等一等了,因为他……也要去盛海。 他扛不过外商,有个《人敏日报》《经济日报》都认可赞扬的家伙有机会啊,“师兄啊,我来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预备见面 盛海,火车站,走过站前广场再过街,小公园依然隐身在丛丛绿树后面。 1992年末的盛海滩已经峥嵘毕现,金钱时代的不遮不掩,换来变化匆匆,更密集的车流,不断拔起的建筑,看花眼和不敢看的衣着,太匆忙亢奋的脚步…… 但是依然有恬淡的人群每天从深巷和老房子里走出来,保持着最平稳的生活状态。 九转金身功的大旗依然立在那里,也没有加上【雷派】之类的后缀,按赵老四这拨人的想法,正宗就是正宗,不必说明,只有分支的,假冒的,才需要去强调自己有多特别。 这里的人并没有变少。他们中有近两千人见过韩立大师至少一次,最元老的那一拨,见过两次,这也是韩立大师唯有的两次现身。 在这里,别说水变油,你就是当场变水牛,也不会有几个人改变立场。 “外面一些地方,现在听说都已经到了见面先问油派还是雷派的地步了。”老伙计在赵老四身边坐下来,苦笑感慨了一下。 现状有些堪忧,稍稍让人有点安慰的是王宏这回靠过来,知道借势、省力,并没有去否定九转金身功原来的理论体系,像平稳气场的概念,还有修行方式之类的,他也都全盘保留了下来,两派暂时没有直接冲突。 赵老四收功坐下,整个人精神奕奕,说:“有什么好分的,可争的,你看咱们这里这些人,连赵武亮要折腾都不跟着。为什么?因为我们都见过韩立大师当面,那形象、气度,言谈举止,是那个王宏能比的吗?” 赵老四顿了顿,回忆当时场景,仰面感慨说:“气在天地间,德养在心怀……平稳气场啊!” “就是,单是大师那份名利无谓,做完那么大好事抽身就走的心境,就不是谁能比得了的了。”接话这个是上次求江澈拍过肩膀,结果生了儿子的,想想,有些鄙夷道:“就那个王宏,他见到那些拜师的老板、有钱人,脸上笑的都不一样,能是什么高人?” “他连韩立大师一根毛都比不上。”另一个梳辫子的姑娘笑着接了一句,害羞笑一下说:“那什么,用四师兄的话说,韩立大师那叫钟天地之灵秀。” 赵老四瞪她一眼,“好了,二妮,一码归一码,四叔还是得说你……你这年纪也差不多了,相亲就好好相,别胡思乱想,谁都看不上。” “哦。”二妮闷声应了个哦,匆匆说:“四叔,我先走了,饭馆准备开门了。” 说完收拾东西一路小跑出去。 “这丫头……对了,二妮开那个饭馆,听说生意不错?”人走后,赵老四笑着问。 “可不是,每天从我家菜摊都进好多菜呢。”旁边东宝回答,说:“行,那我也该去给二妮送菜了。” 做小生意的,上班的,人群渐渐散去,剩下几个老头坐着看着,笑着议论。 “真好啊,你们看,这就是平稳气场,积极生活。” 一边收拾大旗,一边约说着下午钓鱼,有人突然问:“老四,你说,韩立大师他还会再出山吗?我觉得那个王宏,得治啊,这也瞎蹦跶几个月了,不如一雷劈了干脆。” 再一个说:“连赵武亮都得治,他现在见人就先说学费,钻钱眼里了,哪还有一点韩立大师亲传弟子的样?” “说句实在话,这个亲不亲传,韩立大师可没亲口说过,都是他赵武亮自己说的。”这个说话压低了嗓门。 “平稳气场啊,老哥几个。”赵老四笑着提醒,把大旗卷起来,放进包里,站起身说:“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但我想,该来的,早晚些总会来的。” …… 韩立大师刚从庆州机场买完机票出来,江澈老老实实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要明天才有飞机飞盛海,江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车,想想,干脆放弃了,就在机场附近找了家旅馆住下来。 第一个电话打到了唐连招办公室,通了但是没人接。 第二个电话,江澈打给了褚涟漪。 “喂,你好,请问你是?”电话接通,褚涟漪道。 “你猜。” “唔,原来是韩立大师。”褚涟漪笑着说。 江澈想了想那个不小心一而再作下的烂摊子,接下来还要再而三,再作一回,有些郁闷地苦笑一下,说:“希望小学捐款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褚姐你知道吗?我打了唐连招那边电话没打通。” “嗯”,褚涟漪说,“我们明天的飞机就过来了。” “你们?” “对啊,我,唐连招,黑五”,褚涟漪笑着说,“对了,还有赵三墩。” 褚涟漪要陪同唐连招、黑五他们过来,江澈能理解,因为现在他旗下亲信的人拢一起算算,真正能在场面上跟政府官员们谈笑风生,应对自如的,也就一个半。 一个是褚涟漪,半个是郑忻峰。 再加上两人已经很久没见面,她想借这次机会过来一趟,也再正常不过,可是…… “三墩怎么也来了?”江澈笑着问。 “他来负责我的安全啊,你不是容易担心嘛,唐连招和黑五现在是老板身份出去,总有顾不上的时候,所以干脆带上三墩跟着我,怎么了?”褚涟漪解释然后问道。 江澈心说本来倒是没什么,可是他昨天回去村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刚得到一个消息: 他离开这些天,柳将军这个未来的希望小学校长会过来来帮学生们补课,顺便配合接待捐助希望小学的临州老板。 重生至今,有两组身边人的见面碰撞是江澈想想就会有些扛不住的。 一组是老妈和林俞静,她们俩要是坐一起聊天,那么旁人估计根本插不进话,也跟不上思路,鬼知道她们会聊成什么样。 另一组就是赵三墩和柳将军,如果说上一组会聊飞,那么这一组,它是要撞,要炸的。 可是褚涟漪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不让来吧,江澈想了想,郑重交待说:“褚姐,那我跟你说个事,三墩要是来了,你管着他,千万别让他乱说话乱动,尤其见到一个叫柳嫱君,绰号柳将军的教育局干事,你连眼神都不能让他们对上。” “啊?”褚涟漪愣了愣,说:“为什么?” “我不知道谁更猛”,江澈说,“也不想知道。” “哦,还真有另一个这么厉害的人啊?那我知道了。”褚涟漪听懂了,笑着应下,想想又有些不对,改问道:“怎么,到时你不在场吗?” “我要去盛海一趟,现在庆州机场呢,不一定来得及赶回来。” “……哦。”褚涟漪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说:“那你放心办你的事,不着急往回赶,这边有我呢,反正也就是让唐连招和黑五多给记者拍照,再陪他们接受个采访,对吧?” 这就是为什么江澈敢接受褚涟漪,因为两个人都足够成熟和理智,带着些惭愧,没有说抱歉,江澈说:“对的,记者是自己人。” “嗯,那都好办。” 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江澈的第三个电话打给了郑忻峰。 “江老师什么指示?” “郑总之前说那个水变油项目,我想过了,你去谈谈吧。” “我谈?” “我也会来。” “行,正好他最近准备建基地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初次见面 重生至今近一年,第三次来盛海。 似乎跟这座近代以来起起落落,但是只要东方崛起就注定站在潮头的魔幻之都有一份简直作孽的缘分,每次来都要搞事情。 江澈希望这回不要,他是来把人搞回去搞的。 出机场的时候,江澈把围巾拉高,挡住嘴巴、鼻子,只剩眼睛在外面,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怪,因为天根本没这么冷。 另外这年头的围巾也不是这样戴的,这会儿流行的戴法主要有两种: 一种根本不考虑保暖效果,就像港片里狄龙、发哥他们那样,往脖子上一搭就好,只是挂着,两边长长的拖下来。 另一种是五四青年式的,大概也可以叫做民国风,围巾在脖子上绕一圈,一边挂身前,一边甩肩后。 到商场买了一整套价值不菲的西装皮鞋,这还是江澈重生以来的第一套正装。 热情的女营业员一直说江澈选的尺码偏小了一号,道理是对的,因为这时候作为流行风向标的港城明星们穿西装都还习惯宽大累赘,下摆盖大腿,衣袖遮住半个手掌。 但是这事真没办法,江澈的审美已经跟时代有偏差了,就像他现在没办法来一个三七四六或中分郭富城头,更没办法穿着袜子穿凉鞋一样。 气功大师当到像做贼,江澈买完衣服哪都没敢乱跑,直接住进旅馆,给郑忻峰打电话,开始等待见识另一位传奇骗子。 “另一位……”江澈自己咂摸了一下,这样不好。 但是这件事到现在早已经不是简单注册一个离岸公司就能做的了,外商之间也分高低,而且很多早一步就已经在政商关系上做了一定的经营铺垫。 对手是直接从省里往下推动的这个项目,江澈的实力和关系根本扛不了。 还好,江澈找着了一个前世能风光十多年,能往上推到省级、部级的超级大忽悠。他是怎么做到的,其中有多少猫腻,江澈不管,只要他能做到就好。 王宏在80年代其实就被高级干部怀疑过,进过牢房,但是并没有被大范围的揭穿,出来之后换个说辞故伎重演,依然能够风生水起,两个原因: 一、开放后巨大的落差摆在眼前,人民和人民干部太期待发展、富强,赶英超美,媒体太期待振奋,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给予支持,有那么些重要不重要的媒体为他摇旗呐喊,直至后来冠上“历史第五大发明”这样的冠冕。 二、这一时期整体科技水平和科学意识偏低,于是王宏本不算太高超的伎俩就显得高明了,另外关键他本身的忽悠水平很高,很稳。 …… 盛海,国际宾馆。 王宏四十多岁,穿西装,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 形象普通,略微有点龅牙,本身文化水平不高所以有些时候他会戴眼镜,来提升他作为“科学家”的可信度,尤其是在会见老板的时候。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其实已经被江澈带偏了,偏得很惨。 若不是他这么瞎靠,现在反而会混得好得多,而且接下来的几年会更好,前世的情况,他现在应该正又一次开始风生水起。 之后很快会有20多万专家、教授、高级工程师致信中央支持他,全国各地都会把他奉若上宾,约300多家企业,150多家集体和单位,会为他奉上近3亿元的巨额资金。 这可是九十年代初期的3亿。 现在是1992年12月,他被带偏有大半年了,混成了气功大师,但是很多前世本应已经干成是事都没干成,当然这些他自己不知道,所以还挺满意。 此时,王宏身上揣着几百万身家,正热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头大肥羊心底乐呵。 昨天郑忻峰才联系的他,今天,王宏就在他长期入住的宾馆安排了见面。 “气功归根到底是科学,这是国家认可的,我也一直跟你们说,我的水变油是可以科学推广,可以量产的,当然目前来说,它还只能由我个人来主持。我的妻子能帮上一点忙。至于你们……且得修炼啊。” 王宏说完观察了一下对面这个据说才只19岁就已经手握五六家家电城,一家文化娱乐公司,身家近千万的年轻老板。 这样一个人主动送上门,若不是必须保持大师风度,王宏就要过去亲他了。 郑忻峰抬手看了看表,江澈的那块朗格一直戴在他手上。人还没到,郑忻峰只好按着自己的思路先说:“那么大师的意思就是,我们只管投钱,其他都不参与,是么?” 王宏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沉稳道:“是你们暂时根本参与不了,所以没办法。” 郑忻峰心说放屁,生产参与不了,建厂呢,销售呢,财务呢……想想,这个项目好不容易才说动了江澈,真做起来,那么未来全国首富、世界首富,没准都是自家哥们,忍住怀疑,老郑笑着说: “其实销售之类的环节,我还是有些经验的。” 王宏也笑,笑着说:“哪有什么销售环节,这个项目只要做起来,销售就是坐那收钱而已,到时郑小兄弟要参与进来,正是时候。不过现在嘛,咱们还是考虑先把基地和生产搞起来吧。” 什么销售,王宏自己很清楚,那都是不存在的,基地和工厂也就做个样子,关键是让钱进口袋,然后骗下一个,至于项目,慢慢拖就好。 郑忻峰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头问:“那要投资多少?” “三五百万吧。”王宏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轻松写意,好像根本没把这个数字看在眼里,但是其实心里有些紧张,眯眼专注地盯着郑忻峰观察他的神情。 见小郑总眉头深锁,王宏立即又补了一句:“当然,起步阶段,一两百万也就够了,后续可以再慢慢追加,郑小兄弟也可以再邀请其他老板加入嘛,我也一样,现在多的是人联系我,只是有些没诚意,有些没能力……不像小郑总这么年轻有为,值得信赖和合作。” 他想的是一两百万揣进兜里也很多了。 郑忻峰则想着,年轻有为这话倒还有点道理,而且一两百万的话,压缩一下家电库存,暂缓两处分店,加上流动资金储备,应该问题不大。 “笃笃笃。” 敲门声。 郑忻峰心头一松,这么大决定肯定不是他能做的,江澈终于来了,“那个,王大师,我昨天电话里跟你说的,我的合伙人,大老板来了。” “快请。”王宏伸手示意,没有站起来,他的身份在那里。 郑忻峰开了门,江澈走进来,坐下直接往椅背上一靠,看了看王宏说:“你就是那个水变油的什么大师?” 态度很差,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郑忻峰在旁有些迷惑,心说老江以前不这样啊,这是在小村里当座山雕当出毛病了? 反过来倒是王宏丝毫不乱,笑着道:“正是王某,想不到江老板也这么年轻。” “呵呵”,江澈冷漠笑一下,说,“开门见山跟你说了吧,我根本不信你这个什么水变油,就是看你骗到我兄弟头上了……来找你麻烦的。怎么说,现在是我报警,还是你给点补偿?” “我xxxxx”郑忻峰已经乱套了,老江这什么情况,来敲诈的? 他正想居中调和一下,王宏摆手,淡定微笑一下,亲自倒了杯水,放到江澈面前,示意说:“不如江小兄弟先喝口水。” 知道对方的心思,江澈喝了一口,放下。 王宏把杯子拿过去,手掌往上面一盖,再打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划一根,丢进杯子里。 “嘭……” 杯子里的水燃烧了起来,一直不熄,不断燃烧,直到见底,留下少量残渣。 江澈没吭声。 郑忻峰拍拍他说:“怎么样,这下你信了吧?” 王宏两臂抱胸,淡定微笑,看着。 第一百六十九章 和气生财 房间里黑烟迷雾。 王宏差不多十年诈骗经验在身,浮沉再起,沉稳老道,此刻看着面前这个一来就装腔作势,然后立即被他唬懵了的年轻小老板,完全成竹在胸。 就是刚刚这一套,顶多搞大点,他前世隔两年能把连省长、市长都忽悠来剪彩,支持自己的所谓科研项目。 可惜他现在已经被带偏了。 江澈会帮忙掰回来一点,因为他要用的就是王宏的这套本事,不光是“伪技术”,还有王宏本身对上头的忽悠神功。 像这种找死的活,江澈自己肯定是不会干的,不光不会干,吃干抹净后他还会果断站到正义的一方…… 当然,现在不急。 “倒是有一副好皮囊啊,若是气质能沉稳一点,完全可以收做亲传弟子,推到前台,去跟雷派那个据说钟天地之灵秀的韩立别一别苗头。” 看着眼前这个小年轻,王大师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关于那个不曾谋面的师弟韩立,单是传闻中形象上的亏,他就已经吃亏不止一次两次了。 谁他妈说世外高人一定要长得好看的? 江澈现在也不知道对面那位传奇人物在盘算什么,抱着宁可高看一眼的心态,他最初是有想过直接揭穿王宏的把戏威胁他,但是一闪念,这家伙怕是没这么容易就范,他又不是没被揭穿过。 而且那样还得时刻警惕他耍什么阴谋手段……不合算。 两个人眼神对上一下。 江澈突然猛地一伸手,扣住了王宏的手腕。 王宏错愕,老郑错愕。 “你……你想干嘛?”王宏跳起来,挣扎,暴怒,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不够,想咬人,突然想起自己是大师……好像不太合适。 至于动手……还是算了,毕竟他也不会气功。 江澈不吱声,另一手卷起他的西装袖子在桌面上磕了磕…… 一小撮细腻的灰白色粉末落在桌面上。 场面顿时有点尴尬。 “你不是气功大师。”江澈抬头,面色严肃说。 王宏脸色变一下。 “你是科学家。”看着王宏,江澈又说。 王宏脸色再变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但是我猜,我们发财了。” 王宏和老郑脸色没编,因为已经都懵了。 “这是你的发明?”江澈指着那些粉末,一脸好奇地问,“能让水变成油的神奇物质?取名了没?……没的话,不如叫‘超物质’怎么样?” 王宏心说这个名字好牛。 可是他不能回答,他现在还在发懵的状态,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年轻到底在说什么,意图又是什么。 “根本不需要隐藏啊,就说这个是气功炼丹所得的超物质不就好了?!”江澈顾自感慨完了又问:“对了,王大师还有更好的发明吗?关于水变油的。” 这回,王宏终于给了回应,他点了点头。 第一因为他突然觉得江澈说得很有道理,干嘛要变魔术呢,直接拿出来演示不就好了?而且这样,更能支持自己关于水变油可以量产的说法,再来有实物,关于基地和工厂的骗局,也显得更有说服力。 实在不行就说建炼丹场嘛! 王宏心底的感觉,就好像突然遇到了人生知己,江澈所说,全部都是启发,而且正合他心意——他当然觉得合心意,因为前世他92再起,就是这么干的,换个名头而已。 第二,他确实有更好的“发明”。那家伙一操作,整个燃烧场面更加震撼……不过因为之前演示太过频繁,剩下的原材料已经不多了,王宏平常不太舍得再用。 他忍痛给江澈演示了一遍,确认眼前这个小年轻只是不信气功,却已经被“科学”征服。 “能做大规模的演示吗?”江澈热忱比划着说:“比如一个水泥池,灌水,燃烧,当众演示?” 王宏犹豫一下,点头,从被江澈扣住手腕开始,第一次开口:“我的发明就是可以实现大批量水变油,不然,我也不会找投资建基地,建厂……你以为我真是骗子吗?我,只是无奈而已。” 这等于他在江澈和郑忻峰面前变相承认自己其实是科学家,而不是气功大师,承认的同时,面上表现恰如其分的露出一丝苦涩……报国无门的万般无奈尽在其中。 “你当然不是,我理解。”江澈心说其实我也不是,面上表情诚恳。 …… 茶几上横向摊开一张南关省地图,一张曲澜市地图,一张江澈自己手绘的峡元县地图,突出小平原和南关江。 他刚把情况给王宏、郑忻峰介绍完毕,指着这块小平原道:“靠江,有水,水变油。航道拓展,走水路正好有利于降低运输费用……” 王宏不动声色,因为没感觉——他压根就没兴趣真的建厂,他不敢建,只要开始批量生产,他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但是郑忻峰很激动,“老江,你还真没白去啊,敢情咱们很可能弄下个内河小港口?” 小港口也是港口,若不是事情现在还在台面底下,几个人有机会做到?那是港口。 以后出去吹牛逼,别人说自己有几个厂,老郑就可以说:“嘿,我们公司倒是没工厂,不过有个港口。” 江澈接着他的话道:“就是这个道理,我现在说直白点,别的都不论,只要这块地拿下来,咱们就赚大了……” 王宏整个人往前倾了倾。 江澈当作没注意到,继续解说:“最坏的结果,就算最后基地和工厂有什么意外,建不成,只要有这个内河港口在,往后几十年,至少也是每年百万的收入。” 这一句落下…… “嗡。”王宏脑海中一声轰响,他被完全击中了。 若可以此生安稳,谁愿意终其一生,到处诈骗? 诈骗这事总有个头的,总有骗不下去那一天的,王宏自己很清楚,而且国人赚钱置业的传统观念延续几千年,根深蒂固,眼前这产业,它是个港口啊! 所以,当江澈说“就算最后基地和工厂建不成,有这个内河港口在,往后几十年,至少也是每年百万的收入”,王宏乍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找到了归处。 归处就是这片小平原,一生的社会地位,富足、奢侈,都在那了。 “你的关系铺到哪里了?”他思索许久,盘算许久,终于开口,开口就很直接。 “县里很稳,市里有线,所以我才能扎下两颗钉子在这里。”江澈指了指手绘草图说:“不过现在的麻烦是,外商的关系在省里,省里似乎很有意接受那个日苯佬的投资项目。” 王宏想想,说:“这个我可以。” 他做到过,5年前还跟国家提过要个部长当当,所以很自信。 “从县市开始往上推,你安排,具体我来操作,一个外商而已。”王宏继续自信道。 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看,展现商人本色,转头问:“那么这个股份分配?” “我要控股,至少百分之五十一,剩下你们自己看。”王宏说。 郑忻峰郁闷一下。 江澈不应声,起身,把地图卷起来,拍一下郑忻峰肩膀,说:“走吧,咱们做了这么多前期工作,铺垫,还出钱,王大师只凭技术加盟就要控股……哧,咱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两人转身走了几步。 王宏沉稳坐着,开口道:“如果我也出钱呢?” 江澈和郑忻峰同时停步,转身。 这半年多前后骗了也有个几百万,王宏微笑道:“具体数额,咱们慢慢谈。” 江澈点头,笑一下,有些尴尬说:“那个,我刚刚太冲动,多有冒犯。” 王宏揉了揉手腕,看在钱的份上,看在利用完毕最后还要把江澈踢出局的份上,很容易就把心底那点小恼火压住了,站起来,淡定微笑说:“年轻气盛嘛,我能理解,小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往后还要合作,咱们……和气生财。” 又来?江澈看他一眼,木木点了点头,说:“那就……和气生财。” 第一百七十章 庄民裕的野望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传奇人物极多,其中两位“传奇”的第一次会面,就这么在短时间内从混乱到一致,匆忙结束了。 都没打什么好算盘,差别只在于其中一个以为另一个什么都不知道。 王宏微笑颔首、挥手,看着门关上,锁扣“咔哒”一声,立即坐下拿起床头的电话开始拨打。 一个小时后,他确认,江澈所说关于航路、小平原、外商,全部属实。 那就好了。 从诈骗的角度,等到把地拿下来,真的弄出一个要建基地和工厂的样子,堆一批房子在那里,骗起来肯定更容易,王宏已经在盘算手头上的老板名单了。 一拨拨把人叫过来看基地,看表演,钱就会哗哗地来。 从实际的角度,内河港口是最实在的,而且他将来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踢那两个小年轻出局。 郑忻峰今天刚到,暂时还没住下,跟江澈走。 两人下楼后拦了辆出租,上车。 车上老郑依然激动,但是忍住了没议论这事,双方刚刚说好了,基地和工厂可以对外说,但是港口这件事,暂时要只字不提——哪怕它在特定范围内已经不是秘密。 老郑只能用拍打捶肩来表达激动情绪,一直到宾馆,江澈被他捶得肩膀生疼,进门把很贵的西装脱了,换上自己穿来的外套。 郑忻峰此时已经过了最初那个激动劲了,开始变得有些患得患失,“控股权啊,老江,控股权真的交出去?我怎么想想就心疼。” 这在江澈而言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江澈和王宏实质上直接的仇怨,是他硬要往青云门身上巴,把脏水带过来,不整掉的话,未来很有可能被他牵累,代价沉重。 不直接的,考虑到前世那么多乡镇企业、个人、单位,被他拖入深渊,这一世,也已经有不少人被坑,江澈也算利人利己,提前一步为民除害。 所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江澈对郑忻峰说: “实话说咱们的实力还不足以控股一个港口,而王宏加入进来后,肯定会想办法尽量稀释咱们的股份。还好,他有技术入股,我有前期铺垫,虽然不对等,但是他既然要从县市倒推这件事,暂时就脱离不开我。” “剩下就是出资的问题,这个由你去谈,总之一个原则,他愿意出的越多越好,咱们自己这边,一切以宜家的发展为重……他会愿意的。” 他藏了一些实话没说,是怕郑书记了解内幕后经验不够露马脚,干脆让他真的带着困惑和不甘去谈判。 郑忻峰把这段话“咂摸”一下,扭头说:“老江,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啊,你整这事不会是假的吧?” “我是那种人吗?还有你觉得王宏会不做调查了解,就真的相信我们吗?”江澈说:“放心吧,我说的句句属实。” 这是实话。 最好的谎言就是真话,最好的局就是明牌博弈,对方认定这幅牌里没有王炸,而王炸其实很久以前就抓在手里。 “也是。” 郑忻峰应了句,接着大哥大响,谢雨芬查岗,伴随着郑总生意越做越大,出差越来越多,回家总是说累,总是躺下就睡,越来越没“性趣”,结婚和生孩子的事情又因为他忙,一直拖着,谢雨芬面上还要装作很理解,很体贴…… 小辣椒的担心越来越重,人也变得越来越焦虑不安了。 这些,唐玥和祁素云都看在眼里。 偶尔,唐玥也会想一下,“如果情况换作是我对小澈呢?毕竟他才是真正的大老板。也许,我的患得患失,担心恐惧,会更重吧。” …… 老郑的肉麻话听得人扛不住,江澈把他赶到了卫生间。 自己也给庄民裕打了个电话,介绍了一下那位意外的国内投资商。 电话挂断,无聊准备躺一会儿,把外套脱了,扔椅背上…… 一封信从内兜里落下来。 江澈这才想起来,那天林俞静把表姐的来信给他,他直接揣兜里,后来就忘了——这说明衣服真的好几天没换了。 “老江你在看什么?” “信。” “谁写的啊?” “一个姑娘。” “什么样的姑娘?” “胸很大的姑娘。” 老郑一听,直接飞扑把信抢走了。 信上的文字很简单,张雨清说: 【自从知道表妹也喜欢你开始,一直有些茫然,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回也是一样,听说茶寮出事,第一时间想去看你,但是想想,还是放弃了。最后忍不住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愿茶寮和你都好。 想说我想念那个雨夜。 想说我记挂你。 只是不想你为难。】 “啧啧啧,我以为就一个大胸,没想到还有个表妹?”老郑很愤怒说:“继杏花婶一家五朵金花之后,这是又来姐俩一起啊?!” “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我,支教是这样子的?!” “老江,我也要去。” 江澈懒得理他。 老郑顾自继续感慨:“话说这姑娘挺情深义重的啊,然后,看着也挺为难的,字里行间透着喜欢又纠结,我这个最怕看琼瑶的都能看出来。” 如果单从信上看,确实如此,但是结合林俞静的话想想,江澈惊一下:好厉害的张姑娘。 …… 庄民裕在张市长办公室,连秘书都赶出去了。 两人面前放着这一天多时间能收集的所有关于“水变油”的资料。 王宏80年代那次进监狱并没有被公开,也没有被亏待,实话实说,当时还是有部分领导对他抱有很大期待的,甚至在监狱里,还为他提供了全套实验器材。 当然,王宏很有骨气的拒绝了——他又不会。 “如果你们那个支教老师所说的情况属实,那么,这也许会成为全国最轰动的项目之一。”张市长看完稳住情绪说。 庄民裕想了想说:“那小子虽然很难扣住脉,但是这种事,应该不会胡来,就像希望小学捐款,十万块,一分不虚,一天没拖。” 两个人互相看看,沉默一下。 政绩! 民生! “实打实的政绩,当然得要。”庄民裕想着,甚至突然不小心想到了粤省顺德市,全国财政收入最多的县,年财政收入6.41亿元……能不能干掉? “稳着点,咱们先看,看好了如果没问题,往省里推荐一下,让省里去做研究、衡量,做决定。这样最后万一出什么问题,咱俩责任也不大,但是如果真成了……” 张市长话没说完,但是掏心窝了,自从上次被捆绑在一起,他现在和庄民裕的关系已经是亲信中的亲信。 庄民裕郑重点了点头。 “那小子虽然惹人烦,但还真是个福星啊。” 这话如果江澈听到了,就会告诉他,你是对的,只是过程会有点曲折……老庄挺住。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墩在茶寮 想想在盛海的熟人,其实也就剩下当初卖自己认购证的谢兴一个了,江澈回忆了一下上次被带去让一群陌生人灌酒的场景,选择呆在宾馆没有去找他。 夜里王宏主动打电话给郑忻峰。这证明了江澈的判断,他上心了,而且很着急。 这种情况下如果真的要谈判,对江澈会很有利,但是实际上又毫无意义,事情到最后,不过又是一场欢脱的互坑而已。 有个问题江澈想了很久,重生的轨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跑偏的,连“战斗”都次次战得人一脸懵逼。 “我的王霸之气到底去了哪里?” 老郑谈完后电话交到了江澈手里。 王宏意外地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那个,江小兄弟在盛海认识的人多吗?” 江澈想都不用想,直接回答说:“就几个。” 王宏说:“哦,那就好,既然已经是自己人了,不瞒两位小兄弟,虽然我本身是一个科学家,但是气功大师这个身份用处其实还是很大……” 江澈心说那是当然,这个锅,还得你替我背呢。 客气道:“我理解,什么事王大师直说好了,关于你们这个青云门,九转金身功,雷派、油派的事,我也从郑总这里了解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不绕弯子了。”王宏乐呵道:“我想请江小兄弟来出面当这个,青云门又一位下山的弟子,我的师弟,真师弟……比那个弃徒韩立高到不知哪里去的那种。” “这对我们长期拉投资会很有用。”他又补了一句,话里藏着掖着,听意思大概是有集资的想法了,而且还想拖江澈下水,扩大受众,物尽其用。 “我不。”江澈直接说。 王宏愣一下,说:“呃,为什么?” 江澈心说你是不能想象那场景,你能你会怕。 想了想借口太难找,干脆说:“我又不会引雷,又不会变油……我没绝招啊。” “这个我都替你想好了,就说你能帮人求子怎么样?这个不费劲。”王宏笑着说:“原来那个韩立据说就是能拍肩膀帮人求子的,我可以安排人配合一下,你名声就出来了。” “……我不。”第二次拒绝,态度比第一次更坚决。 “……哦。”王宏没再勉强,讪笑一下道:“那也没关系,不影响咱们合作就好,还是拿地、拿政策这些事情为重,我准备两天,咱们就出发。” 电话挂断。 老郑冲江澈比了个大拇指,“干得好,虽然钱是祖宗,但是咱们内心,还是要坚决站在韩立大师这边的。” 说完感慨一句:“自从见过这个王宏,我对气功大师的形象想象已经全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到韩立大师,补救一下。” 江澈想一下,说:“没准突然哪天你就见到了……到时好好抢救一下。” 老郑思考了一下,觉得用抢救好像也行,点头说:“嗯。我还挺期待的,特别想问问他,我除了命里本该当县长、书记,其他方面怎么样。” “什么其他方面?” “……”郑书记犹豫了一下,说:“这个不能跟你说。不过老江,我这回终于要去茶寮了对吧?终于可以见到杏花婶了。” 江澈听到这里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褚姐呆在村里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听说林俞静了吧。” …… 茶寮的村民还不知道又一股“人肉泥石流”即将光临…… 杏花婶还不知道危险。 老村长盘腿坐在屋里,把嘴里的烟斗搁下说:“那个赵三墩还没走啊?” 他这些天有些担心,这也就是搬下来了,不然,没准那个赵三墩已经跑去跟猪刚鬣干上了……偏偏他还是江老师的朋友,跟着捐款那俩老板一起来的,麻烦。 旁边人点点头,黑五和唐连招在捐赠仪式后已经先离开了,但是褚涟漪和赵三墩留了下来。 从名义上说,是观察了解希望小学后续的具体安排,包括选址。 从实际而言,褚涟漪在等江澈。 一个是因为觉察了江澈在这里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办,另一个,是因为她听说了一个名字:林俞静。 夕阳横掠的江面,晚霞色尽头了波光粼粼,褚涟漪伸展双臂走了一段,找到一块平整干净的大石坐下来,双手抱膝,看着江面发呆。 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褚涟漪的理智和成熟让她不曾去幻想和江澈结婚生子,甚至不敢想象自己出现在江澈爸妈面前。 她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够透,准备得够充分,所以当初才会在火车上告诉他:“你要对我好,但也不要太好。” 然而当事情真的摆在面前,接受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咔,咔……咔嚓。” 两块石头互相碰撞的声音传来,十来米外,三墩刚用一块石头干掉了另一块,完全破碎。 褚涟漪扭头说:“三墩,你自己去逛逛吧。” 赵三墩站起来说:“可是……” “这里很安全,我想一个人静静……不,坐坐。”我不喜欢静静,她想。 这样就不好强留了,赵三墩丢掉手上的石头说:“哦。” 他走出去一段。 褚涟漪在身后喊:“对了,记得别和人冲突,尤其那个柳将军,你见到她就躲好了。” “……嗯。”赵三墩的回应有点颓废,躲,赵三墩以前从来不躲的,他有些不甘道:“要不是看她是女人,臭娘们早就躺下三百回了。” 柳将军从树杈上跳下来,扬下巴说:“你说让谁躺下?臭流氓。” 狭路相逢啊,赵三墩看了看她,撇嘴,转身不搭理。 “知道怕就别嘴硬,背后逞能,算什么男人。”柳将军拍了拍手。 赵三墩忍不住了,扭头说:“跟你说,你不要太过分了,老子拿刀从菜市场追人到派出所门口的样子,你是没见过。” “臭吹,老娘十二岁拎刀帮我爹杀猪顺带斩两半的时候,你见过吗?” “我……唉。”赵三墩人生中难得叹气,这一口气叹得又深又长,半辈子江湖豪情,快意恩仇,就这么全毁在茶寮了。 曲冬儿从一群孩子里站起来说:“你们俩这样每天吵也不是个事,要不都跟我下棋吧?谁赢了谁厉害。” 两人一起扭头看她,一起不接话。 豆倌说:“那要不你们掰手腕吧?” 柳将军想想,觉得这主意不错,挑衅道:“你敢吗?” 赵三墩有什么不敢的,这又不是打架,他说:“来。” 他知道柳将军力气很大,平时看她拎东西拎孩子什么的就看出来了,但是胜券还是有的,心想,总算能把这口气出了。 听说赵三墩要和柳将军掰手腕,但凡闲着的村民孩子全部出动围观。 一般男人要是跟女人掰手腕,那嫌丢人,可是当对手是柳将军,这个问题完全不存在,这情况基本就跟对手是女子举重冠军一个意思。 两人都脱了外套、毛衣,柳将军穿一件大红衬衫,赵三墩就剩条背心,胳膊粗壮。 两人摆好架势。 曲冬儿喊:“三二一,开始。” 僵持,一开始就是僵持,两只手臂青筋暴炸,但是都纹丝不动。 柳将军憋得脸通红。 两分钟,赵三墩力气长,顶了一会儿,心说差不多了,咬牙拼上全力开始反击…… 柳将军的手开始慢慢往下倒。 “呃,啊……” 一声低吼,柳将军奋力反击。 “啪。” 一声轻响,在一片嘈杂声中,旁人听不清……也看不到情况。 可是赵三墩正对面看得好清楚! 柳将军用力那一下,胸口纽扣被崩飞了。 纽扣打在三墩脸上,再一眼看过去…… 三墩愣一下,说:“你……” “哈,我赢了。”柳将军手上重重一压,直起身说。 三墩左手把一件外套抄起来直接丢在了她身上。 输了,赵三墩一世英名彻底毁在了茶寮,掰手腕,他输给了一个女人……这口气看来是挣不回来了。 柳将军在缝扣子,心说:“难怪他往我身上丢衣服,不过老娘沟都给他看掉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关于女人这种生物 “你的臭外套。”柳将军穿一身红袄子,走到吃早饭的棚子旁边,板着脸站下,把当时匆忙中忘记及时归还的牛仔外套扔还给赵三墩。 衣服是洗过的,她没说,但其实稍微暗示了一下——你自己闻闻,臭外套不臭了吧?我洗过了。 她完全高估三墩了。 三墩的人生和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暗示这件事,就像他已经冻了两天了,也没想过设法去把衣服要回来。 接了衣服搁膝盖上,三墩继续坐着埋头吃早饭,不吭声。他现在不敢看柳将军,看一眼脑海里就是一道沟,深得能埋人。 柳将军心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看他一眼,转过身一边自己晾衣服,一边咬牙说: “反正话我先跟你说了,我家兄弟加亲戚,一共七十多号男丁,光是一个人能杀猪的,就超过十个……能不能安生走出峡元县,得你自己想好。” 三墩一手饭碗,一手筷子,木木地扭头,仰角度看她,一眼看错地方了,差点被埋住,再仰头,从脖子、下巴,到嘴巴、鼻子,这才看到眼睛。 他当然不是怕了那所谓的七十多号男丁,因为就算人再多,对三墩来说都一样,盯住一个,他就只管那一个。 三墩只是想不通了,嘴里含着饭,眼睛里满是憋屈,含糊道:“姓柳的你不要太欺负人,我都已经算输给你了,也认了,你还要怎么样?” 这话要是被临州那群人听到,世界就塌了一半,因为赵三墩竟然也会说:你不要太欺负了。 柳将军扭头,不满意说:“你认了吗?自己好好想想,还什么事没认。” 说完她端起洗衣的木盆,扭身挺胸走了。 三墩认真仔细想了,可还是没想通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事没认。这两天褚涟漪似乎心情不大好,他也不敢问她。 还好,江澈回来了。 被叮嘱过在这边不能暴露江澈的老板身份,三墩避过人群,才在墙根角落拉住江澈,为难说:“澈哥,我好像摊上事了。” 赵三墩居然也会怕事?江澈困惑不解道:“什么事啊?” “惹到你说不许惹那个柳将军了……说是要带七十多号男丁堵我走不出峡元县。我自己没事,就是怕牵连褚姐和你。” 赵三墩一五一十,把自己和柳将军从互看不顺眼怼上开始的一系列事件、对话,仔仔细细全都跟江澈说了一遍。 江澈听完,定神看看他,一米八七、八八的大个,强壮魁梧,虽然说不上帅,但是面庞刚毅里透着耿直…… 而且来自大城市,私人保镖兼仓库管理员,再加上游戏厅的年终红包,年收入近万。 江澈目光诚挚地看着他,感动道:“三墩,什么都不说了,你真的是我的好兄弟。要知道会这样,我早就带你来了。” 赵三墩懵一下,点头说:“澈哥,我懂。你放心,到时候你们先走,我自己能杀出来。” 江澈缓缓摇头,说:“你这回估计是杀不出来了。” 三墩皱一下眉头说:“这里人真能为这么点事砍死人?”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柳将军,你把她胸看了,这事……”江澈踮脚把赵三墩脖子揽下来,小声嘀咕了几句,最后说:“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试着接触下也行。要是觉得这事没法认,你改天夜里先跑,谁都别告诉,一个人先回临州。要是觉得能认,好歹人也高中毕业,有正式工作,家境、人品也都不错……另外相貌,你要是喜欢高大的,人其实也不差。” 三墩总算听明白了,自己豪杰半生,刀口舔血,这是要被压寨的节奏。 想都没想,他说:“澈哥我听你的。” 江澈说:“这事你可不能听我的,我也帮不了你。” 说完拍拍赵三墩肩膀,直接走了。 看着江澈一边笑得发抖,一边走远,三墩发愁了,一个人绕着良种场院墙兜圈子…… 以前,赵三墩的心里只有江湖,现在突然多了一种叫女人的东西,还有一道沟,那道沟能埋人,三墩昨个夜里做梦就被埋住了,很奇怪的感觉。 一颗花生落在他怀里。 三墩仰头看了看,犹豫一下,还是说:“你怎么又爬树?” “整个良种场就这么点大,又那么些人挤着,我上完课没事爬树上待会儿清净点怎么了?”柳将军居高临下说:“敢情你们城里人打小不爬树?还是嫌弃我们小地方的人野?” 三墩老实说:“也爬的,连工厂烟囱我们都爬,比这高多了。” 柳将军说:“臭吹,有本事你爬上来我看看。”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三墩被话一激,撸袖子助跑直接两步蹬上院墙,再手臂一挂,身体团在空中一个翻身,片刻之间就爬上去了。 然后就糊涂了——我上来干嘛? …… 男女之间的事从来都是世上最麻烦的事,女人这种生物也从来都难懂,两辈子都懂不透,江澈不单帮不了赵三墩,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褚姐。” 营救物资逐渐到位,良种场院里撤了些简易帐篷,搭起来一排工地式的简易房子,江澈分到一间,放下东西后发现找不着褚涟漪。 褚涟漪坐在江边吹风,听见脚步,听到声音,知道是谁找来了。扭头看江澈一眼,转回去,生气没说话。 “生气了啊?”江澈讪笑着,小心问道。 褚涟漪看着江面点头。 “那可怎么办?” “你跳下去。”褚涟漪赌气,指一下因为更上游水库开始蓄水调节,水流减缓的江面说。 “噗通。” 褚涟漪话音刚落,江澈直接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噗通入水。 “嗯?!”褚涟漪整个差点没回过神来。 “你……人呢?小澈,小澈?”冲到江边喊了两声,不过两三秒不见人出现,褚涟漪整个慌了,扭头准备喊人。 “哗,唰。” 江澈从水里冒出头来,双手抹去脸上的水,浮在水里道:“别喊,不用。姐,放心,我水性特好……” “可是冷啊,傻子,大冬天的,你快上来。”褚涟漪伸手。 江澈冻得嘴唇发青,笑一下,摇头说:“我等褚少女消气。” 褚涟漪哭笑不得,气闷一下说:“小澈你这是耍无赖。” “嗯。” “你……你先上来。” “我不上来,咱们就这样说话,你心疼着容易心软。”江澈彻底耍上无赖了。 这要是个小女孩,大概就只剩下无助纠结的眼泪了,但是她毕竟是褚涟漪,而且已经有几天时间思考和缓冲,站直身来笑了笑,褚涟漪说: “快上来吧,你这几天有大事要办,可不能病了。上来咱们好好谈。” 看她的神情还算平静,听到说好好谈,江澈略微安心。 他没办法去解释自己和林俞静之间前世今生的纠缠、误会,两次心动。 如果在时间上,江澈重生之后能先遇见林俞静,先把误会解开,也许他和褚涟漪之间就不会是现在的关系。 但如今事实已经如此,从宜家建立开始一路下来,要他这会儿扭头把褚涟漪踢开,江澈做不到。 至于要他去伤春悲秋、哀哀戚戚、眼泪鼻涕?那一套江澈前世跟叶琼蓁分手后已经玩够了,厌倦了。 再至于林俞静,属于江澈的两世故事并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同于江澈和褚涟漪。 所以江澈接受林俞静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去成长,包括允许她可能会有的改变。 前世,她的美好人生,前路风景,都断送在当时这里。 这一世,就该她补回来,好好去感受和品味她的大学、青春。 江澈一边想着怎么开口,一边从江边上来,刷啦啦全身往下滴水。 “赶紧的,边走边说”,褚涟漪用手在身前扫一下说,“上游水库已经开始试验调节流量了,你要争取这块地,必须抓紧。” 江澈说:“褚姐……” 褚涟漪说:“你这次去盛海,就跟这事有关吧?” 江澈:“姐,咱们不先谈点别的事吗?” 褚涟漪扭头看看他,瞪一眼,再狡黠一笑,道:“不谈。这件事难道不该你先担心害怕,纠结不安一阵子吗?正好,我出口气。” 她其实也了解江澈,所以那些太哀怨的想法,并没有。 她应该是有主意了,江澈试着猜她的想法,猜不着。 “晚点你再猜”,褚涟漪说:“郑忻峰该快来了吧?” 江澈点了点头。 “咱们宜家的竞争力不够。” “不是宜家出面。” “那是……” “我师兄。” “……”褚涟漪怔住了回想一下,“那个水变油?” “嗯,先让他帮忙争取下来,我再收拾他。”江澈说:“他和老郑晚一天到。说是因为国家有颗卫星要发射,盛海以及周边的气功大师们准备聚个会,看着电视集体发功,为国家托举卫星。” 褚涟漪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 江澈想了想,连忙提醒:“姐你到时可千万别看着他笑。” 褚涟漪点头,说:“可是好难啊,我怕我忍不住。小澈,这边的事我帮得上忙吗?帮不上的话,我觉得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江澈想了想说:“那也行,姐你回去后看看,宜家能不能腾出一两百万资金。” “马上用吗?” “一两个月后吧。” “好。” 两人很快走到接近良种场门口,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赵三墩果然还是跟人干上了。 这次的对象,是修路的朱二炮。 “怎么了,三墩?”江澈一身水,挤了个位置,问道。 “我看见他们的人想爬褚姐的房间。”赵三墩直面对面修路集结的四十多号人,两手握拳说。 对面朱二炮身边三个土混混鼻青脸肿,鼻血直流。 第一百七十三章 燃烧的小火苗 在江澈到来之前,两边看样子已经纠缠了有一阵了,吵吵嚷嚷,互不相让,但是没个结果。 直到他出现,场面才安静下来。 “你说爬了就爬了啊?反正我眼睛看见的时候,你们打起来是在墙外。”朱二炮指了指身边三个一身伤残的,再看看完好无损的赵三墩,顿一下。 又扭头看一眼自己身后已经聚集起来的接近五十号人,才强提一口气,继续说:“我这好心帮忙修路,你们茶寮想干嘛?欺负到我朱二炮头上?!” 路已经差不多要修好了,五里多地,出钱出人出力,这条机耕路的每一厘米,都藏着朱二炮和朱乡长深深的痛和恨。 偏偏他们得憋着。 所以如果能逮着机会,朱二炮很乐意跟茶寮村干上一仗,把这口恶气出了。以他这个社会人的身份,抛开修路的事,就说成是纯粹一时冲动造成的冲突,就算事情摆到市长面前,他也说得过去。 甚至还能抱几声委屈,骂茶寮人是白眼狼。 眼下这个机会终于来了,他并不怕得罪赵三墩背后捐款那俩老板,要是能连带着把茶寮希望小学的事搅黄了,朱二炮心里会更舒坦。 茶寮的男人基本都站了出来,但是这其实不是冲突的时候,也不值当,朱乡长马上就要进去了,朱二炮指定跟着倒霉——完全没必要。 朱二炮在拱茶寮人动手,他手下人都是准备好的。 但是赵三墩记得褚涟漪的交待呢,过来不能直接表露江澈的身份,更不能给他添麻烦,既然这样,他就不能拖上茶寮村。 “这事跟茶寮村无关,我又不是这村子的人。”赵三墩不习惯解释和争辩,回头说:“你们帮我护着我褚姐,这事我自己来。” 这句既是因为不放心对茶寮村民说的,更是对江澈说的。 转回头,赵三墩说:“来。”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盯准了挑事的朱二炮,眼神一丝不动摇,袖子里刀往下滑…… 这就是赵三墩的江湖。 村民们努力按捺着,都在等江澈的意思,在他们而言,现在基本什么事,都是江澈一句话的事。 有点麻烦,现在的情况,除了不可能让三墩一个人,江澈还不能村民大规模卷入冲突,以免不慎造成伤亡,尤其对朱家这俩兄弟,一点都不值当。 江澈往前站,刚准备开口。 对面朱二炮抢先说话了。 “这事没这么容易,我好心帮忙修路,结果我的人却在你们茶寮村挨打……这事你们死活要给我朱二炮一个交代,别以为推一个人出来顶就没事了。” 这话说得强词夺理。 朱二炮一来还是想把矛头对准茶寮,除了出气,说不定还能弄点好处回去。 二来,他心里有点慌,明明就只一个人向他走来,明明身后就四十多人站着,但是被赵三墩的眼神盯着,朱二炮莫名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他觉得大概在赵三墩倒下之前……自己很可能先倒下。 “那你想怎么样?”江澈问。 朱二炮一见江澈就恨得牙痒痒,要不是这个小白脸,他和堂哥也不至于帮忙修这五里路。 “伤药费,三个人一人五千,加起来一万五。”朱二炮指了一下赵三墩说:“再把这个人绑出来……要不这路,我们修的,我们砸了。” 江澈刚想回话。 “你敢动他试试!” 声音传来有点远,柳将军一路跑过来,身后跟了五十多条汉子。 她人在县城,现在家也住县城,但是本身是下湾乡出去的,亲戚都在这边村里。 将军这是要为了赵三墩硬刚乡霸啊! 赵三墩慌了,他刚刚一个人冲着四五十号人走过去都不慌,这下完全慌了,扭头看江澈,眼神里尽是迷惘和无措。 他要被女寨主带人保护了,护完怎么办,他可是赵三墩啊! “柳将军?”朱二炮愣一下,脸色有点僵硬说:“哪冒出来的你?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柳将军带人站下,后头十来个拿着杀猪刀的。 “这事茶寮不掺乎,你别想趁机挑事。”柳将军当然不笨,人高中毕业,还是教育局干事,只是粗犷了点而已,现在为了某个人担心,细心起来不难想透其中问题。 “那这个外地人又关你什么事?”朱二炮指着赵三墩问。 “他……”柳将军当着身后一众自家亲戚的面,难得地害羞了一下,真的就一下,一下之后,她抬头说:“他是我的人。” “哇……”村里小朋友们带头起哄。 事情突然就变成这样,赵三墩却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是江湖人,别人跟他讲义气,出事立即带着人来帮忙开片,他能给拆台吗? 不能,三墩只能无助地看着江澈,他已经快哭了。 江澈没顾上回应他,顾自有些担心地扭头问老村长,这事会不会给柳将军造成什么问题。 老村长小声说:“放心,柳家有个大伯当兵出身,在市里公安局,一般来说,朱二炮和他哥不敢惹到她头上。” 这样江澈就安心了,只要当场明面上朱二炮不敢动就行,至于以后,朱家这二位没什么以后了。 扭头看一下对峙的局面,果然,柳将军身后的一众亲戚面上丝毫没有惧色,他们甚至有点激动……终于嫁出去了,这架打得开心。 “你今天一定要护着他?”朱二炮面子上过不去了,“强横”地指着道。 “不光今天,明天,后天,哪天我都护着他。”前一句已经开了头,柳将军说这句的时候再没有半分惧色。 四周层层叠叠含笑的目光,赵三墩突然好像被追光打在小圆圈里的一头小绵羊。 朱二炮被梗住了,心底发虚,色厉内荏道:“行,那咱们走着瞧。” 柳将军点头说:“那就走着瞧。” 朱二炮带人走了,剩下最后几米路,他修不修关系都不大,村民们自己垫垫就好。江澈准备明天见着庄民裕让他抓紧把朱乡长这一网起了,免得有后患。 另一边,柳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赵三墩面前,开口说:“没事了。” 又一阵起哄声响起。 这回连柳将军的亲戚都加入了进来。 赵三墩默默地站着。 他的江湖,他的战斗,他的男儿本色,他的刀……他懵逼了。 …… 隔天,郑忻峰和王宏来了,上午在县里招待所住下,下午来了茶寮。 比他们更早一步,赵三墩和褚涟漪一早就走了。 才只昨天傍晚的事,那么轰动,正到处传着呢,结果赵三墩一大早,一声不吭就走了…… 柳将军突然成了一个笑话。 江澈从没见过这样一个柳将军,低着头走路,走神,偶尔有人打招呼时抬起头,勉强爽朗如常,没心没肺地笑。 也没见她恼了说要去剁死三墩。 “难过了?”江澈问。 柳将军抬头看看他说:“关你屁事。” 隔一下又说:“不就高点、壮点,凶了点,我人又不坏……有这么吓人吗?我都不嫌他没文化,傻头傻脑的了,就觉得还挺有趣的,也高大,也实在……他倒是别给我披衣服啊。” 江澈笑一下说:“对的,你人好着呢,这个我们都知道的,看孩子们多喜欢你就知道了,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人再好不过了。” 柳将军说:“那有屁用。” “别难过了。” “老娘才不难过,只是没想到他赵三墩也这么孬种,真不要我,他走我面前来说一声,我还能真让人堵他?” “我觉得你能。” “……滚蛋。” 马达的声音由远而近,“轱污,轱污,轱污……” 一辆嘉陵摩托开进了良种场。 “爸,咋了?”柳将军勉强镇定道。 “咋了?”柳爸爸着急忙慌下车说:“搁一大早,来一愣小子,到咱家丢下两万块钱说他要提亲,然后慌慌张张人就走了……怎么回事?嗯?你妈和我都傻了知道吗?” 柳将军一下懵了,怔了半晌,扭头看江澈。 江澈点头微笑说:“是他,三墩也慌嘞,不过人就是这么耿直。” 钱是赵三墩先跟褚涟漪借的,他本身有三万,是上次江澈帮忙从郭五手上讹来的,家里给存着,留着他娶媳妇用。 两万彩礼,一万留着办喜酒。昨晚,赵三墩是这么说的。 一旁的柳爸爸还没搞清楚情况,继续道:“这乡里县里,哪家彩礼有个八百一千也就顶大天了,这,这这这,两万,这是要干嘛?!” “不会是弄错了吧?”柳爸爸对女儿说:“你也不值这么多钱啊!又不是论分量……” 这也就是他身份特殊,不然估计得挂。 “叔,事是真的嘞,你们看能同意,就给他打个电话。他电话和地址留了吧?”江澈在旁提醒了一下。 柳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留了,我正想说呢。” 柳将军一把把纸条抢过去,捂着。 “傻不愣登,也不把正事办了再走。” …… 另一边,庄民裕和张市长面前,一盆清水正神奇地燃烧着。 “这就是我的水变油,你们亲眼看见了。” 王宏站在火盆旁边,转身一指面前小平原,踌躇满志,意气风发道: “就这,一来很合适,二来,也是我有心为贫困地区做点贡献,只要基地建起来,我能让你们峡元县一举成为全国百强县。” 铁盆里火在烧。 庄民裕和张市长的心底,小火苗一样蹭蹭直冒。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全面互坑进行时 峡元县经济落后,陪嫁水平目前大体还停留在准备几床新被褥,找木工打几件家具,另外当娘的再给两件体己的老银子物件,拢一起,贴红让女儿带过去的阶段。 被褥和家具都能派实在用处,老银子将来能给孩子打镯子和长命锁用。 一般情况下陪嫁不涉及现金。真有彩礼给的高点的,额外陪一件家电过去,就算是当地顶风光的嫁妆了。 柳家在峡元县也算富裕人家,可是柳爸爸乐呵一阵过后,照样愁得厉害,说:“这陪嫁……可怎么陪好哦?!” 江澈忙帮三墩垫了一句:“这事没所谓的,三墩听说本身收入也不错,留话有说他不图这些……你们到时候照县里别家样式陪嫁就好。” “那哪能……那不能。”柳爸爸一直到离开良种场都还在念叨:“要不我再给贴个八百八十八,嫱君你直接把钱带回去吧?爹是真想不出来给你买什么好。” 八百八十八在峡元可不是小钱,果然,父女俩都是爽气、实在的。以三墩的个性来说,应该算是真找对了人家。 换一家爱计较,爱算计,贪便宜不念好的,他很可能被当成傻子坑一辈子。 没有太多娱乐的时代,闭塞的小城,生活周边的家长里短往往就是最大的娱乐和消遣,消息很快传开…… 在前一个消息都还没来得及被消化的时候,大反转出现——柳将军立即成了整个峡元县最金贵,最幸运,也最风光和传奇的姑娘。 她甚至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峡元县的婚嫁市场。 先是审美标准变了,在那些高大强壮的姑娘家,父母亲一夜之间变得趾高气扬起来,自信满满逢人便说:“没见人柳将军嫁的多好吗?现在大城市的流行,就是我家姑娘这款式,分量足,打架还能给男人帮手。” 县里还没结婚的男青年们因此受到了极为剧烈的精神冲击,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真的是这样的最好吗? 就连李广年都跑来问江澈,说:“那马东红得多贵啊?” 其次,彩礼标准被抬了一波。 当然这个很快就会降回去,降回到符合峡元县经济水平的标准,挺一阵,直到出现茶寮标准,无数姑娘梦想嫁进茶寮的时代到来。 最后一点,姑娘们变彪悍了。峡元女人本就不扭捏,经柳将军这么一整,更是强横。 另外有说得玄虚的,说柳家祖坟风水好。 有说得实在的,说那是人柳将军好人有好报,换成别人,谁愿意放下县城里的办公室不坐,跑去刚被泥石流冲垮了,几百号人住棚子的茶寮村当老师? 总之柳将军很开心,很幸福,只是没变温柔。 …… 王宏已经把庄民裕和张市长彻底唬懵了,计划跑去省里活动一圈,再把人邀请下来看现场大型表演……趁机活动活动。 茶寮条件艰难,大部分时候他都住在县里招待所。 郑忻峰郑总不一样,他有空老爱在茶寮村晃荡。 “麻烦杏花婶了。”过了吃饭时间才去吃饭,郑忻峰捧过一碗山粉面,风度翩翩地道谢、微笑,看着杏花婶说: “婶子,你家四个姑娘长得可真俏。嘿嘿。” “亏得婶子自己底子好,传得好。嘿嘿。” “杏花婶你这花袄子穿身上,跟巩俐一个样。嘿嘿。” 果然两辈子他都觉得杏花婶像巩俐,也不管巩俐怎么想。 这已经不是第一碗山粉面了,老郑这一嘿嘿又嘿嘿,一次次的,把早已经放下了当初念头的杏花婶嘿得有点慌。 “江老师,你也是大城市来的,那个郑老板他在你们大城市,是正常人吗?”杏花婶私底下找江澈抱怨。 江澈说:“不是。” 杏花婶说:“哦,我说他也不能是。那我躲着他点,怪吓人的。” 怕这样下老郑会在村里挨揍,江澈找了个空当把他叫出来,说:“老郑你疯啦?整天在杏花婶那里晃荡,作妖。” 郑忻峰喜滋滋说:“怎么了?我这挺好的啊,杏花婶和她家四个姑娘这两天看我的眼神,那种带着羞怯的,有点儿心慌意乱的偷瞄,你能理解吗?” 江澈心说人家那是吓的。 老郑得意地顾自继续说:“就那种冷不丁瞄一眼,生怕我看见了,眼神都还没接上就慌乱扭回头的情况,总之有趣得厉害。你是没看到,看到就了解了。” “咱有点正形,行吗,郑总?”江澈严肃说:“你又不是真有这想法,别胡闹。” 郑忻峰看看江澈,“去”一声,委屈说:“就跟你有正形似的!就许你搅风搅雨的,就不许我也稍微体验一下啊?我的人生,它一路被你打击成这样……我也想被生扑一下啊,老江。然后我挣扎,我拒绝,我说不要……” “滚蛋,杏花婶现在没这想法了,你别吓着她。”江澈说:“赶紧说正事。” “正事就是省里要来人了,主管经济、招商引资的副省长几乎肯定会来,另外主管科技文化的很可能也会来,总之阵仗很大。” 说完,郑忻峰想了一下,说:“对了,王宏准备了一批原材料,要在这儿江边弄个水泥池子……说是就他一个人弄,谁都不让参与,不给看也不让帮手,你说奇不奇怪?他也不怕累死。” 江澈知道那个池子是什么样的,当然不会觉得奇怪。只不过目前阶段老王越努力,越能忽悠越好,江澈自然不会给他拆穿啰。 “随他去弄好了,你给他搞好后勤服务就好。”江澈说:“对了,他问你要钱没?” 郑忻峰猛地摇头,说:“要说就这个最奇怪,一次他都没跟我开口,也没让我抓紧准备资金什么的……跟他原先一点都不一样。你说他想干嘛?” 是这样么?江澈思索了一下,情况应该是王宏现在自己手上的资金够用,想着回头踢人出局的时候更方便。总之有了基地,未来他也不愁钱。 这是好事。 江澈对郑忻峰说:“都由他,你反正作为投资方之一,保证自己在重要场合以及合同协议上都有出现就好。” 郑忻峰点头说:“好,我乐得躺着帮你把钱赚了。” 说完两人散伙,老郑回了县里。 目前的情况,江澈还算是“卧底”身份,具体操作上都是郑忻峰和王宏出面,为此,江澈还让褚涟漪那边特意给注册了一家新公司,让郑忻峰顶着去参与。 这家新公司老郑亲自命名:“盛世辉煌。” 隔几天,王宏果然来了,真的一个人在江边修水泥池子,安装抽水机,从早到晚,连续几天忙到半夜,累得路都走不动了,就是死活不让人插手。 另外在省领导还没下来的情况下,庄民裕先来了一趟,以个人身份找到江澈,坐下,拿出来一瓶酒搁在桌上。 茅台。 “庄县长这是要跟我喝两口?”江澈问。 “喝个屁,这酒我私下可舍不得喝”,庄民裕手握着酒瓶转了转,叹口气说,“送你的。我这个穷县长家里就这么一瓶茅台,还是以前战友送的,存了好几年了。” 江澈说:“那你留着招待领导多好。” 庄民裕点头说:“也是哦,那我就拿回去了。” 他起身走到门口,扭头说:“江小子……谢谢。” “怎么了?” “那个日苯外商的底子我们翻了,在很多地方都一样,圈地、买国企,然后不干事……还好有你提醒,还好你给介绍了水变油项目,不然我庄民裕真得被老百姓骂上三十年。等这回省里领导下来,我们就争取把事情定下来,把外商踢出去。” 江澈立即接上说:“那个水变油其实不算我介绍的,我跟他也不熟。” “那没关系,就算是机缘巧合,我老庄也感谢你。” “呃……那也行吧。” 庄民裕出门。 江澈在身后冲他问了一句:“老庄,你身体还硬朗吧?” 庄民裕拍胸脯,砰砰响说:“废话。” “那就好。”江澈又说:“老庄,我觉得你这辈子退下来,至少也是在市长的位置上,你信吗?” 庄民裕扭头笑一下,踌躇满志说:“行啊,托你的福。” 第一百七十五章 伟大的表演 对朱乡长和朱二炮的抓捕在省市领导下来之前进行,庄民裕担心的是这二位乡霸万一听到风声,到时候整出什么乱子,坏了大局。 这年头乡霸村霸最严重的地方,公安都不好进去,进去了也很难把人带出来。 朱乡长是被骗到县里开会直接扣下的。同一时间,朱二炮被乔装等候的公安民警从女人被窝里拉出来,上铐蒙头,扔上挂斗摩托车直接带走。 这对堂兄弟俩祸害乡里十余年,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修了茶寮新村旁边这五里路,就这,还是江澈替他们积的阴德。 讲道理,他们应该谢谢江澈。 没了带头的,接下来的问题就好处理多了,等到省市领导下来的时候,下湾乡整体处于一片喜悦和祥和的气氛之中。 “小澈老师。” 江澈坐在良种场边石阶上,曲冬儿走过来,小小的抱怨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两条小腿晃荡着,偏头,扯他胳膊衣袖问:“一会儿我能让省长跟我下棋吗?” 作为下湾乡,乃至整个峡元县和曲澜市目前真正唯一具有全国影响力的名人,同时也是希望工程的又一个标志形象——阶梯小女孩,省市领导下来之后没忘第一时间看望曲冬儿。 这点小场面,冬儿轻松乖巧的就应付过来了。 说句实在话,现在要把受灾的茶寮人赶离小平原,或者有人能下得了手,但是要说让曲冬儿无家可归——省领导都得掂量掂量。 若不然,只要一张冬儿背着小包袱,挂着泪珠,恋恋不舍扭头回望破落家园的照片传出去,就会是一阵轩然大波。 “冬儿不许欺负省长。” 老村长在旁威严道。其实是副省长,但是人下来之前江澈就专门交代了,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开口叫副省长做副省长。 “对的,不许欺负省长。”江澈一手按着冬儿的小脑瓜,一边扭头向老村长道:“没让老谷爷你也过去看看啊?” 老村长说:“没,咱算啥啊。我这寻思着,能不让人赶走就好了,他们不是要建厂嘛,咱村里人住这,指不定帮着做活,还能讨点营生。” 抬眼望去。 远处,距离南关江边不到五十米的一个大水泥池子,满满当当围了二十多人,副省长,市长,县长,老县委书记,还有他们的陪同人员。 投资方这边就王宏和郑忻峰两个,带一个老郑专门从临州调过来撑场面的女秘书,叫安红。 抽水机启动,大股的江水不停灌进水泥池,白色的水柱冒出气泡,到底,再上涌,在池子里不停翻腾。 “那他修池子,修工厂,咱们的希望小学还建吗?”曲冬儿指着问,这事就这么一直被拖着,孩子们倒是不抱怨,依然乖乖的每天上课。 江澈说:“建。” 冬儿点头,“嗯。对了,江老师,那个水为什么烧起来?” “感兴趣啊?”江澈问。 冬儿说:“嗯。” 江澈小声说:“回头老师教你。” 曲冬儿大眼睛扑闪,张大小嘴说:“哇,小澈老师,你终于又有会的东西了。” “……”江澈不生气,不难过,比手指说:“嘘,其实每个人都会。” 水泥池里的水线过了三分之一稍多,王宏笑着说:“只是试验一下,应该差不多了。” 说着话,他走到抽水机开关旁边,把水关了。 刘副省长留了个心眼,一样装作轻松笑着道:“再灌点吧,量越大,越震撼嘛,那个小赵,准备好拍照。” 王宏仿佛早料到有这么一出,低头嘴角一勾,说:“刘省长说得对,行,那我先把油霸加了,不然怕渗透不均匀。” 小规模的实验,他用“超物质”,是固体,像这种大规模的水变油,王宏之前已经解释过了,得用溶解配置好的溶液,叫“油霸”。 这俩都是江澈帮着命名的。 黑色的啤酒瓶,一瓶“油霸”被王宏倒进了池子里,连水花都没冒出来几点。 庄民裕和张市长有些担心,上前说:“就这么点?” “可不是就这么点,足够了,这才叫水变油呢,而且咱们还要继续加水。”王宏自信满满,说着话的同时重新走过去,蹲下,按下抽水机开关。 江水再一次猛烈灌注。 没一会儿,省长身边一名秘书大叫起来,“看,变颜色了……油,油。水变成油了。” 众人连忙上前几步,俯身看去,果然,此时白色水柱灌入池底,再翻腾上涌,已经不是刚才的白色气泡了,而是明显的,油的色彩。 庄民裕和张市长对看一眼,眼神交汇,点头,各自偷偷握拳庆祝了下,现场小型试验他们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了,但是这么大规模的水变油,关系整个项目成败,两人一直还是有些担心。 刘副省长让人用吊绳挂桶舀了一小盆水上来,蹲下仔细看了看,闻了闻,默默点头,再抬头,笑着说:“你看,我这心急见识奇迹。不如这个,我先点一下开开眼?” 王宏淡定微笑,伸手说:“请。” 刘副省长亲自划了火柴扔到盆里,“嘭”,炽热的火焰瞬间升腾起来。 刘副省长的目光彻底变炽热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热了。 远处的茶寮村民和赶来围观的下湾乡乡民纷纷站起来,惊叹不已。 江澈平举双手,懒洋洋问曲冬儿,“猜,单还是双?” 曲冬儿叹口气,无奈说:“唉,胸很小的小静老师是这样,小澈老师你现在也这样,你们俩怎么都这样……能不能不要幼稚?” 江澈数落说:“小姑娘家家的,不许说胸。” “哦,知道了。”曲冬儿委屈说:“明明就是小澈老师自己说的,还害我担心了好几天,结果原来小澈老师最喜欢和胸小的女孩聊天……口是心非。” 江澈:“……” 远处,又十几盆水被从水池各个位置被打了上来,大红花纹的铁制脸盆摆了一长排,刘副省长激动挥手,下令说:“点火。” 这感觉跟发射火箭一个气氛,刘副省长相信,眼前的一切,很可能比火箭升空还要伟大。 亲自上阵点火的人里包括张市长、庄民裕、郑忻峰、县委书记…… “嘭,嘭,嘭……” 一连十几股火柱瞬间升起。 掌声中,王宏轻松地笑着,走过去,在水线差不多过七分的位置的情况下将抽水机关掉,此时,整个水池从高处往下看,看上去已经是油澄澄一片。 要知道,这整个蓄水的过程都展示在所有人面前的,而王宏当众加入水池的“油霸”,不过一啤酒瓶而已。 震撼。 憧憬。 疯狂。 王宏在掌声中走回来,走到激动鼓掌不停的刘副省长面前,淡定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省长和各位领导同志稍微退后一些,我们现在做整池点火试验。” “好,好。” 刘副省长激动地带着人退出数十米。 王宏一个人站在池边不远,淡定地从耳朵上取下一根特供香烟,点了,慢条斯理抽几口,再抽几口,扭头玩笑道:“这特供烟,还真舍不得丢。” “哈哈哈。” 一片笑声中,王宏屈指将烟头弹向水池。 巨大的火柱升天,黑烟滚滚…… 刘副省长踩着江岸的石子,伸着手,主动迎向王宏。 在他身后,掌声雷动。 第一百七十六章 项目启动 “这样,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庆州,具体协议具体再谈,总之省里一定大力支持。王那个大师,王科学家,王老弟……你看怎么样?” 良种场唯一一间大屋子里,碗泡的茶水,刘副省长咕咚咕咚灌了半碗,激动道。 王宏面前摆着半包特供中华,抽烟点头,恭敬笑着说:“一切全凭刘省长安排。” 说完,他扭头看了看夜幕下仍然有些余烟的水池,眼神警惕一下道:“是这样的,刘省长,为了防止科技成果被窃取,我想在村里找人去把那个池子先填掉,你看?” 刘省长一思索,抬头肯定说:“应该的,十分必要。” “那这样,我挑两个村民过去帮忙,一会儿就回来。”王宏站起来,扭头扫了一眼院子里的茶寮村民。 江澈示意李广年等几个青壮往前站一步。 王宏警惕了一下,目光绕过他们,看一眼蹲在角落的王地宝和蕨菜头。他早已经暗中观察好了,在茶寮村,就这两个跟江澈团伙最不是一条心。 “就你们俩吧。”王宏站起来,假装随意指一下,说:“干完活,一人五十。” 听见前半句郁闷变脸,听见后半句立马兴奋,王地宝和蕨菜头兴奋地站起来,搓着手点头,扛着工具屁颠屁颠跟着走了。 刘副省长趁这工夫出手指导曲冬儿,两人下了盘围棋,棋下一半,省长伯伯手捻着一颗棋子,拖着下巴沉吟半天…… 他终于撑到王宏回来了。 刘副省长偷偷抹去额头上的细汗,长出一口气,说:“冬儿乖,伯伯现在有事情要忙,这棋咱们下回再接着下,好么?” “好的,谢谢省长伯伯。”曲冬儿乖巧自然的点头,目光单纯。 接下来的时间,王宏一边和省市领导谈笑,讨论,一边不时扭头观察。 远处,王地宝和蕨菜头正挥舞着工具,砸池子。 天色渐暗,变黑,一直到夜里十点多,王宏现场观察过后,发现整个池子都已经被砸烂了,填上了,才安心地随省市领导的车队离开。 “小澈老师你是不是打算偷偷挖开看看?”曲冬儿双手抱胳膊,把江澈拽下来,在他耳边小声问。 江澈摇头,说:“不用……哎哟,你竟然还不去睡觉?小心长不高我跟你说。” “不睡觉会长不高么?”曲冬儿紧张了,扭头赶紧跑回去睡觉。 江澈独自一刃走到池子附近看了看,现场当然不能挖,挖开了万一提前暴露某些东西,不符合江澈的计划,他和王宏现在还是一头的。 而且挖了,到时王宏能狡辩的就多了,江澈反而要特意保持它原封不动。 当然,池子本身其实也不算重点,有它更好,没它也无妨。 “倒是王地宝和蕨菜头干活能这么卖力,这么大个水泥池子都给砸了,我不太相信。” 江澈打着电筒一处处俯身仔细观察了,终于,一处小空洞,光束透了进去…… 事实结果证明,王地宝和蕨菜头果然没让江澈失望。 整个池子,只是被砸去和盖住了最上面的半米多而已,剩下中间垫了一层树枝杂草,盖上沙石,下面除了落进去的一些水泥块,完好无损。 王宏好眼光,王地宝和蕨菜干别的啥都不成,但论偷懒耍滑,也是顶级人才,关键胆还肥,不分情况,不分地点,不分时候,省长坐那也一样。 回头,进院门,头上突然有人说:“欸,问你,三墩什么时候能回来,回来了能呆在这边不?我回县里的时候打过电话了,但是不好催他。” 江澈抬头看见柳将军在树杈上靠躺着,无奈道:“将军你想当望夫石,也不用总上树吧?” “你懂个屁哦,要不是那两次我正好搁树上呆着,还未必能有这事呢。”柳将军这是把思念寄托在树上了,望着远方,憧憬说:“我想好了,我俩都这么壮,一定得生男娃……” “嗯。”江澈寻思着是这个道理,心说那我以后多拍拍三墩肩膀。 柳将军娇羞踟蹰一下,又说:“有人说生娃干脆叫赵上树,你看行么?” 江澈一边走一边说:“不如叫赵上柳吧,反正都是树,意义还丰富。” 说完他就跑了。 隔天,王宏和郑忻峰等人随省市领导去了庆州,庄民裕临走还特意拍了拍江澈的肩膀,然后又拍了拍自己胸口,老庄今天很激动,眼神铮亮。 江澈默默点了点头,来自庄县长的感激,此刻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几天,江澈开始安心给学生们上课,同时把曲冬儿和豆倌、哞娃这些个最听话的孩子聚集起来,慢慢教导一些“法术”。 又两天后,南关省省会庆州。 一名日苯外商和一名充当中间人的黄姓港商先后捶了桌子,当着某位省领导的面把已经拟好的合同撕得粉碎,带着满腔愤怒离开了南关省。 另一边,王宏和郑忻峰签上自己的名字,和省、市、县相关领导热情握手,交换文件。 等到两人起身回峡元,第一波的新闻报道也出来了。媒体按政府方面的意思,求稳妥的同时留了个悬念,只说南关省曲澜市峡元县招商引资工作取得突破,签下了一个重大项目,具体报道稍候。 王宏和老郑带回来了合同,一份优惠政策多到大到江澈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合同。 用郑忻峰的说法来说,这份合同其实就是把老外的那份拿过来,改了几个名字,再加上两条……完全特级待遇。 合同上区区二十余万的拿地价格低到离谱也就算了,除此之外,政府方面还在航道建设,周边道路扩建等配套服务上做出了定时承诺。 更甚者,就连建基地的钢材、水泥,都是走的隐性价格双规制模式,以不足市场价格一半的优厚条件,由南关省相关国企供给。 当然,这其中王宏和郑忻峰上上下下也花费了一定的活动经费,这年头,有些程序是不能不走的。 除此之外,王宏回程还从省市直接带回来了一个施工队,整个人的热情和效率高得难以想象。 要不是轨迹被带偏了,前世接下来的几年,王宏能在全国十余个省大行其道,诈骗金额高达数亿,坑到最后许多个人和集体单位破产。 这个人的手法、脑子,做事能力,确实都不一般。 不过这次,这场疯狂应该不会再大范围重演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准备滚蛋吧 良种场外,南关江边,昔日宁静的小平原上机器轰鸣,人群忙碌,王宏很着急。 包括茶寮和附近好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已经被雇佣,到工地上赚工钱去了,马东强和他的拖拉机更是赚得碰满钵盈。 “我这都忙到连睡女人的时间都没有了。”路上相遇,马东强停下拖拉机递烟,打了个招呼,他现在也抽上带过滤嘴的烟了。 江澈勉强回忆了一下时间段,说:“这是好事啊,别人的女人,还是别睡了。” 说完他先走了,留下马东强一脸懵逼: “我这才刚勾搭上,尝都还没尝呢,怎么小江老师就知道了?……嘶,不会大家都知道了吧?哎哟臭婆娘,果然是水性杨花,这事也能到处宣扬。” “可是也没别人跟我提啊。那,会不会……是她其实跟小江老师很熟?哎呀有可能啊,江老师这么个小年轻,胃口这么好?” …… 王宏像经营一个家一样经营着这片小平原,不计投入,人都瘦了。 其实并没有要建起来一个完整生产基地的想法,但是只要地基打下去,再立起来几间厂房,王宏就可以配合省里的宣传,正式开始新一轮的“招商引资”。 郑忻峰变得很担心。 “现在的情况,南关省这边的关系人脉,我搭上的远不如他,基地控股的是他,技术是他的,资金方面他又一直不跟我吭声……老江,我觉得他想踢我们出局了。” 老郑蹲在小山坡路边,折着枯草叶,忧心忡忡说。 江澈说:“合同上明确你有和你那个盛世辉煌公司,没那么容易吧?” “难说,到时他咱们给削到百分之一,百分之零点几的话,出不出局又有什么差别?”老郑站起来,看着下方成片的厂房地基和已经拔起的一小片一层厂房,皱眉头道:“这事咱们太落下风了,而且根本拿他没辙。” 江澈点了点头,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合伙生意,他们到现在确实已经无力反抗。当然,真是那样的话,江澈也不会坐看情况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而从王宏的角度,这其实不是他想不想踢江澈和老郑出局的问题,是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们对于王宏来说,并不是诈骗同伙,而是诈骗对象。 作为诈骗对象,他们已经参与得太深了,接下来按步骤就要涉及生产环节,这个环节,王宏是绝对不能让外人参与的。 踢开一颗石子,郑忻峰指着良种侧面一块暂时闲置的开阔地说:“我想绕过他,直接开建,硬上希望小学项目。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咱们至少为你那些孩子做点事。” 老郑的想法很好,只不过从时间上,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自王宏从省里拿下项目短短一个多月后,省市领导再次光临,在一片鼓乐声和鞭炮声中一起站台,为基地项目剪彩。 这次他们还带了省台的记者过来。 王宏会配合宣传需要再进行一次舞台性表演。 而后,大展宏图。 一切准备就绪,临时搭起来的表演台后方,少人的角落,王宏一如平时接触那样,微笑着走过来。 郑忻峰和江澈也一样客气、周到的回应。 除了江澈一直没直接站出来,双方平常的相处就是这样,至少面上挺和气的。 “这件事从开头到现在,两位小兄弟辛苦了。”王宏伸手扶着郑忻峰的肩膀,满是感慨说。 “哪里,还是王大师最辛苦。”郑忻峰笑着回应。 “我为自己的事忙,应该的,两位才真是学雷锋。”王宏抬头,眯眼笑一下说:“不好意思啊,这个基地,我想不出任何需要继续跟你们合作的理由。” “你什么意思?”老郑恼了。 “你们可以滚了的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那点小心思。直接说吧,领导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不希望待会儿你再出现在台上,出现在接下来的宣传里了。”王宏面上带笑道。 郑忻峰心里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怒极反笑,“怕是没这么容易吧,别忘了合同我这里还有一份。” “讲法律?”王宏笑一笑,“哪有那么多法律好讲哦,而且,法律其实永远不止一个讲法的,懂么?小兄弟。现在只要我拿撤资威胁,你去问省长,市长,随便一个领导,你看谁会站在你这边?” “人脉关系、资金运作、技术优势,全在我这边,形势够明白了么?”他把一张纸拿出来,摊开在郑忻峰面前,“理由我都准备好了,如果不能好好谈,我就直接起诉你们试图窃取我的科技成果……你觉得这样够让你滚蛋了吗?” 那张纸,是一份早已经准备好的起诉书。 只要他真的起诉,不管结果如何,合作都会破裂。当然,王宏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你猜你会不会因此坐牢?”王宏笑着,把起诉书拍在郑忻峰手里,最后拍拍他的肩,说:“别惹麻烦,安安生生退出去,你们出的那点资金,我给你们拿走。” 说完,他转向一直平静不出声的江澈,咬牙道:“跟我横,在我面前嚣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忍你有一阵了。” 江澈由衷说:“辛苦了”。 这一句有些让人糊涂,王宏怔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这不过是愣头青在逞强,不屑地撇嘴一笑,扭身上了表演台。 郑忻峰憋屈到差点原地爆炸,“老江,怎么弄?” 这种情况下,上台砸场子肯定是不行的,那砸的就不是王宏的场子,是省长、市长的,郑忻峰如今已经不是当初学校里那个愣头青了,这点事,还是拎得清的。 “就……好好看表演啊。”江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来,我跟你说点事,咱们边走边说。” …… 良种场院外,树杈上,柳将军看了看余时平说:“欸,你那个拍录像的东西很贵吧?” 余时平点头说:“嗯。” “等我结婚的时候,你能来帮忙拍吗?这东西哪租的,我出钱,另外给你包红包。” 表演已经开始了,余时平有些烦躁了,扭头看看她,想说你丫闭嘴,没敢说。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要乱跟我说话 王宏的“水变油”表演实际技术含量并不高,低端的甚至低到直接偷换容器,把装水的瓶子换成装油的,而高端的,放在十几二十年后,也不过是高中水平的化学反应而已。 但就是凭借这一套在后世看来实在乏善可陈的“技术”,他前世纵横十多年,足迹遍布十余省。 是寄望太深,太渴望富强,是时代局限,科技教育水平太低的同时信息太闭塞,亦或者,原因也可能更复杂些,甚至在一定范围和人群中,它已经慢慢成了一件不少人共穿的,皇帝的新衣。 前世后来有人估计了一个数字,在王宏行骗的十余年间,大约有不下200位各级领导甚至是部队将领现场观看过他的水变油表演。 这家伙胆肥,谁都敢骗,而且很稳。 哪怕这一世的诈骗之路走偏在1992年的夏天,经验暂时不如前世丰富,他依然很稳,身为一个传奇骗子,这是最关键的要素,高超的心理素质。 问题江澈也很稳。 没打算把这次表演搞得太大型,面对着台下的四十多名观众和远处站着的,爬墙的几百名村民,王宏轻松上台。 他面前桌上摆了一玻璃杯水,手边一小堆灰白色粉末。 这就是江澈帮忙命名的“超物质”,很厉害的样子,但其实就是电石(碳化钙)。 它是没办法进行大型表演的,因为电石粉末入水虽然能燃烧,产生黑烟,但是王宏本身的说法是——水变成了油。 所以,如果粉末量不够,或水太多,燃烧蒸发不完,杯子里留下水……他就会露馅。 所以现场道具只是一个小杯子。 王宏指着那堆白色粉末介绍说:“这个超物质只需要一点溶解开,就会变成上次各位领导看过我现场演示的油霸,一啤酒瓶的油霸,足够转化一池子数吨的水。当然了,今天我们不做那么大规模的试验,只是稍微演示一下。” 这套说辞里有很大部分应该算江澈的功劳,潜移默化,他带着王大师越走越偏,偏偏王大师悟性很高,接收转化得非常快。 王宏话说完,掌声响起。 如同魔术师表演一般,王宏等到掌声平息,站在台上伸手道:“要不,你们来一个人帮忙检验下一下这杯水吧。” 他把最直接的验证环节放在这一把,是因为这一把从操作上除非拿了电石粉末去检验,否则根本没办法拆穿。 而检验,王宏从八十年代起已经拒绝过好几次了——什么检验?你们就是想趁机窃取我的科技成果,不给。 “我来,我来。”豆倌站起来,举手。 一个9岁的可爱小男孩站出来,自然没人反对。 王宏略微迟疑一下,伸手说:“那就你来。” 他不慌,因为这杯水确实是真的,豆倌上台站下,有点紧张,王宏主动和蔼说:“别紧张,拿起来,喝一口,告诉大家这是不是水就好了。” “嗯。”豆倌听话的点头,一手拿起水杯,面向台下喝了一口。 “真的是水欸。”他抿了抿嘴,笑着说。 台下一阵善意的哄笑。 王宏也笑了,心头一松,想着自己还是多虑了。 目光不经意扫一眼台下角落坐着的江澈和郑忻峰,这俩他都有接触,尤其郑忻峰,他接触很多,看得很透,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澈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乓。” 一声脆响,目光汇集,豆倌手抓着裤边,有些慌乱地说:“对,对不起,我紧张了,一下没拿好。” 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在他身前,玻璃水杯破碎,水洒了一地。 王宏心里恼怒一下,但是台下记者正拍照呢,面上依然温和地笑着,他轻轻推一下豆倌肩膀说:“没事,咱们换一杯水就好,小朋友先下去吧。” “谢谢伯伯,对不起,伯伯。”豆倌老实向后跑,从后侧下了台。 王宏转身往前两步,安抚说:“没关系,咱们换一杯水就好。” “水来了,水来了。”一个村民帮忙拿来了水,跑上舞台,放在桌上。 “好的,谢谢,这次谁再来帮忙验证一……下,妈的。”王宏说话的同时,不经意偏头往桌子上看了一眼…… 桌上,一个足有成人小臂高度的大号透明罐头瓶,里面装满了水,安安静静“呆”在那里。 这是什么东西?! 王宏傻了。 他不怕杯子大一些,水多一点,因为本来准备的就是超量的,问题这……也太大了。 台下刘副省长眉开眼笑一挥手,“不用再验证了,我们信得过,王大师开始演示吧……王大师,王大师?” “啊……好。” 王宏围着大罐头瓶转了两圈。 这家伙肯定是烧不完的,神经病啊,哪找的这么大罐头瓶?王大师也就是没看过西游降魔,否则就能体会当孙悟空看见唐僧把一个榴莲摆在桌上让他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情况,他也没法趴桌上说,“实在喝不下了,麻烦给我换小杯。” 刚刚牛都已经吹出去了,超物质只需一点儿溶开,能转化一池子水。 王宏在台上迟疑着,台下已经部分人看出点儿不对来了,庄民裕和张市长眉头紧皱,很是揪心。 江澈也在期待,看王宏怎么破,如果王大师就这点水平,他会很失望,会觉得和他并列“传奇”,是耻辱……就跟乔峰一个心情。 结果,很难说失望还是失笑。 王宏捧起罐头瓶看了看,手一滑,“乓”,比之刚刚响了好多,大罐头瓶也掉到了地上,整个碎了,水洒了一地。 一片愕然。 王宏坦然转身,表情丝毫不乱,他倒是想说再换水,问题谁知道待会儿会不会送上来一个水缸? “惭愧,惭愧,竟然跟小朋友一样,手滑了。干脆这样,咱们换下一个演示。” 他话说完。 郑忻峰揪着江澈问:“这样都行?” 江澈也很想问,这样都行? 结果事实证明,真的这样都行。 台下有人带头,剩下的领导纷纷用掌声表示赞同,这其实是一种心理趋向,作为决策者,支持者,还有合同上写着名字的人,他们需要王宏是真的,需要水变油是真的,于是自我安慰,甚至主动帮忙解释…… 他们内心太愿意去相信王宏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其实正是王宏前世今生屡次出现表演失误,但依然能够大行其道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那咱们接着做第二个演示。”王宏处变不惊,淡定道。 他转身从身后舞台角落拿出一个半透明的啤酒瓶,展示了一下。 “这里面,是水……这次我自己先喝几口,哈哈。待会儿大家可以再验证。” 王宏笑着,打开虚盖的瓶盖,直接仰头对瓶喝了一口。 然后……整个人再一次僵在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是汽油?!” 这一次,王宏实际用上了最低端的手段,偷换瓶子。 他的手法很快,刚刚那一下,所有人看见他都是拿了一个啤酒瓶,其实是两个,两个一模一样,一个里头是水,一个里头是汽油。 瓶身上有标记。 拿装水的喝几口,再偷换装汽油的来烧。这个带有魔术色彩,低端但是有效的表演,他做过几十次,没有失误过。 这次?他一样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位置和标记。 “咕咚。”王宏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一大口汽油被吞了下去。 台下的省市领导们松了一口气…… 但是,“嗝!呕。” 王宏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反胃,强忍,忍不住,一口汽油直接喷在了台上。 气味散发在空中。 所有人都沉默,错愕,慌乱。 “拿错了。”王宏说:“对,大家看,我这一天糊涂的,不小心又拿错了……这瓶汽油本来是准备待会儿用来做燃烧对比实验的,哈哈,让大家见笑了。” “怼他娘,这也太胡扯了吧?”郑忻峰忍不住出声,江澈赶紧给他嘴捂上,作为被欺诈的合伙人,现在还不是他开口的时候。 庄民裕和张市长的表情整个已经不对了,尤其庄民裕,看起来几乎有点儿崩溃的迹象。 这个时候,他们如果还看不出问题,那就不会是县长和市长了。 记者们一样清楚,但他们都是官方“可靠”的记者,否则也不会被带下来,几个人集体放低相机,扭头,观察刘副省长的表情。 刘副省长闭眼睛,一臂支着,伸手拿手指推了推自己的额头,睁眼睛。 “直接再看一次上回那个大型演示吧,水泥池稍微修复下,抽水机找出来。”说完,刘省长一拍座椅扶手,站起来,径自带头往江边走去。 表情凝重,他去再次确认上次的演示有没有问题,心情沉重,他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水变油是真的。 同时,刘副省长已经在思考善后问题了,脑子里有些乱,有些恼,但是项目如果能及时停住,大概也还不算太晚吧?他想着。 庄民裕跟上了,脚步有些不稳,但是依然跟上了。 江澈心说老庄身板果然硬朗。心情轻松了不少。 王宏没办法,依然只能跟上。 郑忻峰走前,一样跟上。 江澈不远不近地缀在一群村民后头,几个孩子跟在他身边。 王宏扭头看他。 眼神对上,江澈微笑一下,用口型说:“惊喜吧?” 王宏没看懂。 一群人走到江边位置。 “那个,刘省长,我的抽水机不在这。”王宏为难道。 “工地上没有吗?” “没有。” “你上次那个呢?” “……在县招待所,刘副省长你看,要不明天我们再……” 刘副省长直接扭头冲司机道:“小赵你去,和县里的同志一起,去把王大师的抽水机拿来。剩下的同志大家搭把手,咱们帮忙把这个池子简单修复一下,请王大师演示。” 记者早已经停止拍照了,这一点,刘副省长用眼神示意过。 但是,余时平在柳将军的帮助下换了一棵树,继续拍摄。 司机点头去了,很快,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 王宏心如死灰的站在那里。 这一刻,王宏只能寄望于水泥池已经整个破碎。 江澈往后看了一眼,王地宝和蕨菜头远远地撒腿就跑。 趁着大伙儿上手的空当,王宏悄悄靠近江澈,“救我。拿下来,你控股,我做事……” 心知肚明肯定是江澈看破的,是他搞的鬼,但是自己本身确实是骗子,有口难言,王宏能屈能伸,一点没有再遮掩。 他只是死都想不通,江澈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破的,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另外目的…… “我被拆穿了,你也没办法继续保住这块地。”他终于想通了其中一点,反过来威胁道。 “是么,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王大师继续辛苦学雷锋。”江澈微笑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小平原,地基、厂房,水泥,钢材。 连同已经付款的原材料,砸进去两百多万,王宏整个肉疼不已,纠结一下,想了想,自己身上还有百多万,之前也不是没被差穿过……只要能够安然离开,换个地方,完全不怕没办法东山再起。 甚至,还可能有机会报复。 “都给你,我一声不吭。”王宏壮士断腕,哭丧着脸问:“怎么才肯放过我?你有办法设计我,肯定就有办法补救……” 江澈淡淡地点了点头。 王宏眼睛一亮,“那你救我。” “不行啊。”江澈摇了摇头,微笑说:“咱俩之间有些事,我暂时很难跟你解释,另外,你说的有些话,我非常介意。” “什么话?”王宏想了想,小心道:“刚刚,刚刚是我一时糊涂……” 江澈耐心说:“不是刚刚,那是一个多月前了。” 一个多月前……那会儿不是特别和谐吗?王宏愣住了一会儿,绞尽脑汁,依然没想出来。 “你跟我说,和气生财。”江澈提醒。 “这……”这王宏就想不通了。 “想不通吧,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你突然对我说这句话,我一下……就很想弄死你。”江澈表情诚恳地解释道。 王宏:“……” “所以啊,不要乱跟我说话。” 王宏表情狰狞一下,“那我就拖上你们一起。” 江澈扭头示意了一下摄像机,“你不敢,以前被拆穿,进监狱,你都能好好出来,继续风生水起,就是因为从来没人给你大规模曝光……你猜我敢不敢?” 王宏整个人晃了晃。 他不知道,其实,江澈不敢。 但是不敢,也有办法收拾他。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追击盛海滩 人要是倒霉了,随便挑两个人,都能挑中那种敢在省长面前偷奸耍滑的“神物”。 王宏看着眼前几乎百分之八十完好的水泥池,被搬开的树枝杂草,扭头却寻不见王地宝和蕨菜头,欲哭无泪。 那俩货不可能是卧底,绝不可能,他想着。 “嗡……”轰鸣声,接着,“唰。” 水柱突然开始向池子里灌注,亦如当时那样,沉底,翻起来水汽,冒着白泡往上回涌。 众人有些错愕地朝旁看了一眼,发现曲冬儿正蹲在抽水机旁边。 她天真烂漫地抬头笑一下,手上再按,抽水机停止了工作,池里的水,此时只有不及小腿的浅浅一层。 “为什么这里还有个小开关?”带着好奇,曲冬儿手上轻轻“咔哒”一声。 然后她站起身看了看,“咦,怎么没有水。” 是的,这回没有水柱,但是水泥池低处的缝隙里仿佛开了暗阀,有少量的汽油被推挤着,流淌出来,量很少,想来是上次残余的。 面对这一幕,王宏已经彻底不吭声了。 庄民裕忍耐不住,也顾不上什么有上级领导在场,直接抢过王宏手里的一瓶油霸,全部倒入水中。 油霸实际并非如王宏所说是“超物质”的溶解物,它就是油和肥皂之类的乳化剂混合而成的,唯一的特性,是能让水和油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冬儿再按开关,水柱又一次倾泻而下,这次是水和油的注入一起启动——跟上回王宏做演示,第二次按开关时一样。 跟上次一模一样的场景,回涌的水汽不再泛白,而是变成了油的颜色,只不过色泽深度比上次浅了很多。 因为这回油少了。 很快,池子里的水再一次灌注到大概七分满,曲冬儿在众人的示意下关掉抽水机开关。 “这个,还能烧吗?”有人在一片沉默中开口问了一句。 “试试吧,我来,正好我这有个烟头。”江澈第一次自然而然地站出来,因为他本身是去牵曲冬儿去的,正好在池边,干脆说:“你们大家先退后一点。” 众人依言退后了二十来米,目光关注。 江澈一手牵起曲冬儿,往前几米离开池边,抽一口烟,让烟头火光明亮,另一手摘下烟头,看了看,屈指,不回头直接朝脑后弹去。 烟头上火光明灭,划着弧线落入水池。 “嘭。” 接近傍晚,有些昏暗的天空下,火柱再次升起,虽然不如上次猛烈,但也映得四周红彤彤一片。 一片红光中,江澈牵着曲冬儿,平静地向前走着,面无表情。 “烧起来了欸,就是好像比上次……”曲冬儿手被牵着,侧着小脸,仰头看着江澈说。 “别说话。”江澈小声打断。 曲冬儿点头,然后想回头看一眼。 “别回头,不要看。”江澈又说。 冬儿乖巧地没有回头,不过小声纳闷了一句:“为什么呀?” 火焰的升腾声在身后轰轰作响,江澈说:“因为我们现在这样很酷。” 说完,他矮下身,手臂穿过腿弯把曲冬儿抱起来,继续迎面走向人群。 …… “小澈老师,很酷是什么啊?” 一直到省市领导和记者们乘车离开,配合表演的曲冬儿才顾得上问江澈。 “这个,它很难解释。” 刚刚在别人伤口上耍酷。 江老师现在有点小内疚。 庄民裕和张市长已经整个人垮掉了,刘副省长的脸色也很难看。 刚刚的这一次的试验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油烧完后,池子里还剩了大半池的水,刘副省长带来的随行人员里有人看出端倪,解释说: “油还是油,水还是水,只是混在一起看上去好像变多了,但是点火之后真正燃烧的,依然只有油。” 另有人质疑:“不对吧,那上次为什么几乎烧干了?” 随行人员继续解释:“上次是因为混合进去的油足够多,燃烧过程中把水蒸发完了,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水都变成油燃烧掉了。而这次,油少,燃烧时间短,太多水蒸发不掉,所以就剩下了这么多。” 省长身边果然还是有人才的,只不过欠一个启发,一个适合开口的环境。 最后一线希望就这么被扑灭了。 当时当场,王宏连一句辩解都没有,他知道自己不能乱说话,作为一个聪明人,趟过牢房的聪明人,他很清楚,江澈既然点明了摄像机的存在,那么,那盘记录他整个被揭穿过程的录像带,就不会被直接放出去,它会被保留,保持威胁。 刘副省长看他一眼,眼中有怒火,立即指派两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挟持着王宏上了车。 这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怀疑江澈在其中的作用……也许不久后,等庄民裕回过神来,会有所猜测,但是也仅仅局限于猜测而已。 “看刘副省长的意思,好像很愤怒,但是也有顾虑啊。”郑忻峰趁人少走到江澈身边,小声询问。 江澈点了点头,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作为一个能做到副省长的人物,做事不可能不考虑周全,不顾及社会影响和大局。既然要周全,他就很难直接用“水变油”诈骗来处理王宏。 一来作为直接涉事的领导,在前期报道并未公开项目名称的情况下,他完全没必要主动往地方和自己脸上抹黑;二,处理方式本就可以更灵活。 就如江澈也一样,不能直接站出来,通过水变油被揭穿的录像带去动王宏。 他甚至连早先设计让孩子们直接上台表演水变油打脸的计划都放弃了,原因同样在此。 那会打了太多人的脸,而其中有些人的脸,是不能打的。 那些人未必会护着王宏,甚至他们也恨他恼他,但是目前阶段,别人就是不能通过大范围,大规模的揭穿水变油去搞他。 若不然,王宏扑了之后,那几家大报的脸往哪放?那么多牵涉其中的专家、教授、领导的脸往哪放? 这事一个不慎,就可能引来不知哪方拐着弯的反扑。 江澈现在的“身板”,还远远扛不住这种情况,所以他不敢轻易冒险去试,留着那盘录像带,足够威胁王宏就够了。 因为真到那一步,王宏肯定首当其冲,肯定是最惨的,远比他坐几年牢更惨。 至于王宏本身,他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应该和之前被看穿,吃牢饭的那次一样,想着只要不被大范围揭穿,直接钉死,就安心进去待两年。等到出来,换个名头他依然可以东山再起。 江澈把这个逻辑简单跟郑忻峰分析了一下。 “那我现在怎么办?快点,我知道你肯定早有准备。”作为王宏唯一的合伙人,现在老郑有点着急,一是怕盛世辉煌被牵连,二是怕眼前这片小平原,这块突然掉到手里的大肥肉没那么好咽下。 “马上去起诉王宏诈骗,记住,你是受害者。”江澈说道。 “啊?”老郑懵一下,脱口而出:“不是你说的不能直接捅吗?” 这话听着怪怪的,江澈镇定一下,笑着解释:“就是这样,你和相关部门、领导对话的空间才更大啊。” 他这句也怪。 不过老郑听懂了,这种事,在具体处理办法上上头有顾虑很正常,这时候他偏跑去起诉,除了择干净自己,还有继续接下工程和项目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官方文件上,如果王宏没了……那么老郑和他的盛世辉煌作为受害一方,就是这片小平原唯一合法的投资商。 …… 老郑起诉当天下午就被找去私下谈话了,具体情况连续几天都还在扯皮中。 江澈在猜,猜省里市里会拿什么名义处理王宏,如果需要建议,他可以提供无数条…… 但是,他还是失算了。 小平原上的工程依然在继续,花的还是王大师的钱,郑忻峰一大早突然回到村里,告诉江澈,王宏昨晚跑了。 江澈整个人怔住一下。 人是在县里招待所跑掉的,当时两名看守的工作人员都在门外,但他还是跑掉了。 有点能耐啊,不愧是一个人就能修水泥池还带机关的高手,而且出于本能,他很可能随时随刻都在为被揭穿和逃窜做准备。 江澈带着老郑第一时间赶到县里,留老郑在外面等候,一个人进了县政府。 短短几天时间,庄民裕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几岁,政治前途没了,他并没有那么在意,他更在乎的是,峡元历史上最大的机会,很可能最终还是毁在了他手里,打击太大了。 不过哪怕再迷糊,再颓废,当江澈要车,说他要去追王宏,老庄还是立即喊来司机交代给江澈。 “谢谢。”江澈出门,又回头,说:“老庄,精神点,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退下来,至少也是在市长的位置上。峡元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的。” 说完他直接出门,跳上车。 郑忻峰跟着上来。 “你上来干嘛?市里县里肯定还得找你谈的,说不定你还要去庆州……”江澈说。 “管他,让他们等着,反正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老郑不管不顾,直接坐下来。 江澈无奈,抢过司机的钥匙,直接开车,车速飞快。 “你……你竟然会开车?什么时候学的?”老郑在后座,抱着前方椅背,紧张地问。 江澈扭头笑一下说:“别一惊一乍的,既然你要跟我去逮人,那么……心理素质一定要好一点。” 江澈提前铺垫了一下,因为他心里已经有推断,王宏这回逃出去之后选择的目的地,百分之九十是盛海,那里有他办的气功班,再忽悠一批人,他依然可以再起。 王宏觉得那是他的地盘。 “好事,正好把气功大师的事结一下,让王宏把锅背走。”江澈想着,“就是老郑跟来了,唉……” 他倒是不怕郑忻峰泄密,只怕他一人承受不来。 第一百八十章 郑书记单杀大师以及之后 破吉普颠簸不堪,有一扇窗关不上,一路上厚实的,能让人窒息的黄尘不断扬进来,扑得人满头满脸,好在结实耐操。 这年头的盘山路十条有九条险过秋名山,敢开能开的都是好司机。江澈一路和庄民裕的司机轮换开车,除了大小号,连吃饭都在车上解决,到庆州。 不管怎么算,王宏此时都不可能已经离开南关境内,但是很可能就这前后脚的事。 打听以及权衡过后,江澈留下庄民裕的司机,让他第二天一早帮忙去机场门口盯一下,自己则和郑忻峰一起坐上了当晚去往盛海的唯一一趟列车。 既然有一颗逃亡的心,那么江澈认为王宏乘火车的可能比飞机要大得多。 因为这年头火车还没有实行实名制,加之拥挤、混乱,要找人十分困难。 真的很困难。 “怎么停了?往前走啊。”两个人在车厢过道里一节一节的人肉进军,老郑突然停住脚步,江澈在身后推他的背说。 “过不去。这尿呢。” 郑忻峰倾斜身体,给江澈让出一点视线空间。 大部分乘客沉睡的车厢里,老郑身前,一名化妆烫头的妇女正旁若无人把约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两腿掰开,抱在膝盖上。 小男孩是睡着的,正迷迷糊糊的飙着尿,直接从座位上往过道里划弧线,间歇性地,一股一股尿着。 睡一会儿,飙一会儿,睡一会儿,飙一会儿。 “你这不文明啊。”郑忻峰收着肚子小心避让,郁闷嘀咕了一声。 妇女抬头,目光毫不示弱道:“不文明个腿,小孩子尿个尿用你多嘴放闲屁?” 老郑耐着性子说:“……可是这是公共场所。” “欸,对,公共场所啥意思?就是大家的地方,谁想咋的都行。”妇女似乎很得意自己的逻辑,看一眼郑书记的大前门,挑衅说:“不服气你也掏出来尿。” 这也太彪悍了,郑忻峰愣一下,面前一股一股的还在飙…… 江澈建议说:“竟然看扁你,掏出来吓死她。” “滚。”郑书记说完默默伸手从妇女身前的小桌上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用杯子,给小孩的小麻雀倒扣上了。 大概是觉得竟然还有这种操作,妇女愣神,张了张嘴…… “我跟你说,我的可扣不住……除非你用保温杯,大号的。” 老郑说完开路。 两人一直找了大半夜,除了封闭的部分卧铺车厢进不去,始终没有找到王宏,期间倒是看见过一个有八分像他的身影,但是只是一晃,就怎么都找不着了。 确定这情况根本没法找,只好放弃,先安心坐车。 反正也没坐票,两人就在车厢连接处靠门坐地,抽烟,聊天,然后在每次车辆靠站的时候第一时间跑下去站台上盯着,防止王宏中途下车。 “停站打个电话,让陈有竖和赵三墩他们去盛海那边堵着怎么样?”郑忻峰问。 “可是他们根本没见过王宏,三墩差了一点,还是没碰上。”江澈也想过这个主意,要是智能手机时代,这事很简单,搜一张照片发过去就好,但现在根本没法操作。 “倒也是,不过咱俩也够了,他又不是三墩。”郑忻峰点了点头,分神说:“三墩倒是去一趟捡了个媳妇儿。” 江澈说:“我倒觉得是三墩被人捡了。” “都行吧,总之是这么个事。对了,三墩结婚,咱俩合伙给他打一架大铁床送去,我怕木床经不过他们俩折腾。” “好的。” 一直聊,没日没夜,两人有很久没有这样毫无意义的聊天了。 不像当初在学校宿舍,那种闲淡而毫无意义的日子,感觉其实特别好。 老郑突然有些感慨,说:“看来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是我最熟悉那个老江。” …… 火车缓缓停住,双手捧脸揉了揉,王宏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这回栽大了,这仇记下了。 盛海火车站,他随着人流下车,低着头,小心四向张望着出了出站口,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一个非常耳熟的声音。 “狗日的王宏。”郑忻峰的声音。 王宏愣一下,这跑还是不跑呢,跑了就等于承认是狗日的王宏。 他跑了。 竟然真的一路追到盛海来了,扭头一看,两个人,郑忻峰、江澈。王宏大步流星,跑出站前广场,跑着,跑着,渐渐开始激动起来。 他现在的心情,跟当初江澈拖着褚涟漪被人贩子追到小公园差不多。 “来吧,弄不死你们。” 论跑步,郑忻峰是死也追不上江澈的。 江澈喊了一声“你慢慢来”,自己腾身越过护栏,直往路对面的小公园追去,他猜到了王宏打的主意,可那儿正好是他的一亩三分地。 王宏拐了进去。 江澈追了进去……紧急刹车,停住。 隔着拐角处的树木,江澈能看见里面的人,好死不死,时间段已经过了,江澈认得的赵老四等人正在收拾旗子,在他身边,大概也就二三十人。 另一边,王宏正奋力冲向一个正在移动中,那里有被他骗过来的一批气功班弟子。边跑,他边不停扭头观察。 “你们练功的地方不在这吧?”赵老四这边有人远远地问了一句。 “王大师让我们来的,喏,王大师来了。”对面有人回答。 距离那群人二三十米,王宏彻底安心了,气喘吁吁站定下来,转身,背对着人群抬头看向入口,笑着,想象着待会儿的画面,等待着江澈和郑忻峰追进来。 这样的对话、情景都再明显不过,江澈立即就弄懂了,对面那两百多人,应该都是跟王宏学气功的,他的徒弟。 “所以,这家伙提前打了电话让人来接他。” 这么一想,还是失误了。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在那些气功爱好者面前揭穿王宏的骗子身份,也不想赵老四这拨人去跟人冲突,江澈果断决定先怂一把,撤步回头,准备拦住后头追来的郑书记,一起先跑再说。 “人呢,追哪去了?” 不见老郑,江澈纳闷一下。 里面突然传来声音。 江澈转回去一看…… “狗日的王宏。” 郑忻峰真的跑岔了,但是没偏离大方向,他从侧边上树丛里钻进公园,透过枝叶一眼看见王宏竟然大大咧咧站在那里,就在树丛边上,顿时兴奋。 一声叫骂,郑书记直接从几棵树后冲了出去,一个纵身飞扑,横身抱腰,借着前冲撞击之力,把王大师整个人扑飞出去好几米,撂翻在地。 王宏整个懵一下,前一秒他还正想着带人杀出去呢,也是没料到,这样都能被单杀。 其实全场都愣了一下,包括王宏骗来的那批人。 气功大师就这样被撂倒了。 这辈子也是没揍过气功大师啊,郑忻峰心情激动,翻身起来直接骑在王宏身上,一手压制,另一手兜脸就是一拳,兴奋道:“死不死?跟我牛……” 又一拳,“死不死?王大师。” 王宏躺在地上,一只眼睛乌青,一只鼻孔出血。 “帮忙啊你们。”王宏躺在地上扭头喊了一声,委屈疼痛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实际也没有比这样更惨的形象了。 “还帮忙,还……”郑忻峰偏头瞥了一眼,拳头扬起来,再一眼,停住,“怎么这么多人?” 人群带着困惑向他走过来,虽然也好奇金丹大师怎么会被压在地上暴揍,但还是本能的准备去帮王宏,几个积极的,已经开始撸袖子。 这情况,郑书记生死攸关,江澈就没法不出去了。 带着忐忑,他神情平静,轻松微笑着入场。 郑忻峰此时整个人都有点懵,依然骑在王宏身上忘了下来,扭头看一眼,看见江澈,顿时清醒过来,挥手,大声喊:“跑啊,别过来,这好多他的人,你快跑啊。” 听到这话,江澈很想感动一下,可是不是时候,他继续平静往前走着。 “跑啊,你……你这是干嘛啊?”人已经走到身前了,再让跑也来不及了,郑忻峰有些感动,有些郁闷,无奈嘀咕了一声。 江澈扭头看他一眼,微笑说:“你继续揍。” 说完转回去,语气平常说:“人,我看他们谁敢过来。” 其实心里很慌,但状态必须是这样。 “……你以为你是圣斗士啊,傻冒。”带着一会儿一起挨揍的决心,也带着感动,老郑不管了,低头,照着王宏头脸就是一通王八拳。 噼里啪啦。 两百多人在江澈面前不远停住了脚步,开始互相小声议论。 他们中有见过江澈的,不多,因为韩立大师一直不出现,出现也是一下就消失,都是练的九转金身功,王宏水变油的“神通”看着钱途又很好,就投靠过去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敢反过来对韩立大师动手,绝对不敢——王宏没有实际战斗事迹流传,韩立大师可有。 “真的是韩立大师?”有不认识的问。 “嗯,我亲眼见过的,当时一群人贩子定在那里不敢动。” “那怎么办?王大师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不知道啊,这,打起来了么?不是说王大师金丹,韩立大师才筑基,他高一级吗?” “对啊,这韩立大师都还没出手呢。” 两百多号人站在那里小声交头接耳,毕竟他们本质上只是气功爱好者而已。 “上啊,啊,弄死他们。”王宏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带着哭腔,狰狞的大声咆哮。 回应他的是郑忻峰的又一通王八拳,老郑和王宏都听不清对面嘀咕,但是王宏说话,老郑就揍他,郑书记已经决定今天扑在这了。 赵老四一群人跑过来,站在江澈身边,神情丝毫无惧,心情激动,指着对面两百多人,如同指着一群蚂蚁,道:“你们敢?……不怕雷劈吗?” 对面两百多人不自觉脚步朝后,开始退。 “帮忙啊,怕什么……他他妈是谁啊?”王宏想不通,一个人凭什么拦住那么多人,喷着血泡沫,痛苦呐喊一声。 这情况,躲也躲不过了,那就这么开始洗白扔锅,结束这件事吧,江澈想了想,缓缓转身。 “闭嘴。”郑忻峰在人群后,死死压制着王宏,听见他出声,果断又给了一拳道:“那是我兄弟……” “我就是那个弃徒韩立啊。”江澈开口说:“王大师,怎么你连我都不认识?” 这回终于听清了。 王宏一脸血,一脸泪,扭头怔怔地看着江澈……韩立?不可能啊,不可能,他在心底喊。 “听到了吗?他是……” 郑忻峰定住一下,扭头,看着江澈。 “你……谁?”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平稳气场 “嘘。”江澈整个人现在必须保持一种淡定超然的状态,所以面对郑书记的困惑,只是微笑着轻轻嘘了一声,声音淡到几乎没有。 还好老郑的目光正直直盯着他,看得到口型,否则根本不可能听见。 其他人自然听不见。 见老郑眼睛眨了下,还会动,江澈放心了,最后递给他一个示意稍安勿躁的眼神,双手背在身后,再次转身面对人群。 眼前的情况,要是郑书记太激动,太混乱,脑回路爆发直接叫破他的真实身份,甚至叫破隐情和猜测……至少暂时会很麻烦。 “你们都看到了吗?这位王大师,他根本就不认识我,自称金丹大师,却被人打成这样。”大场面经历多了,有时候一到小公园自己都以为自己是韩立,江澈演绎起来并没有太大感觉,面对人群,缓缓道:“你们到底要上多少当?” 人群羞愧、沉默,认真思索着他的话。 “王宏,是骗子啊?”有人小声说。 旁边的人立即加入讨论,话题很快涉及钱,被王宏骗走的钱,学费等等。 江澈冲赵老四等人微笑示意一下,手向下压,安静地等待事情发酵。 在他身后,郑忻峰终于从懵逼状态中清醒过来,脑子一转,跟着灵光一闪——不由得十分佩服自己的机智和反应。 “词都没对,上来就演……还好我聪明接得住啊,老江。” 先入为主认定了多年好友江澈绝不可能是韩立大师,顺着这个逻辑,郑书记很快想通了,原来老江在骗人,冒充韩立大师…… 毕竟韩立大师难得一现,毕竟他见过韩立大师本人,有交集,好模仿。 眼前这情况,看起来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场的人中绝大部分不认识他,很合理,但又有几个似乎之前就被他骗过,还深信不疑。 逻辑理顺,郑忻峰心头小兔子乱跳,又是紧张,怕江澈露馅,又是兴奋,觉得有趣。 “看什么看,还想挨揍是不是?” 转回头正好撞上王宏的眼神,郑忻峰小声恐吓,同时握拳示威一下,很想继续揍,又怕影响了江澈现在正装着的那份风轻云淡。 他突然有点遗憾,老江竟然没给自己安排角色一起演,“要不然,我现在就是秒杀金丹的超级高手了,现场就是我的场子。” 王宏讨好的笑一下,一颗门牙没了,但是不敢有任何情绪,不敢刺激郑忻峰。 他现在必须设法脱身。 身为一个传奇骗子,思路清晰,王宏一听江澈对那群油派弟子说的话就已经明白了,扣着“水变油”被揭穿的录像带只做威胁,但是江澈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他追来盛海的目的,就是当着这些人面揭穿我,想拿假冒气功大师诈骗的帽子,通过这些交了钱的气功爱好者来送我进去。” 侧耳听着人群里的议论,王宏知道,只要再一会儿,等到对面那些人想通然后愤怒起来,他就完蛋了,会有几百上千人把他扭送公安局,告发他假冒气功大师诈骗。 偏偏那种情况下他还只能认,只认气功诈骗,要想早几年出来,其他“事迹”提都不能提。 现场受害者有了,诈骗犯有了,那么江澈的身份……揭发者?拯救者?王宏越想越郁闷,但是毫无办法。 “看来郑总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就是韩立啊?” 王宏小心拿话试探了一下,刚刚江澈对郑忻峰说的,包括那个眼神,他正当面躺着,其实也都注意到了,他也认为江澈是假的——假的韩立。 “你不也不认识吗?不认识就对了。”郑忻峰正在神游状态,不加犹豫戏谑的笑了笑,说:“总之王大师你今天完了。” 他的反应让王宏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 突然而来的人声,脚步声,很多人。 不管是江澈、郑忻峰、王宏,还是现场剩下的人都不由自主偏头看去。 很快,小公园前后入口,林间小道,就都被围了个结结实实,但是看看现场情况,韩立大师站那,王宏大师躺那,被人骑着,满脸是血。 果然,王宏被收拾了。 这些人多数属于小公园最坚定的韩立支持者,尽管激动,大家都抑制住了,就算没眼力见的,也被旁人及时制止。 江澈模糊记得其中几张脸,心下稍安,继续淡定。 但是郑忻峰没法淡定了,“这下完了,来了这么多人,又是在韩立大师真的现身过的小公园,老江要被拆穿了……我们会被打死的。” “老江,老江……” 他压着嗓子在身后急切地喊。 江澈回头看他。 郑忻峰使眼色,同时小声急切道:“跑啊,赶紧的,趁他们没回过神来,跑。” 同一时间,王宏趁郑忻峰分神,突然剧烈挣扎,一把推开他,爬起来朝郑忻峰胸口补了一脚,跟着撒腿就跑。 在自己骗来那批气功爱着好已经起疑心的情况下,他竟然选择了跑向围观那些人。 郑忻峰愣一下,手捂着胸口站起来,看看王宏,没有追过去,又扭头看江澈,“怎么办?” 看来这家伙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不过也正常,毕竟他跟江澈同学实在太熟,江澈想了想,走过去,拍拍郑忻峰肩膀,低声说:“来,老郑,你先坐着。” 郑忻峰一团混乱在花坛边坐下。 远处,王宏跑到人群面前,转身,指着江澈道:“还好大家赶来了。快,抓住他,他冒充韩立。” 他想制造混乱然后脱身,当然,如果能看到江澈和郑忻峰被打死,就更好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莫名其妙的眼神。 还是被叫破了,郑忻峰心头一慌,同时有点惭愧自己没看住王宏,扭头,却发现江澈慢条斯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来是要硬撑了,老郑只能奉陪。 两个人就这么平静地坐在花坛边…… 面前有场中两百多人。 场外,可能五六百人。 “要不要抽根烟啊?”江澈问郑忻峰。 郑忻峰点了点头,自己从口袋里掏了一根烟点上,吸一口,吐出来……没说话。 “别让他跑了。”江澈开口,声音不高也不低,但是很清晰。 老江疯了?竟然还主动找事?郑书记已经无话可说了,随即终于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不会吧? 下一秒。 “是,韩立大师。”远处数百人齐声回应。 “嗯?”声音就在耳边,王宏整个人震一下,迟疑着,扭头看看身后人群,又转回来,看江澈——所以,这家伙竟然真的是韩立。 韩立、江澈、合伙人、支教老师……王宏终于想明白了,他的命运,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埋下了,不对,很可能半年多前当他跳出来冒充韩立师兄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 郑忻峰扭头看着江澈,面无表情道:“真的是啊?” 江澈点了点头,想开口。 “等一下,你先别跟我说话。”郑忻峰夹着烟,双手捂住脸,轻声说:“先让我缓缓。” 江澈等了一会儿,有点担心说:“老郑,你别这样啊。” 郑书记抬头说:“是你能不能别这样啊?有完没完啊?” 江澈不敢顶嘴。 隔一会儿,老郑说:“缓不过来,回头再跟你慢慢算。” 说完这一句,他突然站起来,丢了烟头,径直走过去,走到王宏面前。 目光汇集,就连江澈都有些困惑。 结果,“砰”,抬腿就是一脚,老郑直接把人踹翻在地。这一脚是还刚刚王宏踹他的,江澈理解,但是接下来…… 郑忻峰站在人群前面,居高临下看着王宏,开口道:“好大的狗胆,竟然敢跟本大师动手。” 本大师?这是……老郑在给自己加人设?江澈晃了晃,差点从花坛边摔下去,这什么场合,什么时候啊? 原来他才是真,平稳气场。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收场稍微有点偏 王大师被扔在一大群给他交过学费的气功爱好者面前,像一条死狗一样趴着,已经彻底放弃挣扎和反抗。 所谓大师、金丹,现在谁都知道有多假了。 真正让人困惑的是郑书记,又一个气功大师的人出现了,而是跟韩立大师一起,假不了,那么他到底是谁? 老实说,江澈也不知道。 以郑书记的脑回路,他给自己加什么人设似乎都不意外。 趁着收拾王宏,江澈好歹把正在兴头上的老郑拉了回来。 依旧坐回花坛边,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面上平淡、温和,但其实用很低的声音在进行激烈的争论。 “你别胡闹好不好?老郑。”江澈微笑着,嘴唇动作很小。 “什么叫我别胡闹,你自己玩够了就收,我还没玩过呢?” “玩毛啊,一点都不好玩。” “我觉得很好玩,你连我一起玩的时候,不好玩吗?”郑忻峰有小情绪了,说:“我回去贴你一脸批命纸条信不信?” 有点惭愧,江澈拿眼神示意一下王宏,说:“你不怕回头跟他一样吗?” “你自己玩的时候怎么不怕?” 其实只要不作大死,后续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人太多了。 “我们又不骗钱,就跟韩立大师那样,不露真身神出鬼没,行侠仗义,能有什么问题?”郑忻峰说:“而且现在的情况已经骑虎难下,干脆继续演吧?我都已经想好了,就说咱俩是绝代双骄。” 这小子没少看古龙。 江澈接不上了,老郑拿眼神示意一下,猥琐说:“你看见那些姑娘的眼神了吗?老江,让我也享受一下那种眼神吧?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毁了,干脆重建一下。” 江澈看了看,果然,以前见过的扎辫子的二妮正看着他,脸红眼热。 “褚姐是不是知道这事?”郑忻峰激动着,激动着,突然问。 江澈有些害怕,“嗯,之前就她知道。” “我终于知道她那时候为什么看见我就笑了……”郑忻峰说,“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老江。” “痛。” 正说着。 “韩立大师,那个王宏,我们看看好像也不能再打了,准备送去公安局,你看?”一名气功爱好者走过来,站在十来米外,恭敬问道。 郑忻峰抢先一步,从容说:“去吧,这个冒牌货,贪财忘义到这一步,也是不知死活。” 那人恭敬说:“是。” 老郑心花怒放。 王宏被押了起来,扭头看了看江澈,恨得心底冒火,但是拿他没辙。 首先南关省那边的事,王宏死都不会主动提。 其次关于气功诈骗,别说江澈手里还有那盘录像带,王宏不敢鱼死网破,就是他敢也没用。正如郑忻峰所说,作为气功大师本身并不犯法,而且目前知道江澈唯一真正诈骗过的人,就是他这个诈骗犯,除此之外,弟子信任,功法导向积极,本人从未出来实际运作某件事,拖上他,只会给他留一个揭穿假冒气功大师的档案记录。 如此种种相加,王宏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有报道,更不会有媒体去提水变油,他将以一个单纯的气功诈骗的罪名,默默无闻在牢里待上几年。 栽了,王宏没想到自己会栽得这么莫名其妙,栽得这么全面,栽得连一点水花都不敢冒。 最后看一眼江澈,没有惺惺相惜,王宏被带走了。 …… 江澈知道现在必须赶紧收场了,怕围观的人变多,不好脱身,也怕王宏被送到局子里之后,公安会过来看望一下揭发有功的韩立大师。 最关键,他怕控制不住郑书记了。 唯一的遗憾,今天没见这赵武亮,没能一起收拾了。 “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江澈起身,面对众人坦诚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其实哪有那么多大师,特异功能,所谓气功,不过是强身健体的锻炼技巧罢了。” 错愕,没想到韩立大师会这么说,所有人都错怔住一下。 “得,一把都不让我玩。”郑忻峰在身后郁闷道,他其实是应该有点情绪的,只是胡闹一通,自己化解得很好。 江澈没搭理他,继续道:“例如古代流传的五禽戏,八段锦,本质上也是一样的,只为强身健体,练练挺好,但是千万别沉迷。” 说完,江澈在一片暂时缓不过来的目光中开始离场。 郑忻峰叹口气,只能跟上。 “我刚刚这些话,你们可以对别人说,可以对气功杂志说,尤其遇见赵武亮的话,别忘了跟他说。”江澈一边走,一边道。 “是。”依然有人条件反射的回应。 江澈颔首,这些话,在场的人信不信,多少人信,没关系,但是肯定会被传播出去。 到时候会怎样? 到时候韩立大师会遭到气功界,尤其是特异功能界疯狂的抨击和反驳。 许多年后,这些抨击和反驳,就会建立韩立大师用心良苦导正气功热,反气功诈骗的最有力证据。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至于现在被敌视、抨击,反正挨骂的是韩立,又不是江澈。 “记住了,平稳气场,积极生活。其实所有的不平凡,都在最平凡的生活点滴之中。”最后一句话,江澈灌了口鸡汤。 数百人的注目礼中,江澈带着郑忻峰走到出口。 “看来韩立大师以后不会再出现了。”赵老四说。 “是啊,像是告别。” “不管怎么样,没坏处啊,我身体好了,家里也好。” “你信啊?我才不信呢。” 一阵冷风吹过,冬日阴暗的天空下,满地的落叶刷啦啦从他脚下向着人群方向翻滚着,不时旋起来几叶,又落下。 其实只是很平常的景象,每天重复几十上百次,但这一刻,莫名诡异。 …… 出公园,拐角,见没人追来,撒腿就跑。 郑忻峰气喘吁吁跟上,好不容易站下来,双手撑着膝盖,不给好脸说:“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怕刺激太大,你承受不住。” “你以为刚刚这样刺激就不大了吗?”郑忻峰怒怼一句,接着说道:“对了,这事回去别让谢雨芬知道,还有,你以后不许写毛笔字。” 江澈看他。 他瞪回来说:“批命纸条她还收着呢,我这辈子就指望那张纸过好日子了。” “哦,好。” “唉,凭什么你分个手,我的人生一次次受打击?”老郑抹一把汗,找了块石头坐下,说:“来,引个雷我看下。” 江澈扭头看他,眼神一黯,沉声说:“你真的想看?” 老郑抬头,愣一下,跟着整个人一下跳起来,“我……你要灭口啊?” 江澈笑起来,把事情前后简略跟他说了一遍,有些地方隐去,有些地方不提,至于批命纸条,就说是感情考验,至于有些说不通的,就说是恶作剧。 老郑听完,说:“还是先掰了吧,我这几天不想和你说话。” 隔天,老郑飞回了庆州,去处理小平原的事。 江澈留下准备去践行一个承诺。 第一百八十三章 传说中臭不要脸的林俞静的男朋友 从几个女生的肩膀和发丝间看过去,远处的建筑是好看的红砖墙,不同于后来常见的粗糙砖头,这种红砖体积更大,而且有着平滑细腻的表面。 许多年后,谁家大学校园里如果有几幢足够老旧的教学楼和图书馆,代表一种逼格。现在还没有这词,人们也不这样想。 林俞静从宿舍楼上下来,刚路过取信的一排铁皮柜。 又一次,当别的女孩手里拿着褐色的信封,喜上眉梢,然后春心荡漾……她站在旁边,眼巴巴看着。 有人着急当场就把信拆开看,她觉得信封撕开的声音真气人。还有那么丑的邮票,她和她的集邮册一点都不想要。 这年头的异地恋在信上,就那么几句话,你说了,对方会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想,喜悦和感动都会很长。 小性子又一次上来了,林姑娘踢着校园路上的一颗石子说:“又不回信,又不回信。” 这一幕,室友们半年来已经见怪不怪了,也知道林俞静豁达,于是在一旁偷笑,逗趣说:“忘光光吧,不想他了。” 其实她们知道林俞静做不到,尽管这话她自己总在讲。 前阵子,她才刚逃了一个星期的课。 她们还觉得一个像林俞静这种长相的姑娘来读理科大学本来就很犯规了,还好,她有男朋友。 “一定要保住她这个男朋友啊。” 姑娘们真正的共识是这样,作为从五四那个时代开始就一直代表风气之先的大学生,又处在最是青年萌动的年华,恋爱这件事在大学校园里虽然不算普及,但渐渐已经不再被严格约束,也不再那么遮遮掩掩。 说是不想,其实谁都有那么点儿期待。 关于那个叫做江澈的家伙,林俞静的室友们主要有三个印象: 一、嚣张。竟然半年下来都不回信,不出现,只打过一个电话,结果林俞静还没接上。 二、他是阶梯小女孩曲冬儿的老师。这一点,大概是他唯一的优点。 三、臭不要脸。 林俞静的室友里个性最外放的一个叫做赵娥眉,其实是一个很女性化的名字,但是这个发音加上她的个性,再加上被金庸耽误了,绰号叫师太。 上回那个电话就是她接的。 后来她说:“你们完全无法想象,当他说‘对的’,有多平静和自然。” 林俞静说:“我能想象。” 所以,没有出现过的江澈其实经常被谈论,就像现在这样。一群人边闹腾,边走过有人弹吉他唱歌的草坪,有不遮不掩的情侣从她们身边经过。 到校门口,室友杜小英突然站定下来,拦住其他人,隔着二十来米远偷偷指着一个站在校门口的身影,小声打趣说: “静静,你的臭不要脸的江澈,有没有那个人帅?” 一阵笑闹,包括林俞静自己。 几个女孩抬头看去,一个男生白衬衫衬着黑色的毛衣,穿一件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鞋子,正站在校门口一侧的树下。 从这里看,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林俞静看了看说:“差不多吧。” “真的啊?”姑娘们顿时兴奋起来,觉得真是这样的话,那个江澈倒也不算太不要脸,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出潘安,谁知道呢? 几个人一边偷瞄,一边小声议论,偷笑着,打闹着,从男孩面前走过,走进校门,林俞静停住脚步然后回头,走到那个男孩子面前,因为委屈而板着脸说: “刚才装作不记得你了,你慌不慌?” 江澈说:“好慌。” 于是林俞静就不计较了,笑着说:“我本来准备了一套很好看的衣服,想等你来了才穿的。你这样突然跑出来,我今天都没打扮。” 江澈笑一下,说:“没事。” 远处的室友们知道了,原来这个就是传说中臭不要脸的林俞静的男朋友。 人被带了过来,一个个礼貌的打招呼,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江澈。” 姑娘们平日里准备好的调侃和“数落”,一句都没说出来。 …… 没有电脑和手机的时代,大学里活动很多。 而且这年代的大学生是真的有那种天之骄子的自我认知,因为前景乐观,不常为以后忧虑,对待一切总是更有热情。 林俞静和几个室友下午其实没有课,周三的下午一般排课很少,但是她们要参加社团活动。 而且是诗歌社团,正好有一个朗诵和交流指导活动。 “你们这种理科大学也有诗社啊?”江澈问。 几个姑娘都诧异并且不解地看着他,林俞静说:“哪个大学都有啊。” 江澈心说是了,自己经历过那个诗歌彻底没落的时代,乍然忘了,这会儿还正处于诗歌最后的辉煌时代,顾城、海子、北岛这些人的影响力不下于大明星,而校园里的诗人们,往往也能成为小明星。 除此之外就是校园民谣了,港星风行,摇滚乐队风行的同时,矮大紧代表文艺青年们自有一路风骚。 江澈突然想,回头万一遇上,叫他矮大紧,会不会打起来。 “你们中专没有诗社吗?”赵娥眉问完,其余室友都有些担心,觉得她这个问法有点突兀,大概不那么合适。 江澈回过神来说:“大概也有,只是我没注意。” 见他不在意,林俞静的室友们才松了一口气。 “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参加诗社,是报了很多社团吧?”江澈把目光转回林俞静脸上,笑着道。 林俞静点头说:“超级多,那时候大家都报了很多,我也跟着报。后来因为要交钱,我就退掉了好几个,诗社不用买东西,很便宜,就留着了。” 江澈知道她那会儿在为什么存钱,笑着说:“干得漂亮。” 林俞静突然说:“那你跟我去吗?就坐那里,什么都不用干的。然后等结束了正好我请你,不对,是你请我们去餐厅吃饭。” 江澈看见她眼神里有些期待,大概因为别人的男朋友总是这样,一起出现在图书馆和自习室什么的,所以,有些向往。 点了点头,江澈想着兑现承诺来看她,实际也没想过具体做什么,干脆就这样,跟着林俞静以及她的几个室友一起,走进了一间阶梯大教室,在靠角落的地方找位置坐下来。 见林俞静掏出一个笔记本放桌上。 正愁不知道干什么好的江澈伸手去拿,说:“是不是你也写诗啊?” 林俞静按住本子摇头说:“才没有,都是抄的。” “那我看看。” 大概怕江澈无聊,林俞静说:“……好吧。” 翻开笔记本一看,还真是,顾城、海子、汪国真……毕竟是时代流行,看来林俞静也读了不少。 他翻到一叠被用一根透明胶带粘住了的,试了试,好像不难撕开,就掀起来瞄了一眼。 林俞静忙来抢,慌张说:“这些不许看。” 看来这些是她自己写的了,江澈很好奇,因为林俞静的个性,跟写诗这件事相隔十万八千里。 侧身用背挡住她,江澈揭了明显反复揭开过的透明胶…… 【天黑没有人,我必须睡觉,怕野猪会来,结果你来了。】 【都说青春年华好,就是小了好,传说楚王好细腰,也是小了好,看,小有什么不好?江澈你个大混蛋。】 “写得挺好。”江澈说,说着继续翻下去。 林俞静已经自暴自弃了,说:“那你会写吗?” 江澈说:“我不会。” 第一百八十四章 抄了个七零八落 看到林俞静虽然人在诗社,但是对当诗人完全没兴趣,江澈就放心了,若不然以她的学霸属性,真有那心思,也不会写出这种胡闹的东西。 其实在江澈的眼光看来,这样的胡闹才是真情实感啊,比起她真的去天天感怀、沉痛、背负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可爱。 真遇见一个整日为赋新诗强说愁,担忧时代和精神的姑娘,江澈绝对撒腿就跑。 现代重生者正常任务是抄歌,这个江澈暂时没玩,但是其实能玩一下,比如把矮大紧的几首校园民谣抢先抄了,再把许巍和朴树的那几首提前丢出来,搁这个时代绝对能风光一把。 只可惜这活暂时好像不是很赚钱,不值当。 诗词的话,不是穿越古代,老实说其实没什么可抄的。现代诗的精华篇章到这会儿基本上就出完了,要说给自己造成著名诗人……不现实,江澈也扛不住内心尴尬。 另外没意义,原因还是不挣钱。 林俞静今天心情有点荡漾,难得撒娇,晃着江澈胳膊说:“写一下,我都丢这么大脸了,你也丢一下。” 原来是这种逻辑,好吧,两个臭不要脸的。 江澈今天既然来了,就是想着来惯着她一回的,毕竟为这一天,林姑娘说了两次,等了两世。 只是哄小姑娘的话,以林俞静的“诗”为标准,什么都不讲究,难度倒还不大,江澈想了想,在空白纸页上写了一句: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这句歌词出自林夕之手,歌是王菲唱的,叫《流年》,拿来描述江澈之前再遇林俞静的心情,其实很恰当,甚至结合前世经历,还能稍微触碰一下他内心。 林俞静看完沉默一会儿,没有丝毫感动,抬头说:“看着好像还不错,可是这样也算诗么?” 它当然不是诗,可是林姑娘…… 江澈争辩说:“你的都算,我的怎么不算?” 林俞静摊开本子,指着,自信说:“我的还是有点格式和完整度的。” 这江澈就不服气了,往上又添了一句。 活动正式开始,两个人停止争论。 …… 对比林俞静的心思不在,江澈的态度不正,现场多数学生对于诗歌还是抱着很大热情的,台上一个声音高亢的姑娘刚朗诵完一首北岛的诗,下台时热泪盈眶。 台下有人喊:“打到北岛。” 带着热忱和理想的争论随之发生,当场至少超过五六个人加入其中,从民族、人性、希望等等角度,说得热泪盈眶。 江澈虽然理解这是因为时代的关系,但是当真没办法投入,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屁股下如坐针毡,一边乱涂乱写,一边对林俞静说:“以后这个诗社,你还是退了吧。” “我交了钱的。” 林俞静说完,偷看一下室友们,靠近,偷偷把两百块钱塞进江澈口袋,说:“你过来看我一趟就是几个月工资……这些,一会儿请吃饭的时候,你当我室友的面再给我。” 江澈心头颤动一下。 这时候,台上已经换了一个长发的男诗人,朗诵的是一首自己的作品,具体水平怎么样江澈不清楚,因为没听清,也不敢听。 只看见他的长发和手臂在疯狂挥舞了。 等他朗诵结束,林俞静问:“茶寮现在怎么样了啊?” 江澈说:“好多了,已经不住帐篷了,慢慢会越来越好的。” “嗯,那冬儿呢?” 林俞静这么一问,坐在前排的室友们也转了回来,压低声音,打听着关于曲冬儿的一切。 长发诗人在掌声中下了台,他是外校来交流的,这年头有不少“诗人”和“歌手”这样一个个学校跑,混宿舍,混食堂,借此名义不但可以混吃混喝,甚至还能混上几个妹子。 简单点说,这样的诗人在这个年代就约等于某些混不饱肚子的地下摇滚乐队,啥都缺,就是不缺脑残妹子。 “大家感觉怎么样?”走到几个诗人中间,长发问。 几个人照惯例吹捧了几句。 “广星,你觉得呢?”长发诗人又问。 祝广星是诗社的社长,大三,按说还算林俞静的直系学长。 作为诗人,追求姑娘的热情和勇气大概总是比一般人更高一些,自信心更强,他写过情诗表白,借口说的是请林俞静帮忙提点意见。 结果并没有得到更好的效果,也可能林俞静根本没看……因为这个,本身也是著名校园诗人,有着不少崇拜的姑娘的祝社长,有点过不去了。 “广星兄?”他没给反应,长发诗人又问了一句。 “哦,非常好,非常震撼,这首诗具有一种冲击时代的撕裂感,摒弃了传统的无病呻吟,既华丽又朴实,既温暖又像刀子般直刺人心。” 祝广星应付了一下,但是听起来很真诚。 其实他刚刚根本没听长发诗人的朗诵,那会儿注意力全在林俞静和她身边那个中专生身上了。 “这就是那个中专生,乡村教师吧?”旁边有何祝广星熟悉的诗人接了一句。 祝广星阴着脸,点了点头。 这些江澈的具体情况林俞静的室友们都知道,所以传出去也正常。比如有给林俞静写过情书却被拒收,另告之她有男朋友了的,总不免打听一下。 “可惜了,还以为你毕业前一定能玩上呢。”一个说。 “看来还挺多人知道你追过她啊?”另一说。 “是么?”祝广星愠道:“你们觉得我不行?” 台上没有主持人,上一位朗诵完的学生跟着报幕:“下面我们欢迎祝社长给大家朗诵他的新作,《尘埃》。” 掌声响起。 祝广星上台,第一时间直直地看了一眼江澈,目光停留。 当场不少人被他的目光提醒,发现了这件事。 很快,江澈感觉到有不少目光直接或不经意地落在自己身上。这其实是很平常的事,其他女生身边如果突然坐了一个陌生脸孔的男生,一看就关系非常,大家少不得也会看几眼。 “中专生”、“山村教师”这些词偶尔跟在“林俞静的男朋友”后面出现。 优越感这种东西,祖祖辈辈,任何境况,从未消亡……尤其当人需要找回场子的时候。 议论声有小声怕他听见的,也有几个故意怕他听不见的。 “那又怎么样,架不住人长得好看啊。” 议论声中传来某个姑娘的声音,这声挺大,有不少人笑起来。 有这一句,江澈就大度不跟他们不计较了。 “要不咱们走吧?”林俞静脸上有担心,有内疚,甚至还有点愤怒。 江澈因为太不关注,还没发现直接的敌意来自哪,出于礼貌,微笑说:“已经上台要开始朗诵了,等这首朗诵完吧,不然不礼貌。” 林俞静看着他的眼睛,幸福地点了点头。 “我想临时换一首作品,给大家朗诵另外一首诗,这首诗的名字,叫做《静候千年》。”祝广星说完,目光看向一个方向,开始朗诵: 【从今夜起,我将停止在星空下的仰望。 因为你的眼睛,比星辰更吸引我的目光。 我见过你,记得你。 你问我是什么时候。 我不能回答。 只记得那时候沙哈拉还是海。 我的等待,已经千年过往, ……】 这首诗其实水平不高,但是祝广星的名声、地位在那,掌声响起,吹捧的声音主导着台下的议论。 江澈和林俞静一边跟着拍了拍手,一边头抵头,小声说着话,准备离场。 祝广星看着,一冲动,直接开口说道:“这首诗,我想送给坐在那边的林俞静同学。” 场面顿时一片死寂。 因为这是当着人家男朋友的面啊,而且刚刚的这首诗,好不好另说,用来表白倒是真的很合适,再一回想,就连诗的名字都刻意意有所指……看来祝广星并不是一时冲动。 所有人都偏转过身来,看着林俞静。 林俞静抬起头,面对那么些目光,困惑一下,小声问室友,“什么事啊?” 声音真的很小,但还是被部分人听见了。 这、就、很、难、看、了。 她是不是故意这样化解?很多人猜测。 祝广星不甘心,咬了咬牙,索性把目标点得更明确些,微笑道:“那位同学好像是生面孔,不知道是哪所学校过来交流的诗人朋友,能不能请上来给大家朗诵下你的作品?” 他把手直接指向了江澈。 林俞静的几个室友顿时有些担心起来。 这情景让人很尴尬,祝广星明显是拿自己的长处找江澈别苗头,甚至直接就是在林俞静面前见高下的意思,哪怕抢不走,也要让人说是林俞静因为眼光差。 而江澈之前在门口的对话告诉她们,他根本不会这些。 林俞静想站起来,江澈给她手拉住了,一个小孩子的自以为是,要破江澈的平稳气场,开什么玩笑。 “我不是诗人,不会写诗。”江澈微笑着坦然说道。 一片低低地笑声,在部分人眼中,他这就已经败了一阵了,偏偏祝广星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解气,想都没想就继续道:“那么是哪所学校的同学呢?” “我已经毕业了。” “这么年轻就毕业了,中专吗?” “嗯。” “工作了吧?分配怎么样?”不知情的人听着平常,但是但凡有点知情的人都知道,这几个问题是明知故问,祝广星过分了。 “在南关一个山村支教。” “哦。”祝广星满意地笑了笑,他觉得现在两个人摆一起,对比已经够强烈了。 …… 又一首诗朗诵结束,江澈鼓掌,然后离场。林俞静开开心心跟着走了,刚刚江澈告诉她,今天不要因为任何事不开心。 趁着这个空隙,有女生小声嘀咕着刚才的事情,“我觉得没必要。”“对啊,能去山区支教,证明人很好啊。”“而且好看啊。” 没想到是这种效果,细细碎碎地议论声中,祝广星有些恼火,走上台,一摊手,脸色不太好看道: “作为一个诗人,我表达自己的情绪,送同学一首诗,有什么问题吗?至于另外那位朋友,既然他不懂诗歌,在这里怕尴尬,有自知之明选择先退场,难道不正常?” 他在强词夺理,偷换概念,但是台下的议论声还是暂时止住了。 “哎呀,静静的本子和笔忘收起来了。”跟江澈林俞静本来坐在同一排的杜小英看着桌面说。 “哪?我帮她带回去。”赵娥眉一转身,直接拿起桌上的本子,看一眼,“咦,不是静静的笔迹……原来他会写诗啊?哈哈哈……” 她是外放的性子,一边说,一边看,看着看着就笑出来。 一首,又一首,明明看前头几句就很好吧,可是总是写着写着就歪了。 祝广星说:“什么诗这么好笑,不如拿出来大家一起笑一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还有吗 出教学楼的林边道,行人稀少,卷曲的落叶踩在脚下响声悦耳。 还不习惯手牵手,林俞静走在江澈左手边,一手揪着他小臂的毛衣,微微拉扯,白净中映透出来红润的纤细指尖嵌在黑色的毛衣里,莫名动人。 江澈有点儿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说:“什么,原来你听不到社长送你的情诗,去问室友,是故意的啊?” “嗯。”林俞静点点头,理所当然说:“可不是,我又没有聋。” “以后咱们不说这个字了。”江澈有些揪心地叮嘱,跟着哭笑不得说:“一直觉得你心大,特别豁达呢,怎么突然计较起来了,不会是跟我学坏了吧?” “这不是。”林俞静摇头,转过来看着江澈,带着点情绪,坚定说:“我是心很大啊,可就是不能让人白白欺负了我男朋友。” “这种事,我报复心可强了。”她说完鼻尖翘一下,似乎还有点小得意。 意外发现了林俞静的隐藏属性,再回忆一下当时场景,还真是挺厉害的,偏又让人无理可挑的“报复”。 两个人沿着林间道又走了一会儿,林俞静突然说:“哎呀,那个本子被我落在那儿了……不过算了,室友们会帮我带回来的。” “呃,不会被看到吧?”江澈有些紧张说:“那本子上我写的东西,真被看见的话,要让人笑话的。” 林俞静的“诗”已经用透明胶重新粘上了,室友们应该不会翻开去看,可是江澈写的,都在外头呢。 这要是被看到…… 他有点懊恼了,因为时间段的关系,92之后真的没什么好诗可抄,比如明明知道海子的某几首抄出来肯定通杀全场,可问题海子这会儿都已经走了3年了。 不单如此,因为当时只当是和林俞静玩闹,他还把勉强记得的几句也抄得乱七八糟。 “看到才好,明明你就写得比他们都好。”林俞静俯身摘了一张叶脉漂亮的黄叶,轻松说。 江澈诧异问:“有吗?” “有啊,你那有些句子,我读来其实会感动的,所以我想别人也会。又不是让你真的去当诗人,足够了。我们这些人,其实也就读个句子精彩有感情的水平。只论写诗骗小女孩的话,那些已经深情又厉害了。” 数着叶脉,林俞静特别认真说道。 江澈回忆了一下,貌似刚刚那些校园诗人的水平,确实也不怎么高,有对比的情况下,大概还真能造成点伤害。 想罢有些懊恼说:“可惜我最后都给写歪了。” “这样才特别欺负人……我的意思是,不认真,特别欺负人。” …… 以赵娥眉赵师太的个性,积极性高,爱折腾,就是祝广星不问,她都会想办法把看到的精彩句子念出来,替江澈出口气,既然他问了…… “好啊。”轻松地回答,赵娥眉直接跑上去讲台,说:“我普通话不标准,连念带写吧。” 祝广星点头同意,退下去站在诗人堆里,抱臂看着,仿佛等待一场马戏团的滑稽表演,江澈虽然走了,可是洋相还得继续出。 能让人笑出来的诗,那也叫诗吗? 黑板上:【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赵师太普通话不标准,倒是写得一手漂亮的粉笔字,这年头总有那么些好学生长年要替老师在黑板上抄题,她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台下已经准备发笑的诗人和爱好者集体愣住一下。 这句子本身要拿出来说,绝对是文艺青年中的大家林夕最漂亮和动人的句子之一,带着强烈的宿命感,温和表达,意味深长。 命中注定的相遇,是明明是一种令人憧憬的美好,可它偏用了一句“不能幸免”来形容,于是只一句话,情感丰富的人能读出许多故事。 台下这些诗歌爱好者正好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否则也很难一次次热泪盈眶。 “不成诗。” 不能被一句话压住了,沉默中,祝广星身边的长发诗人帮忙开口做了个论断。 这话没错。 差不多时间,赵师太已经写好第二句了,写完人让一边……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往哪里跑】 “噗……” 笑点低的已经先喷了,笑点高点的,把两句连起来读一遍,把两种情绪急转弯,一样忍俊不禁。 几个坚定站在祝广星的校园诗人努力忍着,一时竟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 “好有才华……哈哈。” 带着玩笑的夸奖从女孩子口中传出来,祝广星的脸色有点难看。 “哎哟,这还有另一段接法。”赵娥眉突然道:“我给大家念念啊……” 人群立即重新安静下来,专注期待,她努力字正腔圆,从头道: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哪一年让一生改变?遇见两个……呃,两个林俞静,用一场轮回的时间。” 有人笑,有人沉默。 “句子好精致,如果是歌词,简直太完美了。”现代诗过分追求押韵往往给人感觉太刻意,台下有识货的人说道。 所以结论还是不成诗,或者说是一首怪诗。 可是谁在意? 有人说:“这根本就是表白啊,一辈子不够……好肉麻。” 其他人纷纷赞同,嘴里说着肉麻,其实更多笑容里都带了善意,美好的东西总是能让人身心愉快,除了那些本身带着阴暗目的人。 其实江澈当时还真没这个意思,当时写下去,只是顺手了,同时也带一点注定不会被看透的暗示,告诉林俞静,前世我就曾与你遭遇。 “还有吗?” “对啊,还有吗?” 呼声代表期待,不管怎么样,那个刚刚似乎应该算是“委屈”离场的,林俞静的男朋友,已经引起了更大的兴趣。 “有的,有的,这首好厉害。”赵娥眉也来劲了,她特乐意替林俞静争气。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短短二十个字,带着冲击感,再次触动了一些人的心。比起什么沙哈拉以前是海,等待千年,显然,这短短二十个字里包藏的意境更胜千里,也更高层次,高下立见。 没有朗诵,但是有掌声,这在诗社活动中极为少见。 掌声中,有人说:“这个是不是没头没尾啊?” 他是对的,这首诗上半阙江澈根本背不齐,而下半阙,作者本身好像就没写,他记得的,就这四句。 赵娥眉看了看,笔记本上倒是还接了几句,只是这几句……唉,那位江澈同学,你就不能让我好好帮你出口气吗? 有人看出来了,催问道:“下面还有,对吧?快,念念。” “念念。” “念念。” 呼声热烈起来,台下的人已经连赵娥眉写字都等不及了,赵娥眉也不想写,心说这都什么啊。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到这,看一眼台下期待的目光,赵娥眉无奈皱着眉头继续念道:“你好,我翻山越岭,漂洋过海,找林俞静,请问她在吗?” “库库库库库……” 这还叫诗吗?虽然现代诗不强求押韵和格律,没有固定格式,但是其实还是需要韵律美感的,同时更需要整体感,这些,现在都被江澈的“接文”破坏光了。 又是表白……完全不讲道理,野蛮地毁诗表白。 笑声来自一部分人,另一小部分人则因为那家伙对“诗”的态度,因为没能看到心中期待的下半阙,郁闷叹息,甚至个别有些恼怒。 女生们不在意。 她们觉得那家伙可爱极了。 “一半是才华横溢,一半是深情可爱。”有文艺女青年说。 那种带着“暧昧”含义的起哄声响起。 场面已经有些失控了,祝广星想站出来阻拦,结果不等他开口,台下又是一阵呼声: “还有吗?还有吗?” 祝广星双手一压,说:“接下去还有几位特地从外校过来交流的诗人……” 他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吱呀。”教室门被推开。 一头银发,戴着厚厚眼镜的石教授笑意盈盈走进来,说:“刚从外面路过,这一次听到诗歌朗诵会笑成这样的,进来看看。” 学生们热情地招呼石教授坐下。 其实诗社的交流,石教授也来过两次,他是理科教授,在专业领域十分强悍,但同时也是文学爱好者,这方面不算很厉害,但偶尔也发表首短诗什么的,同时还是校刊的顾问老师,跟学生特别亲近的那种。 看见黑板上的第一首诗,石教授整个人愣了愣,抚掌大笑。 看见第二首,迟疑一下,恳切问道:“这首有完整版本吗?” 旁边在校刊工作的学生连忙凑过去,把江澈“神乎其技”的“接文”给他复述了一遍,石教授听完,再一次笑出来,一手捶着胸口,一手摘了眼镜,好不容易缓过来,哭笑不得摇头道: “哪个臭小子写的……还有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借我 两个人在冬日暖阳下把校园打了个转,林俞静叽叽喳喳,指给江澈看她的宿舍窗口,说起不同餐厅她爱吃的菜,以及图书馆常呆的楼层…… 江澈不会成为诗人,这个判断让他放下了很大一份担心。 这个时代有太多珠玉在前,在当下,他那几句一来不算顶尖,二来不完整,被他狗尾续貂胡乱折腾,变得不成模样,所以并不会让他走上这条“不归路”。 就是今天讲台下的那些人,大概顶多也就之后在宿舍跟室友们说一说,在写给同学朋友的信里提一嘴,说我们这有个同学的男朋友来玩,他写的诗有趣得紧。 这个程度而已,出不了问题。 说真的,若是以后被人介绍,说江总是一位诗人,江澈觉得还不如被说江总本身特长会引雷。 两个人在草坪边坐下。 林俞静轻松背起江澈写的“诗”,一边背,一边忍不住地笑,到这个时候江澈才知道她的记忆力原来这么恐怖,难怪是学霸。 【可遇不可求的事】 【后海有树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九二以后的歌,和我说话的你】 背完她问:“这首就奇怪了,为什么九二年以后的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又为什么会有最后一句?明明我就一直会跟你说话。” 江澈偏头看了一会儿远处的树杈,再转回时脸上带笑,还好林姑娘粗心没发现什么,他说:“就是乱写的。” 这首诗大概算冯唐的,又或者也可以算是阿尔弗里·缪塞的,江澈照着冯唐的版本改了后两句。 差不多时间,这首“可遇不可求的事”也出现在了另一边阶梯教室的黑板上。 “果然还有,但是这首好朦胧。” 现代诗嘛,尤其所谓朦胧诗,本来就是让人看不懂的,所以反而是这一首,讲台下的诗歌爱好者们用了最多的时间去分析。 不可能有人能分析到点子上,谁都不能。 总之还是很美好,或者说又是一口狗粮,只不过这时候的同学们还不知道这个词的另一重含义,另外这时候的狗,大概通常也不吃狗粮。 祝广星几个已经完全失去活动的主导权了。 到此为止,其他人不说,至少在场的姑娘们已经彻底“垮掉”,在于她们而言,作为文艺女青年以后想听到比今天更文艺腔的情话,大概是不可能了。 当然,此时二十来岁的女生们并不知道,到后来,她们通常都嫁给了最朴实的表白。 除了讲台上的赵娥眉,讲台下的杜小英等几个林俞静的室友此刻正议论纷纷。还好,刚刚遇见静静的男朋友,一句预备了半年的数落和调侃都没说,直接干脆就败给了外貌,若不然,这会儿还得再败一次。 坐在讲台侧边最前方的石教授笑着摆手,压下议论说:“不分析了,不分析了,世上最难懂的就是情话,何况这还是别人的情话……下一首,下一首。” 到此为止他所看到听到的“诗句”都有趣,都精致,但是说句实在的,都局限于“哄姑娘”这一件事上,且在这件事上做到了颇为极致。 老人家怕再听下去春心动,晚上为难自己和老伴。 他借了笔和纸张开始抄写,写到纸张表面有几处不光滑,笑着说:“这纸都被肉麻得起鸡皮疙瘩了。” 一阵嬉笑。 石教授抬头问:“就没有一首他不是为了讨好那位林姑娘的吗?” 这一问,不经意间问得林姑娘好生让人羡慕。 教授这话本身没有丝毫恶意,但是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祝广星第一时间抓住了这个话头,只是眼前下的情况,他自己再出面的话,显然不合适。 已经因为太自信受到一次教训了,祝广星偷偷交代了一下,那个外校的长发诗人替他接上说: “石教授说得有道理,情诗,尤其这种玩玩闹闹的小情诗,在于诗歌的海洋里,只是算是小器,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和启发作用。而且这些诗没有一首是结构完整的,在手法上也有很多欠缺……” 他说的很专业,江澈要是和他辩这些一定辩不过,可惜人根本连留在这里争高低都不屑。 这是在场每个人都有数的事。 长发还在滔滔不绝,要知道祝广星之前的那首,也是情诗,所以长发现在这番话等于连同他一起给否了。 这是祝广星自己的主意,诗人的自信,诗人的张扬,诗人的自尊,祝广星已经没办法了,社长的脸掉地上了,总得设法捡起来,所以反正这一块已经彻底输了,干脆就贬低它,另辟战场。 江澈不在,这让他庆幸——这样就不会再被反击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石教授开口打断长发诗人的发言,不带语气,以一种讨论的姿态把话接回去道:“其实只看每首正经写的那几句就该有数,人不是真的不会写,只是当作轻松游戏,同姑娘玩闹而已。既然能这般举重若轻,又怎么可能写不了完整一首?” 这话实实在在是在讨论……但问题,太不留情面了。 就像是林俞静说的,不认真,特别欺负人,江澈明明已经赢得很彻底了,石教授还一脸诚恳非说他不认真。 这你让祝社长怎么办? 台下有声音提起江澈之前和祝广星的对话,他说:“我不是诗人,不会写诗。” 这话现在再听,好过分。但问题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人当时已经退避,选择“窝囊”的离场了,是祝广星自己不依不饶,要接着踩他…… 结果踢到了一块巨大无比的铁板。 “另外,这些诗,本意怕也不是拿来给外人看的吧?”石教授自己都不知道,他又给了祝社长一小刀。 台下的学生们纷纷想着,是啊,这诗,他本身根本没打算拿出来……然后把目光投向祝广星瞥一眼。 讲台上,赵娥眉整个人窘迫一下,尴尬点头,说:“她把笔记本落在这儿了,我翻了翻,然后自作主张……” 一阵嬉笑,台下人纷纷夸赵娥眉做得好。 “这样似乎有点不好啊。”老教授苦笑说。 “嗯”,赵娥眉有点心虚,张开手臂,把身后刚写好的一排字挡住,“那最后这首,还看吗?” “既然不方便,要不然活动流程继续,广星兄重新起个头,给大家朗诵一下你原来准备的那首《尘埃》?”帮腔的抓住机会开口,替祝广星铺垫。 《尘埃》不是情诗,可以把体裁带离对方擅长的情诗的范畴,祝广星掏出稿子,假意为难了一下说:“这个,也好,我其实原本打算跟大家分享的就是这一首,它的主题……” 老教授却还停留在他和赵娥眉的对话上,犹豫过后,终究克制不住心痒,笑着说:“反正都看了那么多了,也不差这最后一首,对吧?咱们先看,看完再听广星社长的新作。” 学生们本就一样心痒,此时一下觉得老教授说的简直太贴心了,嬉笑着齐声回应:“对,好。” 赵娥眉闪身让出身后的诗。 台下的人连同石教授变安静。 祝广星拿着稿子,发现自己被忽略了。 黑板上。 【借我】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借我前世长成的今生, 借我变如不曾改变。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预知的险。 借我无声的世界, 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言而不喻的不见。 借我一场秋啊, 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终于,朦胧了,不只关小情爱了,完整了,深刻了…… 新战场刚开辟出来,这回没有被反击,因为还没出手就直接被盖了一脸,祝广星默默把他的稿子收了起来,装作翻了翻兜,自言自语说:“欸,你们看我糊涂的,那个稿子,我忘带了。” 学生们把嬉笑收了起来,有人问:“可以请林俞静让他把诗去掉逗趣那部分,再写完整吗?” 老教授把抄写好的纸张收了起来,说:“还是不要了,大概在他而言,这个样子才是真正完整的表达。不过我倒是很想见一见他……” 赵娥眉把林俞静的笔记本收了起来……什么都没说。 …… 吃晚饭的时候,赵娥眉问江澈:“我们石教授说,下一期校刊想把你写一半那几首诗拿来,去掉你和静静闹着玩的部分,做一个续写征文,问你同意么?” “不同意。”江澈第一反应就是拒绝,随后想了想,觉得把这几首诗拿出来露个脸大概也不错,免得多年后林夕写出流年,突然发现自己抄袭了,把自己吓死,于是又说:“不署名可以吗?再,有稿费吗?” 林俞静在旁咽下一口菜,点头说:“对啊,有稿费吗?” “这个。”赵娥眉想了想说:“要不你自己直接跟石教授问?他正好说想见下你。” 杜小英接话道:“这样不行吧,他怎么好意思自己当面跟石教授要稿费?” “我好意思的。”江澈说。 “他好意思的。”林俞静说。 所有林俞静的室友,举着筷子,忘了咀嚼,扭头看着他俩。 “稿费嘛,合法所得。”江澈解释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形冲击波 林俞静送江澈去校内招待所,路上遇到有七八个女孩子在草坪边上一起朗诵《借我》,没有特意夸张的声调和情感,几个人声音整齐又错落:“借我一个暮年,借我碎片,借我瞻前与顾后,借我执拗如少年……” 听着颇为悦耳。 “师太说有个班级打算元旦晚会朗诵这首诗呢,怕不就是她们。”借着路灯灯光,林俞静带着点儿小自豪翻开本子,指着《借我》那一段说:“刚刚我就这首没背下来,因为它最不好懂了……江澈你给我解释下么?” 她喝了几杯酒,白净的脸蛋透出来浅浅红晕,江澈伸手捏一下,笑着说:“都说了,就是乱写的。” 林俞静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挽起江澈的手臂,在路灯下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小声缓缓背诵着《流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她的声音好听,南方姑娘如果翘舌标准,声调会特别可爱。 江澈就这么安静听着,走着。 其实,《借我》是一个人的独白,江澈因为背不准确索性将原诗小改几处,很能代表他一世重来后的追忆、思考和态度。 而《流年》,是两个人的故事,关于时间轮回,一场终究没避开的狭路相逢,也关于林俞静前世今生在同一个时间点被改变的,两段不同的人生。 前世她独自走进了一个无声的世界,今生,她遇见了另一个江澈。 只不过这故事前世那个不知,今生这个不知。 …… 夜里九点多,女生304宿舍,卧谈会。 晚饭吃得很尽兴,姑娘们到最后个个兴致高涨,经赵娥眉提议,都喝了点酒,多的两三瓶,少的两三杯。 回去之后不免话多些,毕竟这一天话题本就丰富,另外聊得也开放了些。 “哎,各位姑娘,静静不在,咱们聊她男朋友一聊两个多小时,会不会有点不好啊?”其中一名室友笑着调侃道。 “聊聊又不会少块肉……哪怕是唐僧,我又不吃他。”赵娥眉大大咧咧道。 “就是。”杜小英接过去说:“你们四个不是诗社的,不给你们讲,你们都不知道今天的事有多厉害,静静且得让咱们学校女生都羡慕坏了。” “只看晚饭时候的话,我倒觉得是静静被他带坏了。” “哈哈,她乐意啊。没听石教授说嘛,那些诗在于那个人,就只是为了哄静静开心一下而已……这事换谁不得昏了头。” 一个笑着说。 “可遇不可求的事,是夏代有工的玉,和我说话的你。流年是用一个轮回的时间,遇见两个林俞静……山海不可平?我翻山越岭,漂洋过海,找林俞静。” 另一个笑着背起那些诗。 “唉,你俩可别再叨叨了。今日所见所闻,简直令人发指……对我的择偶标准冲击太大了。”刚刚还兴致最高的赵娥眉突然郁闷一声。 剩下几个笑起来,但是竟然都没反对。 “嗯,只可惜读了中专,还去了偏远山区,条件大概也比较差……”另一名室友说完强调,“我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静静挺可怜的,将来变数也大。” 短暂的沉默,大家都知道,林俞静其实家境不错,但是这半年来为了等他来,一直在存钱。 这事旁人没法说太多,赵娥眉岔开话题道:“哎哟,快十点了……”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你们说,静静送他去招待所呆这么久,今晚上会不会就不回来了啊?” 杜小英一下紧张起来说:“啊,那万一等下查寝怎么办?” 另一名室友郁闷道:“你就不能担心点更重要的事吗?” “什么事啊?” “你说呢?” “哦……那个啊,那个,呃,应该不会吧?那是校内招待所呀。” 关于那件事,姑娘们到大学以后大多都懂一点,平日里听说学校有这样的事也不见得少,但是真提起来了,幻想画面随之而来,还是会有些紧张和尴尬。 气氛古怪,遐思蔓延。 “吱呀。”林俞静推门说:“我回来了。” 室友们长出一口气。 “去这么久,都干嘛了啊?”赵娥眉故意戏谑道:“我们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唔,哪有……就给他考试,讲题了。” 林俞静有点小郁闷,自己最后走的时候都叫他“江先生”了,他竟然没听懂。 …… 隔天上午。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啊?虽然石教授待人很和善,可是你们毕竟都没见过面。”在石教授办公室门口,林俞静拉住江澈问道。 江澈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要钱这种事,你是他的学生,去了怕尴尬。我跟他反正不熟,怎么说都好。所以干脆你先去那边空教室坐一会儿,我一会儿就来。” “嗯,行。要是真的要到稿费,你就可以再来看我了。一个学期一次的话,行么?” “……我争取吧。” “嗯,那多要点。” 林俞静走了,等到敲开门,江澈才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有多么英明。 “我已经听见你们在门口说的话了,哈哈。”石教授爽朗笑着,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泡茶,“昨天碰巧赶上诗社活动,看到你写的那些诗,突然有个想法,所以想见下你……添麻烦了。” “不会的,石教授客气了。”江澈心说这老教授涵养风度真心不错,给人印象很舒服。 “请。”茶泡好,石教授伸手示意的同时抬头…… 定住。 回过神来,推了推厚厚的眼镜,他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小年轻……整个人像是被冲撞到,晃了晃。 “石教授好,我是……”江澈进门已经问候过了,见状只好再补一遍。 结果石教授说:“韩,韩……” 下一个字就在嘴边,石教授的口型很明显。 不会吧?江澈知道自己在盛海街面上不能光明正大乱跑,也很注意,甚至他其实已经有设想过,自己很可能有一天会在平常生活中被抓包。 可是,这是大学啊,名牌大学。 眼神交流过后,知道躲不过了,江澈先下手为强,“你一个堂堂大学教授,还是理工方面的,你竟然相信气功?” “我,我原来也不信啊,只当是做科学调查去看一下”,石教授委屈道,“是凑巧遇到你以后,又研究了你那本《九转金身诀》,觉得符合人体机理,我才信了一点的。” 还扯上科学了?不过也对,这年头本就号称气功科学,江澈叹口气说:“那这下怎么办?” 石教授想了想,小心道:“……你说呢?听你的,韩立大师。” 江澈也想了想,灭口好像是不行了,正色道:“总之,是自己人,对吧?” “对,自己人,自己人。”石教授用力点头。 两个人坐下来,喝茶,聊了一会儿放松下来。 “嘿嘿”,石教授放下茶杯,抬头挑一下眼皮说,“也是没想到哦,传说最后一现,随风卷落叶飘然而去的韩立大师,竟然还在盛海,还跑到大学里写诗骗小姑娘来了。” 老头脸上表情丰富,那个得意啊。 江澈笑一下,平静道:“没什么,平稳气场,正常生活而已。” “倒也是哦,韩立大师果然厉害,连情诗都写得这么好”,石教授笑着,试探道,“那韩立大师是不是真能引雷?人体引雷导电这个说法,我倒是在国外刊物上查到过一些资料……” 江澈说:“你猜?” 石教授警惕了一下,果断决定避过这个话题,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啊?” 江澈想一下说:“教授。” “嗯?” “我想上大学。”江澈说:“还有,稿费麻烦结一下,还有,这事你知我知,连林俞静面前都不许提。” “哦,好。” 大概半个小时后。 “这么多啊?”林俞静看着江澈拿到的稿费说。 “哪多了?好几首呢,只是正常稿费标准,正好补上你吃饭花掉的”,江澈把钱塞她口袋里说,“安心,你们学校有钱着呢。” “嗯,那你回去……” “我比你们学校还有钱。” “咯咯”,林俞静大概怕落了男朋友的面子和逞强,没再推拒,说,“那我存着,等你下回再来。” “嗯,你还有课,快去吧。” “那你呢?” “我到处逛逛。” “哦,好。我回头去招待所找你。” 林俞静去了教室上课,江澈出校门,把围巾兜上,上街走了走,抱着“缅怀”的心态,他去最近的股票交易所看了一眼。 胡彪碇迎面走来,这家伙竟然又来盛海了,而且竟然还玩股票。 “股神?!”老彪对江澈印象太深刻了,确认几遍,激动得脚步凌乱。 “别乱叫,我不是。” “你是啊,你就是……九二年眼看就要结束了,现在很多大户都听说过一件事。”胡彪碇郑重说:“一九九二年五月末,小股神于盛海滩,铁口断一年。” 江澈愣一下,也没弄清楚状态,赶紧先“嘘”一声,示意老彪冷静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胡彪碇连忙再次压低声音,热忱说,“股神,一九九三年,要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1993股神风暴不起眼的开端 股市,胡彪碇的突然出现提前把这件事重新摆到了江澈面前,这个他并不那么熟悉的领域,恰是他这一世重生,财富之路的起点。 而且这回一不小心,他就成股神了。 实际的情况,江澈一直都只是模糊记得几只股票,几场大势而已。 虽然这个“而已”听起来很过分。 就近找了个少人的咖啡厅包厢坐下来,江澈粗略回忆一下: “1993年,记得是一个超级大熊市的开端吧?这种整体上的熊,会一直持续到大概1996年,期间几次小牛市,都被很快击落。” 想罢大势,江澈想把老彪赶回去。 毕竟这家伙自上次接触过后一直老实恭敬,连个电话都不敢主动打来骚扰,而且江澈交托的几件事,他也都尽心竭力,不计得失,办得很让人满意。 这大概证明了这个曾经小渔村的讨海汉子,在某种程度上并不如他的“职业”本身那么混账。 “怎么明明已经知道92年下半年形势不好,你还在股市里打滚?”江澈往咖啡里加了糖,抬头问。 “没,没,我歇了好一阵,都在忙海边的事,这几天才来的。”紧张地解释完,老彪这粗犷的汉子竟然突然害羞了一下,挠头说:“那个,股神……嘿,你都料不到,朋友现在开玩笑,叫我渔村股神,因为今年他们都亏了好多钱,就我赚了以后安生退回去。” 渔村股神?江澈憋着笑,表情有点怪。 胡彪碇一看,顿时有点慌了,着急说:“我没到处说,真的。就是看到杨礼昌跟几个朋友说了,我才跟身边几个熟悉的也提了下,放心他们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这个我跟杨礼昌都约好了的。” “哦。”江澈冷漠应了声,表示自己仍然对此不太高兴,顺着话头随口问道:“对了,杨礼昌现在怎么样?” “前阵子跟一条过江龙斗得挺凶,没倒,不过好像也不太好过,这阵子基本没什么消息了。” “这样啊。”江澈心说果然还是惹上了,有时候人强势太久也不好,很多原本可以化解的事,偏偏要斗气争输赢,结果有害无益。 利人利己才是王道啊,他想着。 对面胡彪碇察言观色,以为他关心杨礼昌,犹豫一下,解释说:“那个,我知道的真的就这么多。其实在我们那一块,像我们这些人,出事是不能漏消息出去的。杨礼昌还好一点,底子厚,像我这种的,哪天受伤都不敢直接去医院,就怕暗处盯着的人会逮住机会扑上来。” “嗯。”江澈点头表示理解,关于杨礼昌,他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改问道:“你呢,你怎样?” 突然被股神关心了,当朋友了,胡彪碇有点激动,说: “我赚大了,第一趟被套进去以后,我们过来这拨人里多数都暂时没再玩股票,但是也有几个性子暴的,好赌的,非把股市也当赌场,豁命往里砸……结果亏大了,把船和自己跑的线,还有盗版厂什么的,都拿出来卖,我趁机会收了不少。” “另外深圳那边出认购证的时候,我听兄弟指点,带了很多人过去买,也赚了不少,要不是后面股市垮了,估计还能赚更多。” “那什么,在我们那边,我现在也算有一号了。”最后他自豪地又补了一句。 竟然这样蒙头乱撞都能被他滚起雪球来,外行加本行双丰收,做大做强,江澈心说这家伙运气实在好,笑着问:“其实你也算性子暴,好赌的吧?” “是啊”,胡彪碇带着感慨重重地点头,抬头对江澈说,“所以我才特别感激江兄弟。” 老彪很诚恳,江澈心说那是你自己狗屎运,想了想,突然觉得他某方面有点像一个人,叫丁蟹,郑少秋演的这个人物,出自电视剧《大时代》。 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有运势这种说法,有运势爆炸的人,只是不知道老彪的运势,什么时候会用尽。 “既然看到别人的结果了,也知道自己问题在哪,以后记得要注意些。”想着是一会儿就要把人赶回去,以后再见面聊天的机会,怕是没有了,江澈最后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谢谢兄弟,我记着了。” “嗯。”江澈应完准备开始赶人,再一次说道:“对了,你还没说,你最近怎么又跑来了呢?” “一个是这不快九三年了嘛,我数着日子呢。再一个,这一阵子股市涨得好凶,我看着眼热,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就碰到兄弟你了。”胡彪碇说这段话的时候神情眉飞色舞,显得有些古怪。 他已经有结论了,股市要大涨特涨。 至于判断依据,跟最近沪市的形势无关,指数那玩意,整天跳来跳去的,他也弄不懂,老彪唯一的判断依据就是——看,股神又来了! 这是他独门的推理办法,无比强悍,之前已经连对两次,眼下是第三次。 “最近股市涨得很凶么?”江澈困惑一下,抬手示意胡彪碇暂时不要说话。 一九九二年下半年,股市一度到了一个谷底。 一九九三年初,股市从超高点雪崩,一路熊市持续三年。 江澈简单梳理了一下,马上弹出来一个疑问:这样的话,九三年初开始暴跌的那个高点是怎么来的? 结合胡彪碇的话,最近股市疯涨,结合眼下时间,1992年12月上旬,答案呼之欲出。 “是不是最近要疯涨一阵?”见江澈抬头,胡彪碇小心试探着问道。 江澈点头,这家伙的运势看来还在,因为答案就是老彪这句话。 这是唯一的解释,在1992年底到1993年初之间,可能短短一两个月内,盛海股市会有一波近乎疯狂的暴涨,将指数一路推高至新的顶点,然后开始雪崩。 胡彪碇完全激动了,他的独门推断法得出的结论,得到了股神的肯定,又一波发财的机会摆在眼前了。 “那,那我们怎么做?”胡彪碇说我们。 江澈犹豫了一下,他并不知道九三年初那个开始暴跌的具体时间点,想了想道:“就这会儿开始,玩到过年休市,记住了,要及时抽身。” 说完他起身,准备告辞。 上一次,江澈没有资金,这次他有了。他准备回去打电话,让褚涟漪紧急抽调资金。 这半年他赚的钱不少,但是其中的大部分又都投了回去,考虑宜家的现金流,考虑股市的风险和不确定性,江澈决定拿出来两百万左右,进场捞一把快钱。 至于南关那边,只能先拖一拖了,反正主导权现在在郑忻峰手里,他不急,不闹起诉,政府会很乐意拖下去。 “兄弟你?”见江澈说得好好的突然要走,胡彪碇有点紧张道。 江澈说:“哦,我回去调一点资金入场小玩一下。” 看来这一场不是重点啊,那么,股神的小玩一下是多少? 胡彪碇壮起胆子问:“那是多少啊?” “两三百万吧。”这个没必要隐瞒,江澈随口答道。 咦,还真是小玩一下,胡彪碇一拍胸脯说:“那先用我的好了。” 江澈扭头看他。 “不是垫资,不是垫资,不要利息,亏了也没事”,胡彪碇连忙解释,“你教我买深圳的认购证,我就赚了400多万了,合该分兄弟一份。” “那什么,都是干净钱,就那400万,我带着呢,咱们一人一半,毕竟真进去都得靠兄弟你,怎么都是我赚了。” “干净钱,真的都是干净钱。”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 江澈迟疑没说话。 胡彪碇想了想,不敢勉强,只是解释道:“那个,我是想,兄弟你多耽误一天不也浪费嘛,这会儿那边交易厅就开着呢,要不咱们这就去看看?” 江澈想了想,南关、宜家,都要用钱,胡彪碇……应该没问题。 他点了点头。 坐车在路上,江澈才想起自己其实不会操盘,而且对股市理解很浅,虽然这一波未必需要专业操盘手,但是有了至少稳妥些,而且自己也可以跟着学一点。 犹豫了一下,江澈说:“对了,老彪,你怎么不学杨礼昌那样,干脆雇个操盘手,精算师?” 为什么是老彪? 这个逻辑有点难理解,别人都是叫的胡总、胡老大,或者老胡,为什么是老彪呢?可是江澈要这么叫,胡彪碇也没办法。 那就老彪吧,至于操盘手,精算师,他扭头说:“那个,我不懂啊。” 江澈理解道:“嗯,这个你到港城那边事务所去问就知道了,港城你有没有熟人?最好叫熟人带你去。” “有有有,我在那边买了个房子,有认识人,尤其最近两个月,我经常去港城。” “哦?你去干嘛?” “去看电视剧啊。”胡彪碇说:“有时候也骑个大洋马。” “……”关于大洋马,江澈了无语一下,问,“什么电视剧啊?” “那个什么踢威逼放的,叫《大时代》,讲炒股的,我很喜欢看。”胡彪碇笑着说:“兄弟你什么时候要是去港城,跟我说一声?对了,等年后这边抽身的话,港股咱们玩不玩?” “再看吧。”江澈不置可否的随口敷衍了一句。 到交易所,胡彪碇带江澈进了他的大户室,找交易员拿来一叠印着股票名称的印刷纸,说:“兄弟,咱们买什么?” 江澈一边拿起来随手翻着,一边想,这两个月应该大部分股票都涨吧?会不会这么倒霉就买到跌的,赔钱带砸锅? 他突然看到了一支股票…… “……它竟然在这。” 模糊的记忆信息被印证,江澈装作很平静,随手一指说:“就它吧,爱使股份。另外开户,那400万里你拿出300万,分几天全部买上这支股票。” “那剩下的一百万呢?” “你随手买,赌你运气。” 只一会儿,交易员进来,小心道:“那个,胡总,爱使股份买不到这么多。” 胡彪碇第一时间反问:“钱不够?” 交易员连忙摇头,说:“是钱太多了,没有那么多人出手。” 江澈听懂了,记忆信息的模糊和对股市的不了解让他主观上出现了错误判断,问过才知道,爱使股份1990年12月19日登陆上交所,总股本为40万股,发行价为每股50元,总市值不过2000万元,而今盘子也不算大。 “那就先慢慢收着,保持收购价平稳的前提下,有多少吃多少,剩下的钱还是一样,老彪你先拿出一百万随手买。” 就这么一句话,江澈自己也不知道,没多久,他和胡彪碇就控股了老八股的其中一支,而且是前世最终历史涨幅接近300倍,最疯狂的那支。 这怎么办?不会弄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教授家的饭 在胡彪碇的理解里,江澈两次说让他拿出一百万去随便买,代表的是股神的自信,反正这点钱就算他买亏了,那边占着大头的爱使股份也能赚回来。 这里头还包含着股神对大形势的判断,这俩月随便买都能赚。至于以后,以后当然是跌定了…… 因为小股神已经说了,捞一把及时抽身,那不就是以后要跌么? 只不过这回铁口还未开,还没说这一跌会是多久。 胡彪碇心想着要是一跌又一年,那自己跟股神兄弟之间岂不又生疏了? 要是这回完了能拉上股神一起杀向港城,去港股市场上呼风唤雨就好了,那地方虽然不大,可真是个好玩有趣的地方,从名牌到明星,要啥有啥。 胡彪碇真的就随便买了,看着字样好看的,选一支,听见交易员给他念的股票名称吉利,顺耳的,再选一支,十几万,十几万的往外报,眼睛都不带眨的。 这一年盛海股市交易所大户室入场门槛也才30万。 面前这个交易员还不熟悉老彪,毕竟他有很久没来了。 所以,交易员现在整个人都是懵圈的,本来还想着回头叫家人、朋友跟一手大手笔的爱使股份,这回下定决心,回去叫他们赶紧找机会抛。 “这俩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嘛。一个不懂盘子大小就上来拍钱,另一个更惨,连字都认不到。”这年头淹死在股市里的土鳖暴发户,他刚来不久就已经见识很多了。 江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歧视了,就在旁边看着,不说话也不表态,看起来稳如泰山。 然而实际情况是这样,剩下这些没有记忆信息的股票换他来做选择,实际跟老彪基本没差别,都是两眼一抹黑。 既然这样,还是赌老彪的大运势好了。不管结果怎么样,至少盛海滩小股神威名不堕。 股票选定,接下来购买的过程就交给胡彪碇,江澈约定好每周给他打电话联系,起身告辞。茶寮现在已经下山了,离县城近了很多,每周打个电话还是不费事的。 “那就等年前或年后,咱们再找时间碰面。” 走出门口,江澈看见红马甲正好一道走出来,顺嘴问了句:“你们这儿谢兴谢经理还在吗?” 红马甲露出迷糊的神情说:“没听说过,不过我才来俩月,要不,我去帮老板你打听打听?” 这么看来谢兴很可能已经走了,下海自己干,江澈想了想,说:“算了。” 他对谢兴有感激,念旧情,但是不意味着一定能成为朋友,只希望他混得还好吧。 拒绝让胡彪碇的车送,江澈去代购点买了机票,然后兜上围巾坐公交车回到林俞静的学校。 她现在正在体验的正是前世错失的一段生活,平静而美好,江澈不想轻易打破。 到招待所,林俞静坐在门口地上,歪着脖子像是睡着了,看来昨晚没怎么睡好。 听见脚步声,醒来看见江澈,林俞静连忙站起来,又把铺在地上的报纸卷好藏在身后,说:“她们都不让我进去,你可算回来了,我还怕你在盛海走丢了呢。” “丢不了的”,江澈笑着说,“累吗?不累先去吃午饭吧,我下午晚些时候就回去了。” 林俞静眉头耷拉一下说:“是啊,吃饭,可怎么办?” 江澈说:“什么吃饭怎么办?” “吓死人了你都不知道,石教授上午下课时间专门跑来找到我,说要请你去家里吃饭”,林俞静抬头拿指头戳了戳自己,凄惨说,“还有我。” 江澈微微愣一下……宗师过境,门人设宴,是这套么? “怎么办啊?” “就去呗,怕什么,你不是也说石教授人很和蔼吗?” “可是也不会请学生去家里吃饭啊,而且听说以前不和蔼的。” “现在和蔼不就好了。” “那还有阮教授不和蔼啊”,林俞静揪着江澈的袖子,紧张说,“阮教授就是石教授的夫人,我们学校的第一铁面神捕,冷酷无情阮千愁……我都不敢跟你说,你来之前,她刚在自己的课上说这个学期要挂我的科。” “挂科?不是还没考试么?为什么?” “逃课呀,她的课只要是逃过一次的,全都挂,好多人呢,我,我上次不是也逃了一星期嘛。”林俞静说:“怎么办?我不敢去,又不敢不去。” …… 大学家属院大概也是分等级的,老石两口子的小院有些年代了,但是带个打理得很有格调的小院子,盆景小花圃,藤椅在葡萄架下,看得江澈都有些羡慕。 院门口,老石跟江澈使了个眼色,表示一切有数,安排妥当。 在他身边站着个身材挺拔,穿着得体甚至有些呆板的银发女士,看见江澈,一样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到你了,还不给两位教授问好。”江澈笑着推了下慌张的林俞静后背。 林俞静无奈抬起头,站出来鞠躬说:“石教授好,阮教授好,那个,我是……林俞静。” “林俞静?”阮教授咂摸一下说:“我的学生?” “可不就是你的学生。”石教授在旁笑呵呵接了一句。 还是被记住了,林俞静担心的点了点头。 “是的,她前阵子因为担心我出事,逃课去看我,在阮教授的课上还上了挂科名单。”四个人一边向屋里走着,江澈一边像是随口说道。 林俞静错愕地扭头看他,果然又来了,果然这个混蛋对我好不过两天。 “为什么突然陷害我?”抵在江澈背后,林俞静小声委屈道,她还指着至少当面,阮教授不要想起这茬事呢。 阮教授扭头看她,想了想,微笑一下。 “对不起,阮教授,我以后不会了。”林俞静连忙小声说道。 “那就好,既然事出有因,我回头把你名字划掉。”阮教授说。 “嗯,嗯?”这样也行? 阮教授说:“考试能合格吧?” “能的,能的。”林俞静连忙从江澈背后探出来,看看阮教授,又看看江澈,“我,呃……谢谢阮教授。” 一直到在饭桌旁坐下来,林俞静依然有点蒙。 然后她看到了桌上的菜,色彩和香气一样迷人的剁椒鱼头,辣椒炒肉,还有红烧狮子头……才终于不蒙了。 又不用挂科,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招待,还咽了口口水,林俞静扭头看江澈,满眼的小星星,觉得男朋友好有才华,就几首诗,不但折服了石教授,连阮教授都折服了。 动筷子了,带着点小紧张,林俞静不敢拨开剁椒,小小的夹了一块鱼肉。 阮教授拿来勺子,直接剜下来一大块放进她碗里,和蔼道:“别紧张,就当在自己家,以后没事常来玩。” 受宠若惊,天旋地转,完全糊涂,林俞静说:“……嗯,谢谢阮教授。” 两个女的在一边亲近着,另一边,石教授硬是劝江澈喝了点酒,省掉称谓主动说:“你说那个读大学的事,当真么?” “是有这个想法。”江澈说。 林俞静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了,想了想,鼓起勇气插话说:“他都有在看书做题,就是我给他考了,大概还差一点,主要太忙了。” 其实是差挺多,林俞静给很有才华的男朋友留了点面子。 石教授微笑颔首,说:“那打算走什么路子?” 这话问出来门道就大了,江澈前世在网上见到过某全国排名前十的高校关系户新生名单,也看过网友对名单学生父母亲属身份的查证,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门道是不少的。 这种情况其实任何时代都是存在的,2010年代有,90年代初,操作空间显然更大。 想了想,他说:“我还是考吧。” 石教授点头说:“那可以考虑一下加分政策,还有参加高考的地区,有计划了的话,咱们再联系。” 剩下的话就没说了,江澈想了想,点头。 饭吃完,道谢告辞。 阮教授亲近的拉着手送林俞静,石教授稍后一步小心客气地拉住了江澈,说:“那个,韩立大师,老实说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已经完全有点糊涂。” 江澈不动声色说:“然后呢?” “反正九转金身功基本的一些东西,我是相信的,其他我也不准备去考究,这世上解释不通的事情本就很多”,石教授压低声音说,“就是那个拍肩膀生儿子,是个怎么回事啊?” 这期待的目光,江澈见过,他果断伸手拍了拍老头的肩膀。 “可不是我,可不是我。”石教授连忙说:“我生不了了,生不了了。” “努努力也没准的。”江澈劝说。 石教授苦笑,解释道:“我这会儿孙子都快结婚了,你也知道现在计划生育政策多严格,他们两口子又都是公家的人……这只能生一个,唉,我家四代单传了啊。” 江澈心说原来如此,果然,时代背景下有些事什么阶层都一样,不能免俗。这会儿记得还有好几位教授本人为了生儿子被开除的呢,干部也不少。 石教授抬头看着江澈,恳切道:“韩立大师是不是其实有什么偏方?” 偏方么,教授新偏方不奇怪,问题江澈的偏方不就是赌概率?五十、五十。 四代单传的话,生儿子的基因应该很强悍吧?不止五十。 江澈想了想,说:“过年前后,我给石教授带点偏远地区土特产。” 他说的真的就是土特产。 不过石教授觉得是生儿子的偏方。 第一百九十章 我请庄县长吃个饭 出来走在路上,林俞静摸着肚子,说:“江澈,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江澈笑着示意她说下去。 “刚刚好像我们才是教授跟……呃,教授夫人。”林俞静狡黠又害羞的笑一下,掩饰说:“没有没有,我只是感觉好奇怪啊。” 江澈笑着说:“那你以后对他们要和蔼点。” 林俞静说:“嗯?胡说,和蔼是长辈对晚辈才用的,记住了,小心明年高考就考到……那个其实,我就是不知道以后还可不可以去吃饭。” 江澈要走了。 学校外的公交车站,林俞静低头站在身后,拉着他的衣服后摆不说话,也不撒手。 车来了,她就要跟着上。 “听话,你送我到那边,天都快黑了,我又不放心你,还得把你送回来。”江澈小心掰她的手说:“回去吧。” 赶在公交车启动前最后一刻,手松开了。 江澈在司机不耐烦的催促中上了车。 …… 没有回临州,江澈直接飞回了南关省,一来因为郑忻峰打电话催促,二来现在回家也不好解释,反正再过不多久,就要回去过年了。 到机场,直接在庆州停留。 因为郑忻峰眼下就在庆州,关于峡元县那块小平原的事,他现在已经跟省市领导扯皮好几回了。 另外庄民裕也来了庆州。 见面像是地下党接头,偷情幽会,郑忻峰敲开了江澈在小宾馆的房门,进屋坐下来。 江澈帮忙倒了水,等着他开口说小平原的情况。 郑忻峰抬头看看他,说:“还是让我再缓缓吧,我现在看到你心里就发毛。” “别这样。”江澈诚恳说:“要不,我告诉你神剑御雷真诀的口诀?” 郑忻峰抬头看他一眼,“你说。” 曾经,他是多么渴望自己能知道这个口诀啊,一直到现在,依然克服不了好奇。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江澈正色念道。 郑忻峰不由自主动嘴皮跟着默念。 “会了吗?” “会了。” “恭喜你”,江澈说,“你现在是天下第二个会完整口诀的人了。” “谢谢。”郑忻峰把一叠报纸扔过来,笑骂道:“那韩立大师,我的兄弟,你能不能告诉我,以前看我在寝室练九转金身功,一天天的早早爬起来对着墙角运气,摆那些撅屁股劈腿的动作,你是什么感觉?” “……就是蛮欣慰的,生命在于运动,我希望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江澈正经道。 “好的,那我暂时先不杀你……”郑忻峰比划着掐诀的动作,叹口气说,“唉,我还告诉你们,我小周天快成了,还讲我身体的感受变化,我还一次次劝你,跟我一起练……” 江澈不吭声。 郑忻峰看看他说:“为什么我觉得你现在很想笑?” “我没有……” 老郑自己先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笑完了说:“对了,那你后来干嘛真的似的老来拍我肩膀?” 江澈说:“呃,你发现了啊?那会儿不是正好你说想生儿子嘛。其实我不光拍你,三墩我也拍,就昨天,我还拍了个老教授。” “所以不会是你自己也信了吧?”郑忻峰呸了一声说:“你拍,你拍有毛用啊?!” “这个倒是可以认真跟你讲讲。信仰之力这个东西,讲不来的,一个普通人,一旦集合了很多人的意志,就可能引动一些特殊的气场,改变某些事物原本的轨迹”,江澈认真说,“你想啊,为什么古代成语会有万众一心和人定胜天这样的说法?” 郑忻峰看看他,“说啊。” “这就是证明,说明人心、意志的集合,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精神力量如同气旋,你们看不到,但是实际不断的汇聚,就在这里。”江澈指了指头顶。 “那你能看到吗?”问完,老郑自己愣两秒,“哎哟差点又被你绕进去。” 两个人闹了半天,郑忻峰从包里拿出来毛笔、墨水、纸,说:“批命纸条的事,勉强可以算你做了件好事……再来一张。” “还写啊?” “叫你写你就老实写。” 郑忻峰主动动手,江澈帮忙,两个人一起把笔墨和纸张弄好,江澈提笔问:“那写什么啊?” “一,就说我不能打,理由你帮着编。” “小辣椒打你啊?” “也不是打,就是掐,算是打情骂俏吧,可是我这青一块紫一块的。”郑忻峰撸起袖子给江澈看,然后说:“她是急脾气,估计为了忍让着我,也憋坏了,开玩笑的时候下手有点重。” “哦。” “还是算了,这个不写了。”郑忻峰说:“也该她偶尔出口气。接着来,第二条,那种事情要有节制……” 顿一下,他又说:“你看我干嘛?我没有不行啊,我,我就是有时候回去,累了,想睡觉。你知道困死了还要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江澈摇头说:“不知道,不过这话要是我当时写了,你现在肯定跟我拼命。” “倒也是哦。” “那要不然这样,我就写最近的风水走势,你适合在下面?然后你就可以躺着,困了就先睡。” 郑忻峰想想,说:“也行,那你怎么写?” “我直接给你写个敕令好了,到时候你直接拿出来就好。” 江澈提笔,顷刻间写好六个大字。 墨迹未干,郑忻峰直接抢过去,看一眼: 【坐上来,自己动】 “这个不错。” …… 玩笑也开够了,终于说起正事,郑忻峰和江澈都换了严肃的状态。 “现在的情况,省里的几个领导说实话就是懒得烦了,只要这事接下去不出岔子,不让他们丢脸费事,小平原就是扔那荒着,他们也无所谓。当然,我们要拿的话,打点又是需要的。”郑忻峰点了根烟,接着说:“王宏就这么突然没了,跟南关这边的事一点消息没漏,这是省领导最乐意看到的情况。” 江澈点头。 郑忻峰有些担心问:“对了,他不会过两年出来了,翻个身,回来折腾这事吧?” “那也得很多很多年了。”江澈说:“放心吧。” “气功诈骗判那么久啊?” “那倒也不是,气功诈骗判上几年,然后等他快出来的时候,水变油的风头应该也过去了……” “什么意思?” “意思到那个时候,再用水变油搞他,问题就不大了,相关专家、教授、领导们的反应,也不会太敏感。估计到时候不用我们,都会有人找他算这个帐。”江澈说的是前世的情况,换个说法,就是王宏的刑期,会被续上。 “……好”,郑忻峰用力呼出一口气,说,“那现在的问题就剩下一个了,市县的态度,他们觉得王宏的那部分不能平白给我们了,政府要占股。” “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坚决拒绝啊,这都不是利益的问题了,政府一旦占股,运行程序有多麻烦,我们都知道,多少企业都是这么死掉的。”郑忻峰有点激动说:“只要占了10%,他们就能给咱们摆100%的谱,现在多少国企都在并购、改制了,他们还要开倒车。” “先别激动”,江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样,你继续谈,我请庄县长吃个饭。”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甘心入坑 20世纪90年代初,招商引资工作在各级政府的工作序列中排位极其靠前,也是考量地方官员政绩的重要标准。 从当年华裔外商黄鸿年能在某地一口气并购全市所有国企可见,地方政府当时的心态,有多么渴望将手里的东西“双手奉上”,以换取资金、经验、技术、市场……政绩。 这是一种无奈,也是过度落后所造成的必然经历的阵痛。这个国家站起来的过程并不容易。 操之过急,求之太切的情况下,吃亏是必然的,不吃亏,不给便宜占,别人凭什么来? 关于这一点,其实从上到下心里都清楚。至于具体操作过程中的诸多混乱情况,甚至猫腻,也很难完全避免。 相对于较早开放的东部沿海地区而言,大部分落后地区连“吃亏”的机会都没有才是真正的痛苦。 港商、台商、外商过路一次,被地方政府当皇帝伺候着的情况,在这些地方一点不罕见。 就在不久前,庄民裕一度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峡元历史上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被他抓住了。他将成为改变峡元县贫困落后、一无所有局面的那个人。 不求树碑立传,不求万民伞,只求后代峡元子孙不再缺吃少穿,不再病不就医,过上好日子的时候,能偶尔说起,那时候的县长,大概姓庄,是个好人。 是的,庄民裕想象峡元人的生活变迁,实际也只敢想到这个程度。 见识是时代赋予的,何况这个时候很多地方上五十岁左右的官员,因为自身出身背景、文化水平、眼光、思维等因素的局限,本身连眼下这个时代都已经快要跟不上。 就连中央政府都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这前后的很多年,各级政府考察团跑遍全国跑出国,哪怕“浪费”大量资金,国家也认了。 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庄民裕跟着张市长住了一天某庆州市新建的星级宾馆,摆弄不明白那套进口的淋浴设备怎么用,澡是从洗手池里接水洗的。 现在的问题其实就是王宏“蒸发”了,他那份到底归谁的问题。 吃过一次亏,不敢再吃第二次,庄民裕和张市长谈过之后意见一致,峡元县政府必须在接下来的港口项目开发中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 但是他就这个问题跟郑忻峰谈了两次,结果很不乐观。 当那个小年轻谈急了甩脸直接起身就走,丢下两句话: “一,别忘了合同在我手里,上面有我的名字,那片土地已经是我的,我买下了。我可以保证峡元拥有自己的内河港口,这事对我是利,因为我是商人,但是对峡元人民,同样有利。” “二,两个人合伙投资地方项目,其中一个诈骗合伙人,政府不但不帮忙,还站出来,说,他那份归政府……恶意侵吞私营企业资产,你庄县长是土匪还是山贼?是要捅南关省的天,还是市场经济改革大形势的天?” 大帽子一直扣,庄民裕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拿郑忻峰没办法,连再去公开招商都不行,庄民裕很清楚,这件事到现在除了他庄民裕头铁,连张市长都已经不愿意出面来谈了。 而对方合同在手,形势判断门清,泼皮无赖,资金雄厚,现在有恃无恐。 收拾行李准备换地方的时候,庄民裕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是那小子,会怎么做,怎么把人坑进去?对了,他们好像认识。 他还不是很清楚,不是认识,自己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就是那小子。 …… “你小子对老庄也太狠了。”江澈用玩笑的态度对郑忻峰说。 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江澈很高兴看到郑忻峰的成长,他做的其实无可厚非,江澈自己也不是什么普世圣母,只是想想老庄,还是会有那么一丁点儿内疚。 水变油的事,老庄不可能联想到江澈头上,这玩意全国多少人,多少领导干部都还上着当呢,何况江澈早就把锅甩了,之后也一直旁观没参与,怪江澈,没逻辑。 郑忻峰说:“我知道那个庄县长人不错,但是人好,未必做的事就是对的,好人添乱的时候,多了。” 江澈开玩笑说:“小心逼急了他揍你,我听说老庄以前可是上过战场的。” 老郑说:“那他打的就不只是我,还有整个省的招商引资形象。” 郑忻峰是对的,前世的情况,江澈依然有一定的印象。 前世的两年后,小平原依然荒芜一片,老庄心急如焚,自己一个人出去找新投资商,但是带来后出价往往不够,外商手握合同不肯出售项目和土地,就那么拖着。 至于向上级去反应,去闹,去争取,他也都干过,但是省领导点头的合同出了状况,总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那时峡元县的情况根本没被怎么关注,庄民裕一样无奈。 “一会儿你自己去那个小旅馆找他?”郑忻峰问。 “嗯,谈完了我给你打电话。”江澈说:“老庄是真的一心为峡元好,所以,很难谈,也很好谈。” 庄民裕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件事,自己跑来庆州的。作为县长,他的吃住当然可以报销,但那是回县里报销,峡元县的财政情况,老庄舍不得去报,自己也住不起星级酒店,已经一个人出来住到小旅馆去了。 江澈在小旅馆门口见到了一身疲惫的庄民裕。 意外地,老庄没有调头就走。 两个人在街边找个家看着还不错的饭馆坐下来吃饭,酒点了,也倒好了,但是没喝。 “领导一会儿要开发票吗?”大概是听到县长两个字了,识趣的饭店工作人员走过来,压低声音问:“我的意思是,领导想开多少,我们都可以开。” 庄民裕随口说:“三千。” 工作人员丝毫没犹豫,心照不宣笑着说:“好,我这就去给领导开,开外商接待行么?领导以后常来。” 庄民裕眉头一皱,随便一个路边饭馆,三千,一顿饭,超过十个峡元人的年均收入之和,对方象是早就习惯了,连犹豫一下都没有。 江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然后转向饭店的人说:“算了吧,我们不用开发票。” 自己平复了一下,庄民裕低头转着酒杯说:“按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到明年,我就会退下去了。我想最后为峡元做点事。” 江澈说:“不会的,市长都还有机会,明年先当县委书记好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庄县长能明白一点,你们不会做生意,只会绑人手脚,你越努力越是这样。” 江澈说得很直接,庄民裕抬眼看他。 “政府突然插进来,还要控股,没人会给你们干的。”江澈坦诚说。 “也没说一定要控股。”庄民裕说。 “不控股,只要占股,你们都会拿自己当大爷指手画脚,你们习惯了。”江澈没留情面说:“再者,万一真做出点成绩,各级吃喝考察团一拨拨的来,你能拒绝吗?你知道他们吃拿卡,弄垮了多少乡镇企业了吗?” “我豁出去顶着。”庄民裕咬牙说。 “那你下去以后呢?”江澈问。 老庄一下没接上来。 江澈接着道:“最简单的问题,对方要求政府也出钱,一起建港口,峡元有钱吗?” 庄民裕没钱。 “这些其实我都考虑过了,知道余地很小,但是跟你学的,我要趁这个机会,在合同里加条件。”他拿出一张纸,手写的,放在江澈面前,说:“帮忙看看?” 竟然是跟我学的?江澈:“……” …… “要是这样改,我不签。”郑忻峰放下手上已经涂改过多处的那张纸,扭头带着不可思议看着江澈说:“老江,你要明白,咱们现在根本不必搭理他,谁耗得过谁啊。” 江澈说:“我知道,但我不想这样耗掉峡元的机会。而且合同肯定是要换的,要把王宏存在过的痕迹抹掉,对方趁机提要求也很正常,不可能就这样让我们一家把王宏那份全吞了。” 合同修改过的条款,在没钱的情况下,峡元县将茶寮村现在占据的良种场、后山坡周边的区域一并划给茶寮进行灾后重建。而后,新村以集体土地入股,占股拟成立的新公司30%的股份,剩余70%归郑忻峰的“盛世辉煌”所有,县市各级政府放弃经营管理方面相关权利,由茶寮村成立专门委员会参与意见。 这些都是江澈和庄民裕反复“研究”的结果。 “其实茶寮的意见,就等于是我的意见。”江澈补了一句。 “不可能,庄民裕打的主意,就是通过县政府对茶寮村的管理权来间接参与管理,就算茶寮人都听你的,它就一个村,能不听县政府的?” “能,一旦做到一定程度,省市政府想指手画脚都得再三斟酌。” 郑忻峰神情有些莫名地看江澈一眼,还是摇头,拍着桌上纸张说:“那这个呢,投资设厂承诺,就业人口承诺……他庄民裕一分钱不花,打足了税收、就业、间接参与管理等主意。” “间接管理实现不了的,放心。至于剩下的,没错,这是老庄的条件,我打算真的做。” “疯了?办什么厂啊?!老江”,郑忻峰郁闷道,“就峡元这情况,没前途的。内河小港口建起来,把王大师留下的厂房建完当库场,就是咱们最稳的,资金利用率最高的盈利方式,茶寮人跟着喝喝汤也能过上好日子。办厂,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做实业吗?再说就算真的办厂,能在这种地方办?咱们又不会水变油。” “等有水路,问题也不算很大的。” “是,没错,办厂,赚钱,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咱们可以换个地方啊!这里的交通就算再改善,材料进来,产品出去,利润比起放在其他一些经济、交通更好的地方,依然会低上少说一成。” 江澈点了点头,“这点小亏,我打算吃,反正港口那边会补回来的,就当咱们少占点峡元的便宜。” 郑忻峰扭头看他,慌乱说:“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你欠这破地方什么啊你?” “为了信仰之力。” “……滚。” “那就当我突然打算认真一回,让峡元多一些孩子上得起学,别忘了,我是老师啊。”江澈点头,想了想,玩笑说:“有点吓人对吧?我认真起来自己都怕。” 江澈有多久没认真了?他自己都忘了,但是这回不一样,真的在峡元县办厂,有太多条件限制,有太多厚望在肩。 “放着好好的韩立大师不当,你当什么乡镇企业家啊你?” 江澈笑,老郑气恼一会儿,无奈道:“那你想好办什么厂了吗?” “还没。”江澈老实道。 原本的计划,茶寮会在拥有港口集体股份的前提下,依托航运和小港口开展物流、旅游等项目,带动土特产等的销售,形成一个以第三产业为核心的“奇迹”富裕村,进而化名气为效益,谋求进一步发展…… 现在,按照庄民裕的设计,“郑忻峰”要去带动一个县的发展,开办工厂,带动就业。 江澈答应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什么玩意 “我想了个绝妙的主意,郑总也支持,峡元要发财了。” 半个月后,江澈让人带话,夸张说。 办厂多大的事啊,现在简直关乎庄民裕的命,他第一时间屁颠屁颠就来了。 实际自从新合同签订,办厂时限被老郑强行延长,老庄最近老跑茶寮,想着用实际行动督促下,想着我一个县长三天两头这么来,你好意思一点动静不给吗? 但是郑忻峰就好意思,人直接走了。小平原上除了原有在建的继续在建,庄民裕愣没见郑总有一点引进机器设备,开办工厂的意思。 以庄民裕的理解,工厂嘛,螺丝轴承、罐头衣服,没了。 钢铁和纺织没戏,他也没指望郑忻峰这不情不愿的家伙能给他弄出个汽车厂、电视机厂什么的。 终于听说有消息,庄县长激动得热泪盈眶……但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张圆桌,几盘菜,两瓶酒。 同席有老村长和生产队长等人作陪。 “我跑去看了一圈了”,庄民裕坐下来,有些失落说,“什么都没看着,你们到底要办什么厂啊?” “空气厂,拿个塑料袋装一包空气出去卖,能不能卖得掉,我也不知道,反正不行就破产停工。”郑忻峰在旁没好气道。 他也在,是去庆州开了一家宜家之后又回来的,反正小平原的建设,王宏之前都安排得很好。 对于峡元这个厂,老郑实际依然一点都不支持,但是江老板说他支持,他没办法也只能支持。 庄民裕听他这态度,一颗老男心嘎嘣就碎了,最后一点期待的目光投向江澈。 他知道对面那位郑总是没心思办厂的,压力只好拼命往江澈这个中间人身上压,不一定江澈能说服郑总,但庄民裕相信他一定能坑着郑总。 “先吃吧。”江澈懒得看他俩摩擦,举了举杯,笑着说:“庄县长试试这个,郑总,你也试试。” 桌上七八个菜,其中三个小碟子,上头的东西看着差不多的东西,长条状,分别是扁的,圆的,带褶皱的,像豆干,但是颜色比豆干浅,看着质地似乎也不一样,上头带点油,撒了星星点点眼色鲜亮的辣椒粉。 “这什么玩意啊?”郑忻峰好奇问。 “先吃一点试试,我记得你会吃辣的。”江澈说:“庄县长也吃辣吧?” 庄民裕点点头,说:“爱吃辣。” 带着困惑,两个人分别夹起来一根,咬了一口。 没有传说中的惊呼和感叹,美味爆炸和天旋地转。 “就……还行吧。”老郑大概是现在吃惯了好东西了。 “也不怎么特别好吃。”庄民裕毕竟年纪在那。 一旁,杏花婶的脸沉在那里,这玩意可是她带着四个女儿跟江澈一起弄了好些天才折腾出来的。 要不是面前两人一个是县长,一个江老师口中不正常的城里老板,她就要收桌子了。 江澈身后,曲冬儿一听就开心了,在后面扯江澈的衣服,等江澈回头,扑闪着大眼睛说:“你看,他们不喜欢,咯咯……那我们端走了哦。” 在门外,一群村里孩子探着小脑瓜,翘首期盼着。 “拿去吧,记得都吃完啊。”江澈叮嘱。 “等等。”老村长赶紧先夹了几根松软的到空碗里。 其他几位村里来作陪的也都差不多,各夹了一点。 剩下的,孩子们欢天喜地端走了。 郑忻峰和庄民裕边吃边品,自己的一根很快吃完了,看着旁人在吃,吧嗒嘴咂摸一下味道,甜中带辣,面和油的香味混合。 这些余味都是他们自己一口一口嚼出来的,所以特别真切。 抬头看了一圈,老郑的筷子果断伸向了江澈面前的碗,同时讪笑着说:“明明也不觉得很好吃,可就是还想吃,跟渴了似的……真奇了怪了。” “我这个是特有嚼劲的,你干脆用手拿着啃,更带劲。”江澈没拦,笑着道。 “这样也行?”老郑看看他,果断用手拿了,搁嘴里咬掉一截。 庄县长稍微矜持了一下,低头吃了几口别的菜,然后感受一下嘴里的味道,竟然还在回味,竟然那种特殊的味道并没有被其他菜的味道冲淡。 带着几分“娇羞”,他看了看老村长的碗。 老村长低着头果断把碗端上了,这年头零嘴可不多,老小孩,老小孩的说法也没说偏,老人也一样喜欢嘴里有个嚼头,县长的目光,他装没看到。 “庄县长你吃我这个吧。”李广年的哥哥李广亮是生产队长,他把自己的碗推了出来。 庄民裕尴尬笑了笑,伸筷子。 隔一会儿,李广亮的碗空了。 跟着,郑忻峰拿走的江澈的碗也空了。 “很奇怪吧?”江澈笑着说:“不吃则已,一吃上,就根本停不下来,对吧?” 村民们大笑,因为早有体会,郑忻峰和庄民裕几乎不约而同点头,把目光投向江澈说:“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恰好曲冬儿小嘴两边红彤彤,把碗放回来,说:“辣条呀。江老师说又叫神奇的零食。” 郑忻峰嘴里味道犹存,感觉一下说:“辣条?” “一条一条的,有点辣,很难懂吗?”曲冬儿好奇问。 “倒也不是。”郑忻峰扭头问:“零食么,还有没有?” 杏花婶有点开心了,起身说:“我去拿。” “差不多了,一次别吃太多。”江澈笑着给准备再上一份的杏花婶挡了回去,转回头认真介绍道:“准确地说,这东西应该叫做面筋熟食,主要材料就是面粉而已,成本很低……” 类辣条食物历史上早就存在过,但是真正意义上的辣条,前世要到1998年才被制造出来,然后还要更久,才风行全国,至网络时代,登上“王座”。 江澈打算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等一下”,庄民裕把话打断了,有些着急问,“你说的厂,不会就是建来弄这个东西吧?” 他固有观念理解中的厂,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总得产点什么市场上的物价,这怎么能是厂呢? 这东西能带来多少就业,能到多大规模? 他觉得不能,庄民裕觉得这玩意虽然不错,顶多也就是峡元县从此多一道风味小吃罢了。 “零食……不是菜,是零食。”郑忻峰在一旁自己念叨,像在思索着什么。 江澈有时候对于庄民裕的古板脑袋也是挺无奈的,当场没客气地反问道:“那么庄县长觉得,酸梅粉一年的销售额是多少?无花果呢?济公开味丹呢?” 庄民裕不知道,江澈其实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未来,2015年,辣条的总产值会超过600亿人民币,就这个数字,还是因为恰好有人拿来对比当年暴涨的全国电影总票房300亿,是其两倍,江澈才模糊记住的。 他还知道这玩意后来在国外卖到10几美元一包,而成本,十分低廉。 “总之,你说能让峡元发财的,不会是这东西吧?”庄民裕还是没转过弯来。 江澈有点不耐烦了,没好气道:“就是这东西,庄县长看不上更好,我……我们郑总还不惜得带你一起呢。” 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因为工厂,别人本来就是没股份,县里只是求它纳税和带动就业而已。 郑忻峰果断把江澈意思理解成厂子不在峡元办了。 “对的,这个厂,我准备放外面办。”他说完这一句,凑到江澈耳边小声接着道:“这玩意怎么整出来的?我刚想了想,弄不好能赚大钱。” 江澈点了点头,想到这玩意是因为那天刚巧看到杏花婶在做豆干,想到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玩意真能赚大钱……但是它显然不可能成为江澈的主要业务,分心太多,所以,也舍得放在峡元。 以后打假,打击黑作坊,维护品牌,为自己正名那些事,还得老庄他们去做呢。 不知道江澈的考虑,郑忻峰顾自有些激动地接着道:“销售之前严格保密生产,开始销售第一时间就要把品牌建立起来,就像哇哈哈一样,都是奶,但是自己单独表达一个分类。可不能做成像酸梅粉那些那样,谁家都一样。” 他已经开始思考更深远的环节了,郑总果然是有头脑的,很快抓住了关键问题。 一旁庄民裕有些懵了,心说这玩意真的这么厉害?犹豫一下,庄县长说:“这个,其实也可以在峡元先试试嘛。” “试什么?”郑忻峰直接道,“我回头给你一个别的厂,或者在茶寮弄个小分厂不就行了?” 老郑一点情面没留,但是人就是这毛病,庄民裕一听,顿时觉得这看不上的玩意宝贝起来了,说不定真是机会。 “这个,我考虑了,还是先放我们这里吧,分厂的话,真卖得好的话,全县那么大地方,哪不能建?峡元劳动力多啊,而且勤恳,而且工资水平低,这些都是好处啊。另外我们这虽然不产面粉,但是辣椒好啊,而且山好水好……” 郑忻峰是真的看到了这种零食的潜力,真的想把厂办出去,所以固执的还是摇头。 庄民裕并不知道他说了不算,一时情急道:“那这个,这个是在茶寮弄出来的,怎么着茶寮的意见也该听听吧?” 来了,间接管理,庄县长的后手。一直就等着他漏这一手,更一直希望他能早点看清楚形势,江澈果断道:“那就请茶寮村委表决一下吧。” 村委会的人基本都在场,在庄县长热切的目光下,表决马上开始,马上结束,意见一致:“茶寮人不强求设厂在本地。” “这……钱都舍得?!”庄民裕看看眼前的朴实村民,一张张坚定的脸,丝毫不动摇的目光,终于明白了,县长就是白搭的,从此自己只有支持的份了。 除非撕毁合同或撕破脸强压,否则小平原这一块,他已经完全插不进手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十二把交椅 茶寮村委这些人和江澈一样,都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庄民裕的性格和人品,只是深浅有些差别而已,毕竟两者之间在灾前灾后,一直联系紧密。 眼前的情况,若是换一个混账县长,那么很显然,来一套阳奉阴违,表面逢迎,背地里使坏,才是正确的做法。 村民们直接摆明的立场和态度,恰是出于对庄民裕的信任和坦诚。 庄县长心里有点苦涩,但是总算借机把问题想透彻了,叹口气,坐下笑着说:“这样我就放心了,凭你们之间这份情义,我知道厂子一定会办,而且会办好。” 这一刻,听到这样的话,村民们的心头是暖的。 而江澈有点担心郑忻峰会跳起来,观察一下,老郑意外地沉默思索,一言不发。 实际情况,以峡元县的条件现在要去搞那些符合庄民裕认知的工厂,简直找死,只有这样另辟蹊径的做法,才符合实际,而且形象上也搭。 “庄县长别小看了零食小吃。”他笑着说了一句。 “嗯。另外我仔细想想,也是这样好。”庄县长“自暴自弃”说:“这样以后万一真的一拨拨地来那些吃喝考察团,联系我,我也好挡回去。” “好好干,做生意我不懂,但是该扛的,我一定会替你们扛起来……”庄民裕举了下杯子,低声对江澈说,“我就当自己明年肯定会下去。” 这意思,庄民裕先表态,他豁出去了。 晚饭后,老庄离开,转换身份后的茶寮村预备召开第一次正式的村委会核心会议。 大概这个会真的特别正式,所以老村长带着人还在布置。 在屋外,郑忻峰走过来,跟江澈示意一下说:“聊聊。” 两个人绕到江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郑忻峰扯开外套挡风,点了根烟,不远处,从小平原工地上下工的村民三三两两走在夕阳下。 “怎么,还是想不通啊?”江澈笑着问。 郑忻峰把烟摘下来,看着江面说:“我有那么笨么?刚刚看见村民们毫不犹豫全都站在咱们一边的时候,感动什么的咱不说,不过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江澈说:“啧啧,不愧是郑书记。” “韩立大师客气了。至少现在我觉得把小港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放在茶寮,是很正确的做法。真的跟地方上扯皮两年,就算最后能一口吞下,未来怕也麻烦不断。”郑忻峰弹了一下烟灰,烟灰扑面,他换了个位置,继续说:“当然,要是股份直接在县市手里握着,我还是不同意的。这局,你破得好。” 总算得到郑书记的认可了,江澈松一口气,笑着问:“不计较在这里办厂,少那一成利润了?” “当然计较,做生意的人,不计较就废了,就算只是个小厂,那也是一成利润啊。但是我想,等有一天要做进一步连带开发,大概其他地方也给不了我们跟在这一样的条件和自由度,这里,能算是咱们的一亩三分地了吧?” 又是一亩三分地,江澈听到这个说法习惯性会想到一个小公园,也不知道那里的弟子们,现在怎么样了。 “放其他地方,万一麻烦多,各种敲诈、打点,还不如在这里有人站一起,有人遮风挡雨。而且,我现在已经开始想它除了钱之外,到底还能带给我们什么了。”意味深长说完这一句,郑忻峰看着江澈,继续道:“老江,咱们都是草头百姓出身,没有政治资源这点,真的很糟糕,就不说求什么好处了,至少想个安心吧。” 终于抓到关键点子上了,心想着郑书记前世能混起来,果然不是只靠妻家照顾那么简单,江澈点头。 “你说咱们茶寮到底能做到哪一步?”郑忻峰带点儿兴奋和期待看着江澈,自问,然后自答: “有一个希望工程标志形象,有一支深受关爱的山村小女排,泥石流受灾下山广受关注,贫困村自强进取,顺利的话,创造一个财富神话……在当前的大形势下,完全符合宣传口的需要,这样一个奇迹,底子又正,新闻媒体要疯吧?这一疯,县、市、省……我能想得更远点吗?那个什么大会堂,老江。” 江澈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心说未来没准还会出个清华,再没准,还会出一个女排国手呢。这两件事本身都不算超级特殊,但是事情往往是互相影响的,当茶寮变成传奇,这两件事的意义和影响,也会变大。 有这对关系存在,大眼睛停止在团中央候补委员的步伐,曲冬儿完全有可能走得更高更远。 当然,对于这一切,江澈早就已经决定不去左右,完全听从她本人的意愿,不论如何,冬儿能过自己喜欢的人生,才是最宝贵的。 “大概……可以吧。”江澈淡定说。 “那就好。”郑忻峰深知这其中的意义,价值何止千金,不由得兴奋挥拳。 隔一会儿,他才又扭头有些狐疑道:“这么多东西被拢在一起,要说你不是有意推动的,我都不太能相信。” “开会了,开会了。” 冬天的小棉袄和小棉裤裹得厚实,头发长了,扎了小辫子在脑后的曲冬儿在河滩上一边跑,一边喊,像只圆滚滚的小熊。 “每次看见这小丫头就想赶紧回家生个闺女。”郑忻峰难得一刻,露出的竟然是父辈样的“慈祥”笑容,他笑着站起来,紧张地连声向着曲冬儿喊:“小心点脚下,哎哟冬儿你慢点……这满河滩的石头,来,我抱你回去。” 江澈也站起来,笑着说:“改想生女儿了啊?那怎么办,我这拍肩送子,还没学会怎么收。” 郑忻峰懒得理他,张开双臂,期待着。 曲冬儿跑过来……一头扎进江澈怀里。 …… 十二把崭新的木椅子,做的是早年间地主老财家里摆正堂的样式。 正当中一把。 剩下左右不对成,一边五把,一边六把。 屋里总共八个人。 江澈抱着曲冬儿,和郑忻峰一起走进来,有点被这太过正式的阵势吓到。 “我们山里人,也没文化,就老谷爷以往出去的时候,听过人说书”,人都站起来了,李广亮代表大家解释道,“这么安排,江老师别笑话。” “不会,不会。”还不是十分清楚状况,江澈连忙说。 老村长走上前,抱了曲冬儿下地,对江澈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澈看看他指的方向,摆手说:“那儿应该老谷爷你坐。” “这事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要做事了,那就都得有个规矩、次序,不然容易乱。江老师,这你不能让。”老谷爷认真说着话,硬拖江澈在正当中的椅子上坐下来。 突然有种梁山泊的感觉,还有点尴尬。不过村民们这么搞,也不算突兀,另外传闻中似乎华希村也有这么个制度,只是不愿意对外宣扬。 当大师的时候都没来这么一下,江澈勉强沉住气。 在他面前往下,一边老村长,一边郑忻峰。 再往下,有李广亮、根叔,另三个生产队长。 跟着,两个女人。刚被选为妇女主任的杏花婶坐了一把不奇怪,毕竟她现在村里的地位可不同当初了。希望小学校长柳将军也坐了一把,江澈看一眼,有点慌,想想有三墩呢,又不慌了。 最后,麻弟和李广年在尾巴那儿站着,没坐下。 “这,还空着两把呢。”这阵势弄得武侠小说似的,郑书记挺兴奋,指着问。 老村长解释说:“这个,我们想的是,麻弟将来接我这把,广年接他哥这把,他俩都跟江老师走得亲近,所以让先来听听……剩下那两把,我们想就先留着,等以后茶寮出能人。” “这样也正好,有什么事,江老师在的时候,你的位置就你一句话作数。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商量着来,意见不一样了,投票还能分个高低。”李广亮跟着解释。 郑忻峰说:“那万一我也不在呢。” 到这会儿,他和江澈的关系在场这些人大概也都有个数了。 正不知道怎么回答…… “哎哟,我好累啊。” 刚出门喝了口水跑回来的曲冬儿还不清楚情况,稀里糊涂自己爬上一张椅子坐下来,靠着,两条腿在空中轻轻晃荡。 众人互相看看,一齐笑起来,“那就这样,冬儿先坐一把,反正将来也是你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光辉的形象 因为见大伙都笑了,才发现麻弟、李广年两个哥哥都还站着,曲冬儿小脸儿窘迫得慌,两手支撑着,挺着小肚子想从椅子上滑下来,圆滚滚有点困难,也已经晚了。 老村长告诉她就坐着。 茶寮村现在的第十一把交椅上,赫然坐了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一个读书、游戏、可爱卖萌都精通,关键还被人带偏了的小妖孽。 小小当家人的身份给人强烈使命感,宽大的椅子上,曲冬儿坐得小腰板直挺挺的,抿着嘴唇,扑闪着大眼睛,特别认真地听着大人们说话。 厂房、设备、面粉、包装,其实也没办过厂,所以一切都讨论着来,分工安排下去。 江澈对每一样的要求都很高,有些乍看起来不屑去做的事,真做起来反而并没有想象的容易,但是因为可以造福一方,江澈还是难得地认真去做了。 怎么说也都是又一份利人利己的产业,把事情理顺,他还要抽身,学计算机相关的东西,认识那个华夏互联网草创时代圈子里的人——他将见证并参与这个未来鼎盛的行业从艰难困窘到崛起、繁荣的脚步。 一边做着记录,参与意见,郑忻峰依然有些郁闷说:“关键这玩意的制作工艺太简单了,所以就算是打出品牌,还是很容易被假冒。” “没错,这个是不可避免的,你回去多打听打听,咱们试着在包装上多下点功夫,这样一般小作坊要仿冒,首先包装上就是一个难题。”江澈说。 “那他们不冒咱们的牌子,也可以做一样的东西卖吗?”老村长听了半天,心被揪起来,像是被人抢了收成,忍不住询问了一句。 “可以,这个是禁不住的,咱们第一波销售过后很快就会出现,小作坊和正规厂家竞争对手都会冒出来。所以,咱们也别去妄想能独占整个市场”,江澈不敢说未来那个市场有多大,只说,“咱们能占住大头就好了。这里头除了产品本身,还涉及宣传营销等很多东西,回头我会做个规划给你们。” “那小作坊的话,我就怕它们胡来,脏兮兮的回头把咱们整个名声都败了。”杏花婶神情担忧,因为江澈的要求,初期的手工辣条制作,卫生要求十分严格,给孩子们吃也放心。 “这个也不可避免,双刃剑,一方面杏花婶的担心确实有道理,另一方面,等到情况出现,也正是我们建立品牌信心的时候,所以咱们自己先把好卫生和质量关,剩下的慢慢来。” 江澈说完“慢慢来”,曲冬儿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开口:“所以,这里有个坑,就看谁碰巧先踩进来找死,给咱们垫脚了。” 这基于她对小澈老师的了解。 江澈不置可否,一整屋子的人,明白的,不明白的,都呆滞一下。 只有柳将军嘀咕了一句:“什么坑不坑的,我觉得还是让我和三墩去把人揪住揍一顿实在。” 大伙忍住笑。 郑忻峰接着道:“所以,不可避免肯定会闹一场争议和风波,是这样吧?到时候揪住几个最好是我们能力范围内的,下重手处理,把争议和风波变成品牌宣传。” 就像前世,关于辣条的食品安全争论越多,人们越是担心,卫龙的品牌价值就越高,销量就越好,这里头的玄机,郑总也抓住了。 “包装啊……”郑总拍着脑门,有些发愁。 江澈递给他一个包装设计图,说:“这是我画的草图,你出去之后考虑的关键问题在印刷质量和防伪技术。” 实际上这一时期的防伪技术并不那么可靠,但是,成本不高的情况下,有总好过没有。 “根本停不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包辣条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包。”郑忻峰念了念,说:“这广告语有点怪,不过挺有趣,也印在包装上吗?” 江澈点头,然后道:“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把谁的头像印在包装袋上?” 目光碰撞,江澈看着郑忻峰道:“郑总,你,怎么样?” 郑忻峰警惕一下,说:“是好事吗?” “那是当然,你要有信心,咱们的辣条必将成为国民零食,所以将来郑总你就是现代辣条之父……想想,说出去多牛?跟袁隆平杂交水稻之父一个层次。” 老郑琢磨一下,说:“好像是这个道理哦。” “那是,那就这么定了。”江澈拍板。 郑忻峰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凉,再一次警惕地问道:“那为什么不印你的?” “我的?”江澈心说虽然辣条的气质和淳朴的茶寮很相符,但是它不符合我的气质啊,我很高大上的。 “忘了吗?我是韩立大师啊。”他小声用唇语说一半,后半句道:“因为你才是老总啊。” 老郑想不出什么破绽了。 隔一会儿,他凑到江澈耳边道:“还是不行,我不当辣条之父。” “为什么啊?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就是被你坑怕了,你既然主动找我,我就觉得没好事。就这么定了,不印,不说了。”他说完不给江澈再开口的机会,仓促退回去。 其实这个时候辣条还是新生事物,并没有成为一个可以玩的梗,老郑的恐惧,完全是下意识的。 “算你逃过一劫。”江澈心说。 “那么印谁的呢?” 江澈看老村长,老村长说:“不行,我太埋汰。” 看冬儿,自己就否定了,她的形象不能商业化。 看柳将军,那辣条要很费料,很大根才行啊,不合算。 看杏花婶,干净淳朴的农村女人形象,跟巩俐有那么丁点儿神似,想想巩俐现在多火啊,这样蹭了名人热度对方还没办法…… “小澈老师你是看上我了吧?” “呃……”这话不好接,怕一个误会,晚上又出事。 “行,我不怕丢丑,觉着挺好的。”杏花婶拍胸脯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了。 江澈越想越觉得对路,当下道:“那就印杏花婶的,确实挺好,而且将来如果咱们茶寮借着航道买艘游轮,开发新村游,老村农家乐,还可以添一个项目……吃上一口杏花婶亲手做的辣条。” 农家乐是什么意思,江澈一早解释过了,未来等到茶寮名气大了,感兴趣的人多了,买个观光游轮,把老村修复一部分,弄一个品味茶寮过往,编一个幸运的人才能看见野猪王,再把山珍野味卖上高价,也是一个不错的项目。 老村长带头鼓掌,大家都乐呵呵的,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郑忻峰拍着手说:“那要不,咱们的辣条,干脆就叫杏花婶辣条?” “茶寮辣条吧?” “老村长辣条?” “那还不如叫盛世辉煌辣条?” 终于有一样被争抢的了,江澈觉得其它几个都还好,选一个出来都能用,但是盛世辉煌?这个公司名就已经很让人绝望了,居然还辣条。 “那要不叫天上人间辣条?”他说。 郑总想了想说:“挺好。” 一旁麻弟开了个玩笑,逗冬儿说:“那就叫冬儿辣条。”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当辣条。”曲冬儿连连反对,整个人缩到椅子上,脱口而出说:“为什么不就叫辣条呢?” 江澈错愕一下,郑忻峰也是,村民们茫然。 曲冬儿在一众目光里脆生生道:“我刚刚听了好一会儿品牌,竞争、仿冒,品牌就是咱们交了,别人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对吧?” 江澈点头。 “那我记得之前郑叔叔……” “哥哥。” “郑叔叔之前说那个哇哈哈,都是奶,但是单独表达一个分类。”记忆力不凡,曲冬儿整理了一下。 抬头找到江澈鼓励的目光,点头,从椅子上滑下来,站笔直,一很小大人地接着道:“现在,我们不说那些假冒的,就说小澈老师说的其他正规厂家,如果大家都知道有一种零食叫辣条了,可是他们生产的,不能叫辣条,是不是很惨?” 这样行吗?单独占据一个分类。 江澈思索着,比如你要注册一个商标叫榨菜,叫饼干,叫咸鸭蛋,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它们都是已经固化了的名词,但是辣条这个名词,它刚出现,只在茶寮…… “就按冬儿说的先试试,看能不能注册上。”江澈说。 “好。”郑忻峰说。 两人都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都很郑重。 村民们终于反应过来了,老村长拍一下扶手,一边欣慰的大笑,一边起身走过去,把曲冬儿抱起来,稳稳放在她的椅子上。 “这把椅子,现在开始就是咱们冬儿的了。” …… 会议结束已是九点多,江澈在路上私下叫住了杏花婶。 “咋了?”路上暗,杏花婶走近说。 “刚有几句话当着一群大老爷们没好意思讲,杏花婶你最近是不是选了几个人准备开始教了?” 杏花婶点头说:“嗯,先从和面开始教呗,手工的先学会,等机器来了不也有些工序得靠手工么?” “这个没错”,江澈说,“我的意思是,卫生方面,有些话我也不好直接对一群女同志去讲,所以麻烦杏花婶最好跟她们强调一下,洗澡,洗头,洗手,戴手套……另外千万注意掉下的头发丝。” “就这个啊,晓得了,你安心,我有数嘞。” 杏花婶走了,江澈回头拐过一个墙角,郑忻峰站在那里。 面面相觑,郑书记神情诡异。 “怎么了?”江澈问。 “怎么了?”郑忻峰说:“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杏花婶没有生扑我了……不好意思,刚才碰巧听到,她们,洗澡,戴套……注意头发丝。” “……” “偷吃挺谨慎啊老江。” 第一百九十五章 招人 “是戴手套……你少听了一个‘手’字。”江澈解释。 郑忻峰反问说:“会有这么巧?” “嗯,另外除了洗澡,你漏听了洗头,洗手,还有我说的是注意头发丝别掉到面粉里。虽然现在还没开始正式生产,但是卫生习惯要从一开始就养成,这没有错吧?” “呃,经你这么一说,倒也像是这么回事……那为什么我会听成那样?” “大概因为你总是那样想吧。” 江澈对郑忻峰耐心解释了好一会儿,自己虽然坐着“头把交椅”,但是还没有称帝,三宫六院毕竟没有。如果要有,也得先弄个最信任的人当太监总管。 郑忻峰这才决定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回“窝”的一路,听见有人哄孩子,听见有人说笑,还有泼水的哗啦声,火盆里炭火的“噼波”声,窗口一个一个关灯,暗掉,但是整个茶寮,生气十足。 江澈和郑忻峰两个人睡一个房间,还好有两张床,郑书记的烟头在黑暗中像是海上的灯塔一样明暗交替,闪着亮光。 “第一批推广最好在年前做掉,这样过年期间村民们辛苦一下,年后就可以大量上市。就先做庆州,从省城辐射开去,大批发商都在那边。”郑忻峰说。 江澈说:“好,来得及吗?” “生产上问题应该不大,第一批量小一点,机器一到,几天就赶出来了”,郑忻峰想了想说:“就是销售推广人员来不及招。要不在庆州当地招点临时工?反正学生们也马上放寒假了。” 江澈想了想说:“就这边招吧,看能招几个是几个,要求简单,会讲普通话,去过庆州就好。” 郑忻峰说:“那哪够啊?” “我计划主要就用村里的人。” “他们很多普通话都夹生。” “教呗,夹生没关系。这样一来以后在宣传口上有更多故事可讲,二来,也能让产品和茶寮人之间的联系更紧密,换一个说法,更接地气,这对于在未来的争议中赢得民众的好感和支持,很重要。” 郑总在点头,表示赞同,因为江澈看见冒红光的烟头在黑暗中规律移动。 “正好快放寒假了,回头培训的事就交给柳将军去做,马东红的话,问下她自己的意见,可以的话就等一阵,跟咱们一块回庆州。” 江澈掖了掖被角,现在不少茶寮村民都先住进王宏第一批建起来的厂房去了,他还没有,简易工棚墙体薄,冬夜里冷得彻骨,不过这样才有私人空间。 郑忻峰翻个身说:“是哦,按理说赵三墩年前也得来一趟峡元吧,得来给柳将军家里送节礼。” “那必须来,不然问题就大了。三墩自己不懂,家里长辈也会提醒他的。”江澈说:“倒是你自己千万别忘了。” “忘不了,等这边事情完了,我先回趟临州,然后带谢雨芬回老家过年,年后再过来……就是时间有点赶,不过有飞机也还好。” “辛苦了。”江澈突然说了句。 老郑愣一下,说:“辛苦什么啊,前阵子我给家里寄回去了两万块钱,我爸妈都高兴哭了,说是准备起个新房子,三层的小洋楼。消息一出去,我二哥的婚事,对面也不拖了,主动上门来催……所以,都值得。还有,谢谢,老江,谢谢你开门给我看江湖。” 这话冷不丁一听有点瘆人,看样子当初江澈写在信上那句话,郑书记真记在心里了。 两个人之间就没法太认真,太感慨,气氛一下垮掉,郑忻峰烟头烧到了过滤嘴,着急忙慌按灭在地上,说:“你呢?” “我肯定也要回去啊,爸妈上回来信就说了,爷爷不肯来临州,得我回去劝。再一个,我家和我二叔一家出门来闯了大半年了,不论怎么总得回去一趟,跟乡亲邻里见见面……不然他们心里就空了一块。” “是这个心理。” “睡吧。” “嗯……等一下。” “怎么了?” “还有个事挺重要,我有点担心冬儿。”郑忻峰说话的语气不像开玩笑。 江澈一下有点担心说:“冬儿怎么了?” “说实话,我今天开会的时候有点被她惊吓着了,事后想想,想明白一件事……冬儿她在模仿你。” “我?” “嗯,她在模仿你的思考方式和思维逻辑,今天两次说话都给我这种感觉。从小丫头自己来说,可能只是单纯觉得好玩,但问题她的学习能力实在太强了,这样茶寮的未来会让人很放心,但是冬儿自己,会不会没童年啊?” “这个……我想想。” 冬儿的童年,一直到郑忻峰那边起了呼噜声,江澈还没睡着,就着这个问题纠结了好一会儿,心想着,总不能把冬儿变笨吧? 怎么办?脑海里冒出来一个人,江澈突然觉得问题大概也不那么难解决了,以后有机会让她多跟林俞静呆几天,估计很快就好了吧? 隔天起床是7点多,出门,一群孩子正在空地上跳皮筋,曲冬儿站那当“柱子”,江澈和郑忻峰坐下来看了好一会儿,冬儿都没轮上跳。 “冬儿,怎么你都不跳啊?”郑忻峰笑着问。 “我穿太多了……呜。”被棉衣棉裤裹得像头小熊,曲冬儿特别委屈说:“点兵点将的时候,他们都嫌弃我。豆倌还说,要是我答应给他当媳妇儿,他就点我……我才不答应呢。” 豆倌害羞了,一群孩子起哄大笑起来。 郑忻峰和江澈互相看看,心宽下来许多,接着问:“那你干嘛帮他们撑皮筋啊?” “没点到的人撑够五盘。”曲冬儿张开小手比划一下,得意说:“下一盘就当队长,点兵点将……我反正不要点豆倌,哼。” 看这情况,江澈和郑忻峰彻底放心了,起身到工地上转了一圈,把招人的告示贴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两人等来了第一位应聘者。 一个十三四的男孩子站在门外,衣衫单薄,满手冻疮。 麻弟和李广年拦着他在说什么,好像是拒绝他进来。 “怎么不让人进来?”江澈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去,郑忻峰也起身跟在他身后。 “江老师,别过去。” 麻弟和李广年赶紧跑过来,把江澈和郑忻峰掩在身后。 江澈愣一下,一个十三四岁干瘦的小男孩,有那么危险吗?何况自己并没有走很近。 “他身上有蛇。”看见江澈目光困惑,麻弟解释说。 “对,都是毒蛇,估计还不止一条。”李广年的神情也很紧张。 仿佛为了印证他俩的话,少年伸出一只手,袖子里一颗绿色的三角脑袋探出来,跟着是脖子,卷曲着,绕在他手腕上。 江澈和郑忻峰都是一阵毛骨悚然。 “这他妈拔了毒牙了吧?带身上?”郑忻峰不敢置信的问。 “没,就是毒蛇”,一旁根叔跑过来,帮着解释说,“那小子家里几辈都是抓蛇的,有蛇药,也不怕蛇……不过现在就剩他一个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悠悠地,带着同情,老郑感慨了一句,看看对面干瘦的身躯,转头对江澈说:“我宁愿想着那条蛇,都不愿意把这事想清楚,他是怎么变成一个人的,又是怎么一个人活着的。”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单独一人,怎么活?估计还是抓蛇卖。 “真的就一条,这条真的不咬人。”少年扣住蛇颈,怯生生用普通话说。 “把它放外面,你进来吧。”郑忻峰示意让人进来,别带蛇,然后问:“你去过庆州?” “嗯,以前我爹抓了一条很大的蛇,他们说在庆州能卖上千块,我们就去了。”少年抬手比划了一下,表示真的很大,然后说:“后来我们卖蛇的时候,我爹被公安抓走了,给关起来了,我就自己在街上捡东西吃,等我爸出来,才回来的。” “所以你就学会说普通话了?” 少年点点头。 第一百九十六章 那时的茶寮 “给你一包92年的辣条,想想那时我们的茶寮,有时会突然忘了,饭曾经吃不饱……” 坐在马东强的拖拉机上,冷风像刀子刮着面,呼啸的风声灌进来,俩耳朵几乎什么都听不清楚。 江澈心情不错,迎风哼着歌,声音被打得七零八落。 重生的好处之一就是唱歌不怕跑调,这是1992年,有些歌就算跑再远,也只有江澈一个人知道。 坏处也有,每当突然押韵,就会自动想接一段freestyle,还好江澈不会。 整个蜷缩在车斗里的郑忻峰抬一下头,说:“你哼个什么破玩意?!” 江澈尴尬一下,心说还好风大。 “我好像听见辣条了。” “我听见茶寮了。” 准备跟他去庆州,帮着拎包打杂,顺便跟着学做生意的麻弟和李广年分别说。 “哦,我好像听见吃不饱了……放心吧,有我在,以后不会了。”郑忻峰嘀咕一声,再次把头埋下去。 他现在的热情变得比江澈还高,那种能改变许多人苦难命运的感觉让人振奋。 在上午的“招聘”工作结束后,郑忻峰的眼眶就微有些泛红。因为他来时,茶寮就已经是有江澈的茶寮,看看也跟自己老家差不多,所以并没有受太大的冲击。今天不同,今天他见到了好几个真正在苦难挣扎的人,听了一些故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趁这机会,江澈又给他写了张纸条: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留白了后半句给他自己去悟。 自从上次写了那封信之后,江澈发现了一件事,忽悠郑忻峰很容易,他很吃豪情壮阔这一套,这么想想,前世初履仕途,他大概也曾一样踌躇满志,渴望造福一方。 现在的郑书记还不是前世后来官场上八面玲珑的那个老油子,他在某种程度上依然中二少年,这种中二终将被抹去,值得被珍惜。 这情况倒不是说郑总就此放下生意人那一面了,只是如果赚钱的同时还能“行侠仗义,匡扶一方”,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会乐意。 作为金庸迷,老郑也算没有枉费中专三年那些抱着武侠小说,从床头到厕所,还为乔峰掉过眼泪的日子。 抓蛇的少年叫做袁小山,十四岁,当时的情况,哪怕他不会说普通话,没去过庆州,江澈和郑忻峰也愿意把人留下来。 而事实上,袁小山连庆州各处桥洞分别住着哪些大佬,还有各处垃圾堆在哪,分别出产什么,都清楚知道。 至于他的蛇,袁小山做了个小布包,塞了点破棉絮给收起来了,眼下是寒冬,蛇呆着就不愿往外跑。 江澈替他的蛇取了个名字,叫小青。 和袁小山一起被招聘进来的人有七个,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在庆州读大学的大学生,叫方学文,因为快毕业了,家里爷爷瘫痪在床,条件困难,所以放假提前回来,一边陪伴老人,一边也在工地上干活。 招聘这边开的工资比工地高,所以他过来了。 这些人,再加上茶寮自己这边的柳将军、马东红等人,一带一,一带二,能让下一阶段茶寮村民们去庆州做辣条推广的时候少一些人生地不熟的麻烦和恐惧。 上午结束招聘,下午,郑书记就匆忙踏上了去往庆州的行程,联系机器、包装、面粉。 …… 郑忻峰和麻弟、李广年一行三人走进了车站。 拖拉机的突突声没有停下来,马东强把烟头丢了,拍座椅说:“江兄弟接着去哪,我给你送过去。” 江澈说:“不用了,县城就这么丁点大,我去趟邮局,拐个弯就到。” “哦,好,那我先去拉东西。” 拖拉机的突突声猛烈起来,马东强戴着脏兮兮劳动手套的双手往右一掰,疼得一阵龇牙咧嘴,他手上的冻疮早已经开裂化脓了。 吃的就是这碗饭,每年都得有一回,他自己倒也不那么在意。 “马大哥。”江澈看见了在后面喊。 “嗯?”马东强压住扶手扭头问。 “过阵子送你去学货车怎么样?等学成了,来茶寮当车队队长。”江澈笑着问。 从接送小女排开始,到听说茶寮发生泥石流主动赶来,到把自己家的木柴运来良种场,再到后来的一次次,马东强对茶寮的情义早已经没话说了,这份回报该他的。 “真的?”马东强惊喜地站起来,货车,他在工地上见识过很多回了,还进驾驶室坐过,羡慕得厉害,而茶寮村的将来,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到。 江澈点头说:“真的。” “行,那我回头就去学。” 马东强乐颠颠地开着拖拉机走了,从此就要告别摇把子,拿上小钥匙。 江澈拐弯进了邮局,按约好的给胡彪碇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 “江兄弟,你可算是给我打电话了”,老彪在电话那头显得激动异常,声音打颤说,“兄弟,咱们牛逼大了。” “是吗?你大就好,那玩意我没有啊。”江澈打趣说:“什么事那么激动啊?股票涨了?” 确实涨了,但事实如果只是股票涨了,胡彪碇不会这么激动,毕竟这事他早有预料,江澈说会涨,那哪有不涨的。 “不止”,老彪像是报告惊天秘闻一般慎重加激动道,“兄弟,咱们现在控股爱使股份了。” “……”江澈心说尼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炒股炒成股东,还是第一大股东?! 对面胡彪碇继续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别人告诉我,咱们现在手头有爱使股份7%的股份,只要发个公告,就可以宣布控股了。” 突然,就控股了一家上市公司,还是老八股之一,还是前世a股最疯狂的那支,江澈一下有点缓不过来。 “这点钱,7%,就控股了?!搞飞机啊,我不要啊!” 被早期的股票市场撞了一下腰,稍稍整理了一下,江澈有些担心说:“老彪啊,你没去宣布吧?” 胡彪碇坚决道:“没,我等江兄弟做决定。” “那就好,咱们先埋头不吭声。”江澈做了决定,他并不知道,这一时期如果他和老彪真的宣布控股,强行介入管理,就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因为九二、九三的政策背景,只有公有制企业才能上市,他们的介入会引发很多问题和争议。 电话另一头,正满心期待成为上市公司大老板的胡彪碇,一句“为什么”已经到嘴边了,但是想想:对面是谁,盛海滩小股神…… 他决定少说话,少打岔,专心多听,多做。 不久后,胡彪碇偶然打听到相关消息,再次被小股神折服,五体投地。 实际的情况,江澈也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自知还运营不了一家上市公司,尤其是这样一家在股票市场上被反复“运作”的上市公司。 爱使股份的持股情况堪称极度分散,这让它的股权变动十分频繁,动不动,就被人控股。 前世就有自然人仅凭2.38%的股份实现过控股,然后直至捞了钱离场也没漏过脸。 而后庄家轮流做,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批人。 暂时没有计划的情况下,出于谨慎,江澈决定先埋头藏好,看看接下来会怎么样发展。 他不担心这些股份会亏,或者出不了手。爱使股份目前盘子不大,股权分散,容易控股这一点决定了,哪怕这一世江澈提前介入,后续依然会不断有准备“运作”一把的大庄家盯上它。 它是沪市早期市场最容易被拿来运作的一支“名牌股”,单是这个“壳”,就价值连城。 …… 已然控股一家上市公司的江老板回到茶寮,被曲冬儿拉去下了一盘围棋,被杀得片甲不留……习惯了,其实也还好,江澈抓起一把棋子,“猜,单还是双。” “……唉,双吧。”曲冬儿无奈道。 “哈哈,是单。”江澈成功扳回一城,打成平手。 和他不一样,现在的整个茶寮都处在一种像是野兽蛰伏待出的状态。 跟着杏花婶学做辣条的一批人,跟着柳将军学习普通话,推销套话的一批人,一个个都在往死里拼,偶尔逛一趟江边,就能看见好几个人在对着南关江水,一套一套地介绍着茶寮辣条。 原本一直都有种奇怪的心理,提起辣条就觉得好玩,有趣,现在,江澈的感觉突然不一样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东西会背上如此多人改变命运的期望。 一切,只等郑忻峰回来了。 老村长每天去路口看着,等着。 杏花婶早上下午的来嘀咕一次,那天的相片,好像没拍好。 村里胆大的女人们只要路上见着江澈,就成群地凑过来,打趣说:“江老师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胰子香?你猜我洗的澡洗干净了不?” 江澈几天下来早习惯了,一样打趣回应:“这个回头我会问你们男人去,身上揉没揉出泥团子,他们最清楚。” 一旁还没嫁的姑娘们叽叽喳喳说:“那我们呢,我们咋办?” 江澈特别认真说:“你们啊,要是心上人是外头村子的,就得抓紧了,要不我怕以后他们不敢上门提亲。” 姑娘们苦着脸说:“那还不怪赵三墩?” 郑忻峰回来的同一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弄得民怨沸腾的赵三墩一起来了,硬生生从临州扛来了一台金星牌彩电送节礼,问他为什么不送猪脚,他说因为柳将军家亲戚都是杀猪的。 这一夜,整个峡元都在扎小人。 只有两个地方因为兴奋和喜悦彻夜未眠…… 一个是柳将军的小屋,咯吱,咯吱…… 一个是辣条生产厂房,哐锵,哐锵…… “怕啥,机器声音大着呢。”后半夜,柳将军一把把赵三墩拎回来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街边卖辣条的官二代 时间很赶,一来江澈和郑忻峰考虑还要回去过年,二来,年前这会儿是个很好的时机,学生们放假,大人们开始办年货,街面上人多而且口袋里揣着钱,拿来做推广正好。 这样等到年节初四五,小朋友们口袋里被爸妈搜刮后剩下的那点儿压岁钱,就能派上用场了,从此与辣条羁绊整个学生时代。 只有四天生产时间。 计划定的是两角钱一包的5000包,五角钱一包的5000包,另外一块钱一包的2000包,毕竟是可以分着吃的东西,更小的规格,江澈郑忻峰没有去做。 五天后,熬了几夜眼眶通红的茶寮人给捧上来的一共26000多包。 去往庆州队伍规模的达到了42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没坐过火车,大清晨的爬起来等候,紧张又兴奋。 村里留守的人一样大清早爬起来送,就连庄民裕都来了。 “我也去吧。”房间里,看着柳将军把包背上肩,赵三墩有些虚弱说。 “你去干啥?都说我去就好,你在家好好歇几天。”神采焕发的柳将军如今连眼光都柔媚了,在三墩身上扫了扫,嘴唇一勾说:“乖乖等我回来。” 这一眼,这一句,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赵三墩,突然一阵身心颤抖。 这事儿开始两三天真是挺美的,三墩自己也挺积极,后来,有点负担,感觉柳将军的目光越来越像狼。 下地,三墩也把昨天偷偷收拾的背包背起来,坚持说:“那不行,我还要跟澈哥他们一起回临州过年呢,正好顺道走,到庆州也能给帮个手。” 柳将军眉毛一挑,“嗯?不是说好了吗?趁过年这会儿,咱们先把这边的席办了……回头再找时间去临州那边办。我家亲戚都等着呢。” 赵三墩犹豫了一下。 柳将军安慰说:“三墩你放心,到时候办酒席,你家那边来几个人就好,在峡元啥都不用你操心。” “不成,我临州还好多弟兄呢,得他们都有空才成”,赵三墩坚持道,“再者说,过年澈哥要回老家,他都不在,这席咋办?” 柳将军还要开口。 “柳嫱君,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赵三墩倔强说。 看着很可怜,很憔悴的赵三墩让柳将军心软了一下,想了想,眼睛一亮,说:“好好好,你是男人,听你的。那我让我市里公安局的大伯帮忙弄几张卧铺票。” 她的眼神在说: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从曲澜市到庆州,江澈和郑忻峰都没睡上卧铺,只有三墩睡上了。 他一次次的往普通车厢跑,一次次当着江澈和郑忻峰的面被抓回去。 胳膊被柳将军牵着,脚下跟着走,三墩不停回头看江澈,眼神呆滞又楚楚可怜,仿佛在说:“澈哥,救我。” 澈哥无能为力。 “我真怕火车被从轨道上晃出去。”人走后,郑忻峰说。 …… 城中村的棚户区,一栋老房子的侧门一楼,门口摆着一个炉子,旁边垒起来十几个蜂窝煤,窗台上摆着用过的肥皂、抹布。 张雨清把行李袋放在脚边,敲了一下门,轻声喊:“妈,你在吗?开下门。” “在,在。”屋里头传来回应,脚步声。 门打开了,露出来一张跟张雨清颇为相似的脸,只是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衰老的痕迹。 “清儿你怎么跑来了?”看了看女儿脚边的行李袋,张妈妈说:“都跟你说这屋子透风,冷,你二姨又一直留你在她家过年,怎么你还跑回来?” “回来跟妈你一起过年啊。”张雨清灿烂地笑了笑说:“你都来庆州了,我以后星期天也不去二姨家了,都回家陪你。再说这会儿放假,等静静回来,她家那么小,也住不下。” “合着你以前不都跟静静一起睡啊。”张妈妈笑了笑,知道是女儿孝顺,怕她一个人过年孤单。 张妈妈其实刚从下面的县里搬到庆州没几天,原来上班的工厂被外商收购拆了卖了,没了工作,她想着女儿再半年毕业估计也是在庆州工作,就搬来了。 二妹,也就是林俞静的妈妈,一直都在劝说姐姐住她家里。 但是正如张雨清所说,她家其实也就那么丁点大,平常有二妹夫在,她又是离婚多年的人,住进去着实不好听,也不方便,就自己在外头租了个房子。 工作还得等年后再找,存下的钱也不多,想着等女儿分配的时候还得用来打点关系,张妈妈租了间最便宜的屋子。 帮忙拎了行李,把女儿让进来,张妈妈说:“对了,静静还没放假啊?” 张雨清想了想,说:“嗯。” “坐,热水袋先捂着,妈给你倒水。” “妈,怎么就换了个地方住,你突然跟我这么生分了呢?”张雨清忙把妈妈按到床边坐下,又把热水袋塞妈妈怀里,自己过去揭了铝制的盖子,拎起热水瓶倒水。 看着女儿的背影,又看了看墙面上的斑驳痕迹,墙角的裂缝,张妈妈苦涩说:“也不知道怎么着了,就觉得妈太没用,委屈你了……清儿是大学生嘞。早知道,当年就让你跟着他了。” 说到最后一句,张妈妈泪水涌出眼眶,侧过身偷偷抹去。 “妈你看你又来了,我都说了,我就乐意跟着你,他家多好是他家的事,咱不稀罕。”赶忙把倒来两杯热水放下,张雨清坐边上挽住妈妈,说:“妈,你别担心,再半年等我毕业工作了,就都好了。” 张妈妈用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毕业工作又能改变多少呢?留在庆州就很难,就算留下了,进了单位,现在单位里都大把的人辞职下海呢。 想彻底改变自己和母亲的命运,想不再看着那个原来应该叫做父亲的人开着小轿车,带着别的女人和他的另一个女儿视若无睹地从自己和妈妈面前经过……这样完全不够。 “笃笃笃。” 敲门声。 “请问张雨清是住这吗?” 管月梅的声音。 张雨清连忙开了门,诧异说:“月梅,你怎么还真找来了?” “还说呢,我都快绕晕了。”管月梅回身指了指来路,又探头问了声阿姨好,没进门,拉着张雨清出门口,小声说:“告诉你件事,江澈在庆州。” “哦,回来准备过年吧?”自从上次的信江澈没回,再又知道林俞静当时真的去了茶寮,张雨清的这个念头,早已经不再那么活泛了。 她始终觉得,机会是自己错过的,但也是命运使然。 第一次,那晚要是表妹没生病,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第二次,明明是她近,但她犹豫了,没去茶寮。 “不是,咱们一起去扫盲的两个同学看见的,说他跟茶寮村的人一起,在路边推销一个什么东西呢,对了,叫辣条。”管月梅看着张雨清的眼睛说:“去看看吗?” “支教还不够,他还带村民脱贫致富啊?”张雨清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来江澈的样子。 在路边卖特产吗?去,还是不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自欺欺人 “他卖土特产……有记者蹲点拍照。”管月梅用透露重大国家机密的神情说出来这个消息。跟着往前一步,侧过头看着张雨清说:“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张雨清点了点头。 都知道这年头的媒体资源有多稀罕,无冕之王跑地方上去,见官都不弱势,记者没事根本不可能平白跑去给一帮进城卖特产的普通农民蹲点拍照片。 所以,能趁年轻沉下心在农村扎根半年多,泥石流都不跑,又懂得积攒履历和口碑,不玩假清高,江澈家里背景厚实点的话,前途当真远大。 所以,就算是纯粹从一个女人看待一个男人的角度,性格、能力……张雨清也欣赏他,何况他还那么好看。 每当夜深人静,或暴雨声入耳,回想那一夜落在胸口的目光,张雨清总是自己也禁不住心头一荡,若是那晚雨一直下……多好。 “要不要先去查一下,看他爸到底是市政府里面哪位领导啊?”管月梅说完,自己有些犯嘀咕:“不过,咱们也不认识人……估计不好查。” 不是网络时代,“人肉”这事还真不容易。 这事贸然去做很容易留后患,张雨清连忙摆手,有些紧张说:“还是不要了。” “那走吧。”管月梅先走两步,招手。 张雨清迟疑了一下,说:“可是,我表妹……” 跟管月梅没什么可再瞒的,很多事情还要她帮着参谋,张雨清把自己知道的江澈和林俞静之间的情况都说了。 当然,江澈去过盛海看林俞静这一点,林俞静暂时没敢告诉家里,所以她并不知道。 “什么?你说林俞静其实很可能放假直接先跑去茶寮了?”管月梅声音大了些。 “嗯,小声点,我有认识她们学校的人,知道她们已经放假了的,但是静静告诉家里的放假时间”,张雨清抬手比划说,“迟了5天。” 管月梅大笑起来,戳一下张雨清,压下嗓门说:“那你傻啊,这不正好说明他们之间根本没到你说那份上吗?要不然怎么会这样两头错开?” 当局者迷,张雨清被点醒了,觉得正是这个道理,仿佛死水重起波澜,心情突然一下有些激动。 “话说回来,当时要是没带上她一起去扫盲就好了……”又嘀咕了几句,管月梅扭头发现张雨清还杵在那里,拍一下,又说道:“好了,别想了,说真的,雨清你跟你表妹之间最大的差距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差距,什么差距,表妹高挑点儿,可是我胸大啊,江澈自己说的,张雨清比较的心思起来了,有些不服气地摇了摇头。 “她做什么都没那么多心思,凭心意就去做了,我猜她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江澈的真实情况。而你呢,你总是想得太多……”管月梅打住一下,说:“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成长环境不一样。” 张雨清没介意,只是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管月梅伸手帮她拨了拨刘海,说:“走吧,就当去看看朋友,再正常不过了。你不去找他,还指望他来找你么?” 是真的被刚刚这番话触动到了,而且没错,难道等着江澈主动来找我么?张雨清想罢用力点一下头,“嗯,那你等我一会儿。” “又干嘛?” “我去换身衣服。” “哦……这就对了。” 隔一会儿,张雨清穿了一身过年的新衣服出门,在门口招手,说:“妈,我跟同学一起出去见个朋友。” “阿姨,雨清晚饭不回来吃了。”管月梅笑着帮忙补了一句。 坐了三站公交,两个人下车,又拐过一个街角,走到一个批发市场附近。 “看到了吗?” 远远的,一个小摊点,围着十几个人,偶尔能瞥见江澈一眼。 “嗯,看到了,他还真放得下呢,在街边推销特产,一点都不为难的样子。”张雨清觉得这样挺好,比那些扭扭捏捏的男同学好多了,转头问:“那咱们是假装经过遇到,还是……” “就直接过去找他呀,照实说,你是听同学说他在这,特意跑来的。这样又不用撒谎,又可以让他听点弦外之音,多好。”管月梅笑着说完,改而一本正经劝诫道:“对上这样一个人,记住能真诚的时候一定要真诚,所以,除了你一早知道他家庭背景这点之外,什么都不必隐瞒。” 张雨清点头笑了笑,说:“月梅你还真是恋爱高手了。” “那是,我从大二开始家里就偷偷给安排相亲,二十多个下来了,我也不能白相啊。要不是没长一张好脸,一副好身材,我就跟你抢了。” 管月梅拍了拍张雨清后背,给她鼓励。 …… 江澈隔着人群跟跨在自行车上的余时平挥了挥手,说:“辛苦余哥了,改天一起吃饭。”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还得感谢你呢,回头我请你。”余时平挥手,蹬车离开。 面前围拢的人群散去了一些,辣条又卖掉了几包,有人买给孩子吃,也有人买回去当过年待客的茶点。 两个刚试吃过一点的小朋友回来了,站在他的小桌边,仰着头,目光恳切地看着他。 “拿去吧。”江澈指了指铁盘子里剩下的两根辣条,等到小朋友欢天喜地地跑远了,才重新撕开一袋。 他用的是很土的方法,前世大型超市里很常见的,设点,试吃,推销。 现在的关键是让更多人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江澈带来的人在整个庆州市一共分了20个点同时在做这件事,他这里到这会儿卖出去了差不多200包,不算好,也不算差。 这些,张雨清刚刚站在人群外围,都看在眼里,也听在耳朵里。 “那个记者说的话,你听到了吗?”管月梅小声问。 “嘘。” 张雨清抬头,正好迎上了江澈的目光。 “没想到吧?”她笑一下,自然说。 “是啊,没想到这么巧。”江澈心说这大胸……呃,表姐怎么来了,面上依然客气地打着招呼,目光尽量不往下走。 “一点都不巧,我就是因为听说你在这里,特意跑来的”,张雨清看着江澈眼睛说完这段话,拉着管月梅走近,说,“这个就是辣条吗?我都没听说过。” “对的,你要不要尝尝?绝对干净卫生。”江澈拿了双一次性筷子给她,说:“就是有点辣,你怕辣吗?” 张雨清怕,可是她摇头,“不怕。” “嘶……呼,嘶……呼。”其实也不是很辣,但是张雨清拿手扇着舌头,额头冒汗,说:“惨了,好吃是好吃,但是我这下估计要长痘了。” “那你叫江澈负责。” 管月梅在旁开了个玩笑,张雨清看江澈一眼。 90年代初,矿泉水还不普及,江澈到小卖铺买了两瓶玻璃瓶装的小可乐,打开,一瓶给张雨清,一瓶给管月梅。 “天气冷,小口喝。” “嗯,谢谢。” 江澈以为这就完了,站上前又推销了一会儿,扭头发现张雨清已经站回他身边了。 “那个,吃了你的辣条,又喝了你的可乐……我,我们留下来给你帮忙吧?”张雨清说:“正好你歇一会儿。” “这个……”江澈有些担心俩女大学生会不好意思,毕竟路边推销这种事,搁二十多年后都有很多人不好意思做。 “放心吧,我厉害着呢。” 张雨清把长发束了起来,走近,伸手把江澈的袖套摘了,自己戴上。 “歇会吧。”她把他推到凳子上,自己干脆利落地站到小桌前。 “大家看一下,辣条免费试吃,真的很好吃,根本停不下来。” 江澈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能自如地喊出口,更没想到,她能一站就是三个多小时,招揽的顾客和卖出去的辣条比自己都多。 大概这是女生的天然优势吧。 晚饭是江澈买了盒饭一起坐在路边吃的,张雨清照样吃得很开心。 一直到七点多钟,担心太晚了治安不好,两个姑娘才先一步离开。 …… “嗓子疼不疼啊?”走往公交站的路上,管月梅打趣道:“瞧你那个劲头,我都要觉得哪怕江澈真的开个店当小商贩,你也愿意去当老板娘了呢。” “我……有吗?”张雨清抬头凝神回忆了一下,嘴角有些甜蜜说:“刚刚还真的忘了想别的,其实就这样真的也挺好的,连盒饭都特别香。” “是吗?那如果江澈真的就是支教老师,街头小贩呢?”管月梅问。 张雨清愣一下。 管月梅笑起来,搂一下她肩膀,接着说:“这样最好,自欺,才能欺人嘛,保持,加油,我还等着沾光呢。” 之后的一段路张雨清都没再说话,她觉得自己挺悲哀的。 到公交站,19路车在远处拐角出现。 “刚听到你问他明天还摆不摆,所以,你明天还来?” “嗯,反正放假。” “……”管月梅整个肩膀人往下挫一下,叹口气,说:“怎么那么聪明的你,到他这儿就变笨了呢?你光是白天来有什么用?” “嗯?” 管月梅伸手一指,“你的包呢?” 张雨清扭头看了看两边肩头,“对哦,我的包呢……你没帮我拿着吗?” “我帮你忘在他那儿了,去拿吧……庆州夜里治安可不好。” 公交车进站,管月梅上车,挥了挥手。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解风情 张雨清的青色布包据说是自己缝的,但是一点都不显得廉价,反而很文艺,放在十几二十年后的淘宝网上,大概可以开一个颇受欢迎的特色手工店。 这是一个在条件困难的情况下努力不输人的姑娘,只不过她的家庭背景江澈暂时还不了解,因为从外表和气质上,根本看不出来。 他同样不了解张姑娘这辈子到底是怎么了,中了什么邪,还是什么毒……难道被下蛊?可是那些我也不会啊。 江澈不认为张雨清会被自己的外表杀伤,因为前世江澈也长这样……结果被礼貌的无视了。 姑娘把包落下了,回头来取,又呆了一会儿帮忙收完小摊,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江澈不能不送,是他自己说的怕治安不好,治安也确实不好。而且张雨清以朋友的身份过来,帮忙一个下午,连声音都哑了。 “要不叫辆出租车吧。”江澈并没有太刻意去装穷小子的想法,当然也不至于没事主动去说我多有钱。 “可是那得卖好多辣条啊。”张雨清笑一下,委婉拒绝说:“公交车站很近。” 末班车,玻璃车窗开了一条缝,冷风吹进来,过往的行人和车流不多,1992年末的庆州街头略嫌破败和荒凉,尤其夜里。 公交车上也一样,空空荡荡。 车子拐了一个大弯,人往右被甩出去一下,张雨清一手把包按在膝盖上,一手拉住前方椅背,扭头对后排的江澈说:“就这儿下。” “哦,好……没想到还挺近的。”江澈在车上其实走神了一会儿,他刚在想,如果张雨清主动问及林俞静,该怎么讲。 大概可以承认喜欢表妹吧,她总不会去找阿姨、姨夫告状。 告了林俞静估计也不怎么怕,她皮厚着呢,只是会麻烦点。 但是张雨清从始至终一句都没提,她是多聪明的人啊,有过先前那封信,这个时候她再主动去提林俞静,无异于逼江澈表态。 落下风的时候逼江澈表态,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张雨清是了解林俞静的,所以她很相信,对于江澈这样一个有野心,有想法,有行动的男人来说,自己才是更适合的那一个。 而这,要靠相处来让他发现。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绕过两个拐角,路面变暗,行人稀少。 说话好像只是为了不显得气氛太阴森,有一搭,没一搭。 打定了暂时委屈隐忍的主意,张雨清也想着自己的事呢,她觉得冬天真讨厌啊,再大的胸,还是扛不住毛衣套棉衣。 “我现在要是说热,把外套脱了……会不会太明显?”刚想到这,张雨清被冷风吹得一哆嗦。 走在她侧后方,江澈突然说:“对了,你表妹放假了吗?”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我才不接这茬。 张雨清扭头问:“对了,你家远吗?” 咦,这样对话也行? 江澈只好回答说:“我家在越江省呢。” 这个信息是张雨清早就知道的,但是干部异地任职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尤其当他们需要升迁的时候。 江澈没说我家住在市府大院……张雨清松了一口气,刚刚那个问题是为了岔开话题问的,太匆忙,欠考虑,问完她就后悔了。 就像管月梅说的,其他事她都可以坦诚,唯一要回避的一点就是这一点。 “我们一起来了很多人,男的找了家小旅馆住大通铺,不远的。”江澈又说了一句。 “嗯。” 张雨清点头的同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盏时明时暗的路灯下,拐角进去是条巷子,站这里从亮处看暗处,只见漆黑一片。 “我家租在这里面……你就送到这吧,里面黑,不好走。”张雨清坦然说。 租在这里吗?明显的棚户区。老实说这有点出乎意料,看来张雨清的家境并不好,江澈看了看,在这里回头就过了,开口说:“没事,我连茶寮山上的夜里都敢走,你忘了?” “我记得。”张雨清抬头看着江澈,恨死了1992年的这个冬天。 旧事重提,雨夜、山路、凉亭,画面在两个人脑海里都重现了一下,气氛顿时有些暧昧。 “走吧。”江澈说完率先向里头走去。 张雨清跟上,走了一小段,主动说:“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跟着妈妈,前阵子,妈妈也下岗了,刚搬来庆州,所以……你不会瞧不起我的,对吧?”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笑容灿烂,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悲伤或自卑。 江澈被触动一下,柔声说:“当然不会,我家原来也是农村的呢。以后都会好的。” “嗯,我也这样想,等到我毕业后,就会好了。” 一只硕大的老鼠从臭水沟里爬上来,慢慢腾腾经过…… “扑,还是不扑?”张雨清犹豫了一下……这一扑安全系数实在太高,随便都解释得通,不顺利收场也容易,不扑可惜了。 她做决定的同时,江澈指着大老鼠说:“你怕老鼠吗?不怕老鼠的女孩子好像很少,林俞静不怕。这老鼠真大,估计一般猫都干不过它。” “……”这都什么啊,谁跟你研究老鼠啊,张雨清把已经倾斜出去身体硬拉回来,“我也不怕。” 江澈刚想开口。 一束手电光打过来。 “清儿,是你回来了吗?”张妈妈整个人在光束后面,距离搁了有三四十米,看不清人。 这要是刚刚扑了,被我妈抓住,看你怎么办?张雨清发现自己莫名找到点折腾恶作剧的心情,有点儿哭笑不得。 “嗯,妈你怎么出来等我了呀。”张雨清连忙先迎上去,跑到妈妈身边,扭头说:“妈,我给你介绍一下……” 人呢? “咦……” 竟然跑了。 …… “还好我跑得快。” 江澈在街边扭头看了一眼,没追来。 等了好一会儿,拦了辆车,回到旅馆。 一屋子人都在。 “你怎么了?”江澈刚想打招呼,一眼看到了麻弟嘴角的淤青。 “快收摊的时候,来了几个人,什么都没说,冲上来把我摊子砸了……然后,就打了一架。”麻弟有点怕江澈责怪说:“打架倒是没吃什么大亏……对不起啊,江老师。” “说什么对不起啊,人没事就好,知道对方是谁吗?”江澈看他没大碍,先问道。 麻弟摇了摇头。 “跟你要钱了吗?” “没有,就是冲上来就砸,就打。” “……” 会是什么人呢? 这情况还真的很难推断,纯粹没事找事的混混?不会现在就有人眼红下黑手了吧? 江澈出门,把郑忻峰叫出来。 “明天弄辆车,就在摊点指尖打转,遇到闹事的,别急,先把人跟住。”江澈说。 宜家前阵子已经在庆州开了一家店了,毕竟几个月前,郑忻峰就来考察过,弄辆车不算难,他点头,说:“行,明天我看着。”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找三墩不知从哪冲出来,激动说:“澈哥,让郑总带上我吧?” 江澈和郑忻峰扭头看看他,“你……现在还行么?” “我现在太需要打一架了。”赵三墩双手握拳说:“要不然我都忘记自己是赵三墩了。” 第二百章 小说情节计划中 江澈自认为在庆州从没和人结仇,再问过郑忻峰,也没有,剩下的人几乎更不可能。 但是第二天的情况还是一样,甚至变得更严重,一天下来三个摊点被人砸了。而且其中有一个老实巴交的茶寮村民,因为拼命护着摊位不肯退,被水管打到满身乌青,皮开肉绽。 “你们俩怎么回事?!三个摊点被砸,就一个都没赶上?”不习惯对老郑发火,江澈努力压抑着怒气说道。 这情况连想找人拼命都找不着,赵三墩憋着火,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急得整个人狂躁起来,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树上。 郑忻峰也郁闷,除了日常被江澈坑,已经有好久没这么憋屈过了,他叹口气说: “20多个点呢,老江,就我们俩人,一辆车,转得再勤我们也盯不过来啊。宜家庆州的店又是新开的,员工暂时也用不上。还有,报警我们也报过了,结果就来了个片警,蹬着自行车打了个转就走了。” 江澈知道他说的是实际情况,这就是身在异地的难处,而且对手在暗处,有“力气”都使不上。 “能托托几个本地的关系帮忙查一下。”江澈说。 “早托了,可是那几个都一样答复我,谁都没听说有什么‘道上人物’要动我们。而且这事没逻辑啊,你想想,就农民进城卖个特产而已,能惹着谁?” 郑忻峰既然在庆州开店,肯定是要认识些人的,只是目前时间还短,人面还不够广。 他突然走近江澈,带着满眼的期待,小声道:“要不你亮身份吧……据我观察,这边也有不少练咱家九转金身功的。干脆,咱们青云门集体总动员,把庆州翻他妈个底朝天。” 这家伙依然对“青云绝代双骄”那个人设念念不忘。 江澈瞥一眼,板着脸没搭理他。 郑忻峰撇撇嘴,无奈正经起来说:“现在最关键是对方的来路我们一点都摸不着,也不是什么地头蛇要管咱们收钱,每次就是几个年轻小混混,冲上来打砸一阵就走,没一个能认的。” 说完犹豫了一下,他试探着问:“要不咱们明天先歇了?” 江澈想了想,摇头,“明天歇了,那以后呢?一会儿跟大家挨个叮嘱一下,明天推销点照样摆,但是如果有人来砸,就让他们砸,人都给我跑,不许还手,不要受伤。” “引蛇出洞?”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郑忻峰点头赞同。 “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一定要把人找出来。”江澈说。 “嗯。”郑忻峰咬牙。 布置完这些事,江澈调整情绪回到旅馆,把人召集起来,先安抚了一下村民们的情绪。 跟着照例统计了一下当天的销售情况。实际辣条的推销效果很好,有了第一天打底,第二天,销量就已经翻倍,照这个趋势下去,第一批带来的货很可能连推销期都不够用。 “村里的电话应该这两天就会装好”,江澈说,“另外我们准备在十字街那边租个小门面做办事处,接订单,联系批发商。这个办事处用人有个要求,过年不能回峡元,你们谁愿意?” “我,算我一个。”李广年第一个举手。 “再一个,我吧。”马东红也站起来说:“我家就在这边,城里挺熟的,也方便。” 看了看这站起来高山平原的俩人,江澈点头,同意了,要不是现在心情不佳,少不得还得玩笑两句。 “我能不能也留下?”身形瘦弱的袁小山站起来,小心翼翼问道。 他回去也是一个人,关键对庆州很熟,跑那些批发商估计比马东红找得都准,江澈想了想,说:“好,那你也留下。” 袁小山又说:“我还有一个事……” “你说。” “那些人,要是我遇上了,能不能放蛇?” 他竟然把“小青”偷偷带来了,江澈诧异道:“你不是说那蛇不咬人吗?” 袁小山说:“我掐它一下,它就会咬。” 竟然还有这种武器? 江澈犹豫一下,怕出人命,拒绝了。 …… 关于这桩来得莫名其妙的麻烦……其实江澈把问题想复杂了,把这个“对手”想深了。 另一方面也得怪这个人级别实在太低,对比牛厂长、郭五、王宏,甚至是朱乡长兄弟俩,这位别说和气生财了,还让江澈生气记住,设计他一下,都完全不够格。 赵正斌当初参加扫盲志愿者是为了追求张雨清去的,结果在村里先是跟麻弟冲突了一次,被虐得不要不要的,然后又眼睁睁看着张雨清主动亲近江澈,冲动表白,被拒绝,一气之下提前离开了茶寮。 这些事真不够格让江澈记在心上,甚至后半段的“夺人所爱”,他完全都不知情。 但是赵正斌日日夜夜记着,半年来越想越恨,恨到咬牙切齿。这事让他杀回茶寮去,不现实,但是就在昨天,偶然一次闲逛,他在街上看到了麻弟…… “竟然给我送上门来了。”赵正斌这两天感觉很痛快。 他把几条烟放在桌上,大声说:“辛苦兄弟们了,烟拿着抽,另外晚上我请客,明天咱们继续。” 笑声、欢呼声、戏谑加得意,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地响应。在场的其实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小混混,赵正斌口袋里有钱,能带他们吃吃喝喝,他们自然乐得跟他称兄道弟。 但就是这些人,反而不好查。 被几声“正哥”“斌哥”一叫,赵正斌志得意满,笑容满面。谭文康在他耳边小声说:“正斌,你自己不露面,不动手,能解气啊?” 赵正斌扭头看他,笑笑说:“你不懂,我现在露面了,事情办起来就不方便了。等我先把那帮穷鬼的那点什么破生意搅黄了,再最后出面收拾一顿,才真解气,明白了吗?” 谭文康想了想,奉承说:“正斌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深了。” 赵正斌呵呵一笑,飘飘然道:“不过明天砸那个狗屁支教老师的点,我还是要去看一下的,他那里我会叫人下手重一点。” …… 隔天上午,张雨清站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头发乱糟糟的管月梅出门。 “你怎么有空找我啊?”站门口看着张雨清,管月梅戏谑地笑着说:“怎么,田螺姑娘今天没去给你的公子哥帮忙么?” “别闹,我昨天就来过了,你家没人。”张雨清说。 “怎么了?他不让你去了,还是你改主意了?”管月梅很好奇。 张雨清摇头,又点头,“也可以算是他不让我去了吧,就昨天早上我过去,他跟我说,他们不知道惹到什么人了,被人砸了摊点,还伤了人。他怕我在那边有危险,硬把我赶回家了。” 管月梅“啊”一声,说:“真的假的啊,不会是他找的借口吧?” “当然是真的啊,什么叫他找借口赶我?”张雨清有些不高兴说:“被打伤那人叫麻弟,你记得吧?就咱们去茶寮扫盲那次,住宿吃饭都是他给安排的。” “记得,一个半大小子。”管月梅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一眼张雨清说:“那你怎么想的啊?” “我?我就觉得……这也算是他在关心我吧?”张雨清有点羞涩说:“其实我也挺担心他的,让他报警,他说先看一下对方来路,劝他别摆了,他又不听。唉,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非要找事……” 管月梅无奈地摇了摇头,打断说:“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要不不会突然变这么笨。” 喜欢么,除去实际考虑,应该也是喜欢的,张雨清没有否认,只困惑问说:“什么我就变笨了?” “果然是关心则乱啊。”管月梅继续绕弯子说:“我聪明的雨清同学,这么容易想到的事,你都想不到?” 张雨清一边思索,一边依然还是问:“什么?” 管月梅翻了个白眼,“找他们麻烦的人啊,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她直接喊出来,“赵正斌啊!” 张雨清懵一下,联系在茶寮发生过的事,果然一下就想通了,只是仍有些怀疑道:“赵正斌现在这样了吗?我记得他以前虽然调皮一点……” “调皮?看来你是真的对你这位追求者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啊,也没试着去了解一下他。”管月梅笑着道:“早变了,这两年赵正斌家里有钱了,在外面混,听说吃得很开的,以前的同学惹上事,很多都找他出面。我还听人说,他打群架能叫得动上百人呢。” “……”张雨清转身,“那我去告诉江澈。” “等等,你急什么?”管月梅在身后叫住她。 张雨清扭头:“这还能不急?既然是赵正斌,就肯定会找江澈麻烦……我得提醒他赶紧想办法,叫家里出面,把这事解决掉啊。”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你就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管月梅说,“没看过电视剧吗?没看过小说吗?” 张雨清被她搞得一头雾水。 管月梅上前拍拍她肩膀、手臂、后背,说:“自己选一个地方伤着了不疼点的,等赵正斌的人来找江澈麻烦的时候,勇敢地冲上去,受伤,倒在他怀里……” 第二百零一章 林俞静说不想见 这就是命。 当张雨清还站在人群外犹豫着是不是太危险,该让哪里挨上一下,能不能控制那么好的时候,林俞静已经出现在了江澈身边。 尽管冬天衣服穿得很厚实,砸在肩膀一侧的木棍依然“砰”一声炸响,光是听着,就知道有多疼。 现在的情况,江澈把林俞静挡在身后,一手朝后虚揽,护着。 如同上次分别在公交车站一样,林俞静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后摆,“江澈,你别去,不许去。” 在两人前方不远处,赵三墩带着麻弟、李广年,三打八,正在试图追上一个刚刚来袭击的混混。 小说情节计划了半天,才发现关键剧情不是自己演…… 依然站在人群外,脚步停滞,张雨清有些茫然。 说是巧合,其实当她在“考虑江澈会有危险”和“这是一个机会”两者之间最终优先选择了后者,就怪不了人,也怪不了命。 闹市区不好直接拔刀,赵三墩干趴了三个,但是对方剩下的人回头一冲,最后结果一个竟然都没按住。 “别追了。”见对方的人四散钻入了人群、巷子,怕有接应,江澈在身后喊了一声。 赵三墩刹住,站在那里,再追也不是,回头也不是,心里很羞愧。 事情是计划好的,江澈和郑忻峰昨晚后来商量,估计这两天最可能轮到的摊点之一,就是江澈这里,毕竟他这里算得上最热闹的几处之一。 所以赵三墩带着麻弟、李广年一早就在旁边巷子埋伏等候。 到下午快收摊的时候,人真的来了,八个,木棍、水管,一起朝江澈扑过来。 江澈没急着跑,打算引人靠近巷口好让三墩几个包抄堵住。 结果就在摊点前,林俞静先从人群外傻乎乎冲进来了。某种程度上应该说是她打破了江澈的计划,因为她出现,赵三墩几个不得不提前冲出来,改包抄为正面冲打。 还有一点是没想到的是对面会那么怂,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一看三墩那么猛,冲一下立即放弃,拉上人就跑。 短短一分钟不到,局面变成了这样。 麻弟和李广年第一次和赵三墩一起“作战”,见三打八竟然轻松大获全胜,不由得有些激动、兴奋。 “三墩,真猛。跟评说里的大将似的。” “真的,我就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人。” 两人走到赵三墩身边,拍他肩膀,分别夸了一句。 “猛吗?猛个屁啊!” 人,人没按住一个,再来澈哥背后那姑娘还挨了一下,赵三墩现在都不敢回头面对江澈的目光。他有些哀伤的想着:真的不行了吗?要是以前,至少按住俩吧? …… 不远处的人群后面,几个人影动了动。 林俞静突然喊:“赵正斌,是你干的对不对,你有本事别跑啊,出来说清楚。” 赵正斌?江澈还没想起来赵正斌是哪位…… 但是果断伸手一指:“挡住那几个人。” 证明自己的机会重来,发泄的对象换一拨还有……赵三墩疯狂了,他太感激那什么赵正斌和他带着的七八个人了。 人像野猪王一样冲过去,挺身挡在正前方,三墩袖子晃一晃,亮了刀尖。 突然来了这么一下,赵正斌整个人慌张了一下,看看自己身后的人,勉强稳下来,保持不落下风的姿态带着人不慌不忙地走到江澈面前,笑了笑,正准备开口。 “原来你叫赵正斌啊?”江澈说。 赵正斌:“……” “这事你干的?” “想报警啊?”赵正斌没否认,也没承认,嗤笑一下说:“你有证据吗?我们几个碰巧路过,看到有人打架,在外头站一下而已。” 他扭头示意一下,虽然不多,但是远远围观的人,并不止他们。 “在庆州,你就是报警老子也能玩死你,只是麻烦点而已,乡巴佬。”靠近,压低声音,赵正斌又说了一句。 实际真到指名道姓报警那种情况,就得他爸出面找人想办法。虽然最后结果肯定没事,但是能避免的话,赵正斌当然也想避免,反正他占着优势呢,还想继续玩下去。 “那你今天就走不了。”一旁麻弟也认出赵正斌了,前天刚挨了打,麻弟咬牙切齿道。 江澈扭头看看林俞静拿手按着的左肩外侧,回头,用目光肯定了麻弟的话。 赵正斌目光转一圈,四个人,围着八个人,说“你今天走不了”,想想很可笑,但事实,又似乎确实如此。 他自己当初是怎么一下被麻弟按住的就不说了,赵正斌看一眼一脸狰狞,仿佛随时准备扑过来的赵三墩,想想他之前的表现,袖子里的刀,有点儿不寒而栗。 “呼……”赵正斌稳住表情深深吐了口气,抬头,看见了林俞静。 这两年也不是白混的,也不是没被人围过,赵正斌扭头示意一下,和带来的人一起,给江澈亮了亮手心里这两年从港片里流行过来的蝴蝶刀。 “打成什么样两说,待会真动手,我们所有人,就捅她。”他抬手指了指林俞静。 “吹你姥姥……澈哥,我保证,一动手肯定是他先倒。”赵三墩指着赵正斌,但是看着江澈说。 这一点,江澈相信,甚至他觉得很可能一碰撞,对面就根本没胆继续,但是万一呢?万一真伤着林俞静呢? 扭头看一眼林俞静,江澈怂了。 赵三墩和麻弟几个憋屈得不行。 赵正斌也看出来了,摆场面道:“要不这样,你有气,我也还没解气,都备好人,约一架?” 赵正斌这两天观察下来,心里很有数,茶寮这批来推销的人里,男人也就二十几个,而且对方不是偏僻山村的农民,就是外地来的小老师……在庆州,只要他们敢接,赵正斌真的特别乐意约这一架。 这年头没人觉得这样蠢,从70、80年代的四九城到90年代甚至21世纪初的大小城市几乎都一样,混子们以能喊动多少人,约起来多么大规模的一场群殴为荣。 这些都会成为江湖传说。 “不敢的话,咱们就继续这样慢慢玩。”赵正斌得意地笑了笑。 江澈貌似不经意地私下看了看,郑忻峰果然又不知道转哪个点去了,来不及调人过来。 “好,那你留个电话给我。” 赵正斌留了,说:“最迟到后天,后天一过,咱们照样继续。对了,你要报警,我进去解释下,剩下的人水管换刀。” 他算了时间,心里其实还真有点担心茶寮一整个村子杀来庆州,那些山民真拼起命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他觉得茶寮应该连把那么多人运来庆州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是防了一手。 …… 就这么让赵正斌走了,江澈拉着林俞静第一时间钻出人群。 “你又不会打架,冲出来干嘛?” “怎么样,疼不疼啊?咱们先去医院。” 他伸手准备去碰林俞静左肩。 “不疼。”林俞静摇头,人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把江澈的手拨下来。 “我昨天从茶寮回来的。”她低头说。 “你跑去茶寮了?”江澈有点哭笑不得。 “嗯……所以知道你在这里,回来没忍住,就来看看。我之前就看见赵正斌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 这意思她来了好一会了。 江澈说:“那你干嘛躲着啊?” “因为我本来不想再见你了,只是我很没用,又很久没见了,忍不住就想来看看你……”林俞静嘴巴一瘪,眼泪滑下来,“我就没想出来跟你说话,要不是这样,我都不会让你看到我。” 几乎没见过她这样,有些乱,江澈说:“为什么啊?” 林俞静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江澈,褚涟漪是谁?” 江澈整个人怔住一下。 “其实是以前的女朋友也没关系,你以前谈过恋爱,也很正常啊,这样我都没事”,林俞静说,“可是回来的路上,我没办法想通,那为什么她还跑那么远来看你?” 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期待,期待江澈能解释,能说服她。 江澈有一万种谎言可以拿来圆……他本来就是个诈骗犯。 可是…… 第二百零二章 婚宴和群架 江澈开口第一句话,模糊,但是真实,他说:“对不起,这辈子,我先遇到她了。” “我知道啊,那我来晚了,我也没说怪你以前谈过恋爱,有过女朋友。”林俞静宽容的目光依然看着江澈眼睛,依然期待他能解释。 只要有一点契机,她总是试着往好的一面去想,从来如此。 看不了这眼神,江澈避开一下,继续道: “那时候,也就是在遇到你,发生某些事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真心喜欢上某个人,所以……” 江澈没撒谎,他打从重生开始就是这个心态,从没想过要去深刻地喜欢某个人。 正是因此,他干脆利落和叶琼蓁分手,可以轻松自如地像同学、普通朋友般相处;他一直把苏楚当成有点距离的兄弟,没动过任何念头;他从唐玥出现在店门口那天开始,从来没敢真正在情感上“靠近”过这位,他前世少年时代曾在街边守望过的厂花姑娘。 只有褚涟漪,她孤单的同时,有成熟、冷静的思维,所以江澈没逃避。 但是这样的话显然是林俞静怎么都无法理解的,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就认定了一生不会彻底喜欢某个人? 大学里,她看到的是同学们写的情书比课堂做笔记都废纸,听的是宿舍里每天议论谁又喜欢谁,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也不相信有这样的人。 林俞静有些气愤说:“怎么可能?你个骗子。” 可是就是可能啊,那个四十多的江澈,原来就是这么想的,前世留下的那个误会永远没法解释,江澈只好说: “我说的是真的,最开始遇到你的时候,我也试着避免和你接触,然后还处处给你留下坏印象……你可以回想一下。” 林俞静停下来回忆了一下茶寮的日子,默默点了下头,然后大眼睛困惑,看着江澈说:“对不起,我有点糊涂了,所以,你现在是倒打一耙,还是在夸我魅力太大啊?” 果然还是静静啊,江澈怔一下,说:“都不是。” 林俞静又蔫了,她不傻,只是很努力在挣扎,不想美好的一切被打破。 “哦……命中注定,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短暂的沉默,林俞静似自言自语地念完这一句,终于说:“不能幸免,我就说用词怎么这么不吉利呢,还以为只是为了押韵……原来是这样。” 远处的人群已经散了,赵三墩几个留在那里,张雨清看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那你们会结婚吗?”抬头,林俞静努力表现得很坚强,问。 “大概不会。”这一点褚涟漪和江澈之间并没有具体讨论过,但是其实彼此心里又都很清楚,江澈来南关那次,褚涟漪连以朋友身份出现在他爸妈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她拒绝了一个风筝,说:“我不喜欢握着风筝的线”,还说:江澈,你要对我好,但是别太好。 面对这个其实还是超出了理解范畴的答案,林俞静点了一下头,小心问:“那会分开吗?” “……大概,也不会。”江澈咬牙说出这一句,他不能这么做。 “哦。”林俞静默默应完,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朝江澈腿上踢了一脚,数落说:“你不是很会骗人吗?突然那么诚实干嘛?” “我明明就很好骗。”她说。 江澈像根木头站在那里。 “你又不是小学生,实话实说就会被老师原谅,还夸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说下次注意就好了。” “我不喜欢你了,江澈。” 第二次,她转身。 “你的肩膀疼不疼啊?”江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我心疼……呸,不用你管。”林俞静朝前走。 江澈在后面跟着。 “你别跟着我。”她站下来说。 “我不放心。” “……大骗子。” 她继续走,江澈还跟着。 林俞静再次站下来,回头威胁说:“你再跟着我……” 她努力想了想,“你再跟着我,我就闭着眼睛过马路。” 她真的闭了下眼睛。 江澈不敢跟了,远远地,看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关车门,坐在后座……在车窗里,一只手捂着肩膀,低头,用手臂擦眼泪。 …… 江澈跟郑忻峰要了烟,一个人出门找了个地方呆着。 “你们三个憋屈个屁啊?”听完赵三墩和麻弟、李广年讲诉当时现场的情况,江澈没动赵正斌,接了群架,郑忻峰笑起来说:“你们太不了解江澈了。” 赵三墩一下兴奋起来,“这么说,澈哥这回真的决定打一场?” 这有点出乎三墩对江澈的认识,毕竟澈哥一直都教育他要宽容,不能什么都想着动手,所以经郑忻峰一说,三墩很期待,他要重新证明自己。 赵三墩才不会考虑什么异地客场,什么对方人多。 麻弟和李广年考虑了一下,说:“那是不是得叫村里人赶紧过来,约的就后天……哎呀,估计来不及。” 郑忻峰摆手,“不用来,他也不会让村里人来,江澈对茶寮的形象是有想法的,这个说了你们也不懂。” “那我们就二十来个人啊?让小山放蛇吧,趁这两天上山多抓点,到时候扔一麻袋过去。”麻弟说。 郑忻峰微笑摇头。 “所以我说你们不了解江澈啊,他是那种会跟人硬碰硬的人吗?”郑忻峰自信满满继续道:“老江阴着呢,笑呵呵和气生财都能埋人,所以既然他答应了,拿了电话,就肯定已经想好怎么玩死那傻子了……啧啧,我还挺期待的。” 江澈从门外进来,站在郑忻峰四人面前。 “三墩,我记得你说柳将军本来计划这个年关把峡元这边的酒席先办掉对吧?”在郑忻峰开口之前,江澈突然开口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赵三墩老实说:“嗯,可是我觉得澈哥你不在,临州那边的兄弟也过不来……” “打电话让他们都坐飞机过来,先打架,打完喝你的喜酒。” 江澈说完直接往屋里走。 真的打,而且是调人过来打,赵三墩兴奋了,有多久,“大招集团”没有集体开片过了?那日子虽然蠢,但是真让人怀念啊! 一句“先打架,打完喝你的喜酒”,听着就带劲。 郑忻峰傻了,这很像是一个十九岁少年会做的事,但是一点都不符合江澈一贯的风格,事情放在他身上,太冲动,太莽撞,太幼稚,他是怎么了? 老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架其实完全没必要啊! “老郑……老郑?”江澈在房间门口回头。 郑忻峰这才回过神来,起身说:“嗯,你说。” “打电话回村里,让他们派两个把最近赶出来的货送过来。” “哦,好,要不要多来点人?只要不是整个村子出来……” “不用,对面那些人我大概都过眼了”,江澈打断说,“另外再给庄县长打个电话,大概说一下我们遇到的问题,请他来一趟庆州……带上冬儿。” 庄民裕、冬儿?郑忻峰脑子一转,懂了,也放心了。 “我这就去办。” “还有,我刚了解了下,那个赵正斌家里也是开家电城的,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家电城,这么巧?那他真该死了。”郑忻峰拍胸脯说:“放心,了解了。” 江澈进屋后,郑忻峰第一时间蹲下来,招手,让赵三墩、麻弟和李广年围过来。 “老江急了,我没见过他这样,以前对付任何人,他都玩玩闹闹的,就给弄了”,郑忻峰比划着拳头说,“这回突然转性了,不正常。” 这个问题,赵三墩三个当然不可能替他解开,他们只有默默点头的份。 “所以,快,跟我说说,那个挨了一棍子的林俞静,她到底长什么样?”郑忻峰一下抓住了问题的关节,他之前没见过林俞静。 他还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其实不止于此,老江……还失恋了。 要是知道了,他一定笑出声。 问题赵三墩等人的描述能力,能说出什么呢?郑忻峰听完一个长头发,瘦瘦高高,十七八岁的描述,嘀咕说:“好像也不怎么样嘛,威力竟然这么大。” “算了,我先打电话。” 一拿起电话,郑忻峰突然发现自己很激动,很亢奋。 这是要搞事情啊,虽然他还没接触这个说法,但是其实骨子里太爱这种感觉了,中二少年,江湖豪情,第一回,他能参与了。 以前那几次大场面,他都没真正掺和上,江澈都不带他。 这回被他终于等到了。 “喂,陈有竖?那什么河源也在吧?我跟你们说件事,江澈在庆州被人打了……对,别跟褚姐说,你们自己赶紧过来。” “喂,大招啊,我跟你说件事,江澈在庆州被人打了……对,都来,赶紧的,打完顺便喝三墩的喜酒。” 挂上电话,郑忻峰发现赵三墩几个都默默看着他,“峰哥……澈哥他没被打啊?” 郑忻峰笑一下说:“我觉得这样比较带劲。” 隔天一早,临州,辉煌娱乐文化旗下十二家游戏厅全部贴上的红色纸条: 【东主有喜,暂停营业】 第二百零三章 你能打赢吗 第二天一早,临州直达庆州的班机,包括陈有竖、秦河源在内,一共四十六人落地。 经郑忻峰安排,所有人第一时间就近住进了宾馆,暂不露面。 因为人多,江澈过去的时候,郑忻峰特意要了一个会议室。 门口,唐连招和黑五率先走进来,黑五一边走,一边还在用手把头发上的摩丝抹匀,身上白衬衫、黑西装、黑皮鞋,配黑色领带。 如果只是他俩同一个打扮,江澈也就勉强接受了,问题等到所有人都来齐,一屋子人,竟然全是这个打扮。 这是要搞事情啊,江澈从昨天开始一直糟糕的情绪莫名缓和了一些,变得有点儿哭笑不得。 “你们准备到时候穿这样去打架?” 都点头,连陈有竖都一起点头。 唐连招略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澈哥你以前说的嘛,真正的混,应该是这样,我们想先穿给你看下。” 这话我说过吗?随口瞎说过的话实在太多,江澈努力回忆了一下,总算有点印象。 “对啊,而且你昨天还说,这次先打架,打完就喝三墩的喜酒……这样正好啊。”郑忻峰一边说着,一边踮脚去翻秦河源的衣领,“我看看什么牌子,抓紧给我和老江也弄一套去。” 他现在已经满脑子都是江湖豪情了。 “已经准备了,你们的身材,我去问了谢雨芬和小玥姐,应该合适。”黑五捧了两套西装皮鞋出来。 “啊,你们没说打架的事吧?” “没,就说来喝三墩的喜酒。” “谢雨芬没闹着要来?” “提了一下,我说路远,反正临州还得办一次,她就没说了。” “那就好。” 放下担心,郑书记兴奋不已,当场开始试穿。 江澈扭头看看,发现一片热切地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好把衣服袋子拎起来道:“那就这么办。” “好。” 四十多人一齐大笑回应,看情绪都挺亢奋,毕竟压抑好久了,而且这是江澈第一次“用上”他们。 见到江澈之前,以为他真的挨了打,这拨人都已经快要集体狂暴了。 “我的呢?”赵三墩发现竟然就他一个人没有。 “三墩你是新郎官啊,可不能跟我们穿一样。”有人起哄,说:“你得穿身红的。” 其实他们给三墩也有准备,但是当场还是有人立即接上说:“对,而且三墩最近都瘦了一圈了,还是自己买去吧。” 哄笑声把赵三墩的不服和辩解完全淹没了。 留着他们玩闹,江澈和郑忻峰先离开了宾馆。 “话说这样应该顶得住了吧?”郑忻峰问。 “什么?”江澈以为他说群架的事。 郑忻峰说:“挡酒啊,你不是说那个柳将军那边的亲戚很彪悍吗?”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伴郎团的说法,不过新郎结婚当天一般都会找几个人陪着,帮忙挡酒。 江澈想想柳将军那拨亲戚,还真是,幸好来的人多,不然估计真顶不住。 “不能输啊,输了以后三墩地位估计更低了。这阵仗过去,三墩这回有面了。”郑忻峰笑着感慨完,看看江澈,畅想一下说:“话说等你结婚的时候,得是什么场面?” 他都不知道自己正好捅了老江一刀。 江澈沉默一下,说:“我要是说,我以前其实想好了,人一辈子,未必一定要结婚,你信吗?” 郑忻峰愣了愣,他知道江澈的事情最多,但是所有按逻辑应该出现对话都没出现,脑回路启动,直接跳到说:“那现在想了?嘿嘿,是不是那个……” “没,想过一下,又不想了。” …… 当天下午,张雨清又一次出现在了江澈的推销摊位前。 然后江澈就被“放弃了”。 情况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张雨清很直接,她似乎酝酿了许久,就是为了说这个来的。 “江澈,我想说,我原来……是有点喜欢你,大概你也能感觉到,昨天想了想,那什么,我祝你和静静能修成正果。”站在摊位前,她有些支吾说。 又一刀,不是因为被放弃,而是后面那半句。 “……谢谢。”江澈努力笑了笑,努力表现得很平静。 “能做朋友吧?” “当然可以。” “那,我先走了”,张雨清走了两步,又回头,“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跟赵正斌打架了,我听谭文康说,你们把时间、地点都约好了,你们毕竟从外地来……” 江澈看一眼她,微笑打断说:“这个再说吧。” 张嘴又忍住,没再多说什么,张雨清离开摊点后,远远地又回头看了江澈一眼。 只有她自己清楚,就在今天上午,“官二代”的外衣已经从江澈身上被剥去了。 张雨清是一早从谭文康那里得到的消息,知道江澈真的应下了那场群架,而且跟赵正斌约了时间、地点。 这并不符合她对江澈的认识,倒也不是说完全解释不通,但是怀疑的心一起来,紧跟着,很多“不对”就都跟着浮起来了。 包括江澈的家,他说过的话。 困惑之下,张雨清壮起胆子去了一趟市政府,跟一位换岗下来的警卫打听……结果得知庆州市政府根本没有一位姓江的领导。 就是这样,她也还是不能确定,直到巧合,她看到了黄小勇……当时在茶寮山道上,她其实也有看到过黄小勇,和江澈一起下山。 来说这番话之前,张雨清其实有过一番挣扎,连午饭都没吃,但还是选择说了。 现在,扭头回望,江澈依然站在那里,平静地向人推销着茶寮特产,依然有着好看的侧脸和灿烂地笑容。 从来都不是他说谎,而是张姑娘自己主观上一厢情愿的误会,而今这个他……张雨清咬了咬牙,扭头。 她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林俞静家。 “静静,快出来,你表姐来了。”林俞静妈妈向房间里喊了一声,接着扭头跟张雨清解释说:“这傻孩子,昨天刚回来,结果出去逛一圈,说她肩膀撞树上了……你说她笨不笨?” 林俞静从房间里走出来,喊了声表姐。 “你看,疼得眼睛都哭肿了,今天一天都呆屋里不肯出来。”林妈妈继续道。 张雨清起身,说:“那个,阿姨,我陪静静出去走走吧。” 张雨清把林俞静带到屋外,很直接地跟她说了江澈真的和赵正斌约架的事。 “赵正斌这两年都在社会上混,家里又有点钱,我听管月梅说,他能叫得动上百人呢……所以要不你去劝劝江澈?让他这次忍了好了,免得吃亏。” 竟然真的跑去跟人打架?林俞静犹豫一下,说:“我才不管他。”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心里还是会担心:“像他这种大骗子,没把握肯定不会硬着头皮去吃亏吧?肯定。那万一他就是急了犯傻呢?因为我么,呸,我才不关他的事……不管他,林俞静,你不许担心他。” …… 天亮没多久。 茶寮村民都呆在宾馆里。 江澈和郑忻峰一身西装出了旅馆,准备去跟唐连招他们会合。 “你能打赢吗?” 突然的一个声音,从背后的巷子口传来。 第二百零四章 老郑要的出场 江澈怔了怔,还不及转身。 “打得赢,打得赢……一点不用担心。”郑忻峰第一时间回身跑过去,热情笑着说:“你好,我是江澈的好兄弟,我叫郑忻峰,你就是林俞静吧?” 要是现在跑过来的是江澈,林俞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面对陌生的两眼冒光的郑忻峰,她茫然地点了点头:“嗯。” “放心吧,除了你,江澈谁都打得赢。” 郑书记说完这一句,内心还挺得意,觉得替江澈说了句很棒的情话。 林俞静越过他肩头看了一眼江澈,心说我昨天那一脚明明都没踹倒他。 “对了,我听说你肩膀上挨了一下?”还没发现不对劲,郑忻峰继续道:“我跟你说,老江这都急疯了,狂躁了,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这样过。所以你放心,我们一定替你报仇。” 看他越说越来劲了,江澈只得走过去,拨他肩膀说:“老郑……” “干嘛?”郑忻峰看了看表,觉得时间上还不用急。 “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会儿。” “初次见面,一起聊……”郑忻峰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终于发现情况不太对了,“你们聊。” 郑忻峰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看来是掰了啊,难怪莫名其妙说什么以前不想结婚,这阵子想过一下,最后又不想了……啧啧,小丫头片子这么厉害?” 郑忻峰走到外面,拐了个弯,扭身回头,蹲在墙角树下偷看。 “他刚最后说什么?”林俞静故意看着远处,不看江澈道。 江澈犹豫一下说:“……我也没听清。” “哦,我听到小了,是不是你平常在朋友面前嫌弃我?” “没,怎么会。”江澈想岔开这个话题,回头回应她之前的问题说:“那个,能打赢的,别担心。” 收回目光,林俞静这才正面把今天的江澈整个看清楚了,她怔了一下,这一身西装配领带的江澈,要是结……停。 “奇怪的人,穿这么好看去打架。”为了缓解自己的慌张,林俞静嘀咕了一句。 江澈尴尬笑一下。 林俞静板起脸。 “真的能打赢?” “真的。” “可别受伤了。” “嗯。” “那……没事了,你去打架吧。” “……好。” 他没动,林俞静做了个用手赶苍蝇的动作,“走啊。” 江澈点头,转身,往前走。 “那什么”,林俞静在身后说,“我没有担心你,你别瞎想。我心里恨不得你被打死……呸,呸,天上的神仙、菩萨,刚刚这句不算,这句假的。” 她仰头说着话。 本该杀气腾腾的这个早晨,江澈眼眶突然有点酸涩,又想笑,两样都努力忍着。 “反正我没有担心你,也不会原谅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以后就不见面了,见到你我会不开心。” “……好。” 她没再说话,隔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林俞静有些匆忙地走了。 …… 赵正斌靠在一辆“拉达”牌小轿车上,把一根抽了一半的烟碾灭。 这里是庆州市原钢铁二中后山山脚的一片小谷地,四周有失去植被的红土小山包环绕,前后被一条已经废弃的公路贯穿。 这几年,庆州市内他们这个层次的群架,但凡著名点的,几乎都发生在这里。 赵正斌本人就在这里约的群架超过三次。 但是眼下这次,才是规模最大的一次,这次他连招呼带花钱,足足叫来了140多人。 现在,现场,各种木棍、水管、自行车链条啷吭啷吭响,声势不凡。 “带刀的兄弟都先放起来,免得把人吓跑了。还有一会儿尽量别出人命。” “那什么,我跟你们说过了,对方是一群乡下农民,蛮力估计挺大,但是人少,大家别慌,一起上就好了。打完我请兄弟们吃饭。” 这些人其实分了好几拨,有些甚至赵正斌本身都不太熟,他特意叮嘱了一下。 他主要是怕有人被赵三墩那样的猛人冲一下,信心崩溃。 港片,尤其是其中黑帮片的风行,让此刻的赵正斌找到了一种江湖大佬,纵横捭阖的感觉,扬了扬眉,他问:“有动静了吗?” 站在小土包上观察的人摇头,说:“看不到有人过来。” “那些乡巴佬估计是不敢来了吧?”有人说了一句。 一阵哄笑。 谭文康站在赵正斌身边,说:“要是他们不敢来,这事……” “当然继续搞啊,搞到他们小生意做不成,再把那个姓江的打断一条腿,扔张雨清那个婊子门口,才算完。” “……”谭文康有时候觉得,作为多年的朋友,自己大概已经不那么合适继续跟赵正斌处下去了,而事实上,赵正斌也越来越轻视他。 “总之不要出人命。正斌。”他最后提醒了一句。 这两年社会上挺乱,打架斗殴已经很平常了,但是群架出人命,基本上会有一大批人跑不了。 “知道了。”赵正斌摆手。 “来了。”土坡上的人喊一声,指着不远处的路口拐角说。 “多少人?” “20几个。” 赵正斌放心了,扭头看了看自己这边的阵仗,“包上去,堵着,免得看见咱们人多掉头跑了。” 140人跟着冲出去…… …… “怎么回事?”租来的大客车拐了个弯,自己人开的车,现在唐连招一伙里拿了驾照的已经有好几个,这车是准备待会儿就直接开去峡元的。 透过车窗,江澈远远地看见前面的人群围了个大圈,有轻微地吵嚷声和叫嚣声传过来。 “开快点,过去看看。” 这个时候赵正斌等人其实也才刚把茶寮村民围上,就二十个人不到,他不急。 目光一个个扫过去,没发现江澈,赵正斌拿了一截水管指着麻弟道:“怎么,你来送死,那个姓江的小子不敢来啊?” 麻弟嗤笑一下说:“就你,澈哥会不敢?” 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这些人今天犯傻了,明明江澈不让他们来,也再三说过,他们不用来。 但是从柳将军那里打听到江澈这边大概也就四十来人之后,不放心,他们在江澈离开旅馆后,还是偷偷赶来了。 结果比江澈还早到。 本来是想先看一眼的,结果因为不熟悉地形,没经验,一行人隔着老远就暴露,直接被140多人冲上来围住了,形势很不妙。 “行啊,你有种,本来我要废的人里就有你一个,还有那姓江的。”赵正斌说:“他躲着也没用,我会去找他的。” 人多欺负人少的时候,混混们总是很积极,想着出风头,赵正斌伸手指了这么一下,人群拥过来。 茶寮村民举起手里的木棍等武器。 “你们别动啊。”麻弟喊,同时自己往前站,他知道一旦动起来,大伙都得遭殃,他相信江澈一定会来,想拼着自己挨一顿拖时间。 茶寮村民顿一下。 “啪。” 赵正斌趁这时机冲上来直接甩了麻弟一水管,麻弟闪了一下,打在肋骨上,一阵龇牙咧嘴,但是咬牙不出声。 赵正斌再挥,他闪开了。 “把人按住,我要打断他一条腿。”赵正斌表情狰狞大喊。 十几个人准备上手。 这时候,“兹~” 刹车的声音。 两边的人都扭头,看着十来米外停下来的大客车。 这车来得莫名其妙,因为这条路原本是为了开矿才修的,矿倒了,这路已经废弃好几年,所以,客车没道理拐进来,来的很可能是对方的人。 想不到乡巴佬这回还舍得花钱了,赵正斌谨慎了一下,问:“后头还有吗?” 身边的人踮脚看了看,说:“没有。” 这样他就放心了,一辆客车而已,顶多塞进去四五十人,加起来还是不到自己这边一半。 茶寮村民都看着那辆车,他们当然知道是谁来了。 车门打开,声音同时传来。 “我劝你先把麻弟放开。” 没见人,对江澈的声音也没那么熟,赵正斌不屑回应说:“你他妈谁啊?” “我你郑爷爷。”郑忻峰抢答一句,伸手按住准备起身的江澈说:“等一下,等一下,等场面摆好咱们再下去……港片里都是这样的。” 江澈无奈一下,想想也好,趁对方对生面孔西装男们发愣的工夫先把架势摆开,免得一会儿乱套。 第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唐连招身材魁梧,一身西装穿在他身上气势十足。 对面全部傻眼一下。 跟着是陈有竖、秦河源、黑五、赵三墩,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车上的人鱼贯而下,对面的140人,依然没人出声。 因为这又不是在看港片,为什么说好的乡巴佬,会突然加进来这样一群在庆州都找不出来的家伙。 整个庆州,就没有过这样出来打架的,不对,不打架也没有过。 最后,四十多个西装男摆开在面前,加上茶寮的人,数量上仍然只有赵正斌这边的一半不到,但是气势上,已经完全是两个级别。 赵正斌勉强笑一下说:“干嘛,穿西装,想谈判啊?” “你还不配跟澈哥谈判。”唐连招看他一眼,冷淡说。 迎着唐连招的目光,赵正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什么澈哥?那个江澈?他以为这些人是茶寮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结果对方领头的,喊那个支教老师澈哥? 车上,郑忻峰起身整理领带,拉一下江澈,说:“行了,咱们可以现在出场了。” 江澈无奈,只好克服尴尬,跟着他一起下车。 走到队伍最前方,老郑没停,继续往前走,江澈只好跟着,身后的四十多人于是也跟着一起往前走。 莫名的压迫感就这么被郑书记带了起来。 人数多的一方不自觉就已经退了好几步…… “你……怎么,想唬人啊?”再这样下去就要崩了,赵正斌心里其实也发慌,但是想想自己这边还占着人数优势呢,撑场面说了一句。 “你觉得呢?”江澈淡淡笑一下问。 赵正斌又退了几步,他不懂,一个乡村支教老师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 他请来的人更不懂,因为眼前的情况很明显,对方不一般,单是那四五十套西装,就不是他们敢想的——混子一旦很有钱,那肯定就是大人物。 “先扣住他。”赵正斌急中生智,扭头指着麻弟大喊。 “先把人冲开。”江澈说:“用刀背。” 第二百零五章 我会赶到 如果这一架是约在前天当时,江澈会“真心诚意”地打一场,会亲身参与其中,甚至会愿意挨上几下,包括流点血。 正如郑忻峰所说,当时的老江“不正常”,他的平稳气场都破了。那是一个十九岁,会跟人约群架的江澈。 还好,他缓冲了两天。 第一次动摇是在宾馆会议室,江澈看着这群家伙半年来的变化,一个个西装革履,兴高采烈在那起哄,跟准新郎赵三墩瞎闹腾。 同意和他们一起穿西装上阵的当时,江澈就已经不那么愿意再看到他们真的如当初在街头混迹时一样去冲杀。 第二次是今早,林俞静出现。 因为还没完全缓冲好,所以还打。 因为好了不少,所以没打算蒙头混战。 刀肯定是要带,人数本来就少,只有三分之一,你不带对方带了,压住场子就更难。拿棍,拿水管,那就是给对方鼓励和勇气,就是一场混战,江澈没准备大混战。 茶寮人出现和被围是意外状况。 当赵正斌喊出要后面的人先扣住麻弟,麻弟身边还有一圈茶寮人,江澈不能等着被人拿捏,情急之下他喊出来的话分两部分:把人冲开,用刀背。 这句话里传达的信息让赵正斌一方,那一部分肾上腺素本来已经飙起来,虽然带着恐惧,但是无奈也只能拼一把的混混们,瞬间冷静下来。 对方也不想上来就拼生死,这一冲只是想救人。 这要是水管、木棍还好说,是刀,就没必要去逼对方把刀刃翻回来了,他们中的多数跟赵正斌关系并不那么亲密,有一个停下来,就有第二个…… 群胆这玩意就是这样,于是不管是准备上前阻挡的,还是想着听赵正斌吩咐去扣住麻弟的,都迟疑了一下,不再上前。 唐大招一伙的习惯是刀在袖子里,这是因为最初开始混的时候,他们根本买不起刀,都是用偷来的铁条自己斜切开来,再随便磨一下打造出来的。 所以都不是宽刃,刀很窄,也不锋利,但是厚、重。 刀从袖子里滑下来,手腕一翻,握住,黑色的旋风扑过去,目标明确,直指麻弟和茶寮村民所在的位置。 大混战没有出现。 仅有的二十几名来得及上前或正好在路线上的赵正斌真正“同伙”瞬间被冲开,伴随着惨叫声抱着肩膀手臂躺倒,或倒退翻滚开去。人少的情况下,唐连招等人经验丰富,很好控制这个度。 短短半分钟不到,黑西装在140人的包围圈里突进去了一个箭头,把包括麻弟在内的茶寮人都划进“防线”内。 战力震撼,刚刚就没动手的那些人,此刻越发不想掺和了。 阵营一散,开始互猜心思,就难再收聚。 江澈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长出一口气,大混战没有出现,真的大混战的话,自己这边的人就算再能打,毕竟对手多了两三倍,哪怕赢了,也至少一半人挂彩。 也许他们自己早年已经习惯,但是江澈并不希望他们这样出现在三墩的结婚宴席上。 “茶寮的人先全部退回来。” 一片低声议论中,江澈大声喊到。 很快,20多个茶寮村民全都退到了江澈身侧,有些局促地看着这个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江老师。 这家伙很好,很厉害,很无赖,很宠孩子们,这些固有印象里呈现的都是一个总带着笑容的江澈,跟眼前这个有点搭不上。 “你们什么意思?上啊,一起上啊,都吃屎了?”刚刚那一下,连自己都没上的赵正斌心神失守,突然冲停滞住的人群大声吼骂起来。 “正斌,闭嘴。” 他真正跟着的老大,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矮个立即开口制止,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是心里再窝火,再恨,也得忍着啊。 不然那些人非但现在很可能一怒之下转身就走,以后的关系也会彻底闹僵。 赵正斌嘴巴张了张,仍是低低骂了一声,才转身蹲下。 人群看向他的目光开始变得不耐心。 矮个四向看了看,冲己方人群说:“是,这事没必要搞出生死,我也觉得对,准备糊涂了一下……没事。不过这次既然咱们这么多人一起来的,相信大家总不会看我们这拨人反过来被人以多欺少吧?” 不可否认,他这一句话垫得很漂亮,暂时把剩下的人又都重新架住了……尽管事实上此刻他身边也有差不多50来人。 “那好办。”不是说软话、和平话的时候,江澈果断扭头示意了一下其中一名被砸摊位殴打过的茶寮村民,说:“去看看,砸摊打人的,你还能认出几个。” 村民点头,上前看了一会儿说:“他,还那个,皮衣那个,长头发那个……” 他点了四个,江澈说:“好,你先站一边。” 这是要干嘛?很多人都在困惑。 “怎么,你觉得我们这么多人,能让你就这样把人带走?”矮个子继续硬撑,眼神瞥了江澈一眼,就避开。 江澈身后一片骚动,都在说:“澈哥,直接干了算了。” 江澈说:“既然那天是你们四个下的手,那今天再来一次。” 他话音未落,唐连招走上前,说了声:“澈哥,我来就行。” 江澈郁闷一下,他话还没完呢,明明可以四打四的…… 唐连招转身把刀扔地上,平常说:“来吧……这样不会不敢吧?” 一句话反架回去,这种情况,剩下的人袖手旁观也心安理得,甚至有的还议论、嘲讽几句,这都不敢的话,就太没胆了。 矮个无奈,转头示意了一下,“去,就壮一点而已,既然他自己说的,一起上,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 四个一起上,但是事实上,四个人是很难做到真正同一时间发力的。 唐连招不会功夫,不会套路,就是混战经验多,力量大,反应快。 第一个低腿扫过来,大招左脚斜向撤一步,站定为轴,半转身,右腿同样一脚扫过去,更快,更猛,角度更刁钻…… “砰”,“啊”。 对方倒地,抱住腿弯哀嚎。 “好!”江澈背后第一声齐喝。 同一时间,第二个的一拳正好因为唐连招的转身,砸在他肩后,大招身体回拧,腰部力量带动右臂反向横扫,“砰”,重重砸在对方对方耳朵下方,脖子和下巴一侧。 第二个应声倒地。而唐连招肩后挨那一拳,好像根本没事。 “好!”第二声齐喝。 第三个见拳脚不行,飞扑,直接抱腿,准备用摔的,结果发现唐连招腰一沉,扎了个不那么标准的马步,摔不动,纹丝不动。 他抬头。 唐连招直接一肘砸了下去。 “好!”第三声齐喝。 第四个冲到唐连招面前站住,愣了愣,“砰”,被直接照面门轰了一拳,仰面后倒。 “好!”第四声齐喝。 对面变得鸦雀无声,这年头流行单挑,有时候明明聚了两伙人,最后解决还是选人单挑,混混们对“能打”这件事极为推崇,但是这么能打的,依然太罕见——关键对方还很轻松。 就连江澈都觉得,大招其实应该去练拳击或综合格斗,一准有前途。 “再去一个。”既然已经是这局面了,江澈又招呼了一个茶寮村民。 这个村民照样点了四个。 “大招歇一下。”江澈扭头看一眼,陈有竖走出来。 “澈哥,这轮我来。” 他也高,但是看起来远没有唐连招壮。 对面第二轮被点到的四个松了一口气。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陈有竖的动作比唐连招还快,而且,他会摔法,爆发力强悍,而且,摔的同时,他的肘和膝盖也没歇着。 很快,地上又躺了四个不断哀嚎的。 这已经不是什么单挑或群殴了,就是虐待。 郑忻峰兴奋得直拍江澈肩膀。 江澈扭头问:“你要不要挑一个?” 郑忻峰眼神亮一下,看了看,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大人物一般不亲自动手。” 事实上,江澈这边这么猛的人也不多,剩下秦河源看着斯文瘦弱,属于灵巧型的,震撼力稍欠,江澈没准备让他上,他觉得应该不必继续这样吓唬人了。 结果那边剩下的茶寮村民以为就是这个套路玩下去了,很激动,也很主动,又一人上前,第三轮点完。 赵三墩张开双臂,奋力拨开争抢的人群,第一个冲出来,急切说:“澈哥,我,我……就当是我结婚你们送的礼行么,这四个给我。” 一阵低笑,江澈扭头扫一眼,全部收声。 西装男角色设定,不许笑,要一脸冷酷。 这么装逼的场面,就这么被三墩破坏了,江澈有些郁闷地看他一眼,无奈说:“去吧。” “谢谢澈哥。”准新郎喜滋滋地跑过去,伸手一指,“出来。” 没人出来。 “出来啊!” “……出来啊!” “你们出来啊……” 还是没人出来,不管三墩是什么语气,被点到的四个都低头不吭声。 被打成这样,什么脸都没了,矮个子硬撑着走上前,开口说:“这就过了吧?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怎么样,我们可以坐下来……” “砰。” 他的话卡住了,整个人突然晃了晃,倒地。 三墩那边叫不动,正恼火着,扭头看到一个站这里废话…… 好不容易,他终于等到一个出来了,两步走近,直接一记摆拳,给人干晕了。 谁都没反应过来,赵正斌的老大,被干晕了。 最后混战冲突起来的可能就在这一刻。 江澈果断一声,“围了。” 人影涌动,只一下工夫,赵正斌一伙四十来人被围住。 外围的人没动。 心已经彻底散了,就算有点憋屈,没人愿意当出头鸟,而且关键,整个气势和信心已经被刚刚那一轮轮一挑四完全打没了——那是空手,如果动刀呢? 真的到生死,谁心里不怕? 江澈趁势扭头对茶寮村民说: “砸摊位的时候出现过的人,全部去找出来。” “他们用什么打的?” “水管,那地上那么多水管,你们顺手拣一根,都打回来。” 没人找上赵正斌,因为砸摊位,他确实没亲自动过手。 江澈走过去,两人对视一眼,赵正斌连忙避开,刚刚茶寮村民点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快尿了。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在茶寮的时候,麻弟一只手都能虐他。 江澈指着他,说:“一个……还有一个。” 他在找前天打伤林俞静那个。 “你,出来。” 两个都到齐。 眼看要挨揍,赵正斌突然抬头笑了笑,“我报警了……公安一会儿就到,来的人我叫叔叔,是我爸的朋友……哈哈,动我?你先想清楚。” 他把一个大哥大扔在地上。 “赵正斌,xxx” “……” 比江澈更快给反应,叫骂声四起,赵正斌那边叫来的人先开始四散奔逃。 赵正斌和他们的关系,就此彻底毁了,但是赵正斌不在乎,他只在乎眼下欣赏江澈的无奈和郁闷。 江澈转身,说:“上车,到那边记得要换领带,喝喜酒可不能戴黑领带。” “那澈哥你呢?” “你们先上车。” 江澈挥手,转身,对剩下的那部分的赵正斌同伙说:“你们也可以先走。” 又一群人散去。 远远地,微弱的警报声传来。 “澈哥,你们不走?”赵三墩站在车门口,问,剩下的人全神贯注。 郑忻峰笑着说:“我们处理点后续。” 江澈一样笑了一下,说:“放心,三墩你先回去,和柳将军把酒席准备好,我一定赶到。” 他一摆手,司机开车。他们对江澈的信任早就已经盲目了。 车开走,警报声越来越近…… 江澈侧身站在那里,看了看远处,警笛靠近的方向。 郑忻峰看着他,留下的部分茶寮村民和地上躺着的赵正斌同伙也看着他。 如果说刚刚是威胁自保,那么现在,赵正斌真正放松下来了,至少他很相信,自己不会挨打了。 至于进去以后,那就该换他做主了,既然已经这么做了,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警车的声音已经到拐弯位置,赵正斌彻底放心,压抑和恐惧过后,开始张狂起来,主动开口挑衅道:“很郁闷吧?那个小娘们挨那一下……” 江澈转身,朝他笑了笑,走过来,顺手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水管,起身,松了松领带。 “你干嘛?”赵正斌看到江澈的眼神,突然一阵寒意。 “你猜?不,你可以看着。”江澈甩了一下水管说。 其实林俞静那天捂着肩膀流的眼泪,江澈或许才是主犯。 现在他决定无耻地全部先算在赵正斌和他旁边那位头上…… 第二百零六章 我才是报案人 赵正斌的错误首先在于他是“认识”江澈的。 在茶寮的那段时间,江澈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但是反过来,因为张雨清的关系,赵正斌很是观察研究了一阵这个外地来的支教老师。 那是江澈最清闲的一段时间,所以,在他的判断里,这个只会跟一群孩子玩弹珠,打排球,总是笑啊逗啊的江澈,就不是一个敢在警察快到场的情况下还抡水管的人。 穿一身黑西装他也不敢,黑西装又不是制服。 另一个错误在于他不知道韩立大师这波有点走火入魔。 这事前因是他砸摊位、打人,打的是茶寮最朴实的山民。人总有站在弱者一方的心理倾向,何况这些挨打的弱者是江澈在乎的人,其中被打最严重,进了医院那个,还是江澈前世的救命恩人之一。 不打回来,不翻倍打回来,只是把人送进去,江澈总觉得欠点什么。 事情近日又加了一笔。加的这一笔很重,关系一个叫林俞静的姑娘坐在出租车里捂着肩膀抹眼泪。事情有两个罪魁祸首,但是江澈总不能给自己一下吧? 赵正斌倒了血霉了。 “你敢?”至此为止,他其实还没挨过打,手指着不远处警笛声传来的方向,赵正斌看着江澈道。 江澈提了提西装袖子,露出一截白衬衫,在赵正斌有些茫然的眼神中,水管子“呼”一声破风炸响,砸了过来。 “duang,duang,duang,咔!” “啊,你等着……呜……裂了。” “加倍。”江澈说。 “duang,duang,duang,咔!” “啊,饶了我……呜……又裂了。” 接着轮到当时下手的那个人。 满眼恐惧地看着同伙在地上哀嚎、翻滚,赵正斌暗地里长出一口气,总算过去了……然后,他就看见江澈又走回来了,又轮到他了。 “再加倍。”江澈说。 “啊……呜。” 郑忻峰决定先不看了,转过身轻咳了一声,看见留下的茶寮村民正傻眼面面相觑,帮忙解释道: “别担心,只是出了点小状况,他平时不这样的,你们都知道,以后……” 以后会怎么样?郑书记想着,失恋啊,老江又失恋了,为什么说又?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慌? 上次江澈失恋,修成平稳气场,人生风生水起……郑忻峰在一次又一次打击中顽强地挺了过来。 这次他又失恋了……这次会怎么样啊?我该怎么准备啊?! “当啷啷……” 水管被扔了出去,在地面上跳跃着。 赵正斌和另一位在地上蜷缩、哀嚎,不敢抬头看江澈。 郑忻峰看着他说:“还好吧?” 江澈点头,拍了拍手,把撸起来的西装袖子放下,把松开的领带重新系好,上前,把之前赵正斌报警后扔在地上示威的破旧大哥大捡起来,试了下,好像还能用。 警车已经遥遥在望。 江澈竟然没跑,还捡大哥大,赵正斌猜测他可能有什么后手。 “喂?妈,是我,江澈……你儿子。我这边交的一个朋友赶在这几天结婚,可能要28左右才能到临州……呃,好,那就好,你先忙……好,我挂,我挂,不影响你赚钱了。” 他竟然只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就这样还想回家过年?等着吃几年牢饭吧。”忍着剧痛,赵正斌想着。 其实江澈也想给庄民裕打一个,问他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可惜那个破县长没有大哥大。 上白下蓝涂装的警用面包车终于到场,两名穿着制服的公安跳下车,朝这边狂奔而来…… 关所长已经看到躺在地上,正用膝盖、胸口和下巴朝他爬来的赵正斌了。 太凶残了。 那俩西装男是什么情况?应该就是行凶者了。 赵正斌跪起来,站起来,嚎哭着,耷拉着两边肩膀,俩胳膊垂着,晃着,向前小跑,“关叔……长,他……” 赵正斌扭头想找江澈,结果发现江澈“噔噔噔”从他身边朝着警察跑了过去,跑得好快。 他一手还拿着赵正斌的大哥大。 “警察同志,你来就太好了,我正准备打电话报警呢。” 赵正斌傻一下。 关所长也是。 “你……报什么警?” “哦,是这样。我们是曲澜市、峡元县、茶寮村来的,这些是村民,我是当地的支教老师,我们这次来庆州推销土特产……”江澈伸手一指赵正斌道,“这个人,纠集大量社会混混,恶意打砸我们的摊位,还打人。” 关所长看了看赵正斌的惨样,再看看衣冠楚楚的江澈,“你说……他打你了?” “嗯,打了我们村民。”江澈坦然道:“警察同志,你要是早一点来就会看到,刚刚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这个赵正斌他带着100多名社会混混围攻我们这些无辜的村民,我们迫不得已,奋起反抗……要不是您的警笛声传来,后果不堪设想。” 关所长面部肌肉抽动一下。 “好了,停下,先跟我们回去,这事我们派出所自己会做调查……”他朝带来的警员示意了一下,说:“先把人带回去。” 江澈说:“不用先治疗吗?那也行,那警察同志你如果需要我们站出来作证,我们随时可以……我们不怕打击报复。” 江澈说完走回茶寮村民面前,高举双手说:“大家放心,警察同志来了,我们不用怕了。” 村民们热烈欢呼,大喊感谢政府。 赵正斌和关所长看着,都快疯了。 其实原则就一条,江澈、郑忻峰或者麻弟,包括任何一名茶寮村民,他们不需要跑,但也绝不能被带走。 赵正斌叔叔都叫了,一旦进去了,会被怎么“招待”,可想而知。 等到挨了揍,不管之后怎么召唤大人物,怎么装逼,怎么打压对方,伤和痛都不会消失。江澈才不干那蠢事。 他要赖在这,拖一会儿时间,等庄民裕那边的电话,而且他拖得越久,赵正斌痛越久。 “关叔叔,关叔叔,他……你看我,我爸……”赵正斌满脸的眼睛,哀求着,转头狰狞地目光盯着江澈。 关所长递给他一个眼神,上前两步,一声断喝:“戴手铐,弄上车。” 江澈没过去。 关所长带着警员掏出手铐,朝他走过来。 赵正斌顽强地跟着走了几步,他终于掌握局面了,站在一侧,目光找到江澈。手臂抬不起来,他眨眼睛挤了挤眼泪,夸张口型小声说:“等你进去了,我去找林俞静聊聊,你觉得怎么样?” 江澈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赵正斌不怕。 手铐都已经举到江澈面前了。 令江澈自己都没想到的一幕。 就这一刹那,不约而同的,所有茶寮村民上前……把他挡在身后。 关所长脸色一黯,刚要发作,郑忻峰举着一个大哥大上前说:“这位公安同志,能不能麻烦你接个电话?” 这种情况不少见,一般会在这样的关头掏电话的,应该都有点背景,关所长不想接,但又不能不担心个万一,迟疑了一下,他接过大哥大,走到一旁。 “你好,公安同志,我是峡元县县长庄民裕,关于这件事,我了解的情况可能更多些,我县下的茶寮村民,受迫害已经超过三天了,现在还有人躺在医院里……我也已经赶过来处理这个问题。” 一个下面贫困县的县长而已,老实说,关所长自认和对方不会有交集,未必要给面子。 “这个等你做好相关工作再说吧,我只履行我的职责。”他说。 “我手上有充分的证据,人证、物证、包括现场目击的民众也有人愿意为我们作证”,庄民裕说,“我现在正在跟刘副省长汇报这件事……刘省长今年两次亲临茶寮,一直很关心那里的群众。” “……” “另外我们的部分村民现在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 通话还在继续。 赵正斌有些不安,专注地观察关所长的神情、反应。 然后,他突然发现茶寮村民不知什么时候整齐地转了一个方向,隔开了他和另一名公安。 江澈竟然又站在他面前了! “你……” “不可以拿她威胁我。”江澈说,说完,左手拉他左肩往前一带,右手摆拳迎面一拳直接轰在他面颊上。 就这样,江澈左手拉住他肩膀,右手一拳一拳地轰,赵正斌连声音都出不来。 直到最后左手一滑,赵正斌倒地。 江澈起身,转身,走出人群,说:“公安同志,现在可以走了,作为报案人,我愿意配合你们展开调查。” …… 警车上,没有戴手铐,江澈和郑忻峰坐在一起。 “你看,这一弄,多麻烦?”郑忻峰浑然忘了自己之前多积极,刚才多亢奋,在旁小声教育江澈说:“如果不冲动,这事完全可以等一切安排妥当再慢慢玩死他……就像你原来一直的做法。” “嗯。”江澈点头承认,然后说:“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样更舒坦些……戾气发泄出来了,是好事。” “那不要有下次了。”郑忻峰说。 “好的,其实我也不喜欢暴力。” “谁管你暴力啊,我是说,求你别再失恋了。” “……” 第二百零七章 订单爆炸 以受害方和报案人身份坐在派出所里。 安全有保障,戾气消解,江澈恢复了平静,从容地向办案人员描述着茶寮村民这几天的遭遇,尤其是刚才那一波,村民们被社会混混围攻,不得不奋起反抗,可歌可泣的故事。 郑书记在旁边不时胡说八道几句作为补充: “这不能给锦旗,怎么也得算是正当防卫吧?我们能怎么办?不还手,他们就要按住人断腿……麻弟,你自己来说。” 作为受害者之一,麻弟也在,他撩起衣服展示自己被打伤的肋部,说: “他们把我们围了,打我第一下我没敢躲,第二下水管照头来,不躲要死人,我只能躲了,然后那个赵正斌就让人把我按住,准备断我的腿……乡亲们拼了命冲过来救我。” 麻弟说完看了看外面。 外面,赵正斌打着石膏,缠着绷带坐在那,这家伙一身是伤,可还是被带来了……他现在是嫌犯。 其实赵正斌的情况,连真正意义上的富二代都算不上,也就是个家里稍微有点钱的小混混。真是富二代,谁整天跟街面上最低级的小混混扎堆,还花钱买好,玩的这么低端? 想着的是欺负几个乡巴佬而已,他还不知道,自己踩的到底是什么雷。 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明明是他打的电话——结果对方报案了。 “你先说说,之前几天打砸进城农民摊位、伤人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办案的民警目光凌厉盯着他,“我劝你不要妄图狡辩,我们已经初步掌握证据……而且那些村民之前就有过报案记录。跟你一起被带来的人,也已经接连被指认,然后,他们又都已经坦白你才是指使人。” 竟然是他在被严厉审问。 风向不对,赵正斌感觉到了,很想说“警察大哥,你倒是先看看我啊,我这造型,难道一点问题都不能说明?” “呜呜”两声,半边脸肿得跟山包似的,说话含糊不清,赵正斌有很多话想说,比如西装男什么的,但是他尝试一下后果断地选择了闭嘴,先等爹。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跑步冲进派出所……转着身看了一圈。 “正斌,正斌,我儿子呢?” 赵正斌就在他身后坐着,口齿不清说:“挂,我嘞乐啊,里愣不突来了吗?呜……挂啊。” 刚从周边市赶回来的赵爸爸气还没喘匀,仔细辨认了一下,哎哟,还真是。 “正斌啊,儿子,你怎么成这样了,谁干的?那帮农民?放心,爸一定替你出气。”赵正斌爸爸知道的消息还不多,愤怒之下两步蹿到办案民警面前,直接道:“你们关所长呢?我是他朋友,我要见你们关所长。” 办案民警早已经得到交代,闻言冷漠脸抬头看一眼,说:“关所长有事在忙,暂时没空见你。” 对方连问都没去问一声……赵爸爸错愕一下,他和关所长关系不算利益关联,但是酒桌上下来,平常称兄道弟的,关系也还不错。 关所长这态度,难道对头惹不起? 不是说只是乡下农民吗? 和儿子一样,他也不知道,事情其实比他想得严重得多。 …… 楼上,关所长办公室门关着。 县长、副省长,这级别跨越有点大,还有,村民被打县长跑来主持公道这种事,想想也有点离奇,关所长一边让人出去打听消息,一边决定拖一拖看。 “笃笃笃。所长,我是小刘。” 关所长开了门,问:“怎么样?” “省政府那边暂时没消息,不过我打听到两件事。” “说。” “第一件事,楼下那个姓郑的年轻人,好像是一家连锁家电城的总经理,最近刚在庆州开了个店。” 关所长点了点头,有点钱的商人,刚来,还没根基,那就不算什么大问题,他示意小刘继续说下去。 “第二件事,那个茶寮村,不久之前刚遭遇了一场泥石流,刘副省长确实去过两次,慰问的同时,好像准备搞什么项目来着,不过后来就没消息了。” “看来还真的认识刘副省长……”关所长嘀咕道。 “嗯,除此之外,那个村子还有一支乡村小女排,之前打到过全省第二名,这事很多报纸都报道过……被打的人里,就有她们的爸爸妈妈,所以,这回那些记者又去了。” “什么?记者真的去了?”关所长一下站起来,他可以不在乎一个外地商人,但是现在记者去了,事情的影响力就远不是他一个小所长能扛的了。 而且记者会怎么报道,他完全能猜想。 小刘有些不安的看所长一眼,说:“还没完……所长知道那个希望工程阶梯小女孩吗?” 曲冬儿的影响比乡村小女排要大很多,关所长知之不详但也有听说,点头,他眼睛看着小刘……眼神里的意思:不会吧? “她也是那个村子的。”小刘说。 这回关所长没说话,有点蒙,这什么村子?这样一个村子,就是他也不敢沾上一下啊。 “还好我涉事不深。”关所长想罢,果然决定卖队友。 脚步声传来,小刘刚进来忘了关门,现在想去关已经来不及了。关所长扭头看到赵正斌爸爸站在那里,挥了挥手,示意小刘先出去。 赵正斌爸爸进门,关门,“关所,这事你无论如何得帮我出口气啊。” 关所长苦笑了一下,反问说:“出气?你知道你儿子干了什么吗?他带人砸摊、打人,要断了一个刚经历泥石流不久的小山村好不容易找的一条生路……” “那……”对方的语气和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赵正斌爸爸只是有点想不通,他困惑说,“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记者已经去了,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你儿子吧,新闻一出来,民意摆在那里,再加上证据确凿,他就得坐牢。” “什么,坐牢?正斌都被打成那样了。” “被打成那样也是他自己带这社会混混去围攻对方,自找的,对方那是正当防卫。”其实如果真是想帮忙,这事可以变换很多种说法,定性完全不同,但是现在关所长不想帮。 “……”赵正斌爸爸终于清醒了,“关所,那你帮忙想想办法?” 关所长摇了摇头,“认了吧,千万别惹事,别较真,否则只会更麻烦……正斌糊涂啊,太缺管教了,现在你只能希望对方不要赶尽杀绝。” “关所。”刚刚离开的小刘再次出现,有些着急地进屋,在关所长耳边小声道:“刘副省长的车来了。” 关所长心头一慌,“人呢?” “司机和秘书,带着个小女孩。” “知道了。”关所长点头的同时,已经有进一步决定,他现在非但不能帮忙,还要坚决跟赵正斌父子撇清关系,“铁面无私”,“落井下石”…… 其实,赵正斌已经肯定要坐牢了,砸摊、伤人,带人围攻进城农民,事大事小原本都在一念之间,现在事大了……茶寮现在还有人在医院里躺着呢。 除此之外,赵家还得为茶寮被砸的摊位,受伤的村民做出物质、精神赔偿。 …… “扫啊,扫啊。” 曲冬儿也不知哪里听来的说法,拿着一丛带叶的树枝,一边围着江澈转圈,一边仔仔细细替他驱赶进局子的晦气。 庄民裕在后头站着,看着。老实说这事要不是有曲冬儿,他都未必能这么快见到刘副省长。 “谢谢张秘书。”江澈握手道。 “不客气”,张秘书压低声音道,“刘副省长交代,这件事相关的新闻报道只能压在庆州地方报刊,传出去的话,对南关影响不好,希望你能理解。” “这样啊……”有点遗憾,江澈还想着趁此机会让茶寮辣条一举在全国范围打开知名度呢。 跟大眼睛一样,曲冬儿的形象是不能直接商业化的,所以,江澈不能拿她打广告。 赵正斌这回送上门来是一个机会。除了被虐一顿,让江澈把胸口那股戾气出了,他真正的用处就在这里。 他这一弄,江澈就能搞出一个新闻,炒作起来,而在这个新闻事件当中,曲冬儿和小女排都会被动而自然地成为茶寮辣条的宣传点。 看江澈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表态,心说这家伙胆真肥啊,连省长的话都敢不赶紧应承,张秘书苦笑一下说:“明年的广交会,省里的参展团会给你们茶寮一个名额。” 江澈明白这就是补偿了。 带着些不甘,点头答应下来,江澈说说笑笑送走了张秘书,回身把冬儿抱起来,捏一下脸颊说:“辛苦冬儿了。” 曲冬儿拨拨他的头发,认真说:“老师是真不让我省心啊。” “冬儿说得太对了。”后面一个声音接上,庄民裕凑过来道:“你啊,卖个辣条,你都能折腾出这么多事,害我还特意跑一趟。” “这你就冤枉我了,事情真的是对方硬找的,而且你这趟也绝对不算白跑”,江澈笑笑说,“庄县长,提个建议,明天和村民一起上街推销辣条吧?” 庄民裕一愣,“我?” “对啊,一个贫困县的县长,亲自出面维护县下贫苦村民的利益,给百姓撑腰,还上街帮忙推销地方特产……等茶寮村民推销特产受迫害的新闻出来后,后续你的政绩和形象宣传,我都帮你准备好了。什么叫父母官,这就是一方父母官啊。”江澈笑了笑说:“老庄,继续给我们当县长吧,然后县委书记,市长……” 庄民裕憧憬了一下,有点“娇羞”,笑骂道:“胡说八道,就这点事,顶多也就保住我明年不被撤下去。” “是吗?我看庄县长还是等看过明天的情况再做定论吧。” 第二天,只有一家庆州当地的小报给出了报道,主体内容关键词出现茶寮。 哪个茶寮?乡村小女排奇迹打到全省第二,主攻小周映一眼被省青年队教练看中的那个茶寮,希望工程阶梯小女孩所在的那个茶寮。 尽管报道很少,但是民众口头的传播力是无穷的…… 庆州的市民里,有一些人曾经去现场为茶寮小女排加过油,有更多的人,曾经被关于她们的报道感动,之前茶寮遭遇了泥石流,很多人都还担心着这群小女孩的生活呢。 至于阶梯小女孩——多少人曾因为她的那组照片心灵柔软,去给希望工程捐款?无法统计。 茶寮人,阶梯小女孩和小女排的爸爸妈妈们,在村庄还没重建好的情况下,来庆州推销土特产了……结果在庆州,他们被社会混混欺负了,砸摊、打人…… 这还了得?! 义愤填膺的同时,无数庆州市民走上街头,来买茶寮的土特产。 这一买,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故事和口碑一起传开,几乎是一日之间,茶寮辣条的知名度迅速提升,很快达到了原本摆摊推销哪怕一年都未必能达到的程度。 到这会儿,哪怕是商业嗅觉再迟钝的食品批发商,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到第三天,包括第二批供货在内,茶寮村所有推销用辣条耗尽,而接到的订单,总金额已经超过150万。 峡元突然冒出来了一家著名企业,庄民裕兴奋得已经快疯了。 但事实上,这只是第一波而已,辣条的销路已经彻底打开,接下来就会源源不断。 …… 李广年和马东红留在了庆州,继续接订单。 剩下的人跟着运送新引进机器设备,装满原材料的车队一起回茶寮。 “得感谢赵正斌。”坐在车上,郑忻峰由衷说道。 “是啊。”江澈赞同。 郑忻峰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说:“老江,要不咱们不做生意了,一心一意纵横江湖吧?” 江澈错愕一下,“纵横江湖是什么意思?” “就到处找事啊”,郑忻峰兴奋道,“你看哦,我帮你算了,牛炳礼那里搞一次,一个黄金商铺低价拿下,郭五那里搞一次,替大招和三墩一人弄了三万,还把他们的江湖地位给建立起来了,再王宏那里更不得了,一个港口加两百多万,这回,一个小小的赵正斌,你都能利用起来,折腾出辣条这么大的知名度,那可是眼下百万,未来很可能几千万的订单,另外村民还拿到了不少赔偿。” 江澈缓缓点了点头。 郑忻峰以为他有兴趣了,激动追问:“怎么样?干么,这事有得干啊,咱们青云门绝代双骄……” 江澈抬手,“师傅,麻烦停下车,我换辆车坐。” “别啊,别走,老江,好了我不说这个了”,郑忻峰拉住江澈说,“问你个事,你还有没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干嘛?” “这不你又失恋了嘛,我怕你又整出什么妖蛾子,刺激我,我想先做点心理准备。” “哦。”江澈想了想说:“我是盛海滩小股神。” 郑忻峰张嘴、瞪眼,想了想,偏头摆手,说:“没劲,你以为股市跟气功一样,能瞎编啊?” 第二百零八章 三墩接亲 江澈终于在赵三墩挑好的日子前一天赶回了茶寮,柳将军那头放下一大块心事,原先他们一直暗里担心,怕赵三墩犯轴,把定好的良辰吉日给推了。 以三墩的个性,若是“大哥”还在局子里蹲着,他当真喜庆不起来。 江澈自己其实也有过这个担心,当时怕万一赵正斌叫来的那个关所长是个不知分寸的傻鸟,上来就掏枪抓人什么的,他说不定就真得去里头呆上几天。 就因为这个,他当场才抓紧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做铺垫。 还好最后那位关所长不傻,曲冬儿这张王牌也十分给力。 三墩的父母亲戚要早一天到。 按说是不应该同意的,赵三墩和柳将军这俩货自己不考虑这些,两边家里都不应该点头。 搁早一点,柳将军家里该自矜国家编制,瞧不上赵三墩没公家单位;逮这会儿,三墩家里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嫌弃柳将军人在穷乡僻壤,一年工资还赶不上三墩一个手指头。 这会儿赶巧,两种思维正在一个互相综合的阶段。 赵家几辈子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图的是儿子娶了个高中文化的国家干部,说不定可以改一改家风传承; 柳家则得意着女儿嫁了个据说一年一个万元户的大经理,拿了峡元县上头一份的风光。 总之都挺乐呵。 双方家人已经见过面了,都是实诚人家,一摸根底知道自家孩子吃不了亏,有商有量,和和气气地就把桩桩件件都谈妥了。 最难谈的彩礼、嫁妆,因为有三墩那两万块加一台彩电打底,也没得相争,只有相让。 唯一的问题是三墩的年龄还没到,但这其实又根本不是问题,这年头年龄不到结婚的太多了,先把日子过起来,晚点领证就好。 赵三墩现在头顶的身份是褚涟漪知道他要结婚特意给安上的,还印了名片:宜家电器安保部经理。 三墩如今视褚涟漪如姐,结婚姐不能来,也有些遗憾。只是这会儿人都在这边了,褚涟漪那边暂时真走不开,还好,年后临州还有一场席。 有临州过来的四十多人帮手,再加两个茶寮的长辈帮着指点规矩,三墩的婚礼有条不紊地筹备着。 …… 另一方面,茶寮人又准备开始熬夜了。 江澈带回来了总额150万的订单……什么是150万,茶寮人不懂,总之那是很多钱,他们猜想着省长有没有这么多钱,县上的储蓄所有没有这么多钱,反正县长肯定是没有钱的。 他们也不知道工厂是什么样的,有活干,有钱赚,他们就预备豁出命去干,就好像眼前这样一个从来没遇过的机会,一个疏忽就会飘走似的。 江澈和郑忻峰不得不把人聚起来,给他们简单普及了一下“上班”“加班”这些概念。 “总之以后大家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每月基本的工资就会到手。需要加班的话,厂里会通知,然后加班的钱另算,都明白了吗?”会开到最后,郑忻峰最后总结了一下,问。 “那这么多……那什么订单,咋办?赶得及?”老村长代表茶寮人表达了担心。 “赶得及,一来一次带回来150万元订单这种情况并不是每回都有,这回是方方面面都正好赶在点上了,后续订单很可能会下降,直到我们打开更大的市场。二来,这些订单也并不要求我们三五天内就得全部做掉,它有周期,可以一批一批来。第三,我们将来会招聘更多员工,包括辣条厂的员工,码头上的工人,都不会仅仅局限于咱们茶寮人。” 台下有人问:“那钱不被人挣走了吗?” 郑忻峰笑着说:“错了,是更多人帮咱们挣钱才对,生意做越大,咱们赚越多。大家别忘了码头上茶寮还有30%的集体股呢,这部分是有分红的。至于具体怎么个分法,我们暂时还没拿出来,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多劳,多得,多奖。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你干活赚的工资越多,分红也越多,你不干活,不赚钱,就别指望拿分红。” 他说到这特意看了看台下角落,茶寮著名的“二人组”,王地宝和蕨菜头。 一片掌声和欢呼声中,只有他俩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另外给大家提个醒,千万不要吃里扒外。村委会已经讨论过了,回头会拿一个章程出来,立规矩,未来一天如果有必要,村委会可以把个别伤害集体利益的人赶出茶寮……为了茶寮的这份基业能稳固,能传下去,传到子子孙孙,这一条,不讲情面。” 他冷着脸说完这一句,起身,离场。 老村长在他走后起身,没打圆场,而是道:“真有那一天,不管是谁,我会亲手把人送出茶寮。” 他说完也跟着走了。 这是在立威呢,郑忻峰和老村长商量出来的,不过也确实有必要。 台上就剩下江澈一个,郑忻峰和老村长把好人都留给他做了,江澈笑笑说:“我宣布个事,接下来,茶寮所有孩子都必须上学,学杂费由村里负担,全部免费。” 台下一片欢呼声,掌声。 “大家一起好好努力,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茶寮能做到医疗也全部免费……大家看病吃药,都不再花钱。” 振奋的呐喊声响起来。 江澈也站起来,等到响声平息,最后道:“今年情况特殊,过年只能休息两天,三十、初一,辛苦大家了。另外明天有一天休息,三墩在峡元没有家,把茶寮当作家娶柳将军过门,柳将军又是咱们希望小学的校长,是在咱们茶寮最苦最难的时候主动申请调过来的……两个都是自家人,所以明个儿,大家都来吃流水席,多喝几杯。好了,都散了吧。” 出门,郑忻峰在路口等他,见面立即有些兴奋道:“怎么样,我刚才的表现,是不是特有老总的胚?” 江澈点了点头,他心里也好奇,为什么郑书记现在搁外面已经是个半成品,眼看着就快可以独当一面了,一到自己面前,就整个变回奇葩残次品。 “对了,明天三墩接亲,你去吗?”路上,有些兴奋的郑忻峰继续问。 江澈摇头说:“你们这么多人去了,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郑忻峰随口问。 “我想给你当伴郎。” 郑忻峰看看他,想了想,“还是不要了。” 老郑当然不知道,他自己上辈子都没让江澈当伴郎。 江澈后来就一直没给人当过伴郎,因为他善良。 …… 隔天一早。 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出发,婚车是从曲澜市好不容易找来的一辆奔驰,后头跟着大客、大货、小四轮…… 客车预备给柳家的亲属坐,唐连招等四十来人一身白衬衫、黑西装,换了红色的领带,就站大货车车斗里。 搁这个自行车都还能接亲的时代,峡元这么个地方,这车队,这排场,这车上的人…… 这天,大半个峡元县城的人都上了街,来看柳将军出嫁,柳家的面子,大上天了。 姑娘们看着,羡慕着,偷摸指着大货车上的四十来个小伙子嘀咕,打闹……听说这些人都是跟新郎官一拨的呢,真想扯一个下来拖回家去啊。 江澈在村里呆着,没多久接到郑忻峰电话。 老郑在电话里有些着急说:“老江,你快来看看,这亲快接不成了。” “怎么了?”江澈问。 “柳将军家那些亲戚,太彪了。”郑忻峰有些恼火说。 江澈过去。 柳家门口一排长桌,好几十个大海碗,倒满农家自酿的米酒。 “这什么意思?” “说是什么过三关。”郑忻峰说。 江澈回忆了一下,困惑道:“峡元还有这规矩?” “倒也不是,一般情况下最多也就挡挡门,意思下”,旁边跟江澈一块来看情况的老村长说,“这事,估摸着是你们阵仗太大,太风光给弄的。这眼下,满峡元的人嘴里的意思,都说的是柳家高攀了。估计柳家亲戚里有的老观念听不过去,怕姑娘嫁过去低人一头,要落下你们面子嘞。” 好心办坏事?江澈郁闷一下,他倒是听说过不少两家人在结婚那天闹出不愉快的例子,只是那种情况,多数都是因为嫌弃不够排场。 因为太风光被刁难,这还是第一次。 第二百零九章 周映提前的告别 “婶子教你这些,你都记住了吗?头回你就躺好了给他摆弄,不给挡着躲着就成,剩下的等日子长了,不用学也不用教,自动都会。” “那里头的滋味啊,你自己慢慢就品出来了。” 柳将军在房间里等候,一个四十好几岁的女人坐床边,拉着她的手,交代着洞房里那点事。 “嗯,记下了。” 柳将军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应了,随即偏过头去。 这年头结婚,盖头自然是不必了,她穿了一身大红,脖子上金项链挂菩萨坠子,手腕上金镯子铮亮。 以往有人笑话她,说谁要娶柳家柳将军,打个镯子都得多费二两银,她手腕粗啊。 如今她腕上这对金镯子又大又圆。 镯子不是三金彩礼,是嫁妆。柳家也是实诚人,想着三墩送的彩礼重,给不出够数的陪嫁,干脆把剩下的钱都换了黄金,给柳将军打好首饰带回去,往后还能传家。 有时候想想,这辈子能遇着三墩,柳将军这么大剌剌个人也会开心得掉眼泪。 不过她现在很想笑,努力憋着。 “瞧你,跟婶子还不好意思,那你进了洞房可咋办?婶跟你说啊,男人女人弄事生娃,那是天理,没啥好扭捏的。” 其实这话本该是柳将军亲娘来说的,赶巧了,她家亲婶子兼着接生婆,懂得多,这活就交给了她。 “婶,我听着呢。”柳将军憋笑憋惨了,心说老娘床都弄垮两张了,你是怎么看出我不好意思的? 婶子说:“那就好,那婶子接着跟你说,怎么弄,能快些怀上娃。” “婶,我们没想这么快要孩子。” “那也先听着,记着……”婶子继续道。 这是小屋里头的事。 小屋外,柳家大门关着。 柳将军她老爹在前院,拉着个抽烟斗的老头正求:“二叔公,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这折腾来,折腾去的,万一人一气之下车开走了,你让我家嫱君怎么办?” “开走?能的他。”二叔公吧嗒一口烟,说:“百十年了,搁峡元,咱们柳家就是大户,嫁也好,娶也好,什么时候轮着咱们配不上了?” 将军爹无奈地叹口气:“人压根就没说过咱配不上……真的,亲家也没傲气,很好说话。” “他家没说可满峡元都在说,这话可不好听。”叔公磕了磕烟斗,说:“你耐住点性子,我这可都是为了嫱君好,今个儿咱得帮她压对面一头,以后她才当得了有钱人家的家,知道吗?我也不多为难,就摆下柳家排场就好,你安心吧。” 将军爹看他一眼,二话没说扭头就走了。 隔一会儿回来,他拿了条绳子。 二叔公紧张说:“柳大龙,你个兔崽子你想干嘛?” 将军爹说:“二叔公你都这把年纪了,可别动气力跟我犟,小心伤着。我这当爹的嫁女儿的心思,你也多体谅。” “你……柳大龙你敢?” “呵呵,二叔公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啥事我不敢?”将军爹拿绳子兜了个圈圈,往前往下一套,扎起来,说:“一会儿我让人抱二叔公上大车。” “我,我不去。”二叔公被捆上了,挣扎说。 “那哪能?”柳大龙笑着说:“二叔公啊,其实我这也是为你好,要不然被我家嫱君知道了这事,回头你那些重孙女,重重孙女嫁人的时候,可就遭殃了,嫱君能把她们新郎官扔泥塘里去。” 他把捆扎好的二叔公端起来放后院去了。 开门。 “噗……” 唐连招一口酒喷出来,抬头问:“门开了,能过了吧?” 在他身后,四十来号弟兄全部晃晃悠悠,比喝酒,临州来的这帮小伙子真心喝不过柳家这群大汉。 “这就过了?”明明占着上风呢,柳家人回头。 “二叔公说,这关算过了。”将军爹坦然道。 “那下一关。” “没下一关了。”将军爹说:“算着时辰呢。” “那不行,那咱们换个快的。”有柳家亲戚醉了,不依不饶,这些人你也不能说他们坏,只是习惯未必都好罢了。 “那行,那让新郎新娘俩人掰个手腕好了,大好的日子,我也知道,大伙都是图个高兴。”江澈说。 柳家人想了想,二叔公的意思不就是想要压人一头,让柳将军自己来压更好,嫁过去前就把强弱分了。他们知道柳将军赢过。 赵三墩在身后扯江澈衣服,“澈哥,我不行。” 江澈扭头说:“你不是说上次是她耍赖你才输的吗?” 三墩委屈看一眼江澈,“也不知是她力气越来越大了,还是我力气变小了,总之估计要输。” 江澈笑着说:“输不了的,去吧。”说完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另一边,将军爹回去敲门把事情跟柳将军一说,贪玩的柳将军一口答应。 屋里屋外各半张桌子,新郎新娘掰手腕,这事是奇闻,头一遭,看客们挤满了院子,欢呼鼓掌,兴奋异常。 “一、二、三,开始。” 三墩的手开始往外斜。 他发现自己真掰不过…… “那什么,澈哥和郑总送了咱们一张大铁床。临州咱姐,褚涟漪,托人给送了一床外国进口的席梦思床垫。”三墩按江澈的吩咐小声说。 “哎哟。” 柳将军心猿意马,手背直接贴了桌面。 三墩赢了。 “以后搁屋里我强,搁屋外你强。”柳将军输了也不恼,抬头看他,笑着说:“放心吧,三墩,我懂的嘞。” …… 结婚红包,江澈和郑忻峰都没有多包,和唐连招等人一样,一人就包一百。 晚上的流水席热闹非常,江澈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着,和一群孩子坐在一起,喝健力宝。 总是有点儿沉默的周映似乎酝酿了许久,学着大人样举杯对江澈说:“江老师,我敬你酒。” “好啊。”江澈拿起杯子和她碰了碰。 两人各自喝了一口,周映有些局促说:“江老师,我年后就去庆州,去省青年队了,不知道你赶得及回来吗?” 江澈算了算时间还真没准,笑着说:“要是我赶不及,麻弟哥哥会送你去。回头等我过庆州,一定去看你。” “嗯。”周映用力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江澈说:“江老师,这个给你。” 江澈拿过来一看,题头写的是【欠条】,上面写着: 【我欠江澈江老师一块奥运金牌,一定还。】 落款是【周映】。 “江老师,说好的,我要是参加奥运会了,你来看我比赛。然后等我拿了金牌,我就跟你回茶寮,当体育老师。” 十四岁的姑娘要离家了,爹妈是要把她卖了的爹妈,周映最牵挂的人,就是江澈了。 质朴的情感总是最动人,江澈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 “好,不用拿金牌也可以回来,但要是把身体毁了,老师就不搭理你了,知道吗?还有,文化课要好好上,要看书,要学开朗,要多笑……” “嗯。” 这是一个搁冬儿身上常见,搁周映身上很难得的有点娇的鼻音,周映对着江老师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用力地笑着,两行眼泪却滑落下来。 第二百一十章 前世今生 周映要离开茶寮了,跟江澈说完话,壮起胆子默默在他身边坐下来。 江澈知道,她其实害怕了,所以想呆在他身边找一点勇气。 小丫头虽然个子长得高,但是毕竟过年才十四。一个十四岁的山村姑娘即将独自远行。她懂的还很少,前路充满了未知、迷茫和恐惧。 但是当有别的孩子说:“周映,要不你就别走了吧?反正茶寮现在可好了。” 她摇头,不带一丝犹豫。她还是要去,并且会一往无前。 酒席热闹的吵吵嚷嚷中,周映偷偷告诉江澈,她经常做一个梦,梦里面有一块金灿灿的奖牌,江老师会坐在看台上,看着她比赛。 她会跳很高,超手扣杀拿下最后一分。观众在欢呼,她上领奖台了,看着升国旗了。她把奖牌挂在江澈脖子上,等老师带她回茶寮。 她说她要去实现这个梦。 江澈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周映给他挂奖牌,弯腰说:“老师,你不用低头。”而他得拼命仰着头,才能跟她说:“走,我们回茶寮。” 江澈给了周映一条当初从临州带来的编织手串,教她怎么系在手腕上。 周映记清楚,把手串收起来、放好。 她被羡慕坏了,有些黝黑的满是英气的脸上,露出开心但是又慌张的笑容。 其他孩子会留下,直到长大,他们也围着江澈“敬酒”,问他们眼中无所不知的江老师,他们的未来会怎样。 江澈摇头说那我可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因为这一世,一切都已经变不同,除了冬儿还是会考上清华——只要她想考,或者江澈想她考。 装了一肚子健力宝,江澈跑了一趟厕所。 回来的时候,三墩和柳将军站在桌边等着给他敬酒,身后还跟着几十号临州来的兄弟。 这碗酒是不能少的,江澈爽快地倒了满满一碗加热过的米酒,端起来说:“同心协力,一起把日子过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仰头把酒干了。 然后,这酒就停不了了。 江澈索性放开了喝,这个晚上,他醉了……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彻底喝醉。 …… 他大概陷入了一场梦。 梦里的人熟悉又陌生。 临近十一点,四十出头的男人一身疲惫回到他位于临州某高档小区的家。 脑子有点晕,他趴在门上缓了口气,换下鞋,把西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妻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今天阿姨请假了,没做饭,我叫了外卖。”她头都没回说。 “好的。”男人到餐厅找了一圈,走到隔断处问:“外卖放哪呢?” 妻子说:“我没叫你的啊,我以为你自己知道路上带呢。” “……哦,好。”害怕争吵,所以都不计较,男人拿手机自己叫了份外卖,准备先洗个澡。 他从电视机前走过。 妻子皱了皱眉头,说:“对了,新车我已经看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换啊?” 男人犹豫了一下,说:“这个过一阵吧。” “为什么?你上次不是说那个单子拿下来,一笔就能赚300多万么?”女人有点不高兴了,激动完双腿往沙发上一收,不依不饶地嘀咕了一句:“就知道吹。” 自尊心被刺痛一下,男人捏了捏拳头,又松开,他太累了,累到那么害怕争吵,怕到每次回家如果她已经睡了,就会感觉轻松许多。 “今年生意普遍不好做,竞争也大,那个单子突然插手进来好几家广告公司……我这两天正在准备新方案,然后重新报价。”男人解释了一下说:“车子的话,你原来那辆先开一阵吧,反正也就接孩子上下学,平常你也不出去。” 妻子看他一眼,说:“你当是我非要新车啊?就是因为要接孩子,才要换车,你知道每天放学,别人停在校门口的都是什么车吗?就我开那辆破车,都不好意思靠近了停。” 男人不吭声,因为实在不想继续这场对话。 另一边,妻子似自言自语继续道:“早知道就不要插葱装象,让孩子上什么贵族学校了。” 男人扭头看了她一眼,苦笑,然后调整,带点玩笑的口气说:“唉,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么?我怎么觉得自己一直就这样……是你当了老板,所以眼光高了,瞧不上了吧?”妻子说到这里突然激动起来,把一个靠枕扔向男人,“姓江的,你想换人就直说,不用这样阴阳怪气的。” “没,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自己发达了,觉得我废物了,那我当初辞职呆家里,还不是你说的?”女人越说越激动。 “对不起,我错了。”认错道歉其实依然只是为了结束争吵,若是早几年,他也是不会轻易认错的。 “错了?你只是不耐烦了吧?”女人知道他这么说话的目的,但是不肯放弃,起身说:“好,那咱们今天就把话摊开说清楚……” “哪有什么需要说的啊,都说了多少次了。”男人摆手,“对不起,我很累了,我想静静。” 女人在家没事成天上网,所以条件反射地反问:“静静是谁?” 问完她自己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挺有趣,但是很快又把脸板起来。 男人趁机进了浴室,把门反锁。 女人走过来,“先把话说清楚,出来……你到是出来啊。” 她踹了两下门,男人不理会,浴室里水声响起来。 女人说:“好,我知道你懒得搭理我了,想换人了,行,我自觉给新人腾地方。” 男人习惯了,所以没有太紧张,站在浴室里仰着头,任热水不断冲刷着自己的脸。 那时候,他从偏远山村归来,因为被占了重新分配的名额,编制迟迟没有解决,索性就放弃了重新分配的工作,跟着义乌小商品市场的一位朋友学习做生意。 妻子是老家的亲戚帮忙介绍的,一个乡下小学的民办女教师,不算很漂亮,但是质朴,勤恳,属于任谁看了都感觉贤妻良母的那种。 她看男人是满意的,虽然他那时没有正式的工作,但是好看啊,而且聪明,她觉得他总会有出息的。 男人则恰好处在一个感情上不再有追求,只渴望平淡婚姻的阶段。 两人一拍即合,相亲见了一面,之后又见了两面,就把事情定了下来,然后匆忙结婚。 婚后的日子平平淡淡,就像所有没有太多爱情成分的夫妻一样,偶尔也会争吵,不算多美好,但也还过得下去。 直到后来,男人改换跑道,进了广告公司,开始如鱼得水。而后他自己创业,因为恰好赶上了好时机,一跃成了小老板,年收入从几十万到百万,两百万…… 同一阶段,女人正因为编制落实的事情犯愁,两人一商量,女人干脆就把她那份民办教师的工作辞了,回家做起了全职太太。 变化一点一点来临,直到最终变成刚刚这样。 前几年一直忙,一直忙,而这两年,当生意越来越难做,男人突然才发现,当他回家,疲惫和压力都已经无处可说。 他洗完澡出来,正好外面的门“砰”一声关上。 她又开始闹了,每回都一样,收拾东西走,一定会等他出来才关门,她生怕他看不到,就是为了闹。 没办法,男人简单套了件衣服追出去,人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一直追出小区,他才看见女人的身影,她正准备过马路。 他喊:“我错了,你停下,咱们先回家,慢慢沟通。” 女人扭头说:“别啊,每次都张嘴就认错,其实你心里恨不得我快点走吧?别假惺惺了,我这回真给你腾地方。” 说完她继续噔噔噔往前走。 男人追上去。 一辆车子打着远光灯开过来。 “小心车。” 那一瞬间来不及多想,他本能地冲了上去,把她推开…… 醒来,已经是1992年,19岁的他,躺在中专宿舍的床上。 江澈没有去找她,没有任何怨恨,也没有不舍,只当此生彼此放过。 至于孩子,确实舍不得,但诚实地说:就算找到同一个人,在同一天同一刻xxoo,也不可能生出同一个孩子,只要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跑赢的就可能是另一颗,这是科学规律,无法改变。 重来的一世,江澈没想过结婚,他想活得洒脱自在。 他怕了,所以他不敢靠近唐玥,所以,他选择同样成熟、冷静而孤独的褚涟漪,彼此心知肚明控制在恰当的距离,相伴走过一程,然后如果有天要分开,也可以平静分离。 后来,他机缘巧合解开了一个前世的误会,一个前世因为坚持在茶寮等他而陷入无声世界,从此自我封闭,消失在人海的女孩,又一次来到他面前。 是命中注定的狭路相逢,是努力过却依然无法自制的怦然心动。 可惜,当她扭头要走,当她坐在出租车后座捂着肩膀掉眼泪,江澈连上前抱住她,留她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百一十一章 庆州城里新老大 有些事醒来就重新忘了,江澈还是江澈,是九转金身功韩立,是盛海滩小股神,是宜家电器和辉煌娱乐文化的幕后老板,是茶寮十二把交椅说一不二的第一位…… 重生至今差几天就是整一年,他一路走来,于刻意不刻意之间,有用心经营,也有无心插柳,总之快把这一生过出花来了。 他觉得这大概比蒙头一路冲成首富有趣些。 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起床后依然处在一种头昏脑胀的状态。 郑书记也没好到哪去,坐在床边,迷迷糊糊支着额头问:“你昨晚好像哼了首我没听过的歌……你自己还记得吗?” 江澈摇头,他能猜到自己哼了首什么歌,但是不会承认。 吐伤了的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不舒服,江澈看见油腥就有点顶不住,只简单喝了点白粥,回房间又一觉睡到傍晚,好不容易终于缓过来。 晚饭后,村里依然有些吵嚷,江澈一个人走到江边坐了会儿,捡石子打了几个水漂,跟江上行船的人打招呼。 船底,南关江水顺流而下,穿行数个县市,到庆州。 江澈离开的第四天。 林俞静戴了个毛线帽子,和冯芳两人走在江边。冬日里草木枯败,哗哗的水声有规律地翻响,一层层的水波打在岸边上。 “我得让自己振作起来芳芳”,林俞静把脚下一个土包踩平说,“公安局就不应该放了他,我可以去作证,他没打人可是诈骗。” 冯芳看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一整天在说忘了他,一整天说他。静静,咱们回去吧,这边到晚上可不是咱们来玩的地方,小混混多着呢。” “也是哦。”林俞静被提醒后一下有些紧张,她高中的时候白天过来,都被小混混拦住过,说要跟她交朋友。 跟夕阳的余晖赛跑,两人加快了脚步。 到林俞静家楼下。 一位还在复读的高中同学站在那里。 是个男同学,以前就不怎么读书,比较爱在外面混的那种,所以其实也不算很熟,林俞静和冯芳都有点意外,觉得大概是碰巧了。 “林俞静,你还记得我吗?”男同学主动问。 林俞静点头,“当然呀,咱们是同班同学。” 男同学脸上露出松一口气的神情,说:“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对方带着些窘迫断断续续把来意说明了,林俞静听完有些懵,过去同学找她帮忙,有让帮着教题的,帮着捎东西的,甚至还有过说高考时候给看一下卷子的,这回…… 半晌,她才问:“你是说你惹到社会混混了,想要我帮忙?你是不是弄错了呀……我刚刚和冯芳都还怕碰到小混混,一路跑呢。我又不会打架。” 她说完这段话,猛地想起那天早上有个叫郑忻峰的家伙说过那句话,心想着:“我大概就打得过那一个人吧。” 结果男同学一本正经说:“不用打架,你出面说句话就好了。” “我这么厉害?”林俞静指着自己,扭头看冯芳,意思大概是说:我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冯芳你知道吗? 男同学在旁简单解释了一下。 “赵正斌那伙人现在一半都还在局子里等着判刑,剩下的也怕了散了。这些天外面都在传,说四十个西装男,个个一打四,还说副省长的车什么的,说是黑白通吃的过江龙来了。他们还说……” 他顿了一下,冯芳帮忙追问:“还说什么?” 男同学继续道:“外面混的人说,赵正斌和他那伙人这回之所以这么惨,砸了茶寮村人的摊位,伤了人这些事,其实都只是表面说法……真正他不死也不行的原因,是他砸摊的时候,碰巧伤到了一个女的。” 林俞静愣愣地指了指自己,她肩膀现在还有点疼呢。 男同学点头,“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有人当场看见过,那人,是原来市一高的,叫林俞静……那不就是你嘛?现在外面混的都已经不敢在路上拦姑娘了,就怕哪天倒霉催的,拦到你,然后就炸了。”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骗子啊,林俞静终于弄明白了。 看看一旁男同学期待的眼神,想象一下自己出现在一群拿刀拿枪的混混面前,冷酷说:“这是我同学,我罩的。”不行,这活干不了。 “你就跟他们说我真的是你同学,让他们别动我就行。”男同学说。 “我不要,我是正经人……要不你自己说?”林俞静想了想说:“对了,你可以拿咱们的毕业集体照给他们看啊。” 男同学心想着这样也行么?被混混围攻,掏出一张照片…… 林俞静趁这时间已经拉着冯芳偷摸跑了,远远地从楼梯角传来一声:“那个,我觉得你还是报警好了,别打架了。” 男同学当然不敢追,在楼下默默站了会儿,决定回家找毕业照去。 林俞静带着冯芳找了个角落站下来,喘着气,互相呆滞地看着对方。 “怎么办,冯芳,我好像变成老大了。” 冯芳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出去欺负人了?都知道我跟你这么好,那以前欺负过我的那些人,从幼儿园算起,现在大概都很慌吧。” “哎哟你别闹,我现在怎么办啊?”林俞静恼火说:“我不想当老大啊。” “呃,应该就这一阵子吧”,冯芳想了想,说,“那你过年这阵都呆家里,回头直接去盛海上学……估计很快就没人再议论这事了。” 林俞静想了想,“也只好这么办了,都怪那个骗子。” 冯芳走的时候,她还叮嘱:“那你记得来找我玩啊,我怕自己一个人呆着,会瞎想。”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在积极处理这个问题的。 “嗯。”冯芳笑着说:“那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多跟爸妈聊聊天,别一个人躲屋里。” “好。” 林俞静觉得是这个道理,只要有事在做,有话在说,就没空瞎想,然后很快就会好了。 差不多时候,庆州城的另一个角落。 “傻了吧?副省长的车。”管月梅对张雨清说。 张雨清苦笑一下,“大概,这就叫活该吧。” “什么意思,你放弃了?” “嗯。”张雨清缓缓点头,“我想给自己留点自尊,也对得起静静和二姨家这些年对我的好,朝前看吧。” 管月梅观察她的表情,确认,起身叹了口气,“还指望沾你光呢,看来我也只能靠自己了。” …… “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有心回家找爸妈聊会天,林俞静开门,看见爸妈目光直直地,仿佛就在等着盼着她似的。 “你爸想找你帮忙嘞。”林妈妈笑着说:“我静儿总算有点用处了。” 这叫什么话?我用处……我好像是没什么用处。 林俞静愣一下,心说:难道我爸也惹上混混了? 那这个得帮啊! “是这样的,静静你原先不是去过那个茶寮村扫盲嘛,正好,最近你大伯呆的那个国营包装厂想找茶寮村合作,给他们的辣条做包装……” 林俞静不懂这些,就说:“那就找呗。” “找了,电话打过去,一听说是国营厂,那边直接就拒绝了。”林爸爸苦笑一下,这个茶寮现在牛气啊,三五天就是一百多万的单子,而且社会关注度巨大,吃拿卡要的都怕踩雷,不敢上,就是谈合作的,也不敢摆谱。 林俞静回忆了一下,说:“那……村长都拒绝了,我有什么办法?” “这你就不知道了,茶寮对外看起来是老村长当家,但是我们这些单位里的人多少都有听说,那边真正说话算话的,其实另有其人嘞……” 林俞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那个支教老师,姓江,对吧?”林妈妈愉快地接话,笑着道:“妈记得你那回回来可愿意跟我们说他了,把他夸得花一样好,又说你们特要好。” “你妈都差点想去看看人了。”林爸爸道。 林俞静觉得人生好艰难…… “所以,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林爸爸小心说:“你大伯跟我聊的时候说,他估摸了一下茶寮辣条以后的销量,要是这笔生意能谈成,包装厂就彻底活了,这事可是大事。” 竟然要我给那个骗子打电话。林俞静看看爸,看看妈……为什么你们要和他合起伙来欺负我? “不打,我跟他不好了。” 林俞静低头走回房间。 林爸爸林妈妈互相看看,神情诡异。 夜里,爸妈回房后,林俞静偷偷到客厅打了个电话,“冯芳,我大概要离家出走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打电话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这个国家被一种叫做“三角债”的经济问题困扰,债务涉及金额高达数千亿,占比国内生产总值高于十分之一。 而这其中,又百分之八十涉及国有企业。 换一个说法,老赖大多是国企。带着过往几十年养成的落后习惯,它们往往缺乏对市场经济客观、正确的认识,仗着背景优势,肆意破坏规则。 偏偏这种情况一旦发生,还都很难追讨问责,就拿着合同去申诉都找不着门。 在自己逐渐走向日暮的同时,它们就这样拖死了无数新生的乡镇企业,私人企业。 江澈不想被拖进去。 而茶寮现在的情况,既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又有强大的招牌和相应的社会舆论作保护伞,还有各级领导主动或被动的加持…… 主观上不想搭理的情况下,根本不必理会它们。 江澈的原则很简单,除非对方真的拥有国内领先的设备和技术,同时有被“并购”的可能,而且“很好说话”,否则一律拒之门外。 自从茶寮一次拿了一百五十万订单回来,各种“合作”建议就纷至沓来。 老村长带着忐忑不安拒绝了第一家,第二家,慢慢已经拒绝成习惯了,一听国企,马上随便找个理由撂电话。 因为对方是包装厂,他隔天一早才想起把这事跟江澈提一下。 “那个国营包装厂,你上次去庆州联系的时候接触过没有?情况怎么样?”江澈问郑忻峰。 订单上来了,包装的量和成本问题肯定是要解决的,江澈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一家自己的包装厂,只可惜隔行如隔山,一下摸不着门,目前还没办法一步到位。 郑忻峰似乎对这家包装厂印象颇深,立即道: “联系过,我还去过厂里,说实在的设备很好也很新,估计花了政府不少钱。但是整个厂的工作效率非常低,让他们做几件样品出来看一下,竟然还让我先去管理科室一道一道地走程序。我估计去了也是这卡一下,那卡一下,咱们着急耽误不起,干脆直接就走了。” “这就是国企的弊病,它们的效率和老式作风已经根本无法适应现在的市场竞争了,不改,就要完蛋。”江澈说。 “嗯,然后咱们就可以找个机会,低价给他并购了。”郑忻峰猥琐一下说。 江澈笑着点了下头,然后就这么把这件小事放下了。 收拾东西准备隔天和大伙一块启程,先回临州,再回老家,过年。 …… 吃早饭的时候,林爸爸又提了一次,说毕竟亲大伯当着厂领导呢,新年定了生产任务指标,压力很大。 “现在他们找来找去,根本找不到人能跟那个支教老师攀上关系,走峡元县政府的路也走不通……所以,静静你看?” 宠惯了女儿,林爸爸不敢为难,只是笑着试探道。 林俞静后悔昨天说“不打”了,当时她要是一口咬定其实不熟,估计这事就没后续。 “可是,我又不是那个骗子,诈骗都成习惯了……明明就是很熟啊,那我反应哪有那么快?”林俞静想着,一会儿偷偷收拾几件衣服,去冯芳家躲两天。 哀怨地看了爸妈两眼,心说你们都知道女儿多委屈,林俞静抿嘴不吭声。 “静静这是怎么了啊?”洗碗的时候,林妈妈终于觉察出点不对来了。 “我也正想呢,咱闺女什么时候有这神情了,打小一直没心没肺的。”林爸爸也有些担心,犹豫一下说:“静儿妈,你觉得是不是那种关系啊……好了,又散了?” 林妈妈呆一下,这一不留神,宝贝女儿竟然谈恋爱了,又失恋了? 这怎么办?问又不好直接问,不闻不问,又揪心。 “笃笃笃。”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传来。 “复礼,开下门。”招呼声随后。 “你哥的声。”林妈妈看着丈夫问:“这怎么还跑家里来了,你跟他说什么了?” 林爸爸有些惭愧,慌张避过妻子的目光,小声说: “那不是我哥嘛,看他为难,我当时一下就嘴快了,跟他说了咱家静静好像跟那个支教老师是朋友,在家常提这人……昨天后来我哥打电话来问,我也没好意思直接说静儿不愿意打。” 林妈妈气鼓鼓瞪老公一眼,她现在在意的,已经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说实在的,这也不能怪林爸爸,他哪料得到这里头的一出又一出啊!林俞静先前确实很爱在他们面前说起那个叫做江澈的支教老师来着。 门开后,走进来的不光林俞静的大伯、堂姐、堂弟,意外地,还有庆州市包装厂的副厂长和一位主任,而且手里竟然还拎了水果。 大伯介绍完人,说两位同事是凑巧遇上的。 他要是说他们俩硬要跟来,估计是实话,至于说凑巧遇到,鬼才信……总之这阵容让林爸爸有点压力。 林俞静抱着个背包蹑手蹑脚开了门,“唔,这么多人……大伯好,堂姐好,两位伯伯好。” “欸,静静这是要去哪啊?”大伯笑着问。 林俞静说:“我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给高中老师拜个早年。”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个谎编得好溜……终于还是被传染了。 “哈哈,静儿就是懂事啊”,大伯笑起来,说,“不着急吧?大伯这儿还有份军令状等着静儿帮忙呢。” 家里屋子小,客厅自然也小,一下坐下了这许多人有点挤得慌。林俞静和堂姐、堂弟都坐在沙发边上。 过往这种情况,家里来客人,大人们之间说正事,林俞静都只有在旁边听的份,但这回,大伯的话有很大一部分主要是说给她听的。 “今年年初,厂里改革,用承担生产销售任务指标搞竞聘上岗……我们三个一昏头,把‘军令状’给立了。” 大伯解释了一下,然后又说了一堆国企现在出去揽活的为难和痛苦,总之就是四处碰壁,情势很不乐观。 这倒是没说谎,若不是这种情况,他们也不会死盯上茶寮辣条这份合同,又不合时宜的三个人一起跑来。 茶寮这份合同,看长远,就是一份超级大合同。 另两位实在是太在意了,放心不下,来的路上还准备买东西给林爸爸送礼来着,也就是林家大伯给劝住了,才只买了点水果意思一下。 现在的情况,厂里那一堆自己放弃了承担指标参与竞聘,却仍然恋栈握权的原厂领导们,都等着看笑话呢。他们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能托的门路也都托了,无奈对方那老头就是油盐不进,峡元那县长就是装糊涂,至于以前接触过的那位郑总,就更别提了,人当时直接被气走的,现在找都找不着。 事情凑巧,自家侄女竟然跟那个支教老师是朋友,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生产销售指标达不到,我们三个认了指标的,都得主动退下来。”一起来的那位包装厂主任说。 “这倒还是其次,关键那样的话,我们厂其实也就差不多了。厂里机器废在那好几个月,工资现在就已经发不出来了,只能每月给工人发15块饭钱。”副厂长补充道:“我们也是看着这样下去不行,才出头扛了下来……” 热切的目光盯在脸上,对方是一直很疼自己的大伯,又一个个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很艰难……林俞静犹豫了一下。 “静静啊,大伯是不是为难你了?” 林俞静大伯昨天误会了,从弟弟口中听到那些信息,只想到了有机会,有希望,这会儿看见一直灿烂乐观的侄女竟然苦着脸默默为难,才有些觉察,跟着就有些惭愧。 大伯这一句关怀体谅反而更打动林俞静。 好吧,我这完全是因为没办法了,嗯,就是这样。林俞静想到这里,终于找到了恰当理由说服自己,起身说:“那大伯你有他们村里的电话吗?我打一个试试。” 大伯激动地报电话号码。 他的两位同事期待又担心:这电话号码都不知道,能顶用吗? 林爸爸林妈妈夫妻俩一起默默把身体往斜向里倾,倒向电话的方向……满心热切地关注着。 只不过他俩真正关注的东西,跟另几位完全不一样。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吃饭 拿起电话之前的心理活动过程,连林俞静自己都道不分明。 是真的只是因为看见大伯在为难,没办法了不能拒绝;还是其实也有别的成分,比如终于找到一个正式的,合理的理由,可以说服自己,可以不骂自己……去联系他? 她想不清楚,也不想去想,就因为喜欢上一个人,下场都已经这么可怜了,还要怎么样? 手指条件反射地把大伯报来的数字逐个按下去,电话拨通。 “嘟,嘟”的等待声传进耳朵里,她开始有点慌了…… 好嘛,明明是你的错,我哭着走了,你就只敢远远跟着,我闭一下眼睛,你就害怕了,我坐在出租车后座哭,你竟然就站那儿看…… 你不会追车吗?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啊,然后你小心点,不那么厉害的摔一跤,看着很危险,我不就下来了? 你去打架,我还怕你打不赢呢。 可是结果呢,打完我成了老大,你自己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这是要留下庆州街上的小混混以后让我管吗? 其实如果真的追上来,真的不让走,真的他厚着脸皮死缠烂打,还是会很难过吧,当然也还是不能就原谅他啊,那会怎么样?那又为什么还是希望他做? 乱了,矛盾了,这东西大概就叫做恋爱吧。 林俞静决定要凶一点。 “喂,你好,哪位?这里是茶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不是他。说这里是茶寮的时候,那底气足的,自豪的,真是近墨者黑啊。 林俞静控制语气说:“我找你们那个支教老师,对了,大概姓江,谁管他姓什么呢。” 她这么一说,自己觉得够冷淡,表现不错。 旁边大伯和包装厂的两位领导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个支教老师,大概姓江”,敢情其实一点都不熟啊? 那完了。 就是说啊,托了那么多人都没用,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姑娘出面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呢? 这么大生意,她一个没进社会的小孩子哪懂?大伯在思考着,一会儿该怎么说话,怎么圆场,好叫侄女不觉得尴尬。 林妈妈目光还在女儿身上,手往后,悄悄拍了拍丈夫的腿,夫妻之间传递暗号,“很明显,一看就是闹矛盾了。” 对啊,以前在家还一口一个江澈呢,林爸爸小声说:“女儿跟你以前赌气了一样啊。” 两人觉得自己的猜测越来越靠谱了,除了担心和紧张,莫名有点小兴奋,女儿长大了是一方面,另外这事貌似挺有趣啊,得掺和,不掺和可惜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是麻弟,他没听出来林俞静的声音,所以因为她的话有些恼火,没好气的大声说:“你谁啊?” “我,我是林俞静,以前来过你们村,你呢?” “啊?哦,我是麻弟。”电话那头,语气顿时缓和了一千倍,声音相应的也轻了。 林俞静当然记得麻弟,而且很熟,第一次江澈送她去医院,第二次他上山找她,麻弟都在场。 同样缓和了语气,林俞静说:“我找你们那个支教老师,他在吗?哦,我帮大伯问包装厂的事。” 为了强调目的,她最后加了一句。 “在的,晚一点估计就走了,现在还在”,麻弟有点兴奋说,“我去帮你叫,你等会啊。” “……嗯。” 那头电话放下了,林俞静转身看看整一屋子人,都正看着她,小慌张解释说:“对面去叫了,我等一会儿。” 大伯连忙点头,说:“就问一下,不行就算了。” 他实际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而且看情况,侄女也不那么乐意的样子,毕竟这事是求人啊,还是为难她了。 林俞静点头说:“嗯。” 林妈妈林爸爸默默往前挪了挪。 …… 麻弟学会开玩笑了,一来他觉得这事挺有趣,二来江澈跟大伙平时也亲近,像朋友,就江澈自己还老开他玩笑呢,见着漂亮姑娘就唆使他去搭话。 他还真去了几回。 江澈正在跟村里人交代过年期间的安排,行李放在旁边桌上,麻弟进来,跟着临州来的人一样叫他,说:“澈哥,有电话找你。” “谁?”江澈扭头问。 “庆州那个国营包装厂。” 江澈还没答话,一旁的老村长直接说:“那个不都已经回绝了吗?还打,你就跟他们说小江老师回老家了,合同也签了。去吧,没事别喊江老师。” 麻弟一本正经说:“不是啊,人这回有大背景,有人帮着问呢。” “哎哟,什么背景这么大啊?省里,中央?”郑忻峰开了个玩笑,他知道江澈最排斥就是这种一层层背景压下来的情况。 “一个姓林的姑娘,说帮她大伯问下包装厂的事,找澈哥。”麻弟笑着说。 …… 电话被接起来了。 林俞静没急着出声。 “喂,我是江澈……喂,你还在吗?” 竟然真的来接了,这个一直躲在幕后的家伙,林家大伯和几位厂领导托了多少人,就没联系上过,他们期待着,看林俞静会怎么说。 大伯甚至想找块纸板写字,教她怎么说。 结果林俞静说:“嗯。” 就一个字,语气冷淡,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棒,其实又有点难过,努力控制着。 江澈说:“听麻弟说,你问包装厂的事?” “嗯,我大伯是包装厂的,他说找不着你。”林俞静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说:“我本来不想打的。” 林家大伯和两位包装厂的领导好想抢电话,这话,它不是这么说的啊,唉。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段冗长的有点复杂的话,声音听不太清楚。 几个人都看林俞静,等她说话。 然后,看见林俞静直接把电话挂了,坐那里有那么几秒钟不吭声。 这就挂了?江澈无奈苦笑一下,放下电话。 这就挂了?林家大伯和两位包装厂领导整个人肩膀往下一挫,深深的无力感…… 但是当然舍不得怪她,林家大伯连忙调整情绪,说:“没事的啊,静静,这事本来就大家都办不成的,咱们就是试试,你不要觉得……” “他说让你们派人去茶寮谈,不过最后能不能合作,要看双方谈的条件。”林俞静说。 “嗯?”大伯整个愣一下。 两位厂领导眼睛放光。 这样也行? 林爸爸林妈妈互相看一眼,“女儿这厉害的。” “谢谢,谢谢。”包装厂副厂长有点激动了,站起身来,“我们这就过去找那位江老师,不管谈得成还是谈不成,这份情我们记着。”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林爸爸和林妈妈说的,这话林家大伯说不合适,该他来说。 只是对面两人压根没注意到。 “可是他不在呢,今天就启程回老家过年了,他说你们去村里找其他人谈就好,他会交代的。”林俞静情绪有点乱,不想在这么多人前呆着,起身抱着背包说:“那我先出去了,同学估计都在等我呢。” 她看了看,爸妈没反对,走到门口,回头说了一串再见。 林爸爸,林妈妈一眼看去,女儿高挑的身形站在那里,长发落在肩头上,白净可人。原来在他们眼中一直都是小孩子的女儿,真的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啧啧,咱们女儿真好看啊。 那臭小子是脑子进水了吗? 林俞静转身后,当爹妈的偷摸跟了上去。 “要不要告诉大伯那个人,很难对付,去谈判小心点啊?”林俞静走出门口,突然想到,“那骗子,他总不会诈骗我大伯吧?大概会,他连我都骗。” 最后还是选择没说,一边下楼梯,林俞静一边嘀咕:“突然搞得好像很听我话的样子,骗子,又想骗我。” 林爸爸林妈妈听了个模模糊糊,相视一眼,“没跑了。得看看啊。” 回到屋里,林家大伯和两位同事埋头凑一起,刚把事情商量完。 “复礼,我再打个电话。”林家大伯说:“我们的想法,既然能联系到他,最好还是跟他本人谈,干脆趁他回家路过庆州,请他吃个饭。” “哦,好。”林爸爸本身在建设局下属的设计所工作,属于凭本事吃饭,安逸也没什么野心的一类国有单位人员,对这些事并不那么清楚和关心。 林妈妈也差不多,她在市档案局上班。 …… “对方的设备听说还不错,谈谈也无妨……该怎么谈,照样怎么谈,生意归生意。” 江澈刚跟村里人解释交代了几句,电话又响。 他接起来,那头换了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吃饭就不用了,我平常都只是给孩子上课,也不管事”,听明白对方的意思,江澈拒绝说,“你们还是过来跟茶寮村是领导沟通好了,或者等年后他们过去。” “那个,就当先碰个面,我是……”对方说。 “我是林俞静妈妈,到庆州了打电话啊。”对面突然有人插话说。 江澈:“啊,好,阿姨好。” “行,那先挂了。” 林妈妈挂断电话,扭头对丈夫说:“先看看人。” 林爸爸郑重点头,“嗯。” 这俩好像比包装厂还重视。 林家大伯终于隐约捕捉到点什么了,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跟着懊恼,“那要是真的,我这个当大伯的,刚刚那口气,吃亏了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这是一场战争 林家的客厅里,林俞静前脚刚走,林爸爸林妈妈跟出去又回头的时候,包装厂的三位正在研究一件事:江澈在茶寮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这事一层两层三层,最深最真实的情况,出了茶寮,连庄民裕都不是百分百了解和确定,往上到刘副省长,所知反而更少,他们只知道,茶寮人几乎都听江澈的。 外人并不知道茶寮人很“梁山”的在村委会摆了十二把椅子。 “搁古代,可能应该算个幕僚、军师之类的吧?”包装厂那位主任猜测说:“在村里人眼中就像诸葛孔明那种。” 他想着毕竟村民没文化,没见识,突然遇着这么一人能帮着指路出主意,言听计从也不奇怪。 副厂长接话说:“大概是。总之咱们知道他的意见、建议,对茶寮人很重要就是了。我先前打听到的消息,茶寮这半年来的动静,都是在他来以后闹起来了,闹着闹着就大了。” 副厂长的意思,反正盯着他有用就好。 一旁,林家大伯此时的心态已经有点不一样了,他多带点儿看侄女婿的心思,说: “有这脑子和能力,就算只是个支教老师,以后也肯定会有出息的。再者说了,我就不信茶寮人和那什么郑总会不给他点实际的。” “是吧,复礼,还有弟妹?”他以自家人的身份,意味深长的朝林俞静爸妈眨了眨眼睛。 那夫妻俩压根没看见。 他们自己商量着事呢。 “静儿到底哪儿委屈了,她不肯说,咱也不知道,不过看刚刚打电话那样子,倒像是她在那儿欺负人呢,那家伙看起来像是挺宠她的。”林妈妈分析说。 这也就是林俞静没听到啊,不然就不是准备躲冯芳家两天这么简单了,离家出走是肯定的……你是我真妈还是假的,竟然觉得是我欺负他?深深的委屈和难过。 真·林爸爸想了想,说:“那又怎么样?我管他呢。我不也被你欺负好多年吗?” …… 江澈、郑忻峰,带着四十多号临州来的人一起坐上回租来的大客返程。 郑忻峰瞅他,瞅他。 “去了至少保留一点原则。”他无奈说。 江澈点头说:“郑总放心,我不谈判。” 他心说我可能不一定回得来。 他是有决心的,到庆州买了隔天的机票,其他住在宾馆,江澈独自出门,打了个电话。很快,包装厂的副厂长和主任来接他。 林家大伯现在是“有身份”的人,是长辈,得端一下,所以没来。 进城,过了两条街,出租车停在一栋居民楼下,江澈觉得不对了,竟然是在家里吃饭,林家?毕竟之前电话是打给阿姨的。 这,没准就是鸿门宴,进去就出不来了啊! 两世为人,平稳气场,稳不住……他自己犯了什么事,自己很清楚。 上楼,江澈目光急速扫了一圈,没看见林俞静,他第一次见到了林俞静的爸爸妈妈。 “叔叔好。”林俞静的爸爸是一个长相清隽的中年男人,略有些瘦削,戴一副眼镜,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但是并不显得呆板。 “阿姨好。”江澈能在林妈妈的眉眼之间看出许多林俞静的基因来源,看来林姑娘家传体质,中年也不会发福,真好。 “我是江澈。”他说。 对面两人目光直接,带着威胁和审视,亮澄澄的。点了点头,林妈妈手里还拎着锅铲,林爸爸两边袖子卷着,双手大概因为洗菜,冻得有些发红。 林妈妈问:“南关江的江,水清澈的澈?” 江澈猜想这是前一辈知识分子研究精神的体现,老实说:“是。” 林妈妈拉过林爸爸,小声嘀咕说:“你看,这能不进水吗?” 江澈没听见,只能照样站着。 “估计怎么哄女孩子都不知道,静静多好哄啊这都哄不好。不过长得倒是真不错,比我原先想的还要好”,林妈妈有点感慨说,“咱静儿的眼光,果然是比我以前高啊。” 林爸爸琢磨一下,顿时有点不服气,刚想说话。 林妈妈已经转回来,对着江澈道:“今年多大了?” “按公历算,过生日就十九周岁了,按农历回去过完年二十。”他也严谨着呢。 “哦,比静静大一岁。”林妈妈说:“家里哪的呀,爸妈做什么的?” 这种问话有些家长问来会让人感觉不太好,但是跟林俞静一样的特质,让林妈妈问来全无这种感觉。 听着不像要摔杯为号,刀斧手冲出来的样子,倒有点像第一次见面考察女儿的男朋友。看来他们还不知情,江澈照实回答:“老家在越江省,家里之前在农村,年初搬到临州,爸妈开店做点小生意。” “哦,这样你反倒跑南关来支教了,碰上静静去扫盲,啧啧,还真是缘……”林妈妈说,“不是。往后呢?我以前听静静说,你准备考大学?” “嗯,是想试着考一下。” 林妈妈欣慰地点点头,“行了,那你现在说吧,你到底怎么欺负我们静儿了?” 果然是林俞静的妈,这跳转…… 欺负么,江澈整理了一下,发现好多,问题好像哪条都不能说,就最轻的一条,难道跟阿姨说,我嫌弃你女儿胸小么? 突然一阵浓重的焦味传来,林妈妈嗅了嗅,“哎哟,我菜焦了。” 她举着锅铲跑回去,哧啦翻两下,一阵烟雾升腾,江澈突然想起了当初,茶寮山上炸掉的那个灶台那个锅。 还敢说有那份心最重要,慢慢就会好的?你看看你妈。 这一家人怎么“养活”自己的? 小厨房里传来声音,林妈妈自言自语说:“看来只能改煎的了,多放点酱油,应该看不出来。” “咳!”林爸爸在旁吸引注意力,解释了一句:“平时主要我做饭,那个,你会做饭吗?” “会。”江澈前世就会,这一世来南关之前又被老妈拉着学了两天,自认技术还不错。 就这么逃过一劫,他在客厅坐下来。 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啊,不大,但是温馨的小家。 这就是她的爸爸妈妈啊,难怪可以培养出一个那样的女儿。 刚想说这样真好,脑海里猛地一转……前世的后来是怎样?当林俞静突然再也听不见,封闭自己,她的家,她的可爱的爸爸妈妈,怎么来承担这场生活的厄难? 是不是一下从阳光灿烂到暗无天日。 回忆前世后来在路边再见到的林俞静,那一身素净虽然整洁,但是并不好……也许,他们相依为命,过得并不很好。 努力不去想,努力拉回现实,江澈有点沉默。 包装厂的人试着问起合作的事,江澈说:“这个等饭后我带你们跟郑总谈吧,生意的事,我不太懂。” 他的目光找到了餐桌后的墙壁,满满一墙壁的奖状,写着林俞静,林俞静,第一名,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书法比赛一等奖…… 他看到房门,那应该是林俞静的房间。 没声响,看来林俞静不在家,而且很可能不知情。 …… “辣炒鸡肉,会吃吧?” “会的。” 林妈妈把一个盘子放在他面前,说:“那你多吃点。” 江澈应景的夹起来一块,放嘴里……他努力咀嚼,拼死咽下去。 林爸爸问:“味道怎么样?”他自己也不夹一块尝尝。 江澈说:“……好吃。” “那你吃完。” “……嗯。” 林爸爸心里乐开花了,“叫你欺负我女儿,叫你欺负我女儿。” 门响。 林俞静是被骗回来的,之前出去后,她就躲在冯芳家住了一个晚上,今天妈妈打电话说家里来客人,做了好多好菜,让她回来。 另一个原因,她又忘了带小馒头的衣服了,冯芳有新的,但是太大,她只好回来拿。 所以她就回来了。 “妈,你看我,有没有发现什么呀?”林俞静歪了歪头,把一丛头发拨到耳后,露出白净透粉的耳朵,她想告诉妈妈,自己昨天打了一个耳洞,只打了一个,因为太痛了,剩下一个没敢打。 林俞静蓦然看到了江澈,他坐在餐桌旁,正拿筷子夹着一口饭,僵在那里。 她看他,他避开了。 “无耻啊,果然是臭不要脸的啊”,林俞静恼火地想着,“我就打个电话,你竟然跑到家里来骗了?而且爸妈还招待他……这难道就是引狼入室?” 从情绪上来说,哪怕要礼貌,不赶人,也应该转身就走,表明立场,可是……林姑娘饿了。 她看了看,真的好多菜啊。 而且,爸妈还蒙在鼓里呢,我不在,他们被骗惨了怎么办? 林俞静走过来,跟爸妈还有其他人打了招呼,没搭理江澈。 “阿姨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林妈妈小声说。 气氛有点微妙。 餐桌小,大伙腾出个位置,偏偏在江澈身边…… 林俞静稳住心神坐下来,突然想,这要是好好的,他来我家,多好啊,哎呀我房间好乱,会不会被嫌弃……不对,林俞静,你要冷静,这是一场战争。 战争的第一步,林俞静趁电视上有个爆炸镜头,大家目光被吸引,把他面前那盘看着很不错的辣炒鸡肉抢到了自己面前。 第二百一十五章 林妈妈说 一般家庭都还没有空调的年代,寒天里吃饭,氛围大概都比夏天好很多。 林家的小桌当中摆了一只土制的黄泥小火炉,上头搁着亮银色铝制小锅。 炭火不很旺,过了油的肉片拌在冬笋之类的杂菜里头,温和地冒着热气。 林妈妈看完爆炸画面回头,隔着白蒙蒙热气看见自己对面的一双人。 林俞静一身杏色外套,微微偏着头,板着脸不看江澈一眼,说是无心,看起来偏又像是在把自己刚打了一边耳洞的小耳垂展示给他看。 江澈还是黑毛衣趁白衬衫,看着干净、温和,他倒是侧身略微转向林俞静一边,目光落在她耳后,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不安。 当妈的还不知道那其实是一场战争,她还想着,真是一对璧人啊,就连赌气闹小矛盾的样子,都这么有趣。 啧啧,看起来女儿性子还不小,不过年轻人谈恋爱,不就是这样的么? 林妈妈就在对面坐着,刚说了本身不吃辣,所以估计就没亲自尝过这盘黑暗料理,江澈不敢说阿姨麻烦你自己尝一口,也不敢告诉林俞静,“这菜能杀人”。 犹豫了一下,他语气平常说:“叔叔说这盘菜要我吃完的。” 到人家里做客,霸占一盘菜,竟然这么心安理得?林俞静本身就是为了跟他斗气来的,再一听爸爸居然对他这么好,那不行。 瞥他一眼,她把右手手臂往桌上一杵,像是护食的小动物保护住那盘辣炒鸡肉。 这行为若是平常绝对是很不礼貌,要挨教训的,当然平常林俞静也不会做。 没人见怪,只当有趣,桌上响起来大伯和包装厂同事的笑声,林爸爸从另一方向使劲朝女儿使的眼色全都落了空。 扭头再看一眼,江澈似乎还没放弃,林姑娘用藏在嗓子眼里的调门虚声说:“就不,小心我告诉我爸你是怎么欺负我的。” 江澈怕,只好放弃,夹了块冬笋在碗里,咬一口,脆脆的口感,清香的味觉,感觉像是生命被挽救。 林妈妈其实就烧了那一道辣炒鸡肉,其他都是林爸爸出品,不说多么美味无敌,终究是一个一手把妻女照顾得这么好的男人的手笔,差不了。 林俞静赢了,舒坦了,夹了一块战利品,一块四四方方,一点骨头没有的鸡肉搁进嘴里咬一口……毁灭性的口感和味觉,像一颗原子弹在口腔里爆炸! 多年的经验让她一下得出结论,亲妈今天难得的又出手了,而且发挥非常之好。 她扭头看江澈,江澈正往嘴里塞一口饭,含着饭,嘴角微微翘一下。 一下好难过啊,好生气啊,林俞静心里恼火,一伸手,径直把剩下的半块鸡肉夹进了江澈碗里,“你吃掉。” 说完她带着威胁看江澈一眼,眼神透露的讯息江澈懂——敢不吃,我就告诉爸爸你是怎么欺负我的。 怕死在这里,江澈默默把那半块鸡肉夹起来,搁嘴里,吃了。 这一幕,他俩自己没注意到问题所在。大伯几个看着,含笑不语,林爸爸心情有些复杂,林妈妈则想着,哎哟,女儿这也太肉麻了,当着爸妈和生人的面,还我一口,你一口啊? “咳。”她轻咳一声,提醒女儿注意形象。 林俞静左右看看,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下脸颊和耳朵都有些发烫。 江澈也有些尴尬,所以也轻咳了一声。 结果,恼羞成怒的林俞静怒气冲冲又夹了一块搁他碗里。 接下来,林姑娘开开心心地吃着饭,不时往江澈碗里夹一块鸡肉。 也许第七块,第八块,林妈妈看见自己的辣炒鸡肉竟然这么受欢迎,被当作爱的桥梁,终于决定亲自尝尝看。 她尝了一口,吐掉……思绪万千。 “小澈啊。” “嗯。” “阿姨看出来你乖了,不过,你也不能太宠着静儿。” 江澈:“……” 林俞静:“妈?” “一点都不懂事。”林妈妈瞪一眼女儿说。 林俞静:“……” 林妈妈把辣炒鸡肉端走了,独自站在厨房,深深地感慨,为了女儿的小任性,那个江澈连这样一盘鸡肉都能咬牙吃下去那么多,看来真的值得托付。 桌边,大伯拿酒杯跟林爸爸碰了碰,爽朗地笑着,意味深长说:“复礼啊,你这要是早点知道情况,也省得我早先几夜几夜的睡不着啊。” 两位包装厂领导端起杯子,各陪了一杯说:“可不是,哈哈。” 林俞静和江澈两个默默无声扒着饭。 “我吃饱了。”林俞静突然抬头、起身,回了房间。 …… 门里,小房间。 “要是我没有来晚了,今天这样,是不是就是真的了?”独自坐在床上,林俞静抱着一个枕头,小声自言自语说。 “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刚刚的一幕幕,让林俞静有些恍惚了,心里酸酸的,又有些甜。 “大骗子真冷静啊。爸妈也不是对手。” 门外,客厅。 “小澈,来帮阿姨洗碗。”林妈妈在厨房喊。 林俞静听见了,又想哭,又想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妈妈把他当作什么了? “好。”她听见江澈竟然无耻而自然地同意了。 厨房里,江澈和林妈妈一人站一边,林妈妈拿抹布洗着碗,江澈帮忙冲洗,沥水,叠放进碗柜里。 水声淅沥沥,林妈妈突然说:“我家静儿吧,除了长得还不错,还有挺会读书,基本就没什么用了。我和她爸也不是什么能耐人,领导干部。” 这个怎么答呢,江澈犹豫了一下。 “想清楚了,确定不会反悔了,再好好谈,反正你们都还小,静静还在读书。”林妈妈又说。 江澈含糊的“嗯”了一声。 “以后来往过庆州,就来家里吃饭。” “好。”江澈看了一眼那盘辣炒鸡肉。 “怎么样?阿姨烧的菜,除了焦了点,酱油多了点,盐多了点,其实也还行吧?”林妈妈一边把辣炒鸡肉倒掉,一边说。 “是的。”江澈一点没犹豫说。 林妈妈突然笑起来,瞪一眼江澈,说:“撒谎都撒得一脸正经,一丝不慌。” 江澈有点尴尬地笑一下。 “挺好的,静儿被我们养得没心机,你能沉稳老道些,挺好。”林妈妈突然说,说完自己笑了一下,“阿姨这两天打听了,听说你特别能耐……那什么,你别欺负静儿就好。”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谈判 江澈像是林家自家人一样帮着洗碗、收拾,林妈妈的这种不见外让他感觉很舒心。有点像在自己家的感觉。 干完活刚坐到沙发上,那边林妈妈又喊:“小澈,进来帮阿姨端茶。” “好。”连指派人都跟老妈一样自然,江澈开开心心地跑去,这会儿就连他自己都有点儿忘了,自己其实还是罪犯身份。 客厅里几个人含笑看着。 林俞静搁房间里听着,不断恍惚,不断提醒自己,不许喜欢这种感觉。 她只是忍不住会想,要是没有那件事,或要是自己没跑去茶寮,依然不知道……现在肯定幸福地跟着凑热闹,然后被他们嫌弃吧? 厨房里,林妈妈喊过来江澈,小声说: “合同的事,别因为我们家的关系就为难自己。国营厂的毛病,阿姨也知道一些,你往真格了谈,不用为了情面吃闷亏。” 还真是胳膊肘往内拐哦,江澈心底暖一下,应说:“嗯。” “再说你要是吃了亏,也不好跟茶寮村还有那位郑总交代不是?” “那边……呃,差不多。” 江澈第一次来林家,找到了一种温馨感,就像是真的预备女婿上门,被未来丈母娘一眼认可,亲近着,关心着,保护着。 重生的一世,他试着能在时代波澜壮阔的浪潮里逆流搏浪,站上潮头,同时也一样期待着,那些平实、温暖,无需戒备的人,就像他自己的家,爸、妈、爷爷…… 还有比如郑忻峰…… 他只是一直不敢期待更多。 端了茶出来坐下。 林妈妈朝屋里喊:“静儿,出来一起看电视……小澈来咱家,你倒一直躲屋里是怎么回事?” 林爸爸说:“女儿可能不好意思……” 林妈妈瞪他一眼。 林爸爸改朝屋里喊:“静儿,你还不好意思啊,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出来一起看新闻联播。” “哦。”屋里传来林俞静的应答声。 隔一会儿门开了,她出来,坐在爸爸身边的沙发扶手上。 她决定孤立妈妈,妈妈胳膊肘往外拐。 结果林爸爸干脆的起身,把位置让给她,自己去坐老婆身边的扶手。 林俞静发现自己好像被孤立了。怪谁呢?当然是那个大骗子,郁闷坐下的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正在陪林妈妈聊临州的风景名胜,没看见。 电视新闻联播继续放着,客厅里主要是几个大人在聊,江澈被林俞静拉低了“身份”,很老实的守着晚辈规矩,偶尔才说上一两句话。 “原来叔叔在设计所工作啊?难怪静静读了建筑。”江澈说,“设计所现在开始自己接外面的单子了吗?” 林俞静心说要你管,要你管?谁准你叫静静的? 她的独角戏,孤单寂寞冷。 “年后听说是这样,工资太低了,人呆不住,政府开放给我们自己挣奖金。”林爸爸喝一口茶说:“这事我们自己都还只是听说,还没拿到具体说法呢,想不到你就有消息了。” 江澈笑着说:“在山沟里平常没什么事,就什么都爱打听打听。” 其实这话不对,在山沟里,应该是什么都打听不着才对。 “江老师还真是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事啊。”包装厂主任很场面的吹捧了一句,终于转到正题,说:“对了,聊得高兴差点忘了正事,你们茶寮辣条的包装合同,应该还没签吧,听说量可不小。” “嗯。”江澈说。 “那,咱们要不就借这儿先沟通一下?反正都是自家人。”主任接着道。 他这话一垫,江澈如果脸皮薄,真谈起来就要吃亏。 林妈妈和林爸爸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有些不妥……有一种被人利用了感觉,这事他们帮忙牵线搭桥可以,但是说到具体生意,合同条件,林家并不愿意江澈因他们而妥协。 但是大哥在场,他们又不好当面拆台,心里不由得犯难。 林俞静不担心,她觉得大伯他们不掉坑里就是运气很好了。 好想提醒大伯小心骗子…… “那这样吧,我打电话帮你们约一下郑总,订个茶楼,具体你们谈。”江澈说:“阿姨,我用下电话。” “行……打完再给家里打一个也行。”林妈妈兴致勃勃说。 江澈的应对他们都看到了,这孩子确实沉稳老练,而且除了面对自家女儿之外,不知哪来的一份波澜不惊,总是平和淡定的样子,很让人欣赏。 江澈在猜,林妈妈是不是在计划跟老妈聊几句,为女儿探一探对方的人品。 那个,其实是探不出来的,这两位妈妈的对话,不超过两句肯定跑偏。 “喂,郑总,那个庆州市国营包装厂的三位领导现在跟我在一起,说想约你一会儿到茶楼谈一下辣条包装的合同,你看?”电话拨通,江澈对着话筒说。 多年的默契,加上半年多来生意场上的磨练,让郑忻峰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事中间夹着林俞静的大伯,江澈亲自去谈多少有些不方便,所以交给他来。 看来老江还是有点原则的,郑忻峰装作没太大热情道:“也行吧,既然你都说了……那就谈谈,给我个地址,我过去。” 他这话一说,江澈牵线搭桥的工作就完成了,对面还得领他的情,剩下那个斤斤计较的人,当然是郑总来做。 江澈把电话交给包装厂副厂长报了茶楼地址。 “江老师不一起过去吗?”副厂长报完地址起身,发现江澈没动。 “我就不过去了,具体业务我平常也不参与。你们先去,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坐公交回宾馆就好。” “那……也行,咱们下次再聊。” 包装厂的三位离开没一会儿,江澈也起身告辞。 林妈妈看看自家就两间屋子,晚了也没办法留宿,只好有些不舍地起身把人送到门口,再三叮嘱路上注意安全,下回再来。 “静儿,你送送小澈。” 林俞静和江澈不说话,不看对方,下了楼梯,走了一会儿。 江澈站住,转头说:“你先回去吧,晚上不安全。” “我都庆州小混混的老大了,我还用怕?”林俞静没好气说。 江澈错愕一下,“呃,什么……老大?”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林俞静郁闷地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江澈听完有些哭笑不得。 “还笑。”林俞静走近,用脚背轻轻踢他小腿一下,说:“你们刚才说的郑总,就是那天早上那个郑忻峰吧?说你唯一打不赢的只有我那个……” …… 茶楼。 郑忻峰听完对方的报价,还有方方面面的细节承诺。 很显然,这三位是真打算踏实做生意的,也了解自身存在的问题,还有外面市场竞争的情况。 郑忻峰皱眉想了一会儿,抬头问:“你们这个承包经营的期限是一年对吧?” 林家大伯说:“对”。 “那一年后,如果生产销售任务顺利完成,你们分别是什么职务?能说了就算吗?”郑忻峰接着问。 对面三人同时沉默,任务完成后他们的职务肯定会提升,不好提的比如副厂长也可以把主管业务转到生产方面来,但是说了就算,大概不可能。 他们照实说了。 “那么其实还是一样,这合同一旦签了,回头我很可能还是得跟你们那个厂长去扯皮,对了,你们国营厂好像还有党委书记。”郑忻峰摊手说:“而如果只给你们一年合同,帮你们完成任务,一年后,我还得重新找合作厂商,我闲得慌?” 对面三人再次一起沉默,一年后的承诺,他们给不了。 倒是可以编,但问题刚刚这一番交流,很明显,对面这位年轻的郑总不论做生意的经验还是看问题的深度都不浅,他们没把握编得过去。 “再者说,这一年的合作过程中,你们能保证别的领导不跳出来指手画脚,抢你们的功劳?”郑忻峰意味深长的笑一下,说:“所以,合同还是再说吧,我很认同你们三位,但是前提你们得先想办法保证自己的职务和权力,否则我不可能跟你们合作。” “没有人找酒家小二签合同的。”他补了句戳心窝子的话,说完起身。 包装厂那位主任急了,站起来问:“那我们,郑总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 “对的,郑总帮忙指点一下。”对面不是侄女婿,林家大伯也没再拿捏姿态。 事实不管是林俞静的大伯,还是另两位,他们这次站出来承包经营都是双重考虑,为了包装厂的生存是一方面,但要说他们无私到根本没考虑自己的前程,那也太假。 郑忻峰就在这等着呢。 “指点不敢”,他顿了顿说,“我有一个做生意的朋友,他的原则,简单概括叫做利人利己。” “利人利己?” “对,你们既然是为厂里挑担子,问心无愧,就应该努力争取相应的权力和好处,哪怕方式不一样正确。” 这一句,弦外之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野心被撩拨了一下,副厂长主动开口,有些老派地道:“还请郑总不吝赐教。” 郑忻峰点头问:“有人知道你们现在有机会拿到茶寮的合同了吗?” 林家大伯摇头,说:“没有,说实在话,我们这次走的是我弟家的路子,所以早就特意商量好了,不往外漏风声,不然怕以后我弟一家烦不过来。” “那就好,那现在的情况,外部,内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你们完成不了承包任务,同时厂里也没活,对吧?”郑忻峰笑着说:“那就趁过年这会儿先再拖上一两个月吧。” “再拖?” “对,不拖不行。你们三位最好能做出灰心丧气,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来,让其他领导安心看笑话,让市里相关领导找你们施压……” 主任情急,插话说:“然后?” “然后要好处啊,要权力,要承诺,要白纸黑字,翻来覆去,你们就一直磨,说一定得有更大的权力,才能干得了这事。眼前的情况,这么多工人等着发工资呢,市里给你们拨款引进新设备的领导们自己肯定也有压力……所以放心,只要你们扛得住这一两个月,你们想要的,他们就一定会帮你们去要。” “看你们自己了。”郑忻峰放下一张名片,说:“先告辞。” …… “你的姑娘怎么样了?” 夜里回到宾馆,郑忻峰问江澈。 林俞静愿意跟江澈说话了,目前仅此而已,但凡涉及真正的问题,她都选择避开。 “不说我,你那边谈得怎么样?”避开这个话题,江澈回到本身应有的状态,询问道。 郑忻峰把整个谈判的过程跟江澈说了一遍。 江澈听完,觉察出事情被隐藏的一个走向。 “郑总越来越厉害了。”他笑着说。 “韩立大师客气了。”郑忻峰笑一下说:“其实这都是我在外面看过的,折腾国企那些人玩的老套路,只不过他们是直接下手搞破坏,毁厂子,咱们是顺势而为。” 解释了一句,他直接说:“等到时机差不多,咱们活动下,看能不能把包装厂并购了。” 这就是事情的另一个走向,当包装厂一片死气,政府很可能做出的另一个选择。 这时候的国企并购一般都是半买半送,而且包装厂本身的规模和估值也不会太大,茶寮到时完全有能力拿下。 “这种并购,一般都会给工人保留小部分股权的,咱们也不会亏待他们,至于现在的厂长、书记,相信市里会另作安排,换个地儿继续当他们的领导。”郑忻峰看了看江澈,征询他的意见说:“今天见面的三位,我个人感觉还不错,用完了拉一把,到时让过来给咱们茶寮当厂长,更有用武之地,也能赚更多,你觉得怎么样?” “看来茶寮真可能要有自己的包装厂了,附带业内老手。”江澈笑着表示认同。 这次完全是自己设计的整个计划,结果被江澈认同了,郑忻峰很是得意,说:“是啊,对茶寮好,政府也多一份税收,这样总比让厂子慢慢耗死,或被人拆卖了强……多赢局面,完全符合江老板的原则,利人利己。” 郑书记越来越让江澈相信他前世不是踩的狗屎运了。他很配合地鼓掌,说:“厉害,郑总果然是本来能当县长、书记的人物。” “那可不,韩立大师的批命纸条啊,你以为是假的么?”郑忻峰没好气说,说完丢了一个枕头过来。 …… 隔天一早,他们乘机飞返临州。 第二百一十七章 土豪爸妈 冬晴无云,飞机顶着刺目的光晕,斜刺一片无垠的蓝。 江澈喜欢飞机拉升的过程,偶尔机身跃动,突然沉那么一下,偶尔心脏略微被挤压,是一种有趣的感觉。 前世的后来,生意开始变得十分艰难的阶段,他一度将蹦极当作发泄压力的方式,直到完全失去惊恐感。 那时的他是那种可以全程扑克脸走完日苯富士急鬼屋的人,因为满脑子都是事。 现在他很少想太多。 关于情感,不去伤春悲秋。 慌就那时慌了,幼稚就当时幼稚了,痛也允许痛一下,过后不是他都能抹掉,而是很快都会被他前世形成的自我防御机制强行压下来,压到深处,暂时埋好。 这世界上很多被认为淡泊或“冷漠”的人,其实都是这种自我防御机制在作怪。社会越进步,人类越如此。 关于生意,不去无谓纠结。 现在其实就是财富积累和身份获得的阶段,一年的积累过后,就算偶尔一败,他也败得起。至于郑忻峰收购包装厂这样的设计,江澈更完全不会去纠结,因为他无比清楚,十几二十年后,真正能生存得好的国企,不外乎两个特殊,特殊领域,特殊权力。 像庆州市国营包装厂这类大众企业,只要还是国营,就只有两个下场,自己慢慢死掉,或被人故意做死,私吞、拆卖。这些年有太多国企领导这样完成“华丽转身”,变成大老板。 穿着制服的空姐们躲在门后,偶尔探头看一眼,躲回去,小声议论着今天机上的半仓年轻适龄西装男,嬉笑声不时传出来,又很快被乘务长喝止。 这帮家伙也一样在偷偷议论着,哪个空姐笑起来最甜,哪个声音好听,哪个身材最好。 其实除了乘务长稍显岁月痕迹,哪个都不差,这个年代的空姐仍然是真正的高端职业,令人仰望和遐想的存在,真正的万里挑一,也是真的漂亮。 王朔曾经写过一部小说,就叫《空中小姐》,后来冯小刚拍了叫《永失我爱》,徐帆主演。 大概到2010年代后吧,护士跟漂亮早早脱钩,而且脱离很远,情况十分严重,空姐很快也跟着脱了,天使垂直落地,只不过比护士好一些,还保留在端正的水平线上。 隔一会儿,微笑的天使们出现,手里拿着航空公司定制的,带有标识的胸针、领带夹,说是要给航班旅客们分发赠送。 这年代飞的机上连钥匙扣、开瓶器、扑克牌、扇子都有送。不过胸针和领带夹,还是颇显诚意。 机舱里顿时热闹起来。 想想自己手下一大堆的单身男青年,又都刚被三墩的结婚喜酒刺激了一下。江澈朝后吩咐了一句: “一个个传下去,都说自己不会用,说的时候要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故意的,然后让空姐教你们……被打听的话,就说是宜家或辉煌娱乐的经理,反正事后再约,名片随便印。” 话传下去了,很快反馈回来,问:“澈哥,好像很复杂啊,怎么叫一眼看出是假的?怎么弄?” 郑忻峰扭头说:“来不及解释了,都注意观察前排,郑总我亲自演示,你们学着做就好。” 江澈没穿西装,所以只能是他教套路,郑总来。 一名空姐来到郑忻峰面前,手托着领带夹和胸针,“先生你好,这是我们航空公司的赠送的小礼物,请问您更喜欢哪一样?” 郑忻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微笑说:“真好看……我都想要,可以吗?” 空姐犹豫了一下,扭头偷看一眼其他同事,转回来,点头。 这就可以继续了,郑忻峰说:“那如果我说我不知道怎么戴,你可以帮我吗?” “嗯。” “谢谢。” 空姐一手微微掀开西装领子,另一手小心替他扣上,弯曲的指节抵在他胸膛上,轻轻横向划过。 胸针别好了。 郑忻峰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她,笑着说:“谢谢,要是回去发现还不会,能不能给你打电话?” 空姐本身不那么有钱,光鲜背后其实也辛苦,但是乘客身上一套衣服多少钱,一块手表多少钱,大多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她们在空中的一次次飞行,其实也是一场场“捕猎”,尤其这个年代,能坐得起飞机的人,并不那么多。 郑忻峰顺利拿到宿舍电话,甚至知道了姑娘的排班,志得意满。 江澈在旁感慨着,还是九十年代好啊,等再过十几二十年就没这么容易了,那会儿谁的套路都不浅。 剩下有部分胆大的开始有样学样。 最意外的是,陈有竖竟然也动了,只不过他的套路不一样。 他一天说不了这么多话,也用不了这种口气。 “不是你,我想要她的。”陈有竖竟然自己点人。 而且被他点到了。 人换过来,一个个头十分高挑的空姐站在他面前。 “我不会,你帮我?”他板着脸说。 “嗯。”空姐大概是个抖m,竟然没抵触,而且格外服从。 胸针别好了。 “我不学,以后再帮我?”陈有竖问。 “好。” “以后飞临州就给我打电话。”他把电话写给空姐。 “好。” 全程,他都没笑过。 后面那名空姐一次次经过身边,他连搭理都没搭理。 这样竟然也行。 壮起胆子的人开始变多,套路开始乱了,人不够分,有着落的开始帮忙约,让空姐们下次带别的同事一起出来玩…… 这趟旅程开始变得荷尔蒙和气流齐飞,生动而有趣。 …… 飞机在临州落地。 到机场外抽烟的时候,郑忻峰顺手把要来的电话扔进了垃圾桶。 人先各自回家。 江澈和郑忻峰同乘一辆出租走了一段,下车,在街边给店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临州了。 “不是说28才回吗?”老妈店里声音嘈杂,大声问:“你现在在哪?” 江澈说了位置,说:“我等公交,一会儿就到了。” 江妈说:“坐什么公交车,行李不沉啊?你就站那,你爸马上来接你了。” 老妈的语气中透露着十足的底气和有意压抑的兴奋。 等了没太久,一辆车身一尘不染的长安面包车在江澈身前停下来,江爸摇下车窗,一身西装灿烂地笑着,招手,“澈儿,这呢……上车。” 上车,江澈左摸摸,右摸摸,激动道:“爸,这是咱家的车啊?” “哈哈。”江爸笑一下,马上稳住,淡定说:“想着有用,也不贵,就买了辆。” “那倒是”,江澈配合说,“有车店里进货也方便,省得爸你再挤公交车。咱家现在三个店了吧?” “四个了。”江爸手握着方向盘,轻轻摇了摇头,波澜不惊说:“不过买车不为这个,是咱家准备办服装厂了,你妈说要给你个惊喜,所以才一直没跟你说。” 这就……办厂了? 这一刻江澈的感觉: 明明可以当富二代,为什么我还要自己奋斗? 这把看起来真可以躺赢啊,土豪爸妈会carry。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女人的活法 “起床了,起床了,喊你半天,午饭都凉了……放心今天不是妈妈做饭。” 林妈妈推开房门,发现女儿依然近乎整个缩在被子里,只把一角被子卡在下巴下,颔首抵着,让耳垂微肿的一只耳朵露在外头。 叫了几声没反应,感觉了一下温度,不算很冷,妈妈上前一把把被子掀开,抱走,得意说:“看你还不起。” 遇到这种妈的女儿,能顺利长到十八快十九,通常抵抗力已经很强了。床上,林俞静穿着一身浅蓝的睡衣,整个人蜷缩着,像还在妈妈肚子里的胎儿那样。 不动,她把怀里抱着的小枕头搂得紧了点,一双脚丫子扒拉扒拉,藏进本就偏长很多的裤管里。 林妈妈笑着在床边坐下来,摇她肩膀说:“赌气也不能一直赌呀,妈妈昨晚都看见了,你这又凶又踢的,差不多就好了。” 竟然跟踪?林俞静不想说话。 “怎么谈个恋爱气性变这么大?小澈今早走,你也不说去送一下。”妈妈又说了一句,竟然还有点数落的意思。 看样子妈妈已经彻底站在大骗子一边了,就一顿饭的工夫啊,这什么世道。 林俞静恼火坐起来说:“这位妈妈,好像我才是你女儿。” “对呀,是女儿所以我得疼未来女婿啊,你要是个儿子,我就要准备跟儿媳妇做阶级斗争了。”林妈妈一边说,一边帮女儿拿来衣服,说:“快穿上,一会儿妈妈带你去买过年的新衣服。” 新衣服?那也缓冲不了内心的郁闷……而且这会儿竟然未来女婿都出来了! 林俞静犹豫了一会儿,开始穿衣服,“不买,我一会儿就离家出走。” “好,先吃饭。” “……我说我要离家出走。” “嗯,吃完再走。不就冯芳家嘛,要么另外三个同学家,妈又不是不知道。”林妈妈一点不慌,想了想,突然兴奋道:“欸,要不你这回走远点,跑去临州?小澈说他家开衣服店的,去了过年新衣服钱都省了。” 林俞静:“……我,我是捡来的吗?” 林妈妈:“是捡来的我就把小澈给我亲生女儿留着了。” “他哪好了?” “他哪不好了?”林妈妈说:“还不是你自己挑的?……挑得不错,糊涂了十几年,总算有谱一回。” 林俞静:“……”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爸妈他到底错哪了,怎么欺负人了?林俞静没去想,也不习惯深刻和残忍地去思考问题,那是潜意识里的东西,带着某种担忧和恐惧。 …… 服装厂,做什么好呢?江澈发现自己作为一个重生者,一时间竟然给不出什么靠谱的建议,早知道前世就爱打扮些了。 对了,安全裤普及了没有?这两年穿裙子的姑娘越来越多,裙摆也在慢慢缩短……弄个领先品牌出来,好像有得做啊。 就是干这个的话,以后会不会被诅咒呢? 信仰之力不能不信,那么,诅咒之力…… 江澈坐在小面包车里,老爸开得不算快,但是挺稳。车窗外,过年的氛围已经有一些,街上穿行购买年货的人不少。 视线里划过一栋栋楼,拆了的,拆一半的,刚建了个地基的,已经拔地而起的,一律竹搭的架子,蒙着绿色的纱网。 工地上还留下大量的农民工没有去赶春运,他们把砖头垒到下巴沿的时候,并不知道,未来“搬砖”这个词会变得普及而且意义丰富。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哪怕一生搬过的砖头足以盖起来一座大厦,依然无法在这座城市的角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变化大吧?”江爸见他看得入神,说:“以前在村子里,感觉几年,十几年,也没多大变化,除了老的老去,小的长起来……这半年在临州,眼看见的变化真的太快太大了。” “是啊。”江澈心说,这是1992啊。 “对了,你知道咱家这回办厂,合伙的都哪些人吗?” “那些批发商老板?” “对头,咱家占大头,拉了十几个我觉得行的批发商一起,这样以后不愁销路。”江爸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又道:“不过还有一个人,你肯定猜不到。” 江澈问:“谁啊?” 江爸说:“你小玥姐……她这半年的变化,也大着呢。” …… 东风大卡停在仓库门口,工人开始卸货。 大卷的布匹其实也有些分量,唐玥长发束在脑后,衣袖卷到小臂,踮着脚,帮忙把布匹扶到工人肩上,客气叮嘱说:“师傅麻烦小心着点,别蹭脏了。” “行嘞,唐姑娘放心。”工人肩头垫着白毛巾,把流汗的脖子撇开,笑着回应。 “你还真来劲了。”谢雨芬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拽着唐玥的衣服后摆把她拉到一旁,神秘兮兮说:“跟你说件事,我家那个回来了。” “嗯,那你还有空跑来跟我说呀?”唐玥狡黠笑着道:“快陪他去吧,我这忙着呢,工人都快回去过年了,得趁这两天把东西都备好,年后好早点开工。” “得,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了。”谢雨芬不满意一声说:“那什么,江澈也回来了。” 唐玥点了点头,说:“那估计大招也回来了。” “嗯?”谢雨芬郁闷一下说:“哎呀,小玥你别装糊涂,过年你都23了,知道吗?” “23而已。”唐玥笑着说:“又不是很老。” 说完她开始继续指挥卸货。 谢雨芬有些无奈地看着。 这半年,谢雨芬和祁素云还是守着裁缝铺的谢雨芬和祁素云,但是唐玥的变化真的很大,拿了会计证,又在学什么服装设计,见天的看书,逛市场,跑工厂……就好像真要干出一番事业似的。 可她是女人啊,女人想这些,折腾这么辛苦干嘛?谢雨芬想着,说:“你真定好了要跟江澈爸妈合伙开厂做生意?” 这话她和祁素云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唐玥点点头,说:“其实也不叫合伙,是叔叔阿姨带我呢,我又出不了多少钱,还拿股份。而且江叔叔整个服装批发市场都是朋友,这生意不用我也肯定做得起来的。我就帮着选选款式,顾一顾生产。” “谁跟你说这个了?”谢雨芬说:“我跟素云姐的意思……我们就没听过,有谁家孩子最后娶了爸妈的生意合伙人的,这么说,你懂了吗?” 谢雨芬很直接,唐玥苦笑一下。 “跟他爸妈合伙啊,关系看着是近了,可是实际上呢,扯上了钱啊股份啊,其实又远了……做朋友还好,要做别的,反而多隔一层你信不信?就连江阿姨慢慢都会不往那头想了。” “……嗯。” “那你还干?” “我挺喜欢做服装的,这次机会也难得。” “可是,女人做什么生意,赚什么钱啊?好,我给你算。”谢雨芬掰着指头说:“就算要赚钱,你知道江澈这半年赚多少吗?光宜家就几百万,还有游戏厅,你弟管着的,你不会一点不知道吧?那又是几百万。” 唐玥点了点头,这些她大概知道。 “就我家那个到手都得几十万,江澈对他不小气,你懂我意思吗?”谢雨芬说:“换我,我就分得清哪边重,既然眼前有这样的人,那就安稳些,好好用心抓住人才是真的。” 唐玥看着谢雨芬,沉默了一下。 谢雨芬以为她听进去了,说:“是吧?做什么生意啊,傻的。” 唐玥视线游离一下,马尾甩动,扭头,干练地指挥道:“师傅,那几批白纱,咱小心点别把外面塑料膜弄破了……嗯,那些单独放,我怕染色。” 谢雨芬知道答案了,叹了口气,说:“唉,你觉得开心就好。那我走了,今天回我爸妈家,明天他开会,后天,他带我回老家过年。” “嗯。路上注意安全,别担心我。”唐玥说。 第二百一十九章 1982的拉菲 郑忻峰跟谢雨芬说他隔天要开会,其实宜家没有什么正式的会要开。 这年头企业年会的风气还没有流行起来,宜家方面,该安排的事情褚涟漪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只等江澈过去给两家公司的骨干人员发一下奖金红包就算完。 第二天上午,江澈揣着老妈给的500块过年买新衣服的钱出门,到店里,给包括唐连招、秦河源等人在内的骨干人员发红包。 数额都是会计核算好的,红包也提前包好了,江澈过目,签字,发放。 “谢谢澈哥。” “谢谢澈哥。” 在场一个个喜笑颜开接过红包,氛围很好,借着时代给予的机遇,这半年不论宜家还是辉煌娱乐都称得上一帆风顺,欣欣向荣。 郑忻峰在旁看了一会儿,等到最后一个陈有竖接过红包,说:“完了吧,完了褚姐你车借我用下?” 郑总借车,一身米色burberry风衣,戴着香奈儿耳环,似乎特意精心打扮过的褚涟漪直接把皇冠钥匙放在了桌上,笑着说:“郑总不会开车,要不要配个司机?” 江澈回来了,除了不搭理江澈,她对谁都很好说话,很亲切。 江澈不知道到底是褚涟漪也乱了,还是如在茶寮听说林俞静,目睹江澈无赖跳江之后所说的那样,她觉得这事江澈应该先痛苦、纠结一阵才合理。 又或者,其实只因为她和江澈一样,都是习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 她不动声色的样子反而让江澈有些担心。 如果说对于林俞静,江澈暂时是因为惭愧而克制,那么对于褚涟漪,他其实有些无措,命运的转折跟他开了个玩笑。 “对,要司机么?郑总随便给个一两千的红包,我们都愿意去。”一群人在那起哄。 “一两千?想得美。”郑忻峰拿了钥匙,谢过褚涟漪后转回来,问江澈:“老江有空吗?有空帮我开下车。” 江澈会开车这事在南关就已经暴露了,后面干脆顺手弄了本驾照。 点名让江老板当司机,郑忻峰还真是做到了当初在毕业留言册上写的那句话:不管你混得怎样,反正在我都一样。 江澈想了想,点头说:“行,不过郑总你这是干嘛去?” “这边年末有个招商会,我老家市里来了个团参加,特意送请帖,让我过去看一下,撑撑场面。”郑忻峰一边整理着领带,一边淡定说。 郑书记老家也不是什么富裕省市,宜家现在临州也有些小名气,这邀请来得并不突兀,江澈笑着说:“啧啧,郑总好大的牌面。” “那是”,郑忻峰不客气说,“我要是回去开个厂,政协指定能进。” 他把钥匙扔过来,江澈接了出门,上车,郑总坐进后座。 “茶寮那个盘子,要是放在我老家,市长很快就得把我供起来。”郑忻峰靠在椅背上说:“放点音乐。” 对皇冠,尤其老式车的车载音响不熟悉,江澈随手按了几下,终于成功,车厢里响起来刘德华的歌声: “不要问我,一生曾经爱过多少人 你不懂我伤有多深 要剥开伤口总是很残忍 劝你别作痴心人 ……” 这是刘天王1992年5月发行的国语专辑,这首歌叫做《谢谢你的爱》。 “四大天王里我最喜欢就是刘德华,可能唱歌水平比不上张学友,关键他电影帅啊。”郑忻峰说,说完跟着哼起来。 江澈没太大感觉,对他来说,流行已经过了,至于怀旧,他没办法身在1993怀旧1992。把话题绕回去,江澈说: “其实在南关,县政协和市政协应该已经稳进了,接下来顺利的话,省政协也不是问题。” “对了,说不定还弄俩省十佳杰出青年。” 他不敢把话说太大,就这,其实是下限。 郑忻峰在后座打滚,“大会堂,我要大会堂。” …… 招商会会场。 江澈跟着郑忻峰在很角落的地方找到了他老家冷冷清清的“摊位”。 “欢迎郑总,欢迎郑总。”见过面的地方领导热情地迎上来,把这位看起来过分年轻的老总介绍给其他招商团成员。 郑忻峰很快被簇拥住,逐个握手,热烈交流。 江澈这个“跟班”无聊地站在外围旁观……他看见一个女的上前跟郑忻峰握手。 这个女人,比郑忻峰大上三四岁的样子。 “我去……”江澈从侧面转到正面,仔细辨认,回忆,“不会吧?” 他前世喝过老郑的喜酒,所以不可能看错,这个女人,应该是他们当地市公安局局长的宝贝女儿,应该姓刘,叫做刘继芬,所以她还应该……是郑书记前世的那位。 也不知道她现在哪个单位上班,竟然参加招商团来了,估计趁机来玩的。 “这,不会出事吧?” 两人正交谈着,言笑晏晏,江澈自己阴差阳错尝过这里头的滋味,不由得有些担心老郑。 他想着要不要上去把老郑拉回来。 意外地,郑忻峰主动出来了,搭着江澈的肩膀到角落,小声说:“那姑娘,看见了吗?姓刘。都怪你,害我现在一见着姓刘的姑娘,就觉得怪怪的。” 江澈忙道:“那是假的啊。” 郑忻峰说:“废话,难不成她还是我原来的老婆啊?” …… 回程,还是那首歌。 江澈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进一步试探下郑忻峰对刘姑娘的印象,郑忻峰突然抚掌,大笑说:“哈哈……爆刘继芬。” 江澈心说不会吧,这才刚见一面,就想想都激动了? “什么玩意?”他故作不知问。 “刘德华刚唱的啊,你没听到么,多情暂且保留几分(爆刘继芬),刘继芬,我刚刚在招商团认识那刘姑娘,就叫这名字。”郑忻峰觉得很有趣说:“突然觉得这名字太俗了,也不知道姑娘自己听到是个什么感想。” 江澈被他提醒,想起来一首歌,刘德华这首《谢谢你的爱》的网络主播川话版,就叫《爆刘继芬》,他前世听过几次,简直泥石流。 “多情暂且爆刘继芬,爆刘继芬呐……”老郑在后座继续自娱自乐。 有些事,大概还真是冥冥中总有机缘巧合,避也避不开,江澈犹豫了一下,选择不接茬。 到店里。 临州本地的都已经散了,只有秦河源、陈有竖两个无家可归的,加上褚涟漪,仍然呆在办公室。 大概无聊,电视里正在放录像,一部非常经典的港片,1989年周润发的《赌神》,秦河源和陈有竖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 褚涟漪正在整理办公桌。 “车钥匙。”江澈把车钥匙递还给褚涟漪说。 “嗯。”褚涟漪收了,头也不抬,放进包里。 江澈悻悻地转身。 “小澈。” “诶。”江澈听到声音,立马转回来。 褚涟漪看他积极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很快平复,平常说:“是这样,今年的通货膨胀太厉害了,我手头还有点钱,大概300多万吧,想投资……不投企业。要求不说增值,至少能保值,给我自己养老……你有什么建议吗?” 一句“给我自己养老”,戳心窝了,江澈心酸一下,努力稳住。 92、93的通货膨胀有多严重,江澈当然知道,若不是宜家现在赚的钱都不断投回去,他都要想办法保值了。 最值得投资的?江澈心说肯定是我啊,但是褚涟漪既然问出来,很显然就不打算把这笔钱投进宜家,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她始终在控制自己的股份比例。 剩下,投什么? 想想似乎超多选择,再想想,又一时难有定论……最保险就是房子了,蝴蝶翅膀扇偏什么,都指定扇不动这个国家未来暴涨的房价。 虽然真正意义上来说,96、97开始,投资房子的回报才能最大化,江澈还是准备把买房当作意见。 他刚想开口,电视里赌神周润发突然说到一句台词:“给我开一瓶82年的拉菲。” 江澈整个人愣一下,果断指着电视机说: “就它,1982的拉菲,法国顶级酒庄出品,很可能是整个世纪最好的红酒年份,喝一瓶,少一瓶……如果能找到渠道,可以考虑买一些寄存在酒窖里。” 江澈不记得具体的数据了,但他很肯定,以1992的价格为准,到2010年,1982年拉菲的价格至少会蹦到400至500倍以上,比a股任何一支股票涨得都多。 期间每年暴涨,随时出手都是高回报。 至于到2017?剩余的每一瓶真品大概都只有在拍卖会上才能见到。 他现在突然这样说,看起来很像胡说八道。 但是褚涟漪想了想,说:“听着挺合理的,好,我看一下能不能联系到法国的朋友帮忙打听一下。可以的话,拿一两百万囤一下。” 她竟然就这么决定了! “嗯嗯嗯”,江澈连忙点头,“有渠道的话,我也想囤一点。” “什么玩意?酒?那帮我也买一箱喝喝。”郑忻峰凑热闹说。 “那我们……”秦河源和陈有竖互相看看,说,“要不我们也买一箱?” 第二百二十章 郑忻峰的错乱人生 以拉菲酒庄的产量区间估算,1982年作为丰年,实际出产应该在22—24万瓶左右。 当然,二十年后的中国依然每年能卖出上百万瓶1982年拉菲,其中淘宝网售价,128。 这会儿粗略估算,现场五个人的需求加一起,应该是3000多不到4000瓶的样子,其中褚涟漪占大头,3000瓶是有的,未来价值两亿不止——就怕她自己喝完了。 毕竟褚姐姐的酒量实在太好。 姿容绝色的大美女穿着一身居家睡衣,抱着瓶茅台,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这样的画面,江澈两世为人也就在她身上见过一回。 考虑顶级红酒一直都是相关专业公司投资、收藏、炒作的对象,升值出售,转手再藏的情况很寻常,所以在目前阶段,只要舍得加点价,这个数量应该问题不大。 而且这种顶级红酒的收藏一旦达到一定的规模和层次,往往不止意味着价值,还意味着圈子。 细想一下,这大概才是褚涟漪那么干脆利落答应下来的原因,看惯了风雨浪潮,江湖沉浮,在这个层面,她一直在为江澈担心、考虑。 只是她不说,而江澈也就傻乎乎没有感受到。 以褚涟漪之前积攒的人脉和关系,外汇和法国那边的渠道应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的她,未必那么愿意去用。 想明白了这一点,江澈站起来,轻松说:“我先给苏楚打个电话问问看,她家在港城,在法国,好像都有不少人。” 他拿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游戏厅百分之二的分红给她,得可着劲儿物尽其用啊。”电话等待的时候,江澈又说。 “其实她的分红也不算白拿,这半年,咱们十二家游戏厅就没来过警察,而且不论什么专项行动都没被查过。”耿直的陈有竖在旁帮忙说了句很长的公道话。 结果,电话没人接。 “那位苏姑娘……她可能已经去港城玩了”,褚涟漪说,“上次来拿游戏厅分红的时候,我记得她提过一嘴,还问起你了。” “哦。”江澈悻悻地坐下来,“那咱们等年后再说好了。” “不想知道苏姑娘打听什么了吗?”褚涟漪突然歪了话题,问话的同时看了江澈一眼,眼神里带点儿小挑衅。 江澈弱爆了说:“一点都不想。” 气氛有点不寻常了,秦河源和陈有竖左看看,右看看,有点儿觉得自己在这里多余,要起身告辞的意思。 专心看录像的郑忻峰突然转过身来,也不管聊到哪,说:“买不着拉倒,不就葡萄酒么,我又不是没喝过,贵的便宜的,其实都差不多。按我的意思,还不如投股票呢……” 股票?江澈和褚涟漪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起微笑看着郑书记。 “你们这样看我干嘛?”郑忻峰做着手势说:“跟街上老百姓一样,觉得股票不可信对吧?那是因为你们不了解股票。最近两个月盛海股市涨得多凶,你们都不知道。” 他说这话倒也不是没根据的,以1993年初而言,普罗大众多数依然并不知道股票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看我,我跟你们说正事呢……不是闹着玩的。”摇摇头,郑忻峰觉得跟这俩有点缺乏共同语言了。 他拉着陈有竖和秦河源解释了一会儿什么是股票,股票市场有多赚钱,最后建议说:“怎么样,你们俩今年也存了不少钱吧,年后要不要跟我进去捞一把?” “你会?”陈有竖表示怀疑。 “一般吧,没买过。”郑忻峰说:“不过我在外面认识好几个玩得很厉害的老板。那在盛海,都是坐大户室的,一天几十万进出……” 江澈想要倒杯水,找不到自己以前的杯子,准备去拿个纸杯。 褚涟漪起身把他的杯子拿过来,放桌上,说:“早上洗过了。” “欸,你们俩要不要也跟一点?只管出钱就好,不懂没事,你们不用管。”郑书记是讲义气的,他还没忘记江澈和褚涟漪。 江澈泡了茶端着走过去,说:“你的奖金存折呢?” “干嘛?” “我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话是这么说,郑忻峰还是把西装内兜的存折掏出来给了江澈。 江澈看一眼,放进自己口袋里,“你自己别碰股市,回头我帮你买。” “哦”,郑忻峰看一眼电视,又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帮你买……你忘了?我是盛海滩小股神。” “别闹……”郑忻峰说完顿一下,缓缓站起来,看着江澈眼睛,“老江,你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回答我,这个,不会也是真的吧?” 江澈点了点头,刚想开口。 “等等,别说话,你别想蒙我。”郑忻峰捋了捋,心如明镜,成竹在胸,充满智慧魅力地一笑,说:“不对,以你这一年来的品性,真的是的话,你一定不会告诉我的。” 江澈:“……” 褚涟漪:“他真的是。” “真的?”褚涟漪说了,郑忻峰不能一点不信,因为之前韩立大师的事情都还历历在目,当然他也不全信,“那你说,现在沪市哪支股票涨势最好?” “最近这一阵,应该都不错。” “还真知道啊?……不对,这是刚刚我告诉你的。”郑忻峰再次捋了捋,可惜他对股票市场的了解也就从别人口中听过一些而已。 捋不出个结果,郑忻峰真诚地看着江澈,“那你给我少投点啊,就这笔钱,我回去还得跟谢雨芬解释半天,要是亏了,就完蛋了。” “嗯。” 郑忻峰转身的同时再次瞥江澈一眼,嘀咕说:“你不应该会啊!你怎么可能会玩股票?三年啊,我跟你上下铺住了三年啊,你懂个屁的股票啊!我缓缓。” 郑忻峰坐下了,看《赌神》。 不回头说:“给我泡杯茶过来。” 江澈给他泡了。 郑忻峰指着录像说:“你会变牌吗?” “不会。” “那就是会。” 这样下去,他会不会错乱呢?江澈有点担心。 还好,这时候,郑忻峰的大哥大响了。 郑忻峰接起,出门,絮絮叨叨一阵,回来,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 “什么好事啊?”江澈问。 郑忻峰得意说:“平常小事。就之前那个刘姑娘,就那个,多情暂且爆刘继芬,记得吧?她打的。我这都才刚回来没多久,电话就来了,怎么样,魅力不小吧?” “哦,她找你干嘛?” “问我过年回不回去,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一起。”郑忻峰猥琐笑一下,立即正色起来,斩钉截铁道:“我很坦诚地告诉她,明天,我,和我未婚妻,一起,坐飞机回去。” “然后呢?” “她竟然不介意,还说正好招商团其他人都坐火车,就她一个坐飞机,正好跟我们一起。我也是没办法拒绝啊,那样太不近人情了。” 这一刻,郑书记是自豪的,尤其在江澈和褚涟漪面前,他终于找回了一些场子。 他决定先回家跟谢雨芬报备。 人走后,褚涟漪忍不住笑着问:“郑总不会是又误会了什么吧?” 她有这怀疑,是因为郑忻峰之前对她的误会。 但是江澈很想说:“这回估计还真不是误会……得看小辣椒的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种很可怜的动物 郑忻峰相信江澈永远是他的兄弟——除此之外,免谈。 不同于其他和江澈走得近的人,他们之间的相处是延续性的,期间刚好跨越了江澈的重生点,所以郑书记的印象里有两个江澈,一模一样,又太多不一样,这很让人混乱。 还有,“伤害”已经太多了……也就是郑书记天赋异禀,大心脏加上脑回路神奇,换个敏感脆弱点的,怕是早已经错乱。 跟郑忻峰不一样,陈有竖和秦河源几乎绝对相信江澈。 他们从最初接触江澈,就一直在慢慢习惯他突然会这个,突然会那个,好像干什么都能成,而且都很轻松——这一切从江澈带着他们背包去找何老蔫的那个清晨,就开始了。 到今天,江澈和褚涟漪、郑忻峰之间的这种对话可以不遮不掩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两人都懂,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背后代表的其实是仔细考量过后,信任的加深。 “澈哥,那你帮我们也买一点那个股票?”两人把奖金红包搁回在桌上。 他们终有一天要重回西北,去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时间也许要很久,他们需要成长和积攒的也都还很多。 江澈收了,两人告辞离开,出去买点年货准备过年……就他们俩。 三墩办喜酒的时候,江澈提过一次,让他们也考虑一下,找个钟意的姑娘,结婚生子,免得太飘零。 两人都是一个态度,女人可以找,但是只找拿得起,放得下的,因为他们怕一旦真的结婚生子,岁月消磨,那份死也要回去的心,慢慢会淡了。 办公室里就剩了江澈和褚涟漪两人,还有一层很难言说的无形隔阂。 核对账目,签字。 吃午饭,继续。 “走吧,陪我去买点年货。”差不多下午四点来钟,褚涟漪把头发拢在脑后,从办公桌后面起身,非常自然说。 “好。”江澈连忙跟上。 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褚涟漪过年怎么办。去年,两个人还陌生,却因缘际会一起过了一个除夕,而今年,江澈不可能还不回家陪爸妈…… 所以褚涟漪几乎肯定又要一个人过年了,这感觉肯定很糟糕,江澈有点束手无策。 …… 临州的街道和市场,过年的氛围中,江澈走在一身名牌的褚涟漪身后,大包小包的拎着,他猜测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像是女老板的跟班。 褚涟漪买的东西太杂,太多了,这架势看起来哪里像一个人过年?根本就是人丁兴旺的一大家子。 “我要这个猪腿,往上,再往上……好,就从这里切吧。”她在肉摊前对屠户说。 江澈站后头看着,这哪是猪腿啊,这根本就是去头以后四分之一头猪。 好不容易把东西都搬到了后车厢。上车,江澈整个瘫软在后座…… 褚涟漪把车开出去,走了三四十分钟,江澈回过神来,坐起来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不是回她家的路,这都出城了…… 城郊,田野和小树林,夕阳开始下山。 “姐,咱们这是去哪啊?” “哦,忘了跟你说了,我今年去三墩乡下家里过年。”褚涟漪平淡说。 江澈了解了,他之前就知道一件事。 先前,耿直勇猛的赵三墩被江澈安排给褚涟漪当保镖,因为个性直接,办事也尽心尽责,两人相处得如同姐弟。三墩一早省了姓,直接叫褚涟漪,姐。 中秋的时候,褚涟漪和秦河源、陈有竖几个被邀请到三墩乡下家里一起过节。三墩娘知道褚涟漪一个人,没有家,当真就让三墩下跪认了这个姐姐。 这要是别人大概会顾及阶层差距,有个高攀,不好意思什么的,但是赵三墩的家人,完全不会。 “我挺喜欢他们一家人的,都没心眼,相处起来很轻松,家里也热闹。”褚涟漪一边开车拐上小路,一边继续说:“三墩那边摆喜酒我不是没去嘛,他带媳妇儿回来过年之前,家里人就来跑跟我说了好几次了,说让我过去一起过年。我想着这会儿秦河源和陈有竖回来了,我也没离临州,就答应了。” 听她这么说,江澈心头默默松了一口气,“嗯,这样挺好的。” 褚涟漪默默又开了二十几分钟,把车停下,偏头看江澈一眼,眼神里有笑意,嘴角微弯说:“知道我过年有去处,一下感觉轻松了吧?” 原来他想的,她都知道,江澈尴尬一下。 “这不是什么大事,知道吗?小澈。我不喜欢你变成这样,瞻前顾后,纠结为难……我喜欢那个在盛海,沉稳果断,目标明确,即便是面对我也应对自如的你。” 江澈沉思了一会儿,说:“谢谢。” 褚涟漪微笑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了,我打个电话,你大哥大给我用下。” 江澈没顾上思考她自己的在哪,直接递了过去。 褚涟漪拿着大哥大,有些尴尬地又看他一眼,说:“那个,你能先下车,回避一下吗?” “好。”什么都没多想,江澈下车,关车门。 他好像听到了身后车门上锁的声音…… 应该是听错了…… 他转身,车子已经启动了。 开出三四十米后,褚涟漪停车,下车,站在路上,夕阳的余晖里。她的笑容看起来很得意,兜手大声喊道: “说了那么多,可是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气啊……所以,乖乖走回去吧,也就两个来小时而已。” “不过天快黑了,我听说,这一带晚上有狼……所以你得用跑的了。我记得你很能跑的。” 褚涟漪喊完。神清气爽地挥手,坐回车里。 她真的就这么开走了。 江澈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孤零零站在城郊小路上。 田野树林,夕阳西下,天快黑了。这一带听说有狼。 …… 路太难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江澈终于在一个偏离主道路的小村子找到了一部电话。 先打一个给老妈店里报平安,找晚归的借口。 再一个打到宜家办公室,没人接。 再一个打到辉煌娱乐的办公室,还是没人接。 他们不会是合谋的吧?江澈无奈,只得打了郑忻峰的大哥大。 “你在哪?”电话打通,江澈直接问。 “我?我刚还想找你呢,打你大哥大没人接,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晃荡,有家不能回。我跟你说,我今天中午回家……”郑忻峰哀怨地在电话里开始絮叨。 “好了,先别说了。你先打个车过来接我,我被褚姐扔在荒郊野岭了。” “这么惨?哈哈。”郑忻峰突然就平衡了,先开心了一阵,才问:“那你现在在哪?” “我现在在这个村子,出租车估计上不来”,江澈朝远处看了看,描述了一下方位,然后说,“我就坐河边养鸭棚旁边等你,你到了喊下我。” “哦,好。等我。” 江澈等了三十多分钟,终于,郑忻峰和出租车没找错路。 “老江,你在哪?是这下面吗?”他一边划着打火机沿着石阶往下摸,一边喊。 “是这,你不用下来。我上来。”江澈一边回应,一边迎上去。 碰面的时候,两个人都在河堤下。 江澈说:“都说叫你别下来了,搁上面喊,我就听得到。” 郑忻峰说:“我这叫仗义。” “库库库……污~” 奇怪的声音从路面上传来。 郑忻峰扭头看一眼,转回来问:“那是什么声音?” 江澈说:“如果没听错,应该是车子启动的声音……呐,你看,尾灯,开走了他妈的……你到底怎么跟司机说的?” “我就说我接个人还要回去啊。”郑忻峰不服道:“还要怎么说?” 江澈想了想问:“你给钱了吗?” “给了,下车直接给了一百。” “没说不用找?” “没,怎么了?” 江澈:“……司机怕回去还要找钱,干脆自己跑了。” “这孙子……那现在怎么办?叫谁来救我们?”郑忻峰举了举他的大哥大,说:“要不找你爸?” 江澈摇头,坚决说:“不行。” 浴室老郑又试着拨了一遍宜家和辉煌娱乐的办公室电话,还是没人接。 “干脆咱们走回去吧。” “嗯。” 走啊,走啊。 “老江你猜我们是不是迷路了?这走大半天了,怎么看不见城里发光啊?” “好像是,我不认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怎么办?” “回头吧,好像是刚刚的岔路走错了。” “哦,你猜一会儿会不会突然跳出来一头狼?” “没事。” “这都没事?狼啊!” “我不是跑得比你快嘛。” 走啊,走啊。 郑忻峰说:“我今天回去跟谢雨芬一提那事,你知道怎么样吗?她就问了我一个问题,姑娘姓什么。我说姓刘,boom,她直接就炸了,歇斯底里,把我赶出来了。” 江澈说:“合理啊,姓刘,又是你老家那边的姑娘,她不发飙才怪了。” “是啊,那你说我应该怪谁?”郑忻峰说完想了想,说:“算了,反正你也这么惨了。对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惨,被褚姐特意骗出来丢在路上?她以前对你多好。” “一言难尽。” “东窗事发?” “唔,差不多吧。”江澈想了想说:“我猜,我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一条单身狗了。” 郑忻峰迷糊一下,“单身我懂,什么叫单身狗。” “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叫”,江澈说,“总之那是一种很可怜的动物。”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鱼 几个月前的一趟南关行,抱着久未相见的热情去的,结果褚涟漪委屈大了。 但是当时江澈正忙着拿港口那片地,挖坑埋“师兄”,不能分心,所以她一点不折腾,爽快利落的就先回了临州。 识大体不代表没有小情绪,成熟的包容也不代表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小心眼彻底被抹掉。 终于,两个多月后,等到江澈回来过年,把一切事情处理完,她使了个小性子。 但就是这样,褚姐姐还是在同时为江澈做了一件事:帮他卸下心理负担,不管是关于这个年,还是关于那件事。 也许她未必很想去三墩乡下家里过年,毕竟哪怕人再好,还是有太多陌生感,太多不方便,但为了江澈不因此内疚、记挂,她还是开开心心地去了。 江澈付出的实际代价也就腿有点酸而已。 郑忻峰要惨一点,他一路上只要听到山边树丛有点动静就开始抢跑,撒丫子狂奔,生怕真扑出头狼来,他跑不过老江。 江澈有多能跑,他是知道的。 大约到夜里九点钟左右,江澈和郑忻峰没遇见狼,看见了临州城的灯光。 不过这年头店铺关门时间早,到这时间点,路上已经一点不热闹了。 两人走到可以打车的地方,郑忻峰却坐下来,就那么一身西装,没系领带,坐在马路牙子上。他点了根烟,说:“老江你先回去吧,再晚叔叔阿姨得担心了。” 江澈问:“你呢?” 郑忻峰说:“我?我突然觉得很累……想再呆会儿。” 这句话触动了江澈一下,仿佛看见某些影子。 照常理,好累,应该好想回家,而如今郑忻峰说好累,却是宁愿在马路牙子上坐着,也想晚点回家。 是郑忻峰这一年来身份、地位、财富的变化太快,还是小辣椒把太多心思都花在了维系这份感情上,结果自己越想越乱越作,用力过猛,让郑忻峰感觉疲惫? 江澈不能再参与意见了。 他自己的事都刚放下,刚定把心态放回从头,又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感情——其实这种事到眼下的情况,管得了也不能管。 “记得以前刚开始,你说我和谢雨芬还太年轻,说我不懂相处有多难,婚姻有多难,我觉得很好笑……”郑忻峰说,“欸,你真走啊?” 正交心呢,他看见江澈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可不是”,江澈说,“这事越聊只会越乱,还是你自己捋一捋吧。晚点回去也好,等小辣椒过了那个情绪点,开始有点担心和懊悔,可能反而好沟通些。” 他上车走了。 郑忻峰摸了摸口袋…… 他的年终奖金存折上午被江澈拿走了,就算还在,没有自动取款机的年代夜里也取不了钱,至于他的零花钱,那一百块,刚给了出租车司机,然后司机跑了。 现在他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看了看自己现在的位置,再举目望一望前路,感觉一下双腿,郑忻峰悠悠地感慨了一句,“怼……你……娘!” 临州城其实挺大的。 …… 隔天一早,郑忻峰比江澈更早踏上行程。 小辣椒换思路了,决定跟那位刘姑娘刚正面,宣誓主权去……她终于明白这事躲是不行的,毕竟世上姓刘的姑娘太多,韩立大师的批命纸条也不说圈个重点。 那位刘姑娘会不会自曝是市公安局局长的女儿呢? 说了的话,她和郑忻峰取刘氏女,官至县长之间的联系,就太直接和明显了。 江澈有点担心那架飞机…… 他和爸妈,二叔二婶一起,稍晚些一样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路程太远,二叔还没学车,长安面包车没有开回去,一家人大包小包的挤火车,在水昌市住了一晚,隔天天不亮起床,又换客车,终于在中午之前赶到家。 这一天,是1993年1月20日,农历腊月28,大寒,隔两天就是年。 “27、28、29、30……少赚了整四天的钱。” 到家坐下来第一件事,财迷江妈就开始心疼,因为过年人手问题,江家四家服装店提前关门两家,算下来,几千块的损失。 “去年,今年……咱家还真是逢年就破财。”她说,说完气鼓鼓看江澈一眼。 江澈连忙说:“妈你不能这样想啊,换个想法,去年咱家年前破财,年后赚了多少,接着一年又赚了多少?” 江妈一听,眼睛放光说:“是哦,那这么看来,年后咱们的厂子要发啊。” “可不是嘛。”老妈高兴了,江澈说:“肯定比去年发更大,说不定就成百万元户了。” “嘘,百你个头,小声点啊兔崽子。”江妈连忙提醒。 衣锦还乡,江妈一点炫富的心思都没有,村里打从去年到今年,早已经把江家在外头的生意传得天花乱坠了,自己再不低调点,江妈担心借钱的一茬茬来,那可怎么办? 都是亲戚、近邻,要说困难,这年头又谁家都能说出一堆困难来,所以这钱借了一家,就会有两家,三家,八家十家,最后很可能变成谁家不借就跟亏了似的局面,而且回头还不好催还,毕竟在别人眼中,你家发达了,还能急用这点钱? 所以,江家五人在回来之前就商量好了,亲戚近邻,宁愿过年给孩子的红包多包一点,拜年的礼拎得重一点,也不能开了这个头。 “这出门生意没白做,大儿媳妇还真是越来越能掌门户了,不错。”江澈爷爷在一旁把竹烟斗撂下,夸奖说:“当真是这个理。” “是吧?”想想去年正月的那个自己,江妈尴尬一下,笑着说,“爸你放心,现在不光我,你儿子也懂变通了嘞。” 她把话题往去年头铁犯轴惹了老头生气的江爸身上引。 儿子都二十了,江爸搁自己老爹面前还是有点局促,说:“是,爸你放心,咱家好不容易有点家业,我会仔细着来。” “我放心,我怎么不放心?”老头看一眼儿子,又看一眼江澈说:“我大孙子在这呢,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你有句话对头,那点家业,你得给我仔细啰,那将来可都是咱澈儿的。” 这一看,在老头面前果然还是江澈面子大,也更被心疼。 江澈连忙从衣服里取了个红包出来交给爷爷,说:“爷爷,这是我今年工作头一个月的工资,分了三份,孝敬你一份,另外我爸妈各一份。” “好,好啊,我澈儿都会赚国家工资了。”爷爷没推辞,开开心心地接了,拉着江澈在他身边坐下来,从口袋里抓了把自家炒的南瓜子搁他手里。 “那什么,爸,等年后,你跟我们去临州吧?”一家和乐融融,江爸趁机说。 其实这话,他们先前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了,老头不愿意。 “这个回头再说,先过年。”老头果然还是不愿意走,搪塞了一句,又把话题转回去,伸手虚指一下,说:“那隔壁赵良,比你们早十来天从嗨南回来了。” 赵良就是92年初,因为听了江澈编的故事,一冲动带人去了嗨南,说要包房子盖的那位赵叔。 “赵叔回来了?”听说他的消息,江澈连忙打听,“他挣着钱了吧?” “挣着了,这不一回来就买摩托车,买电视机,还买了个那什么洗衣机嘛。风光是风光了,可现在你看,前两天开始就已经门都不敢出了,大过年的亲戚也闹翻了三四家。”爷爷简单描述了下情况,说:“所以我才说大儿媳妇想的对路,借了一家,人出去宣扬你有钱,仁义,明面上看着是好事,其实招事。” 在心底默默心疼了下赵叔,江澈突然想到一件事,好事,赵叔自己作死聚集起来的焦点,应该很快就能被转移了。 也就这两天吧,有一位早年离村去扛枪,结果去了台湾的老人,要回来寻亲了……警车开道,县长、副市长陪同。 那才是大鱼。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竟然还懂风水 江家人回村里的第一天,晚饭后,左右的几户邻居前后脚过来串门,凑一块围着覆灰的火盆聊了会儿天。 都说是一年一光景,想想去年这个时候,江家差点连房子都卖了,再今年,真是时运起了家门兴旺。 说着总不免夸江澈几句后生好胆,至少江家致富这个头,是他起的。 也有和爷爷同辈的老人指点江山,说是江家祖坟埋得好,占了风水宝地。 总之都是好话,只是不同说法。 但是江老头听着听着,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了,“什么祖坟风水,这个可不能到处乱说。咱全村祖祖辈辈埋人都是那两片山,大家都差不多,差不多。” 老头子这么说,意思其实就是他自个儿也真这么认为了,不让说,是怕招来小人眼红使坏。 江澈本身不太信这事,因为前世也没见江家多兴旺。他没插话。 但是傻不愣登的小婶婶没听出弦外之音,还凑了一句:“爸,这真的嘞,坡上相命最出名那个张半瞎前阵子还搁村口说过呢,说左近十里八乡,就咱家祖坟风水最好。” 江老头扭头瞪三儿媳妇一眼,恨不得一烟斗丢过去。 “狗屁,他张半瞎有什么根底我不知道?早年就一偷鸡摸狗的无赖,搁我拳头底下尿裤子的货。他看咱家祖坟风水好,那祖坟埋那几十年了,他以前怎么不说?还不就是看咱家今年做了点生意,捡的便宜话说。” 周围一圈人跟着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说的多是“风水还是得信”这一类的话。 被张半瞎摆了一道,江老头眼看着都快躁郁了,江澈没办法,只好帮打岔说: “风水是得信,不过我们家的,其实真的就跟大家差不多。那张半瞎既然说我们家最好,就证明他是捡话说了,而且是胡说八道,大家以后少让他蒙钱。” 他说得平淡而自信,一群人糊涂一下,都说是不管读书、挣钱,现在难不成还有比你家兴旺的? 江澈说:“有的,比我家厉害大了去了,只是你们忘了而已。” “谁家啊?”大伙问。 江澈报了个姓,“钟。” 村里有姓钟的么?没有啊,一群人嘀咕好一会儿,终于有老辈子的忆起来了,指着远山说:“人全没了,就剩几个小土包那家?” “对头。”江澈说:“人也没全没,还一个走了台湾的,你们忘了?” “哦,对,那家伙要还活着,得八十了吧?” 话题就这么被带开了,老人们开始说故事,从那个叫钟石山的少年时怎么走的,一直说到他家人是怎么没的。 至于江澈说的那番话,没人太相信,也没谁表达不信,毕竟这事看起来根本无从证明。 再晚些,这批人前脚刚走,后脚,晒得一身黝黑的赵叔敲门进来,拎了满满两手的东西。 “就几样小特产,一路惦记着带回来,算做我的一点心意。”赵叔把嗨南辣椒、椰子糕之类的东西拢在桌上,笑着说。 说完这一句,在江家人的客气声中,他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红包,一边往江澈手里塞,一边有些尴尬道: “都知道你家生意做得大,但我这厚着脸皮,还是想给小澈包个红包……别嫌弃。” 赵叔脸上的真诚和尴尬都不掺假,江家一群长辈连忙起身,说着“哪里,哪里”,“不用”,“使不得”。 但是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是自豪的,尤其江家爷爷,别人给他最大的面子,就是肯定他家大孙子有能耐,有出息。 这比说什么祖坟风水好让他不揪心,比说江家出门赚了大钱让他得意。 赵叔手劲大,决心也大,江澈推了半天愣是没推掉。 江爸见状在他身后小声说:“那就先接着吧,过两天我再给他家孩子包回去。” “那……谢谢赵叔。” 江澈有些汗颜地把红包收了起来,随手一摸,有点被吓到,这怕是没一千,也有个八百,好大的数目。 从这里头,一能看出赵叔的心意和为人,二,也能看出他在那边应该还真找到了些门路,赚了些钱。 “谢啥呀,也没几块钱,等你娶媳妇办酒的时候,赵叔看能不能多挣点,多包几块。”见江澈收了红包,赵叔笑着,感慨一声道:“一直就想着说这声谢呢,当初要不是小澈一番话,帮着琢磨,我也走不出去。” “哪里,那是赵叔自己的本事,就算我不提,你自己迟早也会出去的。”江澈笑着,从火盆热灰里翻出来两个烤得喷香的地瓜,拍拍灰,问:“叔你吃一个不?” “行。”赵叔接了一个,因为太烫,一边换手,一边剥皮,吹气。 “叔现在已经自己包房盖了吧?”江澈问。 “就接的建筑公司转包几手的活,赚的少点,倒是没断过。”赵叔一边吃,一边说:“嗨南整年到处都在盖房子。也不见有人住,不过房价倒是见天地往上涨。” 这年头一般人都还不曾听说过“炒房”这个概念,江家人也一样,所以没什么热烈反应。 “我有个心思,自己钱不够做不了,想说你家要是有钱,可以去那边买两套,搁手里隔个把月,转手就能挣十好几万。”赵叔又说了一句,倒是真的好意。 听说挣钱,这么挣钱,江妈眼睛亮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看江澈,嘴里问:“真有这好事?” 全家人,包括当了老板的江爸在内,都把目光聚焦过来,在他们眼中,不管江澈蹲在多穷山沟,他都是家里最有文化和见识的那个。 江澈问:“叔,那边房价现在多少了?” 赵叔说:“4500,5000,6000。” 江爸、江妈和二叔二婶一听都懵了,一直呆在村里的江澈小叔叔有些困惑问:“一间?” “不是。”江澈拿半截柴在地上画了个方方正正的格子,说:“一平方米,差不多这么点大。” 92末,93初,临州城新建小区的房价也才1000多不到2000,嗨南已经攀升到5000,6000,凭什么? 这一阶段的嗨南房地产就是最标准的击鼓传花,房子、地皮,一直都在炒家手里打转,集资的,贷款的钱流进流出,一栋楼从开始盖到完工转上十六七手都属正常。 价格就是这么炒起来的…… 算算,也该快断了,几个月内,先是房子炒不动,接着地皮炒不动,等到银行一收紧银根,整个盘子就会彻底崩掉。 然后就是一层一层的卷款跑路。 最后砸手里的,挺不住直接就完了,最能挺的,一直等,但是这会儿5000、6000的房子,一直到2005年,价格都不过千。 除了炒家,还有一批人会被害死,垫材料费,垫工钱包楼盖的建筑商。 这两批人里,那真有上吊的,跳海的,很多。 考虑赵叔的为人,江澈不能不提醒一句:“这事,赵叔还记得我去年说的话吗?不要让开发商欠你的工钱,更不要垫工钱和材料费。” 赵叔犹豫一下,说:“可是现在那边一二手的活,都是这条件。我还说把去年赚那点钱全拢上,再贷点款,年后过去也这么干呢……不牢靠?” “不牢靠。”江澈说:“房价已经太高了,资金链要出问题。” 赵叔迟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听进去了。 他当然不会怀疑江澈的用心,但是眼下的情况,江澈这些话就是跑到嗨南去跟所有人说,除了像潘十屹那种吃内部数据和人脉,又精明到家的,也没几个人会信。 这晚上说过的话,都是邻里闲话,江澈没太放在心上,家人也一样。 …… 二十九,三十,眼看就是年,家家户户都放下农活,为过年忙碌着。 大过年,县里突然下来一批干部,组织村民修路、除草、打扫…… 县长要来,市长也要来。 因为钟石山要回来了。据说当然出走的少年,先去了台湾,又辗转港城,如今已然是台湾、港城都有着偌大的家业的大富商。 这事太惊人了,村民们热切地议论着,期待着,突然有部分人想起来一事……神了。 江家院子里,江澈在陪小堂妹玩“称石子”,一群自家长辈突然围拢,看着他,江老头开口问:“澈儿,你真的懂风水?” “呃,在支教那地方遇着个老头,跟着学了一点。” 江澈习惯性瞎编。 他不觉得这事能带来什么影响,一个小村子而已,他也不长待,当然如果赵叔信了他的邪,那是好事。 他是不知道,港城、粤省那边人有多信风水,而且是越有钱的越信。 第二百二十四章 已经没有底限了 除夕夜。1993年春晚,港、台、新三地与央视实现节目互传,大联欢,这是第一次。 庆州,林家,一家三口。 林妈妈特意给女儿倒了点酒,含糊叨咕了一句:也该开始练了。 然后带头举杯,开心说:“干杯,祝贺我们静儿又长大一岁。” “这有什么好祝贺的……”林爸爸把杯子举起来的同时默默在心里犯嘀咕,“女儿不长大才好呢,唉……又长一岁,离被人带走又近了一点。” 打从上次江澈来过家里,林爸爸就一直是这样一种矛盾的心理,人看着是挺满意,可心里就是很委屈,他决定今后只要那个混账小子敢来,他就敢唆使老婆亲自下厨。 为了今晚这一顿,满桌的菜,林俞静把长发都扎到了脑后,她站起来,双手把酒杯往前送,笑着说:“那我祝爸、妈幸福、快乐,健康长寿。” “好,静儿乖,拿红包。”林爸爸给了红包。 “站起来比我高了。”林妈妈仰头用目光比量了一下。 喝过第一杯酒,爸爸动了筷子,开吃,林俞静很专注。 “还真是奇怪了,从小就这么爱吃,居然一点都长不胖。”林妈妈宠溺地看着女儿,又帮着夹了个鸡腿,说:“对了静儿,明天要早起,咱们先回爷爷奶奶家。” “唔,嗯。”林俞静满口的菜,点头,“可是我要守岁,能不能睡到中午再去?” “不能,今年就别守岁了,早睡早起,早点过去,你奶奶有事情急着要问你嘞。”林妈妈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笑一下。 这笑容,林俞静瞬间懂了,毕竟这些天林妈妈的表现,不知道的人都要以为她本身是媒婆,而不是姑娘家亲娘。 都怪那个混蛋啊,竟然跑家里来骗。 “哎呀,你怎么告诉奶奶了呀?”林俞静有些委屈说。 “可不是我。”林妈妈笑着说。 “也不是我。”林爸爸认真说。 林俞静看都不用看,直接说:“那就是我妈说的。” 她的判断清晰是因为事情一向如此。 林妈妈不服气说:“那你这回还真冤枉我了,这次真不是我说的……你忘了?这回的情况你大伯也知道,是你大伯跟你爷爷奶奶说的。” 这次坏事不是我干的……大概就是这么一种心理,当妈的说完竟然还有些得意。 “……哦。”林俞静默默点了点头,她发现自己正随波逐流,慢慢不怎么挣扎反抗了,反正除了鱼死网破,要不也说不清楚。 “我就跟你外公外婆说了下。”林妈妈轻快说:“所以,后天一早去外婆家,你外婆也急着呢。” 林俞静:“……” 她猜妈妈心里一定觉得最近的生活简直太有趣。 还好,在这个家里,还有林爸爸是靠谱的,有正形的,他把话题岔开,说:“对了静儿,你大伯交代,让你明个儿回去记得劝下你堂弟好好用功读书。这都上高一了,反而越来越皮。” “堂堂会皮?”林妈妈有些意外说:“以前不都说他个小,脾气又轴,老被人欺负,三天两头被打个鼻青脸肿吗?” “是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说换他欺负人了。”林爸爸纳闷了一句。 林俞静低着头,默不吭声吃着东西,她猜想,这事大概跟自己有一点关系。 …… 临州,赵三墩家,十几口人围坐,酒桌上吵吵嚷嚷。 褚涟漪跟着三墩娘学做菜,也帮着上菜,来来回回,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柳将军聊着天。 赵三墩听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说:“姐,怎么好像嫱君一说澈哥坏话,你就特别高兴?” “有吗?”褚涟漪搁下一盘肘子,笑一下,说:“怎么,不许我们说江澈坏话啊?” “那倒也不是,澈哥是有些地方不对。”赵三墩耿直说。 褚涟漪笑着问:“哪?” “做事太喜欢用脑子了,这样搞得我们下面这些没脑子的,很累。”赵三墩有点郁闷说:“就说那个什么骗子大师吧,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弄了,听说还追去了盛海。” 褚涟漪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赵三墩说:“要我说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既然骗到咱们头上了,那么大条江就在旁边呢,捆一捆扔下去不就完了?” 三墩娘正好进来,放下一盘煎豆腐,说:“大过年的说生说死的,你要死啊。” 说完转向褚涟漪,招呼说:“闺女,别忙了,都弄好了,咱也上桌喝酒。” 褚涟漪点点头,坐在了柳将军和三墩娘之间。 “热闹吧?”三墩娘得意说,“等酒喝起来,才真热闹。” 热闹了不到半个小时,三墩全家都醉了,一家人互相灌的。 …… 泉北县,江家。 电视摆在了院子里,满院子都是过来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村民。 孩子们在屋外把成串的鞭炮拆成单个的,拿着香,点一个,扔一个,听响就乐。 偶尔有不响的,捡回来,撕开红纸把里头的火药倒在石面上,拿香一燎,“哧轰”一下,火光过后一阵烟,呛得慌,一样乐得不行。 江澈拿军用挎包装了整一包烟花。其实这年头在农村,烟花不叫烟花,更不叫什么烟火,叫花炮。 花炮贵,难得,江澈领着几十号孩子一起在村口放了,照得半天通红。 回头的路上,江澈发现爷爷一个人叼着烟斗迎面走来。 “澈儿,过来,陪爷爷说几句话。”江老头说。 “好嘞”,江澈迎上去,说,“爷爷,啥事?” “我真不能去临州,你别跟着你爸妈他们瞎劝。”老头子这两天也是被缠烦了。 “为什么啊?那你怕冷清,怕家里没人,一样样的,我爸妈不都跟你解释了么?年后小叔小婶婶也要跟去,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 江澈之所以和爸妈一起坚持要江老头也去临州,不外乎一个原因,老人的身体若是再不好好养起来,撑不了几年了。这事江爸江妈是这些年看出来的,而江澈,则明确知道。 倒也不是病,县里市里的医院都去全面检查过,老人没什么大病痛,但就是几十年下来辛劳过度,到这会儿六十来岁,身体技能已经有些垮了。 江澈和爸妈的意思,就算花钱买关系,送临州的高级疗养院,也要给他重新养起来。 当然这话要是提前说了,老人肯定更不愿意去。 老头“啧”一声,有些郁闷,前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澈儿你不是会看风水吗?那你说说看,咱家祖坟是不是真个占住了风水地?” “这个……”江澈还没给出明确反应。 “是,对吧?其实早年就有过路人说过的,我给掩住了。”江老头直接说:“所以,我这把老骨头得留下看着啊,时不时的看一眼才能放心。你别以为没这事,这种事早年间多了,不说人多坏,一定要破了咱家风水,就是有个贪心,想分一点,也容易把格局给弄坏啰。” 原来这才是症结,这玩意说着玄虚,真出事,老人拼命的心思都能有。 讲科学?讲道理?老人不听这些,江澈没主意了……“不对,我有,我现在是风水大师啊。” 江澈深呼吸一下,说:“那我也跟爷爷你说句实话吧,就是因为我学了风水,才会帮着我爸妈劝你的。这一年,你最好不要留在老家。” 习惯着,习惯着,突然,已经没有底限了……连对付爷爷都用骗的,江澈说完这一句,侧身偷摸抹了抹汗。 “我啊?”江老头一下整个紧张起来,着急问:“怎么个道理?是不是爷爷今年有什么不对,对咱家风水不利?” 把爷爷吓成这样,不孝啊,江澈连忙说:“不是不利,不是,只是……呃,这个……” “这个什么?”老头急得直催。 江澈心说爷爷你别急啊,我这还没编好呢,而且风水知识也没有,你多给点时间。 “看来被我说中了?”爷爷脸色有点差了。 “不是,真不是”,江澈坚决否认,然后编,“这个……祖宗,他们也很忙,他们自己在那边也得过日子,同时还得看顾咱们,爷爷你说对吗?” 老头木木地点点头。 江澈一看,有信心了,继续道:“所以啊,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留下,祖宗们就得分心顾两边,咱家风水就得分两处旺人。说个比方,咱们田里的水渠分了两路,那两边水不也都少了吗?而且他们也有时候会忙不过来的啊……” 一通瞎编,江老头整个思维已经被带着走了。 江澈见势又添一句:“我爸今年不是办厂嘛,几十号人的厂,家当全放进去了,这可是大事啊,爷爷,你想想……” 江老头点点头,“懂了,看来我得去。” 江澈跟着点头说:“嗯。” “那咱家祖坟没人看着,真的没事?”回头的路上,江老头还是不放心。 江澈连忙拍胸脯,“这个我想办法。” “好,就说我大孙子有出息,爷爷信你。”江老头放下了一头心事,转念又想起来另一件事,一路当故事讲说:“那钟家钟石山,说是初二到村里,我听你太爷爷说吧,以前搁村里,他俩老打架……”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两个大师 其实很多少年时代打过的架,只要不是太恶劣的,到后来都会变成有趣的记忆,甚至给人感觉更亲近些。 但是这一段隔的实在是太远了,江家与这位“故人”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江老头也不是那种会硬往上凑,指着自己鼻子说“我是谁谁谁的儿子”那种人。 老头傲着呢。 年初二,村里热闹得像是同时开了十场大堂会。 本村,本该出门走亲拜年的人家大多推迟了行程,留守家里,反过来,外村外乡来拜年连带看热闹的人,很多都赶在了这一天。 前世这天,江澈还出去站道路两旁人堆里看了一会儿热闹,这辈子他连去都懒得出去了。 二叔和小叔家的孩子跑回来,满是惊奇地议论着,长得很高的小轿车,满头白发的老头,额头光光的官。 江澈在陪爷爷钉蜂箱。 “再钉一个应该就差不多了。”把第三个蜂箱翻过来,江老头仰头看了看。 越江省农村建房不是四合院。架构大点的老屋,进门正面是大堂,两边有天井,天井上头开一个长方形的天窗,雨水和阳光都能进来。 一个老旧的蜂箱就挂在这个开天窗的内屋檐下,蜜蜂进出能直接走天窗,一般并不妨碍正常生活。 江家不是养蜂人,只是江老头会弄这个,前些年抓了窝野蜂,这一养,也好多年了。 说是养,其实平常根本不必去管理,除了偶尔看见一种在这边农村土话叫做“蜂虎”的大型昆虫出现,攀在蜂箱上大屠杀……上去给它一鞋底就好。 看架势老头离家这一年要把屋檐下挂满,江澈说:“爷爷,这季节,野蜂不好抓吧?” 江老头说:“别人不好抓,我自有办法,以前要不是怕养多了你们几个娃儿被蜂蜇,我早全挂上了。现在既然要走,正好都挂上,一年赶巧回来取一两次蜜就成。” “嗯。”江澈双手平稳用力,使刨子把一块木板刨平,白色的刨花从刨子上方翻卷出来,散出来杉木的味道。 小堂妹江莹过来翻走一卷长的,捋开,蒙在眼睛上,张开双手故意转个圈,说:“哥,你猜我还能看见你不?” 江澈往旁边让了让,她的小脑瓜跟着转,江澈笑着说:“我猜能。” “被你猜到了,咯咯。”江莹把刨花摘下来,两手扯开对着天空看了看,又问:“哥,去临州城里上学穿什么衣裳?” “到时哥带你去买。” “嗯,那我先去玩。” 小丫头蹦蹦跳跳出去了,这几天正跟村里小伙伴告别呢。 江老头过来,拿起江澈刨好的木板,眯眼看了看,说:“行了,想看的话,你也去看看吧。” “没什么好看的。” 江澈记得前世的情况,那家伙回来一趟,劳师动众,连县长、副市长都出动了,最后除了修了自己家的祖坟,好像什么都没干。 村里使劲扒拉的没捞着好处,县里和市里也没拉着投资,用现在话说,就是所有人都被他涮了一遍。 江澈只在意一件事,祖坟,因为爷爷在意。 “是没什么好看的,更没什么好跟着凑。”江老头一边使锤子钉蜂箱,一边说:“他家里剩下那些人后来一次次被怎么折腾,你是不知道……总之他能不记恨就不错了。” 爷俩正说着话,刚出去的小堂妹有些惊慌地跑回来。 “哥,爷,‘果民裆’来了,来咱家了。” 说着跑到江澈身后躲起来。 “果民裆”这个词,源自这几天村子里老人们的讲述,说的自然是钟石山。越江省人,民国出门去扛枪,自然是入老蒋一边的机会更大。 跑家里来了?江澈和爷爷都停下手里的活,屋里江爸江妈,还有叔婶等人也都跑了出来。 “不错,不错。” 门口先闻声,再见人,七八个穿着各异的人一起走进来。身后还有大群的村民跟着。 当先的是一个穿着大衣的老人,头顶微微有些秃,但是不严重,更不显得油滑。丛生的白发,浓密如剑的粗眉,眼睛微凸,面阔口方,直鼻权腮…… 钟石山按道理应该有个八十岁左右,但是身材挺拔,丝毫不显老迈衰弱,而且一看,还真有几分军人相。 “江、大、碗!”钟石山站定,看了看院子里的几个人,突然拿手指指着江老头,一字一顿地笑着说道。 “他喊的是你太爷爷的外号。”正困惑呢,江爸在江澈身后小声说。 “哈哈,来来来,再试试,以前总摔不过你。” 竟然见面就先打架?看来爷爷昨晚说的没错。江澈看着钟石山撸起袖子,张开双臂做了个要摔跤的姿势,往江老头走来。 这怎么弄?江家这边集体有点懵,看对方这满面笑容的样子,明显就是追寻回忆而已,没有恶意……上去群殴是不是有点过了? 可问题钟石山虽然年纪上大了个十七八岁,但是生活条件好,对比爷爷这个辛劳老农压根看不太出来,而且身板硬朗,身材高大。 江老头年轻的时候据说十分彪悍,可是这几年身体实在太差,看身形对比,说不定要吃亏。 不光江家人这边愣一下,那一边,钟石山带来的人,还有县里市里陪同的领导也都懵一下。 江澈身边,小堂弟默默掏出弹弓…… 就这一下,那边江老头已经迎上去了,一边说:“我是他儿子……” 一边两手臂从下从内往外那么一撑,架住对方双臂,使力,往自己这边一扯,再左脚前趋那么一架……简单的拌摔,但是动作熟练,快,而且轻盈流畅,就这么简单轻松,直接把人朝前朝右扔了出去。 “不过照样摔你。”江老头这才说完他后半句话,收架势,轻松地拍了拍手。 江家门前一阵低声惊呼,伴有低笑。 还好有刨花,看来江老头摔人的时候还是控制了方向力道的,钟石山摔在一堆刨花里,在带来的人扑上来“抢救”之前自己就先站了起来。 “那你就是……江、小、碗?”钟石山一边任人拍打着身上粘上的刨花,一边笑着问。 江老头猛地扭头瞪他一眼,眼睛里有火。 村里几个跟他同辈的老人一下都有点慌,看向钟石山的目光里仿佛在说:“你这是还想被摔啊。” 与此同时,江爸几兄弟低头轻咳,忍俊不禁……强忍。 “怎么了?”江澈有些好奇问。 “你爷爷以前的绰号真的就叫江小碗……你太爷爷是大碗嘛。”江爸憋住笑,小声解释说:“你自己听,小碗,小婉,像话么?你爷爷打了不知多少架,才让全村人改口的。记住回头别乱说啊,不然你爸要挨揍。” “你他娘的才小婉呢……”那边,果然,江老头直接怼了一句。 钟石山愣一下,倒也不生气,毕竟在老辈村民嘴里,一句“他娘”,也不算什么脏话。 一位老村民赶紧上前在他耳边简单解释了下。 钟石山哈哈大笑,“懂了,懂了……江,半碗。” 江半碗是江老头用武力征服后,后来的绰号,就连江澈都偶然听过几回。 “果然是江大碗的儿子,能耐,脾气也像,哈哈,听说你家孩子现在生意做得不错啊,进屋讨杯茶喝,不会小气吧?”钟石山笑着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老头扭头朝三个儿媳妇说:“去泡茶。” …… 堂屋,坐下来的人不多。茶在桌上。 闲话过后,钟石山看了一圈说:“这个就是江澈吧?” 江老头点头说:“我大孙子。” 钟石山点点头,“哦,果然是一表人才。小伙子现在做什么?” 话是朝江澈问的。 “钟先生好,我现在南关省那边小学支教。”江澈一时也不知道这辈分应该怎么叫人,而且爷爷都没叫叔,他才不吃这个亏。 “哦?”钟石山微微诧异一下,试探道:“听说你在我回来之前说了些话,关于祖坟风水,我的境况,十分之准。” 这事他会好奇倒也不奇怪,当年去了台湾的那批人,有些根本就没活下来,至于活下来的,也不乏许多领救济金度日,一般小兵混到风生水起的着实没那么多。 江澈笑了笑,没接话。 “实话实说,我这回回来,主要就是为了修缮祖坟来的。若不是何大师再三提醒,我其实不太愿意回顾这里的事。” 钟石山偏过头,身边站起来一个穿对襟衫的五十来岁男子,形容样貌,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看来很可能遇见真大师了。风水这玩意,江澈将信将疑,关键没有相关知识储备……本来预备好的“忽悠”,似乎不好实施了。 “何换玉,风水一道师承八卦派,相术传承源自麻衣神相……不知道小友哪里的师承?”风水大师问道。 这玩意江澈不懂,支吾一下,道:“就是在支教那边,跟一个老人随意学了点。” “随意?”何换玉每周微皱一下说,“不管怎么样,总有个传承说法吧?这事可不好乱来,信口胡说,乱了,要出大问题的。” 他内心的想法,江澈暂时还不知道。他是宰肥羊来的,好不容易把钟石山忽悠过来了,随便摆弄几下,那都是大把的钱……谁知那么衰,刚到,就有人给钟石山讲了个近乎神了的提前断言。 钟石山一下兴致大涨,直接登门。 何换玉这是怕生意被人抢了。 江澈在思考:他说他是麻衣……那我,布衣?不行,好像温瑞安书都已经写了……说蓑衣的话,会不会有点怪? 江澈不能露怯,因为前世后来的情况,钟家应该就是在这位风水大师的指点下,凭着县里、市里使劲狗腿的劲,批了山,大修祖坟,最后把半片山都盖住了。 这一修,倒是没迁别人家祖坟,但是都“压”住了。前世虽然许多人不满但也没折腾出什么大动静。 这一世的话,江老头现在心思全在那儿,若是钟家再敢这样,爷爷担心坏了格局,怕是要跟他拼命! “没有吗?”何大师心急,催问了一句。 江澈微笑一下,平常说:“《诸葛内经》,师傅只说传承源自一部古书,叫《诸葛内经》……不知何大师听过没有?” 何换玉犹豫一下,他没听过,但是这个时候江澈已经有“神定断”在前了,他要是否认,难保钟石山不会认为他比江澈等级低…… “这个我当然听过,不只听过,还熟得很。”何换玉笑着道:“前阵子,我还和你这一派不同分支的前辈一起喝茶论道呢。那些人,按说你得叫师伯,师叔,甚至太师伯,太师叔才对……” 何换玉在拼命拔高自己的身份。 江澈心说:原来你也是假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狂蜂浪蝶何大师 钟石山很信风水,很信何大师。 信到什么程度? 在江家盘桓只一会儿,他说想去祖坟看一眼。 何换玉神情谨慎告诉他,“时机未到,你几十年不曾回来看顾,在我安排妥当之前,还是不要去打扰先人。” 钟石山就相信,而且他听懂了弦外之音,祖宗可能对他不满意了。 “难怪我这一两年来渐渐开始诸事不顺。以前是想回不能回,祖先可以体谅,但是最近三五年,是能回没有回……这完全不一样啊!” 思路被引导,自己脑补了一番后,钟石山彻底慌了。 一个慌不择路的人,总是更容易相信别人,也更愿意付出代价……何换玉的这个套路,江澈懂。 “所谓先吓你一跳,再骗你钞票。做他……做我们这行的人,基本都得会这个套路。” 看破不说破,因为说破也没有用,江澈话少笑容多,神情略局促,在铺垫自己的人设。 当场,钟石山心急已经等不下去了,茶未三道,就主动请求,然后拱手把两位大师送出门,“那这事,我就全都仰仗何大师,江小友了。钟某人事后必有重谢。” “钟生客气。”何换玉不动声色,平静回应。 所以钟家的祖坟,是江澈先带着何换玉先去看的。 攀山小径,何换玉似乎有意拉近关系,一路以前辈的身份教导着江澈。教导其实是一种暗示,何换玉没说玄理,只说门道…… “风水堪舆最最上者,服务于帝王,其次官僚,富商,没再次了……再次就落了下乘。” 何换玉说到这停住,扭头看着江澈,他这段话里一个钱字没说,其实又通篇是钱——意思没钱你有个屁风水。 江澈一副受教的样子。他现在的人设是这样——少年奇遇,身怀绝技,然后初出茅庐,有神技术,没屁经验。 见他是这样的反应,何换玉就放心了许多。考虑时间太紧,他现在抱的其实是拉拢的心思,准备带上江澈一起杀猪,最后分他一条猪尾巴打发掉。 具体要求很简单,只要江澈心里有点数,别傻乎乎乱说话给他搅乱了就好。 “这道理你懂?”何换玉几乎点破了问。 “道理我都懂……” 江澈收了后半句没说。 何换玉刚刚那番话,其实道理真的是对的,因为不论哪一行,到最后终归都要考虑赚钱,自古学文习武之人最大的出路,还不是卖与帝王家? 而且风水相术这一块的市场实在不小。 如今没有帝王家了,没事。不说富商,单说官,虽然一直在宣传破除封建迷信,但实际有几处地方新建政府大楼的时候不请风水先生过来看看? 学校教你“思政物化”的班主任,高考前很可能还集体出去求神拜佛呢,送考那天怀里藏着一道画了不少钱才请来的符。 江澈前世就知道这么一个地方,新建的市政府经港城某风水大师指点,三栋楼巧妙衔接,堂而皇之修成了官帽模样。 这还不够,修完不久,领导发现康庄大道直通向前几公里,竟然是监狱……本来是隔着山的,后来修高速给贯穿了。 于是,市政府把老旧落后的监狱给搬迁了,建了个又大又新的。既创造了就业机会,又拉动了地方经济。 迁完监狱再向前,竟然有一条河横在那里,断了去路…… 于是,市政府给修了一座高规格大桥。大大方便了两岸民众的交通、出行。 后来,这地方市长、书记先后进去了,当地老百姓算算,他们在位这些年做的实事,总共就这两件。 …… 钟家的几个小坟包不在坟山正面,在一侧。 转过一道山岗,江澈给何换玉指点了几个有些破败,连墓碑都已经不知道何处去了的小坟包,说:“就是这了。” 何换玉围着转了两圈,走过来,不说钟家祖坟的事,而是说:“其实当大师,不能太出尘,得半身在尘中,不能有太多无谓的顾忌。我这么说,小友了解吗?” 面对这个明显没什么经验的毛头小子,何换玉无奈只能一次比一次点得透。 江澈点头。 何换玉这段话,说的其实是大师和钱的关系,它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呢? 打个比方,其实大师要钱,就好比一个姑娘,喜欢了一个男人,有点急,躺在床上,矜持着又渴望着…… 对方要是够上道,够主动,那就半推半就一下,皆大欢喜。这是最好的情况。 换一种情况,对方不上道,不主动,或者不“够”上道,姑娘就会费些挣扎: 好想要,可是太直接的话,会不会坏了形象,被看扁了?还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想办法暗示一下……暗示后对方若是懂了就好,事情照办,要是还不懂,那就该找碴闹脾气了。 最无奈是闹完了对方还是不懂,到最后,只能要么掰了,起身走人,要么直接生扑。 总之是挺尴尬的一种情况。 “钱的事,我来开口,小友别问,总归到时不会太亏待你就是。”何换玉最后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一句说出来,基本上就说明何大师已经是“狂蜂浪蝶”的程度了,什么不能太出尘,简直就整个是红尘……直接“我要,我要,我还要,要很多”。 “那,谢谢何大师。”江澈生涩笑一下问:“那我们现在?” “现在,我想请小友暂避一下,往另一边瞧瞧地势。”何换玉说完伸手,笑容心照不宣,给江澈指了山岗的背面方向。 他把江澈当作同道中人,新手,不怕他知道自己要有所布置,只怕他偷学了自己的秘技。 江澈略显犹豫,“这……” 何换玉不容置疑道,“去吧,一会儿我叫你。” 江澈说:“好。” 说完迈步走去。 何换玉偷偷跟过来一段,确认他走得够远,且没有偷看的意思,回头开始布置。 …… 公历1993年1月25日,农历正月初三 星期一,冲鼠(庚子)煞北 【宜】:入殓,破土,安葬,谢土,立碑,修坟。 这是钟家人和何换玉来之前,就已经定好的时间。 当日算好时辰,何换玉装束整齐,带着钟石山,他的小儿子,还有两个孙女,一个孙子,一起带着祭品上山。 江澈当然也去了。 “钟生,这边走。”到小坟包前,何换玉指引其中最老的一座破败坟墓,让钟石山过去。 钟石山神情“悲伤又忧虑”,走到坟前,一步站定。 就在这一刻……“啪,啪”,接连两声。 老坟正面,墓碑早已经没了,此时是两块封墓门的石块突然掉落下来…… 石头落地,骨碌碌滚到钟石山面前。 钟石山脊背一凉,额头冒汗,整个脸色一下煞白发青。 不敢动,他身体颤抖,小心翼翼扭头,无助地近乎哀求道:“大师……” “跪。”何换玉这一句说得很焦急,而且毫不客气。 钟石山应声跪地,俯首。 “上祭品。”何换玉继续指挥,看起来一样非常着急。 钟家子孙连忙上前,很快,“丰盛”的祭品就掰了一地。 “洒酒。”何换玉再道。 钟石山开了一瓶茅台,倾倒在地上。 酒水渗入地下,“看。”钟石山的小儿子突然指着地面小声惊呼。 众人定睛看去……地面在变色,原本的褐色土壤仿佛洒上了一层粉,星星点点的红。 在钟家老少一片惊奇、困惑地目光中,何换玉仰头,长出一口气,低回头时温和一笑,“恭喜,钟生不必再惊慌了。” 钟石山抚了抚胸口,再拜,然后抬头,眼角泛泪,感激地向何换玉拜了一拜。 “那我爷爷可以起来了吗?”钟家一名孙女问。 何换玉摇头,“钟生还需再跪一会儿。” 这一跪,就是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众人目瞪口呆,看着从墓石缝隙中出来,此时已然爬满祭品的大量蚂蚁…… “钟生莫慌,你可以起来了。”何换玉微笑上前搀扶。 第二百二十七章 决战小坟包之巅 钟家五人全部跪趴在地上,徒手拔草,清理枯枝败叶。 钟石山的小儿子大概是后来续弦生的,看样貌也就四十来岁。而他此次同行的那个孙子,看起来大概跟自家叔叔差不多年纪。 两个孙女是双胞胎,十九、二十岁的年纪,穿着时髦,妆容精致,小巧白皙……总的来说娇滴滴的。 但她们此时也都一样,怕惹爷爷生气,只好乖乖跟着跪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忙清理。 这姿势,要是夏天,小短裙,趴个整齐或对称…… 江澈是个正经人的佐证就在这,这样“邪恶”的幻想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就转而开始好奇科学问题:这是冬天,哪来这么多活跃的蚂蚁? 墓门石块恰好掉落不难,一根鱼线就能做到。 地面变色也不难,遇水变色的化学材料多了。 蚂蚁?江澈有些怀疑墓门石缝里的情况,但是当场不好上前验看。 单纯只是好奇,他到现在为止还没去想怎么揭穿何大师这个问题,毕竟人家也是混口饭吃…… “何大师,咱们接下来……”趁钟家人忙碌,江澈把何换玉请到稍远处,小声问。 “自然是要大修大造。钟生家人想必没空,所以此事也是要交给我……咱们的。”何换玉微笑着说道。 他的逻辑很明确,不大修大造,怎么显得风水师水平高深,尽心竭力?又怎么在红包之外多赚一笔?这一笔,他计划已久,会很大很大。 要知道,修坟需用的东西,可都是他一张嘴说了算。钟石山家大业大,经他一吓接一吓后对此事又极为紧张和重视,肯定不会斤斤计较。 江澈问:“那要修多大啊?” “半座山。”何换玉拿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很大的弧,从山侧一直到正面。 “可是这半座山有我们大半个村的人祖坟。”江澈郑重说。 “哦,那就当钟家风水荫庇全村好了。”何换玉无所谓道。 江澈眉头皱一下,目光发沉,说:“可是我家的祖坟,也在其中。何大师抬抬手,小幅度修缮一下就算了吧?” 何换玉看着江澈,突然嘴角一勾,“不如江小友抬抬手,让何某做好这单生意?刚刚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现在让我去跟钟生说其实没什么大事,不需太过重视,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江澈刚想开口。 何换玉直接道:“试探你两日,你根本不通风水之道。” 他猜对了。 江澈连术语都不会几个,更别说一套一套的理论了,要辩,他肯定输到一丝不挂。至于说揭穿何换玉那些伎俩,他既然敢这么嚣张,想必也早有应对。 另外,他昨天和今日反差巨大,前后态度完全翻转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理解。 一、昨日是和气生财,以为可以随便打发,今日看来,是江澈要坏他的财路。 二、江澈先前的依仗,不过是一次“显圣”,提前定断,给钟石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的情况,何换玉刚刚也“显圣”了,比之江澈更具体,更真切,更震撼。 “要翻脸的话,你猜钟生会站在哪一边?”何换玉笑一下说:“本来还打算赏你三瓜俩枣的,可惜,你不识抬举。” 说完,他转身向钟家人那边走去。 “非要这样吗?”江澈有些惆怅地看着何大师的背影,在他身后无奈问道。 这语气有些莫名其妙,何换玉头都没回。 他有准备,一旦江澈说什么,只要敢开口,他立即就诬赖这个小风水师的家族这两年之所以兴起,是因为断了钟家风水自用,而今再说什么,不过都是为了阻碍钟家重聚风水。 这一招的毒,能让江澈和钟石山一家直接站在对立面,成仇,而且是大仇。 这一点,江澈自然也能想到,而且他有自知之明,要开口,他真的辩不过何换玉……这玩意属于专业领域,他连风水学相关名词都说不上来三个,也来不及去学。 他跟着走过去,站着,不言语。 “终究还是嫩啊!”何换玉笑着偏头看了他一眼,在心底想到。 不远处,坟包旁,钟石山的其中一个孙女突然缓缓站了起来,弯腰说:“爷爷你看,为什么这些蚂蚁搬了东西不是往墓里去?” 在她手指的地面,蚂蚁的走向,果然不是墓门方向,它们从那里来,却不回那里去。 在钟石山等人之前的理解中,这些蚂蚁的出现是有象征意义的,所以,他们难免对这一现象困惑不解。 “何大师,你看这,这是为什么?”钟石山有些担心地问道。 这一问,何换玉会怎么应对?老实说江澈也有些期待。 目光聚焦,何换玉神情一丝不乱,迈步向前,俯身对钟石山说:“这正是我想暗示钟生知晓的事情,只是……” “什么?”钟石山神情再次紧张起来,语气十分急切。 “那我就直说了,钟家祖坟风水漏散,流入他人家……这里被人动过手脚。”何换玉没有点名,要是刚刚江澈说话了,他就点名。 但是不点名其实也差不多了,钟家人看向江澈的目光,已经变得很是怀疑——毕竟这小子懂风水啊,而且家里正式这两年突然兴旺起来的。 “钟生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渐渐不顺了吧?”何换玉悠悠地又补了一句。 到这里,江澈觉得良心很平静了,你看,我果然是善良被欺的一方。 他依然不吭声。 钟石山第一时间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手脏,拉着何换玉的衣袖就道:“那怎么办?何大师,你……你一定有办法对吧?” 何换玉踟蹰一下,“办法确实有,只是……不太容易。” “有多不容易,大师尽管说来,我们尽力去办。”钟石山的小儿子在旁诚挚说道。 何换玉淡淡地点了点头,“重修祖坟,不在话下。这一遭最关键是咱们不得不修建一个大阵,才能重聚风水。此阵覆盖极大,用料昂贵……” 似乎在跟叔叔争表现,钟家那个孙子情急,忍不住打断道:“总之,何大师能修这个大阵对吧?” 何换玉朝远处天边拱手,悠悠道:“幸有家门传承。我家祖上,恰好有人曾在大清钦天监任职……” “那就劳烦何大师了,具体多少耗费,何大师可有个预估?”钟石山直接开口询问。 “不下三百万。”狂蜂浪蝶何大师谈起钱来果然丝毫不羞怯,狮子大开口的情况,他一点神情、语气的波动都没有。 这年头的三百万是什么概念?! 难怪何大师不惜翻脸啊,这是要一票干下来一辈子不愁的节奏。 钟石山扭头跟儿子、孙子目光交流了一下,点头,“好,那么一切就都劳烦何大师了。” 到这会儿,江澈已经被彻底无视了。 “钟生客气,你既待我如友,这般信任,我自当尽心竭力。”何换玉微一拱手,“掏心窝”道。 他这演技,就连江澈都有点欣赏了,大概就是李雪健老师终于看见一个会演戏的小鲜肉那种心情。 同时也有些惋惜:你这么好的底子,干嘛非当什么大师呢?去考无线艺员训练班啊,周润发,刘德华,梁朝伟,周星驰……你看跟谁同学。 尘埃落定,何换玉先跟钟家人把他们家祖坟猛夸一通,接着讲他的大阵,摆开来说了一大通风水知识,什么木料、玉料名称,九宫、六合,九龙九星,古代大师名讳……唰唰往外扔。 江澈听都听不懂——没文化真的好可怜。 何换玉脱离钟家人后走到他身边,微笑看了江澈一眼,人从身前绕过,笑着,轻声道:“此一堑,就当是你交的学费吧。港城竞争很大啊,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这边话音刚落,山路上,一阵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 钟石山带来留在山下的两个保镖一路阻拦,却还是没拦住七八个村里的老人上山。 其实倒也不是拦不住,只是没有钟石山的指示,他们不敢贸然采取手段。 “钟生,对不起,他们……”一名保镖走到钟石山面前,低头愧疚道。 “没事。”钟石山淡定地摆了摆手,以他的能量,市县领导的态度,自然不必对几个老农有太多顾忌。 大不了以后雇两个人守墓就好。 “你们这是?”能保持礼貌的情况,钟石山还是保持着礼貌。 但他对面,包括江老头在内,几个老人都有些发懵地站在那里……很奇怪的反应。 何换玉不关心这些,这是钟石山的事,村民会闹,他早料到了,就算现在不闹等到钟家祖坟开始大修,他们也肯定要闹…… 闹就闹吧,至于钟石山是强压还是花钱摆平,那不关何大师的事。 “何大师。”江澈从刚刚被怼蔫了之后一直到现在,第一次开口。 “嗯?”何换玉有些好奇他想说什么,但神情依然轻松。 “何大师身体一向可好?”江澈问。 何换玉莫名其妙一下,淡定说:“很好。” 江澈长出一口气,说:“那就好。” 对话结束,何换玉转身不再搭理江澈。 另一边,几位老人终于回过神来,指指钟石山,又指那座正在被清理,摆满了祭品的坟包。 “你拜牛二赖家的祖坟干嘛?”终于,其中一个道。 钟石山脖子向前,瞪大眼睛,“……嗯?” 何换玉站在江澈身前的背景突然晃了一下。接着,晃晃悠悠地转身,目光呆滞地看着江澈,其中还藏有几分不信。 老人们的话还在继续。 又一个道:“怕是离家太小,认错了吧。你家祖坟在上头,至少还百来米呢。” 另一个道:“其实也不怪你认错,二赖这混账,清明祖坟都不祭,早年墓碑被牛蹭翻了,他也不管……” 听清楚了,钟石山整个人后仰一下,又很顽强地挺了过来,拉一把儿子,一声不响拨开灌木直往上方,老人们所指他家祖坟真正的位置奔去。 江澈面前,何换玉气短了,呼吸的声音抽一下,抽一下,短促而无力。 他在晃,手和腿都在抖。 解释不通的,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的。太迟了,他做的,说的,都已经太多了,圆不回来了。 指责江澈故意带错位置?可以,但一样没用。他是大师啊,他怎么能看不出来?怎么能在位置错了的情况下还整出那么多异象,说出那么一大堆道理,而且开口就要三百万?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钟石山不会放过他的。 “大师,挺住啊。”江澈轻声道。 脸色煞白,何换玉低头拼死喘出一口气,“我,我昨天还没想与你翻脸……你,你竟然从一开始就准备埋,埋了我。你……你,真的会算?” 江澈神情无辜,“不是啊,我真的就是认错了。你看我这么年轻。大概,这就是命数吧?大师你快别管我,抓紧算一下,你这回还有没有救啊。” 何换玉看着他,眼神好委屈。 “呜……我不会。”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来自港城的邀请 何大师突如其来的委屈模样让人猝不及防。 江澈大概估计了一下他的下场,偏头用目光示意一下那两名保镖,又瞟一眼山路,像是地下党接头,问:“能跑得过他们俩吗?” 何换玉很认真的想了想,“跑不过。” 这时候…… “给我把那个姓何的看住了!” 百米之上,一声愤怒而狰狞的咆哮透过灌木掩映传来,八十岁钟老头也是好身体,到这会儿还能中气十足。 愤怒是很有道理的,差点被骗300万还是其次,关键何大师把人一老头吓成什么样了?那吓的,眼泪出来几次,尿都快出来了,简直丑态百出。 问题如果再上升一下,还能提升到亵渎钟家祖先的层次…… 至于牛二赖家,就看他自己怎么看了,莫名其妙祖坟被别人拜祭了这种事,也不知道生气好,还是高兴好。 钟石山有指示,两名保镖立即向前,看架势要来擒拿何大师。 江澈挡了一下,说:“只是说看住了而已,不用这样的。” 两名保镖站那。村里老头们聊天说古。钟家孙子孙女到这会儿依然有些茫然…… 江澈往稍远处几步,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跟何大师说:“你也坐会儿吧。” 何大师叹了口气坐下来,默默掏出一根烟点上,又递了一根问江澈会不会,江澈接了。 所谓人之将死,还给你发烟,不接太不给面子。 另外有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大师应该不至于死,不过万念俱灰之下,心死一遭,整个说话的态度确实完全不同了。 “要是我后来没和你翻脸,这事,你会放我一马吗?”何大师抽一口烟,像朋友聊天,问:“我的意思是,你想过怎么帮我圆没有?” “可是你就是会翻脸啊。”江澈小声说,他当然没想过,前世什么样,他又不是不知道。 何大师愣一下,最后点了点头,吹出一口烟,看着远处山下的风景,说:“所以你还是会算,至少会看,就是口条差了点。今天我做了很多准备,要辩,我是能说死你的,却想不到砸在最简单的算计下。” 他把每一步的说辞,怎么把钟家一步步往下带,还有可能要做的解释、反驳,包括怎么反击,全都想好算好了,却想不到……坟错了。 江澈轻咳一声,说:“《诸葛内经》没教这些。” 何大师点头,说:“但还是得练,跑江湖嘛,十分本事七分在嘴上。练练口条,去港城吧。” “港城?”江澈好奇。 “对的,现在港城风水师正是最好的时候。另外你身在港城,被请来内地的机会反而也比本身就在内地要多,而且身价更高。”何换玉悠悠叹了口气,说:“我刚在上升期,本来是想借这次一炮打响的。钟家在港富豪朋友不少,口传耳听,对我助益会很大。” 江澈想说可惜了,想想,自己来说好像不合适。 “还是得留余地。”何大师自己反省总结了一句。 “嗯。” “得细水长流。” “嗯。”江澈问:“那你这次会怎么样啊?不会涉及性命吧?” 何换玉突然抽了一下鼻子,惆怅道:“难说……本来钟生的经历听说就有点复杂,最初来港,是带着台湾帮派背景过来的。这又是在内地,他们随便找座山把我埋了,找条河把我沉了,谁也不知道啊。” “嗯。”江澈想了想,这事让钟石山轻易揭过不可能,也不合适,但是到要命的程度,就过了……一会儿试着帮忙垫句话吧。 聊了这么一会儿,一根烟抽完,脚步声传来,钟石山回头下山,快到了。 “去港城吧,李超人都有备御用的风水大师,奉为上宾,知道吗?港城才是咱们的舞台。” “在港城,等混出来了,娱乐圈那些女明星能不能上戏、出专辑,都是你一句话的事,知道什么意思吗?年轻人,好好想想。” “你有真本事……去港城。” 最后一点时间,何换玉苦口婆心,像是怕江澈错过了大好机会。 似乎他还是有点感知力的,不用说破,也知道江澈很可能救他一命。 江澈看着他被保镖带走,无奈地想:可是我就是没有真本事啊。 港城,想去吗? 其实江澈是想的。不是说简单去弄一个公司什么的方便资金和产业运作,而是去混一个圈子,结交一些关系。 97之前,一批有影响力,有爱国心的港城富豪,被极力拉拢,厚待;97之后,有功之臣深受照顾。 这些东西是江澈在内地很难获得的。 说伟大点,若能在97回归之前的那段时间尽自己的一份力,江澈也会非常乐意。毕竟那是整一个民族百年雪耻,莫大的骄傲。 算算,何大师已经是第二个邀请江澈去港城的人了,上一个叫做胡彪碇。他《大时代》看多了,入了迷,一直有个幻想: 【盛海滩小股神,君临港城】。 他跟着。叱咤港城股市。 …… 钟石山调整的速度出乎江澈预料,虽然他的神情看起来依然有些疲惫。 何换玉被他的一名保镖带着,先行离开了泉北县。 江澈垫了话,钟石山承诺只给教训,不伤性命。 “其实江小友一早知道何换玉是骗子,对吧?你们有道行的人,大概第一眼就能辨认。”钟石山喝口茶,缓了缓,苦笑说:“就是害得钟某人好凄惨啊,出了这么大丑。” 他都这么说了,江澈要再说自己只是不小心带错,就过了。 他笑一下说:“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我直接说,怕辩不过他,而且钟先生也未必信我。” 钟石山点点头,说:“那倒是。那,我这祖坟,如今如何才好?” “不宜大动,甚至不宜动。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怕钟先生听了何大师的,妄动祖坟,我才出此下策。”江澈说:“重立墓碑,简单打扫祭拜就好。” “就这样?”钟石山犹豫一下道,“可是我那祖坟在山一侧,排列和位置似乎都并不太好……那个,我自己也胡乱听说过一些风水门道。” 这是要来专业的了,江澈还没来得及学,泉北县新华书店跑了一趟,也没有风水相关的书可买。 “其实真正的风水是什么,是一道韵,山有韵,野无边,恰到好处便是风水。”他说。 钟石山专注了,同时也迷糊了。 “便如我们看古画,所谓构图,其实说不清哪里好,但是每一丛树,每一条溪,每一座亭,都正好落在恰当的位置,就能构成意境,或空远,或磅礴……这其实也是风水。”他又说。 钟石山彻底懵了。 “钟先生觉得在山一侧,排列无序的祖坟,不也荫庇你几十年富贵平安,开枝散叶了吗?”江澈说到这里,建议道:“不如,你去山那边,远看一眼,看钟家祖坟所在,是否恰到好处。” 钟石山带着家人去了,看了…… 咦,真的感觉恰到好处,甚至感觉那一处的风景很不错,每一块石,每一棵树,每一道由远而近的山峦起伏,都越看越有韵味。 他终于豁然开朗。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真本事的风水大师,还有多一层关系在,钟石山哪肯错过?他回来第一时间找到江澈,诚挚道:“江小友躲在山村教学,实在浪费了……有没有兴趣去港城?” 又来一个。 “小友若愿意去,钟家一定全力照顾,另外我还有一些朋友,比如霍东英先生他们,也可以为你引荐。”钟石山意愿强烈,抬出来的,是层次远高于自己的朋友。 江澈动心了,沉吟一下,说:“七月下,八月上,说不定真的去叨扰钟先生。” 钟石山喜上眉梢,连留好几个联系方式。 他的双胞胎孙女,钟茵和钟真在门外探了探头,走进来,手上拿着一张纸,小心说:“爷爷,我们能不能请小大师帮忙算一算,今年投哪个电影能赚钱啊?” 钟石山看看孙女,又看看江澈,微有些尴尬道:“家里几个孩子瞎折腾,明明还在上大学,非跟人弄了个小小的娱乐公司,说是投资电影,结果一年下来投什么亏什么,赔了不少……江小友你看?” 92、93,投资港片,要赔其实也不容易,啧啧,真是太衰了。 江澈笑着说:“那我看看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小大师的征服 “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不练跑步?!” 这是第一次上山看坟的路上,何换玉给江澈讲风水师的门道,问他道理懂没懂,江澈没答完整的那句话。 何大师一看就太虚了,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他被带走之前根本就没再回村里,在山背面吃了不少苦,被打得很惨。 换做是江澈处在他当时那个情况,完全可以带着钟家一群人加保镖,轻快地奔跑在山路上……一路风景。 干这一行的人,学那么多杂七杂八,居然不练跑步……江澈完全无法理解。 所有风水师,相师的入门第一课,都应该是跑步,且要在思想上重视它,在事实上实践它,在关键时刻依靠它,一刻都不能放松。 反过来,何换玉认为江澈要在港城风生水起,唯一的缺陷是“口条”不够好。 什么是口条?这个词其实还有另一个说法,口活,多用于主持人,相声演员等。其中相声还分单口、对口、群口…… 所以,啪啪啪的时候不要放轻音乐,不要放命运交响曲,也不要放小电影,你放段相声。 总之何大师错了,江澈的“口条”其实很好,他所缺的不过是专业领域的专业词汇而已。就这,也没挡住他说服钟石山,同时让包括村民在内的很多人信服。 就连爸妈和爷爷,都以为他真的会一点。这倒是方便了江澈以后偶尔站出来指点江山,可以不显突兀。 “小大师好。”钟茵和钟真坐在江澈侧对面,虔诚而又充满期待地一齐颔首,又娇滴滴齐声问候。 装的,这两天接触下来,江澈早就发现这对双胞胎除了怕爷爷,其实挺傲骄,对谁都瞧不上,同时也并不那么信服什么风水师。 这回没准就是看爷爷太“虔诚”了,故意来试探,顺带想让江澈出丑的。 不跟小姑娘计较,江澈和蔼说:“你们好。” “小大师可以叫露丝。”当着爷爷的面,钟真笑着说道。 “我叫安娜。”钟茵在旁也道。 好土。江澈轻拍一下胸口,自己的,微笑说:“李奥纳多。” 都是有英文名的人,这就聊上了,慢慢熟悉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趁着钟石山出门上厕所,两个小姑娘调皮凑过来,趴桌上看着江澈,笑容狡黠、暧昧,眼神里藏着戏谑。 一个问:“小大师,你能帮我们算一算,我们俩什么时候会有桃花,可以交男朋友吗?” 另一个帮衬着说:“是呀,好想拍拖了,可是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竟然真的试探我?幼稚。江澈闭眼一下,睁眼,淡淡笑着说:“男朋友么?桃花我没看见……倒是看见两朵百合了。” 女同“百合”一说1971年就已经在日苯提出,钟真钟茵身在信息开放的港城,自然听过,而且……她们就是。 俩姑娘一下坐起来,整个僵直,目瞪口呆,随即错愕惊慌,这事要是被爷爷或其他家里人知道,她俩怕是会被打死。 “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江澈看情况,开口安抚了一下。 俩姑娘好不容易缓过来,眼神里有感激,有崇拜,“小大师,你,你怎么,怎么……你算出来的?” 江澈平静地点了点头,微笑道:“面相一道,一眼足够。” 这句话什么意思?意思你们的面相,命中注定是百合。 小丫头片子敢试探我?!呵呵,就这么在百合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吧。江澈很是邪恶地想道。 同时心说:其一,你们这一问一看就是故意试探我,里面肯定有深坑。其二,你们俩跟本大师相处两天,连看都不多看一眼,怎么可能正常?其三,身家、相貌、属性加一加,如果不是百合,追你们的人应该多到你们烦,担心个屁的桃花。其四,你们这两天不时压抑兴奋偷聊一部电影,《basic instinct》,中文译名《本能》……巧了,本大师前世研究过。 就这样被小大师彻底征服。钟真和钟茵的百合属性被电影激发也才不久,到现在除了彼此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作为年轻人,她们在江澈揭穿何换玉,说服钟石山后,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想试探一下,避免万一爷爷再被骗。现在整个反过来了,她俩把前后一综合,反而比爷爷还信服,还崇敬……甚至有点敬畏。 到这一步,别说是看着爷爷被骗钱了,大概就是江澈告诉她俩你们鬼上身,赶快脱光让本大师帮你们驱鬼……她们都会惊慌照做。 “还好我不是那种人。”江澈风轻云淡,喝一口茶水,双胞胎赶忙找热水瓶帮他添水。 钟石山正好回来,看见一直在背后偷偷叨咕的俩孙女这样表现,开心笑着说:“不错,你俩总算懂事点了。” …… 钟真和钟茵把备选的电影名单,连同可能出演的主要演员一起,都写在了一张纸上。 江澈接过来看之前浑不在意,心里想的是就这年头,二周一成加上李连杰,随便指一部都不会错。 但是一张纸看完,江澈发现纸上的那些电影他全部不认识。 90年代初是港城电影黄金时代的一个巅峰,电影数量和拍片速度都完全超出想象,一两个星期一部的电影也不少见。 1993,港城电影在一年间诞生经典接近40部,与之相伴随的,是大量量产的烂片。 纸上的这些,显然就是。其中未必没有赚钱的,没有好看的……但是江澈不认识。 看来还真是孙女辈的小游戏,钟家并没有在这上头花费太大的力气和人脉。 要知道这一时期有很多电影,并不是你想投,有钱投,就可以投的。尤其像二周一成以及李连杰这几个票房保证主演的电影,背后涉及的东西都没那么简单。 同时,这些电影票房虽高,但本身投资也大,从盈利角度其实未必比得过那些原以为小众的黑马。 把纸扔开,江澈缓缓摇了摇头,问:“还有备选吗?” “这些,都不行吗?”俩姑娘问。 “没有眼缘。”江澈说。 “有啊,你看,这里,后面有写演员。”钟真解释。 江澈只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没有……眼缘。” “哦。”双胞胎互相看一眼,有些局促、尴尬,拿出了又一张纸,说:“这些,这些有的很奇怪,有的别人都说叫我们不要投。” 江澈没理会,拿起来看了看……这就对了嘛。 《港城奇案之强奸》 《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 《灭门惨案之孽杀》 《李丽珍,蜜桃……》 江澈随手圈了四部,把笔放下,把纸丢回去。 钟真钟茵拿起来一看,脸上一烫,眼神困惑看着江澈。 “诸事不顺的时候,目光可以往偏处看看。”江澈说。 双胞胎收起窘迫,用力点头,她们之前可不就是不顺嘛,投什么亏什么。 但是最把这句话听在心里的人,其实是钟石山。 沉吟一下,钟石山笑着看了看江澈,开口问道:“如果小友有一百五十万,这四部电影,会分别投多少?” 江澈大概听懂了,看他一眼,心说出手这么大方?之前何换玉要三百万,那可是说的修坟的费用,而这……只是两层谢礼,祖坟和投资指点。 数字有点吓人,不过考虑对方其实能赚回来,也很合理。 “小友若不介意,我想替你投一下。”钟石山说。 这跟直接给钱不一样……从被何换玉坑骗开始,江澈第一次在这位还乡富商身上看到了几分他应有的精明。 江澈把那张纸重新要回来。 “那我就要再选一部了。” 第二百三十章 广积粮 不见兔子不撒鹰,江澈藏了一手,表露时很坦然。 双胞胎姐妹有些错愕。 大概,他就是在这等着我呢,钟石山苦笑一下,非但不见怪,反而因此更高看面前这个年轻人几分,小大师学的怕不止风水相术,还有人情手段……最难得还能藏拙,伺机而发。 “小友放心,钟某不会因小失大的。”想到这,他坦然笑着,垫了一句。 小的是钱,大的是与江大师的人情关系。 这意思江澈当然懂,微笑颔首,他重新拿过那张纸,把刚刚特意略过的一部电影给圈上了。 钟真和钟茵站在他一侧,低头看去。 钟茵喊:“《新不了情》?” 钟真似乎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部电影的相关信息,有些不解说:“这个,圈里的朋友都跟我说,这部电影很小众,导演找了很久,找了很多人,都没一个人愿意投的。” “嗯,都说要亏,没必要去为导演的理想买单。”钟茵补充。 江澈点了点头。《新不了情》的情况他了解,这部电影并不符合当下的主流,当下的主流是喜剧、武打、警匪、江湖情,它哪样都不沾,某种程度上它是部文艺片。 另外此时的尔冬升本身就不是以票房著称的导演,偏还早早选定了男主角——刘青沄。 所以,前世这部电影始终没能获得投资,最后是尔冬升自己赌上身家,并且四处借贷,才拍下来的。 他赌赢了,凭借质量和口碑,这部“非主流”电影最终以黑马之姿突兀地排在1993年度港城票房总榜第三位。前面是唐伯虎点秋香,花田囍事,后面4到10名里两部成龙,三部李连杰,一部周星驰,第十名叫做东成西就。 从盈利的角度,它大概可以排在第一。而且电影连同它的主题曲一起,直到二十多年后依然经典。 此时的尔冬升,应该还在四处碰壁吧?江澈想了想,投资来了,你一定很开心吧……坑了你的钱,还赚你一份感激。 呃,大不了多给你占些分红,以后再多投你几部吧,反正也不亏。这样没准港城影史又多一两部经典。 他的想法,双胞胎姐妹自然无从得知,两人说着说着,一时投入,浑然忘了大师是靠算的,还在孜孜不倦地给江澈介绍电影相关情况。 “男主角没怎么拍过电影啊。”钟茵指着纸上写着的名字,刘青沄,对江澈说道。 “嗯,还不帅,也不会打。”钟真说。 此时的刘青沄其实还是挺火的,《大时代》正在热映,但那是电视剧,而不是大荧幕,刘影帝正是在《新不了情》之后才由电视明星变成电影明星的。 “我恰是因为看到这个名字,刘青沄,才决定投的。”江澈笑着解释说:“此前偶然一次看到他在电视上露面……” 钟真情急,打断问:“怎么?” 江澈说:“我观此人面相,今年鸿运当头,势不可挡。” “……” 江澈把话题重生拉回到了风水相术上,双胞胎百合花顿时清醒:是啊,管它多少条件不对呢,小大师又不管这些……他靠算的。 江澈算的,她们当然信。 “那么,小大师这五部电影分别投多少啊?”钟茵改口问。 江澈想了想说:“你们先回去了解一下情况吧,其实这些片子未必都还来得及投,也不一定会接受咱们的投资。如果能投,前面这四部每部替我投15万吧,最后新不了情80万。前四部若有不能投的,多出来的钱,也投给新不了情。” “啊?”这分配,倾向好大,钟茵惊诧一下,说:“那我们怎么投,我们也……” 一旁的钟石山开口:“你们均投,每部30万。前4部,我让人去帮你们联系。” 江澈所选五部电影,前四部因为类型的关系,没有一定的背景,是很难参与的,没点背景、渠道的人拍了,能不能上映都两说。这些,钟石山当然知道。 至于《新不了情》,他一眼能看出江澈的志在必得,心里有分寸,不跟他抢份额。而且这一块在他而言也不是大头,他还等着七月呢。 “第五部,就由你们俩去联系好了,记住莫对人言。最后若资金还有缺口,你们再补上就是。”钟石山又说了一句。 “嗯,好。”双胞胎到这会儿已经只剩听话的份了,乖乖应下。 “也不能任导演随便开口”,江澈怕钱给太多,尔冬升拍跑偏了,于是说,“让他自己也出一份吧,自己有钱在里面,他才更知道心疼。” “唔,好。”钟真和钟茵还以为江澈是本着专业投资人的出发点说这些话,开心笑着答应。 江澈突然又说:“跟他提个条件,女演员由我定。” 一句话。 钟真看他,钟茵看他……这种事,她们听的见的多了,小大师竟然也……这样啊! 钟石山也看他,带着笑,心说:也是想不到啊,身在山里教书,竟然还懂这么玩,而且够直接啊,当着我俩孙女的面就这么毫不遮掩地说出来了,你就没点想法? “你们,为什么这样看我?”江澈其实已经反应过来了,但是单纯道:“这个,很难吗?我先前凑巧看过一个女演员,与男主角还有导演都十分相合。若能由她出演女主角,此片运势更佳。” 钟石山定神看看他,看不出丝毫破绽。 小大师形象没毁。 “原来是这样。”钟真欣喜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应该不难。”钟茵也松了口气,说:“投资方指定女演员,很多都这样的。不过这个导演的话,可能不一定会接受,我们回去先问一下,再跟你说。” “好。”江澈说:“那你们先提一下,这个女演员,叫袁咏宜。” “啊?90年港姐?”双胞胎喊起来。 江澈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个。” 他真不知道,指定袁咏宜只因为前世就是袁咏宜,他有模糊印象,好像尔冬升最初惦记的是张曼玉、周慧敏还是谁来着……先入为主,江澈还是希望袁咏宜来演这个女主。 其实蝴蝶翅膀作用下,影片的细节肯定会有所不同,但是如果大框架不变,至少最后呈现出来的影片变化不会太大。 江澈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电影投资的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了下来。 双胞胎算了算,笑着说:“咦,小大师你刚刚说的投资数额加起来,总共才140万,爷爷说的是150万……这还差10万呢。” 原来小大师数学不好啊!姑娘偷偷想。 “对的,这十万,我想在村里附近半个小厂,替钟先生积福。”江澈看向钟石山,说:“不知钟先生意下如何?” 大师都开口了,钟先生意下还能如何?钟石山示意想听一下江澈的计划。 江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泉北农村竹林颇多,每年新笋新竹生长,老竹砍下来便只能当柴烧。我的意思,想办个小竹制品厂,弄个品牌,不做多,只做精,哪怕一双筷子,最好也是出口标准……当然,钟先生若能帮忙了解、联系一下港台新日等地的外贸出口,就更好了。” 钟石山低着头,似乎有些犹豫。 江澈猜想大概是爷爷说的原因,他有记恨的成分,忙道:“看似一件小事,可能赚不了太多钱。但其实从厂里的工人到卖竹的农民,可以帮到许多人。也许一个人因此有钱看病,就救下了一条命,一个孩子因此有钱读书,未来就会兼济一方……” 钟石山抬头,笑着说:“多谢小友,其实我刚刚想的是这样。十万太少了,这样,我再出二十万,一共三十万投资,咱们五五占股。另外我再派两个人过来,一方面做管理,另一方面,也可以守着那座山和祖坟。” 这一守,自然也包括江家的祖坟,全村的祖坟。 江澈微笑一下,说:“好。” 钟石山莫名有种感觉,好像小大师本来就在这等着他。 …… 两天后,清晨,钟石山调来了三个人,看样子一个保镖,两个用来筹建和管理工厂的……三个人租了江家小楼,就这么被扔在了小县城,小村。 竹制品厂的筹建就这么交给了他们,坟山也一样。 “那么,七月见。”村口,钟石山向江澈告辞,说:“你说那个1982年拉菲的事,我回去会托朋友打听……有消息了,打这个电话,对吧?” 他拿的是宜家的电话,红酒的事情是江澈昨晚提的,说是一个朋友想买,其实也不能算假话。 只是当他说出数额大概有个300多万的时候,钟石山有点懵,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了,但是明智地没有多问。 江澈点头,说:“麻烦钟先生了,七月见。” “小友客气。”钟石山笑着道。 一旁,钟茵摇着手,说:“小大师再见,七月一定要来啊。” “对对对,我们带你游港城。”钟真也一样挥着手道别。 江澈点头,挥手,说:“一路顺风。” 送走钟家一家,回头的路上,江澈一边走,一边大概算了算,能称得上基业的,临州的产业和人算一处,茶寮的港口、工厂和人算一处,狡兔三窟还差一窟。 此外,零碎的投资还有:股市里的那一笔;五部电影;老家小厂;1982年拉菲……这些都是单纯直接奔钱去的,分散是好事。 “我这也算广积粮了吧?” 江澈想到这,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称王称霸”的想法是没有的,只是安全感逐渐大起来许多。 第二百三十一章 江澈的新年觉悟 像一个多方经营的小财主,逢年做的盘点,江澈两手揣在兜里,一个接一个指头打开来,把手头握着的东西都数了一遍,心里有种踏实感。 他在村口站下来,看了一会儿对面的山坡,坟山上灌木萧条,但是柏青松翠,几乎没有变样,于是又多了几分成就感。 半个村子,连同江家祖坟一起都安然无恙。还附带守墓人。爷爷终于可以安心去临州了。 再来电影投资这个预期千万以上回报的大头暂且不去算,就说眼下,他还平白得了半个厂。 虽然看着只是一个小小的竹制品厂,但是正如江澈先前所说,从招用的工人,到卖竹的农户,它的覆盖面其实很广,对地方的益处其实很大。 这年头的泉北农村,吃饱饭不算非常难,但是要见现金很难,于是读书、看病之类要花钱的事,都跟着难。小厂等于给了很多人多一条路。 村民们是羡慕的,更是感激的,佩服的。 在此基础上,钟石山如果真能上心,去联系一下外贸出口的话,这个小厂其实有得做。县领导已经表达了重视,打算试一试这条路。 还有么?还有,牛二赖家历代祖宗这么多年总算吃上了一顿饱的、好的。 一个人,一口气,做了这么多事,办了私事也学了雷锋,利人利己,于社会有益,于国家有贡献……为什么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云淡风轻地抬手掸了掸肩膀上其实没有的灰尘,江澈转身朝村里走去。 …… 村里,江老头微微弓着腰,两手背在身后,手里拎着竹烟斗。他的脚步不疾不徐,一路慢腾腾跟村里人打着招呼,告个别…… “都是我大孙子啊,非说要我去城里享清福……我也拗不过他。家里山和地都托出去了,一会儿下去给指一下就完。” “要按我自己的意思,肯定还是愿意在村里呆着自在。” “是啊,你说咱都老了老了还去什么临州……不过倒是听说有几个咱们泉北人在那边,我大儿子那边办个小厂,也招了几个人过去,闲下来不怕没人说话。” “年中肯定得回来一回。” “对,年肯定回来过。” “明年看看妥当,说不准就不走了。” 每跟一个村民告别,尤其老伙计,江老头就会站下来聊一会儿,是有不舍来着,大概其实心里还有点不安,但是那份儿发出内心的自豪,也没办法全部藏住。 说着话,他脸上的皱纹都被笑容推开了。 “这你可说对了,还是我大孙子本事啊。哈哈。” …… 家里,二楼,时近中午。 江爸从地里回来,和江妈一起在屋里默默收拾着东西,把回来过年摊开了的,都一件件重新装回箱子里。 “你大姐二姐那边怎么说?”江爸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江家临州办厂,村里办厂,消息传出去后,找上门的亲戚不少。江爸江妈也尽力照顾,两边都招了一些,比如江澈大舅,就预备着年后进竹制品厂。 大姨二姨两家刚一会儿之前也来了,特意挑江澈、江爸、江老头一起下地,把田地托给村邻耕种看顾的时候上门。 父子俩回来听说情况,都有点担心江妈应对不来。 “刚开始找我,是说两家都要进厂,这边的,临州的都行。”江妈抬一下头,说:“我答应了。” “哦。”结果出来了,果然还是这样,江爸有点郁闷,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江妈狡黠笑一下,说:“后来她们自己又不愿意了。” “嗯?”江爸有些欣喜,有些意外。 “说是要当副厂长什么的,自家人帮忙管事好放心。我就跟她们说了,其实两边都是小厂,没多少人,这边竹制品厂是港城人管的,澈儿大舅进去也是先当普工,那边服装厂,你一个厂长,另外那些批发商也要派人,没那个缺给她们,我都进不去……”江妈叠完一件衣服,抬头笑一下说:“她们就没搭理我了。” 江爸乐了一下,不能不防说:“没说借钱啊?” “看着我大姐要开口……我先开口说了,说咱家办厂贷了款。”江妈说:“这不也是实事嘛,她们不言语,最后我给几个孩子包了红包。” “嗯。”江爸松一口气,安下心来。 江妈脸上在笑,似乎又有点儿小悲伤,说:“放心吧,你们父子俩都一人一个厂了,我总不能让人拿捏一辈子,给你们拖累。” “哪里,这个家多亏你才对。”江爸说完这一句,顿了顿,突然感慨一声:“是啊,两个厂了,一人一个……” 接下来的时间,江妈在说话,江爸“嗯”一声,“哦”一声地应着,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老夫老妻了,江妈一眼看穿,笑着问道。 江爸偏头看老婆一眼,悠悠叹了口气,“唉……澈儿妈你说,怎么想当个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难?比在外头跟人做生意都难。” 江妈恍然大悟,努力绷住了笑。 江爸用一种“老子完全想不通”的神情、语气,缓缓说:“我这用了一年啊,澈儿妈,一年差不点儿办出来一个厂,我也算能耐了吧?可是你儿子呢,就回来过个年,他就已经有个厂了。” “嗯,忒不讲理。”江妈侧一下身,低着头准备把箱子扣上。 “想笑就笑吧。”江爸看看老婆,自己先笑起来。 “你呀,谁让你自己生这么个好儿子?”江妈笑着说:“反正我是顶开心的那个,嫁了个好男人,生了个好儿子……” 江爸默默听着。 “要不你揍他一顿出口气?”江妈突然建议。 江爸愣一下,有点动心,问:“什么道理啊?澈儿也没犯错。” “当爹的打儿子,要什么道理?”江妈试着拎一把箱子,有点沉,搁下说:“正好,这不初五了嘛,过五开挂,打孩子……以前他小那会儿,最皮的时候,不都是攒着今天打的么?” “……”江爸心说还能这样? 江妈拍了拍手,说:“我都想着随便找个茬掐他两把呢……他这回回来,连找都没去找小玥。” …… 1993,二十岁的年,江澈并不知道自己正面临一场混合双打的危机。 而且不管是小大师、茶寮头把交椅、宜家老板,还是韩立大师、盛海滩股神,任何一重身份都护不住他。 他也正一边收拾自己剩余的一点行李,一边想着:初五了…… 泉北农村有个风俗,年初一到年初四不能干粗重活,不能打孩子,一般小问题不能吃药,总之很多事都不能做,但是等过了初五就好了,从初五开始,除了不能剃头,其他都可以放开去做。 所以,通常这一天整个村子会很热闹,村里的孩子们大半不是在东奔西窜,就是已经被逮住了,正被揍得鬼哭狼嚎。 这些打,都是他们从年三十到年初四攒下的。 “年关不算,就把初五当作今年的起点吧。”听着院里堂弟的哭声伴奏,江澈默默想道:“今年开始,我要走回正道上来,不能再歪了。我要高大上的赚钱,要沉稳的生活,要心思细腻,谨慎又大气。嗯,就应该这样,我可是重生者,伟大的先知。” 他想完这些,打定主意,拎着行李出门。 江妈正好迎面走过来。 “这都快坐车了,你怎么还没收……”江妈气冲冲说一半,抬了抬手,又放下,有些郁闷说:“你,已经收拾好了啊?” 江澈点头说:“嗯,这就要走了吗?” 江妈摇头说:“还没,早着呢。那什么,你初一到初四……你今年好像也没犯什么事哦?” 江澈有些糊涂,笑着说:“嗯,我都这么大了。” “……”江妈凝神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来,干脆直接走过来,照江澈胳膊上掐了一把,然后转身就走。 江澈捂着胳膊龇牙咧嘴,在身后问:“妈,这是为什么呀?” 江妈不回头说,很酷说:“不为什么,就初五开挂,看你二叔二婶小叔小婶打孩子,手痒了。” “……”江澈木了一下,苦笑说,“那要不你和我爸努努力,再生一个?反正咱家也交得起罚款。” 江妈停住了。 江澈以为老妈真动了那心思。 “你儿子说你不努力生不了……还不揍他?”江妈突然开心地朝旁说了句话。 江澈这才看到原来老爸也在走廊一头站着。 江爸看样子有点心动,准备走过来。 江澈有点慌。 “澈儿,东西收拾好了没?”楼下,江老头刚巧进门,仰头说:“收拾好了下来陪爷爷说会儿话,一会儿吃饭了。” “诶。”江澈一边应声,一边灿烂地朝老爸笑着。 一大家子人一起,吃了个很简单的午饭。 饭后,收拾妥当,老老少少大包小包出门。 江家应该算有两栋房子,其中江澈家那栋楼房给了钟石山派来办厂的人住,钥匙都已经配好交给他们了,老屋几十年下来第一次这么空,从此至少半年一年没有人住。 二叔、小叔两家各自的屋子各自上了锁。 大门,大黑铁锁有巴掌大,江老头身后站着子子孙孙,儿媳孙女……他动手把门锁上了,把钥匙揣兜里,准备转身。 转到一半,他又转回去,顺手从口袋里摸了钥匙,开锁,推门。老头独自进去,绕着堂屋又转了一圈,把各家的门窗都看了一遍……出来。 大门又一次锁上,老头握着锁,往下挣几下,又左右晃荡几下,两铁交击的声音传出几声,“夸嗒,夸嗒……笃。” 松手了,江老头回身一挥手。 “走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患难见真情 坐客车到水昌市。从水昌再出发是火车,夜车,还好江爸一早托人买了票,有座,睡一觉,正好隔天一早到临州。 从车站到车厢,一路拼杀挤过来,总算坐下,小堂妹吓坏了,红着眼眶抹眼泪。 “娘的个,大锅饭吃到最后没粮那会儿,抢吃,我都没见过这么狠的。”江老头咬牙感慨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坐火车,结果就赶上了第一波春运返城潮。 第一次坐火车的江老头早先听人说过一件神奇的事,说火车这玩意稳当,你倒杯水搁桌上,不用盖盖子,水都不会洒出来。 坐过拖拉机、客车,老头寻思着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车?他决定做了个实验。 一样第一次坐火车的小叔叔一家有点慌,说:“爸,这有啥好证明的,你可别弄了,要不一会儿水洒出来,洒我们一身。” 自己的“见识”被质疑,江老头不满意了,说:“要洒也是洒着我和澈儿,你担心个屁。” 老头很坚持,水杯差一指节没有倒满,搁在了小桌上。 两个小时,火车平稳行进,水一滴没洒。 “看来还真是,哈哈。这火车好啊!”老头像个孩子见了新奇事物一般乐着,得意说:“先眯会儿,搁它一夜,明早你们看,照样一点不洒。” 第二天,天蒙蒙亮,火车一个晃荡,江澈裤裆突然一凉…… 不幸中的万幸,是个塑料杯。 杯子砸着江澈裤裆后落地,“嗒”一声,江老头醒过来。 这可是大冬天,虽说车厢里人多,但是水也搁了一夜了。 江老头探头看了看,跟大孙子眼神对上,一点不惭愧,庆幸说:“还好,不是刚倒来那会儿洒的。” 想换条裤子,厕所根本过不去,而且里面都有人。当场换?你以为大师不要形象么?! 还好就快到临州了,江澈拿一件外套系在腰上,撑了一会儿,熬到下车。 1993年,这个造型倒是没问题,挺时尚的,问题下车后冷风那么一吹……江澈倒抽一口凉气,只能安慰自己,还好,不是下的黑水、漠河站。 就这么撑到家。 “爸,你看,这就是咱们在临州买的房子。”站在大门口,江爸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意气风发地说。 老辈人最在乎的不外乎两样东西,房子跟地。江家如今也是搁省城有房子的人了,江老头抬头仔细看了看,满意地连连点头。 “好,这个好。”江老头夸了一句,转头又跟二儿子、小儿子说:“你俩也记着,等跟着你们大哥赚了钱,除了供孩子读书,别的啥都别干,就买房。老辈子说富农、地主,咋算的?就是看的置了多少地,家有几间房。现在国家不让买地了,你们多买房。” 二叔、小叔连声应下。 “你也是,等厂子赚钱了,多买几栋。我看这形势,国家不会再倒回去,再来一次打地主了。你放心买。”老头又对江爸说。 “诶。”江爸一样回答。 …… 江爸江妈和二叔二婶隔天就重新忙碌起来了,小叔小婶也跟着,一边打下手,一边学。 带堂弟妹和江老头参观城市,熟悉环境的任务落在了江澈头上。 “这湖还真大”,江老头背着手,抬眼远望,悠悠地问:“这里头的鱼,可以钓吗?” 他此时站的这个地方,叫西湖。 江澈拉回来一直往湖边凑的小堂妹,干脆一把抱起来,解释说:“不能,政府不让。” “哦。”江老头想了想,小声凑近说:“晚上来,也不行吗?” 江澈无奈一下,说:“不行,晚上也有巡逻队呢。” “那可惜了,不然只要给我一根竿子,咱们家就可以整年吃鱼。”江老头有些惋惜说:“我今个儿一早去看过,那什么菜市场里头卖的菜,那么贵,真是乱搞。就那些大白菜什么的,搁咱们村里,那都是谁家想要了吱一声,随便就能抱一摞回去的。” “这不城里嘛”,江澈解释说,“能种菜的地方少。” “知道,我都想好了,打算在咱们家院里开两垄地。” 江老头的西湖鱼没偷成,菜地也没开成,没隔几天,在市医院又做了一次全面体检之后,他被江澈和老爸一起送到了临州市著名的五云山老干部疗养院。 按说是进不去的,亏得这一年,五云山老干部疗养院涉外开放,很多规矩都正重新立,有空子可钻。另外江澈又私下活动了一番,这事才办下来。 “这地方我不去了。”好不容易哄来江老头,结果车到疗养院门口,老头下车看一眼,转身就往回钻。 “爸,怎么了?你是觉得这里不好?”江爸指着面前山明水秀的高端疗养院问道:“你要是担心没人说话,我们会常来,三天两头分拨地来。另外我也打听过了,里头凑巧,有两个咱们泉北出身的退休老干部也在呢。” “我知道。”江老头伸手一指,说:“就这地方,一看就不是咱们这等人住的,你们花了大钱了……别想蒙我。好了,别废话,走。” 江爸一下都有些无措。 “走啊。”江老头手扶着车门,催促一声,沉声说:“就我这条命,还没这么金贵,咱不糟蹋这钱。你厂子才刚办,别瞎霍霍。” 说完他直接扒开车门就要上去。 “金贵,怎么不金贵了?!”江爸突然一下有点情绪起伏,像是恼火了,说:“老头,我知道你的脾气,可是那体检报告,还有医生说的话,你自己也听到了……就你这身体,不养不行了。” “怎么不行?死有啥啊,老了不都得死啊……死了算球。”江老头不是坏,只是他的表达方式就是这样,而且这会儿父子俩有点犟起来了。 听到这一句,江爸低头沉默一下,抬头说:“老头,咱也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你先听我说几句行么?” 江老头愣神一下,没出声。 江爸眼眶有些发红,但是平静说道: “你儿子这两年,大概算有点出息了,嘴上不好说,其实心里头一直就想吧……你能看着,能满意。我娘去得早,你多活几年,多看几年,行么?” “这事比钱金贵,比什么都金贵。” 与对待江澈这个大孙子的方式不同,江老头和江爸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很传统,很刻板的。就像多数同时代的农村父子一样,除了搭手干活,不擅亲近,不擅表达,更不习惯这样。 江爸突然这么一下,江老头整个怔住了,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水光涌动,偏头努力掩饰住。 江澈跟着掺和,说:“爷爷,咱家真特别有钱。说出来你都不信,我比我爸都有钱。这点钱小意思。” “你别跟着掺和。”江老头哭笑不得一下。 “我是说真的……” “行行行。”江老头无奈看他一眼,把话打断,想了想,转向儿子,难得温和,说:“行吧……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先住一阵看看。要是负担重了,别硬撑。” “诶。”江爸开心地点头。 江老头对这种父子情深的场景似乎很不适应,没再搭理他,转头又来拉住江澈,说: “爷爷使劲活……等着抱重孙子。你给爷爷抓点紧,我想看着他上学,拿奖状。” 这话明里是在跟江澈说,但暗里,至少一大半是说给江爸听的,表决心,让他安心。 “……诶。”江澈躺枪,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也见过了老家出身的退休老干部,人都不错,和江老头说起家乡事,没一会儿就聊到一块去了,一起商量着去哪钓鱼。 最后分别的时候,老头面上显得很无所谓。 江澈搭他肩头小声叮嘱了一句:“爷爷,这里头那些老头,咱不怵他们,不过呢,一般情况,咱也不上手摔,行么?” 江老头哈哈大笑。 回程的路上,江爸似乎有些尴尬,一路没怎么说话,江澈说自己比他有钱这事,他也只理解成那个竹制品厂,直接忽略了。 …… 家人在临州安顿下来,距离江澈回茶寮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他找了个借口出门,先去了一趟盛海。胡彪碇还在那边等他呢。 一个人,背着包,下火车是傍晚,临近晚饭时间。 江澈在车站外看到了一个意外的熟人,谢兴。两人之间有过三次交集,第一次,江澈从他手里买了两套白板认购证;第二次,在最后关头,谢兴又帮他弄了一套当时其实已经没处买的白板认购证;第三次,两人一起吃了顿饭,发了财的谢兴有点纸醉金迷,有点膨胀,江澈劝了几句,没用。 总的来说,江澈欠他一份人情。 此刻,谢兴正站在一辆推车前,卖着麻花,酥饼。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朴实而大方,正叫卖着,招揽顾客,想必是他的妻子。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冷风里,四周一片嘈杂。 情况挺明显,推理一下,谢兴后来应该是主动从万国黄埔辞职或者被开除了,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外面一群“朋友”捧着,大概也不在意……后来,应该是没听江澈的劝,栽在92年下半年的股市里了。 怕他尴尬,江澈没急着过去打招呼,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小推车还算有点生意,夫妻俩挺忙碌,偶尔闲下来,江澈隐约能听见谢兴对老婆说:“你歇会儿吧,喝口热水吧。”他老婆说:“没事。” 江澈看了一会儿,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发现谢兴正跟着三五个大汉往远处走,他的妻子还守在推车旁边,但是不时张望,脸上满是担心。 这是怎么了?江澈犹豫一下,干脆走过去,直接喊了声:“嫂子。” 谢兴妻子愣一下,问:“你是?” “我叫江澈,不知道谢哥有没有跟你提过我。” “有有有,有一阵子,他老提你,叫你做兄弟……说跟你是忘年交。”谢兴妻子连声道。 “那就好”,江澈指了指谢兴消失的方向,问,“谢哥,你们……怎么了,没事吧?” 谢兴妻子神情惨淡一下,顽强地笑起来,说:“没事,他……去还点利息。今天钱够,不会有事的。” “你们,欠高利贷了?”江澈问。 接下来的时间,江澈从谢兴妻子口中断断续续听说了他们后来的事。谢兴那会儿正风光,被一帮人捧着,结果玩大了,被单位开除之后,又遇上股市暴跌,血本无归,连房子都抵押了。 剩下最后一点钱,被那些所谓朋友卷了跑了。 妻子为了填窟窿,铤而走险替他挪用了一笔公款…… “差点我就坐牢了,哈,后来单位领导帮忙,给机会借钱补上,就欠了几万块,但是我工作也没了。”谢兴妻子低头一下,说:“没事,他现在也醒过神来了,我俩慢慢挣。这小推车挣得比我在单位多。” 她抬头,双手捧着一捧麻花,笑着说:“小江,吃麻花。” 江澈隐约记得,第三次见面的时候,因为妻子眼皮子浅,偷卖了他几十张认购证,谢兴对她颇多抱怨,喝醉了直喊要离婚…… 如今,就是这样一个眼皮子浅,不聪明的女人,愿意和他患难与共。 第二百三十三章 老彪的理解力天下第一 临近城郊,房子变矮,人声变稀疏,自行车的铃铛声取代了汽车喇叭,“当当当”近来,远去。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从路边灯光昏黄的小屋窗口透出来,但灶台多数就在门前路边上,油锅里下了大白菜,“嗞啦”一声…… 菜梆子水分大,油星子遇水四溅,啪啪在响。做菜的女人们人往后仰,一边翻炒,一边扭头招呼孩子回家吃饭。 女人们的口音各异,但是有一点一样,嗓门都很大,气势也很足。 路边玩耍的孩子里有的老实,一听赶紧起身往家跑;也有皮厚的,装作听不见,把弹珠按原样挪到角落摆好,还挽留小伙伴说:“怕啥,先把这盘玩完。” 还有几个眼尖的,正站路边上,眼巴巴看着谢兴车上,塑料布罩着的麻花,酥饼。扭头看娘,娘不理。 水泥路面变得有些狭窄和坑洼。 还好推车货物卖掉了不少,并不重,谢兴在前头拉着,后头江澈和嫂子一人搭了一只手,遇着坡、坎,就帮忙推一把。 除了刚开始碰面的几句寒暄、尬聊,谢兴就这么一路躬身探头拉着车,一直没回头,也没怎么说话。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之前留下来的,质地和款式都不差,但是不知那里碰着了,这里一道灰,那里一道黑。 江澈默默跟着走。 他见过一个朴实又有点小聪明的推销员谢兴,还有几分仗义。第二次找他买认购证的时候临近截止,销售大热,情况很急,江澈打电话求人,第一句称呼“谢经理”,第二句改称“谢大哥”,就是因为谢兴在电话那头毫不犹豫的仗义。 他也见过一个暴富后膨胀、迷失,被吹捧得渐不自知的谢兴。 现在,他又见到了第三个谢兴,起伏过后正在人生谷底的他。 就这么走了一阵,一路努力找话跟江澈聊的嫂子突然跺一下脚,撒手快赶几步,走到谢兴身边,帮忙拍了拍肩膀上的土灰,顺手又把他乱翘的几丛头发压了压,小声说: “你有那么累啊,一路也不知道说话……要不我来拉车,你走后头跟小江边走边聊?” 脸上还有几处淤青,结痂的伤口,谢兴抬头看妻子一眼,苦笑,心里有些无奈。 这个媳妇啊,也不考虑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敢开口叫江澈上家里吃饭。那个江澈啊,竟然推都不推一下,就说好。 妻子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一下,说: “怕什么,要是会笑话咱的,咱现在也不怕多一个;要是不会的,咱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有个实在朋友,多难得?” 谢兴愣神看妻子一眼,恍惚一下。 这话江澈也听见了。 看来嫂子其实一点不笨,只不过她所拥有的,是另一种智慧,一种在平实生活当中,对于人和事独到的理解和解读。 至于说先前眼皮子浅,偷卖认购证,大概因为在她的眼中,那就已经足够满足,足够维持他们那个小家过好这一生了吧。见识这东西,因人因时而异,有时候是完全没办法的。 “小江不会的,我看得出来。”谢兴想了想,小声说。 “我也这么觉得,从他跑过来,一打眼,一说话,我就觉出来了。”妻子开心说:“那你还尴尬什么?” 谢兴有些汗颜,犹豫一下,小声说:“你不知道,我最浑最不知道自己的那一阵,就他劝过我。结果我没听,落到今天这样……” 小板车后头,江澈突然开口,说:“谢哥,我吃个酥饼。” 说完没等谢兴回话,就传来了塑料布被掀开的声音,江澈一点不见外,直接自己动手了。 谢兴停住脚步,扭头看他,突然一下开心地笑起来,爽朗说:“爱吃你就拿,谢哥别的没有,就这个多。” 江澈嘴里含着半个酥饼,含糊说:“一会儿还吃饭呢。” “哈哈。”谢家两口子都笑起来,说不清为什么,但是感觉彻底轻松了,也自在了。 其实只要是跟江澈接触稍多的朋友,都会有这种感觉,他在平常生活中看似普通的小智慧,对他人不露痕迹的情绪照顾,问题化解,早已经大道化简,返朴归真了。 就如峡元县长庄民裕,哪怕最恼火他的时候,也只到哭笑不得,内心依然欣赏、认可。 就如前女友叶琼蓁,两人那样分手之后,本该尴尬甚至彼此仇视的状态,莫名就被他带得自然而舒适,除了偶尔叶姑娘气得慌。 算算,大概只有郑书记是那个例外。他和江澈相处的人生,颠倒混乱,一错乱,接一错乱。 …… 房子已经没了,谢兴现在的家,就跟其他在城郊租住,打工做小生意的人一样,只一间陈旧的小屋。 屋外装了个水龙头,立了块搓衣板,煤球炉还有余温,旁边叠着七八个蜂窝煤。 屋里杂乱而拥挤,该是夏天用的蚊帐竟然还没拆掉,或者因为也能提供一些保暖。这同时说明他们两口子在这住了有一阵了。 简单把几件杂物丢到角落,谢兴拉着江澈在仅有的两张凳子上坐下。 嫂子泡了茶来,说:“一早烧的水,凉了有点泡不开。我生炉子,再烧一壶,待会儿重新泡。” 江澈接下来说:“没事。” 谢兴起身对妻子说:“这个放着我来吧,你抓紧去看看,现在还有没有菜可以买,买点菜,再……” “这会儿……”嫂子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有些为难。 “这会儿哪还有菜买啊,再说我也饿了,等不及。”江澈在一旁一点不见外说:“我刚进来的时候看见路口有个小卖铺,要不嫂子你去买两筒面好了,咱仨吃面。” 谢兴转头看看江澈,转回去,说:“行,既然小江兄弟说了,那就吃面。你再看看买瓶酒,买包花生米,我和江兄弟喝点。” 他一边说,一边卷袖子,从肘弯稍往上的位置翻出一把零钱,一股脑全部递了过去。 “行,拿你们等会儿。” 嫂子接了钱走了。 谢兴蹲在地上生炉子。 江澈走近,递了根烟,笑着起了个话头说:“家里还你管钱啊?嫂子不是说她原来在厂里当会计吗?” 谢兴尴尬笑一下说:“零钱我管,这边屋里也不敢放钱,都藏身上。” “高利贷欠了多少?”江澈直接问。 “……借的时候是六万,当时我混账,差点害了你嫂子,不借不行。后来赚一些,还一些”,谢兴颓然一下,说,“现在……差不多九万。” 他脸上还有伤,这就是高利贷,江澈岔开话题,问:“那孩子呢?” “放她外婆家,还上初中,现在特别懂事,也特别乖。”谢兴说得有些哽咽,说完犹豫一下,又道:“是我把她们娘俩害惨了。” 江澈点头说:“嗯,以前都没去过家里,今天见了,嫂子人挺好的,也豁达。” 蹲在地上的谢兴默默点一下头,跟着突然抽泣一下,无声哽咽:“对。兄弟你知道吗?其实我突然垮掉那一阵,正在跟她闹离婚……就差她签字了。” “那嫂子应该离。”江澈说。 谢兴愣一下,点头,说:“是啊,换谁都得离,可她……” 江澈说:“我的意思是按理该离。再者,高利贷这东西,一般没办法了也是这么处理,老婆离掉,房子给她,让她带孩子好好过日子。你自己好死赖活,任他们怎么来。” 这话有点残忍,但是谢兴仍然点头,说:“对,这个后来我也提过,可是你嫂子她,死活不同意。” “我还不是怕你没了我想不开?”嫂子拎着东西回来,听见了,接茬笑骂一句。 跟着站下来,又冲江澈解释说: “他现在看着还行吧?小江兄弟。你是没看到他那阵子的那个样子啊,都已经不像个活人了。” “你说我恼他恨他吗?其实都有的,但是看在眼里,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舍不得他就那样了……我生怕要是我也走了,他会不活了。” “怎么也是自家男人……我欣儿的爹啊。” 就是这么几句朴实的话,朴实的道理,当场两个男人听着,一下都有些愣神,接不上来。 “好了,这里交给我,你进去和小江兄弟先喝着,聊着。” 嫂子拉起谢兴,推他进屋。 两个人倒了酒,就着花生米边吃边聊。 “其实当时要是按我自己的路子来,最多也就认购证和前期赚的钱都赔光,不至于到这样……后来玩大了。”谢兴喝了口酒,感慨说。 “跟那些人合伙做庄了?”江澈问。 谢兴点头,苦笑说:“对,心大了,想做庄,结果资金不够,被套在高位,没撑住。” 他把整个过程大概讲了一遍。 江澈脑海中很快整理出来:大概不是资金的问题,谢兴很可能被坑了。 因为这样的运作手法搁现在新鲜,放在几年十几年之后,几乎人尽皆知——谢兴和其中一部分合伙人自以为也是庄家,但事实上,他们也是散户,大一点的散户。 只是心里的推断,江澈没有说破。 当晚,江澈吃过晚饭后没做什么,也没提什么,就离开了谢兴家。 …… 胡彪碇在他给江澈订的房间门口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小股神说好今天到的,这都夜里八点多快九点了,还没来……老彪很担心,很着急。 手里的股票倒是真的几乎都涨了,整个沪市都在暴涨——小股神再次铁口神断,带着胡彪碇又大赚一笔。 可问题,股票还在手上拿着呢,原来小股神说是年前就要抽身的,年前,他突然又说不急,先过年。后来年也过完了,他还没说抛,甚至压根没联系老彪,老彪心里直发慌……倒不是担心小股神判断错误,而是怕他万一突然在哪挂了,那可怎么办? 等啊,等啊,还好小股神没挂,而且终于说要来了……那肯定就是要有动作了,老彪又变得很激动。 电梯响,江澈的身影终于出现,背着包走出来。 老彪热泪盈眶迎上去,“小股神,不,江兄弟吃饭了吗?” “吃了”,江澈边走边说,“屋里聊。” “啊……好。”胡彪碇心说你吃了可是我没吃啊,一直在等你呢,也不敢先偷吃点,就怕陪你吃饭的时候太饱,吃不下,被你发现我自己先吃了…… 但是他嘴上没敢说。 两人进屋后,江澈烧了水,泡茶,坐下来。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他问。 终于等到正题,小股神就是稳啊,自己都不用看的,胡彪碇激动说:“涨了,差不多都涨了,我让人算了算,咱们投进去的四百万,现在要是全部出光,能赚两倍不止。” 这是个没有涨停板的年代,发得快,死得也快。 恍恍惚惚就赚了这么多钱,江澈有点小激动,但是小股神面对这种情况,应该风轻云淡才对,于是他不动声色问:“爱使股份呢?” 江澈最关心就是这个,毕竟这是他钦点的唯一一支股票,其他都是说了个大势就让老彪去蒙的,而且,这支股票他和老彪在实际上已经控股了。 现在的情况,他们分两个账户,分别持有爱使股份3.7%和3.9%的股份,只要两人做一个股份转让,或者联手成立一个公司,就可以发公告宣布控股。 当然,江澈暂时不会这么做。 “也涨了……就是,涨得不太多。”老彪个混蛋,太耿直了。 场面一度有点尴尬。 江澈平静应了声:“嗯。” 妈拉个巴子,看来还没有想做庄的过来玩啊,江澈心里有些郁闷地想着,实在不行,要不要主动诱惑一两个“无良”庄家过来宰一下? 想到这里,心头猛地一个警醒:年初五那天跟自己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江澈。身为一个重生者,先知,要高大上啊……你看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江澈不说话,皱眉思索,表情变化。 胡彪碇小心翼翼问:“江兄弟,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抛啊?” 江澈扭头看他一眼。 胡彪碇决定坦白从宽。 “另外我有件事要跟你交代,那个,有几个我们那边现在跟我的兄弟,他们也跟着买了一些……”说到这,看一眼江澈的神情,胡彪碇有点慌,努力解释说:“我没跟他们说,是他们自己跑来,看见我买,就非跟着买。那什么,他们不是以为我是渔村……股神嘛。” 说到最后,老彪尴尬笑一笑。 渔村股神?好吧。事情没大关系,江澈也忍不住笑一下,说: “爱使股份继续拿着。其他,从明早开始抛。跟着市场起伏慢慢抛,不要着急。” 他担心老彪一激动,抛得太猛,还没出完货就给接盘的给吓着了。 这话说得不够具体,胡彪碇拿不准江澈的意思,为难问:“慢慢抛……那是分多久啊?” 江澈想了想,说:“我会在盛海呆几天,只要我还在,你就可以慢慢来。明天开始,我也会跟你一起去交易所看看。” 一句很普通的话,江澈其实是因为没把握,想着边看边卖边学。 但老彪一听,顿时震撼:小股神这意思,他哪天离开盛海,哪天就会开始暴跌! 竟然铁口神断到这个地步?!!! 江澈哪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发愣,拍一下肩膀道:“对了,接下来两三天,我想跟你借个人用。” 胡彪碇回过神来,隐约听到小股神说他要借个人用…… “有,我一早准备了,中专毕业,漂亮,雏,两个。江兄弟放心,我连一个指头都没碰过她们,一直就在等你开口。” 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自从最初那次送妞不成,老彪回去跟同道中人讨论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小股神要求高。 所以,他这回用心准备了,半买半胁迫。 “……”江澈知道他的来路,努力控制住自己那颗骚动的心,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让你派个小弟,没事帮我去火车站看着一个摊位。” 第二百三十四章 女频文剧情 “对,就是那样一个摊位,两口子,你让人按我的描述找去,找到,远远地盯两天就好……事不大不用接触,没事也不用买光他的麻花和酥饼。” 鉴于胡彪碇强大的理解力和自由发挥的天分,送女人都能执着地变着花样送三次,很难猜测,他会对谢兴夫妻俩采取什么“措施”。 江澈不得不把话交代得更清楚一些。 胡彪碇把江澈的话复述了一遍,表示他真的听清楚了。 “那,那两个姑娘,要不一会儿让她们过来,你先瞧一眼?”他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句。 江澈心说我瞧你大爷,本大师前不久刚变成单身狗,褚姐姐只给冷脸,林俞静不搭理,孤单寂寞冷,你大半夜给我屋里送俩“任人宰割”的年轻姑娘让我瞧一眼……你以为我是圣人啊?! 胡彪碇不是一个好人,他也不能是一个好人。江澈从没设想过引导他宽容、善良,那等于让老彪去死——毕竟他本身的营生是那样的。 但鹰犬也有重情义的一面,江澈同样不认为他是个完全的坏人。 “老彪,坐。”江澈招呼胡彪碇坐下,给他续了茶水,看似平常问:“你现在这么多精力放在股市,自己也老跑盛海,原来的生意怎么办?” “没事,我手下兄弟可靠,都是生死一起趟过来的。”说起江湖事,胡彪碇有些激动。 见江澈似乎有兴趣听,他舞着手臂继续道:“最早的时候,我刚开始自己做,被人截在海上。对头点名要我的命,开价给我一起那些弟兄每人五万,让他们下船自己走,他们不,非跟我一起杀出来,我才有了后来……有几个兄弟就没了。前几年他们有几个不小心得罪了杨家,被下了追杀令,我上门求情,三刀六洞,把事情揭过去。杨礼昌从此高看我们一眼。” 江湖事,江澈不那么懂,他认真点了点头,说:“有没有想过转型?” 胡彪碇特别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什么叫转型?” “……洗白。”江澈说:“盗版厂关系不大,但是海上那份营生,我觉得迟早会出事的。你现在资金也有,股市里也顺风顺水,不如考虑慢慢洗白。” 洗白这个概念,胡彪碇懂,他听说过。 沉吟了一下,老彪说:“可是别的我也不会啊。” “不会可以慢慢学,比如办别的厂,其实和办盗版厂也没太大差别。”江澈心说还好这是个草莽时代,你还有机会。 胡彪碇嘿嘿傻乐一下,“我学写个自己名字都费劲。” “……”江澈无语了一下,心说也是,你那名字搁这年头全国说不定一半人写不出来。 “不过我认识你,对吧?”胡彪碇又说。 “呃,也行吧,其实自己不会的事,可以考虑用人的,有钱有势就这点好处。”江澈把话题引导回来,问:“所以那俩中专生是怎么回事?” “哦,我们那边人,老爹好赌,欠了我手下人好几万,还不上。我手下的人按规矩要动他,他自己把女儿推出来了……也是凑巧,我想着兄弟你没准喜欢,就多添了两万,给买了下来。这回专程带来盛海。”胡彪碇解释。 听这意思还是对姐妹,江澈莫名想到了前世后来的一部电视剧,一对姓高的渔村小姐妹。 事情在老彪说来似乎挺平常,但江澈以他所拥有的二十年后的思想道德观念和社会环境看待,完全无法想象。 放在那俩尚未谋面的姑娘身上大概也一样,只需再往后几年,怕是没有哪个姑娘肯因此就范。 他有些好奇道:“还没工作?” 胡彪碇回答说:“说是就快毕业了,突然听说国家不包工作了,她们爹正嫌弃。” “哦”,江澈想了想,说,“不管包不包工作,这年头能考上中专,脑子都不会太差,都是人才,哪怕是女的,也不是这么用的。” 胡彪碇耿直说:“那还能咋用?” “……”江澈心底骂了一句,又想了想说:“既然现在人受你控制,也花了你不少钱,干脆再收买一下人心吧,就说你突然于心不忍,决定让她们好好把书读完。这样等你以后你想洗白,投资正规产业,总有两个文化人可用。” 胡彪碇说:“那也可以先……” “好了,就这么定了。”江澈没给胡彪碇再说下去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 江澈出门吃早餐的时候,看见两个姑娘站在电梯口流着眼泪跟胡彪碇鞠躬道谢,看样子准备被送走。 还好不是真的很漂亮!好歹我也是看惯了绝色的人,江澈心说,不然大义凌然过后难免心痛后悔一下。 胡彪碇也看见了江澈。 他在那边跟俩姑娘说了几句,俩姑娘走到江澈面前,呆愣一下,竟然还有点脸红的意思,鞠躬,声若蚊蚋说:“谢谢。” “没事。”江澈说。 冷场了一下,他想了想,又和气道:“其实,人生都是自己挣的。胡总愿意改主意,你们也别觉得委屈,毕业替他做事,只当是分配的工作就好,反正今年也不包分配了。以后干得好了,他说不定还得仰仗你们。到那时,尊重也好,什么都好,自然都会有的。” 江澈随手丢了份鸡汤。 姑娘抬起头来,眼眶红通通的,但是眼睛明亮。 “嗯。”姐妹俩一齐点头。 人走时还回望了几眼,这要是十几二十年后的姑娘,多看点女频文,一个“没正事霸道总裁”与“可怜灰姑娘”的故事,就该在心里秒码三百章了。 …… 江澈在胡彪碇的大户室呆了两天,分批出货,一切顺利。第二天傍晚走出来的时候,突然两个人跟他打招呼,江澈完全没印象。 听完他们的自我介绍,江澈才知道,原来确实见过,在谢兴最风光的时候,一起吃饭的那次。 那天谢兴叫了很多人过来,这俩人也在其中。看样子谢兴败了,他们倒是混得不错,都进了大户室了。 刘曹,管大海。江澈默默把这两个人的名字记在心底。 第二百三十五章 黑暗中的萤火虫 见过江澈后的第三天,谢兴夫妻俩依然如常,每天去火车站摆小摊,从早到晚,生活没有变化。 今天他俩回家的时间比平常要早不少,走到郊区天色还大亮,而且板车差不多空了,剩下的都是些散散碎碎,不好拿来卖的。 “拿一个,不用钱。” 心情好,夫妻俩站下来,对路边几个每天眼巴巴看着,偶尔才买上一根两根的小朋友招呼了一声。 孩子们带点胆怯,上前拿了,道谢,喜滋滋散去。谢兴妻子把剩下的散碎归拢归拢,说:“够咱俩一顿晚饭,再一顿早饭。明天得早点起,先去进货。” 谢兴愁眉苦脸一下,哀求说:“买点菜吧,今天生意这么好,咱也奢侈一回。你看你,脸上都没颜色了。” “还奢侈一下呢。”妻子笑着瞪他一眼,说:“你以为每天都能像今个下午这么好运气啊,来个人,不挑不拣一口气就买了80多斤。” “86斤。”谢兴明确了一下数字,说:“估计办席啥的吧,拿回去当冷菜。不过这人也是怪,非剩三斤不要。” “是啊,我说他买了这么多,那三斤不用钱白送,惦记下回生意,他一样死活不要。说多了还急。”谢兴妻子也是一脸的不解。 最后菜还是顺路买了,豆芽,豆腐泡,还切了半斤肉。 两个人说着话走到家附近,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小江?”辩认清楚,谢兴妻子高兴喊道。 “诶,嫂子,谢哥,我又来了。”江澈问候一声,看了看她手上拎的菜,笑着说:“看来我还是个有口福的。” “哈哈,上回就一碗面打发你,你嫂子还一直说呢。”谢兴卸了板车,开门说:“快,进屋,今天炒俩菜,咱俩把剩下半瓶酒喝完。” 江澈混得不错,比以前更好,谢兴感觉得到。 不管他帮不帮手,自己都混成这样了,他还愿意来,愿意大方说笑,哥嫂称呼,谢家两口子心里感觉特别高兴。说肉麻点还有点温暖。 晚饭都是肉。肥多瘦少,猪肉切成指节大的小块,先搁锅里炒到吱吱出油,炒到有点老,下豆芽炒一盘,下豆腐泡炒一盘,最后剩下的那些,干脆做了盘辣椒炒肉。 嫂子的手艺很不错。 吃过晚饭,三个人一起坐在桌前喝茶,聊天。冬天,门关着,茶水热气腾腾。 江澈抬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低头打开背包,掏出来一团报纸,报纸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摞人民币。 “这里是十万,够哥嫂还完高利贷还剩一点过日子,供孩子上学。”江澈说到这,抬手阻住准备开口说话的谢兴夫妻俩,继续道:“当初最后那一套白板让我赚了四十多万,实在话要不是谢哥,我也买不着。所以十万,不算多。你们也别担心,十万现在对我来说不算大钱。” 谢家夫妻俩互相看了看,谢兴开口,说:“当哥的本心是想逞个强来着,可惜没那资格,高利贷真的还不出头。谢谢兄弟。这样,我俩给你写个借条,三年内,一定还上。” “不急,我还没说完。”江澈说:“今天来,我其实是想让谢哥和嫂子做个选择。第一,这十万块你们拿着,借条不必写,给我我也出门就撕掉;第二,我给哥嫂一份工作,算是雇你们俩帮我做事。” 谢兴夫妻俩愣一下,眼神交流。 江澈笑着说:“谢哥心里先别激动,这份工作和股票没关系。你好不容易才沉下来,就算再要碰股票,也得先磨上两年……” “就是。”嫂子在一旁表示强烈赞同。 “这份工作会很苦,你们俩会一起全国各地的跑,风餐露宿,受人白眼,都是平常事。”江澈说完,把一份报纸打开,翻到某页,放在桌上摊平。 谢兴夫妻俩一起凑过来看了看,抬头有些困惑地看着江澈。 这是一份小报,是第一次,有省外报纸报道南关省的茶寮村在受灾后顽强自救,脱贫致富,其中突出提到了茶寮特产辣条,提到茶寮现在已经接到的220万订单。 “这个,是我去那边执教,带着村民做的。”江澈平淡说。 谢兴夫妻俩神情震撼一下,他们当然懂得这220万订单是什么概念,按报纸的描述,这产品推出还不算太久。 “想不到兄弟发展得这么好,这么快。”谢兴有些惭愧地笑了笑,他很清楚,一年前来盛海买认购证的那个江澈,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出身,那应该是他人生的第一笔资金。 都是在认购证上拿到了人生第一笔巨款,最后的处境却天差地别,想起当时约吃饭,自己换个饭店,还笑说江澈太节约,谢兴心里难免有点尴尬。 一旁,嫂子看着江澈说:“那我们俩是不是……” 江澈点头,解释说:“这上面提到的220万订单,大部分来自南关一省。我给你们的工作,就是去别的省区推广它。地方你们自己选,选下一个市,我们定一个市的指标,选下一个地区,我们定一个地区的指标,指标达到了,我给你们销售提成,达不到,一分钱没有。” 这是江澈这几天考虑的结果,首先茶寮确实需要几个有能力,也吃得了苦的推销员,其次让谢兴夫妻俩一起,顶着压力共同奋斗,山南水北互相依靠,互相照顾,也很符合他们当前的状态。 几乎没有犹豫,夫妻俩交换了一下眼神,转回来说:“我们干。” “好,如果干得好,茶寮还有很多领导岗位虚位以待。”江澈也一样爽利,说完把身前那摞钱推过去,笑着说:“写个借条,利息咱们按银行贷款算。” “诶。”夫妻俩带着几分惊喜,连忙朝来纸笔,写借条,签名,按指印。 “那今天就先这样。”江澈把借条收好,起身说:“我还会在盛海呆几天,这几天,谢哥、嫂子,你们抓紧把高利贷还了,各种事情处理妥贴,再好好陪陪孩子。回头咱们一起去南关。” 夫妻俩起身,点头,送江澈出门。 胡彪碇派来的车在路口等着。 走到车子旁边,手拉车门,江澈突然停住,扭头问了一句:“对了,谢哥。刘曹,管大海这两个人,你还记得吗?我昨天碰巧遇见他们了,上来打招呼,说是一起吃过饭,我硬是想不起来。” “记得,不过很久没来往了。”谢兴有些颓然说:“那次合伙做庄败了以后,我和那些人的联系基本就都断了,有几个跟我一样,啥都不剩,背一身债,另有几个就没了消息。” 江澈想了想,说:“好的,那咱们过几天见。这几天要是有什么麻烦,你们就打我留的那个电话。” 说完,江澈挥手,开门上车。 …… 情况其实很明显,谢兴和他口中那几个和他一样下场的合伙人,应该是被人设局做掉了,而做掉他们的人,就是另几个合伙人,其中当然包括刘曹、管大海。 比无良庄家还无良啊,连合伙人都坑。 江澈想想有点小兴奋,接下来的两天,再遇见管、刘二人,他都会主动被动的打招呼,攀谈几句,满心期待他们能动心思给自己做个局,下个套。 但是没有,那俩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不对啊,江澈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自己难道看起来没钱吗?不嫩不好宰吗? 一直到被胡彪碇打招呼吓了一跳,江澈回过神来,才想清楚,原来是因为这货。 这几天,江澈一直是和老彪一起出没的。胡彪碇在交易所也混了一段时间了,他的实力、背景,行事作风,想必不少人都有所揣测,刘曹和管大海这种玩小技俩阴自己人的货,层次实力肯定不高,见这情况,哪还敢打江澈的主意? 犯难了。 江澈需要一个人,这个人得一看就是生手,嫩,但是给人感觉很有钱,而且还得毛躁,得小赚张狂,心大没谱…… 这样一个人在刘曹、管大海这种专门玩套的人眼中,就会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虫,想不发现都难。 会让他们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哪里去找这样一只萤火虫呢?江澈躺在床上,脑海中一个一个身影划过…… 大哥大响,江澈躺着接了。 “老江,你在哪呢?”郑书记在电话里大咧咧喊。 “……”江澈猛一下坐起来。 “问你在哪呢?我回来了,跑你家,听说你出去了。”郑书记有点着急,激动催问。 江澈犹豫了一下,说:“我在盛海。” “好,我来找你。”郑书记果断说。 “不是,你,你不是刚回来吗?不在家呆几天?”江澈有点于心不忍道。 “我呆个屁,我他妈都快被谢雨芬搞疯了。”郑书记狂躁症发作说:“她在那边没闹够,回来就说要来宜家给我当秘书,不让就哭。我没办法了,只好说你叫我一起出差,先出来躲几天。反正我明天过来,到盛海打你电话。” “哦。”江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来吧,来吧。” “那行,我挂了。” “嘟嘟嘟。”电话挂断。 江澈把大哥大一扔,躺下,“作孽啊!萤火虫。” 第二百三十六章 郑书记君临沪市 临州,江家。江老头前几天抢搭的瓜架还空着,从疗养院打电话回来,惦记叮嘱,农时到了,别忘了种瓜。 江爸刚和合伙人商量完事情,检查完新租的厂房回来,把落满土灰的西装搭在瓜架上,接过江妈泡来的茶。 渴极了,吹开茶叶,忍着热烫连喝几口。 “瞧把你累的,原来不是说赶上春装换季一点不难吗?”江妈倒热水,拧了条毛巾给丈夫,说:“别着急,慢慢来。” “嗯。”江爸接过毛巾抹了把脸,说:“主要还是厂房,新租这个实在太旧了,修整起来费钱费工。纺织二厂原来说拿来外租的那间空置仓库,之前都已经谈好了,领导礼也收了,到这会儿突然又反悔,险些误了咱们大事。我们其中一个合伙的老板气得差点掀桌子。” “不过现在都解决了,你别担心。”说完困难,他声音放柔,抓紧又补了一句。 江妈点点头,放下担心,笑着说: “你儿子不是早说了么,除非将来有钱能直接给它并购了,否则尽量少跟这种已经快死的国营厂打交道,那什么……官僚作风太严重,扯皮误事一把手。不生气,生气多不值当,等回头江老板把它收购了,看他们还摆什么谱。” 江爸被逗得发笑,边笑边假生气说:“那你儿子还当着咱爸的面,说他比我有钱多了呢,让他替我收购去。” 夫妻俩站在院里笑起来。 其实服装厂目前的规模并不大,但是前景很好,一是因为当前的市场情况很好,二来,江爸的合伙人里,有十几个批发商,他们所在的这个服装市场,叫做四季青,初期根本不必担心销路。 这些人里几乎每一个现在的资历和实力都在江爸之上,但是都愿意相信并投资他。这并不容易,也足以说明江爸的能力,还有他日常为人处世给人是多好的一个印象。 洗过毛巾,江妈把水倒了,说: “其实租不下来也好,我听那个小辣椒说,小玥的爸妈,就是原先因为那间仓库起火,进去救火走的……要是租下来了,她还得天天呆那地方,多不好。” “那你就小看小玥了。”江爸笑着说。 江妈眼神困惑,侧耳示意你说,我在听。 江爸有些感慨道:“这丫头现在心性坚定着呢。租纺织二厂仓库这事,最早就是她提的,也是她去跑的……我猜她心里不忌讳,也想让故去的爸妈可以看着,她长大了,能成事了。” “唉。”江妈悠悠地叹了口气,说:“小玥是好孩子。” …… 差不多时间,被人在背地里夸奖了的唐玥也刚回到她之前和祁素云、谢雨芬一起开的裁缝铺。 其实真要算的话,现在唯一还把精力和心思花在这间裁缝铺上的人,也就祁素云了。 要说赚钱什么的,祁素云家两口子现在跟谢雨芬一家,还有唐玥姐弟俩肯定都没得比。 但是她也不比,家里条件已经不算差,夫妻俩能安安稳稳,好好把孩子养大,她就知足,觉得比什么都强。 “你们俩聊什么呢?”唐玥坐下来,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笑着问。 谢雨芬站着,梗着脖子不说话。 祁素云坐在缝纫机后面,探头看了看没外人进店,说:“我刚跟雨芬说呢,让她不能这样,再这样下去,哪还有一点要过日子的样。郑忻峰就算本心想好,也得生被她逼走。” 唐玥听完琢磨一下,点头,抬头看了看侧身站着的谢雨芬,说:“雨芬,其实我跟素云姐看法一样,你静下来好好想想,真不能再这样了。” 两个好姐妹都不站自己这边,谢雨芬有些气恼,辩解说:“怎么都怪我啊?事情又不是我非要这样,是郑忻峰这半年多变了,你们不知道。” “是么?”祁素云日常接触郑忻峰的机会还是有一些的,她说:“我只说我自己的感觉啊,我没觉得他有什么变化,除了赚钱变多了,哦,还有出差多了些。” 一旁的唐玥微笑着,接下去说:“对啊,他以前不就是这么个没谱的样么?但人肯定是不坏的,这个你自己也清楚。所以,你少瞎想,多做事,要是裁缝铺呆不住,我帮你找江叔叔提一下,回头跟我去服装厂也行,包你忙到没空胡思乱想,更没空跟郑忻峰折腾。” “你们怎么都向着他说话?”谢雨芬皱着眉头,瞪着眼睛说。 “敢情我们帮你一起想方设法给人折腾走了,就是向着你了?!”祁素云一样恼火起来,提高了嗓门说道。 “我……”谢雨芬顿了一会儿,小声说:“我回去想想吧。其实我也想好的,每次跟他吵过后和好,都会约好下次不这样。” 她苦笑一下,说:“可也就顶两三天的事。” 谢雨芬先走了。 祁素云对唐玥也没客气,拿出大姐的气势,凶巴巴说:“光会说别人,你自己呢,不嫁人了?” 唐玥看着她笑,一直看到祁素云也憋不住笑起来,才逗趣说:“我忙着呢,不急。” …… 还是差不多时间,盛海,酒店房间。 胡彪碇坐在江澈对面,神情认真。 “江兄弟你是说,你的朋友会来,然后你会跟他说,你因为得罪我,所以不方便在交易所出现,让他自己去,而且还不能提你,对吧?” 江澈点头。 老彪复述正确,但仍然觉得事情有些复杂,“那我……” 江澈打断他,特别强调说:“没有你,这事本身不需要你参与。你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用做,照样每天去出货就好,就算他偷偷观察你什么的,你也只当没看见就好。” “哦。”带着困惑,胡彪碇点了点头。 “总之他真的是我的朋友,这不是反话。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问题,你什么都别思考,更什么都别做,就好了。”江澈再次强调。 胡彪碇说:“好的。” 江澈有些疲惫地坐下,点点头,等郑忻峰来了,他得消失到幕后,为了保证郑书记不露破绽,他不能照实以告,需要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就是老彪。 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江澈偶然走过胡彪碇小弟们的房间,听到咔嚓咔嚓啃麻花的声音,进去一打听,知道了“剩三斤”的“典故”,顿时不由得担心起来。 胡彪碇的理解力太彪悍了,积极性太高了,江澈担心他万一一个想岔了,以为江澈话里有话,以为他为难不肯说,以为他躲起来是因为被郑忻峰胁迫、控制…… 派人去把郑书记做了。 就是他往好了理解,故意去跟郑书记套近乎,拉关系,也是不行的。 这段话,江澈连续强调了n遍,确保老彪不会乱来。 …… 1993年初,全国股民总数增长到了200万,而且因为这两个月来的大好形势,新人不断涌入。 这其中有不少被老手们称为“有钱的土包子”,譬如乡镇企业家什么的,慕名而来,以为股市跟捡钱一样,兴致高昂,但实际相关知识极度缺乏。 信息获取相对困难的时候,他们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靠打听。 于是,一批顶着“股神”、“内部人员”名头的人开始活跃,轻者骗吃骗喝,骗一些分红和咨询费,重者,直接利用股市下套坑人。 郑忻峰没碰过股票,但一直都有听说许多股市里的财富神话,一度兴趣和热情都很大,只是年前被江澈强行打压了。 两人碰面,江澈把“情况”说了一下——小股神失误了,帮郑书记买了3万块的爱使股神,结果在很多股票都大涨的形势下,偏偏这支股票,没什么动静。 郑忻峰听完不生气,哈哈大笑——他终于拆穿江澈一次。 最后的决定,反正江澈也不行,而且得罪了道上人不好露面,那么干脆由他去试试。江澈还给他剩下的钱后,又介绍了个打听消息的小沙龙。 根据之前的观察,那是刘曹、管大海等人几乎每天都会去的一个沙龙。 当天下午,从沙龙出来,郑书记人生中第一次入市,花两万块跟买一只“高手推荐”的股票。 次日,盈利1700元。 “怎么样,服不服?” 郑书记开始膨胀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让谢兴困惑的操作 1992,1993,这个国家的股票市场处于幼稚阶段,从管理者到股民都一样。 管理者在小心谨慎摸索规则,管理体制和监督手段都极为不完善。 而股民,很疯狂。 他们习惯于一拥而上,在暴涨的指数下忽视一切风险。以至于有人当笑话说,当时的盛海、深圳,总是时不时会冒出来几个牛市入场的新人,事到临头才难以置信发问:“怎么,股市还会跌吗?” 他们同样习惯于一哄而散,割肉跑路比谁都果断。很多明明可以下行抄底,明明就应该很快会反弹的股票,就这么被跑崩了。 毕竟这个时候还没有涨停、跌停,想想你就知道这种“疯狂”有多可怕了。 其实这种幼稚的情况到十几二十年后也还依然存在,只不过程度略有差别,过程稍微复杂罢了。 郑书记在股票市场的盈利达到第一个一万,仅仅一万而已,但是它带来了一种“靠智慧轻取”,不费吹灰之力,予取予求的错觉。 至此,从感觉上,沪市已经尽在郑书记掌握之中了。 他把年终奖金剩余的24万全部提出来了。 “怎么样,老江你要不要跟一点?” “去南关之前,我给咱俩翻个番。” “咱们这几天先把收购包装厂的钱赚出来。” 郑书记完全膨胀,口气越来越大,基本就差说沪市是他的提款机了——那还是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有自动提款机。 然后,他亏了。 牛市里当然也是会亏钱的,亏了6000多,郑书记自己的钱,他选择没跟江澈说。很多股民都有类似情况,赚了,跟家人朋友大吹大擂,亏了,咬牙不吭声,直到最后藏也藏不住。 其实还赚4000多,但是不甘心,像是被人抢了钱,很多股民都是因为同样的心理越亏越多,郑书记咬牙来了把大的,再亏10000。 他在江澈面前的笑容变得很僵硬。 赚钱的轻飘飘、美滋滋,亏钱的郁闷、不甘,短短几天内都尝了,情绪变得急切,人变得焦虑,判断力下降,恨不得一把全部砸回来,再大赚一笔…… 这正是那些人拉人入坑的惯用手法,他们对新入市“土包子”的心理把握十分准确。 这些情况,江澈当然都知道,不过他还在等。 直到一天夜里,郑书记一声不响吃完晚饭,神秘兮兮地问江澈,“老江,你知道炒股真正包赚不赔,赚大钱的办法是什么吗?” 江澈摇头。 郑书记眼神发光冒出两个字:“做庄。” “你要做庄?就算是选一支小盘子股,这没有几百万也玩不动啊。”1993年初,几百万并不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郑忻峰摇头,像是交代机密说:“不是,很多人合伙,老手操盘,咱们参一份吧?” 终于来了。 郑书记嫩,郑书记稳不住,郑书记膨胀、失落都写在脸上,最关键,他还顶着临州宜家郑总的大招牌…… 当一只这样的萤火虫在那个小沙龙里不断出现,转来转去,越扑腾越急,那些以“下套”为业的人,是怎么都经不住诱惑的。 …… 参与做庄的人,或者说被刘曹、管大海等人拉进坑的人,并不止郑忻峰一个。 他们很郑重的拿出了一份适合操作的备选股票名单。 讨论过后,刘曹和管大海私下见面商量。 “那个临州的郑总为什么非要选爱使股份?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刘曹谨慎地问管大海,刚刚讨论的时候,郑忻峰一口咬死,要选爱使股份。 他表现得太急切,刘曹和管大海不能不怀疑。 “我让人去套出来了。”管大海苦笑一下,说:“他手上大概有个三五万块爱使股份的股票一直拿着,价格就没怎么动过。所以,应该是想趁这次操作,把自己手上的股票也带一带。” “三五万而已,跳得跟什么似的。这人眼光够浅的。”刘曹有点不屑道。 “是啊,不过那不是好事嘛。”管大海也笑了一下,说:“不过爱使股份的盘子和现在的价格,倒是确实很合适,你看?” 爱使股份盘子不大,资本实力弱小,社会公众股占比大……这些确保了,它确实是一支很适合操作,玩家很喜欢染指的股票,这点,管大海和刘曹都再清楚不过。 当然,更主要的,他们不想错过郑忻峰这条大鱼。他们这回拉进坑的人不止郑忻峰一个,但要论最肥的,肯定是他。 “他刚刚是说,他准备拿出多少资金来着?”刘曹其实有印象,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第一笔50万,后续……要多少有多少。”官大海说:“他的原话是这样……呵呵,财大气粗。” “呼……”刘曹仰头闭目,沉思一会儿,“那就爱使股份吧,明天,先见钱,看看形势。” 因为宜家的存在,因为不了解,他们几乎都不知道,郑书记其实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主。 同一时间,郑忻峰正在江澈面前邀功,“怎么样,我聪明吧?讨论的时候,我就死活要选爱使。这样除了跟他们一起的一份,还悄悄带上了咱们自己手上这一份,我的,你的。” 江澈为什么要先给郑忻峰买3万块的爱使股份,就是为了等这个时候,他会自动自觉非选这支股票来操作不可。 刘曹和管大海说对了一件事,郑书记这家伙,在钱的问题上,眼皮子浅着呢。当初,他曾还因为在峡元办厂利润会低一点,差点跟江澈吵翻。 当然,换个说法,也可以说他这种精神很好,做生意就该这样,算到每一点利润。 江澈给了他27万,凑足第一笔50万。 …… 爱使股份整个盘子就那么点大,所以一旦庄家出手,散户跟进,效果会很明显。 第一天,刘曹、管大海实际没有资金入场。郑忻峰带头扔下去15万,其他合伙人加起来也有个几十万。 股价开始拉阳线。 第二天,郑忻峰又扔下去10万,其余合伙人也都按刘曹和管大海的意思,暂时减少了资金投入,因为买入建仓阶段,不能这么闹。 但是,股价再拉阳线,而且攀升幅度超出资金预期。 “散户这么快进场了?!”当日晚,刘曹跟管大海做出了判断:这拨散户很疯狂。 事实上,确实有散户进场,但是这里头最大的一个散户,叫做胡彪碇,他小弟多了,这种情况操作起来压根不费事。 两头联手哄抬的股价让刘曹和管大海有点措手不及。 形势一下实在太好了,他们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果断决定抓紧下场——再不下场就来不及了,不但要快,还要狠,事情不管怎么挖坑,他们自己不投资,不买到足够多的股票,最后一样赚不到钱。 管、刘二人的资金入场,分两块,明面的上一块,跟大家差不多,私底下的一块,占绝对大头。 私下的这一笔,既能抬高股价,给合伙人信心和刺激,又能保证他们自己时机到了偷偷先离场。 短短几天时间,因为形势实在太好,散户神经病一样的配合,合伙人越来越兴奋,他们跟着癫狂,不知不觉已经偷摸下了全副身家。 爱使股份的股价也从郑忻峰第一笔资金进场的8块每股被拉升到21.2块每股,比之几个月后8天4倍的延中收购案,不遑多让。 “郑总,你的后续资金能到位了吧?”刘曹有些不耐烦,但依然只能保持笑容,催促郑忻峰。 “第一笔,50万,第二笔,又50万,我拖延过吗?”郑忻峰有些气愤说:“你们老这么问我,什么意思?” 郑忻峰愤怒,同时也很激动,这次操作很成功,只要等到适当的时机,完成出货,他的获利很可能不止翻倍。 “放心吧,明后天,就会有人把钱送来。”他说。 刘曹和管大海交流了一下目光,说:“行,咱们只要再拉升个几天,应该就可以出货了,郑总放心,大家放心。” 股市做庄,最难也最关键的环节是出货兑现,其实刘曹和管大海的操盘手法就是一般庄家的手法,资金入场,囤积股票,拉升股价,然后等到散户跟进,偷偷出货,获利离场,留下散户们在高位被套牢。 只不过他俩玩得比较狠,为了保证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避免出货量太大,造成股价下跌过大,甚至提前崩盘,他们会连合伙人一起留在高位,让他们顶在那里,稳定价格,自己离场、砸锅。 所以,他们一向只找两种人去坑——朋友、新手。 所以,他们的“朋友”谢兴就是这么死的。 所以,当他们在一片激动、亢奋、欢欣鼓舞中,告诉各家合伙人,只需再拉升几天,就可以出货的时候,他们自己,已经准备偷偷出货了。 他们出的货,甚至有一部分,就是忽悠合伙人去吞下的。 1993年,社会上太多幼稚的骗局都还玩得通,他们这一手,在尚且幼稚的股票市场里,当然也行得通。 …… “20.5到21之间,小额分散挂单,开始出货吧。”又一次得手,刘曹和管大海倒了两杯酒,下达指令。 隔了一会儿,负责买卖的小弟回来,说:“老板,出不了。” “怎么了?”刘曹紧张一下。 “20.2的位置,有一个大卖单,挂了3万股。”小弟说。 刘曹犹豫一下,他有两个选择,挂得更低,或者,等这个单子先被散户吃完。他不愿意,也不能挂得更低,因为这样很容易造成股价要跌的迹象,而且,他不甘心获利变少。 “那就等它先被散户吃完吧。别理它。”刘曹做了决定,3万股而已,不算什么。 “可是,吃得有点慢,可能价格已经太高了,散户开始观望。”小弟解释完,小心翼翼问:“这样,会不会耽误我们出货?” 刘曹和管大海埋头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 “干脆一口把它吞掉,再拉一波,抬价的同时造势,好出货。”管大海建议。 三万股,60万资金,对比他们已经投下去的六百多万,对比可以预期的收益,就算最后出货价位差一点,也不伤筋骨。 “吞,我倒是想吞,可是那些傻子的资金,现在都已经空了,说追加的也还没到位。”刘曹沉吟。 “干脆我们自己来”,管大海说,“这样,明天那些傻子肯定更乐观,更死心塌地。” 刘曹心里想了想,其实赞同了,“可是,咱们的资金,也已经空了啊。” 管大海犹豫了一下,眼神炽热说:“借吧?” 在股票市场,借钱,透支,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哪怕是在杠杆概念不那么明确的年代,也是一样。 刘曹沉吟片刻,一拍扶手,“吞了。” …… 谢兴搞不懂,为什么江澈会突然把他叫过来,让他来充当这样一个意义不大的角色。他所做的,仅仅是把江澈的买卖指令传达给胡彪碇的安排的小弟们,再把反馈信息报告给江澈而已。 而且江兄弟不是说两年内不让我碰股票了吗?他有点困惑。 当然,已经定下来给江澈打工了,哪怕困惑,谢兴依然仔仔细细,认真执行,不多问,不多想…… 除了一点感慨:股市啊,生也股市,死也股市。 “那3万股卖单被人一口气吞掉了。价格又升了一点。”谢兴告诉江澈。 这么快?江澈第一次实际操盘,忐忑的心思放下来不少。 他这回敢上手,是因为他和胡彪碇最早买入爱使股份的时候,每股的价格不过6块多点而已,哪怕加上后来帮忙拉升的投入,每股入手均价也就7块出头,他完全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隔一个小时左右,20.2,再挂两万股,整数。” “好。” “如果再被吞掉,20取整,立即再挂一万股,不,挂14322股。” “好。” 这是什么操作,谢兴不懂了。 但是刘曹和管大海看懂了。 在他们咬牙吞下那三万股之后,又来了两万股,挂单价格比他们稍低一点点……简直让人狂躁。 但是既然已经出手了,要把这个势头保持住,他们只能继续吞下去。 两万股吞下去,又来了一万股,而且价格更低,取整20。 刘曹和管大海想杀人。 但是,当他们看到这一万股后面的零碎数字,反而放松了下来——有个大散户狗屎运,赚大了,跑掉了。 这应该是最后一笔了。他们判断。吞掉。 到此,这一天的沪市,也差不多接近休市。 手里还握着一笔借来的资金,休市前最后时刻,刘曹和管大海在20块稍低的安全价位挂了几个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的买单——这同样是实力不够的庄家喜欢用的手法,在收盘最后关头,用假买单造成继续“大热”的假象。 为什么是假象?因为这些买单根本就不准备完成交易。 因为通常情况下,根本没人来得及完成交易,在电脑操作时代,这几乎是绝对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做k线图,给散户们看。而在1993年初,通过写委托给交易员,除最后环节外依然是人工操作的时代,大概偶尔会有那么点误差,不过问题也不大,就算有个别散户舍得少赚而且运气好完成了,小额而已,也无伤大雅。 刘曹和管大海不认为这个池子里还有什么大户。 终于收盘了,今天的交锋不算激烈,但是被那个大散户气得够呛,看清楚情况之前,更是被吓得十分紧张,刘曹和管大海都有些疲惫,瘫坐下来,长出一口气。 明后天,等那些傻子后续资金到位,他们就可以更安心地出货了。 小弟急匆匆跑进来,“老板,咱们的买单全部被人完成交易了!” “怎么可能?!谁能这么快,谁有这么多?”刘曹和管大海一下弹起来,上前揪住小弟衣领,“是不是你们挂早了?” 小弟慌乱辩解:“不是啊,我们算着时间呢,可是刚交上去,交易厅大屏幕都还没写出来,就被告诉交易完成了。” “……” 刘曹和管大海彻底懵了。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对方同时挂了足够数量的卖单,而且价格什么的都正好合适,两边同时录入电脑,交易秒速达成。 交易所,胡彪碇默默往几个交易员口袋里塞了红包,这不是违规操作,是超高效操作,应该表扬的……交易员们收钱心安理得,一点不慌。 酒店,郑忻峰问江澈:“老江,资金明天能到了吧?” 江澈说:“估计要后天,或者大后天了。流动资金有点困难,褚姐正在想办法。” “好的。”郑忻峰不着急说,他才不怕刘曹催,只是有点心疼又少赚了点。 “要不你干脆找个借口,推脱一天不去?”江澈建议。 “怎么可能,那都是钱啊,一直没告诉你……已经翻番了,老江。”郑忻峰故作风轻云淡,其实内心已经激动死了,他当然坚持要去。 江澈心说我这都翻几番了,想了想,接着道:“那你要坚强点啊,平稳气场。” 这家伙非要去,江澈也是很无奈。不能告诉他,第一还是怕他露馅,第二,看他这次的表现,依然毛躁,需要“教训”。跟着江澈,老郑别的不说,至少生意之路,实在太顺了,这个教训与其以后让别人给,不如江澈自己来。 听江澈这么说,郑忻峰心跳乱了一下,紧张了,磕磕巴巴问:“嗯?为,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坚强?还平稳气场。” “大喜大悲嘛,赚这么多,我怕你激动过度。” “……哈哈,我以为呢。” …… “笃笃笃。” 谢兴敲门,直接隔着门道:“江兄弟,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 “辛苦谢哥。明天不用来,你……后天再来吧。”屋里,江澈回应说:“对了,再来记得穿整齐点,把你以前的西装皮鞋翻一套出来,我带你见几个朋友。” “好。”谢兴答应下来,离开回家。 第二百三十八章 2333股 关于刘曹和管大海的“坑害”,江澈之前没有选择告诉谢兴他的判断。 因为如果告诉了,却解决不了,报复不了…… 那么谢兴如今好不容易沉下来的心,很可能就会被仇恨充满。然后只剩下两种选择: 要么他去拼命,拼命的结果能否成功暂且两说,至少他自己,还有他的家,肯定毁了。 要么他咬牙隐忍,跟着长期压抑,渐渐充满戾气,由此影响,他做人做事也可能会变得急功近利,不计手段。 两条路,都不可取。 至于江澈出手帮忙,刘曹和管大海若是死活不进场,那么江澈作为守法公民,模范青年,其实短时间内一样拿他们没办法。 你说指使胡彪碇的小弟去行凶杀人? 不存在的,那般下乘手段,简直失了智,又岂是大师所为。 后来,郑书记一个电话,御驾盛海,君临沪市,以他独特的气质,如同一只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轻而易举吸引了刘曹和管大海。 自此,江澈果断决定把年初五对自己说过的话,改邪归正,从此高大上的追求,身为重生者的自尊……延迟到过完元宵再开始,毕竟过完元宵才算过完年。 万一实在来不及,也可以等到正月结束再开始嘛,毕竟过完正月,才算过完年。 要还是来不及?那就只能等过完这个春天再开始了,毕竟夏天,才是万物开始走向成熟的季节。 还好,没有涨停和跌停的错乱年代,事情进展奇快。 到现在,江澈已经不着急告诉谢兴了,他只是先让谢兴过来,实际操盘,亲手将刀子捅还。 …… “被人阴了一把。”管大海有些郁闷说。 “我知道,到这会儿还不知道,你以为我脑子进水了吗?”刘曹大吼大叫,把情绪发泄在管大海身上。 这一夜,两人没法入睡。 刘曹和管大海两次下套的操作手法,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明面上,他们和合伙人同个战壕,从刚开始一起炒作拉升;到后来,当出现下跌,一起拼死护盘,稳住股价;再到最后,无奈一起惨败离场。 这样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也同样蒙受了损失,谁都怨不得谁,但实际背地里他俩赚得盆满钵盈,吞掉的,除了散户,还有合伙人。 这个套路玩的就是一个明暗两手准备,还有时间差。 上次他们这样吞掉了谢兴等好几个人。 这次的新目标,以郑忻峰为主,毕竟新手中能掏几百万出来“做庄”的也没那么多。 只不过这一回,他们进的是江澈的场子,江澈不但掌握一切情况,而且手头握有相当比例的爱使股票,这些股票,拥有极大的价位优势。 他们帮江澈抬了一波,江澈还不让他们走——情况就是这样。 算了算,稀里糊涂手头上爱使股份的持有量,已经大到可怕,几个账户之间完全可以宣布控股,再控股,反控股……可是控股有毛用,他们得卖啊! 至于卖,又算了算,每股入手均价莫名其妙已经达到16.9之高。 再算一算,外面拆借的资金,高利贷,已经接近两百万。 这样算完,两人互相看着,面无表情不吭声……简直失了智了。 撑!必须撑! 第二天天亮,两人强打精神,准备再战。 还不到跳楼的份上,经过昨天收盘前最后关头的几笔大额成交,目前爱使股份的股价稳定在20元上下活动,散户持股的持股,持币的持币,都在纠结,观望,想看清楚买家主力和卖家主力到底谁强势。 现在这个价格,如果能直接用加减法计算的话,刘曹和管大海非但不亏,还有不小的赚头,但问题股市不是加减法,只要他们敢大额挂卖,散户就敢疯狂跟上,股价就敢崩给你看。 所以,用这个价格完成那么大量的出货是不可能的,他们暂时不用跳楼,但也不敢让卖盘跳水。 “挂买,试探一下,那个王八蛋到底卖完了没有。”刘曹横下一条心,他不甘心,他觉得还有机会。 管大海犹豫了一下,说:“没钱了。” 刘曹扭头看他,“……再借一点。” 管大海回看,良久,说:“……好。” 这一局,他们骑虎难下,不肯断臂四肢求生,就只能赌上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挂买的单子没有动静,那个王八蛋没有出现……所以虽然被坑得很惨,但是总算对方弹尽粮绝了,刘曹和管大海稍稍安心。 …… “各位,大家都看到了,昨天,有人使绊子,咱们的股价,跌了一点。” 语重心长说完开场白,沙龙包间里,刘曹和管大海神情不漏破绽,像是仗义的兄弟,视死如归的豪杰,把一张百万元借款单拍在桌上。 刘曹接着开口,慷慨道:“这是我们俩的态度。” “现在,看各位了,只要我们把股价稳住,安全出货,大家就能一起发财。反过来,一旦崩盘迹象出现,我们就只能一起死了。” 管大海接上,这段词他很熟,因为一样的话,半年多以前,他就是这样的语气,对谢兴等人说过。 那次说完,其他合伙人纷纷出去借款,死撑股价,直到他俩背地里完成出货,拿钱离场,股价才崩。 那次过后,两人身家翻了两番不止。而其他人如谢兴,彻底破产,债务加身,甚至其中有公务人员因此还不上挪用的公款,被捕入狱,甚至有人跳楼,自杀未遂,落得一个终身残疾。 “各位筹措的资金到底到位了没有?”刘曹压抑火气,扭头看向郑忻峰道:“郑总,这十万火急了,你那边?” 他错就错在选择先问郑忻峰。 “说了明天。今天你们先撑一下。明天一定到。”资金没到位,郑忻峰一点内疚没有,沉稳回答。 同时,他在心里连连思索: “想老子拿钱出来填,你大爷哦。别说我现在没有,就是有,我能傻乎乎冲前面?” “竟然他妈的跌了,干。对了,我有五十万下场比较早,入手价比较低,要跑肯定是我先跑掉。现在卖,应该不怎么亏吧?” “算了,老子再看一天,这一天要是稳不住,别怪哥们就撒由那拉,先跑就是。” 就像他们低估了郑总满嘴跑火车的本事一样,他们同时还低估了郑总“见势不妙,哥们先撂”的不仗义,完全没有半分犹豫。 “你们他妈的又不是老江,爱谁死谁死,别拖着老子就好。”郑书记最后想到。 剩下几个合伙人都被他带坏了,纷纷找借口在拖。 刘曹和管大海把涌到胸口的一口老血咽下去,强烈谴责了几句,先行离开包厢。 “那帮王八蛋。”管大海一路骂。 “没事”,刘曹勉强稳住说,“他们手上的货也都不少,贪心、胆小,只要看到形势好,一样还是会进来。外面的散户也还在观望,情况还没到没救的地步。” 事实上,若不是自己明暗两手加起来的量实在太大,若不是昨天被那个王八蛋莫名其妙又塞了几十万股,而且把入手均价拉到这么高,他们自己都想不顾一切先跑了。 可是现在,他们不能动,他们是绝对大头,量最大,价最高,一旦股价崩盘,他们谁都跑不过。 他们目前只能先尽全力阻止发令枪响。还有希望,要是完全没有希望,他们也就不管了,可是看形势,还有希望,他们不能放弃。 “那现在怎么办?”管大海没主意了。 刘曹站住,一咬牙,“外面应该没有大户了,对吧?” 管大海跑交易所花钱查了一遍,回报:“买卖都是些小单。” “好,把借来剩下的钱花掉,再扫一批小单。” “还买?” “不买能怎么办?不买怎么稳住他们明天投钱,不买怎么稳住散户?放心,只要稳住他们,”刘曹咆哮,“稳住,我们必须稳住。等明天,把股票卖给他们,我看最后谁死。” 他抬眼示意了一下沙龙包厢的位置。 管大海口干,咽了口吐沫,“……好。” …… 另一边,酒店房间。 江澈亲手写下一单,价格:19.8;数量:2333。 “照这个,价格跟着市场走,数量不变,上午一单,下午一单,临近收盘前,再挂一单。”江澈对胡彪碇交代,“剩下的,你让小弟按自己的心思挂,有零有整,数量不超过3000股,价格不能太低就好。” 交代完这些,江澈就出门了,今天不会有大动静,他准备去看一下林俞静学校的那位石教授,以韩立大师的身份,帮他解决下孙子的求子问题,同时也是去商量,看怎么替自己的大学路做点铺垫。 【19.8】【2333】 交易截止,这一天,散碎买单不少,但是没有大户出没,管大海和刘曹自己更是根本不敢出货,股价好歹被稳住了,上午完全就是刘曹和管大海在死撑,到下午,有几个心急的合伙人追加了一点投入,还可能有些许散户进场。 “终于撑下来了,明天,可以开始出货了。” 真正彻底的弹尽粮绝,借都没处可以再借,撑住了,管大海长出一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隔着玻璃穿随意扫了一眼,瞥见交易所大屏幕上保留的一个挂卖单子,恍惚觉得有些眼熟,同样的价格,数量,好像买过,好像还不止买过一次。 凑巧吗? 【2333】 什么意思? 第二百三十九章 砸盘,流氓操作 她的学校还没有开学。第二次来了,不习惯有太多感慨,江澈走过校门,走进校园,绕了几个弯找到教职工住宅区。 石教授竟然不在家,两口子都不在。 “你找石教授一家?”旁边相邻的院子里走出个穿中山装的小老头,看年纪比石老头还大,站那探头询问。 “对,你好,石教授他,出去了么?” “嗯,他去庆州了,说是那边有几栋古建筑最近要拆,他抓紧去保留些资料。阮教授一个人住着害怕,也跟着一起去了。”小老头说。 “……”石老头两口子竟然去庆州了!江澈下意识摸了摸包里的那两包“辣丸”。 为什么是辣丸呢?因为就是辣条不成条,揉成团,再放几味温和滋补的药材里煮了煮,变成神奇味道,再拿透明无印塑料袋密封——这就是江澈本来计划带给老头的“土特产”,给他家独苗孙子吃了生儿子的秘方。 这样的话,会不会被发现啊? 就他思索这一会儿,对面小老头从头到脚给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又问:“你是老石的学生?还是阮教授的?” 江澈回过神来,笑一下说:“应该都不算。” 小老头点头,继续问:“那你是不是姓韩?” “不……”江澈否认一半,改口,“呃,偶尔姓一下。” “那就对了,石老头交代过。你等我一会儿。”小老头身体挺康健,快步去,快步回,很快取了一角不知从哪里临时撕下的小纸条回来,说:“这是老石打电话来交托我给你的,他在庆州住地的电话。他说他会在那边呆上一阵,你要是回南关,过庆州,打电话给他就好。” “哦,好,谢谢教授。”江澈道谢,接了纸条告辞。 走没几步,小老头在身后有些迟疑问:“你是不是……” “不是。”江澈果断否认,加快脚步。想了想,没准这位也是弟子,更没准石老头私下已经说了,身为一代宗师,不好这么藏头露尾,于是意味深长加了一句:“看破,不说破。” 身后老头懵逼一下,小声嘀咕:“可是,你是不是走错边了啊……好吧,看破,不说破。” 这学校有点大啊,回头有点尴尬啊…… 最后,江澈是爬墙出来的。一个梯云纵——助跑,两手先挂上去,然后一段蹬,嘿,二段蹬,三段搭上去一条腿,翻出来。 一身水泥灰。 …… 这天夜里,盛海市与股市相关的各处沙龙,茶楼,公园角落,都有人在神神秘秘地散播一个内部消息:爱使股份两天技术性调整结束,明天大庄会再次出手,所以,这支近期最火爆的小盘神股,还要拉升,还会暴涨。 这些人都是刘曹和管大海安排的,不管散播消息的效果有多大,死马当活马医了。 事实上,类似的手段在互联网时代依然被广泛使用,甚至效果更佳,那些电视里的,互联网上的股票专家,十个里至少八个干的是这种营生。 真能煽动起来的话,资金聚少成多,效果同样非常可怕。 他们俩本人没出去,窝在酒店房间算了整整一夜。 19.8;2333;这两个数字反复出现,到底有什么含义在里面,是不是暗处那个小庄在暗示什么? 求和,还是邀战? 一直到早上,从小数学很好的管大海一手夹烟,一手握笔,笔尖下一排8个“6”。 66666666。 唯一全都能扯上关系的数字,就是6了。 这是说他要溜了?顺便祝我们66大顺? 来不及思考更多,又一天,沪市开盘。 昨天,刘曹和管大海拼死把盘护住了,代价就是高利贷越借越多,同时手上的爱使股份又多了不少,入手均价又高了不少…… 大概,再这样下去的话,上市公司就要变成个人企业了。 今天必须开始出货,再不出货,那些拆借的高利贷就要压死人,而如果暴跌出现,那些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交易重新启动。 爱使股份因为昨晚的一波造势,还有本身这几天来的暴涨和频繁交易,依然是很多人关注的焦点,包括散户,包括其他“玩家”,太多人在纠结,观察,研究,看是否有机可乘。 差不多时间,江澈带着一早赶来的谢兴,几天来第一次走进了胡彪碇的大户室,关门。 从9:30到10点左右,盘面稳定了一会儿。 有相对冲动的散户开始进场。 有的小庄开始在低价位挂小额买单,试水。 股价上扬了0.1,从刘曹和管大海那边偷偷钻出来的小弟们开始在交易厅里四处宣扬,爱使股份又一波拉升,又一次暴涨,马上要开始了。 开始有一部分人蠢蠢欲动。人的天性就是这样的,错过了一次大好机会,因为内心的失落和期待,就会特别努力地寻找下一次机会,总以为它随时会来。见着一点端倪,就以为它是,就怕再错过…… 江澈站起来看了会,听了会儿,这样下去,说不定还真被刘曹和管大海跑掉一些,同时也圈进来更多散户,一起死…… 这俩混蛋,很皮啊。 皮?那就反手一记重锤。 “咱们手上剩下的货不多了,一次性都扔出去吧。”江澈拿定主意,转回身来,向谢兴平静交代。 谢兴听完江澈的操盘指令,第一次,没有直接执行。他站起身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现在买盘上未成交的单子,价格有点低……” “我知道,不过我的入手价更低。而且手上的货,实在不多了。”江澈说。 他和胡彪碇在爱使股份单支股票的获利已经600多万,接近700万,目前总获利超千万。这一波,差不多了。 谢兴犹豫了一下,再次道:“可是,慢慢卖,等盘面拉升一点,我们再出一点,应该还能多赚一些。” 他的本心,肯定是为江澈好,正常的操作,就应该是他说这样。 江澈扭头看他,温和微笑一下,缓缓说:“可是,我要砸盘啊!” 砸盘?谢兴错愕一下,愣了几秒,他不理解,对面庄跟江澈有什么仇,为什么江澈宁愿少赚一些,也要置对方于死地,但是明智地选择不问,也不再劝。 做掉刘曹和管大海其实只是江澈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这一轮把爱使股份的盘砸崩掉后,在低价位,他还要买回来的,然后继续拿着,等下一拨庄。一年,两年,无所谓。 “去吧,由你操作,从高到低把买单扫掉一批。”江澈说:“你会发现,很痛快的。” …… 20左右价位的股票,如果有人在16块左右挂几个小买单,你只能认为他是闲着无聊。 嗯,突然之间,18、17、16……爱使股份16块的买单,被吃掉了。 交易完成,交易大厅里一片痴呆,跟着,哗然。哪怕是在没有涨停、跌停的时代,这样的操作,依然有些不可理喻。 另一边,刘曹和管大海的大户室里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弟,在刘曹耳边低语几句。 刘曹整个人晃了晃,呼吸困难,面色铁青。 他起身,急冲冲跑回旁边沙龙。 “各位老板,你们的资金呢,到位了吗?我们马上要组织拉升了。然后出货。相信我,盘是空的,我们随便挂一些高价买单,价格就回来了,对面阴我们的人,他没货了。” 对的,江澈没货了,但是刘曹还有,只要骗出来合伙人的资金,挂单,他就能把自己在暗处的筹码高价兑现一部分,同时重新拉一把盘面。 底下议论纷纷,确实有不少人重新筹措了一些资金,他们正在犹豫。 “郑总,你的资金今天应该……”刘曹目光找了一圈,“郑总人呢?” 郑总不见了。 …… 交易厅,郑总戴了个帽子,填完委托交易单,交给红马甲,走出交易厅。 他走到一条小河边,手握着大哥大,犹豫一下,先点了根烟,一脸惆怅: “估计还是亏大了,唉,怎么跟老江交代啊。” 第二百四十章 盛海滩小股神 刘曹和管大海从一开始,就把最大的坑挖在这位临州来的郑总身上,甚至如果没有他,都未必会有这次做庄爱使股份。 如今,身家性命就要不保的危难之际,他们一样把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就在几天前,他曾风轻云淡亲口说过:第一笔50万,后续要多少有多少…… 第二笔的50万,郑总一样没有含糊。这让刘曹和管大海对他充满信心,对这次操作充满信心,以至于当资金链几乎崩掉,他们都还抱着希望,死撑。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郑书记,他们未必会撑到今天这份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咦,人怎么不见了?”刘曹愣在那里,沙龙包间里一片惊奇。 他们也是被刘曹提醒,才发现郑忻峰没了,明明十几分钟前,他还在的,这会儿突然就不见了,谁都没察觉——这其实也不容易做到。 如果是对手,如果只是局外人,刘曹会忍不住夸一句,嗅觉好敏锐,行动好果断……可是真的是这样吗?明明当初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 这个时候,人不见了,会去干嘛? 刘曹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 站在沙龙正当中,他突然就木了,像一颗深冬的落叶乔木,寒风吹过,瑟瑟摇摆几下。 一名小弟冲进来,在他耳边耳语:“又来一个砸盘的,买单已经差不多被清空了,卖单又厚了好几层。” 已经不那么惊慌了,刘曹麻木地点了点头。 他面前,沙龙里剩下的人一下全部冲向股票交易厅,他们是新手,是被诓住了,但到这会儿,怎么可能还不清醒?后续资金肯定不会再填进去了,至于前头的已经投进去的,跟着郑总跑吧,能跑多少是多少,现在的情况谁也顾不上谁了。 刘曹不止败了,而且肯定有鬼。他们能猜到,但是连揍他都已经顾不上。 如果可以,刘曹也会这么想,也会这么做,可惜,他没机会了,其他人还能想着挽回损失,以后小心……他大概是没有以后了。 同一时间,交易厅里,持股的散户带着焦躁正在排队。 红马甲不敢陷入包围,人在二楼,用篮子不断把填好的交易委托单吊上去…… 崩了! 一路崩下来的过程,倒也不是没人试着抄个底,可是抄完之后他们就发现,原来底,还在更下面,爱使股份的股价像是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中午休市时候,已经跌破10元。 下午再开市,继续崩……8块,6块,5块……已经没人买了,单子挂在那里,只剩一个样子。 没有跌停,只有死亡。 刘曹和管大海的大户室一直保持着安静,神情麻木,水凉,桌乱,纸张落了一地,没人去捡。 然后来了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那种,他们开门进去…… 一阵噪杂传来。 “砰。”有人把门踢上了。 …… 江澈的爱使股份入手均价约7块,现在已经清空,总获利超700万。 刘曹和管大海手上的那些,基本就没卖过,入手均价原本在14块左右,后来一路被江澈塞,加上拼死护盘,如今已经超过17元每股。 郑忻峰扔在里面的100万,每股均价也在14左右,这还是幸亏他第一天的15万和第二天的10万进场较早。 今天上午,他又抢跑了一波,但就是这样,收回的资金依然只有40多万,另外还剩下接近3万股挂在那没人接盘…… 下午两点多,定局,爱使股份不再有交易出现,如同死水。 江澈终于接到了郑忻峰的电话。 电话里的郑书记没有了前几天只手掌控沪市的意气风发,惆怅着,直接道:“老江,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江澈平静说:“嗯,你说。” “这两天,一直没和提股市的事……”郑忻峰调整一下,说,“亏了,亏很大。庄炸了。除了我自己的23万,大概还亏了你30多万。” “嗯,没事。”江澈问也不问,直接轻松说。 “你问都不问一下?” “不用问啊,没事。” 郑忻峰愣一下,有点尴尬,但更多是感动,他带着感动,缓缓说道:“真的,没事啊?” 虽然现在的江澈很能赚,可是自己一把亏掉他几十万,还不是说宜家的生意,而是股市,纯粹因为他心大没谱给瞎折腾掉的,老郑难免有点心理负担。 这还是后续资金在褚姐那边被卡住了……要不然,郑忻峰不敢想象自己再投入,再亏一百万,还怎么见老江。 “还好我没胆肥到去催褚姐。”他想着。 其实他要是去催,就会发现,褚涟漪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电话那头…… “当然没事啊,咱们是兄弟嘛。”江澈爽朗地笑起来,诚恳说:“所以,你做错点什么事,我肯定不会在意的。反过来,要是我有什么不对的,你肯定也不会怪我,对吧?” “那是。”郑忻峰真的感动了,揉了揉眼眶,仗义说:“咱们,是兄弟嘛。不过老江……我还是有点惭愧。” “千万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江澈犹豫一下,说:“反正你先回来,回来我再跟你说。” 挂掉电话,江澈让胡彪碇帮忙弄一张存折来,再安排一顿饭。 “待会儿,要是有位郑书记要跟我拼命,你们千万不能动手。” …… 几声惨叫从刘曹和管大海的大户室里传出来,看样子是动手了。 接着没多久,几个超级大单出现在交易所大屏幕上,低价挂卖——这显然不是刘曹和管大海愿意的。 真正现在大家都知道的,普遍意义上的股市杠杆,即融资融券,在我国要到2008年才试点,逐步开放。 但是实际意义上运用杠杆投资股市的情况,早已存在,它的其中一种实现方式,就是借贷、预支。高利贷或一般借贷人考量大户资金量,股票持有量,估算一个偿还能力,给予借贷。 一旦大户的情况不乐观,偿还能力受到威胁,这些人就会以自己的方式、手段,来最大程度的收回借款和利息。 谢兴遭遇过这种情况,现在,刘曹和管大海也是一样的情况。 另一边的大户室里,谢兴侧耳听了一会儿,有些困惑地扭头看着江澈。 江澈微笑一下说:“感觉很耳熟吧,走,一起出去看一下。” 谢兴带着困惑跟在江澈身后,下楼梯,看见一幕景象: 刘曹和管大海一路跟在几名高利贷身后,不停在哀求什么,但是不敢反抗。 在这里,他们其实是可以反抗的,有民警会出面,但是反抗的结果…… 他们,还有家人,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谢兴第一反应有些恍惚,这一幕是如此的眼熟,因为当初,他也是这么被带走,被控制起来的,老婆为了赎他,挪用了公款。 事情被发现之后,妻子差点入狱,他们只能又另借高利贷。 “刘曹,管大海?”谢兴并不迟钝,从回忆中回过神,看着这两人,再回想江澈说的话,他知道,这件事应该跟他有关了。 刘曹和管大海回头看见谢兴,先是错愕一下,跟着突然扑过来,嘴里喊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他妈竟然翻身了?!” 他们把谢兴当作了暗处的那个对手。 高利贷的人上来拉他们走。 江澈在一旁开口,说:“麻烦稍等一会儿,我朋友想跟他们聊几句。” “凭什么,你他……您聊。” 高利贷的人脏话没出口,因为胡彪碇的一群人已经围上来了。 高利贷的人不敢动,刘曹和管大海自然更不敢动。他们只是想不通,谢兴是怎么杀回来的,他身边的这个小年轻,又是谁? 就这么,在证券公司门口,一群人站在那里,周围被胡彪碇的小弟稀稀拉拉围住。人们普遍只当是高利贷收账,没人多看…… “江兄弟,能给我讲讲吗?我一下理不完整。”谢兴此时说话并没有太激烈的情绪。 他其实已经猜到一些了,但是更多的细节,还是江澈告诉他的。 “他们上次就是这样做掉你和其他合伙人的,这次想如法炮制,不巧,遇到我了。”江澈点破刘曹、管大海的操作手法,然后说:“之前我没跟你说,是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机会。” 谢兴沉默,点了点头,他知道江澈的用意。要知道,若不是妻子苦苦支撑,不离不弃,他曾经是那么接近家破人亡。 而现在,谢兴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江澈先前明明说了不让他碰股市,这几天又把他叫过来,让他负责实际买卖…… 捅向刘曹和管大海的第一刀,最后一刀,都是他的手刺出去的。 真相揭穿,仇恨涌起…… 只一瞬间,大仇已报。 戾气全消。 谢兴整了整身上的西装,领带,深呼吸,眼眶有些泛红。前天,江澈说,让他今天穿得整齐点,穿上以前最风光时候的西服、皮鞋,来见几个朋友…… 痛快啊!再没有什么,比眼前这番景象更让他痛快的了。 谢兴一身整齐,腰板挺直……看着他最风光时候的“朋友”。 坑害自己的仇人就在面前,正经历着自己当初经历的一切,而下场,显然会更惨无数倍……谢兴就这么看着他俩,看了一会儿,突然大声笑起来。 江澈见他情绪有些波动,“鼓励”道:“要是还觉得难受,可以上去揍一顿,我让人围严实点就好。” 谢兴犹豫了一下,说:“谢谢老板。但我想了一下,好像不用了。” 他向江澈解释说:“一来,我其实有件事应该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当初及时害我,也许我自己,我的家,真的就毁掉了,再迟,后悔都来不及。二来,谢谢老板,我现在感觉……很通透。” 说完,他扭头,努力平静道:“老板,谢谢。我,我会拼命做事。”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这个,其实也不用太拼命。”江澈苦笑一下说:“还有,谢哥还是叫江兄弟好了。” 谢兴用力点了下头,小心问:“那,江兄弟,你能不能再留他们一会儿?我想去附近接两个当初的合伙人,过来一起看着他们走。” “好。”江澈点头。 谢兴道谢,打车走了。 没太久,一个丈夫还在坐牢的女人牵着孩子的手走过来,一个拄着双拐的落魄男人被搀扶着,艰难下车,和谢兴一起出现。 他们是真骂,真上手打。 刘曹和管大海不敢反抗,躺在地上抱头挨了一顿。 恰好这时候,有几个大户室里出来的人经过,两人看见,迅速贴着地面爬过去。 “周老板,相信我,这支股票还有得做啊,你帮个手,帮个手……” “对对对,这支股票的运作空间很大,给个机会,我们俩还能翻。” “……赵老板帮忙说句话吧,给个机会,我们想替你做事,沪市,我们玩得转的。” 要求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求自保。这年头会玩股票的人才不多,他们如果真愿意跑腿当小弟,其实不少大老板愿意收。 江澈身后,胡彪碇凑近,小声说:“听他们说,这两个都是这里最有名的大户,据说资金好几亿,要是他们插手,或者说句话保他俩……” 他们插手?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江澈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俩货按死,要不然万一有一天他们真爬起来,又得麻烦一回。 “毕竟我就快改邪归正,高大上起来了。” 想了想,江澈走上前,轻松笑着说:“要让我来说,不论是你们,还是这支股票,已经都没得做了。” 一直没出声的两位大户转头看向他。 陌生面孔,小年轻,两人顿时有点好奇——爱使股份这轮运作,他们没参与,但是都有注意到,正好奇是谁的手笔。 刘曹和管大海早就恨死江澈了,刚刚不敢吭声,这会儿垂死挣扎,也顾不上再怕,直接爬起来冲江澈喊:“又关你什么事,你替谢兴出头,阴了我们一把,就以为自己真的多能了?有本事摆开来,再来一局。” “再来一局?幼稚,以为股市是下棋呢?”江澈笑一下,淡定说:“而且,你们不够格。” 刘曹躺在地上,仰头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 刘曹和管大海想说明自己还有能力和价值,请两位大老板出手。 与之对应,江澈需要让那两位知道,这个忙还是不帮为好。 “说出来很吓人的。”他像是玩笑了一句。 这会都已经站出来直接股市对搏了,江澈觉得有件事倒也不是不能说,毕竟那又不是气功大师什么的,毕竟,接下来至少两年,他和老彪应该也不会再碰沪市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兴致大增,等着听他说出来很吓人的背景。 “老彪。”江澈往回走,拍了拍胡彪碇的肩膀,钻出人群。 胡彪碇的理解力总算对路了一回,他开口: “一九九二年五月末,小股神于盛海滩,铁口断一年……” 一片沉默,这句话,这个传闻,扩散很大,持续很久了。 大户室出来的老板们把目光投向胡彪碇,他们很多人都是知道的,那个关于92下半年股市的判断,甚至关于深圳认购证的预言,都跟胡彪碇有关系。 这家伙连字都不认识,却在股市里顺风顺水,出手次次精准,次次进场都是大势,退场都是最佳时机…… 这更让大家相信,他背后站着一位不露面的“超级高手”。 难道就是那个小年轻? 迎着诸多带着询问的目光,胡彪碇淡定的点了点头,“盛海滩小股神,我兄弟。” 不识字的老彪在一群沪市大佬面前装了个逼,努力控制住得意的表情,淡定往江澈离开的方向指了指,拱手道:“各位发财,我们先撤了。” 老彪说完抽身,带人跟上江澈。 他说的是江湖话…… 但是,在场的人不这么想,他们听的是:他们又要退场了?这么说,沪市…… 不久之后,当沪市真的再次大跌,开启一轮超级熊市! 盛海滩小股神已然消失在江湖,了无踪迹,但是沪市关于他的传说……接近神话。 当场,江澈先走,胡彪碇抖完包袱跟着走……剩下一片哗然。 不光其他人,连谢兴都傻了。 几位大户,包括那两位据说手握几亿资金的,都过来追上胡彪碇塞了名片,多隔朋友多条路的道理,越是做大的人,越懂。 刘曹和管大海颓然坐在地上,满脸绝望。他们很清楚,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保他们,开罪一个不知根底的超级高手。 没一会儿,人群散去。 刘曹和管大海被高利贷的人带走了。 谢兴送那个拄拐的男人回去。 胡彪碇脱离人群,很快追上江澈,因为江澈走没多远就站住了…… 郑忻峰本来是打算回酒店的,结果打车路过,看见交易厅门口围满了人,于是,他下车看一眼…… 然后他听到了几个很耳熟的声音,其中一个尤其耳熟,简直不要太熟。 他还听到了一些事,什么盛海滩股神之类的…… 郑书记大概弄懂了点什么。 但这既然是个局,他就不方便在人前暴露。这事没他,就是股市正面交锋,愿赌服输,谁听了都没话说,有他,就复杂许多。 郑忻峰不笨,他忍着,到路口来堵小股神。 “盛海滩小股神,看来是真的了。”堵住江澈,他说。 江澈笑一下,很平常说:“是啊,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自己非不信。” “……意思还怪我咯?”郑忻峰委屈说:“那,盛海滩小股神的兄弟,被人在股市挖坑……你倒是跟我说说看,这叫什么事?” “每一份经历都是财富,兄弟之间,不需要计较这么多的。你自己刚刚说……”江澈上鸡汤。 郑书记不喝鸡汤,说:“滚,我刚刚还他妈感动得要死要活呢。” “那你说怎么办啊?”江澈努力忍住不笑,诚恳道:“其实吧,这事你当初要是信了,就没这回了,对吧?” “总之就是怪我自己,对吧?” 江澈想开口。 “等等,你先别跟我说话。”郑书记抬手,阻住江澈。 他酝酿了一下,握拳,又松开,默默自言自语: “奇怪了,我怎么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愤怒……” “按理说应该想杀人吧?” “我得弄死他啊……这不对啊……” “难道我,已经习惯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紧急回归 酒店,江澈老老实实把具体情况全盘托出,从头到尾,到每一环节,跟郑忻峰交代清楚。 说完有点担心地等着,看他到底是习惯了,还是会发飙。 郑书记听完默默捋了捋,突然眼神一亮,开口道:“按你这么说来,其实我才是这次,这个局,最关键的人物,对吧?” 他果断发现了核心问题所在。 江澈也是被这脑回路“震”住一下,不过想想,郑书记这么说也没错,眼神真挚,江澈说:“可不是,没你我们啥事都成不了。” “尤其最后那一跑……”郑书记说,神情毫不惭愧。 “对的,我就知道你会跑。” 江澈这回真没撒谎,要不是语境有代沟,都想夸他一句:你那一跑,跑得何其风骚。 “嗯,你知道……”郑书记看江澈一眼,想了想,凑近,压低声音快速问:“其他人不知道我其实不知道吧?” 这话有点绕,但是江澈秒懂,果断说:“都不知道。” “那就好。”郑书记眼神里带着威胁道:“那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江澈说:“懂。” 郑书记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两步,又回头问:“那我还挂着卖的那三万股怎么办?” “撤下来,自己留着。”江澈说:“不光你这三万股,等明后天,我就会让老彪下场抄底,分几个帐号,再次持股超过百分之十。” 这意思,好像是说,盛海滩小股神以后还会带他玩。 “哦……”郑书记拖了个长音,抬头看天花板,想了想,“明白了,还能来对吧?你放心,我稳稳的,我有经验啊……” “这次杀哪个庄?你说,我去搞定。” 上瘾了。对于江澈不断变换的“职业”,郑书记其实是很向往的,错过了青云门,他不打算放过盛海滩股神传说。 而且这回,他已经把角色揣摩透了,定位清晰,人物丰满,完全不必再强加人设。 “……”江澈晃神一下,勉强说:“还是缓一阵吧,在家过年才杀回猪呢,咱们这套也不能老来啊。” “……好吧。”郑书记有点失落,突然开始像小时候一样,盼望着过年。 胡彪碇安排的晚饭,大概也算“庆功宴”。 服务员宫女打扮上菜,要的就是富贵堂皇。 大功臣郑忻峰坐在首座……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说话不需要太多顾忌,胡彪碇倒了满杯的茅台,起身双手举杯,说:“郑兄弟,我这敬你一杯。” 沿海走私大佬起身敬酒,一身杀气的老彪感激起来也是真心实意。 郑忻峰一脸淡定,起身举杯,微小说:“老彪兄弟客气了,都是自己人。” 小股神最好的兄弟这么说,胡彪碇有点激动,伸手把一本存折放在郑书记面前,直接说:“我是粗人,也不会说话,做事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是事情都听江兄弟说了,没有郑兄弟,我老彪这回也赚不了这个钱……66万,不成意思。” 66万,胡彪碇个人的感谢。除此之外,江澈之前替他买的3万股爱使股份又是三十多万纯利。 郑书记来一趟沪市,短短几天,风起云涌,百万进账,不费吹灰之力。 “哈哈哈……小意思。老江先前不让我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稳不住,这么多天才出来跟兄弟们打招呼,不要见怪。” 郑忻峰没矫情,伸手压了压桌上的存折,把满杯茅台干了,倒酒,用一个满杯回敬了胡彪碇。 老彪是江湖人,顿时感觉那个亲近啊,小股神的兄弟,比他本身更江湖,更好相处。 两大杯茅台下肚,而且是连着干,郑书记面色一脸没变。 江澈都惊了,心说他这半年多跑业务,原来已经练到这么厉害。要知道这家伙大学也就三瓶啤酒的量。 见他一点事没有,谢兴也没多等,隔一会儿站起来,一样满杯,双手举杯,感激道:“谢谢郑总,辛苦郑总跑这一趟。” 他在这件事里的情况,江澈说过,郑忻峰微笑,倒酒,起身碰杯,拉着谢兴说:“都是小事。人在社会,就是这么个过程,吃一堑,长一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放宽心,以后好好干,都会好的!” 说的都是好话,但是好像哪里不对,这么跟谢兴说话,语境是不是有点不对?……老郑不会是醉了吧?江澈心想。 又一个满杯。 喝完,亮杯底,郑书记直挺挺躺下。 …… 废了大半夜才把郑书记处理好,江澈自己和衣迷迷糊糊睡到天亮,听到有点动静,睁眼,郑忻峰直挺挺站在床边。 他不会是想了一夜,还是决定杀我吧? 江澈问:“酒醒了,怎么了?” 郑忻峰甩一下头,说:“起床,走了,回南关。” 按说应该先回临州过元宵的,有点意外,江澈问:“怎么了?” “茶寮辣条出事了,被人假冒,脏的,把小孩吃进医院了。”郑忻峰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前天出的事,昨天报纸出来,老村长今天才知道事情严重,刚打电话过来说,现在那边已经炸了,村里电话全是要退订单的。还说,庄民裕一晚上满嘴燎泡。” “……”江澈赶紧起身,囫囵洗了把脸,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这事虽然他早有预案,但是真发生了,处理起来依然有点费力,不能怠慢。 把在盛海剩下的事情给胡彪碇交代清楚。 胡彪碇问:“江兄弟,是不是要跌了?” 江澈说:“不是,我这是临时有事,你再呆个十来天,问题不大。” 在胡彪碇的世界里,十来天这个概念是不存在……就剩十天了,他想着。 随后,江澈又给家里和宜家分别打了电话,说是赶开学,要提前回南关。 当天上午,江澈就和郑忻峰一起,带着紧急提出来的300万块钱和谢兴两口子,飞回了庆州。 庄民裕就等在庆州。 飞机落地,到宾馆。 郑忻峰立即和庄民裕一起去几个相关的政府单位了解情况。 江澈也没闲着,他带着谢兴两口子,还有从临州飞过来的三墩、柳将军一起,出门上街,打算找几个批发部,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尤其是假冒辣条的泛滥程度。 这一天,是元宵节。 江澈有一个心理预案: 【这次的事情,一定要用法律和舆论的手段,正正当当的处理,高大上的解决】 他有这个条件和相关准备。 江澈同时并不知道一件事: 他在盛海这段时间,被一个人盯上了,这个人,叫做赵武亮。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我饿了就没骨气 1987年的万元户赵武亮;三年多遍访名师,抛妻弃子,荡尽家财的气功狂,赵武亮。 赵武亮前半段的人生,可以这样简单归纳。 转折出现在1992年的春节前后。那一天,皇天不负有心人,赵武亮多年来踏破铁鞋苦寻不得之后,在盛海火车站附近的小公园,见到了一个人,一个能引雷的人。 他说他是青云门弃徒,姓韩名立。 那一天清晨,赵武亮听说很多原来听从不曾听过的气功理论。 那一天清晨,两声闷雷招手即来。 和其他当场被震撼住的人不一样,那天,赵武亮选择追上去。于是,他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拿到《九转金身功》原本的人,同时也成了对外,韩立大师唯一的亲传弟子。 关于这个身份,韩立大师没有承认过,也没有否认过,他本身连现身都只三次而已。 第一次事后,听从大师的吩咐,赵武亮回到家乡,发现父亲已经亡故,家里已然家徒四壁,处境艰难,妻子苦苦支撑,三个女儿嗷嗷待哺。 家里最后的积蓄,加上他从盛海带回来的钱,总共500块。 所有人都劝他,买种子,买化肥,把地种下去。赵武亮看看妻儿,想想大师的教诲,当场答应了,然后想了整整一夜,到天亮,他起身看见放在床头的那本《九转金身功》…… 赵武亮反悔了,他决定拼一把。 带上所有的钱,赵武亮去了一趟省城,找到一家气功杂志,登了一篇找大学生代笔的“软文”广告。 收钱,复印,收钱,复印…… 汇款单如雪片般从全国各地飞来,小印刷厂开始加班加点,短短两个月后,赵武亮成了十万元户。 同时,他还成了一名气功大师。 按着在外面学来的套路,办气功班,收学费,教学员。顶着韩立大师唯一亲传弟子的名头,赵武亮开始风生水起,当然,一直都不敢太过,更一直不敢敷衍。 与此同时,他也真的拼命在修炼九转金身功……一个老爷们,硬是练到能做“侧8字手臂支撑”,能轻松下一字马。 他觉得自己身体倍棒,精神奇佳,心态平和……大概,快突破了。 后来,韩立大师第二次露面,在盛海大破人贩子团伙,据说当场一个暗雷劈中二十多名人贩子动弹不得。 那一天,赵武亮其实就在盛海,离得一点不远。 可是,他没敢去见“师父”,他刚迈出第一步,心头就一阵慌——卖秘籍,开班授徒,都是没经过同意的,赵武亮不知道韩立大师会怎么处理他。 他躲了。 接下去的几天,大师再次消失,而媒体热烈报道,九转金身功逐渐名声大噪。 终于还是没顶住金钱的诱惑,赵武亮蹭了波热度,趁机把“生意”做得更大。 与此同时,他自己内心,其实渐渐开始怀疑“气功”。 怀疑是一回事,赵武亮绝不会说,他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金钱的味道,很好闻,短短不到一年,赵武亮已是百万身家。 他希望韩立大师幸福健康,但是永远别再出现了。他跟水变油的王宏怼了一场,最后选择和解,各干各的。 一切本该就这样继续下去的。 但是,韩立大师又出现了,回到盛海摊小公园,灭掉了王宏。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众说了一段话,九转金身功的祖师亲口说:气功是假的,只不过是强身健体的体操。 而且,他还当众让人把这些话转告赵武亮——这大概,是一个警告。 赵武亮躲了一阵,再出来,日子开始变得很不好过,虽然依然能赚钱,但是远不如之前好混了。一方面不管他都哪,都会面临质疑;另一方面,气功界和特异功能界的同僚,也开始视他为敌。 有那么一些时候,赵武亮有点恨韩立大师,又不敢太恨,毕竟他到现在,已经自我怀疑,也怀疑气功了,却依然不确定,韩立大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次、两次、三次,他好像真的只要出现,就能让人惊叹。 他做的事,哪件普通人能做?! 艰难的日子一样得过,赵武亮的气功班依然办着,依然能赚钱,只是他开始变得很不安。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1993年的春节,赵武亮在盛海过年,某一天,他在街头随便一瞥,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师父。 不敢直接上前,但是赵武亮这回也没选择躲,他带着两名最亲信的弟子,偷偷盯了江澈好几天。当然,他并不知道江澈是江澈,本身在盛海,知道江澈是江澈的人就不多。 他主要靠代号在混。 在这几天里,赵武亮发现,韩立大师的日常真的就跟普通人一样,吃饭,住酒店,打车,而且……他竟然好像在炒股! 韩立大师缺钱吗?赵武亮有点懵了。 后来,有件事突然揭晓,韩立大师不止炒股,竟然还是据说很有名的盛海滩小股神。 气功还能炒股?赵武亮彻底懵了。 普通人?很像。可是普通人能有这么多化身,能干啥啥成,怼谁谁灭? 赵武亮决定一探究竟。 “如果韩立大师是假的,只是一个普通人,那我就当他不存在,我自己想个说法,把故事圆了,继续混下去。” “如果,他是真的,那……反正现在不好混,我也该趁机收山,回去好好过日子了。继续折腾?师父的警告都已经传达了,谁知道他下次在出现,倒霉的会不会就是我。” 谋害江澈的心,赵武亮是不敢有的,他也没必要这么做,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比江澈晚一班飞机追到庆州,正愁找不到韩立大师呢……韩立大师上街了。 赵武亮带人偷偷跟了一路。 他进了几家大师进去过的小卖铺和批发部询问,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师父竟然好像在做生意,卖一种叫做辣条的东西。 师傅真的这么缺钱吗?赵武亮买了一包尝了尝,发现挺好吃。 然后他又买了几包,跟带来的人一起,一边吃,一边“嘶呼……哈”辣着,喘着,跟着江澈。 师父的辣条生意好像遇到麻烦了,有人找事,问题闹得挺大。 所以,他到底是真是假,是普通人还是返朴归真,大隐隐于市。赵武亮觉得自己大概能通过这件事做出判断。 …… 所有这些,江澈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正沿街收集信息,同时寻找假冒的辣条。 一路走了两个多小时,手上拿着十几家小卖铺买来的假冒辣条,江澈对比分析了一下,似乎出自同一家作坊,同一个老板。 这些辣条的包装,跟茶寮辣条完全一模一样,连防伪印刷都毫无分别……但是江澈依然能一眼看出来,里面的辣条,不是自己家的。 江澈稍稍安心,既然这样,只要找到源头,法律、舆论,他都有预案和提前准备,完全可以逆转形势,同时还能借此机会,进一步确立茶寮辣条唯一正宗的品质和口碑。 而这个源头,顺着供货渠道,应该不难找。 另外,包装厂也得查。 “澈哥,可以动手了吗?”站在一家小卖铺门口,赵三墩问。 江澈看他,笑笑,说:“还没查到源头呢……” 赵三墩说:“这个,不是很简单吗?抓住一个,打一顿,问上家,再找一个,抓住打一顿,问上家……我们以前查事情都是这样的,特别方便,一查一个准。” 柳将军撸袖子说:“是啊,港片里警察都是这么干的。” 江澈没搭理他俩,转头,笑着对谢兴夫妇说:“谢哥、嫂子,你们放心。我叫你们来,真的是做生意的……不是落草为寇,当绿林好汉。” 两人木木地点了点头。 “嗯,待会儿打起来,你们不行别进去就好。我俩……我一个就够了。”三墩听不懂什么叫落草为寇,但是能看懂江澈的神情,于是他也帮忙安慰了一句。 江澈:“……” 抬手看了看表,他说:“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晚上过元宵,明天开始把事情解决掉……早日回茶寮。” 他往前几步,抬头在街上找饭店招牌,扫了一圈,发现街对面就好几家。 一挥手,刚想说走…… 林俞静走在街对面。 一个大概二十四五岁的男的走在她身前。 她站住了,一只手捂着肚子蹲下,不像是肚子疼,倒像是在撒娇、耍赖。 男人伸手要拉她,她躲开……回头指着一家饭馆,似乎在说什么。 男人也说了两句,不耐烦的神情浮现出来,走近几步,再次伸手要拉她。 “找死!” 赵三墩见过林俞静,隐约也知道,林俞静对于江澈很重要。以他的思维逻辑,是不会去想褚涟漪是自己姐姐,自己是不是应该选立场这些破事的。 赵三墩只知道,澈哥是好人,是老大。 他朝街对面冲了过去。 江澈只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三墩已经过街了,看来这个年一过,他身体和反应都恢复了不少。 “三墩,停下。” 江澈边喊边追过去。 赵三墩刹车,很尴尬地停住了,停在林俞静和那个男人之间。 林俞静记得赵三墩,她也听见了江澈的声音。 但是那个男人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愣一下,他伸手想推赵三墩,但是伸一半又缩回去,梗着脖子说:“你谁啊,想干嘛?” 赵三墩一动不动,但是眼神死死盯着他。 江澈赶到,连忙上前把赵三墩拉回来,看着男人,缓一下,微笑说:“抱歉,我朋友认错人了。”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看见林俞静偏过头,不看他。 “不好意思,打扰了。三墩,走。”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站住,想了想,又回头,走近对男人说:“她饿了就会很难受,严重了还会出冷汗,打摆子。其实是胃不好,所以别看吃得多,就是都不吸收,才会一直这么瘦……” 江澈有点语无伦次。 林俞静抬头看他。 江澈说:“总之,如果她饿了,不管急着去哪,先让她吃饭。” 说完,江澈再次转身离开。 走出没几步,身后有脚步声。 “你走慢点……”林俞静说。 江澈错愕一下,转身看她。 “我饿了。”看着江澈,林俞静说:“我是想赌气来着,可是我饿了……你知道的啊,我饿了就没骨气。” 江澈点头,微笑问:“想吃什么?” 林俞静踮脚,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新开的饭店。 “好。”江澈说。 男人在后面问:“静静,他谁啊?” 赵三墩挺身挡住他的视线,怒目相视。柳将军夫唱妇随。 谢兴和妻子互相看看,决定入乡随俗,有样学样。 中间隔了一堵人墙,林俞静回头看不见男人,伸手臂挥了挥,说:“小舅你先回去吧,帮我跟你二姐还有我外婆说一下,我吃饱就回来了。” 男人的二姐,就是林俞静的妈……这么一看,外公外婆似乎挺生猛。 …… 进了饭馆,江澈点了一桌子菜,给服务员小费催促尽快上菜。 赵三墩一对和谢兴一对识趣地另外坐了张桌子。 “吃吧。”菜上来了,江澈说。 林俞静看着菜,摇头,“不吃。” 江澈猜她的意思,大概是吃饱就有骨气了,就不能再搭理他了。 刚想开口劝说,林俞静默默拿起了筷子…… “果然是自作多情啊。” 街角,赵武亮陷入了沉思:“师父竟然好像在谈恋爱,师娘……好像饿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酒后大审判 在曾经一度对气功深信不疑,以为自己有一天也能筑基,会有特异功能的阶段,赵武亮曾很多次幻想过师父韩立在过的生活。 他猜想,那就算不是古老传奇里说的,吞吐云霞什么的,至少也应该不同于俗人。 这回从盛海跟到庆州,连续几天的观察,让他有些错乱。 师父在过的生活确实有点不那么寻常,他干的事情太多,太杂,太让人想不到也想不通了。 可是又好像都挺“俗”的,做生意赚钱什么的,放在他身上,总让赵武亮感觉有点怪。尤其现在,如果没看错的话,师父是谈恋爱了……他在替人剥虾。 分明引雷的手,岂能替人剥虾? 赵武亮有种冲动,很想冲上去给他一拳,试试看,看他会不会顺手一个雷把自己劈死。 可是,万一真的会呢? 就这么犹豫不决看了一会儿,赵武亮浑然没发现,自己的关注点慢慢变了:那家店的东西好像很好吃,肚子好像有点饿…… 他突然又想到,今天是元宵节。 妻子和三个女儿还在老家,正躲藏着,因为妻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就快生了,希望这回能得个带把的吧。 想到这,赵武亮又突然很想上去恭敬地叫一声师父,请韩立大师帮忙拍拍肩膀了。 明明自己就在冒充气功大师,就已经十分怀疑气功了,可是事情一转到饭店里正剥虾的那位身上,赵武亮就又会稀里糊涂地回到一年前的那个状态——这个世界上,说不定有真功。 真若有,肯定就是他了。毕竟在那位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和存在,都太多。 “咕~” 身后一名弟子的肚子叫了千回百转的一声。 赵武亮转回头看他。 弟子有些紧张,他是拿工资的,而且如今的赵武亮,可不是一个和蔼的人。 赵武亮看看他,突然笑起来,是那种朴实老农般的笑,带着一种特别的温暖,问:“都饿了吧?” 问完,他又说:“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跟到他住的地方。晚上咱们也歇一歇,一起好好过个元宵节。” 突如其来的温情,让几名跟着他的弟子都愣了愣。 赵武亮略微不适应,转身伸手一指,说:“来,你们挑个店,咱们先吃饭。” 弟子们的目光齐齐朝对面饭馆看去…… 林俞静吃得太香了。 赵武亮看了看,笑起来说:“这家看起来很好吃,对吧?我也觉得。那行,咱们再扛一会儿,吃这家。谁要是闲得慌,可以先把太师父桌上的菜记一记。” 一种很微妙的气氛,奇怪的画面,一群人在街对面躲着,看两个人吃饭。 饭馆里吃饭的两个人现在互相不说话。 江澈安静地剥着虾,摘掉虾头,从腹下位置打开一处壳,剥一圈,再一圈,留下虾尾不剥,放进酱油醋的碟子里。 他的动作不快也不慢,没有表情,但也绝不是板着脸。 他剥一个,林俞静就捏虾尾吃掉一个,然后也不着急,碟子空了,她就抽空吃几样别的菜,腮帮子始终鼓鼓的。 她也没表情,大概有,但是低着头江澈看不见。 没有人说真的会饿到没骨气,开心快乐的时候或许会,但是沉重难过,还带着点怨愤的时候,肯定不会。 所以,当林俞静说“我饿了就没骨气”。在茶寮山上,江澈会觉得好气又好笑,但是这回不一样,这回,他心底被戳了一下。 恨了一个自己喜欢过,大概还喜欢着的人,强忍住再想也不去理他,找他,那很难;但是其实要去理他,去找他,会更难,要跨过很大的坎。 林俞静是那种除非完全没办法,否则怎也不愿意让自己呈现悲伤状态的人,她用一个很个人的方式,在给自己找借口。 这里头委屈大了。 这画面持续了有一会儿。 赵三墩已经快看不下去了,他想着,这事有那么难吗?不就是一瓶酒的事么,喝醉了,不就什么都说开了,什么都简单了。 他叫了瓶酒,让服务员送到江澈这边桌上。 “澈哥,灌她。”三墩用临州方言小声说。 林俞静没听懂,但是抬头看了一眼白酒瓶,想了想,伸手拿过来,打开,替江澈倒满一杯,然后看他一眼。 “扯平了,你帮我剥虾,我也帮你倒酒了。” “你怎么不喝?” 所以最后,林俞静吃饱了,江澈被灌醉了。 …… 宾馆,房间。 把人扶回来后,赵三墩拉一把柳将军,对林俞静说:“我老婆,留下来照顾澈哥不合适。” 谢兴看看情况,说:“我也一样想的。” 他们两对就这么都走了。 林俞静莫名其妙发现自己被讹上了,心里感觉,好像还被讹得挺开心的,逞强跟自己说“我好无奈”,她去拧了条毛巾,帮江澈擦了把脸…… 他真的醉得很死啊! 既然江澈醉成了这样,那么林俞静就不必再死撑了,她可以卸下防备和武装,因为反正没人会发现……难得的,她觉得轻松了好多,就像回到以前和他相处。 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他安静不说话的样子,觉得有点无聊了,林俞静把江澈两边耳朵一起掩起来,拉开,捏他的鼻子,给他把长睫毛卷起来…… 林姑娘玩上瘾了,她突然有个大胆但也很现实想法。 “你这样睡,会不会不舒服啊?要不要帮你脱衣服?”她问。 江澈醉着,迷迷糊糊难受,乱点几下头,自己扯开领子,含糊说:“脱。” 衬衫在里,扯了几下脱不动,江澈伸手把毛衣往头顶拉…… 然后,他卡住了。 “这样会不会死啊?”林俞静都看傻了,没办法,只好很是嫌弃地帮忙脱了毛衣。 她把毛衣叠好,放好,再回头,江澈已经赤膊了…… “哎呀臭流氓,脱这么快……别脱了,别脱了……裤子不要脱……停!” 林俞静不制止他不行了,只好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起来,然后又从头后把江澈的两条手臂拉住。 她心想着:“要不然他脱光了,一会儿醒来,还以为我把他怎么样了呢。” “不过……突然这个样子,这么听话,这么蠢,不会骗人,也挺好玩啊。” 林俞静听过一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妈妈就是这样收爸爸的私房钱的。 “呐,江澈,现在我问你答,要诚实,知道吗?”林姑娘翘舌,标准而清晰道。 江澈脑袋一歪,“唔。” 林俞静想了想,问:“你以前说,如果那次我聋了,你就照顾我一辈子,那是真的吗?” 江澈眉头皱了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痛苦的事情,坚决说:“是。” 林俞静有点开心,控制住,继续问:“那……那别人怎么办?”问完这个问题,她靠近仔细听,神情有点紧张。 江澈顿了一下,说:“什,什么,都不管。” 林俞静整个人定住一下,她相信,现在江澈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所以……有些乱了。 “你这样说,搞得人家很为难啊……那要是真的聋了,我就不要你了,知道吗?”林俞静小小的哀伤了一下。 但总的来说,还是觉出了一些幸福的,林俞静开心了,思维就开始跑偏,开始幼稚了,她想了想,严肃问:“江澈,我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 “是不是超级漂亮?” “超级。” “咯咯,果然是实话。”林俞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胸脯,又问:“那你到底喜欢胸部大的还是小的?” 江澈说:“喜欢……腿长。” “咯咯”,林俞静的一个怨念,就这么解了,她笑着,图好玩又问,“那你是不是骗子?” “算……是。” “哈哈,对了,那你觉得我妈妈烧菜好吃吗?” 迷迷糊糊中,江澈整个人缩一下,说:“……不要。” “……看来真的都是实话。”林俞静想。 自娱自乐的问答小游戏持续了好久,玩累了,林俞静趴在床头,抱着个枕头睡着了。 江澈睡醒,酒没全醒,头疼,半坐起来…… 林俞静听到响动醒过来,迷迷糊糊抬头看了看他,说:“如果我说,你的衣服都是自己脱的,裤子皮带也是自己解的……你会信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林姑娘的前任是大师 二月上,阴天,下午五点多一刻。 天色暗沉,街道两边墙体灰暗,树木颓败,褐色与黄色的落叶在铺方砖的人行道上随风翻滚,除了冷,还有一丝萧瑟感。 江澈探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扭头问:“你饿了吧?” 林俞静扭头看他一眼说:“你难道不先把衣服穿上?” 桌上的衬衣和毛衣叠得整整齐齐……气氛有点古怪。 “对哦,辛苦你照顾我。”江澈注意到自己还赤膊,有点尴尬说。 “才没有。”林俞静特别认真地否认说:“真的是你自己脱的,我无聊所以叠一下……而已。” 这个问题没办法争辩,江澈笑一下,表示了解,穿了衬衫,扣扣子,把黑色毛衣套上,换鞋,说:“咱们吃饭去吧,晚上想吃什么?” 林俞静背着背包站在门口,说:“今天元宵节呢,晚上要回外婆家吃的。所以,我要走了。” “哦,对。”江澈站住了。 林俞静开了门,一手拉着,扭头,有些冷清说:“你不送送我吗?” “送,可以送,当然送。”江澈连忙点头,开心说道。 林俞静有点喜欢他这副样子啊,不是什么都成竹在胸,也不是什么都淡淡的,不在意的样子,是因为自己才这样,所以有那么点骄傲和幸福。 终于也有林姑娘欺负江先生的一天。 江澈头还昏,而且到此依然不知道,其实是因为自己在酒醉的时候经历了一番“生死问答”,表现优异,林姑娘才稍微改变态度。 两人出门。 另一边,一扇房门匆忙关上。 “没干起来。”赵三墩说。 柳将军苦着脸点了点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她现在一说这事就哀怨——因为她怀孕了。 计划中是不急着生的,毕竟正干柴烈火。年前到赵家,三墩娘关心询问过后也欣然同意,不急,还特地帮忙从计生站领了一些套回来。 年后,三墩娘突然拉着柳将军去医院检查。 医生说,柳将军怀孕了。 这不可能啊!柳将军回来和三墩一起研究,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灵感突发,把三墩娘帮忙领来的套拿了几个灌上水…… 每个水球都在往外滋水。 …… 林俞静穿的是过年的衣服,一件浅灰色的短款小风衣,有风,天冷,她没扣扣子,用手拉住衣襟,叠一起,两手抱住在走。 落叶从她脚边往后走,打着转,或跳起落下的重复。 她说不用打车,因为外婆家很近。 “快要回学校了吧?”走了一会儿,江澈扭头问。 “嗯。”林俞静说:“快到了……在这里坐一下。” 两个人坐在一个黑色瓦顶,玻璃窗深绿,但是像大礼堂的灰色建筑外面,大概三四十个阶梯的倒数第二格和第三格。 在江澈的右手边不远,阶梯的尽头,有一棵树,从树干上生长的结能看出来,它是颗老树,但是树干并不粗壮,枝叶也不繁茂。 这是一棵瘦的而且不算高的树,而且从一人多高的位置开始,有些微微倾斜,不很牢靠的样子,唯有它的树叶,在这个冬天里是明黄色的。 脚边和枝头都是它的叶子,干净,透亮,在这样的天气里让人的眼睛和心情都感觉很好。 林俞静突然说:“那个,韩立大师是什么啊?” 江澈整个人呆滞一下,眼神有些惊慌…… 林俞静似乎也有点尴尬,解释说:“你自己喝醉的时候说的。”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她当时问了,江澈,说一个你的秘密,江澈才说的。 “我……还说别的了吗?”江澈在想,万一自己说了是重生者,要怎么圆,还在想,以后不能再喝醉了。 林俞静摇头,眼神诚恳说:“就没有了。” 江澈搁心底长出一口气,这样就好,只是韩立大师的话,说说也无妨,就当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你听过气功吗?”安下心来,江澈问。 林俞静摇头,又点头,“知道有,但是没听说很多。” “哦,如果你有听说,其实我很有名。” 江澈开始江他的故事,从盛海小公园说起。 林俞静听着,听着,已经听懵了,表情震惊说:“你是说,当时,真的就轰、嗵,两声雷下来?” “是啊”,江澈神情感慨说,“当时我自己都被吓一跳,以为是真的。后来偷偷找地方试了很多次,发现都没有引到雷,才放下心来。” “放心?不是应该失落吗?咔嚓……随时一道闪电。”林俞静说。 “不失落啊,会引雷多奇怪,我又不想拿它抢劫杀人,或者发电。”江澈笑着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想随时一道闪电。 “也是哦。”林俞静点点头,说:“所以,当时他们都信了吧?要是我,我也可能会信。” “嗯,不光信了。其实还有一个人追来,非要拜我为师。我当时觉得吧,这家伙好傻,结果人一点都不傻,回头就把我写的气功秘籍登广告拿来卖了,还混成了气功大师……然后,我也就莫名其妙的,越来越多弟子,成了一派宗师。” 江澈苦笑,开始说关于赵武亮的部分,说:“这王八蛋,最好别让我撞见,不然非收拾他不可。” 赵武亮此时就在阶梯尽头,往右,大礼堂一侧的墙后面躲着。他能看得到人,甚至看得见林俞静在笑,在惊叹……但是听不见。 “师父,你说他们在聊什么的,聊得那么高兴?”一名弟子小心问。 “要不要去个人偷听一下?反正我们是生面孔。”另一名弟子建议。 赵武亮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冒险,摇头说: “不用,不就谈恋爱嘛,还能聊什么……有什么好听的。”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随便聊点什么,都能聊得兴高采烈。” “这个,等以后,你们也谈恋爱了,就明白了。” 说完,他发现自己突然有点想家了。 其实那次从盛海回到家乡,选择不种地,拿钱去赌气功秘籍的销售,赵武亮并没有想过再出来,只是作为一个八七年的万元户,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靠埋头种地找出路的人,他赌那能大赚一笔,可以从此在家富足地生活。 他赌对了,赚了十多万,但是同时也算漏了一件事——卖秘籍除了让他赚到钱,还让他成了一位气功大师。 面对一个赚更多钱的机会,赵武亮犹豫再三,选择留下钱,再次离开家乡和妻儿。 我这是怎么了?赵武亮抬手掌磕了磕额头,心境有点乱,他觉得师父的恋爱情节大概不能再看下去了。 “走吧,这种事没什么好盯的,反正也知道他住的酒店了……咱们先过元宵去。就等着,看他辣条那事怎么解决就好。” 赵武亮挥手,带着几个弟子退走。 他并不知道,同一时间,江澈正在说的东西,是他梦寐以求的——神剑御雷真诀的口诀。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对吗?”林俞静右手并指,比划着,复述了一遍,抬头看天空,天空没有雷。 “对的。”江澈说:“你现在是全天下第三个知道这个口诀的人了。” “嗯?另一个是谁啊?” “郑忻峰,你见过的。”江澈讲了郑忻峰的部分,从他的修炼,讲到批命纸条。 “咯咯……”林俞静抱着肚子说,“哎哟,笑得我肚子疼,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有一次,我在盛海遇到了一伙人贩子……”江澈继续着关于韩立大师的故事。 林俞静笑得直咳嗽,时不时惊叹一声,“哇”。 “所以,你其实不打算考盛海的大学,是吗?”她突然问。 “是的,在盛海,每次出门都得小心翼翼,很不方便。”江澈说。 他其实早就已经定好了目标,深圳大学,因为第一次互联网创业大潮,那些人,那些公司,很大一部分都会在那里,或去那里,就算后来公司不在那儿的,很多也都过来尝试过。 江澈会在那里“接触”他们——当他们还“前途未卜”,“懵懂无知”。 林俞静默默点了下头,说:“哦。” 江澈从特意带来背包里拿出来一个相机包,把那台尼康连同配件一起递过去,说:“所以,这几年,你能不能多拍点照片?” 林俞静愣一下,笑着,点点头。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光明正义高大上 晚饭时间,临州,宜家,重新装修后的办公室。 褚涟漪自己不做饭,平常多数时候从附近特定的高档饭店订餐,哪怕其实吃得很少,饭菜也会精致而多样化,所以宜家的员工们总是期待被邀请,和她一起吃饭。 偶尔,她可能想出去走走,才会自己出去吃。 三墩在的时候,三墩会跟着,三墩不在,这个人就换成了陈有竖。辉煌娱乐那边的情况,现在纪律性逐渐养成,已经不太需要他每天在那盯着了。 收拾完一摞文件,褚涟漪起身伸了个懒腰,开门,发现今天秦河源和陈有竖都站在门口等她。 “河源也在?”有点意外,因为平常如果她出去,秦河源就会很自觉地留在店里,褚涟漪看了看,说:“也好,我们三个一起吃个饭,正好配送方面有些环节计划做调整,我先跟你俩说一下。” 秦河源和陈有竖应了,点头跟上。 走了没几步,陈有竖说:“我去开车。” 褚涟漪说:“用走的吧,反正也不远。” 三个人出门走在路上,秦河源和陈有竖互相看了看……眼神交流,欲言又止。 都是跟着江澈在走,但是区别于唐连招一伙,秦河源和陈有竖是把“致命把柄”交在了江澈手上的人。关于这一点,江澈是否派人去验证过,同时有没有把信息交代给另一个人,他们并不知道。 因为这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除了自己,他们把很多希望都寄托在江澈身上,因此不光是忠心的问题,他们替江澈考虑的情况,也比其他人要多。 终于,酝酿了半天,“褚姐,你是不是快要走了?” 路走一半,话很少的陈有竖突然开口。 褚涟漪平静微笑,扭头看他一眼。神情没问题,但是动作有点急,她扎在脑后的马尾,乌黑的长发被甩到了一边肩头。 “你最近教我们东西教得有点急,另外你自己……也显得太忙,考虑得太长远。”秦河源在旁帮忙解释,直接到没有任何遮掩。 褚涟漪笑了一下,无奈说:“所以,有这么明显吗?” 秦、陈两人一齐点头,都是一脸的沉重,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不适合替江澈开这个口,更没立场去对褚涟漪说更多话,提什么请求。 褚涟漪看出来了。 “大概因为心里想着吧,不知不觉,表现出来是有点急了。”褚涟漪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说完想了想,笑容一展:“其实没那么急,我还想等着,看他到底能纠结成什么样呢……这件事,我到现在依然想不通。” 后一句才是关键,褚涟漪说她想不通,是完完全全的实话,因为她之前所认知的那个江澈,显然是不会陷入任何感情问题的。 她又哪里知道,这里头有那么多江澈不能对人言的前世今生,心路历程。从他前世的婚姻生活,到这一世原来的情感态度,再到和林俞静的两世相逢,前世误会,今生解开…… 听到褚涟漪这么说,秦河源和陈有竖都长出一口气——他们知道,她真的不会急着走了。 从他们的角度,是因为他们对褚涟漪的认知,她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从逻辑角度,一个女人,可能因为失望出走,可能因为负气出走,但是绝不会因为困惑,留着困惑出走……这是一种世界上最喜欢把问题掰扯清楚的动物。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 “其实迟早是会走的。”褚涟漪一边走,一边轻松笑着,说:“只不过原先我给自己设定的时间,是十年,到时小澈要满三十岁,立业在前,他总要成家;正好我……我也不想他看见我衰老的样子。” 这句话她说得有些缓慢,但并不沉重。 “不过既然你们提起了,有些话,我也想提前交代下。”褚涟漪在一个人少的拐角站下来,转身,看着秦河源和陈有竖…… 她的脸色第一次沉下来。 “你们自己那件事,回头不管哪年哪天去办,他给钱,你们拿着,其余什么都不准要。如果败了,不论生死,不要拖累小澈。听懂了吗?”她说:“否则,我会断你们的路。” “懂。”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陈有竖说。 “褚姐放心。”没有不甘,秦河源说。 “好,我暂且信你们。”褚涟漪抬头往高远处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缓缓说:“小澈今年,虚岁二十,有这份心性和眼光,还有现在的局面,他的前程能到哪里,说实话我们现在都估量不到。” 陈有竖和秦河源都用力点头,表示认同。 褚涟漪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要时时记着的,就是在他走到足够高的位置之前,不要给他抹上任何污点。真有一天,有脏事找上他,有脏活要干……我们,默默去做就好。” 话到这已经说透。 “明白。”陈有竖和秦河源齐声应下。 “放心,他的为人,你们用心待他,他就不会亏待你们……我也一样,也放心。”说完最后这一句,褚涟漪露出笑容,说:“走吧,吃饭。” …… 庆州,林俞静外婆家。林俞静敲门,进屋,还好,桌上菜还没上齐。 没等她开口叫人,瘫在沙发里嗑瓜子的小舅抢先发难,有点赌气说:“啧啧,终于舍得回来了呀,我二姐的女儿……咦,你手上什么东西?” 家族团聚,张雨清和妈妈(林妈妈的大姐)自然也都在,张雨清被提醒了,注意了一下,她认得相机包上的商标,见过这台尼康相机。 偏过头,有些酸涩地苦笑一下,张雨清没说话。 其余家人的目光都在林俞静手上。 “这个……”林俞静支吾一下,说:“照相机,同学家借的,我,我想,正好可以拍全家福,还有明天可以去公园拍照片。” “照相机?”小舅一下兴奋起来,过来抢了相机包过去,打开,取出相机来摆弄,“啧啧,不是海鸥,还挺大挺沉,好像是洋牌子……这玩意你会用吗?” “嗯,他刚教过我了,我还拍了……落,叶。”林俞静说完整个人都囧了一下,“我同学,教我。” 家人一齐“哦~”一声,嬉笑开来。很显然,从小舅中午回来,这事就暴露了。 林妈妈一把把女儿拉进了小房间。 一脸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当妈的开心问道:“和好了?” 林俞静呆一下,真要去做这个结论的话,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和江澈到底算和好了没有……只是林姑娘现在很确定,江澈是喜欢自己的,很喜欢,很喜欢。 林妈妈自己心里反正有答案,也不追问,改叮嘱道:“相机用完要还人家,知道吗?既然进口相机,一定很贵,咱现在还不能收。” “嗯。”林俞静乖巧应了。 林妈妈突然坐下来,拉起女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小声但是异常认真地叮嘱道:“暂时,不能……那个,你懂妈的意思吧?” 林俞静愣一下,跟着窘迫一下,小声说:“才不会。” “不会就好,这一去一下午,我还真有点担心,就怕你们万一喝点酒,出情况。其实年纪倒也不算小了,可是你还读书呢,一下结不成婚,所以,不能……”林妈妈自顾自嘀咕了一阵,像是突然想起,又问:“对了,我今天听他们说起茶寮辣条的事,说是把好几个孩子吃进医院了,还登报了,这事……” “这事我问过他了,他说是那些假冒的,他已经在处理了,很快就会没事。”林俞静笃定道。 “那就好。”林妈妈放下心来,悠悠道:“他说没事,妈相信,小澈是个老道有能耐的……唉,就怕他太有能耐了,你还三年才毕业呢。” …… 另一边,江澈、郑忻峰,谢兴夫妇,赵三墩两口子,加上茶寮驻庆州办事处的马东红等三人,一共九人在酒店订了个包间,一起过元宵节。 席间大家都没多喝酒,毕竟还有事要办。 江澈则干脆一滴没沾,人喝惨一次后,总会有些天看见酒都怕。 一边吃晚饭一边聊,江澈很快听完郑忻峰反馈的情况,彻底安下心来。 正如这年头绝大部分的假冒伪劣和违法经营一样,对方的手法一点不高明,甚至都没有太多遮掩。 1993年前后,所谓的假冒伪劣和盗版,几乎可以光明正大的生产和销售,相关法律法规和打击力度很少很小,带来的是这方面意识的普遍缺乏。 制作假冒茶寮辣条的作坊已经查到了,而且对方顶着报纸新闻还在继续生产,照片已经通过记者拍到。 另外就连那个私卖茶寮辣条防伪包装的私营包装厂,也没有太过小心翼翼,很容易就被查实证据,茶寮方面完全可以立即根据合同条款提起诉讼,索要赔偿。 “报社那边,都联系好了吧?”回到房间,江澈问郑忻峰。 这件事的发生是他预料之中的,所以其实方方面面都有提前准备。 郑忻峰轻松点头,说:“报社三家,全部没问题,材料已经给他们了,另外电视台那边花了点钱,大概能上三十几秒本地新闻。” “那就好。”江澈想了想问:“老庄去报案了?” “嗯,工商、食品、公安,他全部跑了一遍。另外那家包装厂方面,我们也在准备起诉书了。”郑忻峰回答。 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差错困难,两人放松又聊了一会儿。 郑忻峰突然神秘兮兮道:“怎么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得劲啊,老江,这事……真的就这么办了?咱们不顺带坑个谁,坑点什么?” “坑谁?坑什么?”江澈反问。 “那我哪知道,这不都你负责想的吗?我负责,负责……具体执行。”郑忻峰眼神充满期待,继续嘀咕道:“谁知道你莫名其妙又能把谁坑进来,又能坑到多少好处。” “这回没有。”江澈坚决道。 “那多可惜?”郑忻峰遗憾道:“多不习惯?” 不坑不习惯?好像是有点。江澈想了想,认真脸道:“老郑啊,咱们,现在是企业家了……而且很快就是大企业家,我最近反省过了,决定以后再也不玩那一套了。” 郑忻峰看着江澈,库、库、库一声比一声高,最后笑出来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为什么我觉得很好笑?你自己信吗?” “不是啊”,江澈特苦口婆心地说道,“以前是年轻不懂事,以后说真的,咱们再也不玩那一套了。就从这回开始,咱们依靠舆论,依靠法律,走正道,走光明大道。” 他说得特别认真。 这一天,是元宵节,年,真正过完……从此光明正义高大上。 第二百四十六章 茶寮的反击 从元宵节当天开始算,第三天。傍晚,晚饭前。林俞静爷爷奶奶家。 刚拍完全家福没太久,长辈男人们都进屋喝茶聊天去了,依然没有去学校报道的林俞静跟一群女人、孩子们一起,留在院子里,就着夕阳灿烂的余晖继续拍照。 她有40多卷胶卷,还有压岁钱,一点都不慌,而且这两天心情很好。 林家院子面积不小,有花,有老树,有葡萄架,相比外公外婆家的筒子楼小三间,爷爷奶奶家里是独门独院的大房子,毕竟十几辈的庆州当地人家了。 外公外婆是普通工人出身,本身老家在下面市里,是因为外公连拿了十多年的生产标兵,技术能手,才调到庆州总厂来的。 所以,大姨的工作,原先就落实在老家的一家国营工厂,是这回下岗才来的庆州。 小舅舅出生晚,高不成低不就,最后连顶岗都没捞着,现在外面混事,有那么点不成器,但人还不算孬。 至于林妈妈这个二女儿,读书要比大姐要多一些,但是工作,其实是林俞静的爷爷帮着落实到档案局的。 林俞静的爷爷,叫林存民。 林存民年轻时顶着地主成分这个“悲惨”出身,被耽搁小半辈子,最后能在市委办公室混到退休,虽说没捞着什么实权,其实也已经很不简单。 老头子退休之前在庆州市政府有个万金油的绰号,属于啥事都能来,什么人都能交的一个角色,手不握权,但是到哪都能认识人,说上话……不论高低。 老林家几个儿女,包括林妈妈这个儿媳的工作,都是他这么一手安排下来的。 奶奶是农村妇女出身,本身没文化,属于那种老实温吞的性子,老了偶尔自嘲,也总说是因为娶了她,老林家第二代的这些孩子,才没一个赶得上林老头的脑子。 还好,老头本身最擅长就是看人下单,而且心态极佳,一切优先考虑实际,绝不盲目望子成龙。 大儿子林晋德,也就是林俞静的大伯,年青时起就有几分争胜好强的心思而且,脑子和能力也都不算差,于是家里给了助力,安排在国营小厂,让他去争一争实权领导岗。 按林晋德自己当时的想法,肯定是想进大厂的,但是老头子明确告诉他,以你的斤两,我的关系人脉,进大厂,你出不了头。 现在的事实也证明,老头子的想法是对的,林家大伯现在45岁,距离副厂长也只半步而已,这回茶寮辣条的合同若能拿下来,当一个有实权的副厂长铁板钉钉,再踮踮脚,退休前还能看一看厂子、书记的椅子。 二儿子林复礼,也就是林俞静的爸爸,是个温润极了的书生性格,不争不抢的一个人。老头子给他安排在建设局下属的设计所,拿尺拿笔,凭本事吃饭,尽量避开争权夺利,选择站队的复杂环境。 当年林复礼第一次把林妈妈带回家,老头看了几眼,聊了几句,笑出来好几次,说:“你俩还真是凑上了,天生是一路人。” 林妈妈的工作最后落实在档案局这个清闲衙门,也是他的意思和安排。 “你们俩就这么着吧,一辈子安安稳稳,比什么都好。” 老头子当年的这句话,现在看来,依然是对的。 再往下,老林家的两个女儿,一个工作在国营百货店上班,一个在小学任教。 这两门职业,都是当时最好嫁的,两个女儿只要心不高,不往高门大户去攀,完全可以可着心意,挑一个合适的人,正好的人家。 事实她们最后也都嫁得不错,小日子过得和和满满。 最后还一个小儿子,叫林平才,本来也是在政府小部门捧铁饭碗的,不过年前刚刚辞职下海,做决定当时向林存民请示,老头子没反对。 “一家子这么大,总得有个把下河趟着走,不然路就容易走窄了,走死了。放心,不行你还有这么多捧着铁饭碗的兄弟姐妹呢,一人匀一口,饿不着你一家。”这是老头子当时的原话。 几十年下来,诸多安排,各种考虑,在当时看起来都只是一件件生活中必然经历的事情而已,谁家都差不多,也不觉有多少道理在里头…… 现在回头再看,人们才会发现,林存民这老头,不光活得精,他还活通透了。 …… 林家父子四人,老式圆桌坐了个小半圆,面前是茶水,桌面上放着三份报纸。 林老头平时就有看报的习惯,但是今天这三份报纸,有点不一样。老林家一共三个儿子,这会儿其中两个能跟这三份报纸扯上关系。 第一个是大儿子林晋德,他还等着茶寮辣条的包装合同去挣前程呢。 之前茶寮辣条出事,报纸一登,影响巨大,外人一看,都觉得茶寮好不容易折腾出来这玩意基本就算完了。 林晋德几乎就跟茶寮人一样着急上火,甚至心底还有点儿天意弄人的感觉,有点儿心灰意冷。 现在,茶寮突然反击了,一日之间三份报纸同时登文,为茶寮平反澄清…… “爸,依你看,这样子弄下去,茶寮能救得回来吗?”林晋德说着话,把报纸往老爷子身前推。 “看过了,看过了。”林老头伸手压住报纸,喝一口茶,扭头看了看二儿子林复礼,意味深长笑一下。 是的,老林家的二儿子也跟这三份报纸有关系,这关系说小,比大儿子那事小太多,毕竟怎都不会损失什么,但要说大,又其实可以事关重大,因为有件事,林家大伯早已经在家里说破了,说新近风头正劲那个茶寮,有个小子说话能算数,而且未来说不准就是林老头的孙女婿。 这回这事,听二媳妇说起,就是他赶回庆州来处理的,今天,是他回来的第三天。 三天把事办到这份上,林老头觉得有点意思。 跟林俞静奶奶不一样,林老头之前对江澈其实没很大兴趣,毕竟孙女这会儿大学都还没毕业呢,这几年社会也在变化,不再是以前,相上了就奔着结婚去。 所以,他虽然看了二儿子一眼,却没把话说破,他觉得现在说那些,不那么合适。 “爸,你到底怎么看啊?” 二儿子没着急,笑笑就过了,倒是大儿子耐不住,又催问了一句,毕竟这事对他而言关系前程命运,而且就迫在眉睫。 林老头点点头,笑着说:“行,那我替你抿一抿。” 抿,从动作上来说有种咂摸嘴的感觉,论意思,可以说是抿一下味道,当然,也可能抿出刺来……林存民喜欢用这个词。 “这事吧,抿出来味道。老大听一层,老二听一层……再有老三,你既然要下海做生意,大概要比你大哥二哥听得更周全、仔细。” 老头子笑笑,把三份报纸分了分,拿起来第一份,第二份,叠在一起。 “这两份报纸报道的内容大体差不多,我看过了,现在说第一件事。”林老头磕了磕桌子,说道:“未雨绸缪……那个姓江的小子,应该早在两个月前,就算好会有这么一出事情了。” “两个月前?”林晋德诧异。 因为要做这笔生意,他之前特意去仔细了解过茶寮辣条,所以,他没法不困惑:“两个月前,他们好像才刚弄出这东西。” “我就是这个意思。”老头子点点头,摘下胸口的钢笔,给三个儿子划了一段文字: 【每一根茶寮辣条,其实末端都凹印有一个“c”字,不很明显,但若细心观察,必定可以发现。而假冒伪劣的辣条,是没有的。至于引发儿童住院的那些辣条,以及销售那些辣条的小卖铺,我们已经都配合相关部分工作人员查实,确认属于假冒伪劣产品。】 【附对比图】 这个从工艺上没难度,林晋德紧接着生出的一个困惑的是,“这……爸你是说他留着这个,就是等这一天自证清白?” “可不是?这玩意工艺太简单,若是提前说了,就废了。”林老头说。 小儿子林平才从旁问:“既然工艺简单,那现在公开了,以后不也废了?” “对的,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以后还靠这个。”林老头笑着说了一句,在报纸上找段落,查到最后,又用钢笔划了两段文字。 第一段: 【如果你以后还买到了假冒辣条,别扔,恭喜你,茶寮驻庆州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将很乐意陪你一起维权索赔,追究贩卖假冒辣条的商店及小卖铺的责任,除价格赔偿外,医药费赔偿,精神损失赔偿外,企业所得赔偿,也将归你所有。】 “这是有奖打假啊?还不花自己的钱。”林平才反应过来道:“可是为什么追究的是小卖铺的责任?” 到这会儿,反而是即将做生意的小儿子对这些细节最感兴趣。 “缩短程序,减少麻烦,节约成本……”林老头笑一下说:“还有,他在吓唬那些小卖铺。因为它们比起那些制售假冒辣条的作坊来,更公开,更胆小,更容易逮住,也更犯不着,它们又不是只卖这一种东西。” “那他们怎么管得了那些小卖铺从哪进货?万一是小卖铺老板被骗了呢?”林平才又问。 话刚问完,二哥林复礼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林老头划出的第二段话。 第二段话内容,从地址到电话,再到名称,详细罗列了目前庆州市内与茶寮签有销售经营合同的所有总计二十二家食品批发部。 另附茶寮驻庆州办事处的电话和地址。 “这份东西怕是会被送遍庆州市大小食品店,小卖铺。”林老头说:“要是我开小卖铺,为怕麻烦,肯定也选这些批发部进货。” “所以,他是准备从进货渠道上进行控制。”小儿子林平才跟着道。 林老头点了点头,说:“我也不太懂生意,猜测是这么个意思,操作起来,管住二十二家签了死合同的批发部,应该不算很难。” 林平才已经投入了,点了点头,仔细琢磨一会儿,边想边道:“这样是应该能解决不少问题,不过如果有另外一家企业,干脆也不假冒了,自己弄一个牌子,造出来一模一样的东西,还是一样能跟他抢生意。”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事怕是避免不了。”林老头说:“大概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唉,本来这会儿饭点,不准备让你们看的。” “什么?”三个儿子困惑。 林老头把报纸翻了个页,丢到他们面前,说:“自己看,不过看了要是一会儿吃不下饭,不要怪我。” 这一页的相关报道,被横向一条线分成了上下两块。 上半部分,图文并茂,拍摄的是假制假作坊的现场。 污水,色素,满地乱扔的,或破麻袋装着的辣条,满是污垢的机器……最恶心的是油,简直像臭水沟里捞起来的泔水。 文字还特别介绍,证据查实,名为黄老同的作坊主曾将某养猪场病死,掩埋超过十日,已经严重腐烂的一窝母猪和小猪全部挖出,熬油,用于制作辣条。 三兄弟看到这些,虽然没吃过假冒辣条,依然禁不住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反胃。 而下半部分,展示的是茶寮辣条干净整洁的厂房,戴着消毒口罩和手套的员工,严格的消毒程序,还有品牌食用油存储,面粉仓库,辣椒粉存储等等。 两者对比反差无比强烈。 林老头大概之前也受过冲击,皱一下眉头,不看,笑着说:“我是老了,反正也吃不动那东西,但如果自己或孩子爱吃,要吃的人,你们觉得,他们以后还敢去买别家的,相像的东西吗?” 林复礼微笑,默默松一口气。 林晋德喜上眉梢,暗自握拳。 林平才沉思一会儿,嘀咕道: “可是这样做的结果,会不会两败俱伤?” “应该不会。短期内,产品整体的销量大概会下降一些,但是长远来看,品牌唯一性和可靠度的建立,太可怕了,简直可能要垄断。” “小到威胁小卖铺,中到明确和捆绑批发商,大到品牌形象和信誉的建立。都算到了。” “把危机当广告来做。” 他嘀咕这些话,林老头和林晋德,林复礼都有听见,互相看看,都点头,老三说不定还真适合做生意。 “好了,把报纸收起来,去客厅坐会儿,等开饭。”林老头招呼一声,当先走去。 父子四人坐在客厅看电视,那两份印有假冒作坊恶心图片的报纸已经被扔到墙角了。 林复礼捧着刚刚林老头搁下的第三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准确的说这其实不能算一份报纸,它更像是那些街边低叹兜售的专门收集奇闻轶事的低级消遣读物,什么历史十大名妓,某某将军背后的故事之类。 “这都快写成破案小说了。”林复礼看完,爽心爽气,笑着评价道。 是的,江澈除了正规报道,还把调查制假作坊的事情添油加醋,按网文逻辑编写成了一篇悬疑破案小爽文,刊登在地摊读物上。 “是挺好看的。”林老头笑了笑说:“我之前也是一口气读完,舒畅。” 林晋德和林复礼听见,抢着去看,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想不到吧,那小子,连事情在老百姓中间的传播问题都考虑了。他变这个,就是为了让街头市井里头,大伙儿口耳相传啊,毕竟正规报纸,看的人没那么多的……” 林老头又说了一句。 这一整个过程,他始终没有用某个惊叹句或者形容词去夸奖江澈,但是一次次抿出来种种做法背后的审议……欣赏的神情始终挂在他脸上。 “真的就比静静大一岁啊?!”林老头悠悠叹了一句。 正好这时候,电视上庆州地方台的晚间新闻播放,短短三十秒,没有任何一个字提到假冒伪劣事件,全程都只是在展示茶寮辣条的生产过程。 这年头的电视新闻其实很少报道负面问题。 但是已经足够了,看完这三十秒新闻画面,林家父子四人互相看看……这新闻一放,官方没说话,也等于站出来替茶寮辣条澄清、撑腰了,而且形象展示更为具体。 那小子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准备充分,考虑周全。 “现在就差一件事,只要茶寮那边能把那个黑心的制假作坊老板,叫什么黄老同的,送进去,判上两年,杀鸡儆猴。这事就整个圆满了,彻底立住了。” 林老头替江澈查漏补缺,用最后一句话,结束了这场看似平常,实则惊喜和感慨不断的分析。 到这会儿,林家大伯林晋德无疑是现场最兴奋的一个,这兴奋不光因为茶寮辣条的将来不必担心了,更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了之前听说的一件事。 “你们知道吗?茶寮那边现在好像正在起诉原来给他们生产包装那个私营厂。”他得意道。 “为什么?”一旁从院里回来的大伯母插嘴问。 “据说是违反合同,私下出售茶寮辣条防伪包装,被拿着证据了,哈哈。那厂不大,钱一赔,名誉一毁,估计也就差不多了。”林晋德幸灾乐祸地大笑,说:“这样一来,合同应该马上转手到我们厂了吧?要成了,要成了。” 听他这么说,满屋子人面上都有喜气。 唯独林老头笑着笑着突然止住,扭头问小儿子林平才,“平才啊,你说现在如果你是茶寮那边管事的,包装方面出了这档子事,你会觉得以后怎么弄才最好啊?” 林平才愣一下,他脑子是活,但是毕竟刚从政府部门辞职下海,很多东西都是书上看来的,或别人口中听来的,从没有过这种全盘考虑,所以一时间答不上来。 林晋德不一样,他本身就是工厂领导,所以,他几乎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面色一颓,林晋德颓然道:“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有一家自己的包装厂……所以,他们不会是打算把那个私营厂告倒,然后再收购它吧?” 他自己说完,自己就觉得这种可能性简直太大了。 “那我的合同怎么办啊?”林晋德有些哀怨地问道。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 带着担忧,林晋德上了饭桌。 饭吃一半,客厅电话响,孩子们抢着接了,扭头说是找林晋德。 林晋德下了桌,出去接电话。 十来分钟,回来,整个人面色死灰,往座位上一坐,不吭声。 “怎么了?”林老头关心了一句。 林晋德缓缓抬起头,叹了口气,“刚和我一起承包生产任务的副厂长打电话来,说……茶寮很可能已经跟市政府谈妥,把我们厂并购了。” 他想过茶寮很可能先告倒那家私营厂,再收购下来,自己经营……国营厂这边拿不到包装合同。 万万想不到,茶寮确实是要告倒那家私营厂,但是收购的目标,是他们,庆州市国营包装厂。 林老头一口酒端在唇边,愣住一会儿,缓缓摇头,苦笑出声:“还真是,抿不透……臭小子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有点儿不知所措。 “爸,你说,这事会不会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我不是说告私营厂那事,毕竟它那边只要遵守合同,就是稳赚的,出不了事。我是说……他是不是其实早就计划并购我们厂了?” 林老头沉吟一下,还没说话。 大伯母插了一句:“市里咋肯卖?” “怎么不肯?本来现在各地政府就都在搞国企改制和并购,我们厂又是那副死样子,没活,工资都开不动,我估计他们早就看着生烦了。”林晋德郁闷叹了口气,“茶寮这次这么往回一扳,风头正劲。配合宣传口,从县到市再到省里,都是增光添彩的事,省里肯定乐意锦上添花。” 话说到这里,气氛就僵住了。 说本事,不得不服气。 但是林晋德想想,自己毕竟是林俞静的大伯啊,那小子……就算不是他吧,那郑总,有点狠啊! 可是论道理,生意场上的事,本就如此,又怪不得人家。 “那厂子被收购了,你们这些工人、领导怎么办,不会都下岗吧?”大伯母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 “那倒不止于,工人就业保障问题,省里和庆州市方面肯定会跟茶寮协商的。至于我们这些领导……书记和厂长估计会去局里,至于我们剩下这些人……要么留下,降级听指挥,给人干活,要么……可能就只能辞职了。” 林晋德说完这番话,顿一下,蒙头干下去一杯白酒。 林爸爸和林妈妈互相看看,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捧着碗和几个孩子一起在客厅吃饭的林俞静回来夹菜,看气氛奇怪,好奇问了一句:“怎么了?” 大伯父和大伯母勉强笑一下,说:“没事。” 毕竟这事肯定不是针对他们的,大形势如此,他们拎得清。 林爸爸和林妈妈自然不愿意跟女儿说这个。 最后是小叔叔林平才开口,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哦”,林俞静听完笑一下,轻松说,“那他肯定会替大伯考虑的。” 包括爷爷奶奶在内,一桌子的人不约而同都把目光投向她,因为她说的实在太自然,太轻松了,太笃定了。 “他跟你说过这事?”大伯按捺不住,问了一句。 林俞静摇头,说:“没。” 大伯:“……” “茶寮那边把厂子并购以后,肯定也还是要用一部分熟悉业务的管理人员吧?算一算,大哥挺合适的。”林平才在旁说出了自己的思考。 林晋德琢磨一下,觉得是这个理,顿时眼神重新有了光彩。 “要不要让侄女帮忙递个话?不行,这事让侄女去说不好,最好的人选,应该是弟妹……”他脑海里开始思索。 院子里传来敲门声。 “请问,林晋德是住这里吗?” 林晋德记得这个声音,好像是茶寮的那位郑总。 这个时候,他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来自茶寮的邀请 相比这个时候的多数国企,庆州市包装厂是个小厂,也就百来人规模。 林晋德之前从没想到过茶寮会是这个操作,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他一下很清楚,茶寮挑这个时候开口,市里绝对会卖,而且等到风声出来,很可能就已经卖了。 一方面,各级领导在已经被拖到绝望的情况下,简直不要太开心看到它被并购——进账一笔的同时,还能甩掉一个财政包袱。 另一方面,茶寮现在风头正劲。锦上添花的事,会有很多人乐意去做。 林晋德同志的想法是对的,而且他本身对于这次顺利并购其实有功。 他们仨之前按照郑忻峰的“劝导”,帮忙多拖了差不多一个月,拉不到活的同时还死皮赖脸跟上头要这要那,终于……成功让市里各位领导彻底烦了。 所以,茶寮突然袭击提出并购请求,庆州市政府为免麻烦麻溜出手,整个过程进行得很顺利,很快。 另外收购价格也不高。应该说很低,低到哪怕江澈拿下之后故意弄死它,然后拆分出售,一样有不小的赚头——这年头这样干的人多了。 林俞静也判断对了一件事,江澈肯定会替林家大伯考虑——虽然她说这句话当时没过脑子。 但是,判断得更准确的那个人,其实是她的小叔叔,林平才——茶寮收购了包装厂,但本身都是外行,所以肯定是要用几个“老人”的。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江澈决定聘用林晋德,不会有任何为难。而且就之前的接触来看,林晋德和另两人至少不是混吃等死那一类,他们能扛责任,能放下身段,这些都是好事。 另外,他们本身那么想往上爬,也是大好事,人有野心和欲望才会有动力,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郑忻峰这个时候敲门,西装革履大背头,闪亮登场——如神显圣,证明,他们都是对的。 “三位副厂长,按特长,分管生产、销售、后勤;另外我们茶寮会派一个厂长,一方面顾一下财务,另外也是为了平衡关系。” 郑忻峰是以新注册茶寮发展集团大老板的身份来的,说话很直接,就跟之前那场“谈判”一样,这些事他出面来做,会比江澈合适很多。 “放心,外行不懂的事,我们的人绝不会胡乱插手。” 他又说了一句,三份聘用合同放在了桌上。 林晋德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很让人心动,基础工资他懂,但是绩效工资,预期股份……这些都什么东西? 这俩词,郑忻峰其实也是今天下午刚从江澈那里听说的解释,趁新鲜,给包括林晋德在内的林家人照搬了一遍,然后道: “绩效工资这个制度,不光是你们三位,以后全厂干部职工都要实施。包括茶寮那边也一样,会一起实施……让能做事,会做事,多做事的人拿更多的钱,就跟农民种庄稼,地里给多少收成,是一个道理。” “凭本事,凭勤恳,这是最大的理。至于那些混吃等死习惯了的人,如果不改,就滚蛋。” 郑忻峰说完,微笑喝了口水,放下。他有时候感觉很明确,每当把江澈认真说过的话搬出来讲,自己的气场都跟着升三级。 “这意思,就是如果目标达不成,后面这俩就都拿不着?”林俞静大伯母在旁插嘴一句,语气困惑的同时还有些郁闷。 林晋德赶忙扭头瞪她一眼,眼神里的意思——这可不是那个姓江的小子,是郑总,不能欺负的,说话注意点。 大伯母连忙收声,尴尬地赔笑一下。 郑忻峰当然也不敢在林家人面前嚣张跋扈太过度,毕竟沙发那一头,还站着一连坐都排不上,但是叫做林俞静的姑娘呢,他微保持微笑,温和说道:“是这样的,所以,最后是否接受,还请林厂长仔细考虑过后再答复。” 他一声“林厂长”,林晋德内心不禁荡漾一下。 “可是,这个任务目标定的……除去咱们茶寮自家的包装任务外,外面的任务,好像有点重啊。” 林晋德的话说得很平和,但是内心其实有点抓狂——要是能拉到这么多外面的活,包装厂还会混到这份上,还会背你算计? “我们既然收购了包装厂,肯定就不能让它还是以前的样子。”郑忻峰的话里,连一丝“这事可以谈”的意思都没有。 没得商量,林晋德犹豫了一下。 郑忻峰笑一下,说:“林厂长这么想,以后的包装厂,肯定更灵活,然后它还挂上了一块招牌,茶寮的招牌……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块招牌以后会越来越好用。还有,茶寮本身如果额外增加包装生产任务,咱们当年度也可以纳入绩效计算。绩效目标,一年一定。” 林晋德点了点头,仔细琢磨。 “林厂长不用急着做决定”,郑忻峰起身说,“合同上我的字已经签过了,一周时间,我等林厂长的签名和电话。” 林晋德确实当场做不了决定,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样起身说:“行,那我再考虑一下,一定尽早给郑总答复。” 两人握了握手,郑忻峰又向林家人告辞。 前后还不到二十分钟,他就离开了林家。 林家人把人送到院门口,回身。 林晋德第一时间征询大家的意见。 “基础加上绩效,这么高的工资。更重要还有那个,预期股份。”林存民老爷子背着手,悠悠说道:“这么好的条件,不可能一点压力都不给的。江小子这么做,合情合理。” 他在话里已经自动将这件事归为江澈的意思。郑忻峰的那点道行,怎么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不过在场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大哥,我的意见跟咱爸一样。”林平才主动说:“另外,茶寮眼看着就是艘大船,赶早能上去,是好事。” 林晋德沉吟一下,点了点头,转向林复礼问道:“复礼,你的感觉呢?” “我啊?”林复礼笑了笑,说:“我没意见。” 林晋德郁闷一下,习惯了。 这事他自己没想偏,没打主意万一完不成任务,能不能让江澈出面帮忙和郑忻峰说说情,但是林俞静大伯母这么想了。 “那,能不能让人帮忙说一下,咱第一年先把目标任务降一点?”她倒也没好意思直接说找江澈帮忙,虽然意思很明显。 不等林晋德说话,林老头先开口:“不能。” 这一整个晚上,他的解读和判断都是对的,也纷纷印证。 不过,他之前还说过一段话: 【现在就差一件事,只要茶寮那边能把那个黑心的制假作坊老板,叫什么黄老同的,送进去,判上两年,杀鸡儆猴。这事就整个圆满了,彻底立住了。】 他的这个考虑一样精确无比。 不杀鸡儆猴,制假代价太低,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人效仿。 但就是这件事,出岔子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运气槽攒久必爆 第二天一早,早饭时间。 酒店附近的早餐店,人都在,围一桌正吃早餐。江澈喜欢吃油条,但是本身体质容易上火,所以只吃了一根,就小菜正在喝白粥。 桌对面,昨天刚松了一口气的庄大县满嘴燎泡还没全消,但也不顾,吃得很欢。 “老庄你还真是一点牌面都没有啊。”闲着无聊,江澈抬头挤兑了正掰油条的庄民裕一句。 庄民裕闻言微微错愕一下,把油条放下,困惑问:“什么,牌面?” “哦,我的意思是,那些部门好像一点都不给你庄县长面子啊。”话头起了,江澈笑一下解释道。 这次的假辣条事件恰逢元宵节,年刚过完,江澈为了“修身养性”,没有具体参与——他主要是怕习惯使然,自己上去一不小心又把事情带偏了。 所有和媒体以及政府部门的接触都是由庄民裕和郑忻峰去完成的。其中报案的环节,一报几个部门,都是走的正常程序。 结果事情发展突然就有点不像话了。 虽然其他方面,情况都在按江澈最初设计好的方向发展,茶寮辣条翻身,甚至更进一步,都已经是可以眼见的趋势,但是在杀鸡儆猴这个小环节上,那只鸡,制假作坊的那个黄老同,居然进去不到一天就又重新出现在了街面上。 如果制假“成本”低到这个地步,那就不是儆猴的问题了,而是会反过来,再招一大群新猴——原本没打这个主意的人大概都会心动,行动,跟着做。 庄民裕现在和江澈已经很熟悉了,被挤兑也不生气。甚至他还学会了不搭理,啥情绪都没有的干笑一下,就低头继续吃东西。 这样哪行? 郑忻峰“咔嚓”咬断一块腌萝卜,插话进来拱火:“这不能忍啊,庄县长,庆州这些部门也太不给你这个峡元县长面子了。我要是你,我马上就去找刘副省长去,我跟他们拼了。” 他说着站起来,表示这件事必须愤怒,激动,躁起来。 庄民裕抬头冲他一笑,说: “那你去吧。反正刘副省长办公室的门,很可能你郑总比我好进。再不行你们还可以从茶寮把冬儿调过来嘛。” “至于我的面子,这里是庆州地界,省会城市,那些部门不给我一个九流县小县长面子,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倒是郑总你,我觉得这回是该让他们见识下你的手段和背景了。” “嘿嘿,想想你们以前坑我的时候……多猛。” 堂堂一个县长,竟然这样说话,而且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和郑忻峰“互拱”。 谢兴两口子都看傻了,这不是地位高低的问题,而是庄大县长和江澈、郑忻峰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太不像话了,竟然一点官腔都不打,一点官谱都没有。 就好像几个贫嘴的闲汉,在斗嘴。 郑忻峰被庄民裕堵了回来,无奈坐下,扭头小声跟江澈抱怨道:“拱不动他,老庄已经滑不溜秋了,现在……唉,都是你给弄的。” 江澈想了想,点头承认,说:“所以我之前跟你说了嘛,咱们得改,我先开始改。” 他考虑自己身为一个伟大的重生者,不能再这样下去,也考虑这一年带歪的人,已经实在有些多了。 不过当场还好,当场虽然老郑和老庄已经一个很歪,一个小歪,但是还有四个并没受太多影响。 这其中赵三墩和柳将军两口子属于个人属性特别刚,特色特别强烈的那种,江澈也带不太动他俩。 谢兴夫妻俩则是因为来得晚,还没受太多熏陶。 “事情具体什么情况,查清楚了吗?”江澈打算了解一下。 昨晚出去调查情况的谢兴夫妻俩点头。 谢兴妻子说:“嗯,我们昨晚出去打听了一圈,还去了黄老同那边村里,把事情都问清楚了。” 谢兴把话接下去,把事情按照他的整理陈述了一遍。 江澈听完,禁不住有些光火,“你是说,黄老同的老爹,替他把事情认了?” “是这么一回事。”谢兴点头,接着解释: “据村里人说,老头有七十多岁了,双腿瘫痪,之前不被儿子儿媳待见,都是跟着黄老同嫁在邻村的一个妹妹过日子。 前阵子报纸曝光假冒辣条事件后,黄老同就在村里放话,说不是大事,查不着他,不过谁家敢举报,他就杀谁全家。 总之他态度很嚣张,也没停下生产,只是把开工时间换成了晚上,然后突然有天把他这个瘫痪的老爹从妹妹家接了回来,说是要尽孝。 但实际上只是把他扔在那个制假作坊,让老头坐那帮忙给辣条剪断。 当时附近村民都以为,他只是图一个信得过的免费劳力。 后来,前天晚上,公安根据咱们的举报去抓人的时候,把父子俩一起带了回来。其中他那个老爹,听说是自己死活硬要跟上警车的。老头到了局里以后也不多话,就死认,说这事是他的营生,儿子啥都不清楚,只是被他叫来帮忙。然后就开始要死要活,几次差点一头撞死在公安局。 黄老同自己也是这番说辞,一点不差。 这样,公安也没辙,我猜大概主要懒得烦了。最后好像说,只是让黄老同替他爹交了500块罚款,就让先回去了。至于他有没有私下打点,不清楚。” 一段话说完,在场剩下几人表情各异。 “畜生。”庄民裕忍不住骂了一句,因为事情很明显,老头的一举一动,都是黄老同这个当儿子的教的。 “老头大概也是爱子心切,被他哄的。”谢兴妻子的神情里同时夹杂愤怒和同情。 江澈沉吟了一下,有些郁闷说:“其实目前阶段,相关部门对于假冒伪劣的打击力度本来就很低,观念上也够不重视……” 他没敢说,其实这几年国家、社会整体上对于假冒伪劣的态度就是很宽松的。当然这也是特定阶段下没办法的事。 “我原先只是以为这次有媒体报道,又有孩子肠胃炎进了医院,好歹能送他进去呆两年。”江澈继续道:“想不到黄老同会来这么一手。这么一来,公安的同志一方面可能还是觉得事情不大,另一方面,又嫌麻烦……大概确实不会去较真。” 江澈发言完毕,一向拿主意的人这回并没有拿出任何主意…… 郑忻峰扭头看了看他,催促道:“继续说啊,你还没说怎么办呢。总不能就这样让他在外面晃荡,屁事没有吧,这样说不定过几天,外面做辣条的设备就要脱销了。” 他说的情况是在场每个人的担心,江澈自然也清楚。 可是,能把他怎么样呢? 赵三墩站起来,有些兴奋道:“澈哥,这事交给我去办吧。不就是要吓住人么?这种事很简单的。” 江澈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三墩你现在也是快当爹的人了,以后收着点,遇事别老想着暴力。” “就是”,郑忻峰立即接上说,“这事用暴力不合适,放心,老江会挖坑埋他的……对吧,老江?” 江澈犹豫一下,摇头,“还是慢慢来吧,反正他也不跑,事情不急的。最好,咱们能收集证据,再让那些被假辣条坑了的孩子家长出面作证,再报一次案。” 他说得有些犹豫,但是很平和。 “……”郑忻峰看着江澈,一脸的难以置信,“不是吧,你又变风格了?我认识你一回不容易啊,老江,现在好不容易有点适应,你能不能别老变来变去?” 郑书记这番话,除了江澈和他本人,其他人是不可能听懂的,就算勉强有个了解,也绝对无法体会这里头郑书记一次次差点被逼疯的心路历程。 早饭后,回酒店的路上,郑忻峰突然把江澈拉到一边,小声问:“你前几天说那番话,不会是认真的吧?” “什么话?”江澈一下没反应过来。 郑忻峰两手一摊,说:“你自己说的啊,那什么,就从这回开始,咱们依靠舆论,依靠法律,走正道,走光明大道……这么假的话,我以为你跟我闹着玩呢。” 江澈被提醒了,坚决说:“我是认真的。” 郑忻峰被噎住一下,不忿道:“认真你大爷哦,现在外面谁跟你这样玩啊?别闹,你突然想讲回理我没意见,可你不能认死理啊,老江。这事咱们已经按常规去处理过一次了,结果就这样,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你还要按原样来一遍?咱们先不说这样有没有用吧,就这件事情本身,它只要拖长了,最后结果不管怎么样,咱们要的震慑效果都没了,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一点江澈当然也懂,他有些无奈问:“那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郑忻峰愣一下,想了想,没想出来,“可是这不是你的特长吗?我的话,你自己想想,我哪次不是事后才知道的?反正我肯定配合就是。” 听到这,江澈一直给自己灌输“光明正义”的大脑突然条件反射了一下:“要不,想办法给刘副省长或者别的哪个领导家里的孩子……偷偷吃两包假冒辣条?反正也就拉拉肚子。” “……”郑忻峰眼睛顿时一亮,一拍大腿,“好,好主意。老江你果然是这方面的天才,这事我来,我调两个生面孔去办。” 被郑总表扬的时候,江澈其实正在想——这馊主意,它哪来的?为什么这么顺溜?我一下就想到了,不对,我好像想都没想。 “等等,等等。”江澈回过神来的时候,郑忻峰已经开在掏大哥大了。 江澈连忙一把给他按住。 “这主意不太好,你先别急,我再想想。” 这句话是为了暂时安抚住郑忻峰说的,但其实,江澈也是在跟自己说话:不可能啊,我的光辉重生路,难道它真的就扭不回来了? 不行,我要光明正义高大上。 …… 事情就这么被耽搁下来,时间又过了一天,黄老同彻底放松,得意洋洋到处晃荡,造成的影响很不好。 但是江澈的“正道方式”进行得并不顺利,证据收集依然不够,而且那几个拉肚子进医院的孩子的爸妈,态度也很不坚决,听说能赔钱,他们很积极,但一听说还要出面作证,报案,他们就开始往后缩。 “只是想正正当当的处理一件事,有这么难吗?难道真的要让人把冬儿送来庆州,去走刘副省长的门路?多大点事啊,总不能老这么干吧……” 江澈有些郁闷,觉得自己很衰。 事实上,江澈当然不衰,去年春节前后,他重生伊始的那段时间,运气简直好到爆炸,招雷雷就响,缺钱就有人上杆子送,两次购买认购证也都出奇的顺利,另外,他胡说八道,屡说屡中…… 这种好运一直持续到认购证第二次摇号,他的运气槽才被清空。 从那以后,江澈基本就没靠过运气了,每件事,他都是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努力”解决的……就是郑忻峰说的那种“天才”。 所以,他的运气槽其实又已经攒了很久了——运气槽攒久必爆! 只是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这次攒久必爆,爆出来,会是这样,这么恐怖。 …… 另一边,一样对这件事极为关注,等着看结果的赵武亮,正闭着双眼,皱眉思索。 “这不对啊,这要是一个真的乡镇农民企业家遇上这种事,选择这么办,落得这么无奈,那很平常。”他想着:“可是师父,韩立,他竟然也拿那样一个浑人毫无办法,现在还在到处找证据,想着再报案,怎么可能?” 江澈在这件事情上的表现一点都不像一个能引雷的气功大师。 赵武亮觉得自己的怀疑很可能是对的了——那个九转金身功,是假的,什么韩立大师,招手引雷,灭人贩子,灭王宏,通通都是假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他就可以欺师灭祖,不顾韩立之前的警告,编个故事一脚踢开他,然后通过踩他,去向特异功能界投诚,表忠心,再然后继续当他的大师,骗他的钱。 “那个人,是叫黄老同,对吧?”想着最后再确定一下,赵武亮睁眼,对弟子问道。 “是,我们打听过了。”弟子回答。 “看见过人吗?有没有什么特别?”赵武亮再问。 “看见过,没有特别,就跟我以前见过那类在街上晃荡的,有些浑的烂人一个样子。”弟子答完,又说:“他这两天,就整天瞎晃荡,到哪在哪吹,说没人能动得了他。” “这样……”赵武亮话梅往下说,低头想了想。 抬头,赵武亮已经拿定了主意,他说: “那咱们这么办……再等两天,等到确定那个黄老同不会出事,咱们就回去,然后加大宣传,继续办气功班。” “这个太师父既然说了那些话,自绝于气功界,又没真本事,咱们索性就把他撇了。你们以后跟着我好好干,等这次回去,先每人每月加一百块工资。” 几名弟子顿时兴奋不已,纷纷说:“谢谢师父。” 赵武亮看了两眼,自己也跟着笑了,只要确定韩立大师是假的,他心头长期压抑的那块大石,那份恐惧和担忧,就能彻底放下,从今以后就能安心当他的气功大师。 “这样,这两天,咱们除了跟他,另外好好跟一下那个黄老同。”随手一指,赵武亮点了两个人吗,说:“小文,小黄,今天先你们俩去。” 两名弟子点头应是。 “知道他在哪吗?”赵武亮问。 “知道,早上我们去看过,他去城郊钓鱼了,现在应该还在那。”弟子回答。 “那去吧。” “是。” 第二百四十九章 真的是雷 郑忻峰想不通了,站在他的角度看江澈,江澈不是一个会犯轴的人,至少这一年多来他不会。 但是这回,很明显,他就是在犯轴,毫无道理地突然自己跟自己卯上了。 过往更困难的情况,更难对付的人,他都能轻松解决,这回却莫名其妙被一个根本算不上对手的浑人难住,这只能说是他自己的问题。 事实上,恰恰就是因为黄老同不算对手,这件事乍看起来也没什么难度,江澈这回才特别坚持。 他在跟自己较劲:我还就不信了,一不玩浑的,我就连一个“无赖混账”都搞不定。 不过,在目前整体环境下,一个假冒伪劣的罪名而已,确实很难钉住人。反过来,黄老同玩的这一手,让半瘫老父拿命去死顶的下作手段,倒确实能恶心死人。 “我听说那个黄老同这两天特别悠哉,没事就到处乱逛,乱吹”,郑忻峰被气得冒火说,“哥们已经快被气死了,你到底有主意没有?” “是不能让他这么逍遥下去。”江澈想了想说道。 他其实也恼火,这事发展成这样,黄老同现在在外表现出来的姿态,已经跟冲脸嘲讽没什么差别了,实在有些憋屈。 听到这一句,郑忻峰顿时眼睛一亮,“弄他?” 江澈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咱们从茶寮喊些人过来,然后每天去一个公安局、派出所,就说是自己吃了假冒辣条得了病,要报案。这样每天报一次,看他还能多逍遥。” 郑忻峰脸上期待的神情顿时垮掉,失落道:“就这破主意啊?那还是算了吧。这样搞的话,还没等恶心死他,茶寮就成笑话了。” 带着几分无奈,郑忻峰离开了江澈的房间,回自己屋。要不是这两天江澈都让三墩盯着他,不许他乱来……他早去学校给领导家的娃儿们投食了。 现在这情况,老郑有些心灰意冷,他决定什么都不折腾了,埋头睡觉。 郑忻峰走后,江澈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会儿,没想出办法,有些郁闷。 他估计这事还得折腾几天,空耗着也不是个事,索性先把“给石教授送土特产换高考加分”那件事办了。 从包里找到在盛海拿到的纸条,电话打过去。 “这么些天都没接到你电话,我还以为你忙到把我这事忘了呢?” 电话那头,石教授说话的意思,应该是知道江澈已经去过盛海,拿到电话了。 而且好像还知道江澈已经回南关,就呆在庆州。 “不会的。”江澈本意接下去是想说,我现在去找你,但看一眼窗外,天色阴沉,冷风阵阵,像是就快要下大雨的样子,于是改口道:“石教授在哪里,我明天去找你。” “明天的话”,石教授顿了一下,问,“那个,禅林寺你知道吗?就在庆州市区。” 江澈没听说过,但是既然是个寺庙,在市区,他说:“我应该能找到。” “那就好,那明天可能要麻烦你到那边找我了,实在抱歉,我这里时间非常赶。”石教授十分抱歉说:“寺庙就快要清空、封拆了,我还有很多数据没收集完整。” “理解。”江澈说。 “谢谢。”石教授语带笑意。 …… 庆州城郊,不大的一条河,一处河湾,冬日里枯败的水草黄的黄,黑的黑,一丛丛光秃秃扎在近岸处。 五十四岁的黄老同手握钓竿坐在岸边。 制假作坊暂时不能开工,半瘫老父留着也是白耗粮食,而且累赘,黄老同一早已经叫妹妹和妹夫先来把人接走了。 妹妹来接人的时候劝了老父亲几句,还跟他这个大哥吵了一架,当众把他打的主意都给揭穿了。 村里现在议论的不少,但是黄老同根本不在意,他要是会在意,当初就不敢把瘫痪的老父亲撇去妹妹家了。反正老头好骗,满心满脑子都是儿子,回头需要了,去认个错,说几句好话,老头照样会回来,拿命替他扛事。 不想在家里呆,乐得在外面露脸吹嘘,“谁都动不了”的黄老同一早扛了鱼竿,骑车出来钓鱼。 说到鱼竿,黄老同以前用的是普通竹竿,跟大家一样。不过这回鸟枪换炮,做假辣条赚了不少钱,黄老同现在手上的这根鱼竿是新买的,据说是日苯进口的高级货,黑漆漆一根,不单看着精美,而且可伸缩,韧性大。 别人的竹竿只能甩到岸边几米远,他的能甩到河心去。 这一上午,大鱼上了好几条,而且附近在钓鱼的人差不多都过来看过一遍,啧啧称赞,黄老同感觉很有面子。 天色突然一下变得很阴沉,冷风一阵阵地刮,看样子要大雨了。 沿河钓鱼的人不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在河岸后边几十米远里的小树林里,奉师命出来盯梢黄老同的小文抬头看看天色,有些担心,他和小黄出来没带伞,这要是一会儿下大雨,他们还得跟着黄老同,估计得淋一身透湿。 “没劲,还不如盯梢看太师父谈恋爱呢。”小文一边看着远处,一边说。 “是啊,是啊,就这么蹲一上午,看一老混蛋钓鱼。”小黄则是一边专心地看着手上那本名为《李元霸之死》的连环画,一边随便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他们已经盯梢快三个小时了,黄老同就那么一直坐在河边钓鱼,一点异常也没有,两人最初的那点儿紧张感和专注度早就一起被消磨殆尽。 “看样子要走了。”小文拍了一下小黄肩膀。 “是吗?”小黄随口回应,他手上的连环画还剩几页没看完,舍不得放下。 几十米外,大概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钓鱼人骑车快速从路上经过,扭头喊了声:“老黄,你还不走啊?马上下雨了。” 黄老同没扭头也不应声,他正咬牙使劲呢。 手上的钓竿拉了个很大的弧度,鱼线绷得很紧,但还是完全被拽进了水里。 远处河心,水面噼啪啦冒响,水花和波浪动静都不小。 看见背鳍了,大鱼,大青鱼,少说也是十斤以上。 黄老同很兴奋,这都准备收竿走了,还上了这么大一家伙,这运气。 拉不太动,要是一般竹竿,这会儿大鱼没准就跑了,但是手上的进口鱼竿韧性极强,黄老同试探了几把,确定它崩不断,又见天色越来越暗沉,心里着急,索性也不溜了…… 跟鱼拼死力气,他使出吃奶的劲,死命往上提竿。 “干。” 手上拉扯的劲道突然一松,黄老同知道,鱼脱钩了。 鱼竿绷紧的弧度快速回弹,加上黄老同手上的气力来不及收,一下,鱼竿、鱼线连同鱼钩一起几乎甩到天上去,黄老同亏得是脚下扎得稳,双臂高举,死死握住,鱼竿才没有脱手。 另一边。 小文一边看着,一边催促小黄,“别看了,别看了,快收起来。” 小黄翻完最后一页,心满意足:“行行行,好了,走了是吧?” 他一边把连环画收进口袋,一边扭头朝远处黄老同所在的位置看去。 “砰。” 其实是没听见声音的,但是有些画面,会让人自动脑补出声音…… 比如,突然间“一团气雾状的光”在某个人身上炸开来,耀眼的光闪了一眼,跟着似乎有火,火光在人身上闪现,一瞬即逝,人倒下。 小黄整个人僵在那里,手中的连环画落地。 “你,有听到雷声吗?”他的目光停留在远处,呆滞问道。 “有听见响,不知道风还是雷。”小文一样目光呆滞,说完喉头滚动,干咽下一口口水。 “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 回答他们的是噼里啪啦的雨点声,雨下来了,一颗颗砸在树叶上,响声很大,脸上一凉,稀疏感觉到雨点……很快,密集的雨点开始劈头盖脸。 “跑啊!” 小黄拉一把小文,撒腿就跑。 小文愣一下,果断跟着跑。 怕,怕什么不知道,但就是害怕,两人像是疯了一样在雨里狂奔。他们刚刚目睹了一个雷,那个雷劈死人了,被劈死的那个人,叫做黄老同。 黄老同最近惹上了一个人……小文和小黄的师父的师父。 师父今天叫他们来,就是在准备欺师灭祖之前,最后确认一下,看黄老同会不会出事。 现在,黄老同出事了…… “他知不知道我们也在这啊?”小黄在大雨里抹了一把嘴巴,含糊说道。 “他?谁?”小文问。 “太师父!”小黄答。 “……我怎么知道?”小文带着哭腔大声喊。 从河边一路跑回来,再沿土路一路狂奔,两人已经浑身湿透,泥泞的路面让他们耗尽了力气。 看见一间孤零零在路边的小卖铺,小文喊:“不能再跑了。” 小黄问:“为什么?” “没力气了,还有,我们不能呆在雨天下……雷。快,往小卖铺跑。”小文说完急转弯。 小黄一琢磨,好有道理,赶紧跟着转弯。 小卖铺老板娘是个好心人,热情地把两人让进屋,没衣服给换,但是给了毛巾,倒了热水…… “瞧你俩冻的,这抖,脸色都青了。”老板娘说:“可我这也没男人衣服,你们说可咋办?” “没事”,小黄诚恳说,“婶,没事,你这让我俩躲一会雨就成,我俩身体好,不怕冻……我们,其实是吓的。” 老板娘好奇一下,“什么吓的?” “河边,一个雷,劈死人了。”小文接话。 老板娘笑骂说:“胡说,哪有这种事。” “是真的,我俩亲眼看见的,一个雷劈身上,冒火光……死了。”不知道是否因为惊恐过度,急于倾诉,小文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大婶描述刚刚那一幕。 小黄反应过来,连忙拉他一把,制止他说下去。 …… 赵武亮一夜没睡,早饭也没吃,熬到上午快十点,很疲惫,但依然不敢入睡。 真的? 假的? 怀疑是早就存在的,要说让赵武亮不信师父会气功,他做不到完全不信,但要说让他现在还相信师父真的能引雷劈死人,其实也不那么容易。 怀疑已经太深了,尤其通过最近的观察,赵武亮除了还剩一丝不安,几乎就已经确定“师父”是假的,只是普通人。 所以,在小文和小黄回来说了河边的情况之后,带着惊恐、不安,怀疑,赵武亮纠结了一整夜。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赵武亮起身开了门,小文和小黄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早报。 “师父,你看这个。” 小文把报纸摊开,递到赵武亮面前,小黄在旁伸手指了指上面的一条新闻。 赵武亮低头快速扫了一眼。 【昨日……城郊……雷击……54岁黄姓男子……死亡……记者采访……附近村民亲眼目击……一声响雷……身上火光……】 赵武亮整个人僵在那里。 “师父,你看,不光我们看见了,还有别的村民也看见了,而且看得比我们还清楚,真的是雷……黄老同,被雷劈死了。”小文说话的声音有些急切有些颤抖。 自己看见了都不敢置信,但是有别人的现场目击佐证,小文和小黄现在完全确信,自己俩没看错。 他们当然不知道,记者采访的那位所谓目击的村民,是一间小卖铺的老板娘,一个大婶。大婶们总是很会讲故事,很乐于讲故事,并在其中显得重要的。 “怎么办?师父。”其余弟子赶来,问。 一丛丛惊恐的目光落在赵武亮脸上。 赵武亮内心在挣扎,痛苦地挣扎,他已经信了,但又不想相信……因为一旦相信,他就必须接受师父之前让人传的话,那个警告,他的财路就要断。 “他现在人在哪?”忍住恐惧,赵武亮问。 “早上出门,去了禅林寺。”一名弟子回答。 “禅林寺?” 赵武亮嘀咕一声,师父终于跟这些道啊,佛啊什么的扯上点关系了。他一早去寺庙干嘛?劈死人了,去烧香祷告,忏悔一下?青云门听着是道派吧? 弟子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还以为他在疑问,忙解释道:“我回来的时候打听了,说是在庆州挺有名的一个寺庙,很灵验,还有高僧住持,一次开光要好几百块。” 赵武亮点头,跟着整个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好一会儿,才抬头:“走,去看看。” 这是他最后的勇气和挣扎了。 中午十一点稍多,赵武亮终于找到禅林寺,他趴在寺庙一边的一处小坡上,看着院里的江师父。 江澈坐在一张石桌旁,神情淡定,正在吃斋饭……同桌的有一个老头,一个老太,还有一个姑娘,和师父谈恋爱的那个。 赵武亮当然不知道,江澈现在其实还不知道黄老同已经死了,而且死得那么离奇。 第二百五十章 赵武亮的抉择 江澈这天早上出门是八点多,跟出租车师傅说了“禅林寺”,师傅轻车熟路,开车的同时顺便还说了些相关见闻。 一座传承两百多年的古寺,香火也旺盛,竟然就这么拆了。 到地,江澈才发现这地方他前世来过,好像是栋综合大厦。但那是几年之后的事了,此时呈现在江澈眼前的依然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寺院,黑瓦屋檐,香火味道,院内古木参天。 93年的政府领导大概还不知道,如果留住它,未来能为城市带来的文化旅游收益,其实很可能并不逊色于建设一座cbd。 这几年间,会有很多地方做下类似的事,未来追悔莫及,但做决定的领导,早已升迁离开。 卵石步道,青石圆桌,一路流水浅池,假山绿树,人在其中,心泰神安。 江澈边问边走,找到一处偏殿……看见林俞静爬在屋檐上。 江澈总算知道昨天石教授电话里笑什么了,还有他为什么知道自己最近都在庆州。 过了开学时间,林俞静还没回校报到,就是石教授和阮教授老夫妻俩给她请的假。 “我们俩是假期里临时赶来,来不及带上研究生。在庆州这边也没什么学生,只好把林同学喊来帮忙了。”石教授看见江澈,走过来站他身边解释。 江澈不太高兴地“哦”了一声,目光牢牢盯着屋檐上的那个身影——这丫头毛手毛脚的,爬这么高,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 每一声瓦响,江澈眉头就紧一下,但是不敢出声。 石教授察觉了,惭愧一下说:“我俩年纪大了,这些爬高走低的事,林同学都抢着做。还有,她的那个相机,也派了大用场了。” 江澈点点头,说:“那石教授将来做这个课题,得算她一份吧?” 大师还真是实际又直接,石教授错愕一下,笑着说:“会的,会的。” “那就好。”江澈可不是付出不求回报的人,这种事林俞静不懂,他懂,一个专业类学生如果在大学期间就能参与一些重要课题,那对她的未来是很有好处的。 屋檐上,林俞静听见声音,扭头看下来,看见江澈,嘴角一翘,开心地笑起来……她昨个儿就知道今天他会来了。 “别乱动,别乱动。”迎着她的目光,江澈连忙先把人稳住,然后说:“你小心点,先下来,这些事换我来做。” 林俞静笑着说:“我很厉害的。” 江澈板着脸说:“厉害你头。”他走过去,扶住梯子,不由分说道:“快,你先下来。” 见面就被教训了,可是林俞静突然觉得有点幸福啊,乖巧听话地下到一半,被江澈双手托着腋下,一把抱了下来。 哎呀胸边边被摸到了,可是他竟然好像完全没察觉…… 站着,林姑娘有些脸红,不是害羞,是怒气升腾。 石教授和阮教授机智地双双背过身去,装作没看见。 这一上午时间就是这么过去的,江澈爬高走低,帮石教授测量数据,林俞静走哪跟哪,帮他扶梯子,站地上给他拍照……各种奇葩姿势。 石教授老夫妻俩安静跟着,指点方位,记录数据。 午饭,四人吃的是寺里的斋饭,江澈发现竟然意外的可口,但听说已经是最后一顿了,吃完这一顿,僧人们就要散去,另寻寺庙寄身。 …… 赵武亮就是这个时间点来的,前面的都没看到,就看到江澈吃斋饭了。 很快,他又看见僧人们出来,收拾了碗筷,上了茶。 江澈坐在桌边喝茶。 “师父,咱们到底看什么?”一名弟子紧张问。 是啊,到底来看什么,赵武亮自己也不那么清楚。他这段时间来对于韩立大师的心态其实一直很混乱,真的假的,假的真的……一团乱麻。 昨天,小文和小黄回来说过后,他怕,但是还抱着一点希望,觉得两名弟子很可能跟自己当初一样,因为固有印象,看岔了,把幻觉当了真相。 可是今早的报纸已经印证了徒弟的看法,原来不光他俩看见了,还有村民现场目击,看得更真切……所以,黄老同真的就是被突然一个雷劈死的。 要知道赵武亮本身曾经可是一个连气功外放,托举卫星都相信,还曾花费数年时间到处拜师求艺,渴望学到真功,练成特异功能的人。 想不信,敢不信? 太难了。 “真的……真的有真功?”赵武亮的脑海里,当初盛海滩小公园的那一幕重新浮现,他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状态。 “韩立,江澈……你到底是谁?”这是赵武亮最后的不甘了。 正纠结着,一名弟子突然指着下方寺院道:“你们看,那些和尚在干嘛?” 众人闻声望去,很快,个个一脸迷茫。 因为下方的寺院里,僧人们陆陆续续背着大小包裹走出房间,然后走到江澈面前,单掌行礼,点头问候,然后离开。 就连白胡子尺长的老僧都一样,被搀扶着,安静离开。 “和尚们好像全都走了……”一名弟子说。 “废话,都看着呢。”另一名弟子说:“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走,这么好的寺庙,就不要了?” 这一问,问得剩下的人心思全都乱了。 “难道不是寺庙被人占了?”小黄脸色愁苦道。 是啊,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为什么僧人们会不要寺庙,而且看起来连被迫离开都不敢有一丝不满? 听说这寺很灵验,听说这寺有高僧。 可是,太师父来到这里,吃了顿饭,小僧高僧全部当即弃寺离开,而且离开前,还要跟他行礼。 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 “师父,我们走吧。”小文连续两天神经被冲击,扛不住了,带着哭腔恳求道。 赵武亮也在疯狂脑补。 脑补结束,他相信,如果自己再不顾警告,这样骗下去,师父总有一天会找上自己。 终于,他说:“走。” …… 赵武亮走了,这一回从盛海开始,他带人盯梢江澈差不多有十天。 十天时间,江澈丝毫没有察觉,不知道自己被盯梢,不知道赵武亮出现过,当然,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假冒大弟子”都砍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有着怎样艰难和恐惧的心路历程。 大概半个月后,已经回到茶寮有些天的江澈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是寄到希望学校的,上面没有收件人姓名,也没有寄件人姓名。 信里只有一张报纸。 报纸上的内容: 一、九转金身功赵武亮大师秉承师命,退出气功界。 二、赵大师退出之前,向希望工程捐款一百万。 三、与韩立大师一样,赵大师一去,不知所踪。 江澈看完报纸,满头雾水,他只知道这封信肯定是赵武亮寄的,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沉默许久后突然甘心这么做……江澈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赵武亮能突然醒悟,退出,而且捐出了大部分假传气功骗来的钱,江澈还是满意的。 他觉得这小子品行还不错。 捐了一百万的赵武亮身上还剩有三十多万,回到家乡,妻子终于生下一个儿子。 等到孩子满月,他就带着一家六口离开了老家,跨越几个省,换了一个不算繁华的地级市停留。 后来,他又用妻子的名义注册了一个批发部,主营零食,其中,也包括茶寮辣条。 关于韩立大师,关于自己的气功生涯,关于这一年多时间里发生的一切,赵武亮全部切断,隐藏,除了他依然保留着一本纸册——那是九转金身功唯一的原本。 …… 当然,此时身在禅林寺的江澈还不知道这一切。 和尚们走后,寺庙彻底变得冷清,江澈的情绪有些被感染,石教授夫妻俩和林俞静也一样,都有些低落。他们没有立即开始接着测量,虽然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一个人从院门口走进来,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第二百五十一章 葫芦娃 来人自然是郑书记。 郑忻峰顺风车坐惯了,这两天被江澈无来由的固执气到憋火,尤其昨天那次聊完后,开始赌气,不再理会这件事。 今个儿睡了整一上午,起床还是气,老郑也没去找江澈,自己去了酒店餐厅,准备吃午饭。 餐桌旁边有个报刊架,他随手拿了两份报纸翻看,翻着,翻着……整个人僵住。 “郑先生……郑先生……那个,请问您需要点菜吗?” 好几分钟了,贵客突然像是死了一样,侍应生也不敢去探他的鼻息,只好走近,恭敬地小声询问。 郑忻峰怔怔地看着那份报纸,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点个雷哦。” 侍应生愣住一下,“雷?” “不是。”郑忻峰扭头,像是跟朋友对话,亲切问道:“哎,你相信世界上有特异功能吗?” 话题转换太快,侍应生一下没接上来。 郑忻峰也不等他回答,拿上报纸起身,离开座位,错身而过的时候,抬手拍了拍侍应生的肩膀,语重心长: “得信啊,说不定你妈就会。” 走出去两步,反应过来这话容易让人误会,郑忻峰回头又解释道:“我的意思,不一定是你妈,也可能是你爸,总之是你身边的人,他们可能就会……就算他们告诉你他们不会,你也不要相信。知道了吗?” 侍应生木木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找不到江澈,这家伙平时也不爱带大哥大,郑书记找人打听了一下,问出来他一早出门,去了一个地方,叫“禅林寺”。 午饭也不吃了,郑忻峰打车直奔禅林寺……至于心情,很难表达。 在黄老同这件事情上,江澈的表现确实太奇怪了,突然就说什么不用手段,就这么拿一个街头混蛋没办法,一直拖着,这一点都不江澈。 所以,他其实早就想好了这回简单粗暴? 那么黄老同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么? 是了,他不孝,拿亲爹的命给自己顶罪,按古来话说,就是应该天打雷劈的。 这么一想,一切事情,包括江澈的异样,才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实话实说吧,你去年寒假放假前那阵子,是不是有什么奇遇?”这是郑忻峰平静了一路,想了一路之后,预备见面要问的话。 换一个时代,这样的思维肯定是不存在的,但是这会儿,不说气功和特异功能,就说武侠小说的流行,多少人都还信以为真呢,相信有内功,渴望有奇遇。 离家出走去少林学易经筋的孩子都成千上万。 郑忻峰回忆许久,记起来去年寒假前,室友们一起去爬山,江澈似乎消失了有十几分钟……难道他那回跟段誉、张无忌一样,掉下山崖,得到什么了? 不然这一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真的完全无法解释,一个身边再熟悉不过的朋友,突然就不可思议起来了,不往玄虚了想,还能怎么想? 找到江澈了,不过,郑书记没爆发,他一眼看到了四个人。 关于江澈身上气功大师韩立这重身份,此时在场的几人,石教授老夫妻俩根据上次见面的判断,认为林俞静还不知道,不知道郑忻峰知不知道;林俞静知道郑忻峰知道,以为石教授和阮教授不知道;郑忻峰以为全天下就他和褚涟漪知道。 “老郑,你怎么来了?”此时的江澈哪里知道,自己恍恍惚惚,已经先把赵武亮吓崩溃了,看见郑忻峰面色有些古怪,还问:“你很奇怪,怎么了?” 我奇怪,我怎么了?郑忻峰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出来,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话不好说,郑忻峰直接走过来,把报纸上那一页摊开,放在江澈面前。 “光明……正义……高大上。”坐下,他用不太熟练的临州方言小声嘀咕。 江澈莫名其妙,低头看了一遍报纸,抬头,张口,结舌。 死了个人,被雷劈死的,村民亲眼目睹,详实描述,不好怀疑。而且那么巧……被劈死的这个人,叫做黄老同。 “我是不是有系统?”接下去的第一反应,江澈摸自己的身体,在脑海中拼命召唤……“杨永信,你出来,永信系统,雷电法王系统……你在吗?” 系统不搭理他。 “赵三墩……混蛋。”第二反应,江澈想找赵三墩,问这事是不是他干的,但是立即又反应过来,事情如果是三墩做的,他绝不可能故意去制造什么雷击的假象。 完全解释不通了啊。 就他纠结这一会儿,一旁的林俞静,石教授,阮教授,也都把报纸看完了,这几天关于茶寮辣条的报道。他们也都是看过,关注过的。 一时间,四双眼睛全部直直盯在江澈脸上。 “那个……这个,我要是说,跟我没关系,你们会信吗?”江澈有点结巴,不太自信问道。 石教授和阮教授都没有反应,他们是大学教授,党员,懂科学的人啊,换个说法,石教授相信九转金身功能强身健体,认为江澈懂一些古老秘方,但是对于引雷这件事,一直持怀疑态度……但现在,他们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正在动摇。 林俞静在想:“哇,好神奇啊。” 郑忻峰看看情况,大概也明白了,在场的都知道,那就不必藏着掖着了,他问:“问题你自己信吗?你是不是想跟我们说,这事是巧合?” “嗯。”江澈点了点头。 郑忻峰两手抱胸,看着他,说:“那还真巧啊。” 石教授和阮教授互相看了看,起身,走开回避。 林俞静自己研究了一会儿,突然仰头看着天空,抬起一手,并指,“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 “你别乱念啊。” 两个人异口同声,一个是郑忻峰,一个是江澈。 江澈说完自己都愣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 郑忻峰立即扭头看他,审讯官的眼神,福尔摩斯的语气:“你在怕什么?” “我……”1993年的媒体,故意跟读者开玩笑的可能是没有的,江澈想了想说,“可是我最近也没念这个啊。” “你上次教我的时候念了的。”林俞静接话,有些不安说:“然后,我最近也经常念。” 郑忻峰说:“反正我没念,你们自己俩看是谁干的。” 不可能啊,江澈一年多坑来骗去,第一次把自己弄懵逼了。 “你们先别着急啊,我捋捋……” 关于人被雷劈死,不是没有,江澈前世在手机浏览器看新闻的时候,也被“震惊”标题吸引,点进去看过。 本国和其他国家的情况不清楚,零星有,但是没看到过集中报道,倒是大洋对岸的米国有过数据统计,雷击死亡的案例,20世纪前半段,每年少说三四百人,中期以后变少,但是一年三十个左右还是有的。 当时看新闻,江澈还好奇过一事,为什么被雷劈死的百分之八十以上是男性?从身体结构来说,那什么……它又不是长在头上。 就是因为这一下好奇,让江澈现在对那条新闻还有些许印象。 努力又回忆了一下,找到一个突破点,江澈说:“那个,我以前有看过一篇国外的报道,人和动物被雷劈死的情况,其实并不罕见。其中死于钓鱼的,最多。” “所以你是想说,黄老同钓鱼,被雷劈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郑忻峰反问。 “嗯。”江澈也没别的可说了,这事诡异到他自己都心生怀疑。 “你信吗?”郑忻峰转头问林俞静。 林俞静晃神一下说:“不知道。” “那你男朋友会引雷,你作何感想?” 感想?好莱坞漫威系列还没进来的阶段,这玩意要类比,要把想象具体化,有点难,林俞静努力想了想,总算找到一个对应形象,想象了一下,说: “有一种找了个葫芦娃当男朋友的感觉。” 第二百五十二章 真相 沿着禅林寺黄色的侧边墙,一路树高,银杏、菩提、青檀、七叶。 脚边文殊兰、黄姜花、缅桂和地涌金莲,都还不是开花季节,石教授两手背在身后,不时低头辨认,阮教授走在他身侧,伸手托着他一边手肘,老夫妻俩并肩缓缓而行。 其实十分好奇,十分想听,但是他们本身的素质决定了,老夫妻俩还是礼貌地选择回避。 “这事你信不信啊?”终于,阮教授没忍住问。 石教授苦笑一下,“说信吧,总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但要说不信,又根本没法对自己解释,巧合再巧合,这巧合也太大了。而且整个学术圈里,立场相信的人其实一点不少,我想总不会全无理由的。” 石教授一番话,终究是没说出个答案,但是阮教授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就是无法分辨。 “那就不分辨了。”换了个话题,阮教授突然一脸慈爱地笑着说道:“我这一天看下来,一个懵懵懂懂的姑娘,一个高深不知的少年,凑一块儿,真有趣得紧。” 石教授点头,说:“可不是,要是换一个心思太密,啥事较真想多的姑娘,这日子怕就过不下去。今个儿我不懂你了,明个儿捉摸不住了,再远些个,担心就多了,就得出嫌隙。” 阮教授笑眼看老伴,歪一下头问:“那我呢?” 妻子突然这么一问,石教授迅速警觉,认真说:“你不一样,咱俩之间我听你的,敬你,信你,你是我的福气。” 作为20、30年代生人,一起经历了太多风雨,情感早已经成了默契,两人之间很少谈论这些,这一句,石老头说得诚挚带感慨。 阮教授满意了,没有言语表达,更没有香一口奖励,只是托在先生肘上的那只手动作一下,钻进臂弯,紧紧将人挽住。 “老石,你千万活长些。”走了一会儿,阮教授站定下来,盯着一处佛像,商量说:“这么些年,人人都说咱俩之间我做主,你怕我……但其实是我不能没有你。” 这话既是说给老伴听,或也是说给佛听。 年长妻子九岁的石教授闻言挺了挺腰杆,打趣说:“放心吧。我这身体,韩大师都说了,努努力没准还行。” “……佛前乱语。”阮教授嗔怪一声,她发现先生突然变皮了,或是因为这一日受了“青春感染”,但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老两口各自含笑,缓缓走在无人的古寺,两百年间无数僧侣香客沓过的条石道上。 他们说的很对。 第一对在,这件事实在太巧。二月天天雷劈死人,本就是小之又小的几率,偏偏被劈死的人,还是江澈突然转性“放”在那里,看似不能奈何,实际必须奈何的一个“对头”。 这用几率已经无法解释了。 第二对在,林俞静的天性对于江澈而言的珍贵。这事要是换个人来,大概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氛围,紧张、恐怖,甚至因为担心过度而慌张、沉重。还好,林姑娘从不想那么多。 所以,郑书记的性格其实也是很珍贵的,他是那种总能够驾驭思路另辟蹊径的人,用现代话说,就是十分擅长给自己加人设,改变角色定位。 正因为是他俩,这事才没有被严肃化,而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不够严肃。 江澈自己的感觉,现在就像是在玩狼人杀,明明是一个平民,但是聊爆了,接下去怎么分说,解释自己不是狼,都没有人信。 “你信我,对不对?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郑书记是肯定说不通了,毕竟他经历了太多,江澈只好在林俞静身上找一点支持。 郑忻峰接茬说:“八娃,你别装了。” 林俞静已经快笑死了,想了想,为难没说话,但是从她的神情能读出来讯息:按说我应该相信你,可是这真的很难,毕竟我是一个耿直girl…… “那你说说看,那个人为什么被雷劈死了?”最后她说。 为什么?江澈也很想知道,但是不知道啊。语塞了一下,江澈决定自暴自弃,故意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是,我说实话,黄老同是我引雷劈死的。” 这话他要是对石教授夫妻俩说,两位老教授会慎重对待。 要是对赵武亮说,赵武亮得跪。 但是林俞静只是有点开心说:“那你引一个我看一下?” 江澈心说:我都自爆了你还要怎么样? 抬头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江澈决定强行演下去,正色问:“劈谁?” “呃,一定要有目标吗?”郑忻峰震惊问。 “那当然。”江澈说。 郑书记犹豫了一下,大概想了想没什么仇人,凑近,慎之又慎地说出来一个名字:“克林顿。” 米国刚上任,还没满月的新总统。 “……”果然是书记,爱国青年啊,江澈有点伤神,无语一下说:“你以为米国总统那么好劈吗?” “所以,cia和fbi也有人有特异功能,对不对?” 郑忻峰神情严肃而紧张,他突然认真起来了。 这一点还真不能怪他,因为哪怕在网络信息泛滥的时候,都还有不少人喜欢猜想,那些国家领导人的贴身护卫到底是什么样的超凡生物。 何况现在,才1993年。“江湖”传言,米国中央情报局有专门研究特异功能的“星门计划”,日苯有千鹤子,前苏联有舒纳,英国有克里斯…… 话题终于被带偏了,江澈很想笑,但是努力忍住,正色说:“对。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特异功能专门组织……” “什么?” “神盾局。” “……这么牛?”郑忻峰又想了想,“那劈日苯那个行不行?那什么,首相,好像叫做宫泽。” “……”郑书记还真是杀敌之心不死啊。 江澈一下没接话,郑忻峰自己主动又道:“日苯也有高手?忍者?” 江澈借坡下驴说:“其实是阴阳师。” “……也这么牛?”郑忻峰郁闷一下,有些担心道:“那咱们有没有啊?” “肯定有啊,而且很厉害,叫龙组。” “……”郑忻峰抬头看着江澈。 “你想问我是不是龙组成员,对吧?是,我的代号,龙龙七。”江澈终于还是再一次聊爆了,忍不住笑出来,笑完严肃脸道:“前面那些全部是我瞎说的。” 郑忻峰:“……江澈你大爷。” 这整个过程,林俞静就在旁边看着,顺便想起来江澈说过,郑忻峰在寝室练九转金身功,还有他的批命纸条…… 难怪江澈说郑书记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 …… 下午的测量工作重新开工,江澈把赵三墩,还有谢兴夫妇俩都叫过来帮忙,柳将军这个新晋孕妇也跟来了,但是被安排老实坐着…… 她肚子里的赵上柳是男是女还不清楚,若是男的,想来将来很可能是霸王举鼎式的人物。 只剩下最后一个验证办法了,江澈和郑忻峰决定去黄老同所在的村子看一看,打听消息,若不然,他只能怀疑自己有系统。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赵武亮若是走之前也来看一眼,打听一下,大概就不会吓成后来那样了。因为村里有另一种说法,而且这个说法源自之前有去现场勘查的公安方面。 黄老同死于鱼竿触碰高压电线。 江澈心理上终于解脱,这就对了嘛,相对于二月天雷劈死人,钓鱼鱼竿触碰高压电线死亡的案例比比皆是,一点都不玄虚和离奇。 但是这个说法并没有被村民们普遍接受。 其一,鱼竿怎么会导电?这个年代的民众们普遍接触的鱼竿还是竹竿,主观上就认为这事不对劲;其二,公安方面并没有直接对民众做出声明和解释,这一说法,也就是从几个人口中传出;其三,报纸都说了,是雷劈的,而且当时正好大雨,那事报纸啊;其四,村民们,尤其是村里的老人们,主观上很愿意相信这事是天打雷劈,因为黄老同在村里,本就是最不孝的典型。 郑书记也不太愿意相信,具体心理很难说清楚,但是他坚持,“这事也太巧了,怎么偏偏就是黄老同?” “是啊,可就是这么巧。之所以觉得巧,其实就是因为偏偏是他,我们才注意到这件事。”江澈解释说:“这就好像有一天你被鸟粪砸在头上,你会觉得为什么这么巧,但其实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被鸟粪砸中。” 江澈本身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他觉得这才正常。 世界上每天发生那么多意外,可是百分之九十九以复仇为主线的电影电视,小说戏剧,里头的每一个仇家、对头,都会活得好好的,一点意外没有,等待主角去复仇打脸……那才不合理。 正常合理的状态,怎么说也得偶尔来几次少年历经艰辛,神功奇遇,苦练十八年出关……发现仇人早已经全家死光光。 江澈把他的这个逻辑跟郑忻峰讲了一遍。 郑忻峰想了想,觉得有点合理。 老郑有点想通了,至于其他人,并不会有人去给他们解释,而且这个年代的媒体一般是不会认错的。 就在几个月后,会有一个福南股民,姓李,先花一百万私下购进十五万股“苏三山”,然后私刻一枚“正大置业”公司的印章,发函给《深圳特区报》和《嗨南特区报》,宣传本公司已经成功控股“苏三山”,并计划重组。 两报不管不顾“来函照登”。第二天,在重大利好影响下,苏三山大涨40%。 等到深交所发现异常,提出警告,李先生早已经分批出售手上股份,获利离场。 此一事件,全国股民损失超2000万元,被套牢超1.2亿。而李先生飘然离场,不知所终,上述两报也未负任何责任。 所以,不要指望先前报道黄老同被雷劈死的那家报纸会改口、道歉和澄清。 在这种情况下,事情就乱了,黄老同的死一方面被广泛传播,另一方面,也变得揣测、谣言四起。 雷劈,电击。 人为,自取。 如此种种,最终能落到实处的就一件事:黄老同制造假冒辣条,害了人了,摊上事了,最后还送了命。 大概真相不明反而特别吓人,一时之间,迷信恐惧的也好,理智冷静的也好,都不敢轻易去碰他做过的这门“营生”。 至于茶寮,一个深夜泥石流压倒了大半个村子都无一人伤亡的福佑之地,一个质朴而充满闪光点的偏僻村庄,在它像一个奇迹崛起的同时,正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最后的时光 从黄老同那个村子回来的路上,回归“真实世界”,江澈和郑忻峰买了吃穿用几大袋子东西,绕路先去看望元宵节前就已经到省青年队报道的小周映。 有些老旧的建筑,玻璃窗深绿,带花纹,模模糊糊可以看见里面人影晃动,跃起,落下。 排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砰砰”不绝于耳。 一身蓝色白条纹的梅花牌运动服,白胶鞋,周映一边着急穿着外套,一边迈开大长腿,用最快的速度向大门口跑来。 她刚刚在训练,听教练说外面有人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老师。他说过会来的,江老师说话从来都算数。 周映话没听完撒腿就跑,教练硬扔给她外套,说外面天凉,不穿不许出来。 “江老师。”看见人了,真的是江老师,周映一下开心坏了,远远喊出来。 她本身的个性偏腼腆内向,沉默寡言,但是这会儿怎也控制不住,两边嘴角上翘,周映一边跑,一边不住地笑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真是大长腿啊,啧啧……好像又长高了。” 江澈招手给周映回应,郑忻峰在旁小声感慨了一句。 周映按这个趋势长下去,一米九一、九二肯定是会有的,还好她现在才十四岁,当她在面前站定,江澈还不必刻意拉开距离。 周映微微抬头,看着江澈——这个画面未来估计就不会有了。 她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激动和兴奋,还有些紧张和局促…… 似乎酝酿了一下,也可能努力控制了一下却没成功,周映开口,有些结巴说:“江老师,你……我,很想你。” 简单的几个字,从一贯不擅表达,羞于表达的周映口中说出来,除了窘迫,伴随的竟是她两眼眼眶突然的一红。 “还有,郑,郑总哥哥好。”她连忙掩饰,又朝郑忻峰问候。 “好。”郑总哥哥笑容爽朗地应了,说:“以后叫哥哥就好。” “嗯。”周映答。 江澈看了看她的眼睛,这是最简单、朴实而纯粹的感情,心底的柔软被触碰一下,江澈点头,微笑着迟了才应,说:“诶。” 说完抬手指一下,又道:“头发剪了呀?” “嗯。”剪了一个日式中短发的周映抬手抹开刘海,说:“教练让剪的,说是每天训练出汗,长头发麻烦。是不是……很难看?” “怎么会?很好看。”周映的眉眼本就是英气的模子,短发也好衬,江澈笑着说:“好像还变白了。” “唔……多数时候都在运动馆里,不怎么晒太阳。”大概因为知道再见江老师的机会不多,周映似乎变得稍微健谈了些。 “挺好的。”江澈笑着道:“以后茶寮的形象,就你代言了。” 这不是空话,以周映的外貌,小老虎似的球场作风,未来真够水平进国家队,打奥运会的话,绝对红遍全国。 “代言是什么?”周映好奇了一下。 “以后你就知道了。”就在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江澈问:“怎么样,在队里还习惯吗?有没有受欺负?” 周映摇头,跟着有些惭愧说:“就是还没能打主力,教练跟我说,至少还要练半年,我才能上场。” “这就对了,这事不能急,慢慢来。”江澈宽慰道:“我听说其他队员很多都十六七岁了呢,你才十四,而且接触专业训练的时间也短,要有耐心。记住老师说的,不论怎么样,身体第一。” 周映用力地点头,眼中有些朦胧。 郑忻峰把带来的东西交给她。 周映有些不好意思说:“可是村里已经给我带了好多东西,还有钱。” 郑忻峰笑着说:“这不一样,这些是你江老师和郑哥哥的心意。穿暖,吃好,才能进步更快不是?” “拿着吧,老师也不能常来,你得把自己照顾好。” 江澈在旁说了一句,周映乖乖把东西收下了。 接着又聊了小半个小时,江澈和郑忻峰细细询问了周映在这边的训练,生活,一样一样再三叮嘱过后,又留了几个电话给她,才起身准备离开。 周映有些不舍,但是不敢耽误江澈和郑忻峰,只好也跟着站起来。 “江老师,你看这个。”临别时候,周映突然说。 她脖子上有条红绳,周映伸手拽着红绳,把怀里的坠子拉起来,给江澈看。其实哪里是什么坠子,那就是江澈给她的手串,她给系在红绳下了。 “我怕戴手上磨坏了。”周映解释说:“等打奥运会的时候,我才戴手上。” 江澈连着点了好几下头,有些感动地伸手揉了揉周映的头发,挥手道别。 周映站门口一直看着,直到江澈和郑忻峰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另一头,才恋恋不舍地抹了抹眼眶,回去训练。 …… 回到禅林寺,测量工作因为人多已经提前完成,拆迁单位迫不及待封门,准备拆庙。 石教授和阮教授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满眼的心疼。他们明天就会回盛海,回学校,林俞静会一起回去。 另外谢兴夫妻俩也不会去茶寮,他们在庆州熟悉一下业务,就会自行出去,跑推销。 这看着是份苦活,但其实好处很大,首先如果做得好,收入会很高,其次,更关键的,两个人如果从1993年就开始跑推销,能坚持下来,做好,未来想不发达其实都有点难。 江澈干脆让人安排了晚饭,一起吃个饭,当作饯别。 他自己也准备隔天就带上赵三墩和柳将军回茶寮。 其实茶寮村小的教学并不需要担心,如今的茶寮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穷村庄,今年开学前,学校把周边几个村子的孩子一起接受了,相应的,峡元县教育局收到老师们请调茶寮的申请书也垒了满满一桌。 这方面的事情柳将军最熟悉,她电话联系,拿主意选了其中两人,所以村小的课程早就已经安排好。 等到她和江澈也回归,教师配置完全足够。 江澈已经计划好回去只任一门课,用剩下的时间,一方面好好复习准备高考,另一方面,也以一种最平静的状态,好好感受在茶寮的生活,最后的时光。 还有半年,半年之后,还会不时回来看看,还会关心很多,但是真正在茶寮的生活,确实就剩这半年了。 两世命运羁绊,江澈已经给出了最好的交代,付出,也获得……已经圆满。 而外面,还有一个潮起汹涌,精彩纷呈的世界,在等着他。 第二百五十四章 广告合同 回到酒店,凑了个巧,林晋德在晚饭时间前带着另外两位把三份签了字的聘用合同一并送到。 江澈没有留人一起吃饭,改由郑忻峰出面约他们隔天再谈。 三名不管对包装厂还是整个行业都轻车熟路的副厂长确定“上船”,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轻松了许多,除了郑忻峰不得不暂时兼任包装厂厂长,留下来先完成接收、盘点等工作。 临州宜家那边会派两名会计过来帮忙一阵。 “还好现在下海下岗的人多,褚姐那边也一直很注重招人和培养。”江澈感慨了一句,但实际手上还是很缺管理人才。 宜家自身去年短短半年时间就在不同省市实验性地扩张了五家店,到现在用人都还紧张,茶寮这边就更不用说了。 “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在临州和茶寮两边的步子,都迈得有些太顺了,顺了就容易太快。”谈到生意,郑忻峰脑回路恢复正常运行。 想了想,又说:“其实柳将军可以考虑从学校调出来用,譬如包装厂,等理顺了之后咱们只要放一个能看住钱,同时能铁面无私,凡事都一碗水端平的人就好,她很合适。” 他说的几乎完全正确,但是江澈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摇头,然后笑着说道: “不违背个人意愿的话,我其实有心让她在茶寮当一辈子校长,从现在的村小,到以后的初中,甚至高中。” “别看她总是大小声,其实很喜欢孩子的,孩子们也很喜欢她。” 郑忻峰郁闷一下,说:“这个我了解,但其实还是有些浪费人才。” “一点都不浪费,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江澈笑着用一句官方宣传语做了铺垫,接着道:“在我眼中,如果把茶寮的事情全部拿出来,按重要性排序,教育一项的位置,会十分靠前。茶寮十二把交椅,学校校长永远占一把。” 他都这么说了,郑忻峰也就没再坚持,笑了一下说:“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原来是去支教的。现在再回头想想,当时你要来,我心里其实还挺反对的,只是不好硬给你拦着……” 话没说完,他们俩自己最清楚,江澈果然还是折腾出大动静了,到现在这一步,伴随着产业发展,港口建设,茶寮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了。 “所以,用人只能在招聘和培养上花工夫了。”江澈说:“等六七月份,咱们争取多招一些大学和中专毕业生吧,然后用管培生制度培养和选用。” 关于管培生这个概念,现在其实还没怎么进入到国内,但是江澈先前提前给褚涟漪和郑忻峰做过科普,所以郑总了解。 “就怕人不愿意来哦,都是包分配的铁饭碗。”他有些担心说。 “会有的,现在的情况,市场经济形式越来越好,包分配岗位越来越差,公职人员下海的情况也越来越普遍,只要咱们把管培生制度明确起来,解释清楚,就肯定会有大学生和中专生愿意走出来尝试。”江澈说得很自信,他还想着有没有可能借此网到几条“大鱼”呢。 郑忻峰想了想,点头,“那我这边忙完,再来茶寮。” “你就不用再去茶寮了吧?”江澈顺嘴说:“茶寮的事情现在差不多都理顺了,我又在,你等这边包装厂理顺了,就先回临州……” 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郑书记眼神有些哀怨。 “唉,我不太想呆在临州啊。”他有些凄凉说。 所以,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吗?谢雨芬所营造的家庭氛围,带来的压力和疲惫感,已经让郑忻峰这样想逃避。 “你看哦,之前你和褚姐都说过,宜家的扩张太快,要先停下来,另外厂商那边也都没问题,那我回去干嘛?南关这边更需要我啊。” “再几个月,你走了,我可以留下来坐镇。” 郑忻峰接着继续解释,神情显得有些急切,甚至眼神里还带了几分恳求的味道。 这么一看,他心里还剩下的,也许就只有责任了。自己前世就体会过那种感觉,给不出宽慰,也帮不了化解,江澈只好不提这一茬,跳过话题说:“那这样,你暂时不回临州。” “好好好。”郑忻峰开心地连声应道。 江澈继续说:“让秦河源帮忙在那边另外注册一家新公司,然后过来找你。到时你应该也把包装厂的事理顺了……你们俩一起去一趟东北,辽省。” “新公司,辽省?”抓住这两个概念词,郑忻峰错愕一下,说:“去干嘛,搞并购吗?别闹,老江,东北那边是重工业,咱们现在玩不动的。” “说得对,咱们玩不了那个。”江澈赞许一句,然后说:“不过你想岔了,我是想让你们去找一个人。” 郑忻峰问:“谁?” 江澈说:“马俊棱。” 郑忻峰想了想,问:“干嘛的?” “一个女子长跑队的教练,其实这两年出过不少成绩的,只是还不算很轰动,所以你不知道。”江澈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说:“咱们从盛海带来花剩下的钱,你带上150万,以这个金额为上限,去把这个运动队的整个广告合同签下来……” 150万,江澈初建宜家没花这么多,收购包装厂也没花这个多,这个金额上限报出来,他在等郑书记的疑问。 但是没有,对于老江的行为逻辑,郑书记现在的认识和观念已经错乱了,江澈做的越离谱的决定,他就越相信。 “好。”他说。 此刻的他当然不知道,那位后来“毁誉参半”,更多人只记住了他炒藏獒的马教练,还有他手下的女子长跑队,在不久的将来,8月过后,会一度成为这个国家最风光,也最有商业价值的人物。 当他在某次报告会上突然举起一个盒子,全国人民都会喝上一种名叫“华夏鳖精”的“神奇”保健品。 然后很快,一个粤省何姓商人又会以足足1000万的高价,买下它手中所谓的“秘方”,开发出一种叫做“生命核能量”的保健品。 这位何姓商人经营的企业,后世大名鼎鼎,叫做“乐佰氏”。 1994年前后,这个国家在商业上最大风口,准确形容可以叫火山口,它在保健品和食品饮料领域。 脑白金之前的脑黄金;太娘神;三猪;昂粒;飞龙……一时间,仿佛全国人民都不吃饭了,就靠吃喝“神水”“神药”活着。 其中“三猪”首创后来大行其道的“专家义诊”模式,白大褂下乡,诊断全村老少都有肠胃疾病,而治疗的唯一方法,就是掏钱买三猪口服液喝。与此同时,它还在各地电视台大量购买“垃圾时间广告”,提出“争当全国第一纳税人”和“振兴民族工业”的企业口号。 这家口号如此响亮的公司到底有多庞大呢?它的实际注册资本,只有30万。 但就是这样一家小公司,因为站在了风口上,而且大行营销之道,当年度销售额过亿,第二年就冲到20亿,几乎一力将当时如日中天的第一饮料品牌健力宝踩在脚下。 “新公司,广告,所以你已经想好了?”郑忻峰有些兴奋,问:“咱们接下来搞什么?” 保健品搞不搞?或者保健食品、运动饮料搞一个?专业领域的东西一点不懂,江澈心里其实还没想好,更没有任何具体计划,所以才选择注册新公司去签这份广告合同,这样未来不管用还是卖,都更灵活。 但是,既然马教练的口碑似乎不太好,而且之前那么凑巧被江澈想起来了,记上了小本子,那么错过,肯定是不对的,而且太对不起重生者的身份。 “还没想好啊。”江澈说。 郑忻峰看看他,笑着说:“了解。” 江澈困惑一下,问:“了解什么?” 郑忻峰自信说:“很明显啊,我又是关键人物,所以先不让我知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 四月茶寮 请来了石教授夫妇,再加上林俞静,这顿晚饭是九个人一起。酒没多喝,但是话没少聊。 期间江澈因为这一天的“经历”,那种一度百口莫辩的心情,突然来了兴致,决定教大家一起玩一个游戏——狼人杀。 然后他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游戏本身没问题,但是当这个游戏里同时存在林姑娘、赵三墩、柳将军和郑书记,并且他们都努力在学习,在玩,整个游戏就会崩掉,失去基本逻辑。 哪怕江澈是其中唯一的老手,是高玩,石教授夫妻俩进入和理解游戏也很快,都没有用。 因为这四个人,是完全无法揣测的。 晚饭后林俞静收拾了江澈制作的简易卡片,说等她回去教会爷爷玩狼人杀,以后江澈登门,就可以华山论剑了。 江澈跟石教授夫妻俩私下沟通了一下,送了“土特产”,得到了一些“帮助”。 然后,他送林俞静回家。 庆州二月的夜晚已经算不上太寒冷,偶尔几丝冷风吹过,在脸上沁出一阵阵凉,能让刚从房间里走出的人精神一振。 小混混什么的,自然是不必怕的。 “真厉害啊,原来石教授就快是院士了。”走了一会儿,林俞静说。 “嗯,我也没想到。”江澈说。 消息是晚饭后私下交流的时候,石教授自己说出来的。院士的年龄限制似乎是65周岁,他这个时候进,其实接近是末班车,不过对于江澈上大学一事的益处,就大了去了。 林俞静瞪江澈一眼说:“你竟然敢拿秘方去骗一个院士,刚刚把我紧张坏了。” 江澈轻松笑了笑,院士而已。 两个人说着话走过一个青砖巷口,有个馄饨摊摆在那里。说是摊位,其实就是一架推车,一边搁着炭炉、铁锅,另一边就是原材料和操作台。 推车侧边上放着两张小桌,几条长凳,此时没有客人。从旁边院子里牵出来的墨绿色电线高高挂着,下头吊了个灯罩,并一个钨丝大灯泡。 暖黄灯光罩住了周围不大的一圈,摊主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粗糙而朴实的样子,见摊位前站了人,一起抬头热情地笑了笑。 “想吃吗?”江澈看林俞静,林俞静点头。 两个人坐下来,各要了一碗猪油馄饨。 老板一手捏着一根小木棍,行云流水的挑起一小撮肉馅,眨眼间揉进另一手掌心手擀的馄饨皮,再稍稍用力一捏,就是一只馄饨。 摊主妻子分了碗,添佐料,加热汤,问:“要辣油吗?” 江澈和林俞静一起说:“搁少点。” “要虾皮吗?” “搁少点。” “好嘞。”老板娘应过,只一会儿,馄饨就上了桌。 勺子舀了馄饨,尝一口,味道出奇的好,两人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跟老板娘聊了几句。 原来摊主夫妻不是本地人,早些年从安庆跟着在这边上班的孩子过来,祖传的小馄饨手艺,今年才上街,倒是挣钱比儿子更多。 安庆的小馄饨是很出名的。 又聊了几句,前头老板笑着对老板娘说:“年轻人谈恋爱呢,你别一直耽搁人家。” 老板娘尴尬笑笑,说:“那你两个慢吃。” 说完她走回去,老板给拉了条凳子,放在背风的墙侧,也不说话。老板娘自然地坐下,抬头看着丈夫操持忙碌,偶尔,声调和缓地用方言对话几句。 林俞静看了几眼,眼神中露出些羡慕,小声说:“阿姨人肯定很好。” 分明画面里是老板在呵护妻子,她却这么说,江澈微笑用眼神询问。 林俞静解释说:“只有当一个人自己很好,别人才能对她一直很好。尤其你看他们,肯定是几十年相处下来了,还能这么细心,那就肯定互相的。” 江澈想了想,赞许说:“有道理。” “是爷爷说过的话。”林俞静得意地咧嘴笑一下,继续说:“爷爷还说,人生在世几十年,一时靠智,但是长了,还是要见本性。相处之道,到最后仰赖的从来都不是聪明不聪明。” 江澈点点头,笑着问:“所以,你听懂了?” 林俞静坏笑一下说:“嗯,爷爷劝我别嫌弃你学习差。” 江澈:“……” “你是不知道,以前在高中,要是有男同学给我递情书,老师都会去找他们麻烦的,毕竟我学习这么好。”林俞静从放在凳子上的背包里翻出来两叠拿大号黑色夹子夹住的稿纸。 纸页题头是庆州市档案局,下面是密密麻麻手抄的一整页一整页考试要点和练习题,她把稿纸推过来说:“我去年怕你大专都考不上,太丢人。” 江澈翻了翻,有些感动,说:“谢谢。” “不客气。”林俞静低头,咬着碗沿的馄饨,犹豫了一会儿,含糊说:“那什么,我跟别人打听了一下,她们说深圳是特区,说那里的女孩子穿得特别时髦,就算本来不时髦的,去了慢慢也会变时髦。” 说完她抬头,发现江澈微笑看着她,正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听说她们敢穿很短的裙子,还有裤子,短到……很高的地方。”林俞静有点纠结说:“我在家里自己把裙子折起来试了试……那样看,显腿长。” 江澈一下笑出来,说:“就这啊?其实盛海也差不多啊,没那么严重。” “唔,这还不严重啊?”林俞静一下有些着急起来,她是认真的。 江澈只好也认真一下,安慰说:“放心吧。” 吃过馄饨,付了钱,两人沿着路灯稀疏的小巷向前走。 林俞静怯怯地把手挽上了。 安静说话,一路到家。 隔天上午,江澈回了茶寮,林俞静则跟石教授、阮教授一起,飞盛海。 …… 四月茶寮,南关江水绿,山花红,欣欣向荣。 1993年的这个四月,社会上发生了两件大事。 其一,是大秋庄的倒下。这个1991年就已经坐拥16辆奔驰和100多辆各品牌进口轿车,1992年工业总产值就高达40亿的“天下第一庄”,终于还是在他们日渐狷狂起来的庄主带领下,走向了衰败。 其二,是长城公司沈太福凭借手中所谓的“高效节能电机”,历时两年,总额高达十亿的集资案,最终定性,沈太福被处死刑,执行枪决。 这两个案子本身其实都属于法制范畴,但是它发生的时间点,太敏感了。 市场经济到底什么样,怎么搞?政策是不是要倒回去?割尾巴的又来了? 一时之间,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批吃上了螃蟹的人们,几乎所有的“改革派”,都开始变得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这里头就包括时下乡镇企业家的代表人物,鲁冠求,他和大秋庄禹庄主私交甚密,而且并列全国乡镇企业家协会仅有的两名副会长。 这个协会的会长,由农业部部长兼任。 此外,相比大秋庄,沈太福一案的影响面其实更广,因为如果排除诈骗因素,他这种疯狂集资的做法,现阶段几乎在整个社会普遍存在。 譬如有一位叫做任正飞的企业老板,他这会儿刚刚以定额投资回报33%的承诺,集资近4000万。 在这两件事发生后,几乎所有这些人都暂时停下了手上的事情,一边揣揣不安,一边打听消息,全国各地的电话,疯狂地打进燕京城…… 上面的领导们很快有了判断: 【国家需要一场从上到下的大规模舆论宣传,来冲掉这两件事的影响,解开这个僵局,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全力稳住市场经济改革的大好局面和良好势头。】 在苏省,华希村开始得到最大程度的认可和赞扬,他们甚至拍了一部电视剧,就叫《华希村的故事》,伴随而来的,是更大程度的政策倾斜。 南关省跟苏省比不了,整体落后太多,除了农业,拿得出手的也就几个老国企,所以当省领导们坐在一起研究,准备树典型,发现典型很难找。 然后,刘副省长轻咳一声,于是几乎每一位都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茶寮村。 这是一个经历过重大自然灾害,在省县市各级领导共同关心下才重建起来的村子。 这是一个创新发展,自力更生,通过建立乡镇企业,最终顽强地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并成功走向富裕的,充满时代希望的偏远村庄。 而且,这个村子还有一支堪称奇迹,深受庆州人民喜爱的小女排;还有一个在全国范围内远比省长、书记更知名的希望工程形象代言人,阶梯小女孩。 四月的茶寮,内河港口一期工程已经建设完成并且启用,虽然简陋,但因为覆盖周边数个县市的地理优势,以及水运的价格优势,很快变得热闹非凡;茶寮辣条覆盖全省,并顺利打开省外市场,月均订单已超400万元,且增长势头不减;茶寮收购的庆州市包装厂也已经顺利恢复并扩大生产…… 在此基础上,茶寮希望集团建立,集团旗下三大项目,直接解决就业人口近5000人,覆盖相关受益人群超过3万。 茶寮村内部实现教育免费,医疗免费…… 峡元县一季度的财政统计,一举由曲澜九县倒数第一跃升至正数第三位,照此势头,预计年终就能跃居第一。 南关省的领导们简单地研究了一下,一个个开始两眼放光:怎么会这么完美? 是的,在这个关头,他们都惊讶地发现了,茶寮简直就像是有人特意为南关准备好的一份礼物。 它能让各级领导欢心,能让全省人民高兴,能让贫困地区振奋,而且还挣脸。 宣传,不宣传就傻了。 官媒出手,火力全开,先是省内的宣传铺天盖地,进而茶寮开始在全国性的媒体露脸。甚至在体量完全无法企及的状态下,因为起步更晚,条件最差,但是内涵更丰富等因素影响,逐渐被和华希村等盛名村庄一起提及…… 而且在媒体和民众眼中获得了更大程度的认可。 至此,整个南关省的形象,包括各位领导,已经被和茶寮彻底绑在一起了。 四月中,南关省常委集体造访茶寮。 四月下,华希村代表团来访交流。 四月底,意味重要领导在自己的行程上绕了个弯,给了茶寮半天时间,留下了一副墨宝:茶寮风景独好,农村希望很大。 第二百五十六章 茶寮六月 从2月到4月,4月到6月,茶寮二字,轰动一时。茶寮村的男女老少们,也经历了一次从欣喜无措,到渐渐习以为常的转变。 就像他们当初习惯江澈的折腾一样。 这个曾经偏僻而贫穷的小山村在十个月前,某个平常的日子,迎来了过往两年中的又一位“支教老师”,而后,一切突然开始改变…… 直至今日成就,未来前景,任谁都想象不到。 当那副题字被篆刻,悬匾,原本经装裱过后放进了村委会的玻璃橱窗,江澈在茶寮的所求,甚至已经超出预期。 【茶寮风景独好,农村希望很大】 好句啊,从此只要茶寮自己不犯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古训就要失去效用,因为没人敢动这只出头鸟,谁敢否定茶寮,就是在否定市场经济条件下农村经济发展的探索。 在这整个过程中,作为茶寮奇迹隐在幕后真正的缔造者,江澈的名气并没有太过度的彰显,但是对于某一部分人来说,他的存在和实际地位肯定是瞒不过,也不能瞒的。 所以,几次重要的接待,他其实也都参加了。 除此之外,上课,复习,江澈的生活变得单调而平静。 热闹起来了的南关江,滚滚江水依旧日夜奔腾,船行顺流逆流,偶尔浪急、潮涌,而他成功退后一步,变成了闲坐江边,看潮的那个人…… 静静地看着,他所拯救、缔造和守护的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 “这感觉……心境到了,要是真有系统,我就该十万功德、百万声望,直接立地飞升了吧?”坐在江湾边头,看着码头上人潮聚散,车来车往,听着劳动号子此起彼伏,于热闹中,生出一份意外平和的心境,“应该,不过本大师拒绝……老子不飞。” 重生先知,近乎于神……江澈膨胀了。 低头看看左手,压在膝盖上的练习题,林俞静的字迹像她人一样漂亮。 这题不会……这题,也不会。 好吧,刚刚那句话,当我没说……数学真他妈太难了。 江澈咬下笔帽,拿笔圈起来一道立体几何题,打算下次写信的时候再跟林俞静请教,对了,这次要记得提醒她换回信地址了。 很快,他又圈了一个函数题……这个,一会儿打电话问一下吧。 两个人现在的通信和电话联系都变得自然而平常。在此之前,林俞静度过了一个于她而言其实很艰难的阶段,从庆州二月的那段时间起,才慢慢开始恢复林姑娘原先的状态。 所以,也许下次再见,她就又是那个茶寮山上初遇,泥石流闪现进场的林姑娘了。 “江老师……小澈老师。”曲冬儿现在算虚岁九岁了,但是实际周岁才七岁多,还是一样小小的个子。 她急匆匆沿河滩跑了一大半,突然站住没再向前,围起两只小手,兜在嘴边喊。 江澈听见了回头问:“怎么了?到我的课了吗?” 希望小学现在教师配备充足,江澈本身已经不任主科了,他另外开了一门正常教学秩序中没有的课,取名《世界那么大》,给孩子们讲各种常识,讲外面的世界。 抬手看了看表,江澈心说不是我的课啊,难道是放了活动课,冬儿找我玩狼人杀? 那怎么能行呢,玩物丧志,太耽误学业了,我当初就不该教她玩这个。 “不是。”留了长头发,扎着辫子的曲冬儿摇头,额前的刘海摆动,满是无辜的大眼睛扑闪几下,说:“郑叔叔刚才突然说,你要走了……” “……”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对孩子们提起的事,看来老郑说漏嘴了。 江澈一下站起来,一边走过去,一边抓紧时间酝酿措辞,想着怎么跟冬儿解释。至于骗她?不存在的。 “他又乱说的对不对?就像玩狼杀人,整天都跳预言家,胡说八道。咱们不管是不是狼,先把他投出去吧。” 话是趣话,但是曲冬儿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用一个粗糙的形容,她说得很用力,仿佛只要她自己足够坚决,答案就会如她所想,所愿。 问完,她仰头看着江澈。 渐渐,冬儿的小嘴开始瘪起来,长睫毛微微颤动,终于低下头去,哭了……她从江澈的神情里读到了答案。 “来,冬儿,老师抱你回去,咱们路上慢慢说。” 江澈俯身,伸出双手。 曲冬儿拧一下身子,两条小胳膊一甩,躲开了。 她走前面,江澈就在后头跟着。 “老师会打电话回来,还会写信啊。” “一年至少回来两次。是至少。” “那等冬儿以后长大了,考了清华,读大学,也一样要走的啊。” 江澈跟着小心翼翼喊了一路,她都不说话。 第二天,江澈早起锻炼回来,发现曲冬儿带着豆倌、哞娃等几个孩子正站在房门口等他。 孩子们一个个都挽着裤腿,光脚,腰上绑着小鱼篓。 他们等到江澈走近,一个接一个上前,默默把一只又一只小鱼篓放在他脚边,然后站直,仰头看着他。 每一双眼睛都是闪亮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委屈却又倔强的,大概他们商量好了都不许哭。 江澈脚边的鱼篓沙沙在响,里头有山上的山溪里抓来的小鱼和螃蟹,还在爬,还在蹦。 孩子们在留他,那么聪明的曲冬儿终于也犯了一回傻,因为曾经,江澈刚到茶寮的那天,他们就是送给的新老师小鱼和螃蟹……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回,他们把江老师留住了。 …… 六月的茶寮,隔岸老村,江澈站在曾经的校门口,从高处往下看,南关江江水依然如缎,如练,只是不同以往,多了许多来往的船只点缀。 一艘游轮靠了岸,下来大批的游客。 杏花婶的二女儿手举着一面旗子,晃了晃,说: “大家刚刚欣赏了我们美丽而壮阔的南关江,穿行百里峭壁,现在看到的,就是咱们的茶寮新村了。” “然后,大家请先看一眼江对岸……” “对,抬头,半山腰,那里就是咱们的茶寮老村了,一会儿新村参观完毕,我们就要徒步登山,去见证茶寮的昨天。大家鞋子都换好了吗?” “那就好。看完新村和老村,做个对比,我想大家就能体会到我作为一个茶寮人的自豪了。” “嗯,有山珍、有野味,还有杏花婶……我的娘,哈哈。大家一会儿就可以吃到我娘亲手做的辣条了。” “猪刚鬣啊?嗯,真的很大,一眼就能辨认,一会儿我们就去找它。不过大家不要抱太大的期待哦,因为真的很难得,很难得,据说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看到野猪王……” “另外,如果真的见到了,请大家注意,不能随便喂食,也不能对着它拍照……为什么?因为它是王啊,很高傲的,哈。” 这是今天来的第三船游客了。 江澈身后的茶寮老村大部分保留着泥石流后的原状,但也挑了包括原村小、杏花婶家、村长家等在内的几栋房子,用土法照原样修复,经营着农家乐和民宿。 “佑村老祠堂”是最高级的民宿,如同寺院开了几间禅房一样,也让住,但是很贵,因为它的幸运属性简直太高了。 传说中,茶寮的祖宗们在那个泥石流的夜晚,庇护了全村的人。 “看到猪刚鬣了,我看到野猪王了。”一名早先上山的游客从河湾跑上来,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路兴奋地喊着。 立即有人接上去说:“我也看见了啊,今天好多人都看见了。那家伙,真大啊,站那瞧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一点都不怕,果然是野猪王。” “看来我们今天来这批人都是有大福气的。”游客们议论纷纷。 其实吧,猪刚鬣那家伙现在已经彻底“堕落”了,有吃有喝,有后宫有娃,它根本就不愿意离开那片山,而且,渐渐不怕人也不伤人了…… 游客只要不是衰到家,一般都能看到一两眼。 为什么野猪王不能拍照?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要保持神秘感;原因之二,江澈记得它是厌恶闪光灯的。 关于猪刚鬣也有一个传说,这个传说是从外头传回茶寮的,也不知是哪个爱编故事的游客回去后随口瞎编而成。 传说中,泥石流的那一夜,是野猪王直接下山,冲进村子,撞了每一户人家的门,村民们才醒过来,跑到老祠堂,避过了劫难。 所以,野猪王就是茶寮的护村神兽。 对此,茶寮方面选择了默认,因为这个带有玄幻和传说色彩的故事接受度意外的高,人们对于茶寮和野猪王的好奇心,也被撩拨得越来越重…… 就连先前省常委集体莅临指导那次,都在庄民裕和江澈的带领下,专程去看了看野猪王。 茶寮的一切都是开放的,除了学校和曲冬儿,这两样被保护得很好,尤其冬儿,只要被问起,任何一个村民都会措辞一致,说她正好最近不在,去了庆州,或燕京。 江澈默默走在一群游客中间,也被当作游客,跟随大队伍走过曾经种过林俞静的梯田,走到茶寮最著名的景点——冬儿爸爸亲手开凿一半的悬崖石阶。 峭壁本就是风景,这半条石阶路赋予了它内涵和生命力。 游客们争相在石阶上拍照,有人在趁机教育孩子要努力学习,有人在懊悔,说应该等夕阳下山的时候来的,石阶落日最美,阶梯小女孩的组图,就是在夕阳映照下拍的。 “你好,请问能不能帮忙拍个照片?”一对夫妻走过来,向江澈问道。 江澈微笑,说:“好。” 照片拍好,夫妻俩拿回相机,看看江澈,一个人,空着手,犹豫一下问:“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帮你拍张照,然后你给留个地址,我们回头洗好了把照片寄给你。” “谢谢……不用了。” 江澈回到村里,正巧,一群游客正拉着“茶寮辣条上的杏花婶”在拍照。 杏花婶穿着得体,笑容热情,一一答应。伴随着《秋菊打官司》的热播,游客里说她长得像巩俐的人越来越多了。 江澈站旁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开。 “那位朋友,你要不要也拍一个啊?”杏花婶故意主动招呼他。 “哦……好。”江澈笑一下,走过去。 “咔嚓。”村里负责照相收钱的村民帮忙拍好照片。 杏花婶热情的笑容一下消失,扭头看一眼江澈说:“真的要走了啊?” 江澈点了点头,“会常回来看大家的。” “那可说不准,村里都说你能耐大,出去做出事业,没准渐渐就把我们这小地方忘了……”杏花婶小声说:“要不,留个种在村里?这样我们好放心,茶寮将来也有人接交椅。” 江澈:“……” “婶不骗你,真的很快,不费事。” 杏花婶说完,看着江澈一脸的惊慌,自己哈哈大笑,笑完直接背身,走,默默地叹了口气。 六月的茶寮,简直盛世,但是茶寮人心里其实并不那么高兴,因为江澈,要走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告别(上) 归根到底,人是一种感情动物,亲情、爱情、友情……诸多情感,哪怕是戴上了冷漠面具的人,习惯于矢口否认,说自己不需要,说了无牵挂更好,其实内心依然有渴望。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人把你当作珍贵的,那么重要的人,无论如何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小鱼篓和孩子们凝望的眼神会让江澈胸口酸涩,感觉无措,但是这种依赖和不舍,朴实的感情,其实也让他心头温暖,亦如周映每次艰涩地表达,亦如冬儿的小聪明和小脾气……亦如,每一个孩子挽起的裤腿和光着的脚丫。 除此之外,江澈还拥有整个茶寮的爱戴。他一直觉得,爱戴其实是超过崇敬或敬畏的一种情感。 两世为人,十九岁的江澈来过同一个地方,一个千里之外原本和他毫无关系的偏僻村庄。一世平平淡淡,七年坚守,没能力改变太多,一世风生水起,只待了一个四季,却把一切都改变了,但是两世不同的经历,有一点其实没变化,就是他都赢得了茶寮人发自内心的爱戴。 前世后来的几年,村里其实有不少人都劝过他走,回家乡,别在这再耽误下去。江澈都说:等这批孩子都上了初中,离开村子了,我再走。那批孩子里包括三个孤儿。 这一世,茶寮人当然不会再劝他走,可是,也不能留。孩子们可以留江老师,用他们稚嫩的方式,单纯的思维,但是茶寮的大人们不能够。 假使今时今日的情况,是江澈处于困境、危机之中,要走,他们可以死也不让,但是实际的情况,是他功成身退,算算,这里每个人都欠着他,他有更宽的路要去走,想留,怎么开口? “没啥,反正茶寮一样听你的,你也不会搁下就不管了,对不?多回来看看。”茶寮村委会,老村长老谷爷说。 江澈笑着说:“可不是。” “那就行了,放心,我们会把茶寮守得好好的,万一哪天你愿意回来了,随时回来,我带上全村人……百里千里,去迎你。”老村长偏过头看村口方向,有些老迈的腰背挺了挺。 江澈只能说:“好。” “还有,要是哪天茶寮能帮上你什么,或是你用得着什么,随时拿走。”老村长扭头看江澈。 江澈稳住情绪,点了点头。 老村长朴实地一笑,说:“不过这些年要是有空,每年可得多回来几趟,我们这些个老骨头,没准就撑不了太多年了……还想和你多喝几回酒。” “……一定。”江澈说。 “那就行了。” 老村长爽朗一笑,气氛终于变得轻松起来。 赵三墩站在柳将军身后,说:“澈哥,那你就把我扔这了?” “你先呆着,老婆怀着孩子呢,等孩子生下来,长大点,咱们再说。”江澈说:“再说了,你现在还是茶寮安保经理呢,责任重大。” 三墩一下挺直身板,郑重点了点头,说:“澈哥你放心。” “哎,那谁。”怀着孕的柳将军突然扬了下下巴,喊了一声,说:“三墩和我商量,说回头等孩子生出来了,认你做个干爹,没问题吧?” 江澈木一下,点头,“当然没问题。” “那孩子的名字就你取吧。”柳将军又说。 “我不是已经……”江澈偷瞄柳将军的眼神一下,连忙改口,“我回头想想。” 赵上柳他妈闷闷地“嗯”了一声。 麻弟在一旁跟着问:“那澈哥,我结婚你回来不?” “你?”江澈看看他,嘲笑说:“人李广年好歹有马东红的大长腿可以抱,你这一点着落没有,也敢说结婚?” “他,我……”麻弟一下不服气了,说:“嚯哟,澈哥你是没看过李广年亲马东红哦,扒着肩膀那一蹦带一跳的,我偷瞧一回,我都替他累得慌。” 他摆着手,又说:“不稀罕,我想娶,谁娶不来啊。” 一下,整个村委会里的人都大笑起来。 又聊了一会儿,临近晚饭时间,散会。 江澈出门没走太远,就看见庄民裕的破吉普在村里停车场停了下来,老庄一身白色短袖衬衫塞在西裤里,下了车,远远地朝江澈挥手。 等他走近,江澈笑着说:“开会这么快回来了啊,庄……书记?” 庄民裕现在风头正劲,峡元县委本就临近退休的那位老书记也是个通透人,前阵子果断卖了个好,提前自己向市里和省里去提,说身体原因,想早点退下去,同时举荐了庄民裕。 虽说这样要破格,但是花花轿子众人抬,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没人会给添堵。 “刚回来,听说消息,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搁江澈面前,庄民裕自然也不装,坦诚说:“差不多了,等发文。不过上面其实提了另一个意见,说是考虑破格直接调我去曲澜,当副市长。” 江澈淡定地点了点头。 庄民裕说:“你就不好奇我怎么选的啊?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只要身板还硬朗,以后至少当到市长。” 江澈当然不好奇,因为峡元眼下这种情况,加上未来大好的前景,庄民裕要是才过了半年好日子,就愿意舍出去摆在眼前的大把政绩不攒,给人摘桃子,自己去当一个什么副市长,还不是常务,他就白瞎江澈一次次的“教育和培养”了。 峡元能给老庄提供的资本大了去了。譬如先前,那位过来那次,曲澜哪个副市长不得靠边?但是他这个峡元县长,就能近前。 江澈笑着说:“干脆你就说,两个你都要。” 江澈的意思,曲澜市副市长兼峡元县委书记,老庄可以这么选。这种情况其实当前是存在的,属于高配,一般只有省管县才有的待遇。这种高配对于一个县会有很多的好处。 峡元县还不是省管县,但是没问题啊,去要嘛。反正峡元现在基本就快成为南关省的宝贝疙瘩县了。 “唉……”老庄突然叹了口气,眯眼看看江澈,又突然一下笑起来,说:“我就是这么说的啊,我说我都要,想多做贡献,也忙得过来。” 江澈:“……” 两个人都笑起来。曾经勤恳、朴实但是并不那么适合官场的退伍老兵庄民裕,变皮了。 “我也被你带坏了。”老庄说着掏了烟,给江澈一根,帮忙点火,跟着自己也抽上一根,问:“江边走走?” “行。” 两人一起走过辣条厂,走过新村,走过码头,沿路不断跟人打着招呼,一直走到江湾远处,四周变得安静许多,有点像以前的南关江边。 “这就要走了啊?”庄民裕吐了口烟,感慨一声,但是似乎并不需要江澈回答,他自己笑一下,指了指对岸山坡老村,又说:“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跟自己说,我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人,然后你跟我说峡元的前途,说要炒作……还有,我连一个鸡蛋,都拿到手了,最后也没吃上……对了,还替你偷了一头大黑母猪。” 说完,庄民裕自己大笑起来。 江澈连忙提醒说:“这个可不能说,黄小勇和庆州市委他那个爹,说不准哪天就来茶寮了呢,万一还惦记着他的母猪……” “是是是。”庄民裕连忙赞同。 又走了几步,他默默从包里掏出一瓶茅台,递给江澈,说:“就是上次带来给你最后又拿走那瓶,这可是69年的啊……想想,还是你带走吧。” 江澈接了,说:“谢谢。” 他说谢谢的同时,庄民裕也说了句:“谢谢。” 异口同声过后,庄民裕笑一下,说:“放心,我会替你守好茶寮。” 第二百五十八章 告别(下) 江澈从江湾回来的时候,看到了穿着碎花小衬衣,挽着袖子,露着小胳膊,等在路口的曲冬儿。 曲冬儿像是脚跟装了小弹簧似的向他走过来的时候,额前刘海在晃,口袋里“沙沙嗒嗒”地响…… 那是黑白子的声音,江澈很耳熟,所以,他已经准备跑了。 “哎呀别跑,别跑,不找你下棋,五子棋都不下……”冬儿在身后说,然后走近,等到江澈回头,仰起头,张开双臂,轻声说:“要抱。” 终于又让抱了,看来是被原谅了,江澈开心地俯身一把将冬儿抱起来,手臂穿着膝弯,让她坐得高高的。 “猜”,曲冬儿右手伸进口袋又掏出来,攥了一把棋子说,“单,还是双?猜对了让你走,不生气。猜错了也让你走,可是以后不理你,电话不接,写信不回,你来了就躲起来。” 啧啧,这么严重?江澈看看她,想耍赖。 但是冬儿小表情特别认真,大眼睛就盯着江澈的眼睛不放,说:“一定要猜,不能赖。” 江澈确认了一下她的眼神,打算先碰碰运气,对了就好,错了再撒娇耍赖。 “单……吧。”他说。 曲冬儿犹豫了一下,问:“你确定吗?要不要改?” 江澈也犹豫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迟疑着问:“那……双?” 冬儿眼神亮了一下,露出小虎牙,笑着,嗯一声点头,但是马上又做出失落的样子,摊开手,像是不开心说:“哎呀,被你猜对了。那只好不生气了。” 冬儿从自己垫的笨笨的小台阶上下来了,这一刻的江澈,心柔得都快要化了,突然好想有个女儿。 “谢谢冬儿。” “嗯。”曲冬儿身子拧转一下,把小脸蛋藏到江澈肩后,俩手臂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小小的下巴在江澈肩膀上磕碰着,她嘀咕说:“读书好慢啊,我想四年级不读了,读一下五年级,就去上初中……好么?” “好。” “嗯。”冬儿说:“明天还有一节课哦,换到早上,上完再走吗?” “好。” “哥哥。” “……诶。” …… 江澈的最后一课,茶寮辉煌希望小学的第一次正式启用。因为工程要求高,孩子们之前其实一直在改造过的厂房里上课,这次就是为了这一天,工人们特意努力赶出来一间教室。 江澈走进新教室的时候,几个年级的孩子都在,江澈的课本来就是几个年级一起听的。 孩子戴着红领巾,整齐站起来,鞠躬,说:“老师好。” 坐下的时候,他们把手臂叠得整整齐齐。 【什么是思考】 江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这堂课的课题。 然后,他拿出一个大哥大,放在桌上,问:“同学们认识吗,这是什么?” “大哥大。”部分孩子拖着长音回答。 “对,其实呢,它应该叫做移动电话。”江澈说:“另外,有同学看过村委会的电话吧?” “看过。” “那它们的区别在哪里?”江澈问,等到有了部分答案,有追问:“那明明已经有电话了,为什么还要有大哥大?而且这么贵,偏偏它这么贵,还有人买。” “因为有派头。”豆倌说完看看大伙的眼神,表情有点尴尬,支吾说:“是郑总叔叔说的。” 教室里一阵低笑。 “因为大哥大可以拿着走,可以……移动。这样不在家也可以接电话,在哪都可以接电话。”有孩子说出了正确答案。 江澈赞许、夸奖,接着道:“好的,那咱们现在开始嫌弃大哥大……觉得它哪里不好,都说出来。” “嫌弃?”学生们困惑,在他们现在的眼光看来,大哥大多厉害啊,干嘛要嫌弃? 但是江澈笃定道:“对,就是要嫌弃它……努力想,努力嫌弃它。” “……贵。”一个孩子起了头。 另一个接着说:“还有信号不好。呃,这个也是郑总叔叔说的,然后他还对着电话骂人,说麻痹,不是骂你,你大声点,狗日的听不见,干里凉……气死老子了。” “……”江澈:“信号不好,算一个。其他大家记住,不能听郑总叔叔的。继续。” “太大了,不方便。要是小点就可以放兜里,郑总叔叔的拿手上都掉地上好几次呢。” “还有,太丑了,不好看,还没有我的铅笔盒好看。” “……名字不好听。” 孩子们七嘴八舌,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来劲。 江澈微笑着听他们说完,转身,在标题下重重划了一笔,丢掉粉笔头,拍手说:“这就是思考……思考的目的,在于发现,然后进步,改变,这又是新的思考。” …… “叮铃铃……”终于,下课铃响了。 江老师在茶寮的最后一课,到此结束。 “下课。” 孩子们齐刷刷站起来,看着江澈。 江澈仰头,深呼吸,“同学们再见。” 孩子们七零八落,平静或哽咽,“小澈老师再见。” 一瞬间的酸涩感冲上来,讲台上的江澈不得不背过身去,面对黑板。 脚步声,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走上来,把用彩色纸折好的纸飞机,放在讲台上。 啜泣声开始在江澈身后,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响起来。 “很酷的人,都不会回头看爆炸。”是曲冬儿的声音,这是江澈当初抱着她点了王宏的水变油池子,说过的话,后来还解释过。 她说完这一句,也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毕竟,这是一群孩子啊,毕竟,大学军训教官离别,大学生们还有哭的呢。 …… 江澈在房间里独自缓了好一会儿,看时间实在有些迟了,才不得不洗脸,出门。 六月走过了三分之一,他必须离开了,一来至少要去高考省份的高中上几天课,二来,他这趟还要和郑忻峰、老村长一起,去庆州领一个省政府表彰。 开门,老村长和麻弟一人手里一条扁担,站在门口等候。 “江老师,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江澈点了点头。 “成。”爷孙俩进屋,拿扁担把行李挑上,蹲下身挑起来,说:“走着,江老师。” 曾经,在茶寮山下,他们就是这样接来的新支教老师,江澈。 出门,到村口,几乎全村人都在,还是跟当初来时相似的场景,只是村民们身上和脸上,都已经不同。 就连王地宝和蕨菜头都来了,看江澈走过,夹着烟,尴尬地笑着问了声:“走了啊?” “嗯,出去一阵。”江澈点头,继续朝前走,在方言声中用方言打着招呼。 哎哟,杏花婶你可别这样看着我笑了,江澈走近些,装作告别,一样笑着,小声嘀咕了道:“杏花婶,临走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我真的没那么快。” “啊?哈。”杏花婶被逗乐了,笑着埋怨说:“那我咋知道……” 走到村口,全村属于郑总的唯一一辆桑塔纳停在那里等候,东西装进了后备箱,这次要同行的老村长和郑忻峰也先后上了车。 江澈留在最后,跟村民们道别,转身刚想上车…… “突突突突突……” 一阵拖拉机的响声,已经是茶寮运输队长,开上了大货的马东强把他的“老铁牛”开出来了,停在江澈身前不远处。 “我……送到县城?”他小心翼翼问。 “行嘞。”江澈爽快应道,说着话走过去,一手拉住立杆,腾身跳了上去,坐好,拍拍老马肩膀,说:“走啦。” 数百只手在空中摆动,拖拉机走前,桑塔纳在后跟着,沿着南关江边一路远去。 “其实舍不得吧?”走出实现范围,马东强扭头问了一句。 江澈想了想,说:“也不会,说实际的,只是以后不再整天呆在这了而已,我和茶寮的联系,永远都在的。” “那倒是”,马东强说,“就是可惜了,没赶上请你喝喜酒。” “喜酒?” “嗯,我原来那个不是走得早嘛,最近寻摸了一个,大湾乡,离过婚的,不过人还不错,我正寻思着摆两桌,把证扯了,安生过日子。” “好事啊”,江澈悠悠感慨一句,“那什么,老马,铁裆功就不必练了。” 第三卷 风云起香江 第二百五十九章 1993年的夏天 1993年,高考还是全国统一用卷,还是先填志愿后出分,考试时间在7月,七号到九号,三天。 这一年的夏天是个“凉夏”,低温多雨。 7月15日,刚从清海归来的江澈搬了条小板凳,坐在家里已经扩展了至少3倍的老店门口,百无聊赖,手上连把扇子都没拿。 天真的不热,阴雨绵绵,昨天去疗养院看爷爷的时候,爷爷还在为老家村民地里的庄稼发愁,说天气如果再这么作下去,稻谷怕是都不见黄,就要霉在地里了。 没带重生者不论多少年没上课高考都能吊炸天的buff,只好钻一些小空子,一向没原则的江澈这次高考下来自我感觉还好,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被亲妈嫌弃。 因为高考结束后一时兴起,和那边的几个临时同学一起去环了趟清海湖,江澈现在的皮肤比以前黑了一些,身上还有好几处有晒伤蜕皮的迹象。 江妈对此表示十分不满,她那句“我澈儿这么好看”的口头禅,被废了。 要不是家里的保险箱新晋收藏了一本南关省政府特殊表彰的证书,光耀门楣,很难说当妈的会不会把她突然变丑的儿子赶出家门。 “噢哟,这位非洲友人,你坐在我家店门口干嘛?可别吓走我客人。”江妈走过来,用一带着嫌弃的眼神看了看江澈,一阵“心碎”,开启嘲讽。 “非洲友人”这个叫法,是标准的新闻联播腔调,这个年代有很多人的普通话和见识,都来自电视的普及。 “这个……也没这么黑吧?”江澈只好苦笑,然后无辜地表示:“妈,我会白回来的。” “那等你白回来再说,总之现在先别叫妈……看你这都快把我澈儿弄成啥了。”江妈气愤说着,俯身心疼地拿手搓了搓江澈的胳膊,揭掉一块死皮,再看一眼,整条胳膊差不多都花了,止不住又是一脸的嫌弃。 从口袋里掏了十块钱,扔在非洲友人怀里,江妈说:“去,买几根冰棍。” 江澈点头,扭头数了数,整个店加起来八个人,看来丑儿子还是被算进去了……娘还是亲娘。 “红豆奶油的。”江澈出门没几步,江妈在身后喊。 其实觉得糖水绿豆的更好吃,不过红豆奶油的更贵,店员们估计也更喜欢,江澈回应说:“知道了。” 过街,很快找到了卖冰棍的小贩。 一个中年男人自己坐在马路牙子上,斜靠法国梧桐,草帽搁在胸口,二八大杠的自行车支在他身前不远的位置,后座上搁着一只木头箱子。 因为天气凉,生意不好,他正有些发愁。 “八根红豆奶油,一根绿豆。”江澈走过去说。 遇见大主顾了,小贩热情地起身打开箱子,又把包裹冰棍的棉被掀开,数了冰棍出来,递给江澈,嘴里叨咕着算了算,找零。 江澈抱了冰棍,接了零钱,想想,数了两毛递回去,说:“再给我开瓶汽水吧,就这喝,瓶子不用押。” “好好好。” 小贩帮忙开了汽水,江澈站那儿仰头一口气喝完。 回到店里,手上冻得生疼,江澈把冰棍搁桌上,交给老妈分发,然后准备把找零的钱交回去。 江妈看一眼,大方说:“拿去花吧。” 赚到零花钱了,江澈一下竟然有点开心,帮大人买东西然后收获找零的钱,大概是这个年代几乎每个孩子童年所拥有的快乐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不好意思自己开口,但总是在心里期待着。 “那我出去玩会儿。”得了零钱的江澈请示。 江妈摆摆手,说:“去吧,去吧,拿根冰棍。” …… 褚涟漪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站在面前的黑江澈,抿唇,绷住表情,但是一双眼睛在笑。 “想笑就笑吧。”江澈无奈说。 褚涟漪翘嘴角笑了一下,起身,走到江澈身边,小心帮忙从肩颈位置揭下来一小块蜕掉的皮,有些心疼说:“就爱逞能。” 这一下亲近已经许久没有了,但也就一下,褚涟漪很快回到办公桌后面,拿了一份书面资料放在桌上,说:“内部消息,咱们可能要打仗了。” 什么,要打仗了?江澈定神看了看,苏宁要来了,果美也要来。 前世苏宁和果美是什么时候开始大范围扩张,什么时候在临州开的第一家店,江澈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一世因为自己的出现,他们对临州的扩张是提前了还是滞后了。 总之,1993年的这个夏天,它们不约而同地瞄准了临州市场。 “我具体了解了一下,两家现在店面都还没开始装修,就算再快,应该也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开业。”褚涟漪说:“这两家现在的势头很猛,基本到哪,哪里的小卖场就得垮掉一批。我们的话,目前优势是在临州城的口碑和用户基础……” “咱们电器进价也不输吧?都是厂家直供。”江澈补充说。 他倒是知道这两家的套路,无非就是价格战,所到之处几乎都能把整个城市的电器价格打落两成以上,这对老百姓是好事,但对本地同行而言,就是灾难。 还好,江澈本身在布局最初就已经考虑这一点,特意去建立了跟厂家的直接联系,所以,这一阵江澈并不虚。 “对,但是我们在资金上差得太多了。”褚涟漪说:“我的想法是趁这一个月,咱们先动,低价倾销,先把潜在客户尽量消耗掉,逼他们推迟今年开店的计划。但是要搞这样规模和周期的优惠活动,别的不说,仓储首先就要扩大好几倍,所以,我们现在急需一大笔资金。” 江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问:“要多少?” “至少三千万才能转得动”,褚涟漪皱了皱眉头说,“宜家去年扩张太急,现在流动资金最多能拿出来1600万左右,资金缺口太大了,我考虑只能从银行方面想办法。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这两天就开始托人安排请各家银行领导吃饭……” 江澈想了想,直接选择摇头。 褚涟漪歪了下头看江澈,眼神困惑一下。 “这个我来想办法吧。”江澈在心里算了算,年初盛海股市里的收益,他还有300来万放在胡彪碇那里没动,剩下的1100万,可以借一点,然后港城那边…… 因为之前决定改邪归正,江澈过年期间的那一出,还有风水大师的新人设,连褚涟漪都没告诉。 褚姐姐想不通说:“茶寮那边现在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吧,能抽调这么多资金?” 她说的对,茶寮不能,茶寮那边现在港口才建到一期,工厂也正在扩大,根本没有太多富余资金,但是……江澈本身广积粮的思路,到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褚姐你帮我安排一下,我这两天带人去趟港城,优惠活动你可以直接准备启动,后续资金很快就会到位。”卖了个关子,江澈有点儿小得意道:“放心吧,钱,我给你变出来。” 褚涟漪看着江澈的眼睛,发现江澈眼神淡定,说:“行,那你准备带谁去?” 江澈想了想,“秦河源和陈有竖吧。” 计划是这样的,但是当天晚上,江澈就接到了郑书记的电话,他要去。 江澈问他,“你去干嘛?” “不知道啊”,郑书记干脆说,“就是觉得会很好玩。” 第二百六十章 港城四人行 果美的根据地在燕京,苏宁在蓝京,要论体量和资本,这两家现在都比宜家大不少,但是当前覆盖的地区却远没有宜家广。 对于眼下的这个突发情况,江澈猜测很可能是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出来的麻烦——正是九二年下半年宜家实验性的扩张,给了它们提示和冲击。 要抢地盘,就会有碰撞,或早或晚而已。 所以两家不约而同选定临州开店,应该是多重考虑,其中之一,是对宜家实力的一种试探,毕竟这个同行的背景太模糊,而步调太猛。 既然判断对方是试探性的,自己又是主场作战,褚涟漪的应对方式从战略上来说也很简单,她想通过展示宜家在当地的“统治力”,同时“夸张”自身实力,尽量避免过早展开正面竞争。 渠道和资金就是实力。 接近一半的资金缺口,有点大了,江澈本身不太想玩集资那套,至于银行,他也考虑眼下能不动用尽量不用为好。 其一,贷款的消息很难瞒住有心人,这样做对于宜家“夸张”自身的资金实力不利。 其二,五月份中央抑制通胀的新政出台后,银行贷款大额贷款的难度上升了不少,各大银行的那些“老爷”们,也并不容易伺候…… 还有其三,最关键的一点,是江澈没必要这么做,他在港城还有过年种下的“庄稼”没收呢。 “小澈你,有把握吧?”褚涟漪最后笑着问江澈,说:“要不可来不及,时间已经很紧了。” 打从宜家建立开始,几乎一直都是褚姐姐在照看,在多方筹划,殚精竭虑,将近一年来,宜家遇到不论大小问题,几乎完全没有到过江澈这里。 终于这次的事情能站出来给她做好后盾,江澈毫不迟疑拍了拍胸脯,说:“安心。” 褚涟漪微笑点头,应:“嗯。”难得一次,是乖巧躲在江澈身后的小女人模样。 果然我还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江澈内心相当膨胀。 出门,他开始有点慌,担心记忆信息不够准确,更怕了自己的蝴蝶翅膀…… 江澈赶紧跑邮局打了个国际长途,确认港城那边的情况。 接电话的是钟石山上次带来老家的那个“大号”长孙,印象中四十岁应该有了,叫做钟放。 钟放告诉江澈,钟家帮他投资的五部电影,其中三部,蜜桃、人肉、奇案,都已经在院线放映结束了,而且票房全都过千万。 听他这么一说,江澈终于安下心来。 “要不要给老彪打一个?”捏着胡彪碇在港城的电话,江澈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毕竟他这次去港城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去收钱的,本身并没有打算在港城玩太多套路…… 过年下的那个决心,这都七月了。 …… 从2月到7月,郑忻峰当了五个月的正经生意人,临州和茶寮两头跑……他已经憋得很慌了,人生跌宕起伏过了大半年后,突然这么久不搞事情,他总觉得生命有所缺失。 所以这回,江澈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他要跟去港城的决心的,毕竟他劳苦功高。 宜家得留人给褚涟漪帮忙,既然郑书记要跟去,就只能把秦河源留下,这样一算,江澈、郑书记、陈有竖……还好不是去打架的,不然陈有竖估计带不动。 两天后,郑忻峰飞回了临州。 江澈被他打电话叫出来…… “你这什么情况啊?”第一时间冲上来,郑忻峰一惊一乍道。 其实江澈的蜕皮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了,除了脸上依然比较黑。 “别废话,你回过家了没?”江澈没好气说:“要去港城,小辣椒那边你自己先搞定,别到时候一天打不通你电话,她又像上回那样,跑到宜家去跟褚姐要人。” 江澈说的事情发生在上个月,郑忻峰出差把大哥大落在宾馆了,小辣椒从早打到晚,没打通电话,情绪失控跑去宜家去要人,总之最后闹得挺尴尬。 “唉……”郑忻峰悠悠叹了口气,说:“不提这个。我下飞机直接先过来的,一会儿再回去……我带了件东西要先交给你。” “什么?” 江澈估计是孩子们的礼物什么的,问完,突然感觉衣服后摆被轻轻扯了扯。 回头一看,一张小脸蛋,正笑呢,露着小虎牙。 一身小碎花,肩上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曲冬儿仰着头,双臂张开,看样子本来是准备说“要抱”的…… 但是被江澈转过来的黑脸吓了一跳,大概觉得这人不熟,惊慌退了一步。 歪着小脑瓜,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冬儿咯叻一下笑出来,打趣脆脆地问:“你是谁?” “你说呢?”江澈有点激动,强行抓住她,一把抱起来,故作生气刮了下她的鼻子道。 “咯咯……我说,你是包大人。包大人你看见我小澈老师了吗?我找不到他了。”曲冬儿把小指头勾起来放到江澈眉心,开心地闹着,笑着。 这么闹了一阵,江澈才想起来应该问一下,故意板起脸,严肃道:“对了,你怎么跑来了,家里同意了吗?” 话是问的曲冬儿,但是眼神指向却是郑书记,这家伙怎么想的,明知道马上就要去港城,还一声不响把冬儿从茶寮带过来。 扔哪? “告诉了,爹爹和妈妈都很放心呢。”曲冬儿说。 郑书记跟着着急摆手,说:“这事还真不怪我,是冬儿自己听说了我要回临州找你……偷偷跟来的。” “这还能偷偷?”江澈心说汽车、飞机,她怎么偷偷? “就是偷偷啊,我昨天一早出发,先开车一直到曲澜咱们茶寮的办事处,准备换火车。”郑忻峰一脸的无奈说:“结果到曲澜,我刚一停车,冬儿她从后座座位下面爬出来了,吓我一大跳……我一问才知道,因为怕太早被发现,我给她送回去,她一声不响在那躲了四个多小时。那你让我怎么办?硬给她送回去啊?而且你自己以前不就一直说,对于冬儿,茶寮和峡元实在太小太落后,她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郑忻峰解释起来没完,江澈听一半就已经扭头去看冬儿。 曲冬儿委屈地瘪一下嘴,小声说:“对不起。” 这事是很胡闹。 但是想到她为了跟来,竟然在车后座下躲了这么久,想到她会这么胆大妄为,完全是因为被某人亲手带歪的……江澈气不起来,更舍不得凶,做好的威严表情一下破功,逗趣道:“躲那么久,有没有尿裤子啊?” 曲冬儿神情生气一下,气愤说:“才没有。” “爬起来就推车门,下车就直接跑厕所了……”郑忻峰在旁边打趣,把冬儿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那你是怎么上车的呢?”江澈突然好奇,车子没发动,车门打不开,她不可能提前上去。 “郑总叔叔来发动汽车,豆倌和哞娃就跑过去,缠着他说要带礼物给你……我就偷偷上车。” 原来这么简单,“……” …… 郑忻峰回家处理家务事去了。 江澈想了想,只能先把曲冬儿带回家。 半天时间,半天前江澈还在想自己去港城,要把冬儿放哪儿,半天后,他不得不开始思考怎么把冬儿从老妈身边抢走。 “唉,我当初就应该生个女儿啊。”江妈抱着冬儿感慨,冬儿怀里捧着零食,就这么点时间,老娘已经被贴心乖巧的小冬儿彻底征服了。 江澈在想,这样会不会老爸老妈真的下决心努努力,再生一个? 另一边,江妈店也不管了,牵着冬儿说:“走,阿姨带你买衣服去。” 要不是家里的衣服年龄段不合适,江澈猜测冬儿现在应该已经被新衣服淹没了,他不得不提醒说:“妈,冬儿今天刚坐完车,你先让她歇会儿。” 江妈想了想,“对对对,那冬儿先座躺椅那儿休息一会儿,阿姨去买菜,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老妈拎着菜篮子出了门。 终于解放了,曲冬儿走过来跟江澈说:“我也跟老师去港城好不好?” 带冬儿去港城?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冬儿的双属性 褚涟漪去过茶寮,但是当时是以捐助单位的名义出现,呆的时间也就三天不到,和村民说话都没几句,跟曲冬儿更是没有交集。 倒是后来听江澈提过几回,说茶寮有这么个聪颖可爱的小丫头,很遗憾当时没机会亲近。 “褚姐姐好”,曲冬儿见到褚涟漪,开口称呼,扑闪两下大眼睛,张着小嘴说,“你好漂亮啊,我长大也要这么漂亮。” 机智的称呼,站身后的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了看,确认双方都没有教过。 冬儿自从被江澈带歪,就有了双属性,一面是至今闹不清骗人到底对不对的跟班小骗子,另一面,自然还是阶梯组图上那个惹来无数心疼和喜爱的萌萝莉。 还好,绝大部分时候,只要不代入江老师诈骗助手的身份,她还是那个本真的七岁小女孩,聪明可爱。 “冬儿好乖。”褚涟漪眼神温柔地笑着,蹲下来,拉着曲冬儿的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抬头对江澈说:“冬儿的眼睛里真的有星星欸。” 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也有星星。 褚涟漪家学渊源,自然也会围棋,但江澈把人交给她之前还是特意叮嘱了,千万别和冬儿下棋,以及玩任何除了比拼力气之外的胜负游戏。 大美女和小美女这样相处了半天,然后局面就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 “你把冬儿带过来好不好?在你妈妈店里又不好玩,她会闷的。”隔天一大早,没见冬儿,褚少女拉着江澈的衣服,满眼可怜兮兮的恳求。 问题江妈也不好对付啊,江澈表情为难一下。 褚涟漪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你也知道的,我在临州也没什么朋友,差不多整天都是一个人……你见过我哪天有像昨天笑那么多吗?” 感觉好严重,这是……撒娇了?江澈得罪不起褚少女,只好回去,找了个借口,顶着老妈愤怒的二指钳把小丫头抢出来。 褚涟漪开心了,立即丢下江澈,带着冬儿出去逛了一上午,吃好才回来。 冬儿在茶寮和家里条件变好之后,能买新衣服了,她有个穿衣习惯跟褚涟漪很像,喜欢穿干净利落的小衬衫,喜欢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胳膊。 此刻大小两个人,各一身精致裁剪的白色绣花衬衣,挽着衣袖,笑容灿烂。 江澈还注意到,曲冬儿细细的手腕上还多出来了一个老样式的银镯子。 “哥哥,这个,可以要吗?”趁一下褚涟漪没注意,曲冬儿偷跑到江澈身边,扯着他的衣角,仰头小声问。 从冬儿的眼神,江澈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想想自己还真是从没送过小礼物啊,江澈笑着说:“当然可以啊,褚姐姐喜欢你,送你礼物,又不是骗来的。” 哪怕是以二十年后的眼光,江澈也一直觉得,但凡不到三十岁的女孩子,手腕别太粗,戴这样的镯子总是很衬很好看,远比一些高端华贵的设计合适得多。 曲冬儿气恼一下,因为当初骗庄民裕那个鸡蛋,事后说了那句“可是这个是我自己骗来的啊”,她被江澈打趣嘲笑了好久。 她决定不理江老师了,扭身跑回去褚涟漪身边。 “就你也好意思笑冬儿。”郑书记主持公道,在旁鄙视了一句。 宜家总店,手牵着手,褚涟漪带着曲冬儿在店里边走边看,边聊,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简直如同风景。 就连做优惠活动计划,看财务统计的时候,褚涟漪都一样把她带在身边,曲冬儿问这个是什么,这个为什么这么做,她也照样给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讲。 因为褚涟漪觉得她没准能听懂一些,至少,小冬儿现在就已经把她桌上的计算器暂时淘汰掉了。 等闲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折腾江澈,会一起往“包大人”脸上抹护肤品,抹之前先用小指头勾出一个月牙儿,然后一起笑到肚子疼。 江澈有很久没有看到一个这么快乐的褚涟漪了。想想,正常在她这个年龄,孩子可不就得冬儿这么大了。 所以,当天晚上,当褚涟漪征询过冬儿的意见,说要带她回家住,江澈欣然同意……不就是回家挨老妈一顿埋怨嘛。 …… 因为托了关系加急办理,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江澈一行人就出现在了临州机场。 他们要飞深圳,然后出关入港。 曲冬儿身上穿一件小t恤,主体白色,但是红色的肩袖和衣边,这样再加上褚涟漪给她配的蝴蝶结发箍,整个清新可人得不行。 她自己背着崭新的蓝色小书包,和褚涟漪牵手站着,两个人现在已经很亲近了。 曲冬儿要跟江老师去港城。这决定要是江澈做的,褚涟漪一准反对,但它是冬儿是自己做的,褚姐姐就宠着惯着。 至于江妈那里,江澈找的理由是冬儿要去深圳参加一个希望工程活动,这样不光冬儿顺利脱身了,连带着江澈也有了名正言顺出去的理由。 “放心吧,真的几天时间就回来,然后咱们再争取,让冬儿在临州再呆一段时间。” 江澈一边哄着恋恋不舍的褚涟漪,一边伸手牵过冬儿的小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计划确实是这样,江澈没打算在港城呆太久,他对1993的港城并没有太多好奇,就想着拿钱,返程……不费太多周折。 若不是考虑有个万一,另外想去传说中的“九龙城寨”看一圈,这一行连陈有竖都不必带。另外港币,江澈也只换了三万,他是去拿钱的,又不是去花钱的。 “知道啦,冬儿接收东西快,出去看看也好。”褚涟漪本身去过港城,93年的港城,领先内地颇多,想了想,她伸手把江澈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有没有考虑过让冬儿来临州上学?我可以照顾她,另外咱们还可以再请个保姆。” 江澈:“这个……” 褚涟漪认真说:“冬儿是天才,这一点不用测验我也很确定,但是茶寮也好,峡元也好,教育和经济文化水平都太低了,我怕她在那边时间长了,被耽搁了。” 无关陪伴,江澈知道褚姐姐的建议是真的完全从冬儿的角度考虑,至于说告诉她冬儿在峡元呆着也能上清华什么的,没意义啊,褚涟漪所定义的天才,说的肯定不止将来能考个名校而已。 江澈想想也是,未来的情况,名校、海归遍地走。 “这事还得看冬儿自己。”江澈的想法始终没变,冬儿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褚涟漪郁闷一下,点了点头,“其实我问过冬儿,她说要回家问爸爸妈妈……这样也好。” “嗯,那行,反正这事还早。我们先去检票了。” …… 曲冬儿一手牵在江澈手里,扭身,挥手跟褚涟漪道别。 过了安检,人变多,江澈把她抱起来,顺便问:“冬儿,褚姐姐问你要不要来临州读书,你怎么想的啊?” 曲冬儿笑一下说:“我说我有点想来,但是要回去问爹爹和妈妈。” “哦。”江澈还是不发表意见。 结果冬儿附在他耳边说:“可是我其实不会问呢。” “嗯?”江澈好奇,问:“为什么呀?” “因为爹爹和妈妈肯定舍不得我呀,我才这么点大。但我要是问了,他们又肯定会同意。”曲冬儿说:“所以,我其实不会问的。” “我可以等以后再出来。那之前,我可以自己多看书啊。”她又说。 还真是有主意的,江澈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 这事就这么揭过了,两个人换了话题。 “郑总叔叔可坏了,来的时候,要坐飞机,他还给我买了一个鸟笼……他说飞机飞在天上,我们就可以打开窗,伸手出去抓小鸟。” “我就抱着那个鸟笼抱了一路。” “他还跟我说,坐飞机的时候,大家都有一块脚踏板,要一起蹬才行,不然飞机就会掉下来……我说可是我都不会骑车,他说没关系,坐着蹬就好。” “然后我上飞机就在找脚踏板……都找不到。” 第二百六十二章 终于演出事了 曲冬儿小脸发青,抓着江澈的手臂,胆战心惊度过了飞机拉升时候的紧张不安,然后又兴奋地对着小窗研究了一路云海,叽叽喳喳指给江澈看…… “哥哥你快看,那个像大象。” “那里好像一条河呀。” “要是孙悟空,就可以在上面飞,猪八戒那么胖也会飞,沙和尚也会……但是唐僧师傅不会飞,他都骑白马,他也不会打架。” 这样大半程,终于是累了,小丫头头枕着江澈的手臂,缩在座位上睡着了。 微微蜷缩的样子,瘦削的小脸庞,细细的呼吸声,像只小猫。 江澈也眯了一会儿,醒来,看看时间,距离深城已经不远,正想着要不要叫醒曲冬儿。 后座,郑书记不知把什么东西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布包,站起身来,拿布包轻轻拍了拍冬儿的肩膀…… “唔?”曲冬儿迷迷糊糊醒来,先看了一眼,江澈就在身边,安下心来,扭头问:“郑总叔叔,怎么了?” 郑忻峰温柔说:“醒醒,下车……下机了。” “哦。”冬儿打了个呵欠,抬手揉揉眼睛。 “还犯懒呢,快起来,咱们到站了。”郑书记说:“这班飞机跟我们之前坐的可不一样,这班不是直达机,咱们不坐到飞机场。” “……那咱们在哪儿下呀?”冬儿依然处在迷迷糊糊地状态,声音软糯,同时听话地站了起来,顺势伸了个小懒腰。 “马上就下了。”郑忻峰平静说完,把手上的小布包塞给她。 冬儿接住,糊涂一下。 “降落伞,没见过吧?”郑忻峰催促说:“快,把降落伞背上。深圳很小,没有飞机场知道吧,一会儿飞机会在空中靠站停一会儿,咱们跳下去。” 曲冬儿看看手里的降落伞,再看看窗外的云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脸上满满的,都是震惊和困惑。 江澈在旁很是无语地看着这一幕,见郑书记自得其乐,心说你就趁冬儿还小,初出远门,使劲作死吧。 至于曲冬儿,再聪明她也只是个还没满八周岁的孩子啊,而且打小一直呆在小山村,太缺见识了。之前有江澈在安排、布置或引导的时候,她能完美执行,甚至超常发挥,但是一旦没有,很多事就会被年龄和见识束缚。 江澈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辩论赛视频,似乎有见过一个辩题,就是辩的“见识多少”和“聪明与否”到底哪个更重要? 还好,冬儿现在还小,而且这一世因为江澈的不同,她的眼光不可能再被局限住。 “就当是郑书记在激发冬儿的求知欲吧,顺便攒仇恨,反正他在作死这件事情上,一直天赋异禀……”江澈想着。 这样拙劣的小骗局自然是持续不了太久的,很容易戳穿。 曲冬儿醒过神后看看江澈,再看看不爱说话的陈有竖哥哥,很快明白过来,最后无奈地看郑忻峰一眼,委屈说:“坏郑总叔叔,你又骗人。” 郑书记得意的大笑,看了看江澈,大概是在说:你一定经常感受这种快乐吧?真的很好玩啊。 很快,飞机在深城落地。 冬儿一边跟坏叔叔赌气,一边开始见到什么不了解的就问江澈,这是什么,什么用,为什么……她被欺负怕了。 …… 当天下午,江澈一行人按照褚涟漪的安排,跟随深城一个受港城商会邀请的商业考察团一起,出关,入港。 1993年的港城,除了受时代科技发展水平制约的部分之外,整体领先内地超过十年。 亚洲四小龙之一,属于这颗东方之珠的黄金时代仍未远去。 “好高的楼啊。” “好多汽车……比临州多好多啊。” “那个车子真好看。” “哇,我看到一个黑黑的人,比哥哥还黑。” 坐在钟家派来的车上,曲冬儿一路感慨着。 就连郑忻峰和陈有竖都有些惊奇,外面的世界,真的不同。 江澈不介意他们表现得大惊小怪一些,毕竟自己过年期间的设定,本就是个初出茅庐的乡下小年轻。 当然他也没办法陪他们震惊,因为在他眼里,一切都是落后的,只不过落后的时代,也有很多先进时代再也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九龙城寨。 它在港片里出现得太频繁了,而且太特殊,江澈很想去见识一下,只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他要先去钟家,把正事办了,把人安顿下来。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一座私人别墅前停下来。 钟家长孙钟放微笑着站在门前等候。 江澈下车,他热情地迎上来,“因为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下,没能亲自去接小大师,还请见谅。” 江澈淡淡说了句:“没事。” “那……先请进,小大师能来,我们全家人都很开心。”钟放眼睛朝后看了看,目光落在身材魁梧的陈有竖身上,定了一下,但是立即又放松下来,看一眼曲冬儿,笑着说:“好可爱的小朋友。” 一切都很平常,江澈四人跟着钟放进了别墅。 上茶的不是女佣,是一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而且钟家人除了钟放之外,一个不见。 江澈纳闷一下,问钟放,“请问,钟老先生他,不在吗?” 钟放微笑点了点头,“对的,他老人家一个月前,已经过世了。” “……”这个,江澈有点尴尬啊,从大师的角度,要怎么解释呢? 对面,钟放再次微笑,说:“小大师不必太伤怀,爷爷他老人家其实一直有病在身,上次回老家的时候,就已经是外强中干了。” 笑,还笑,爷爷死了,你笑屁啊? 江澈在心里骂了一句,隐约觉得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对,果断起身,说:“那这样,我们在港城还有个朋友要见……这会儿先过去,等安顿下来,回头再联系。” 说完他扭头示意一下,带上人准备走。 钟放跟着站起来,挡了一步,笑着说:“小大师这样来去匆匆,会显得我非常失礼的。不如你说你的朋友在哪,我让人去接来?至于安顿,小大师几位,就安心住在这里好了,放心我们一定以礼相待。” 强行留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江澈抬头看他一眼。 “实在是家里现在比较忙,要不然,我父亲和二叔其实也很想早点见到小大师。”钟放说:“等过几天事情处理好,他们就会来见你。” 这叫什么情况,江澈眯眼看他一眼……笑了一下,但是眼神并不那么温和。 钟放那边丝毫不慌,欠了欠身,道:“所以,小大师的朋友在哪里?” “我的朋友……大概你钟家,还接不起。” 江澈说话时神情淡定,但是心里其实mmp,演了那么久,搞了一堆人设,终于一次,他演出事来了——这个乡下少年奇遇的人设,缺震慑力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脸懵逼的遭遇 “我们坐着马车,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被麻匪劫了。”这句放在1993年还没人知道的经典电影台词,就是江澈眼下的真实写照。 这回来港城,他一早想好了,不做妖,不贪心,不旁生枝节,就干脆利落,拿钱,回程。 宜家那边还急等着用钱呢,这一点是江澈跟褚涟漪拍了胸脯,说了安心,装了淡定的。 想着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他带上了不靠谱的,战斗力比自己还渣的郑书记,替掉了本来智勇双全的秦河源,最后还稀里糊涂带了曲冬儿来长见识,可以说,主观上基本就是一个旅游观光的心态。 他来了,顺利出关,入港,带人坐车进了城。 然后……突然就这样了。 事情来得太快,就像风女草丛闪现,突然一个q,吹来的龙卷风…… 江澈被控住了,脸上淡定,稳着装,但真实的状态其实是一脸懵逼。 这事到这会儿再回想,可以说是江澈疏忽大意,做事不够谨慎小心,但问题事前实在是怎么都想不到啊…… 这事,它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过年那阵子接触的过程中,江澈用他两世为人,超脱时代的眼光,仔细观察过钟石山的表现,老头是真的抱着交朋友的心态来与他结交的。人,未必是好人,但多少算“虔诚”、坦荡和大方。 没想到,竟然死了,说都不说一声就偷摸死了。 上次在电话里,江澈让钟放帮忙转达对钟老头的问候,他还连声说好。 那回钟老头带来了四个钟家人,小儿子钟承期,江澈也注意过,看得出是不算深,不算狠的一个底子。另外钟真和钟茵这对百合属性双胞胎就更不用说了,在江澈的眼里,她们除了身材之外,就是小屁孩。 唯一江澈不经意忽视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跟自家小叔叔几乎一般大的钟家长孙,钟放。 他在泉北老家那些天,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太低了,低得就像是一个随时听从吩咐的随从或保镖,所有重要的事情,要么没参与,要么就不吭声。 现在想想,这姿态似乎是一种隐忍,这家伙才是真正深的那个。 然后他爹,他二叔,这俩应该是一个妈生的,跟钟真、钟茵的爹,不是同个妈……人还没见过,但是想想也不可能浅了。 这都什么玩意?一时之间要理清楚内情太难,江澈只知道,钟放意图不善。 第一时间警觉想走,没走成,至于之后的那句,“我的朋友……大概你钟家,还接不起”,是他临时乱唬的。 说完当时,江澈脑子就开始急转: “老彪,老彪不行,他的身份在港城就是个大陆土财主而已,没势力,没用,而且就胡彪碇同志的理解力来说,就是江澈给了剧本,都不知道会被他演成啥。” “这家伙万一往死里讲义气,带着走私团伙的几百号小弟,驾船过来救人……说不定就被当成大陆武装登陆,要提前收复失地,再把军舰引来。” “要不随便说一个,比如……霍家?可以考虑啊,钟家应该就是跟着霍家混的,至少存在一定的联系。” “就说霍家,然后透露点霍家现在没人知道的事情,吸引霍家人的好奇……等人来了,再做打算。” “说什么呢?” 他还没想好呢。 对面的钟放突然微笑开口:“说实在的,我内心其实一万个不相信,这半年时间小大师你能来得及在港城结交什么大人物。我让人查了一下,你们都是第一次出关。但是,就防这个万一吧,万一真有这么个人,我觉得还是别让小大师联系上的好。” 江澈嘴角一勾,笑一下说:“难道你觉得我就没跟他提过,我会先来一趟你钟家?” 表情浑不在意,江澈在等他好奇。 “那反正我也已经把小大师你得罪了,不是吗?我等等看。”一点都不好奇,钟放说:“所以,还请小大师安心在这里先呆上几天。” 他扭头转向屋里的几名保镖,“你们几个,把剩下那部电话也直接撤了拿走,平时前前后后的都看紧些。” 看来这家伙根本不信。 钟放转回身,微笑着继续说:“小大师请放心,我们是真心诚意,愿意以礼相待,想跟你交朋友,谈合作的,只是我父亲和我二叔现在还忙着处理一些家务事……只能麻烦你稍安勿躁了。至于是什么事情,小大师如果有兴趣,知道也无妨,你可以待会儿问钟真和钟茵,她们比你们早个把月就已经在这了。” “……”魂淡啊,第一次被堵得这么惨,江澈超级郁闷。 问题还是出在人设上……所以,现在改人设还来得及吗?雷……尼玛,晴空万里啊。股神……那不是正中下怀? 江澈这头还没想好,那头,钟放走了,已经到门外了。 这逼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江澈:“……” 这时候喊我认识霍先生会怎么样?看这小子的做派,说不定就被灭口了,不能乱试。 …… 从进屋到现在,整个过程。 陈有竖不声不响,备战。 曲冬儿除了伸手牵着江澈衣摆,乖乖的,不哭不闹。 郑书记本身十分放松,甚至有点开心,有点期待……他猜想,这是江澈又一次没把提前布置告诉他,他在等,等钟放哭出来,然后上去自己加个人设。 可是,都没有。 所以郑书记现在的状态比江澈本人还懵逼。 “那狗日的……就这么走了啊?”郑书记看着江澈问:“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老江?” “有点复杂。”江澈说:“我们大概要在这住几天了。” 郑书记想了想,义愤填膺道:“他是想赖你投资电影赚的钱?” 这事来的路上,江澈也简单交代了一些。 “大概不止。”江澈自己能猜到一些,钟家这么做,大概跟自己的人设有关,大陆乡下小年轻来了港城,太容易控制了,而他选定的投资,又真的太准。 看来这几个比钟老头狠啊,心也窄。 话听到这……陈有竖抬眼朝江澈看来。 他的意思江澈懂,要不要试一下冲出去? 看看屋里屋外钟放留下的人,在明处就有七八个,暗处没准还有……自己这边就1.75个战斗力,还带着个小丫头。 摇了摇头,江澈微笑说:“不用……也别太担心,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俯身把曲冬儿抱起来,搂怀里,揉了揉小脑瓜,江澈轻声安慰说:“冬儿乖,别怕,有师父在呢。” “嗯。”曲冬儿轻轻笑一下,笃定说:“我一点都不怕。” “真乖。”江澈抬头看了看,说:“房子还挺漂亮的……走,咱们上楼,先选几个房间。” 四人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走上楼梯。 走到楼梯口,江澈扭头朝楼下的保镖们说了一句:“钟真和钟茵在哪?让她们来见我。” 要不,把这群保镖忽悠瘸了?他突然想到。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小楼里 “这俩,是给我们解闷用的吗?”郑书记坐在江澈身边,小声嘀咕:“美人计啊,老江你可不能中计……不过我没关系,我准备用肉身替你打破钟家的阴谋。” 他这张嘴的花花绕绕,从来一点不少。 这真是练出来了,换做是中专时候面对眼前这样的处境,他估计得抖,如今一年下来,书记自己也搞不懂,但就是莫名轻松,想紧张都紧张不起来。 对面,钟真、钟茵刚刚来了,此刻正并排坐在床沿上,身上穿着有些薄透的居家衣裙。 双胞胎姐妹本身年纪就不大,不化妆看起来脸庞有些稚嫩,苍白,人也偏娇小,但是身材玲珑有致。 这恰好是郑书记最喜欢的那一款,因为很利于展示男人的力量……抱起来,翻过去,转个陀螺风火轮什么的,都轻松。 两人抱来的洗漱用品堆在桌上,两双眼睛水汪汪地正看着江澈。 悲伤和恐惧倒是没看出来太多,用她们自己的话说,都一个月了,早就习惯了。她们只是看到小大师有点激动。 “你们看我也没用,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江澈想先把事情捋一捋。 “就是爷爷突然病情加重,过世了,存在律师那儿的遗嘱里,大部分家族产业留给了我爸……我大伯和二伯不服气,就造反了。家里下面的人,大部分都听他们的,支持我爸的那些个,也被清洗了一遍……我爸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们俩从一开始就一直被这样关着。” 钟真简单概括了一下。 跟着,钟茵把一个月前到现在,她们所知道的情况,仔细给江澈整理了一遍。 家族继承权的争斗,事情并不复杂,每个人都轻松听懂了。 钟真和钟茵被软禁,但只要她们那个爹不跳出来,不得势,基本就不会被怎样,这是后手。同理,江澈等人的安全,现在其实也没问题,只是前途堪忧。 陈有竖和曲冬儿自然是不吭声的,郑书记听完琢磨一下,一拍大腿,对江澈说:“这么说,要是老头没死,这事就出不了啊,咱的钱,能顺利拿着。” 这是一通废话,要不是对钟石山有明确的观察和判断,江澈也不会这么轻松地送上门。 “其实要是我爸真的接下来了,那钱,也没问题的。”钟真说:“爷爷回来后还和我爸说过好几次,说钟家与小大师的情谊,要看重起来。” 江澈点了点头,他相信。归根到底这还是不同人,不同性格的关系,性格影响抉择。 对待一个大陆乡下,眼光超凡的小大师,有人会想着搞好关系,情谊为重;有人则不然,他们会觉得既然如此方便,干嘛等你风生水起,与我平起平坐,甚至攀上高枝还压我一头?与其等将来偶尔找你帮个忙,我还得千恩万谢,还不如现在直接控制起来的好,反正你也翻不出花来。 江澈对钟石山和钟承期的判断没有错,但是钟家另外江澈没接触过的那几位,显然属于后者。 事情遭就遭在他这回好死不死,碰在了一个钟家家变的节点上。 “其实你们的大伯、二伯,也会很乐意把分成的钱给我,那点钱是小事……”江澈说到这,话还剩下半句,“只是那钱我拿了也没意义。” 但是还没等他说完,钟真和钟茵就急起来了,匆忙打断江澈说:“小大师你可不能这样想啊,我爷爷和我爸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 “所以,你大伯二伯才更把我当对立面的人了,怕我帮着你爸。”江澈郁闷一下,心说你们的家事,干我屁事啊,真是倒霉催的。 钟真和钟茵语塞一下。 “话说你们那个跑路的爹也不仗义啊,这一个来月了,也不说打个电话通知我们,说你爷爷扑街了。”郑忻峰的谴责,很有道理。 钟真和钟茵有些尴尬、委屈地看着江澈。 江澈说:“还有,你爷爷估计也是被你奶奶的枕边风吹糊涂了,讲道理,你们这种半黑半白家族,产业确实应该交给你的大伯和二伯……你爸,不适合。” 双胞胎姐妹一下委屈大了。 以为救星来了,结果救星好像对她们一边很不满意。 “你们现在这边的生活怎么样?”江澈突然问了一句。 这是真要安心住下来了?钟真愣一下,回答说:“刚开始还挺好的,现在大伯、二伯他们也不管这里了……反正,没危险也饿不着,每天有外卖。” 江澈问:“可以点菜吗?” 钟真:“……”摇了摇头。 “这么过分。”江澈想了想,轻声问:“那下面这些人,都是原来你们钟家养的么?” 钟真摇头,说:“好像是堂哥在外面偷偷养的,我们都没见过。” “这样啊……”江澈仰头想了想,说:“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有事情咱们再聊,反正在楼里,我们应该可以自由活动的吧?” 双胞胎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到门口。 “那个小女孩,要不要我们帮你带啊,你们,都是男的……会不会不方便?”钟茵扭头,犹豫一下问。 江澈刚准备考虑一下…… 身后,冬儿的一只小手已经从后拉他的衣服,急切在摇。 另外,江澈也醒悟过来了,这俩是百合花啊……难道她们就方便了? “不用。”江澈果断拒绝。 …… “哥哥吃肉。”捧着餐盒,曲冬儿把上面的肉夹了快一半到江澈的餐盒里。 然后她又走到陈有竖面前,小手拿筷子用力扒拉,“有竖哥哥,吃饭。” 陈有竖饭量大,总是吃不饱,曲冬儿每餐都会把自己的饭分一大半给他。 “坏郑总叔叔,也吃肉。” 分完一圈,冬儿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餐盒里已经只剩下了一点点肉,和一小团饭了,在场三个大男人都是温暖又沉重……不知说什么好。 “哎呀,我好饱啊。”曲冬儿吃完,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着说:“我小小的,都吃不下很多,吃一点就好饱……你们加油啊,咯咯。” “……冬儿真乖。”说话的是陈有竖,这是江澈第一次见到他用一种大人哄孩子,柔得能腻死人的语气说话。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双胞胎的勾引计划 港城,夏夜,这晚有些闷热,江澈被困的独栋别墅周边并不繁华,草木生长,灯光稀疏,除了偶尔虫鸣,也不嘈杂。 负责看守的人里,有几个睡在屋里客厅的沙发上,另有守夜的,前前后后,三三两两的在墙根铺了席子,坐下打牌,喝酒。 工作实在太轻松了,最初来的时候,因为知道看守的是钟家的小姐,心里还有些紧张,但是一个多月下来,气焰渐长,原有的敬畏和恐惧已经全部消失。 至于新来那几个背景不明的大陆乡下人,就更不用说了。在这个年代,大部分的港城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变化的出现,在他们眼里,大陆,都是乡下,大陆人,都是土了吧唧的傻冒。 钟家那几位暂时顾不上这里…… 按照钟放的交代,他们不敢对屋里这些人怎么样,但要说有多客气,多尊重,多小心谨慎地伺候,抱歉,也没有。 他们是混的。什么叫以礼相待?不懂,总之不出事就好了。 二楼,环形围廊一头,薄纱窗帘透出灯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姐姐钟真小声对妹妹钟茵说:“小大师这两天好平静,看起来好像不打算做什么。” “恩”,钟茵躺着,苦着脸点点头,哀怨说,“我觉得他好像在等大伯和二伯来谈,也不慌。而且特意跟我们保持距离。” “所以……”救星好像并不打算救人,钟真苦笑一下,说,“我们俩没准就要被这样关上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到老了。” 怎么办啊,心有灵犀,姐妹俩都在心里问了一声。 “要不我们去色诱他吧?”钟茵猛地一把坐起来,双眼睁得老大,看着姐姐说:“唯一的希望啊,要让他站在我们这边……没别的办法了。” 钟真愣了愣,“可是,你喜欢男人吗?我们……” “……可是我们也没跟女人好过啊,就是自己以为而已。”钟茵说:“没准其实喜欢男人呢?要是真要关上几十年,干脆,趁这个机会先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不然多可悲啊。” 钟真还在犹豫。 钟茵一咬牙,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扑住姐姐,一口吻了上去。 钟真整个懵一下。 “舌头啊。”钟茵退开一点说,说完又扑上去。 牙关,开了。舌头,试探着,碰一下,缠动。 好像感觉不是很强烈啊,又是心有灵犀,钟茵把手抬起来,朝钟真胸口攀了过去,喘息说:“你也来。” 钟真:“嗯。” 楼下的混混们抬头看窗帘上的两个黑影……这是什么情况?看不懂啊。 三分钟左右,姐妹俩分开…… “好像你的大一点。对了,你感觉强烈吗?”看看自己的手掌,钟茵问。 “好像,不是很厉害。”钟真说。 “我也是。”钟茵低头看一眼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抬头说:“要不,去试试吧?真没别的办法了。” “哦。”有一个很合理的动机在,钟真点头,问:“那,谁去啊?” 钟茵想了想,“一起吧?” 钟真:“……嗯。” 命运相关……决心下定,姐妹俩豁出去了,换了一红一白,一样款式的性感睡衣。 …… 江澈这边的房间里,原有的枕头太高了,曲冬儿现在枕着江澈叠好的一件棉t恤,毛毯不盖,侧身抱在怀里,睡着了,眉头舒展,呼吸平稳。 她刚刚听了一段名为《哈利波特》的故事,大概在梦里,正骑着扫把飞行吧。 曲冬儿的阅读面有点广了,而且快八周岁的年纪,什么灰姑娘、丑小鸭之类的,都已经上不了台面了,江澈一时兴起,凭记忆给她讲起了哈利波特的故事…… 冬儿睡着前,他刚讲完空中球赛的整个剧情,没有当断章狗……所以冬儿现在睡得很安稳。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这几个房间都没有窗帘,看痕迹像是为了方便看守的人观察情况,故意扯掉的。 有蚊子,不少。 江澈坐在床边,单手挥出去,在空中迅速一握,他这样在抓蚊子……因为怕拍手的声音,把冬儿吓醒了。 偶尔能干掉两只,但是多数时候,只能把蚊子暂时赶走。这玩意总的来说实在防不胜防,江澈仔细看了看,冬儿的手臂、小腿,不知什么时候被咬的,都已经红通通好几个包,就连脸颊上都有一个。 睡梦中,她抬手挠了挠脸颊……皱一下眉头,继续睡去。 陈有竖蹑手蹑脚地推了门进来,小心翼翼关上,整个气场温和得让人别扭,因为和他平时反差太大。 大概冬儿是江澈见过唯一能让陈有竖呈现这种状态的人。 低头看了看冬儿熟睡的样子,陈有竖憨厚而温和地笑一下,低声对江澈说:“冬儿真的是很坚强,也很勇敢啊。” 是啊,这种处境,一个小丫头,说不懂肯定也懂一些,能有这种表现太不容易,江澈突然在心底笑一下……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词,平稳气场。 好徒弟。 “其实,我在被义父收养之前,也有个妹妹相依为命。”陈有竖坐下来,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那年,爸妈没了,她也是冬儿这么点大……也喜欢把饭扒我碗里,然后揉着肚子,说自己小小的,吃一点就好饱。后来……” 陈有竖的眼眶一下通红。 妹妹去哪了,江澈没问。 “澈哥,换我来吧,我手快。”陈有竖偏过头掩饰了一下,调整情绪,抬手捏死一只蚊子,说:“澈哥你去睡一会儿吧,我睡过了。” “那也行。”江澈点了点头,笑着说:“其实白天也可以睡,反正也没事做。” 他起身走到门口。 身后的陈有竖犹豫了一下,说:“澈哥,那你打算……”话问一半,他停住,觉得自己这么问大概不合适。 江澈没介意说:“至少现在安全有保障,等两天,有可能的话,我见一下钟家的那两位,钟承德,钟承运,先谈谈看。这回是我疏忽了,冬儿在这,但凡有危险的方法,我暂时都不想试。” 陈有竖点了点头,没再问,他对江澈一直很信任。而且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江澈其实有主意,只是还没拿定而已。 另一边,江澈突然主动感慨了一句:“唉,那个钟承期啊,手里拿着大律师行公证的遗嘱,却一点有效行动都没有,这人太废了。” 这话里透着遗憾,江澈没再说下去,其实在他心里,但凡钟承期那边能折腾出一点动静和希望,我都有可能钻到空子,也换个思路,帮一把。 …… 门外,双胞胎姐妹恰好听到最后这一句,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难掩失望。 一是因为她们的爹,就这么跑了,躲着,一个多月了,真的很让人失望。 二是因为江澈话说到这么透彻,她们的色诱计划,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道理了,好可惜。 姐妹俩没主意了,无措至下只能暂时退走。 回到走廊另一头自己的房间里,互相看看,小大师那里没办法的话……那个不吭声的大个子? 好像不行,他看起来人跟木头一样,而且只负责听话。 那……就剩一个了。 剩下那家伙整天没正经的轻浮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容易诱惑啊,虽然本身大概没什么用,但是他在小大师面前的表现,又好像地位很高,说不定就能影响小大师的决定。 正犹豫着,敲门声。 “谁?” “我。” “……小大师欸。”钟茵压低声音,眼神亮一下,看着姐姐,用气声说:“来了……那个,我们……” 钟真郑重地点了点头。 钟茵把睡衣肩带拉了下来。 姐姐照做…… “方便进来一下吗?”门外,江澈又问。 “嗯。”姐妹俩用尽力暧昧的声调应道,然后起身,一起走到门边,打开门,准备好姿势、眼神…… 江澈进门,目不斜视从两人之间走过去,走到窗口。 姐妹俩站门口,有些糊涂的互相看了看。 “我发现你们这有窗帘……”江澈说。 “嗯。”姐妹俩应,不懂他什么意思。 江澈有些尴尬说:“那什么,你们是大人了,对吧,我那边有孩子,而且,大概你们说窗帘没了,再要,也不很难……” 钟茵:“嗯?” 江澈指了指窗帘,“能不能借用一下?孩子一身包。” “……哦。”竟然是来要窗帘的?就算是,你就没注意到点别的吗?这感觉,很荒唐啊,两人条件反射哦了一声。 “谢谢。”江澈说。 于是,姐妹俩肩带都忘了提,姿势和眼神也忘了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爬上桌子,小心地把窗帘拆了下来…… 然后,捋平整,抱怀里,拿走了。 门重新关上。 门外,江澈抹一把汗,长出一口气,心说: “看姐妹俩衣衫不整的样子,竟然是姐妹花互相……百合,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打断人家的好事了,有点尴尬啊,不过好刺激……早知道就先偷听一会儿了。” 门里,姐妹俩互相看看……好委屈。 第二百六十六章 该走了 江澈并不知道,他刚刚走出双胞胎闺房的那几步,要是慢一点,就好了。 由于挫败感产生的愤怒,愤怒引发的冲动,冲动下定的决心,站他身后的那位,妹妹钟茵,其实已经准备冲上去最后一搏了好吗? 冲上去,把“前胸贴后背”这个描述从一个人演绎,变成两个人。 然后,站前面的姐姐也会跟着过来,把整个局面变成一块三明治。 人钟家姐妹为了前途命运,已经豁出去了好么?男儿一世,能被这样双闪现双大招生扑一次,再成功反杀,简直人生巅峰好么? 杏花婶教方言那次不算,那次他被秒了。 轻轻,“砰。”门关上了。 一个男人走进有两只小白羊和一副窗帘的房间……选了窗帘……纱的。 关门的声音余音绕耳,钟真和钟茵姐妹俩互相看看,问题现在严重了,已经不是她们俩喜欢公还是母的问题了,是公的……好像对她俩毫无兴趣。 另一边,江澈对于自己的平稳气场感觉很得意。拿来窗帘挂上,终于能把先前只敢半开的玻璃窗整个打开,屋里的闷热顿时消减不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时间,他开开心心,认真仔细,在抓蚊子。 闭目,感知,差点睡过去……真的没蚊子了。这真是一个很充实,很有意义的晚上啊。 第二天一觉睡到了中午。 迷迷糊糊中,胳膊被一双小手抓着,摇晃几下,“哥哥起床,一会儿吃午饭了。” 江澈翻身,睁眼,一张明净带笑的小脸蛋映入眼眶。冬儿自己能洗漱,而且会梳头扎小辫,这让江澈三人轻松了很多。 抬手刮一下她挺直的小鼻子,江澈起床,进卫生间洗漱一下,然后伸展着身体出来。 等在门口的冬儿迎上来,仰着头,特别着急说:“哥哥,有件事我想了一上午了……” 江澈伸手揉一下她脑瓜,笑着问:“什么事这么难啊,我们冬儿都想不出来?” 曲冬儿眼神认真说:“那个,伏地魔长得很丑对不对?” 这么着急就问这个?江澈笑一下,点头道:“是的,他是光头,光眉毛,而且鼻孔堵住了……倒是赫敏长大了会很漂亮。” “嗯。”这很符合冬儿的想象,坏人丑,好人漂亮,她带着期待又问:“那哈利波特呢?” “他……”要不要打碎小冬儿的美好想象呢?江澈犹豫了一下,冬儿这两天对哈利波特实在是太着迷了,想到这,小心眼的江老师果断说:“哈利后来变成了短平脸的大胡子。” “这么短,这么平……然后这样,一圈大胡子,喝个面汤,就挂一脸面条……吹个气球,气球就破了。”他一边比划,一边具体描述。 “啊?”曲冬儿好难过啊,用力摆手,说:“不要不要,那哈利还是不要长大好了,就用魔法,定住。” 江澈无情说:“这个定不住的。” “是吗?”一阵冥思苦想,终于有主意了,曲冬儿说:“那他可以去抓唐僧呀。” 江澈:“……那个,可是唐长老也很可爱的。” “也是哦,那怎么办?”冬儿心软了一下。 江澈想了想,说:“那个唐僧的脚皮……不知道哈利波特吃不吃。” “咦……”曲冬儿一脸嫌弃,皱着鼻子说,“哥哥说的好恶心,我都要吃不下饭了。” 两人就这么一边说笑着,一边牵手下了楼梯。 楼下看守的混混们都看着……新来这几个加火,看起来实在太安逸了。 关于这一点,混混们私下已经讨论好多回,为什么这几个大陆仔会这么稳,连一点被软禁的觉悟都没有? 好奇心总是难免的,只可惜,他们一般也不敢和江澈等人有超出必要的交谈。 …… 下楼其实就是为了拿饭,这里的饭每天固定有人送来,饭加菜就一个餐盒,不能点菜。 三天了,安全有保障,没人喊打喊杀,除了不能出门,也还算自由。 江澈被软禁的生活大体跟宅男差不多,除了没有电脑和网络,大概比宅男还有趣些,而且不用自己叫外卖,也不用付钱。 可问题…… “又是卤肉饭,又是卤肉饭,三天了……妈的你们港城就一个饭馆是吧?” 肚子是饿的,但看着餐盒里,白饭上一团黑乎乎的碎肉,还是腻得慌,郑书记骂骂咧咧几句,闭眼睛连肉带饭扒进去一大口…… 要随时保持体力啊,万一老江突然说走呢? “呕……”一阵反胃,差点吐出来,郑书记干呕一声,抬头满是怨念说:“对了,老江,你到底什么打算啊?” “计划是想等见一下钟承德、钟承运的,先把钱要来。”江澈拿筷子戳着餐盒,神情不太在意地说道。 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分量重的话,就应该对够分量的人去说,钟放现在是小人得志,而且对江澈存在先入为主的固有印象,忽悠不着也正常,所以江澈计划见一下他爹他叔,在他们面前去加人设,然后谈一下好好合作,和气生财的问题。 不过人三天还不来,江澈有点不耐烦了,而且看样子双胞胎姐妹的那个爹似乎一时半会儿还不容易被逮住,这事是重中之重,不解决了,他两个哥哥自然没心思跑来理会江澈这边。 万一他们再拖一个月,或还不止,怎么办?手握一百零八种套路,敌军不来,是什么鬼? 正想着,旁边郑书记突然拿筷子点一下曲冬儿道:“冬儿也吃腻了吧?瞧你这小眉头皱的。” 曲冬儿摇头,着急辩解说:“才没有,你看错了。这是肉呢,以前都没得吃,怎么会腻?我也要吃饱,才有力气……” “你可不是这个道理,你应该吃少点。”郑书记逗她说:“因为你是要被抱着跑的,所以越轻越好……” 冬儿愣了愣,扭头问江澈,“是这样吗?” “别听他瞎说,冬儿要努力吃饱长身体才对。”江澈在这方面的观念和传统家长一样,总觉得小孩子能吃吃越多越饱越好,其实科学角度,吃七八分饱才是最好。 “嗯。”曲冬儿最听江澈的话了,闻言乖巧地点头,用力扒着餐盒里的饭,然后,“呕……” 跟郑书记一样,她也一声干呕。 然后咬住牙,忍着不吐出来。 江澈连忙上前帮忙轻拍后背,柔声说:“吐掉吧。” “唔。”曲冬儿把一口饭吐出来,擦了擦嘴,内疚地看着江澈说:“哥哥对不起,我太矫气了……肉都吃不下,这个天下都容不下我了。” “呃?”江澈震惊一下,说:“这么严重?” 曲冬儿点点头,“豆倌奶奶就是这么骂他的。” 一时间在场另外三个都笑出来…… 笑完江澈哄了冬儿几句,然后说:“看来是该走了。” 郑忻峰和陈有竖互相看看,老江不是一直稳着不急吗?刚还说呢,这一分钟不到,就又改主意了?最后由郑书记发问:“怎么突然又说走了?不见那俩混蛋了?” “不见了,不能点菜这一点,不能忍了,冬儿都吃不下饭了。”江澈说出来理由,然后又加了一句:“出去要报仇啊。” 郑书记:“……” …… 小大师又敲门了。 钟家姐妹互相看看,紧张站起来,心里有些期待,难道他太迟钝,现在才意识到昨晚的情况不寻常? 开门,人进来,径直靠近。 姐妹俩互相眨了眨眼睛,有点解气,还有点得意。 结果,江澈看了看她们手里的餐盒,抬头问:“你们也是卤肉饭啊,有没有别的菜?我那边孩子卤肉饭吃腻了。” 钟真、钟茵:“……” 难掩失望,“没有吗?” 强忍愤怒,“……没有。” 钟真和钟茵终于彻底明白了,美人计?不存在的。如果现在她们餐盒里有别的菜,面前这头雄性动物,就会选菜……跟昨晚选窗帘一样。 不过这回,人没有直接关门就走,他说:“那,帮我个小忙吧?其实也是帮你们自己。” 钟真和钟茵好想不理他,但是,是啊,帮自己……姐妹俩点头,凝神倾听。 “今天开始,没事多去客厅坐一坐,互相多聊一聊我的事吧,电影投资什么的。”江澈说:“谢谢。” “嗯……就这样?” “对的,就这样。” 江澈出门,郑书记在围廊拐角等他。 “你跟我来。” 江澈带着他,走进房间卫生间。 卫生间窗口下,混混们聚了有七八个在一起,抱着一台收音机,握拳拼尽全力在喊:“3号,3号,3号……” 又赌马。港城跑马的文化历史悠久,深入社会各阶层,这帮人三天两头就得这么抱着收音机喊一回。 但是,此刻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却是2号马率先冲过了终点。 “唉,又他妈输了。” “早知道听推荐,买2号啦,2号新来的鬼佬骑师,拿过伦敦赛冠军的。” “滚,昨天你还说那个死鬼佬来了每天晚上睡三个,虚到瘫呢。” 一阵争吵,有人抬手巴其中一个人的头,发泄着郁气,被巴的那个缩头,抬手虚挡,被拍得“pia,pia”响,但是不敢反抗。 “看见被巴头那个了吗?”江澈问。 郑忻峰点头。 江澈说:“我观察他三天了,这个人叫滥赌强,欠了一屁股债,在这群人里也很受欺负,每天负责偷偷出去,跑腿买马……” “所以,从他下手,利诱?”郑忻峰问完嘀咕,“可是这家伙看起来很没种啊,就算给他再多钱让他办事,他敢要吗?” “又没让他做什么。”江澈笑着说:“你今天找个机会,让他出去的时候帮忙带几包榨菜、橄榄菜回来就好……开回报,给他一千块。” 第二百六十七章 老彪你听我说 江澈说:该走了。理由轻巧、奇葩。 郑书记想着:那就走吧。 盲目崇拜。崇拜是绝对没有的,谁崇拜自己哥们啊,但盲目有,郑书记这一年经历下来,只要跟江澈一起做事,已经习惯性放弃思考。 但是事实上,事情并没有那么轻松。 郑书记要是能客观点,只需稍一琢磨就会发现,江澈这三天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安逸和无所事事,若不然,他也不会默默观察那群混混三天,然后指名道姓拎出来一个当突破口。 因为,江澈并不会算。 他要是真的能算,或记忆如神到连哪天哪匹马跑第一,哪期六合彩开什么都知道,他现在也就不会在这了。 港城落难,事出突然,老套路一个都用不上,报人也没用,他现在能依靠的,就只剩那点儿阅历、眼光了…… 回到根本,其实除了记忆,这些才是江澈一世重生真正的财富。 看守人员的素质不高,这可能才是正常的,毕竟只是帮派中人,不是什么经过训练的精英,也可能精英都被调去对付钟承期了。 总之,钟放还是没把江澈看得太深,太棘手,一个大陆乡下仔偶尔被人传了风水相术而已,至于法术,别闹了,以为电影么? 在港城,风水师那是正当职业,靠“所学所识”吃饭的,和巫婆通灵一类大有区隔。 江澈要是当初说自己打小修炼,从深山里出来,钟放还不敢不防,可他偏偏家庭背景完整,读了中专,教着书……这么说吧,就那几部电影是不是碰运气,他还得再验证呢。 因为他这么想,江澈莫名其妙栽了这个跟头。 但也因为被看轻,江澈要走,还是有机会的。 当天傍晚,所有人都在吃饭的时候,围墙和侧门的衔接处,滥赌强近乎颤抖地把一包榨菜和一瓶橄榄菜塞到了郑忻峰怀里。 接过钱,数也不数,揣怀里转身就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滥赌强在心里发誓,这事再也不能干了,一旦暴露,会出人命的。 然后,第二天上午,他的一千港币,输完了。 于是下午,他又从郑忻峰手里赚了2000港币。 滥赌强是胆小,是懦弱,是废,这些都没错,但他是个赌徒,一个彻头彻尾烂了根的赌徒,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赌上了,烂了根,就都会有铤而走险的时候,一次,再一次,直到收都收不住,最后豁命也敢。 滥赌强突然找到了一个简单直接来钱的门路,赌性变得越来越大,输光了,再去“赚”,偶尔赢了,又后悔这把押少了,于是翻着倍再押下去,想着一把把债清了,想着一把把以前输的连本带利讨回来,想着一把翻身当大爷…… 一个彻底癫狂的赌徒……不管怎么样,都会再输光。 与此同时,江澈这个大陆仔的背景信息,也终于通过钟家姐妹的宣传,在看守混混们里头传开了。 精通风水相术,折服钟石山,选投电影,部部大赚,人这回来港城就是来拿钱的。 他们终于知道钟放为什么要控制他了,不光为赖账,这他妈……就是颗摇钱树啊。 又一次,郑忻峰给了滥赌强两千块,但是滥赌强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转身就走。“那个,我想求你们那小大师件事。”他说。 …… 房间,门关着。 “橄榄菜真好吃啊。”冬儿用一个足以去美食节目当嘉宾的表情,“吧嗒”一下小嘴说。 人要不是被油大了,腻着过,很难知道咸菜有多么好吃。尤其这个年代,很多人就是吃着咸菜长大的。 上学得自己带米带菜,一次带足一个星期的日子过上几年,看见“萝卜”会想杀人。 郑书记进门,先给了曲冬儿一个港式菠萝包,然后把一份报纸递到江澈面前,说:“这个你看一下。” 江澈接了问:“什么东西?” “马报,滥赌强今天求我,说想让你帮忙挑匹马,怎么着,你给算一下?”江澈在看报,郑书记低头抬眼问。 江澈看看他,笑出来说:“不是,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算吧?” “你……不会吗?” “我当然不会啊。” 想想,江澈确实不应该会,要不中专三年他也不应该栽在叶琼蓁手里,可是……郑书记严肃一下问:“那电影投资的事怎么说?你那么准。” “蒙的啊。”江澈坦然说:“你看看我选的电影,不是色情,就是暴力、变态,这种电影只要能出来,能上映,本来就是最容易以小搏大的,现在四中三,运气好而已。” 郑书记点了点头,随即马上又说:“不对,那还有一部呢?还一部那什么,新不了情,钟家姐妹提过,说是现在市场最不好的文艺片,导演之前到处找投资都没人肯投,结果你投了……” “一,花的是别人的钱,不心疼;二,这部还没上映呢,没准就赔了。”江澈掰着指头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钟家小姐妹有跟你说男主角的名字叫什么吗?” 郑书记回忆一下说:“说了,刘青云,怎么了?” 江澈点了点头,“你看他这名字,跟咱多有缘。” “刘,青云……咱,青云门。”郑书记到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敢情老江你真的是乱来的啊?” “可不是。”江澈笑着说。 “我还以为你要靠这个收服这批人,替咱们打开生路呢。”郑书记郁闷一下,伸手指了指江澈手上的马报,问:“那这个怎么办?” 收服个蛋啊,别说没那本事,就是有,这种行动的对象也不可能是全体,人一旦多了,变数就大,就算江澈如神,谁能保证那些人里没有神经病,没有钱财不要,神仙不靠的超级忠犬? 江澈低头看看报纸,笑一下说:“这个……4号吧。” 4号,他选了赔率适中的一匹马,不上不下。 郑忻峰看了看,看不懂,说:“可是,你不是不会吗?” “不会有什么关系?蒙中了,他信我神算无敌,青云门多一个狂热信徒。要是不中……他输到无路可走,还是得落在咱们手里。” “……”郑忻峰张口结舌。 江澈笑一下说:“来,我教你怎么跟他说,你就说啊,他……衰到家了,我替他借运翻身,但是只此一次……” …… 跟郑忻峰聊过之后,滥赌强一夜没睡好,他想了很多。 他想到曾经有一次重注,本来已经赢了,可是买的那匹马竟然在冲线前突然摔倒,还有一次,稳赢的赔率,骑师摔了,至于买的马拉稀什么的,就更多了。 这么一想,滥赌强深深地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倒霉运,无关眼光和水平……大师说得对啊,我就是衰到家了。 大师能信吗?当然,钟家人都信,而且他也已经证明了自己。 就这一个机会,一注翻身……滥赌强拼了。 又一个上午。 “1号,1号,1号……”混混们又抱着收音机又在喊。 今天他们买的是1号。 滥赌强一边紧张到手发抖,一边在旁边默默得意,这帮衰佬输死了活该,“4号,4号,4号……”他在心底默默喊着。 收音机里的声音还在持续传来:“2号,现在2号领先,1号上来了,4号也上来了。” 当场一阵欢呼,滥赌强也在欢呼,同时心底发笑,“这些傻佬怎么会知道,我虽然也在笑,可是其实跟他们买的不一样……4号果然上来了,4号赔率高啊。大师果然厉害,强爷我,要翻身了……4号,4号,4号……” “冲线了,1号马金源率先冲线……”收音机里传来播报结果。 “哦……”一阵欢呼,一群人兴奋叫嚷着,纷纷跳了起来。 “4……”滥赌强突然懵住,“不是4号吗?大师说的啊。” “那个,刚刚哪匹马赢了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问旁人。 “1号啊,1号,你没听见啊?噗他老母总算赢一次……今天收米啦。” “我……” 现在怎么办呢?滥赌强突然发现,报复是不存在的,这是个哑巴亏,他根本不敢动屋里这几个人。 所以,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跑马场肯定是不敢去了,也没钱赌了,还欠了更多……那要债的怎么办?会被追死的……要不要跑路? …… 江澈从一楼客厅经过,赢了钱的古惑仔们成群的,假装不经意凑近,一个小心问:“那个,大师能不能帮我看下面相?” 江澈站定,点了点头,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一遍,抬头,“从面相上看,你……” 混混满眼期待。 “是个胖子。”江澈认真脸说。 “……”好气,又不能打他。 “准吧?”江澈笑一下问:“还有人要看吗?……欸,你们别走啊,你,就说你……站住。” 江澈叫住了一个,混混们都止步下来。 被喊住那个既有点慌,又有点期待。 “看你面相……你应该是凌晨一点到三点出生的对不对?” “是,对。”他这么一答应,混混们又有点小激动了,原来刚刚是开玩笑的,现在,小大师终于认真了。 “大师,你……算出来的?”那人问。 “没,我瞎蒙的”,江澈说:“因为凌晨一点到三点,是丑时啊。” “……”混混双拳一握,无奈又松开,转身就走。 不能动他,但也不想再被耍,他们决定走,不再自找羞辱。 但是,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算了,看你诚心,我赠你一句真言。”江澈突然换了语气,如世外高人道。 完全不想再相信他,可就是忍不住,万一这回是真的呢? 那混混站住,跟着所有混混都站住,都扭头看着江澈…… 江澈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道:“看你这颧骨,前程倒是不小,但也有一点可惜……记住了,你的面相,不适合结婚。” 前半段听了欣喜,后半段困惑,混混问:“为……为什么?” “你这长相,克夫啊。” “……”简直要疯了。 江澈在一层客厅折磨混混们的同时。 滥赌强正一脸绝望,悲愤地看着郑书记,双手握拳,不住颤抖,“随便选的?” “是啊,随便选的,结果你果然衰到家了。”郑书记笑着说。 “……为什么要赶绝我?”昨天深情厚意,今天这种嘴脸……滥赌强眼泪都快下来了。 “因为大师说了,你这个人虽然一辈子没赌运,但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横财运……只可惜,你太没胆,出来当混混也出不了头,混到这么惨。”郑忻峰嘴角一勾,说:“我想帮你一把。” 说完,郑忻峰从门口拎出来一个行李包,当面打开,从一沓一沓的钱里头拿出来最上面的两沓,递到滥赌强面前,说: “帮我弄一部移动电话。” 滥赌强愣一下,连忙摇头,摆手,颤抖着连声说:“不行,不行,让人知道了我会被砍死的。”他是真的怕,真的胆小。 郑忻峰拍了拍手里的行李包,厚实的响声传来,“只要你帮我弄到,这包里剩下的十八万,全是你的。” 滥赌强双手僵住,的眼神直直落在行李包上,嘴巴不自觉地张开。 “其实,弄一部移动电话给我,并不会比弄一个菠萝包难,这个道理,我想你懂的。”郑忻峰轻抬一下头道。 滥赌强抬头看他,额头有汗,“我不敢,不敢……钟家知道了,会弄死我的。” “错了,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们走掉,才对你最好。”郑忻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万宝路闻了闻说:“你替我们买了这么多次东西,每一样,我们都留了一点……只要这些东西不小心被发现,你猜,他们能不能查到是你?” 滥赌强瞪大眼睛看着郑忻峰,压根紧咬。 郑忻峰迎着他仇恨的目光,平静继续道: “我们没关系啊,反正都是呆在这,事发了,大不了以后被看严点。你就不一样了,被查到,就算钟家发善心,不丢你下海,弄个残废丢你出去……你欠着一屁股债,也没路可走。” “拿了这十八万,我们一走了之。钟家查不到你,你翻身是爷;怕查到你的话,你拎着钱跑路,去内地,去东南亚,一样是爷……” “我和小大师还欠你一份人情,有机会到内地,我们招呼。” “……其实,你没得选。” 郑忻峰说着,说着,滥赌强的眼神不断变化,终于,他慢慢把手抬起来来,翻腕,摊开。 “这就对了。”郑忻峰把两万块钱放到他摊开的手掌里,说:“来,我教你怎么做。等电话打通,十八万,就是你的。” 其实,他们一行人这回只带了3万港币过来,加上刚刚这两万,已经差不多花光了。 …… 凌晨1点多,江澈从一个餐盒里拿出来一只被层层包裹的移动电话。 很破旧,比手机大,比大哥大小。 让人盯着外面,自己躲到卫生间,江澈抓紧时间拨打了胡彪碇留给他在港城住地的电话,这混蛋前阵子说他呆在港城,应该还在吧?一定要在啊! 还有,千万别在夜总会,别喝醉了。 “嘟,嘟,嘟……”电话响了好久。 终于,“喂,你是谁?” 被接起来了,老彪的声音和口音,江澈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觉得这么亲切,谢天谢地,他说:“老彪,我是江澈。” “小……” “是,你先听我说……你现在在港城有多少人?” “我,1234,4个……欸,不对,5个,加我自己,5个。” “好,那你现在仔细听我说,我在港城,现在的位置在……房子的特征……”江澈说,“是,我这边有四个人,被软禁了,看守有二十多人,软禁我的人,大概有二七k的背景……老彪,你听懂了吗?” “嗯”,胡彪碇说,“软禁是什么?” 江澈:“……你就当是被绑架了吧。” “哦,绑架……绑架?撒他母……”胡彪碇激动起来道,“江兄弟你放心,我救你,我老彪对你,绝对讲义气。” “我知道……要不然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电话,也不会打给你。” “打给我就对了,你能想到打给我,做兄弟的心里很高兴。” “谢谢。”果然是仗义每多屠狗辈啊,江澈带些感叹说了一声谢。 胡彪碇在港城的人不够,说完谢谢,江澈开始在心里迅速构思整个方案,准备仔仔细细告诉胡彪碇,怎么联络,怎么配合,怎么找人帮手,找什么人,怎么动手,怎么安排接应…… 鉴于老彪的理解力,他需要构思每个措词,他还想着叮嘱他,要注意哪些细节。 “嘟,嘟,嘟……”江澈回过神来,电话里这是什么声? “喂,老彪,老彪……老彪,你他妈是真彪啊!” 电话被挂断了。 大概在胡彪碇看来,当江澈说了那句谢谢,事情就说好了,接下来办正事。而且兄弟被困,义气彪哥很急。 江澈愣了一下,再打,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 一直打到第五次,终于有人接了,江澈长出一口气。 结果,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hello?” 大洋马?什么色的啊?哦,这不重要……所以,老彪不会已经带人冲出门了吧? “can you speak chinese?”江澈的哑巴英语,也是很捉急。 “屋百,姨刺?” “can you understand my chinese?” “no。” “滚你妈……老彪,hu,ask……哦,may i speak to biaodian hu?”英语差的人,最悲哀不在表达不清楚,而在于当你很想说,滚你妈,叫老彪来接电话……却还是只能用书本教过的礼貌用语。 “he is out。”洋婆子大概刚被带到家里,还没开始fuck就被老彪扔下了,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 接下来会怎么样,江澈也不知道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沿着海岸狂奔 “怎么样,电话打通了没有?” 江澈从卫生间里出来,在外面望风的郑忻峰和陈有竖第一时间围上来,紧张而期待地看着他,就连曲冬儿都被这氛围感染,站起身,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仰头看着江澈。 “打通了。”江澈点了点头说。 “呼……”郑忻峰长出一口气,兴奋握拳,说:“那就好。” “一点都不好……我在想,我可能把事情搞砸了。”江澈郁闷,简单说明了一下,“反正现在的情况,老彪知道地点,而且很可能已经来了……其他,就没了。” “总之一句话,待会儿会是什么状况,我现在根本没办法估计。”他补充了一句,然后看看郑书记,说:“老彪啊,你知道的。” 郑书记木木地点一下头,“你应该第一句就跟老彪说,老彪,我话没说完之前,你不许挂电话。” “嗯,我也是……防不胜防啊。”江澈感慨。 短暂的沉默,情况复杂了,一会儿是直接上门火拼,还是架个云梯上来……又或者也可能老彪找错地儿了,再或者,现在大军已经从湖建沿海杀出?他不会放火烧房子然后趁乱救人吧? 完全不晓得啊。 为什么这个老彪明明听起来是自己人,却又这么可怕?见陈有竖茫然,郑书记把自己知道的和江澈告诉他的,都跟陈有竖转述了一下。 结果,连冬儿都听呆了。 陈有竖难得一次表现出紧张,“那现在怎么办啊,澈哥?” 江澈想了想,说:“要不,先……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是什么鬼,说实话,就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等着到时候随机应变。 确实没别的事情好做啊,现在这状态,就跟大转盘抽奖一样,已经转了,撒手了,剩下只能等着看它转到啥,就是啥。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江澈三人的行李只取了重要部分,归置在一个行李袋,由郑书记拿着,曲冬儿也抱着自己的蓝色小书包,乖乖靠在床边。 “冬儿别怕哦。”江澈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柔声说。 “嗯。”曲冬儿用力地连点几下头,“我一点都不怕。” “乖,一会儿不管谁,背你还是抱你,你记住,一定要把人搂得仅仅的。”江澈将她拉到身边,让她靠着自己,然后面向郑书记和陈有竖,“如果没有绝对机会,我们不走,相信我,我还有办法。” 两人点点头。 “但如果情况彻底乱了。”江澈正色一下说:“老郑,你管自己跑。有竖,你带着冬儿,冬儿必须要没事,知道了吗?” 陈有竖郑重点头。 郑忻峰问:“你呢?” 三双眼睛聚集在江澈脸上。 “我当然也跑啊,不过,我一个人跑……分头跑,他们肯定追我的,明白吧?”江澈说:“不过,我也是最安全的那一个,懂吗?所以,不用扭捏争执,对我有点信心。” 局面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是江澈说的话,不管从身份上还是道理上,他们都必须听。 凌晨,1点半。 薄纱窗帘飘动,空气变得有点凉,月光很淡,这栋房子偶尔能听见浅浅的海浪声,如果能走上阳台,应该能看见海。 两点了。 “所以,奇洛教授才是坏人,对吧?”哈利波特的故事还在讲,这话要是曲冬儿问的,再正常不过,但它是郑书记问的…… 神经病啊,这么大个人了,偷听故事还这么入迷是什么情况,而且现在是你沉迷魔法故事的时候吗?都什么情况了,就不能紧张点吗? 江澈转头,发现冬儿也正看着他,等待答案,只好道:“对,但也不对,他被伏地魔附身了嘛,只好言听计从。” “那附身是什么?”冬儿问。 “就是鬼上身嘛。”郑书记说。 “……” 三点了。 江澈想着,老彪大概是找错地儿了,好事啊! “砰,哐镗,咵啦……” 突然,一阵巨响从楼下大铁门那边传来。 “谁?” “怎么回事?” “下车。” 混混们从各个角度冲过来,围了上去。 江澈几个,也连忙跑到窗口去看。 “咯吱,咯吱……咣,当啷啷。” 费了好大的劲,坏掉的车门才被踹开。 从车上下来五个人…… 江澈记得刚刚电话里老彪数过一遍:1234,加我5个。竟然真的就五个人就来了,开车直接撞进来。 不是告诉你了,这边有二十多人吗?而且我这边还有小孩啊! 江澈郁闷一下,再看一眼…… 其实胡彪碇还是做了点准备的,至少,进来的五个人脸上现在都蒙着古代夜行侠样式的一块黑布…… 可是,为什么黑布中间要剪个洞,还要叼着烟进场啊?竟然还穿风衣,你是港片粉吧,小马哥吗? 江澈心里的吐槽还没完,五个人突然分几个方向冲到了人堆里。 风衣甩掉…… 身上,一排一排的雷管。 这阵仗,全都傻了。 烟从嘴里摘了下来,吹了吹烟头,火光在夜色中闪动,烟头就搁在引信边上,引信很短,其中一个喊:“都别动,动一下,就全部一起死。楼上没事啊,不用怕。” 不是老彪的声音。 “老彪脑子还挺清楚啊,怕有风,火柴和打火机打不起来,叼着烟来。”郑书记还分析、夸奖了一下,果然,他和老彪之间在距离,也就在于一个去走了私,而另一个上了中专而已。 “兄弟们,接几个人而已,犯不着啊,我们走海的,肯定比你们不惜命……不信,可以试试。” 这回事老彪的声音了,他浓重的口音,还有那份人命见惯的气势,任谁都听得出来。 他说对了,混混们还真没打算把命丢这里,而且,法不责众啊,又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谁一定会当这个死……现场,没有人选择出头。 都是气势啊,局面竟然就这样被老彪稳住了。 “兄弟,下楼,我来接你了。”老彪没转头,依然盯着手上的烟头和身上的引信,但是大声喊了一声。 别说,这一刻江澈还真有点感动。 “走。” 江澈转身,抱起冬儿,从房间里走出来,陈有竖在前,郑书记殿后。 四个人下楼,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看了看对面楼上,钟真和钟茵显然也被惊醒了,此刻正茫然地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这一幕…… 带走吗?带走的话,会不会刺激那些人反抗? 试试吧,不行就不带。 能带走的话,万一被追,还多两个比我更重要的人“吸引火力”。 江澈想罢,抬头,平淡问:“一起走吗?” 姐妹俩愣了愣,连忙点头,砰砰砰下楼梯跟上来。 “都站好了,别动啊,别动,往后退……点了,退。” 外面,老彪带来的剽悍讨海汉子完全在气势上压住了对方,不断大吼,向前,把人逼到角落,把别墅大门让出来,而且空出一大段距离。 就这样,江澈抱着曲冬儿,带着人,平静地走出钟家别墅,走到门口,他停住,回头说:“一起走。” 他没喊老彪。 “一起走他们会跟来的,甩不掉。”老彪说:“你们先走。” 江澈没动。 老彪快速扭头看了江澈一眼,转回去,有点烦躁说: “放心,你们走了,他们更不会拼命,真要拼,我们就留下一个把雷点了。” “走吧,别给添累赘了,你这拖家带口的,早也不跟我提,孩子都这么大了,女人还挺嫩,还双胞胎。” “哦,先不说这个了……反正我们没事啊,腿都快,而且只要到海边,扎下去,我们游都能游回内地。” 江澈想了想,老彪说的很有道理,一起走,很可能就被远远地跟着,追一路,甩都甩不掉。 “谢谢兄弟,回头见。”他说。 “回头见。”老彪说。 江澈一拧身,抱着人出门,然后开始发力奔跑。 “往哪边跑?” 跑没多远,江澈就傻了,这也没车,往哪边跑比较好?这事问钟家姐妹肯定是没什么用的,她们可能逛遍了港城,却不会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走。 正犹豫着…… “结边,结边。”一口糟糕到原地爆炸的普通话传来,“胡总让我接应,带里们跑。” 话音落下,人从一棵树后钻了出来。 我靠,江澈心说,我说谁的普通话这么差呢,古听乐同学,你这会儿还在混啊? 江澈前世是接触过古听乐的,公司拍过他的广告,有过一点交流。不过那时候的已经是黑古了,面前这个还是白古,长头发,类似郭富城头,但是略微偏分。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难得,老彪还知道安排个当地人接应,还这么大牌,江澈迎上去,谨慎地先问了一句:“你跟……胡总的?” “唔系啊,揍巧硬习嘛,他脚我帮忙炸死汽车的嘛。他自该先来一趟,脚不到地方啦。”古听乐解释,“晚些说,先走吧……”(后文不考虑古仔的普通话了。) 江澈点了点头,问:“车呢?” 古听乐伸手指了指别墅方向,特别无奈说:“他剌去撞铁门了啊,还好,是不知哪弄的破车啊。” 江澈:“哦……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胡总有没有说在哪里会合?” “没有啊,你们先跟我跑吧。” 古听乐说完当先跑去,跑出几步,见江澈等人没跟上,又焦急地回头张望。 不会被古听乐坑了吧? 江澈想了一下,不至于,事出突然,对方来不及这么快安排应对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会儿老彪一撤,人肯定追出来,等通知钟家,会来更多人…… 老彪他们也不敢坚持太久,趁这时间,江澈要带人跑越远越好,他选择跟上。 沿着海岸,一路狂奔。 第二百六十九章 郑书记的困境体验 五点稍多,天蒙蒙亮,海边的天光仿佛是带虚影的,泛着浅浅的海水蓝,浪打海滩的声音,莫名的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一路下来,跑的时候跑,走的时候走,两个多小时,人都已经疲累得不成模样。 江澈等一行七人,现在停在海边不远的一处山湾里,有个棚屋先暂时安顿下来。 将冬儿和钟家姐妹安顿休息,江澈打了个招呼走出去。 古听乐坐在棚屋外面抽烟,看见江澈,弹了一根过来。 “这地方原来是个鸭寮,后来不知怎么没人了。”他扭头看一眼棚屋,说:“我以前在混的时候惹到事,跑这里躲过几次,昨晚才带你们来。” 江澈点了点头,他现在的感觉,只能说有点神奇,未来的大明星,默默在内地捐建近百所希望学校,近千眼爱心水窖,数十间卫生室的古听乐同学,23岁,莫名带着自己跑了一夜之后,现在坐一起抽烟,聊他的江湖人生,跑路经历。 “这次的事,谢谢你,呃……古仔。”江澈一下还真不知道怎么叫他好。 “……叫我阿华好了,我叫古听华。”稍稍愣了愣,现在还是古听华的古听乐说:“不用客气啦,人都有落难时嘛。” 说完,他抬起夹烟的手,指了指四周,又说:“这附近住的人不多,有也是没拿到居留证的偷渡客,所以治安可能不太好,但是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安全的。你们里面那位陈兄弟,他应该很能打……我以前也是打仔来的,看得出来。” 江澈点头,还是忍不住好奇了一下,说:“对了,你跟老……胡总怎么认识的?” “他找我的啊,现在你们内地的有钱人过来,很多想玩高级的,都找这边经纪的嘛。胡总想找模特儿,那正好,我在一个模特公司跑腿,他不知哪里知道的,就找来啦。” “模特经纪,听你说的,那岂不是跟拉皮条的差不多?”郑忻峰从背后冒出来,打岔说。 “不算啦,我们正规公司的嘛,那有些模特因为个人,自己钱的问题,要做,也跟我们没关系的……”古听乐解释说:“胡总那里,我就没介绍到啊,不过倒是这样认识了,后来他过来,吃饭什么的,常常都会叫我。” 原来是这样,难怪老彪昨晚找不到地方,会找他开车带路。江澈估摸一下,古听乐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坐牢出来还没太久,然后照他自己说的,在模特公司跑腿……还在一个迷茫期。 不过现在的个性,倒是比后来外向许多。 “模特经纪,赚得多吗?”江澈故意问,“赚不太多的话,干嘛不自己做模特啊?拍几支广告,既赚钱,又有机会红……就跟郭富城那样。” “当模特,很糗的嘛,要摆姿势被人拍,还要化妆。其实我拍过啦,还演过音乐录影带你信不信?”古听乐笑笑说:“要赚钱嘛。我有在无线艺人训练班旁听的,还有听说要签我……但我做不做,还没想好。” “可以做啊,当明星多好,回头演个神雕侠侣什么的,说不定就红了。”江澈笑着说。 古听乐也当做是玩笑听,大笑回应说:“我演雕啊?” “当然演杨过啊。”武侠迷郑书记用他开了光的嘴接了一句。 “怎么可能当男主角啊。”一起逃亡一夜,再聊了这一会儿工夫,就熟络了,古听乐笑着,站起来,认真说:“是这样,你们现在放不放心我啊?要是放心的话,我想出去打听一下消息。” 现在的情况,没有爆炸声,但老彪没有跟来,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江澈确实需要古听乐帮忙打听消息,想了想,他说: “那辛苦你了,出去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没事啦,又没露脸,不用这么客气的。”古听乐说:“那我就先不顾你们了……饿了的话,山路过去不很远,有内地客开的小铺,出去小心点就好。” “好。”江澈说。 古听乐走了几步,回头又说:“总之还是小心一点,撞见人的话,装作刚偷渡过来的就好,反正你们也是内地来的……没事的。我有消息晚上十点后会过来。” 江澈点了点头,说:“好,放心。” 古听乐挥了挥手,沿着小路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这家伙还挺讲义气的。”郑忻峰指着古听乐消失的拐角,从江澈手上把剩下的半截烟拿走,说:“跑的时候,烟跑丢了……哈哈,怎么样,这一年下来,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天吧?” 江澈把他递回来的烟挡掉,“你抽吧,我没瘾。” 看一眼,心底困惑:经过昨晚那样的阵仗,奔逃,一般人现在都应该有点后怕吧?郑忻峰同学虽然皮,但其实也才刚出学校一年而已。 可是现在他一脸轻松,还带点小兴奋,不像装的,江澈苦笑说:“怎么,你觉得挺带劲?” 意外地,郑书记连点几下头,特认真说:“有点,挺刺激的。” “……”江澈一度觉得自己很了解郑书记,现在看来还是幼稚了。 见江澈无语,郑书记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海面,感慨着,开始解释: “老江你想啊,咱们现在才多大?二十岁。我见天的西装皮鞋谈生意,一顿酒,一顿假模假式的客套,拍肩膀叫兄弟,心里算计,有时候,我也厌啊。” “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其实打小我就天天盼着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你知道吗?” “我的青春,它得热血,得壮烈啊。我要爬雪山,过草地,从一个红小鬼成长成一名神枪手……机枪手,给我一把捷克式zb26轻机枪,我趴下射击我就是一座堡垒,我端起冲锋,我就是一道洪流……当然,坦克兵也行……反正最后我得壮烈牺牲,盖着红旗,埋骨他乡。” “后来吧,长大点,我看武侠,又看港片……我心里,就有一个江湖,然后我叱诧风云。” 郑书记在说的,其实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男孩在他们木枪、木剑的童年,还有楚留香和小马哥的少年时代,都做过的梦。 问题这个时候,莫名其妙的说起儿时梦想,这什么情况? 江澈困惑一下。 郑忻峰接着说:“昨晚搁黑里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我想,要是那个钟放也在就好了,走之前我得跟他说一句啊……说,记住,我失去的东西,一定会亲手拿回来。” “……”英雄本色,小马哥,江澈好像弄懂了,为什么郑书记能在这样的冲击和处境下,不后怕,反兴奋? 因为,他又在给自己加人设了……毕竟老郑同志是一个总能够通过添加人设,来改变自身角色形象的人。 郑忻峰突然说:“欸,老江?” 江澈反问:“怎么了?” “你说咱们现在要真是刚从海上游过来的,黑户,会怎么样?”郑书记把烟含在嘴角,“踌躇满志”问。 偷渡客的底层崛起?这么快又出小马哥之后的新人设了。 二十岁郑书记的中二病越来越严重了,得治啊,江澈问:“你脑子现在是不是还有许文强初到盛海滩?” 郑书记说:“欸……你怎么知道?” “望闻问切,诊断出来的。”江澈悠悠说:“这是病,不过别怕……等你饿两天肚子,挨两顿打,自然就好了。” “饿屁,这有地买,你刚没听到吗?”郑书记呸一声说:“咱还剩两千多港币呢,就一天工夫,咱们几个人怎么吃喝不够啊?” …… 棚屋里就一张竹床,曲冬儿和双胞胎姐妹缩在床上,枕着、盖着江澈三个的衣服,累坏了睡得很沉。 “钱呢?”江澈郁闷问。 “不怪我。”郑忻峰说:“呐,我收拾东西当时,你是怎么安排的你自己还记得吧?” 江澈点头。 “所以啊,按你当时的安排,我们很可能会分散。”郑忻峰说:“那我当然把钱和移动电话都偷偷放冬儿的书包里啊,我心里也是冬儿最宝贝嘛……我怕她饿着,怕她回头找不着了啊……”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不能怪他,除了他刚刚毒奶那一口。 要怪只能怪昨晚摸黑这一路上,江澈和陈有竖轮着背冬儿,换来换去,她背上的小书包掉哪了都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回头去找?”郑忻峰问。 江澈摇了摇头,现在回去找,能不能找到两说,一个说不准,就是自投罗网。果然我的运气槽是攒久必爆,爆完就空啊……上次爆在黄老同那种小人物身上,太不值了。 “那怎么办?真一毛钱都没有了,也没电话。”郑忻峰从窗口朝外面山坡看了看,说:“那边好像有人种了菜,咱们去偷点茄子、卷心菜烤一烤?” 这个可以考虑,江澈点了点头。 “可是万一老彪一时半会儿没找来怎么办?咱们还得考虑先回去再说吧?”郑书记冥思苦想一下,没主意,睁眼看见床上睡着的钟家姐妹,说:“她们身上有钱吗?” “你说呢?”江澈反问。 钟真和钟茵姐妹俩是睡梦中被惊醒,直接跟着出来的,身上就一身睡衣,而且又是长期被软禁的状态,不可能带钱。 郑书记沮丧一下,揉了揉肚子,说:“那要不,把她们俩卖了凑路费吧?” 何其奔放的脑回路啊! 江澈先是愣一下,接着察觉,床上的钟家姐妹眼皮动了动,似乎有点紧张……原来在装睡偷听。 “嘘,小声点,这个倒是可以考虑。”江澈故意沉声说。 “对吧,反正她们现在也没人管,没人要的,而且她们家黑你钱……正好,先收点利息。”郑忻峰继续说:“话说你觉得能卖多少?这玩意凑对的,是不是跟镯子什么的一样,价格能高点?” “你们……你们……” 姐妹俩装不下去了,一齐坐起来,她们现在的情况,说实话处境比江澈惨多了,家是虎穴,人无处去,还不能露脸,养不活自己。 跑了一夜,两人身上都是一身的泥沙,发丝凌乱,嘴唇苍白……整个疲惫不堪,这么成对坐在床上,眼神哀怨地看着人,整个惨爆了。 很不人道,可是真的很想笑。江澈努力忍住。 “其实卖了我们,你们也回不去的,钟家的关系,现在钟放说不定已经在关口安插人了,你们一被发现,他让人随便找个理由报警,就能把你们弄回去。”钟茵可怜兮兮说。 真成黑户了?江澈听完,扭头看了一眼郑书记。 这世上有人是乌鸦嘴,有人是毒奶,他今天两样都中。 第二百七十章 黑户初体验 真成黑户是不可能的。 第一,江澈不信胡彪碇生死江湖那么些年的一个人,带着手下不要命的弟兄,会真的栽在一帮古惑仔手里。 目前判断不了的是他的思路,说不定当时跟江澈说完后自我感觉脱身的主意不错,就真的扎海里游回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到岸没有。 还有,这年头人都是往港城偷渡的,他们突然这么游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吓边防官兵一跳。 第二,至不济,等回头想办法打个电话回去,让褚涟漪通过地下钱庄转点钱过来,又或者干脆直接来一趟,只是回去,肯定是没大问题的。 只不过一来一回,有点麻烦、憋屈,加丢人。 眼下真正的问题是,这一天怎么过,6个人得吃饭呢,早饭就没吃饿着,还两顿没着落。总不能真的像郑书记说的,就偷几颗卷心菜,弄几根茄子,烤着吃吧?或者把双胞胎姐妹卖了。 怎么赚钱,江澈重生之初,骗了家里钱,只身去盛海买认购证,落魄了好一阵子,曾经发过誓:老子再也不要缺钱了。 结果现在,他又缺了,缺几十块,当然能有个一百的话,更好。 小棚屋里气氛凝重……这一屋几个打款,一不小心,快要挨饿了。 “要不你去帮人算命吧?拿件衣服写字,用竹竿撑起来,当旗子。” 钟真的主意,她说话时特别真诚地看着江澈。 算命么,江澈不会,基本术语都没学,这事钟家姐妹不知道,但郑忻峰是知道的。 “那还不如让他去卖呢,我去附近大妈那里宣传宣传……”郑书记想了想说:“欸,这主意真行哈,我记起来了,以前苏老师说过的,说你在港城卖,一次估计能赚好几百……你看?” 江澈被哽住一下,还没出声,刚因为丢了书包内疚哭了,正红着眼的曲冬儿先抬起头,带点儿小哽咽问江澈:“哥哥,你要卖什么?” “卖什么……这个……冬儿不用知道的,反正哥哥不卖。”江澈安抚冬儿的同时,扭头瞪了郑书记一眼,这家伙竟然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不卖……那不如,让冬儿去摆棋局?让子,赌输赢。”郑书记又出主意。 想想,这主意没准还真能骗到钱,可是,冬儿擅长的是围棋,没怎么接触象棋残局,附近劳苦大众中,会围棋的估计很珍稀,而且…… “棋呢?”江澈问。 郑书记顿一下,“对哦,没棋。” 但他毕竟满腹韬略,很快又有了新主意:“那就让有竖去胸口碎大石……然后冬儿负责讨钱。冬儿,郑叔教你啊,你就托个破碗,这样说……各位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可怜可怜我们兄妹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然后哭,不哭出声那种,眨巴眨巴直掉眼泪,泪眼汪汪看着他们……” “各位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可怜,可怜我们吧,我都,三天没吃饭了……这样吗?”冬儿认真学了一遍,仰头眨巴眨巴眼睛,掉眼泪问。 这情景,明知是假的,坐对面的钟家姐妹还是禁不住“哎哟”两声心疼。 江澈也是被触动到了……坚定,是清华,不是北影,他跟自己强调。 “很好,就冬儿你这双大眼睛吧,不去讨饭就是浪费……咱们估计要发了。”郑书记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冬儿两句,然后准备拍板,就这么办了。 “没出息。就会说别人,那你呢?你就不想想自己有什么本事,怎么赚钱?”钟家姐妹现在和郑书记是互相敌视,互怼的状态,这句是钟茵怼的。 “他才没本事,就会支使别人。”姐姐钟真跟着鄙视了一句。 郑书记扭头看看姐妹俩,淡淡一笑,“我能把你们俩卖出去,信不信?” 姐妹俩一下蔫了。 正说着,陈有竖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走到江澈身边,小声说:“澈哥,那边有个装卸货的活儿,我问了一下,拿算筹计的,可以半天一结,就是工头要收两成。” 这话有点绕。 郑书记一句话归纳:“扛大包啊?” 陈有竖尴尬一下,点头,把自己的一件灰衬衫撕了,当作毛巾挂肩上。“拿它挡下脸”,他说,“我跟河源两个刚开始出来,其实什么活都干过,我去,应该就够吃饭了,澈哥你们就别……” 陈有竖跟在江澈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正好目睹了他一年多来风生水起的过程,一路过来,所看到的都是江澈的风光无限和算无遗策,结果这次来港,栽跟头也就算了,现在还要他去扛大包填肚子么? 老实说,陈有竖觉得这事有点严重,回去得被褚涟漪骂死。 结果,江澈本人丝毫没纠结地就站了起来,笑着说:“也撕一块给我吧,有门路就是好事,男人卖力气填肚子,自古如此,没什么的。” 他伸手,陈有竖犹豫一下,欲言又止……但看看江澈的眼神,还是撕了一条“毛巾”给他。 “唉……”另一边,郑书记突然长叹一口气,苦笑说,“想我当初为了谢雨芬,毕业要留在临州,就说过哪怕去扛大包都行……果然,话不能乱说。” “都是报应啊!”他也伸手,说:“也给我撕一条吧,咱的偷渡客生涯,这就开始了。” …… 在扛包的人有二十多个。 货是什么,什么来路,统统不知道,反正挺沉,从船上扛下来,过海滩,送到停在路边的大货车上,拿一根筹,算五毛钱,工头去拿两成,剩四毛。 其实港城这时候的工资水平已经不低了,但是在场干活的都是黑户,正规工作不可能找到,自然也没资格去要求太多。 曲冬儿和钟家姐妹躲在一块沙滩石后面,一个找到角度,来回都能看见一眼的位置。男人们都出来了,江澈不放心把她们仨留在棚屋。 一怕有坏人,或钟家人找来。 二怕钟家姐妹被郑书记传染,心一横把冬儿卖了跑路。 “哇,有竖哥哥力气好大啊,一次扛两包。” “哇,哥哥也厉害,哥哥走得快。” “哇……终于看见郑总叔叔又走过来一次了。” 面前三个小石包,曲冬儿在拿小石子给三人计数呢,毕竟打小见惯了爸妈干农活,倒是不可能觉得扛包这事有多悲惨。 只是她心里其实藏着一个秘密呢,打算到晚上很晚才跟哥哥说。 “扶,扶一下。”江澈空手回头的时候,郑书记整个肩背都已经大幅度倾斜了,连忙向江澈求救。 江澈替他托了下,同时用毛巾擦了把汗,说:“现在还觉得如果咱们是刚游过来的偷渡客,挺带劲吗?还想打仗呢,跟你说就你这样的,上战场听到枪声就得尿裤子。” “呸。”郑书记不服气呸了一声,恰好看见陈有竖也走过来,说:“你们俩也太拼了,就吃两顿饭的事,用不了那么多的,都缓着点来。” 江澈看看他,笑着说:“今天是冬儿生日啊。咱仨怎么说也得扛个小蛋糕出来吧?” “啊?” “啊什么啊,褚姐来之前特意叮嘱过我的,本来还想着说不定能拿到钱回去过呢。或在这边,也得好好庆祝下。”江澈苦笑一下说:“想不到赶在这么落魄一个时候了。” 郑书记现在终于知道前些天,江澈当时为什么突然急着脱身了,还说是因为不能点菜,原来他想点的,是生日蛋糕。 “冬儿也是,都不说。”郑书记嘀咕一句说。 “那是冬儿懂事,怕咱们为难呢。”陈有竖说了一句,快步向前走去,一次两包,其实他也累得脚下发虚。 “行,冬儿,郑总叔叔给你扛个大蛋糕。”郑忻峰咬紧牙根,一挺身,努力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脸上滚下来。 这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站着,你躺下 要不是跑出来扛大包,赶上了,江澈一时半会还真发现不了,原来在周边这一带的山海之间,躲藏的偷渡过来的黑户,一点都不少。 这些人绝大多数是从内地来的,也有少量,来自其他东南亚国家。 关于港城对待偷渡者的政策,江澈只记得似乎是在七十年代的中后期,因为严重缺乏劳动力,有过一个“抵垒政策”——只要偷渡者能突破防线,进入市区,接触到亲人或朋友,即可获得合法居留权;反之,如果不幸在边防范围被截获,则一律遣返。 这政策活像个闯关游戏,到80年代开始就取消了。 那这些人是什么情况?江澈不知道,好奇心起来,找了个一起扛包的内地人,打听了下。 穿着一件灰色衬衫的中年汉子抹把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江澈,不答,先问:“你满十八岁了没?” “我二十了。”江澈说。 “周岁?” “周岁十九。” “那可惜了,再小年把都好。”对方说:“要是十八周岁以下,有亲人在这边,你准备好材料,还有可能申请那个什么,人道主义特赦,拿到居留权,否则就只能凭胆子,打黑工了,拿不到行街纸,抓到就遣返。” “哦,是这样。”江澈发现他说话条理十分清晰,像没文化的,就随口问了句:“老哥你原来在内地做什么的啊?” “我?”对方苦笑一下,说:“我说我原来是单位副科长,你信不信?” 既然都这么说了,江澈当然说信,然后抬头示意了一下周边环境,笑一下说:“那就这样的话,我觉得还不如被遣返回去呢。” 对方错愕看他一眼,说:“没人跟你说过吗?遣返回去可就是罪犯。而且过来这边,少说也花了上万块吧,不赚回来,怎么回去?” 这些,江澈哪里知道,他合法来的,到期之前,属于想故意被抓住遣返回去都不行的那种。虽然被钟家人盯着关口,但也不是被通缉。 “熬吧,慢慢就适应了,找机会联系下这边的亲人、朋友,然后等管得松的时候,进城打打黑工,要是查得紧的时候,像我一样,胆子小的,就回这边躲两天,随便找些活,总之赚的肯定比在老家多得多。” 对方说完伸手拍了拍江澈的肩膀,头一低,背一躬,沉默着咬牙继续扛包去了……江澈发现他步履踉跄。 中午饭有供馒头,不精细,但个头还行,可以拿签筹去换。 江澈把三个人拿到的签筹合一起,数了数,最后六个人换了七个馒头,给陈有竖俩,剩下的一人一个。 几口把自己的馒头啃完,江澈从小铺讨了些水喝,又接了一杯,一起送过去给冬儿她们。 分完给钟家姐妹的馒头,江澈拿着最后一个,坐到冬儿在地面给他摆好的石块上,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打趣说:“肉都吃不下了,这天都要容不下了的小冬儿……能吃得下干馒头不?” “比卤肉饭好吃多了。”旁边,正捧着馒头狼吞虎咽的钟家姐妹俩,鼓着腮帮子一齐抢答了一句。 所以说,人胃口不好,多半是惯的。 江澈心疼地看着她们手上那两个已经剩不到一半的“血汗馒头”,心里想,这俩不能白养啊,回头全得榨回来,多榨点…… 满心邪恶的念头,被一声脆生生的童声打破。 “我吃得下呀,嘻,就是好大一个啊。”曲冬儿龇牙,灿烂笑着说。 冬儿今天没梳头,发丝有些凌乱,抬手把乱发和刘海抹到一边,小丫头站起身来,走到坐着的江澈面前,比哥哥还高一点…… 冬儿伸手挽起袖子,然后用自己白皙的小胳膊,轻轻把江澈面颊和额头上残余的汗水全都印干。 “全都是汗,哥哥,你下午走慢点。”她说。 “……嗯。”江澈点了点头,控制感动,把馒头递给她,说:“来,先吃。” “嗯。”冬儿用力应了一声,点头,双手各一边捏着馒头,说:“真的好大啊。”然后掰下来一块,递到江澈嘴边,张嘴示范说:“啊。” 这大概是江澈吃过最好吃的一块馒头了。 “啧啧,冬儿你这样,郑叔和你有竖哥哥可要吃醋了啊。”郑书记躺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拿手臂枕着脑后,侧头过来,哀怨地说道。 “吃醋?”冬儿看他一眼,扭头问江澈,“哥哥,什么是吃醋?” “就是说冬儿对我特别好,你有竖哥哥和那个坏叔叔看着既羡慕又难过。”江澈笑着跟她解释了一下。 “哦……”一边点头一边长长的哦一声,冬儿理解了,转身站好,叮咛说:“有竖哥哥,下午要背少一点,然后,郑总叔叔……要加油。” 钟家姐妹笑起来,江澈和陈有竖互相看看,忍俊不禁。 看冬儿走到自己面前,陈有竖连忙先故意打了个饱嗝,说:“哎呀,我吃的好饱啊。” 他这一面,江澈觉得要是临州那些人看到了,得集体懵逼。 “那……”冬儿局促一下,无奈把掰下来的馒头塞嘴里,小脸一边鼓鼓的,上前拿起陈有竖肩膀上的毛巾,替他擦了擦汗。 钟家姐妹看着,满眼的小星星,直恨不得自己刚刚也去扛包了。 “到我了没啊?”郑大爷躺在大石上,着急打趣说:“冬儿乖,快来给郑叔捶捶肩膀、后背。” “嗯。”冬儿应声,准备走过去。 江澈和陈有竖抢先一步,一人拎一边胳膊,把郑书记拖了一起。 “该去扛包了。” …… 装卸货物的工作并非时时都有,人多活少,下午两点不到,船空了,今天的活也就到此为止了。 江澈三人一起排队,把签筹合一起算,扣掉工头拿的两成后,一共到手82块。 他们从队伍里出来的时候,刚刚说过话的那个灰衬衫中年男人从面前经过,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拿了钱就赶紧走,别停留了。” 话说完,人就走开了。 郑忻峰错愕一下,困惑问道:“怎么回事,咱们规矩钱不都已经按例交了吗?这还兴抢的啊?” 陈有竖警觉地朝四方扫了一眼。 妈了个巴子,第一次为82块钱紧张成这样,江澈郁闷一下,朝钟家姐妹示意一下,让她们带着冬儿赶紧过来,然后迅速离开,准备回去。 可惜,还是被截住了。 来人有十二三个……前后一起,把路堵住了。 “新来的?”对方问。 “对。”江澈点了点头。 说话的同时,江澈三人缓慢移动,默默转到侧方向,将钟家姐妹和冬儿挡在身后,将前后围堵的人,变成左右两侧。 陈有竖不吭声,站在江澈身边,双肩微沉,随时准备动手迎击。 “坐谁的船来的啊?”对方似乎没察觉什么不妥,又问,“怕不是我们蛇哥这边的船吧?” 江澈笑一下说:“不清楚,就知道上船,守规矩,没打听。” 他这几句话答得滴水不漏,对方几个人互相看看,正当中站出来一个说:“那也行吧,我就当你是坐我朋友的船来的,今天不加你钱,教你规矩……你们呢,在这呆也好,做事也好,要交保护费,知道吧?” 一口港普,比古听乐好不少,但口音还是很明显。 江澈这才发现,原来这群人里有本地人,两个。剩下的应该都是偷渡过来的内地人,当了帮凶,欺压新来的内地人。 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江澈注意了一下为首两人身上的穿着,确定,这伙人不是什么混得很好的人物,而且古听乐之前也没提醒过,这边有什么人不好惹。 他倒是跟江澈说过,作为曾经的帮派红棍打仔,他看得出来,陈有竖很能打。 “刚看你们扛包赚了钱,这样,先把第一次的交了,以后按月收。这是规矩,不能坏。”正想着,对面叫做蛇哥的那位又说了一句。 “可是规矩钱我们已经交给工头了,而且,我们就呆一天。”郑书记忍不住插嘴说了一句。 蛇哥身边另一个本地人嗤笑一下,说:“你交给工头的钱,干我们屁事?没听清楚吗,这是保护费,我管你呆几天呢,交钱。” 郑书记有多久没被人这样吼过了呢?握拳……强忍,他扭头看江澈一眼,眼神里的意思: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意思江澈懂,而且一样郁闷,妈的十几个底层古惑仔,就敢收我的保护费,也就是今天天晴,大师我运气槽空着啊,要不好想弄死他…… 可是,眼下的情况,不管从哪个角度,都不适合发生冲突。 “要交多少?”江澈沉声问。 “呐,懂事。我发个善心,不点你人,今天你们赚了多少,拿一半。”蛇哥说了一句,身边有个刚刚一起扛包的内地人凑到他耳边耳语两句,蛇哥点头,伸手,“82块是吧?零头不算你,拿40吧。” 40块而已……而且江澈本来已经准备忍气吞声了,但是……不能给,这钱真不能给他。 因为给了他,大家还得吃饭,剩下冬儿的蛋糕钱,就不够了,江澈还想说仨哥哥一起,给她买个小礼物呢。 “怎么样,想不交啊?”对面站出来一个人,仗着人多,走到江澈面前,挺胸道。 江澈伸一只手推开他,另一手在身后示意钟家姐妹带着冬儿退远些,然后说:“抱歉,急用钱,不能交。” “他妈的……”被江澈推开一步那个小弟突然一巴掌挥过来。 江澈条件反射迎向一步,不常打架,他唯一会的一招,就是最初见面那次,看秦河源动手的那一下,后来怼上人贩子,实战用过,回来还让秦河源指导过…… 技巧上,他比不上秦河源,但是他快,比秦河源更快。 几乎谁都没看太清楚,江澈左臂一立,向下一揽,扣住对方挥来的手臂,同时右臂屈肘,横向砸了过去。 秦河源用这一招的时候,砸的是咽喉,那是要命的,江澈也没有说故意留手,只是手生,这一下砸歪了,砸在对方下颚和耳根的交接处。 尽管如此,人还是砰一下倒地,呃呃好几下都出不了声,挣扎着,好不容易才叫出来。 整个场面一下僵住。 只有钟家姐妹比较淡定,毕竟小大师,高人传过艺的。 保持着高手风范,神情淡定,但其实江澈自己也吓到了,“我这么猛吗?”“还有,不知道冬儿有没有吓着。” 陈有竖扭头看看江澈,点头笑一下,很淡定。 郑书记回过神来,悠悠感叹一句,用气声说:“果然,我们是猛龙过江。” 这一下震慑,对面的人,那些个也都一起刚刚扛大包的,跟着人摆摆威风可以,真见着动手,这一下一个的场面,已经有点虚了。 蛇哥面子上挂不住,伸手一指江澈,准备喊人动手。 不想混战,陈有竖朝向迈一步…… “这样吧,你们挑几个人,我一个人应付一下。”他说,“然后输了我们交钱,赢了,大家各走各路。” 蛇哥扭头看看,再三瞪眼,愿意站出来的好像就三个。 “你好像很能打嘛,傻大个。”蛇哥故作淡定说:“那这样,别说我欺负你,你们是三个人,既然你说了,一个人应付……我就让三个弟兄赔你玩玩。” “好。”陈有竖说。 “三个,有竖,你还行吗?”郑书记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倒不是怕陈有竖不够能打,而是很清楚地知道,他刚刚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结果,陈有竖还没回应…… 对面蛇哥和身边几个人突然先笑起来: “有树……有棵树啊?这叫什么名字,你们土大陆的名字,是不是都这样啊,喜欢树啊,草啊,马啊,狗啊……哈哈哈哈。” “什么树啊,你老豆给你取的啊?” 一个带头,一群人一阵莫名其妙的大笑。 江澈看得明白,他们似乎想借此给自己舒缓下紧张情绪,把气势找回来。 不过,更可气的是,那些跟着他的大陆人,还在一边陪笑、奉承,跟着起哄。 陈有竖没回应,转身,走到曲冬儿面前蹲下,说:“冬儿都听到了吧,哥哥呢,要打的是坏人,好人打坏人,是对的,知道么?所以你不要怕哦……捂住眼睛,一会儿就好。” 这话好长,好温和,江澈看着,听着,隐隐觉得,同样的话,他当初很可能对自己的妹妹说过。 “嗯。”冬儿乖巧地点点头,但是没有捂眼睛。 陈有竖起身,转身,走到人前,“来吧,快点,我们还有事。” 这场一打三进行得很快,非常快,也许是不想让冬儿多看,也许因为知道自己没体力支撑太久,反正只一会儿,三个人,就都躺了。 江澈之前见过陈有竖两次动手,这是第三次。但是很明显的,这一次他才最认真,包括江澈第一次看到他用腿……被他高鞭腿扫倒的那个,几乎就像根木头桩子,啪一声应声直直倒下。 “早知道就不聊这么多了,一起上,咱们仨也够啊。”郑书记在旁兴奋地说了一句。 江澈自己知道自己的事,真对方一开始就全部扑上来混战,他可应付不了。“本来应该可以的,加你,就不一定了。”江澈小声鄙视了一句。 郑书记哀怨地看他一眼。 江澈转向对面一群人。 “这事就到此为止,你看行吗,蛇哥?”江澈说:“我们不想惹事,吃口饱饭,明天就走。我不希望看到你再报复什么的,要不你们人再多……” 陈有竖接最后一句,说:“至少你会死这。” 蛇哥抬眼看了看江澈,心潮起伏,这几个不会是在内地犯了事跑路过来的猛人吧?这样的人,港城历史上过来过不少…… 其中好几个后来很出名的狠茬子。 这样的人,不管是眼前还是将来,他当然都不愿意招惹。心底已经后悔了,但是当着手下的面不好服软,所以硬撑着,不吭声。 江澈理解,转过身,招呼一下,抱起冬儿,说:“那,多谢蛇哥抬手,我们先走了。” 一行人走没几步。 陈有竖突然站住,回头,“对了,我叫有竖,不是你们说那个树……是这个。”他手从上往下,重重一划,“一横一竖的竖。” “名字我爹取的,其实不好笑。他以前跟我说过,我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陈有竖顿了顿,说:“我站着,你躺下。”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陈有竖关于他名字的解释,或者说他爹取名的寓意,很霸道,江澈努力告诉自己,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污,但是很难,毕竟他知识水平太高。 有的男人,他的名字,就是个姿势。多霸道。 人都在棚屋里安顿下来,稍作休整,曲冬儿低头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两只小拳头,轻轻“哈”,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又动了学武的心思。 聪明人就是容易心散啊,江澈想着,这不能让。 “你在想什么?”江澈前脚出屋,郑忻峰后脚跟上来,说:“怎么我发现你回来表情一直怪怪的,很想笑又憋着的样子。” “有吗?”江澈心说这么明显吗? “有啊。”郑忻峰认真点了下头。 “哦。”江澈想了想说:“我就是觉得有竖的名字解释开来挺厉害的……” “那是,关键解释出来的时候,硬气啊。”郑忻峰深表赞同。 江澈点头,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句电影台词,顺嘴就用梁朝伟的语气说了出来,道:“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 郑书记问:“什么意思?” “打赢的,站着,一竖”,江澈拿手一竖、一横,稍作比划说:“打输的,躺下,一横。” “啧啧……”郑忻峰品了品,说:“被你一解释,这话真……带劲啊。” 这年头还没有“逼格”和“骚话”这两个表达方式,也没人用“燃”去表达热血状态,想来表达上还是平淡了点。 叨咕两声,郑忻峰接着说:“不过这样解释,有点可惜了,我回来路上还想说,以后行走江湖我也整一诨号呢。” “准备叫什么?” “郑一横。” “躺下的那个啊?”江澈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心说你这是青云双娇当厌了,有准备组夺命双煞了吗? 结果…… “嗯。”郑书记猥琐一下,说:“被有竖启发的,你想啊,这样以后要是有漂亮姑娘好奇我的名字,我就可以跟她解释……这名字的意思,我躺着,你上来,自己动。” “……”江澈被郑一横的脑洞震的七荤八素,想想他这些天才困境中的表现,天马行空的脑回路……抗压王啊! 他这边还没回过神来,那边郑忻峰接着又说:“欸,你还有没有这种很带劲的话?” “干嘛?” “先教我两句啊,要不然每次大场面,总搞得跟我无关似的。”郑书记可怜兮兮说。 这是自己加人设加得辛苦,改开口要戏份了,江澈想了想说:“那也行,教你一句很好用的,听好了……” 郑书记用力点了下头。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江澈说完,看他一眼,跟着说:“这话有人踩你的时候说,记住了,语气一定要平淡,状态一定要沉稳,千万别有一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比如早些天,可以对钟放说啊,可惜了。”郑书记果然是个一个人才。 “对的。”江澈说:“然后等你踩回去,可以再说小马哥那句。” 郑书记自动在脑海里把剧情画面脑补了一下,深深觉得,自己要成为男主角了。 “还有没有,再来一句。”记下这一句,他又问。 这样下去老郑以后会不会跑去写网络小说啊? 江澈想了想,说:“最后一句了啊,这句话原本呢,是说孙悟空的……问,大圣此去欲何?答,踏南天,碎凌霄。再问,若一去不回……再答,便一去不回。” “你品一下,平和中的热血、坚决……”江澈解释说,“然后,它其实可以化用的。” 郑书记点头,说:“比如,你举个例子。” 江澈无奈一下,问:“郑少此去欲何?” “……灭钟家,虐钟放。”郑书记立即进入情境,接上来了。 “若一去不回……”决定陪他演完,江澈再问。 郑书记张嘴,顿一下,说:“那我再想想。” “……”江澈。 …… 古听乐清晨提起过的那个小铺,就在江澈他们之前扛包的位置边上,很容易找到。 打听了一下,小铺是有港城居留证的内地人开的,能在这安稳开个小店,大概也有些黑白关系。 就沿路的一间房,很有年代的样式,十几块黑旧木板,合辙嵌上就成墙,卸下来,就是小铺的柜台门脸。 江澈和郑忻峰站在柜台前,面前搁了几筒面。 “再拿个鸡蛋。”指了指,江澈说。 “就一个啊?”老板娘抄起一个鸡蛋给他,问。 江澈点了点头,接过鸡蛋,把钱算一算,终于问到正题——蛋糕。 “蛋糕我这是没有的,这玩意搁这没人会买。”老板娘说:“不过你真要的话,我家有摩托车,可以进市区去帮你买……就是要另外加钱。” “那是多少钱啊?”郑忻峰问。 “那得先看你要什么样的蛋糕啊,这东西大的小的,贵的便宜的,差得可大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老板娘拿双手比划了一下,说:“这么大的,普通,带奶油……合一起算你60,怎么样?” 江澈算了算,扣掉面和鸡蛋的钱,他剩不到六十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有点不习惯的,江澈开口讲价,问:“便宜点,50,行不行?” “价钱别讲……要讲,这事就算了。”老板娘摇头,坚决道:“说实在的,这烦来烦去,我家那个说不定还懒得帮你跑呢。” “那……”江澈也拿手比划了一下,无奈地往里合了合,说:“这样大的,50,行吗?” 老板娘看看他双手,再抬头看他一眼,半闭眼,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行吧,行吧,算一起,74块8,先给钱,两个小时后,你来个人拿蛋糕。” 江澈把钱给了,手里还剩,7块2,想了想,说:“能不能另外帮忙再带个小东西?反正都是跑一趟。” “什么?” “就,小女孩的发夹吧,上头带个蝴蝶结那种。” “哦……”老板娘也是有女儿的,想了想,感慨一下,总算是没再提要加钱,说:“行吧,那你再给我三块好了。” “谢谢。” 又3块钱给出去,还剩4块2。 郑书记盯了半天了,见东西买完,连忙催促,“买包烟,买包烟。” 这家伙憋了一天了,另外陈有竖也抽烟。江澈想了想,扭头问老板娘,“你这最便宜的烟,多少钱一包?” “两块。” “拿一包。”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冬儿生日快乐 江澈手上拎着面条,口袋里揣着鸡蛋,站在山弯出来的小道旁,孤零零地一栋旧房子前。 房前有满坡杂草里出来的黄泥路,门大开着,探头却看不见人。 江澈伸手在门板上敲了几下,又朝里张望一眼,屋子黑漆漆的没人回应……他只好站着耐心等候。 过了没一会儿,门里依旧不见人,却是从门外的墙边侧,先拐出来一个人。 一个身量不矮,穿着蓝色圆领男式t恤,宽长裤的女人,背后扎了一条长到腰下的大辫子,手弯里挎着个菜篮子,出现在江澈面前。 “你是?你找谁?”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人,女人把菜篮子放下,站下来问。 “哦,我今天刚从内地过来,暂时住在里边那个棚屋里。”江澈尽量笑得人畜无害,温和说:“你是这家主人吧?” “嗯。”女人应一声,想想,又说:“俺婆婆是。” 一句话听得出来,这家庭尊卑观念很强,不过这不是江澈需要关心的问题,他说:“是这样,我看见你家烟囱冒烟……” 女人困惑地点了点头,眼睛看着江澈,像是询问:冒烟咋了? “我想借你家厨房用一下,煮几碗面,还有,煎一个鸡蛋。”江澈说:“刚来,那棚屋里什么都没的。” “哦……”女人豁然笑起来,点头,张嘴准备说“行”。 但是还没等说出来,屋子里突然钻出来了一个穿着深蓝色农村古老样式的挂脖围裙,看样貌六十来岁的老太太。 她出来,瞪一眼,女人就一声不响进屋去了…… 老太太瞥一眼江澈,问:“那你自个儿有油盐?” “这个,没有”,江澈尴尬说:“连碗筷都想着跟您老借一下,用完洗好送回来。” “哦,那就是啥都要用俺家的”,老太太自己叨咕两句,对江澈说,“煎鸡蛋可费油……这样吧,算你十块钱。先给钱。” 江澈一只手在兜里,摸了摸剩下的两块二……一下没答上来。 “怎么,没有啊?”老太太说完瞄了瞄江澈手上的面。 这时候,屋里,先前进屋的女人突然喊了一句:“娘,你菜刀放哪去了,俺怎么找不着了呀?” “就案板上。”老太太略微不耐烦地回头应了一声。 “案板上没有啊,你进来帮着找找。”屋里又说。 “啧,一点不中用。”老太太骂一句,也不管江澈,扭身先进屋去了。 江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门口,听见里头细细地对话声。 先是老太太说:“咦,俺记得就放这啊,哪去了?” 接着是一阵挺不太清楚的对话,大概两人一边找,一边互相询问。 然后女人说话了,她说:“俺刚问了,他们今天刚过海来的。棚屋那咱也呆过,什么都没有……他们也不容易。” “合着谁容易了?”老太太语重心长说:“记着吧,老辈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就你这心眼,啥都得让你败了。” 又一阵听不清的对话。 女人不知怎么脱的身,从屋里出来,回看一眼老太太没跟着,匆忙小声问江澈,“你有多少啊?” “……我,就剩两块二了。”江澈不明所以,但还是握拳把口袋里钱掏出来,打开,在掌心……可怜兮兮地两块二。 “嗯。”女人点头,伸手把钱拿过去,又从自己口袋里摸了一把,合一起,数数,朝江澈看一眼,笑一下,突然开口大声说:“九块三,差七毛……真没了?那,也行吧。” 说完,她示意江澈稍等,拧身回屋,对老太太解释说:“钱给俺了,差七毛……俺想着差也不多,就答应了,娘你啥主意?” 老太太想了想说:“行吧,行吧,你一会儿看着点,让少用点油。” …… 菜刀在灶台贴墙边的缝里找到了,想来是不知什么时候滑下去的。 女人洗净了菜刀,又把江澈要借用的六副大碗和竹筷清洗出来,放桌上,扭头看见锅里冒了热气,提醒说:“可以下面了,你真的自己会煮?不行俺帮你。” “会的。”江澈打开锅盖,扇开热气看了一眼,又舀了一汤匙菜油滴进去几滴,重新盖上,说,“我再等等。” “哦,那是不同地方,煮面的法子也不一样呢。”女人说:“对了,你们是哪儿的?” “越江省,靠南。”江澈说:“你们呢?” “俺们善东来的”,女人说:“俺叫刘素茹,你嘞?” “江澈。” “哦……”刘素茹指了指碗筷,说:“你们六个人来的?” “是的,你们呢?”这样的反问大概是一种礼貌,别人问你了吧,你总得问回去才妥帖。 “俺们,俺一家三口来的,不过,那天到岸上就开始被港城警察追,大冬天,埋泥塘里藏了一天一夜,才躲过去……”刘素茹苦笑一下,拿起菜刀低头切菜。 “哦,那可伤身体。”一边说话,江澈一边下了面,添油盐。 “嗯,可不是嘛。”刘素茹淡淡说:“就是没想到,俺和婆婆俩女人都挺过来了,俺那口子,一个大小伙子,他没挺过来。” “……”突如其来,江澈不擅安慰人,加上也不熟,一下不知道怎么说话。 “没啥,都一年多了。俺婆婆还说,就是俺的命不好……”刘素茹放下手里的菜刀,抬手,一根手指指着自己右眼,眼眶下方,说:“你能看见不?这眼泪痣,有它,俺是天定的苦命人,一辈子有得哭。” “这个,其实都是迷信。” 面在锅里,过了几分钟,捞起来过冷河,江澈分碗,加汤……然后,熟练地再次过热水,将面分进六个碗里。 “看着还厉害。”刘素茹笑一下说:“鸡蛋搁小锅煎吧。”说完,她拿来一个干净的大菜篮子,帮忙把面一碗一碗搁进去,排扎实,然后说:“这样,一会儿给你拿个东西盖一下,就好拿回去了。” “谢谢。”点了油,江澈照锅边边磕鸡蛋下锅,嗞啦一声响,扭头说:“那你也进城打黑工?” “没的,俺婆婆……”刘素茹放低音量说,“别看她算计,样子凶,其实胆很小,你看刚刚,俺回来问清你来路前,她都不敢出来应你,哪敢进城啊?她也不让我去。另一则,俺们在港城也没得亲戚,托人介绍过几次工作,都是说的让去陪人喝酒、唱歌、跳舞那些事,俺不愿意。” 江澈注意了一下,刘素茹看样子也才二十三四岁,眉眼、身材、模样都还不错。 看样子是她在支撑这个流落的家啊,有点钦佩,江澈点了点头,说:“那你怎么生活?” “你知道前头开小铺那家人吧?”刘素茹抬头问。 “知道,我这些东西就她那里买的。”江澈说。 “嗯,他男人是俺们老乡,一个县的……照顾俺,让俺和婆婆帮着做馒头,卖给装卸货的工人。”刘素茹爽朗一笑说:“这会儿过得下去,往后慢慢再看。” “哦……这么说来,我中午才刚吃过你做的馒头。”江澈笑着说。 “你刚到,也去扛大包了?” “对的,赚饭钱。”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工夫,鸡蛋也煎好了,这年头煎蛋还没太流行西方的方式,习惯煎得老,到蛋白金黄,煎出香味来。 江澈拎着篮子,再三道谢,保证东西一会儿归还,出门。 走没太远,情不自禁回头望一眼那栋旧房子,想想,所谓人生百态,真实而神奇,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丑恶,但也时刻有人在某个你不知道的角落,哪怕经历厄难,一样顽强而有自尊地生存,朴实厚道地待人。 身无分文,但有六碗面,其中一碗上头还盖着喷香荷包蛋的江澈想着。 回身,不一会儿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刘茹素一路小跑到江澈面前,说:“咋的,就干吃面啊?给……不很辣,俺自己做的剁椒。” 她递过来一个罐头瓶,里头剁椒红红的,看着鲜亮。 “背井离乡的,日子要过起来不容易,你们逞强些。” 逞强,大概是坚强的意思,刘素茹把江澈等人当作真正身无分文的偷渡者,鼓励着,江澈突然觉得她说这个逞强,比说坚强有力量。 “谢谢。”没客套,江澈接了,因为到这一刻,他已经决定,一定要还刘素茹那六块一毛……带“利息”。 “姐,我跟你说件事把。”他说:“泪痣不是苦命相,真的……因为,我就是个算命的。” …… 棚屋里有张瘸腿的破旧桌子,现在已经垫了石块,也擦洗干净。 江澈把盖着竹盖子的大菜篮放下,说:“都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冬儿举双手打开给江澈看,说:“我洗得可干净了,哥哥你看。” “还真是。”江澈低头检查了一下,抬头说:“那小脸怎么不洗一下?这都脏成小野猫了。” “这个,郑总叔叔说的,他说不能洗。”曲冬儿说:“他说,今天你们都累坏了,明天就要靠我去讨饭赚吃的了……衣服和小脸要脏脏的,才像样。” “……”老郑这是要上天啊。 冬儿也是,因为丢了书包内疚,关心则乱,太想为大家做点什么,反被他骗了。 江澈拿这俩没辙,只好拿了扛大包时候用的“毛巾”,到山溪里洗净,拧干,回来仔细替冬儿把小脸擦干净。 开饭了。 江澈转了个角度,避开冬儿的视线,一碗一碗地把面端上桌来,放在各人面前,把剁椒也搁上。 五碗面,还冒着热气,冬儿小鼻子吸吸几下,看着江澈,灿烂笑着说:“哥哥煮的面,好香啊……肚子咕咕咕,好想吃。” 其实基本没任何附加佐料的清汤面,哪来多少香味? 无关智商,这是一种本能的智慧和善良,冬儿想通过自己的表现,在困境里,让大人们觉得她很满足,很开心,也能感染其他人,让整个气氛好起来。 江澈和陈有竖、郑书记三人互相看看,都不自禁地露出带着温馨和关怀的笑。 说来好笑,落魄到去扛大包换来的,冬儿生日的一碗盖着荷包蛋的面,竟让这三个本身也算日渐风生水起的男人,感觉那么满足,好大的成就感。 “好了,最后一碗,冬儿的。” 江澈双手把面举得高高地,慢慢往下放,冬儿的一双大眼睛也跟着移动。 “噔噔噔噔……” 还是清汤面,面条就一点,但是上头多了一个煎得金黄喷香的荷包蛋。 曲冬儿看着,怔了怔,仰头看江澈说:“我的,里面有个蛋……” 她大概猜到了。这不难,因为以前在家里,日子难的时候,过生日,爸妈也会给冬儿准备两个鸡蛋,或者一碗盖着荷包蛋的面条。 “是啊,因为我们冬儿,今天八周岁了。”没卖关子,江澈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柔声说:“健康快乐,长命百岁。” “健康快乐,长命百岁。”陈有竖也一样说。 “健康快乐,长命百岁。”郑书记也一样说,顺带伸手捏了捏冬儿的脸颊。 “唔,原来哥哥知道……”冬儿仰着头,藏着星星的大眼睛里一下水光浮动,变得更闪亮了,她说:“难怪你们要背那么多大包。” “谢谢哥哥,谢谢郑总叔叔,谢谢有竖哥哥。”冬儿一个接一个看着,小哽咽感谢说。 “不用谢呀,傻瓜,其实今天委屈冬儿了。”郑书记难得正经说话,认真道:“本来应该是小公主一样的生日,被哥哥们搞砸了。” “才没有,我一点不委屈……”冬儿低头拿小臂抹了抹眼眶,把眼泪忍耐住,灿烂地笑着,说,“我现在觉得好开心啊。” “还开心呢,等回去,褚姐知道了估计得削我们。”正经不了三秒的郑书记故意一脸惊慌,打趣说。 桌上人都笑起来,冬儿也一样。 “那我不告诉褚姐姐这个,我们都不把这几天的事告诉她吧,要不她该担心坏了。”冬儿扭头看看郑书记,笑一下说:“可是我要告诉她别的,要说郑总叔叔整天都骗我,还让我跳伞下飞机……欺负人。” 又是一阵欢笑,场面欢乐而温馨。 后知后觉的钟家姐妹俩,也连声说了,“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开动,吃面。冬儿想分荷包蛋,大家都说不许。 “荷包蛋好香,边边脆脆的。”她说。 另外几人吃得一样开心,清汤面里搁了剁椒,看着好看了,吃起来也畅快。 “哥哥。”曲冬儿拿手指头轻轻点了点江澈的胳膊。 江澈扭头问:“怎么了?” “荷包蛋吃完了,我吃面……能不能,吃得‘吸呼噜’‘吸呼噜’响?”带点儿小局促,她特别认真地问。 这叫什么问题,江澈哑然失笑,看看她碗里不多的面条,说:“为什么呀?” 曲冬儿说:“就很香,很热闹,很高兴。” 这个表达的意思,江澈懂,之所以询问,是因为受到教育,本身不许。 “行啊,今天冬儿说什么都行……是不是这样?”江澈低头,连面汤带面条,吃得吸呼噜响。 冬儿开心地点头,跟着吃一口,喝面汤,‘吸呼噜’响,可是却没江澈大声,简直太小声了,于是,她用力在最后吧嗒小嘴,加尾音:“……啊,好香。” 陈有竖、郑忻峰,钟家姐妹,都笑起来,然后照着做。 吃着,笑着,冬儿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在破落的棚屋里回响。 …… 晚饭后歇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月亮小,月光也淡。 “哎呀,忘买蜡烛了,也没钱了,冬儿你怕不怕啊?”郑忻峰故意问道。 “我才不怕。”冬儿警惕地看着他,生怕郑总叔叔又有什么骗人的花招,虽然是生日,可是刚刚郑总叔叔还骗她不许洗脸呢。 郑忻峰说:“哦,那你俩哥哥去还碗筷和篮子,好像已经回来了,还在屋后生了火堆,你要去看吗?” “不骗人?” “不骗人。” “那我想去看。” “走着。”郑忻峰带着冬儿走到屋后。 转过墙角,确实有个火堆,亮堂堂地,火光映得人脸蛋发红,但是曲冬儿看见了,除了火堆,江澈和陈有竖,哥哥的手上,还有一个小蛋糕……插着已经点燃的小蜡烛。 曲冬儿过往的生活,还没有接触过蛋糕和蜡烛的生日,但她看书知道。 她现在还知道,哥哥们到底有多用心,今天做了多少努力,多少准备……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钟家姐妹比较习惯西式文化,带头唱起来。 唱完生日歌,又教冬儿许愿,吹蜡烛。 冬儿有些不习惯,微微害羞,但还是听话的闭上眼睛,特别认真地许了心愿。 第一个愿望,冬儿虔诚地说:“希望老彪伯伯平安,没有事。” 第二个愿望,“希望哥哥顺利,惩罚坏人,然后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 第三个愿望,钟家姐妹提醒不能说出来,曲冬儿默默叨咕了好一会儿。 “好了。”她鼓着腮帮子,吹了蜡烛,分了小蛋糕。 “第三个生日愿望,不能说出来的哦,要记住。”钟家姐妹俩一边叮嘱,一边特别好奇,冬儿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江澈不关心这个,走上前,把一个红色带粉色原点的蝴蝶结发夹掏出来,说:“这是哥哥们的生日礼物……冬儿看喜欢吗?” 曲冬儿看着江澈的掌心,用力地点头,眼睛发亮,说:“真好看。” 本来这个生日,江澈、郑忻峰、陈有竖,褚涟漪,分别会送给冬儿什么呢?也许,很贵的衣服,名牌的儿童手表,亮晶晶的小皇冠…… 他们送得起的好东西,贵东西,多了。 但是,仔细想想,也许其实都不如这个三块钱的小发夹珍贵。 “那,哥哥替你戴上。”江澈有些笨拙地,把蝴蝶夹发夹给冬儿戴在了头上,中间微靠右侧的位置。 “好了。”他说。 曲冬儿站直直…… “哎哟,不错嘛,三块钱的发夹带上去都这么好看……归根到底,还是咱们冬儿真漂亮。”郑书记发挥特长,夸奖说。 陈有竖憨厚地笑。 钟家姐妹特别认真地讨论,冬儿五官哪哪最好看。 曲冬儿可开心了。 …… 吃完蛋糕,围坐在火堆旁,等着老彪和古听乐一起来,或者古听乐一个人来。 “赫敏说得很快,脸红得更厉害了,几乎和帕瓦蒂的长袍一个颜色……”江澈缓缓地说着,冬儿坐在他边上,侧着小脸,静静听着。 郑书记也听得很认真。陈有竖听得同时,不时朝四周张望。 但是钟家姐妹俩完全走神了…… 突然瞥见一眼,两人在抹眼眶,江澈困惑了一下,想着,也许真的太惨了吧,温和问道:“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太担心?” “没,不是。是姐姐刚跟我说,好想也过一个这样的生日。”钟茵认真解释说:“我也觉得,要是能有这样一个生日,真好。” 这姐妹俩也许从小开始的每个生日,都过得隆重而精彩,但是…… 钟真接着说:“我们俩之前不知道,现在回头想想,你们三个满身大汗扛大包的样子,难怪那么努力,还有你们偷偷去买蛋糕,买鸡蛋,这样默默准备了一天……就觉得,有这么好的人,这么心疼,真好啊,真羡慕冬儿。” “是吧?”郑书记接话说:“你们就想得美吧,不卖了你们就不错了。” 其实,他刚刚还私下跟江澈说了一句:我好像有很久没过得像今天这样安心和充实了,流过汗,累得浑身疼,可是心情特别畅快。 这感觉,江澈一样也有。 “哥哥。” “嗯?” 江澈身边,曲冬儿一点没被郑忻峰和钟家姐妹的互怼影响,仔细说着:“我觉得她们说的很对,这个生日虽然不在爹爹和妈妈身边,可是真好啊,吸呼噜吃面真好,荷包蛋真香,小蛋糕好好吃,蝴蝶发夹好漂亮……” 第二百七十四章 老彪去哪儿了 “不能再讲了,再讲下去,哈利波特就要长大了。”江澈说,其实是因为他零散记忆的剧情已经讲完了。 “换一个,哥哥压箱底的故事。”江澈看着火堆的光,不是面前的,是映在冬儿眼睛里的,说:“闭眼睛,小朋友生日听着故事睡着,才比较乖。” 曲冬儿点了点头,闭眼睛,把俩手臂一叠,趴在江澈膝盖上,像捉迷藏的时候负责找人的那个孩子。 江澈柔声说着:“说,有一只小兔子,喜欢上了长颈鹿……它叫来了很多兔子,一只最胖的兔子站好了,另一只兔子爬到它肩膀上,站直直……” “那它站得牢吗?扶哪里呀?”曲冬儿抬头问一句,又赶紧低头趴好。 “站得牢,它两手一边抓一只下边胖兔子的耳朵。”江澈说。 曲冬儿不抬头说:“可是兔子手很短,它还要站直直……够得着吗?” 是我错了,是我不应该给曲冬儿讲这么幼稚的故事,江澈想了想硬撑说:“可以的,它们……是长耳兔。” “嗯。” “然后第三只兔子爬上去,站直直,抓住第二只兔子的两只耳朵……第四只……”江澈说:“高高的一排兔子站直直……” 郑忻峰转过来小声问:“底下那胖子差不多死了吧?” “……”拜托,为什么你连这个都要一起听? 江澈无奈瞪他一眼,继续用和缓的声音说:“然后,喜欢长颈鹿的那只兔子爬上来,站直直,还踮个踮脚,亲了长颈鹿一下。” “长颈鹿说,臭流氓……小矮子你找死吗?”这破故事啊,郑书记自己嘀咕。 陈有竖在旁笑一下,冲江澈使眼色,指了指曲冬儿,用气声说:“睡着了。” 江澈拿了件衬衫给冬儿披上,打横小心抱起来,放到屋里铺好垫好的竹床上。 这一天,是1993年7月28日,嗯,七月份的尾巴……小冬儿是狮子座。 盛海滩的小股神,青云门的韩大师,茶寮的头把交椅,大老板人生风光得意中意外落魄了一天,给八岁的冬儿过了一个寒酸,但是也许她一辈子忘不了的生日。 同一天。在茶寮,更早些时候。 庄民裕的车到村里,碰到在路边给游客讲茶寮老故事,讲他讨饭那些年的老村长,停车探出窗口问:“冬儿在家吗?” 老村长起身跟游客道了声抱歉,走过来。 “刘省长下来调研,今天上午我在市里开会”,庄民裕解释说,“正好我秘书小杨提醒了一下,说咱阶梯小女孩今天生日……我和刘省长开完会就出去逛了逛,这铅笔盒是刘省长买的,这自动笔,我买的,给冬儿。” 庄民裕手上一个粉卡通的铅笔盒,一只笔身绘着青青草的自动铅笔。 “啧啧,感谢省市县领导一同关心……”老村长波澜不惊笑一下说:“给我吧,回头我再给冬儿……她啊,跑去江老师那边过暑假了。” “嚯哟……那小子啊,也不说自己过来一趟。”庄民裕想了想,笑起来说:“得,以前是得巴着咱冬儿才能见到省长,往后估计改要巴着冬儿才能见到江小子了。” 他说:“那行,东西给你,我先回去……我这着急过来,晚饭还没吃呢。” 庄民裕把自动笔装铅笔盒里,递过来。 老村长接了,看一眼,揣兜里,回去继续给游客们说故事,说:“就去年,我们还有吃不饱饭的时候,去年比这会儿稍晚些,村里来了一个新的支教老师……” …… 冬儿在棚屋里睡着了,钟家姐妹也是,但也许没睡着。 陈有竖、江澈和郑忻峰三个人坐在火堆旁边,抽着两块钱一包的烟……从这里看去,他们看得见,沙石、泥滩和杂草灌木交接的一条小路。 白天打听过了,沿着这条路走到山背面,就有一处偷渡船常走的口子。 “要不先回去,正路不好走……先弄点钱偷渡回去。等准备一阵子,有把握了,再回来报仇也不迟。”郑忻峰指了指那条路,对江澈说。 “听说很快就能到。”他继续说:“钱的问题好办,一会儿那个古听乐来了,让他帮忙把这个当了,应该够回去。” 江澈问:“什么当了?” “你给我的那块表啊。”郑书记从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块手表,擦一擦,扔给江澈。 赫然是当初胡彪碇送给江澈,江澈又给了他的那块朗格。 自己一向不戴奢侈品的江澈,忘了这茬了,被提醒了郁闷说:“你大爷哦,也不早点拿出来。” “一早我哪想得到这个啊,我当时还想着老彪也该找来了,不过现在看,阿华一直没回来,估计是没打听到消息。”就这么多了,郑忻峰一副懒得跟你解释的神情,问:“到底走还是不走啊?” 回去么?江澈想着,偷渡回去的危险,该得那份钱的问题,白让人欺负了郁闷,就算这些都算作次要……老彪为了救人来的,现在他的情况还没有着落呢,就这么走? “不走表还我。”郑书记又说。 “不走。总不能来了,吃几天卤肉饭就回去吧,咱们青云门什么时候这么丢人过?”江澈把表扔还给他。 郑忻峰接了,问:“那怎么办?” “冷静下来,开始做事。”既然决定了,江澈想了想说:“第一步,先找到老彪;第二步,找到双胞胎她们那个怂爹;第三步……” “等等,一步步来,先说怎么找到老彪。”郑忻峰问。 怎么找到老彪,江澈想了想说:“我相信老彪没出事,然后,咱们推理一下啊。老彪的移动电话打不通,这证明他很可能下过海,但是,人真游回去的可能不大,应该是下去,换个地,又上来了……上岸开始找咱们。” 这就不对了,想想,自己几个带着孩子、女人,也就跑了不到三个小时,郑书记说:“那他怎么还没来?” 江澈想了想,说:“这个据我推断,有很大的可能……” 郑书记不耐烦,打断说:“什么?” “有很大的可能,他走反了。” “……”郑书记捋了捋,“你的意思,他这十五六个小时,很可能绕了港城一圈,在找咱们?” 江澈点头,“嗯,这个可能性很大。”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先坑盟友 身为重生者,江澈把握着接下去二十多年历史发展的轨迹,牛逼超神,一度相当膨胀。 但是,不幸也幸运一件事情的是,江澈身边围绕的人里,偏偏好些是他无法“把握”的。 比如郑书记不断跑偏的人设,不羁放荡的脑回路;比如赢不了的曲冬儿,打不过林姑娘;比如迫使大哥说话要小心的忠实小弟赵三墩,再比如,义气为先的胡彪碇…… 为此,江澈有时候遇事,会努力让自己代入他们的思维去考虑问题,做出判断。 但是一个真正无法把握的人,又怎会如此轻松被你料中?当你用不正常的思维去判断他,他偏就突然正常甚至超常发挥给你看。 当夜近十点,胡彪碇来了,除了带着小弟和古听乐,另外他还带了一个人。 这人是个惊喜,因为他就是江澈计划中第二步要找的人,原以为十分难找的一个人,他叫钟承期,是双胞胎姐妹的爹,钟家二代的老三,钟老头遗嘱上的继承人…… 钟家大哥二哥撒出去一堆人,找了他一个多月都找不着,竟然被老彪找着了。 “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找的我……”老彪对江澈解释,“后来,我们撤的时候,他的人找到我们,说是自己人……还报了你的名字,渊源。” 根据老彪的叙述,江澈有了判断,原来钟承期一直就呆在囚禁他一双女儿和江澈等人的那栋别墅附近,带了几个亲信,躲着。 但他呆那并不是为了救人,解除威胁,然后站出来跟俩哥正面刚……要是那样他早救了。 江澈猜测到一个很简单的逻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孬种,在苟且保命这件事情上,还算有点才华。 “他找你们,然后说了什么?”江澈问老彪。 “让我派两个绑着雷的兄弟,听他指路,试试去把他大哥二哥炸了,说是替兄弟你出气,把事情了了,另外还许诺了不少好处……”老彪说,“然后兄弟你该得的钱,他保证一分不少。” 明白了,钟承期想借刀,把老彪当莽汉使,让江澈和老彪掺进去他的家事,去搏命,然后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打的一手好算盘……但可惜,他一点都不了解老彪。 “然后呢?”江澈问胡彪碇。 胡彪碇说:“然后我想了想,找机会把他绑了。” “为什么?” “因为近,而且既然他也有钱,那找谁不是一样。” “好样的。” 怎么说呢,近是其一,毕竟方便。第二,胡彪碇人生一直以来最大的自知,是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当时,当他觉得事情听着有那么点不对味,却又判断不了对方暗藏的心思,他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做法。 他不知道和钟承期的关系应该怎么处理……干脆,先把他带来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江澈,让脑子更好的人来做判断和决定。 …… 棚屋里,正在上演父女情深。 “爹地,你终于来找我们了。” “爹地,你有没有事啊?” “我们都好,爹地你放心……” “幸亏小大师,呜呜呜呜……” 双胞胎姐妹哭得肝肠寸断。 钟承期好声安慰了一会儿,捶胸顿足地自责,表达自己的郁闷和痛心,扭头看见江澈进来,连忙抹着眼泪上前,说:“谢谢小大师,钟某人实在汗颜啊……” 他大概已经忘了,之前的一个多月,他自由在外,并没有想起来打电话跟江澈提个醒,若不然,江澈也不会栽这一回。 “不必客气,都是自己人。”江澈微笑说。 “对对对,自己人,怎么算,咱们都是自己人。”钟承期连声道:“我那大哥二哥做下的事情,咱们一定要讨回来。这回有老彪这样的好兄弟在,咱们……” 他说到这递给江澈一个眼神,很确定,江澈能让这些人去做亡命徒。 可惜,钟承期同样不了解江澈,胡彪碇和底下弟兄是为了救江澈能豁出命的,那么,在江澈眼里,他们的命,就无比金贵。 没戳穿,江澈点头,“对的,该讨的都要讨回来。” 跟钟家姐妹示意一下,他拉着钟承期走到门外…… 从口袋里掏了掏,江澈把之前钟老头回港后帮忙投资电影,寄过来的五份股份协议拿了出来,看了看,挑出其中三份,放在一个木墩子上,说:“这样,我看了下,这三部电影,现在都已经放映下线有一阵了对吧?” 突然研究这个,钟承期莫名其妙点一下头,眼神困惑。 “先把这部分账结一下。”江澈说。 “……”钟承期说:“这个时候?我,我家里,我大哥二哥他们……”他想说钱在大哥二哥手里。 “了解,理解,同情。”江澈说:“但毕竟你是钟家继承人嘛,来来来,咱们先把这笔账结了,再谈其他。” “……”钟承期不吭声,神情有些愤懑。 江澈心说我愤懑你大爷哦,笑一下,温和询问:“要不,我找你那俩哥哥约个时间,咱们坐一起谈?” 钟承期:“……那,还是先结吧。” …… 算下来,三部片子,扣了成本、发行、院线分成,江澈按资金占比一共拿到500万左右,毕竟还两部没上映,尤其《新不了情》这个大头,要到年底才上线。 不够啊。背着人的角落,江澈和郑忻峰商量,老彪也过来掺和。 褚涟漪那里的资金缺口是1100万,这才500万,就算再算上江澈留在老彪那里的300万,也还差300万…… 江澈把帐算了一遍,胡彪碇听懂了,困惑不解问:“反正人都绑来了,要多少跟他拿不就是了,干嘛还非得按合同算?” 好有道理的一番话。 “不行啊,那就成抢了,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郑忻峰特别诚恳地说了一句。 这话一样很有道理。 然后他抬步朝钟承期那边走,同时说:“我去跟他做个生意。” “什么生意?”胡彪碇困惑问。 “把双胞胎姐妹俩卖给他。”郑书记扭头说。 隔一会儿…… 他回来,说:“生意谈得很顺利,成交了,一个三百万,一共六百万。” 这事必须成交,不成交,郑书记说了,反正非亲非故,辛辛苦苦救出来,带着还浪费粮食,我大不了再把人送回去…… 就这样,钟承期花600万,把他的两个女儿买了回去。 加一加,1100万,正好。 想一想,这也就是钱够了,不然不知道郑书记还会把什么东西卖给他。 钟真和钟茵姐妹俩怔怔站在棚屋门口,哀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郑书记。 郑书记回看她们,坦荡荡说:“干嘛?早就跟你们说了啊,我能把你们俩卖出去,你们还不信……这下信了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属醋瓶子的 刘素茹大清晨起来,顶着能沁湿衣服的雾气和露水,下了一趟地。 她挎着菜篮子回头,走到半程,扭头看见了山湾里的棚屋。 想了想,反正婆婆还没起,篮子里的东西也没个本来数,少了,大不了回头再摘一趟……刘素茹把长辫子往后一扬,打在腰背上,向山湾里走去。 西红柿,玉米棒子,每样给六个,帮忙凑一顿囫囵早饭吧。 她想到那个身无分文,摊开来手掌心只剩两块二的年轻人,倒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说话也中听。 刘素茹搁老家开始,就没见过这么年轻的算命先生,可他偏说他是,说他算得准极了。 敲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棚屋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 “昨个儿还看见烧火堆了呢,这大早,什么时候走的啊?”她想了一下,自己笑起来,觉得走了是好事,说明敢去闯,敢闯,没准就有出路。 棚屋里一茬茬地,一年能过好几拨人,有的呆长有的呆短,有的回头还能见着次把,而更多的,都会一去不回,也不知是在港城里呆下来了,还是被抓住遣返回去了。 习惯了。 “算了,俺自个儿还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去呢。”不能丢下婆婆,刘素茹知道自己走不了。 回到家的时候,婆婆正站在门口拿芦苇掸子扫身上的灰。 老太太抬头看见儿媳妇回来了,冷笑一下,奚落说:“走了吧?招呼都不说打一个,亏得你还偷家里剁椒送汉。” 刘素茹陪笑,轻松辩解说:“那咋叫偷。” 老太太瞥她一眼,叹口气说:“总之啊,往后你记真啰,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辈子穷。” “行行行。”这话早听到耳朵都起茧子了,刘素茹随意应付着,走几步,弯腰放下菜篮子。 这一下,身段就显出来了,长辫子像条皮尺子,起伏勾勒着弧线。 老太太瞅着了,毒舌说:“怎么,见着一窝子仨小伙,昨个夜里难熬了吧?快守不住了吧?盼一夜来人爬墙头了吧?瞧你一大清早那大腚晃的,辫子搁上头都跟拿鞭子抽你似的……这兴头,坐磨上去你能磨豆子……” 老太太越说越出格,刘素茹牙根一咬,骂说:“老不正经,诨老太你。” 老太太却是自觉占了上风,得意地,抬手指了指眼眶下,示意刘素茹,然后奚落说:“跟你说了,别想好事。” 刘素茹气鼓鼓瞪她一眼,说:“你就毒吧,自个儿胆小,怕俺丢下你走,又怕俺找个人上门,对你不好,你就往死里踩俺……你个毒老太婆。” 话自然不是好话,粗俗难听,但却听不出太多愤恨,想来,婆媳俩这么斗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日子,终究是要相扶着过。 老太太“呸”一声,上前拎过菜篮子,给玉米棒子剥叶去了。 …… 江澈一行人是连夜走的,为免夜长梦多,老彪带了几个人直接“陪”着钟承期去拿钱,1100万港币,都是现金。 钟承期的保险箱和退路差不多被一起清空了。 1100万现金,用袋子扛回来,个个一身大汗。 1993年6月开始,严重的通货膨胀造成rmb急剧贬值,汇率暴跌,对美元汇价短时间内从原来的7.4上升到11左右,7月央行七伤拳出手,好不容易才稳定在8.6-8.8附近。 港币行情亦如是……而且黑市价格更甚。 江澈把1100万港币全部搁在胡彪碇面前。 就冲老彪绑着雷管来救人这份情义,绑来钟承期这份功劳,他选择1:1平换,把港币给老彪,然后,由老彪安排人从内地直接调1100万到临州,给褚涟漪。 这样,宜家的资金缺口问题得以迅速解决,老彪也开始了一部分资产转移……既然已经是过命的交情,江澈虽然不能明说,但是决定无论如何救老彪一命。 解决完这件事,江澈第一时间给褚涟漪打了个国际长途,说了一下资金的事,然后在褚姐姐发飙之前,及时把电话交给冬儿去接…… “嗯,生日可开心了,有小皇冠,公主裙,还有大飞船……都怪我呀,我太贪玩了,到很晚,昨天就没给姐姐打电话……” “蛋糕好大好高,奶油特别好吃。” “哥哥和我要给姐姐带礼物……姐姐不要生气。” 曲冬儿出面哄褚涟漪,一哄一个准。 她打电话的时候,胡彪碇就在旁候着。 为什么?因为老彪今个儿从双胞胎姐妹嘴里听说了一件事:曲冬儿昨晚的生日是怎么过的,还有,她的第一个生日愿望是什么…… 这一听说,老彪伯伯惭愧啊,感动啊。 其实他跟曲冬儿之前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说过话,只是昨晚,冬儿看见过一眼绑着雷管来救人的胡彪碇,然后听江澈提了一句老彪,再然后,也没人提醒,她的第一个生日愿望,就是“希望老彪伯伯平安,没有事。” 多懂事,多善良的小丫头啊,何况这个小丫头有一双能让人融化的大眼睛,曾经火爆严肃的庄民裕县长逃不过,现在的草莽铁汉胡彪碇,一样逃不过。 老彪的人生里,还没有被这样一个小天使虔诚地祈祷和祝福过呢,何况,她还是江澈的妹妹。 所以,这个伯伯,老彪当定了。 他想着先把生日礼物补上,见冬儿挂了电话,赶忙蹲下来,柔声说:“那个,小冬儿,我是老彪伯伯。冬儿的生肖是什么,能不能告诉伯伯呀?” 胡彪碇是一脸横肉的粗犷长相,而且脸上还有疤痕,按说在孩子面前是不讨喜的,甚至容易造成惊吓,他尽力温和地笑,有点别扭。 但是曲冬儿一点他担心的反应都没有出现,笑容灿烂,显得亲近,她知道老彪伯伯是好人。而且还知道,外表凶不凶,并不代表人是好还是坏,比如茶寮长着大獠牙的野猪王,它就是好猪。 “老彪伯伯好”,她想了想说,“我,我是属丑牛的……也是属醋瓶子的。” 这,还有属醋瓶子的?在场几个大人都被逗得一愣,然后笑起来。 曲冬儿自己也尴尬笑一下,然后认真解释:“是我妈妈说的,因为我啊,以前回家总是跟妈妈说,哥哥今天都只夹肉给哞娃吃,都没看到我很用力吃饭,哥哥今天又只给了周映小手镯,我们大家都没有……我啰里啰唆,妈妈就说我,说曲冬儿你是属醋瓶子的啊……” 这一下,就连情绪低落的钟家姐妹都跟着笑了起来。 “小朋友都不止属一个的,哞娃奶奶就说哞娃是属倔驴的,豆倌娘也说,豆倌是属麻花的……还有一次,我听见哥哥自己在那嘀咕,说,老郑啊,老郑啊,你还真是属变形金刚的……”曲冬儿认真继续,学着江澈的口气说话。 又是一阵大笑。 不过倒是胡彪碇有些为难了,生肖牛的礼物好买,但是这个醋瓶子怎么弄? “老彪伯伯,你是要送冬儿生日礼物吗?”曲冬儿歪着小脑瓜,仔细问。 “对对对,冬儿想要什么,跟伯伯说。”胡彪碇连声道。 曲冬儿抬手比划了一下,细细地手指结了个小方格,说:“我想要一个漂亮的小盒子……可以装这个。” 抬手,她揪了揪头上的蝴蝶小发夹。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准备开始下一波 “原来的地方不能回去了,为钟兄安全考虑,安排你先到我兄弟那边暂避,也休息几天。”江澈把钟承期送到电梯口,诚挚说:“放心,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等关键时刻,还得看钟兄你的。” 钟承期整个人怔住:“……” 人在电梯口,他听明白了,可是他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江澈口中的那边是哪边?他问了,答案是船上,胡彪碇的某一艘正规停放,随时可以起航回大陆,去公海,或丢人下海的船上。 在付掉了1100万之后,钟承期发现,自己终于……还是被软禁了。 安全暂时不会有问题,只是他会变成一件工具,当大陆乡下小年轻准备好了要找他那俩哥哥报复的时候,他这个遗嘱上的继承人,就会被推出去……站正面对敌。 他现在想怂都不行了。 还有另一种可能,是钟承期在突然看见郑书记看他的眼神的时候,猛然想到的——这家伙不会回头把我卖给大哥二哥吧? 真要连人带遗嘱一起卖给钟家另两位的话,钟承期还是挺值钱的,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然后考虑到郑书记不久前刚一本正经,满口生意,把钟真和钟茵这对亲生女儿卖给他这个当爹的,钟承期深深地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难排除。 再看一眼,看到的是之前被自己当作傻子的胡彪碇……事情就坏在这个莽汉手上了。 都是命啊,想想,要是诸葛亮摆空城计当年,遇上是他带兵打先锋,三国鼎立应该会提前很多年结束吧?丞相爷神情淡定弹着琴,突然,就被扑上来砍了。 钟承期努力这么去想,但是安慰不了自己,他悔、恨,咬牙切齿。 可偏偏,他接下去还得每天祈祷,祝福江澈平平安安,身体健康,一切顺利……想着盼着他能赢。 大陆乡下小年轻,能赢我那两个哥哥? 第一反应是荒唐。 但是紧跟着,莫名有一种直觉,钟承期觉得面前的大陆乡下小年轻似乎并非自己当初印象那么简单,这一点,从他本人的言行能有感觉。 所以,高深莫测么?可是想想他身边这几个明显都不怎么正常的人……这是高深莫测的路子吗? 都什么跟什么啊,钟承期完全错乱了。 …… 送走钟承期之后,江澈带着所有人又换了一家酒店,谨慎起见,这间酒店的套房,是用古听乐的名义开的。 安顿下来又商量了一会儿事,江澈突然才想起来,忙扭头问:“对了,冬儿,你困不困?” 一直乖乖站一旁的曲冬儿微微吓了一跳,低着的头一下抬起来,“……嗯?”睁眼睛左右看看,聪明小丫头呆呆地,先迷糊了两秒。 打着小呵欠,抬手揉揉眼睛,看清楚江澈就安心了,冬儿鼻尖皱一皱,不服气认真回答说:“我一点都不笨。” 旁边听见的几个人都笑起来,带着一种道不清的温馨和愉悦。 “这么看来是真困了。”江澈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小脑瓜,说:“快去睡会儿吧。” 昨晚,冬儿睡着其实没太久,就被摇醒了,跟着颠簸折腾到早上,一直没睡,现在整个困得目光朦胧,反应迷糊,两眼皮直打架。 点头,冬儿小手食指指节和拇指捏着江澈的衣袖,迟疑一下,又改变主意,摇了摇头。 其实还是吓着了,八岁的小女孩经历这几天的情况,不害怕才奇怪,只是冬儿先前为免江澈三人分心,坚强地不表现出来而已,还有,是因为她信任哥哥,这几天下来,江澈几乎一直寸步不离,在她视线里。 江澈想明白了,有些心疼,忙柔声安慰说:“别害怕,我们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曲冬儿凝神想了想,终于,“嗯,那哥哥你要是突然有事要出去,记得要把我叫醒。” “好。”江澈说。 “嗯,那我先刷牙”,曲冬儿开心笑着,张望一圈问,“可是这里的牙刷在哪里呀?” “我拿给你。”江澈找了酒店的洗漱用具,拆了一副牙具,挤好牙膏,递给冬儿,又替她拿了拖鞋摆好。 冬曲儿自己在卫生间刷了牙,“咕吱,咕吱”漱口,又拧毛巾洗脸,踮脚把毛巾挂好,照镜子。 找不到矮的水龙头,她用牙杯一杯杯接水,洗了脚脚,用小毛巾擦干,踢塔拉穿着大拖鞋出来。 哎哟爬上床,陷在软软的被子里,朝外面说:“那哥哥我睡觉了哦。” “好的。” “那你要是去哪里,一定要记得叫醒我。”她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跟着说:“我其实一点都不累。” “好,我保证。”江澈笃定回应。 细细地一声“嗯”,然后,冬儿就不出声了。 隔一会儿,江澈过去探头看了一眼。 套房卧室里,纯白色的大床,小小的人只占了一点儿地,在被子里侧身,微微蜷缩着。 又累又困,曲冬儿很快就已经睡着了,因为枕头太高,所以枕的依旧是江澈的一件衣服,小蝴蝶发夹就放在床头边。 怕她突然醒过来不见人,会害怕,江澈开着门,退出来。 套房客厅里,一群人都压低了嗓门,小声说话。 “哭哭哭,哭个屁啊。”郑忻峰小声骂了一句,说:“卖你们的时候,不还有力气跟我来劲么?” 对面沙发里,双胞胎姐妹眼眶通红,满脸泪痕未干,努力忍着抽泣。 早上在路上知道了亲爹一直藏身的位置,想想这一个多月的遭遇……要说她们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想明白,那不可能。 这种在危机中被至亲舍弃,往后放的感觉,因为对比老彪绑着雷管来救人的举动,再加上这些天目睹江澈等人对曲冬儿的关爱,一下变得特别强烈…… 她们还很清楚,老彪不是江澈的手下,曲冬儿也并不是江澈三人中任何一人的亲妹妹。 “欸,话说你们俩怎么不跟亲爹走啊?”郑书记凑近,小声问道:“是不是跟我们相处这些天,生出感情来了?” 姐妹俩同时怔了怔,同时在心里自问,是这样吗? 她们刚才并不知道亲爹这一走,是被软禁,但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当钟承期问她们选择呆哪边,并说现在的情况,可能我不太能照顾好你们…… 她们选择了留下来。 当时,以为是跟亲爹赌气,所以咬牙不跟他走; 刚才,有种凄凉感,孤独无处可去,所以哭了; 现在,被郑忻峰的话提醒了,她们在思考,好像确实,这里,有多一份安心。 以江澈为核心,这群人是那么的不一样…… “我们,我们俩……”姐妹俩心有灵犀一起支吾开口。 “留下来也好。”她们话没出口,郑忻峰悠悠说了句。 姐妹俩眼含热泪,不由自主地一齐点了点头。 “这样,回头我还能再卖你们一回。”郑忻峰悠悠接着道。 唰…… 四行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流得特别整齐。 两双泪眼,哀怨、愤怒地死盯着郑书记。 反观郑书记,就像是小学欺负哭了女同学的调皮男孩子,一点不愧疚,反而得意一笑,转向江澈说:“好像钟承期付完钱没把你那几张入股合约带走?” “……嗯。”江澈点了点头。 “在哪?” 江澈翻了翻,找出来,说:“这呢。” “给我。”郑书记伸手。 “干嘛?”江澈递给他。 郑忻峰拿在手里翻了翻,揣胸兜里,说:“回头找那个钟放,再收一回帐。”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三百六十行 手里拿着一份《星岛日报》正看着,江澈面前分左右,还垒着两大摞报纸,左边是已经看过的,右边准备看。 港城近一周内各种类型的报纸几乎都在这了,胡彪碇的小弟办事跟他一样实诚,这里头连《龙虎豹》都有。 江澈关于前世的记忆信息,大体就像是一个内容混乱而零碎的硬盘,需要通过关键词检索,才能获得一些有针对性的相关信息。这就像某天你突然见到某个人,想起了另一个人,或者看了一部电影,于是回忆起当年的某些事。 他现在正在做这件事。 老彪带人出门买漂亮盒子去了,鉴于那天蒙了面,他现在港城的行动依然完全无碍。冬儿睡得很沉,双胞胎姐妹也回了房间。 只有郑书记还在,精神奕奕。 江澈抬头看他一眼,把报纸放下,把茶端起来喝了一口,笑着说:“又憋什么坏呢?钟家俩姑娘已经够惨的了,少欺负她们点吧。” “哈,她们现在估计正恨我,恨得牙痒痒。”郑书记笑着说:“但要是不专心恨我……我估计这俩小姑娘离跳楼或神经病也不远了。” 江澈琢磨一下,有些错愕地看他。 “不是么?我觉得她们的情况其实比家破人亡还惨……因为虽然亲爹还在,却相当于站在火山口冷眼旁观,看她们在里面挣扎、痛苦,无动于衷。一个多月啊……”郑书记凝神想了想,想出来一个比较有文化的形容:“从娇生惯养,到被整个世界抛弃,然后又被最亲的人抛弃了。” 他这么一说,就连江澈都觉得钟真和钟茵实在太惨,简直惨绝人寰。 “说说看,你把人带出来了,现在准备怎么处理她们?”郑忻峰问:“带回大陆去照顾着?那我肯定是不敢的,带回去谢雨芬得杀了我。” “我也不敢啊。”江澈想了想自己的情况,说。 “那……”郑忻峰偏了一下头,顿住,抬头看着侧方向,不说话。 江澈好奇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双胞胎姐妹俩已经出来了,就站在门口,各倚着一边门框,泪眼婆娑地看着,听着,眼神里一片灰暗和绝望。 刚刚那些话,她们大概都听见了,等于被大剑直戳心脏。 “干脆过来一起聊聊好了,这几天的情况复杂,也一直没空问你们自己的想法。”江澈招呼一下说。 姐妹俩点头,眼泪断线,坐下来,埋头不住地哽咽。 “别说啊,双胞胎这么一起这么哭,画面还挺好看。”郑忻峰笑嘻嘻说了一句。 姐妹俩一齐扭头瞪他,顿一下,情绪混乱地低下头。 “那我就直说了吧。”郑忻峰说:“你们那个亲爹,他有私生子,而且年纪比你们小不了太多……” 钟真钟茵一齐错愕。 郑忻峰认真脸说:“别问我怎么知道,我昨晚卖你们的时候,试探出来的,结合他对你们的态度,我很肯定。另外我还很肯定,他对你们的亲妈,没什么感情。” 姐妹俩互相看看,思考,然后一齐转向郑忻峰,用眼神和沉默表达了相信,还有肯定。 “你们现在没空伤心。”郑忻峰接着道:“想过自己的出路在哪吗?” 姐妹俩缓缓摇头,她们现在哪还有思考能力啊。 郑忻峰竖起一根食指,说:“第一种可能,如果我们扳不倒你的大伯二伯,那么港城肯定是不能呆了,大家都不能呆。那种情况下,我们会回去,我昨晚卖你们的那六百万,回头会还给你们,然后你俩自己去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 姐妹俩怔在那里…… 郑忻峰仔细看了看,恼火说:“感动个屁啊,是你们感动的时候吗现在?” 钟真和钟茵无奈局促一下,小心翼翼问:“那如果……如果你们赢了呢?” “赢了家族产业交在你们亲爹手里,他照顾你们……” “不要。” 郑忻峰还没说完,姐妹俩就异口同声地开口,坚决拒绝。一个这样的家,一个这样的爹,还有,郑忻峰口中她们亲爹的私生子,应该还会有某个女人……她们无法接受从此这样生活,会恨,会疯。 短暂的沉默。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郑忻峰说:“趁现在的局面,逼你们的爹,先私下把家族产业的继承权交给你们俩,他站明面上做个样子就好。” 江澈一直旁观到现在,终于听明白了一点东西——郑书记前世官场纵横捭阖的天赋没有全丢,他这一年的历练和成长,也并不少。 “我们?”钟家姐妹俩的反应超级惊吓。 “对,你们,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郑忻峰道。 “可是,可是我们不行的……” “不行也得行,要不就我前面说的那两种生活,选一种。” 姐妹俩沉默了。 …… “其实,以前我们家还挺好的。”一件事暂时拿定主意,姐妹俩的情绪也恢复了一些。 郑忻峰接话说:“那是因为还不到利益纠葛的时候,每个人都还想通过表现去争取……最后,争取不到的一方,图穷匕见。” 似乎为了保留一点美好回忆,姐妹俩一起屏蔽了他扎心的话。 “以前,爷爷在的时候”,钟茵抽着鼻子,一边回忆,一边掰着指头,用一种惆怅的语气缓缓说着,“我爹地……大伯……二伯……堂哥……” 郑忻峰侧了侧头,“四个一起阿鲁巴你爷爷?” “……”要疯了,钟真和钟茵怨恼地怪叫一声,哭着,哭着,想到那画面,又和着眼泪笑起来,到最后,两人叠着手臂蹲在地上,埋头呜呜呜……也分不清哭还是笑了。 “这就是人生啊。”郑书记悠悠地,感慨了一句。 没太久,胡彪碇兴高采烈回来。 冬儿还在睡觉,盒子的事可以缓一缓,江澈让他先坐下来,然后指了指依然放在桌上的钱,说:“这些钱,借我几天。” 他这话一说,老彪和老郑都是精神一振,他们知道,江澈要动了。 “行,随时拿去用。”胡彪碇说。 “你打算怎么做啊?”郑忻峰问。 “不是我,是老彪”,江澈转向胡彪碇说:“我记得你很爱看《大时代》,对吧?” 胡彪碇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要你去当几天丁蟹。” 抛开人格障碍,丁蟹是什么样的呢,没文化,粗鲁,邪运冲天。 胡彪碇来劲了,终于要杀进港股了……他面前坐的,是股神啊。 是哦,股神,好像还是什么宜家的老板,另外胡彪碇这两天又听说了一个江澈的新身份,小大师,风水先生什么的……还有,冬儿好像说是他的学生,那他是老师? “那个,江兄弟,你炒股……是不是用算的啊?”胡彪碇问完,解释意图说:“所以你到底是……” 他大概想问江澈的主要身份到底是什么,因为已经乱了。 这种感觉别人不懂,郑忻峰完全了解,因为同样的迷茫,他也有过。他知道江澈的身份更多,但仍然怀疑,还有更多自己不知道的…… “别问了,老彪。”郑书记摆摆手说:“直接点,你就当他三百六十行都会吧。” “三百六十行?”老彪发出来自实诚人的困惑和惊叹。 郑书记点点头,“对的,三百六十行,行行要人命。”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五毛钱人脉 要不是手里捏着钟老头遗嘱上的法定继承人,江澈真的会考虑忍下一时之气,直接先回内地,等准备好再来报这一箭之仇。 两世为人,半生教训,也曾几次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他早已经不是一个头太铁的人。 但是现在,老彪把名正言顺这个人给弄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钟家在港城半黑半白,远算不上豪门,就是在一般大家族中也只能算个中等…… 这两点,意味着只要江澈能找到一定的力量,愿意出面支撑,形势就完全可以翻转过来。 港城的人脉,老彪是没有的,他只有夜总会妈咪小姐以及各种颜色大洋马的人脉——大概应该叫熟悉门、道。 江澈更惨,他连妈咪小姐和大洋马的人脉都没有…… 所以,他打算生造一些人脉出来。 这一直是江澈的特长——只要人凑上来了,只要让他开口说话,不用多,聊个五毛钱的就行。 股市,可以聊,包你懵;风水算命,可以聊,包你信;内地投资,可以聊,包你扶贫;老实说全方位服务到想学气功都行。 那么之后呢?摘了桃子,转手交还到钟承期那个王八蛋手里? 不可能的,他会引雷,又不姓雷。 这一点,江澈自己心里很清楚,只是没想到,郑书记也看得这么分明。而且,他去想了,想到了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只有让钟家姐妹来掌控这一切,才既合情合理合法,又必须依靠江澈。 然后,嬉皮笑脸之间,他替江澈去做了。 前世当县长,当书记,这种未来可能被记恨,造成矛盾的事,应该是有得力部下替他去做的,这一世,他把自己放在了这个位置。 当然了,看钟家小姐妹的样子,品性,这种彻底忘恩负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江澈也并非是一个惯于吃干抹净,不吐骨头的人,除了对敌人。 正经事办完,郑书记就又变身回去了——他大概觉得江澈就要去读大学了,虽说兄弟情谊肯定不会变,但是以后一起折腾的机会,肯定少了。 所以,这一趟港城行,他当作演艺生涯最后一部大剧在演,在抢戏。 “这么说,就老彪一个人出去风光,咱们都得在幕后藏着啊?”郑书记有些遗憾,因为剧本这关键一段好像没他的戏份。 胡彪碇哈哈大笑,他见过郑书记两面,觉得这个郑兄弟很对胃口。 江澈则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问:“那你有什么想法?” 郑书记想了想说:“我觉得我现在应该先想办法见一次那个钟放。” 告诉自己不要去揣测老郑的脑回路,江澈直接问:“见他干嘛?” “跟他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那句啊……”郑书记着急说,“不然就来不及了。”他倒是对形势十分乐观。 “……”江澈无奈笑着说:“要是他决定不冒险等三十年河东那天到来,直接把你绑了去沉海,怎么办?” “也是哦。”郑忻峰想了想,笑着说:“那这样,看他在哪,找人开车送我过去,离他远点停一下,我在车上跟他喊,喊完就跑。” 虽然明显是玩笑打趣,不过,郑书记这“打脸情结”,还真是比网文男主还执着啊。 郑书记闹完就歇了,但是莫名的,江澈脑海中突然开始自动脑补一个画面——刘三姐唱山歌的调调,郑书记扒着车窗对钟放唱: “嗨,三十年么在河西嘞,嘿了了啰;三十年么到河东欸,嘿了了啰,莫……欺……少年穷欸……” 钟放要怎么接呢?话说那些小说里,对头接了没,怎么接的……江澈读书少,忘记了。 …… 曲冬儿睡醒了,一手捏着蝴蝶发夹,一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出来。 江澈忙把胡彪碇补送的生日礼物,一个专程买回来的首饰盒,指给她。 “这个盒子好漂亮啊。”曲冬儿仔细端详一会儿,啧啧赞叹,拿起来,仰头看底面,说:“就是有点重。” 这是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卡地亚的首饰盒。 要不是老彪弄回来这东西,江澈还真不知道,卡地亚这个法国钟表和珠宝品牌,竟然在几十近百年前,就已经开始设计这么中国风的首饰盒了。 巴掌大的一个盒子,明清流行的紫檀木料,锁扣上方嵌的那块绿翡翠,是真的吗?还有组成表面富贵图案的各色材料,都什么东西?都不懂。 至于这玩意的价格,老彪没说,江澈估计没准上万。 “刚刚好欸。”曲冬儿打开盒子,把发夹放进去,合上,欣喜道。 江澈苦笑,只能叮嘱她,这个回去后要记得交给爸妈,好好保存。 “嗯。”冬儿点头,“那我先想想放哪……” 江澈默默从沙发后面拎出来一只小型保险箱,说:“其实,你老彪伯伯不止买了一个盒子。” 终于听明白了什么叫保险箱,曲冬儿转一圈,问:“老彪伯伯呢?我都还没谢谢他。” 胡彪碇已经出去了,带着江澈布置的任务,本色出演去了…… 古听乐倒是在。 “他有事先出去了。”江澈说:“哥哥等你洗漱,然后咱们跟阿华哥哥一起出去吃午饭,顺便再带你逛逛港城的商场,买几件换洗衣服。” 现在冬儿身上穿的,是胡彪碇手下一早匆忙买来的衣服、裤子。大了,裤腿、袖子,都长了老长一截,每次小手要出来,动作起来就跟个小唱戏的似的。 “出去?”一旁无聊躺在沙发上的郑忻峰坐起来,兴奋问:“可以出去吗?” “钟家应该觉得我们已经回大陆了,而且,应该也还没牛到让我们在港城连门都不敢出……我和冬儿衣服换了,再戴个口罩,和阿华一起附近走走,应该没事。”江澈说:“不过,你,还有她们俩姐妹,就别去了,一起出现太扎眼。” “那有竖呢?”郑书记不服气道。 “我不走一起,远远跟一下。”陈有竖说着,也戴上一个口罩。 等了一会儿,冬儿洗漱完毕,江澈等四人出门,说:“走了啊,午饭吃什么,你们自己从酒店订。” 门关上了,郑忻峰拿起一本酒店专门提供的菜单翻着。 钟家姐妹老实在旁坐着,不吭声,但是肚子咕咕叫……所以她们热切地看着郑书记。 “看我干嘛?”郑忻峰有些郁闷朝钟家姐妹说:“想吃什么,自己打电话点。” 说话间他把菜单递了过去。 知道老郑人其实不坏,钟真和钟茵现在已经不太怕他了,但毕竟自己俩目前的状态,是被收留的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好太放肆。 没接菜单,钟真说:“你点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好了。” “我他妈要是认得到我早点了。”郑忻峰把菜单一丢,回到沙发上去躺着。 钟真和钟茵一看,法文的。 忍住笑,钟真到桌前翻了翻,找出另外两本,拿到他面前说:“其实还有英文的和中文的,你看中文的吧?” “繁体字懒得看。”郑忻峰撇过头,说:“快点吧,要不饿死人了。” “那……我们点了?”钟茵盯着菜单,咽口水问。 “点啊,往贵了点,多点点。”郑忻峰说。 之前几天的卤肉饭、馒头、面条……已经把他们对美食的饥渴,全都激发出来了。 “嗯。” 钟真和钟茵开心呢了,一人一串的开始报菜名。 “可以点瓶红酒吗?”钟茵突然扭头问郑忻峰。 迎着她的目光,郑忻峰想了想,目光一转,开始自己嘀咕说:“孤男寡……俩女,喝醉了,发生点什么,然后,你们就有依有靠了,可以谈条件了,对吧?” 钟真和钟茵:“……” 她们不知道,郑书记凭什么担心这个,又是怎么转到这的。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郑忻峰继续带着思索的神情,蹬到姐妹俩目光看过来,才道:“你们俩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那啥起来,感觉一样不一样?” 他又跳转了,可是这问题,钟真和钟茵自己也不知道啊。 “那我这么解释吧”,郑书记钻研精神出现了,举例说,“我的意思,比如有一个男的,国家允许他娶两个老婆,那他是娶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好呢,还是娶你们俩这样,一模一样的一对双胞胎有趣?” “这个,好不容易可以娶两个,却娶两个一样的,不觉得亏吗?”钟真答完才发现,自己竟然接上了,认真聊起来了。 “我也觉得,男人不是都喜新厌旧,贪新鲜嘛……所以,还是应该娶不同类型的吧,不然很快就厌了。”钟茵加入群聊。 “可是听说双胞胎很贵的,有的人很喜欢。”郑忻峰说。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强迫症啊?要对称。”钟真说。 郑书记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足以放到大专辩论赛当辩题的有趣问题。 三个人就这么聊开了。 一边聊,一边吃了午饭,然后继续,一直聊到三点多钟,陈有竖带着曲冬儿回来,他们才连忙停住这个不健康的话题。 “冬儿,你哥哥呢?”郑书记问。 “哥哥在楼下和人聊天……”曲冬儿说。 “谁啊?”郑忻峰问。 “一个阿姨,跟阿华哥哥认识的,是个演员明星,我们吃饭的时候碰到了,她就过来看我,还问我说,要不要拍电影……” 冬儿话没说完,钟真和钟茵先兴奋起来,“对哦,冬儿要是去拍电影,肯定会红。” 郑忻峰在旁摇头,说:“不可能的,老江是绝对不会让冬儿的形象商业化、娱乐化的,要不然……” 他心说,要不然有阶梯小女孩代言,狠狠心拍个广告片,我们的辣条早就卖遍全国了。 那老江在跟女演员聊什么呢? 第二百八十章 林姑娘家暑假里的一天 “冬儿,茵姐姐问你个问题好不好?”钟茵招了招手说道。 曲冬儿转过身,把吃了一路没舍得嚼的漂亮软糖含在腮帮子一侧,鼓着一边小脸点了点头,“嗯。” 应着话,她有点点心疼地从口袋里掏出来那袋糖,双手仔细翻开折叠好几层的袋口,分给钟茵、钟真,还有郑总叔叔各一颗。 陈有竖哥哥说他不吃糖。 “那个……”钟茵接了糖丢嘴里,犹豫了一下,她本来想问曲冬儿,“如果你小澈哥哥被特许娶两个老婆,你觉得他会选两个不同款的,还是一样的,凑一对?” 但是想想,这个问题污染太严重,问她好像不合适,而且很可能因此被江澈赶出去,流落街头。 “什么事呀?”她不说,冬儿反倒有些好奇,小心折好袋口,把糖放回衣服口袋,拍了拍问。 钟茵鼓了鼓勇气,凑近说:“那个,冬儿知不知道你小澈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这个,嗯……”冬儿拖了个长音,仰着头在思考。 旁边郑书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了,“欸我说,你们俩跟我聊了一下午男女关系,现在突然问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过分?” 钟真和钟茵互相看一眼,没搭理他。打从郑书记一不小心撕下反派伪装之后,她们不害怕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是哥哥以前说过”,曲冬儿开口了,认认真真道,“哥哥说,他不喜欢和胸部小的女孩子说话……” “……”江澈竟然能当着冬儿的面说出污染这么严重的话?!郑书记很愤怒。 但是冬儿说这句话的神态和语气,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她只是在说头发长头发短一样……毕竟,她懂个屁啊。 姐姐钟真看一眼妹妹,藏在眼神里默默得意,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姐妹俩互相亲手测量过,妹妹亲口说的,是她大一点。 “可是。”曲冬儿继续说:“可是他后来又跟那个姐姐好了……我不敢问妈妈就问杏花婶,杏花婶就叹气,说,男人啊,都是口是心非的。” 冬儿学了个老气横秋,人生感怀的腔调,接着咧嘴一笑,轻快道:“就这样啦。” 轮到钟茵得意了,她意味深长看一眼姐姐,咯咯咯咯笑起来。 …… 稍晚些时候,在国内,南关省省会,庆州,一套只有两室一厅的老式单位家属楼里。 某当事人,林姑娘,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口苹果咬一半,像是想什么事情入神了,呆在那里。 “怎么了?”林妈妈下班回来,开门看见这情况,好奇问。 林俞静回过神来,“啊”一声,接着缓缓摇了摇头。 “诶哟,啧啧,这样子也不像你啊。对了,小澈高考考得怎么样,打电话来了吗?”林妈妈笑着又问。 妈妈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林俞静正郁闷地就是这事,江澈自从高考结束打过一个电话,写过一封信,寄了张他骑车环青海湖的照片,说要出去一趟后……就彻底消失了。 “不知道,像我们这种学习好的学生,是不跟那些学习差的同学玩的。”林俞静赌气说。 “……”林妈妈放下包,坐在女儿身边偷笑。 看小情侣闹矛盾,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啊。 林妈妈也拿了一个苹果。 母女俩各自咔嚓咔嚓…… 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林俞静突然神秘兮兮凑近妈妈,小声说:“亲妈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呗。”林妈妈轻松说。 林俞静想了想道:“那什么,妈妈你和我大姨,你们是亲生姐妹吗?” “当然是啊。”林妈妈应完,扭头困惑地看着女儿。 “那,为什么大姨……呃,这里”,林俞静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下,结结巴巴道,“那么大,你的……不大啊?” “……”妈妈嚼苹果的动作停住,终还是于来了,她当年其实也困惑过的问题,但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怎么跟女儿解释好呢? “咳。”拎着菜,已经门口站了小一会儿的林爸爸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母女俩注意话题,然后有些尴尬地走进来,一边朝厨房走,一边小声含糊地嘀咕:“大概你大姨遗传你外婆多一点……你亲妈,遗传你外公多点。” “……”还能这么遗传么?林俞静已经对亲爸无语了。 林妈妈不是,她突然噌一下站了起来,“林复礼!” 一直以来,当妻子用这样的语气直呼姓名,就意味着战争。“怎么了?”林爸爸有点惊慌、困惑,自己这是怎么踩着老婆的尾巴了。 “怎么了?”林妈妈反问说:“你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吧?” “我,我没啊,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林爸爸解释说:“为了缓解尴尬嘛。” “哦……”林妈妈想了想,突然说:“不对,你什么时候注意我姐……大了?” 什么时候?林爸爸心说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的问题么?可是,他不能说。 “天呐,差点忘了……更可怕的是,你竟然还注意丈母娘了。”林妈妈突然又说。 静默,僵持…… 电视机里,包拯挥泪铡包勉的京剧唱段,正演到包大人痛斥侄子包勉:“我越思越想气往上撞,你是个人面兽心肠。” 林妈妈忍俊不禁,一边憋笑,一边开口说:“你看,包大人都这么说。” 默默地,一家三口都慢慢笑起来。 林爸爸赶紧脱离战场,进了厨房…… 林俞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问:“爸,你帮我问过大伯了没有呀?” “什么?”林爸爸一边处理鱼头,一边回头问。 “我暑假接下来去包装厂打工的事啊,我要挣钱。” “哦”,林爸爸把鱼头剖两半说:“问了,但听你大伯说话,好像有点为难。” “嗯?那大伯说什么了呀?” “他让我先问清楚,你到底是去打工,还是监督检查啊?还说,不如要多少钱,你直接敲诈他好了。”林爸爸说完,自己哈哈笑起来。 “……” 林俞静无辜郁闷一下,突然感觉背后衣服被人扯了一把。 回头,妈妈一脸严肃紧张,直接把她拉进房间,关上门。 母女俩盘腿在床上坐下,当妈的双手比划了一下,紧张问:“我刚想到,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个?是不是你和小澈已经……” “不是。没有。”林俞静坚决道。虽然一起睡过觉,可是真没有啊。 “还不是呢,妈跟你说哦,不行啊,必须等大学毕业,知道吧?而且男人说摸一下,就绝对不止摸一下的,你一点都不能纵容。” 摸么,没有,贴着倒是有过,林俞静被说得脸红心跳,慌张解释:“可是真没有呀,我就是……自己突然发现的,然后看看大学宿舍的同学,除了赵师太,好像都比我大,就好奇了一下。” “这样啊。”林妈妈想了想,开玩笑说:“怪妈妈啊?那你给你大姨当亲女儿去呗。” “会大的话……好的,二姨。”林俞静调皮跟着妈妈开了个玩笑。 本来自己也是开玩笑的,但是这一下,林妈妈突然就情绪低落了,说:“你个没良心的。” 林俞静一下有点慌了,连忙问:“妈妈,你怎么了?我开玩笑的呀。” “怎么了?我今天在单位聊天,听说一个事情,本来正想跟你说呢,现在没心情了。”林妈妈说:“我单位同事,就那个陈姨,你见过的,她今天说,她有个远房亲戚,跟我差不多大,就得绝症死了……” “啊?”话题突然沉重,林俞静有点惊慌。 “那个妈妈死之前吧,留给了女儿一只大箱子,叮嘱让她一定要生完孩子才能打开。”林妈妈继续说:“她女儿比你大三岁,不过没上大学,已经嫁人了,前不久刚生完小孩……就把妈妈留下来的箱子打开了,然后,女儿就哭晕了。你知道那满满一箱子,里面都是什么吗?” “什么呀?” “小孩子的尿布、衣服,从孩子出生到三四岁,那个知道自己肯定见不到外孙、外孙女的外婆,趁生病在家,一件件亲手全给准备好了。”林妈妈眼泪下来了,哽咽说:“我听完,就忍不住想吧,要是我也得绝症了……” 林俞静被故事氛围感染了,“呜,妈,你别这么说,我听着害怕……你不要瞎说啊。” 林妈妈继续说:“妈妈就想吧,要是真那样了,我也要帮你都准备好,你那么笨,以后自己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婆婆人好不好,会不会嫌弃你……会不会给你把月子伺候好了……” “呜……可是你也很多不会啊,我小时后的衣服,都是奶奶和外婆做的,你还不会做饭。” “我,唉……” 母女俩抱头痛哭。 哭声传出来,林爸爸在厨房听见了,心头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件事这么严重。” 听着哭声揪心,他系着围裙,走到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隔着门柔声安慰说:“其实,没这么严重的,那个。”他不好把话说得太直接。 然后,“哐”一声门开了。 林妈妈站在门口,满脸泪痕,“我说我得绝症了,你说不严重?” “……绝症?”林爸爸整个人晃了晃,“怎么,不是,不会的啊……你前阵子体检,不还说身体特好,简直三十岁人一样吗?那体检报告单,我也看了啊。” “嗯啊,我是说假设啊。”林妈妈紧跟着把单位里听来的故事又跟丈夫说了一遍。 “哦,这样啊。”林爸爸终于缓过来了。 隔了一会儿,小屋里,氛围重新恢复。 林爸爸在厨房想着:好险,鱼头是剁椒还是烧汤呢? 林妈妈在纳闷:我之前在跟老公生气什么来着?忘了。 林俞静在想:那个大骗子,又不知道在哪骗人了。 …… 港城,酒店二楼的茶座雅间,除了古听乐,江澈面前确实坐着一个女演员,她叫欧佩珊。 十几二十年后,知道她的人就很少了,但是曾经,这个人是和赵雅芝齐名的,曾是丽视当家花旦,还曾在无线、亚视,风生水起。 跟周润发合作过《网中人》,和刘德华合作过《神雕侠侣》,就在一个多月前,她参演的成龙经典电影《重案组》,才刚刚落画。 不过,江澈知道她,有印象,却是因为另一件事。 这人差不多就这前后,会息影,跑到内地去学气功,一年多后返港,成为著名气功针灸师,开馆行医授徒,一期逾千人。 这不聊聊,就浪费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先把杨过演了吧 欧佩珊这个名字在后世并不为很多人所知,哪怕是从这个时代过来的人,看过她演的影视剧,也未必记得住。 江澈记住了,原因很简单。 本身女明星息影嫁人、从商、求学,或者默默消失,都很平常,也不会留给人太深刻的印象,毕竟娱乐圈总是如此,一代新人换旧人。 但是港城女明星息影,跑到内地学气功,再回去开班授徒,成为千人大导师……她是独一份,大概也不会有后来人了。 新闻看过一次,莞尔一笑,印象就留下了,平常没事肯定想不起来,但是遇见人了,就会在心底哎哟一声,跟自己说,遇见大神了。 “那个,珊姐在好几个电视台都呆过,另外电影也有演,认识很多高层和大牌,人脉很广的。” 四人茶座,坐了三个人,古听乐在旁算是又介绍了一遍。 江澈微笑点头致意。 事实,他并不打算在欧佩珊身上找到什么对付钟家的依仗,那不现实,他这方面的安排,在老彪身上。 之所以遇上了,决定聊一把,一是因为下午反正无事,二是因为,江澈后续有个想法: 【办完钟家的事,在港城弄个娱乐经纪公司,投资电影、唱片,再把港城明星弄到内地去办些个演唱会什么的。】 想想,自己知道的那么多卖座电影,白金歌手,再想想,内地这一阶段对四大天王之类港星的疯狂,这事,应该挺来钱的。 考虑港城娱乐圈目前排外情况严重,这样一个基本可以算到哪都能递上话,而且成龙刘德华周润发都熟的人,可以帮忙起到纽带作用,放去学气功,有点浪费了。 江澈相信,一个人如果能在港城教授气功,而且收徒上千,至少游说能力肯定是不差的,脸皮,自然也不至于太薄…… 欧佩珊当然还不知道他想这些。 “那个,韩先生,你真的不愿意考虑让那位小姑娘去演电影吗?”欧佩珊目光恳切,大概已经是第四次询问:“我可以保证,签约后很快帮她推荐大制作……一定会大红的。” 韩先生是江澈,但不是韩立……他现在暂时叫韩澈,之前被询问的时候,随口取的。 “你可以完全不必担心演技这方面。”欧佩珊见江澈犹豫,连忙又补充,说:“只凭她可人的模样,那双大眼睛,就一定会红。而且我和她对话几句,发现小姑娘十分聪颖。至于经纪合约怎么签,咱们可以慢慢谈。” 江澈又怎么可能担心冬儿的演技呢。 红,肯定是会红的,只要真的愿意去演,剧本不算太烂就可以,但是旁人眼中耀眼的童星身份,在江澈看来,实在是拉低了冬儿的身份上限。 童星,然后呢?挂一个整个娱乐圈都在等她长大的名头,成长,被品头论足说依然漂亮,接着开始演感情戏,当女演员? 开什么玩笑啊?!连团中央这条路让不让冬儿去走,江澈都还心存犹豫呢。 总之不管怎么样,不能商业化,不能娱乐化,不能添加太多太杂的背景。不同于其他人,对于曲冬儿来说,希望工程阶梯小女孩,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出身和经历,就是她最好的身份形象——保留空白,才能一切皆有可能,等她长大自行选择。 不久前,南关刘副省长家里老妻下来玩,见到冬儿,通过省长秘书暗示,有意认个干孙女…… 茶寮问江澈的意见,江澈的答复:就当没听出暗示。 “很抱歉,欧女士,我们暂时真的不做这个考虑。”江澈微笑说话,但是态度特别坚决。 答应是不可能的,就算有一天真的要演,那也得是江澈亲手为冬儿打造的,一部完全契合她形象需要的电影。 欧佩珊看出来了,心里小小的郁闷一下,既然态度这么坚决,还喝什么茶啊? 她猜测这个大陆年轻人并不了解自己说的事,意味着多少人的梦想。 这一年,港城娱乐事业依然雄霸亚洲市场,而且黄金鼎盛,四大天王,二周一成,等等,风头正盛。 “那,我就先……”带着几份惋惜,欧佩珊起身,准备说告辞。 但是江澈说了一句话,就让她重新坐了下来,他说:“我倒是很好奇,欧女士自己为什么会想退出娱乐圈?” 欧佩珊整个愣了愣。 一旁的古听乐也错愕一下,问:“珊姐,你……有吗?” 欧佩珊神情略显呆滞,缓缓点了下头。 中了。看这反应,她应该正在考虑,还没公开……那就,小小地破一次戒吧,毕竟这才八月,还没到秋天,秋天才是成熟的季节。 教她气功是不可能的,毕竟江澈也不会。 但是面对的是大神,不能以平常脑回路推断,自然也不好用平常逻辑去劝……江澈决定顺着她的路子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欧佩珊坐下来,谨慎问道,她确实是在考虑退出,因为年龄渐长,又在三家电视台之间几经辗转,她早已经从曾经的女主角演到了女配角,看趋势再这样下去,未来没准就只有路人角色可演了。 再三考虑,她决定早做准备,改换跑道。但问题,这个大陆年轻人,没任何道理知道啊。 “我观面相可知,欧女士最近正在做一个关系人生转折的重大决定。”江澈说:“结合你的女演员身份,不难推知。” “你,你会看面相?” “略知一二。” “哦,我说难怪……她们,叫你做小大师啊。”古听乐在旁恍然大悟,但还是谨慎地没有暴露钟家姐妹的身份。 这俩在演戏么?欧佩珊留了个心眼,试探问:“那韩小大师,你能看出来我想做什么吗?” 话问完,她自己都有点觉得,这试探过分了。 果然,对面韩小大师摇了摇头。 “但我能看出你想去哪里。”小大师抬头看他,微笑一下,接着道:“方向向西,向北……这么看来,你想去内地?” 欧佩珊整个已经愣住了,因为去内地学气功这件事,太难开口,她现在对谁都还没说呢。 “是。”有些激动,完全相信,欧佩珊主动说:“我想去学气功,韩小大师你看……你帮我看一下,我应该去吗?” 江澈略微沉思。 “我,我包个红包。”以为江澈是在等钱,欧佩珊反应过来,连忙打开手上的皮包,这个年代孤身跑去内地学气功,她其实也有点担心的。 “这个就不必了。”江澈摆手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欧佩珊神情一下紧张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利?” “倒也不是,你若真想去,可以去。只是我有个建议……留下来,大概更好。就算演艺活动减少,做一些幕后经纪工作,也不至于浪费你二十多年的人脉、资源积累。”江澈笑着解释道:“要是考虑强身健体的话,做些运动,瑜伽、太极,其实都可以,一些古法也不错,但不要当成气功或神通。” “不要……当成气功吗?”欧佩珊有些疑惑问,她本身是相信这个的,不然也不会动那样的念头。 其实这个时期,港城还真有不少人对气功,包括特异功能,有所耳闻,譬如这一时期的赌片,就大多涉及特异功能。 至于信或不信,只能说各有见地。 “是的,你若对内地气功界有所了解,大概也听过内地颇有影响力的九转金身功吧?” 欧佩珊点了点头。 “那位传说青云门的韩立大师,与我相熟”,江澈淡定说,“他的原话,就是如此。” “这样啊。”欧佩珊点了点头,心理上有些小挣扎,但是小大师看相的本事,她没办法不信……简直太神了。 所以,留下来,转幕后?这其实正是她的另一个考虑,若不然之前她也不会一时兴起,想签下曲冬儿了。 “那我……”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是因为没有施展的平台和足够的资金,转幕后其实也不容易。 “不着急,我还要在港城留一段时间,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咱们保持联系,回头再做讨论也好。” 只是一个铺垫,江澈没有再聊下去。 …… 欧佩珊走后,古听乐走在江澈身后,犹豫一下,绕到侧边。 “那个,江兄弟你能不能帮我也算一下?”他说。 江澈扭头看他,问:“算……什么?” “tvb现在问我签不签约”,古听乐说,“然后胡总,又问我要不要跟他。” 胡彪碇竟然问古听乐跟不跟他混? 所以,这一世的黑古,是跑船晒出来的吗? 江澈心说老彪,你他妈是真彪啊! “我,我自己决定不了。”在于古听乐而言,他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投身演艺圈能否大红大紫,而老彪,是个很好,很有钱途的老大。 “手掌我看看。”江澈说。 “哦,好。”古听乐赶忙摊手。 江澈看一眼,其实什么线跟什么线都分不清,说:“你的江湖路,已经断了。” 所以,答案很明显了,古听乐点了点头。 “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先不用急。”江澈说:“过段时间,如果有可能,我去帮你跟tvb谈,先只签一两部电视剧的约……电影方面,咱们自己做。” “啊,那是说,咱们自己要拍电影?”古听乐有点激动,他现在已经把这边当自己人了。 “有这个可能。”江澈笑着,没把话说死。 古听乐想了想,“那……不如我就不跟tvb谈了吧?” 江澈笑一下说:“考虑先借电视,红起来一点,才好卖座嘛。”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江澈内心真正的心理活动,是他觉得,那部经典的《神雕侠侣》,最好还是不要因为自己的蝴蝶翅膀凭空消失的好。 就像黄日华的郭靖和乔峰,陈小春演到骨子里的韦小宝……杨过的形象在很多人心里,大概就应该是白面古天乐的样子吧。 有句话说:人在年少的时候,最好不要遇见一个太惊艳的人,否则就会像郭襄不及十六那年,遇见杨过…… 能误郭襄终身的,至少得是这样一个杨过。 “而且你忘了?那天你带着我们逃了一路,早晨坐棚屋前抽烟,咱们聊起过的,神雕侠侣……先把杨过演了吧。” 上一次,江澈和郑忻峰这么说,古听乐开玩笑说:我演个雕啊。 那时候他觉得这一点都不现实。 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见识了老彪的财力,江澈的“能力”,他信。 有点激动,古听乐点了点头。 “阿华啊……”江澈突然喊了一句。 “嗯?” “我帮你改个艺名吧。” 港城娱乐圈,艺人出道前,找大师取艺名,是最普遍不过的一件事,现在江澈主动开口,古听乐当然再乐意不过。 他应了。 江澈说:“只改一个字就好,华字去掉,改乐字。” 心说没想到,这一世,古听乐是这么来的,江澈有点小成就感。 从这一天开始,古听华就成了古听乐,还是白的。 走进电梯,古听乐说:“那个,江兄弟,我想再问你一件事。” “说。” “你是不是故意晒黑的?” “……” “我最早见到你的时候,你很黑……现在这几天白回来许多,所以,我猜你是故意晒黑的,对吧?” “嗯,怎么了?” “我觉得晒黑很好啊。”古听乐对着电梯壁面照了照,指自己说:“我现在,太白了,所以……” “你想晒黑?” 古听乐点头。 果然,他的自我审美就是这样的……只不过这一世因为我的出现,提早觉醒了,大概现在还想问我怎么做到的,晒那么黑。 黑杨过吗? 江澈犹豫一下,淡淡说:“我掐指一算,你命中注定,现在还不宜晒黑……先把杨过演了吧。” “……好。” 回到套房,开了门。 胡彪碇已经回来了,弄到了交易厅的位置,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明天,正式开怼。 现在他们正坐一起打麻将。 郑忻峰一边,胡彪碇一边,双胞胎姐妹俩合一边,最后一个位置上,赫然坐着曲冬儿…… “哎嘿。”她跪坐在椅子上,伸展身体,好不容易够着一张牌,抓到手里掩住看了看,有些失望地放桌上,说:“幺鸡。” “点炮,我胡了。”郑忻峰说。 胡彪碇和钟家姐妹准备推牌。 “不可能的。”冬儿淡定说,“你不是胡这个,要我说你胡什么吗?” 所有目光都转向郑忻峰…… 郑书记嬉皮笑脸一下,“我吓吓她而已,不算诈胡吧?” 这一刻,江澈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谁决定教冬儿打麻将的?”他走过去,板起脸问话,目光直逼郑书记——不可能有别人了。 “这回还真不是我。”郑书记淡定说:“是冬儿自己硬要学的。” 江澈改看曲冬儿。 冬儿默默从口袋里掏出糖,两手挤出一颗在袋口,仰着小脸,举起来给江澈,同时眼神无辜可怜地看着他。 “技多不压身。”她怯怯地说。 江澈嘴角动了动,想笑,忍住了,“这都谁跟你说的?” “老彪伯伯和郑总叔叔说的,他们还说哥哥你,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人命……所以,我也要多学点。” 曲冬儿的人生里,大概既把江澈当作灯塔,又莫名总喜欢赢他…… “她还要跟我们学粤语呢。”钟家姐妹说。 “别看我,我没东西教她,老彪说回去教她开船,辨风向,认航道……也还没来得及。”郑忻峰连忙撇清说:“你先问陈有竖。” 陈有竖有什么能教冬儿的? 江澈扭头看他,眼神困惑。 陈有竖局促一下说:“冬儿缠着我,我想了想,问她劈砖学不学……” 郑忻峰接道:“你冬儿说学。” 第二百八十二章 阴差阳错又乱套了 江澈又好气又好笑,转向曲冬儿,迎着她无辜的大眼睛,声调不自觉变柔和,说:“你还要学劈砖啊?” 脑海中跟着浮现出来,八岁小冬儿挽着白皙细胳膊,站街头人群中间,咵啦咵啦咵啦,小手一手刀一砖头的画面…… 看来还真是要去街头卖艺了。 长睫毛唰唰拉了两下帘子,曲冬儿在江澈眼眸里看到笑意,小嘴紧闭,腮帮子鼓着,弱弱地但是很认真说:“文武双全。” 其实完整的表达是八个字:坑蒙拐骗,文武双全。 这来自郑书记刚才不久,做的又一个总结,当然,譬如老彪、钟家姐妹,是不赞同的。 “全你个头。”江澈忍不住笑出来说。 伸手捏一把她的脸颊,再双手把人从椅子上抱下来,江澈抓起来冬儿的小手掌,又威胁道:“手会变很粗的。” 劈砖当然是不能学的,麻将暂时也不许。 至于其他,冬儿自己说技多不压身,也行吧。 晚饭后,江澈跟胡彪碇私下聊了一会儿,交代了一些细节,包括语言组织,表达方式等等,事无巨细。 聊完出来到客厅,大伙都在,曲冬儿刚开始跟钟家姐妹学粤语。 钟真从问候和数字教起,逐个道:“雷猴,鸭、以、飒、sei……” “雷猴,鸭……”曲冬儿认真记着,念着。 一旁看热闹的郑书记自己念了一遍,打岔说:“你们九念狗吗?” 他发了个第二声,听着差不多,钟真点头,说:“嗯。” 郑书记嘿嘿直乐:“那日久生情这个成语,细想很吓人啊。” “……” 江澈无奈朝钟家姐妹说:“你们还是先教冬儿英文吧,不用多,让她稍微熟悉下就好……主要是英语,老郑掺和不了。”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江澈考虑峡元现在的师资教学水平,英文,尤其口语,真的是大问题,而这,是最难自学的。 这个年代还是有很多人,哪怕到上大学,依然说不好普通话,因为他们的老师平常上课,就是夹杂方言,或普通话极烂的。 就更不用说英文了。 江澈想着,反正在港城还要呆几天,干脆让冬儿提前稍微熟悉下,然后等返程再买些英文磁带,弄台录音机给她带回茶寮好了。 “可是,我们两个的发音也很不标准。”钟真说。 “嗯嗯,而且要是刚开始学就发音不准,口音影响很大的。”钟茵认真补充道。 这个江澈了解,比如很多韩国人说英语的口音,就基本等于创造了一种新的语言……因为他们本身的语言习惯,重语气表达实在太多了,而且f和v缺音——因此比如fighting,韩国综艺里一般听到的都是“怀—挺。” 可是按理说,以钟家姐妹俩的家庭出身,加上所在地域,英文应该很重视,很好才对。 江澈好奇问了下,才知道,原来两人小时候,家里给专门请了一个老外当家庭教师…… 一学四年,出去秀过才知道,老外的祖辈,其实从鸦片战争开始就长住港岛了,到他这一辈,基本粤语才算是母语…… 不过这些都不算关键,最关键,是他家祖上来自利物浦。 江澈试听了一下,信了,只好暂时作罢,另外再想办法。 正聊着,古听乐拿着移动电话敲门进来,走到江澈身边,小声说:“那个,珊姐带了一个朋友过来,说想请你帮忙看一下……” 这话说的,我是医生吗? 江澈刚在心里吐槽到这,跟着就被古听乐解下来报出来的名字微微惊了一下,你是说:“她带来那个人,叫andyu?” 古听乐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那,稍微见一下吧。” 古听乐心说,大师就是淡定。 …… 这是一个出场自带bgm的男人。 本来是“啊哈,给我一杯忘情水”,后来是“五千年的风和雨啊,藏了多少梦,黄色的脸黑色的眼,不变是笑容”,再后来会变成:“偶滴老嘎,揍猪仔则个屯,偶系则个屯里,土生土长滴羊……” 要不要把这首歌提前写给他,打开内地市场。 1993年,四大天王之一,32岁的,刘得华。 找韩澈大师看相,问前程…… 江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白龙王——妈拉个巴子,不会吧?本来就想着随便忽悠一下气功同仁而已…… 二楼茶座包间。 华仔烫发,分头,正年轻,架着肩膀走进来,双手合十,微微欠了欠身,说:“多谢韩大……” 基本礼数做到了,但是师字没出口,抬头,看见二十岁的江澈,刘得华同志整个愣了愣。 动作不大,他扭头看了看欧佩珊。 “都跟你说了,很年轻的嘛,不过真的很准的。”欧佩珊解释完,朝江澈尴尬地笑了笑,说:“正好有碰面,我提了一下,andy呢,从年初演唱会出了点事情后,就一直不太安心……” “这些我不懂。”喊魂、驱邪什么的,肯定是不会干的,因为那套仪式,演了会尴尬症病发到死。 江澈笑一下,像是开玩笑的语气说:“华仔问姻缘么?” 实在话,江澈对刘德华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别的不说,就凭他谦逊勤恳的作风,还有1997年那首《中国人》就够了。 而且,记忆中的经典电影,有他一份啊…… 反正人都来了,不忽悠一下,为以后讲价做个铺垫,很浪费的。 “啊?我……”刘得华一下有些局促、紧张。 这个时代不同于后来,粉丝热衷于给自家偶像组cp,催婚……这个年代明星恋爱结婚,粉丝跳楼自杀,威胁恐吓的情况,一点都不少。 所以,这其实可以算是个禁忌话题。 那江澈为什么提呢……因为作为一个不太知道明星八卦的人,他就知道这个。 “奇怪了。”江澈接着嘀咕说:“异国人,却是大明最尊贵的姓氏。”同时心说……吓不死你。 欧佩珊没听明白。 刘得华整个人僵在那里,因为这个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跟朱丽倩在一起了,但是迫于歌迷和背后经纪公司、势力集团的压力,不敢公开,更不敢结婚。 “会有好结果的。”江澈用朋友语气,淡淡说了一句。 这就够了,而且接着,没套路了,他转换情境,把大师看相,变成了朋友聊天。 事实上刘得华也没什么好指点的。 聊到最后,江澈说:“内地的民众很喜欢你,有空多去看看,走走……港城才多大,内地又多大?内地发展,日新月异。” 刘得华想了想,觉得这就是指点了,认真记下。 话说白龙王在港城娱乐圈风生水起,说的其实也就是“小心车”,“要谦逊”,“远女色”之类的万金油的话。 起身告辞,刘得华留了联系方式,再三道谢。 “不客气,有机会给你写首符合内地市场的歌。”江澈恶趣味说。 “啊……好,谢谢。”刘得华也是没想到,大师,居然还会写歌。 江澈心说我还会拍电影呢。 …… 刘得华走了,走时差不多晚上7点多。 两个多小时后,江澈终于明白古听乐当时做介绍,强调欧佩珊认识人多,人脉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要是换个时代,她应该能成为带货女王。 大概是刘得华回去后的反应给了欧佩珊信心,两个多小时后,将近夜里十点,她竟然又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回,是个女的。 江澈再一次走进茶座包厢。 “大……你,你好,我是叶欲卿。”26岁的叶欲卿面容清纯,身材火辣,大概因为江澈实在年轻,站起来,有些不自然地问候了一句。 好歹是看过人家身上的2/3,见人当面,一眼脱衣……江澈也有些小局促,注意控制了一下身体反应。 这回因为听说是叶欲卿,死活要跟来的郑书记,在旁“咕咚”咽了口口水。 还好,很快,江澈就调整好了,阴差阳错成了铁口神算,他可以忽悠,但是拒绝神神叨叨,装神弄鬼。 “你好,我知道你。”他淡定说:“我看过你的电影……” 一句话说完,轮到叶欲卿不淡定了,她的电影,《情不自禁》、《我为卿狂》、《卿本佳人》……这些片子的话,小大师一见面就这么直接,在暗示什么? 看一眼她的表情,江澈也反应过来了,装作无事,接着道: “就不久前刚落画的那部,你和梁朝伟、张卫健演的,《正牌韦小宝之奉旨沟女》,很有趣,叶姑娘在片中的扮相也很漂亮。” 这部的话,虽然也有那么几个镜头,但是毕竟好多了,叶欲卿点头,放松笑一笑。 为了缓解尴尬,她主动开玩笑说:“想不到,小大师还是我的fans。” fans这个词,在这时候还不念做“粉丝”,却同事也不是标准的英文发音,港星的习惯,发音接近“翻sei”。 叶欲卿笑容明媚,眼神迷人…… “翻sei吗?我……不是啊。” 江澈心说,万一你草粉怎么办…… 话接得这么硬,叶欲卿整个人像是突然被钉墙了,愣在那里,接不上来。 “我开玩笑的,叶小姐不必紧张,当作朋友聊天就好,对了,你可以叫我李奥纳多。” “哦,好……李奥……纳多。” 江澈是很擅长聊天的一个人。 十几分钟聊下来,叶欲卿兴奋蹦跳着走了,因为李奥纳多大师告诉她,她将来有可能嫁进豪门,身家数十亿。 对于一个曾经脱下过衣衫的女星来说,这是多么不敢想的一件事啊。 临走之前,叶欲卿感激又慌乱地上前,突然用力抱了李奥纳多大师一把…… 果然真材实料啊!大师心想。 回到房间,郑忻峰一路都在江澈耳边抱怨:“为什么不说她跟我有缘分未了?为什么不让我也抱一下?” “缘你个驴粪蛋。” 江澈烦着呢,心说这样下去,不行啊,再乱搞,我就要把白龙王的活全抢了。 这才第一天呢,接下去,万一口耳相传,再来人……来很多人,怎么办? 万一张学友来了怎么办? 他这一生,唱着歌,顺顺利利,有什么好忽悠的? 难倒告诉他,你的表情包会红吗? 万一13岁的陈冠吸被他的富豪爹带来了,怎么办? 告诉他你这辈子不宜玩相机吗? “你去跟古听乐说一下。”江澈想到这,扭头对郑书记说:“让他跟欧佩珊说一下,也往欧佩珊提醒下另两位,这事,就不要再往外说了……人我也不想见了。” “别啊。”郑书记突然激动说:“你不玩,给我玩啊,反正这几天,我也没事做。” 江澈无奈看他一眼,说:“你又不会。” “难道你会啊?!我刚又不是没看到。”郑忻峰不屑说:“你不也就说几句,将来会很好,要注意身体什么的么?顶多再加点听不懂的。” “我会啊,我特别会,我爷爷就是算命的,你不知道吧?”他得意说:“也是想不到啊,港城人这么好忽悠。”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尼古拉斯和傻爱国 在酒店的第一夜睡得很安稳,床很舒适,人很平静,戾气不生。 不作梦的睡眠前世少有,今生修来心境颠簸不坏,江澈很珍惜。 实事求是的话,江澈的报复心应该算很重,毕竟到目前为止,但凡得罪过他的人,差不多都遭殃了,但是与此同时,要说真让他心生仇恨,又其实很难。 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逻辑。 因为大部分的时候,他的报复,都只是因为觉得某个人需要收拾一下了,就去收拾一下。 重生至今,一年半有多,真正让江澈咬牙切齿恨上心头的人,大概只有过一个,而且是个小角色,他叫赵正斌,是庆州的一个小富二代,街头混混。 除他之外,不管是牛炳礼这样的腐败官僚还是王宏那样的传奇巨骗,真要去回顾,其实差不多都是被玩着,玩着,就那么突然扑街了。 人到港城的第八天,从软禁中脱离的第二天。 江澈醒来差不多九点,惬意地赖了会儿床,起床已经是九点半,一嘴的白沫,江澈一边刷着牙,一边开门走到客厅,其余几个人已经都在了。 大束大束的阳光从宽大的玻璃窗打进来,落在沙发和地面上。 郑书记在试他一早出去买的衣服,双胞胎姐妹对着窗在压腿,伸展,小妮子曲冬儿扎了个有些英气的高马尾,在角落,正跟着陈有竖练拳…… 一点不标准的小马步,认真的表情,衣袖挽着,细胳膊和小拳头在腰,嘿、哈,出拳,只有可爱,没有威力。 从早餐厅带回来的三明治、牛奶、水果在茶几上摆着。 因为时间已经挺迟了,怕午饭没胃口,江澈洗漱过后,早餐没敢吃太多,三明治只吃了一半,然后把牛奶喝了,坐在沙发上削果皮。 冬儿也不练拳了,乖乖坐在江澈身边做数独。 “阿华到楼下了,我和他出去一下……混下港城演艺圈。”郑忻峰选好了一件polo衫,准备出门前笑着对江澈说。 江澈昨个儿莫名折腾出来的这一出,对古听乐是个机会,让他还没出道,就可以有机会接触圈内大牌,至于郑书记,明里说是陪古听乐,其实大概本身耐不住寂寞,爱演的成分更大一些。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江澈随口叮嘱了一句,没拦着,从昨天和钟家姐妹的对话可以判断,郑书记远比江澈想象的成长更多,折腾的同时,心里有谱着呢。 至于拱女明星的问题…… 想到这个问题,江澈突然记起来前世认识的一个老板,人是真的从最惨最被人瞧不起的底层苦过来的,发达后,花钱找小女明星,就喜欢一身邋遢,办事的时候,喜欢一下一下问:“你是谁?” 女明星分两下或三下说出自己的名字。 如此一阵后,老板才会接着说:“哎哟,你他娘的竟然是xxx,那不是画影里的人么,怎么跑我床上来了?” 女明星:“……” 老板看这样就开心,接着扔钱说:“那起来演几段吧。” 于是乎,老板一次把女明星演过的角色全部糟蹋了一遍。 这种事,郑书记大概是干不了的。 用他自己的话说,在存了一脑袋性病图之后,他如今已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通过脑电波随时控制“百炼钢化绕指柔”的男人,全自动ed。 “放心吧,我就小范围的聚会去一去,而且不漏真名……”郑忻峰走过来,伸手说:“李奥纳多同志你好,我是尼古拉斯。” 江澈懒得搭理他,把削好的苹果给冬儿,挥舞水果刀说:“滚。” 郑忻峰滚到门口,开门出去,又回头,问:“对了,万一还有人想找你看相怎么办?” “……还来么?”江澈犹豫一下,这其实可以算是一个机会。 这事看热闹觉得好笑,觉得肤浅,但设身处地想一下的话,如果真有个人,初见面,能一语道破你内心至关重要的隐秘或症结,你没准也吓半死。 前世实例就摆在那儿呢,泰国白龙王几句万金油的话,几次撞中后,在港城娱乐圈混到什么程度? 别说明星了,他随便生个病,明星背后那些娱乐圈真大佬几百万几百万的抢着出钱治疗,都是实打实的。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钟家惹上的人是白龙王,那它基本就完了,钟老头挂了后,钟家本就已经是将倒未倒的一堵墙,经不住几下推的。 江澈能不能做到那个程度? 他太能了,可是不愿意,这事当游戏玩两把还有趣,真个坐实了就是干这活的,对江澈未来的影响实在太大。 20年后微博、知乎,遍地的江澈发家史揭秘,去大学办集体讲座,采访环节: “马总学生时代的爱好是?” “研究天文。” “马总学生时代的爱好是?” “跑西湖边给老外当导游,练口语。” “那江总呢?” “看相,算命。” 到采访和讲座结束,别的企业家跟漂亮女同学搭肩搂腰,合影照像,到他,主持人说:“下面请几位幸运的同学上来,江老板给你看个相……” 江老板有点丢不起那人啊。 破碎一地的逼格,能捡好歹还是捡一些起来的好,至少不能再继续碎下去。 想到这,江澈果断摇头。 门口,郑忻峰得到答案,无所谓说:“没事,正好我来,保证不给你惹事。”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江澈,1993年,港城娱乐圈依然是一个被灰暗色调笼罩的状态,这其中有几位的能量,当真一点都不小。 “如果有机会接触到后面那些大佬的话,重要的话先回来跟我商量一下再说。”想到这,江澈提醒了一句。 “好,我有分寸。” 郑忻峰难得认真一下,点头,出门。 他最难得就是,当别人这个年纪才刚开始学着装深的时候,郑书记,已经开始装浅了,浅得恰如其分,人畜无害。 …… 相对郑书记,这一天真正在做事的人,其实是胡彪碇。 偌大的股票交易厅,顶上吊着一个巨大的四面显示屏,地面铺着红色的地毯,白色桌子桌面很高,有传真机和电话摆在上面。 胡彪碇和带来的两个小弟身上都穿着印有编号的红马甲。 但他其实不是来做交易的,他是来怼人的…… 不怼资本大佬,专怼交易所、电视、报纸……几乎绝大部分他能抓到的知名分析师。 1993年,港股形势其实很好,从开年到五月,恒生指数一路由5400点冲高到7500点。 但是从6月开始,直至现在,7月底,两个月时间,这个势头被完全阻断了,恒生指数回落,甚至点破6800点大关,日成交额不断衰减…… 崩盘论出现,甚嚣尘上,十个知名分析师里,至少有九个看衰。 江澈的记忆信息里,完全不知道这一年的港股具体是什么情况…… 但他选择怼了。 因为,他其实有做事,昨天一天看遍了所有相关报纸和电视报道,江澈把股市遇阻和分析师看衰的理由,全部罗列在了纸上: 1、人民币从6月起疯狂贬值,无力自保,中资概念股失去投资价值。 2、受彭顶康刊宪炸弹影响,中英第八次谈判分歧巨大,港城回归进程面临动荡。 3、人民银行新任朱行长行事果决,开始整顿金融,加强调控,中资即将撤离。 4、伟大同志健康状况堪忧。 就凭这几条,江澈就敢赌港股崩不了,而且会回升,因为事实总会出现,谣言和传言总会被破碎。 拉锯两个月了,已经很久了。 所以,胡彪碇就是这么一个一个拦下来,然后用江澈教他的话,怼过去的。 “人民币稳不下来,老子跟你姓。” “大陆多照顾港城,你们自己心里没点逼数?” “伟大同志健康长寿。” 最后还语重心长的加一句:“不要瞎几把乱说,耽误股民赚钱。” 这情况,好像根本不关股市的事,纯粹就是一个大陆人的信念在主导,事实如果老彪是个穷逼,当然没人会理会他,但他不是,他能动辄拍出几百万,跟人对买八月初指数涨跌…… 于是,有些人不接就挂不住了,而且,他们会贪心的。 一天下来,老彪把江澈借的1100万和自己带着的300万全部拍了上去。 老彪火了…… 港城部分八卦杂志,年初就曾直接公开地将初次来港的巩俐称作“大乡里”(乡巴佬),现在,它们又给人傻钱多的老彪取了个讽刺外号: “傻爱国。” 第二百八十四章 港股还没听过老彪的口哨 1993年初,28岁最美时候的巩莉,第一次到港城,和92年一人包揽港城电影票房排行前五位的周星星同学合作经典电影《唐伯虎点秋香》。 此时的巩莉,已有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奖;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等诸多国际知名电影节最高奖项在身。 但就是这样的她,照样被部分港城记者和媒体极尽嘲讽之能事…… 何况让人一眼看扁的胡彪碇? 【傻爱国】这个外号的嘲讽意味极重,“傻”字本身是一,其二,在这个年代,内地名叫爱国的人,大概能有几十万。 短短两天,事情的影响范围甚至超出了江澈的预料。 究其原因: 第一,对比这一时期内地媒体依然相对严肃的风格和态度,港城实在有太多专靠八卦、逸闻,甚至争端来卖报纸的刊物了。 一个不知从哪杀出来的异类,突然间闯进了港股的江湖,搅得一团乱,而且这个异类的背后,还悬着一场又一场的百万对赌…… 有趣,有爆点,有优越感,还有悬念,对于卖报卖刊而言,很难有比这更好的素材了。 第二,1992年底的大热剧集《大时代》,到这会儿热度犹在,这部tvb25周年台庆剧成功做到了一件事,它把股市里那些原本冰冷的事,剧情化了,具体化了,同时,甚至某种程度上神化了。 老彪毫无逻辑的盲目、冲动和难以理解的自负,让他看起来很像大时代中最出彩的一个人物形象——丁蟹。 连篇累牍的报道,胡彪碇一路杀进财经版,杀穿,杀到娱乐版…… “傻爱国会不会是又一个丁蟹啊?各位大分析师,小心屁股啊。” “赢走傻子的钱,算不算诈骗案?” “国家会给他发锦旗的了,跳楼下来可以盖嘛。” “几天后,要是你在路边垃圾堆看到傻爱国,麻烦发善心,给点吃的啦,不然人家说大乡里是在港城饿死的,还以为我们跟他们一样穷怎么办?” “说点吓人的,大陆股市五月起已经差不多崩盘了……傻爱国很可能就是这样傻的。” “……” 连着看下来,只有个别声音在提醒: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都忘了,对于我们绝大多数普通市民来说,涨,才是好事啊。 绝大多数都是嘲讽和调侃,就连有提及此事的几个财经版,都没有一片文章真正就老彪的言论去做合理性分析,大概因为这样做,看起来会很蠢。 “简直太过分了……还好,老彪不认字。”江澈把手上的几份报纸放下,默默替胡彪碇同志庆幸。 没料想,一旁的胡彪碇直接乐呵呵拿起其中两份报纸就给了冬儿,“这上面写的都啥东西,冬儿,你给伯伯挑几句重要的念念。” “嗯。”冬儿接过来,专心低头看报,连江澈在旁使眼色她都没注意到。 江澈只好先自我安慰:大概老彪这货,也不会怕怼吧,越被怼,他越来劲。 “嗯?怎么好多这一句呀……”曲冬儿默默嘀咕一声,然后抬头,眼神困惑,像是读课文般道:“你们自己心里难道没点逼数吗?这个,看不懂欸。” 还真是好学啊!抢在老彪前面,江澈着急说:“不懂就对了,这个是脏话,冬儿下次不许说了。” “哦。”曲冬儿闷闷地点了点头,转过去默默自语,“可是我觉得,前面应该加个‘哼’。” 这句话,回头大概是要传回国内了。江澈想着。我未来的大学同学,很可能还没见到我,就已经得到我的言传…… …… 1993年8月1日,周日,股市休市。 晚上八点多,在三三两两壮实的保镖中间,江澈和陈有竖在一栋港式豪华单元楼下,等到了刚下课曲冬儿。 英语口语课,郑书记那边托人再托人才给问进去的,辅导老师据说在富豪圈子里很出名,一次只带两三个豪门孩子的那种,就这,还是从怕孩子一个人学太孤单的角度考虑,没人会计较钱。 还好江澈也有钱。 江澈决定把冬儿送这里跟着学几天,老师水平还在其次,主要是从安全保密的角度考虑。 至于其他三个孩子的家长是否通过什么渠道,查过冬儿在大陆希望工程阶梯小女孩的身份,所以欣然同意,江澈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不用担心他们会去告诉钟家这件事,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钟家那边也不知道曲冬儿的真实身份,而江澈是知道他们的情况的,这几家真没到要去巴结钟家父子。 牵着江澈的手,冬儿回过身,依次跟三个“新同学”挥手告别…… 其中两个先恋恋不舍地被拖走了。 还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女孩,突然就撒腿地跑过来,身后跟着手忙脚乱地保镖和保姆。 “冬儿姐姐,我明天给你带法国的糖,很好吃的。”小女孩说。 “嗯,谢ra”,冬儿点点头,“那等我回去,给你寄辣条。” 冬儿爽快的答应了,因为江澈曾经在课堂告诉过孩子们,交朋友的方式,不一定是给予,在有分寸的前提下,接受其实也很重要,否则就会给人感觉不好接近。 “嗯。”名ra的小女孩因为神秘的辣条而满眼期待,但是立即又有些沮丧说:“可是,你以后不能留在这里读书吗?我回去跟妈妈说,让她帮你留下来,和我同班好不好?” 冬儿哄着解释说:“可是我爸爸妈妈都不在这,我哥哥也要回去,我也会想豆倌和哞娃他们……我一个人,不行欸。” 两个小女孩聊了好一会儿,才各自被带走。 江澈三人回到酒店,郑书记还没回来。老郑本就是一个极其善于交朋友的人,这一年多,又增了历练和阅历,所以如果他愿意,总是可以让人感觉相处轻松、自在和可信,见面不多,就能玩到一起。 明星,大概也需要朋友吧,何况尼古拉斯郑的身上,现在还有半个超准的神棍光环。 尖沙咀,某间豪华卡拉ok包厢里,完全不敢想象的一幕: 《谢谢你的爱》前奏响起…… “到我,到我。”在场有明星,有幕后,每个人都有点醉意,郑书记好不容易才抢到话筒,这首歌他唱第三遍了,为什么唱这首,因为这首伴奏带现成的。 “哇,你还来?”刘得华夸张大叫,然后无奈地低头苦笑,不住摇头。 “别烦啊,我跟你说,等我回去,你在内地肯定更火……你知道内地有多少刘继芬吗?”郑书记脚步微微踉跄,找到另一个话筒,扔给他,说:“天王,帮我和个音哈。” 华仔是出名的待人谦和,三十岁贪玩的一面也还在,玩熟了,拿尼古拉斯没辙,苦笑着把话筒接了过去。 “开始了。” 郑,严肃:“不要吻我,医生曾经耐过多少人,你鼓动我伤友夺肾。” 刘,带笑:“伤友夺肾呐~” 唱完整个摔在沙发里,又气又乐。 郑:“要剥开伤口黑残忍,劝你莫做那个神搓搓的人呐,多情攒钱爆刘继芬……” 郑书记自己笑疯了。 刘,一咬牙:“爆刘继芬呐~” “……” 包厢里乐疯了,郑书记是胡彪碇之外,另一个突然出现的异类,他以一种莫名其妙的姿态,在某个小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 1993年8月2日,周一开市。 老彪来了,一阵骚动。 有几个著名分析师,包括顶着自己加的股神帽子的,还特意过来绕了一圈,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就是倨傲,居高临下的。 胡彪碇同志不擅长感受什么目光、神情,那些人站那看看,笑笑,嘀咕几句,对于一个半生海上,几度生死的人来说,当真挠痒痒都不够。 老彪想的很简单: 你要来怼,老子就怼死你。 你不来怼,老子先补一觉。 开市了,股票交易厅的四面悬挂屏幕,股票滚动,但是恒生指数始终显示在最下方,数字变换跳跃,但是因为这一波拉锯了太久,所以,人们并没有那么多紧张和期待。 “动了,动了……” 开市没太久,突然有人指着屏幕开始大喊。 “什么动了?” “恒生指数……在涨,哇又涨了。” 拉锯状态,涨涨跌跌其实都平常,但这次,看起来有点凶。 这一刻,交易厅内兴奋激动的人其实有不少,因为指数在涨,就意味着很多股票在涨,当然,对于江澈和老彪来说,具体是哪些在涨,其实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事实上就连江澈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判断中的涨势,会来得这么快……而且,似乎很猛。 乱作一团的人群里。 电话铃声和急切地通话声音此起彼伏…… “是哪里的资金入场啊?查,快点查,这样没有道理的。”有人开心的同时,当然也有人不好过,一名被老彪怼过的陈姓分析师本身就在买跌,此刻正面色铁青地对着电话,大声咆哮着。 电话干脆就没搁下。 过了一会儿,反馈消息回来了。 对面说:“是美资基金……” “什么?”这边咆哮,“不可能,不可能的。” “是真的,美资基金突然大规模入市。另外汇丰的中期业绩报告出来,比我们大家预料的都要好,好很多……长实那边还没公布,不过传出来的消息,利好……” “……” 其他先不管,美资基金大局入市,因为是美资,它背后包含的意味就太浓重了,身为全球霸主,米国的财团在方方面面的信息上都占据一定的优势。 所以,这一举动意味着很多,意味着中英会谈的有利讯息,意味着内地的某些金融决策,意味着货币市场的战况,意味着老人家的安康…… 一片嘈杂之中…… 无数目光意味复杂的注视之中…… 傻爱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睡着了。 “彪哥……彪哥。” 一起来的小弟加力推了几把胡彪碇的肩膀。 老彪迷迷糊糊醒来,眯着眼四向看了看。 “干嘛,他们都看着我干嘛?” 一名小弟凑近,说:“彪哥,那个,我刚刚打电话给澈哥报告消息了,澈哥让我跟你说,再等等……然后,要是真等不及了,尽量别嘲讽太狠,不要逼死人。” “什么?”胡彪碇半睡半醒,琢磨片刻,突然眼睛一亮,笑逐颜开,“咻~”,先吹了声口哨。 江澈不会拦着他。 沪市有他的传说,但是港股的江湖里,还没听过老彪的口哨声。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这才是真正的圈子 从股票交易厅的二楼的长长的一排窗口往下看: 偌大的空间,红色的地毯,白色的桌面,每张桌子后面,黑头发,红背心、衬衫和领带。 有人在不停地穿梭,奔忙,有人在来回踱步,但是脚步凌乱而急切,传真机的响声像是低音合奏,电话不断被接起,挂断…… “听不清……大声点。” 这是重复最多的一句话,这面听不清,对面也听不清,所以只能用吼的……但是大家都吼,互相抵消,那就只能比试嗓门了。 一片嘈杂和混乱中,胡彪碇眯着眼,安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因为江澈说让他再等等……老彪想了想,那就等一个小时吧。 曾经,年初时候,江澈先一步离开盛海,含糊跟他说,你可以再呆个十来天吧,老彪从那一刻算起,精确到分秒,就呆十天,240小时,清空一切离场。 保险起见,他不光离开沪市,还离开了盛海。 那一天,是1993年2月16日,那天,沪指在冲至1558最高点后开始回落,几经震荡,于五月份最终确定,进入熊市。 讨海的人等于把命交给天意,所以老彪信神。 老彪觉得股市里也有神,而且被他遇见了。他以为自己一路都对,是对在一直完全按照江澈的预言,精确执行,但事实上,有很多东西,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是盛海滩股神的兄弟,邪运冲天的胡老彪。 要说老彪同志,他离成为一个文艺中年的距离,大概可以绕地球好几圈,而且是拐着弯绕,但是老彪一样有自己的人生经历和由此而来的别样情怀。 这一刻,40岁的胡彪碇坐在那里,侧耳倾听着四周嘈杂的响声,感觉着身边和眼前晃过,急切的人影,脑海里,满满都是自己25岁开始,从舢板到甲板的岁月。 他觉得这些声响就像海上的浪,唰……唰…… 而他,停在海中央,大船船头摆了张小桌,小菜佐酒,刚一口高度烈酒入喉,热辣辣的一条线直贯身体,啧,通体舒畅。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老彪形容不出来。周星星同学的电影《破坏之王》要到一年后的1994,才会上映,所以他还不知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也许对老彪而言,大概说都是虾米,更合适些。 胡彪碇并不知道,这一刻,整个大厅,包括二楼,有多少人在默默看他,而他这个分明不识字的内地大老粗,现在这副轻描淡写,早知如此的样子,又有多讨人厌。 反过来,那些人也不知道,他其实还能更讨人厌。 一个小时到了,众人的关注刚刚转移开一些,忙着跟进的跟进,止损的止损,已经掉坑里太深的……就失落站着,看着悬挂大屏幕,期待有转折发生。 突然响起的口哨声:“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众人循声望去,那个傻爱国,他站起来了,仰着头,看着悬挂大屏幕,正吹着呢……声好响,这家伙中气真他妈足。 有人听清了这个曲调,出自一部内地电影,是里面一首很土气的插曲。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 所以,妹妹是谁?大概叫恒生指数。应该是她了,口哨一直吹,恒生妹妹就那么,一直往前走着,数字不断跃进。 大部分人苦笑,是因为会有点尴尬,毕竟互相私底下或明面上,都曾经拿这个傻爱国,当过笑话,而如今谁是笑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总的来说,他们还是高兴的,指数能在一片看衰中逆势上涨,股市兴旺,对于他们同样是一件好事。 一些个资本大佬们在幕后,也在笑,1400万,在他们来说当然不算大,但是那个人很特殊,事情也很特殊,他们有些好奇,兴趣起来了,这彪悍货,到底什么背景? 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现在就是噩梦时间了。 他们毕业于名校,厮混在金融圈多年,趁着《大时代》的热潮而名声大噪,头上多了股神的帽子,身上多了金色光环,到哪都受人追捧,靠着一张嘴赚得盆满钵溢…… 可是现在,钱输了,脸也丢了,但是这些都还是其次……以后还怎么混,才是更大的问题。 因为这场股市博弈,将会被长时间的记住,再以后,只要他们敢厚着脸皮再出来哔哔、分析,就会有人提醒,你曾经那样那样,被不识字的傻爱国碾得渣都不剩。 那个傻爱国,内地大乡里,他是确实不识字吧,是真的意气用事,完全胡来吧? 越是这样,他们的脸越疼。 之前踩傻爱国有多狠,他们自己现在就要在土里埋多深。 只有那些记者,他们丝毫不会因此尴尬和不好意思,因为事件更劲爆了,更有趣了,他们跑来找傻爱国……对了,现在还叫他傻爱国吗? 这一天收盘,恒生指数反弹突破7100点,日涨幅超300点,日交易额暴涨。 这个数字对比两千年后那些被港股铭记的大日子自然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在此时,在这样负面信息满天的背景下,如此迅速的逆势反弹,已然足够惊人。 现场包括私下最看好这个市场的资本大佬,事前都不敢如傻爱国乐观和笃定,也想不到,涨幅会如此之大。 大额资金预备跟进…… 下午四点零五分,胡彪碇伸了个懒腰,轻咳一声,淡定走出交易厅。 记者们在他身后跟着,问了一堆问题。 对这帮货,老彪之前一句没搭理他们,直到现在,走到交易厅门口,他站下来,回头,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兄弟说了,傻爱国这个外号,你们起的很好。谢谢,我很喜欢,很乐意,所以你们还要写的话,麻烦还用它。” …… 之后的两天,李超人的长实集团公布了业绩,情况超乎预料的理想,这又给港股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伴随着港城股民热情的增高,各路基金的入场,恒生指数再进一步,突破7500点,一片兴旺。 八卦记者的特性,曾经踩你多狠,回头就敢捧你多高。 很快,在他们的笔下,傻爱国同志已经开始神化了。 《不识字的新股神,是鸿运丁蟹,还是方展博?》 《傻爱国说:现在你们心里应该有点逼数了吧?》 《傻爱国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的只凭老子爱国?》 《……》 大量的报道,以虚浮无实际的论调为主,用电视剧的剧情逻辑,在往老彪身上套,但是同时,永远不能低估的,是港城八卦媒体挖掘内幕、独家的热情和能力…… 这一时期的港城金融圈,当然也有一些人实际在接触内地股市,比如沪市。 而胡彪碇在沪市,已经是一个传说了。 所以,没太久,终于有人成功挖掘到了一些关于老彪在沪市的事迹,开始分期,做连篇报道: 《独家内幕:傻爱国有备而来,大乡里实为大佬》 《傻爱国不是一个人,那他背后到底站着谁?》 《独家揭秘:傻爱国背后的男人,他是盛海滩的股神》 就连江澈都不得不佩服港城八卦媒体挖掘消息的能力,这篇报道的内容,几乎没有太大错漏地记录了他在沪市封神的几个事迹: 1、一九九年五月末,沪市最火爆时间,小股神于盛海滩,铁口断一年。协同傻爱国果断离场,成功避过之后半年的颓势以及8.10事件造成的崩盘动荡。 2、就在这个传说渐渐变淡的1992年末,股神突然归来,在短短两个月内,准确把握九二年末,九三年初短暂的牛市爆发,击破黑庄,获利不知多少。 3、一九九三年二月中,沪市不断创造新高之际,小股神再次突然抽身离场。据悉傻爱国清仓离场当日,正是目前为止沪市历史最高点。而今沪市,已是一片惨淡。 这就真的是神化了。 还好,盛海滩股神身份神秘,文章只提到股神似乎十分年轻,连江澈的名字都没有打听到——毕竟在沪市,也就那几个人知道江澈的真实身份,而这些人,是一窝的。 后续报道开始进一步浮夸,向《大时代》的电视剧风格靠拢……不着边际。 《一个人,三天,击碎港股九位顶着股神帽子的著名分析师——问到底谁是股神?》 《是为名还是为利?他也许只是来跟港城这些‘股神’打个招呼,说句:请摘帽子》 《他从内地来——盛海滩股神,君临港股》 “好厉害啊,炒股票,难学么?”曲冬儿放下看了几遍的一堆报纸,她最喜欢看别人夸哥哥了,但是开心的同时,又有些小郁闷,真的三百六十行么?要赢哥哥,好像有一点难了。 这问题,你让江澈怎么答呢? 他连实际操盘都还不太会啊。 报道已经没脸再看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还在幕后藏得好好的,而老彪身上的这份名声,对他来说其实很有利,也许有一天会救他身家性命。 江澈只想到了这些,他现在还不知道: 这回蝴蝶翅膀扇大了,他,老彪(傻爱国),站在对立面,现在已经身败名裂的那些著名分析师们,再加上八卦媒体,四方不知不觉协同合力,已经悄然改变了一些东西。 前世的后来,股市有一个著名的“丁蟹效应”,20年间显灵32次,所谓“丁蟹一出,股市必泄”,意指但凡有郑少秋主演的电视剧、电影播出,恒生指数就会下跌,这一现象从刚开始的调侃到后来股民不敢不信邪,信邪的多了,效应更明显。 这一世,“丁蟹效应”一样会存在,但是多出来了一个“傻爱国效应”,用调侃的话说:傻爱国叔叔一声口哨,恒生妹妹就开始高潮。 于是,民众们开始议论和期待,两大效应何时对撞,分出高下。 …… 胡彪碇出名了,这位不识字的走私大佬,开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些金融圈的重要场合,但是除了保持鲜明风格,一点实际有用的话都没再说过。 几天后的某个傍晚,老彪回来,交给江澈几份请帖,邀请这个傻爱国背后的神秘人物,参加一场私人宴会。 “终于来了。”江澈看看请帖上的名字,欣慰地笑了笑,从他让老彪以“在港神秘爱国内地富豪”这样一个复杂形象出现在港股江湖,说那些话,他就一直在等这份邀请。 郑书记走过来,问:“这是什么?” 江澈微笑说:“这是真正的圈子。” 第二百八十六章 钟家父子的荣幸 郑书记目前这一阵的人生乐趣,主要集中在通过变换一个又一个人设,去征服一个又一个圈子,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所以当江澈这么一说,他立即就来劲了。 “都谁啊?”郑忻峰有点儿激动问。 “这个,不是太好说。”江澈回答。 他口中的这个圈子并不那么正式,但是有一项立场很一致,里头的人,有的捐钱建了92年燕京亚运会主体育场,有的筹备着帮忙祖国买退役航母,有的出资数千万援建国内顶尖大学科研所,有为内地自然灾害屡次慷慨解囊的娱乐圈幕后大佬,他们多数热心内地投资和公益事业,甚至有的,还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 这样的一个圈子,当然不是现在的江澈能一步踏进去的,那些人,大概会乐于认识一下这个新晋从内地来港发展的风云人物,必要时给予一些帮助,抬他一手,但是并不至于一下就太过重视…… 这回出面的,只是几个他们的子孙辈。 但是对于江澈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方面的事,不方便说得太细,江澈简单介绍了一下,点到为止。 “所以,我们几个也去吗?”郑忻峰这么问,是因为他现在港城混了一阵,对这些名字已经有一定的印象和认知。 江澈想了想说:“都去吧,其实也就五个人而已。” 五个人里,陈有竖和曲冬儿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剩下郑书记和胡彪碇同时开口: “这么重要的人,我去,会不会不合适啊?”老彪这么问,是因为他怕自己到时候待人接物做不妥当,坏了江澈的事。 “那我这回,来个红三代,怎么样?”这一句,是郑书记问的。 江澈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转回去,先对胡彪碇说:“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不用担心,那些人既然找来,肯定已经了解过你。咱们太刻意,反而落了下乘。” 胡彪碇点头,放下心来。 江澈这才转回跟郑书记说:“这次消停一点好不好?拿个真实身份,就你上次拿到那个,南关省优秀青年企业家,就很好。” 郑书记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优秀青年企业家加红三代,怎么样?” 江澈:“……为什么一定要加红三代?” 老郑:“不加点什么,总感觉差点意思。而且,我爷爷,是真的当过儿童团小团长,给解放军放过哨,送过信的,要不是后来太着急娶媳妇儿生娃,没准现在真就是将军了。” 江澈:“你爷爷不是算命的吗?” 老郑:“他老人家一身很多身份。” 江澈:“……” …… 同一天。 港岛沙宣道33号,一幢亚洲难得一见的古堡式建筑,名为“stone manor(石头庄园)”。 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坐在躺椅上,听完三儿子说话,不禁莞尔,点了点头,笑着问:“所以,咱们家预备让谁去?” “还没想好,我想着,大概公司里挑个人去就行。”霍真宇回道。 老人摇了摇头,说:“还是你去吧。” 霍真宇错愕一下,因为这面子给的,有点大。 “我刚想了想,好像已经有很久,我没在港岛见到一个这么有趣,而且有能力的内地年轻人了。”老人饶有兴致地笑着解释,然后说:“你有粤省政协的名誉身份在身,出面接待一下这个新晋来港发展的风云年轻人,本也说的过去。” 霍真宇一听,猜测老人知道的大概比自己更多,忙应说:“好。” 老人说:“也不必太慎重,主要让他们年轻人去聊,你露个面就好。” “嗯,知道了。” 父子俩又聊了几句。 霍真宇走的时候,被老人在身后叫住了。 “对了,打个电话,让你姐也去一下吧,反正就是吃个饭,让她带ra。”老人说。 霍真宇脱口而出:ra?” “没错ra大概现在还不知道呢,她最近每天念叨的小冬儿姐姐,在内地可是一个万千关爱于一身的小名人哦。”老人笑容慈祥,说:“让她们多亲近亲近,挺好。” 老人手边,放着几份内地寄来去年的报纸,其中一份报纸上,有希望工程阶梯小女孩的组图,另外一些报纸上,有各种关于茶寮的报道…… 所以,那真是个很有趣,很不错的年轻人啊,老人想着。 至于冬儿凑巧认ra这一点,到底是不是那个年轻人的心机故意?以老人所站的高度,自然根本不会去计较。 因为曲冬儿的身份很干净,很好。 因为哪怕他就是心机故意,也不是坏事,他能这么去想,不迂腐自大,同时做得自然而不卑不亢,老人反而对他更看好几分。 …… 晚宴,江澈几人到场。 厅内第一时间跑出来一个小女孩,惊喜开口:“冬儿姐姐?” 江澈身边的曲冬儿一样惊讶了一下:“咦ra?” 两个小女孩先于所有人打了招呼,经大人允许,很快凑到一起,开开心心坐在桌子旁,高凳子上,一起吃甜点,晃荡着腿聊得很开心。 所以,局面一下就打开了,关系很快亲近和融洽起来。 既然这个名ra的小女孩出现在这里,江澈就放心了,今天不必费什么太大精力,因为那家人既然让她出现,就代表他们已经了解过一些事情,而这,等于表达一种认可和接纳的态度。 至于在场其他人,他们自然不可能看不透这一层意思。 老人的这份善意,让江澈颇为感激,也让在场的二三代,都端正了态度,原先难免会有的一些倨傲,一时间都收了起来。 而且,面前这个20岁太年轻的盛海滩小股神,搭一个20岁的南关省优秀青年企业家,再一个40岁的剽悍汉子傻爱国,三个人的这个组合,本身也让他们足够感兴趣。 吃着饭,一起聊了内地的发展,聊了港城的见闻,自然也少不了,要谈笑一番老彪在港股闹出的大动静。 宾主尽欢,很快都熟络起来,但是话题一直没聊得太深,江澈站在目前的位置,接触这些人就已经是极限了,就算有人愿意让他立即去接触更高的层次,他自己也会先退一步,不会着急。 郑忻峰难得的听了江澈一回,放下红三代的人设,以一个青年企业家的身份,从头到尾极力忽悠部分二代三代的年轻人,去内地走走看看,投资创业。 别说,还真被他说动了好几个。 老彪不太会说话,就豪爽拼酒,但是他的经历和见闻,其实最让人听来有趣。 晚宴最后,郑书记特意提了一下钟家。 “钟石山在的那时候,那老家伙可是很狡猾的,一直没立场。”其中几个对钟家有所了解地说道。 于是有人问:“对了,现在钟家是谁当家,定下来了没有?” 另一个人答:“好像是钟承运和钟承德,那个老三,钟承期,很久没出来了。” 江澈笑一笑,开口说:“其实我们和钟家还算有点渊源……” 于是,这顿饭吃到最后,散场前,有聊得比较好的几家二三代一起,又安排了一次晚宴招待江澈等人,而且,这次会多请一家人。 …… 钟家,钟承德和钟承运掂了掂手里的请帖。 他们觉得,这大概代表了这些家族对于他们继承钟家家业,身份上的认可。而且这些家族的能量几乎都不是钟家能比的…… 怎么说呢,他们觉得,有点荣幸。 第二百八十七章 这不能忍啊 报纸的报道依然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毕竟这次的事件一直挖,就一直有话题可讲。 所谓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关于胡彪碇这次在港股闹的这番大动静,有亲历者后来着笔写股市回忆录,称其为九三“傻爱国港股封神战役”,网络时代网友玩笑,又称为“白丁的逆袭”。 讨海滴汉子,他威武雄壮。 胡彪碇的一生,从舢板到甲板,从底层到大佬,突然一天莫名其妙,就成了股市传奇。 而这一切的开端,仅仅源自他某天突发奇想,往某个人的房间里送了两次女人,两次被退货,却换来了一张纸条。 他成功把纸条给解读了。 于是,从沪市到港股,白丁傻爱国,盛海小股神,这两个称号在后来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网络股市论坛和股民口耳之间,永远逃不过,也议不完的话题。 但事实上,这次港股事件本质上仍可被归类为江澈策划的一次炒作,包含多重目的: 其一,对胡彪碇先前绑着雷管冲来救人的那份情义,江澈嘴上一直没说过什么,没表达过感激,但是心里其实记下了,这是一个回报,他提前给老彪穿的一件“避弹衣”; 其二,很简单,就是为了赚钱,毕竟刚穷过,扛过大包,这种钱不赚白不赚; 其三,作为一个前世经历到2010年代的人,江澈有一种当时很多人类似的心理状态:国家社会有不足的地方,我们自己吐槽两句可以,但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玩意来哔哔? 所以,他就是不喜欢当下某部分人的嘴脸和吃相,就是想啪啪甩他们耳刮子; 其四,江澈想看看,能不能顺手把钟家的事情解决一下,不能让人白欺负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固然没错,可是那样,君子活多累啊,人生短暂,不能浪费那么多时间用来记仇。 所以,来自晚宴上这些人的关注和支持,也是他早有计划的其中一个部分。 钟家有二七k的背景,所以这回出面为江澈组局的人,也都有同样背景的家族出身,这样,事情就成了江湖“家务事”。 为什么江澈之前会说,这回如果不是手里捏着钟家遗产合理合法的继承人,他会赚了钱就先回去,把报仇一事暂时搁置? 因为要让那些人完全不讲理,站你的立场,替你硬刚一个同门,需要更深的关系,更大的人情和代价。 而现在这种情况,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是送个顺水人情而已。 一个同门家族在上一辈死后出现遗产纷争,影响到了社团,于是同门有阿叔、阿公身份的家族站出来人,说几句话,主持一下公道,合情合理。 换个说法,如果钟承期自己有能力说动他们出面帮忙,这件事其实早就可以这么解决,只是他做不到罢了。 …… 晚宴,据说名义上是招待那位近期的风云人物,傻爱国,毕竟是能生钱的人,随手拉拢一下,怎也不亏。 这一点在于钟家而言并不重要,他们现在还没空顾及这个部分,但是钟家钟承德、钟承运、钟放,两代三位核心人物都来了,他们想的是能一次奠定同门的认可,把事情坐实。 这样哪怕仍是找不到钟承期,他们也可以安心许多。 至于那个大陆仔和他的人,跑了,而且带走了钟家姐妹,这固然有些麻烦,也照样不是眼下最紧要的问题…… 钟放有两个判断: 第一,那天来救人的五个人,并不隶属港城大圈帮之类的社团,应该就是大陆走海的,从海上上岸,做事就走。 第二,大陆仔百分之九十九已经带着人偷渡,逃回去了。异地弱势,他没任何道理留下来找死。 既然这样,钟家人就可以暂时把这件事搁置。钟放知道江澈的老窝,见过他的家人,等将来抽出空来,自然会去处理这个问题。 当然,这里头也有被雷管五壮士吓住的成分,他们一时有点摸不准江澈这半年来的情况了,并不敢贸然来内地找麻烦…… 因为那很可能会是一场火拼。 总而言之,钟家继承权兄弟纷争过程中,江澈这条顺手一捞的鱼,这个小插曲,已经基本被钟家人遗忘到角落了。 晚宴现场,江澈和郑忻峰、曲冬儿、陈有竖第一时间并没有露面。 “好像就是那个傻爱国。”坐在桌旁,钟放给父亲和二叔指点了一下另一张桌上,正和人喝酒的胡彪碇。 钟承德和钟承运看了看,有点不屑,但是毕竟今天这个场子名义上他是主客,一点面子不给也不好。 “你去打个招呼好了。”钟承德对钟放说。 “好。”钟放起身,倒了一杯酒,走到胡彪碇一桌,逮了个空挡,站着把酒杯往前递一下说:“看来这位就是股神了,久仰,我敬你一杯,还望股神以后带兄弟发财。” 胡彪碇回身看看他。 钟放微笑颔首,颇有风度。 但是老彪问他:“我为什么要带你发财?” 这,为什么,钟放自己也不知道啊,那不就是句客气话么? 答不上来,心头微怒,钟放勉强克制住了,淡淡一笑。 “知道自己错了吧?”老彪教训说:“缺钱自己去赚,知道吗?莫名其妙地,凭什么别人要带你发财?” 钟放:“……”他咬紧牙根点了点头,准备转身就走。 偏偏老彪又问:“对了,还没请教,兄弟你是哪位啊?” 是了,他也不知道我是谁,粗鲁惯了大概,而且最近有点飘,钟放决定不跟老彪计较,隐忍下来,微笑说:“我是钟放。” “哦。”胡彪碇点头,凝神开始思索。 他这个反应让钟放颇为满意…… 然后,胡彪碇抬头,问:“放什么?” “……”这个问题,钟放一样答不上来,他只是叫做钟放而已,从小到大,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叫钟放,放什么…… 没再压抑自己,钟放一甩手转身走了,酒水撒了满手。 …… 宴会厅侧面,小包厢,江澈刚跟钟家姐妹通完电话,确定她们那边马上会由让钟承期站出来,通过大律师出面,宣布对钟家产业的合法继承。 挂上电话,江澈目光转了转,困惑道:“老郑呢?” 曲冬儿把舀着水果羹的勺子放下,一样左右看看,一样困惑说:“明明刚刚还在的。” 此时的郑书记,已经出现在了刚回到座位的钟放面前。 两人目光对上,钟放刚还没回过神来,郑书记微微一笑,先开口,缓缓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江澈说过的,说这句话,一定不能歇斯底里,否则就落了下乘。 在他身后,钟放和两位长辈,一头雾水。 郑书记绝对没想到的事情有两件: 一,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所指,钟家三位没听懂。 二,钟放没认出他。 第一点,差不多等于把媚眼抛给瞎子,有点可惜,但是惋惜之余,郑书记也不至于生气难过,顶多待会儿再嘲笑一番。 相对而言,第二点就真严重了。 被软禁的四个人,钟放就最开始见过一次。当时,他记住了高大魁梧的陈有竖,因为这人一看就很能打,要防范;他也记住了可爱的曲冬儿,这个是软肋,可以用做威胁,让江澈投鼠忌器,不敢反抗;至于江澈本人,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当时在四个人里,郑书记作为最没特点的一个,被完全忽略了。 这不能忍啊。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吃完再谈其他 “没反应。”扒了一会儿门缝,郑忻峰转过身来,神情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不慌?……没道理啊,我都跑他面前那样说了。” 跟着,他看到了江澈欲言又止的神情,是那种,我知道,但是不能说,说了怕你扛不住的状态。 于是郑忻峰转向曲冬儿,说:“冬儿,你说,你觉得是为什么?” 曲冬儿想了想,抬头看看江澈,再去看郑书记,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他不认识你呀?” “不认识我?”郑书记:“怎么可能不……”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郑忻峰最后虚声说了个脏字,然后就不说话了。太伤自尊了,这个故事他构建了剧情逻辑,揣摩了人设,争分夺秒说出了关键的铺垫性台词…… 然后,对方看看剧本,说我的剧本里好像没有你。 现在郑书记心里在想什么,江澈没法揣测,总之应该不会太善良。 他本身也没办法太善良——这回来港城,江澈只和钟放见过一面,就是被软禁的当天。 当时的钟放,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举动,甚至连软禁都没有太过严苛,但是那并不是温和或宽待,那只是因为,他根本就把江澈一行人当成了随时可以踩死的蚂蚁。 尤其在门口,他先凝神看曲冬儿几秒,再转回来朝江澈微笑的那一幕,那里头的意味,到图穷匕见后再回想,是江澈迄今为止受过最大的,最狠毒也最无耻的威胁。 而且,他知道江澈的家乡和家人所在。 这其实是十分糟糕的一个状况,先前江澈一直选择不说出来,是因为不想给其他人,尤其冬儿,感受到这些东西,但是他本身心知肚明,所以,钟放一家,不应该再有什么机会。 …… 钟放一家并不是什么感受都没有。 人的身体有一种奇怪地感官,当很多目光不时偷偷落在你身上,意味深长,你是会感受到的,钟放现在就感受到了。 整个氛围和气场让他有点不适。 而且,他看见胡彪碇跟其他人喝酒,豪爽热情,那么,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他就要当众落我的面子?还有刚刚那个突然冒出来说怪话的人,他又是什么情况? 反正,事情就是不对劲了。 “阿放,三十年前,你欺负过谁穷么?”二叔钟承运很朴实地根据字面意思,问了一句,成功把三个人的思维带回了遥远的过去…… 三十年前,钟放才十来岁,他欺负过的人多了,但是哪里还记得清楚啊。 “我找找那个人。”钟放起身说:“他刚刚大概往那边走了。” 宴会厅档次不低,但很小,四张桌子在大厅,钟放两眼就看完了,回忆不出来任何可能相关的面孔,而侧包厢,只有一个。 他站在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门开了。 他看见了开门的陈有竖,记起来了这个人,接着再看到郑忻峰,还是不认识,但也能推测,目光落在曲冬儿身上片刻,再左转几分,江澈坐在那里,微笑对他说: “钟兄,是在找我么?很高兴再见到你。” 这一句平常得就像是旧相识之间的问候。 所以,大陆仔没走,而且出现在这里,冲我来的,他想干嘛?钟放站在门口,迅速整理思路…… 两种可能: 一,他用看风水那套,搭上了外面那些人中的某一家或两家。 二,他的依仗,是那个内地人傻爱国。 不论哪种,应该都不至于要命,钟放冷静下来,转头冲身后跟着聚拢的人群赶过来压阵的钟承德和钟承运小声说:“跑了那个看风水的,他是。” “哦。”钟承德和钟承运第一次见到江澈,观察一下,点了点头,不动声色。 “确实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钟放转回来,看着江澈,淡定说:“小大师不辞而别,不回大陆,却在这里出现,真是惊喜。” “那你笑一个。”郑忻峰插话说。 钟放困惑一下,转头看他…… “不是惊喜吗?那笑一个。”郑忻峰说。 所以,钟放笑,还是不笑呢?在心底默默判断了一下形势,不管江澈背后是谁的支持,钟放考虑轻重,决定暂时忍这一口气,他笑了一下,说:“电影票房分成那点钱,不至于的,小大师为求财而来,我钟家也不差这点钱,你为求财而来,不如咱们就……” 郑忻峰接话,说:“和气生财?” 钟放欣喜道:“对,和气生财。” 郑忻峰:“为什么不早说?” 钟放:“……”他又搞不懂了。 郑忻峰是知道和气生财的,所以,他有些遗憾说:“太晚了啊,你应该早说的……早说就没有这些事了。” 这话意思要算账,钟放觉得自己不能再一味退让了,眼神一沉,“那,几位今天在这……”他把眼神递给江澈,意思,你划下道来。 “哦,我等个外卖。”江澈微笑说。 跑宴会上来等外卖么,听起来像是个玩笑。 “笃笃。” 敲门声。 门开了,一名穿着白色厨房帮工服的年轻人两手各一大摞捆扎好的餐盒,抬头看了看宴会厅,顶上的水晶灯,桌面的菜,屋里的人。 “是这里要外卖吗?”他看了看送餐地址,小心问。 “是的,辛苦了。”江澈走过去,给钱,又加了一百块港币小费,说:“麻烦再这张桌子上,替我全部摆开。” “好的,谢谢先生。” 小哥有些紧张但是麻利地动作起来,他猜测这应该是社团聚会或谈判什么的,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帮派聚会、谈判,要点…… “是卤肉饭啊。” 餐盒打开,有人带着笑意和不解说出来。 “之前承蒙钟兄招待,铭记在心。”江澈转向钟放,说:“一直惦记着,回去之前,无论如何要回请这一顿。” 外卖小哥收拾停当走了,桌面上赫然摆开来,28份一模一样的卤肉饭。 这是江澈精确算出来的,他们四人在被软禁期间,吃掉的卤肉饭总数。 曲冬儿看了一眼,转过身去,愁眉苦脸拉了拉江澈的手,可怜说:“哥哥,我看见还是有点恶心,怎么办?” 江澈低头摸摸她的脸颊,说:“我也是啊。” 一旁的郑忻峰,包括陈有竖,都点了点头。 钟放不懂,因为每天卤肉饭这件事,并不是他安排的,他问:“什么意思?” “深仇大恨。”江澈说:“冬儿,你来告诉他,这事有多严重……” “嗯。”曲冬儿点点头,转身回来,面向钟放,认认真真说:“你们家每天都给我们吃这个,然后,害我现在连肉都吃不下了,这天下都要容不下我了。” 一片宠溺的笑声响起来。 “老家穷,难得有机会吃肉,所以如果小孩子连肉都吃不下,当父母的就会这样教训。”江澈解释完,接着说:“你看,多严重?不信你们自己试试,能吃完,咱们再谈其他。” 第二百八十九章 答应这次记住我 钟放忍不了了,身后他爹和他叔两个的怒气,粗重的大喘气,也像霸王龙似的,喷在他后脖子上。 这件事后,派人去大陆,对付他家人。钟家三人心里想着,报复,不能让他再成长下去。 想罢,钟放笑了一下,说:“所以,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风水师,就够格对我钟家下手?!” 不管怎么样,硬撑也好,钟放把气势先提起来,怼完江澈,转向在场其他人,沉稳说:“各家兄弟,你们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坑蒙拐骗的所谓小大师,就这样对一个同门吧?” 这是钟放的理解中,唯一呈现今天局面的理由——江澈用他的风水学说,搭上了在场一些人的关系,有人要替他出头。 而这么说,也不是因为钟放完全不怕这种情况。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眼前情况很可能是这样,因为心里在担心,他才如此表现,以便获得话语权,接着开始编,“揭穿”江澈…… 风水师身份玄虚,有太多漏洞可钻,而且,一个大陆乡下仔而已,钟放自信并非拿他没办法。 “小心点,我知道你家人。”他偷摸用口型说了一句,想先吓住这个没见识的大陆乡下仔——没办法,钟放在过年那段时间留下的,对江澈出身背景和身份的固有印象,实在太根深蒂固了。 但是紧接着,他的反击还没开始。 一片惊奇地声音响起: “怎么,江兄弟还会看风水?” “啧啧,怎么不说啊,哈哈。” 所以,这些人并不知道他风水师的身份?钟放愣住一下,那他凭什么? 现场没有人搭理他,一群人热情高涨,嘻嘻哈哈讨论着江澈的新身份,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他选择投资的几部电影…… “这,简直神了啊。” 因为知道的更多,他们看到的不是风水师,而是,来自投资之神的青睐。 “看来,钟兄其实跟江兄弟也没那么熟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一位关系亲近,投缘的三代公子哥站出来,帮忙介绍。 “这位,傻爱国,彪哥。”他先拉过胡彪碇,介绍一句说:“最近港股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多的……咱不说,总之你以后别出海就对了。” 多了一号人物,钟放看一眼江澈,这个大陆仔,貌似比他以为的,深一点。 “这位。”对方站到郑忻峰身边,说:“郑总,我把兄弟,刚拜的,内地南关省有史以来,表彰过最年轻的优秀青年企业家,大概放在全国,也应该是史上最年轻的了。” 最年轻这个词,意味着很多,因为通常情况下,这种年轻人的成功,并不意味着能力,而是意味着背景。 现在内地投资热,港商大量到内地投资圈地设厂,亲近这样的人,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钟放脸色变了变,连一个小跟班都是这样吗?他对江澈的固有印象,第一次开始动摇。 郑忻峰淡淡一笑:“其实你不用去担心,惹到我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钟放再次困惑,为什么这个人说话,我总是跟不上。 郑忻峰看他一眼,接着说:“反正你都已经惹了。” 钟放:“……”我他妈还差点以为你要安慰我呢。 “这位,江兄弟。”负责介绍的那位想了想,说:“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 这个含糊的介绍对于钟家的三位,其实更吓人。钟放可以明确知道的小大师,已经很明显,只是他最不重要的一个身份,然后,白丁股神傻爱国,似乎唯他马首是瞻,史上最年轻优秀青年企业家,似乎跟着他混……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凭联想就够吓人了,似乎已经没必要去明确了。 这,怎么可能?! 还有,既然这样,你过年时候演个屁啊,还你全家……你们演艺世家吗? “江兄弟,真是,太朴实了。”钟放诺诺地说了一句,冲击太大,搞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一时有点乱。 “哪里,其实我提醒过你的。”江澈微笑说:“不过钟兄当时很自信,也没给我机会好好说话。” 钟放:“……” 他能怎么办呢?大陆乡下仔突然变身了,如果时光倒流……盛情相待?错了,如果时光倒流,钟放会第一时间把面前四个人全部干掉,沉海,毁尸灭迹。 他眼中的阴狠之色,一闪即逝。 “还有,这位……”介绍到曲冬儿了。 还来,就一个小女孩,能怎么样啊?钟家三个连扛三波,到此,情绪已经很复杂,很错乱,总不至于一个小女孩,我们都要后悔吧? “冬儿小朋友是霍先生家的贵客。” 其实曲冬儿真正认识,这两天去做过客的,是霍先生女儿女婿的家,她和老人的外孙ra,是好朋友。 但介绍人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因为就在昨天,霍家下人还专程赶来,转交了老人赠她的一副围棋。 现在这淡淡的一句。 “……”钟家人满脑子“嗡嗡嗡”。 原来,小女孩的身份,才最吓人。 钟放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江澈当时那句话:我的朋友,你接不起。 怎么可能接得起呢?在港城的江湖里,大概有人连李家的主意都敢打,但是霍家,从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这里头的关节,在场这些人自然都懂。 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钟承德不能不出面了,他伸手把儿子拨到一边,上前说:“之前犬子鲁莽,这件事……” “这件事承蒙招待,吃完再谈。”江澈说。 江澈死盯被软禁一事不放,钟承德咬了咬牙,他一时低不下这个头,在心里计算着后果,服软,赔钱,翻倍,大不了三倍?相比之下,什么都没有家里的事重要。 到目前为止,他们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其实已经超出这个范围。 这个时候,他的大哥大响了。 钟承德挂断,电话立即又再响…… 他接了。 “找到钟承期了,还有他两个女儿。” “在哪?” “何大状的律师行。” “那你们还等什么?” “……至少六家的人,护着他们。” 电话挂断,眼前到底是什么局势,已经很明显了。 钟承德很懊悔,当时的情况,只是钟放临时提起来有这么一件事,说那个大陆人要来,他准备怎么怎么做…… 钟承德有点兴趣,不大,随口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因为当时在他眼中,一个大陆乡下仔,也就是能用控制起来利用下,不能用回头扔下海就完了的小角色,至少那几百万,能省就省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太倒霉吗? “江先生跟我家老三很熟吗?”钟承德试探着问道。 “不算很熟,跟钟老先生倒是有点交情。”江澈说。 “所以,江先生来是求财的。”无视旁人,钟承德说:“我给三倍,你放手这件事怎么样?” 他说得有点急,因为时间已经很紧张,倘若钟承期现在通过何大律师出面,宣布继承遗产,再同门阿叔阿公各家,站出来表示支持,他就回头无力了。 “钟放,还不给江先生道歉。” 趁着江澈没来得及拒绝,钟承德狠了狠心,大吼一声,一把将儿子钟放拉过来,摔在江澈面前。 “没事,人都是需要成长的,只不过有些人成长得比较慢……”郑书记先开口,缓缓说。 这话听着像帮我开脱啊,有些狼狈的钟放困惑抬头,看着郑书记,眼神里有狐疑,也有那么一丝丝刻意表露的感激,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去介意被说成长得慢了。 但是,郑书记接着道:“这种人吧,通常需要来点刺激,不然就废了。” 钟放:“……” 真是,很刺激啊。他并不知道,自己得罪郑书记到底有多严重,对于郑书记来说,你践踏我的人格,欺负我,都是次要的,你他妈毁我人设,就不能忍。 “不用,把卤肉饭吃了就好,吃完,不吐,这件事就算了结。”一旁的江澈说道。 …… 钟家三口坐在桌前,在吃卤肉饭,免费的。他们无法理解,来自卤肉饭的怨念为什么会这么深,但是江澈说了,吃完,事情就了了。 这事听起来很荒唐,做起来更荒唐,但是钟家的产业和财富,很实际。 所以,他们只能跟着荒唐,选择吃。 曲冬儿被留在包厢里,回避负能量事件,剩下江澈、郑忻峰、陈有竖,三个人坐在桌子对面,静静看着他们吃,很诡异的画面,所以,这是报仇吗? 不动刀,不动枪,饭里也没毒,这么报仇,在座的都是第一次见。 终于,吃到第三份的时候,钟家三位开始有点理解江澈四人了…… 三个人,天亮之前,能吃完28份卤肉饭,不吐,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就有一份巨大的产业可以安稳到手,这么便宜的事……他们,好像做不到。 “让一个原来吃不饱饭的小女孩,腻到连肉都吃不下,这事有多过分,钟兄现在懂了吧?”江澈说:“你还破坏了我的新年愿望和决心……” “这,又关你的新年愿望什么事啊?”钟放满口卤肉饭,在心里叫苦,为什么这两个人的逻辑,他永远跟不上。 港城第一面,一脸杀伐果断,淡定沉稳,把江澈堵到几乎吐血的那个钟放,现在一点都不剩了。 世界上没有人能在面对28份卤肉饭的时候,保持逼格。 …… 钟家三人被送回去了,等着他们的人,是已经宣布合法继承家族产业,获得同门支持的钟承期,当然,真正实际上的幕后继承人,是他的两个女儿。 一顿晚宴,天堂到地狱……钟家三人有些颓然地坐在客厅里,四周亲信,都已经换人。 “叮咚,叮咚,叮咚。” 不厌其烦地门铃声传来…… 门开了。 “你好,请问是钟家吗?”来人站在门口问。 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钟放被噎住了,因为他很想反问:难道你不知道吗?难道你不认识我吗? 可是他不能问。 “你好,我叫郑忻峰,朋友开玩笑,会叫我郑书记,你也可以……”站在钟家门口,郑忻峰说。 “郑书记。”钟放顺竿爬,喊道。 “你也可以叫我郑总。”郑忻峰严肃脸说。 “……”钟放:“郑总。” “是的,答应我,这次一定要记住。” 钟放有些紧张,他担心郑书记追来,是要下手报复,要羞辱他,但郑书记其实不是那种人……他本身,是一个很规矩很正经的生意人。 第二百九十章 这世界有点不好 郑总把几份投资入股协议书放在桌面上,整理一下领带,客气说:“麻烦三位看一下,这几份协议,没问题吧?” 协议书当然没问题,钟放有些警惕地点了点头。面前这个人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他知道。 但是郑总偏就什么妖蛾子都没出,认认真真当着他的生意人。 “据我所知,这三部电影的投资分红,片方已经交给三位了。”郑忻峰拣出三张推过去,微笑说道:“我们应得的那份,还请结算一下。” “是。可是,钟家现在并非我们做主。”钟放小心翼翼说道。 郑总笑容温和,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所知道的是,那笔钱之前入了三位的帐。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想,投资分红也是这样,对吧?” 多有契约精神的一番话。 钟家三人不语,事情倒不是说他们仨到现在还想赖这笔钱,而是因为情况转折突然,他们这回并没有来得及从家族产业抽出来太多资金,手上的钱,不多了,舍不得拿出来。 “我算了一下,差不多是六百万。”郑忻峰把一张写了算式的稿纸放到三人面前,不急、不燥。 这笔钱,是三部电影的分红,江澈数学不好,之前和钟承期算,算出来是500万左右,郑忻峰考中专的时候据说数学满分,想来,总是他算的更对一些。 钟家三人还是不语。 “小本生意,还请三位老板不要为难兄弟。”见状,郑忻峰恳切道。 这到底是哪一出?郑忻峰越是这样,钟家三人越慌,越是胡思乱想。 最后,三人从各自房间里一共翻出来一百六十余万现金,藏,他们肯定有藏,但是找,又肯定找不到。 还差三百多万…… “这,很让人为难啊。”郑忻峰感慨了一句,突然说:“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次来港城,我们朋友几个在一栋偏僻的独立别墅住了几天……” 他抬眼看钟放,微笑说:“我好像住出感情来了。听说,那栋别墅,是钟先生的私产?” 听郑忻峰提到这个,钟放开始紧张,因为那栋别墅,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江澈一行人被软禁,甚至差点丧命的“牢房”。 “我不介意买下它,给这次港城之行留个纪念,要是钟先生也不介意的话,咱们就这样折算一下?”郑忻峰建议。 钟放怎么可能介意? 最后,双方商谈完毕,郑书记拿到了一百六十万现金和那栋位置有些偏僻的独栋别墅。 这栋别墅位置确实偏了,不然也不会被拿来关人。它现在具体值多少钱,江澈不知道。 但是,不要白不要啊,江澈一方面打算拿它给自己做个警示,另一方面,也可以算作是一笔不动产投资。 想想2010年代,媒体报道:某某港城明星斥资多少千万,买下千尺豪宅,常常都是一副很吓人的样子…… 但其实,所谓的千尺豪宅,也不过就是咱们国内百来平米的房子。 所以,这东西反正是永久产权,拿到手放到以后,肯定值钱。 办完事,郑忻峰回到酒店……聊了一会儿,把冬儿赶回房间。 “就这样算了的话,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他压低声音,有些不甘心问江澈,说:“而且我现在担心,打蛇不死,会留后患。” “你这句话,之前钟承期也找来跟我说过。”江澈笑着说:“他想让我帮忙,斩草除根……我推了,说他的家事,让他自己去处理。” “哦,可是他行吗?怂包一个。”郑忻峰有点不放心。 “这你就错了。”江澈说:“恰恰是钟承期这种惜命怕死,弱势不敢反抗的人,一旦让他翻过身来,会狠毒到我们难以想象,因为恐惧,害怕,他会特别歇斯底里,特别容易把事做绝。他怂,只是从自己的角度,这点你看他当时果断舍弃钟真和钟茵,就知道了。” 江澈说完这一句。 郑忻峰沉默片刻,嘘一口气说:“怎么我突然有一种寒毛倒立的感觉?会不会哪天,我们被他反咬一口?” “让他一直害怕就行。”江澈微笑说道。 这世界,确实有些东西不太好,既然不可避免要接触到,办法就只能是让自己更强大。 搁下这个略嫌阴暗的话题,江澈主动说:“钟真和钟茵那边,我跟她们聊过了,目前的考虑,钟家涉黑的部分产业,会转手出去,她们控制不了那些东西,我们也不需要接触太深。在这方面,我们交朋友就够了,不要自己上阵。” 郑忻峰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 “然后,我计划拿钱成立一个娱乐经纪公司,这件事,欧佩珊那边刚刚电话联系过,已经答应加入了,剩下还有一些人,我准备趁这两天亲自去谈一下。然后,我和冬儿先回去,你和老彪,留下帮钟真和钟茵把事情捋一捋。” 郑忻峰说:“行,那还有没有别的事要我去办?” 江澈仰头,想了想说:“倒确实还有件事没做完。” “什么事啊?” “还钱,还一份人情。” 这世界有点不好,江澈不是普世大圣人,他改变不了太多,所以,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有三件事很重要: 让心怀恶念的人敬畏恐惧。 让恶意相待的人付出代价。 让给予善意的人有所回应。 只有这样,世界才能更美好一点。 …… 桌上摆了一盘馒头,还一碟见底的红剁椒。 刘素茹有些艰难地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抬眼看一看对面阴沉着脸的老太婆,说:“行了,别给俺使脸色了,俺知道错了。” 就在昨天,她把“饭碗”给砸了。起因是那位相帮的老乡,也就是小铺老板娘的丈夫,终于还是耐不住,在厨房冲她动了手脚。 善东女人硬气,刘素茹差点没削他。 就这样,保全了身子,但是她丢了饭碗,小铺卖馒头这份生计,对方找借口换人,不给她们婆媳俩做了。 “你错啥了,你没错。”老太婆咬了一口昨天剩下来的硬馒头,咬不动,叹气说:“俺不是给你使脸色,就是愁往后日子不知道咋过。” “回也回不去,走也没处走。”老太太低声嘀咕:“都怪俺老太婆拖累你,要不你找个男人……” “毒老太婆,你这是害怕了,又故意先给俺垫话了,是吧?” 刘素茹低头喝一口面汤,顺手把一个硬馒头皮剥了,递过去,换了婆婆手里糙馒头,自己啃一口,偏过头说: “放心吧,总之俺不会不管你的,俺替你儿,管你到死。” 婆媳俩之间毒舌拌嘴惯了,突然的温情,都有些不习惯,所以,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老太婆摇了摇剁椒罐子,刮下来最后一点底。“没了。”她心疼埋怨说:“就你个败家的,拿东西送汉。” “咋了?俺稀罕,俺就送。”刘素茹顶嘴。 “呸,你送也白送,你稀罕小白脸,人小白脸可不稀罕你。” “呸,啥小白脸,他黑着呢。” 婆媳俩炒得正欢畅,敲门声传来。 刘素茹起身开了门…… 第二百九十一章 总是光暗交织 开门,刘素茹诧异了一下,跟着眉眼舒展,由心笑开来。身在异乡,逢人到底都是陌路,偶尔有个把来往有数,回头仍记得打个招呼,就很让人暖心窝了。 更何况,现在她家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是郑忻峰、陈有竖。 刘素茹是见过陈有竖的,冬儿生日那天晚上吃完面,是陈有竖跟江澈一起去还的碗筷,她也看见过郑忻峰。 “姐。”刘素茹24岁,郑忻峰喊她姐也没错,他说:“隔门我可听见了,姐真就只惦记那个黑的?我觉着你应该再合计合计,那黑货,是个没良心的。” 他说话的时候,刘素茹就默默踮着脚,倾斜身子,探头朝他和陈有竖肩后张望。 “别看了,真没来,都跟你说了他是个没良心的,哪像我,惦记着回来看你。”郑忻峰没皮没脸地又说,笑得特贼。 他这几句话,生把屋里老太太吓了个够呛,麻溜藏了侧屋偷听。 刘素茹自己倒还好,她平日里要在外面走动,这里的男人,好些都是喜欢嘴上讨便宜的,她见多了,也能应付,何况郑忻峰这样的一看就明了,只是在胡闹,人没坏心。 “姐别听他瞎说,澈哥只是临时赶巧有事,才来不了。”陈有竖在旁解释。 “嗯,这么说,是安生下来了?”很奇怪的感觉,其实本来也不算很熟,但因为对方回来探望,亲近感一下生出来,长起来了,刘素茹拍了拍胸脯,宽心说:“那就好,俺还生怕你们是躲回来的嘞。” “来,进屋,吃了吗?没吃姐给你们煮点面条。”家再穷也要待客,是传统,刘素茹也顾不上婆婆会生气,就把人往屋里让。 “吃过了,吃过了。姐你不用费心。”陈有竖和郑忻峰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屋坐下。 刘素茹手脚麻利给倒了水,一边问:“这么说,那个黑的,小澈,他上班了是不?做的啥工作……哎哟,那就是居留证也拿到了?” “对的,对的,都拿到了。”郑忻峰说。 刘素茹忙活完坐下来,灿烂说:“真好。” 她说真好的时候,眼神里透出的光是明亮的,语气和笑容也都不掺假,完全没有一丝妒忌和自怨自艾,就是实在的,在为他们高兴。 “对了,那他做的啥工作?”难得有人说话,刘素茹道起了家常。 郑忻峰说:“算命。” “……真的啊?” “可不是。”郑忻峰笑着说:“他还特意跟我们俩说,他给姐你算过,说姐不是苦命的,过往苦过了,往后会有福气。” 陈有竖在一旁憨厚地笑。 刘素茹眼神失落一下,想想自己现在的情况,怕还是婆婆说得对一些,生了眼泪痣,就一辈子有得哭……她没说出来,努力笑了笑。 “对了,都忘问了,你们今天来?”刘素茹主动岔开命运这个对她而言其实沉重的话题。 “把他欠姐的钱还上。” “骨碌。”这边还没反应,侧屋有东西掉地的声响,老太太哎哟哟几声,开始嘀咕,“败家婆娘啊,真个送汉啊……活该一辈子穷。” …… 刘素茹这里关门说话,并不知道,现在屋外头,远远近近,多少人都正朝她家门前看着。 从她家门口往下,拐角向前,道路可以行车的尽头,一列停着三部“平治”,这在这个地方,实在难得一见。 “啧啧,这去的大辫子善东寡妇家里。” “都什么人啊?” “下来挺大拨人,进去的是俩小年轻。” 女人们一片议论纷纷,话中各有意味。 一旁有男人笑着说:“我要跟你们说,那俩年轻人我见过,你们信不信?没看错的话,前阵子,他俩跟我们一起扛过大包来着。” “啊,真的假的?” “真真的,我不会记错,那俩一个力气壮得吓人,一肩三包都能走得稳,另一个虚得不行……真的,就在那边,那天一起卸船来着,好像还一个,今个儿没见着。” 男人手一指,那边。 江澈三人扛过包的沙石滩边。 胡彪碇坐在一条从小铺里搬的凳子上,左右站着几个人,而面前地上趴着的,是已经鼻青脸肿的蛇哥一伙。 蛇哥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惹着谁了,刚刚,就听有人说找他,他回头,然后就这样了。 “大佬,大佬,别打了……我们哪里得罪过,大佬,您指点下。”蛇哥抱着头,瑟瑟发抖说,其实他人比对方多,但是没用,试都不用试。 “啪。”胡彪碇直接一巴掌照头给他拍地上,说:“我站着,你躺下……记得这句话吗?” 这件事,胡彪碇是从郑忻峰嘴里具体听说的,听完当时,他就炸了,所以今天硬要跟来,单独办事。 “……记,记得。” “那就是你了。”胡彪碇脖子拧了拧,猛地一脚跺过去,“你他妈差点抢了我冬儿侄女生日蛋糕钱,知道吗?” “你说你死不死?!” “还收保护费,就这些人,过这种日子,你也好意思收?” 一通暴揍。 老彪坐回凳子上,点了根烟问:“蛇头是吧?你跟谁的?” “金,金顶哥。” “去,打电话叫他过来。” 蛇哥抬头,困惑一下。 “叫啊。” “叫,我叫。” 过了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后带着二十多人,拎着砍刀,跳下一部大车,朝这边走来。 从气势汹汹,到脚步迟疑,近了些,来人貌似议论了几句,开始调头…… “跑,以后你的船不用出海了,你今天就跑。”胡彪碇身边一个小弟站前一步,大吼一声。 远处,二十多人渐渐停下来…… 然后丢掉刀,朝胡彪碇这边走来。 “认识我吗?”人站面前,胡彪碇问。 金顶哥点点头,小心说:“认识。” “那我是谁?” “胡,胡老大。” “看来知道,那你船还跑吗?” “……请胡老大指条路。” 胡彪碇犹豫一下,点了下头,指着地上的蛇哥对金顶说:“这个人跟你的?” 对方小心翼翼,轻轻点一下头。 “好,那你现在给胡某人一个交代。” “胡老大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 胡彪碇想了想,说:“第一,这个地方,以后不要再出现收保护费这种事,明白吗?” 金顶哥点头,“明白,保证不会再有。” “嗯,第二,这几个人,夜里弄上船……”按道上的作风,盛怒之下,胡彪碇的下一句,应该是丢下海……这才是那个十来年间名震一方的胡老大。 但是这回,话到嘴边,老彪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冬儿明亮的眼神和灿烂可爱的笑容…… 为了给冬儿出气,弄死人的话,会不会对小冬儿不利啊?再她要是知道了,有个感应,会不会害怕、难过? 想到冬儿,胡彪碇心头软化一下,说:“这几个弄上船,一年时间,不许下来。” “呃”,金顶哥也是被这转折搞得愣了住一下,回过神来,忙说,“一定照办。” 地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蛇哥几个拼命道谢:“谢谢胡老大,谢谢胡老大。” 老彪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示意滚蛋吧。 小铺里,目睹这一幕,男人在发抖。 老板娘问他,“怎么了?又不关咱的事。那俩小年轻当时买东西,我还少计较他们些钱了呢。” “嗯,没,没事。” 男人一边应,一边颤抖,事情只有自己知道,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之前扛包那几个年轻人,来历不简单,而且跟刘素茹有渊源。 难怪最近有人传,说刘素茹魂被人勾走了呢。 那要是刘素茹那边这会儿说点什么,他估计就要出事。 衰,也是真衰啊,当了半年好人,软磨硬泡不能得手也就罢了,怎么就昨个昏了头,想用强了呢。 要不要先跑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却又如此美好 屋里,嘴碎了半天,郑忻峰终于把来意道明了,他把落魄那天,算命的江澈,冬儿的生日,简单都说了一遍。 刘素茹没怎么信。 然后陈有竖开口,说:“他说的,真的。” 刘素茹就信了七八分,只是没敢全信。 两个人其实都了解不深的情况下,这就是“气质”的差别了,郑书记的角色谱里,没有寡言朴实的人设。 刘素茹起身,双手开了门,站门口,踮脚看见了山湾拐角停的三台车,还有已经回来,靠在车旁边抽烟的胡彪碇一群人。 另外远远近近地,好多人正朝她这里张望。 这,好像不信也得信了。所以算命真赚钱啊,那他算我,大概也是对的了?正想着…… “嘘,看这,我这。” 侧屋的窗子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婆婆脸贴在那里,小声招呼着,“来。” 没胆的恶婆婆。 “咋了?”刘素茹走过去问道。 “看来那天那黑小子,他不是个善人。”婆婆一脸严肃说。 刘素茹:“……” 婆婆:“你跟他说。” 刘素茹:“说啥。” 婆婆:“说昨个儿那件事啊,开小铺那狗混账,想欺负你,又不给俺们活路……你说,让他们去整治他。”说完露出一丝憋着坏的笑。 老太太是个蔫坏的,字面意思,又蔫又坏。 胆小吧,毒舌吧,报复心还强得厉害,还损,过往在村里的时候,就是跟人骂架,怂了,半夜起来铲一堆狗屎搁人家大门口的主。 刘素茹苦笑看看她,想想当初,婆媳俩的战争,也是荒唐又无奈。 “你个毒老太婆啊……”刘素茹笑说:“这事过了,不管安的什么心,人帮过咱,再说俺这不是也没吃亏吗?忘恩并忘仇,抵了吧。” “就你良善……唉,良善被人欺啊。”老太太叨咕一声,深表遗憾。 刘素茹笑一下,说:“好了,跟你说个事,那黑小子让人来,说帮咱在城里找了门能耐的善东老乡认亲,办居留证,你去不去?” “啊?啥?”老太太整个人愣住一下。 “俺说,有活路了。”刘素茹说:“能办下居留证,俺就是给人当保姆,也能养活你到死,还你那领破席子也可以丢了,港城人都用烧的。” 老太婆凝神琢磨半晌,疑心问:“有这好?凭啥?” “转过来说是黑小子说的,俺那天做的事,看着轻,但在他,其实分量重。俺也听不太懂,但是俺信。” “怕是有啥贪图吧。世间没空好,你记着。”老太婆不安心道。 刘素茹白了她一眼,“就咱两个,有什么可给人贪图的?” 老太太眼神往她身上瞟。“就你那前面团子,后头大腚,还那粗长辫子,还不让贪图?”老太婆说:“说真个,你自个儿心里明吧,是不是守不牢了?” “……”刘素茹咬牙瞪她一眼,“行,那咱不去,死这,俺就等着熬过你,先拿席子给你卷一卷,埋了。” 说完,她一甩手,转身要走。 “欸欸欸……”老太太跟后头叫,等到刘素茹回头,怯生生说:“去,去,俺护着你。” 说完,刘素茹看她从窗台上竹篮子里抽了一把剪刀,示意一下,藏怀里。 这是毒老太在卖好,装仗义了,刘素茹又好气又好笑,骂说:“就跟你敢拿出来似的。” 刘素茹是爽利人,家里东西本就不多,麻利收拾了。 走的时候,老太太抱着东西,就跟个孩子似的,怯怯跟在她身边。 “啪嗒。”弯腰上车的时候,她的剪子掉了地。 老太太整个人僵住,好慌,缓缓左看,陈有竖,右看,胡彪碇,“各位大佬……剪子,俺做鞋底子用的,你们信不?” 毒老太婆怂爆了。 平治车开了出去。 开过山湾,开过河滩,开过小铺……一路有人在说:“啧啧,这大辫子寡妇真好命啊,叫人看中了。” 有人反驳说:“我听说可不是这样。我听说,是富家公子落魄那天,扛大包给女娃子挣面条、蛋糕,她帮过人家一把。人现在回头报答,不光找小寡妇,人家还找那天给提醒过一句话那个啥科长呢,可惜,那个已经被抓住遣返了。” “你听谁说的?” “小铺老板娘。” “哎哟,那早知道,我也帮他们一把了。” “可人刘素茹也不知道啊,就是不知道,分量才重啊,她那时候帮人,可是没想着有还,有再见的……” “……” …… 当天,居留证申请材料就交了上去,有关系在,出不了岔子,但等办下来还要几天,刘素茹和婆婆先拿到了“走街纸”——不会被抓住、遣返了。 车子走在街上。 刘素茹看了一会儿,说:“你们随便找个地方,把俺们放下来就好。” “放下?”郑忻峰问:“你们俩自己走?” “嗯。”刘素茹理所当然地点头,“放心,俺存了点钱嘞,再找个活,俺有力气,饿不着的。” 还真是实诚人啊,而且乐观,郑忻峰想了想,说:“不急,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先。” 这是一间平民区里的小屋,大概40平米左右,不知几手房,但是该有的东西都有。 “房子是我托朋友买下投资的。”郑忻峰说:“不过我本身过一阵就要回内地,不住,想着反正要有人帮忙看房子,就租给你们,姐你看行不?” 他把一份早备好的租赁合同放在桌上,“行的话,你签个字。” 刘素茹文化不高,勉强能看懂:七块一毛……十年。 她一下就明白:这是那黑小子,还钱来了。 偏过头,刘素茹神情倔强,鼓气吹了吹额前的刘海,坚强惯了的小寡妇,不让自己哭出来,不管是艰难,还是感动。 “谢谢……俺签了。”她爽利说。 至于什么以后有能力了再补还之类的话,她现在没去说,真有那份心,自己搁心里,等能做到那天去做就好。 合同签好,钥匙给她。 “日子真要过起来,还是会挺难的。”郑忻峰说:“姐,你想好咋过活了没?” “俺……俺想先找个活干着,把日子过起来,俺婆婆能顾家。”刘素茹盘算着说:“等存了钱,俺再寻一门俺会的营生,把日子过好。” 把日子过起来……再把日子过好。就是这么简单地梦想和规划。 陈有竖听在耳朵里,上前,掏了一万港币,说:“姐,我拿一份,当借你的。你看看做点什么营生,咱商量着要是靠谱,就当我投资了。” 刘素茹哪见过这么多港币,紧张推拒说:“这……不敢的,不敢的。”她看得出来,陈有竖只是帮人做事的。 “放心吧,我在澈哥身边,赚钱快。”陈有竖笑着说:“再说,这以后,我估计会在港城待得多些,吃饭洗衣啥的,说不定还要麻烦你们。” …… 人走了,只剩刘素茹婆媳俩坐在有些残破,但是软乎的沙发里。 一日之间,还似做梦一般的,生活突然就整个变样了。 “毒老太婆,你算计一辈子……这回,算计不到吧。”刘素茹有些发怔说。 “是嘞。”老太太也是一样状态。 “你还说俺是一辈子苦命的。” “那是老话说的,怪不着我。”老太太狡辩一句,跟着说:“那啥,你打算做啥营生,想好没?寻摸个俺能给你帮手的吧。” 刘素茹想了想说:“那咱俩卖大煎饼去,你看能成不?” 老太太想了想,说:“那玩意,港城人会吃不?” 刘素茹有些兴奋说:“港城人又不是外国人,再说,俺们山东老乡在这,也不老少啊。说不定就惦记这一口呢。” “像是这么个理。” 隔了一会儿。 刘素茹嘀咕:“毒老太婆你说,黑小子自个儿,咋都不来呢?” “咋?怕被你惦记上呗。恁大个磨盘……”恶婆婆奚落,荤说。 “呸。” 又隔了一会儿。 老太婆说:“回头,你寻个男人吧。” “嗯?”刘素茹伸手探她额头,“毒老太婆你是烧了,还是疯了?” “呸。”老太婆啐一口,缓下来,慢腾腾说:“哪有婆娘二十四岁守到老的啊,俺又不是没年轻过。再说,这样等回头,你送俺终……谁给你送终啊。” “……”刘素茹一下没说话。 “想啥呢?”老太婆挤兑说:“那黑小子你就别惦记了,那是掐尖的人。” “没惦记,俺就是感念。” “没惦记就好,另外俩,一个花头的,也不成,倒是另一个,大身板子,说话一句是一句,看着就像是咱们善东汉子……” “想啥呢,俺就一小寡妇,谁稀罕。” 第二百九十三章 别城 说有人是倒霉催的,大概就是钟放这样,随手欺负个以为不用想的人,都能踢着钢板,被怼到家破人亡。 他其实算还好,好歹之前装过一次一切尽在掌握,他爹和他叔才真的惨,风光的时候没露面,那么大年纪,第一次出场,就赶上大胃王比赛吃卤肉饭。 说有人好命并幸运…… 不知道谁啊,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天意多不从人意,哪有几人是真的完全好命? 差别大概只在于,有的人,能把命运所予的重锤,也和泥吞了,骗自己甘之如饴。 夜里躺在床上,想到婆婆提的那件事,刘素茹觉得自己大概变贪心了,在那么大的幸运面前,不自知,不知足了。 爬起来,找婆婆把话挑明,刘素茹决心把心思收起来,守本分,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所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都没察觉。 关于对刘素茹这份朴实善意的回报,首先,居留证的问题肯定是要解决的,而此之后,江澈有过两个考虑: 第一个,比较安逸的安排,江澈想过干脆让她们婆媳俩住到别墅去,也不用做什么,就帮忙看房子,打扫,拿工资。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江澈自己否决了,因为它简直是在剥夺刘素茹身上很多美好的品质,比如乐观、热情和坚韧。 第二个考虑,就是由郑忻峰实际实施的这样。 江澈相信,这个苦难而坚强的女人,可以如野草一般生长,也一定可以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收获更多,能安稳下来,就有了一份踏实,然后凭双手去做一点事业,会有热情,再是努力赚钱,困窘过后,赚钱总是会让人快乐的。 至于七块一毛十年的房屋租约…… 江澈记得,大概是从1997年开始,港城房价会有一波严重的下行,所以也许在那个过程中,她会在这座曾经连行走都不许的城市,买下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那该是多大的一份成就感啊。 如果没有,当然也没关系,再续租就是了。 另外,江澈那天没亲自去的原因,当然也不是老太太荤话说的那样,怕被惦记。 他这些天很忙,这一时期的港城娱乐圈势力复杂,江澈要做娱乐经纪公司,就要趁着关系网打开这会儿,抓紧去平衡和处理,以便立足。 除此之外,古听乐和tvb的合约,也需要谈。 一直好些天,他都专心致志在处理这些问题。 这天中午,江澈和古听乐一起从tvb出来,合约已经签好了,古听乐的电视约签给了tvb,五部戏,电影和经纪合约则留在江澈这边。 照顺序来说,古听乐是江澈辉煌娱乐文化在港城签下的第二个艺人,第一个,准确说是第一组,是钟真和钟茵姐妹俩。 她们俩自己有兴趣,想试试,试了要是实在不行,就只能回去继承亿万家产。 他还考虑过把郑书记签下来……演个雕。 “我请你吃个午饭吧?老板。”古听乐开着车,扭头对坐在副驾驶的江澈说。 古听乐的老板么,江澈想了想,笑着说:“我手上现在可没什么资源,把合约签给我,你真放心啊?” “我放心。”古听乐笑呵呵说:“想想啊,十来天前,你还跟着我在海边没命的跑路,现在就已经是这样了……我不签给你才蠢啊。” 他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 “我们去哪吃……日苯菜?印度菜?还是西餐?”古听乐问。 “我带你去吃点特别的吧。”江澈说:“你开车,我指路。” …… 一架钉洋铁皮的推车,因为新,铁皮上有高楼,还有豪车、时髦衣服和短裙不时掠过。 刘素茹穿着一身蓝色印了英文字母的廉价衬衫,点缀的图案是樱桃。 她不认识英文字母,所以大概是看中了樱桃。 有客人正站在推车前,退了一步,因为炉灶藏在了铁皮底下,明火是看不见的,但是热度,能从摊主麻利的动作和白面颜色的变化里看出来。 刘素茹正忙碌着,身后一直垂到灰色长裤的长辫子随她的动作晃动。 老太太搬了条小板凳,穿着老旧围裙坐在她身后一侧,仰头看着,再身后,是一块【正宗善东大煎饼】的黑白招牌。 “真的正宗的?” 约有个六十出头的老客人指着招牌问。 “正宗,在家咋做,在这也咋做,你尝下就知道了。” 刘素茹把做好的煎饼包了,递过去。 客人把钱压在推车上,双手接了,捧着,咬一口,看见的人仿佛能听见他嘴里缓缓响起的脆声…… “吃着咋样?”刘素茹有些期待问。 老人点了点头,又偏转向一旁,眼眶微微一红,含糊说:“是这个味道,好久没吃到了。” “你,是老家人吧?” “是啊,出来几十年了。” “那家里人呢?” “我,不知道啊。” “……嗯。” “先走了,回头我带老乡来,这地儿,咱们善东老乡可不少。” 一直到老人走后,江澈和古听乐才下车。 刘素茹猛一个抬头,看见站在几个顾客后头的江澈,眼神亮一下,说:“听说你很忙……哎呀,你白了。老太婆你看,黑小子白了。” 黑小子江澈苦笑一下,问:“怎么样,生意还行吗?” “嗯。”刘素茹点点头,“刚开始,还成。” “那就好,生意都是慢慢做起来的。其实也未必都要做正宗的,口味可以根据港城人的喜好去改。”江澈跟她聊了几句,说:“来,给我们俩各摊一个。” 刘素茹开心应说:“好嘞。” 古听乐掏钱。 刘素茹说:“可不敢给钱。” 江澈想了想,“那就不给了。” 刘素茹这才低头安心摊煎饼。 古听乐只好把钱收起来,说:“那等我以后电视剧播了,多来吃,帮大姐打广告。” 这主意不错。 两个人拿了煎饼,就站在小摊旁吃完。 期间看着不时有人来,老人,年轻人,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妹…… 刘素茹不停忙碌着,脸上有汗,嘴角一直有笑容。 “听说你要先回去了?”逮着个空隙,她抬头问。 江澈说:“嗯,我和冬儿明天就回去了。” “嗯,那什么,你帮的够多了……不用担心俺,俺们能过好。” “我知道。” 一直到车子开出去,刘素茹才对着车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转回头,有个客人站在摊位前,看了几眼,似乎有些犹豫。 “正宗善东大煎饼,很香,您尝一个?”刘素茹热情招呼道。 …… 车子绕路ra家里接了冬儿,因为听说小冬儿姐姐这次要回去了,小姑娘哭了个满眼通红。 冬儿在车上,也偷偷抹眼眶。 “现在回酒店吗?”古听乐问。 江澈想了想,突然才想起来,这次来之前,自己一直感兴趣的一个点,他说:“我们去看看九龙城寨吧。” 城寨在九龙旺角以北,启德机场跑道的尽头,据说有时候飞机起落,人拿个长竹竿,能捅着机身的位置。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在界限街东街口停下来,古听乐抬手指了指,说:“就是这儿了。” 江澈从车窗看出去,无数黑黢黢的窗户,密密麻麻,一个蜂巢一般的建筑。层层叠叠的招牌、天线和晾衣杆都还在,但是许多楼已经塌了,烟尘像被固定住,灰蒙蒙一片…… 一架飞机从顶上掠过,轰鸣声中,半座废墟。 “拆了?” “应该是,我也好久没过来。” “里面人呢?” “大概到处有去。”古听乐说:“要不要下去看看?” 江澈想了想,说:“算了,转一圈吧。” 车子沿着拆除中的九龙城寨缓缓绕行,曲冬儿趴在车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有些困惑,回头问江澈,“哥哥,这个地方,很厉害吗?还是很有趣?” 她看不出来哪儿厉害跟有趣。 “这个,大概只是听起来有趣吧。”江澈说。 所谓江湖,大概从来都是听来有趣。他想着。 …… 隔天,深港关口。 陈有竖和郑忻峰要再留几天,江澈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曲冬儿,排队准备过关。 冬儿不时回头,跟来送行的古听乐、老彪等人挥手。 过关,人流变得拥挤,江澈矮身把冬儿抱了起来…… 冬儿在他怀里回头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舍,搭着江澈的肩膀说: “哥哥,为什么我觉得这次来港城,特别好。” 江澈说:“为什么啊?” “唔,因为,很多呀。”曲冬儿一边想,一边说:“因为过生日,吃面条,荷包蛋和蝴蝶发夹;因为哈利波特,还有长耳兔;因为,嗯…ra,老彪伯伯,两个姐姐,还有,我还跟有竖哥哥学了功夫,就……还有,很多呀。” 冬儿嘴巴停住,搂着江澈脖子,手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肩窝。 …… 从深城飞回临州,是夜里的飞机,江澈提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飞机凌晨一点多落地。 出机场,有些凉的夜,老爸站在那里,翘首张望着…… “我都说了,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江老板这么忙。”车上,江澈打趣说。 江老板说:“那再忙,这么晚,爸肯定也要来接你的。” 第四卷 青铜 第二百九十四章 1993年的暑假 1993年偏凉的夏天,八月过半,这一年深城大学寄出的录取通知书,不是白的,也不是大红,是粉的…… 对,就是你们现在脑海所想的,那种骚粉色,然后上面印着烫金色的字。 当你的大学是如此的风情万种,你能这么办呢?只能收拾行囊,去上她。 不同于前世,这一次,江澈有了一个属于大学前的暑假,只是剩下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他去了一趟港城,比预料中用了更长时间,打下狡兔第三窟。除了同行的几个人,没有人具体知道他这次的经历,但作为一只巨大的蝴蝶,不可避免的还是有一些事情,因他改变了。 港城的某间豪华卡拉ok。 有些醉了的郑忻峰摘下其实抽不惯的雪茄,俯身对叶欲卿说:“我欠你一张电影票,准确说是八张,那次我们全寝室八个人一起,去录像厅看了你的电影……和方中信演的那部。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激动。快回去了,欢迎来内地玩,来了找……算了,这句当我没说,找我会很危险。” 辉煌娱乐,港城公司的练习室。 “站在大丸前,细心看看我的路, 再下个车站,到天后,当然最好。 ……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 他不可到现场……” 钟真擦了擦汗,问钟茵:“他说这歌是谁写的?” “说是一个朋友。” “是港城人吧,歌里好多这边的车站,地名。” “嗯……”钟茵问:“你说,我们会红吗?” “不知道,可是你看这歌,他说我们是下一站天后。” 九龙区的某条街道旁,陈有竖帮忙把推车停好,招牌挂上。 “姐,那我先回公司了。” “嗯,那啥,其实你不用来的,俺自己搬得动,俺力气大着嘞。” 陈有竖笑笑,说:“只是今天赶巧。” “嗯。” 熟客已经在旁等着了,两人不好再多说,刘素茹开始了又一天忙碌。 tvb的片场。 古听乐开始演一个小龙套,积累经验。 南海,夜色下的海面,月光明晃晃。 蛇哥走了没几步,噗通一屁股坐在船板上,晕乎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船头的光头小弟,问:“木毛,这么多天了,你他妈的不晕吗?” 木毛扭头,说:“晕。” “倒霉啊,惹到个小女孩,竟然这么严重。” 木毛木木地点了点头,“是啊。” 说完脚下迈了个醉拳的步子,人往后仰,噗通一声,一头栽进海里。 蛇哥整个愣了愣,跟着一下站起来,指着海面说:“我操,说了不许下船的。金顶哥让人盯着呢。” 临州,宜家。 果美和苏拧的分店最后选择没有开出来。大概这本身就只是一个试探,相当于伸手撩了一下,结果发现对方很狂躁,于是果断避免正面冲突。 几大连锁家电各据一方的格局,暂时默契达成。 褚涟漪收到了江澈和冬儿带给她,总价值超过五万块的衣服和首饰,所以,她也以为,这趟港城行,其实一切顺利。 临州,江家。 江澈的录取通知书在堂弟妹的手里传递着,小婶婶看着说:“快,都摸一摸,沾一沾文气,好以后也跟你哥一样,考大学。” 其实等到他们考大学,大学也差不多扩招了。 爷爷也从疗养院回来了,精神很不错,喝了个小晕乎,说:“这要是还在村里,可得放炮办席。哈哈,大学生,咱们江家出大学生了,嚯哟,十八辈泥腿子,想不到啊。” 老头感慨着,拿酒杯跟江爸碰了碰,说:“啧,你儿子比我儿子出息啊。” 江爸:“……” 父子俩举杯干了。 江妈在旁笑着说:“我说席就别办了,澈儿考中专的时候,都办过一回了。再说了,村里孩子考学办席,其实意思多半是让大家帮衬下学费,咱现在也不需要。” “那就等过年,不收红包,白请大家一顿……谁叫咱高兴呢。”江老头难得大方,拍板说。 1993年,在乡村,能出一个大学生,还是很金贵的,可以光耀门楣。至于学费,办几桌流水席,亲朋好友来了包个红包,凑一凑,也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 曲冬儿坐在江澈身边,仔细翻看着通知书上,把上头的字都念了一遍,又仰头问:“哥哥,原来这个就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呀?” “是啊,以后冬儿也会有的。”江澈突然想起来前世的后来,冬儿寄给他的清华录取通知书,笑着说:“以后冬儿的,也给我看看。” “嗯,可是还要好久啊,我都才一点点大,才读小学。”曲冬儿有些郁闷。 江妈看冬儿,是怎样都喜欢,见状又是一阵哄,然后一边伸手揉了揉冬儿的脑瓜,一边向江澈说:“对了,冬儿是不是快回去了?” “嗯。”江澈说:“这两我天就送她回去。” …… 庆州。 林俞静从公交车上下来,最后一阶跳了一步。她扎着方便干活的高马尾,俩胳膊上还戴着袖套,一身利落。 终于是去包装厂上班了,不光她,冯芳也去了,不过她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转来转去。 这会儿刚下班,冯芳早两站已经下车,林俞静下车没多远,就是自家的建设局家属院。 “静静,这有你一个包裹,你家没人,邮递员放我这了。” 走过院门的时候,门口小卖铺的老奶奶喊了一声。 “嗯。”林俞静一下不自觉笑起来,捧了包裹着急看一眼,果然,是临州寄来的,心里就开了一朵花。 那家伙消失了十多天,突然寄东西来,以为就没事了吗?才不稀罕。 一口气噔噔噔跑上楼,拉着扶手漂移过弯,到家,还好,爸妈都还没到家,林俞静找到剪刀,沿着胶带剪开包裹,看了一眼…… “呃,这个,难道是……” 她赶忙躲回房间,把门反锁。 “竟然真的是……”林俞静同学脸好烫啊,“那个流氓,他怎么敢买这个送我。” 1993年夏天,林姑娘收到的包裹里,赫然是七件不同颜色,小馒头的衣服。 还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这个是我从港城带回来的,店员介绍说有塑形作用,试试,你应该会喜欢。 “试试?他怎么知道我尺码……呃,好吧。” 林俞静摸了摸,好厚,样子好像也复杂点,所以,这个有什么不一样吗? “试试就试试。” 林俞静拉窗帘,给穿上了,塞塞塞,好像,是哪里有点不一样。 低头自己看了看,她决定去妈妈房间照下衣柜的大镜子。 开门,妈妈回来了,包还没放下,就站在她门口。 “你回来锁着门干嘛?”林妈妈问。 “我……换衣服。”林俞静贴墙说。 “哦。”林妈妈看女儿一眼,转头把包放下,放一半,觉得不对,立即又转回来,盯着女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你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有,有吗?没有吧。” “那你脸红什么?”林妈妈随意又看一眼,这一眼,她发现了,“你,你怎么突然就,大了?” “我……所以,有这么明显吗?” 为什么会有点开心呢?不应该啊。 …… “这么厉害。”房间里,林妈妈啧啧称奇了一会儿,选了选,往自己身前一拢,说:“这几个颜色,我比较合适。” 林俞静有点措手不及,说:“亲妈,这你也抢呀?” 林妈妈说:“什么叫抢,是分。你有七个,难道给妈妈三个都不行吗?” 林俞静:“不好吧。” “怎么就不好了,难道小澈还记着日子数着,然后问你怎么紫的和大红的没出现?”林妈妈说完隐约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哪里呢,一下没想出来。 最后的谈判结果,是两个。 不管怎么样,林姑娘焕然新生,不等吃晚饭,就打扮利落,背着相机出了门。 自从江澈送给她那部尼康,林俞静就迷上了摄影,而且技术突飞猛进,前阵子,她还刚拿了《南关青年报》风景摄影比赛的三等奖。 蹦蹦跳跳下了楼,林俞静哼着歌,出院门,蓦然发现路边站着一个人。 “这是要去哪,给谁看去啊?” “找冯芳,拍照片……寄给你。” “……对不起啊。”江澈突然莫名地开始道歉。 “嗯,你不好这样突然就不见好久的。”林俞静小声说:“以后,又不在一个地方上学。” 第二百九十五章 当江澈开始耍流氓 南关江素来流急,夏季水盛,江面上升,江潮水浪层层叠叠拍击历史久远的垒石堤坝,声浪绵延起伏,喧嚣不绝于耳。 你若不去看它,恍惚还以为是海。 “你要不要站到镜头里来?” 两人沿江边走着,林俞静站在有绿化的堤坝上,托着照相机拍浪,不看江澈,像是随口问了一句,意思大概哪个想拍你哦,我拍江水呢,只是如果你硬要站进来,我也不介意。 “对的,你都不摆个姿势吗?”江澈出现在镜头里了,林俞静看着镜头画面,建议说:“你可以一边手叉腰,一边脚稍稍往前,抬头看远处。” 多么有时代气息的拍照姿势啊,江澈笑着摇了摇头,弱弱地,在身前比了个僵硬的剪刀手。 笑声起来了,快门咔嚓按了下去。 “这样看着也有趣。对了,你寄给我的照片上,在青海湖被晒得好黑,笑起来一口大白牙,特别特别有趣……不过现在都白回来了。” 黑色有红边纹的相机带挂在脖子上,林俞静托着有些重的机身,撇脚踝打着转儿,从镜头里找风景。 她今天穿的还是那一身,就是当初出院后回山上找江澈的那一身。 中马尾,发尾落在后衣领,白衬衫很白,质地有些微厚,下摆整齐塞在裤腰里,褐色的宽腰带把腰线勾勒得特别完美,下身略紧的蓝色牛仔裤,白色的力士鞋。 差别在于这次小胸脯挺高了,撑起来一个倔强的弧度,找到了存在感。 当然还是不大,但林俞静同学本身是个瘦高的姑娘啊,所以线条感还是因此而颇为明显,远说不上性感,倒是有些明朗的英气。 “对了,我知道你考上了,石教授说的,可是为什么你会读广告学?我看电视,最讨厌广告了……我最近在看新白娘子传奇,你有看吗?” 心情不错,她专心看着镜头里的风景,又说。 江澈在镜头里对她笑,说:“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有创意。”事实上要是能学得了计算机,写得了代码,他就去了,可惜好像天分不在那里。 其实这个时候一般不说“创意”这个词,人们说“点子”,再半年,1994年的春晚上,牛群冯巩的一则经典相声,就叫做“点子公司”。 不可否认,受认知的局限,这几年处在一个创意相对缺乏的年代,社会上所谓点子王,“在一次性杯子上印地图到火车上去卖”之类令人惊叹,价值数万的点子,搁到现在,大概每个人都能想到。 但同时,它又是一个广告营销最疯狂,效果最好的年代。 至于广告本身的水准…… 把手表从飞机上扔下来,手表不坏,用压路机去压席梦思,席梦思无恙,穿着皮鞋跑马拉松,拿第一名……再,精选每一只千年老龟做胶囊,采摘天山雪莲熬冲剂,速效救心丸救活了埃及法老的木乃伊……还有用“剧新华社,人民日报报道”当开场白,假装自己是新闻联播的……不提也罢。 江澈放在这个年代,就是史诗级怪兽。 “真受不了你的厚脸皮。”林俞静回身,镜头一转,正好落在了江澈脸上,好近。 嗯……他的视线? 林俞静把相机放下来,抬头看看江澈,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口,恼羞成怒了,板起脸谴责说:“你……你看够了没?” “没。” “……”原来这个问题还能这么回答。 林姑娘被噎住一下,但毕竟有点儿小自豪,倒是也没躲,只是说:“到处都在说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了,你就只知道物质文明,不要精神文明。” 原来比方还可以这么打。 “所以,真的可以两手抓吗?”江澈问。 这,完全没办法沟通啊,林姑娘这回终于看清楚江澈的真面目了,纤腰长腿,不敌胸脯四两……四两还是假称,火大了。 “我就是觉得挺有趣,毕竟你这样,难得看一回。” “这事我其实都不在意,只是看你自己那么在意,总是提,才帮忙想了这个主意……那你说,你都想拍照片寄给我看,我当面却完全不看,岂不是不尊重你?” “那样你又会失落的。” 林俞静在前头走,江澈跟在后面解释了一路。 很快,晚饭时间就到了。 “我要回家吃饭了。”送人回到离家很近的路口,林俞静说。 江澈想了想说:“那我也去吧。” 他倒是好意思,但是林俞静摇头,“不行。” “为什么?” “因为爸爸出差了,是妈妈烧饭。”这还真有点吓人,林俞静说:“你想好了么,昨天晚上我妈还做了一个创意菜,叫八宝卷心菜。” 大概不会烧饭的人烧饭,总是会特别喜欢想创意。 江澈说:“听着很厉害啊。” “嗯,她拿了一整个卷心菜,用筷子戳了八个洞,分别放进去红豆、莲子、绿豆、花生……然后放油盐,烧汤煮,后来尝了尝没什么味道,又加了酱油……” “我想我还是不去打扰好了。”江澈说:“所以,你都不帮忙吗?” “我有的,前天,我把一条鱼铲铲铲,鱼肉都铲成豆腐渣了,然后整副鱼骨头拿掉,放酱油醋,葱花香菜紫苏,炒……还挺好吃的。” “真是,很有创意啊。”江澈说:“那我就回去了。” “嗯,你回哪?” “回临州啊,冬儿那边,马东红和李广年正好要回茶寮一趟,我也不用送过去。” 林俞静顿时有些失落,问:“可是这么晚了,你不住一晚吗?” “可是男朋友千里迢迢来了,女朋友却要回家住”,江澈说:“然后我一个人住在宾馆,抱着枕头,你想象下……感觉有没有特别凄凉?” “……” 江澈趁机问:“要不你跟妈妈说,你晚上住冯芳家?” “啊?”林姑娘一下慌了,怎么江澈变这样,以前那个一起睡帐篷,都很老实的家伙呢,“那你还是回去吧。”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跑到江澈面前,不看他说:“那你要是住,你住哪啊?” 江澈本来就没打算走,报了刚订好的宾馆和房间号。 …… “笃笃笃。” 江澈开门。 “我,我一会儿就回去。”林俞静站门口,有些紧张说。 说完,她错身进了房间。 “那……”江澈问。 “我们来打牌吧。”林俞静早有准备,拿了一副崭新的扑克牌,拆开,脱鞋上床,坐在被子上,两腿上横一个枕头说:“只要抽掉几张,两个人也可以打的。” “那我很吃亏啊。” “为什么?” “你每局都多一对a。” “……呸呸呸。” 江澈连赢三局了,第四局,“四个k,要不要,告诉你我只剩一张了啊。” 林俞静手上只剩三张牌,怎么要呢,她气鼓鼓瞪江澈一眼,撒手扔出来三张尖,自暴自弃说:“五个a,炸,我出完了。” 两个人都慢慢笑起来。 “是不是你们男孩子恋爱了都这样啊?”林俞静突然问,说:“我寝室同学,她们有男朋友的,也这样。” 江澈好奇问:“什么样啊?” 林俞静说:“就,想使坏。” “这个,很正常吧。” “哦。”林俞静想了想,一咬牙,心一横,说:“那要不然,你猜我今天戴的是什么颜色的,猜对了,就给你碰一下。” 江澈看她表情,觉得有趣极了,故意说:“这也太难了吧,七个颜色啊,你衬衫又是厚的。” 林俞静想了想,比手指,“那,三次机会。” “你不会耍赖吧?猜对了说不对。” “不会。”林俞静紧张说:“你猜吧。” 江澈:“我猜……紫色?” 林俞静愣一下,摇头。 “大红色?” 林俞静:“……”事情细想有点可怕啊。 “只剩一次机会了。”她说。 “白色。”江澈平静微笑说。 “……嗯。”林俞静抬眼看了看江澈,“先关灯,先关灯。” 她把灯关了,黑暗中人躺好,身体和声音都有些紧张说:“就碰一下哦。”大概当江澈突然变正常,或者说变流氓,林姑娘原来的放肆和落落大方,反而没影了。 江澈伸手去拉她抱在胸前的枕头。 林俞静不放。 “这是要,隔着枕头吗?” “嗯,咯咯。” 林俞静笑了一会儿,默默把枕头扔了。 …… “好了。”她把江澈的手推开,慌张坐起来,镇定了一下,反问江澈:“为什么没感觉?我是说,物质文明没感觉欸,精神文明还是有点的。” 江澈懒得理她。 “是不是太厚了啊?”林俞静又问。 “应该是吧。”江澈意兴阑珊说。 “嗯,瞧你委屈的……”林俞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在黑暗里小声喊:“江澈。” “嗯?” “你比以前真实了,以前,你总是我想不透的。还有,还有点可爱了。” 林俞静当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其实江澈有过生命危险,那段时间表面看来风轻云淡,但他其实思考了挺多。 细微的声响,黑暗中一阵小心翼翼的动作,她把气喘匀,小声说:“我摘掉了,还有那个,衬衫下摆,也从腰带里拿出来了……” 当江澈开始耍流氓,林姑娘有些慌张,但是真的触摸到,恋爱的样子了。 “说好的,就一下,你要守信用。” 第二百九十六章 第一次亲密尬聊 恋爱这件事,其实开始都是充满刻意和造作的,在特定的日子,穿考虑周全的衣服,做刻意的事,说预想许久的话…… 然而它终究会变得自然而然,自然到当其中一个人的状态有变化,对方不必自问,就会有感知,然后自然地给出回应。 江澈有变化,林姑娘没思考,但是已经知道。她还蛮开心的。 所以,有一只小白鸽,飞呀,飞……呀(第四声),被抓住了。 林俞静自然摊放在床单上的双手一下握成了拳头,“欸呀,江澈你个臭不要脸的,你还……真的来呀。” 整体是从快到慢的语速变化,从强到弱,最后几个字弱到几乎听不见。 然后就没声响了,白衬衫有点紧,江澈的手背能感觉到衣服绷紧后的压力,他是懂技巧的,但是不知怎么了,用不出来。 “不像想象的小。”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打破尴尬说:“还行。” “是,是吧……”林俞静用一种努力想表现得无所谓,但其实仍然紧张的语气回应:“它们还很好看的,真的,你要是对我好,以后就能看到。” 这产品介绍做的,配合那语气,江澈心里有点想笑,但是不敢,这时候他要是笑了,大概会完蛋的。 “那,开灯?” “不行,说了是以后,结婚,唔,订婚吧。”林俞静想了想说:“那个,我在想,要是我真的在包装厂上班,你还在支教,你也想想,那样是不是也挺好?就结婚,然后早上上班,晚上下班,回家有小火锅和电视……” “是也挺好的,可是咱俩不都读大学了嘛。” “对的,真烦人。你说以前哦,他们家里有老婆,孩子都很大了,去上大学也没关系。突然,又变成大学谈恋爱要开除,真是的……不过我们学校也就说说,从不见抓人。”她说:“我们寝室八个人,除了我还有三个谈恋爱了,赵师太也谈了。” “嗯。” “她初中复习了一年,高中又高复了三年,才考上大学的,你知道吗?她说再不谈恋爱,等出去就老了。” “是哦。” “是的,江澈你在想什么?” 江澈在想的事情,当然是不能说的,因为刚刚那一刹,他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鲁豫,人称尬聊届的教科书…… 为什么这种时候会想到她,不为别的,仅仅因为江澈很困惑,为什么他和林俞静同学摆着这样的姿势,会聊着这样的天。 这些难道不应该在吃饭的时候聊? 他刚想委婉提下意见,林俞静突然惊奇,说:“咦,我怎么没感觉了,明明刚刚还好慌好乱的。” “……”还好意思说,你这么聊,搁谁也得凉啊。 “你不动一下吗?”林俞静说。 江澈惊喜一下,说:“可以啊?” “嗯,你可以顺时针动,也可以逆时针动,可以向上,不可以向下。” “为什么?” “哦,丰胸操,书上说的,我觉得摸自己很奇怪,会忍不住笑出来。” 到这,江澈差不多就彻底凉了。 这以后,硬是得调教啊。 他是个侧身躺着,然后上半身抬起悬空的姿势,左臂在身下,现在,压在下边的半边身子,已经开始麻了。 “我又想到了,大学要军训,你又会变黑,我……唔。”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能忍了,江澈没让她再说下去,把她嘴堵住了。 这一回,他做了江先生该做的事情……先生,先伸,林姑娘独家注释。 林姑娘的嘴唇很软,味道像初春刚抽芽的青草,舌尖像胆怯的小兔子,蹦过来,无辜可爱的看着你,你一碰她,她就逃走…… 然后鼓足勇气,会再来。 被抓住了,逃不掉了,挣扎啊。 “嗯。” 一声在嗓子眼里的低响,我干嘛?林俞静被自己吓着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能感觉,嘿哟,为什么好想翻个身,想把腿往他身上搭过去,勾住他的腿。 江澈的那只手,她当然也能感觉。 啊喂,顺时针,逆时针啊,你刚刚都没听我讲的吗? “要出事了,难怪妈妈说,这种事一点都不能纵容;难怪赵师太夜不归宿后说,只怪老娘已经太熟了,熟得都快掉地了,他一碰我,老娘就完全控制不住……果然,开了头,就好危险啊。” 林俞静还有双手是自由的,清纯的小姑娘抵抗力奇差,再不敢纵容江澈双管齐下的撩拨,她抬手,找到江澈的肘弯,抓住,往下推,把那只手从自己的小衬衫里推了出去…… 然后扣住他的手腕,两边都扣住,不让他动,成功了,就好像她真有那么大力气似的。 …… 林姑娘终于还是逃掉了。 这里头江澈本身没计划一口吃掉是主要原因。 另外,八点半,冯芳在楼下附近的某处等她,你敢信吗?没有大哥大,确定她在等,不去她就一个人,一直等,担心着急危险,所以,林姑娘必须得去。 这很套路啊。 “我是不是特别聪明?”林俞静穿着整齐,一边梳着头发,这回没再扎起来,一边说话。 这场景像是事后,但其实真的不是,江澈完全没能得寸进尺。 “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你留下了,就跟冯芳约好,让她八点半在老钟楼下面等我……这样,哪怕我自己都想留下了,我也得走。早就跟你说了,我其实很聪明的。” “……” “你现在不凄凉了吧?”她说:“我走了哦,我和冯芳回我家去住。哈哈。” 这得意地…… 江澈抬手看了看表,其实还有个十几分钟,另外,冯芳那边等一小会儿大概也没问题,可是,他总不能说,来得及吧? 不能说,说了杏花婶会笑。 …… 接下来,江澈又在庆州呆了四天,茶寮来人接冬儿,老村长和三墩他们都趁机来见江澈,然后一起参观了包装厂,讨论了茶寮预备成立的长途运输公司。 货运方面早就已经做得很好了,下一步,茶寮准备把曲澜市到周边县市的客运现包下来,只等江澈的意见。 事业顺利,但在林姑娘这里,别说得寸进尺了,就连那一寸,都被收了回去。 林俞静从包装厂请了假,白天,带着江澈曲冬儿一起,走遍了庆州的深街老巷,吃,吃很古老的店和很新鲜的店。 晚上,就在公园摆的露天卡拉ok看别人唱歌。 谈恋爱除了性和吵架之外,其实没太多特别的事,而之所以是恋爱,恰恰就因为当两个人一起,做着很普通的事,吃饭、走路,感觉也不普通。 第二百九十七章 马失前蹄 江澈住的酒店叫做【蟾宫】,这名字好,又有点不好,不好在于它容易让人想到另一个词:天上人间。 但是天上人间本来也是个好词…… 1993年,在庆州,18层的建筑绝对不矮,尤其它还正好立在了新城与旧城的交界线上。背后,是正在生长的楼房和工地,而面前铺开,是安详古朴的老城和平房。 酒店正面下,有一条不算宽的长街,沿街两侧还没赶上拆建,仍是单层的铺面,开着粮油铺和米店,也有人卖自酿的酒。 街面往里,有许多老巷子。黑色瓦顶的平房,建得虽然大小有差,但仍算横平竖直,巷子地面被夏天的热阳烤得很干,干得发白,于是在绵延的黑瓦之间,像一道道白棱子,纵横交错。 从高处往下看,整个老城像看一个黑子局势大优的棋盘。 江澈住8楼。 曲冬儿和林俞静在的时候,喜欢一起跪在靠窗的软椅上,扒着窗户往下看,看街上的行人和生意,店老板躺在门口藤椅上摇蒲扇,看巷子里的人,洗衣做饭打孩子。 她两个能看许久不厌。 今天早上,曲冬儿过来给江澈送早餐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梳头,小身板,穿着宽大的白色睡衣,像个古代的小犯人。 江澈早餐后突然有兴致,费了半个小时工夫,给她梳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 后来林姑娘来了,看见,喜欢得不得了,于是让江澈照样也梳了一个。 江澈削好了一个苹果,去核,切两半,过去递给林俞静和曲冬儿一人一半。两人接了,不约而同,整齐地咔嚓一口,沙沙的咀嚼的声响,竟然也好听。 总之,现在江澈的眼前,对窗的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好。 让人想要做一个懒散的人,就在这样的日常里,虚度年华。 可惜冬儿下午就要回茶寮,而江澈的机票,订在晚饭后。 …… 临州,郑书记从港城回来已经三天了。 下午两点,就算是凉夏,依然日光炎炎,这是一栋旧式的家属院,筒子楼,楼梯黝黑泛光,坑洼不平,这些其实都还好,最关键,它很窄。 郑总亲自出马,汗湿衣背,费尽周折把一个纸箱扛到4楼。 “笃笃笃。”敲门,没反应,再敲…… “你们是?”一对老头老太扒门缝问。 “哦,我们是宜家家电的,这位是我们郑总。”郑忻峰的身后,一个20来岁,相貌中上,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出来,介绍道。 她叫安红,招进来的身份是褚涟漪的秘书,但是在宜家初创那个阶段,因为缺人手,所以跟着郑忻峰出差、办公的时间反而更多。 “哦,你们做什么?”老头继续问。 “是这样的。”郑忻峰抹了把汗,解释说:“大爷大妈,你们前阵子赶大促销的时候,好像在我们那儿买了一台彩电,对吧?” “怎么了?”老太点头,躲在老头身后问。 “那批彩电显像管有点问题,我们来给您二老换一台。”郑忻峰说话的同时,安红在他身后拿出单据给看,证明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哦,可是我们家的也没坏啊。”老头仍是不太相信道。 “那就好,没影响你们使用。”郑忻峰说:“但是我们了解到,这批彩电整体有问题,所以,提前给你们换一台,您二老看看,同个牌子,这个更好,更贵……我们还给延长了保修。” 当着两位老人的面,郑忻峰把纸箱拆了,露出来里面的彩电。 好不容易,这次更换工作算是顺利完成,郑忻峰把换回来的彩电扛下楼,扔回车斗里,扭头问安红,“还有多少家没换?” 安红数了数,说:“还七家。” “好的,那今天应该能换完。”郑忻峰看一眼天色,拍拍手,说:“上车。”说完自己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安红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 郑忻峰探过身子替她打开车门,说:“上车啊,怎么了?”说完自己笑了笑,接着道:“还在担心,是吧?都跟你说放心了,字是我让你签的,这事肯定我来扛。” 事情其实是这样,就在早先,郑忻峰预备着要跟江澈一起去港城的那几天,也正是宜家开始扩充仓储的时候,有个合作厂商的销售科长私下联系,可以低价供应100台彩电。 郑忻峰当时心向港城,心不在焉,加上和那位科长也是老关系,就在电话里直接让安红模仿他签字,把货接了…… 然后,就是这批货出了问题,销售出去不到二十天,就相继有十几名用户报修,褚涟漪一查,才知道这批货原来是厂家自身检测有疑虑的问题产品,胆大包天的销售科长私下拿出来卖,不巧,被郑忻峰接了。 报案,追查,联系厂商,厂商的答复:那名销售科长本身之前就因受贿问题被举报了,大概得到风声,现在已经卷钱跑路,不知所踪。 总之,厂商拒绝负责。 “咱俩这么熟,你还不相信我啊?”手支着车门,身体前趋,郑忻峰又说了一句。 安红终于肯上车了,偏头看窗外,抽泣了几下。 现在问题是这样,字是她签的,虽说有尽力在模仿郑忻峰的笔迹,但是如果闹到司法鉴定,她肯定跑不了。 那是好几十万的损失啊,更严重的,还有宜家的品牌信誉,这对她来说根本无法想象。 “我还收他们回扣红包了,1000块,没跟你还有褚姐说。”她哽咽着,又说了一句。 郑忻峰笑笑,嘀咕说:“才收一千?简直笨到家了。” 他这一说,安红委屈得直瘪嘴,她其实相信郑忻峰,但是不相信生意场。这次的事件,考虑社会影响问题,其余厂商的信任问题,宜家是必须要给出交代的。 而郑忻峰和江澈的关系,宜家能接触上层点的都知道的,那是兄弟,所以最后会牺牲谁呢?肯定是她啊。 “先把彩电换完再说。” 郑忻峰发动了汽车。 这是宜家补救的第一步,先把这个闷亏吃下来,在社会层面表现出充分的诚意,由总经理亲自出面,一家一家去把问题产品换下来。 安红抹眼泪,点了点头。 这三天她都跟着郑忻峰,像刚刚那对老头老太那种,已经是他们遇到最好的情况了,其余有些脾气差的,或贪心爱算计的,让郑总受了多少气,多少委屈,多少郁闷,她都看在眼里。 “真的别担心,是我的问题,不会推给你。”郑忻峰专心开车,叹了口气说:“我这一年太顺了,终于马失前蹄。”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个93年当秘书的姑娘在想什么 车子走在路上,前方一段道路笔直,但是因为楼房遮挡,路面一半阴暗,一半铺阳光。 安红睫毛凌乱,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因为一路抹得凶,显得有点惨和脏。 安红不是江澈,不是一出社会就被江澈带离了社会艰难现实,顺得发飘找刺激的郑忻峰,也不是睿智、富有的褚涟漪,或者江澈身边亲近的那些,因为脑回路和个性奇特,所以适应性几乎都很强的家伙。 她离他们的那个世界,远着呢。她只是1993年,这个看起来略显艰难的社会上,普普通通的一个,21岁的姑娘。 家境不好,父亲打工,母亲无业,弟弟妹妹还小,自己勉强读到高中,试过了,发现根本没有机会考上大学,于是放弃,努力进工厂,但是刚进去,就又下岗了……这是她之前的生活。 “给我根烟。”又换完一家,挨了顿骂,郑忻峰把发空的烟盒捏扁,扔出车窗,对安红说。 “嗯?哦,好。”安红手上的包里,日常备有郑总的烟,她回过神来了,连忙拉开拉链,拿出一包中华,慌乱地拆着…… 情急之下找不着那个头,连着几下都没拆开,安红急了,拿起来,一口咬破了烟盒外面的塑料包装,才终于打开。 在手掌上敲出来一根烟,递给郑忻峰。 郑忻峰接了,点上,笑几下说:“我记得你是去年9月份来宜家的,对吧?来了直接就给褚姐当秘书。” “嗯。”说起来,这是安红身上这几年发生过最幸运的事了,当时她刚下岗,宜家也还小,第一次对外招聘,因为有高中文聘,人也还算机灵,她直接被褚涟漪要去当了秘书…… 要是放现在,宜家跨省市十一家店连锁,中专生、大学生都好些个,另外还有国企和政府单位出来的能人,哪有可能轮到她? 所以,安红才特别舍不得这份工作啊,做得开心学得多,工资高,还有前途……就在不久前,褚涟漪原本还笑说会提拔她当部门经理呢,谁知道就出了这档子事。 “我还记得,当时你一听我们问你当不当秘书,吓坏了,差点直接跑掉。”郑忻峰一边回想,一边又说道。 “那个,当时不懂,只知道当秘书是不好听的,我身边所有人都说,在粤省那边,秘书就是小秘,是不干净的,我也这么以为。”安红说:“就是当了,我最早回去都没敢说。后来就有人在外头传啊,说我干了秘书,我爸妈都快气死了……我只好到处去说,我的老板,是女的,是女的啊,不信你们自己去宜家看……” 郑忻峰吐一口烟,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候的社会现实如此,一般民众真没人去区分这俩。 “然后……”安红顺嘴说到这,犹豫了一下,偷瞥郑忻峰一眼。 “然后怎么了?”郑忻峰偏一下头,好奇问。 “然后,第一次,褚姐跟我说,让我陪你去出差……我,我都吓坏了,哭了一晚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把辞职信写好了。”安红顿一下,弱弱地接着道:“真去的时候,我还带了把刀。” “……哇。”郑忻峰也只能这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然后苦笑说:“那还好我当时忍住了。” “啊?” “啊个屁啊,逗你的啊。”郑忻峰按了下喇叭,“我是说,我的形象,就那么吓人啊?” “当时,有点的,还不了解你,还有店里女的也都说,说你整天口花花,叫这个小美女,叫那个亲姐姐。” “……那你们可真冤枉我了。” “是冤枉你了,后来我都有跟她们说,你压根不是那样。” “她们信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安红说。 “……” 郑忻峰郁闷的表情落在安红眼里,觉得有趣,再加上她觉得自己这回就算不担大责任,肯定也要离开宜家了,索性放开来说:“你人特好。” “嗯?为什么?” “你们一群老板谈生意吃饭的时候,只有你的秘书,我呀,是不用坐在酒桌上给那些老板搭肩膀罐酒,敬酒的。”安红特别认真说:“每回,其他老板和他们的秘书都坐那了,我跟着你到门口,你就会当着所有人面大声跟我说,不是发烧吗?你先回去睡吧。” 别看这一年安红跟着郑忻峰的时候不少,但是这样的对话机会其实几乎没有,也不敢,所以,今天她还是第一回说起这些。 “哦哟,原来我这么好,我自己都不知道。” “嗯,你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摸不着头脑,你也不爱解释,很多事都是我后来跟着你出去多了,也认识了其他老板的秘书、司机,跟他们有聊到,才慢慢体会出来的。” 郑忻峰笑得有点得意,点了点头,突然有些感慨说:“不管怎么说,这一年,辛苦你了,我在外面喝醉的时候多,差不多都是你在照顾。” “……” 郑忻峰的语气有点愧疚,于是,安红从这一句里听出了道别的意思。 果然,我还是要走了。 宜家对外的交代且不去说,对内,现在那么多家店,那么多员工和管理人员,又有制度摆着,出了这样的事,肯定要有人担责任的,不然不能服众,没法管理。 那会是谁呢?总不能把郑忻峰这个总经理踢出去担吧,只能是她了。 这就算好了。其实,签字,收回扣,造成起码超过50万的损失……到现在的局面,只要老板们一个念头,像是安红之前从其他老板的秘书和司机们口中听来的,那些商场轶闻,无情成大事的故事一样,她估计就得坐牢。 反抗,辩驳,伸冤?不可能的,她也不敢。 社会地位这东西,郑忻峰自己不怎么觉得,但是对于身在宜家,也去过茶寮的安红来说,像郑忻峰这样的人,就是高高在上,惹不起的。 人和省长吃饭,跟市长吵架,几百上千万的钱过手……咱算个什么呀。 终于还是确定要走了,不想走啊,还有,出去以后怎么办啊?眼泪又好像要往外爬了,安红努力忍住。 “你喝醉了就是很讨厌的。” 她一下委屈发泄出来,说。 郑忻峰愣了愣,“这么严重?” “嗯,你喝醉的时候啊,其他老板去找女人,到门外来叫你一起,你不想去,就跟我说……安红,你叫两声。我不会,你还教我。” “……” “你还……”安红又说。 郑忻峰扭头看她,“还?” “没,没有了。” 安红其实是想过杀死郑忻峰的,那是较早期的阶段了,有一回,郑忻峰在酒桌上喝得烂醉,给送回来,她给人扶到床上,又拧了毛巾来给他擦脸…… 结果,郑忻峰大概醉得糊涂了,直接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手还摸她胸口了。 安红当时吓得啊,挣扎的啊…… 结果,就那一下,郑忻峰立即睡着了,事后也完全不记得。 但是那晚上,安红哭得惨了,想了一晚上,要不要杀了他。 之后好久不愿意跟他出差。 …… 下午四点多,宜家后巷,阳光从瓦顶打下来,斜切半边墙,皮卡车停在仓库一侧,这半天替换下来的次品彩电凌乱摆在车斗里。 安红也坐在车斗里,箱子堆里,郑总去找褚涟漪已经好一会儿了,安红在想着:我是不是该去收拾一下东西了? 她觉得,至少郑忻峰和褚涟漪,不会让她去坐牢。 回去要怎么跟爸妈说呢?接下去,又去哪儿好呢? 郑忻峰从后门出来了,走到车旁边,开车门拿了东西,仰头跟她说:“升经理了,以后要好好干啊。” “……嗯,嗯?”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大事件 安红“嗯”的两声,第一声是作为一个秘书的惯性,条件反射,反正老板说话了,甭管听没听清,都先应声;第二声才是她真实情绪的反应,错愕和惊喜里头,带着疑惑和不解。 郑忻峰笑着看她一眼,戏谑说:“声调不对,看来我没教好。” 安红:“……”郑忻峰嫌弃她叫得不对,这不是第一次了,问题她也没经验啊,怎么知道对不对? “回家休息下吧,等明天上班,褚姐会找你。” 正不知所措呢,郑忻峰说完又一句,转身走了。 “你去干嘛?”她不知怎么的就忘记身份,问了一句。 “有几个记者在前面店里。”郑忻峰头也不回答完,走到仓库门口,对里头工人说:“把我这三天换回来的,还有同一批剩下没卖的彩电,100台,全部搬到前面大门口去。再找几个铁棍过来。” 嚯哟,这是要打记者吗? 宜家现在看仓库的几个,差不多都是当初大招集团里暴力冲动比较严重,改造困难,不方便在外头待人接物的,一听到铁棍,顿时很兴奋。 安红当然不这么想,但也还是紧张地跟了上去。 …… 宜家来记者了,当地媒体,不止一家。这个时候来,那肯定是冲着劣质彩电的事情来的。 这种事很难推测背后是谁捅刀子,可能是闲人闹事,可能是被挤压的小家电想趁机落井下石,当然,也有可能是背地里隐藏的“对手”不甘心,想试试看,能不能趁机动一下宜家在临州的统治地位。 整件事未必是有人故意策划,但既然你已经掉井里了,乐意多远处顺手扔几块石头的人,肯定少不了。 这件事面对三方:社会顾客群;供应厂商;宜家内部。都有条件被弄大,造成恶劣影响。 宜家店门很大,门前右侧空间也大,平时有活动,摆个表演台,抽奖桌,或者充气的儿童游乐场,都很足够…… 现在这里摆着100台彩电。1993年,大品牌彩电价格一台近万。 郑忻峰让人把原本在店里采访顾客和店员的记者们都请到了店外,店里顾客跟着涌了出来,接着,过路的群众,也跟着凑过来围观。本就还在促销活动期间,加上有记者,凑热闹的多了,现场很多聚集了大量人群。 “郑总,听说宜家之前销售了一批假冒伪劣的彩电,是吗?”有记者问。 围观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在郑忻峰身上,这问题太尖锐了,而且不好答,说不是对方肯定还要追问,说是……这怎么能承认啊。 “是的。”郑忻峰站在100台彩电中间,面向记者和群众,淡定说道。 “哗……”一片哗然,宜家竟然就这么承认自己销售假冒伪劣产品了。 “这批彩电总共100台,经检测质量不过关,显像管有问题。”一片议论声中,郑忻峰接着说话,像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事情,“之前的20天,我们一共卖出去过67台……” 他回身一指:“现在,它们全部都已经回来了,都在这里。” 大概是一百台彩电摆开的四面墙足够震撼,场面顿时被他掌握,稳住。 “宜家犯了错,有愧临州人民一直以来的信任和关爱,对不起。”郑忻峰鞠了一躬。 “宜家犯了错,知错能改,希望大家可以再给宜家一次机会。”郑忻峰再鞠一躬,然后一边起身,一边缓缓接着道:“67台已经销售的问题彩电,三天内,已经全部用同品牌产品予以更换,并延长保修……并且,每一台,都是我这个总经理本人,用肩膀扛到顾客家门口。” 这就是态度,没人说话了,包括记者。 “信誉是商家的生命,宜家这一年多,是在大家的帮助和监督下成长起来的,不管产品质量还是售后服务,我想这一年多来大家心里都有本账。这次,我们有疏忽,但是永远会坚持,质量第一,服务第一,会珍惜这份信任,决不让顾客吃亏。” 第三次鞠躬,郑忻峰一边卷着衬衫袖子,一边缓缓起身。 然后,在一片注目礼中,郑忻峰从旁边的人手里拿了一根铁棍,“宜家,绝不会故意让任何一件问题产品出现在顾客手里……哪怕,损失再大,大不了从头再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郑忻峰双手挥舞铁棍,“砰”,将一台彩电打碎。 “砰。”第二台。 “砰。”第三台。 这东西一台上万啊,九三年的群众和记者,都看傻了,除了褚涟漪站在二楼窗口微笑看着,宜家的店员,也都一样,看傻了。 掌声响起来了,宜家的危机公关做得令人震撼和信服,如果说几分钟前,人们还在因为这次的事情,怀疑宜家电器的质量是否过关,店里的顾客,还因为记者的采访和解释犹豫、担心,那么这一刻,信任,完全重建,而且更进一步。 因为,这得是多大的决心啊。 第四台。 第五台。 “妈的,累了。”郑忻峰不动声色,站定下来,回头跟仓库过来那批人说:“全部砸光。” 接下来的场面,因为击破音效和产品价格的关系,远比五年前临州武林广场,一次烧毁数千双温市皮鞋的那一幕,更让人震撼。 而且,如果说那一次代表的是消费者的愤怒,那么这一次,它代表的是商家自己的决心和承诺。 …… 用一个时代流行的小学作文表达方式:这一刻,宜家店门前“满目疮痍”,但是宜家的招牌,似乎变得更亮了。 与此同时,围观群众,包括周围听说“大场面”赶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那么郑总,请问宜家这次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呢?”这样的时候,有记者又问了一句。 这家伙估计是收了红包,听了交代来的。郑忻峰一下就有了判断。 因为这一问,很诛心。此时的高端电器供应链上,销售商在和厂商的关系中,还处于弱势地位,简单表达,就是大厂商并不求着你卖。 反过来,越大的厂商,越是刻意钳制销售商,同样的情况,苏拧之类的销售商也有遭遇。 “所以,是不是这个品牌的产品本身有问题,没把好关?”记者又加了一句。 “不是。”郑忻峰果断摇头。 一来,这次的事情本就是意外,真要说怪厂商头上去,道理本身就不完全成立;二来,宜家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把问题往合作厂商身上推,否则报纸一报道,厂商品牌受损,就得跟你死磕…… 一家如此,那么其他合作商家,也都不能不重新考虑和宜家的合作关系,免得哪天出事。 这是危机处理第二个层面的考虑,这一次趁着损失还能接受,把人品和口碑做起来,各大厂商的信任,自然也会跟着加强,而这些大厂商,肯定也没有说故意给你问题产品的可能。 那名记者愣了一下,接着道:“那……这是?” “说来好笑,因为前段时间宜家搞活动,扩大仓储,人手不足……被造假的骗上门了。”郑忻峰编了个很浅的谎言,配合苦笑的表情说道。 “宜家的管理这么混乱吗?”另有记者问了,大概是真的有此感慨。 “是有个别领导工作态度不够严谨。” “那么这个人……” 话题到这一步,也就到了第三个层面,涉及到宜家的内部管理和现代化企业形象问题了。 这个领导,必须付出代价,否则跨省市十一家连锁,那么些个管理团队,就要没规矩了。 “这个人……就是我。”郑忻峰指了指自己。 又是一阵巨大的错愕,现场,尤其是宜家内部员工,开始议论纷纷。 “趁这个机会,一起宣布一下我们的一个决定吧,现任宜家电器总经理,郑忻峰,因工作疏漏,给宜家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和不良影响……”郑忻峰凄然一笑,说:“补偿损失,引咎辞职。” “什么意思?” “我……本人,已经提出辞呈,离开宜家。”郑忻峰嗓子有点发干,缓缓道。 到这一步,无懈可击了,宜家的危机公关全面成功,代价是郑忻峰因为内疚,因为要维护制度,主动辞职。 他这凄然一笑,笑得很生动,这嗓子发干的最后一句,更是演绎到了极致。给人一种不言自明的感觉:正因为是陪着宜家从老板经理亲自上阵装空调的小店一路走来,走到今天,他才不能让自己的错误,伤害到宜家。 这一刻,就连二楼窗户站着的褚涟漪,明明是商量好的,知道内情的,都经不住被影响,情绪有些波动。 宜家的新老员工们,更是如此。 安红躲在侧巷,已经快哭死了。 第三百章 意想不到的后续 安红蹲在侧边巷子,墙根下,一直哭,哭到不能自已。然而这一幕是最被忽略的,根本无人察觉。 她是个小人物,哪怕心底最大的感激,都渺小得微不足道。 褚涟漪回了办公室,准备让人安排记者们吃饭,打点一下,看了一圈没发现安红,就另外叫了个人去做。 至于郑书记本人,有个词,叫做入戏太深。 刚刚是一幕大戏,剧情有递进层次,人设丰满,而且讨好,动作戏有震撼力,情感表现方面,更是发挥空间巨大,既有压抑,内敛,也有爆发和余韵…… 作为一个戏精,郑书记感觉过瘾,酣畅淋漓,但是当然还是停不住的。 他没走,就留在了店里,到处晃,和老员工们一起回忆宜家初创时候的送货三轮,艰苦的岁月,和新员工们谈笑,说,印象中好像是我招的你……曾骂你几句,也是想你争气。 场面有点感人。 “宜家,永远都是我的家啊……以后,这个家就拜托了。”郑忻峰拱手,说:“我会常回来看望大家的。” “那,郑总你以后要去哪啊?”有员工站那儿,关心问。 这一问的标准答案其实就摆在那里——茶寮或者港城。 宜家经过这一年多的发展,高度重视人才招聘和培养,最早实施管培生制度,现在是江狡兔的三窟之中,最不缺人手,也最成熟稳定的一窟。 这种情况下,还放两个这么重要可信的人在这里,显然已经有点浪费了,郑书记走,其实也就差嘴上说不说这一句而已。 但是,郑忻峰想了想。“大概,下海自己扑腾扑腾吧”,他一副很装的样子说,“从此江湖再见。” 晚饭都没吃,郑忻峰买了啤酒和一群人在仓库里告别,一直演到江老板从南关回来。 江老板现在有一个铁腕、无情的老板形象了,连他最好的兄弟,一起创业的郑忻峰犯了事,他都能忍痛开了,将来还有谁敢乱来? 办公室里,只有郑忻峰和江澈两兄弟在。 员工们看见,表面故作不经意,实际却都十分关注,会不会打起来? “老彪,你那边传真收到了吧?”郑忻峰对着电话说:“对,认准这个人,叫王德发,我估计他身上带的钱,超过500万。” 胡彪碇那边说:“放心吧,我全都已经打过招呼了,只要他是走这边出境,就一定喂鱼。” 他们口中这个王德发,就是那个卖劣质彩电给宜家的国企销售科长,本身就是已经被举报的一个情况,这一笔,应该是跑路前顺手捞的。 这就很悲剧了,同学们以后要是计划当坏人,一定要记住一件事:顺手做的小坏事,往往最容易出事。 真正的高明的“坏人”,都只做一件坏事,其余的时间,他们比普通人做更多好人好事。 这一点现在的钟放知道。 至于王德发,他要出境,大体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陆路南出,经越南,去东南亚;另一条由海路入港城,然后天高任鸟飞。 考虑他人是在越江省附近失踪,而且不差钱,走湖建、粤省沿海这条线的可能,几乎能到百分之九十。 那里有个人叫胡老大,在等他。 电话挂断。 “所以,下一步,郑总计划去哪?”刚下飞机不久的江澈笑着建议:“要不,你去茶寮?” “那我不去。”郑忻峰第一时间坚决拒绝,然后解释:“茶寮虽好,但是我肯定呆不了,我呆久了要闷死的。” “怎么会?”江澈戏谑说:“那里不是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杏花婶吗?” 郑书记悠悠叹口气,“杏花婶一家,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我朴实、一根筋的杏花婶了。” 江澈:“……” “其实我有个计划。”郑忻峰又凑过来,猥琐加兴奋说:“老江,咱们在港城投点钱,弄个辉煌夜总会吧?” 又是辉煌,这个江澈就不怼他了。问题夜总会?入秋了,我要光明、正义、高大上好吗? “滚。”理由都懒得讲,江澈说。 郑忻峰哀怨说:“别啊……” “别个屁,想都不要想。”为了表示态度坚决,江澈不自觉提高了嗓门,笑骂道:“滚,你一毛钱都别指望我会投。” 这是办公室里的真实场景。 但是,在办公室外,那些听到了这些话的人,他们的想象中,剧情就不是这样了。 大概是这样: 这一话,【最高(爆発)兄弟反目の大决裂】 然后,就在女声优嗓门不断拔高的旁白,“ぺちゃくちゃ”中,郑忻峰独自走出了办公室,关门,转身,背影落寞地离开了宜家。 配乐会消失,关门声和脚步声会在一片寂静中被放大,显得冷清,郑总的背影,会被拉长。 然后某个小辣椒谢雨芬收买拉拢,用来监视郑忻峰的中层员工,她应该戴眼镜,镜片右上角,会闪过一团星形的光。 …… 郑忻峰为什么会离开呢? 因为他得回家啊。 哼着小曲打开家门,家里桌上有葱花炒鸡蛋,有花生米,有切猪耳朵……还有两瓶酒。 谢雨芬也是能喝一点的,她坐在桌边,已经把酒倒上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突然。”郑忻峰讪笑着,有点慌,这样的场景,刚开始有过,后来很久没有了,而今天,它也不是什么节日啊。 “就说说话。”谢雨芬说。 “哦。”郑忻峰有些忐忑地坐下来,吃一口菜,举了下杯。 小辣椒低着头,没注意,自然也就没和他碰杯。 有些尴尬,郑忻峰怕点着火药桶,只好放下来,自己默默慢条斯理地吃着,喝着,等谢雨芬先说话。 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把火药桶引爆了。 “吃。吃!吃……我让你吃。”一直沉静,低头吃着的谢雨芬声调从低到高,再到咆哮,突然一下,伸手去扫桌上的菜。 几块炒鸡蛋落在郑忻峰腿上,盘字也在他腿上,但是正在往下滑…… 他伸手捞了一把,没赶得及,盘子落地,“乓”一声,碎了。 谢雨芬安静下来。 “这是又怎么了?”郑忻峰手上还拿着筷子,说不出是什么语气,但绝对不是对吼。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良久,谢雨芬才道,然后她一边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不看郑忻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温柔,应该安慰你,支持你的,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我做不到。” 郑忻峰困惑一下,大概猜到了,笑着说:“其实没那么严重的。” “是吗?”完全无法琢磨,谢雨芬的语气突然又变了,“卸磨杀驴……你说没那么严重?” “谁跟你说的啊,你不了解我,还不知道江澈吗?” 这一句在逻辑上的错误,里头隐藏着多少问题,谢雨芬没听出来。 “江澈?他当初和我们合伙卖饰衣链,分完钱,一个人自己跑去卖原材料,我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所以我暗示,明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跟他要股份,让你跟他要股份,你呢……你听进去过吗?” “……” “我不会跟你去那个什么茶寮的。” “我知道。” 第三百零一章 生活真实的样子 江澈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这里,见到许久未见的唐玥。 “小澈。”宜家门口,唐玥看见江澈出来,从一部送货用的小四轮上跳下来,她的用红布条束着的马尾跟着跳跃了一下,额前刘海有些凌乱,笑容依然明媚。 一身灰白色的工作服,两袖戴着黑色袖套,唐玥措辞有些凌乱说:“咱们厂里的制服,这是,还有我前阵子学会开车了。” 江澈点了点头,说:“这么巧,小玥姐回家吗?带我一段,省得我打车。” “不是啊”,唐玥解释说,“我特意从厂里过来的,听江叔说你回来了还不着家,猜你在这里……呃,也问了大招。” 她停顿一下,说:“那个,我找你说点事……先上车吧?” “好。” 江澈上了车,唐玥开车的样子很专注,有点过于专注了,方向盘把得很紧,腿也绷着,时刻预备的样子,但是意外开得很稳。 换是当初想象,男生们集体路边等候的厂花姑娘,这样一身,开着货车,大概会有趣,因为一种强烈的不和谐感…… 但是这会儿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充满活力,给人一种莫名的舒适感。 “那个……”唐玥用很快的速度偏头看江澈一眼,又转回去,“我,我还停下说吧?边开边说,我顾不齐。” 江澈微笑说:“好的。” 车子在一处夜里安静的拆迁工地旁边缓缓停了下来,亮着尾灯。唐玥整理了一下思路,有些不自然说:“其实是雨芬的事,她先前到我那里哭了一阵。” 这话题,江澈隐隐有猜测的方向,但是一下不好接。 唐玥扭头看江澈一眼,没再转开,继续道:“雨芬说,郑忻峰今天离开宜家了,你们俩,那个,闹矛盾了?” “……原来是这事啊。”江澈一听,反而轻松了,笑着把事情解释详细了一遍,然后说:“郑忻峰已经回去了,等他解释过,应该就没事了。” “哦,其实……”唐玥顿一下,说:“那就好,那咱们回去。” 说完她放手刹,启动,然后歪着头,探着身,分别看两边的后视镜,准备倒车。 “其实,小玥姐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要是真的,郑忻峰真的被我扫地出门了,他俩以后会是什么样?” 打从郑忻峰人生走偏的最开始,思考和抉择过一下,江澈就一直有一个原则——绝不干预身边人的感情。 这次是他第一次开口讨论郑忻峰和小辣椒之间的问题,不是对当事人,他觉得应该还好。 因为他这一问,唐玥停止动作,熄火,特别严谨地又把手刹拉好,才说:“其实我和素云姐也一直都有劝雨芬,她,太闲了……也不全是,主要是……哎,怎么说呢。” 唐玥支吾好一会儿,还是表达不出来。 但江澈其实都能自己理解,谢雨芬原来的人生,对于感情和婚姻的态度,更多的在于找一个依靠,也不贪心,就想找一个比自己稍高那么一点的人,找点安全感。 在工厂,眼光局限于跟人吵架争输赢,会不会挨欺负的阶段,唐连招在她眼中就是最合适那个人,她自己念叨这事也挺久,只是唐连招根本没这心思,唐玥也不是瞎掺和的人,就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 后来吧,从工厂出来了,开始做生意,大概观念也有所变化,不知怎么就跟郑忻峰在一起了。 这个过程,大概当时他们双方,一定程度上都是稀里糊涂的。 这不是错,因为这其实就是现实中大多数婚姻,最真实的样子,错就错在…… “最早吧,雨芬总跟我还有素云姐说,郑忻峰跟着你去闯,少不了是个万元户,她呢,就安心跟我们一起开着裁缝店,每月也有好几百,她当时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后来,郑忻峰一个月就成万元户了,拿钱回家,雨芬特别开心,也总喜欢说,但是后来……你知道吗?几十上百万啊,对于那时的我们,有多吓人。渐渐的,雨芬也会说你,说你们知道吗?江澈都上千万了。” 其实这一说,最初多是在谢雨芬“劝”唐玥主动出击,把握住江澈的时候提起的,唐玥当然不好告诉江澈。 她继续道: “后来吧,雨芬在裁缝店就开始干啥都没劲了,我和素云姐说过几次,可是也没什么底气。” “然后郑忻峰又总是出差啊,还有跟着你在外面闯,他俩年龄不到,结婚证扯不了,生孩子的事,又是缓了又缓……她,我也说过,叫她跟我一起去厂里。” 唐玥突然往椅背上靠了靠,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说:“算了,我想,我还是说不清楚。” 其实又有谁能说清楚?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三个原来的样子,小澈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记得做饰衣链那阵,还有你们一起冲我眨眼睛那回。” “嗯。”唐玥点头说:“现在外面人都说,雨芬眼光最好,福气最大。其实素云姐就过得很好,她生了个胖小子,婆婆外婆一起带,也把她当宝。她男人去年养虾,被洪水冲了一次,没赚什么钱,不过素云姐也不愁,裁缝店还不错,现在裁缝店就剩她在看了,前阵子还招了两个学徒……” “那小玥姐你呢?”江澈打断,问了一句。 “我呀,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过得特别好,你大概都不知道,咱们工厂有多热闹,生意也好,我现在也是小老板了啊。”说起工厂,唐玥一下有了活力,开始兴奋地滔滔不绝。 “我平时都没空想别的,就厂里的事,还要学这个,学那个,我都快忙死了……”她尴尬笑一下,说:“就是总有长辈跟我念,说我心思用错,再这样下去,就要老了,嫁不掉了。” “怎么可能?!”江澈仿佛听了一个笑话。 但是,“可能的。”唐玥特别认真说。 “要是以前吧,一辈子在厂里,虽然当时没想过,但是现在回头想想,应该就是会找一个同厂的,年纪合适,脾气不坏的,就嫁掉了。可是现在,说了你别笑,我也赚了钱了,长了见识了,事业做得正来劲,你让我那样嫁,大概真的没办法了。我对她们这么说,有人就会说,那你就找一个跟你一样,当老板的……道理好像对,可是我自己想想,觉得还是不合适。” 唐玥又说,她今晚上把话全说乱了。 其实听到这,江澈大概能懂:经济水平,社会地位,自身素质,目标和见识,还有智商、学历等等,在这个社会转型阶段,太多东西都呈现出一种倒挂状态,这一点,在唐玥身上存在,尤为复杂和明显。 比如,她初中没毕业,但是从智商和学习精神来说,如果不是当初生活所迫,考个大学应该不难。可她现在偏不是一个大学生啊。 再比如…… “算了,先回去,叔叔阿姨怕是要等急了。” 唐玥稳定下来,放了手刹,看后视镜,倒车。 “有一次素云姐问我,换我是雨芬的情况,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我想过,不知道,有点后怕。现在这样最好。” 车子开上了路,唐玥专注看着前方说:“我得专心开车了。” …… “你是说,你拿家里钱自己下海,让我在裁缝店等你两年?” 谢雨芬坐在床边,郑忻峰坐在小桌旁,沾了菜汤的衣服还没换。 就在刚刚,郑忻峰突然一个念头,没去解释他和江澈的情况,而是做了这么一个假设,他说:“嗯,或者你去跟小玥姐一起也好。” 谢雨芬摇了摇头,“家里的钱不能动。” 两个人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次是郑忻峰先打破沉默。“其实,我和老江没有闹掰……”他开口,把事情的详细情况,还有自己可以挑选的去路,都坦白了,苦笑一下说:“但是现在,我真有点想自己去试试了。” 为什么突然真的这么想,他没说。 另一边,谢雨芬听完,扭头看着他,呵……呵(绝不是我们现代意义的呵呵),以一种有些奇怪的神情和状态,她缓慢地笑了两声。 这个转折有些讽刺,但是讽刺之余,还有更多,更可悲的东西。谢雨芬自己清楚,刚刚,她一念也没想过要跟郑忻峰一起去闯一闯,争口气,甚至没做到相信和支持他,她当时担心的重点,方向完全错了。 以前的我,好像不是这样啊。她想着。 “所以,真正出问题的,是我们俩自己。好像……真的救不回来了,不知道怎么,慢慢就变成了这样。”她突然说:“对不起啊,小峰。” “哪里,是我应该说对不起。” “那就都对不起。我现在最羡慕谁,你知道吗?是小玥姐,我每次去厂里看她,她那个样子,都好像特别有劲的活着。”谢雨芬由衷笑了一下,说。 “那时候江澈没追小玥姐,小玥姐也没听我的,去把握住他,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不好。”她又说。 一场破碎感情里,不一定有一方是坏人。 谢雨芬顿住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不如趁还来得及,先散了吧,然后你别太着急结婚,要结也等我先……我是说,说不定,将来咱俩又能好了。” “现在,其实已经努力了很久了,但是都没用。”在郑忻峰开口之前,她又说。 这时候,郑忻峰突然想起来最开始,江澈说过:你他妈才多大,知道相处有多难,婚姻有多难吗? 是啊,已经靠拉扯和逃避,支撑很久了,再撑下去,谁又好过。 终于,他点了点头。 谢雨芬想了一会儿,说:“家里的钱……”家里的钱,一直是她在管着的。 郑忻峰说:“一人一半吧。” “……不行。”谢雨芬不是坏人,她只是最真实的那种人,作为一个女人,相对于郑忻峰的情况,她不能不多做考虑,不得不计较和争取。 “就一人一半。” 谢雨芬刚要开口…… “家里是120万吧?那我再给你20万。”郑忻峰说:“这次在港城,老江分了我160万,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谢雨芬整个人僵住一下,眼泪,第一次流下来。 第三百零二章 郑书记说要创业 郑忻峰十九岁中专快毕业的时候,略嫌突然地开始了一场恋爱,带着少年青春期的冲动和自以为,不顾一切谈得旖旎缤纷,迅速论及婚姻。 一年之后的二十岁,当事情变化失去控制,他用最后的温情包裹住了已经“烟熏火燎”的炸药包,免一场弹片横飞…… 也免去了曾经亲密的两个人,到末路狰狞相对。 这世间爱恨纠缠的故事已经太多了,当我们祝福每一份有好结果的感情,其实同时一样应该庆幸,有一些破碎,可以不那么喧闹和尖锐。 江澈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听到楼下有对话声,迷迷糊糊下楼梯,看见早餐桌旁除了爸妈,还坐着郑忻峰。 三个人正在吃早饭,粥是江妈煮的,油条和麻球是江爸早起出去买的。 “起了啊?洗脸吃早饭。”江妈看见儿子,随口说。 江澈看一眼老郑。 “看什么看?二十岁了,放假也不说去厂里、店里给叔叔阿姨帮忙,就知道瞎跑。”郑忻峰说。 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还是那个鸟样。 江澈有些糊涂,因为他隐隐是猜到了些什么的。 江澈洗脸刷牙的时候,外面,江妈关心问郑忻峰:“你在的那个店,不是说家里亲戚开的么,怎么这也能把你开了?” “老板黑了心呗,功劳苦劳,一笔勾销。”郑忻峰嚼着油条,说。 江澈:“……” 江妈叹一口气:“唉……是不是那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的?” “咦?”老郑一下兴致高涨,眼睛发亮问:“阿姨你知道啊?” “我去买过东西的……看见过一眼。”江妈认真说。 “嘿、嘿、嘿……”郑忻峰笑了几声,转而正色说:“不是,那是我姐,她人特好。我说的是另一个,黑了心的。” “哦。”江妈应。 拧干的毛巾拿在手里,江澈现在好想冲出去,从后面勒死姓郑的。 不过现在的情况,经过郑忻峰这件事,如果爸妈突然有了兴趣,特意去打听下,宜家的事怕也瞒不了太久。 顺其自然吧,反正老爸现在的事业也到另一个阶段了。他想着。 外头,江爸已经吃饱,准备去厂里。江妈话里话外在暗示郑忻峰去服装厂,不好明说的原因,在于她之前有听说,郑忻峰在宜家貌似赚得挺多,怕厂里给不了合适的职位,开不起那么高工资。 郑忻峰也就当作没听出来,依然嘻嘻哈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妈也吃饱了,出门准备去店里,跟江澈交代说:“澈儿,吃饱收拾桌子,把碗洗了,反正放假,你呆家里也没事。” “哦,好。”江澈应。 老妈走后,江澈囫囵吃了早饭,准备回去补觉,实话说他这个时候起床根本就是在爸妈面前装个样子,二十岁,大学前的暑假…… 不睡到中午,像话吗? “等等,先来帮我拿点东西。”准备上楼的时候,郑忻峰喊他。 “什么?” 两个人出门,走到院子一侧的围墙下,那里堆着三个行李包。 郑忻峰自己拎了个小的,江澈拎了俩大的,行李包仍在地板上。“这些东西先扔你这”,郑忻峰抢先说:“打个地铺,我一晚上没睡,五点天没亮到你家的。” 江澈只好给他打了个地铺。 郑书记说:“补觉。”然后把床先抢了。 他妈的…… 鉴于郑书记入睡很快,江澈的疑问一直到十一点睡醒,才有机会问他。 “就分了呗,她提的……”郑忻峰点了根烟,把事情大概讲一遍,然后问江澈,“对了,我记得你以前说,你原来想好了,这辈子可以不必结婚,是吧?” 江澈点了点头。 “我。”郑忻峰指了指自己,说:“不结婚了。” 江澈很想说,你他妈现在才多大,你的人生路还多长,还会遇到多少人,有几次转变,你知道个屁啊……想了想,没说。 同时,郑书记自己也已经主动转换了话题:“老江,说件事,我突然想自己下海试试……” “真的假的?” “真的,你不是都去上大学,找那什么意义了吗?我想去试试,成不成当作一次锻炼,就算碰个头皮血流,也是好事,反正你这管饭。” “……”江澈想了一会儿,说,“也行。” 中午爸妈都不回家吃饭,江澈煮了两碗面,面条下酒,两个人喝了点。 郑书记端着酒杯说:“你不那啥,给我壮行下啊?” 江澈受不了说:“还什么壮行,酒不都喝了么?” “不是啊,给来点壮怀激烈的”,郑忻峰比划说,“跟你之前忽悠我,给我写那封破信上面那种。” 原来是这个,江澈想起来了,当初在茶寮,为了给初出茅庐的郑总打鸡血,他随手找了张破纸片,写了句: 【1992年8月,少年剑未佩妥,出门便是江湖。】 把郑书记忽悠大发了。 原来是求忽悠,江澈想了想,这个容易,于是又找了张破纸片,写下: 【1993年8月,弱冠一年洗练,匹马前程路远。】 郑忻峰拿过去,看一眼,小声念一遍,说:“不错。” 接着像是在思考,顾自点了点头,看样子大概是开始了一种类似“红星陪我去战斗,热血伴我去闯荡”的情绪状态。 看来郑书记这回要认真了,江澈猜测,他是赌气,想独力证明下自己,毕竟年轻人,这么想也不奇怪。 没选不想去的茶寮,也没选一心向往的港城,老郑要走,老实说,江澈会有点担心,怕关系会不知不觉慢慢疏远,但是这种情况下,又不好拦他。 然后,江澈就听见郑书记说,“老江你快帮我想想,我干嘛好?” “……”原来不是预想中少年意气的套路啊?江澈郁闷说:“不知道。” 郑忻峰也无所谓,说:“那就算了,反正我自己想了个路子。” “什么?” “我先倒卖机械设备,弄点钱,然后再看做什么。”郑忻峰说。 所谓的倒卖机械设备,其实就是找关系,低价收购后国企设备,倒手,钻空子谋暴利,这几年干这活的人多了。 江澈知道老郑手上只剩下140万,问说:“资金方面,你需要多少?” “不用。”郑忻峰说:“不是跟你客气,我也不可能跟你客气啊,我转得动。一年多混下来了,从银行到老板再到政府单位……我要是这点事都还转不动,也就不用出去混了。” 江澈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毕竟书记啊,不能埋没了。 接着,他上了一趟楼,下来,拿了一叠合同给郑忻峰。 “什么?” “合同,我年初让你去签的那个辽省马家军的广告合同,还记得吗?” 郑忻峰说:“哦,那个啊,记得,花了差点上百万呢。” 江澈说:“嗯,送你了,当遣散费,还有给你独立创业的礼物。” 郑忻峰看了一眼,心说也就几十万的东西,对老江来说不算事,没客气,他收下了,跟着有些贱说:“老江,你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有点惆怅?” “我惆怅个屁啊。”江澈骂道。 “嘿嘿嘿……”郑书记说,“我准备注册个公司,放深圳。特区好啊,政策、税收,外贸,哪哪都方便、合算。” “……” …… 郑忻峰计划先回一趟老家,休养生息几天。 他在宜家办公室里的东西,本身是不需要搬的,不过自己想想,反正有的要带走,顺手还是搬了好,免得落人口舌。 下午,他特意跑了一趟。 郑忻峰刚把东西归置好,褚涟漪敲门进来了,站那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都收拾好,准备搬走了?” “嗯,就这么点东西。”郑忻峰洒脱地拍拍桌子箱子,说:“那啥,我就猜姐你会舍不得我。” 他得意地笑着。 “收拾好了就走吧,走后巷过。”褚涟漪笑着说:“都引咎辞职了,就别老在店里晃荡了。” 郑书记:“……” 他抱着箱子,从宜家后门出来,刚到门口…… 按理说今天应该上任部门经理的安红,也抱着个纸箱子,站在那里。 “今早找到我,辞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褚涟漪在身后解释了一句,脚步声远去,上二楼,找到躲窗口一侧的江澈。 “快,看热闹。” 楼下,两个抱着箱子的人面面相觑,安红看着郑忻峰,刚要开口说话。 郑忻峰几步上前,直接先骂道:“干嘛辞职,你疯了吧?” “我”,安红支吾一下,鼓起勇气看着他说,“我听他们说,郑总你要自己去创业了,我想你刚开始可能会缺人手,然后我,也有点经验,可以帮点忙。” 安红昨天后来所听说的东西,其实跟小辣椒刚开始以为的差不多,郑忻峰跟江澈闹翻了,然后他装逼,说准备自己下海扑腾的那番话,也在员工里传播开了。 于是,想了一夜,她做了这个决定,到手的部门经理,不要了。 “行吗?”她眼神恳切问。 郑忻峰缺人手吗?那肯定是缺的,等他公司成立起来,差不多就自己一个人,考虑资金和业务情况,也请不起多少人……基本就一皮包公司。 但是秘书,真需要一个,安红无疑是很适合的人选,可是…… “你脑子坏掉了吧?”郑忻峰恼火一下,骂完人,又想了想,说:“欸,你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我对你没想法啊,真的,而且你也不算特好看那种姑娘,你自己知道吧?” 这一下,安红不知道怎么答了。 楼上,褚涟漪扯一扯江澈胳膊,说:“难得啊,看郑书记这样跟姑娘说话。” “别被他蒙蔽了。”江澈说:“你等着看吧,这事他回去肯定得跟我吹。” 楼下,郑忻峰说完那番话,抱着箱子从安红面前走开。 走了几步,站住,又回头,对安红说:“好好回去找老江或者褚姐,认个错,然后回去上班,他们不会为难你的,知道吧?” 安红没说话。 “就你身材还行吧,可是我要真有心思把你怎么样,还用得着费这事?直接拿你签字亏空那事威胁你,要你什么不行?”郑忻峰又说:“所以,真的不要误会什么,好吧?” “可是我又没有。”安红终于开口,理直气壮道。 郑忻峰当然不信啊。 然后安红接着又说:“我知道,你有老婆的,宜家大家都知道。而且我也没有喜欢你……你,你也不算很好看啊。” 郑忻峰:“……” “反正我就是想问你,缺不缺人手,然后看我行不行?” “……不行。”郑忻峰甩脸子说:“给我滚回去上班。” 说完,郑书记真的走了。 等到见到江澈时候,他说起这事,自动把后面这段掐了。 “怎么样,吓到了吧?”他说,“要不是我一直收着,一直……那什么,估计这回宜家除了褚姐,母的连看仓库的狗一起,都得跟我走。” “对了,我回老家这几天,你别忘了把安红叫回去上班,小姑娘有这么一份机会不容易。”他又交代说。 第三百零三章 江澈的大学是这么开始的 从时间上来说,安红知道郑书记昨晚分手,同时洞悉事情真相,于是一大早跑来梭哈,卡机会趁虚而入捡潜力股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在她眼中的郑书记,现在应该确实是一个受挫落魄,但仍有稳定感情的状态。 而从她过往一年多的行事作风(要下手勾搭早该下手了),还有她一贯下来的人品表现,褚涟漪也认为,趁机插足这个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所以,这个小人物,朴实的感激和回报,有点憨厚了。 那可是宜家电器的部门经理,以她的家庭背景,能力、学历,这回放弃了,这辈子应该就没太大机会了。 至于郑书记,估计内心真没太把她当回事。他目前的情绪下,也没心情顾及太多。 你说人都辞职了?郑书记觉得,那再回去就好了啊。 老郑分手后的第一天,就这么嘻嘻哈哈地度过了,表面是这样,伤心吗?那肯定有的,而且不浅,否则也不至于要离开临州,躲回老家去调整自己。 另外独立创业的想法应该也是真的,不过说到把公司放在深圳,他说的那些理由就算都成立,肯定也不是最主要的,他主要应该是怕离开剧组。 这样就好了,江澈觉得自己白白感伤了,郑书记既然还想着演艺人生,阴魂不散,就表示心肝脾肺肾什么的都还健康正常,还都在积极运转。 他下午出发。 准备去机场的时候,江澈问:“要不要我开车送一下?” 郑忻峰说:“不用。我打个车就好。” 然后又说:“我刚才突然想到,咱俩翻脸成仇这件事,在临州地界上藏好了,将来说不定有大用。等哪天有人要对付你,我就凑上去……哎呀,有点兴奋。” 戏精是快乐的源泉。 郑忻峰回老家了。 在老家的山沟新盖的小洋房里呆了一阵,再出山,已经是九月初。 九月初,八月底在德国斯图加特结束的田径世锦赛,热度正在不断发酵。这是一次真正的扬名战,马家军用席卷1500米金牌,3000米金银铜牌和10000米金牌,并同时打破两项世界纪录的表现,震撼了全世界。 辉煌的成功令国民扬眉吐气,于是好奇、追捧、崇敬和荣誉,种种关注一时间全部涌来,热潮不断。 所以,郑忻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份广告合同……这很有可能就是整个1993,乃至加上1994,这个偌大的国家,最值钱的一份广告合约了。 “给你了就是你的。”江澈在电话里说:“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 “转卖了啊,这合约现在500万肯定值的,对吧?”郑书记兴奋说:“我卖了,然后在老家市里搞个选美。就此当上土皇帝。” 九十年代初,这个国家从全局到局部,有时阴有时晴,有时打雷有时雨,时时有选美。 总体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是突如其来,神州大地上,各种名义的选美活动办得如火如荼,而且这会儿没有ps,化妆还不等于易容。 “真是……一个好主意啊。”江澈笑着道。 郑忻峰得意大笑,然后问:“对了,你现在在哪?” “在深圳啊……明天开学了。” “哦,差点忘了,那我过两天就过来。” ……(以下开始固定称为深城)…… 大学生,第一次,要上了,好激动。 江澈站在1993年的深城大学校门口。 看着这个夏天,国家领导人才刚亲笔题写的校名,看着各色服装,各种口音,报道的新生,他的同学,充满朝气的90年代天之骄子们…… 突然有个感想: lol瑞兹(符文法师),也有人叫他流浪、光头,他真正的人物原型,应该就是90年代初,九月刚上大学的大学新生。 理由如下: 瑞兹背后背着一卷东西,江澈看见有些来上学的同学,背后背着一卷草席。深城在南国,夏季炎热,听说大学不发席子,当地物价贵,所以,同学们自己带来了。 瑞兹传送的时候在干嘛?他在看书。这么点时间都拿来看书学习,这点没得辩了吧? 瑞兹的一手大招叫什么?曲境折越。对于90年代初绝大部分的青少年来说,挤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考上大学,成为天之骄子,就是人生路上的一场曲境折越。 再看瑞兹的台词: 我已经参透了符文,你输了!你们的眼睛根本参不透这些符文。(高考时说的。) 我只是一尊容器。知识才是真正的武器。(学习科学文化知识。) 我没时间对付这个!没时间闲聊。(我要专心学习。) 他们一无所知。(他们都不是大学生,哈哈。) 啊,符文之地,如此可爱,又如此愚昧。(大学,我来了。) “拳头公司的小设计师们,你们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带着巨大的人生感悟,江澈顺利办好了入学手续,找到宿舍楼,306。八人宿舍,因为提前了一天到深圳,他是第一个到的。 瞄了瞄,宿舍还算不错,毕竟有钱。 找了个靠窗的上铺,江澈把行李箱塞床底下,把褥子、席子之类的扔床上,想说整理下,有点懒得动,就背着书包出去围着校园先逛了一大圈。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宿舍里的另外七个人,已经都在了。有的有家长陪同,有的跟江澈一样,自己一个人来报到。 90年代初,中考、高考,复读是十分平常甚至占据多数的一件事,所以江澈看了看,自己的20岁的年龄上大一,绝对不算老。 这宿舍有的哥们看起来二十三四应该都有了。 门开着,他走进去,正在整理各自东西的室友和家长们渐渐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大概只等他走到放了东西的那个铺位,就开口认同学,然后自我介绍…… 他们之间,应该都已经互相介绍过了。 江澈没走过去。 “抹布有吗?”他问。 “有的。”有室友大概觉得他要,友好地把自己手上的递了过来。 “拖把和扫把呢?”江澈再问。 “在这。”又两名室友把手里的扫把和拖把往前递。 这就是气场啊,江澈的平稳气场,不能虎躯一震,至少能让人懵掉。 抹布、拖把、扫把……热心的眼神…… 江澈说:“好的……我不用。” “……” 一片茫然。 “对了,欢迎各位同学和家长。”江澈就站在门口稍稍向里的位置,微笑继续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你们的辅导员,跟你们一样,这个学期刚来的。” “啊?老师好。” “老师好。” “哎呀老师好年轻啊。” 一片问候声中,有家长上来发烟。 江澈伸手挡了一下,没说不会,只说:“这会儿还是不抽了。各位同学抓紧大扫除,全面打扫和整理一下啊,一会儿,学生会的同学会过来检查。” “啊?刚来,这么快就要检查啊?老师。”有个黑黑瘦瘦的问。 “对的,规矩和习惯要从第一天就建立。”江澈笑容温和说:“初印象很重要。” 于是,宿舍里的同学和家长都加紧忙碌起来。 江澈站一旁,随意跟家长聊着天,询问情况。 “那,老师……”终于,有人发现了,指着江澈的铺位说,“这位同学是最先到的,不过现在不知道去哪了,他东西还没整理,怎么办?” “你觉得呢?”江澈笑一下,说:“在大学呢,其实寝室才是最重要的生活单位,你们有很大几率,要一起生活四年,知道吗?所以室友之间,一定要好好相处,互相帮助,不能太计较。四年的感情,这些人在你们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将会十分重要。” “……老师就是老师,讲得真有道理啊。”一位家长由衷感慨,拍了个马屁,然后转向自己的孩子,厉声说:“老师的话,要听进去,知道了吗?” 然后不光他的孩子,马上有好几个声音接道:“老师你放心,我们会帮忙弄好的。” “那就好。”江澈笑了笑,说:“那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见。” “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老师,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一点土特产……”有家长从后头追上来。 江澈:“这个就不用了,我们有纪律的。” 江澈下了楼,买了瓶汽水,一边闲逛,一边回忆了下刚刚看到的几张面孔。 “真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这点事,我也犯不着啊……我这主要是为了提前锻炼下你们的神经和适应能力,毕竟,四年啊。” 逛了几个小时,因为前世没机会,这一世能上大学,江澈还是挺激动的,看什么都新鲜,他刚走进餐厅,准备看看情况…… 背后的背包里,大哥大突然响了。 铃声响起的这一刻,江澈整个人,如坠冰窟……十分羞愧和尴尬啊。看看外面的同学,一大部分,朴实的衣着,甚至有的有些破旧,他们表情懵懂,纯真可爱…… 我怎么可以在他们面前用大哥大呢?富二代在大学都会被打脸的,我不要这种形象啊。 可是,电话还是得接。 江澈躲到餐厅门后面,从背包里拿出大哥大,小声说:“喂?” 对面也说:“喂。”然后,林俞静又说:“我迷路了,江澈。” 江澈说:“你在盛海迷路了,打电话给我有屁用啊。” “我在深城迷的。”林俞静说:“我来送你上大学呀……” “呃……你不是开学了吗?” “嗯,可是我可以找石教授帮我请假啊。” 也是哦,差点忘了,林姑娘现在大学里有教授,是门徒,另外钱的角度,她上次和石教授一起做的那个古建筑保护课题,不光署了名,还分了1800的课题奖励经费,加上暑假在包装厂打工,现在财大气粗。 看来是真的了。 “那你来了,我以后在大学还怎么吸引女同学啊?”江澈猜测她的目的,开玩笑道。 对面沉默一下,然后一串清晰的三连:“陈世美,负心汉,王八蛋。” 江澈笑了一会儿,实际还是挺感动,连忙转回去说:“那你现在哪里啊?旁边有什么,跟我说一下,我来找你。” 林俞静说:“有棵树。” 江澈:“……还有栋房子吧?有个电话亭,还有人经过。” “咦,你怎么知道?”林俞静说:“你知道我在哪啊?你在哪呢?” “……”江澈无奈说:“那要不你先打车到我学校?” “真是个薄情郎啊……可是,我就是下车之后才迷的。” “……” “你都不紧张。”林俞静哀怨一下,跟着兴奋道:“哈哈,我在你学校大门口,对面的路边,很显眼的,你快来接我啊,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第三百零四章 深大吓死你 南国的晴空,似乎总是更能给人一种透彻感,天顶蓝光,明净一片。 林俞静站在微微扬尘的马路边上,双肩包是黑色的,描红边,她一如既往喜欢用双手在身前抓着书包肩带,微微撑着。 看见江澈了,腾出一只手来举高挥手,喊他,笑容美好,眸光灿烂。 江澈莫名一下回忆起另一次与她街头相对的挥手,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画面,恍惚,已经是两世之隔。 不去想,不去想…… 就看她,1993年的夏天,有个这样的女孩,说她来送江澈上大学。 黑色披肩长直发,侧分,从刘海看得出来来之前有精心打理过。红色的短袖t恤,啧啧……青黑色,带褶子的小短裙。 衣服和裙子一看就都是新的。 所以,果然是有备而来。 “千里迢迢跑来,还穿这么漂亮……”不习惯见面就扑,就亲吻拥抱的年代,面对面,江澈故意逗她说:“暑假那次没把我睡了,后悔了对吧?” 江澈说话的时候,低头看着她的腿,纤白、笔直、匀称,大概说不上性感,但是那种少女青春的香甜气息,似乎分明更加诱人。 明朗而且清纯动人的少女,果然是可以不靠胸的。 短裙其实不如20年后满街的短,就是在这年代的深城街头,也可以算平常,但是林俞静本身大概第一次这么穿,所以,显得有些局促。 双腿并了并,掩一下,掩不住,她说:“呸呸呸,怎么这么臭不要脸。还有你看够了没呀?怎么能这么盯着看。” 女孩子掩饰害羞的其中一种方式,就是装生气,先把气势拿足。 “看够了。”江澈抬头笑一下,伸手要她的背包说:“走,先去宾馆。” “先,宾馆?你,我……我不是来……的啊。”林俞静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澈,“我是来送你上学,帮你收拾东西的呀。” “是么?”江澈才不管她,把背包拎过来,说:“东西有人帮忙收拾了,走。” 林俞静一下警觉:“谁?谁帮你!” “室友。” “呃……你们男室友都这么好吗?” “是的,我们相亲相爱。” “咦~”有点嫌弃的感觉。 江澈在前头走着,林俞静差半步并肩,跟着。 “我们就不能先走走吗?”她歪过头看江澈侧脸问,“我不累,我想先看看你的学校,你带我转一转吧,一会儿,一会儿再去宾馆……” “不行,必须先去宾馆。” “……”林俞静自己停步站住了,转一个方向,指着远处说:“可是我想去那里看看,我问过了,那里是海滨运动场,离海很近的。” “不行,那里很危险。” “骗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江澈说:“你自己都说离海很近了。那里都是拉铁丝网的,知道吗?还有瞭望塔,上头有战士拿枪站岗。” “哇。”林俞静震惊一下,“为什么?” “为了防止有人偷渡啊,所以我们这,上课都是可以听见枪声的。”江澈解释,说:“这会儿已经少多了,六十七年代,这一带每天每夜枪声不绝于耳。” 世界竟然还有这样的大学,枪声读书声。林俞静也是有点服气,越发好奇说:“那,我们又不偷渡,就是去那里看看也不行吗?咦,我发现了,你骗人,要是那么危险,那里怎么还能当运动场?” 江澈看着她说:“谁告诉你运动场不危险了?” 林俞静同学:“运动场,危险吗?” “嗯,我们学校的危险”,江澈说:“就上一个学期吧,上一级有一群同学在那边踢足球,然后一个大脚,球飞了,其中一个同学就跑去追球……他追啊,跑啊、跑、跑、跑,‘砰’一声,倒下了。” “……怎么了?” “瞭望塔上的战士以为他想冲边境线,一枪给击毙了。” 林俞静同学:“……” 她觉得自己的大学,真好啊,真安全。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要知道,深大其实是很漂亮的一所大学,所以,林姑娘不敢去运动场,还是可以找到别的感兴趣的地方。 江澈有种带孩子逛街的感觉,总是突然就赖住了,要这个,要那个,不肯走。 “好了,你走外面来点。” 江澈把她从一个岔路口拖回来,指着路边说:“看见那些杂草堆了吗?” 1993年,深大校园很多路边的杂草差不多能有半米高,很多宿舍楼外,一样是大片大片的杂草和小丛的灌木。 “你们学校的草,没这么高吧?”江澈问。 “嗯。”林俞静点了点头。 “躲远点。”江澈拉她说:“里面有蛇,毒蛇,很多的,我们学校差不多每年都会有几个同学被咬伤。不光路边,有时候蛇还会爬到宿舍里,有人在6楼宿舍被蛇咬过……” 林俞静同学很难相信,江澈在向她描述的,竟然是一所大学,而不是死亡集中营。 她连忙一下挽住了江澈的胳膊,他走哪,她就跟哪。 到宾馆,江澈昨天住的房间本来就还没退,离学校也很近…… 门关上,气氛就变了。 “先把裙子换下来吧。” “嗯?” “小心眼,舍不得让别人看去了。”江澈说:“再说了,我们这里路边到处有蛇啊,换长裤吧。” “嗯。”有点小开心,林俞静看看江澈,说:“那你先出去啊。” “我,出去,你不怕啊?” “在房间里有什么好怕的。”林俞静毕竟是茶寮老村半夜露天睡过觉的人啊,淡定说:“一会儿再去开个房间,晚上我要自己住的。”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嗯,完全不相信你。” “哦。那好。”江澈一样淡定,说:“欸,对了,忘了跟你说,你大概不知道哦,我们学校,其实还是传说中的深城四大邪地之一。” “啊?” “我们学校,是按八卦格局建的,你是学建筑的,风水有点了解吧,一会儿自己观察下就知道了……这都是为了镇邪。”江澈缓缓点头,换了讲悄悄话的声线,“这一带,原来是乱葬岗……尤其杜鹃山,它就在海边不远,你想想那边有什么?” “什,什么?” “你说呢?”江澈说:“我刚不是跟你说了嘛,六七十年代开始,枪声不绝于耳……其实就今年5月,那边山上还发生了一起杀人埋尸案……” 林俞静眼睛睁大,干咽了一口口水。 “好了,你换裙子,我去再开一个房间。”江澈说。 “啊?”林俞静同学说:“要不,还是不要了吧?” “不好吧?” “好的。反正都这么熟了。我相信你。” 江澈勉为其难点了点头,说:“那你先换裙子,我先出去一会儿。” “不用的,不用的,你,你转过去就好。” 江澈背身站好,说好,不偷看。 然后,他就知道了一件事,原来裙子换裤子,是可以先穿裤子,再脱裙子的。 真是完全想不到啊,也很痛心,原来在1993年,在这个纯真年代的尾巴,人与人之间,就已经一点信任都没有了。 “我换好了,还好看吧……嗯,你,你要干嘛?”林俞静说。 “等等,你先给我手,我先抓住你手。”林俞静说。 “诶,怎么突然变坏了呢?”林俞静说。 江澈问:“那你还喜欢吗?” 林俞静:“喜欢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还是有些紧张,林俞静闭着的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嘴唇开合,生涩地回应着。 江澈双手不管怎样,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动弹,她就警觉,手上就用力,紧紧抓住,很厉害似的,往下压,压得他“动弹不得”。 …… 午饭,江澈本来是想着带林俞静去校外吃的。 结果,她非要去学校餐厅吃…… 餐厅窗口前,江澈排着队,林俞静就站在他身后。 身边的队伍里,一排稍靠后,有七个人正看着他们俩。 江澈转了一下头,目光接触。 “老师好。” “老师好。” “……” 江澈:“啊,同学们好。” “老师,这是师母吧?”有大胆地问。 江澈:“啊……嗯。” “师母好。” “师母好。” “……” 林俞静:“……同学们好。” 江澈和林俞静坐在角落餐桌吃饭。 “他们都是谁啊?”林俞静小声问。 “我的室友。”江澈说。 “啊?那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师?” “这个,他们现在,以为我是辅导员……总之,说来话长。” 吃饭的时候,最适合说长话了,江澈把自己之前在宿舍的举动,大致都说了一遍。 “所以,你就是为了逃大扫除,还有骗他们帮你整理床铺吗?”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这么肤浅,我那是为了锻炼他们啊。”江澈解释了几句,然后反问说:“你以为每个人都是郑书记吗?不练练,我怕疯掉几个啊。” “倒也是哦,万一他们也有人练气功。”林俞静想了想说:“欸,可是我也不是郑书记啊,为什么我都没怎么样?” “你?你大概天赋异禀,接受能力特别强。” 林俞静想了想,觉得这么说也有道理,安静吃了几口饭,突然说:“对了,我有个想法,要不一会儿咱们去收拾东西,你退学跟我一起走吧?” “呃,退学……为什么?” “这学校太危险了。咱们不读了。” 另一边,306的七个人正一边吃,一边偷瞄,同时小声聊着: “师母很漂亮啊。” “是啊,辅导员老师好福气。” “后来我出去,学生会来查过吗?” “好像没有,也可能我没注意。” “嗯,还有,咱们宿舍另外那个叫江澈的,也一直没回来。” 隔一会儿,同班另一个12人满编大宿舍的男生凑过来,问:“欸,刚你们打招呼那个男的是咱们班的啊?还是女的是?” 很明显,他们更期待后一个答案。 “嘘,小声点,那是老师,咱们班的辅导员。” “女的是他女朋友。师母。” 第三百零五章 深城半日游 “老师,我们吃好先走了。” “老师再见,师母再见。” 306的室友们特意过来打招呼。 江澈抬头,微笑说:“好的,我一会儿吃完,去你们寝室看看。” “啊?好。” 室友们紧张赶回去准备。 林姑娘眼看着他们从餐厅侧门口出去,回头连忙问江澈,“你还要去看看……不会被打死在那里吗?” “不会的,大学生,天之骄子啊,多文明的一群。” “这个,原来是的,我们的队伍原来很纯洁”,林俞静笑起来,说:“但是今年,混进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想想,还好郑书记没有也考大学啊。” “但是他要来深城了。” “那深城好危险啊……” 林俞静对江澈的盲目信任让她很快放轻松,说笑一会儿,吃好,就乖乖在餐厅里等他。 她不敢出去,这里可是深大,出去外面多危险啊,不知会从哪里突然飞来的枪子,满地乱蹿,还会爬墙的毒蛇,一脚一个的骷髅头……踩着了,说对不起都来不及。 江澈再次来到306。 问候,检查,表示很满意……室友们都愉快地松了一口气。 超大号宿舍,306住进八个人后,还有四个空铺,所有人的行李箱、脸盆、热水瓶之类的,都在空铺上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江澈的床铺,更是干净整洁得如同一个有洁癖和强迫症的人睡的。 这根本就是个女生宿舍吧? 江澈在一张床边坐下来,说:“怎么样,学生会的人怎么说?” “呃,我们没看到他们来。” “哦,那说不定刚刚吃饭的时候来过了,放心,保证没问题。” 江澈随意而平常的关心了几句,聊过才知道,原来同班另一个12人宿舍,多数是本地或本省附近地区的生源,而自己这边8个人,来自天南海北……比如那个江澈,名单上就有,来自青海。 “那还真是五湖四海来相聚。”江澈笑一下说:“怎么样,大家相处得都还好吧?毕竟地区不同,生活习惯难免有差别……大家要学会互相包容。” 他说这话,室友们的眼神就在其中两个表情不太自然的室友身上转。 “怎么,你们俩闹矛盾了?”江澈问。 “就是窝,扣偷铲,矮叔脏法,他一位窝麻他哦。”其中一个说。 “那我又不知道。”另一个有气说:“本来大家劝一下,都没事了,我让他别再瞅我,他还非瞅……那我可不得削他么?” “堪椅堪,咋个馍?” “嫩死你小样信不?” 火药味又起来了。 “老师,你看他俩……”有室友尴尬打圆场,期待的看着辅导员老师出面化解矛盾。 室友们看起来十分狂躁啊,江澈心说早知道就不作了,唉,都是被郑书记带坏的。 面上镇定,他笑着说:“那以后都说普通话,就好了。” “……”同学们互相看看,辅导员老师的建议和意见,还真是很简洁明快啊。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动手,记住,你们每个人,考上大学都不容易,都是家里的光荣和希望寄托,要是被退学……你们自己想想。” 江澈给了十来秒让他们自己思考,看他们慌不慌。 接着,压低声音说:“上学期,学校出过一起卡拉ok学生斗殴致死事件,你们有从师兄师姐那里听说么?” 室友们紧张地头往前探,接着摇头。 江澈看看门口,转回来,小声继续:“总的来说,现在学校领导对于打架斗殴的态度,零容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这事出去可别说我说过。” 像这种神秘兮兮,不能为外人道的悄悄话,总是特别容易显得郑重和可信,容易入人心。 当场,室友们纷纷神情严肃地点头。 那两名差点动手的室友更是都后怕,慌张得一匹……缓过来,有些局促地互相看看,点头一笑,把事情揭过了。 之后又聊了会儿,江澈想着再打个保票,像是随口问道:“对了,学校秋季有运动会,你们几个里,有没有特别擅长长跑或短跑的啊?” 室友们嘀咕一阵,都摇头。 “那就好了。”江澈起身,说:“那老师就先走了,明天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七个里没有人擅长跑步会是一件好事,但是同学们还是纷纷起身,礼貌地道别: “明天见。” “老师再见。” 江澈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有人说:“对了,老师,这位江同学要是一直没回来,要不要跟你报告?” “这个……没关系的,有些同学临时有点什么情况,肯定会跟学校说明的。” 室友点头说:“哦,好。” 江澈笑一下说:“他要真有事暂时不来了,说不定我还正好,可以先过来借住几天。我那边宿舍,还没弄好。” 室友:“啊?” 室友:“欢迎……欢迎。” …… 大学是用来做人生积累的,但同时,也是用来作的,因为等你从这里出去,就会有无数其实自己都没活明白的人,不断劝诫你,告诉你要成熟,要稳重,要圆滑世故…… 这个骗局看来是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有点难啊。 “你想好怎么办了吗?”林俞静挽着江澈手臂问。 “那当然。”江澈淡定说:“都是小问题。” “也是哦,你在茶寮都那么厉害。”林俞静若有所思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两个人正走在1993年深城的街头。 90年代的初的深城,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用当时人的话说,它云集了来自全国的精英。 但是与此同时,请不要把它想得太高大上,因为这个时候,它其实也是混乱的,疯狂的,一样也云集了无数的混蛋。 很多时候精英其实就是混蛋。 譬如有很长一个时期,全国很多地方的政府和企业,都喜欢派人来深城建窗口,带着钱,带着产品,来找活路和门路。 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在这里都被骗惨了。 是的,他们连地方政府和国企都敢骗,所以,在别的地方都还好,在深城,江澈还是有点担心林俞静同学的,尽管她总是强调,自己大事不糊涂,其实很聪明。 逛了一下午,站在繁体字招牌的“麦当劳”门口,江澈有点郁闷——这地方他妈的收港币、美元、英镑……不收人民币。 “不生气,不生气,咱们钱不给它赚,去吃别的。”林俞静安慰江澈说。 “嗯,那你想吃什么菜?什么口味,这里差不多都有。” 最后,江澈和林俞静在一家名为“小辣椒”的湘菜馆吃了晚饭。 林俞静对菜很满意,对深城有点失望,这个在盛海读大学的女孩总结感想说: “都说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啊,特区呢,怎么我觉得有点小,有点破?” 江澈笑着告诉她:“等你明年再来,你就会知道,为什么这里是特区了。” 90年代初的深城,魅力不在繁华,在变化。 城市变化的同时,无数人的命运,也在急速地改变。 1993年,夏,夜幕下的深城,灯火高楼,平房小馆,身边的行人脚步匆匆,口音各异。 这一年,任正飞的华为还不是后来的华为,有个叫马华腾的深大校友才刚刚毕业,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会遇见什么人…… 风头正劲的史雨柱正在盖那幢会埋他一次的巨人大厦,万棵在股市里大肆兴风作浪,王石头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浪打……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响亮或后来不再响亮的名字,一直矗立的和终被湮灭的招牌,都正在这块不大的土地上,恣意生长。 一个很有趣的地方,这一次,它会更有趣,因为江澈来了,郑书记,也来了。 …… 江澈和林俞静一边闲聊,一边牵手走过了那幅著名的伟人宣传画…… 就这样,结束了为期半天的特区游,拦了辆出租车,回宾馆。 第三百零六章 防守大师林俞静 “我原来没有机会上大学,这次有机会了,就想着,人生还是在合适的阶段,多去感受一些东西的好。在大学,我打算活得轻松和随意些。” 江澈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就像是文艺叙事片的旁白。其实有点抓人。 至于他说的“原来”,和林俞静听进去的,自然不会是一个意思。更何况林姑娘整个人现在紧张着呢。 刚刚,他们打算去换一个两张床的房间,但是酒店前台说:“没有。” 嘿哟,她查都没查,就很快说没有,不会是被收买了吧? 还有,林俞静察觉那家伙当时就笑了,他装着严肃和无奈,嘴角一丝没动,可是眼神偷偷笑了,一定是这样。 “令人窒息”的酒店房间,还挺贵,还布置得挺好看…… 1993年的九月夏,某夜,受过妈妈、朋友很多“保守”教育,研究过大量相关书籍,同时明确知道自己有个流氓男友的林俞静同学,眼角光芒一闪: 【这一夜,危机四伏,注定不会太平静——虽然我本人,叫做林俞静。】 所以,他现在是故意交心来让我放松警惕了吗?怎么办? 好紧张。 好慌张。 一旦给他带着聊起来,那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啊……好的,我敷衍他。 “哦,是吧,好的。” 她随意应了一句,因为语气冷漠,心里有点得意,接着扭头去观察他的反应,准备料敌先机,做下一步防御预案。 但是只看见江澈弯腰,从墙角位置拿出来一个脸盆,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倒水你先泡下脚。早起就坐飞机,又在外面走了一下午,估计很累了。” 他话音落时,人已经转进卫生间了,然后就是水龙头出水,打在铁盆里的声音。 脸盆是下午逛街买来,准备给江澈带回宿舍用的,他接了差不多一指节冷水,再兑上热水,感觉了一下冷热。 想着问一下林俞静本人,要凉一点,还是烫些,江澈探头一看…… 这都什么形象啊? 房间里,林俞静坐在床尾,双腿盘在身前,穿白袜的双脚用手把着,同时人整个往下俯,画面像是一个小婴儿努力要啃自己的脚丫。 这是要干嘛? 轻轻吸吸,再吸吸,林姑娘终于放松下来,起身,自己偷偷嘀咕:“还好不臭。” 然后迅速穿上鞋子坐好,假装很淡定。 “……”毕竟走了整一个下午啊,姑娘家有此担心,江澈表示理解,同时有点儿忍俊不禁……静静同学还是可爱。 “唔,你……”林俞静扭头看见他,有些尴尬,决定假装没有被看到。 “哦。”江澈配合说:“我刚想问你,水要有点烫,还是刚好就好?” “那就,42度好了。” “……”心说有这么精确么?江澈兑冷水,兑热水,再兑冷水,再兑热水……好吧,假装现在正好42度。 他端着脸盆出来。 “那个,你是要帮我洗脚吗?”林俞静问,问完看着江澈。 这句话就复杂了。 林俞静本身的意思是,你交心不成,改上手了吗?别以为这种事,姑娘我没在书上看过,看我用眼神劝退你。 但是在江澈听来,就成了累坏了的小女朋友撒娇,提要求。 本来一开始其实是没这个想法的,只是帮忙打水而已,但现在,林姑娘已经提了,而且想想…… 再想想她这次那么老远跑来看我,江澈不是大男子主义,觉得就算是洗个脚,也没什么。 当场,林俞静坐着,仰着头,江澈站着,低头看她,温柔笑一下说:“好的,我来。” 嗯?什么叫好的? 林俞静还来不及组织下一波防守,江澈已经放下脸盆,撤步蹲着,伸手帮她把裤腿卷起来,左边,右边,然后开始解鞋带,左边,右边…… 林俞静突然就回忆起了茶寮那次,她病了,躺在他床上,他替她穿袜子,穿鞋,连夜背她下山……要不,就让他得逞,不防守了吧? 她这一心软,犹豫,江澈已经把白袜从她的脚上,顺着脚背卷了下去……一边,另一边。 “一点都不臭吧?”脚踝在他手心里握着,林俞静缩了缩问。 “一点都不臭。”江澈有点忍俊不禁。 “那,也不难看吧?” “不难看……好看的,其实看你手就知道了,你手那么好看。” 林俞静有点开心,但马上警觉:装温柔,说好话。 林俞静的脚不是珠圆玉润的那种,跟她人一样,有点偏瘦,但是白皙透粉,指头晶莹……就算江澈算不上足控,还是禁不住有点呼吸变重。 轻声,“哗”,水被用江澈用手从盆里带起来,洒在脚踝上方。 热水跟着手掌一起往下,但热度,却似乎沿着腿往上走…… 十九岁的林姑娘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她跟过来人赵师太聊过,她博览群书,所以她知道,自己再不反抗,就来不及了。 “江澈,水凉了,洗好了。” 其实没凉,这才刚开始呢,难道因为不是42度? 江澈只好停下说:“那我去兑点热水。” 等他拿了热水来,林姑娘已经在穿新袜子,表示自己洗好了。 刚刚千钧一发,林姑娘调虎离山,跑掉了。好得意,一边穿袜子,她一边低着头,抵在膝盖上,吭哧吭哧地偷笑。 “好的。”江澈把水倒了,回来,问:“你要洗澡吗?” 果然又来了。 林俞静想了两秒,三秒,“不洗,可以吗?我就洗脸刷牙。” 问完,嗒嗒嗒嗒嗒…… 她穿上拖鞋,抱起睡衣,一路蹦跶小跑进了卫生间。 喀拉,竟然,反锁了。 江澈:“……” 隔一好会儿,她再出来。 林俞静面前一缕乱发,两手端着脸盆,说:“我帮你把换下来的衣服、袜子,都洗好了,现在挂哪儿呀?” 她竟然跑去洗衣服了。 “我带了洗衣服的刷子呀,说了是来送你上学的,总要有个样子。”她认认真真说道。 一副勤劳小娇妻的形象,真是,让人很难控制自己啊。 可问题我除了睡衣,就没带别的衣服出来啊……江澈只好起身,先把衣服挂到窗口去,还好,夏夜有风,明早应该就能干了。 等他做完这些,再回头,林俞静同学在做作业了。 棉睡衣,圆领小衬衫样式的,印兰花图案,长袖。 成套搭配的长裤。 总的来说比小短裙保守多了。 林俞静坐在小桌前,拿着尺子,笔,认真画着图。 台灯的光把小桌和附近一圈的范围圈主,像是孙悟空用金箍棒划下的,唯一可以抵抗妖魔鬼怪的小圈圈。 就剩这么一小块阵地了,林姑娘现在的处境,可危险了。 往前,很可怕,外面就是枪子、毒蛇、骷髅头。 往后……更可怕,是床! “你作业这么多吗?快12点了,还不睡,不累吗?”江澈靠在床上,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的后背,问道。 “嗯。”林俞静用力点头表示强调,“我们作业很多的,一个作业,就要做很久,我美术功底差,就要更久。” “哦,那你们专业挺辛苦的。” “是啊,我上个学期都才第三名,前两名比赛拿奖有加分,我那个课题的加分,要这学期才算。”林俞静说:“要不,你先睡吧?” “好。” 铅笔笔尖在素描纸上沙沙地响着。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场景,其实蛮温馨的。 可是,要是事后就更好了…… 江澈心说要不我点根烟,假装已经是事后? …… “江澈……江澈?”林俞静转过头,“你……睡着了吗?” 没回应,江澈好像睡着了。 为什么突然一下,窗外的风生突然变得好吓人,为什么好像有影子在晃,为什么窗帘动了一下,为什么有声音,是开枪了吗? 蛇会不会爬进来…… “江澈,江澈。” 林俞静小声喊着。 过来,摸床…… ……摸不到。 被子掀开,只有枕头。 “啊~” “怎么了,怎么了?” 江澈下从卫生间跑出来。 “你去厕所为什么不跟我说,还不开灯,还没声音……呜,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女鬼带走了。” 林俞静真吓哭了,一头钻在江澈怀里,打人。 “我看你很认真,怕吵到你啊。”这个时候是直接放倒好呢,还是勉强君子苦逼自己,不趁人之危好呢?江澈想着。 林俞静说:“呜,其实没有作业,石教授的作业随便乱来都可以……我在那边,其实就一直都在画你。” “呃,那我看看。” 江澈拿着素描纸,对灯,左看,右看。 “你确定这是我吗?为什么是方的?” “抽象画,拟建筑化。”林俞静眼泪未干,自己禁不住,笑着说。 一直听说拟人化,原来还能拟建筑化…… “听说这么一说,有点像了。”江澈笑起来,看着旁边各种注释:臭流氓,大色狼…… 两个人聊了一阵,终于,林俞静缓了过来。 “好了,睡吧,看你怕成这样。”江澈柔声说:“我保证,我能克服。” 是能克服,不是没想法,他主动把多余的两个枕头放在中间…… 安静等着,等到林俞静缩在被子里,像是睡着了,才放心睡去。 他大概做了一个挺美的梦。 然后,“哎~” 喀咔拉,突然,就挨了一脚。 江澈用手臂撑了一下,才没掉下床,迷迷糊糊坐起来,左看右看: 谁?什么情况?为什么老子安安生生睡着觉,都会挨踹? 看见林俞静坐着,江澈问:“怎么了?” 林俞静气鼓鼓看着他,眼眶红红地说: “我刚做梦,梦见我过很久又来看你,结果你就跟一个裙子很短很短,涂口红,烫头发的女的,手牵着手,就在你们学校门口那里……我问你,你还理直气壮,你还说我都不肯给你那什么,你就要找别人。” “然后我就醒了,好难过,可是我都难过死了,气死了,你还睡得那么香。” “我气不过,就,就轻轻的踢了你一下。” 明明就很重好么,江澈心说你都差点把我踹飞了,而且,事情是你做梦梦到的,关我什么事啊? 没办法,还是只能哄。 这回没有枕头格挡了,林俞静像一只小猫一样缩着身体,埋头拱进江澈怀里,蹭了蹭。 “陈世美,负心汉,王八蛋。” 她说最后一个蛋字,有个有趣的尾音,仿佛把韵母“an”的音发太清晰了,很有趣。 江澈忍不住好气又好笑。 林俞静严密防守了一整个晚上,却不知道,眼下这副吓着了又委屈了,可怜兮兮求安慰,求保护的样子,其实才是最好的防守。 第三百零七章 歪得不像样了 小狐狸还没成精,而且有点笨。 害怕了,一边发抖一边做出最厉害的样子——我很凶哦,我很能打。 告诉自己,我能还手,我能逃走…… 哎呀输了,只是吓一下,就给吓输了,敌人都还没正式出手呢,然后她小心翼翼走过来,拿头蹭蹭你的手,仰头看着你,委屈惨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感觉,有点哭笑不得,跟着一心软,就完蛋了,本来是应该“血溅当场”的,到最后只好心在滴血,收了神通。 “好吧,再给她一点时间修炼、准备吧。” 第二天江澈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俞静正站在窗口伸懒腰,替江澈收衣服。 到卫生间,发现牙刷平搁在牙杯上,牙膏已经挤好了。 顿时觉得世界很美好。 “怎么办,怎么办,江澈。”江澈刷牙的时候,林俞静站在他身后,扒他肩膀说。 “什么怎么办?”江澈一嘴的白沫,含糊问。 “我还是很气,越想越气。” 江澈处于起床懵中,“嗯……什么事啊?” “就昨晚做的那个梦……好气,好难过,特别难过。”她说。 “吱咕,吱咕,吱咕……呸。”江澈漱口,回头说:“那是梦啊,你都醒了两次了,而且你不是已经踹过我一脚了么,还不解气啊?” “我踹你了?没踹啊。”林俞静说:“你是不是把梦里的和醒来的事情弄混了啊?” 所以,到底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做梦,反正有个人很混乱啊。 总之,就算知道是梦,林姑娘还是很气,越想越气。 林俞静今晚的飞机要飞盛海,明早就有课,所以,已经是这一行的最后一天了。 但是江澈却没法整天都陪着她,新生报到第二天,就是第一次班级会议,看,还是要去看一下的,而且要“捡装备(书)”啊。 “你坐在这里看看书,我一会儿开完会就过来找你。” 江澈在同幢楼,同楼层,找了间有学霸在自习的教室,让林俞静呆着。 “嗯,可是,你去开会,真的没事么?”林俞静关心问:“就算被拆穿了,也没事么?” 江澈拍拍胸脯说:“放心。” “真的?” “真的。” “那我也要去。”林俞静说:“行吗?我就坐那不说话。” 她这次千里迢迢赶来,还特意买了小短裙的目的,看来还没完全忘记。 江澈想了想,“那……也行吧。” …… 其实,还是有点麻烦的,说谎这个事吧,一旦开了头,就很难主动停下来。 大学开局,江澈跳了深大306,一通作死,现在有落地成盒的危险,不过还好他跑得快,而且有外挂。 真不行,就开挂吧,今天能瞒还是先瞒一下,然后只要让我在宿舍住上两天,情势就会尽在掌握。 教室里,班主任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口音难辨的发言。 大学的班主任其实不那么管事,象征意义和指导意义远大于管理作用,江澈的班主任姓季,教授职称,年纪看起来在50岁左右。 季教授白衬衫,银边眼镜,皱纹不少,眼神像好人。 这个时候的深大,有系无院,广告系不算热门,甚至很多坐在这里的同学,都还不那么清楚自己到底是来学什么的。本地同学的情况,江澈不好推断,但是外省的生源,很多其实应该都是冲着深城特区来的。 季教授简单做了一个专业介绍,表达了对同学们的欢迎,随后就安排大家轮番上去做自我介绍。 顺序从窗边过来,一个接一个,所以除非当着教授的面喊:我是辅导员。否则就躲不过,大难关啊,江澈开始凝神思索,怎么应对…… 林俞静则饶有兴趣地听着台上同学的发言,同时有点期待,想看江澈待会儿会怎么骗人。 自我介绍有长有短,差不多个把小时,坐在教室靠门最后方的江澈,就知道了室友们的名字: 叶爱军;吕为民,管照伟;童阳;王川;廖广实,张杜耐。 而室友们,一直到江澈走上讲台,才发现原来他也来了。 没逃避,江澈站在讲台上,看了看下面的同学,尤其女同学,他终于想起来一件已经淡忘许久的事情:我很好看。 自从有了“才华”,这件可以混饭的手艺,渐渐被忽略了。 当场,男同学的神情,跟女同学不一样,他们在等辅导员老师的自我介绍呢。 “大家好,我的话,来自越江省,爱好……挺广泛的,尤其喜欢研究广告,所以很高兴来咱们班。”江澈说完停下来笑一下,接着转向班主任,说:“我就先说这么多,季教授,你看行吗?今天就认识一下,以后再和同学们慢慢熟悉和了解。” 咦,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可是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至少他这个说法,没问题,季教授觉得这位同学还挺淡定,台下的男同学们,也没觉得辅导员老师这样说,有哪里不合理。 季教授和气地对江澈点了点头,过关了,江澈偷偷松一口气,离开讲台往下走…… 季教授说:“下一位。” 林俞静同学:“我?哦,好。” 她站起来了……走过来了。 所以,江澈就这么,在教室过道里,和一脸茫然无措的林俞静同学擦肩而过,来不及交代什么。 失误啊,刚刚只顾想办法,忘了还有这一茬,忘了提前交代。 …… 讲台上,林俞静同学一会儿看看下面同学,一会儿又看看季教授,闷了好一会儿,看样子没办法了,老实开口说:“教授,其实我不是这个班的学生,也不是深大的学生。” 这就对了,接着什么都不解释,就下来就好了。江澈想着,偷偷招了下手。 但是,林俞静没看见……因为季教授在说话,出于礼貌,她转过去了。 “哦?”季教授温和笑着,点了点头,饶有兴趣道:“那你是谁呀,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谁呢?林俞静还在想。 台下有学生说:“教授,她是……” 再不拦他,“师母”就要出来了。 林俞静也知道这一点,连忙抢在男生前面说:“其实我就是一个乡下种地的小媳妇儿,不是大学生……嗯,在南关省,很远的乡下。” 这是什么人设?茶寮?江澈想着。 与此同时,整个教室,教授和同学们的好奇心都提到了最高。 骑虎难下了,林俞静支吾一下,决定还是牺牲江澈,指一下他说:“他,原来到我们村支教,在我家搭伙吃饭,然后,吃着吃着……” 卡住了,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林姑娘的故事,有点编不动了,神情局促地看看季教授。 “我明白了。”这句是季教授接的。 这一刻,江澈很想问教授,你到底明白什么了?我都还没很明白呢。 “我经历过一个这种情况更普遍的时代。”季教授用一种回忆的口吻,微笑着说道:“那个时候,我们知青下乡,这种情况确实很多。” “嗯,然后很多人回城了,就把乡下的姑娘丢掉了,对吧?”林俞静感觉故事突然就顺了,接着说:“我们,乡下,现在还很多一个人生活的婆婆。” “是啊,唉~” 季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才道:“时代的悲剧,却留给这些可怜的女人去承受,何其让人愤慨……简直,无耻。” 林俞静用力点头,表示赞同:“嗯,教授,您一看就是明事理的。” 这一下,台下笑声响起,季教授觉得面前的小姑娘简直太可爱了,爽朗一笑,接着道:“所以,你放心,一来,我看他不会,这不也带你来了嘛……” “我是自己很远跑来的。”林俞静接茬说。 “……哦,这样啊,那我有数了。” 季教授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是眼见过许多这种事情的,甚至见过热心的乡下大姐,最后为此自杀。 他把目光转向江澈,眼神里带着威胁。 江澈猜测他的意思: 你要是真敢始乱终弃,在深大招蜂引蝶,抛弃面前这个可爱的乡下小姑娘,我有的是办法修理你,甚至可以让你滚蛋,反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我可以选择闭,也可以选择睁。 “这都什么情况啊?歪了,完全歪了。” 第三百零八章 这不是一个圈套 江澈不知道,世界上如果存在过另一个重生者,他或她,是不是会选择一路埋头向前、向钱,而后等到有一天老去,感觉幸福和满足。 但是对于他来说,除了安全、健康,以及他所珍惜的部分人和事之外,重生的人生,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场游戏,他希望它可以有趣些。 换个鸡汤式的表述:前世青春黯淡流离,今生,他不想在攀登路上,再错过那些沿途的风景。 在挖好了狡兔三窟之后,大学就是路途其中的重要一站。只是因为他是江澈,所以注定没办法如常地去度过——这个人同时在玩的游戏,实在太多了。 所以,打开方式不对,歪了,其实也没有太大关系。 “原来,骗人这么容易。” 两个人走在路上,林同学突然踌躇满志地说道。打从好久以前,就提过想要跟江澈学点坏的林姑娘,现在的感觉,自己大概很有天赋。 “容易吗?” 江澈笑着反问一句,骗人其实并不容易,眼神、表情和语言种种,都是细节,而关键,还在所有的细节要恰当地组合,构成一个能够左右他人思维的语境或情境。 譬如他刚刚在讲台上的表述,核心其实是对季教授说的那几句话,那几句话,会让人自动误会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和关系——像是新来的年轻辅导员过来看一眼,温和幽默的老教授跟他打了个趣。 “很容易啊,只要随便开一个头,别人就会帮忙补下去。”林俞静说:“其实,我刚刚都已经要没思路了,慌死了……结果季教授出来,故事突然就变得好顺啊。” 她算了算说:“算起来,我后面其实就是帮他说了两句,只是个捧哏的。” 江澈听到这,有点儿哭笑不得。 “你难过呀?”林俞静看见了,有点误会,看着他说:“别生气啊,那不是凑巧了嘛。再说,你难道还想拈花惹草么,你都……那什么,反正,我祸害了你的,我会对你负责。我保证。” 江澈说:“好的。” “嗯,而且你可以往好处想啊,这样等你被拆穿了,还能接着这个故事编,就说你是因为听说大学恋爱结婚会被开除,然后我又来了,怕被发现,才装的辅导员老师……” 江澈喊:“静静。” 林俞静:“嗯?” “想点别的,你的思路,不能老在这一块打转啊。”江澈说:“小心习惯了。这种事很容易习惯的。” “哦,咱俩之间总得有个人说真话,对吧?” 林俞静憋着笑,她觉得,这一行有趣极了。 一直到下午,回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这种欢快的情绪才被即将到来的分别压制。装了一半的行李摊在床上,剩下的一点都不想再往里装,她停下来,闷声闷气地喊: “江澈……江澈。” 看她情绪有点低落,江澈连忙到身前回应:“诶,怎么了?” “那个,我回去退学,再高考一次,考你们学校,好不好?”她看着江澈的眼睛说。 “啊……为什么啊?” “因为你们学校特别有趣啊。你的学校为什么就比我的有趣那么多呢?你说。”林俞静伸手拨一拨江澈额前的头发,说:“然后,你又考不上我的学校,倒是我要考你们学校,不太难的,还有你们学校的建筑系,听说也很不错。” 看来后一句才是重点,这个话,不能说是假话或真话,它只是一种暂时的情绪。 答案?当然是不行啊,也不现实。 但是江澈没说不行,他笑着,柔声说:“放心,我会经常去看你的。我保证。” 好难得,终于被温柔哄着一回,林俞静想了想,感动地“嗯”一声,眼神迷离。 这一刻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然后,江澈的电话就响了…… “老江你在哪?我来了。” “特区,我……来……啦!” 郑忻峰在电话里兴奋地吼叫。 …… 许多年后,当郑总在高校演讲,或对媒体回忆他的创业史的时候,他总是会说: “二十岁,我到深城的那天,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我没有伞,也没有熟人,全身上下,只有两百块钱……不敢花钱住宾馆,我想了个办法,去深大借住。” 其实差不多都是狗屁。 这天风和日丽,舒心宜人,郑忻峰身上的钱,超过100万,另外还有一份价值难以估量的广告合同。 而且在深城,还有一个他很熟的熟人。 晚饭时间,郑忻峰把行李包甩在肩后,出现在酒店门口。 “嘿哟,林姑娘也在啊,啧啧。”看见大堂里走来的两个人,他说:“怎么样,老江,帮我房间订好了吗?最好离你们的远点。” “没订,走,先吃饭。”江澈说:“静静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别啊,我先把东西放上去,很快的。” “我另外给你安排了住处。”江澈说。 吃饭的时候,郑书记笑疯了,因为江澈和林俞静一唱一和,给他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讲了一遍。 笑过后,他开始有点失落,就好像某位导演的御用男演员,突然一次被排除在计划外。 抬头看见江澈在看他,他问:“你看我干嘛?” “没读过大学,会不会有点遗憾?”江澈问道。 “什么意思?” “你说呢?” “这样不行吧,难道不会很容易被发现?”郑忻峰分析说:“我倒是没事,就是别给你整开除了。” “放心,不会的,他们直接冒名顶替上大学的都有。”江澈说:“再说入学手续什么的我已经全都办齐了,没人会拿着档案照片抓你来的。而且石老头介绍给我邮两个深大的院士,回头去拜访下,他们会罩着咱们的。” “这样,那我想想。”郑忻峰思考一会儿,说:“大学到底有意思没意思啊?” “那肯定有意思啊,姑娘,满满一圈(juan)的年轻姑娘,青春可爱,纯真美好……嘶。”江澈说这话的时候,林俞静就在桌下掐他腰上的肉。 眼神里有些向往,郑忻峰挣扎了一下,好像很敬业说:“可是我这边还急着注册公司。” 江澈说:“就两三天,误不了事的。” 于是,这天晚上,郑总拎着他的行李包,走进了306。 第三百零九章 这是青春文艺片 1993年的深城,莲花山公园还在筹建当中,笔架山公园倒是已经在建了,但是距离正式开放还有好几年,所以,差不多就只有人民公园可以逛。 有人在公园一角围了篷布,放着收费的露天电影。 江澈和林俞静站在光影闪动的篷布外,听了一会儿,听出来这一场是梅艳芳和张国荣主演,1988年的《胭脂扣》。 电影已到尾声,梅艳芳饰演的角色将胭脂扣交还,留给十二少一句:“谢谢你,我不想再等了。” 而十二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跟着,片尾曲响起。 林俞静大概看过这部片子,脑海中剧情重现,衬着此时的心情,眼睛里泛起来一层水雾。 怎么说呢,这部电影大概确实是挺感人的,但是江澈,完全没办法感动,因为这部片子女主角的名字,叫做:如花。 “周星星同学,你出来。” 没有等下一场,两人跟着散场的人群继续往前走。 “你看,原来深城也有露天卡拉ok欸。” 林俞静指着一圈围拢的人群说。 一张高脚板凳,上面摆着一台小电视,细心的会做个铁框子框住免得掉落,然后再两个连着线的话筒,90年代初,摆这种露天卡拉ok一天也能赚不少钱。 此时正在唱歌的是一堆情侣,男的烫发分头,女的则是《东京爱情故事》里,赤名莉香的发型。 “粤语歌哦,我听出来有张学友,这是什么歌啊,调子真好听。”林俞静站着听了会儿说。 “《相思风雨中》。” “哦,来,我们坐下听一会儿。”林俞静拉着江澈,在花坛边缘,角落的位置找到一处坐下来,托着下巴听歌。 没一会儿,小情侣就牵手走了,下一站,估摸着是电影院。 “有没有人要唱?还有没有人要唱啊?别不好意思啊,都是特区先进人,怕个什么嘛。”老板拿着话筒,招呼着。 “你要不要唱歌给我听啊?在庆州,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唱。”林俞静扭头问江澈。 “我,不太会啊。”江澈说。 “放心,我不笑你。”林俞静见他拒绝得不坚决,赶紧欢快地拉他起身,牵手向前跑几步,说:“老板,他……唱歌。” “好好好。”老板连忙把话筒递过来。 江澈有些茫然地接了,终于得逞的林俞静开心地笑着,跑开,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样托着下巴,眼眸明亮,笑容灿烂地看着江澈。 前奏响起来了。 江澈无奈从老板那里要了张高凳子,拿着话筒,曲一条腿坐着,神情有些局促,这么大人了,还真没想过,有一天会在露天卡拉ok唱歌给人听。 “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轻松……” 一点没有太过惊艳或爆炸,重生不会改变嗓子,江澈的声线像流水,大概也只能唱得了这种曲调温柔平静的歌。 如果一定要找优点,大概在他的声音,有一种民谣式的叙述感,歌词唱出来,感觉像是对着某个人,温柔说话。 “也不是无影踪,只是想你太浓……” 因为有些不适应,唱歌的同时,江湖老骗子的脸上,竟然难得的,有一种大概可以用“羞赧”来形容地笑。 现场大概有个几十人,江澈有点发慌,不敢看别的人,就只看对面的林姑娘。 林俞静觉得,这样温柔唱歌,害羞笑着的江澈,简直可爱极了。他就这么看着她,声线温柔平静,歌词像是对她说话。 林俞静也对他笑,笑得特别灿烂和甜蜜。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笑着……偶尔林姑娘眨个眼睛,做个小表情,江澈就要努力忍笑,以至于,时不时地有点跑调。 “亲密的人,亲密的爱人, 谢谢你这么长的时间,陪着我……” 一曲唱完,江澈在礼貌的掌声中站起来。 林俞静走过来等他一起走,江澈反手拉住她,狡黠说:“老板,到她。” “坏人……哼,我才不怕呢。” 林俞静唱的歌,叫《喀秋莎》,这年代普及度很高,曲调很轻快的一首歌。歌曲搭配林俞静清新的嗓音,灿烂的笑容,意外地很有感染力。 “原来她是个唱歌这么好听的女孩。”第一次听她唱歌,江澈看着,听着,恍惚想到。 很快,现场有人跟着哼起来,渐渐,变成大合唱。 …… 深城,宝安机场,林俞静心情不错,依依不舍搭上了飞回盛海的飞机。 三天后。 “你丫的终于打电话回来了。”郑忻峰对着宿舍楼里的电话咆哮,因为刚到深城就进了学校,他现在还没空换大哥大。 此时的他,身上一身草绿。 “怎么样,大学生活有趣么,勾搭上漂亮姑娘了没?”江澈笑着问道。 “你大爷的姑娘啊,老子在军训,我他妈竟然跑特区来军训来了,你知道吗?我到宿舍,第二天一早起床,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就被拉去军训了。”郑忻峰委屈说:“三天,晒死我了,教官还打人。” “怎么会这样呢?” “你说呢,你是故意的对不对?黑过一次,怕再晒黑,拉我来顶。”郑忻峰说:“哥们现在已经黑得没人样了。” 江澈忍笑,不接话。 “还十多天呢,你自己回来行不?我快要顶不住了。”郑忻峰说:“放心回来,你的室友们我都混熟了。我现在是老大,加知心哥哥,他们每个人都有隐私把柄在我手上。” “这么厉害?” “废话,为了保险,我还带他们军训期间夜里翻墙去了趟夜总会,虽说其实没干啥,但你说,他们还敢干啥?” 郑书记果然狠啊,“军训换人,要出事的,你再坚持一下,等军训结束我就回来。”江澈说完准备挂电话。 “等等……你在哪?” “我在顺德。” “那是哪?” “粤省下面的一个县级市。” “你跑那边去干嘛?” “地里稻谷黄了,之前咱们计划过,拍给钟家双胞胎出道的那部小成本电影,差不多要开拍了,我来看看。”江澈说:“另外,还想试着找人合作点小业务。” “算我一份,那个电影,算我一份,我出钱,你先垫着。”郑忻峰说。 江澈说:“别闹,这个电影总投资才几十万,而且根本不可能赚钱的。” 郑书记完全不信,“怎么可能?你要干的事,就没有不赚钱的。” “……”江澈:“这回是真的,这他妈的是一部残酷青春文艺片,知道什么意思么?就是用来摸门道,然后给twins出道提升点格调用的,最后能不能上院线,现在都还不知道。” “这样啊,那算了。” “嗯。啪。” 江澈直接挂断了电话,免得郑书记又闹,要他自己回去,或者闹着要角色。 其实,郑书记刚刚忽略了他说的另一件事:找人合作点小业务。江澈站在路边,扭头,看了看对面的小门面,招牌上写着的两个字: 顺丰。 第三百一十章 山脚对话 后世福布斯前十的这群家伙,江澈之前遇见过一个,阿狸马老师,那时候他肩扛两个大麻袋,出车站,上公交,撞见两次,江澈都躲着他走。 因为这个时候,他还没走在自己后来的那条路上。 这是个什么逻辑呢? 对于这些未来的大佬,江澈从没想过要扑上去抱大腿,因为毕竟是江湖传说,千面大师,而且目前来说,他自己的腿,其实比较粗。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是他一定要盯着其中某一两个照死怼,他就是能把对方怼到绝路。 但是同样没这个必要。 至于抢船夺路……嗯,要的。 但是要选择抢哪些,又是一个问题。毕竟一个人,不能把所有向前的路和渡江的船都占了,否则在当前社会结构中,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所以,他在很多方面都打了点基础,而且内心其实有点儿“铁索连环”的想法: 既然我不能把所有船都占了,就在尽可能多的船上,都系上一个扣,至于到时候是通力协作,还是互相掣肘,隐为威胁,就要看情况了。 江澈没理阿狸马,却来找顺风王,两个原因: 一、王蔚已经走在自己的路上,步伐坚实。 二、物流行业,太基础,太重要了,将来不管是作为助推工具还是商战杀器,江澈都必须提前在这里头埋一颗种子。 “仙山,雷猴。” 有些破落狭小的小门面,江澈进来,站起来问候的前台小姐也很一般,想想,应该主要负责揽件。 “猴”,江澈打趣笑一下,说:“抱歉,我说普通话。” 前台跟着笑了一下,连忙换个普通话道:“哦,那先生,你好,请问您是有东西要投递吗?到港城?” “如果是要从港城带东西过来呢?”江澈问:“你们现在有哪些城市可以接货?” “这个,我们现在只有顺德附近和深城可以。” “哦,看来人手不太多啊,有超过十个吗?” “……差不多。” 她说差不多,就是可能还没有,或就是这个数字,因为若不然,她就会说不止,或,我们十好几个呢。 王蔚建立顺风之初,一共六个人,资本十余万。但是这些,江澈都没有准确的记忆信息,并不知道,所以,他先试探打听了一下。 这么一看,确实还在初创阶段。好事。 “我不寄东西。”江澈说:“你们老板,是不是姓王?” 作为一个一路靠攒运气槽和诈骗起家的重生人士,江某人连顺风最初有没有经历过大的人事变革,都不确定。 “是的,我们老板叫王蔚。” 前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江澈就会先等一阵,等他上位再谈。 因为小的或暂时的成功,可以靠踩对路,站对风口来实现,但是真正长久和扎实的成功,尤其是要站在顶端位置,靠的永远是人。 事实哪怕踩在同一个风口,有的人进来更早,资本更大,成功更快,最终还是一样会被淘汰,被超越。 “哦,那他现在在吗?我有个很大的业务,想跟他谈。” 前台小姐看看他,摇了摇头,“抱歉啊,他不在。我们老板出去送件了,可能在港城,也可能,在深城。你什么业务,可以跟我说一下吗?我打电话给他。” 老实说,江澈太年轻了,大业务到底有多大,前台这姑娘有点怀疑。 “那可……”江澈觉得有点可惜,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看情况,回头还得再跑一趟。 “老板。”这时候,前台突然冲门口喊了一声,接着看向江澈道:“我老板回来了。” 江澈扭头一看,店门口,一个20出头,戴眼镜,一米八几的大个小伙刚把摩托车停好,跟着双手从车后座抱起一大摞包裹,向屋里走来。 “老板,这位……” “我姓江。” “这位江先生,说有一笔大业务,要跟你本人谈。” “哦,好,欢迎江老板。”王蔚抱着东西,惭愧笑一下,说:“你看,我这现在没手,你稍等,我把东西放下,洗个手。” “没事,你先忙。” 江澈并不了解王蔚,前世关于这个人的媒体报道极少,而他看过的,就更少了。但是他对这个人有一个基本判断:这是一个有道义的狠人。 判断理由很简单: 1、男儿一世,名利二字,一个人在取得那么大的成功之后,能耐得住,那么长时间不站到人前来秀,来享受属于他的一世盛名,权威和荣耀…… 这个人必定心性不凡,而且通常对自己够狠,有原则。 2、快递物流这个行业,如果要在古时候找一个行业对比,近似有镖局,更似是漕运。所谓古代江湖,黑白两道,帮派林立……抛开演义和小说,其实多数根植于漕运相关。 能在这样一个行业里走出来,站在顶峰的人,没点狠,不行的……当然,没点道义,也不行。 …… 后世有一个装逼用的词,喜欢把政商大佬们的聚会交流叫做“高峰对话”或者“巅峰对话”。 依此反推,江澈觉得,现在发生在这间堆满包裹的狭小办公室里的对话,大概可以叫做:山脚对话。 这一年王蔚22岁,江澈,20岁。 人在山脚,攀登,才刚刚开始。 王蔚当然也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走到怎样一个位置,他听完江澈简单说明来意,思索一下,语速有些缓慢说:“江老板为什么会对我们这个小行业有兴趣?” “行业小么?我前段时间去过日苯,呆了一阵,那里有一家公司,叫做宅急便。”江澈开始编,但也就编这么多,这次没打算靠忽悠。 王蔚说:“这个我知道,在日苯做得很大。” “那就好了。”找到了合情合理的切入点,江澈接着说:“那咱们不妨先聊一下,你觉得你的顺风,未来能做到多少年利润?” 王蔚想了想,“至少几百万。” 以他目前的身家和业务大小来说,这个数字,其实并不小。 “几百万。”江澈说:“你是指,在顺德和深城么?” 王蔚点了点头。 “那如果是整个粤省呢?” “如果是全国范围呢?” “如果……”江澈觉得,世界范围,还是先缓一缓好了,他说:“你的拓展速度,太慢了,机会稍纵即逝……而我,可以帮忙。” 接着,江澈把自己手上的资源,布局、钱和人什么的,都简单地做了一下介绍。在这个时候,对于王蔚而言,江老板也算大鳄了。 22岁的王蔚听完当场有些懵,面上不动声色,但是看向江澈的目光,有一定的警惕和保留。 “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自己做?”江澈笑着说:“甚至还有点担心,如果不答应,我会不会成为对手,冲着你来?” 江澈很坦诚,王蔚犹豫一下,也选择坦诚,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江澈接着说道: “第一,因为我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可以在未来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完全投身这个行业。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在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而我手下的人,包括刚刚跟你提过的胡总那些人,他们并没有办法独立做好; 第二,我是一个很有自知的人,所以,我不认为自己作为一个管理者,在这个行业,能比你做得更好,至于原因,我有我的调查和走访,这里就不解释了; 第三,物流快递,我个人觉得是超级麻烦的一个行业。一般生意出了点问题,自己咬牙认亏就好了,而这一行,手上拿的都是别人的东西,随便出点什么问题,麻烦都会加倍;员工也一样,一般企业员工都是在厂里呆着的,而这一行,员工都是放出去的,人在外面有个偷奸耍滑,或者路上开车有些磕磕碰碰,一样很麻烦……恰巧,我是一个超级怕麻烦的人。” 说完,江澈微笑看着王蔚。 一般而言,这个时候,就跟草根创业者起步之初遇到天使投资人一样,王蔚应该要一边兴奋,一边忐忑不安地开始盘算相关条件,股份划分之类的了。 但是王蔚没有,他想了想,说:“我可能需要先思考几天。” 江澈点头,他很理解。 因为他说的东西,王蔚需要去验证;怎样合作,王蔚需要去考量;再有,老彪那边的人加入,设点拓展业务范围之后,会不会尾大不掉,甚至反口吃掉总公司,江澈是不是就安的这个心,他全都需要再三谨慎。 至于拒绝,当然更需要谨慎考量…… “那好的。”江澈起身说:“最近我会在顺德下面农村呆一阵,拍个电影,至少十来天吧,等你电话。” “好。” 两人握手,江澈返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站住回头,“对了,你在港城,有门面吗?” “有的。”王蔚说:“在砵兰街。” “好的,那我让胡总带人到那边找你,你们先聊一聊,毕竟目前来说,港城方向的业务,是绝对的大头。” 江澈说完告辞。 出门前最后的这个“对了”,看似江澈突然想到,其实,是最重要的。因为,以王蔚现在能量,他心里的困惑,有很多根本无处了解…… 江澈要提供给他了解和验证的渠道。目前在港城的老彪和欧佩珊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你的底线是什么?”终于没忍住,王蔚追在后面问了一句,他听得出来,江澈似乎没有亲身参与行业的意思,但免不了仍然困惑。 “赚钱。有能力保证不会有一天被你踢掉。还有,如果有一天我其他业务有需要的时候,咱们得是自己人。” 江澈笑着,每说一句,就停顿一下。 …… 深大,傍晚,暂时休息,草绿色满地,三五成群。 叶爱军和王川找到郑忻峰,说:“老江。” “……哦”,郑忻峰奄奄一息,坐在围墙后面,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扭头问:“找我有事啊?” “呃,是教官找你。” “我去,又找我,他找我干嘛?”郑忻峰一下激动起来,说:“妈的逼,中午就罚我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小时军姿,还来?杀人啊?” 堂堂郑总,跟刘得华、叶欲卿把酒言欢的郑总,感觉自己被针对,忍不了了。 “这回是好事,好事。”叶爱军由衷兴奋说:“教官刚刚说,他考虑选你当咱们排的军训标兵。” “什么?”郑忻峰:“标……兵?” 我他妈训成标兵了? 郑忻峰抬头看看天……妈的,还有天理吗? 老子被人骗来,受苦受累……江澈要成军训标兵了?!再说这也不合理啊,教官平时不把我当人,难道是爱之深,责之切? “教官说你特别有韧性。”王川一样为江澈同学高兴,在旁帮忙解释道:“说要给你特训,练出来一口好钢,然后等汇报演出,参加标兵连……老江,你怎么了,不开心吗?这个以后评奖学金,申请入党什么的,都有加分的。” “……”郑忻峰在想:我为什么要开心,关我屁事啊!特训,死去活来,然后江澈同学,军训标兵? “去他妈标兵,我不要啊。”他嚎。 “这个,好像不要不行的。”王川说。 郑书记感觉自己要疯了,他起身,往教学区行政楼方向走。 “老江,你干嘛,教官在等你呢。”叶爱军在后面喊。 “让他等着,老子先去找校领导谈个业务。”郑忻峰回头说:“咱们学校,好像是有个专业,叫什么食品化学还是科学的吧?” “好像有的。” “那就行了。”郑忻峰一边走,一边心想着,正好,给茶寮辣条搞个高校合作项目,挂个高科技的那什么,老江说的,逼格,顺便再看看能不能研究点什么新玩意出来。 当然,他主要是为了摆脱军训。回去换身衣服,变身茶寮希望集团郑总,找领导去谈,然后带走“江澈”几天。 “咦,不如干脆……顺便……我把他转到食品那个系去?等他一回来,发现自己在做馒头,哈哈……”也不管食品化学到底是干嘛的,报复的念头一起来,郑忻峰激动了,就收不住了,往回几步,又问: “对了,你们……我们学校,有护理系吗?” 第三百一十一章 电影《双生》 1993年9月下旬,航线向南。 郑书记斩断前尘,休养生息,一身利落来到特区深城——开启崭新的人生。 他把行李袋甩在身后,走出机场,抬头望了望南国的天空,闭目,轻声自语:“特区,我来了。” 怎么样,这一幕细想是有点儿时代浪潮,风云激荡的序幕感吧? 然后,第二天,他莫名其妙开始了一场大学军训,并且很可能要训成标兵。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事实上,江澈真不是那种逃避军训的人,这件事的发生,也不是单纯为了坑老郑一把,他有事,要拍一部电影。 这个意思不是说江澈要当导演,他没这个志向,也没这个能力。行外人,重生,看过几部经典,还当不了导演。 他前世也就现场观摩和监督过几部广告片而已,自我认知还没那么膨胀。 这部片子的导演,是尔冬升。 尔冬升现在的情况,《新不了情》已经拍完,也完成了剪接,但是还在等待上映。这也就是说,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会替江澈以及钟家姐妹赚很多钱…… 所以,这部小成本的文艺片,他是抱着感恩的心情接的。当初唯一肯投资《新不了情》的两方老板想玩个票,于是他来还个人情,顺便拉近点和金主的关系。 江澈拍这部电影有两重目的: 一,借这部小成本的片子,让辉煌娱乐文化去实践一遍,一部电影从筹备到拍摄,到剪接,还有最关键的,宣发,争取院线上映和排片的过程。 对了,还有报送国内外电影节的程序和运作办法。 这些事不实打实去摸一遍,只凭想象和打听,是不可能真的了解的,那样的话,未来那些个记忆中的卖座大片,就算勉强拍了,也会毁在手里。 那可都是钱…… 二、让钟家姐妹可以更有逼格地出道,名为twins,高于twins。 这个怎么理解呢? 用刘德华后来的话说:他们没有人肯找我拍文艺片,我就自己出钱捧导演,然后再去演他们的电影。 别以为文艺片和奖项是毫无意义的,譬如梁朝伟的地位和形象,就和墨镜王的关照密不可分,周迅的演技认可度,也与她原来拍过的那些不卖座甚至不能上映的文艺片,息息相关。 前世的那组twins,就算最风光,最能赚钱的时候,也是拿不到好的电影资源的,多数出现,都是在屎尿屁类型的电影里。 等先建立形象,再来流行和屎尿屁就没太大关系了,这就是电影圈的“逼格”的问题。 所以你可以看到有多少红星,爆红之后折下身段,不计形象和报酬,死活要去拍一两部小众电影,搏一搏奖项。 那不是热爱,那是腔调。 …… 粤省,县级市顺德,农村。 金秋,正午的阳光,成片绵延的稻田,稻穗金黄而饱满,整齐向一个方向微微低头。 镜头由远而近,几何状的稻田,有几处已经收割完毕。 镜头就落在其中一处,黑色的田埂上,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一模一样俗气的碎花短袖衬衫,黑色裤子,光脚,挽着裤腿,脚上有泥。 她们手里拎着篮子,是来收割过的稻田里拾稻穗的。 “陆秋言,你累不累,我们回家吗?”其中一个小女孩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乱发贴在额前。 “叫姐,陆雪歌。”另一个小女孩扭头,认真强调,同时替妹妹把乱发捋起来,自己脑后的两条麻花小辫,轻轻地一扬,打在肩头。 “你才比我大半个小时。”陆雪歌不服气地嘟囔说:“还不知道一开始有没有弄错。” 陆秋言说:“那我不管,我就是你姐,来,篮子给我,跟我回家。” 当姐的觉得,自己提两个篮子,理所当然。 姐姐拎过来了妹妹的篮子,手一沉,惊慌说:“你怎么捡了这么多……陆雪歌,你折人家的稻穗了?” “没呀……没人看见。”陆雪歌摇头,然后从地里抓了一把微湿的泥土,一边龇牙对姐姐笑,一边手在篮子里,金黄闪亮的稻穗上,轻轻抹着,抹着。 陆秋言惊慌地往四周看一圈,看那些不远处正在收割的大人孩子,眼神里满满地都是惊恐…… 跟着,一把拉起妹妹的手,开始在稻田里奔跑。 镜头转到背影,落在撒欢的脚丫,再落在跳跃的四条麻花小辫。 “好,咔。” 尔冬升觉得这一条可以过了,这对小演员,双胞胎小姐妹,就是在顺德农村就近一天30块钱找的,第一次拍戏,有这样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人惊喜。 而且就他本身来说,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文艺片导演,他应该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存在,作品比纯粹的商业片内敛,但又比之艺片,更柔和。 “导演,你觉得这里要不要加一个稻穗从篮子里颠出来的镜头,如果要,姐妹俩谁去捡,会比较合理?” 江澈从旁走上来,用建议的口气询问。 一般来说,有自己追求的导演往往最烦金主到拍片现场指手画脚,硬塞演员,但是江澈本身还有另一个身份,而且这部片子,尔冬升本就是当作他们有钱人的玩票游戏在拍的,所以他说: “这个江老板你说了算,你是编剧啊。” 这就很让人无奈了,江澈想了想,说:“那就先过吧,晚上我想想,如果需要再补,反正俩小姑娘明天也还有几场戏。” 江澈是这部片子的编剧,这是真的。 他想过搬一部记忆中的文艺片来套,但是想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因为这部片子,首先一点,必须是为钟真和钟茵这对双胞胎量身打造的。 这样一来,可选取的范围就变得窄了许多,江澈倒是想到过一部勉强合适的,叫《苏州河》,那里头周迅一人分饰二角,演两个女孩,这两个角色,分配给钟真和钟茵各一个,正好。 但问题,那是一部内地味道和气息很重的片子,而辉煌娱乐要拍的这一部,目标是港城的电影圈。 万般无奈,江澈自己折腾了个剧本。 反正文艺片嘛,从逻辑上来说,文艺片最大的原则,就是“往死里夸张一种逻辑”。 比如爱情这个逻辑,普罗大众都有,但是文艺片里的爱情逻辑,就要强烈到大于生死和时间。一般人分手离散,哭哭啼啼渐渐淡去,回归生活,但是按照文艺片的逻辑,这个人,一辈子就都陷在这件事情里了。 她回忆,他寻找,他或她动不动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得这样。 于是江澈折腾了一个关于双生姐妹之间,情感寄托,人格混乱,夸张的逻辑。 “明天下午就有你们俩的戏了,话说,你们俩现在能演出十四五岁的感觉吗?”换场地,走在路上,江澈对跟在一旁的钟真和钟茵说:“不行的话,咱们再找一对双胞胎,你俩直接从自己的年龄段开始演好了。” 钟家姐妹十九岁。 “这样的话,容貌变化,就很难衔接了,十四五和十九岁,太接近了。”尔冬升在旁说。 钟家姐妹互相看看,“我们先试试。” 第三百一十二章 卖人设 这个故事大致从70年代最后的一两年,讲到90年代初,时间并不在影片中具体呈现,只通过事件和景物来隐晦地说明。 影片第一时间出现的这对小姐妹,陆秋言和陆雪歌,她们有一个不知去向,大概已经死了的父亲,还有一个没交代原因,但是疯了的亲娘,疯了的亲娘并不一直疯,她偶尔清醒,会给双生姐妹俩做饭,改衣服。 转场的剧情,在村里,有两幕: 第一幕,疯娘走在村里,顽皮的孩子们跟在她身后喊叫,向她扔石子,吐口水。她一路咋呼着,傻呵呵地笑。 姐妹俩躲在破落小屋的窗口看着,镜头刻画:姐姐抓空,抓空,终于抓住了妹妹的手。 第二幕,傍晚,疯娘给两个孩子做好了饭,在灶台后面的草堆里,流着眼泪用牙齿咬着草绳,把自己的双手绑起来。 跟着,镜头从屋里慢慢推到门口…… 姐姐陆秋言在给妈妈喂饭的画面,渐远,最后入镜的妹妹陆雪歌抱着碗和筷子,坐在门槛上……看天空。 尔冬升又喊了,“好,过。” 同时,跟组的欧佩珊在江澈耳边称赞,说:“这俩小姑娘真不错,要不,我回头去把她们签下来?” 这女人好像是一个真正的萝莉控,从当初第一眼缠上要签冬儿,到现在,看着漂亮的,眼神灵动的小姑娘,还是这个想法。 “这个可以考虑,你去打听,但是要跟人父母说清楚,签下后并不意味着她们能当明星,咱们戏少,她们签完还是呆在这里,正常生活和上学。” 江澈交代完这一条,起身找到尔冬升,客气说:“导演,刚刚这个,能不能再来一条?我觉得,她们的眼神,跟我设想的有点不对。” 尔冬升扭头看他,犹豫然后点了点头,安慰自己说:玩票嘛,老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那我去跟她们聊一下。” 江澈先找到了饰演姐姐的小演员,蹲下来,柔声问:“喂饭的时候,为什么你会哭?” 按照江澈的预想,给疯娘喂饭的姐姐,神情应该有一丝悲伤,但是绝不至于哭,因为,她应该已经习惯了。 “她是我大姨……都很疼我。她现在这样好可怜。”小姑娘指了指演疯娘的演员,小声解释。 江澈懂了,他心说难怪非专业的小姑娘,情绪这么容易调动……好事,也是坏事。 “这样,你们自己两个先把刚刚那段剧情再演个七八遍,等小丫头情绪点过了,平静下来一些,咱们再拍她后面的神情,感觉应该会正好。” 江澈交代了一句,两位草根演员连声答应,认真做起来。 然后,江澈又走向演妹妹的小演员。 “你喜欢天空吗?”他还是蹲下,微笑着问。 小演员怯生生的,摇了摇头。 这才是正常反应,普通农村小孩,没事说自己多爱天空,那是写作文呢,江澈笑着继续问说:“可是你刚刚的眼神,好像在笑,小脑瓜在想什么呢,那么开心?” 小演员咧嘴一笑,“我在想,妈妈说,我一天挣30,两天就60,她回头要给我留十块。” “哦……”江澈想了想,说:“那你觉得我会不会真的给你钱呢?还有,妈妈说话会算数吗?” 小姑娘愕然一下,“你,会不给吗?妈妈她……” “你想呀,看着天空想……对,别停下来。” 江澈转向摄影师,轻轻招手,说:“麻烦师傅,就现在,补一个她的眼神。” 他要的,那种有些渴望,但是更多迷茫的眼神,现在就在小姑娘的眼睛里。 镜头很快补好。 另一边,演疯娘的演员打了个饱嗝,艰难,而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老板,师傅,现在能拍了吗?我,我真的吃不下了。” 江澈拍了拍额头,尴尬一笑,忘了跟她们说了,没有实拍的时候,可以不用真吃的。 “好的,来,准备实拍。”他喊。 一部分工作人员扭头看尔冬升,尔冬升表情不定一下,接着笑出来,说:“来,拍。” …… 第二天早上,尔冬升的态度明显有变化,他开始认真了。 赶着晨光的一幕戏。 小学课堂,早读课,老师在旁边的屋子,给自己和孩子做饭,细节柴禾是很小的一捆加一捆,是孩子们拿来的。 教室里的孩子们乱成一团,几个男孩围着陆秋言,脸上笑着,嘴里喊着:“疯姑娘,小野种……” 陆秋言站在那里,神情惊慌,一直努力辩解:“我不是,我不是。” “你有光屁股娘,你娘是疯子,你就是。来,我们脱她裤子。”男孩们上手推她,往她的身上吐口水。 陆秋言挣扎中摔倒在地上。 陆雪歌从教室后门冲进来,一边跑,一边伸手在书包里摸索着。她摸出来了一支档次不低的钢笔,那是她们的父亲留下的。 她没有喊话,只是冲进人群,站在姐姐身前,摘掉笔帽,露出笔尖……对准了领头那个小男孩的眼睛,很近。 “你一会儿就瞎了。” 镜头在这里停留,近景,从钢笔笔尖,到男孩的眼神,摄像师弓身背逆时针运动,画面经过陆雪歌的侧脸,从她背后绕过,到另一边,拍她的眼神,最后,再回到钢笔笔尖。 定格:透窗的晨光,和冷冽的笔尖。 表情,眼神…… 意外之喜是陆雪歌的睫毛,很长,牵住了光。 “卡。”尔冬升犹豫了一下,说:“先过吧。” 这是第九遍了,这一幕戏对于小演员们来说实在很难,尤其陆雪歌,她的眼神、表情,在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身上,确实太难演绎了。 而且,这幕戏因为笔尖离眼睛要很近,其实有点危险。 尔冬升内心依然不是百分百的满意,但是,看看光线,再想一想手上的演员,最后还是选择先过了。 这次,江澈也没有坚持。 两个小演员的戏份,到此完全结束。 铺垫就到这里,陆秋言和陆雪歌,她们在一个被歧视和孤立的环境里成长,有着相似的面庞,却活成了几乎完全不同的性格…… 这是江澈计划中的。 首先是电影,除了电影,江澈还给钟真和钟茵日后的发展,在各自性格的基础上做了人设规划,沉稳地和调皮的,懵神和吃货,具体都有。 90年代初的明星们自身,包括经纪公司,除了一个玉女,一个小生,还没有更进一步的“卖人设”的概念,而江澈,已经经历过遍地强行人设的时代。 一对萌反差的双胞胎,这是他的想法。要知道钟真和钟茵,她们俩基本等于签了终身约。 第三百一十三章 你是天生的演员 陆雪歌把姐姐支开了,端着碗蹲在灶台后面,给疯娘喂饭。 “我听别人说,疯子杀人不犯法的。你可以杀人吗?去杀人吧,你要是会杀人,就没人敢那样对你了,也没有人,再敢欺负我和陆秋言……” “陆秋言好没用你知道吗?我都要保护她……我好累啊。” 整个剧本,陆雪歌几乎都不叫陆秋言姐姐。 哪怕陆秋言一直把自己当作姐姐,在生活中照顾她,从七八岁的开场,到十四五,十七八,她反过来,一样总是一直坚持,是最开始弄错了,她才是姐姐。 陆秋言每次争辩到最后都说:“我名字里有个秋,你名字里有个雪,看,你在冬天,我是姐姐。” 渐渐,她不跟陆秋言争了,但在自己心里继续这么想。想着我要是陆秋言就好了,陆秋言好像什么都好一些,真好。 “你要是愿意,你先杀书记啊,好不好?” 陆雪歌说到这,陆秋言开门回来,她赶忙闭上嘴。 尔冬升喊:“卡。” 姐姐演姐姐,钟真演的是陆秋言,钟茵演的是妹妹陆雪歌,两人前面一场戏,陆秋言生病住院,需要开刀,陆雪歌抱着钱冲到医院…… 拍了22条。 “怎么样啊,导演?”钟茵无比紧张地问,这一幕,第9条了。 “感觉还是不对。”尔冬升啧一声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们俩没天分,如果这是另一部电影,成龙的,刘德华的,你们的表演其实都完全没问题。” 他先铺垫了一下,不过在江澈看来说的也算实话。 接着,才说正题:“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你们俩的演法,跟咱们之前那两个小演员,那个感觉……被割裂了,理解吗?” 钟真和钟茵点了点头,难过说:“那怎么办?” “正常这种戏,真要做精、做细,你们俩得先在农村体验生活,至少一两个月。”这就不是现在一般港片的效率和习惯,尔冬升一时也没办法,想了想说:“算了,先休息一下吧。大家都先歇一下。” 剧组原地休息,但是钟真和钟茵没有。 她俩就近下到田里,脱鞋赤脚踩进泥,去帮收稻谷的村民干活去了,抱稻穗,踩打稻机,任凭阳光暴晒,谷粒的芒尖不断扑打在脸上。 这是昨天江澈给出的建议,笑着说的,真的假的不知道,不过两个人还是选择了照做。姐妹俩优渥生活无所事事十多年,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做一件事,充满热情。 江澈看见这一幕,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靠在躺椅上。 “为什么是书记?”在他脑后,突然有个声音说:“为什么要杀死书记……这个角色,就不能是村长吗?” 声音好耳熟,江澈整个人被吓得坐起来,扭头,看见蹲在躺椅侧后面,乌漆抹黑的一张脸,好像是老郑,嗯,应该就是他了。 愣了愣,江澈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在这里才奇怪好吧?大学生,你现在应该在军训吧?”郑忻峰双目含泪说:“我来特区,想干一番事业……” 他停顿,摆了摆手,说:“我不说了。” “不是啊,你先说,你怎么跑出来的,这逃军训,很严重的。” “现在知道怕了?”郑忻峰起身,把两手一背,说:“茶寮希望集团的郑总给深大发函,称,希望能与学校在食品研究方面建立项目合作……贵校江澈同学作为曾经茶寮的支教老师,可以居中协调。这样请几天假,先回趟茶寮,没问题吧?” 牛逼,江澈想了想,说:“相当服气。项目也确实可以搞。” “嗬嗬……你光服气有什么用?你看看我这张脸。”郑忻峰指着自己脸一通画圈,接着说:“补偿我……给我一个角色。” “啊?” “啊什么啊?我现在无所顾忌,想干嘛干嘛。” 江澈想了想,说:“不是,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按你说的,给你一个角色,二,我最近计划弄那个小项目,给你独立参一股。” “我要角色。”一点犹豫都没有,郑忻峰说。 项目嘛,他觉得永远不会缺,关键他爱演啊,而且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现在的状态,就等于是脱离了项圈的二哈,爱怎么撒欢,就怎么撒欢。 …… 郑忻峰带来了一封信,是冬儿写来的。 江澈靠在床上,拆开。 冬儿说: 【哥哥,我都很想你了。 曲冬儿长得好慢啊。 我都有努力吃饭,可还是很慢。 郑总叔叔还是乱说话吗?一定是的。他欺负不到我,又骗谁了?(不过郑总叔叔其实最好了,我最喜欢他了)。 有竖哥哥还是不说话吧,哥哥你帮我告诉他哦,我都有练武功。 老彪伯伯呢?要是他的船能开到茶寮就好了,我跟豆倌他们说,我有一个老彪伯伯,是海霸王,他们都不相信,好生气啊。 ……】 “你拆冬儿给我的信了?”江澈问郑忻峰。 “什么?谁,谁拆了?反正我没有。” 郑忻峰十分镇定,尽管他不但看了,还无比幼稚的在冬儿的信上加了一句“完全不可信的自夸”,笔迹模仿的痕迹,一眼就可以辨认。 这有意义吗?江澈很想问他。 “不是。”郑忻峰主动转换话题,把剧本扔桌上说:“老江,你跟我说这是重要角色?就三场……四场戏?” “是啊,那都是重头戏。”江澈说:“这剧本身,男性角色本来就都是配角,你这个角色,跟两位女主都有对手戏,还有床戏,算算,当之无愧的男一号了。” 郑忻峰说:“是么?那‘港混仔’是什么意思,连个名字都没有。” “哦,到时随便取一个阿什么就好了嘛。”江澈说:“要不你自己取?” …… 郑忻峰给自己的角色取名阿新,人设是一个港城底层小混混,曾经因为混不下去了,跑路来过内地,靠着身上的都市光环,骗骗小姑娘。 他之前一年,带过一个女孩去港城,后来据说卖掉了…… 陆秋言是他这一次遇上的女孩。 这一年,陆秋言和陆雪歌十八岁。 秋言脉脉,雪歌欢畅,大概本意是这样的,生活环境的苦难磨灭了很多东西,但是两个人的个性,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如约地出现了反差。 简单地说:后来,陆秋言长成了一个老师们眼中的好孩子,而陆雪歌,恰恰相反,她是个坏掉的女孩子。 这一天拍摄的是陆秋言和阿新的相遇之后的一场戏。 “卡。”尔冬升喊停,无奈地扭头看江澈一眼。 这是第一次,金主大爷让他产生了硬塞演员的感觉,他本身从港城带了一个人来演这个角色,不说能多出彩,至少能完整地演下来,不出乱子。 可是眼前这个,他在演什么?你是混混没错,可是,是文艺片里的混混啊,太浮夸了。 人间戏精,堂堂郑忻峰,竟然紧张了。 江澈走过去问:“你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用力过猛吧。”郑忻峰点了根烟,说着,向四周看了看,面上有些过不去。 “当这里没有摄像机,没有。”江澈想了想,强调说:“其实你根本不用想着怎么演……因为你日常就在演了,再一努力,自然用力过度啊。” “是吗?我以为我一向浮夸。” “是啊,所以收着点,就像你最平常的时候那样想,今天这场戏,你要玩一个别人都看不懂……行么?” “我试试。” 没有摄像机,没有摄像机…… 古旧的会堂画着待拆除的字样,阿新蹲在石阶上,双手一起,向上推过面庞,把因为烫过而蓬松的分头推起又落下,眼神看向陆秋言,嘴角有些紧张地扯动一下,说: “其实,用你们的话说,我是个混球……我很懒的。但是我想如果有一个姑娘……嗯,反正会有一个人的,那个人我做工,也愿意养她。” 陆秋言怔一下,没说话,她快要高考了。 阿新无所谓地吹了声口哨,随手丢出来一颗脚边摸的石子,石子在旧会堂的石阶上,“嗒、嗒、嗒”跳跃着……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 尔冬升连忙指挥摄像师走位。 “停,好……”尔冬升有些没转过来,想了想,才说:“很完美,过。” 这转变快得实在太惊人。 在江澈身边的欧佩珊看完,想了想,问道:“所以,阿新是真的喜欢陆秋言,还是只是尝到了甜头,想再骗一个姑娘?” “你觉得呢?”江澈扭头反问。 欧佩珊说:“我看不出来啊,剧本里也没写明白。” 江澈说:“那就对了。” 说完他发现尔冬升走了过来,两个坐一起,小声聊了一会儿,尔冬升起身,去布置下一场…… “怎么样?导演跟你说什么?”郑忻峰逮了个空,抓住江澈问。 “导演说你是一个天生的演员。” “……果然。哈哈哈,我就说嘛。”郑忻峰说:“明天是床戏吧?看我发挥,我床戏无敌,你等着看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床戏 疯娘杀死了村高官,用一把破旧的镰刀,断掉的一截,捅进老书记的胸膛,然后就坐在血泊旁,用清亮如泉水的嗓子,唱很老的曲调悠扬的山歌。 这演员最初挑选,就考虑了嗓子,真的很好。 从影片拍摄的角度,这一幕,尔冬升差点忘了喊“卡”。 杀人是一件大事,除了陆雪歌,没有人知道疯娘为什么这么做,以及她这么做时,清醒还是疯着。就连姐姐陆秋言都不知道。十五岁是三年前,三年前她生过一场大病…… 疯娘被带走,听说关进了精神病院。 7月高考,陆秋言落榜了,至于陆雪歌,她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希望,自然也就谈不上落不落榜。 “陆秋言你再考一年吧,我会赚钱,我一直都在赚钱的,所以,你再考一年吧。”姐妹俩在家的时候,陆雪歌说。 陆秋言说:“差太多了,再一年我怕也考不上。” 陆雪歌说:“那就两年,三年也行,反正有我呢。” 那天,陆秋言并没有给妹妹一个明确的答案。 当天晚上,她在河边见到了阿新。 “那,那……那你要不要跟我去港城?”郑忻峰饰演的阿新指给陆秋言一个方向,说:“就在那边,过海就是,去了我可以做工,港城赚钱容易,我能赚到钱,让你有饭吃。” 陆秋言抬头看了看他,没说话。 阿新努力笑一下,说:“不去也没事,我大概还会来的。” “不是,不是呀。”陆秋言低声说:“我也可以做工的。” 夜,河面有光影浮动,风徐徐,两个人并排坐在河堤上。 “我自己做工赚的钱,可以寄给陆雪歌吗?”陆秋言问。 阿新空划着打火机,点头,说:“嗯。” “等我们安顿好了,把她也接过去吧。你没见过她,不过也没关系,我们是双胞胎。” “好啊。” “嗯。”陆秋言想了想又说:“那你突然带一个人回去,你爸妈会怎么想?” “他们……”阿新抽一下鼻子,讪笑一下,说:“他们很早就都不管我了。” “哦”,陆秋言说:“那以后我管你吧。” “好。” 简单的约定。 陆秋言要去港城了,跟阿新去。 “陆秋言你不能去,你要读书,要上大学,你不可以跟一个小混混的。”陆雪歌像是抓狂一样说:“那个阿新,我让人查过,他是骗你的。他带走过一个女孩,他把她卖掉了。” 这天晚上,陆雪歌说了大概一整夜,整个人情绪激动到吓人。 但是,依然没能说服陆秋言,她说她相信阿新的眼睛。 镜头最后逐渐拉开,画面里,破落的小屋,窗上,有姐妹俩几乎一样的两个影子。 “好,卡。”又是一次过,尔冬升情绪高涨,回身招呼说:“这样,兄弟们,明天一早,我们分两组,一组道具这边的兄弟,把小旅馆和房间按江编剧画的图布置出来,另一组,我们早起,先去车站拍。” “好了,都早点休息。” “那个,郑总,钟真……不对,是钟茵,你们俩过来一下。” 尔冬升把两名明天要演重头戏的演员叫到面前,并不尴尬,直接问说:“床戏,都有经验吧?哦,我说的不是演戏,演戏你们都是新人。” 郑忻峰说:“我经验丰富。” 钟茵:“我,我还没有过。”跟女的试验不算的话,她是没有过。 尔冬升一下笑起来,说:“那你晚上找个有经验的女工作人员,睡一屋。” …… 车站站台,凌晨,有雾。 阿新看见陆秋言向她奔来,松一口气,笑了笑,迎上去。 “我刚刚,在怕你反悔不来了。”他说。 这是陆雪歌第一次见到这个要带走陆秋言的男人,本能的厌恶,她勉强笑一下,说:“走吧,我们上车,要不一会儿我妹妹追来了。” “她不让你走吗?” “她说你不是好人……咯咯。” “哈哈,原来她比较调皮。” 两个人各自笑着,上了车,车行出站。 “卡。” 这一幕戏很短,拍得也很顺利。 接下来,就是床戏了。 工作人员找到郑忻峰,说:“那个,郑总,你要不要胶带?” “要胶带干嘛?” “那个,男演员拍床戏,怕反应太明显的话,就会用一下……”工作人员解释说:“郑总你决定。” “哈哈。”郑忻峰笑,两秒,板起脸,傲然道:“你小看我了。” 只此一家,他是号称全自动ed的男人,郑书记。 工作人员糊涂一下,不好多问,接着说:“那我帮郑总处理一下服装。” 差不多时候,江澈找到了钟茵。 “紧不紧张?”他笑着问。 “嗯。”钟茵抬头看着江澈,连连点头。 “有一点紧张其实正好,藏在眼神里,努力忍着就是咱们正好需要的情境,注意别过了就行。”江澈说完,递给钟茵她的道具,说:“拿着,你觉得恶心了,就捅过去,心脏这里,偏一点也没事,你的角色又不是杀手。” “哦……他不知道吗?” “他的剧本,跟你的不一样。” …… “好了,各部门准备啊,这条争取一次过。”尔冬升说。 说完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到底对不对老板们的心意……但是他总不能说,争取20条吧? “准备……准备……准备……来,action。” 透窗有些荒凉的小旅馆,破落,房间狭小,光线阴暗。 阿新站在窗边,指着远处说:“等半夜,我们就可以上船了。” 陆雪歌坐在床边,说:“嗯,阿新。” “怎么了?” “陆雪歌说,你会把我卖掉。” “怎么会……不会啊。”阿新转回来,靠近她说。 “真的不会吗?” “当然是真的……” 两个人在床边,一个坐着,一个蹲在她身前。 “我喜欢你,你相信我。” 阿新说着话,人往前倾,渐渐,他的头抵在陆雪歌的胸口,他的手从她的小腿一路摸上来,“我喜欢你,秋言”,他说着,两手在她腰上,人往前,把人往下压。 摄影机在头顶。 镜头中的阿新像一条愤怒的毛毛虫。 而陆雪歌,面无表情,躺在那里,麻木地看着天花板,眼神里藏着不安,但是强忍着。 摄影机在侧面。 毛毛虫双手撑起一下,人往前,手往陆雪歌腰间。 陆雪歌挣扎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摄影机,留下眼神,接着转回去,从小往上看着阿新,抬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笑一下,跟着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人埋进自己肩窝后面。 她说:“别看呀你……我自己来。” 她的手朝腰间摸去。 她的膝盖往上顶了顶。 阿新配合地,把自己的身体抬起来些。 “嗯?”这一声其实没出声。 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但是人在戏中,阿新缓缓把头抬起来,看一眼那里,看见刀柄,然后是握刀的手,血从指节和指缝之间滴下来。 错愕的表情,悲伤的表情,困惑不解的表情…… 同时让这样几种表情出现在脸上,出现在眼睛里,有多么不容易,尔冬升甚至根本没敢提这个要求。 更甚者,是阿新的脸上,还存有一抹荒唐。这演技,太恐怖了。 从剧中人阿新的角度,他在这种情况下被捅一刀,什么心情? 从演员的角度,剧本明明不是这样啊?乱来的吗?这就死了? 在郑总的剧本上,后来妹妹怀孕了,姐姐找来了……啧啧,明明是很过瘾的剧情啊。 所以,我现在是死了吧? 此刻作为一名演员的觉悟还是有的,阿新做完表情,一句话没说,死在了床上。 毛毛虫地拱动,就拱到这里。 画面中,陆雪歌安静趟了几秒钟,咬牙,把身上的人推开,坐起来。 “陆秋言是干净的。” 摄影机跟随她的视线,最后拍摄阿新死后的景象,从头到脚。 …… 这部电影后来留下了三个引发过许多争论的疑团: 一、男人死了,裤裆还鼓鼓的,到底合不合理? 二、阿新最后有没有想到,身下的人,可能不是陆秋言? 三、阿新的本意,到底是骗陆秋言去港城,卖掉,还是他这次真的喜欢上了陆秋言?陆雪歌杀他,是对的还是错的? 第一个问题,后来据说有了科学解读。 而后两个,成了永远的疑团……尤其最后一个疑团,争论最多。 当然,郑书记本人现在管不了这些。 “这就是床戏?恐怖剧情吧?”他抓着江澈吼。 江澈说:“还敢说,你不是全自动ed吗?功力废了?跟你说现在导演还在研究,最后这个镜头要不要重拍呢。” 第三百一十五章 你是天才的导演 夜,也许十一、十二点,县城小车站。 白天里卖着餐饭的小门面已经关了门,街道荒凉,燃尽了的土黄色煤球倾倒在路边,和烂菜叶、骨头渣堆在一起,冒着丝丝余烟。 陆秋言把行李袋抱在膝盖上,蹲在已经关闭的车站门口。 轻柔地脚步声向她而来。 她有些惊喜,抬头,看见的,却不是那个说好要带她走的人。自己的窘迫被妹妹看见了,似乎证明她说的才是对的,陆秋言低下头。 陆雪歌一身整齐站在那里,说:“陆秋言你跟我回家吧。” 陆秋言再一次抬头,嘴巴咧成丑丑的样子,在哭,但是没出声,无声地呜咽,眼泪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滑过嘴角,清鼻涕也有,她丑死了。 “陆秋言你这样不漂亮了。”陆雪歌伸手,说。 陆秋言:“阿新他没来,我从早上一直等……他没来。明明说好的,他怎么可以不来,不等我?” 她放弃了逞强,从昨天到今天,陆秋言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这个妹妹了,她没办法在她面前再逞强。 陆雪歌点了点头,说:“大概他良心发现,大概他反悔了,反正没关系的,陆秋言你还可以跟我回家。然后你去读书,我去赚钱。” 她蹲下,替陆秋言擦了眼泪,双手用力抱着腰让她站起来。 她拨了拨陆秋言的头发,说:“走啦,我们回家。” 镜头到这里,突兀地切了一个对地的画面,里面没有人,没有景物,但是有脚步声。 有多少人曾独自走过午夜的清冷长街。 有多少人曾牵手走过午夜的温暖长街。 “停,好。” 第四条,尔冬升觉得可以了,已经特意保了一条,他转身拍了拍手,大声喊说: “各位兄弟,今天就到这里,辛苦了。各自找车,注意别落东西。” 人群开始收拾器材,招呼上车,一阵喧哗纷乱,大概也叫做热闹,响起在刚刚还显得寂静和寥廓的街道上。 江澈身边,个人戏份已经杀青的郑忻峰双手抱胸,意犹未尽看完这场戏,说: “钟真和钟茵两个,有进步啊,进步很大。” 确实,作为一个未来有一个镜头会被频繁剪入各网站up主《十大巅峰演技》小视频的实力派,他虽然只是第一次演戏,仍有足够的资格做出评价。 影史昭昭…… 郑大佬“拱妹中刀”一幕,短短几秒之内,复杂的情绪演绎,尤其脸上的那一抹荒唐……被普遍认为,让所有后来相似的镜头变得虚浮无力,注定无法被复制和超越。 “哎,给我加场戏吧,老江。没过瘾呢。”准备上车的时候,他说。 车门钻一半,江澈扭头看他。 郑忻峰拿手在脑门边比划着说:“我可以出现在陆秋言的梦里,或幻觉里啊……有些事我觉得还没交代完整。” “滚。”江澈笑着骂完,想了想,觉得从交代完整的角度,有个镜头确实可以补一下,总之先拍,用不用再说。 “好,那就加一场郑总的戏。”江澈喊,然后跟尔冬升解释说:“尔导先回去休息,随便给我一组人就好……钟茵,走。” …… “不要动啊,你眼珠子动了,眼皮也会动……所以,你就当自己是个死人吧,这很考验演技。”江澈跟画好了妆,一身血污的躺在床上的郑忻峰交代。 然后,转向钟茵,说:“这样,下楼梯不现实,你把他从窗口直接扔下去。” “我,我抱不动……”钟茵说。 “也是……那这样,我来扔。”江澈说:“摄像师去楼下,拍他从窗口砸下来的镜头就好……咱们一镜到底。” 郑忻峰一骨碌站起来,说:“老江,我觉得这场戏,还是不加好了,免得剧组的人觉得咱们仗着自己是金主搞特殊。” 江澈说:“我不介意,让他们说去。” “不是啊,老江……” 最终,这个镜头还是分了两次完成,一次尸体被从窗口抛出,一次,人在地上。 下一个镜头,是陆雪歌拖着阿新的尸体,在入夜荒凉的小树林里找地方掩埋。 江澈喊:“卡,怎么回事?” 钟茵说:“我,我拖不动。” “要不,咱们在郑总脚上绑根绳子,然后人在后面帮着拉……”摄影师走过来,建议说:“我控制镜头不拍到脚踝就好。” “不行,这样真实感没了。”江澈想了想,拒绝了,跟着转向钟茵,说:“其实这场戏就是要你拖不动,硬拖,明白吗?你想想,陆雪歌要埋阿新,那种心情和状态。阿新是港城来的,准备偷渡回去,人埋了,就安全了,大家只会以为他死在海上。” “其实,根本没有人会找他。”江澈又说。 这一句戳人了,钟茵点了点头。 江澈没有察觉太多,接着安慰她道:“别顾忌,他现在是个死人啊,不会疼,不怕伤的,只要能移到坑里,埋上,你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躺在地上的郑忻峰:“……老江?” “来,准备,时间很晚了啊,钟茵的体力也支撑不了一直拍,咱们争取一次过。”江澈转向其他人说。 “……” 终于,钟茵满头大汗,一身污血、头发和衣服凌乱,埋上了最后一捧土。 江澈:“卡,好,过。” “咳咳咳……”郑忻峰喷着土,从坑里坐起来,加戏终于完成,问题整个过程……我演什么了? 好像都只是一件道具啊。 最后,回宾馆的车上,郑总靠在后排座位上,拍拍土,自己拉开裤子看了一眼,说:“妈的,破皮了。” 前排,江澈在跟摄影师讨论。 江澈:“刘师傅,你觉得这场戏怎么样?” 摄影师:“挺好的,不过放在咱们这部片子里,感觉有点不协调。” “你也这么觉得?”江澈说:“我也是。那就删了吧,反正这个细节后面通过对话就能交代。” 郑忻峰:“……” “我为什么要加戏?” 他只哀怨,不反抗,是因为事实上他也觉得,这一幕放在影片里并不合适……郑总作为一名演员,还是很有专业精神和整体意识的。 下车的时候,钟茵在后面叫住了江澈。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之前有几场戏,我想重拍。”她说。 “为什么?” “我应该是进步了。”钟茵说:“我看过剧本,有上百次了吧,其实都没懂陆雪歌,刚刚好像突然懂了。” “刚刚啊?” “嗯,就刚刚,刚才你说阿新,你说,‘其实,根本没有人会找他’,我听得胸口酸一下,突然就觉得,我真的懂陆雪歌了。”钟茵说完顿了顿,看着江澈,说:“这样好不好,你先看我后面几场戏,要是我真的进步很大,咱们再考虑补前面的。” 江澈点了点头,那就看看吧,《双生》之后的部分,依然是两姐妹的二人转,但是真正核心的戏份,其实都落在钟茵饰演的妹妹,陆雪歌身上。 …… 第二天,影片进入了最后阶段的拍摄,总的来说,这部《双生》的正式拍摄周期也才十几天,这在这个年代,是很平常的一种情况。 一大早,尔冬升端着茶杯站在城郊小旅馆的走廊上等江澈。 “导演有事找我?”江澈主动招呼道。 尔冬升犹豫了一下,说:“《新不了情》那边现在进入排档阶段了,内部试映了几次,在剪接上有一些意见出来……我可能得回去看看。” 尔冬升说完,小心观察了一下金主大爷的反应。 怎么说呢,对他来说,《新不了情》才是亲生的孩子,而且那部戏江澈和钟家姐妹也是投资了的,非但投了,投的还比这边头多得多,他理所应当以那边为重,同时也觉得,江澈应该会理解,这是一个很有素质,很好相处的金主。 “这样啊”,江澈想了想,说:“那行,导演先过去,我们这边暂时停了等你。” “可是,我怕要挺久”,尔冬升说:“重新剪接会很麻烦,然后等剪接完,差不多我和《新不了情》的演员也要进入宣传期了,这一忙起来,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这就很为难了,导演没了,怎么拍? “其实不用等我也可以。”正犯难呢,尔冬升突然笑一下,说:“江总,剩下的戏,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自己来导,反正剧组在这,你不熟悉的只是具体操作而已,除了这些……” 他看了看江澈,然后过于诚恳说:“我觉得你本身,是一个天才的导演。” 尔冬升开始絮叨,从这阵子对江澈的观察里,给自己的话找依据。 而江澈在想:这家伙是不是个骗子? 之前说郑书记是天生的演员,现在又说我是天才的导演,为了和金主大爷相处好,同时保证亲儿子为重……他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所以,这家伙刚说那些理由,不会只是为了脱身吧? 他刚想到这,尔冬升又一脸诚恳说道:“其实就这部电影而言,它身上江总的烙印,比我要重得多得多,我早就在想,这部片子的导演,完全可以署你的名字。” 所以,他其实是不是怕署了名丢人,成为职业生涯的污点? 江澈心说哎哟我去你大爷,哥哥江湖传奇,你忽悠到我头上。 第三百一十六章 江家重大决策 江澈把尔冬升放走了。 江澈是一个有艺术追求的人,但是,《新不了情》能赚好多钱,小成本,黑马,年度票房第三,他是第一投资人…… 两相比较,他决定过一阵再追求艺术。 实话说这部《双生》尔冬升已经拍了有百分之九十了,江澈要是有志于导演之路,日后跟女演员开房谈剧本,就可以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可惜他没有啊。 跟女演员谈剧本?还不如和某个蠢丫头聊夫妻生活科普大全呢,再帮忙做做操什么的。 尔导低头上车的时候偷偷笑了,咋一看笑得很贼。 郑忻峰看着汽车尾尘,问江澈,说:“怎么办?” 能怎么办?江澈说:“今天先歇一天,然后不行就硬上,乱来吧,总之拍完,实在不行拍完了咱们自己放客厅给自己看。” “那怎么成?”郑忻峰说:“那我的表演怎么办?” 他是真不知道啊,他那段犹如愤怒的毛毛虫一般的拱妹表演,拱着拱着突然中刀的画面,将来有多适合鬼畜……他会和元首并列成为鬼畜界巨头的,哦,还有那个姓雷的are you ok。 导演临产之际撂挑子跑了,剧组还在,江澈给剧组放了一天假,这时候已经是九月底。 临州,江家。 大清早,夫妻俩照例一起吃早餐,江妈把掰开的半根油条放在江爸碗里,有些心疼说: “你这都一晚上没睡了,还没想好啊?” 江爸笑一下,转过头,表情认真反问说:“澈儿妈,说实话,你觉得我是能当那么大老板的人吗?突然走到这一步,我有点慌了。” “我觉得行。” “为什么?” “……”江妈困惑说:“总不能我说不行吧?” 江爸想一下,点头,爽朗地笑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江爸的服装厂效益很好,发展很快,那么多批发商合伙人不是白给的,现状,厂里的生产完全跟不上销售。 本来就有打算,看机会再租几间厂房的,结果突然来了个大机会——临州市国营纺织二厂(原来唐玥工作那个),要和一厂合并,二厂厂房要拍卖。 买了,小厂就真的要往大企业去了,江爸有点忐忑不安,江家现在的生活很充实,很安稳,同时也富足,他不知道要不要冒险奏这一步…… “那可是至少六百万啊。”江爸说:“按咱们家在原厂的持股比例,这次拍卖,至少得拿出三百万,是至少……” “嗝。”江妈打了个嗝。 “昨晚都不敢跟你说,就怕你也睡不着。”江爸笑得有些宠溺说:“吓着了吧?” 1993年,三百万。 一直号称咱家那么有钱的江妈,确实有点吓着了。“咱家你厂里赚的,加上我那四个店,存款加货款,估摸着能凑个一百万,剩下两百万哪去找?而且你说没几天了。” “只能是想办法贷点款,再就是借……就是利息有点高,万一……”,江爸说,“我就怕日后让你和澈儿跟着担惊受怕。” 江爸的忐忑,在于这一步,超乎了自己的能力,更在于江家明明已经过得很好,按说,该稳着来的。 “老头怎么说?”江妈的意思,是问江老头的意见。 “没敢问。”江爸说:“省得他跟着愁。” 江妈点点头,说:“那给澈儿打电话问一下?” “打了,他同学说,他请假回那个茶寮了。” “这样啊。”江妈是那种丈夫孩子大过天的女人,对她来说,家,比什么都重要,她想想那即将压在头上的两百万,有些胆怯了,小心说:“那要不就算了?” 江爸扭头看看妻子,犹豫一下,说:“我跟你说实话,你记得别急啊。” 江妈紧张地点点头,等待着。 “已经没法算了,这次事情是这样,厂里其他股东已经全都一致,要拍。”江爸说:“什么意思呢?咱不出钱,他们就有人乐得帮咱们出这份,只是……” 江妈不太懂什么股份,刚想说这是好事啊,但见丈夫脸色不是很好,忙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那样,以后厂子就不是咱们家的了。” 江爸接着把这其中的逻辑仔细给江妈解释了一遍。 现在的情况,倒也不是说合伙人都是混蛋,厂子效益好,打出了品牌,有那么几个动点别的心思,很正常,但是十几个合伙人里,大部分其实没恶意,只是都一致觉得,这一步,天赐的机会,该走。 可以选择的处理方式,江爸要么一意孤行,搞到人心决裂;要么跟上;再不然……就得把一手办起来的厂子拱手让人。 他舍不得。 江妈捋不清复杂的人心和逻辑,有些郁闷说:“怎么小玥也站他们那边啊?” “不是这么说,那孩子心肯定是想这咱家的,只是说话分量轻,当时估计也没考虑到这么多。”江爸说:“她想买下二厂这份心,咱们应该理解……那里,埋着她爹娘呢。” 话说到这,什么都明白清楚了……1993年9月底,江家面临一个重大的决策。 江妈收拾碗筷,餐厅厨房进出一次;抹桌子,又一次;空转,再一次;最后终于站定下来,说: “老家澈儿有股那个厂,说是还不赚钱……这样,咱俩分头去借吧,我认识的几个附近开店的老板,凑一凑,十几二十万应该能有。就是还差得多,你想主意,别愁坏了身体。” 她有很多事不懂,但是对自己的丈夫,十分了解,听其言,观其行,江妈知道丈夫内心想要什么。 “真不行咱不为难自己,做好做坏,反正我信你。”她说:“真不成,咱一家三口从头来,我帮着别人卖衣服,也有的是人抢着雇我。我那么厉害。” 江爸转过头,呼,深呼吸,稳定情绪,默默点一下头。按道理应该抱一下的,只是几十年下来含蓄惯了,老夫老妻不习惯。 气氛突然完全不应该的有点尴尬。 “对了”,江妈突然说,“小玥那里……” “小玥自己那点钱,肯定也要出自己那份的。”江爸说。 “不是。”江妈说:“我听说小玥那个弟弟,以前来咱家帮忙搬过东西那个,你还记得不?高高大大的,别人都喊他什么,大招的。” 江爸点了点头,“说是变懂事了。” “何止变懂事了啊。”江妈说:“我听说人现在开了十来家游戏厅,成大老板了……孩他爸你说,咱要是让小玥帮忙问一下,能借点不?” 能吗?江爸想了想,说:“怕是不太好,毕竟咱只是认识小玥,跟他本身不熟。” “……”江妈想了想,突然一顿脚,“都怪你儿子。” 这时候,怎么突然骂起江澈来了?江爸困惑地转头看妻子。 “你儿子要是早听我的,把小玥给骗到手,那……那那个大招不就是他小舅子了吗?哪用这么为难了。”江妈说完,气难消,接着骂了句:“不争气的东西,老娘白生他一张脸。” 江爸忍不住笑起来了。 “好了,我先去找找认识的银行领导,送个礼,看多少贷一点。”江爸拿上西服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对了,这事在外你先别声张。” “怎么了?” “我心里估计了下,这次应该是老顾和肥赵想着占这个大头。”江爸的圈子,是从服装批发市场这批人延伸出去的,也就是说,大家基本是同一个圈子,“我怕他俩背地里给咱做手脚,坏咱的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江爸说。 江妈谨慎地点点头。 好想打儿子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 导演署名 尔冬升留下的导演椅空着,江澈没坐,坐了一直自己坐的那张。 现场,副导演正在指挥忙碌着。尔冬升跑了,江澈现在能把握的只有他本身内心对这部戏的感觉,至于具体操作,实在外行。 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江澈莫名地,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是那种小时候在学校闯了祸,回家路上会出现的那种神秘预感……很准。 我好像要挨揍了。 谁敢打我?所以是错觉。 “来,准备好了的都举手示意下我,灯光,演员,摄像……”副导演喊了一圈,转身看江澈,犹豫了一下,找到称谓说:“老板,可以开始拍了。” 江澈点了点头,说:“开始吧,你来,我就看着,有意见会提。” “啊?好,好,谢谢老板。”副导演有点激动,因为这意味着一个机会,如果抓住了表现好,没准以后金主大爷真给机会当导演。 副导演这个名称,听起来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他是拍摄现场第二牛逼的人。 错了,其实他是现场最苦逼的那个人。活最杂,人最累,同时还是最容易两头不讨好,所以受气也最多。 灯光组的老大,道具组的老大,主要演员,哪个都容易把对导演或其他部门和演员的怨气冲他发泄。 “好,准备……action。” 他喊话的同时,扎了一下马步,两手同时往下劈,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亢奋。 隔年,陆秋言考上了大学。 这一年里,陆雪歌跟着人卖“港城进口”的各种新鲜玩意,摆地摊,摆夜市,腰间别着小包,烫发,穿花里胡哨的衣服,跟人抢摊位打架,天不怕,地不怕。 陆秋言去大城市读书了。 陆雪歌送她,送到校门口就回头,后来,她去了港城,会给姐姐寄钱,寄东西,但是难得再回来。 从楼顶拍下的镜头里,她浓妆艳抹,走在遍是陌生人的街头。 接连几场零碎的戏,算是给副导演练手,也让江澈完成了心理过度。 再接着,就是两场重头戏。 四年,陆秋言即将毕业,她穿着学士服和同学们拍集体照,扔帽子,笑容灿烂……这个画面已经拍好了,将会和接下来拍摄的这组镜头混剪在一起。 五年,阿新已经腐烂的身体被开发果园的承包人挖了出来,身份被确认……小城里流言纷纷。 “准备啊,准备啊……”重头戏,副导演有些紧张,依旧如故地四下招呼着。 灯光,ok。 摄像,ok。 …… “演员?演员准备好了吗?” 这是一个早晨,陆雪歌坐在一处建筑门口的石阶上。她换回了俗气的碎花衬衫和黑色长裤,鞋面干净,脚踝漂亮,她还梳了两条麻花辫在脑后。 这一切,让她看起来那么像是姐姐陆秋言…… 但是没关系,只要一抬头,所有人就都不会误会,在这部戏里,两个人已经完全突破容貌的相似,单凭气质的不同,就很容易被分辨。 她或她一个笑,一个皱眉,你就知道是谁,不是谁。 “演员准备好了吗?”因为说话对象是钟茵,气场渐成的副导演微微躬身,显得小心翼翼,询问着。 江澈从身后拍了拍他,说:“不用叫她,你直接喊开始就好了。” “哦,好。”副导演转身示意一下,说:“来,准备……action。” 两名清早来上班的公安民警把自行车停好,互相问候了两声,准备进门,镜头告诉观众,这里是一间派出所。 他们看到了坐在门口的陆雪歌,互相看看,有些好奇。 然后,陆雪歌抬头了,她灿烂地笑了笑。 这一笑。江澈身旁的郑忻峰突然冒了句脏话。 整个现场,好像都被什么东西揪住一下。 跟郑忻峰在数秒之间一力展示多种情绪不同,这一笑给人的冲击感,不在内容,而在于,它太空洞,空洞得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一具躯壳。 这个人大概是这样的,比如你有一天不见了,被外星人抓走了……你知道,没有人会发现,没有人会找你。 这个人大概是这样的……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存在。 她礼貌地说:“公安同志,你们好。” 两名公安点了点头,看着眼前如同晨光的女孩,关心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杀人了。五年前。” 陆雪歌平静说。 她就说这么多,但是这一刻,在场的人仿佛都可以看到延伸的画面,画面里有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女孩,工作,嫁人,生子,幸福而美好。 那好像是她,又不是她。 副导演扭头看江澈,江澈点头。 “卡,好,过。” 江澈走过去,把钟茵搀到一旁坐下,柔声问:“你还好吧?” 钟茵抬头看他,说:“李奥纳多,你好狠啊。” …… 牢房里,穿着女囚衣服的陆雪歌靠坐在床头。 她在喃喃地讲着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一个叫做陆秋言的小女孩,她干净而美好,只是出身可怜,没有爸爸,有一个疯娘。 但是没关系,她穿旧衣服也漂亮。 她的勤劳而诚实的,她下地里拾稻穗,拾了好多……一篮子满满,再一篮子浅,这就够吃好久了,何况她偶尔还会在地里翻到一些被遗漏的番薯什么的。 没有人欺负她。 她病了,要动手术,让人揪心。还好,有好心人帮忙出了钱。这个世界真美好啊。 她高考落榜了一次,但是也没关系,第二年,她就考上了,离开了小城,去了一个叫做广州的地方,那里的楼很高,街道很漂亮,她的同学文质彬彬,阳光和善。 …… 在这个美好而温暖的故事里,陆秋言没有妹妹,世界上从没有过一个叫做陆雪歌的人。 于是,这个世界里没有饥饿,没有欺凌,没有胁迫,没有苦难、肮脏,仇恨和欺骗。 “陆秋言是干净的。” “……那我是谁啊?” 完全就是独白的一幕戏,全程都由陆雪歌一个人来呈现。现场的人都在听她的故事,被一种明明就应该很美好,但是莫名堵得慌的情绪笼罩着…… 直到她最终问出那一句:“那我是谁啊?” 现场一阵低低的唏嘘,有人忍不住骂出来。 影片最后的一幕: 陆雪歌走向刑场,平静而期待,她唱着一首很老的,曲调悠扬的山歌,那是她的疯娘喜欢唱的。 她想举一下双手啊,手被铐着。 …… 尔冬升肯定是不愿意在电影导演位置署名了,尽管这部双生百分之九十出自他手。 那署谁的?几个人私下讨论了一会儿。 江澈想了想说:“韩澈。随便来吧,导演叫韩澈。” 已经习惯了自己有个奇怪老板的欧佩珊连问都没问,直接点头表示记下了。 “这片子在内地肯定是过不了审的。”一旁的郑忻峰突然说。 “嗯。”江澈点点头,说:“回头弄好了,就往那些电影节送吧,不管多小,只要是欧美那边的,都送。” “都送?像什么德国妇女电影节那些也送?” “都送,这个还算有听说的,那些没听说过的咱们也送。”江澈解释说:“普通人,没人懂的,万一运气好,咱们回头就直接说在国际上获奖就好了。万一钟茵拿个影后,那就是国际影后,出道歌坛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冰冷背后的人生希望 【本来电影部分,不打算写明白给大家看的,计划就这么过去。现在意外被看懂了,就解读一部分,只一部分……这只是虚构小说中的一部虚构的电影。】 有点可怕了。 房间里,一群人坐的坐,站的站,一起回看镜头,准备挑出来有必要重拍的部分场次,同时也对后续的剪接做一些讨论。 江澈坐着,回身看了看这阵仗,还有各人脸上的神情,突然有种许多年后白宫领导人坐一起观看“击毙本拉灯”现场直播的既视感,莫名有点想笑。 只有他还想着笑。 真有点可怕了——在场其他人此时脑海中的想法是这样的。同样的想法,他们之前在拍摄现场就已经出现过一次。 有一部电影,它一直拍到倒数第二场,剧组的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演员本身,才知道真正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当时当场,郑忻峰就骂出来了。 没有人拿到真正的剧本?不是。 故事都是按着剧本拍下来的,但是文字阅读的时候,他们不经意都忽略了很多东西,直到一个场景被完美演绎,才恍然大悟。 到现在,再回头想想,又好多细节其实都能让他们明白过来。 为什么两姐妹一起拾稻穗,最后却一定是一个人拎两个篮子,哪怕觉得太重;因为陆雪歌才会偷东西吃,陆秋言那么乖,她才不会。 为什么陆雪歌总是惚恍一会儿妹妹,同时又死命坚持自己是姐姐;她想被疼爱啊,又要保护她。 为什么女孩躲在窗口看疯娘被扔石头,被戏耍谩骂,害怕了,想去牵双胞姐妹的手,镜头前两次交代,却都是抓空; 为什么陆雪歌教唆疯娘杀人时,陆秋言离开了,推门已经来迟;因为,陆秋言才不会允许雪歌这样; 为什么阿新从解释到上床的转折那么生硬,而且都没有发现姐妹俩换了人——哪怕这是一对双胞胎,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陆雪歌送陆秋言上大学,只到校门口就回头,而真正报到的剧情,没有交代; 为什么陆秋言的大学里同学个个都文质彬彬,阳光和善——因为她没见过,就是这么以为的啊。 还有很多,伴随着一组组镜头回放,整条线索逐渐清晰。 “我出去抽根烟。”副导演突然站起,摸烟盒说,他忘了他刚刚坐这的时候,其实就一直在抽烟。 “我也去。” “我也去。” 包括手里夹着半截烟的人,都这么说。 一会儿工夫,屋里的人就少了大半。 他们出门前看江澈的眼神让江澈觉得面前站的全是女人,女人说:“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嗯,你冷血。” 所以,这其实就是一个孤单无助的小女孩的人生挣扎,她给自己幻想了一个至亲的伴,被她关怀,也关怀保护着她,她的童年被欺凌;她的困境被胁迫利用;她的爱情被欺骗…… 她承受,同时把所有关于美好的,光明的和幸福的想象,都放在了另一个她身上。 然后她才活下来了,直到故事圆满,无憾而终。 人,如气泡一般消失,而气泡,在想象中幸福美好地继续着她的人生。所以,她到最后,一点都不哀伤。 《双生》的故事,原本在大家看来就已经是悲剧基调的了,但它至少还有很多温暖美好的部分: 比如金色稻田里手牵手的奔跑,麻花辫子和光脚丫,清泉般的笑声; 比如一个个两姐妹互相照顾,互相依靠的细碎画面; 比如妹妹努力赚钱供姐姐上学,在校门口的几次见面,姐姐生气了,管她了,说她怎么可以打扮得像个社会女流氓,她被骂也开心啊,因为有人管着,真好啊。 此外,其实还有很多姐妹俩日常生活的镜头,哪怕是妹妹保护姐姐,打架的那场戏,其实也都能给人一部分正向的感受。 这样,大家倒也觉得还好,有一份姐妹情贯穿整部剧,有余温可以暖人。 可是现在,到最后,本就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故事里,光明温暖的部分,被一只手,突然全部抹去…… 剩下的,已经不是虐了,是冰冷、残酷。 “我头有点晕,先回去休息了。”钟茵站起身说。 江澈说:“好,没事吧?” 钟茵笑一下说:“没事,入戏太深,缓一下就好。” 她出去了。 整个拍摄的过程,其实有两个人在最后几幕戏拍摄之前,察觉了故事真正的样子,钟茵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尔冬升……两个人察觉后,做了不同的选择。 钟茵是在拍摄“掩埋阿新”那场戏,听到那句“其实,根本没人会找他”之后,突然懂的,她选择投入,但还是没忍住,怪李奥纳多(江澈的英文名),太残忍。 尔冬升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江澈不知道,毕竟是大导演,也许靠在床头突然就想通了。所以,他选择了撂挑子跑路,连署名都不愿意。 如果他是一个刚出道的新导演,如果他本就是一个禁片等身,从来不被用票房衡量的内地文艺片导演,他肯定会乐于完成拍摄,署上大名……但是他不是,他正在走的是一条中间路线,文艺商业片的路子。 所以,这样一部作品,演员没事,但是他作为导演,不能背上,背上后,哪怕有奖项,有口碑,也会影响日后“尔冬升”这三个字的票房号召力——事实没有几个人,会愿意花钱走进影院,去看这样一部电影,以及一个这样风格的导演,哪怕是那些夸奖他的人。 所以,临产之际,他跑了。 江澈自然也不肯背锅啊,他瞎编了个名字,偶尔姓了一下韩。 “你可不能怪我,早就跟你说了,这是一部残酷文艺片。”江澈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转头对一旁不吭声的郑忻峰说。 “我怪你干嘛?”郑忻峰说:“老子现在不说话,因为默默激动兴奋呢……我觉得,可能他妈要拿奖了。” “……” 所以,郑书记,他大概可以用脑回头统一世界。 令江澈有些意外的是,等到工作人员从屋外再回来,他们普遍地接受了郑忻峰的这一看法,抛开电影内容本身,以一种完成作品的态度看它,变得兴奋、激动和期待起来。 “会不会这个故事,到最后,还是很多人没看明白啊?”有人担心问了一句。 副导演看了看江澈,说:“其实只要加一个剧情就能说清楚……加一个大学毕业,有同学上交东西给学校,说四年来,每隔两个月就有人寄东西给一个叫做陆秋言的同学,而班上,从没有过这样一个同学……就好了。” 江澈说:“不加。” “加了就不好拿奖了吧?”郑忻峰说。 “看透是一个故事,没看透,也是一个故事。”江澈说:“干脆留给部分人一个至少姐妹亲情动人的故事,也挺好啊。” 一锤定音。 …… 隔天,计划要开始重拍一些镜头。 但是钟茵病了,钟真的状态,也不太好。 “要不要送医院?”负责照顾她们的助理人员问江澈。 “不用。”江澈摆手,然后走到钟真和钟茵面前,说:“我带你们出去走走?秋游,野餐,钓鱼,溯溪……” 两姐妹笑着点点头。 江澈叫上老郑,带着钟真和钟茵开车出去。 他们是河边烤鱼…… 江澈对钟真和钟茵说: “干嘛呢?你是真的有个姐姐,你是真的有个妹妹啊。而且一直互相关怀、依靠。” “其实能通过影片经历一个冰冷的故事,也不是坏事。就像做了一个噩梦,清醒过来,心有余悸,但是庆幸,开心,因为还好只是个梦。” “如果有个男孩子能偶尔梦见和女友分离后的痛苦,梦见错过和失去之后的十年,二十年,体会过那种回首再看的感受……他应该会更珍惜,更包容。” 第三百一十九章 当江爸缺钱了 《双生》剧组包下了一间城郊小旅馆,设施不齐,但是是秋天,也还好。 旅馆有个院子,篱笆栏下杂草枯黄,江澈把车停好,钟真和钟茵两个打闹着下车——她们的感情更好了,那种血脉里的联系更加紧密。 神奇的疗效。 “欸”,钟茵在身后喊,“李奥纳多。” 江澈关上车门回头,说:“怎么了?”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她是什么样的啊?”钟茵一只手臂朝后,牵着钟真的手,身体前趋,笑着问。 钟真借着反方向的力微微后仰,笑着站在那里,目光切切,期待着。 郑忻峰说:“关你们屁事。” 副导演从院子里迎出来,说:“江老板,刚刚有个人来找你,在里面等着呢。” “哦,谁啊?” “说是姓王,对了,叫王蔚。” 终于来了,这家伙在港城见过老彪之后,按说早该来了,结果证明他的耐性超乎江澈预料的好,难怪前世上市都能憋那么久。 “什么人啊?”郑忻峰在旁问了一句。 “我说过打算合作的一个人。”江澈把王蔚现在的业务,公司规模等等情况简单都跟郑忻峰介绍了一下。 郑忻峰听完说:“哦,一个小朋友。” “……” 想想也对,就算王蔚是个能人,是个狠人,以现在的实力对比,加上江澈身边依附的力量,这样还要担心、害怕?那江澈前世就应该是个废物,而不是耽误七年后仍然闯出来的广告公司老板,要是这样的人,重生了估计也废。 至于未来,江澈不是还扣着底牌呢嘛,一大把。 两个人走进临时会客室,王蔚看见站了起来。 从在港城见过胡彪碇开始,他就已经很清楚,这个合作应该接下来,因为江澈手上的资源真的太好,同时,也不能不接下来,否则江澈不会给他业务生存发展的余地,看好你,不意味着回把蛋糕放给你。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合作。 问候过后坐下,王蔚先开口,说:“江老板手上的资源,我大概有数了……合作的话,要大规模拓展业务,不知道你打算投资多少?” “一百万。”江澈说。 一百万,很极限,很大的数字了。 王蔚听完神情挣扎了一下,说:“可是我只能给出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 他说这话没有底气,因为没有依据,只凭坚持。 听起来前世传言没错,王蔚对公司的掌控要求极高,包括股份占比,包括上市,他都慎之又慎。 要是江澈现在有计划成为物流快递业的大佬,他就应该说“滚”,然后自己上阵,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想埋一颗种子,同时拥有业务基础。 换句话说:他只是想坐着收钱,同时着眼布局。 他没接话。 “我觉得我的提法是合理的。”王蔚只好继续说下去,他犹豫整理了一下,说:“江老板没精力参与业务经营管理,这个我们一年后看,就很合理。” 他的意思是一年后,江澈就会觉得自己赚大了。 江澈笑了一下,点头,等着他说下去,有时候跟人谈条件,不一定要咄咄逼人……让人摸不清,也能逼出对方的底线。 “你是真有勇气。”郑忻峰在旁说了一句,语气倒还不错。 这话的意思王蔚很明白,谈不拢,就是对手,以他的实力,被针对的话现在几乎肯定会出局。但是他的性格,相比失去掌控权,也许宁愿出局换跑道。 这一点,江澈猜到了,所以并没有下手太狠。 “股份稀释方面,合约承诺;商场同盟关系,合约承诺。江老板……坐着收钱。”王蔚几乎完全洞悉了江澈投资他的目的,给出的,都是江澈正好需要的条件,然后他又说道:“百分之三十。” 加了百分之五,据说前世顺风,王蔚持股比例就始终保持在70%左右,相比之下,奇高无比……很神奇,这就凑上了。 看来是真的到底线了。 “然后呢?”江澈终于主动询问。 “到明年年底,利润低于400万,我辞职退出。”王蔚说。 所谓谈判,其实绝大部分情况,都是双方在心底做好了多层次的预案,然后且看对谈的过程中,彼此能触及到哪一层。 王蔚的这个赌约,大概可以叫做赌约吧,其实风险奇大,因为江澈要是有心,完全可以给他使绊子,但他认为不会,因为他的判断: 这人是想借鸡生蛋,而不是杀鸡取卵。 “那就这样。”江澈觉得谈到这就行了,起身伸手说:“你拟好合约,我让胡彪碇胡总带着钱和人先来找你。我过两天就到。” 握手,告别。 有一只蝴蝶扇了扇翅膀,这一世的顺风,至少起步阶段,会迅猛许多就是了。 …… 临州。 江爸出门到院里,连着接了几个电话,他谈好的借款中,有两家反悔了,银行那边,本来说好的明早放款,现在也在询问地址说要退还礼品,说得道貌岸然。 挂断电话,江爸没有马上回去屋里,而是在院里先抽了根烟,稳定情绪。 “怎么了?”江妈走到门口问。 “没事,就是有两笔借款,我想再去确定下,好放心点。”没让妻子跟着发愁,江爸说着话,进门拿了衣服和车钥匙,说:“一会儿你先睡,我不知道多久回来。” 江爸走了几步,又回头,笑着说:“说不定还要喝一顿。” “醉了可别开车。”江妈交代。 “放心吧,我你还不知道么。” 江爸开车出来,先到了银行领导家附近,准备试着再谈一谈,死马当活马医。结果他刚把车停好,就发现两个熟人从路口转了出来,正准备上车。 “老江?”对方也看了江爸。 “诶,老顾,肥赵……巧。” 彼此问候结束,场面就开始有些僵硬了,因为具体怎么一回事,彼此都心知肚明。 “都这么明显了,再瞒也没意思,那我就干脆实话说了吧。”绰号肥赵的这位上前几步,说:“老江,兄弟惭愧啊,但是生意场就是这样的,相信你也很清楚。这用国外的话说,就是那什么资本无情,大鱼吃小鱼……” 他嘀嘀咕咕说了一串道理。 “啧,你说这些干嘛?”一旁的老顾上前接话说:“老江,这么说吧,我们俩呢,干批发也很多年了,有机会自己干这么大一工厂,肯定不想错过。手段是黑了点,兄弟之间难看了,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事后你剩下的股份,我们绝对不会动……你就安心拿分红,你看怎么样?” 肥赵说:“你要是愿意,就算我们占了这个大头,厂长还是你。” 老顾也说:“对。你这一年干的怎么样,我们每个人都清楚……” “……” 与此同时,在江家。 江妈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忘了带钥匙。 开门,却发现是唐玥站在门外。 “阿姨。”唐玥说:“我,我今晚才碰巧听说了一点,那个……” 她有点说不清楚,整件事后面的“股份”斗争,唐姑娘后知后觉了,而江爸江妈也没有对她提起过,这里头的意味,让她有点气自己。 不过,她还是连夜来了。 “进来说。”江妈依旧和善,拉她手,把她带到屋里。 两人敞开说了几句。 “这样啊。”唐玥说:“那阿姨打电话给小澈了吗?跟他提这事没?” “找不到人。”江妈笑骂说:“兔崽子,请假不知道野哪里去了,再说找到他也没用啊,这废……这聪明好看有本事的儿子,啥都好,就是不会变钱啊。” 笑了笑,唐玥说:“哦,这样啊。” 唐玥终于明白了,心说我就说嘛,只是三百万,在江家怎么会成问题,小澈啊小澈,你要挨揍了……嗯,活该。 心底莫名乐了一下,转念一想,眼下的情况,真找不到人,怎么办啊? 那找别人呗,他的那些替身,唐连招,再…… 唐玥站起身,说:“阿姨,你放心啊,还有一会儿江叔回来,你也跟他说,这事放心,它其实很容易……具体,具体我明天跟你们说。” 她说完就出了门,脚步匆匆。 留下江妈一头雾水。 第三百二十章 送钱的人 街头霸王唐连招长大了,懂事了。这是好事,唐玥几次在爸妈灵前告慰,总会说: “爸、妈,你们肯定想不到吧,大招他现在都是老板了。大身板子,穿起西装、领带来,倒是有模有样,你们要是能看见,肯定高兴。还有,女儿也是小老板了咯,所以放宽心,多笑呀你们,咱们家,现在可好了。” 唐玥是从心里由衷地满足和高兴,也从心底感激着江澈,感激着江家。 很多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在那个下岗后饿着肚子的黄昏,她鼓起勇气,走向一家叫做“花季雨季”的小服装门面,为了求一份生计……那天,江澈就在店门口闲坐着。 当时谁知道那一步会改变这么多呢?人生际遇,想想,真是无法预料啊。 可是弟弟懂事长大后其实也有个坏处…… 这天晚上,唐玥回去后没能找着唐连招,打他的大哥大,连着打了好几次,也都没人接。 这要是以前,敢夜不归宿在外面瞎混,让唐玥找不着人,这就得教训了,长姐如母,得替爸妈揍他一顿。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唐连招做的都是正事,而且总是忙,家里另外买了套靠近辉煌娱乐公司的商品房,唐连招有时候应酬,喝醉了,或事情实在忙,就在那边住…… 这样也很合理不是么?唐玥非但没理由管他,教训他,还得夸他、鼓励他,让他跟着江澈踏实用心做事,别给人整出岔子。 诶哟,郁闷,有时候唐玥在旁看着唐连招西装领带,一副假沉稳的样子跟人谈事,装模作样的握手打招呼,再想想他以前的混账样子,心里就会又高兴,又好气。 偶尔,当姐的会有点儿怀念当初揍他管他的日子。当老板了又怎么了?我是你姐。你当老大的时候姐揍你,当老板了,姐照揍。 可是揍人总得寻个由头不是?没有啊,找不到啊,江澈那家伙是怎么教的人哟,真是的。 想着江家用钱这事情急,唐玥打不通电话,干脆出门开了小货车,穿过午夜的街道,来到唐连招另外一个住处。 敲门,好像没人在家。 唐玥当然是有钥匙的,她开了门进去找了一圈,结果还是没人。 “这是太久没揍了?” “还是……不会是大招谈女朋友了吧?不敢带回来住,怕被我撞见。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可别是个贪钱的,瞎混的……” 唐玥想着。 关于弟弟找女朋友这件事,唐玥当然是不反对的,只是想着,要把把关,免得钱财招来的姑娘不靠谱。听说现在社会上这样的越来越多了。 可是她之前问过几次,唐连招都憨笑说没找,不急,再看看……唐玥就会想,那还不如找呢,找了,找个好的,往后就踏实了。 至于她自己,身边不少人随口或有心介绍,总是会催唐玥谈朋友结婚。 只有弟弟唐连招,他从来不提这事……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心底在想什么,大招心知肚明,却没法去说。 半夜里也没处去找人,只能等着了。 唐玥在新房她的房间住下,想着等唐连招明早回来,跟他说这事,他要是没回来,电话总能通了吧?再不行就上他公司去找人。 …… 江爸也回家了。 这件事,银行那边,以及原本说好借钱又反悔了的那两家,已经很明显都是老顾和肥赵暗地里捣的鬼,他们被撞见后也没再遮掩,直接承认了。 手段确实是脏了点,有点儿恶心人,但是有些事,本来就不是用道理、对错来论的,就像国家说的,不管黑猫白猫……意思不全对,反正差不太多。 江爸没有矫情指责,没有怨天尤人,接了烟,就回家了。 至于老顾和肥赵最后说的,让他留下当厂长这事,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终归都只是面上听着好听,事实肯定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事打个比方,就好比有人占了你的院子,再跟你说,你留下打扫管理把,我们付你工钱一样,是怎都没法干的。 “刚小玥来过一趟……”江妈见丈夫回来,把唐玥过来这件事,以及两人之间的对话,都跟江爸说了一遍。 “小玥说这事很容易?”江爸没把愁绪挂在脸上,倒是好奇问了一句。 “嗯。”江妈点头说:“小玥是这么说的。” 这,江爸就想不通了。他最后觉着,唐玥说的意思,应该是她会出面,帮忙去向弟弟借钱。可是,那至少也得是一百好几十万啊,她弟弟就算肯,能这么快拿得出来么? 这事不好打电话去问,打了,像是催促,江爸决定先放一边,现在家里的钱加上已经借到的部分,总共是140多万。 至少差160万,而且很可能还不止——这事,偌大个厂房,那么好的地段,既然拿出来拍卖,盯着的肯定远不止他们这一家,600万的价格,只是预估,而且老顾和肥赵这回既然这么大决心,到关头时候,很有可能不惜抬价也要压低江家的股份占比。 “睡吧。”把事情跟妻子说完,江爸说。 过一会儿,江妈观察发现,他竟然真的安稳地睡着了,这…… 想想当初,准备要出门做生意的时候,那个小心询问儿子意见的丈夫,想想他当时忐忑不安,一夜辗转反侧睡不着…… 真是不一样了啊。 第二天早起,吃过早餐,江爸穿了西装,打了领带,准备出门。 江妈有些心疼,问:“你还要去啊?” 江爸准备去拍卖现场,钱不够,自家的厂说不定就要没,可是他还是准备去。 “去看看。”江爸说:“别担心,我想过了,咱家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一个种地的农民,两年时间能做到这份上,其实当初咱们自己也不敢想,你说是吧?现在是出了点岔子,可是我才43岁,还年轻,往后再站起来……我来得及。” 江妈品了品这些话,点头笑了笑,上前,替丈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和头发。 “真没事?” 江爸上了皮卡,关门,发动,江妈在车窗口担心又问。 “真没事。”江爸笑着说。 “其实不去也行吧?你看着,心里肯定更难受。” “得去的,我现在还是厂长不是么?最重要,我觉着,人不能记吃不记打,不然长进不了……我去记个打。”江爸用玩笑的口气说完,开车,脑海中突然想起自己当初跟江澈说的话,吃一堑,长一智啊…… …… “大招。” “姐?”公司所在大楼楼下,唐连招不自觉退一步说:“我,你……姐,你怎么来了?” “你昨晚没回家,两边都找不见人。” “啊,我,我应酬喝醉了,住的酒店。” “你的大哥大呢?” “我……忘办公室了。”唐连招有点慌,忙说:“姐你找我有事吧,这么急?来,咱们去办公室说。” 他心想万一要挨揍,得搁办公室里挨啊,这公司楼下,人来人往…… “不用上去,我找你是急事,江家的事。你现在能联系到小澈吗?” “联系不上,昨个儿打了个电话,就没打通。”唐连招也有些着急,说:“怎么了姐,江家什么事啊?” “江家缺钱,三百万,一会儿九点多十点就得用。”唐玥把她知道的部分简单说了一遍,又说:“小澈那么孝顺,钱给家里肯定乐意的,所以……” “这个我知道。”唐连招心说何止没事啊,这简直就是立功表现的机会啊。 “可是,可是我这里暂时估计只能拿出来几十万。”唐连招无奈解释说:“游戏厅这边的钱,都是定期一段时间就先交到宜家财务那边,财务再返回来的。” 唐玥着急了,问:“那怎么办?” 唐连招想了想说:“没事,咱们先去办公室。” 唐连招到办公室后,第一时间给褚涟漪的大哥大上打了个电话,可是没通,再打到办公室,秘书接了,说褚涟漪还没来上班。 褚涟漪睡眠不好,宜家很多人都知道,她多数时候睡觉大哥大是不放房间的,偶尔贪睡迟到,自然也没人傻乎乎敢去管老板。 所以,得让人到家去叫她。 唐连招想了想,说:“姐,这样,你别急,我这边一边让人把各个游戏厅的钱送过来,凑一凑,再一边去褚姐家看一下。” “一边,一边……”唐玥嘀咕一声,说,“替小澈管着宜家那个褚涟漪吗?你告诉我她家在哪,我去吧。我是女的,早上去敲门,也方便些。” 唐连招抬头看着姐姐。 “看我干嘛?说呗,在哪?这急着呢,我去找人,你留这边抓紧凑钱,两头准备。”唐玥有些着急。 唐连招:“……哦,好。” …… 褚涟漪被敲门声吵醒了,穿着睡衣爬起来,迷迷糊糊先看了一眼。 女的。一个人。 她开门说:“你是?” “你是,那个,褚姐吧?”唐玥站门口说:“我是唐连招的姐姐,我叫唐玥。” 褚涟漪听说过唐玥,连忙笑着说:“哦,快进来,快进来坐。其实早就想认识你了,只是一直没机会。” 她人让到一边,说:“别客气,有什么事,进来咱们坐下说。” 她看得出来,唐玥肯定是有事找自己的,而且事情挺急。 “我就不进来了,事情还挺急的,那个,是小澈家里的事。”唐玥就站在门口,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你看,你这边方便先给拿钱吗?” 褚涟漪听完立即就跟着着急了,点头,“当然行,六百万是吧?” 唐玥想说大概三百万,想想,多多益善吧,点了点头。 “好。” 褚涟漪应完这一句,突然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很慌,而且有点儿手足无措,就是那种,心里知道有事情急着要做,但慌乱之下就是不知道应该先做什么的感觉。 “那什么,唐姑娘你先进来坐,我先换个衣服,我们马上走……不对,我先往店里打个电话……银行也要打……你坐,你先坐。” 唐玥看得出来,褚涟漪很紧张。 “江澈的家人,要见吗?”房间里,褚涟漪在衣柜里选衣服的时候,终于找到症结所在了,“衣服,这套,还是这套,这套显年轻,这套显朴素……” “来不及化妆了吧?来不及了。” “其实不化反而比较好吧,看着顺眼。” 她团团转了一圈,勉强定住神,“你想什么呢?褚涟漪。” …… 宜家现金也不够。 银行,银行的钱也不够,因为是超级贵宾要用,正着急帮忙四处调。 褚涟漪和秘书、唐玥,还有几名可信的男员工一起,着急等待着。 这事唐玥不懂,褚涟漪则是紧张糊涂了,拍卖,交了保证金,其实不需要把钱都带到现场的。不过在这件事情上,考虑要说服江爸先放心举牌,似乎反而又是对的。 终于,九点多钟,钱到手上了,银行专门派人派车护送。 褚涟漪走到车旁,犹豫了一下,说:“那个,要不你们去吧。” “这怎么行?”唐玥说:“你得去呀,你不了解江叔叔那个人,你不去,不说实话,这么多钱我说不服他的。” “是啊,而且这么多钱……”秘书表情紧张,也说:“我也不敢自己拿着去找老板的爸爸呀,我去了怎么说?” 她的大哥大响了。 “褚姐,我这边凑了52万,先赶过去了。”唐连招在电话里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不过肯定不够,我先找江叔,让他放心举牌,等你啊。” “……”褚涟漪深呼吸,“好的。” 我就是合伙人,嗯,只是合伙人怕什么?她想着。 …… 拍卖现场。 人群三三两两在门口说着话,抽着烟,今天来参拍的人,看来并不少。 江爸也跟几个熟悉的面孔打了招呼。 老顾和肥赵看见他了,上来搭话:“来了啊,老江?” 江爸点点头,和气应了几句,准备进场。 在他身后,故意滞后一小段距离,肥赵偷摸拉住老顾,说:“他不会是筹到钱了吧?” “不可能。”老顾说:“我们憋到昨晚近半夜才给他搅黄了三笔款子,他半晚上工夫怎么凑?” 肥赵想了想,点头。 “再说了,实在不行,咱们大不了吃亏抬一点。”老顾又说。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大大老大 车子在路上急转弯,打了个晃,褚涟漪身体一个趔趄再坐稳,乱了一路的思绪才突然转回来:我带这么多现金是个什么情况? 一起床心思就乱了,糊涂了整一个早上,现在怎么办,都已经在路上了? 想想,不管了,先过去再说吧。 所以,这个时候坐在拍卖会场自己的位置上,心绪失落但是努力撑着的江爸,并不知道——有一车钱在路上,正向他开来。 至于唐玥昨天上家里说过的话,他没去多想。 那丫头早上既然没出现,肯定是事情办得不顺利,江爸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再去催问,人家难免要尴尬,所以,还是当作忘了会比较好。 “老江。” “厂长。” 这次过来的股东有好几个,看见江爸,纷纷过来打招呼,只是脸上神情不免都有些复杂。 现在的形势已经很明显了,厂子要扩大经营,而且是一下扩大好几倍规模,大股东很可能拿不出钱,二股东和三股东趁机联手,想要把厂子握自己手里……大概这整件事就是他们计划好了故意推动的。 就这样,剩下的股东一方面认可现阶段工厂确实需要扩大,另一方面,因为对江爸人品和能力的认同,又在内心有所倾向……心情难免有那么点复杂。 能怎么办呢?人微言轻就是这么个理,同为批发商也是有分大小的,股份占得少,身家又拼不过,说话自然就不响亮。 要说大家合力能不能拼一下,能的,但是人心这个东西,在后续情况难料,利益纠葛复杂的情况下,要所有人齐心去和老顾、肥赵正面刚,很难。毕竟每个人自己本身也都还有生意要做。 肥赵和老顾在另一边站着,他们在这个会场里肯定安排了人配合举牌的,这点不用打听也知道。 “老江,你那个,钱……准备得怎么样?”陈大平也是小股东之一,他上前问了一句,这个人私底下其实已经借了江爸二十万了,只是遮着,不敢让肥赵和老顾知道。 “大概还差一些。”江爸说。 陈大平点了点头,有些失落,是继续跟江爸合作,还是跟着肥赵和老顾喝汤,他内心百分百的倾向江爸,江爸不光有能力,更有道义,而且他尊重人,不会低看了谁。 可惜,他只是个小批发商,凑了自己那份,剩下的钱也不多。 “差得不多的话,我大概还能凑20来万。” 陈大平又说了一句,这句话让周围几乎所有人都错愕了一下,因为这句话几乎肯定会传到老顾和肥赵耳朵里,未来等到他们当家,陈大平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 就算抛开工厂这事,他退了,日后在批发市场被人针对,被人搞的可能性,也很大。 “谢谢,老陈。咱就不开玩笑了,你跟我一样,土包子出身没两年,你有个屁钱啊,哈。你呀,嘴没个把门,瞎闹也不看时候。” 这钱加上了也远远不够,江爸摆摆手,故意大笑着,帮他圆了一句。但是人这份情义,江爸在心里记下了。 陈大平张嘴想说我真的能凑,但见江爸使的眼色,有些不甘心地忍回去了。 “那,老江,以后你……”又有人问话,隐晦在打听江爸以后还会不会留在厂里。 “以后,以后再看吧。”江爸说。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江家大概要退出去。 就这个时候,肥赵和老顾两个过来了,拨开人群,笑呵呵问:“都聊什么呢?哈哈,对了老江,这次的钱你要是实在困难,我们兄弟俩全拿了,其实也行。” 他们这么一说,周围一片沉默。因为这等于在说:不按股份占比出资,我们俩全拿,也拿得出,我们很有钱。 同时,他们想把江家的股份压到更低,话里有话:你这次一毛别出,股份更少才好。 怎么说呢,江爸确实有这个想法,如果接下去要自己另起炉灶,他要留下启动资金,这笔钱,真的不能出。 所以,这一下,江爸心里实在有些堵得慌。 正想说话,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说:“江厂长你好,门口有个年轻人说要找你。” …… 江爸出门,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陌生的高大年轻人,有些困惑。 江爸仔细回忆了一下,想不起来人,只好问道:“你好……你找我?”他心说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对方:“嗯。” “嗯”一声完了就没了,这第一个赶到的人,竟然是赵三墩。 这阵子三墩在临州,因为带柳将军回临州待产。今早,三墩奉命拿着存折准备到市区取钱买些要用的东西,顺路先去了趟游戏厅,准备找弟兄们叙旧,结果凑巧,就听说了这么一件事:江家参加拍卖,缺钱,下面各家游戏厅,大伙正在凑…… 这还了得? 谁都没找,连褚涟漪都没想起去找,三墩同志打听了一下,立即跑银行取了自己手头存折上的4万块,直接冲了过来,然后他就冲了个第一名。 他是看过江爸本人的,面前人确认无误,但是,对话卡住了。 不说话,是因为三墩在思考,这本就是一件很惊骇的事情了,更惊骇的还在于他正在思考的那个问题:老大的老大的老爸……应该叫什么? “大大老大,我叫赵三墩。”赵三墩说。 大大老大是谁?是什么?江爸有点蒙。 “赵三墩……”江爸深深地沉吟了一下,说:“你认错人了吧?” “没有,你是澈哥,江澈的爸爸,我是……我叫你儿子澈哥。”三墩成功整理出来了一个很复杂的逻辑。 澈哥?江爸思索一下,再看看,面前这小子一看就是混的,再加上那句大大老大……江爸心头一惊:难道我儿子混社会了? 不可能啊,他支教,他读大学,他都在外地,而且很乖的啊。 “你是说……”江爸打算慢慢盘问几句。 “我说不清。”赵三墩很有自知之明的把话打断了。 然后,他直接把手里的袋子往前一递,“大大老大,听说你缺钱,我这四万块,你先用着,我回去再凑。” 这钱江爸怎么可能接啊,他摆手,笑着说:“这可不行,不行。” “行的。”赵三墩说:“我给澈哥卖命都行,你是澈哥的老爸,就是我的……大大老大。” 甘心卖命都出来了?! 所以,我儿子真的是黑社会? 江爸突然好糟心。 到现在,赵三墩已经成功把江爸带入了他的节奏,于是,现在连江爸也不知道这对话应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你,赵三墩……我儿子,江澈……” 身后门口走出来了一个人,喊道:“老江,要开始了,你进来吗?” “啊,好。”江爸应了一声,转身对赵三墩说:“小兄弟,你这钱……先收着。呃,具体咱们回头有机会再说,我现在有点急事,你先回去,知道我家店吧?回头来店里找我。” 江爸说完摆手,转身朝会场里头走去。 三墩跟了两步,想想放弃了,他觉得自己很可能说错话了,怕再说再错。 不过回去,他是不会回去的,搞不清情况,他决定就在这守着,大大老大肯定是遇着难事了,那可是澈哥的老爸,所以,万一一会儿有点什么情况,他就第一时间杀进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釜底抽薪 在赵三墩的节奏里转了一圈,江爸回到临时布置的拍卖会场,脑子还在发懵。 我儿子是黑社会?!这事老婆知道了怎么办?大学生,黑社会啊!要说,那个憨小弟倒是真挺重义气的,还不错……欸,我这是在想什么呢? 就这,还是因为江爸还没看到三墩外衣袖子里的刀。 是的,就算被老婆制裁了,就算眼看要当爹了,三墩还是没放下他的刀,他的江湖。 他还是那个刚天刚地不刚兄弟的赵三墩。 与此同时,老顾和肥赵两个此时志得意满,自然也还不知道,他们俩今天只要稍有不慎,就是血光之灾,现场这些安保人员根本没机会拦住。 拍卖开始了。 1993年,这种国有资产拍卖还在摸索阶段,必要的程序会走一走,剩下的,就基本乱搞了,门道不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算清楚,他们也更愿意这么稀里糊涂的来,这里头的东西,有太多不能为外人道。 临州市国营二厂厂房的拍卖底价是三百万。 在这个年代算是巨大的一个数字,但是如果江澈听见了,就会激动疯掉,告诉老爸:拍,别说三百万,六百万,一千万两千万咱们照拍。 他上次去港城,不算固定资产,光钱就卷了超过两千万回来,而宜家促销用掉的那部分资金,现在也早已经回拢。扛过一次大包后,江澈现在超有钱。 至于值不值,不考虑工厂未来经营得怎么样,只要考虑二厂这块地皮的面积和位置,这就是稳稳的一波爆赚。 事实在场另外很多参拍的人,他们就是冲着地皮本身来的,并非每个都真的打算做实业。 但是江爸以为自己没钱啊,而且也想不到未来那么远,到这会儿,江爸内心已经决定不出钱了,手上的一百多万,他要留着另起炉灶。工厂的主要股权既然被夺,剩下作为一个小股东,股份多点少点,对江家没有意义。 举牌当然还是要举的,毕竟参拍是工厂的名义。江爸身边,肥赵自觉自动地当家作主,拿了号码牌,连续几次出手…… 江爸仿佛置身事外,心底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是今天他来,就是为了记住这一次的教训,好走好以后的路。 现场一次次举牌,价格很快叫破五百万。 “五百五十万。” 肥赵一次加了五十万压人,内心得意,扭头看了看江爸,笑一下,然后同样笑眯眯地扫了一圈其他合伙人。 另一边,老顾就明目张胆和另一个拿着号牌的人坐在一起。 “陈大平,你那份,要不也我和老顾帮你出了?” 肥赵盯着此时面色不太好的陈大平,开口戏谑道。 陈大平想了想,准备点头,肥赵的意思几乎等于明说要踢他出去,陈大平决定不受这口窝囊气。 但是,一只手从旁伸过来,拉了拉他的衣服。 “别吭声。”这是江爸的意思,他给劝住了。 跟江家不一样,江家退出工厂后可能就整个换跑道,换行业了,而陈大平,他的根基在那个批发市场,往后避不开,还是要和老顾、肥赵他们处的。 陈大平看看江爸,拳头在腿边握紧,又松开,他都觉得这么憋屈,自然可以想象,老江心里此刻有多难受。 有些同情,也有些服气,陈大平看看江爸的表现,心底想着,他一定能成事。 然后,还是那名守门口的工作人员,他又来了,有些不耐烦但是忍着,说:“江厂长,外面有个年轻人找你。” “啊,还是那个?”江爸问:“他还没走啊?” “多了一个,他说他叫唐连招。” 唐连招来了,有些奇怪为什么唐玥没来,江爸站起身来,临时离开会场。 …… “三墩你大爷,你跑那么快干嘛?”竟然被三墩跑了第一个,唐连招有些郁闷,无奈骂道:“惹事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就知道出事了。”赵三墩当然不知道,他已经快要在大大老大面前,把江澈害死了。 “刀,你还带刀?!”唐连招看一眼他衣袖,就明白了,拍着额头说:“我该怎么说你啊,三墩,你这眼看都快当爹的人了。” 赵三墩:“当爹了,老大有事,也得上啊。” “……” 这事情唐连招不乱,他比三墩甚至紧张糊涂了褚涟漪都清楚,立功表现,不能把马屁拍到马腿上去,江澈的事,既然他自己没发话,能瞒还是瞒一点。 正想着怎么跟三墩解释,扭头,唐连招看到了江爸。 “你不许说话。”迎上去之前,唐连招先叮嘱三墩。 “嗯,我就想让大大老大给我指下人。”赵三墩拿藏刀的手臂磕一下身边的树干,说道。 刚刚唐连招把事情给他解释了几句,赵三墩听完,听出来了一点,有人在算计江家,算计大大老大,把他逼到了难处。 三墩这个暴脾气…… “……消停一下吧,三墩。” 唐连招在心底无力地叹了口气,迎上去,笑着说:“江叔叔好。” “诶,大招你好。” “我姐说江叔你急用钱。”唐连招知道时间紧迫,没多废话,直接把手里的箱子递过去,说:“三百万对吧?” 他记住的数字,是唐玥最初说的,三百万。 “这里是五十万,剩下的一会儿就到。江叔叔你放心举牌。”唐连招说。 “这……” “没事,江叔叔,咱两家还分这些干嘛?”唐连招说:“你就当是自己的钱……真的,江叔叔,你就当是自己的钱。” 他把这句话连说两遍,就差说江叔叔,我求你了。 这数字太大了,江爸有些为难,刚准备开口。 “厂子不能被别人拿走啊,叔,这才是最紧要的。”唐连招说:“再说厂子我姐也有一份呢,要不是你们,我们家也没今天。” 这一句正中江爸心窝。那个厂子,是他一手从补屋顶,清杂草,丝丝心血建立起来的,之前拱手让人,是因为没钱完全没办法,现在钱到位了,江爸拒绝不了。 “那行,那我先借160万。”江爸自己手上有140万,深呼吸一下,说:“一定还上。” 唐连招心说你还,还吧,谁敢要啊。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叔,你就按我这能拿300万算,不对,是你尽管往多了算……总之江叔你先放心去举牌。” “……好。” …… 江爸回来的时候,拍卖叫价僵持在600万,这是厂子里大家最初预估的成交数字。 台上,主持拍卖的政府工作人员举着小锤子,正在询问还有没有人加价。 “这数字是咱们叫的吗?”江爸朝旁问了一声。 这是他在拍卖开始之后,第一次参与。 身边人有些错愕,很快说:“嗯,咱们叫的。” 肥赵转过来。“老江,你可算回来了。”他说:“这六百万叫价里,我可一毛都没算你的,咱先说死,你那边,就不出钱了对吧?” 这是要把人逼死的节奏,肥赵的姿态,他们吃定江爸了。 一时间,所有合伙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爸脸上…… 江爸看肥赵一眼,平静说:“该我三百万对吧?我出。” “……” 一片愣神,接着交换眼神。他们都是知道江爸昨晚上最后关头被肥赵和老顾搅黄了三笔款子的,都认定,江家凑不出来了,而江爸之前的表现,也确实符合他们的猜想。 事情突然反转,合伙人都多数惊喜,尤其陈大平,他抑制不住握拳低喝了一声,一脸的激动。 但是,也有人在担心,把目光偷瞄向肥赵。 他会不会真的那么明目张胆? 答案是会。 肥赵直接在众人面前朝另一边的老顾做了个手势。 老顾身边一直沉默的一个参拍者举牌:620万。 加了20万,自己人压自己人,就为了让江爸退出,这不足以让他们拿到超过50%的份额,他们主要表现得是一个姿态,势在必得。 “肥赵,你们过了吧?”终于有脾气硬的忍不住了,指责了一句。 “过了吗?不好意思啊,你那份,也可以考虑我们来出。”肥赵用一句话怼了回去,也把剩下的人压住,他在彰显财力。 “举牌,加20万,该我320万,我出。”江爸说。 肥赵咬了咬牙,陈大平一把拿过他手里的号牌,举牌:“640万。” 然后,老顾那边又再次举牌:“660万。” 他们不傻,厂房价值不止600万,600万拿不下,这个数字本来就是他们故意引导,留的一个后手,准备让江爸准备不足,打他个措手不及的。 其实市里一些人的估计和打听的消息,本就认为很可能超过700万成交。 “再举,加20万,该我340万,我出。”江爸憋着一口气,他手上的资金现在按唐连招那里能拿300万算,足足440万。 “你们没问题吧?” 江爸在这个时候还是顾及,关心了一下其他合伙人,他们的那份,有没有困难。 一群人大部分表示自己顶得住。 自家人跟自家人抬价……肥赵和老顾两个的做法,如果之前还能用商场无情来解释,到现在,已经恶心透了,而此时江爸表现出来的底气,终于,让他们都豁出去了。 肥赵的脸色很难看。 当叫价来到720万。 他终于按捺不住,直接起身,过去跟老顾交流了一下。 很快,两人一起回来,一点不遮掩地说:“我们俩退出。” “什么意思?”所有人一下都愣住了。 “要是事情这么办,我们俩退出,现在的叫价,720万,你们出吧。”肥赵说道:“或者老江,陈大平……你们几个退出,你们那份,我们出。” 什么意思? 恼羞成怒,釜底抽薪。 第三百二十三章 资产证明 事情到这一步,顾、赵二人和江爸之间,甚至和陈大平等一部分合伙人之间,就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老顾和肥赵本身的重重算计,一方面是为了拿下目前效益、前景都很好的服装厂,包括在市场上已经小有名气的厂家品牌:花季雨季。 另一方面,其实纺织二厂的厂房和地皮,才是更大的目标。 这两者,他们本来的计划和盘算,是合众之力,一起拿下。以服装厂的力量拿下,同时控股服装厂,一举两得。 可惜,一直很顺的一件事,到这会儿突然就超出了算计。 所以,恼羞成怒,也鱼死网破了。 老顾和肥赵站在那里,等待着答案,今天要么江爸等几个人退出去,他们按计划得逞,要么,他们就把这场拍卖搅黄了,回头定位目标纺织厂,再来过。 江家的家底,不可能那么深,两块肉,他们至少要吃一块。 此时的江爸神情平静,但是背在身后的手,其实微微有些颤抖。 这一方面是气的,那是真窝火,另一方面,压力也着实有些大,740万啊,能凑吗?就算能凑,借了那么多,江家就真的全赌上了,想想在疗养院的老父,想想妻子,想想儿子,可不要把他们的一辈子都赔进去。 但是要咽下这口气,又真的好难咽啊。 合伙人目前还没立场的那些,很显然会选择明哲保身吧? “凑。”正想到这,突然间,合伙人中年纪最大的渠大爷站了起来,“我们大家凑……娘希匹,咱们这么多人,还能被生生堵死?!” 一句话,一时间,情绪似乎都被调动了起来,低着头的抬头,目光游离在他处的,也都转了回来。 形势不利,老顾稳着,笑问:“你们凑得起么?” 他不知道江爸的底,其他人也不知道。 “凑不起去借。东西先拿了再说。”渠大爷看看江爸,说道。 老顾有底了,笑笑,“这恐怕不行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在一片困惑的目光中,他走到今天列席的某位市领导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没一会儿,台上的主持人宣布,拍卖因故暂停——就是这么草率和胡来。当然对比同一时期,各种拍卖现场劝退,或领导发言点名表态,这还差得远。 反正在场记者都是官媒,是为了宣传临州市锐意改革来的。 问原因。 主持人解释:“现场可能有参拍者恶意举牌。” 很显然,顾、赵二人打通了某些关系,矛头直指江爸这边。 很快,几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老顾和肥赵也跟着…… “江厂长,据说,你们厂有两名重要股东在拍卖前就已经表态退出了,而你们之前提供的资产证明,包含他们两个很大一部分……所以,我们现在重新需要了解一下你们的兑现能力,避免这场团结、公开的拍卖因此造成不良影响。”一个人说。 “对的,这次厂房拍卖在我们临州市,算是先例,领导们很重视。”另一个说。 太欺负人了。 但是真没办法,江爸现在是没办法去证明大招会借他的300万的……就算能证明,也未必够,得看其他人怎么一个态度。 局面僵持。 这样下去,江家工厂的参拍资格就可能被取消,而且会很麻烦。 “吱……” 会场大门开了,鱼贯而入几个人,江爸看了看,在其中认出来一个,唐连招,还一个,唐玥。 要是江妈在,就会认出另一个:宜家家电那个漂亮的女老板。 两个大美女领着五个大汉出现在拍卖现场…… 有趣了,群情骚动。 …… “你们再抱着我,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同一时间,会场外还有一个赵三墩正在拼命挣扎,他要进场,可是抱着他的人,都是宜家的员工,熟人,他又不能下刀子。 三墩苦啊。 刚刚,褚涟漪终于赶到拍卖会场外,跟其他人不同,她的身份和人脉随便打听一下,就托人联系到了在拍卖现场的人,然后,了解了里面的情况。 “哦,看来……”褚涟漪找不到合适的称呼,说:“江厂长这是被人阴了。” 她挂断电话,一扭头,发现刚就在身边的赵三墩,已经默默埋头朝会场里走去。 “快,抱住他。”褚涟漪急忙道。 就这样,三墩被指挥抱住了。 还好褚涟漪反应快啊…… 然后,褚涟漪带着其他人,上前亮出身份,并说自己是来为江家的工厂送资产证明的。 “你们放开我啊,我保证,进去不动手。我保证。” “褚姐都教训过我了,我真懂了,你们放心啊……” 赵三墩哀求着。 你打架暴怒加稳赢的时候被劝架的抱住过吗?就是那种感觉。因为是赵三墩,这种郁闷,还得翻十倍。 …… “你们?” 在现场被突然出现的两位大美女搅乱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有人想起来发问了。 “江厂长让我们过来的,提供资产证明。” 褚涟漪淡定说完,偏头示意一下。不敢朝江爸那个方向看。 “唰、唰、唰、唰。” 身后扛钱的四人,站一排,逐个把袋子打开。 钱,资产证明嘛,没有什么比成捆的现金更能说明问题了,如果有,那就是成袋的,现在当场有四袋,每袋超过三十斤。(以前的百元钞比现在的重) 还有这么玩的,带现金来证明?在场有写参拍的老板很想笑,但又不敢笑。 褚涟漪自己也很想笑啊,一张支票甚至账户就能说明的事,被搞成这种场面。 当然,面上依然要不动声色,她稳住了,继续说:“这里是六百万现金,需要清点吗?” 六百万现金,加上原有的工厂资产证明,哪怕江爸现在整个人愣住了,没有掏存折也没拿出唐连招之前送来那52万辅助证明,也已经足够了。 好激动,陈大平好激动,渠大爷好激动,刚刚有表明立场的几个,都激动不已……一是解气,二是,赌对了? 江家,藏这么深?! 不管了,反正哥们这把押对了。 “老江你不仗义啊。”一片庆祝声中,陈大平笑着,激动搭住江爸的肩膀说:“这么大的后手,你不给我吭一声……你这是考验兄弟吧你?过分了啊,老江。” 他这一句话,说得很多人面色惭愧。 江爸回过神来,看看他,看看大家,难道要告诉他们,其实我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突然六百万现金堆在那里,肯定不是唐玥能拿出来的,那是谁……另一个姑娘是谁? 不认识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先是儿子黑社会,再又突然这样…… 老顾和肥赵也在想:“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两人缓过神来,互相看看,江家不是泥腿子出身才两年吗? 看情况要糟,两人心中忐忑,把目光投向江爸。 江爸说:“你们俩刚刚说的,退出,对吧?” 老顾和肥赵:“……”怎么接? 江爸说:“我同意。” 也是憋屈惨了,江爸心里很清楚,现在就算再搞不清楚情况,这场面,也必须撑住,而且唐玥站那里呢,江爸可以弄不懂很多东西,但是他确定以及相信,唐玥不会害江家。 求捶得捶。 老顾和肥赵懵了,而且有点慌。 …… 稍稍等了片刻,没人出声反对,褚涟漪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那么,请落槌吧。” 这一刻的褚涟漪,神情淡定,声音平稳,但是气场全开。 主持人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槌…… 好像应该听话地捶下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最后一锤 等落槌…… 江爸看着那个小槌,心情其实有点复杂,盼着它落吧,心里又有点怕它落。 这次的跳跃实在太大了,想想,从4万惊喜,到出门闯荡,从开服装店到批发市场卖饭,再到办服装厂,如果之前的每一步,都还算循序渐进,量力而为的话,这回,大概可以叫做坐火箭了。 小厂长要变身大企业家了,代价是江家掏空家底之后,还要再背上至少近300万的债务。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江爸肩上的压力一下变得好重。要知道仅仅一年多前,他还在家乡务农做零活……尽管他本身之前走过私,可是也没练到心理这么强大啊。 这时候,拍卖程序并没有恢复。 江爸这边的资产审查,显然已经没问题了,但是上面那堆领导们还没发话。 趁这个时间,现场很多人开始走动,扎堆议论。 江爸面上不动声色,也朝唐玥和褚涟漪这边走来。 “怎么办?小澈的爸爸过来了,要不要跑?跑了有用吗?”刚刚还气场全开的褚涟漪,整个慌了。 江爸其实也有点不安,因为面前是一个一下能掏出六百万的陌生人,不认识,但刚帮了自己。 “你好。”江爸压低声音说:“请问,这位姑娘,你是?” “我”,褚涟漪灵机一动,伸手一把拉过唐玥,“我是唐玥的朋友。” 唐玥的朋友,帮江家忙,一下出手六百万现金,不现实。江爸不知道褚涟漪是谁的情况下,对这样一个人物,肯定是要慎重再慎重的,藏住心底疑问,微微笑了一下,他说:“这回多谢了……对了,老板贵姓?” 其实眼前这六百万,江爸没准备都拿,等落槌之后,反正自己这边先凑吧,实在不够的话,也得问清楚情况,再考虑借一部分。 “啊?”褚涟漪支吾一下说:“我姓褚。” “褚老板”,江爸当然不知道,他这声‘褚老板’叫出来,威力有多大,褚涟漪有多慌,江爸顾自继续问道,“褚老板做什么生意的?” “嗯,那个……宜家家电。” 她带来的一群人,此时差不多都已经看傻了,他们谁见过褚涟漪这么胆小啊。 “哦?宜家家电我知道,我老婆对门和隔壁店的空调,都是你们那儿买的,质量和服务都很好。”江爸嘴上如同平常生意场上一样搭着话,心底沉吟了一下,大生意啊,而且是能搭上关系的,江爸开口说:“好像我儿子江澈……” 江爸其实准备说的是:我儿子江澈的同学郑忻峰也在那呆过。拉近距离,好做对话和打听。 但是话才说一半,冒出来那个名字,就被惊慌的褚涟漪打断了,“啊,江澈……我不认识。” “……那就是认识。” 第一时间判断,江爸直接把话说完,立即发现,自己这一句似乎有点过了,对方明显是高出好几个级别的大老板,不管钱还是气场,都足够明显,而且刚帮了自己这么大忙。 反省了一下,江爸觉得自己的语气,或者说这句话本身造成的感觉,有点不合适,像是质问。 他正想着应该怎么解释…… 褚涟漪窘迫地点了点头,像是很无助的样子,说:“嗯,认识。” “……”这要还看不出来事情不对劲,江爸四十多年就算白活了,可是,接下去的问题,怎么问呢,要问,会有点偏离正题啊。 另一边,失魂落魄的老顾和肥赵刚得了一个消息: 江家和送钱那拨人,好像其实并没有很熟。 这么说来,就是临时援兵?我就说啊,江家哪来那么厚的根底,老顾想着,现在问题是钱已经摆在那了,再搅,要怎么搅呢? “两位老板。”突然一个人上前低声打了个招呼说:“我们老板想请你们借一步说话。” 老顾和肥赵茫然地跟着人走到角落。 “我姓莫。”一个四十来岁,操外地口音的男人主动自我介绍道:“外地过来临州做生意,刚过来没多久。” “哦,莫老板好,莫老板找我们?” “我想打听一下,那位江厂长,实力到底到哪?不知方不方便?” 话说到这,眼神交换,很显然,这位莫老板也对纺织二厂这块厂房有意,而且实力颇强,还有加价的打算……只是初来乍到,似乎不那么愿意硬拼。 老顾和肥赵顿时兴奋了,事情到现在,只要能给江家把事情搅黄了,他们的股份就不会被压缩,就还是服装厂的二三号股东,就能跟江家继续折腾。 “江家这场面,假的,借力而已……”肥赵开始拱。 …… 拍卖会终于恢复流程,主持人在台上招呼各人回到座位上。 老顾和肥赵碰巧与江爸擦肩而过。 “命不该你啊,咱们慢慢继续。”硬装也好,阴狠也好,老顾冷测测的说了一句。 然后…… “主持人。”离江爸不远,陈大平手指老顾和肥赵直接喊道:“这两个扰乱了拍卖秩序的,还留在现场吗?不关起来,也应该请出去了吧?” 老顾和肥赵:“……” 他们被请出去了,但是没甘心就这样离开。 而是有些好奇地在门口,看着赵三墩和另外几个人摔跤…… 会场内,拍卖流程继续。 “720万第一次,720万第二次,720万……”主持人说话的同时,已经准备落槌,江爸看着,咬了咬牙。 “740万。” 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21号号牌,从头到尾没举过的一个号牌,举了起来。 人们似乎这才突然才意识到,这场拍卖,并非一场二人转。 “好的,21号出价740万,还有再加的吗?有没有?”主持人连着问了几遍,目光始终看向江爸这边,“740万……第一次……” 他拖着长音,颠着小槌。 “江叔,举牌吧,这个价可以接。”唐连招说。 “嗯,江叔,咱加吧。”唐玥也在旁边附和。 合伙人们倒是都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这一刻神情纠结的江爸,他们的实力,凑不了那么多,股份减少已经是必然,现在是加价还是放弃,只有江爸自己能决定。 可是江爸没法做决定啊,刚刚是已经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一个情况,现在不一样,现在,他又回到原点了,要重新做这个抉择,很难。 “江,江厂长。”褚涟漪终于也开口了。 江爸把号牌放在身侧,目光转过来。 “钱的方面,没问题的,更多都有。而且也值。”褚涟漪记得的,江澈好几次跟她聊到过,宜家赚的钱,如果碰到这种机会,能拿下位置好的国营厂,千万不要错过。 江澈说他认为地皮就是财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保值。 “我大概知道值,可是,哪能用你们宜家这么多钱啊,这都倒了个了,按说都应该算你拍的才对。” 江爸有些颓然,缓缓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台上的主持人此时已经用他的长音,拖到了,“740万,第三……” 他手里的小槌跟着扬了起来,眼看着,这场有点闹剧的拍卖终于要结束。 “其实宜家就是江……”褚涟漪觉得自己必须说了。 “我的号牌呢?”江爸一晃神,发现手里号牌不见了。 每个人都没察觉,江爸身边放着的号牌怎么就不见了? 号牌已经举起来了。 台上主持人伸手,“好,9号还要加价,加?” 三墩转过来问江爸,“大大老大,咱们加多少?” 是的,赵三墩摆脱防守终于冲进来了,到江爸身后找空座坐下,找人,然后他就听见江家的合伙人们在偷偷议论: “来不及了。” “江家看来钱不够。” 三墩心说钱够啊,才740万。 看见号牌,他帮忙拿了起来。 “760万。”反正号牌已经举起来了,唐玥趁机就把价加了,加了20万。 这群人都是在花江澈的钱,而且是给他爹花,自然不会替他心疼。 “780万。”几乎一秒不到,21号再次举牌加价。 赵三墩手里的牌子,江爸都还没来得及抢回来…… 江爸这一天,过得十分懵懂啊。 “800万。”赵三墩喊道,20、20加嘛,这个他会。 喊完,三墩扭头,神态像是在说一个无比重大的秘密,但是是跟江爸说的:“大大老大你放心,我澈哥有的是钱。” 江爸愣一下,条件反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号牌抢了回来。 总算抢回来了。 可是,等待着,等待着……对面不加了。 莫老板看江家这边这架势,内心已经认定,老顾和肥赵在骗他,这要再叫下去,就是一场火拼,而且初来乍到就会得罪地方强人…… 他放弃了。 三声过后,槌落。 国营纺织二厂厂房拍卖,七弯八拐,最终以八百万的价格,花落江家“花季雨季服装厂”,当然,也就等于花落江家。 800万,未来如果能走通门路,批了自己建商品房,也就两三套房的事。 深呼吸,深呼吸,江爸双手一杵膝盖,站起来,目光扫视一圈: “你们几个都别走,待会儿先去我家,我有事要问你们。” 他有点怒了,因为想不通怒的。 怒完想了想,江爸觉得,其他几个大概都没关系,但是那位宜家褚老板,自己这个态度,哎呀,不合适啊。 正准备单独解释呢。 褚涟漪仰头,超级惊慌地看他一眼,点头,“好,好的。” 好弱的感觉。 “她好像很怕我?” 第三百二十五章 江爸的和气生财怎么算 同一天,粤省,顺德县,乡下。 大清早起床,补拍了几场戏,之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城,计划先去跟王蔚签协议,再回深城,江澈这一阵的生活节奏舒缓而有趣。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得差不多了。 其中头号黑粉,叫做赵三墩。 当然这事三墩自己不知道,他正在人员逐渐散去的拍卖会会场里四处找人呢,只要再把这件事办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就会很完美。 “大大老大应该对我印象不错,澈哥应该会很满意。” 别以为柳将军那种粗犷的人就一点小心机没有,她有认真“教夫”的,教三墩在江澈面前……照旧,还是不管什么事,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这看似耿直过头的叮嘱,其实是大智慧,比她怀着孩子还在肚子里就预定干爹,让江澈帮忙取名还有智慧。 只要赵三墩还是那个简单的赵三墩,他就永远会是江澈最信任,也最愿意照拂的人之一,而且从犯错的角度,他没准就是豁免权最高的一个……江澈气哭了也得笑,他拿三墩没办法的。 江爸去跟政府工作人员处理后续手续去了,一路脑子依然有点乱: “真的拍下来了?800万?” 要知道,仅仅一年多前,他还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泥腿子,被亲戚设计,差点卖房补缺的铁头娃…… 这生意场那么大,那么险,又刚上了那么深刻的一课,差点连自家厂子都归了别人……靠运气走过来的这一关,并不能带来安慰,江爸此时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更令他不安的还有另一件事:我儿子,江澈……突然有点不熟了啊。 现场手续很快,江爸过去签个字就好,剩下的人都在原位上等他。 褚涟漪不吭声,两手臂交叠在椅子扶手上,侧俯身,把下巴和嘴巴搭在手臂上,许久,低低地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捋了捋额前乱掉的头发。 这要是在家,她就得毫无淑女形象地抓狂一波。 她今天扎了马尾,穿了白衬衣搭深红色毛衣,配长裙和低跟单鞋,整体看起来很年轻,但是她仍然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失望极了。 “嗯,早知道就不来了,搞到现在这情况,要去江家,想跑都不敢跑。” 褚少女突然好想给江澈打个电话啊。 “要不我们去外面等吧?”唐连招说。 “好。” 会场里味道重,剩下的人都站起来,跟随退场的人群往外走。 “三墩,回来,走了,去外面等。” 唐连招冲远处的赵三墩招呼道。他准备先把人凑一起,串供——串供这种事,如果里头有个人是赵三墩,那就只能交代他一句话:打死你都别说话。 …… 老顾和肥赵等到事后一定会觉得,自己太倒霉,运气不好。 但是如果老天爷被允许吐槽,就会喷他们良心都被狗吃了,然后怼: “老子对你们还不够好?你们他妈的刚刚就站在赵三墩面前三米,看他摔跤超过三分钟,知道吗?” “要不是三墩不认识你俩,你俩应该当时当场就挂了。” “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们自己还非不走,我能怎么办?” 老顾和肥赵还没走,他们还等着和莫老板套近乎,搭关系,还想着跟江爸撂几句场面话。 在江爸出来之前,他们先堵住了退场的陈大平…… “你不想再批发市场干了,你可以早说啊。”肥赵耐不住,把一肚子气撒在陈大平头上,一掌将人推到墙边说:“看把你能的,以为自己算个人物了是吧?” 陈大平笑了笑,“嗯。” 他在拱火,他跟江爸可不一样,虽然也可以义气,但本身是地道的刁民出身,阴损的那套,很熟练。 “找地搬吧,以后批发市场那边,你就别想着再做了。”另一边,老顾说道。 有钱有势的意思,有钱还得有势,批发市场里一样乱,陈大平知道老顾和肥赵这些年用各种手段搞垮了不少人,最简单的,天天找一帮混混堵门,捣乱,赶客,就能给小批发商整死。 这一刻陈大平好庆幸,自己之前义气了一把,后怕了半天,死撑下来,结果竟然押对了。 “怕不是你们说了算了。”陈大平贱贱地,笑一下说。 肥赵突然有种龙游浅滩的感觉,一怒之下,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朝陈大平脸上甩去…… “砰。” 肥赵的手掌刚打到闪了一下的陈大平肩颈之间,还没打实,自己的脸颊突然一瘪,跟着头朝旁一歪,整个人仿佛弹起一下,腾空,侧身,侧弯着,像一轮月牙朝地上砸去。 “噗。”要不是肩膀够宽,他就得头先着地。 “原来他妈就是你们啊?!看半天……”赵三墩甩了甩拳头,郁闷说,“早知道我就不用进去了。” 陈大平刚刚故意拱肥赵和老顾的时候,其实就看见赵三墩一行人从门口出来了,而且刚刚在会场里,就知道他在找这俩货…… 他知道江爸的为人,就怕这位小兄弟磨蹭,晚点就错过了动手,所以,特意给制造了动静和机会……这损的。 “呃,咳咳……”肥赵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口气,挣扎着爬起来。 三墩一看就是混混。 三墩也喜欢被视作混混,那是他怀念的,珍惜的,正在远去的江湖人生。 肥赵目光阴狠,死盯着赵三墩,“你,咳,你他妈混那里的,老大是谁?有种报上来。” “不用报,他跟我的。”唐连招伸手挡了挡三墩,往前一步,说:“我叫唐连招,外面的人以前叫我大招,去打听下,什么时候觉得想试试,你找我。” 唐连招是谁,他现在已然是临州城里最顶级的那批混混之一。 有钱有势,开公司当老板,捐学校做慈善,同时,当年江湖最狠最能打的名声,也依然在那个圈子里流传着。 他是临州城的街头传奇。 他是现在临州城里,无数街头小混混的偶像。 老顾没见过人,但是从接触过的混社会的人嘴里,听过这个名字,于是,他偷摸往后退了一步,没去扶肥赵。 “咳。” 身后一声轻咳,唐连招立即收起所有气势,转身,人畜无害。 但是江爸其实不是刚到,他从肥赵被轰倒那一刻,就从不远处看见了,所以,“那个兔崽子啊,他真的和黑社会有关联……” 很糟心,可是在这种时候,江爸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婆婆妈妈,小家子气。 “按说小……小三动手,是不对的。之前你们怎么做,都可以算是生意场上的事情,我那晚听了,心里也服气,可是今天你们这样吃里扒外……”江爸有些自嘲的一笑,接着指了指陈大平,说,“还有,事后报复,你们也赶在了我前面。” “挨一拳,不冤。”江爸最后说。 他当然不支持动手啊,可是动都已经动了,难道反过来教训唐连招和赵三墩?那有病吧。 何况他看着,心里其实挺痛快。 赵三墩好感动,相比整天教他文明有爱、宽容大度的澈哥,三墩觉得,大大老大的行事风格,简直不要太对胃口。 唐连招在旁,也偷摸松了一口气。 “老顾,你说对吗?”江爸笑一下,看着站面前不远的老顾,又问。 “砰。” 江爸话音刚落,跟倒在地上的肥赵同一姿态,老顾突然弹起,落地。 江爸:“……”什么情况? 赵三墩站在那里。 他觉得自己做红棍的,如果大大老大这点意思都听不出来,就太傻了。他刚说地上那个挨一拳应该,跟着又转向站着那个问话……老大说话,红棍办事。 不动声色,江爸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自己必须不动声色。 不过,他不敢随便说话了。 “儿子的世界,看不懂了啊。” 等到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下,江爸才说:“好了,厂里的问题,我们过后开会再谈,提前通知一下,花季雨季准备做股份清理。” 江爸说完,转身刚要走,一个生面孔迎了上来。 “江老板你好。”对面笑着说:“我姓莫。” “哦,莫老板好,你找我?”江爸一样客气着,有些困惑。 “那个”,莫老板尴尬笑着说,“刚刚那个21号……就是我。一时兴起,让江老板多破费了几十万,兄弟真是……你看,要不找一天,我摆桌酒?” 莫老板的意思,大概除了致歉,还可以谈一下补偿。 对方姿态这么低,江爸有些不明白,客气说:“哪里话,生意场上不打不相识,没有这么算的道理。莫老板有空一起喝茶,我请。” “啊……好。”莫老板受宠若惊,但是不信,眼神不经意朝肥赵和老顾那边转了一下,“要说这事,这俩……” 他果断开始甩锅。 “这事我刚刚就已经知道了。”江爸抬眼看了看,莫老板脸上神情依然不安。 原因?很明显啊,就摆在眼前呢,江爸苦笑一下,解释说:“莫老板宽心,我们厂,我……只是正经生意人。” “啊,是。对,是。” 莫老板结巴了,心说你都这样了,你还正经生意人呢? 他怂,初来乍到是一个原因,现场状况是一个原因,还一个原因,不方便说。其实他刚刚举牌的时候,就在找人帮忙打听江家的底,结果好死不死,找到了当初和江澈一起踩死牛炳礼,代市长那批人里的一个。 对方听完消息,果断判断:苏家的白手套,那个姓江的小子,风生水起啊,这么快自家也开始起来了。 于是,他慎之又慎地告诫莫老板:那个人有个儿子,背景不方便说,总之你好好处理。 于是乎,才有了眼前莫老板的怂……做事能屈能伸,这是本事。 “那么,今天先这样,以后有机会喝茶。”江爸心里有事,着急离开,说完递了名片。 莫老板收下,也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笑着说:“我这人心思浅,江老板……那我可就真当今天这事,没事了?” “当然。”江爸伸手,握手,说:“做生意,和气生财。” 莫老板笑着连声说:“对对对,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转过身,江爸看一下,愣一下,“你们都这样看我干嘛?” 唐连招、赵三墩、褚涟漪,这仨都是知道“和气生财”这个诅咒的,这四个字在江澈那里,等于,你要出事了。 那么,江澈老爸的和气生财怎么算,是一个意思吗? 莫老板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那个,走,一起上我家吃顿饭,我得感谢下你们。” 江爸换了种语气和陈述方式,刚刚是着急乱了分寸,他才会用命令的口气让人不许走,现在缓过来些了,他改口说是为了感谢。 但是目的,显然还是一样的。 “说吧,我儿子江澈到底怎么回事?”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小江老板在吗 临近午饭时间,江家。 这栋带院子的三层楼房唐玥前后来过许多次,熟门熟路,除她之外,褚涟漪、唐连招、赵三墩三个都是第一次来。 他们都有些紧张。 江妈在里间挨着的厨房烧菜,在客厅坐着,可以听到菜下锅,唰的一声,跟着油锅哧啪啦响,香气飘散出来。 “阿姨煎鱼呢?有什么活我能帮忙?”唐玥站门口探头问道。 江妈手里拿着铲子,扭头说:“行,那你把盆里头菜洗一下。” 江妈和唐玥之间太熟悉了,早已经没太多客套。褚涟漪看了一眼,有些羡慕,刚刚介绍的时候,她连称呼都找不着,只好干说一句:“你好。” 客厅里还剩下5个人。 赵三墩很纠结,他刚才路上接到的指示是:除了问候,不许说话。 但是现在问题就出在问候上,他想问:“老大的老大的老爸的老爸叫什么?” 毕竟是这么大的事,江老头今天回来了,叼着竹烟斗没点,笑眯眯坐在那里,很和善的样子。 这半年多在疗养院他改了很多坏习惯,身体也好了许多,只是这烟斗,偶尔护理人员没注意,还是会偷摸拿起来一下。回家就没顾忌了,在家里除了那个不在家的长孙偶尔敢说一下,没人敢管他。 “所以,这要叫什么呢?” “太上老大吗?” 三墩好不容易从看过的武侠电视剧里借过来一个叫法,数了数,还是不确定对不对,头都快炸了。 他不说话,江爸是最郁闷的,因为这个小三明显最好套话,另外两个,唐连招一直在耍赖皮装傻,褚涟漪因为是宜家老板,恩人,又不好逼问。 只好先随便聊点家常了。 “对了,还没问褚老板哪里人?”江老头客气问道。 “我家里燕京。”褚涟漪说。 “哦……皇城根下的人啊。”江老头点头,跟儿子对视一眼,转回来问:“那家里人,现在都还在燕京吧?做的哪一行?” 有很多话,也就他来问比较合适。 “爸妈原先大学里教书,不过十年那会儿,先后故去了。”褚涟漪像个乖学生,认真回答说:“只剩了几个远亲在,不过现在也都没怎么联络。” “……这,唉。不容易。” 江老头一下心软了,叹了口气。 这就没法往下问了,本来还想倚老卖老,问你跟我家澈儿是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呢。 这时候唐玥洗好了菜出来,江爸见反正打不开局面,后脚跟就进了厨房。 江妈站在灶台前,哼着歌,炒着菜。 “你这心是真大。”江爸苦笑一下,说:“你就不担心啊?” “我担心啥?”江妈把红烧肉出锅,拿一个盘子盛着,一个盘子盖上,轻松说:“家里欠的钱么?那个我信你,不愁。” “……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怎么了?”江妈说:“我儿子有本事,我高兴不就行了?” “……”江爸要不是大老爷们,他就要跺脚了,走到老婆身边,江爸面色尴尬低声耳语了几句,这样,这样。 江妈终于惊了,“真的?” “不知道,只是我觉得像。要不你说堂堂宜家大老板,跟咱又不认识,一来她凭什么帮咱家,二来,你看她,是不是有点慌?” 江妈想了想,点头,“那你打听啊,问啊。” 江爸说:“怎么问啊,没法问,小三那孩子不吭声,其他都问不出来。” 江妈“哦”一声,沉默一下,拿着锅铲到厨房门口偷摸再看一眼。 “怎么样?”江爸问:“你看着觉得年纪有多大?” “年纪……我看……”江妈又偷看了一眼,“27?26?” 褚涟漪没听见,当然,听见了除了高兴一下,实际也没用。今天如果她真的是26、27,她就不会是这副样子,她会沉稳而开朗,会聪明地处事应对,会讨巧讨欢心…… 那些对她来说,都不难,保证能让江澈爸妈喜欢。 可惜她不是。 “诶哟。”江妈突然惊呼一声。 江爸连忙问:“怎么了?” “菜焦了。” “……” 江妈翻炒着锅里的菜,背身突然说:“欸,你儿子,你那个江澈……他不会是外面他们说的那种,吃软饭的吧?” 其实,这是江妈刚才想到的,她想忍,没忍住。 她内心其实已经有点崩了,事情只能这么解读。 所以,刚刚她说:我儿子有本事;现在她说:你儿子吃软饭。 江爸的思路被带走了…… “怎么办啊?”他有些慌乱说,“兔崽子电话也打不通,还有小峰那孩子,这回也一样找不着。” 江妈想了想:“要不,中午喝酒吧?你和爸两个,给他们灌晕了,好问话。” 江爸想了想,点头,只能这么办了。 “小三,三墩……”江爸拿了四瓶茅台,放在桌上,说:“会喝酒吧?” 三墩老实点了点头。 “那就好。”江爸最担心的人就是他,他这身板一看就很能喝,其次唐连招,因为喝过一回,江爸知道他的量,中上。 除此之外,唐玥根本不能算数,褚老板是最终目标…… 开吃,开喝。 不到十分钟,三墩倒了。 倒不是说他完全不能喝,只是江爸,甚至人生已历六十载的江老头,都没见过有人喝酒是这么灌自己的。因为他们以前也没去过三墩家……不认识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过没多久,唐连招也倒了,比预料中发挥差不少。 这一波看起来很轻松啊…… “褚老板,我敬你。”江爸笑着说。 “谢谢。”褚涟漪举杯。 一杯喝完。 “那我老头子也敬小褚一个。”这称呼是刚刚改的,江老头端起来,也是个满杯。 “嗯,好。谢谢。”褚涟漪举杯。 过了一会儿,江爸脚步踉跄走进厨房,拉住江妈,舌头打结说:“你,别忙活了。” “晕了,这么快啊?”还在准备加菜的江妈欣喜道。 江爸两眼不对焦,晃脑袋说:“你快去把澈儿二叔和小叔叫来,爸,已经倒了……我也晕了。” …… 江澈终于回到城市了。 他和郑忻峰一起,签了和顺风的协议,坐车在回深城的路上。 他的好几天没有过动静的大哥大响了。 “喂?” “喂,请问小江老板在吗?” 信号不是太稳定,江澈勉强听清,说:“嗯,我就是,你是哪位?” “我是你妈。” “……” 突然一下好惊慌。 这个号码,还有我有大哥大这件事,老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她刚刚叫我什么,小江老板? 一股凉气从后脊梁一直往上。 “你给我滚回来。”电话那头,江妈说。 江澈:“我,我学校还要上课呢。等放假吧?” “请假呗,反正你都请了,干脆再请两天,江老板不是能耐吗?这点事,肯定不在话下。还有,机票钱,不用我给你汇了吧?” “……妈,我能跟我爸聊两句吗?” “你爸醉倒了。” “哦,那我先给爷爷打个电话。” “别想搬救兵,没人能救得了你这回。而且你爷爷也倒了。”江妈说:“别废话,明天早上的飞机,你不回来,你,我……我就不吃饭了。我说真的啊。” “哦。” 电话里,母子俩突然都沉默了一会儿。 “欸,我说,你真有宜家的股份啊?”江妈突然换了很“市侩”的语气。 “嗯,有……有一点?”江澈试探着回应。 “哎哟喂。”中了,江妈突然难过起来说:“你早说啊,你,你个兔崽子,你妈我最近成天在外头说宜家坏话,你知道吗?” “呃,为什么啊?” “那小峰先前不是说,那边有个黑心的,给他一脚踢出来了嘛,我气不过。哎哟,我现在这难过的。我的钱啊。”江妈哀叹上了,跟着突然惊觉:“黑心的就是你啊?” “对,就是他,阿姨。” 郑忻峰对着电话吼道。 吼完还嘀咕:炸了,终于炸了,哎哟我怎么就那么兴奋呢? 第三百二十七章 江澈的求生欲 江澈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轻松悠闲刚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piu”,就飞来一颗子弹。 茫然,他对局势一无所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谁?谁干的?”要不是郑忻峰这些天一直在身边一起瞎混,江澈就可以确定是他。 而不是他,反而意味着情况很可能更糟糕。 听老妈这么说,暴露肯定是暴露了,剩下主要是一个程度的问题,全部还是局部,表面还是深层次。如果按目前电话里得到的信息,仅仅是自己有那么点儿宜家的股份,是个小股东——江澈能编。 问题就怕不止啊……至少,我褚姐姐应该是稳的吧?他还想着,这个最险。 眼下的情况,形势不明,关键不能乱说话,不能自爆,免得一不小心把没暴露的也捅漏了。宜家老板,气功大师,茶寮话事人,盛海滩股神……他连大学让别人暂时代上,江澈首先确定,这些不可能全都暴露了,因为实在错综复杂,他自己有时候都捋不齐。 家里到底知道多少,哪些? 电话还没挂断。 江家的客厅里,杯盘狼藉的餐桌旁,江老头和唐连招不约而同缓缓抬起头,睁眼一看,“哎哟哟”,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唐连招堪堪将一个差点撞落地的杯子接住。 “嘘。”江老头赶紧比划,不要出声。 “我主要是想搁旁边听听看,看我大孙子还能不能救。”稍后,江老头小声解释,这事情吧,复杂了,它不光是钱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唐连招点了点头,惭愧笑一下,用气声说:“我主要怕背黑锅。” 跟着指指赵三墩,还笑:“本来他来是最好的,澈哥拿他没办法。结果你们也想不到吧,还没来得及套话,他就倒了。我看这样,只好赶紧跟着倒。” 三墩同志是真醉了,要是没醉,他就会抬头说:“大招哥,你变了。” 一旁的房间里,说话声隐约传出来。 江妈没有去喊江澈的二叔和小叔,当然也没有亲自上阵。她的酒量上了也没用,要知道褚涟漪曾经多年经营着盛海最大的股市地下黑市,而且只有靠酒精才能入睡。 江妈采取了温情攻势,亲热拉着褚涟漪的手,说体己话。 倒也不是全都假惺惺,江妈为人感性,心软,聊到褚涟漪的家庭情况,真个的,听着听着就泪眼婆娑。 而褚涟漪微醺之下,被带着动了感情,难免也出了些疏漏。 现在,褚涟漪其实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江妈给江澈打电话。 明明应该很揪心的,可是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电话那头他的一惊一乍,还有,江妈竟然到处说宜家的坏话,她莫名地很想笑。 真的有趣,真好啊,褚涟漪觉得。 其实自从到了临州,到了宜家之后,褚涟漪就一直懒于与人交际,哪怕有事没办法,也只是应付,关于这一点,江澈之前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但是对于眼前江澈的家人,江妈、江爸,江澈的爷爷,甚至包括之后赶来,江澈的二婶她们,她都一样,一点这种无奈应付的感觉都没有。 人在什么时候可以确定自己在乎某件事,喜欢某个人? 当你不同于平常的自己,而且有热情,乐于那样去做。 像褚涟漪现在。 还有,像当初。 曾经,在那列去往南关省,送别的火车上,江澈好奇问过褚涟漪,“褚姐,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褚涟漪说:“不知道,可是我喜欢你,我知道。” 那些年的褚涟漪,习惯了做一个女强人,八面玲珑,强势沉稳。她满柜子都是大气华贵的衣服,符合身份,气势逼人,她也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你知道吗?”那次,褚涟漪说:“那样习惯了很多年的我,还是会想扎马尾,穿白色简单的t恤,蓝色干净的牛仔裤和白色的运动鞋,给你看。” “那些都是那天你跟我说好之后,我连忙跑去买的。” …… 江妈捂着话筒,扭头看看褚涟漪,尴尬笑一下,“那个,宜家的生意,最近还好吧?” 褚涟漪笑着点头,“很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随后,江妈指了指话筒,松开手对江澈说:“我,那个,我上楼有点事,你别挂啊,等我,很快。” 这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楼上肯定装有分机,江妈肯定是有不方便褚涟漪听到的话要问。 江妈解释一下后就出门上楼了。 这么坦荡荡的“暗地行事”。褚涟漪非但一丝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些忍俊不禁,“小澈妈妈真是……” 还没挂上的话筒,就在她面前的小桌上扣着。 要不要拿起来,偷听一下? 这诱惑太大了,现在房间里就褚涟漪一个人,拿不拿呢?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手啊。 告诉自己不能拿,她走到小桌旁,双手扒着桌边,蹲下,侧过头,把耳朵贴在听筒一边。脑后的马尾落下来,落在桌面上。 …… 江妈问:“你跟宜家的那个褚老板,很漂亮那个,到底怎么回事?” 江妈这么一问。 江澈手里的大哥大,它突然就活了。像条力气很大地活鱼,在江澈手里挣扎、蹦跶着;像个滚烫的烤番薯,怎么都拿不住;它像只鸟,要自由飞翔…… “什么情况?” 郑忻峰伸手,一把将差点飞出去的大哥大抓住,还给江澈。 “咳。没事,刚一下信号不好。”江澈说道。 “哦,那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她都不好意思问,你是不是吃软饭了。 江澈好紧张。 褚涟漪好紧张。 江妈也有点…… “哈哈哈,妈,你猜?”江澈说。 江妈:“……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那,朋友?” “只是朋友?” “哈哈,不只吗?” “只是朋友,给你股份,这回家里要用钱,还带了六百万到拍卖会去?”江妈有点生气说:“你是觉得你爸妈有多笨啊?” “什么,你说什么拍卖会,六百万?” “敢情三路大军勤王,你真的一点不知道啊?”三路大军勤王这个说法,是江老头提的,老头现在疗养院跟一帮老头老太一起,评书听多了。 江妈接着,把江家这些天经历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唯独隐去了眼下江家的局面。 “你这些朋友,要说都是真好。”江妈说:“可是这个好,你说只是朋友,说不过去,你爸是不会信的。我也不怎么信。” “嗯。”江澈这次没有打哈哈,嗯了一声,就停住了,似乎在犹豫,思考。 褚涟漪一下抬起头,神情焦虑看着话筒,无声连说:“不要承认,千万不要承认啊。” 她人就在这呢……还没准备好。 “信号不好,我回来说吧。”江澈说。 好不容易说服老妈,挂断电话。 江澈靠在椅背上缓了一会儿,抬手,拨了褚涟漪的大哥大号码。 …… 褚涟漪放在包里的大哥大,响了。 没有来电显示,她拿起来,接听。 “喂,褚姐……” “嗯。” 褚涟漪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就坐在身边的江妈,说:“是小澈打来的。” 跟着犹豫了一下,眼神无辜,缓缓地,像是被持刀打劫一样,无奈把大哥大递了过去。 她出声其实就是提醒,防止江澈讲错话。至于大哥大给不给江妈,效果是一样的,反正江妈这么近坐着,都能听到,不给,反而几乎必死无疑。 可惜,江澈没听到她提醒那一句。 “喂,褚姐,你听得到吗?喂……” “你别光喂啊。”当着褚涟漪的面,江妈倒也不好使诡计。 “你是……” “我还是你妈。” 哎哟,江澈的大哥大又活了。 郑忻峰问:“怎么了?” “褚姐在我家。” 挂断电话。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现在去茶寮接冬儿,还来不来得及。” 第三百二十八章 落地成盒 前脚才跟亲妈说信号不好,电话先挂,后脚就打到褚涟漪大哥大上叫姐……被老妈当场活捉。 褚涟漪已经快被江澈蠢哭了。 当然,从逻辑上来说,江澈这样做其实也没有错,毕竟他当时并不知道褚涟漪竟然就在江家,而且就在江妈身前半米……只是他不该漏听那一句特意提醒。 还好的是,江妈当着褚涟漪的面,没好意思太套路,不然真的什么话都出来了。 糟糕的是,只凭这样一来一回,情况就实在耐人寻味了。 江妈手里拿着已经挂断的大哥大,转头朝褚涟漪尴尬地笑了笑。 目光接触,褚涟漪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两个人面面相觑,千钧一发,气氛尴尬,走向微妙。 “那什么,光喝酒了吧刚才?”江妈说:“正好,我也没吃几口饭,厨房还有两个菜没上桌,咱俩一起再吃点?” “反正小玥我已经安排去睡了,剩下的别管他们。”江妈又说。 褚涟漪点了点头。 一荤一素,两个红花点缀的白瓷盘子就搁在厨房一角的小桌上,桌边两人,人手一个白瓷小碗,小半碗晶莹的米饭,边吃边聊。 “小澈这孩子,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闲说几句后,江妈夹菜,抬头,貌似平常问。 试探来了,褚涟漪预备许久,可还是乱,慌忙说:“没有,没有。他……除了闲的时候贪玩些,爱瞎折腾,其实做起事来就很成熟,也沉稳,而且特别聪明。” 她之前做的交代:江澈在宜家有股份。 所以,褚涟漪觉得这么说应该没问题。 然而她并不知道,江家爸妈在脑补这件事情上,尤其是关于男女关系方面,堪称无中能生有,有就生万物。 想当初,一言不合就早孕人流歇小月子…… “他哪什么能力啊。”自动截取信息,江妈脑补完毕,镇定下来继续试探说:“要说也就长得还行,是吧?哈哈。” “啊?嗯,是……挺好的。”江妈自己都这么直接夸自己儿子,褚涟漪只好硬接,笑一下补充:“他,遗传好。” 江妈:这意思,是夸我遗传的好,还是说小澈的种好? “那倒是,等回头我有了大孙子,指定都说好看。”江妈叹口气说:“就是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呢,他这转头又上大学去了,就我这个当妈的搁这干着急……” 褚涟漪当面被说中当初心事,而且是江妈说的,不自觉欣喜一瞬,转而紧张收敛,“是的哦?”她应完,连忙低头扒一口饭。 江妈尽收眼底……难不成你要抱一个出来我看? 偏了,完全偏了。 …… “三路大军勤王,三路。” 江澈心里默默嘀咕一声,刚才竟然漏判了老妈在对话中,其实包含信息量最大的这一句,结果自己送上门去……不应该啊。 我的平稳气场哪去了? “褚姐竟然在我家,看情况竟然完全兜不住,被老妈镇压,这样事情就大条了。” 江澈忧心忡忡,而且眼下他还不能去打听,万一电话打过去……那边又是老妈。 郑忻峰在旁边看着他直乐: “平稳气场啊,老江。” 江澈:“滚。” “我不滚”,郑忻峰:“我要跟你回去看现场。” 回去,不回去是不行的,哈哈哈那套已经没用了,现在态度首先要有。而要去茶寮接冬儿来净化戾气,保护师傅,目前肯定也来不及。 江澈买好了机票,坐在宾馆房间写字台边,耐心地往一件新买来的厚长袖t恤上一层一层地贴电工胶带…… “你这是干嘛?”郑忻峰好奇问。 “你妈不掐你吗?”江澈反问道。 “掐呀。”郑忻峰说:“当妈的不是基本都这一套么?” “嗯,那这是神器。”江澈指了指那件衣服说:“学着点吧,不能用透明胶,透明胶薄,而且容易出声响,被察觉。电工胶带绵厚滑,隔着外套,没掐着会以为掐着了一点,真掐着了,也能缓冲不少。” 江澈说着话,又往两胳膊位置多贴了一层。 掐人这个活,掐得少比掐得多疼,关键在扭转的幅度。 郑忻峰上前摸了摸,也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操作,又问:“那你爸呢,江叔力气可大,你怎么防?” “我爸不用防。”江澈笑一下说:“我爸要是真动手打我两下,事情倒好办了,我就怕他跟我生闷气,想太多。” 江爸人生四十余年,一直是一个太有原则的人,江澈这个当儿子的很清楚。 郑忻峰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那你准备认多少啊?” “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就把宜家和游戏厅认了。”江澈犹豫一下,第一次不笑了,说:“其实关键都不是这些……” “是褚姐,对吧?” “……嗯,她今天有点乱。”江澈心里的无奈,平日里大气沉稳的褚姐姐,这回完全靠不住,现在顶多一个猪队友。 郑忻峰哈哈笑着说:“正常,都这样,我以前到谢雨芬家不也这样,慌得跟鹌鹑似的,就是她那脾气,到我家也都先慌了两天才开始折腾……” 他说着,说着,戛然而止。 关于这个话题,江澈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只好闷头继续贴他的胶带。 隔一会儿,发现难得动笔的郑总竟然认认真真在用酒店准备的,给客人提意见用的纸笔,在写着什么。 不会是胸中苦涩,写诗抒情吧? 江澈好奇,抢过来看了一眼。 【诚然,我们希望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阳光和美好,但是事实又不得不承认,现实总是光暗交织的。 于是,我们承受困难,面对阴暗,双脚在污泥中行走,只为了前方,我们心中的美丽的乌托邦。】 看完一段,江澈好奇问:“这什么玩意?” “先别问,你就说,你觉得怎么样吧?” “可以当作文。”江澈笑一下说:“还行,总之我不用太担心你会一个人拉低整个深大的教育水平了。” “滚。”郑忻峰的自信完全不被垃圾话影响,扬一下下巴说:“往下看。” 江澈直接跳到最后: 【不论多少艰难,不论是否委身阴暗角落,不得已,不由衷,愿曾经阳光美好的你我,永远都在。】 【综上所述,《双生》,是一部励志剧。】 看到这,江澈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了,敢情是书记为了《双生》可以在内地过审,准备的文字说明材料。 可惜,他还是太幼稚。 “怎么样,这样阐述,能过了吧?”郑忻峰问。 “没戏。” 郑忻峰不服:“放屁,等着看吧,过不了我吃屎。” 江澈看看他,“这么大老板,就不要骗吃骗喝了。” “……什么意思?”郑书记稍一琢磨,明白了,“江澈你大爷。” “说真的,还是没戏。”江澈缓了缓,笑着说:“这部剧里涉及丑化港城同胞,丑化农村形象,只要这两个大帽子一盖,你就是孙猴子,也蹦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真的?” “你试试就知道了,我劝你还是先把骗吃骗喝那套收起来。” 江澈说完把那张纸还给他,把防护服叠好放包里,拎东西,出门。 江妈说的是让他明早回去,江澈打算连夜先赶回,秘密行动,先做好情报工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两个人一起赶到机场的时候,时间就已经不多,江澈走向检票口。 郑忻峰跟上,说:“我的票呢?给我。” 江澈转头说:“你的票?我没帮你买啊。” “没买?”郑忻峰:“那你之前拿我身份干嘛?” “防止你自己跑去买啊。”江澈笑着说:“现在好像来不及了,下一班最近的也是明天中午的航班……” “……我。”郑书记的现场梦,碎了。 “干脆你再回深大帮我顶一阵吧,我这趟回去先过关,之后估计还得留几天,跟我爸一起捋一捋厂子扩大后的各种事情。”江澈说:“而且茶寮那边来谈项目合作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吧,你去处理下。” “我处理个屁啊,我去了是茶寮郑总还是江澈啊?” “茶寮郑总临时耽搁,只能电报电话沟通,江澈居中,当面谈。” 江澈说完,转身检票,挥手。 “你是真不担心我会错乱啊。” 看着他的背影,郑忻峰无奈抱怨一句,一个人郁闷地离开机场。 回学校的路上,他的大哥大响了。 “哎哟,阿姨。”喂一声听出是江妈的声音,郑忻峰顿时激动起来说:“阿姨你找我啊?” “嗯,可不是。”江妈说:“那小子电话怎么打不通了?你们哪儿呢?” “……”郑忻峰犹豫了一秒,对不起了老江,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他在飞机上呢?阿姨,到那边估计九点多了,你和叔叔去接下他吧。” …… 下飞机,出机场。 江澈抬头看了看夜空,跟自己说: “稳住,是时候祭出平稳气场了。” 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来…… 有点眼熟。 面包车,车门刷拉一下拉开。 “妈。” 妈不说话。 “爸。” 爸也不说话。 “你们,来接我啊?这么巧,我正想说给家里打电话呢。” “……这种小破车,江老板能坐吗?”江爸问道。 扎心啦! 江澈赶紧低头上车。 结果他还没坐下,江妈手就伸过来了,掐住就是一扭。 防护服还在包里呢。 “嘶……” 车子开动。 这下好了,什么情报都别想了,早知道,还不如先留在深城,等半夜找机会打电话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面对不等于死磕 1993年10月,临州城秋夜的街道。 灯光、树影在车窗上,匆匆掠过。 面包车有些发旧了,车厢里满是布料的味道,但并不觉得难闻。江爸在前面,不说话,专注地开着车,以前每次江澈从哪儿回来,他也都来接,凌晨半夜都来。 神情看着很稳,但是从他几次急刹、急转,跟着车速放慢,就知道他现在其实很难专注。 气氛不好是肯定的,一家人坐一起却不说话什么的,最吓人了。 沉默相对中,江澈的大哥大突然响了。 江妈看看他,撒了手,用眼神示意你接。 没有来电显示的年代,又是在这个时间点,大哥大基本就等于不定时的炸弹。江澈打开拉链,从包里一摞两个大哥大里找出正在响的那个,接了,“喂?” “怎么样,到了么?哈哈哈哈……”郑忻峰在电话里大笑,笑岔气了说:“想不到吧?” “想到了。”江澈心说:别说当时就你看着我上的飞机,就是当场有十万人看见了,我也知道是你啊,肯定是你。 “那什么,我打来是想跟你说……”电话那头,郑忻峰突然顿住一下。 江澈追问:“什么?” “那个,不管怎么样,一直逃避其实也不是办法”,郑忻峰那头讪笑一下,“虽然我自己只能说,做不到……但是你,你不一样嘛,对吧?你突然就不一样了啊。” 他那边寝室楼里大概有谁熄灯洗衣服,洗衣盆掉地了,咣当一声,特别地响。 响声过后。 “老江。在我所见过的所有人里,帮你,默默支持你最多的人,是褚姐。我都差好远好远。”郑忻峰特别认真说:“大概现在,也是她最为难。嗯,她肯定不会要求你什么的,可是你,总不能让她来面对吧?” “……” “你倒是应个声啊。” “我点头了,你没看到。” “……行吧。”郑忻峰说:“我猜我下回死定了,哈哈,先挂了啊。” 电话挂断。 郑忻峰说得很对,这看似兵荒马乱大获全胜,闹哄哄的一天,真要把话说穿了,其实几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心怀不安。 赵三墩不算。 褚涟漪是小心翼翼的,自卑、胆怯,有些不知所措。 江澈也着实不安了一阵。 这件事关于钱的部分,其实就算坦白多一点,应该也只是骂一顿掐两把,再赌个气的程度,毕竟江爸的事业如今也到了另一个阶段,只要江澈措辞得当,掰得正道理,带得动思路,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真正难的是关于褚涟漪的部分。 江澈前世的人生经历,心路历程,四十岁的阅历和历经2010年代的思维,其实都在,但没用,不能说。 那么他的,就算在2010年代仍然可以被称为出格的,重生之初的感情态度,人生观念,又能对爸妈说吗? 也不能。1993年,他这样说了,说我怕了,恐婚,江妈也许就会把儿子绑起来,然后请巫婆来跳大神。 另一方面,真正最难被察觉的,是江爸和江妈,甚至包括江老头在内,江家人的小心翼翼,还有无措。 他们的思路对的对,错的错,造成的结果就是,他们其实一样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褚涟漪。 突然而来的陌生人,恩人,巨额的借款,加上可以看得出来的,和儿子之间的不寻常,让这一家刚离开封闭农村一年多的人家,乱了。 欢天喜地,欣然接受? 不会,时代决定了,这种欢喜和欣然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还不成立。以江爸、江老头,江家人的个性,这个软饭是不能吃的,更何况现在是要全家人跟着沾光,这种情况,他们绝不能接受。 那么,铁头硬怼么? 凭什么?人没怎么着你,反而帮了天大的忙,而且谦卑客气。江家人做人,还不至于狼心狗肺,反咬一口。 于是,就全乱了,江爸头那么铁的人,都不知道该往哪撞。 …… 情况糟到这个地步,关键人物全部陷在困局中,怎么破? 首先一点,当然不能被带进去。否则事情只会越弄越糟。 爱恨纠结反复曲折,道理观念矛盾冲突……这些东西除了过程,没有任何意义。这是江澈两世为人,弄懂的其中一个重要道理。 这种时候就得稳住,得把人都带出来。 “妈,你想问什么,都问吧。”江澈打破了沉默,神情诚挚说:“我保证一五一十,一点不瞒你们。” 江妈犹豫一下,叹了口气说:“那个褚老板,说她30了。” 之前,褚涟漪一行人是晚饭后才走的,因为江老头在,江澈二婶和小婶婶两家都过来一起。小婶婶是个嘴碎的,好闲事的,江妈一不留神,她私下上前问了褚涟漪的年龄。 问完转头就找江妈,江老头,垫了好些话。 1993年,在一个农村妇女眼中,这事很难听。 江澈听老妈说到这,情况很明显了,不用再判断,果断拍一下,说:“是啊,完全看不出来,对吧?” 他语气中的轻松,自然,给人一种压根没事的感觉,把江爸江妈都晃了一下,这什么情况?就连江爸都扭头困惑地看了儿子一眼。 “我刚开始也没看出来。”江澈就是普通聊天,继续道。 “嗯”,江妈说,“所以,你们……” “我就追求她了呗,当时不是正好中专马上毕业嘛。”江澈坦荡荡说。 所以,是这样么? 想想,老家村里相亲还有相很多回不成的呢,儿子本身也不是没有失恋过,现在他说他追过褚涟漪,貌似问题……也不严重啊? “欸。”江妈说:“你等一下,我捋一捋。” 她突然忘了,自己愁了一天,都愁什么了。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过年那会儿啊,当时我不是去跟同学贩年货嘛,在盛海遇见的褚姐,除夕那天晚上,是我和她两个人一起吃小火锅过的。” 江妈:“这样啊,那后来……” “后来还能怎么样?反正就回来了呗。”江澈说:“年后开学,也是没料想,褚姐那边正好酒店关了,她这些年也赚了点钱,所以,本来是想好了要出国买个林场什么的,就这样过一辈子的,反正也没亲人了。过来跟我道个别。” “再后来呢?”原来故事最开始,不关人姑娘的事啊,误会了,江妈着急问。 “再后来,不是说着说着,就留下来,一起开家电城了嘛,郑忻峰也一起的啊。” 好顺。 江妈已经找不出破绽了。 江爸思索了一会儿,扭头说:“那你凭什么白拿人股份?你想做生意,要用钱,你那四万块拿走爸会拦你吗?你……白拿。” 江爸压抑着,吃软饭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 “没白拿,宜家第一台空调,就是我亲手扛上肩,亲手拆的,装的。”江澈有些郁闷说:“不信回头咱们让店里送两台过来,我装上你们看。” “还有,咱们其实也投了钱的。”江澈又说。 “你哪来的钱?”夫妻俩异口同声。 江澈胆怯笑一下,“妈,你不觉得我当时出去贩年货,挣回来钱正好四万整,那么整齐,不奇怪吗?” 江妈一愣,“对哦,你一包两万,一边一包……你还藏哪了?” “我没藏钱,剩下的钱我在盛海就花掉了,拿了三千块,买了一套股票认购证。”江澈接着,把去年盛海股票认购证的疯狂,给爸妈简单介绍了下。 一套3000变接近30万? 夫妻俩都惊呆了。 “你怎么就买了一套?”江妈说。 “为什么不跟家里说?”江爸说。 江澈把两个问题串起来答了,“不敢多买啊,当时也就是赚了钱,看褚姐都买了,就壮起胆子跟了一套。回头再想,那其实就等于拿三千块去赌,对吧?所以,我哪敢说啊,说了你们不得揍我?不得着急忙慌把认购证卖了?” 两口子都不说话了,因为江澈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要是那样,也就等不到5月底,涨到那么高价了。”江澈又补了一句。 这个故事对照真实经历,已经是缩减版了,但是对于江爸江妈来说,依然像个时下流行的财富传奇,令人惊叹、羡慕。只不过这次,传奇发生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有迟来的欣喜,有释然的轻松,还有点儿晕乎乎的感觉,夫妻俩都长出一口气,跟着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后来卖了,也没跟我说。”江爸说。 “嗯。” “为什么?” “好几个原因。第一不敢说”,江澈说,“爸妈,你们自己回过头想想,当时过年,我带回来4万块,你吓着了吧?” 江妈回忆一下,4万块,她抱了整宿,数了不知道多少遍,点点头。 江爸想到自己怀疑儿子走私,开堂审问,结果被发现自己走私……也不得不承认。 “所以啊,4万就吓着了,转头又30万,你们可不得吓坏了?而且妈你说,当时咱家要是有30万,你会怎么做?” “存着啊,那么多钱,利息都吃死了……我是说那时候会想。” “是啊,那就没有咱们家现在宜家的股份,爸的服装厂了。” 欸,一想还真是,为什么儿子说的那么对?江爸沉默,思索着。 江妈嘟囔一声,不服气说:“30万,你妈还不至于吓坏吧?” 江澈笑着道:“那是因为妈你现在已经见过你和爸一起赚回来的第一个400,第一个一万,第一个十万,又第一个一百万了。” 江澈这段话,首先道理上对,其次,会引江妈的回忆,回忆江家崛起的过程,从而陷入快乐和充实的情绪里,削减戾气。 第三百三十章 江妈的心疼与内疚 话题能转到钱上面来就是好事,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钱本身绝对不是坏事。至于老爸那边,就看江澈怎么掰了。 而关于褚涟漪的部分,如果江澈按原版叙述,其实很难说分明。因为年龄和阶层的差距,在已经先入为主的江爸江妈那里,很难不对褚涟漪产生情绪。 现在是自己家儿子追求的人家,那就不一样了。有点惭愧。 之后的一段路,江妈粗略把家庭财富重新计算了一遍,人靠在椅背上,晕乎乎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又掐儿子一把。 江澈:“嘶……” 江妈:“真的。” “说你爸能挣吧,没想到你也这么能挣。”隔了会儿,她又说。 这回,前座的江爸没有回头,而是幽幽地嘟囔了一句:“我跟小江老板可没得比,这回,要不是小江老板……” 亲爹有小情绪了,有胜负心了。 “那不能这么算,要算的话,咱按倍数算。”江澈说:“我算25万本钱,现在600万,还有宜家股份在那里。爸的话,4万开始,差不多100万,还衣服店和工厂放着,工厂得按原来的小厂算……” 江澈扭头,开心说:“妈,好像我赢。” 江妈没算明白呢。 江爸一手握着方向盘,抬起来一只手,像是发布声明,陈述事实,说:“我那4万可没都投进去,你妈帮你存着三万呢。” 好像成了,老爸的思路,已经被完全带偏了。 “那我得帮你爸作证,你爸怕给弄亏了,真的就只拿了一万做本。你那三万,是后来买房子才动进去的,转回头,又给你存上了,回家我给你看存折。”江妈帮腔自己老公。 江澈郁闷说:“这意思,我爸按一万的本钱算?” 江妈点头,“就该这么算。” 江爸假装很淡定在开车,不参与,其实心里美滋滋。从服装店到卖盒饭,到办厂,江爸在这次差点遇挫之前,也算是春风得意。 不算不知道,一算,百倍不止啊。 “那我还有大招他们的游戏厅也是我的呢。” 江澈不慎自爆了。这是完成“坦白”的最后一块拼图,因为一般人都会认为,这个不小心爆出来的点,就是真相的尽头。 游戏厅?江爸想起来了,今天上午,唐连招拿钱过来的时候,一个劲地说:“江叔,你就当这是自己的钱,你就当这是自己的钱……” 他明白了。 江妈还不明白,“怎么游戏厅又是你的了?” “嗯,那时候小玥姐说让我帮忙教大招学好,不能让他在街上瞎混,免得有一天坐牢。”江澈解释说:“我看游戏厅挺赚钱的,也适合大招,就从宜家拿钱投了,让大招他们帮着守。结果,还真挺赚钱的。” 好不容易,说了段完整的实话。 江爸这一路还没来得及问江澈是不是跟黑社会有牵连呢,对他来说这个最早出现的问题,现在反而是最次要的,相比吃软饭,他宁可儿子是个混混。 这个问题刚刚被忽略了,而现在,它好像已经不需要问了。 “还一个小三跟着你,对吧?”江爸说。 “……”江澈有些慌,这个就真冤枉了。 “那个,叫赵三墩,挺直的一个孩子,就是……就是有点莽。”江爸笑着,把三墩今天在拍卖会场外那两拳说了一遍,说:“他叫我什么你知道吗?大大老大。” 笑得那个欢啊,江妈连声说:“好孩子,打得好,打得好。” 江澈松了一口气,原来赵三墩可以叫做小三的,原来这年头小三的含义还没普及,但是问题赵三墩怎么会在这里,他在,不是全完了? “你那些朋友不错,得教他们学好。”江爸带着感慨,甚至有几分羡慕,又说了一句。 “嗯。”江澈应,大概除了郑忻峰,他身边的人,真的都学好了,至少比他们原来好。 就这样,如果郑忻峰真的来看现场,他就会发现,除了开头,后面完全没有值得欣慰和欣赏的血腥画面,简直太令人失望了。 …… 车到家门前不远,江爸把车速放到很慢,转过头,严肃说: “那你跟那个褚姑娘,以后打算怎么交代?咱凭良心,你虽然投了钱,可是转头就跑去那么远,宜家,可都是人家做出来的。这里头多少是生意,多少是人心,你不能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是最后一个炸弹,刚拆一半,现在剩最后一半。老爸显然不打算把这个问题带回家。 江澈深呼吸,“褚姐没想过结婚,她的身世家庭……” “这个我和你妈知道。”江爸回应的是后半句。 “怎么能不结婚呢?她这年纪……”江妈有点激动,无法理解,但是问出这话的同时,自己心里立即有点心虚。 “她原来的想法,就是一个人去国外买个林场,安静过一辈子。” 话刚说到这…… 江爸突然把车刹住了。 因为车窗外,一辆皇冠停在江家门前,旁边站着个人。 褚涟漪站在江家门口一侧。 “这是?”江妈起身。 江澈跟着准备起身,但是被江爸伸过来手,拽了一下,拉住了。 “褚老板,你这是?”江妈下车走过去,有些担心问。 褚涟漪似乎有些挣扎,说:“我回去一个人想了挺久,想回来跟你们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差不多也都看出来了。” 实话?江妈心说实话我都已经知道了啊。 可是褚涟漪说:“宜家其实就是小澈的。还有,我真的不会耽搁小澈,只是想再在他身边呆几年,帮他把基础打好一点,再扶他一段路。过后我会走,可以吗?” 这一段话是一连串说的,语速偏快,若不这样,断了,她就没勇气说下去。 这一刻其实江澈又露馅了——褚姐姐说宜家就是她的。 他看老爸,老爸居然没反应。 家门口,江妈上前,拉了褚涟漪的手,“唉……傻的呀。” 可是,她也只能说这么多,有句话在某一瞬间冲进过她的脑海,但是,被压抑住了。褚涟漪30岁了,儿子江澈才20岁……这句话,江妈不能说。 屋里,二叔和小叔两家围着老头子坐着,小婶婶在说话: “爸,这话我得说,坏人我也做,这事不行啊,你得做主,我这是为了小澈好,也是为了咱们江家好。” “小澈二十,那女的都三十了,到现在没嫁,还没亲没故的,你知道她什么底细,怎么回事?说不准啊,孩子都生不了了。” “这要是成了,传回去,咱家可就是十里八乡的笑话,回老家出门走路都抬不起头。” “爸,你得说话。” 差不多同样这些话,她刚才也对江妈说过。 江妈其实跟小婶婶这些人,是相似相近的背景出身,一样的时代局限,所以,她一样没法不在意。 江妈并不知道,其实哪怕她真的说出口,褚涟漪也不会接受。虽然她会很高兴,但是从一开始,她就没这么想过。 她的人生,原本是一场汪洋大海中孤独的漂流,江澈的出现改变了一些东西,但是太迟了。 心疼了,同时惭愧、内疚,却又无法改变立场……江妈有些无措。 车门打开。 江澈从车上下来。 褚涟漪愣了愣。 “姐。” “……嗯,你回来了啊?”褚涟漪回去后其实打过江澈的电话,但是都没打通,现在明白了,他当时应该在飞机上。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话,已经说完了。 褚涟漪说:“你们都累了吧,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走向自己的车。 江妈突然转头说:“以后没事过来吃饭啊,你就没吃过几次大人做的家常饭吧?有个头痛脑热不舒服什么的,你打电话。” 褚涟漪手拉着车门,背身,不敢回头,点头。 …… 江家。 小桌上酸菜油渣,猪耳朵,花生米。 桌边江老头,江爸,江澈。 “这手臂整个青的……”江老头把江澈的袖子推上去,握手腕抬起来看了看,一手臂的青黑,有些心疼,说:“该。” 然后起身,去拿了老家带来的药酒,要替江澈擦。 江妈有些惭愧地走过来,说:“爸,还是我来吧,我掐的。” 说完,江妈接过药酒,倒了一些在掌心,搓热了,帮江澈擦药。 真的是片片青黑啊,没几处好的了,江妈边擦药边心疼,骂江澈,“掐你的时候,就不知道躲啊,你怎么笨成这样?你躲了,跑了,等我气消了,不就好了。” “我还能真把你怎么了呀,我是你亲妈。” 说着,她自己叭叭掉眼泪。 其实江澈当时要是真的躲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咱家的店 江澈飞回临州的第一个晚上,扭转了至为关键的一件事: 不是避免一场混合双打,而是在看似平常的对话中,悄然改变了褚涟漪在爸妈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 所谓情商,大抵包含有一条:在你在乎在意的人之间,营造善意的氛围和心理关系。 这一点如果做不好,会同时让三方的人,不论身心,都精疲力竭。 当然,褚涟漪最后的出现至为关键,不是刻意,却恰好为这件事补上了最关键的一环。 她没想过真的嫁给江澈,当初在火车上,她就对他说过,你不要给我江河湖海。这大概很难理解,就像一般人根本无法体会她的人生经历,那种精神上的孤独、灰暗和绝望,也很难知道,有的人在30岁样貌年轻,却已经“死”了。 她要是不识字没思想还好,要是个笨蛋,或功利市侩占上风的人也好,可惜,她都不是。 命运,让她成为了这个时代里的异类。 而江澈是那一抹色彩,划破灰暗出现。 对于一度打算远走海外孤独终老的褚涟漪来说,这样足够,也最好。真要完全卷入一个家庭、家族,面对种种问题,她反而会更痛苦。 事情在江妈最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扭转了。她心疼、内疚、矛盾,不知所措,做了本身最大限度善意的表达。 因为她知道,褚涟漪始终都抱着最大的善意。 夜里,关了灯,江爸江妈躺在床上,各自沉默,仰面对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你看我澈儿那胳膊青的。”江妈突然开口说:“咱爸心底肯定怨我了,老头有多疼澈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澈儿小的时候,有一回你关门揍他,说要拿柴刀割他耳朵你还记得吗?澈儿就哭着喊,爷爷,救命啊,他们两口子要杀人啦。你爸就拎着柴刀冲进来了……” 江爸回忆江澈儿时画面,忍不住笑出来。 “还笑。”江妈翻身,打一下丈夫的手臂说:“这事都怪你。” 明明就是她自己下的手啊。 “说什么儿子吃软饭,说什么要是家里的钱一开始就是这样来的,宁可回去种地你也不要,黑个脸,你发个臭脾气给谁看?”江妈抱怨。 “吃软饭那个,好像是你提……”江爸嘟囔。 “不是你给我带的,我能想到那去?我那会儿本来开心着呢。” “……也是。” 结束这个话题,两个人短暂沉默,江妈犹豫了几遍,才又说:“我替那孩子把半辈子想了想,真的让人心疼。” “嗯。”江爸应。 “唉,这要是古时候,一个男人可以娶几房,我刚刚就应了。可惜……” “嗯。”江爸应,因为妻子奇葩的想法,这次笑了笑。 江妈一下坐起来:“嗯是什么意思?你在笑什么?” “我,我就是随口应你,然后觉得……” “觉得什么,你刚在想什么?笑出声了都。”江妈说:“是不是被我一说,也觉得要是古时候真好啊,江大老板?你想要几房啊。” 江爸:“……” …… 第二天早起,一家人坐一起吃早饭。 “我一会儿准备去店里看看。”江澈快吃饱了,说:“爸、妈,爷爷,你们去吗?一起。” 他说的店,当然是宜家,宜家在临州城三家电器城中的总店。 江妈眼睛亮了一下,有些兴奋,但是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不了,一家人跟你一起去,意思不好,店里就照原样,我们家不掺和。” “对的。”江爸点头附和一句。 老头子也说:“是这个理,我们跟你去动静大,说啥都是添乱。” 江妈嘟囔一声:“想看我自己会去,我又不是没去过。” 最后,江澈趁着早餐的工夫,把郑忻峰离开宜家的因果前后都解释了一遍,说他现在深城办公司,只身出门。 到店里,唐连招,赵三墩,秦河源,褚涟漪几个都在。 褚涟漪看见江澈出现,就转身回办公室了。 “澈哥。”唐连招问候道。 “诶,大招,这次多亏你了。”江澈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 “没,都是自家的事。”唐连招笑着说:“其实现在我那边有黑五,还有褚姐派过去的两个人,一般事都不用我,往后江叔那边有事,你让他尽管交给我。” 江澈点了点头,说:“好。” 跟着转向赵三墩。 “澈哥。”三墩表情有点兴奋。他昨天那两拳干脆利落,平地惊雷,大大老大的面子和威风,全都叫他打出来了。昨个儿回去,柳将军也夸他干得漂亮。 江澈很想抽他啊。 可是,此情此景此人,完全没办法,而且家里头老妈,对三墩同志十分欣赏,昨晚一直夸他那两拳打得好。江澈现在也不敢下手。 “三墩啊,将军快生了吧?”江澈问。 “嗯,说是就这个月。”赵三墩说。 “那你没事就在家多陪着她,别到处跑,知道吗?” “没事,她利落着呢,昨个还自个上树摘李子吃。”赵三墩说:“我寻思大大老大这两天得灭人,所以赶早过来。” 他伸胳膊,袖子里果然带着刀。 “……今个儿先不灭,你先回去吧,替我跟将军问个好。还有我妈说,回头等孩子生了,她要去看看干孙子。” “好。”三墩开心回应,“那我买点东西就回去,明天赶早。” “……”江澈:“明天也不灭人。” 跟赵三墩聊完,唐连招也回自己那边去了,秦河源聊了几句,去仓库点货。江澈上了楼,走到褚涟漪的办公室外,抬手敲了敲门。 “门没锁。”褚涟漪在屋里说。 江澈推门进去,褚涟漪就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身职业小西服,没化妆,就低头写文件不出声,也不看他。 “委屈褚少女了。”江澈厚着脸皮,腼着脸说:“这回幸亏有你,不然我爸嘴上不说,心底怕得气出毛病来。” 褚涟漪还是不吱声。 “对了,我妈昨天后来说的话,你听见了吧?” “……嗯。”褚涟漪终于抬头,努力控制一下情绪,说:“你呢,你没事吧?” “我就很惨了。” 他说得轻松带笑,褚涟漪说:“才不信,你爸妈人那么好。” 说着随手推了站在桌边的江澈一把。 江澈“嘶……”疼出声。 “怎么了?真挨打了?”褚涟漪连忙站起来,神情焦急拉起江澈的手臂,把衣袖推上去……满满一手臂,青的青,紫的紫。 心疼了,她连忙从抽屉里拿了白药,替江澈擦药。 “你妈打的啊?”她说:“对不起啊,我……我不该去的。” “不是啊,不关你的事。是刚下飞机的时候我妈掐的,当时她还不知道情况。”江澈笑着说:“她主要是气我赚了钱没跟家里说,不老实。” “……” 褚涟漪没争论,有些话没必要多说,默默替江澈擦着药。 …… “阿姨你要看什么电器,我帮你介绍吧?” 一名导购女生上前,对站在电视墙前的江妈说。 江妈摇了摇头,说:“没事,我自己看看先。” “好嘞,那您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好,好。”江妈开心,看着她说:“你这小姑娘不错,礼貌,笑起来也甜。你们老板招的好,培训的也好。” 导购被夸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开心的,说完“谢谢阿姨”,退到一旁不在打扰。 江妈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比如眼前这面电视墙,那都是钱啊,再比如这些导购员,啧啧,比自己店里那些,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这才是做大生意的样子嘛。江妈可不信儿子懂这些,功劳自然都记在褚涟漪身上。 还是没忍住来了,这摸摸,那看看,江妈又转了一圈,眼看见一个小孩脏兮兮的手,在电冰箱门上抹了一道。 没出声,江妈默默走过去,掏了手帕,背在身后,悄悄把那道泥巴擦掉了。 江妈找了张凳子坐下。 立即有营业员倒上茶水。 “欸,谢谢”,江妈端茶,叫住那个小姑娘说,“闺女,我问你个事。” “嗯,阿姨您说。” “咱……你们这个宜家,一共几个店啊?” “临州三家,全国总共十三家。” “十三个?” “是的。所以,我们都是厂家直接供货,中间没有批发商环节,价格特别优惠,另外产品质量和售后服务也有保障……”导购员得吧得开始介绍。 江妈:“……” 比想象的还夸张,想想,这事还是先不跟老公说了吧,下午,他还得带儿子看厂房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 关于娃的日常 刘娟是宜家最元老的出纳之一,入职当时刚结婚不久,正准备怀孕。按说一般这样的员工企业是不会招的,但是褚涟漪问过家庭情况后,拍板要了。 如今孩子四个多月,刘娟回来上班,褚涟漪还特许她偶尔把孩子带过来,放在办公室照顾,同时宣布二楼办公室全面禁烟。 宜家二楼办公区的走廊。 褚涟漪小心翼翼抱着这个小名小宝的小奶娃,举高高,再搂怀里,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眼神温柔,望着就移不开。 “么么么,小宝没牙这小嘴这么一咧,我心都要化了。” 今天没化妆,褚涟漪不用顾忌,在小家伙脸上亲了一口,兴奋说: “这小脸蛋,跟果冻一样。” “真香,小宝擦香香了吗?还是本来就这么香呀?” 褚涟漪拿鼻尖蹭着小奶娃的脸蛋。 小宝宝“欸啊咿呀”胡乱几声,没牙的小嘴咧着,一个劲地笑。 褚涟漪就当自己听懂了,嗲着声开心回应:“好哦,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们小宝本来就香香……嗒嗒,叭。” “真乖……啊,你又笑,你笑得我整个都要麻了。” 到了小奶娃面前,褚涟漪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江妈是在二楼进口家电区逛的时候,凑巧感觉听见褚涟漪的声音,循声找来的。此刻刚找到,就站在走廊墙角,看着褚涟漪抱着个小奶娃,站在办公室门口,一个劲地轻摇,逗弄。 扶墙…… “……我大孙子?” “……我大孙子!” 江妈整个人都懵了。 她脑子里一下可忙了,她想给江爸打电话,想跟江老头报告,想找出来亲儿子揍一顿……但是更想的,还是马上冲过去看一眼,抱一下。 “诶哟我的个大孙子欸,奶奶来了,奶奶抱。” 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不自觉地,脚步就往前走过去。 褚涟漪抱着小奶娃在臂弯,摇着,晃着,听见脚步声,随意地扭身一抬头。 四目相对…… “我。”江妈指了指自己,“我路过来看看,我瞎走……”又指指褚涟漪怀里,“我,给我抱抱可以吗?” 褚涟漪其实也懵了一下,不过很快猜到了,着急辩解:“不是我们的。” “……”江妈心说你还想蒙我? 就这时,办公室里刘娟走了出来,问:“褚总,怎么了?” “哦,没事,这位,这位是江总的妈妈。” “啊?”刘娟一扭头,连忙欠身,“阿姨好,阿姨好。来,小宝,快打招呼,给奶奶笑一个,招招手……欢迎,欢迎。” 刘娟抱着孩子,抬起他的小手,轻轻晃着,转着。 最后,这小奶娃江妈还是抱上了,还是看着喜欢,还是小心宠溺地逗着,只是心里的感觉,有些乱,大概有那么点失落,有那么点道不清。 她自己也不知道了,搁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抬头看看褚涟漪,尴尬笑一下。 与此同时,宜家楼下已经乱作一团。 “你知道你刚刚上去问过那个站电视墙前面的阿姨是谁吗?” “谁呀?” “是咱们宜家幕后大老板的亲妈。” “哇……”女导购拍拍胸脯,“还好,她刚刚还夸我了呢。” 一群人紧张兴奋做一团。 另一边,“诶呀真的呀?那我刚刚还给她倒茶了,她还打听咱们宜家的情况了呢。我想想,我想想……我的表现,应该不错吧?” “啧啧,真羡慕你,待会儿阿姨下楼,你快上去打个招呼,看能不能给她留点印象……” 没太久,江妈下来了,但是员工们没敢怎么往前凑,因为褚涟漪就跟在身后,一直送到门口。 “不再坐一会儿吗?” “不坐了,下次再来。”江妈笑着说完挥了挥手,走了几步,站住,又回头,“那什么,委屈你了。这阵子家里闹腾,等清净些,我打电话给你,上家里吃饭。” 褚涟漪点了点头,有些哽咽,努力微笑说:“诶。” 江妈扭头出了宜家,走着,走着,“唉,作孽啊。” …… 赵三墩一家如今依然在临州郊区住着。 楼房是不会去住的,三墩爹娘说,这辈子都不会住,那么屁大点个盒子,有什么好住的。 看看自家这,大瓦房,大院子,院里有树,有狗,门外有鱼塘,有菜地,邻里都熟悉,偶尔个把无赖混账,该打的也早几十年就都打服了。总之不知道比那小盒子舒坦多少倍,方便多少倍。 三墩娘搁院门口,一边做着小棉鞋,一面跟邻居聊天。 “你是不知道哦,现在生娃可金贵,还那什么,什么产前检查呢,医生拿个听诊器,搁肚皮上听动静,还有那什么,避敲……反正我也不懂。生娃还得送医院去生,这车,都备着呢,你看。”三墩娘说。 三墩在茶寮学会开车了,今天回来,褚涟漪让他把她的皇冠开了回来,方便随时送柳将军去医院。 “那是你家墩子出头了哦。”邻居羡慕说:“平常人家,哪这样,好些还不是都跟咱们当年一样,找个接生婆,搁家里就生了。” 儿子被邻居夸奖了,从当初惹事的小混混变成了如今人人羡慕的出息娃,如今都快当爹了,三墩娘乐得合不拢嘴。 “他命好,跟对人了。”三墩娘说。 一旁,三墩爹两手用力,同时提膝盖顶着,正专心把一根韧木条弯出弧度,对比一下另一根已经固定好的,见弧度一样,满意的点一下头,拿绳子绑好,固定住。 他在做摇摇车呢,之前已经做好柳将军的躺椅和孙子以后吃饭的高椅子了。 柳将军悠闲躺在枣树下的大躺椅上,咔嚓咬一口红枣,看着,随口说:“爸,要我说,你就别费力气了,回头咱买一个就好。” “买的有我做的好?”三墩爹不服说:“看着吧,爸做出来你就知道了,多少钱都买不着这么好的。” 预备爷爷热情高涨,柳将军摸摸肚子,得意的笑了笑,不拦了。 “墩子。”闲得慌,她又喊。 “嗯?”三墩应。 “我听她们说,媳妇儿怀孕了,有的男人给洗脚,你给我洗不?”柳将军问。 “不洗……顶多给你端水。”三墩一点没犹豫地拒绝了,想了想,解释说:“你又不是自己不利索,你树都能上……总之别的啥都行,这个不行。” 柳将军抬杠说:“那我要是不利索呢?” 三墩为难了,挣扎了好一会儿:“那,咱别让人看见。” 哈哈哈,柳将军那个乐啊,大笑着,伸手揉一揉肚子,说:“真爷们啊,墩子。儿子听见了么?你爹赵三墩,是真爷们。” “那我要吃荔枝,鲜的。”她又说。 “好,我去买。”三墩起身就走。 “哎呀,墩子,回来,逗你的,这时节早没鲜荔枝了。” 柳将军人生那个畅快啊,想想,当初胸前扣子立过功,茶寮那两棵树上得对,还有带一群人拎刀护夫那事,真是明智。 性子就是闲不住的人,很快,她就又坐不住了,柳将军起身要去打枣。 “我来,我来。”三墩一家三口同时跳起来阻拦。 可不敢再让这么折腾了,昨个儿一不留神,怀着孕的柳将军人就不见了,一家人着急找了一大圈,都快哭了,最后从李子树上丢下来一个李子,说:“妈,接着。” 三墩娘和三墩爹不敢骂啊,不敢激动啊,一脑门子汗,直到柳将军安全下树,才腿软一屁股坐地上了。 他们一辈子都没这么精细和小心过。 以前三墩?随地扔啊。 赵家院子里的打枣大战开始了,三墩拎竹竿负责敲,一二三,来了。 爹妈俩一个围裙,一个竹筛子,忙着接,跟排球运动员准备接发球似的专注。 …… 临州市原国营纺织二厂门口,江老头和江澈坐在门卫室里,托腮帮子看着窗外,大门前,江爸踌躇满志望着自己的江山,在那装逼。 “等疗养院医生说我彻底利索了,我就来这看大门。”江老头悠悠说。 “好主意。”江澈悠悠说,“不过,你舍得疗养院认识那些老伙计啊?” “没事,反正那帮老头都是一个个闲得没事难受的,谁愿意来,排个班,来陪我看大门,他们估计还来劲呢。” “都老头吗?就没有合眼的老太太?” 江老头扭头看孙子一眼,“我觉得你妈说得对。” “嗯?” “你真是有点欠揍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大厂无小事 作为男人,大抵哪怕实际没有,幻想也有过,指给某个人或某些人说:“看,这是朕的天下;这是……” 江爸过往指给过江澈,“看,这就是咱家的自留地。” 现在他站在临州市原国营纺织二厂,偌大的铁制大门前,默默点了根烟,抬眼望去,连片的厂房、仓库,食堂…… 这是咱家的千人工厂啊。 江爸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二厂,他之前考察来过好些次,但是作为主人身份,这是第一次。 没有太表现出来,也没有说出什么豪言壮语,但是,确实有些心怀激荡了。 “走,看看。” 江爸当先走去,身后合伙人来了有好几位,包括唐玥、陈大平。江澈和爷爷也从江老头已经划走的地盘——门卫室,走出来。 二厂厂房面积很大,其中好几处,还都是新建没几年的。江澈不太在意这些,在乎的是地理位置,但是江爸就不同了。 唐玥更不同。她在这里长大,她十四岁辍学进厂,站上生产线,凭双手养活自己和弟弟,她的父母双亲在曾经那场大火过后无处寻觅的骨灰,就埋在这片土地下。 没有人有她如今的感触深刻…… “爸、妈,女儿回来了。”唐玥走向那间失火后重建的仓库,泪湿眼眶,蹲下抓了一把土在手心,默默说:“以后就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了,你们看着我啊……” 人群慢慢分散了些,各自三三两两,去看自己最感兴趣的地方。江家老头子和江爸都是侍弄庄稼、院子习惯了的人,见着啥落满地了,哪不规整了,就忍不住停下来,上手把东西捡一捡,归置归置。 这细微的动作里,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满足感。 “这些碎布留下来,别扔了。”江老头弯折腰,把一堆原来二厂留下的布头摞一起,从四处抱回来。 江爸和江澈只好也跟着去做。 祖孙三人很快垒了个到腰上的小山包。 “碎布头,做个拖把就挺好。”老头子看看,满足地笑着说:“这要是过往的日子啊,鞋垫、尿布,就都可以从这里头来了。别看这些东西破碎,那会儿谁舍得给你啊,得讨才能讨一个边边角角,多了就要花钱。” 拍拍手上土灰,老头很惬意。 江爸把手上最后一点儿摞上,砖头对江澈说:“对了,正想听听你的意见,现在厂子大了,管事的人肯定也要多起来,你有什么心思,说说看。” 话这么问出来,当着江老头的面,其实是一种坦诚。 因为有些话,一家人之间其实也不是那么方便说的,毕竟从江老头那里算,膝下三个都是亲儿子。 眼下这个看起来马上就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关头,不说,不等于他心里没想到。 “二叔可以干个副总。”江澈笑着,直接说:“副总可以多几个嘛。二叔现在能力肯定是不够的,但是不论怎样,他和二婶跟着你和妈,一路从服装店、卖盒饭走过来,功劳苦劳加上相互了解,用着顺手……爸你怎么也得有个切实的亲信在身边,暂时不用给太多权力,就是给个位置,帮衬你。” 二叔二婶是在金钱面前经住了考验的,之前开服装厂,他干的活杂而且多,但是因为合伙人更多,没职位给他,二叔照样做人做事尽心尽力,帮衬兄长。二婶这边,也帮江妈把两间服装店管理的井井有条,从不抱怨和索取。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仓库交给外人出过问题,他们夫妻俩就是在服装厂仓库住的。 江澈现在对二叔一家的人品,有绝对的把握。 江爸想想,点了点头,打心眼里,他也想给二弟一家更多。任人唯亲这回事,只要有道理,刻意去顾忌反而落了下乘。 “那你二婶呢?”江爸又问。 “二婶可以去管食堂,那地方是最容易刮油水的部门之一。二婶性子直,嗓门大,脾气也暴,不了解的人最开始可能怕她点,这不是坏事。”江澈说:“但同时二婶为人没坏心,也没有小心思,而且不记仇,等处长了,手下人肯定都会服气……能力暂时不够些不要紧,因为她肯定公平。有个公平直爽的头,真正做事的人,才能安心。” “件件是道理”,江爸想了想,爽朗一笑说,“那就这么定了。” 二叔二婶安排下来,剩下是小叔小婶的问题了。小叔是老头子的幺儿,说不上偏心什么的,只是因为年代和年龄的关系,条件比起兄长们多少好一些,也安逸些。 关于这一点,江爸没让江澈来说,而是自己主动开口:“我寻思你小叔小婶,暂时就先不进厂了,服装店那边交两间给他们先打理着,先看看……” 这话当着老头的面说出来,是最大的坦诚,同时也需要不小的勇气。江爸没把锅扔给儿子,自己硬着头皮上了。淡定说完,有些紧张,怕爹。 什么叫先看看? 小叔小婶人指定是没大恶的,但是大概因为从小一直被宠着让着些,有些东西,认知上太理所当然了,养成的性子爱掺和,爱拿自己做半个主,同时小心思也有那么点儿。 给他们两间服装店先独立打理,到了是用心尽责了,还是贪了扣了,其实都不难察觉。 要是真的贪了扣了,往自己兜里搂了,江爸也不会去计较太多,甚至有可能都不会去戳穿,但是同时,肯定也就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去造成更大的问题。 话都说完了,父子俩整段对话都在江老头面前,没半分遮掩,也没刻意去问他意见。 江老头听着,想着,点头笑了一下,说:“出息了,有取舍有分寸,挺好。” 事实他非但不介意,反而觉得,自家大儿子和大孙子,如今大概是真的能把江家托到另一片天地了。至于小儿子那边,如果会觉得这就是亏待他了,心生怨气,那就证明心性确实差得太多,没什么好可惜的……他们至少还是过上了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因为大哥一家。 江老头这大半年在疗养院,接触的人,看的、听的,很多都不一般,丰富的信息和见识揉进本就六十年浑不吝的性子里去,老了老了,果然在往人精的方向去。 祖孙三人气氛融洽又往前走了走。 “那那个陈大平呢?”路上老头子问的。 陈大平是原先的合伙人之一,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江家败局已定的时候,他是两家私下借钱的之一,还是场面上直接站出来撑江爸的唯一。 感激和情义都在江爸心里记着。 但是,他刚受过一次教训…… “我刚也正琢磨这问题呢。”江爸说:“首先一点,这份情要还,同时也得让其他人看见,江家有事时候相帮的人,我没忘记。” 关于这一点,江澈和江老头都赞同。把帮你的人忘了,有时候后果并不比把害你的人放过轻。 “但是……”有些为难,江爸啧一声,看向江澈,意思想听他的意见。 “高职位轻权力。高待遇轻股份。” 江澈简单两句话说完。江爸和江老头互相看看,眼神里都藏着惊喜和欣慰。 江澈接着解释说:“慢慢来,先让陈叔做些具体的事,看他适合哪一块。他不是自己做服装批发的么?未来厂子做大了,给他个省代理都行,好让人明白,真心跟着江家的人,少不了好处。但是……” 正说到这,陈大平大摇大摆,从外头找过来了。 “陈叔。”江澈迎前,笑着喊了一声。 “诶,小澈。”陈大平心里是知道的,那天出现在拍卖场的几路人马,其实都跟江家这个儿子脱不了关系,最近外面传闻莫老板心慌意乱,惴惴不安,也与他有关。 一声“陈叔”,陈大平听得心情畅快,如饮佳酿。他得意啊,若不是自己仗义,哪来如今这等人物的这份真心尊重。 “爷仨说什么呢?”他笑着问。 “正巧聊到陈叔呢。”江澈笑着说:“我刚问我爸说,如果那时候的情况,是有人买了陈叔手里的股份就能控股,不知陈叔能不能顶得住……” 江澈笑一笑,“我爸说肯定行。” 陈大平想想,苦着脸说:“其实也不怎么肯定。” 哈哈,四个人都大笑起来。 “是啊,我接着就问我爸了,说要是那人开价500万呢,陈叔能不能顶得住?”江澈笑着继续道:“一千万呢?……两千万呢?” “停。”陈大平抬手,“停……咱实话说啊,五百万的时候,我这就人开始打颤了,手抖,一千万,我指定一秒不耽搁就答应……你压根都没机会再往上加。” 他说话语气逗趣,四个人再次笑起来。 陈大平笑完接着道:“总之啊,千万别拿这种事考验你陈叔。它,它实在太折磨人了。我这不想负义啊,奈何小人物出身,眼皮子浅,性子薄……见钱眼开,哈。” 这番话直到没边了。 江澈就喜欢这种人。 至于企业经营,他不算很懂,总之一条:看尽细微处,才有大格局。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好人、坏人 不打算在老爸的事业版图里插手更多了。 江澈最后给老爸提了一个建议,招聘几个新的中层,具体下来培训在宜家,实践在服装厂,然后再按考评和特长分配岗位。 90年代初大部分私人企业都是草台班子,弄一弄硬着头皮就上,江澈当然也没期待服装厂能够一步到位。 趁着眼下生意好做这段时间,慢慢摸索,慢慢转型现代化企业管理,这个周期可以拉得长一些,但是必须要去做,不做,就只能等着被淘汰。 就像名城“东馆”,其实90年代一度产业发达,一城之地近万家港商投资的服装企业,未来却九成九人去楼空,只好换了支柱产业。 聊了半天…… “对了,我把正事忘了。”陈大平突然说:“老江,周大爷来了。” 江爸脸上露出笑容,说:“难得,老周身体好转了?” “大概吧。”陈大平嘟囔。 “周大爷?”江澈在旁听见,好奇问了一句,说:“就是那天拍卖会场后来站出来叫大家凑钱那位吗?” 江爸摇摇头,“不是,那位姓渠。周大爷……周大爷他那天身体不舒服,没去。” 江澈:“哦。” “你别误会,周大爷人很好,从没亏待过咱。听说这事他当时还私下去劝过老顾和肥赵。”江爸笑着解释一句。 看来人确实不坏,江澈想着。 “其实应该说老好人……老好人小澈你懂了吧?”陈大平把话接过去,不忿一句,转回去,面色严肃向江爸说道:“老周今天是来给老顾和肥赵说和的。” “说和?”江爸茫然一下。 “嗯,他跟我说了这意思,我说带他找你,给他带厕所旁边等着去了。这么久,估计熏够呛。”陈大平说:“我自己跑来找你,就是想给你先说一下,老江你要嫌麻烦,干脆躲着他不见好了,人我去打发。” 江爸想了想,“不好吧?毕竟老周在咱们厂也有投过钱,而且一直德高望重,以前对我也挺照顾……” “那是他啊,你又没亏待他,今天也不是他的事。” 陈大平有些激动,接着说: “老顾和肥赵这事,那是什么?夺产欺人啊。你能忍?要是我,我干死他们。先放话,谁敢来说和,我就连谁一起干。” “这事绝不能忍啊老江,忍了,以后伸手的人就多了。趁侄子在,一气给撂了,好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太岁头上动土……” 巴拉巴拉,句句不离“唆使”江爸怼人。 江澈觉得这位陈叔简直太“可爱”了。 但是江爸的为人,最后还是选择见了那位周大爷。 江澈和爷爷俩人就站一旁看着。 周大爷一边拱手说着恭喜,一边走近。 江澈心说难怪老爸说他德高望重,至少这年纪,真的够高了,一头稀稀拉拉的白发,牙齿都缺了好几颗,看着比爷爷还大几岁。 周大爷到场后絮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点到正题。 “依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一个众字,朋友多了路就多。”周大爷一脸和蔼的笑容,对江爸说:“昨个儿夜里,老顾和肥赵到我那,说了不少话,把跟你的情谊啊,从你去年初到批发市场卖盒饭说起,一路说到一砖一瓦建起来服装厂……” “我记得厂房是租的吧?”陈大平插话。 周大爷嘴角抽了抽,“就是大概个意思嘛,不较真,咱不较真。反正他俩昨晚喝得有点多了,心里头悔意,出来是一脸的鼻涕眼泪……这我看得真。” 周大爷边说边比划,抹眼泪,指心口。 “赢了就狂,输了就哭?三岁啊他们?”陈大平插话。 周大爷嘴巴再次抽了抽,“你……算了,跟你说不清。” 一旁,一直微笑听着的江爸终于开口了,“我觉得老陈这话,倒也不算没道理。今天换做是他们拿了厂子,周大爷你说,我是不是也上你那儿哭一顿去,他们就还我?” 江爸说完和善笑了笑,但是周大爷的眉头皱了一下。 “小江,你可一直是厚道人啊。自古赢家,就要有赢家的气度,才坐得了天下……”他苦口婆心,对着江爸又开始劝说。 “嘿哟这我就听不下去了,厚道人挖谁家祖坟了是吧?厚道人就活该叫人算计啊?”陈大平插话。 周大爷:“……” 他又抽了抽,看架势,好像快抽过去了。 “小江,我今天来,可是一门心思为你好啊。你想想,一个是名声,一个是路子,你这一口气出了,可就是自废两门武功……”缓过气,周大爷继续说,“老顾和肥赵的意思呢,你说句话,把这事揭过去,他们以后还是会尽心竭力帮衬厂里。你想想,他们俩的几间批发部,那在咱市场里可都是排得上号的。” “这个就不必了。”人争一口气,江爸闷声说。 “那就让他们排不上呗。”陈大平嚣张说。 陈大平说完,转头对江澈笑笑,义愤填膺的同时,趁机打压的小私心一点不掩藏。 刁民当到这么坦诚也是不易,江澈和江老头爷孙俩看得发笑。 爷孙俩并不担心江爸,因为他虽然厚道,但是认死理,有些事一旦看清了,认定了,那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一个和事佬? “周大爷,这事就不提了。”江爸沉默了一会儿后,脚步向前,去拉周大爷说:“走,一起看看厂房,待会儿上我家吃饭去,咱喝两杯。” 周大爷被拉着走了两步,一甩手,转头看着江爸说:“你这意思,就是不肯饶人啊?” “这事不提。”江爸再次说道。 老头子一下恼火了,“你说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做大了,威风了?小江,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你当我是坏心吗?我一直对你怎么样,你回头想想,你今天当我是坏心?” 老头突然看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你不是坏心,你知道整个事情真正是什么样吗?”陈大平也恼火了,大声道:“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出来劝人大度,你这是不给好人喘气啊。” 场面一下出现了火药味。 江爸冲陈大平微微摇头,深呼吸,“不是这意思,周大爷,咱一码归一码。” 他的神情有些无措了。 陈大平也只好退到江家爷孙身边,有些无奈地继续嘟囔:“老周人是不坏,就是习惯了,他的道理谁都得听……你爸也确实蒙过他照顾,包括我,都蒙过,所以,有点不好办了。” “这事你们是小辈,确实不好办,还是我来吧。” 江老头笑眯眯说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江澈刚递给他的两根麻花,向前走去。 “老哥,消消气。”江老头上前,拉着周大爷,无比突兀地把两根麻花塞他手里,说:“来,先吃麻花。” 周大爷愣一下,“你……” 江老头指指儿子,“我是他爸。” “哦。”周大爷客气笑了笑,低头看看手里的麻花,苦笑说:“谢谢,兄弟客气了。不过这个东西我就吃不了了。”他指着自己的一口牙,说:“我这牙口,已经坏了好些年了。” “好歹你吃一口。”江老头劝说:“老弟我的一番心意啊这是。” 周大爷无助一下:“……这个,我是真咬不动,硬咬下去,它崩牙。” 江老头像是有些不高兴了,再次强调说:“可是,我是好意让你啊。” “好意,好意我知道,可是……” 话说一半,周大爷抬头。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江老头淡淡一笑:“就是这个理啊,老伙计。从古到今,好人办错的事情,那多了……你说是吧?我一个农民出身,没文化说话直,你别在意。” 周大爷整个神情僵了僵,老脸有些尴尬。 “孩子出来闯不容易,多谢老哥一直这么照顾和体谅。”江老头说:“走,一起转转,待会儿到家里,咱哥俩喝两杯,啥事都没了。” 周大爷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就这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铁门“咣当”“咣当”。 很快,唐玥气喘吁吁跑进来。 “怎么回事?”江爸着急问。 “那个,是马文欢那伙人。”唐玥答江爸的话,说话时看的却是江澈。 马文欢那群人是谁,江爸是不知道的,但是江澈很清楚。他和他们有过两次接触,一次是饰衣链摆摊的时候,他们跑来闹事;再一次就是牛厂长和根生大地连为一体的那次了。 这群人当初都是牛炳礼的狗腿子。 因为实在太小角色,江澈当时没顾上收拾。想想,应该后来还在厂里混日子,然后这次二厂和一厂合并,清退了一批人,他们也下岗了。 “他们来干嘛?”江澈问。 “先是说,我们拍了二厂,就要接收他们。然后不成,又在那泼皮耍赖,砸门,砸东西,故意说自己有饭盒、杯子什么的留在厂里现在不见了……想讹咱钱。” “知道了。”江澈点了点头。 这种事其实挺麻烦,下岗职工闹腾这一点,容易被同情、归类,这就给了一些泼皮无赖可乘之机。一般老板遇上了,选择破财消灾也是有的。 江爸眉头一锁,“我去看看。” “爸,你不用去。”江澈给老爸拦住,问唐玥:“他们多少人啊?” “十几个。”唐玥说。 “他们应该没见到你吧?不知道这厂子你也在?” “嗯,我没露面,也没往外说。”唐玥点点头,她不在原二厂这些人跟前露面,当然不是怕马文欢他们,之所以不把这事往外说,唐玥主要是怕太多曾经的工友找关系要进厂,自己又不好推脱,会影响管理。 “那我就有数了。”江澈说:“找个人带他们去仓库,就说咱们答应坐下来谈。” “哦,好。”唐玥应了,准备出去。 与此同时,江澈拿出大哥大,拨通:“黑五……对,我是江澈。马文欢那伙人,你还记得吧?对,就是当初小玥姐摆摊,他们闹事,你们堵过一次那群人。” 抬头,江澈跟面前看着自己的几位都笑了笑。 然后低头继续说:“你现在带上二三十个人,到原二厂仓库去,把他们揍一顿。对,进去就打。嗯,大招就不用来了,更不要叫三墩。” 动手? 竟然是这么处理? 一群人,包括老爸和江老头在内,全都错愕。 江爸:你还说你不是黑社会? “这不行,这要出事的。”周大爷愣过后情急,看架势就要来抢江澈的大哥大,同时有些责备说:“你这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办事呢?这样以后就没完没了了啊,再者说,他们要是去政府那边闹,领导不得过问啊?!” “这样行么?”江爸的眼神,也有些担心。 只有陈大平一脸的兴奋,激动:“就得打,讹钱这种事,这回要是给了,往后一样没完没了。” 江澈:“要是别人估计麻烦些,但既然是马文欢那伙人,没关系的。而且正好,我跟他们身上还有口气没出完……” 江澈说着看了看唐玥,其实是唐家姐弟有口气没出完。 “黑五,人齐了吗?”他没再解释,拿起大哥大,继续道: “好的,别带家伙,别打残,别出人命就行。” “嗯,打完跟他们说一声,我叫江澈。” 江澈说完,挂断电话。 没有人出声,都看着江澈,欲言又止。 但是事实,其实就是他说的这样,既然来的是马文欢一群人,这样简单粗暴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那帮人是什么样他很清楚。反过来,马文欢他们,后来当然也不可能一点都没猜测到,牛炳礼是怎么出事,怎么倒的。 在他们眼中,唐连招一伙人就已经太可怕了,而这个江澈,比唐连招还可怕……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家伙有多深的背景,多大的能量,可以一天工夫就把牛炳礼踩到不能翻身。 只是猜测,但足够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天天在怕,怕江澈和唐连招找上门来。 “江叔你们放心,小澈说的意思,我听懂了。这事可以这么办,他们不敢吭声的。”唐玥开口,坚定说道。 她这么一说,所有人就都觉得,那应该就是真的没问题了。 周大爷看着小姑娘扭身出门,再回头看看江澈……一脑门子冷汗。 “这,还是我知道那个厚道人家吗?” 第三百三十五章 那些江澈不知道的事 每天,在我们身上都会发生一些事情,每天,在这个世界上都会发生无数事情。其中有一小部分事情大概是“特殊”的,它与我们存在某种轻微的联系,而我们不知道,甚至永远都不会知道。 譬如,前女友突然某一刻翻抽屉,不经意翻到了昔日的集体照,一眼看到你,有愣住一下。回忆后,忿忿地啐了一声“贱人”,挥手把你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所以如果你乐观点,就可以时不时告诉自己:他妈又有人想我了。 市纺织二厂在位置上离临州师范学校很近。 叶琼蓁走了长长的直线,再拐过一个弯,走在二厂外。这是她几乎每天重复的生活路线。今天因为刚刚发生的一件事,她走得有点急,走到这已经气喘吁吁。 而且她突然一下想到江澈了。 不久前从过去的同学那里听说,江澈参加了高考,考上了大学。这让叶琼蓁有些意外,有些始料不及,因为考大学的想法,他三年间从未提及过。 扭头,不经意地一瞥,叶琼蓁看到了二厂里面正指点张望行走着的一群人,她认出来其中一个:江澈的爸爸。 毕业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陪同事逛街巧合也好,突然而来的兴致也好,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也好,叶琼蓁不少于五次走进过江家的服装店。 她见到过在店里的江爸,甚至就是从江妈的手里,买过一件衣服。 江妈亲切告诉她,闺女,你穿好看的,而且这是我自己的家厂子生产的,质量不好你找我……真的是最低价了。 江澈的妈妈看起来是一个很亲切的人。 还有,江澈家里是办了一个服装厂么?同时有着四家还是五家很大的服装店。想想,命运真是有些神奇,无法琢磨啊。 市纺织二厂最近在拍卖,叶琼蓁也有听说,毕竟离得这么近,而且这事情本身是个不小的新闻。 那么,是江澈爸爸把工厂拍下来了吗?好厉害啊,这么大的一个工厂。 叶琼蓁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初说过的一番话,关于服装店和小生意,关于没出息的江澈,她突然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有些自嘲,还有更多情绪道不分明。 仔细又看了看,没见着他的身影。怎么会在呢,他应该正在深城大学上学吧?叶琼蓁想着。 其实也没想遇见,遇见了又能说什么呢? “嚯哟。”叶琼蓁突然想起来一个画面: 【“最后一个问题,万一你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我不会……绝对不会。” “那就好。”】 是巧合吧?应该是。只是这么一想,要是故意的,真是很贱很贱啊,那个混蛋。 她停留这一会儿,叶爸爸和叶妈妈从身后追了上来。 叶爸爸气喘吁吁拉住女儿。 叶妈妈脚下高跟鞋哒哒哒,小碎步,边跑边说道:“哎哟蓁儿啊,你这是生的什么气啊?爸爸妈妈大老远赶来,还不是为了你可以出国?就这个人,你不满意,可也是妈妈托了好多人才帮忙介绍的……是华侨啊。” 叶妈妈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好不容易牵的线,你说不见就不见。”叶爸爸有点胖,跑远了大喘气,说话坑坑巴巴,还是没忘记押韵。 “真的不见。”叶琼蓁把照片拿过来又看了一遍,有些无奈说:“你们骂我也没用……真的太难看了,还这么老。” “我就谈过一次恋爱,江澈那么好看……真没办法。”她说着笑起来,是玩笑也是推脱。 “混账话,那好看是能当饭吃啊?还是能让你出国啊?”叶爸爸恼火说:“好看,他还不是在不知哪个山沟沟里支教?” “他上大学了。”叶琼蓁想了想,一手拉一个,带着爸妈转身朝向纺织厂,说:“这是他家的工厂。” 叶爸爸:“……” 叶妈妈:“……” 真的不是怪谁,这件事肯定也不能完全推到爸妈身上,甚至不能说懊悔,只是凑巧了,突然就想把这么一件事拿出来分享。 叶琼蓁说完超前走去。 “女儿。”叶妈妈在身后问:“真的啊?” 叶琼蓁背身点了点头。 “哎哟那……” “我靠自己。” 这个时候江澈走到了老爸身边,但是叶琼蓁没看见,他没转身,而是边说边走。 路面上,有三辆面包车从她身边经过,除了开得有点急,其余都很平常,叶琼蓁被车速吓着一下,其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 七人座的面包车里坐进了十来个人,一次开出来三辆。 有些挤,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黑五心里有点小激动,脚下踩着木棍,不断前滚,后滚……这应该不算家伙,他觉得。 “这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坐车出来砍人了?我都快忘了。” 身后,其中一个兄弟语气亢奋说了一句,笑声响起来。 黑五扭头看看他,说:“别瞎吹,你这幻觉,咱们以前什么时候坐车出去砍过人?以前他妈连公交车都坐不起。” 事实就是这样,他们的人生跨越很大,徒步斗殴之后,就是飞机空降,真没坐车出去过。 “尤其是你,青蛙。”黑五又说:“还记得不?有一次跟人约架,你来晚了,到场我们都打完了。大招哥问你怎么回事……” “你说,老子他妈没钱坐车,一路跑来的。说完你就哇一声吐了……一边吐一边还说,十几里地啊,跑死我了。”另一个兄弟接完,哄堂大笑。 “对对对,还好那次是已经打完了,你他妈都已经跑瘫了。最后还是我背你回去的。”又一个道。 青蛙自己也笑傻了,摸摸头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其实还不止那一次。要说也是怪了啊,咱们一群人就我和三墩住城郊比较远,三墩就从来没错过过。” “那你跟三墩能一样啊?”黑五笑骂道:“三墩那是知道最近可能要打架,能提前三天就守着蹲着不回家的人。” 车里又是一阵大笑。 笑着笑着,突然有人顿住,神情古怪说:“那完蛋了,咱们这回出来没告诉三墩,他知道了不得疯啊?” 黑五想了想:“管他,反正是澈哥吩咐的。” “嗯,澈哥估计担心他老婆随时要生吧。啧,真是想不到啊,三墩非但没坐牢,这都快当爹了。” “其实,要不是遇到澈哥,没准咱们现在都在里面。” “知道就好。”黑五说:“到了,拐进去,后巷停车。” 三部面包车连续停下,车门哧拢哧拢哧拢被拉开。 车上人手握短棍,沉默着,鱼贯下车,眼神炙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将军要卸货 马文欢一群人站在熟悉的工厂仓库里。 他们在等拍下二厂的老板来谈…… “都别怕。既然让咱们来谈,就是怕了咱们,知道吧?”马文欢说:“一会儿人来了,咱别管他什么老板,有没有钱,直管横,知道吗?随便啥都往外报,钱不给够,我们就跟他闹。” 他说到这,一群十几人兴奋地点头。 “还有,一会儿这样,比如,那老板站这。” 马文欢自己站了个位置,模拟场景,说:“都往前拱,知道吗?挺着胸膛往前拱,直管凶,直管骂。他只要抬手碰谁一下,谁就马上倒,咱跟他算伤药费……今天不搞他个三五千,我就不姓马。” “知道了。” “知道了。” 事情竟然这么容易,马文欢有点激动,一群人也都亢奋起来了。 “待会儿谁倒了,谁多分两百。”马文欢说完猥琐地笑了笑,扎在人堆里,放低声音说: “以前咱们厂那好几个漂亮的,现在都下岗没饭吃了,你们懂了吧?” “还不懂?干,真是没脑子,你们忘了牛厂长在的时候了?等有了钱,你就去问她们,饿死还是张腿……” 猥琐的笑,挂在好几个人脸上,就仿佛牛炳礼还在的时候,他们的那种风光,好像突然又回来了。 曾经他们仗着牛炳礼,也是做过不少恶的。 脚步声响起。 马文欢听见了,嘴角一翘:“来了。” 他鼓足气势,预备说开场白。 来了。 人是从仓库大门那儿跑进来的,除了密集的脚步,都没出声…… 马文欢乍然看见了他们手里的短棍,乍然觉得其中几个有点熟悉,“你们……” 没人搭理他。 “吱……咯咯咯……哐。” 仓库的两扇大铁门被进来的人关上了,仓库里的光线顿时黯淡,只剩下好几米高的天花板下缘,那些个采光孔透进来的一道道光束……打在墙壁上。 懵逼了,一下全都懵逼了。 就这,还凶吗?还拱吗? 马文欢在发抖,“你们想干嘛,我们回去政府告……” “砰。” 声音止住,因为他肩膀上挨了一棍。 人挥舞着短棍,蜂拥而上。 马文欢抬头,看见黑五。他是认识黑五的,挨过他的打。 “五哥,五哥,这,我们……五哥。” 没人搭理他。 黑五就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一阵阵惨叫声响起来。 隔一会儿,响声渐渐平息。 “你记得我是谁?”黑五蹲下问。 趴在地上的马文欢艰难抬头,一脸的惨不忍睹,点了点头,“五哥。” “不错,那我大哥是谁?” “唐……”马文欢说:“大招哥。”现在的唐连招有多风光,他们都知道。 “嗯,所以为什么挨打,知道了吗?以前帮着牛炳礼找小玥姐麻烦的时候,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一次了啊,看来你没记住。” “记得的,记得的,这次是不知道,真的,我们不知道。”马文欢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委屈说:“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黑五点点头,“嗯,那这工厂现在是谁的,知道吗?” 马文欢看着黑五,胆怯地轻微摇一下头。 “澈哥让我告诉你们,他叫江澈。” 听到这一句,马文欢瞳孔震了震。他一下想到了牛炳礼,蛋一紧…… “还来吗?” “不敢了。” “那就好。”黑五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笑着温和说:“以后走路都注意着点,家里大人没教过你们要看路吗?磕碰成这样,多不好。” “是,是,我们以后一定小心。”一群人纷纷接话。 黑五转身,再转回,“对了,替小玥姐交代一句,别再窝里横,别打厂里下岗职工的主意。” 这是路上唐玥打电话让他说的,黑五说完,挥手,“走。” 这个时代,有些时候,对有些人,还是拳头更容易说话。 …… 陈大平和江澈站在仓库侧面墙边。 “痛快啊。”陈大平听着里头传出来的声音,神情像是刚喝下去一口烈酒,辣过后满心通畅,他对江澈说:“要不咱们进去看看?” “想不到陈叔还有点孩子气。”江澈苦笑。 “唉,这个怎么说呢……”陈大平想了想措辞,最后认真说:“能当恶霸,谁当刁民啊?!” 有趣的人,江澈笑了。 他掏了一根烟递给陈大平,兜手帮忙点上。 “我还是希望陈叔能当一个刁民。”他说:“我爸身边,大概很需要这么一个人。” 江澈话里的意思,陈大平听懂了,他很开心。 “包在我身上。”他说。 大铁门打开,黑五等人从仓库了鱼贯而出,过来跟江澈打过招呼,迅速上车走了。 再一批,马文欢等人,一看江澈竟然在,连忙拿衣服包住头,踉跄着蒙头就跑,“千万别记住我啊,千万别记住我……” 与此同时,另一边。 江老头等一群人把厂子转完,停下来稍歇片刻,唐玥犹豫了好一会儿,走到江爸身边不远,有些艰难说:“江叔,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江爸点头,“你说。” “那个,这次厂里等进了新设备,咱们要招很多新员工,对吧?” “是的。” “那……能不能多考虑一下下岗职工啊?他们有些现在真的很难。” 唐玥说完有些局促,部分国企员工多年旱涝保收,习惯了磨洋工,不适应私企节奏和管理这件事,外面流传颇广,某种程度上也是事实。 江澈在宜家建立之初,不愿意招国营百货出来的营业员,说伺候不起这事,她也听说过。 “看你为难的,就这个事啊?”江爸笑出来了,说:“这事小澈刚才跟我提过……他说可以,但是得有规则……先三个月试用期。” “嗯,好,好的。”唐玥一下开心得差点蹦起来,她知道,这对于很多她曾经的工友来说,都意味着什么。 “谢谢江叔……呃,谢谢小澈。” …… 这天晚上九点多,城郊,赵三墩家。 窗口灯还亮着。 “干嘛,跟谁生气呢?”柳将军问。 赵三墩闷声说:“刚接到个电话,今天澈哥叫黑五他们办事,没叫我。” “就这事啊?哈哈哈,没事,墩子。他估计怕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生了,所以才不让你走开。”柳将军伸手打了一下赵三墩肩膀,说:“你要是力气憋着没处使,回头等我生完了,养好了……你嫩死我,行不?” 三墩:“……” 柳将军眼里有火,看他一眼,说:“好了,你去叫一下爸妈,咱四个打会儿牌。” 赵三墩说:“还打啊,这都快十点了,你还不睡?” “睡不着,不知道怎么了,我今天一直心慌慌的。”柳将军直接自己喊了:“爸、妈,睡了没,没睡打牌。” 二老当然没睡着,牌局很快就摆起来了。 “大王。”柳将军按下一张牌,得意笑了笑。 侧手边将军爹微微一笑,甩手,“四个五。” “嗯?还有炸吗?我算着应该没了啊……”柳将军伸手扒拉桌面上的牌,说:“爸,你偷牌了吧?我记得刚刚妈出了个顺子,带了五的啊。” “没,你记错了。”三墩娘说。 三墩爹点头。 “爸,你就是偷牌了,我记得真清楚,你孙子也帮我记着呢。”柳将军一边扒拉,一边委屈说:“我这都快生了,这里头可是你孙子,爸你还偷牌,炸我。” 三墩爹犹豫了一下,讪笑着把四张五收回去三张,“没偷……我就是把牌往那个五上面甩了。” 一家人都笑起来。 “我就说嘛。”柳将军开开心心扔下去一把牌,“顺子,到尖。要不要?要不要?不要三带二出完。” 她开心地举起手里剩下五张牌,说:“到底要不要啊?要不要……诶哟。” 突然一声,柳将军弯腰,手捂着肚子。 “怎么了?” 三墩一家三口,都是站一半僵住的姿势,他们紧张了。 “肚子痛。”柳将军抬头笑一下说:“妈的,老娘好像要卸货了。” 三墩上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就走。 二老着急忙慌去拿早就备好的东西。 柳将军回头把牌扔桌上,“三带二,出完。” 第三百三十七章 新生命 这天晚上江家请客,江澈陪坐,也喝了一点,然后大概是在大概凌晨一点左右接到的电话。 “澈哥,我,我当爹了,是个儿子。” 三墩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迷,大概因为还搞不清楚,自己在江湖里浪啊浪,怎么突然就有娃了,新手当爹这回事,其实大概是容易有点懵的。 “好事啊,三墩。”江澈一下叫起来,开心说:“恭喜,恭喜,抱过了吗?” “没,他们嫌我手脚乱,没轻重,不让我抱。就看了一眼,生了个憨头憨脑的。嘿。”三墩有些尴尬,有些喜悦,傻笑一下。 江澈也跟着笑,由衷地开心,问:“那将军呢,她还好吧?” “好,生的时候挺费劲,骂我的声隔门满走廊都是。医生说是因为孩子个大,还有什么位置不太正……总之挺苦了她的。现在没事了。” “嗯,那你挨几句骂也应该。等医生允许了,记得多陪陪她。” “嗯。”三墩应完,突然发现自己没话了,傻乐说:“那澈哥你先睡吧,将军说让你有空来看看,孩子还等你取名呢。” “好。我明天早起就来。” 想着自己一男的,大半夜跑去大概没必要,江澈说了明早。 赵三墩挂上电话,又给姐姐褚涟漪打了一个,幸运打通了。 没太久,褚涟漪的电话就打到了江澈这里。 “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孩子啊?”她在电话里问:“明早吗?” “明早好了。” “嗯,可是我激动得睡不着……”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研究了三墩儿子的名字。 “赵上柳?取他们两个的姓吗?”褚姐姐思索了一会儿,一边大笑,一边坚决给否决了,“不行,坚决不行,这样小墩以后会被人笑的。你怎么这么坏。” “那小墩又是什么?” “小名,墩墩,嘻。” 聊了大概个把小时。 江澈刚把电话挂断,放下,铃声再次响起。 江澈:“喂?” 对面一声:“澈哥。” 三墩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了,三墩?”江澈听着不对,紧张地一下坐起来。 “澈哥……”从电话里可以清晰的听到,那种声音在嗓子眼里挣扎的沙响,三墩好不容易把话说出来,“澈哥,你来一下可以吗?你快来。澈哥。” 他显得很慌乱,无助。 “到底怎么了?!”江澈吓到了。 “医生说,嫱君她……大出血。” “……” 这一瞬间,江澈整个人身体一阵寒冷,跟着就有些颤抖。 三墩和柳将军,是两个特别的人,两个会让江澈头痛无奈,然后又忍不住笑出来的人,两个他完全不必去担心和怀疑的人。 俩人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江澈这一世的重生才走到一起的。 大概说不上命运关联,只是内心,就是会想给他们多一些照拂,就是会希望他们可以这样没心没肺,一直好好的生活。 有些事你以为它很远,突然出现在面前,才知道多可怕。 “别慌,别慌,配合医生抢救,别添乱……我马上就来。” …… 江澈赶到的时候,离医院更近的褚涟漪已经在了。 赵三墩靠墙的坐在椅子上,身体弓着,整个人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看着手术室…… 连江澈来了都没有察觉。 三墩爹娘抱着包裹严实的小婴儿,两个人都忍着不出声,无声的张嘴,闭嘴,粗糙而布满辛劳和沧桑的脸上,满是眼泪。 褚涟漪身上穿的还是睡衣,很明显地,刚流过泪,两眼通红。 “说是生完当时只有一点,没太严重,然后看将军体格有好,就觉得应该没关系。总之谁都没在意……”褚涟漪整个嘴巴猛地瘪一起,眼泪掉下来,“突然就很严重,很严重。” 柳将军在被送进手术室抢救当时,失血就已经超过1000ml,而且是在刚生产完只一个多小时的情况下。 人现在正在抢救…… 褚涟漪说她也没见着将军,来时人就已经进手术室了,问三墩和他爸妈医生怎么说,但是三个人都完全乱了,医生的话,怎都说不清楚。 站在走廊上,江澈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陪着他们一起等待。 “澈哥。”三墩像游魂一样空洞,出现在江澈面前。 “诶。” 三墩看着江澈,像是哀求说:“嫱君,会没事的吧?” “会没事的。”江澈伸手按住了他两肩外侧,说:“会没事的,别怕,你家将军多厉害的人啊,她撑得住,一定撑得住。” “我也这么想。”三墩一边颤抖,一边用力点头。 安慰了一会儿三墩,其实也安慰不了。按着他坐下,江澈和褚涟漪一起,过去和三墩爹娘俩说了几句,帮忙把孩子接了过来。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被严严实实包裹着,露出的小脸蛋皮肤有些发皱,双眼依然紧闭着……他还没看过这个世界,没看过妈妈。 江澈一手颈后,一手身体,小心翼翼地托着这个小生命,让他轻轻靠在自己胸口。 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外面的动静,轻微的一丝动作,小婴儿脸部的肌肉动了动,让人紧张,让人心疼。 江澈连忙把孩子交给褚涟漪。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些颤抖…… 两个人并排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下,宝宝在褚涟漪怀里,很快安稳下来,似乎睡着了。 江澈这才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 他不了解医疗,不知道这种情况自己有什么能做的,只能想到万一需要输血什么的,电视里是这么演的。 于是他打了电话,让唐连招把人全部带过来,在楼下候着。 二十分钟不到,唐连招出现在楼梯口。 “现在来了有十来个,剩下的黑五去叫了,应该也很快到。都在楼下。”他说,说完朝三墩的位置看了一眼,转回来,喊了声:“澈哥……” 三墩是他们这一群人里,第一个要成为父亲的。就在不久前,他们还都在接三墩报喜的电话……带着欣喜,还有一丝恍惚和不可思议。 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大男孩,带着的惊惶和无措,唐连招走到三墩身边,默默站着。 三墩扭头看他,他揽住他肩膀,用力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 但是看表,其实也才过去不到三十分钟。 手术室的半边门开了一小半,走出来年轻的医生和一个护士。 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围上去,眼神期待,不敢问。 “你们谁是家属?”年轻的女医生问。 赵三墩往前走了一步。 “……”医生低头,神情艰难一下,又抬头,“她意志力很强,可是,能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在的情况……很糟。” 没有人出声。 “对不起,我再想想办法……我会尽力。” 医生向着三墩欠身,起身,用手臂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然后默默地朝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走去。 三墩整个人怔在那里,直到医生走出去好远,突然抬头,追过去。 “三墩。” 江澈生怕三墩的性子,鲁莽惯了,心痛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连忙想把他叫住,同时发力想要追上去。 唐连招也追了出来。 褚涟漪也出声喊他。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熟悉赵三墩,他就是刚天刚地的一个莽撞货,二十年一直如此,任是谁都掰不过来。 他们怕三墩会一拳给医生砸倒在地,甚至怕他糊涂冲动打死人。 人从身边冲过,能感觉到仿佛一阵风掠过去,医生和护士乍然看见这样一个铁塔般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挡住去路……表情狰狞,双手握拳。 护士有些害怕说:“你……” 三墩开口:“帮……帮帮我。” 砰。赵三墩双膝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帮帮我,医生,你帮帮我……” 江澈停住了,唐连招停住了,随后小心赶来的褚涟漪,也抱着孩子站住了。 这是一个他们都从没见过的赵三墩。 “求求你。”他跪在那里说。 “我们”,年轻的医生似乎也被这一幕,被这个反复只会两个词汇,甚至没有一句去表达自己有多爱多不舍的男人震撼了一下,“我们能做的,都会尽力去做,你……要不你先进去看看她吧,里面有护士。你跟她说。” “医生说得对,三墩。”江澈和唐连招把三墩扶起来,“你去看看将军,褚姐带孩子陪你一起。这边交给我。” 三墩终于让开了。 江澈跟着医生护士一起,进了办公室。 …… 手术室里,柳将军躺在手术台上,手上连着针管,正在持续输血。 护士帮她把身体盖住了。 听到脚步声,柳将军转过头,面色苍白,连嘴唇都苍白,她睁眼看着走向自己的赵三墩,突然艰难地咧嘴笑了一下,“墩子。” “诶。” 她把没有插针管的那只手从另一边伸过来,身体侧了侧。 三墩走到床边蹲下。 柳将军有些缓慢地用那只手揉了揉他的面颊,指尖一点点划过,“原来我家墩子也会哭啊?傻样。” 她依然笑了一下。 “老娘好像是要死了。他妈的,不就生个孩子啊……想不到阴沟里翻船。”她说的话依然彪悍,脸上依然带着嘲讽、不服的笑,但是眼泪,默默从眼角滑下来。 赵三墩哽咽:“你不要死。” “哈。”柳将军笑起来,“墩子你这样子……真不爷们。” 但是她的气息,其实很微弱,虚弱和疲倦,布满她的脸。 第三百三十八章 拯救 “你猜我刚才很痛的时候在想啥?”柳将军的指尖缓缓离开,说:“我在想,哎呀……不能被你嫩死了。” 这像是个玩笑,可是她声音里有哭腔。 三墩把她的手握住。 柳将军自己自嘲地笑了笑,又说:“我嫁给你很高兴,每天都很高兴,真的,墩子。我觉得大概老天爷造人的时候,就是安排的咱俩一对。” “他妈的,就是给我造漏了。”她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似乎很累,眼皮无力支撑,柳将军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身旁留守的护士张了张嘴,似乎想劝,但是想想,又忍住了。 “墩啊,你别哭啊……”她伸手摸摸三墩的脸,说:“别哭,让我再看看孩子。” 褚涟漪抬眼看了看护士,见护士同意,连忙把孩子抱过去,小心放在柳将军枕边。 将军侧过身,低头温柔看着自己的孩子。 好一会儿,她伸手,用指头轻轻触了触孩子的面颊,接着看向三墩说:“像你多。” 三墩用力地点头。 “看着就傻,气人。”将笑着军说:“可是肯定有福气。” 三墩用力地点头。 “护士,我想给孩子喂奶,可以吗?”柳将军问道。 之前她就问过,医生说新生儿出生当时还不能喝奶,要等等……现在过去两个多小时,柳将军再问。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没准也是最后一次了。 小护士眼眶通红,她现在什么都拒绝不了。 褚涟漪上前给将军帮忙。 很快,小婴儿靠在将军怀里,双眼紧闭,嘴巴用力努动着。 “狗崽子好大的劲啊。”将军幸福地笑着,说:“真好。” 隔一会儿…… “可是我好想看着他长大啊……” 这是整个过程,柳将军第一次痛哭出声,同时她的整个身体不住在颤抖。 护士和褚涟漪连忙上前安抚。地上的三墩已经不会出声了。 感觉到怀里的小婴儿挣扎了一下,柳将军竭力忍住。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些,一边给孩子哺乳,一边对三墩说: “孩子不能一直没娘,你以后还是得找一个的……不过不许急,要等我凉透了……不然老娘气不过,会找你。” “还有你记得跟她说,管教可以,但要是敢真心对我儿子不好……老娘就回来弄死她。” “墩子啊,孩子就交给你了。” 柳将军说到这,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抬头说:“那个姓江的呢?” …… 此时差不多凌晨三点。 产科值班的医生就一个,江澈看着面前这个明显还有些稚嫩,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女医生,“能不能请其他医生过来一起商量一下,想想办法?我这有人,有车,可以去接。” 说完,江澈又赶紧补了一句:“我的意思,只是说没准人多会有办法。” 女医生抬头,平和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觉得我可能没经验也是对的,但是我可以跟你说实话……没用的,这种情况在你们是偶然和意外,但是在我们,早不止见过一次,两次。每次的结果,不管哪个医生在,多少医生在,其实都是一样的。” 江澈和身后的唐连招听完,整个身体都是一凉。 “其他医院的也可以,有什么专家、名医……你告诉我们地址。我们去请。”江澈恳切道,这一刻,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他愿意拎上一百万、两百万……去敲门。 对于江澈而言,从来都是人更重要。 但是女医生摇头,“没用的,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特例,你明白吗?另外其实现在咱们这边的医院,也没剩什么特别厉害的医生了,包括我师父在内……有名气和能力的医生,或调动,或停薪留职……很多都去粤省了。” “为什么?”唐连招情急下问道。 女医生苦笑一下说:“在那边医院一天,就可以赚这里一个月的钱,还不止。” 这个问题不重要,江澈没接话,但也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除非……”女医生突然抬头说。 “除非什么?”江澈和唐连招异口同声追问。 吓到了,女医生犹豫一下,说:“除非真正这个领域的顶级专家,可能还有机会试一试。”她说完想了想,又说:“可是这个时间,还有……” “你有他们的联系办法吗?地址?”江澈连忙追问。 “对,我们去请,多少钱都可以。”唐连招也道。 女医生抿着唇,摇了摇头。“我没有,而且,真的请不到的。”她解释说:“你们听过那什么正部长副部长级医疗待遇这样的说法吧?营养专家,健康专家……那些专家至少都是享受特殊津贴的,像我们这个领域也有,但是就很少。” 江澈听明白了。 他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现在的问题,是凌晨三点。 求人,他只能求人,现在要是在南关,也许通过那边的高官,他可以想办法,可是南关现在肯定来不及,这是在临州,而且是凌晨三点钟…… 从包里拿出大哥大,江澈拨通了一个电话。 耳朵里绵长的嘟……嘟……声一直响,“接啊,接啊。” 一遍,又一遍。 终于,如同天籁,苏楚迷迷糊糊说:“喂,谁啊?” “是我,我是江澈。” “啊,枕头……你发神经啊,这个时间打给我。怎么了?喝醉了想表白,还是欲火焚身啊?” 苏楚也是郁闷,她现在政府办公室上班,人多数时候还是在临州,可是江澈这边除了游戏厅的分红按时送到,节日打嗝电话问候一声,几乎就没怎么找过她。 “不是。”江澈忙把她的话打断了,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说完,然后紧张问道:“你,有办法吗?” 苏楚那边似乎想了想,“我不知道,这,我又不生孩子……等等,我去把我爸妈叫醒,不行就去找我爷爷……你等等啊,别急。” 电话里嘈杂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喂,枕头。” “嗯,你说。” “我家认识那个肖医生,她最近去疗养了,虽然不算远,可是要找到,再接过来……然后找其他办法的话,好像更来不及。”苏楚说着,说着,突然自言自语:“等等,疗养,疗养……好像胖头鱼最近也在那边拍马屁……枕头,我先挂一下,你等我消息啊。” 胖头鱼是谁,江澈记得听苏楚提过,好像姓俞,苏省大家出身……苏省,来得及吗? 电话挂断了。 “小澈,你这边怎么样?”褚涟漪匆匆跑过来,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我正在等一个电话。”江澈说。 “嗯。”褚涟漪眼神欣喜一下,“那个,柳将军找你。” …… 江澈走到门口。 医生护士匆匆跑进去……又出情况了。 手术室门关上。 就连三墩和褚涟漪都被暂时赶了出来。 一群人只能在门外,无助地等待。 “那个,姓江的……” 突然,女医生的声音传来。 “我是。”江澈说。 “病人问你,她儿子的名字,取好了没?”女医生隔着门大声说道,似乎这一刻,什么医疗规则,都不再重要了。 她在做的,能做的,也只是勉强尽人事。 名字、名字,对了,孩子的名字,江澈想了一瞬,大声喊道:“取好了,你告诉她,叫赵永孝……孩子叫赵永孝。” 隔一会儿,医生的声音再次传来: “她说还行。” “她说,她还想求你两件事。” 江澈:“好,你让她说。” 这次间隔稍长,女医生大声喊: “第一件……替她看着点墩子。” 如果这是临终嘱托,江澈照顾三墩这件事,柳将军不可能不知道它根本没必要去说,所以,她说的这个“看着”,是另一种担心。 像三墩这种人,不容易垮,天都压不垮,可是一旦垮了,就可能整个废了。 想到这,江澈连忙大声回道:“放心,我会的。将军你放心。” “嗯,她听见了。”女医生接着大声道:“第二件……她说,她想要你答应她一件事……等赵永孝十五岁,不管他到时多皮,多傻,多混账……你让他跟在你身边呆一年,行吗?” 大概应该夸将军其实内秀,其实透彻,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在这个嘱托里,江澈看到的,只有满满的母爱,她在这个时候,想到了那么远。 “好,柳将军,我答应……我都答应了。”江澈大声喊:“可是你他妈挺住啊,没到你下嘱托的时候呢,我这还有办法。” 江澈说他还有办法……他的大哥大终于响了。 江澈赶紧接起来。 “枕头,来了,胖头鱼开车送人过来,我去入城那边等他。”苏楚这一刻就是天使。 但是,江澈更关心时间,急切问:“要多久啊?” “最快大概也要三个小时吧……能行吗?” 三个小时,看来不是苏省过来。 能行吗?江澈想了想,坚决道:“能行,一定行。” “那你等我们。” 苏楚挂断了电话。 江澈转过身。 一众目光,带着热切和期待,还有那么一点儿不敢置信,都望着他。 “三墩……” 江澈开口,想了想,直接朝手术室里喊: “柳嫱君,柳将军,三个小时,只要你撑住三个小时,就能看着孩子长大……你听到了吗?” 率先回应江澈的不是柳将军,而是女医生。 “什么意思?”她到门口问。 “三个小时,肖广兰医生会赶到。” 女医生明显地被震住一下,很显然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无比熟悉,很快将脸上的不敢相信抹去,她说:“真的请到了?” “真的……拜托。” “拜托……” “拜托……” “拜托。” 一连串的拜托。 年轻的女医生一下仿佛背负上了无比巨大的压力:“好,我,我一定……我用一切办法。我努力。”她顿住一下,“那个,墩子,你一会儿换衣服进来……呆在她身边。” “三个小时。”她嘀咕。 这意思,情况似乎已经很糟。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褚涟漪在一旁紧张问道。 “很糟,她,她意识已经越来越弱了……”女医生坦诚说。 一阵沉默。 江澈退一步。 “柳将军,你他妈不是一直天不怕地不怕吗?不是牛逼,不是横吗?”这时候的三墩,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江澈忍着心痛,喊道:“黑白那两个鬼要是敢来,你就揍他们一顿,再撑上三小时……成吗?” 隔一会儿,女医生到门边。 “她说,成。老娘怕过谁。” …… 时间一分一秒,三个小时度日如年。 三墩在病房里…… 剩下的人,都在窗口张望、等待。 终于,一部破桑塔纳停下,江澈见过,那是苏楚的车。 随后,一部奔驰停下,一个年轻男人下车,开后座门。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下车。 第三百三十九章 我一点都不牛逼 紧跟着女人下车的也是一个姑娘,再另一个男的。 男的下车后径直转到车尾,打开后车厢,取出来两只大箱子,快步去追因为步伐匆匆,已经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位肖医生。 江澈和褚涟漪下楼迎接。 “肖医生好……” 名为肖广兰的女医生扭头看了江澈一眼,没搭理。大概只有一米五左右,身材瘦小,神情严肃,她径直往楼上小跑上去,步伐有力。 江澈和褚涟漪落在最后,跟上。 这整个过程,肖医生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手术室外。 “医生在哪?”她站下来,才说了第一句话。 年轻的女医生紧张地往前一步,“我,我在。” “报告病人的情况。” 肖广兰说话的同时,双手一张,随行的姑娘紧跟上前,替她脱去身上的外套,然后把她的头发扎起来,挽成发髻。 就这一刹,肖广兰瘦小的身躯,突然坚实而高大。 “别停,你说你的。” 与此同时,肖广兰继续倾听着年轻女医生的病情报告。 外套脱下,头发扎好,病情陈述完毕。 “知道了。”肖广兰回一下头说:“你们两个把器材和药品拿进去,换手术服……准备手术。” 说完,她走进手术室。 一直到手术室的门关上,她都没跟其余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也没多看谁一眼。 但是在场的人,突然安心。 相比之下,江澈要更确信一些,因为他很清楚,相比技术,这个时代女性生育危险之所以比后来高,更大程度上,是设备和药物的关系。 …… 剩下的能做的,依然只有等待。 “枕头,你别慌,肖医生很厉害的。”苏楚一身睡衣,上前按住江澈的肩膀,笑一下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娶媳妇儿生娃了呢,头回见你紧张成这样。” “哈哈,看来你就是楚楚常提到的那个枕头……江……”一个爽朗的声音从旁传来。 苏楚接话说:“他叫江澈。江澈,这是胖头鱼。” 看样子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嘴角抽了抽,无奈苦笑,说:“别听楚楚瞎说,我叫俞晋北……你好。” 他伸手,江澈连忙也伸手,握手,说:“谢谢。” “没事的。”俞晋北绝对算不上胖,有点壮实,头大了点,反而颇有世家出身的气势,温和笑了笑,他接着说:“放心吧,肖医生是真正的顶尖专家,而且这回凑巧,下一步行程就是一位大领导那边,所以进口器材和药物都有一定的准备……一定会没事的。” 他的这番话不止让江澈,更让全场的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想到俞晋北刚开车赶了三个小时,江澈忙带他到椅子上坐下,同时递上了一瓶水。 赵三墩经褚涟漪提醒,勉强回过神来,上前说了声:“谢谢。” 俞晋北客气应过,转回头小声问江澈,“他是你的?” 这次江澈没有刻意隐瞒,把三墩的情况,还有他很自己的关系都简单说了一下。苏楚在旁补充:“哎哟,游戏厅那边我也有股份呢,看来是自家的事。” 俞晋北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转头,对江澈笑了笑,说:“我听苏楚说,你这是第一回开口求她办事……” “不错。”不等江澈回答,他接着说:“换个时代,你一定会有一群铁打的兵。” 江澈没接话。 苏楚没感觉。 “对了,你不是去上大学了吗?”她说。 “家里拍了个厂房,回来看看。”江澈说。 苏楚诧异:“市纺织二厂?” 江澈点了点头…… 苏老师大大咧咧捶了他胸口一拳,“不错嘛,比我想象的厉害太多了……唉我说,这回你怎么谢我,要不要再带我赚钱啊?” “好……”江澈刚应出来。 “你少趁机打劫。”俞晋北把对话打断了,说:“要说功劳,那也是我的。”他再一次向江澈伸手,“希望有机会可以合作。” 江澈伸手,“好。” …… 肖广兰出来了,目光环视一圈。 所有人都看她,但是都不敢出声询问。 “谁是家属?” “我,我。”赵三墩上前。 “以后要好好照顾她。”肖广兰看三墩一眼,说:“这是我遇见过,最坚强的一个女人……嗯,一位妈妈。”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三墩也懂了,他用力地点头。 “你们两个留下观察。”肖广兰随后对她带来的一男一女说道。 一旁三墩的爹娘有些无措地上前,以他们朴素的观念,这个时候,只能想到跪谢。 肖广兰把人扶住了,到场之后第一次出现温和的姿态,说:“不用这样,千万不用……小事情,其实真的是小事情,只是……唉,有机会,有时间,这些都是我们当医生的人应该做的。” 说完这一句,她又跟三墩爹娘闲说了几句家常,整个过程,都温和亲近。 等她转身,俞晋北连忙上前,去搀扶肖广兰,小心说:“肖姨辛苦了,我这就安排地方让你休息……我们等下午再回去。” 肖广兰点了点头,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但是又说道:“先不急……我先看看孩子。孩子在哪?” 褚涟漪连忙把孩子抱过去。 肖广兰看了她一眼,再一眼…… 终于还是先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了过去,抱着,微笑看了一会儿。“这孩子壮实……”她夸了一句,又对着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婴儿温柔说道:“长大一定要孝顺妈妈,知道吗?” 同一时间,江澈让苏楚把俞晋北拉到稍微边上。 “这次的费用,药物、器材,还有……”他说。 “药物、器材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俞晋北想了想说:“至于肖阿姨这边,钱肯定是不会收你的。这样吧,你想办法弄块好点的墨或者砚台,回头让楚楚带你送家里去……肖姨和她先生两个,都酷爱书法。” “……好。”江澈应下。 这边说着话,不远处,肖广兰突然扭头再次仔细看了看褚涟漪,皱眉,凝神思索,然后谨慎问道:“姑娘,我想说,你认识一个叫褚向的人吗?或者陆红萍?” 听到这两个名字,褚涟漪整个人僵住一下。 肖广兰愈发恳切,“认识?” 褚涟漪:“我爸,我妈。” “……”肖广兰也僵住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说怎么看着这么像……那他们?” “他们……已经走了快二十年了。” …… 肖广兰走了,带走了褚涟漪,说是有很多话要说。 到中午,柳将军苏醒,经检查情况稳定。 肖广兰的两位助手也告辞离开…… 江澈让人包了两个红包,到楼下送上。 回来,开门。 白色的病床上,柳将军依然虚弱,但是脸上有笑容。 小墩子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睡着了。 三墩坐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妻子和孩子。 这画面看得江澈安心而且温暖。 柳将军抬了抬头,“姓江的……” 江澈笑起来说:“嗯?” “老娘没死,撑下来了……你答应过的事,还是得算啊。” “好,一定算。” 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太久,江澈只说了这么几句,就转身出门,之后叫上唐连招,到楼下的草地上点了根烟。 “澈哥,你在想什么?”唐连招问。 “我在想,原来我一点都不牛逼。”江澈说。 重生至今,风生水起,江澈的野心和欲望都不算很大,他觉得没关系,因为一切,一直都在掌控之中。 但是这次,他很无力。 如果那个电话没打通…… 第五卷 白银 第三百四十章 回归深大 江澈说自己一点都不牛逼,唐连招完全无法理解,毕竟于他而言,澈哥超级牛逼。 不过他选择了假装呆滞沉默,意思大概既然你一定要谦虚,那我也只好认同一下。 该配合你装逼的我,装一脸懵逼。 否则两人之间大概就是一段没完没了的对话:“你牛逼。”“我不牛逼。”“你明明就很牛逼。”“我一点都不牛逼。”“……” 内心的细微变化,江澈很难对人道分明。 前世四十,他曾甘心在山村坚守七年,也曾从低到高再到困境,历经人生起伏,总的来说,这一世归来有点尘埃落定的意思,如今野心和欲望什么的,都并不那么强烈。 但是所谓享受平淡的人生,其实是建立在没有大风浪和人生意外的基础上的。 现实多少人幻想过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做到? 尤其在这个年代。 后来的人常常有一种错觉:以前社会更公平。 不对,资源越缺乏的年代,其实越不公平,只是因为享受高端资源的人更少,处于下层的人站了绝对多数,所以不容易发现,所以造成这种错觉。 江澈重生至今赚了不算钱,现金资产算一起,至少七八千万是有的,可是在这个时代,他依然享受不到高端资源。这是现实,所以,以后对待很多东西,大概必须多一些争取了。 当然,这事也不能太急。如果急到看见一条大腿,就不顾一切扑上去抱住了啃,往往最后会葬送更多东西。 这一天柳将军的医院病房来来回回很多人,包括她亲爹妈,都在赶来的路上,惊魂未定。 傍晚时分。 “墩墩,小墩,赵小墩……” 褚涟漪刚送完肖广兰回来,坐在病床边矮凳子上,一手托腮,一手想碰又不敢碰,就在小墩墩面前打晃,笑着自说自话,自得其乐。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也就这个阶段了,那些个,后来惹急了会跟你说“闭嘴”,说“再乱跑打断你腿”的各位,都还用最大的温柔与你相对呢,不管是看见你小小的一个动静,还是嘴角疑似的笑容,突然间的咿呀出声,都会兴奋不已。 “哎呀,墩墩刚刚睁了一下眼睛,你们看到了吗?” 褚涟漪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赵小墩还没睁过眼呢,她这么一说,病房里外所有人都热切地围过来看。 可是襁褓里的小墩……又睡着了。 在睡梦中,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 考虑他的亲爹亲妈,基因背景,还有这几十号叔叔、伯伯,赵小墩同学以后要不长成学校小霸王,街面扛把子,估计有点难。 “好了,让将军和小墩都安静休息一会儿吧。”江澈向四周说:“大家也累了一天了,先各回各家,吃饭睡觉。” 从医院道别出来,江澈开家里的面包车,褚涟漪坐他的车。皇冠暂时就留给三墩用了。 “吃个饭回家?”江澈坐在驾驶座上问。 “先到江边转转好么?我今天吓坏了,然后又遇见肖姨……现在好像有点乱。”后座,褚涟漪说。 “遵命,长官大人。” 江澈笑着,发动汽车。 车到江边,褚涟漪开了窗,10月傍晚的风很柔,她安静看着窗外一会儿,突然打一下江澈肩膀,笑着说: “小江老板,我想请假。” 终于来了,江澈其实是有准备的,肖广兰看起来跟褚涟漪的父母应该很熟悉,但是却这么多年,连他们的去向和死讯都不知道……这不正常。 所以褚涟漪肯定有些东西需要去了解或梳理一下。 “……嗯,回燕京吗?”江澈把车速放慢。 “是啊,回去看看。”褚涟漪说:“肖姨和她先生,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是我爸妈以前的同窗和朋友,今天肖姨和我聊到了爸妈过去的一些事,我想回去看看。” “那我陪你去。” “不要。不用。”褚涟漪说:“又不用很久……你就安心上你的学去。” 隔一会儿,她又说:“别担心啊,只是阿姨叔伯们说邀我回去见个面,外加……我本身有点好奇。” 江澈想了想,说:“那你晚几天再走吧,等我先把有竖从港城叫回来,让带上他。” “不用的。”褚涟漪说:“又没要做什么,而且那边有一个伯伯,是我爸以前的至交。我们下午通过电话了,他人在军区。” 江澈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了?” “没事,那你要是有需要,随时打我电话。” “嗯。” 隔天,褚涟漪离开了临州,江澈也飞抵深城。 …… 深大,306宿舍。 江澈和郑忻峰坐在一铺床边。 对面一排他们的7个室友。 不能不认了,因为郑书记没办法再整天呆在学校。 “怎样,是打一顿还是孤立他?”郑忻峰笑着问,他心知自己上次的出卖,一定会被报复,现在心态很嚣张——反正都惹上了,干脆多来点。 室友们互相看了看,1993年,没有这么玩的啊。 高个方脸的叶爱军开口说:“等等,我先捋一捋啊……你是江澈,不对,你是江澈……你不是辅导员,你才是……其实你也不是,你是学校刚外聘的创业指导?” 江澈和郑忻峰同时点了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江澈比划着说,“郑老板呢,之前跟我说他很想体验一下大学生活……” “没有,纯粹就是他无聊耍你们。”郑忻峰打断说。 “……”江澈摊手,人往床上一靠,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那你们说怎么办吧?不过动手之前先想想,四年啊,咱们接下来还有四年要相处。” “道理我当辅导员的时候……都跟你们说过了。”他补了一句。 郑忻峰:“没有啊,别信他,他很快就转到食品化学那边去了。” 1993年,深大还没有护理专业。 “我会转回来的,我舍不得你们。”江澈坐起来,说:“只要你们这回放过我,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那这样吧。”王川说:“你帮我们把袜子洗了,这事就扯平了。” “袜子?” “嗯。”王川端了一盆出来,那水啊,是墨水啊。 90年代初部分学校的军训很长,有的甚至训一年,他们刚结束军训没几天。 江澈看了看,“我选择被你们打死。” 笑声响起来了。 主观上,室友们虽然气,但是忍不住觉得好笑,事情就变得没那么糟。 客观上,他们深知郑忻峰虽然插科打诨一副与江澈势不两立的样子,但是其实是一路货,这家伙现在不知怎么弄了个外聘身份,而且手里握着一大堆他们的隐私和把柄。 比如吕民青春期冲动,在菜地里抱住过一个大婶,被打了一耳光。 比如童阳暗恋高中老师,有夫之妇。 比如廖敦实前几天被社会上的老乡带去红灯巷里小发廊,要不是脱鞋后味太大,把小姐熏跑了,他就不是处了,嗯,也可能得病了。 在郑忻峰给他描述了几十张性病图后,廖敦实后怕到差点哭出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道理讲完 “好了,各位同学,今天时间不早了,都抓紧洗漱睡觉。”江澈拍了一下手站起来,笑一下说:“脚臭的,还有太吵的,一会儿都踢出去哈。”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 “啊……好的。” “好。” 室友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拿起毛巾、牙刷,抓紧时间洗漱。 306宿舍是12人间,有4个空铺,其中两个放了东西,还两个一直空着,所以江澈把来学校路上新买的被褥铺一铺就能睡。 老床已经被郑书记玷污过了,就让给他了。 最后一个洗漱完毕,时间也差不多了,江澈进门同时顺手关了灯,上床睡觉。 大学宿舍,刚熄灯,竟然鸦雀无声。 半个多小时后……依然鸦雀无声。 “什么情况?”江澈心说这帮小子不会在谋划什么报复行动吧?在等我睡着? 抱着警惕,他一直没敢入睡。 结果,就听见黑暗当中,叶爱军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欸……他其实不是辅导员,对吧?” 有人“嗯”了一声,“不是。” “那我们在慌什么?”王川坐起来,小声说:“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对哦。我这紧张得都睡不着。” 廖敦实也郁闷地坐起来了。 原来基本都没入睡,一群人在窗口透进来的浅浅月光下纷纷坐起来,互相看了看。 “从心理学上来说,这应该算潜意识里的恐惧。”童阳小声做了个分析,说:“他前面演得太像,我们都有固定印象了,所以一不小心就容易产生错觉……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快入睡了,意识模糊。” 童阳同学这一刻弗洛伊德附体。 几个人听完想了想,好像有道理,然后廖敦实语气委屈加愤懑说道:“那怎么办啊?就这么一直怕啊我们大家……四年呢。” “也是哦。” “是。” “是得想……” 几个人小声嘀咕着。 “谁在说话?!再吵踢出去了啊。”江澈用很深沉的嗓音,突然接了一句。 骨碌、骨碌、骨碌…… 坐着的几个人都迅速无比躺下装死……然后想一想,好像哪里不对。 “……凭什么啊?” “对啊,老江,凭什么啊?” 郑忻峰迷迷糊糊坐起来,“叫我干嘛?” 全乱了。 “库库库库库……”一直躲在被子底下没吭声,都以为睡着了张杜耐是个看起来很乖很老实的孩子,中等个头,微胖,终于,他忍不住笑出声了。 都被感染了,宿舍里笑骂声乱做一团。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 所有人顿时收声,有点害怕——这都是高中时代和军训期间养成的条件反射,怕被查寝,扣分……所以,正常上课了也查么?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响声更大,节奏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开下门。我是学生会的。” 果然是学生会,可是我们这有老师啊……不对,我们没有。 大家都是心里一慌,下铺靠门的张杜耐赶紧爬起来,过去开门。 “以为你们睡了呢。” 伴随着嘀咕声,门外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我听说你们宿舍有空铺对吧?”走前的一个问,问完自己看了一眼,看见空铺,转身直接对另一个说:“西岛老师,你就先住这吧,怎么样?” 西岛,这名字听着像诗人啊,江澈心说,那啥,不是有个出名的叫北岛嘛。 紧跟着,他就很确定了,因为这位西岛老师应了声“行”,人走进来,一头长发,肩后还扛着被褥搪瓷盆……这他妈流浪诗人啊。 诗人把被铺放下了,搪瓷盆撞击床板,哐当当几声。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呢,是著名诗人西岛,大家平时可以叫老师……”前一位说:“对了,我叫刘名声,大三,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欢迎新同学。” 他顿了一下,发现竟然没人叫部长好,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西岛老师是来我们学校交流的,大家多照顾,多学习。” “好的。” 终于有人应了。 刘名声部长挥了挥手,“那我就先回去了,西岛老师坐了一天火车,早点休息。” “好的,刘部长再见。” 诗人客气回应了一句,等到刘名声出去,门关上,才又向306的各位自我介绍了一下,“大家好,我叫西岛,是一个没有家的行者。写诗、唱歌,周游世界,这就是我的人生。很高兴来到深大,见到大家。” 这种情况在十几二十年后如果出现……是奇葩。 但是在1993年还不是,这个时候的流浪诗人、流浪歌手就是这样到处瞎混的,高晓松老狼他们也干过。 所以,这算是很平常的一种情况,甚至因为诗歌热潮尚未褪尽,校园民谣新近崛起,他们身上往往带着一种光环,一种令人向往的浪漫主义色彩…… 总之很好混,混吃混喝,还能混姑娘。 “西岛老师好。” “欢迎。” 当场,有室友态度礼貌地表达了欢迎。 “不用客气,希望有机会跟大家交流。”西岛老师看样子还算满意。 对于这件事,郑书记没吭声,像是睡着了。江澈则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时代如此,人家也没惹你,没必要不让混。 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西岛老师把被铺摊开,铺好,把搪瓷盆放下,然后大概脱了鞋……一阵恶臭顿时把整个306变成人间炼狱。 忍,忍一下,江澈离得还算远,把头埋进被子里,心想着,他应该会去洗漱吧? “啊……啊……”西岛老师连着打了两个呵欠,“夜风里有好梦,各位同学,睡了。” 他竟然就这么躺下了。 一阵痛苦、无奈,靠窗的王川和叶爱军默默把窗全开了,但是效果……几乎没有。 “这……唉。” 离诗人最近的童阳啧了一声,想想,还是忍住了。 似乎都在忍耐。 “这你妈啥味啊?” 伴随着浓重的口音,迷迷糊糊坐起来一个人。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之前有一个人一直都在睡,管照伟。 两次大动静都没闹醒他,结果还是被熏醒了。 “这你妈是谁没洗脚啊?”管照伟坐起来后左右看了看,顺着几个室友手指偷指的方向看去,“欸……他谁啊?哪旮瘩冒出来的?” “呃,刚学生会刘部长带过来借宿的……西岛老师,是诗人。”廖敦实算是给做了个介绍。 “哦,那个,西岛老师,你能去洗漱下吗?” 管照伟语气不是太好,但也还算客气。 西岛老师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压根不搭理他。 “欸,西岛老师……西岛老师?!”管照伟又喊。 还是没反应。 一个能到处骗吃骗喝的诗人的脸皮,不是普通人可以企及的,室友们都彻底无奈了。至于他为什么就是不去洗脚……谁知道啊? 没忍住,管照伟直接急了,提高嗓门道: “诗人不用洗脚的吗?” “哎,你,洗脚去……还有把鞋放外面去。” 这一刻,诗人的尊严被侵犯了,圣洁被亵渎了……这些都是江澈猜的,其实也可能只是恼羞成怒,西岛老师在黑暗中嗤笑一声:“犬吠扰人梦。” “你他妈说的啥?”管照伟梗着脖子,“让你洗个脚而已。” “我说犬吠扰人梦。” “我说你特码找削。” 管照伟一下站起来,准备下床动手。 下铺的张杜耐连忙探身给他拦住,“别,老管,动手就不好了,你忘了辅导员说过……呃,总之,别动手。” 因为这一句,管照伟的潜意识恐惧大概也出现了,想想辅导员的话,大学,前途,希望,上半年的致死事件,深大领导的态度…… 借着张杜耐死死给他抱住这个台阶,管照伟勉强准备忍下来。 诗人发现了,得意坐起来,眼瞅着管照伟,挑衅道:“你动我试试?” 身为一个东北爷们,什么都能忍,这个是绝对没办法忍的。 管照伟一下甩开张杜耐,“试试就试试。” “别呀,老管。” “拦一下,拦一下。” 一时间,室友们纷纷出声相劝,就算事后扯不上学校追究,这家伙是本地口音的学生会部长带来的,而且是一个诗人,有着天然舆论优势……大家都担心管照伟事后会吃亏。 两名室友跳下床合力将管照伟抱住,同时扭头看向江澈。 其余的室友,也都不约而同看向江澈。 关于辅导员的潜意识的另一面,终于出现了。 “吵什么吵?” 江澈终于出声了,包括管照伟在内,所有人都愣一下,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动手想干嘛?遇事讲道理嘛。”江澈平和说:“其实呢,诗人,生活中洒脱不羁一点,完全可以理解。” “咦?”西岛老师诧异一下,朝江澈看了看,眼神有点欣赏。 “再说西岛老师都坐了一天火车了,好像洗漱用品也没带……” 西岛老师接话说:“是两天一夜……火车。” “你看?两天一夜……”说到这好像有点耳熟自己的话,好像是个什么节目,江澈顿了一下,说:“多累啊。再说了,男人身上有点味道,不也正常吗?” 话说到这,西岛老师已经感动得想跟江澈交流诗歌了,他站起来,看着江澈,“这位同学,你……” “我道理已经讲完了,你再不去洗脚,我就弄死你。” 诗人:“……” 室友们:“……” “记得把鞋子带出去。” 诗人:“……” “看我干嘛?跟你说,我还没打过诗人呢。” 诗人:“……” “我也没打过啊。”郑忻峰坐起来,拿被子捂着鼻子嘴巴,闷声说:“打吧,你们不怕臭你们打,打完我扛,反正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诗人:“……” 他去洗脚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把鞋子带了出去。 宿舍里,室友们面面相觑,那诗人为什么会服软,因为江澈和郑忻峰,是真打算揍他……而且没当一回事。 我的室友是辅导员; 我的室友是假的; 我的室友是老总; 我的室友是流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室友张杜耐是个好孩子 后半夜平静祥和。 诗人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也许在用此时心情写诗。 但是同时安静躺在床上的306的七位室友,其实隐约都有一种,大概只能用“冰火两重天”来形容的奇怪心情。 他们很确定,刚才江澈和郑忻峰不是在说笑,虽然听着像,但真不是,连诗人都感觉到了,不照做他就真的要扑,所以一声不吭怂了。 这时候再回头想想这俩货之前的表现,心虚、怂,讨饶,求放过,还有嘻嘻哈哈胡闹打岔,自己跟自己人瞎挤兑…… 还有,“辅导员”早在“很久以前”,就为了避免挨揍,特意做的那么些铺垫,连大家跑步快不快他都提前打听了…… “那都是因为,人是真心准备拿大家当同学,当室友处啊。” “这俩货就是窝里横的反义词。” 想透了,就舒坦了,说恶心点,觉得还有点儿温暖。 第二天一早,惯例是习惯早起的张杜耐帮忙带早饭。 这年头包子馒头都还不是塑料袋装一下就能带走,塑料袋也还没那么普及,早饭要带走吃,得自己拿饭盆去盛。 张杜耐两手一次拿不过来,得上下跑两趟,有时候要的粥之类带汤水的多了,得三趟才够。 他也不嫌累,说本来是打算去跑步的,权当作跑步锻炼了。 今天他把江澈的份也买上了。 早饭吃完,发现诗人的铺位已经空了,人也不知去向。关门去上课,走着走着叶爱军突然问:“耐哥儿,你今天是不是自己没吃早饭?” “啊……嗯。”张杜耐点了下头,朴实笑笑。 这就不对劲了,这老实孩子是整个宿舍生活作息最规律的一个,平常室友贪睡不吃早饭,他都能细细劝出一堆道理来。 “怎么了?”郑忻峰问。 “那个,我去擦了把汗回头,饭盒里一个馒头一个包子就没了。”张杜耐笑笑说:“没事,一会儿我过食堂,再买一个,我饭票有多。” 管照伟:“特么的。” 事情简直不要太明显,诗人。难怪说他突然就起床,又突然就没了呢……敢情是顺了张杜耐的包子、馒头走的。 这要说不拿自己当外人,他算个什么啊? 室友心里多少都有些不爽,尤其管照伟,他是真心想和江澈、郑忻峰一起,给西岛老师揍一顿……从小到大,他打过的架数不清,时不时跟人瞅着瞅着就打起来了。 话说在东北应该不怎么存在暗送秋波这事,弄不好你这深情脉脉呢,对方突然手一戳:“你瞅啥?再瞅一个试试?” 但是他也没打过诗人,很好奇那是个什么手感。 问题现在人已经不知道去向,而且快上课了,没辙,大伙只好暂时把这事放下,在食堂门口等了一会儿张杜耐,一起还是朝教学楼走去。 “这孩子性格是真好,没脾气。”郑忻峰看着一边走一边啃馒头的张杜耐,感慨说:“没白瞎爹妈取他名字里的那个‘耐’字。” “是这个意思吧?耐哥儿。”他问。 “嗯”,灰蓝色旧衬衫纽扣全扣了,张杜耐一腮帮子馒头,点头含糊说:“我爸从小就教我,耐性最重要。遇事不急,才能少犯错。”说完鼓着腮帮子笑了笑。 不错,江澈笑笑,接话说:“所以,你爸爸姓张,你妈姓杜?” 张杜耐正使劲咽着干馒头,出不了声,干摇头。 看来老爸入赘的?江澈心想到。又说:“那就是你妈姓张,你爸姓杜?” 张杜耐好不容易把馒头咽下去了,大喘气说:“我爸姓张,我妈姓李。” 这是什么逻辑? 这么任性吗? 一旁的室友也是这么想的,王川跟上说:“那他们给你取个杜在那干嘛?” 要不是江澈提了,大家还真没主意这个问题,一时间都好奇地看着张杜耐。 “因为我五行缺土又缺木啊。”张杜耐说。 “……”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没什么异议了,只有江澈还在想,这名字……算了,到那个时候,你也四十多了,不出岔子至少也是个中层干部,应该没几个人敢拿这个笑你。 …… “我今就不去上课了啊,我去办点事,中午或晚上回来。” 走到教学区门口,郑忻峰说,说完直接就走了。 “别啊,老郑。”江澈在后头喊他:“你不在,万一老师课堂上抽到我,我不直接死了啊?你再让我缓冲两天?” 他这么一说,大伙这才想起来,其实某种意义上,这货之前连教授也一起骗了。 “会死就好啊,我巴不得。”郑书记得意回一声,直接等公交去了。 他今天要去注册公司……按说本来早就应该注册好了。 江澈无奈转回身,看看他的室友们。 “会死就好啊,我们巴不得。”一群混蛋有样学样说。 江澈:“……” 只有张杜耐上前,特别认真诚恳地安慰他,说:“没事的,老江,要是点名,你坐着喊个到就好。我们教授课堂上都不抽你……呃,是都不抽江澈回答问题的。因为之前抽过,他都聊很久,不知道聊到哪里去,后来,教授们就不敢抽了。” 其余几名室友纷纷带着忍俊不禁的神情,用力点头,表示这倒真的是事实。 江澈稍稍安心了些。 “反正只要我们不拆穿你就好了,你安心慢慢想办法。”张杜耐又说:“我们会掩护你的。没事,放心。” “谢谢。”江澈心说这孩子是真老实,人是真好。 张杜耐诚恳地笑了笑,“不客气,我觉得你人其实很好的,而且有趣。” 说着话,转进教室。 “老师好。” “老师好。” 男生、女生,连着好几个从后门进来,经过都站住,特意跟坐在夹角,被室友们掩护着的江澈打招呼……这个辅导员老师,好久没出现了。 “啊……好,你们好。”江澈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硬接。 隔一会儿,一位裤子穿到差不多接近胸口位置的老教授抱着一本书走了进来。 不是班主任季教授的课,江澈剩下的教授老师都没见过面,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班上的同学似乎有些骚动,纷纷凑一起交头接耳。 “怎么了?”江澈好奇问了一句。 张杜耐转头,有些难过说:“不知道为什么换人了……这门课本来张教授上的。张教授是我最喜欢的老师,虽然年纪有点大了,口音重,可是学识特别丰富,对人也很亲切……” 台上老头说:“各位同学好,我姓焦。” 把议论声控制下来,老头目光扫视一遍,脸色有些哀伤说: “转达一个坏消息,你们张教授,也是我最好的老朋友……那老家伙啊,逞强劝不听,老爱骑个自行车,背个照相机到处晃,说是要记录深城日新月异的变化,留给后人看这个国家的奇迹。” “结果,昨天骑自行车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左腿骨折……人老了,恢复起来很麻烦,所以这门课,暂时只能由我来给大家上一段时间了。” 老教授说完一边低头整理桌面,一边叹气摇了摇头。 课堂上气氛顿时有点不好。 尤其江澈,他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了…… “不过大家也别太担心,张教授没有其他问题,他本人也非常乐观,刚一会儿之前,还特意打电话交代我安慰大家。”张教授整理了一下情绪,笑一下说:“这样,我们先上课。” “那个,其实我今天没来得及准备。”他尴尬一笑,又说:“这样,咱们今天干脆先聊聊,你们为什么要学广告学,广告学的实质是什么?” “这位同学。”他伸手请了前排的一位同学。 “因为看电视最讨厌广告,所以,想拍出有效又有趣的广告。” 焦教授颔首,“很好,那别的同学呢?大家畅所欲言。” “为了为人民服务。” “为了让广告更真实。” “为了……” 教授发现话题很快就结束了,说来说去都是那几条,勉强又点了一个。 那姑娘说:“我不知道……我是调剂过来的。” 笑声过后,冷场了。 老教授调整了一下,打破僵局说:“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张教授之前跟我提过,你们班有一位同学,非常能聊,而且很有趣……” 室友们转头看江澈,张杜耐也一样。 江澈哀怨地盯着他,你不是说放心没事的吗? 果然,台上老教授很快朗声接着说道:“江澈,嗯,我应该没记错。那么江澈同学,请你来谈谈你的看法……” 教授:“江澈同学……江澈同学在吗?” 班长:“教授,江澈同学今天好像没来。” 教授:“哦……是请假了吗?” 班长:“呃,好像……没有。” “……”教授:“那,得记旷课啊。我说个规则,两次旷课,期末不及格。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管照伟转头,看着江澈,“兄弟,不瞒你说,你旷过一次了。” 江澈:“……” 老教授似乎真的生气了,拿笔记录一下,抬头面色严肃,继续说:“那我们……” 江澈站起来,“教授,我在的,我刚刚走神了,对不起。” “江澈同学?”焦教授想了想,“哦……是因为张教授的伤吧?你这孩子有心。” 他低头,直接把刚记录的内容划掉了。 抬头看一眼,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江澈,是那种定定地看。 “看来张教授说的没错,大家都很期待你的发言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 请你恨我 坐在前排的张杜耐扭头,无辜地看着江澈。嗯,他一定觉得这不关他的事,毕竟他老实善良,对人又好。 但是,当他说他最爱张教授,张教授腿断了。 当他说江澈你放心没事,教授不会抽你的……现在,江澈就站在教授热切期待的目光里,还有一众同学意味深长的眼神中。 这小子缺土缺木后,丧心病狂,取名“毒奶”。 被毒中了,要不是郑书记在他当江澈的时候居然旷课……江澈绝不会站起来。议论声已经出现,有的同学偷偷嘀咕着,说这个新来的辅导员比较义气、亲近,愿意替学生顶缸,还有的……有点怀疑。 真的就一点怀疑,因为这种事一般人干不出来,连想到都有点困难,而且哪怕想到了,也很容易随后就自己就给否了。 “必须阻止这种讨论继续下去了,7个室友已经6个趴在桌上库库库开始开拖拉机了。这特码还能不被发现其中有鬼?” 队友跟不上,真的是套路最大的痛点。江澈心想着。 但其实室友们也委屈,他们刚刚从对面投诚过来,打法还不熟,而且他们的人生,从70年代辛辛苦苦平平安安来到90年代,从没想到过,有人是这么过活的。 耽搁了一会儿,焦教授亲切提醒:“江澈同学?” “诶。”江澈乖巧应了,看一眼教授,“我觉得,广告的本质就是……诈骗。” 嘀嘀咕咕不断的教室里突然鸦雀无声。 老教授跟着张了张嘴,表情有点僵。 “不是……” 还好,他发现江澈立即自我否定了,老教授长出一口气。 江澈:“应该是骗人……呃,骗钱。” 教授:所以,这有好到哪里去吗? 难怪老张说完他有趣,接着立即就说上课最好不要让他起来回答问题……这聊法。 广告本质上包不包含欺骗的成分,包含,而且占比超级大,可是教授不能承认。夸他也不是,骂他也不是,老教授抬手示意一下,说:“你坐下吧。” 突然从天而降的幸福,江澈开心说:“诶。” 他坐下了。过关,舒畅……小确幸。 然后,轻轻的“咯吱”声,本就没关紧的前门被人向里推了推,目光汇集,有一颗头探了进来。 刚才还只是库库库的室友们,除了张杜耐,突然间就集体笑疯了。 江澈脑海中莫名出现一首bgm: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嗯噔…… 然后倪萍、赵忠祥举起话筒,声情并茂: 湖建人民给您拜年了 浙江人民给您拜年了 海外侨胞发来贺电…… 郑忻峰侧身进门站端正:“对不起,教授,我有事迟到了一点。” “嗯。”身在状况外,严谨的老教授拿起笔准备做记录,扭头问:“你的名字?” 郑书记:“江澈。” “嗯,江……”焦教授写一半,抬头:“……” 噔乐乐噔,噔乐乐噔…… 他看了一眼门口,再看一眼后门墙角……难道我真的老了? “你说你叫什么?” 郑忻峰说:“江澈啊。” 教授转过来,朝江澈这边张望一眼,抬一下下巴,“那你呢?” 江澈:“巧了哈……教授。”他站起来,“教授,我要是说我们班其实有两个江澈,你愿意相信我吗?” 到此,整个教室都已经炸了,笑疯了。 焦教授也终于搞清楚状况: “你说呢?江澈同学。或者你说?江澈同学。” 完了,总之这门课,基本是挂定了。 …… 下课时间。 “你不是走了吗,突然跑回来干嘛?” “老子身份证忘宿舍了,钥匙又没带。” “那你不会在宿舍等着啊。” “嘿哟,我爱学习不行啊。” “那你为什么旷课?” “旷课怎么了?我没打老师就不错了。” 就刚刚,两人已经一起上讲台认了一回帐了,没认完,但是基本就等于暴露了,不用多久,同学们就会打听出来或者反应过来。 “这下怎么办?”江澈无奈地看了看不远处扎堆的室友们,又跟目光对上的班级同学微笑招手打了几个招呼。 郑忻峰想了想说:“让学校来背吧,不过你被孤立一段时间是没跑了。” 这是事实,不是每个同学都玩得起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宽容,一笑置之的。 怕?不至于,最多就被鄙夷、唾弃几句,而且本身其实也没有真的伤害到谁,就是江澈同学在深大真正的开局,在一般没太多接触的人眼中,形象似乎差了点。 真正的问题是学校那边……不过还好,那边现在其实也不算很难办。 茶寮现在的名气很大,就近半年多的热度来说,甚至比深大要大。而茶寮希望集团的郑总,刚刚和深大建立了项目合作,投资几十万研究食品安全,开发新产品,这是一; 其二,对于这位史上受到表彰最年轻的南关省优秀青年企业家,一位在仅仅一年多时间里,就一手创造两大千万级商业奇迹的青年才俊,特区精神笼罩下的深城大学,给予了他超乎目前身份的高度重视。 郑总现在有学校外聘身份……虽然是免费的。 其三,江澈还可以找石老头给介绍的那两位在深大挂名的院士老爷,让帮忙递下话,保一下。 所以,只要他们编一编,给个还算过得去的解释,学校最多恼火一下,最后肯定还是会选择配合,帮忙遮掩的。 就说郑总实在太想体验大学生活,而我那边学校暂时没交接妥当吧,江澈心想着,以后有的是企业家在大学拿荣誉身份呢,特区大学,应该不那么死板。 室友们凑了过来,五个脸上贼兮兮,一个张杜耐依然诚恳,再一个,童阳,他表情似乎在担心什么,显得焦虑。 “老江……不是,老郑,你说你早上钥匙忘带了?”他有些紧张地问郑忻峰。 郑忻峰点点头,“嗯,应该是忘桌上了,我晚上睡觉都扔桌上的。” “糟了,这万一……”童阳啧一声,发愁说,“我家里昨天给我写的信,我还夹书里,放床上呢。” 这两件事是怎么联系起来的,童阳又为什么说糟了? 几名室友糊涂一下,很快转过弯来:因为诗人似乎手脚不干净,因为钥匙没准不是老郑自己忘拿的,因为夹在书里的信里面,应该是有夹…… 张杜耐也想到了前两层,劝慰说:“信应该没事吧,他看了也就看了,总不会拿走,反正里面……” 江澈想捂他的嘴,已经晚了。 “反正里面又没钱。”他说。 之后的两节课,306的几位都过得有些煎熬,好不容易撑到中午下课,第一时间饭顾不上吃饭,就集体奔回宿舍。 童阳几步冲到自己的铺位旁边,拿起床头其中一本书,拇指“吱”一顺,纸业一张张掠过…… 再一遍。 再一遍。 “没了。”他整个人一下颓了。 信没了,那信里面夹的钱……当然也没了。 “该死,我,我昨天想着衣服要脱,放身上反而容易丢,还想着说今早再拿上去买饭票的。”他自责的同时,一下眼泪就出来了。 “多少啊?”管照伟问。 “两百块,我妈刚借的。”306几个人都是外省来的,整体上家庭生活水平都不高,其中童阳,算是最困难的之一。 1993年,一个贫困家庭的好不容易借来的两百块钱……没了。 “再找找,你再找找,说不准是在别的书里面。”叶爱军也跟着着急,但还是先提醒了一句。 童阳红着眼眶点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始一本接一本书努力翻找。 其实稍微冷静点的几个都已经觉察了,应该是没了,因为宿舍里,好几个人的东西,都有被翻过的痕迹…… 不过江澈没注意,他的注意力都在此时一脸愧疚的张杜耐身上……他、又、中、了。 “来,咱们出去聊一下。” 江澈叫上张杜耐的同时,也拉上了郑书记。 张同学贴墙,有些茫然,江澈和郑忻峰站在他面前。 “旭东啊……”江澈显得有点沉重。 “嗯?不是,老江你可能记错了,我叫张杜耐……”张杜耐也不生气,毕竟江同学昨天刚正式加入集体。 “我知道,你叫张杜耐,五行缺土又缺木。这个,就当是外号吧,旭日东升,挺好的。”江澈说:“旭东啊,你对我印象怎么样?” 张杜耐笑着说:“挺好的。” “能不能不好?” “嗯?为什么?” “这个不重要,旭东啊,我现在要是打你一顿,你会恨我吗?你会不会私下里偷偷诅咒我?”江澈说:“旭东啊,请你恨我,好不好?” 张杜耐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咒你。”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不良江澈 江澈跟郑忻峰解释了一遍“毒奶”的意思,张杜耐本人也听着,听完……再仔细回想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小朋友的人生观就毁了。 相反,郑书记很兴奋。 “看在这阵子好处不错的份上,祝我干啥啥赔。”他抓着张杜耐双肩,目光恳切。 张杜耐已经知道自己现在的属性了,哀怨一下,勉强说:“祝你……祝你干啥啥赔。” “祝我永远没有美女喜欢。” “祝你……永远没有美女喜欢。”善良的张杜耐同学,一时间还无法轻松接受这样的人生转折,说话同时有些哽咽。 郑忻峰上前用力抱了他一下,感动说:“好兄弟。” “对了,杜耐,你说我焦教授那门课是不是挂定了啊?”江澈在旁接了一句。 好不容易来个正经问题,张杜耐想了想,点头,“两次旷课,还骗老师……应该没办法及格了。” 他是认真的。 “好兄弟,这个再中,你以后就我的核武器。” 江澈也抱了他一把。当然,这事碰巧的可能比较大,无限大,可是江澈都重生了,老实说还是有那么点玄学恐惧的。 他权当玩笑说了几句,郑忻峰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心态……随时串场,随时入戏这种事,毕竟是他的特长。 停止玩闹,郑忻峰示意一下问:“里面那事,怎么办?” 江澈探头看一眼说:“东西还没带走,他应该会回来。” “嗯,那……” “等他啊。” 午饭买回来一起吃过,一群人就在宿舍里等着。 童阳饭也没吃,一直蹲地上抽泣,眼泪啪嗒啪嗒滴在老布鞋上。这真是读大学的孩子,除了爱看书,什么都不追求,人也朴实。 “这事怎么说呢,事实一定是他,跑不了。但是证据,百分之百拿不着。”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管照伟分析说:“而且那家伙一看就是长期外面混的,老油子了,绝不会心虚承认的。” 这分析完全正确,老实说,没证据的情况下真碰上老油子,只要他能扛住,这种事就是没办法。 童阳一听,心痛加憋屈,哭得都有些呼吸困难了,呼哧呼哧像个风箱在响。 “那怎么办?” 室友们一边安慰童阳,替他拍打后背顺气,一边默默看向郑忻峰和江澈。这是一种自然反应,江澈和郑忻峰在306的核心地位,完全不用刻意去建立。 就这时候,脚步声传来。 诗人真的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昨晚来过,校学生会的那位刘名声部长。 两个人脸上都有点酒意。 “还让西岛老师请吃饭,惭愧。”两人旁若无人,刘名声说。 西岛拨了拨长发,洒脱说:“跟我别客气,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不在意那些的……对了,今晚和诗社的诗歌交流会,刘部长会过来的吧?” “那当然。”刘名声说:“一直就想听西岛老师的现场朗诵。” 两个人一边聊着天,一边着手开始收拾西岛的东西。 “嘿,诗人,把我的钥匙先还我吧?”郑忻峰突然插话,语气自然而且平常。 西岛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再后悔已经迟了,现在说没有,待会儿被搜出来,反而是个漏洞,他笑一下,把一把带圆扣的钥匙拿出来,放桌上,轻松说:“你的啊,我还以为是多出来的呢,看见就拿了。” “哦,钥匙没关系。”郑忻峰把钥匙拿过来,笑一下说:“别的东西,就不好乱拿了。” “对,是这个理。”西岛点头,从口袋里掏了一块零钱出来,递给张杜耐,“谢谢你早上帮忙买的早饭……那是给我买的吧?我看你给大家都买了。这样,我这没饭票,钱给你。” 这钱很大可能就是偷了童阳的钱去请吃饭,找零来的……室友们看着,都已经快气炸了。 “你是不是拿我的钱了?”作为当事人,眼见对方要走,童阳抹着眼眶,忍不住问了一句。 “什么钱?欸,同学……”西岛像是无奈酷笑了一下,“你这样就过分了啊,我好说话,不代表你们可以这样污蔑我的人格。” 诗人今天很嚣张,一副吃定了306的样子,大概还有点想找回昨晚丢掉的面子的意思。 凭什么? 就凭一个大三的校学生会部长么? 童阳还是哭,一个刚走出农村的孩子,面对这样的社会老油子,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他了,面对一个无赖,当场就是江澈和郑书记一时之间都没办法。 “你,你……把钱还我。”童阳语气竟然带了哀求。 “喂喂喂,同学。”刘名声走过来,镇定说:“我就是法律专业的,你这样说西岛老师,你有证据吗?” “他,我……”被这么一问,童阳卡住了。 事实就是没证据,没处找。 306每个人都觉得,太憋屈了。 郑忻峰看看江澈…… 江澈悠悠叹了口气,说:“完全没办法。” 郑忻峰点头,问:“那怎么办?慢慢来?” “先打一顿吧。”江澈站起来。 这对话听得在场所有人都有些茫然。 西岛老师也愣了一下,等看见人真的向他走来了,不自觉就往后缩,“你,你敢打人?” “废话……” 话说一半。 砰。 直接照脸就是一拳。 人倒了,下半句才说完,“你昨晚没听清吗?”江澈居高临下说。 刘名声刚刚也呆滞了一会儿,这届外地来的新生,这么嚣张?反应过来了,他第一时间往前冲,“欸你,你在干嘛?你知道我……” 他想说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是本地人吗?知道我家什么情况吗? 但是全都没来得及说。 郑忻峰一把揪住他衣领,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刘名声愣了愣,他不知道,可是,就是莫名有点慌。 “我来吧。”郑忻峰一把给刘部长推开,拉一下江澈衣服说:“我来算校外人士互相斗殴,跟学校没关系。” 江澈摇了摇头,又是一脚朝西岛身上跺去……该这玩意倒霉,因为他碰上了,江澈最近正好心有郁气,憋了好些天了,一直没处发泄。 诗人惨叫一声,扭头凄惨地看着江澈。 江澈抬手指着童阳,“看到他身上衣服了吗?这样的钱你也敢偷?” 又一脚。 “既然连信一起拿了,你就没看信吗?看了的话,看到他爸妈说的话,你良心就没点触动?” 再一脚。 “就你这样,还他妈诗人?” “我,我真的没拿。”老油子就是老油子,西岛还是不认。 江澈也没打算他会认。 “那让你不洗脚。” 砰,又是一脚,把刚往前爬的诗人重新跺到和地面亲吻。 西岛挣扎着爬几步,“我,我洗啊了。” “洗了?”是哦,他昨晚是去洗了,江澈想了想,又一脚,“你今天洗了吗?” 西岛:“……” 他今天确实没洗,可问题现在才中午啊,中午就要洗吗?他又没准备午睡……他是来拿东西,准备走的。 在场每个人都有些呆滞,他们有点被江澈吓着了。 是有点不对劲,郑忻峰猜测一下,老江最近应该是受刺激了…… 将军的事,他知道,也后怕,可是不是救回来了吗? “好了,老江。”江澈有点不正常,郑忻峰担心,连忙上前,也跺了诗人一脚,然后抱住江澈往后拉,“行了,差不多了。老江。行了,停。” 306的室友们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上前,却不知道做什么好。 郑忻峰看见张杜耐,示意一下说:“你看下他有没有事?” “哦。”张杜耐老实蹲下看了看诗人,担心说:“你没事吧?”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本来是去慰问的 在这个诗文报刊遍地开花的年代,诗人作家泛滥成灾。西岛就是那群只是在地方文学刊物上登出过一两个豆腐块,做好剪报,就出来“追梦”的人中的一个。 当然,追梦总是慢慢就变成了混日子,然后混成老油子。 人们总是说,那些梦想远大,心怀远方的人,会比较容易一往无前,但其实,有很多所谓“远大梦想”,也不过就是方便了自欺欺人,麻痹度日而已。 这次邀请西岛的是深大学生会和诗社,不是校方,否则绝不会是这个接待规格。 他以为中午带着刚一起喝酒拍桌称兄道弟的刘部长回来,就足够他找回昨晚的面子,拿上东西然后安然身退,却想不到这一届的外地新生这么凶猛。 刘部长到底没能撑住他,只能扶他。 因为刘部长也没想到,也懵了…… 当郑忻峰揪住他衣领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就懵了。 “西岛老师,你该不会真的拿了……”相扶走在路上,背着棉被饭盒,刘名声担心了一下,毕竟如今作家难成,诗人好当的情况,他还是有点知道的。 如果你有文学梦又写不出一个故事,那就去当诗人,会分行就行。话都讲不清楚,更好。 “怎么可能?!”西岛老师一脸的悲愤,说:“我的手,是用来握笔的,我的心灵,是属于诗歌的,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哦,那晚上的是个交流会,还按时办吗?”刘名声打量了一下西岛老师的仪容。 “当然,而且我一定会参加。就算刀山火海,也阻挡不了我对诗歌的向往。”西岛心说:尼玛要是不骗的钱,或者骗个能骗色加骗钱的姑娘,你以为我有钱坐车离开深城吗? “我晚上戴个帽子就好。”他又说。 刘部长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先去学生处。” 揍完一顿,很惨,人走了。 这年头说什么指纹采集,这样的小案子,不现实。而钱肯定已经花掉了,去查么?说实在的,江澈挺懒得跟这样一个小角色斗智斗勇的。想想他以前和气掉的人……人不能越活越回去,这样牛厂长和王大师在牢里要是知道了,怕是会埋怨江澈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留。 真要动他,让老彪随便派一个小弟过来,往他身上塞点东西,再弄进去就好了,但是江澈和郑忻峰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宿舍里就剩下自己人,306的室友们度过了懵逼状态后,都有些兴奋、激动。同时也都有些担心童阳……毕竟钱没拿回来。 童阳走到郑忻峰和江澈面前,哭过后的嗓子有些沙哑,“谢谢,老江,老郑,谢谢你们帮我出气……要是学校找来,我去说。” 道完谢,他就爬到床上面墙躺着去了。两百块啊,怎么办? 郑忻峰到他床边随手拿了本书,翻了翻,突然装作惊喜说:“哈,原来钱没丢啊,夹这呢,童阳。看来还真是冤枉诗人了,不过大家记得别说出去。” 这演得就太明显了,而且信封找不到,这戏本来就缺道具。 童阳翻身看了看,有点哭笑不得,说:“老郑,这不是我的钱,我的散开8张呢……谢谢,你收起来吧。” 郑忻峰笑一下,“不是急用啊?” “……”童阳想了想,选择摇头。 郑忻峰坐了回来,说:“其实你们应该都知道,两百块钱对我来说真的不多,借你,甚至给你,都没问题。但是……老江,你的意思还是你来说吧。” 江澈点头,“童阳,你准备写信怎么跟爸妈说这两百块钱的事?” 被提醒了,童阳眼眶再次泛泪,边思考边说:“不知道。说了,家里也没办法,而且我爸妈肯定会很难过……我,我还是不提这事好了。” “这就对了,虽然我猜这钱肯定有什么急用。”江澈点头,然后道,“可是,这里是哪?” “……深城?” “对,深城,特区,全国各地的人都跑这里来赚钱。你就在这里,上着大学,但是一样有很多课余时间,两百块,只要你肯干,肯想……在深城其实并不难,明白吗?” 话就说到这了,不光是说给童阳听的,也是说给其他室友听的。 这里是深大,同档次,甚至稍高一个档次的学校,出名的和不很出名的,出产商场大亨的几率谁有它高?这是学校的气质,特区的气质,江澈也想看看,这一世,他来了,会不会再有新人冒出来。 所以他今天不给童阳钱,给了这句话。 “真要急用,就先跟郑总借吧。”至少现在的情况,郑忻峰才是那个老板,而江澈,是一个和大老板交情深厚的支教老师。 话说到这,敲门声传来…… “刚刚打人的是谁?”一名学生处的老师站在门口问。 “我。” “我们俩。” 江澈和郑忻峰站起来,伸手阻住要站起来的童阳,同时对室友说,“放心,没事。” …… 和校领导一起吃过晚饭出来。 江澈和郑忻峰在校领导那儿呆了整一下午,可不光是殴打诗人这点事,这点事几分钟就说完了,主要是另一件事,他们跟领导聊了挺久。 “怎么,你真的去关心慰问一下啊?”走在路上,郑忻峰问。 学校让江澈去关心慰问一下诗人,把事情揭过去,江澈应了。 “怎么可能,进去转一圈,做个样子,咱们就出来。”江澈看了一眼身后同行的学生处老师,作为深大学生,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他本来也不是嚣张霸道的人。 “老师,那我们俩进去找一下他。”江澈走到老师面前,礼貌说。 老师点了点头,留在门口,点了根烟。 诗社的交流会相对简单,有间教室,有个话筒,就足够了。江澈和郑忻峰走到人后坐下的时候,交流会大概已经进行了大半,讲台上,一名女生正在朗诵她自己写的诗: “八岁那年夏天,我在你头上看见一根白色的头发 惊叫出声 你难过了整整一天 后来 白发越来越常见 我们变得少见面 ……” “长得还不错啊这个。”郑忻峰拉一把江澈说:“这写的什么东西?” “写她妈吧。”江澈说完自己觉得不太对,忙又解释:“我的意思,写她妈妈的,听着倒是有那么点意思。” 与此同时,讲台上的姑娘也把诗念完了,带着有些紧张地笑容,在掌声中走到讲台一侧,鞠了个躬。 一个男生走到她身边,拿过话筒说:“李南芳同学的这首《母亲的白发》,让我在台下红了眼眶……这样,各位诗友,谁有意见想交流的,请举手告诉我一下?” 他伸手示意一下,很快,台下就站起来一个男生。 男生接过话筒,先擤了个鼻涕……声响巨大。 “我热泪盈眶,我哭了,这就是诗歌魅力,李南芳同学的作品充满感染力……” 男生开始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郑忻峰看看江澈,“诗人都这样不讲卫生吗?感情这么冲动?” 江澈:“好像是充沛了点哦。” 郑忻峰:“反正我受不了了,咱们走吧。” 江澈:“也好。” 两个人刚准备站起来,讲台上主持人开口:“西岛老师,能不能请你帮我们点评一下李南芳同学的这首诗?另外,我们也期待你的作品很久了,大家说对不对?” 台下的学生们热情捧场,说:“对。”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西岛老师到底哪里著名,到底写过什么。 第三百四十六章 超级垃圾开局 戴了个帽子,并且压得很低的诗人站起来,走上讲台,微笑抬手致意。 “再看看。”郑忻峰饶有兴致地拉着江澈重新坐下。 拿起话筒,西岛偏头看一眼依然站在台上的姑娘,微笑说:“其实,李姑娘刚刚让我想起了,我十八岁那年,曾经遇见过的女孩,一样的俏皮的短发,一样的满是柔情的双眼,一样的,感情充沛的声线,一样的天才诗意……我曾以为,我再也不会遇到一个这样的姑娘了。” 这,现场开撩啊,实质的话一句没说,上来就是一套。 “李南芳同学?” “嗯。” “我想和你做笔友。”西岛说:“我想继续看你的诗,与你交流。还想在我环游世界的过程中,寄给你世界各地的明信片,还有我的新诗。” 这应该是套路,到哪搁哪用,但是效果还是有的,台下已经有个别脑残妹子开始满眼羡慕了。 不得不说,这家伙装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样子。 “环游世界?他深城都环不出去。”郑忻峰郁闷说了一句,“有本事让他把鞋脱了说……我看这里还能剩几个人。” 讲台上,西岛发现李南芳只是笑,没接话。 看来这姑娘有点难度,所以,他决定用诗歌去征服。 “下面,我给大家朗诵一首我的作品……”西岛低头,闭目,抬头,一套演完,再次开口:“这首作品的名字叫做,《借我》。”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澈觉得自己应该听错了,“他说他要念的诗叫什么?” 郑忻峰说:“借你。” “哦。”江澈心说难不成是同名诗?那次在林俞静那出现的野诗人里,应该没有这位啊。 讲台上,西岛: “借我一个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与顾后, 借我执拗如少年。” 江澈心说:草,这不就是我写……我抄的吗? 他也是重生来的?重生已经这么普及了吗? 西岛当然不是重生来的,江澈很快就发现了,因为他念的诗里头,有江澈因为林俞静而改掉的那几句,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这就是江澈的版本。 西岛老师依然在抑扬顿挫的朗诵着,教室内,包括那位李姑娘在内,眼睛都已经开始发光了。 在这个年代,诗人和民谣歌手一样,总是能凭“才华”收获很多姑娘的。 江澈记得他这些诗是在林俞静学校校刊上登过的,他还拿了稿费,所以,这家伙难道就一点都不怕被戳穿? 很快,他就明白状况了。 “这首诗,是我去年年底在盛海一所大学写的。”西岛说。 “学校那边,把诗歌记录了下来,登在了校刊上,造成了极大的反响……所以,在场的同学,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他又说。 台下纷纷说着没有,说着真好。 江澈年前抄下这几首诗的传播度并不高,一是因为它们多数不完整,唯一一首完整的,西岛刚念了,二,则是因为江澈当时特别跟石老头交代,拒绝转载——他很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为诗人。 这也就是说,这些诗,很大程度上局限于当地大学生爱好者之间的交流,或有外传,也在书信当中。 再考虑江澈没署名,没留照片……西岛的这套说辞,基本就算是稳了。 江澈有点恼火。 虽然他是抄的,可是被剽窃了,还是被这么一个货色剽窃了,很生气。 可是上去戳穿他么? 他正犹豫着,台上,西岛深情拌痛苦,又说道:“说来惭愧,这首诗,其实是我为一个曾经错过的姑娘写的……” 就这一句话,郑忻峰突然发现身边江澈好像动了,扭头,他看见一直就跑得很快的江澈用郑忻峰也惊叹的速度冲向讲台。 西岛:“那次,我去看她,她……啊,嗷。” 砰。 哀嚎出声后,人才落地,江澈借着助跑之力,直接一脚蹬在西岛腹部,跟着,在一众人僵直的神情中,直接冲上去按住西岛,抬手一拳,接一拳。 老江疯了吗?以前几乎从不动手,今天竟然一天之内,两次打人……而且打的还是同一个人。 郑忻峰赶紧也朝台上冲了过去。 西岛终于看清楚打自己的人是谁了,他不明白啊,你不是打过了吗,不是刘部长说你已经跟领导沟通过了吗?为什么又打我,而且这次更狠?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了圆谎编织的话里,踩了多大的一个雷。 他想问,可是问不出来。 江澈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一拳一拳,朝他脸上砸去。 讲台下诗社的人,刘部长…… 互相看看,没人敢拦。 郑忻峰冲到近处一看,赶紧抱住江澈,“什么情况啊,老江?停,停。” 他发现江澈这次挣扎了一下,没有撒手,于是问:“很严重啊?” 江澈点了一下头。 郑忻峰说:“那我也来。” 郑忻峰是了解江澈的,江澈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所以,他也扑上去就揍,事情怎么严重他不知道,不过江澈这么说,那就肯定得打,而且他也动手打了,事件的定性才可以有变化。 台下的学生们就这么,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一直到有人尖叫出声,有人去把教室外的学生处老师请了进来,江澈和郑忻峰才勉强撒手。 老师站那儿,看看抱着脸缩在地上哀嚎的诗人,看看江澈,再看看郑忻峰……先转身,对讲台下的学生说:“各位同学先散了吧,这事属于校外人员冲突……我来处理,具体明天再跟大家解释。” 他把学生们都赶了出去。 回头苦着脸,问郑忻峰,“郑总,这是为什么啊?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又打上了?” 郑忻峰想了想,说: “我也不知道啊。” …… 第二次殴打,影响面有点大了,学校不能再没有一点表态。 隔天,公告栏上贴出了一份处分通知: 【我校93级广告系新生江澈,于昨晚,不慎因卷入校外人员冲突,处理不当,特给予警告处分……】 郑忻峰站在公告栏下面仔细看了看,轻松笑着对江澈说:“大学生,看看你这形象……你觉得还能再糟吗?” 此时的江澈身上已经戾气全消。“应该是不能了。”他苦笑说。 江澈大学生活真正的开局,真的没办法更糟了。 他一来就冒充老师,骗了室友、同学,甚至很可能包括教授……这事虽然学校帮忙遮掩,还是在一部分学生之间流传,有人觉得有趣,有人觉得这人过分,总之这是个骗子; 他曾经支教,这是值得认可的,但是他在支教期间骗了乡下姑娘,考上大学后想不认账——要不,姑娘怎么千里迢迢跑来,还不是不放心?这是个坏男人; 他,是新生入学受处分的第一人,因为打人,而且打的还是一个才华横溢,充满浪漫色彩的流浪诗人——这是个恶霸。 短短一个月,三大不良印象加身。 背上背着背包,郑忻峰说:“那我可要先离开几天了,去跑一个国营厂的奶制品生产线去。” 江澈和室友们都点了点头,挥手。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郑忻峰有些幸灾乐祸,说实话,要不是初创业,就自己一个人,要不是为了争取那两条生产线,他现在真舍不得走。 “我?”江澈说:“我先统一深大。” 一阵嬉笑。 江澈挥了挥手,说:“有事打电话。” “好。” 郑总独自上路了,毕业至今,他终于决定自己去试试。 江澈和室友们看着他上了公交车,才继续朝前走去,这一天,深大社团招新。 好死不死,诗社的“摊位”就摆在一条直路的90度拐角处,所以,他们看见有一个人,正朝他们走来。 好慌。 第三百四十七章 江澈的黄埔计划 但凡后来被冠以“激情燃烧”这个词的年代,其实都伴随着动荡和混乱。这不是贬义。 从80年代初开始,一直到90年代初期,这个国家的年轻人们有过一段充满梦想的时光,关于战争的幻想,关于诗歌,后来也关于民谣以及摇滚。 这挺有趣的,事实只要当一个社会,或一个可以小一些的周边环境里,那些傻乎乎充满热情的人占据多数,它就都是有趣的。虽然这种有趣未必等于美好。 江澈的前世经历,中专毕业然后直接去了茶寮,与世隔绝一待七年,其实没有怎么触碰到这股浪潮。他的印象主要源自于影视剧和文字。 用矮大紧那拨人的说法: 【那时候吧,一个是诗人,一个是我们这些弹吉他唱歌的,那是活得真嚣。 你别说一般学校了,就是清华北大,宿舍楼里外面来的诗人、流浪歌手一样数不过来,来了就住下,有活动就参加活动,没活动就睡觉,见着吃饭了,端个盆就跟着去吃。 说实话,这些货,其实不少小学都没读完。 可是你架不住啊,架不住有姑娘大冬天给他们洗衣服,省吃俭用给他们打饭,陪他们滚床单,去流浪……最可恶最后往往还会被抛弃,被抛弃了也甘心。 我和老狼这拨人,那时候就跟他们碴过很多架。为什么?还不就“磕蜜”那点事呗,说开了,都是为了姑娘。】 江澈之前没想过,自己也会跟诗人打架。不对,是打诗人。虽然这个年代,大家动手这种事比后来寻常太多。 可是能怎么办呢? 举个例子,不往高了举,就假设一个地级市的首富去外地,碰上这样一个无赖,伤害到身边的人了,还侮辱人了,可是没证据。 怎么弄? 先平心静气,然后一层一层地去调动关系,托人,最重让他知道自己的社会能量有多大,晓得天高地厚,吓死他?或者充满智慧,设计一个精妙的局,丝丝入扣引他入坑,玩死他? 别闹了,真这么干,这位首富不是脑残就是格局真的太low。 事实谁有那闲心啊?社会门道深,阅历积城府,你也得分人不是?要是随便一个货都这么高看,这么折腾,那这地级市的首富,应该也活不了太长……他累不累啊。 那怎么弄? 捶就完了。 而且,捶,还善良。因为这后果比起和气生财,真的轻得多,一个小无赖,也够不上那个待遇。 诗人去了趟医院,据说挺惨,现在不知道哪儿呆着。江澈戾气消除后,也不打算让老彪弄个人过来给他带走,回头用来交人头了。 两顿打,打完,事情程度也就这么着了。 热闹的社团招新会现场,306的一行人一起一边看,一边朝前走去。 “老江,你那个处分……”张杜耐担心说。 “没事,这种小处分,什么影响都不会有的。你千万别担心我……” 江澈话没说完,因为影响,其实还是有的。 很多社团在看见他的时候,手上的招呼,嘴里的宣传,顿时就都停了,目光望旁边去,意思大概我看不见你,你不要过来。 直路尽头的诗社最有趣,既假装不看他吧,又总忍不住头瞟几眼……来了,好像是来了,怎么办? “欸。”江澈招呼一声,对室友们说:“散了吧,你们各自挑自己喜欢的社团去。方便的话,帮老郑报个霹雳舞社……你们跟着我,小心没人要。”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说完就独自走开了。兴趣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适合扎堆,这又不是开黑的年代。尤其江澈的兴趣,除了郑忻峰,谁都跟他搭不上。 …… “来了,来了……怎么办?” 李南芳大二,但是因为个性相对沉稳,遇事反而是大三的学姐躲在背后拉她衣服,问她怎么办。 李南芳也不知道啊,不过她还是勇敢地往前站了站,守着招新的桌子。神情紧张又努力装镇定。 江澈就要把直路走完了。 “欸,同学,吉他社要加入吗?” 三个男生和一个姑娘站在一张小桌后,朝江澈招呼。 他们是玩吉他,玩校园乐队的,刚刚研究过了,这新生卖相很好,要是招进来,肯定能忽悠更多人,顺便“卖”更多吉他。出去表演,也没准更受欢迎。 这是沿路少数几个主动跟江澈招呼的社团,其余喊过他的,多数都是实在无人问津的。江澈还看见过气功社的旗子,还有特异功能社团,也听说深大有过气功大师“带功表演”,但是他们,竟然都没有招呼江澈。 你们有气功欸,怎么能也怕恶霸?!我辈气功中人,身负特异功能……江澈真是恨铁不成钢。 好不容易有人看上咱了,这面子得给,还有,看来我还没有声名狼藉到人尽皆知。江澈想着,往右走了两步,走到吉他社的小桌前。 另一边诗社的人集体松了一口气。 “同学,要加入吉他社吗?”姑娘挺了挺胸,顺手把桌上的一把吉他立起来,亲切说:“不会弹没关系,我们可以教。” “你教吗?”江澈抬头,微笑着问。 师姐稍稍局促,甜笑说:“可以呀。” 只隔几步,一旁诗社就更乱了,这家伙果然还是个拈花惹草,勾三搭四的流氓啊——他们昨个儿后来,已经把这个暴力新生的消息,都打听差不多了。这家伙又个乡下漂亮姑娘的。 她们不自觉都在关注,集体看着,想着:就去吧,不要再往前了。 江澈突然转头,笑着“呼”一声。 “啊……”诗社的一群姑娘像满电线杆子的麻雀,扑啦啦惊叫着朝后退去,像一窝鸭子,嘎嘎嘎不停。 当恶霸的感觉,真好啊。 江澈笑着转回来,面前吉他社的师姐神情有点懵。她旁边的男生斜插一步,说:“同学……你后面还有人等着呢,没兴趣麻烦让一步。” “薇薇,薇薇……”他接着喊那个女生。 这男生不太喜欢江澈刚才的表现。 名叫薇薇的师姐回过神来了,看着江澈说:“同学,要不你弹一下试试?”她把吉他递过来,同时做了个抱吉他演奏的标准姿势示范。 薇薇是这么想的:他就站这,就让一群姑娘看愣了,而且这人,玩性大,有趣……招进来以后社团或乐队演出,一定很受欢迎。 所以,她想让江澈抱着吉他站会儿看看。 这个年头,男生弹吉他,是很帅很吸引人的,基本每个大学,都会有一拨人三不五时坐在草地上弹吉他唱民谣,身边围着姑娘;偶尔,也有人互相“碴琴”斗技。 这个时代的大学充满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氛围。 “得得,得得的得得……的得得……” 她发现江澈已经在弹了,只一小段没听过的旋律,就放下。 事实江澈前世在茶寮,山里的寂寞岁月,没有消遣的时光,他有过一把吉他,弹过七年。不过也正是因此,他有点厌了,何况嗓子一般,又当不了歌星,他这一世,就没那个闲心了。 “你,你会啊?”薇薇师姐惊诧地看着他,“你刚刚弹的歌是?” 江澈:“……乱弹的。”他刚刚弹的那段旋律,其实是《成都》的前奏,跟副歌“陪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一样……没办法,前世挂掉之前,这首歌正好烂大街,印象太深刻了。 “那你要加入我们吗?”薇薇师姐又问。 江澈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吉他,朝旁示意一下,“谢谢,但是我更想加入诗社。” 薇薇师姐:“……”好失望。 诗社那边:“……”好惊恐。 江澈走到诗社的小桌前,笑着,看着他们,“招人吗?” 他是善意的,因为刚刚,他不巧听到有几个姑娘还在偷偷商量,一会儿要去看望被打伤的西岛老师……崇拜加同情,很容易被骗钱骗色。 “对不起,我们诗社不欢迎你。”李南芳鼓足勇气,板着脸说。 “这样啊……”江澈点了点头,问:“为什么啊?” 李南芳好郁闷,就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她调整了一下,“这位同学,昨天你做过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了吧。” 江澈:“哦,昨天,昨天我见义勇为了。” “……” 江澈笑一下说:“我当时不出手,我怕你们,尤其你……”他示意一下李南芳说:“会被骗财骗色。” 骗色这种话,让姑娘们很是紧张害羞了一下。 江澈顿一下,把话挑明说:“你们这里有人有盛海城市建设学院的初高中同学么?打个电话问一下吧,看那些诗,到底是不是你们那个西岛老师写的……” “我早打听过了,西岛老师当时根本没署名。”另一个女孩躲在人后说。 没署名就是他了么?这逻辑。江澈有点头大,语气不耐烦说:“那就再打听一下,问问当时在场的人,那个写诗的人,长得是不是很帅?” 西岛老师当然跟帅扯不上关系,他基本靠才华,所以江澈这意思,就等于说,我知情,真不是他。 说完,江澈就转头走了,走向另一个社团…… “你的意思,难不成是说,那个诗是你写的么?”李南芳在身后问,语气不是询问,而是有点气恼江澈刚才的语气,新生教育师姐,像训小孩子。 江澈转身看着她,“你的意思,难不成是说,你觉得我很帅么?” 李南芳:“……” 江澈不说话了,转回去,朝向又走几步,走到一个稍微有点冷清的社团招新“摊位”前面。 【ufo社】 你没看错,80、90年代,不少大学都有过这个社团,而且跟天文社区别开来,独立研究外星人文明。 “你好,师兄,请问还招人吗?”江澈问。 这才是江澈今天真正的目标,相对诗社和吉他社,那种浪漫主义的情怀和梦想,他觉得,还是ufo社这些充满想象力,啥都愿意相信,而且乐于钻研和编织的人,更适合他发挥。 现在,江澈已经把306征服了,下一步,就是这个充满想象力的社团。 这些人,就是他的黄埔一期。 90年代初的深城,是龙虎汇聚之地,很多拥有一定社会能量的个体、家族,都会在这里稍做布置;90年代的深大,学生中能人极多,而且家庭背景构成复杂,能牵扯许多东西。 江澈这次从临州出来,他是想抱大腿来着,但不是俯身弯腰,跪地去抱,而是想站着去抱,而且一抱就是一森林…… 总会有粗的。 抱大腿么,与其跪地去献上利益,不如主导去创造利益。 小桌后,几个刚刚一直看着他调戏诗社姑娘的师兄勉强回过神来,木木点了点头,谨慎地又问道:“你是真的对ufo感兴趣吗?你了解ufo吗?” 他们怕江澈是来捣蛋的,毕竟他刚刚就是这么干的。所以,语气里多少有点不善。 江澈:“是的,我最近研究三体文明,发现了很多东西,很想和各位师兄交流。” 几位师兄立即两眼放光,“三体文明是什么?” “三体是1900年,希伯特在第一次世界数学大会上提出的一个概念。”江澈说:“三体星人和地球……” 他的话被打断了。 “同学。” 江澈闻声转头。 薇薇师姐笑容诚挚说:“吉他社真诚邀请你加入。” “别啊。”小桌后,几个师兄大喊起来,“来来来,咱们继续,说三体。” 另一边,诗社,有人问:“南芳呢?” “好像拉着文英去打电话了。”另一个人说。 第三百四十八章 突然很受欢迎 刘文英恰好有个高中同学就在盛海城市建设学院上学,和林俞静一样读大二,只是不同班级。 所以,两个姑娘打了一个电话后,又耐心等了一个电话。同学很热心,也很八卦,特意帮忙去找当时在场的人打听了。 “名字没问到,那估计得问林俞静同寝室那几个人……哦,对了,林俞静就是那个姑娘,人很漂亮的。”对面同学说。 “哦,那写诗的人长得……” “我同学就说,特别好看。” 李南芳在旁听到这,心说,那应该就是他了……啊呸,可是,确实应该就是他了。不然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所以,想想,真是不要脸啊,这样夸自己。 又聊了一会儿。 等到挂断电话,她们俩不光已经确定了江澈是那个写诗的人,还额外确定了一件事:关于那个担心被抛弃的乡下姑娘,应该是不存在的,那就是那个姓林的姑娘。 同学连她开学初请过假都问出来了,跟传说中江澈那个乡下小媳妇儿出现在深大的时间点一致。 所以,这个人,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啊。就像刘文英的同学在电话里念的,他的另外那几首诗一样,认真一半,另一半就去肉麻好笑了。 刚刚听的时候,刘文英就听到差点笑死,同时又感动得羡慕得要死。 明明好好的就可以让人惊艳,可偏偏就要不完美。李南芳想着。 “原来他真的是见义勇为啊。”刘文英在回来的路上说,笑着说完,然后换表情恨恨地踢开地上的一颗石子,“那个西岛真恶心,亏我还买了蜂王浆准备一会儿去看他呢……这下好,老娘可以自己喝。” 走前的李南芳点了点头。 刘文英一路小跑追上去,拍她肩膀说:“所以,咱们回去要帮他证明吗?他现在的名声可臭啦。” 她问李南芳拿主意,是因为李南芳虽然长得是南方姑娘的眉眼模样,可是态度、气质、风格,用二十年后的话说:很攻。 女孩子跟她相处,总是不知不觉就会这种产生依赖感。 江澈身上三大臭名声,刘文英和李南芳现在至少能帮江澈洗掉俩。可是李南芳摇头,说:“咱们就说诗社和西岛的事,别的不管他。” “哦”,刘文英嘴型夸张哦一声,说,“可是他帮过咱们欸。” “他才不是为了帮咱们呢。”李南芳扭头说:“你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打那个西岛吗?” “防止咱们被骗财……骗色啊,他自己说的,尤其是你,南芳,你真应该谢谢他的。”刘文英说:“那个西岛还说要跟你做笔友呢。所以,要不咱们替他多说几句吧,你看刚刚,一路都没什么人肯要他,特别可怜。” “我才没那么容易被骗。”李南芳板着脸说完这一句,接着说:“而且我说了,他打西岛,根本就不是见义勇为。文英你回忆下,他是什么时候冲到台上打人的?” 刘文英想了想说:“西岛念他的诗的时候吧?” “不对,念完诗当时,西岛都没事,真正惹祸的是他后面说的一句话。”李南芳像个女侦探,表情严肃说:“西岛说到,那首诗是他写给一个曾经的姑娘的……然后就被直接冲上台打成那样了。” 刘文英仔细想了想,眼睛瞪大,“是哦,啧啧,这样一想,这家伙更棒了。” 李南芳:“……” 她不愿意承认来着,可是反驳的话,一下也找不到。 …… 刘文英和李南芳回到现场的时候,江澈坐在ufo社招人的桌子上,正在讲外星文明,“51区你们有人听说过,那红岸基地呢?” 他之前已经介绍了一大堆关于三体的设定知识了,接下去,准备开始慢慢讲故事。 “什么红岸基地?”有人问。 “你们觉得,就米国人在找外星文明,咱们就没有在找吗?”江澈反问。 “是哦。” 一众人纷纷点头,恍然大悟,当场不光ufo社的幻想男们,就连吉他社那个叫薇薇的师姐,都听得入神。 李南芳跟诗社的同学们把她俩打听到的消息说了。 一片哗然过后,江某人就是见义勇为的英雄了,加才华横溢,加长得很帅,诗社的姑娘们再看向江澈的目光,简直恨不得把蜂王浆给他,为他写诗,再把爱情也给他。 她们现在想要他了。 “那咱们要过去吗?” 有人问,可还是不自觉地有点怕,毕竟昨天那个场面,真的超级吓人。 “他刚刚还说想参加咱们诗社的。”没人敢动,有擅长甩锅的女生偷眼看了看李南芳,想说都是你给拒绝的,犹豫了一下没敢说。 “我知道。”李南芳说,说完朝前走去,直接走到江澈面前,站定,看着他。 “你刚刚是不是问诗社招不招人?”她问,想着,等江澈承认,就给他填表。 江澈摇头说:“没有啊。” “……”李南芳愣一下,忍,她努力忍,“你问了的……我们招。你过来填表吧。” 诗社和ufo社的摊位正好相邻,李南芳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姑娘们闪开一条道。 “欸,师妹,你这干嘛呢,抢人啊?”ufo社的大爷们眼睛里是没有妹子的,毕竟外星人才真漂亮。 所以,当场那几个哥们就上前把人挡住了。 “是他自己刚才说要加入诗社的。”李南芳毫无惧色说。 “那我现在反悔了行吧?”江澈接话。 李南芳忍,她努力忍,“那也不行。” “欸,这又凭什么啊?”ufo社大三的社长替江澈出头问。 “他……他把我们诗社的人吓跑了好多个。”李南芳踮脚抬头,重新找到江澈的视线,看着他说:“昨天的事情过后,我们诗社退了六个人,你说怎么办?” 这似乎是要江澈将身抵债的意思。 远远近近围观的人多了起来。 江澈正想开口呢。 “干啥呢,干啥呢,欺负人是不?来,整一个我看看……我看谁敢动我们306的人。” 浓烈的东北腔,管照伟带着306另外六个人,一行七人急速冲进人群,跑到江澈身边,背身组一个半圆,将他护在身后。 这老江现在名声实在太臭了,他被围,306的室友们当然不认为会是好事。 他们以为江澈被围殴了。 “谁,谁……”管照伟伸手指着,一边找敌人,一边咆哮恐吓,指到李南芳了,管照伟呆滞一下,扭头看着江澈,“女的啊?” 其实他呆滞的同时,另外有不少人也在愣神:他的室友怎么对他这么好?骗室友那事,要说室友们宽容大度原谅了,可以理解,问题现在他们这么拼命维护他,这就不很好理解了。 “没打架,没打架。”江澈连忙出声,给室友们劝开了,笑着说:“诗社的同学只是过来邀请我加入而已。” “诗社,邀你,加入?”管照伟无法理解,“你不是刚打了个诗人吗?” “嗯。”江澈点点头。 管照伟挠挠头,“这么神奇?”他转回去看李南芳,“那同学,要不我也加一个?我也会打人的。” “加一个,加一个。”江澈帮腔说:“照伟不光会打人,而且真的会写诗。” 管照伟回头,用眼神问:我会吗? 江澈用眼神回答:你会。 “我给你念念照伟的诗啊。”江澈对李南芳说完,转向管照伟,突然道:“你瞅啥?” 管照伟条件反射:“瞅你咋地?” 江澈提高嗓门,“你再瞅一个试试?” 管照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试试就试试。” 江澈一摊手,认真对李南芳说: “你看这诗怎么样?” 一片混乱的笑声中,ufo社的几个哥们趁机拿出表格,拉过江澈,说:“来,师弟,咱先填表,以后你就是咱们ufo社的骨干成员了,回头社长都给你当。” 一旁吉他社的薇薇师姐上前一步走近江澈。 一哥们拦住问:“干嘛?你还要抢人啊?” “我为什么要抢啊?”薇薇师姐神情郁闷一下,跟着灿烂地笑出来说:“一个人又不止可以加一个社团。”她看向江澈,说:“江同学,要不你也加入我们吉他社吧,还有乐队。” 这就很神奇了,刚刚还被深深嫌弃的最坏名声新生,现在突然就被抢着要了。 ufo社暂且不提,薇薇师姐的乐队,那可是多少人都想要加入的深大“名牌”。 另外还有……旁边还站着一堆诗社的姑娘呢。 江澈填好了ufo社的表格,转回头,一边思考,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个叫做薇薇的大三师姐……是那种像是在观察一件商品,考虑着要不要买的眼神。 这种眼神落在别人眼里,很过分。 薇薇师姐可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也行吧。”最终,江澈点了点头,他对吉他社没兴趣,但是对这个卖相不错,能一手主导乐队,有“经济利益”头脑,而且不怯不恼的大三姑娘,有点欣赏。 1993年,这是人才。 相反,诗社的这个李南芳,江澈觉得她轴没关系,可是轴得有点过头了。人一旦轴得没道理就显得蠢,李南芳整体说话、做事,都差着火候,不够圆润——这人没有收编的价值。 答应下来吉他社的邀请,接过表格,江澈一边填,一边随口说了句:“乐队就算了,希望以后能和薇薇师姐多交流。” 这一句,让很多人想当场暴揍他……可是不敢,他暴力名声在外。 “好了。”江澈把表格交给薇薇师姐,看见李南芳还站那,无奈说一句:“抱歉,诗社我就不参加了,真没兴趣。” 没说理由,因为他没办法坦诚说:其实是因为你们没有培养和利用的价值。 三选二,其实也可以全选,偏偏就是被抛弃了…… 李南芳忍,她努力忍,“你不就是气我们诗社昨天集体去找学生处,要求学校处分你吗?可是这也不能全怪我们,谁让你自己不说真实情况,不告诉我们西岛是骗子的。” “没怪你们。”江澈说着往外走,生怕李南芳接着当众说出他写诗的事情来,很怕。 两个人的观念误差其实就在这,在李南芳眼里,江澈应该是热爱诗歌的,可是偏偏要赌气。 终于还是没忍住,李南芳说:“这么赌气,你是才三岁吗?” 三岁,哈哈,当场一阵哄笑,有很多人就是故意的,趁机把刚刚的不满发泄出来。 哄笑声中,江澈回头,“那你是想抱我吗?” 第三百四十九章 轴破苍穹 昨天,一天两顿,西岛身上现在已经没有几处好的了。 躺在两人宿舍舒适的褥子上,架不住还是痛。听见脚步声到门口了,他侧过身,面对墙,嘴里开始“哼哼唧唧”。 等了半天,诗社的人终于要来看他了,马上会有一群傻子和一群更傻的姑娘围在他的床边,眼含泪光……然后照顾他,爱护他,温暖他孤独的心灵和肉体。 江澈已经被处分了,西岛想着要留下来,用舆论的力量跟他战斗到底,他要写诗讽刺他,要叫几个认识的诗人朋友过来,名义上是交流,分享,实际上……是为了分担伤害。 当然,这一切都得等到他先扛着伤害完成捕猎,免得到时起内讧。 西岛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李南芳的身影,喉头滚动咽一口口水。志在必得,他已经写好了一首诗准备赠她,诗里有一句:我愿将一生岁月,埋葬在你的胸口。 哪里抄的?西岛忘记了。 1993年,只有两种人可以直接说这样的词汇,不被认为是流氓,反被认为是情感热烈的意象表达——诗人或者摇滚歌手。 “欸……哟,怎么,刘部长?”西岛扭头看见进门的只有刘名声一个人,不甘心,半坐起来朝他身后张望着。 确实没人,西岛有些失落:“她们,还忙啊?” 刘名声看西岛一眼,没吭声,空气中的气味让他有些难受。俯身抱起墙角西岛的饭盆和被褥,一甩手,全丢到门外,“噗,哐当当当……” 西岛愣了愣,“刘部长你这是?” 刘名声抬手一指,沉声说:“滚出去。” “刘部长?” “我说你他妈给我滚出去。”刘名声咆哮。 西岛懦懦地爬了起来,一边观察刘名声的反应,一边拿了桌上一个本不属于他的进口保温杯,缓缓往外走。 走到门口,回身小心说:“刘部长,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说也是你们把我邀请过来的,现在我变成这样,你们总得负点责任吧?” 他想耍无赖了,赖不下来,至少要点钱当路费。至于伤药费,反正他是不敢去找江澈要的,再来一顿的话,他真吃不下了。 刘名声咬了咬牙,拳头握紧又松开,“《借我》是谁写的?” 西岛:“我啊,去年年底,我在盛海一所大学……” 刘名声:“还一个姑娘是吧?” 西岛点头,诗人的套路总是这样,得有一个姑娘。 刘名声叹了口气,“……写诗的人,我认识。” 西岛:“啊?” 他没来得及解释这个反应。 “你也认识。”刘名声接着说:“而且你比我熟……他昨天刚揍过你,两顿。” 西岛:“……” “诗是人家的诗,姑娘也是人家的姑娘。你要是还想活,就赶紧给我滚。” “那两百块钱,我认倒霉,我去还。”刘名声最后又补了一句,转过身,不再看西岛,因为再看就很难控制,想上去给他一脚。 西岛在脑海里挣扎了几秒,放弃了,把保温杯塞裤腰上,拿衣服罩住,弯腰捡起自己的被铺和饭盆,以一种极度辛酸可怜的姿态,缓缓朝楼下走去,然后缓缓走在路上…… 他还在期待着,会有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姑娘,被他这个落魄的流浪诗人吸引。 确实,路上有女孩子停步,看着他,偷偷议论,毕竟是一个没有朋友圈的年代,很多人的消息传播链,进度才刚到昨天诗人挨揍那事情上。 …… 南攻姑娘……南芳姑娘一口血堵在胸口,胸膛剧烈的起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才华? 为什么,被气得想笑,然后又更气。 众目睽睽之下,李南芳终于……拼了。她点头,挽袖子,冷淡说:“好,你站那,我抱你过来,你填表。” “……” 群众们都快疯了,我们的深大,突然就这么玩了吗?虽说身在特区,改革前沿,变化日新月异,向来开风气之先……可是,这也太跳跃了吧? “……”江澈:“……” 轴破苍穹啊,妹子。 江澈服了,怕了,这要是被季教授知道了,要是被林俞静同学知道了,要是…… 所有人都在等江澈的反应,看他敢不敢真的让抱。他们觉得他是敢的。 “哎呀,我有急事。”江澈突然一个侧身小跳,然后轻快地撒腿就跑。 愣神过后,一阵嘘声响起。 接着,突然有人惊叹: “好快。” “什么?我去……真的好快。” “今年的运动会好看了。” “好看个屁,他哪个系的?这应该跟体育系参加一个组吧?” 这时候,西岛老师正好一瘸一拐走过校门口。 听到里面动静很大,他扭头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又来?!” 西岛“啊呜”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用一种半小跳似的奇怪步伐,开始拼了命的跑,跑一步,惨叫一声,跑一步,惨叫一声…… 饭盆掉地了,哐嘡啷响,西岛没敢回头去捡。 其实没人追在他身后…… 所以,路上的人都惊呆了。赶车吗? …… 盛海城市建设学院,夜里8点多,宿舍楼。 林俞静在收拾小背包。 “静静,你真要去啊?”赵师太看着问。 “嗯。”林俞静说:“我去杀了他吃肉。” 事情是这样的,自己被人打听了,连江澈一起。打听这事情的人据说是深大那边的两个姑娘,这个消息下午的时候,被八卦赵师太带回来的,当时林姑娘还能冷静、自信。 毕竟这不是江澈的错。 但是,别忘了她这边也是有人有在深大上学的同学的,就在刚刚,新的消息传来:他说要跟乐队的师姐多交流?他跟另一个姑娘说,那你是要抱我吗?他为了姑娘打诗人。 林俞静觉得自己当时就不该给他准备高考复习资料,就应该让他一直呆在茶寮,然后自己毕业了,去那里当老师,就这么一辈子。 果然是死性不改啊。林俞静想着,我要去找季教授,还要去借个宝宝抱去学校…… “可是你这个时候去,有飞机吗?就算有,你到那边也很晚了啊。”赵师太内心是支持林俞静去的,如果需要帮忙,她也可以去,但是现在晚上了,她不放心。 “我……”林俞静突然想到了深大的岗哨,乱飞的子弹,砰一声突然倒下的人,还有杜鹃山上的骷髅头,路边的蛇,蛇现在还没有冬眠呢。 “我都……”林俞静是真的有点难过了,“我都,反正我都很委屈过,都不跟他计较了,他……” 宿舍门被推开。 “新消息哦。”在深大有同学的那位推门进来,拉住林俞静说:“你那个男朋友,真男人啊。” “嗯?” “他在诗歌朗诵会上冲上台,打了一个诗人,你知道对吧?可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你啊。” 同学开始讲述她刚刚才帮忙打听到的内幕。 啦啦啦啦,林俞静心说,我今天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长途电话里,林俞静“啧”,假装生气一下,说:“你就那么跑了啊?唉,这样不好的,那个姑娘可能只是很抱歉,才那么执拗。你这样,她以后会被人笑的。” “我被吓着了。”江澈说:“不说这个了,你没误会就好,我当时其实就是不耐烦了。太轴了。” “咯咯,嗯,我知道。谁让你那么好看的,还会写诗,还见义勇为……”林俞静玩笑两句,又说:“那,那个诗人还在你们学校吗?” “听说是走了。” “哦,那你到底为什么打他啊?”其实早有答案,但是林俞静还是想引导江澈自己说出来。 江澈说了,“偷诗我勉强能忍,但他竟然敢说,这诗是他给一个姑娘写的,我一想到你,我就,没控制住。” “嗯,江澈。” “嗯?” “你真好。” 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挂断。 林俞静回到宿舍,一边嘴里哼着歌,一边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回箱子里。 “啧啧啧,不去杀他吃肉了啊?”赵师太故意挤兑说。 “咯咯。”林姑娘现在有点飘啊,开心说:“他又没有错。那什么,师太,我明天要去退诗社了,我现在特别讨厌诗人。” 另一边,江澈也回了宿舍。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室友叶爱军问。 江澈说:“好的吧。” 童阳自己站出来说:“刚刚刘部长来了一趟,把二百块钱补给我了,还说了抱歉。” “哦,那就好。”江澈点了点头。 “可是我还是想出去赚钱。”童阳说:“我这边赚钱,肯定比家里爸妈种地容易,对吧,老江?” “那当然,你有这份孝心很好。”江澈肯定了一句,转而问:“那坏消息呢?” 今天后来跟着江澈参加了ufo社,并且在校园里留下了成名诗作的管照伟说:“你惨了。” “怎么了?” “诗社那姑娘,那什么李南芳,报名咱们ufo社了。说是要为三体星人写诗。” “……” 轴破苍穹。 第三百五十章 江湖里的浪 夜晚。306。 “你们说,那个刘部长今晚怎么会突然就转性了?” 叶爱军的不解,其实大家都有,之前还嚣张倨傲的刘名声,突然登门又是道歉又是赔偿——就算他知道了西岛的真面目,似乎也没这个必要。 “怕不是知道了老郑的背景吧,那么牛。”管照伟觉得应该就是这样可,仰头问:“老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老江?” “嘘。”张杜耐小声说:“他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这也太快了吧,才刚熄灯呢。 满宿舍人都有些意外,管照伟想了想,嘴里轻声嘟囔:“心真大啊,这要换作是我,这么刺激一天下来,怎么也不可能就这么睡着啊。” “可不是,我旁观,我都睡不着。”叶爱军睡上铺,趴着,抬头问:“那咱们自己轻些说。我这还好奇呢,如果真是怕了老郑,为什么刘名声不干脆也把那个西岛打一顿,再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呢?那样不是更好吗?” “……”没人接上这句话。 因为306除了已经走掉的那个,还有已经睡着的这位,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另一边,刘名声自己的宿舍。双人间,二十年后住双人间的同学大概会压力颇大,担心人生突然曲折,或被以为很曲折。 1993年还好。 刘名声一边做着仰卧起坐,一边刚给知交室友分析完他对郑忻峰和江澈的判断: 郑忻峰身为茶寮希望集团总经理,南关省优秀青年企业家的身份,他是从学校领导那儿打听到的。在此基础上,刘名声又多分析了一层。因为他见过江澈和郑忻峰三次,根据他的感觉判断,这两个人呆一起的时候,反而是以那个顶着支教老师身份,如今臭名昭著的新生为主。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如果把茶寮和郑忻峰的成绩归纳为“政策性行为”,那这个人的背景,不好乱猜。 刘名声:“你刚是问我既然想结交,为什么不干脆把西岛揍一顿,再把自己摘干净?” 室友:“嗯。” 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刘名声双手在脑后,躺下,再起,说:“因为那样,我这个人就太恶心了。一个够聪明的人,是不会愿意结交这种人的。” 室友张嘴,忍住,心想着:原来你知道啊?既然知道,怎么不反省下,你自己平常那副自以为是,嚣张跋扈的样子,又好到哪里去? 他没问,倒是刘名声自己轻笑一下说:“虽然我平时那副自以为是,嚣张狂妄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性质毕竟不一样。” 室友终于说:“原来你知道啊?” “当然知道,而且我以后还这样。”刘名声说:“这年头傻子太多了,欺软怕硬乱伸手的也多。你想做点事,太谦和有礼或太鹌鹑了,就总有不开眼没脑子的跑来添麻烦……所以还是那样子好。” “你看那个新生。”他继续说道:“他这两天工夫这么一折腾再折腾,虽然有些部分,我怎么都看不懂,但是实际效果,是不是就相当于插了一面旗在那里?” 室友不解:“什么旗?” “我是个大麻烦,别招我。”刘名声说完顿一下,又说:“所以,他来深大,大概还是想做点事的。” “那你?”室友知道刘名声家里从商,有些家业,也有些背景,所以考虑得总是比自己多些,他既然这么评价一个人,今晚又不惜表现出低姿态,那么,肯定还是有结交认识的愿望的。 “我,至少保证不结仇吧,剩下的再看。”刘名声拔起来,坐定,说:“其实吧,抛开血缘亲情,世界上人与人结交,凭情义的,至多不会超过两层,剩下其实都是利益关系。他要是也懂,我就是个不错的朋友。” …… 湖建,沿海某城。 郑忻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汽车,终于到站。他第一次独立出手,想要拿的两条奶制品生产线,就在这里的一家国企手上。 一个人站在夜晚十点多的车站里,秋风裹着意思海的味道拂过面庞,有些微冷,他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跟着人流向前走去。 以前也这样出过差,不过这还是第一次,郑忻峰不是扛着江澈手里的招牌出来闯荡,心里也没有他的部署。 不过没关系,打从“郑书记”这一封号加身,这一年多来,除了被江澈坑了一次又一次,郑总还没怕过谁。 湖建而已——我是从粤省过来的,谁怕谁? “你好,郑总,胡老大让我们来接您,他晚些就回来。” 同一班次出车站的人都在频频回首,或干脆站下来看,因为实在太显眼了,出站口沿街一排各种车标的豪车,足足十八部,一字排开。 另,一队三四十号精悍的男人表情严肃站在车门边等候。 领头打招呼的这人是郑忻峰在港城见过的,老彪身边的其中一个,叫狗海。郑忻峰想淡定一下啊,可是还是忍不住有点激动了,毕竟他向来浮夸。 这阵仗……原来老彪过的,才真叫牛逼,这是在港城的接触中,很难去感受到的,一方豪强的霸气。 他原来觉得自己和江澈就混得够嚣张了,这一对比,真是一点没牌面。 “老彪客气了。”努力镇定,郑忻峰浅浅一笑说。 “哪里,胡老大说郑总和澈哥平常请都请不来,这回难得到他这儿了,怎么都得尽一下地主之谊。” 狗海说完朝郑忻峰身后看了看,发现没人跟着,小跑打开车门,伸手请说:“郑总请上车。” “嗯。”郑总有点尴尬啊,别人派十八辆车,三十多号人来接自己,自己连个拎包的都没有。 镇定,微笑,坐进汽车。 一排长龙在夜色下的路面穿行,不久离开城区,狗海解释说:“胡老大的意思,想让郑总住家里……自作主张,还请郑总不要见怪。” “没事,住家里更好。”郑忻峰沉思一下,问:“老彪最近是不是不太太平?” 十八辆车,三十多号小弟,接一个人,而且明知对方要在城里办事,还安排到城外家里去住……这么一推理,郑忻峰心里就有点数了。 狗海点点头,“郑总自己人,咱不瞒你。这边最近有点乱,具体说,就是原来的龙头,杨家,有些不稳。有人想趁机翻上去坐那个位置……” “老彪?” “胡老大其实暂时还没考虑这件事,但是没办法,身在江湖,而且到他这个分量了,这样的事别人总会算他一份。咱不算计人,也会有人防备和算计咱。”狗海说:“用胡老大自己的话说,既然海上起风浪了,就没有船可以不晃。” 不识字的老彪,自有他的江湖阅历和认知。 郑忻峰点了点头。 狗海连忙说:“郑总放心,不会耽误你办事。” …… 如此同时,海面上,老彪自家的船正在夜色中前行。 “其实我挺奇怪,胡老大你明明可以正常过关,为什么老要跟船偷渡?”一名亲近的小弟开玩笑问。 “为了刺激。”胡彪碇说完,自己有些哀怨,自从跟江澈混在一起,自己现在都快成太平绅士了,太安稳,江湖渐远的感觉,反而让他有点不踏实。 小弟点头,兴奋道:“那咱们这回,回去翻浪?” 胡彪碇犹豫一下…… “咱不欠杨家什么,那次他们抬手,也是老大你三刀六洞换来兄弟们的命。大家都憋着这口气呢……”说话的小弟显然不是随口乱来,胡彪碇身边的老兄弟们,这次都希望他能下决心,上。 “再说吧。” 弟兄们说的想的,完全没问题……胡彪碇下不了决心,是因为江澈给了他另一种选择。 第三百五十一章 老彪的往事 人们在后来回顾这个国家那段“动荡的历史”,很多时候都只注意到动荡本身,而忽略了其他许多在此期间生长起来的东西。 试想,当大量的部门和机构都遭到破坏,失去功能和效力,当多数人迷失……剩下那些失去约束力的地方和人,他们在做着什么? 所以那其实也是一个边缘人群走向“歧途”的时代,一个草莽峥嵘的时代……沿海向外,龙蛇并起。 事实上,一直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这种混乱依然没能够得到有效的收束。 80年代初,湖建省沿海的一个小渔村。 27岁的胡彪碇还没有学会画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妻儿。 有老,只一个老娘。而父亲,早在他十三岁那年,就随家里的小渔船一起,留在了那片祖祖辈辈“讨海人”既感激,又害怕和仇恨的汪洋之中。 胡彪碇是在砾石沙滩和泥滩上摔跤长大的孩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知道海里有鱼虾,有父亲,仅此而已。 从十三岁不得不跟着邻居叔公出海开始,到十六岁能自己行船独立捕捞,到十八岁,邻里帮衬,打造第一艘自己的渔船,一直到27岁…… 胡彪碇已经是这个村子公认的,最强悍的讨海人。 他没生过病。 翻过船,但是都活下来了。 每天,他的船舱里都满是鱼虾,但是除了糊口,这些并不能带来任何财富。小渔村太偏僻了,会来这里收购渔获的商贩,地位俨然如同皇帝。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胡彪碇收了两块钱,卖掉了满满一舱的渔获,买了三毛钱的烟,衣衫单薄坐在院子里抽烟,陪屋里眼睛已经看不清楚的老娘说话。 小渔村很少听见汽车的声音,烂海陈开着一辆破烂掉漆的小轿车,穿着不合身的皮鞋和西装,出现在他家破落的院门口。 “你就是胡彪碇?” “嗯,是。有事?” 烂海陈笑了笑说:“想请你帮忙出趟海。” 出海么?渔村人互相帮忙习惯了,偶尔有人家渔船没回来,妇女领着孩子来请,胡彪碇哪怕天黑,哪怕有风浪,也会帮着去找,所以他问:“现在?” 烂海陈抬手看了看表,说:“再晚五个小时,凌晨一点前后,我的人会来叫你。” “哦,那就是不急。”胡彪碇说:“不急我就不去了,今天这天……”他抬头看一眼夜空,好心提醒说:“海面怕是有些闹腾,你们行船小心些好。” 到此为止,他都觉得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帮忙,不急,有别人,所以他不去也没事。 烂海陈也不劝,掏了五张十块的票子在手里,说:“小兄弟,我这看得出来你忠厚。以后你跟我,我给你条好路,亏待不了你。” 就因为那五张大票子,因为这句话,那天晚上,27岁的胡彪碇第一次知道,原来海里不光有鱼虾,还有电视机、香烟、手表…… 再后来,他又发现,原来海里头连汽车都有。 胡彪碇这辈子记得最深的一句话就是烂海陈告诉他的,烂海陈说:“彪碇啊,你记住,海,是没有盖子的。所以海才是最宽的路。” 之后的三年,胡彪碇成了烂海陈手下最得力的一个人。赶在老娘走之前赚了些钱,娶了妻,生了娃儿。 与此同时,烂海陈成了港城人,成了大老板。 与此同时,胡彪碇行船越来越远,他的船越来越大,身边的同伴也越来越多……这些人有的是他从小的玩伴,有的是周边渔村的汉子,有的不认识,但是都有一条,他们认胡彪碇这个人。 这是一个会在破天大浪里指着同行将沉的船说“靠上去救人”的人,是一个会给在海里出事的兄弟家里送钱送粮的人。 有一次,胡彪碇最好的弟兄之一板桨偷了烂海陈半船货,被抓住了,人装在麻袋里,准备沉海…… 胡彪碇出面求情,他站出来后,身后一气站出来了癞痢、洋铁等四十多号人,一起向老板求情。 那天,烂海陈给了他面子,还说了很多关于兄弟情义的掏心话。 那年三十岁的胡彪碇依然不识字,依然有很多东西弄不懂,他只懂一点,为人做事讲情义,最懂的,是那片没加盖子的水面,所以,他什么都没去防备。 三天后,凌晨,天光从海边微微绽起的时候,胡彪碇和板桨、洋铁等人回航的船在老航道上,被十多艘船围在了海面上。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海上也有劫道的,不少见。 胡彪碇沉稳走到船头,抱拳说:“不知是哪路兄弟缺零花了?出来见个面,兄弟间划拉划拉,不要伤了和气……好歹货没了,我回去跟我老大烂海陈也能有个交代。” 他说话的同时,其实在等浪。除了老一辈还在的两三位,这一片没有人比胡彪碇更了解附近这片大海的脾气。与此同时,手下的兄弟偷摸进舱摸家伙。 胡彪碇从来不丢老大的货。 只是他没想到,对面船头上出现的人,会是他的老大,烂海陈本人。 烂海陈说:“胡彪碇你个烂虾,现在想做老大,你还早。不过我想了想,还是不等你到那天了。这一年多你吞了我多少货,我不知道,你拿命抵吧。” 这是烂海陈告诉胡彪碇的第二句至关重要的话。 “那天我才开始知道,原来,我可以自己当老大。”夜半胡家客厅里,胡彪碇帮对面的郑忻峰添了半杯人头马,爽朗笑一下说:“他妈的不跟我说,也许我现在都还在替他跑船。” 郑忻峰点头说:“这话我信。” 在烂海陈说出口之前,胡彪碇真的从没想过这件事,尽管有人曾暗示过,你拿命赚一块的同时,烂海陈躺着,却赚一万不止……意思这太亏待你了,你不想点什么? 但胡彪碇没听懂,也没这去么想。 “十万块。”凌晨的海面,十几艘船围拢,烂海陈把一摞钱砸在自己脚下的船板上,指点胡彪碇船上的人说:“胡彪碇、板桨……这六个人留船上,剩下的人下海,上旁边的船,这十万块你们分了。” 到这,胡彪碇这才知道,今天必须见生死了。 但是他的船上没有人动。 这是最可怕的…… 也正是因此,烂海陈杀心更坚决,“或者你们谁捅死他俩,我再加三万。” 胡彪碇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看屁啊,彪子……要我说,来得好,今天死了咱们海里埋,要是活得成,以后换你做老大。”洋铁扔过来一把鱼叉,看胡彪碇接住,又把自己手里的土铳举起来,在风声里拉长调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干了,弟兄们,咱们今天杀出去,把烂海陈埋这……从今往后,老大姓胡。” 他喊这段话的时候,像是喊长调的号子。 “哈哈……胡老大,我跟你了。”板桨肩膀上扛了一柄土制的长矛。 越来越多人这么喊,喊:“从今以后,老大姓胡。” 这声音在凌晨的海面上飘散。 “杀上去。” 烂海陈不敢再等,一挥手,登船的厚重木板从四面八方砸过来,把船砸得直晃,大批拿着刀、叉和火铳的人从木板上冲过来,杀上船。 “人太多了,铳也多,要是那天不起浪,我们全都会死在那……”胡彪碇讲到这,停下对郑忻峰说:“但是,起浪了,船板上就没有人能比我和我的弟兄站得稳。” 郑忻峰没办法去想象那种厮杀。 胡彪碇也只是说:“船板上全是血,落进海里的人冒个头就被浪卷走,我船上的兄弟,也少了十多个。那些兄弟的爹娘妻儿,我到现在都还养着。” 第一轮冲船过后。 胡彪碇一身是血,站在船头。 第三百五十二章 身不由己 海面上的暴雨像刀子,能把细皮嫩肉的人打出淤青那种。糙惯了的跑船汉子们扎稳脚步,任雨水击打,把身上自己的和别人的血水冲刷下来,把船板染红。 风渐渐越来越大了,浪涌摇晃着船只,人连站稳都难。 十几条船上的人东倒西歪,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站上船头,因为在这样的风浪下,人随时可能一头栽下去,而一旦落水,就会被浪打进海底,连救援的可能都不存在。 只有胡彪碇敢。 他站在那里,缓缓朝四周十几艘船都看了一眼,大声喊:“我在想,要是现在,我和我的弟兄反冲过来,会怎么样?” “你站得住吗?你呢?”他伸手指人,再一指海面,“谁给我胡彪碇和我的弟兄陪葬?!” 没有人回答他。 曾经也跑过船,如今养尊处优习惯了的烂海陈被四个人扶着,挡着,勉强在大船上站住,没有退回舱里去。 他开始后悔选海上动手了。 “诸位兄弟,你们跟我胡彪碇和我的兄弟没仇,今天抬一下手,让我一步,各有生路。”威胁过后,胡彪碇换了语气,继续喊道:“哪怕你刚刚砍我一刀,今天的事今天过了就算,日后路窄撞上或是大道两边,咱爷们一码归一码。” 他的一条手臂,刀伤见骨,血如泉涌,已经抬不起来。 话是捡来说的,为了让人宽心,因为刚刚砍他的人,伤了弟兄性命的人,其实只要能看清的,都没能退回去…… 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打法,谁动手,就死磕谁,这样剩下的人就会手软,想着不是自己就好。 到此,围着胡彪碇的船,十来艘船上的人,渐渐都开始动摇。因为真的继续下去,胡彪碇的人或会死光,但是他们中今天能走掉的人,大概也不会太多。 烂海陈见势向前走了一步,刚要开口,被一口风灌了满喉。 “你不能走。”胡彪碇指着他,喊:“老大,晚了。”他指了指身后,“这里已经死了十几个弟兄了,所以,今天咱俩下去一个吧。” 其实还是劣势,但是必须得做。 今天不做,回去就没机会做。板桨和洋铁刚刚都反复提醒过胡彪碇,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几十号弟兄,甚至包括他们的家小的事。 兄弟们已经把他推到这一步了,只能进,不能退。 “烂海陈,你别忘了,是多少个兄弟埋在海里,才把你抬到今天。过往情义,老胡也已经用血汗还你了。不信,弟兄们可以数他脸上、身上的疤。”洋铁长矛撑地,往前走了一步,现在有些话需要他来说:“今天的事,是你不义在先,老胡就算埋你在这里,没得亏心。” 到此,所有的话和路都铺完了,剩下就是胜败。 一片沉默,风吹浪打,胡彪碇把沉重的鱼叉靠在自己肩颈之间,伸出还能动那只手掌,仔细感觉着风雨的细微变化,突然开口,“就现在。” 他话音落。 “吼。”身后剩下的兄弟们顶着风浪,合力扛起一块厚重的长板,朝天,朝烂海陈所在的船上盖过去。 “嗙”,木板落实。 海面浪涌短暂的有了一丝规律,胡彪碇迈步冲在第一个,二十多号人在呼喊声中,顺着木板冲上了烂海陈的船。 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人能挡。 …… 用这片江湖里的话说:这一天,胡彪碇终于还是反水了自家老大。 这事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又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因为胡彪碇看起来不像,但是他慢慢形成的势,太像……而且他身边有两个关键的人,板桨、洋铁,他们不一样,他们终会推着胡彪碇往前走。 事情到此,并不等于说东南沿海走私势力的其中一股就此换人坐庄,换一种可能,它也可以等于一股势力就此消失。 拢共一块肉,少一伙人分总是好的。胡彪碇和他的弟兄回到岸上,等着对他们下手的人不知有几路。 他们需要一座靠山来站稳。 胡彪碇选择拜的码头,是杨家。却连门都进不去。 当时杨家还是杨礼昌的父亲当家,杨父有个爱好,每天会出来遛一会儿狗。三条杜宾高大健壮,每次看见等在路边的胡彪碇,就会扑上来,狂叫,作势撕咬。 胡彪碇只笑,不说话,也不躲。 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到第四天,三条杜宾看见胡彪碇,上前嗅了嗅,蹭了蹭,很安静。 杨父开口问:“我听说你很莽,怎么这三天看起来不太像?” 胡彪碇老老实实说:“弟兄家小,命都在我手里,我不敢。” 杨父点点头,“所以你也不说话。怕说错话?” 胡彪碇点头。 人贵有自知。杨父颔首笑一下,对身后人说:“我的狗看到他都不叫了,你们还看不明白吗?去安排一下,把这个莽货收下来吧。” 到此,胡彪碇才算终于立住了一个字头。代价是每船向杨家上交一定的收益。 “好死不死。”胡彪碇有点酒意了,郁闷一下,对郑忻峰说:“好日子才没过多久,我下面那群狗日的,就在外面惹事,不知情捅了一个杨家老管事的儿子……” “人没死,不过事大了,杨家停了一艘船在海边,叫我那几个兄弟自己上船……换家小平安。” 胡彪碇说,人一旦上了那艘船,就是有去无回。 所以,胡彪碇又去了杨家。 那次,是他第一次见到杨礼昌。作为杨家的小儿子,当时还未满三十岁的杨礼昌其实只是坐在一旁,饶有趣味的看着。 那件事杨家本来不肯松口…… 僵持时候,是杨礼昌突然插了句话,说:“我听说,道上有个规矩……” 胡彪碇接话:“多谢少东家给路走。” 说完起身,直接一刀大腿对穿,再一刀,共三刀,刀刀对穿,三刀六洞。 杨礼昌愣了片刻,失笑说:“就算我是这个意思吧。” 杨父给了儿子面子,这事总算趟过来了,胡彪碇仗义的名声也越传越远。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酒也差不多又一瓶喝完,胡彪碇往椅背上靠了靠,说: “那以后,打打杀杀、磕磕碰碰的也有,不过就都算不上大事了,一路下来,我渐渐也算了一号人物……我开始跟人学怎么花钱,办盗版厂,后来,又学着炒股票。” “就是因为炒股,去年在盛海,我遇到了江兄弟,后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吧?” 他说到这开始笑,郑忻峰也笑。 笑着说:“遇到他没好事。” 两个人碰杯大笑。 笑过后,两个空杯子在茶几上,郑忻峰犹豫了一下,带着玩笑的表情开口说: “不好玩啊,老彪。你那些事,我刚开始听的时候,热血沸腾,恨不得早几年来跟你混,可是听到最后,想了想,身上一阵寒,心里跟着发凉……真的不好玩,老彪,我觉着,还是咱们跟老江一起的时候,比较好玩。” 他没问杨家不稳这件事是否属实,也没问胡彪碇心里怎么打算,会怎么做……更没有直言去劝,而是这么说。 因为刚刚的整个故事,他有自己的判断,那里头有很多东西,很多话,都不是老彪自己想的做的。 他有自己的几十号老弟兄。这些人曾经在船上喊出来“从今以后,老大姓胡”,现在也很可能已经在安排,准备推动胡彪碇再上一步。 郑忻峰没去把这种情况视作恶意,毕竟从这么多年来看,那几位,怎么都应该算是真心辅佐老彪……只不过同时,他们也有自己的野心,并将它加在了老彪肩上。 今日局面下的老彪,其实身不由己。 第三百五十三章 托付 郑忻峰和胡彪碇聊到最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酒也喝了不少。 狗海敲门进来,站沙发边小声说:“老大,板桨哥来了。” 胡彪碇脸上闪过一抹有些无奈的神色,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郑忻峰说:“郑兄弟一路坐车过来,又被我拉着喝了这么多酒,要不你先歇着?” 郑忻峰点头站起来,脚下不稳,脚步有些摇晃。 “狗海你送郑兄弟过去。”胡彪碇自己帮着搀了一把,随后吩咐狗海。 虽说是住老彪家里,可是胡彪碇家一排三栋别墅,郑忻峰被狗海搀着,去了靠南的一栋。 进门……金碧辉煌,让人误以为进的是夜总会。 这装修,大概就是老江说的“土豪风”吧? 还有这些妹子……什么情况? 当郑书记警觉过来,发现自己卧房外的走廊上竟然整齐站了两排十个妹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误会了,这里应该真的就是夜总会。 这招待周到得有点过了,郑忻峰扭头,为难说:“狗海兄弟,我这是真累了,也喝不了了,咱就不续场了吧?” 狗海愣了愣,反应过来说:“不是,郑总,这里面真的就是你的卧房。” 郑忻峰抬手指一下,“那她们?” “哦,这是担心郑总酒后不舒服,需要人照顾。”狗海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说:“郑总你想啊,要是一会儿,是我帮你擦脸,脱衣服……” 郑忻峰想象了一下画面,连忙抬手,“停。理解了,我理解了。” 他这么一说,几个妹子立即识趣地上前,帮忙把人从狗海手里搀了过去,扶到床上坐下,然后倒水的倒水,拧毛巾的拧毛巾,还一个拿了脱鞋放在他脚边,正帮忙解鞋带。 这架势看起来,一会儿上厕所,应该都有人帮忙扶。 “还好我有图啊。”郑忻峰开始在脑海里调动资源,增加自制力,免得出丑。 “笃笃。”狗海敲了两下门,站门口说:“郑总如果……呃,反正都可以。还有,都是自愿的,虽然不是雏,可是也还干净。” 果然如此,郑忻峰的功法被打断了。 他现在还没用过电脑,要不然就会有一种很具体的感觉:d盘,我的图呢,e盘,我的图呢……图片最近似乎被系统自动删除了。 “另外……”狗海又说。 郑忻峰:“还有?” 狗海尴尬点了点头,轻咳一声。 没有嗒嗒的马蹄声,但是有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响,很快,房门口站了五匹大洋马。 三白两黑,风格各异。 “……” 我的图呢? 郑忻峰也是没想到,自己只是提前打电话通知了一声,老彪会这么用心招呼,另外更没想到,自己在港城留给他们的印象,竟然是这样的…… 门口,狗海心里也在嘀咕:彪哥让我安排,让我小心说话,要是江大神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至于郑兄弟,在港城那段时间混熟了每次聊这些他都两眼冒光很来劲…… 里头聊上了。 “hi,where are you from?你们,呐里嘞得?”郑总的英语也就这样了。 “russia。” “ukraine。” “……” 五个外国妹子分别报完国籍,只一个发音,英语水平看似也没好到哪里去。 郑书记:“no,america?” 五个妹子都摇头。 “out。” 过去曾请求江澈雷劈米国新总统,现在又把炮口直指米国妹子……郑书记对于米国的怨念,深到连江澈都不能理解。 “你们也out。”郑忻峰一拉被子,把剩下的十个也赶了出去。 人走后,郑忻峰迅速洗了把脸,然后试着拨了江澈留在宿舍行李箱下的大哥大。 意外,电话打通了。 江澈是正好半夜梦醒,梦里,林姑娘和褚姐姐一起出现在面前,超级恐怖,吓醒了……独自站在走廊上接的电话,听完郑忻峰的话,江澈顿时也觉得有些为难。 江澈前世不认识老彪,更不熟悉那一带以及那个行业的历史、人物,但是他明确知道一件事——1993年末到1994年初,翻上龙头位置的那个人,绝对不是胡彪碇。 那个人太有名了。 所以,杨家的败落已是必然,而老彪如果卷入这场争夺,后果绝对好不了。按历史轨迹发展,他输了,不会好;假设历史轨迹发生异变,他赢了呢?更不好。 可是问题正如郑忻峰所说,这事现在不是说得动老彪一个人就行的。 江澈要说动老胡彪碇本人不会太难,可是没用,就算老彪能舍得下“基业”,怕也舍不下弟兄。很可能江澈说得越是严重,他越是不能脱身。 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江澈只能先安抚郑忻峰几句,挂断电话。 还好的是,也还有时间。 …… 接下来的三天,胡彪碇就像是无所事事一样,白天陪着郑忻峰去谈生产线,晚上帮忙安排吃喝玩乐,招待那些国企领导。 因为有老彪在当地的影响力和能量,这次设备收购进行得很顺利,到第三天,郑忻峰就以一个低廉到转手就能翻倍的价格买下了这两条其实还没怎么使用过的新式生产线。 签完合同出来,在车上。 “好不容易说我自己出来混了吧,结果怎么还是老样子,这一点难度都没有的感觉,我这怎么觉得有点不得劲啊……” 郑忻峰得了便宜卖乖。 一旁的胡彪碇和前面开车的狗海都大笑出声。 “郑总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做肯定什么都顺利,到哪都是福地。”狗海一边开车,一边抬举说。 郑忻峰想了想,“难道我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吗?” 就这么,在一路谈笑中,他浑然没注意,车子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开上了另一条陌生的公路,然后是有些崎岖的小道…… 好不容易,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在一个沿海小渔村,一户小院前停下。 下车,郑忻峰跟着胡彪碇走进院里。 一个大概三十出头,相貌衣着都普普通通的女人坐在院子里,指间缠着红色毛线,正在逗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玩翻花绳,另有一个大概还要小上一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拿树枝引蚂蚁,自得其乐。 女人看见胡彪碇,定神,有些欣喜,张了张嘴。 但是很快又看见了郑忻峰,就止住了。 “你们是?”她问。 “没事的,郑兄弟是自己人。”胡彪碇说着上前一步,扭头对郑忻峰介绍说:“这是你嫂子,还有侄子、侄女。” 郑忻峰整个人懵了一下。 胡彪碇曾经的妻儿是因为最初那场大变故没的。这事郑忻峰和江澈都知道,但是不便提,也不便问,所以,他们的心里认知,后来的老彪,应该就是一直一个人花天酒地,无牵无挂的。 谁能料想,他还藏了一个妻子,还有一对儿女。 “诶,咋个这么年轻……你别给人带坏了。”女人站起来,责怪老彪一声,又热情招呼说:“兄弟你坐,我去给你倒茶。” 女人身上有一种过于朴实的感,让人很难连想,她跟老彪的关系。 郑忻峰注意到,她说完话,瞪了胡彪碇一眼,貌似一点不怕他。 女人麻利地转身进屋倒茶去了。 胡彪碇给郑忻峰拉了条矮竹椅让他坐,跟着自己也坐下来。 “啪啪。”胡彪碇拍了两下手,努力挤出和蔼的笑容,招呼说:“鸥妹,船娃,来,到爹这里来……” 两个小孩看他一眼,姐姐牵了弟弟的手,一起往后躲。 郑忻峰看着,取笑说:“一定是你平时对孩子太凶了。” 胡彪碇转头说:“是见得太少了,一年也就两三回。” 郑忻峰懂了,老彪是曾经因为争斗失去过妻儿的人,他现在会有这样的担心和做法,郑忻峰可以理解,那么,他今天带我来这里,难道仅仅是因为信任和感情深厚,想让我见见他的家人? 这个推测一点都不合理,尤其是在当前的状况下。 郑忻峰没问,等着。 老彪等到女人端了茶上来,喊她名字,说:“梅子你也坐下吧,我有点事要说。” 女人纳闷地坐下了。 “郑兄弟,我有件事想托付你和江兄弟。”胡彪碇说:“你今晚,帮我把他们娘仨带走吧。” 郑忻峰:“……” “我老彪虽然笨,可是自信看得明白你和江兄弟的为人,还有,我也见过你们是怎么对冬儿的。一场兄弟,能不能……让他们去冬儿那里,去你们的那个,茶寮?” 第三百五十四章 拜托你们严肃点 当眼前是一个像老彪这样的人,说出来这样一番话,并且说完眼神里还带着恳求,谁听了看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郑忻峰有一秒因为那份托孤的信任而感动,就像当初在二楼小窗,看见老彪带着人绑着雷管冲进来救人,车子冲门被卡住。 人生哪得几个这样的人?可偏偏就因为老彪是这样的人,这回才难办。 感动过后下一秒,郑忻峰心里只剩下荒唐。江澈替你铺了那么好的路,嫂子那么贤惠,侄子侄女才不过四五岁,你拼的哪门子命? 其实从胡彪碇那些弟兄的角度,他们并不一定会输,反过来,恰是内部主要人物都认为这次机会不错,值得搏一把,才会下决心去做。 而且已经箭在弦上。 但是不论成败如何,老彪都没办法不保留这份担心,他经历过一次,当初烂海陈就是这么做的,他这些年自己不做,却也看过许多。 江湖早就已经没有了规矩。祸不及妻儿?错,反过来用家小胁迫、报复的,屡见不鲜。 所以胡彪碇这些年才会藏着妻子儿女,谨慎地一年只见几次面,小心得哪怕是自家兄弟,都没几个知道他们的存在。 “就算最后事成了,我也想他们呆在那里,你们那个茶寮。” 郑忻峰没开口,胡彪碇又说道。 老彪是听过冬儿、江澈、郑忻峰关于茶寮的描述的,他不知道“世外桃源”这个说法,但是内心直接的认知,那个茶寮,是一个富足、安稳,对江澈绝对拥护的地方,也是一个能让冬儿快乐无忧的地方…… 有时候看见两个孩子孤单地自己玩耍,看见妻子始终带着恐惧和疲惫小心地生活,老彪就会希望,他们可以去那里。 “我们要去哪里了吗?” 女儿鸥妹有五岁了,听懂一些,上前脆生生地问,红色的毛线还缠在她两手指间,那是一个很复杂的花样。 “嗯,去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冬儿姐姐那里,鸥妹觉得好不好啊?”胡彪碇温柔下来说话的样子总是显得不自然,两个孩子也保持着陌生感,没靠近。 不过姐弟俩互相看看,点了点头,眼睛和嘴巴都笑起来。 “那冬儿姐姐会带我玩吗?”四岁的船娃手里还握着树枝,树枝上几只蚂蚁正爬来爬去。 郑忻峰从旁接道:“当然会。”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摸一摸船娃短发扎手的头顶,把孩子拉到身前,逗着说:“你会抓鱼吗?冬儿姐姐会抓鱼,还有小螃蟹。” 船娃“嗯”一声点头,“我很厉害,我大螃蟹都敢抓。” “是哦,那猪呢?”郑忻峰两臂张开,说:“这么大的大野猪。” 船娃试着也张开双臂,比划一下,短了,但还是点头,无畏说:“嗯,一刀砍死吃肉。” “诶哟,你吹牛吧?你力气有那么大?”郑忻峰装模作样撸起来袖子,把手肘撑自己膝盖上,说:“叔叔不信,来,咱俩先掰个手腕。” 船娃仰头看他一眼,点头,然后两手抱着他的手臂,咬牙使劲。 “欸欸欸……哎哟,输了。船娃真的这么厉害啊?” “嗯。”船娃得意地扬了扬小下巴,“我很厉害。” “哈哈,来”,郑忻峰招了招手,说:“鸥妹也来,叔叔给你们讲一个长耳兔的故事。” 只一会儿工夫,郑忻峰就跟两个孩子混得很熟,深受喜爱,小院子里充满了他和孩子玩闹的声音,还有笑声。 胡彪碇和妻子坐在旁边静静看了一会儿。 妻子小声用闽南语说了一段话,郑忻峰勉强听懂个意思,嫂子大概说:“你上回回来不是跟我说那个认识的江小哥要教你洗白,还在港城给你安了个好名头么?你明明说,以后就好了的。” 胡彪碇听着,嫂子絮絮叨叨不停。 “男人的事,你别管。”他终于耐不住板着脸说。 嫂子不说话了,气氛顿时有点僵。 郑忻峰一手一个小朋友,转过头问:“说好了?” 胡彪碇点头。 “那”,郑忻峰问,“钱不给我带走吗?” 胡彪碇愣一下,说:“带,我准备了六百万。” 郑忻峰表情夸张说:“才六百万?” 他理所当然这一问,就连在旁站着一直不吭声的狗海,脸上的肌肉都抽了抽。六百万啊,就算胡老大这次栽了,也够嫂子和俩孩子活几辈子了吧? “不够?不够我再凑点。”胡彪碇倒是没去想,茶寮户口怎么这么贵。 一旁的郑忻峰顾自解释道:“不是够不够的问题。” “那是?” “不如都让我带走吧?”郑忻峰看着他的眼睛说:“万一你就死了呢?整个字头让人吞了灭了呢,那是要便宜谁?” 气氛当场就有些凉。 “……”狗海是一个很靠谱的小弟,在港城的时候,他就认识江澈和郑忻峰。刚刚这整个过程,他都注意着自己的身份,没有出过声,现在也一样。 他只是忍不住在脑海里想:这时候,这么说,唉,郑总看起来一直不是很靠谱啊,要是江大神也在就好了,这回这么大的事,彪哥也不说让江大神过来帮忙谋划谋划…… 狗海不知道,其实早在当初江澈买游戏机的时候,胡彪碇就已经很确定一件事:这种脏手的事情,江澈是绝不会沾的。 所以,他也一直注意,不让江澈牵扯这方面的东西。 胡彪碇在脑海里想完了,抬头,赞叹说:“兄弟你说的有道理啊。” 郑忻峰得意说:“是吧?” 狗海:看来江大神不来是对的,果然还是郑总和老大更能聊到一起……只是,你们两个难道就不能严肃点吗? …… 郑忻峰不认为自己能说服老彪,就算是江澈来说,说服老彪容易,但是要让他愿意脱身离开这场漩涡,一样不可能。 这世间有一种人,你看电视、小说的时候,会痛骂他傻比,活该……但是当他真的出事了,却又忍不住为他难过。 当天夜里,郑忻峰带着老彪的“后顾之忧”走了。 六百万各处银行的储蓄,还有一大堆外地的,包括港城的产权证明,拢共数字超过两千万。 老彪所拥有的当然不止这些,当然他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妻儿小气,只是眼下,他们想要当龙头,这事情需要搏命,也需要花钱,要花很多钱。 重情重义的胡彪碇没有了后顾之忧,心无旁骛走向一场江湖纷争。 把这场风浪形容为一个池塘里的事。 池塘里最大最凶的那条鱼受伤了,剩下好几条强壮的鱼想趁机吞了它,自己做王。但是他们并不知道,马上会有一条更庞大的鱼扑进来,消除一切威胁,统一并统治这一片相关行业长达数年。 从事实的角度,江澈根本无力和这条大鱼抗衡,不论黑白。 从私心的角度,他一丝都不愿意跟这条“赖皮”的大鱼沾边。 有些东西,你只能保持安静,看它起高楼,看它宴歌舞,看它楼塌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意外 1993年10月底,往后数二十四年从未有过的这个凉夏,在南国的深城,绵延了一个可以穿t恤或背心加衬衫的秋。 这样穿的男生衬衫差不多都是不系扣的,尤其在奔跑或者骑车的时候。 另一种,在衬衫外边套了毛线背心马甲的才会系扣,显得书卷气十足。 江澈的大学生活差不多算进入正轨了,同学们的好奇心已经收起来许多,日常上课坐在教室角落,也不再有那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 好处是他可以安心想事情。 关于老彪那件事,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放下一切,带上能带的,退出来。反过来,江澈本身是绝对不会踏进去的,那里有他不论好坏,沾都不想沾上一丝的东西。 这很难。对于老彪来说,人比财难舍。 下课,一脑门问题走出教室。 ufo社的社长杨辰空带着两个师兄站在那里,像是专门在等他。 “老江,今晚社团活动啊,别忘了。”看见人,杨辰空上前说。 “不是,社长……咱们ufo社不能天天活动吧?我今天真有事。”江澈有些无奈,从他入社到现在,ufo社几乎每天都要活动。 一群单身狗,完全没有晚上去干点什么的欲望,成天就盯着三体人了。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啊。”杨辰空说完转向另外两位师兄看一眼。 “对,一直这样,一直这样,你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两位师兄积极附和。 魔障了,三体病,等更新啊,这是。 “社长,我问你个问题呗,关于三体人的。”江澈上前几步,等到杨辰空目光热切地点头,才继续说:“假设啊,假设现在咱们真的成功向太空发射了信号,然后三体人给出了回复,回复内容就八个字,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你会怎么做?” 杨社长整个人愣了愣,眼睛放光的同时,江澈甚至能看到他手部的细微动作,很明显,就是完全忍不住啊。 这家伙是个外星文明狂热者,除此之外极其不靠谱,很多时候社团活动,都是大队人马聚齐后,才想起了据点今天有选修,然后临时一栋栋楼去找地方。 有两次,江澈忍不住问他,咱们占地方就占地方吧,为什么还要请自习室的漂亮妹子离开?留下一起聊不好吗? 结果杨社长反问:漂亮吗?我没注意。 就是这种风格,江澈也好奇过他是怎么选上社长的,结果ufo全体一致,说因为他的名字最合适。 “那要是我偏要回答,会怎么样?”片刻犹豫,社长问。 江澈猜测他的犹豫仅仅是因为手边其实并没有回复设备,不然应该早已经回复完毕了。 “就在你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三体人又发来一段信息,内容是这样,‘只要你们不回答,只知道信号的方向,不知道距离,就无法对你的世界定位。如果回答,你的世界将会被占领。’” 很神奇地,江澈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不自觉地用了那种电影里“人工智能”说话的语气、声音和节奏。 杨社长和两位师兄果断都入戏了。 他们很纠结,无比纠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江澈趁机跑了。 结果走出没太远,杨辰空就带着两位师兄追了上来,从后喊住江澈,然后特别诚恳地说:“我们商量过了,回。”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只是没想到一个关于地球存亡的问题,他们竟然能决定得这么快,江澈神情愤慨说:“可是回了,地球会被占领啊。” “我知道啊。”杨辰空也激动了有戏,跟着神情有些委屈说:“可是我想看外星人。” 两位师兄站在他旁边点头表示意见一致。 江澈:“……” 要不要揍他呢?江澈也差点入戏了,这要是真的,这家伙就是个祸害啊。 “如果不光是占领,还会毁灭人类呢?”江澈正色,又问道。 杨辰空:“……”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 “有办法了,这样,咱们第一次发出去的信号,直接就让三体人别废话,想办法先传张照片过来。他们科技水平高嘛,对吧,应该没问题,就是不知道咱们的接收设备有没有问题。” “我跟你说啊,其实我一直认为,现在所有关于外星人外貌的假想,肯定都是错的,因为物质决定意识,我们的思考,始终是受到现实存在的物体形象局限的。” “你觉得……” 杨社长抬头,想问江澈的意见,江澈已经不见了。 江澈是真的有事。 今天,欧佩珊从港城专门跑过来,带了《双生》剪辑后的成片给他看。 片子是尔冬升参与剪的,这家伙知道自己不用署名后,积极性倒是重新高涨了起来。租了个小影厅,看下来,基本没什么问题,江澈随口提了两个小意见,认可了这个版本。 “那我们就这样改一改,就准备送国际电影节了,时间很紧。”欧佩珊现在已经完全息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辉煌娱乐公司,对于这第一部辉煌娱乐出品的电影,她的热情和紧张度比江澈还高。 “好”,江澈随口问,“准备送什么电影节?” 欧佩珊说:“这个时间段,我们准备先送两个,一个迦太基国籍电影节,一个南特三大洲国际电影节,老板觉得行吗?” 迦太基,南特……江澈完全没听过,但是他的思路,没听过就对了,越小,越有机会爆冷。 “可以。”江澈说。 欧佩珊点头,接着说:“那就定下来了。另外我们需要申请一笔经费,主要演员要去电影节现场……对了,导演和男主角能去吗?” 欧佩珊说完,玩味地笑了笑。 “我就不去了。”江澈想了想,“郑总也没空。经费不批……让钟真钟茵自己出,你们跟着混头等舱、大酒店就好。” “……那好吧。”欧佩珊苦笑一下,接着很残忍说:“那就不帮你们俩办签证了,反正你们得奖的几率也很低。我们这次主要看钟茵那个陆雪歌的角色有没有可能爆冷。” 江澈有点不服,说:“别啊,我是没戏,可是郑总那几幕戏还是不错的,说不定就给他拿一个最佳男配呢?” “他戏份不够。”欧佩珊直接一句给郑总的影帝梦判了死刑。 一起吃过饭,欧佩珊准备回港城。 江澈在路边给她拦了辆车。欧佩珊上车,坐好,像是突然才想到,喊停然后钻出来说:“对了,老板,那个上次我和胡总去见过的王蔚,就帮人带东西的那个,你有投资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不用这么多后缀的。”江澈笑着打断欧佩珊道:“他怎么了?” “他在港城砵兰街的那个门面,最近被人砸了两次,他没跟你说吗?”欧佩珊顿了一下说:“我知道的情况就这样,反正就是砸了,他又开,砸了,他又开。” “……我知道了。”江澈帮忙关上了车门。 早就知道这个行业复杂,麻烦多,前世也看过关于王蔚这方面的轶闻。江澈只是没想到,这一世,因为他的投资,顺风发展太快,这种情况会提前出现。 至于王蔚为什么明知他手里有老彪,却迟迟不找他……江澈不难猜到:在可能的情况下,王蔚还是不希望江澈方面参与太多顺风的实际工作,以免他的影响变得过大。 这是一个掌控欲超强的人,也是一个有“铁骨”的人。 所以这事,江澈不急。一来他很乐意看到王蔚最后无奈,不得不找他;二来,他现在暂时也腾不出手,去管这件事。 …… 胡彪碇终于接到了郑忻峰的电话,特意避开正在商议的板桨等一群人,老彪躲到楼上问:“怎么样,兄弟,这么快就送到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轻松和感激。 郑忻峰那头没说话。 “喂?郑兄弟,喂?” “……我在。” “怎么了,兄弟?”老彪心里紧张一下。 “对不起,老彪……”郑忻峰的声音冷清,“我把嫂子和两个孩子弄丢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对不起 就这么一句话,郑忻峰这边说得不带一丝语气。这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另一边,几十年浪都打不动的胡彪碇,整个人晃了晃。 他曾经经历过一次,怕了很多年。这次也一样担心着,所以才会把想到娘仨先送走。人如果很担心一件事,就一定有过关于事情后果预想的画面。 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人到中年的老彪才发现,自己所有的预想原来都还太轻,这个可以眼都不眨捅自己三刀的讨海汉子,现在竟然有些扛不住。 “老彪。”郑忻峰那头喊他。 “……啊,”胡彪碇努力缓出一口气,有些不自然地哈哈笑着说:“郑兄弟,不是,我知道你爱玩,这个不能啊,这个你不能吓唬我老彪,我……” 语气渐渐不对了。 郑忻峰:“对不起。” 良久。 胡彪碇说:“怎么会呢?” “就在胡州机场附近这,我去买票,他们三个在外边等我。”郑忻峰顿住好一会儿,说:“回头,人就没了。” 胡彪碇:“走丢了?”如果只是走丢了,其实比胡彪碇脑海中想到的那个可能好得多,他忙说:“那,那找了吗?” “找了,我把附近都找遍了,可是……没找到。”这次郑忻峰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和急切,“老彪,你能带些人过来吗?我在胡州等你……我先继续找。” “你能来吧?” 胡彪碇:“……好,我就来,你等我……不是,你先找着。” 电话挂断,胡彪碇下了楼,准备启程。 “什么,老胡你这个时候要走?” 板桨站了起来,这是一个有些高瘦的男人,但是身材挺拔,脸上皱纹比之同龄人要深,整个显得很精干。 这些年,水涨船高,板桨虽然不是老大,也在海边上算得一号。 “是啊,老胡……这就要动了。后天两点约偷狗佬他们几家谈座次,你不在,我和板桨去了也没得说话啊。” 洋铁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有时候给人感觉老实巴交,人其实个子也小,但是眼神里有股狠劲,一看就扎手。 “谈不拢就是干,说不定他们还会先拿咱们开刀。” 敢开口的都是当年船上一起下来的老兄弟。 剩下还有一些老伙计,以及这些年打拼出来的骨干,自知没资格开口,都有些无措地在旁看着。 狗海站在胡彪碇侧后方,心里很急,他怕胡彪碇说实话,但是身份所限,当场没办法给他提示。 身为老大,在这个场合,胡彪碇是不能说出事实的。 一来,他有老婆孩子这件事,在场没几个人知道;二来,仗还没打,老大自己就先把家人送走了,这对胡彪碇一直以来的威信和形象伤害太大了,对军心的影响,也太大了。 其实胡彪碇事前根本没想到这些,本来老婆孩子就是藏着的,会想到送走,也是因为之前在港城,心里就有了个地方叫茶寮。 他还是说了,“我老婆孩子丢了。”说完看着面前的一群人。 “……” 当场一片人错愕,他们都知道胡老大曾经失去过妻儿,却一直不知道,他后来有再娶,有再生。 另外看似粗枝大叶的胡彪碇,竟然能藏一件事这么多年,很多人都想不到。 这件事板桨和洋铁是知道的。 “好,先找人。”板桨和洋铁说。 …… 胡彪碇来了,带了80多人,都是内部认为最可信,肯定不会泄露消息出去的人,甚至连板桨都一起来了。 在这种时候调这么多人出来完全不可能瞒过其他各家的注意,所以,这趟算是冒了风险。 他们到的时候是凌晨近一点。从这一刻开始,一夜,加次日白天一整天,这帮人都没歇息过片刻,机场、火车站、客车站和各处出城路口都派人蹲点,剩下的人两个或三个一组,满城碰运气。 就连吃饭,他们都只在路上解决。 郑忻峰也跟着找,带着一种因为惭愧和无措带来的沉默,蒙头带着胡彪碇和板桨几乎走遍了半座城市。 他显得很憔悴,不光身体,而且心力交瘁。 可是,当又一次夜幕降临,依然一无所获。 胡彪碇带来的人重新聚集。 板桨神情挣扎了一会儿,伸手拉过胡彪碇,“老胡,走吧,咱们先回去……再晚就赶不及那边谈判了。” 整个眼睛布满血丝的胡彪碇呆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狗海,还有……”他点了四个名字,正好是他上次带去港城的那四个,胡彪碇说:“你们四个留下,跟郑兄弟一起再试试看。我和板桨带人先回去……回头再过来。” 狗海也没主义,只得勉强“哦”了一声。 郑忻峰往前站了站,说:“老彪,你这个时候还要走?” 胡彪碇:“嗯,我那边的事,现在耽搁不起。我回去处理一下就回来……” “你回去就打起来了呢?你就死了呢?”郑忻峰连着连问,是质问,但是因为这件事是自己的过错,所以语气里透着心虚。 板桨脸色变了一下,胡彪碇对郑忻峰和江澈的信任和感情,让他到这种时候都没有怪郑忻峰,但是剩下的人,并没有一样的关系基础。 “你懂什么?现在人只是走丢了,紧找一天找不见,也只能慢慢再想办法。”板桨眯眼看着郑忻峰说:“你知道那边的事关系有多大吗?” “走了。”他挥了挥手。 人群看着胡彪碇,胡彪碇有些艰难地转身,迈开脚步。 “那边不争不就好了。” 郑忻峰似乎在发泄情绪,语气不好在背后喊了一声。 胡彪碇回头看他,眼神里在思索,没有开口…… 板桨死死盯着郑忻峰的眼睛,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这个时候来不及追究了。 “不争,这回不是我们想不争就能不争的,除非连自己手里的碗都给别人。” “不争,老胡可以不争,我可以不争,我们赚够了,可以放下就走。可是那么多兄弟路断了,碗砸了,他们怎么办?” 连着两问,看似都是在问郑忻峰,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有一半是说给在场的小弟们听的,更多像是说给胡彪碇听的。 他有这种说话能力,从当初到现在,胡彪碇的很多话,就都是他安排说的。他也有这份野心,当初只是跑船小弟,他就敢投烂海陈半船货。 老彪抬头对郑忻峰笑一下,“兄弟你放心,我老彪福大命大,一定回来。” 他说完转过身。 郑忻峰再次向前走了一步,喊:“老彪。” 胡彪碇回头。 “你不能回去。”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郑忻峰……这话过了。近80人,眼神里有惊诧、有困惑,有愤怒…… 一个外人,而且是你的错造成的后果,要不是胡老大保你,你他妈早被砍死了……这话你凭什么说? 面对所有目光。 郑忻峰手部微微有些颤抖,脖子往右侧略倾,眼眶突然一下通红,整个人一直还算支撑着的情绪,瞬间崩溃,“对不起,老彪……嫂子和孩子不是走丢的。” 胡彪碇:“……” 板桨:“我早就觉得事情不对,那么大人带着孩子,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可能自己走丢。”郑忻峰用一种颓废和无助的语气接上这句话,说:“我眼看着他们被人带走的……” “擦你娘,狗东西,老子弄死你。”板桨身后,一个小弟冲了出来,从他手在腰后的动作看,他在掏刀。 郑忻峰没有退,他看着胡彪碇继续说:“对不起,老彪,是我没胆,是我怕死……可是,他们有枪啊,我想过去,可是他们看了腰后面有枪啊。” 他在解释,歇斯底里的解释,坦诚,因为内心巨大的自责,情绪第一次完全释放。 一直显得有些迷茫和麻木的胡彪碇眼睛睁大,上前,喊住那个小弟。 他站在郑忻峰身前,开口: “人是我自己交托的,我没道理让别人替我的老婆孩子送命……不怪他。” 场面暂时被稳住了,郑忻峰不再出声,整个人处于一种崩溃,但是强撑着的状态。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板桨问。 “早说了你们会怎么做?”郑忻峰问。 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件事跟你们那边的争权夺利有关,很明显不是吗?”郑忻峰梗了梗脖子,抬头说:“带走人,不说话,意思不就是为了逼老彪来胡州,逼你们退出?让你们有所顾忌,不敢动?” 这意思其实很简单,虽然不能判断是谁,是杨礼昌的布置,还是其他几家的手段,但是很明显,胡彪碇还要争,他的妻儿就会出事。 “我了解老彪的为人,我猜我可能没办法说服他。我不了解你们……我更没把握说服你们。所以我只能骗,只能这样先拖着你们。” 声音渐渐变大,郑忻峰突然带着哽咽的声音道:“他死过一次老婆孩子了。”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落在胡彪碇身上。 回去,还是投鼠忌器认了,现在只能看他的决定。 胡彪碇侧身站着,往左,看了看自己多年的兄弟,往后,看了看郑忻峰,其实也不是看郑忻峰,而是他现在代表的立场和人。 他仿佛可以在那里看见梅子,看见鸥妹,看见船娃…… “对不起啊,兄弟们……”老彪终于开口,缓缓说,“我老胡强横几十年了,一直我的命,都可以给大家。可这回……我,不能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 海上江湖远 “他们应该还没离开胡州,带着人肯定不好出去,而且也没必要走。”短暂的僵持过后,板桨说了一个判断。 顿时不少人眼中都有些兴奋,只是谁都没开口,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们从来都不是做决定的人。 沉默过后,板桨开口:“老胡,我知道你决定了的事,谁都没法去改……” 他抬眼看了一眼胡彪碇,“那这样行不行?咱们一边碰运气,一边那边也顾着……你和狗海几个留下,我带人回去。” 胡彪碇看了看他,有些诧异。 “板桨,要不都算了行吗?”胡彪碇说:“咱们不做了,趁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退出来。我有把握给兄弟们一口饭吃……” 留了一点思考时间给大家,他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了根烟,说:“只要饿不死我老彪,就饿不着大家。” 这是胡彪碇这么多年,第一次表露出这个意思。大概因为至少有了决定,他看起来比之刚刚稍微不那么艰难一点……但现场却比刚才更加错愕。 板桨抬眼看着他,二十年兄弟情,其实就在这一眼之间。这一会儿,不光是老彪要做抉择,其实板桨也在做。 “走了。” 不是跟老彪说话,板桨说完这两个字,转身,手臂抬起,定住了片刻,但终于还是挥了下去,跟着,带人往前走去。 可是除了他本身身边几个,身后的一群人还站着,迟疑不动。 板桨扭头看着他们,所有人都有些慌张,在回避他的目光。 “板桨哥……”许久,终于其中一个稍稍往前站了出来,小声说:“我想留下来,帮老大找嫂子和孩子。另外,咱们如果回去,扛着老大的招牌去做,会害了他。” “你他妈说什么?”板桨身边的一个小弟冲动起来,想冲过来动手。 但是,这边很快又站出来了几个人,“我,我们……也想留下来。” 短暂的混乱。最后,在场80多人,到有50来个选择留下来,帮胡彪碇找人。 场面变得有些僵。 一直躲在人群后面,守着小弟本分的狗海突然往前走,走到这些人身前,站住,开口说:“板桨哥,其实我,我从上次跟老大去港城回来后,就一直都在想,咱们这行,就算做了龙头又怎么样?你看,杨家现在不也倒了吗?” “杨家至少风光过,要不是太嚣张招惹外面的人,也许就能一直风光下去。”板桨冷淡道。 “……那我跟你回去。”没得再劝,狗海坦然说:“我想替老大给留在那边的兄弟们一个选择。”他顿了顿,又说:“板桨哥,船进水了,你要继续开……给兄弟们个筏子吧?” 他这段话的意思其实很多层,包括怕那边弟兄被瞒着,稀里糊涂就上了,怕他们没有选择……最后一层,他说得很直接,怕板桨回去扛着胡彪碇的旗做事,会害了嫂子和两个孩子。 狗海是胡彪碇手下小弟里,唯一见过嫂子和两个孩子的。 但是,江湖人手狠,哪怕是曾经的兄弟,一旦站到不同的立场上之后,怕也不会顾及太多,他跟着回去,其实很危险…… 他其实可以偷偷回去,一般人都会这么做。但是他就这么当众说出来了,说得情真意切……而且准备跟板桨一起回去。 板桨仰天看了看,皱眉,把本就很深的皱纹挤得更深,然后突然笑一下,扭头说:“谁教你的?胡彪碇没这么聪明。” …… 板桨带着自己的二十多人走了。狗海也跟着去。 消息隔天传回来…… 胡彪碇手下这一帮的人,到此算是分了三条路。 第一条路,现场就做了决定的这部分,他们选择和老彪一样,投鼠忌器,退出这场争夺,找人,等待。 第二条路,是留在那边的一部分兄弟,几位老大给了选择,他们有的决定先退出去,等到事情有结果,再选一个老大跟着,继续做这行;有的已经在准备,回头来找老彪。 第三条路…… “洋铁呢?”胡彪碇问。 “洋铁哥回老家乡下了。”狗海说:“他说等过了这一阵,嫂子和孩子们没事,让你有空去找他喝酒。” “哦。”胡彪碇沉吟一下,“那板桨缺人帮手啊。” 江湖里的他依然不算精明,但跟另外那个他,终究是不一样的,很多事经历多了,他想得到。 “嗯,板桨哥带着剩下想拼那批人,还有钱和其他东西,跟偷狗佬联手了,具体怎么个联手法,我也不清楚。”狗海说。 “那,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留下看能不能带几个人出来。” “好,那你自己注意。” …… 之后,四天时间,一方面胡州城里徒劳地寻找还在继续。 另一方面,消息不断从那边传过来…… 杨家倒了,竟然是一直与杨礼昌不睦的两个兄长最先发难……而杨礼昌本人和妻儿,突然不知去向,应该是跑掉了。 包括杨家剩下的人在内,几帮人的混战开始了。 现在形势不错,板桨和偷狗佬这边最强势。 偷狗佬死了,和几个亲信一起,被人埋伏……现在那边想退也已经来不及。 他们选了板桨哥当家。 …… 出事了。谁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大鱼入池塘。 “现在人没的没,关的关……那人黑白通吃,谁都挡不住……咱们原来地界上的人,快被灭得差不多了。”狗海在电话里带着惊恐说。 短暂的错愕,老彪着急问:“那板桨呢?” “不知道,板桨哥那边,到现在还没消息。” 挂断电话,胡彪碇站了起来,招呼人,他要带人杀回去,把板桨救出来。虽然这几天工夫,两头担心,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了。 电话又响。 “怎么样?”老彪着急问。 “板桨哥的一个亲戚,不在道上的,刚送了一封信过来,让我带给你。”狗海说:“板桨哥,好像已经出事了。” “念给我听。” “这个,板桨哥交代,只能老大你自己看。” 胡彪碇把电话摔了,“老子他妈又不识字。” 第二天一早,狗海回到了胡州。 信是郑忻峰念给老彪听的。 【老胡,兄弟大概是败了。 要是成了,这封信就不会到你手上,我要是当了龙头,肯定也不会让你再回来,我就当你死了。 老胡,说件你会寒心的事,其实早十年,要不是你太能干,太有人心,最关键你没有老婆,没有儿子……我应该早就已经做掉你了。 我有儿子啊,三个,都还不错。我一直以为,咱们这档子生意,迟早是我家的。 后来,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啊,你做得太好,太让人服气,我不敢动你了……要说,你他妈,真是傻人有傻福。 还有件事没跟你说,其实我身体早就不行了,所以,这次我拼一把,成败都没关系。毕竟我想那个位置,想了快二十年了啊。 我话说完了。板桨。】 没有过多的话,没有感慨去说什么自己还是害了一批兄弟,也没有说任何关于兄弟感情的矫情话,这封信就这么突然收尾。 胡彪碇沉默地坐着,突然轻声喊了一声早年渔船上的号子。 一旁,狗海有些焦虑,小声对郑忻峰说:“现在那边全归了一家,正在到处清人,收人……老大名声太响,我担心,他们会找过来。” 郑忻峰说:“不会的。” 他说不会。因为就这一两天,就会有几个港城背景不俗的家族子弟去到那边,到处找一个叫做“傻爱国”的人,人当然是找不到的,但是消息会到处传。 那条大鱼未必会怕这个,但是老彪这回人都已经提前退出了,一直安安分分,再加上这层背景,他自然也没必要死揪着不放……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老彪嘴里的讨海号子停了。 海上的江湖,就此远去…… 郑忻峰站在远处,偷摸看了一眼老彪,张嘴,犹豫一下,怂了,出门,拨电话: “你到了没啊?快点啊,会死人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奖杯 南特是法国西部第一大城市,卢瓦尔河大区的首府。因为气候宜人,风景秀丽,一直被认为是欧洲最适合居住的城市之一。 欧佩珊带着钟真、钟茵姐妹俩,加上超级保镖陈有竖,翻译、化妆师、服装师等一行近十人,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 钟家姐妹出手阔绰,行程本身基本接近于豪华度假。 姐妹俩本身也差不多是这个状态,除了因为第一次走红毯紧张了一阵,剩下的时间她们还有空出去走街串巷地游玩。 这是一座能帮人放松节奏,消除紧张的城市。 所有人里只有欧佩珊和翻译是忙碌的,每天,她都要带着翻译,跟随当地的关系人到处去拜访、公关,推介自己的电影。 《双生》这次是自主报名参赛,而非主办方邀请,这种公关活动因而变得尤为重要。 还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的全称,其实叫做【南特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电影节】,这里头本就包含着对这三个地区电影事业特意扶植的意味。 大中国区电影在这里受到的认可度尤其高。 早在1985,侯孝贤就已经在此捧走过最佳影片的奖杯,90年代的前两年,内地导演张元、宁瀛更是先后在南特抡元。 “怎么样?”钟家姐妹俩玩累了,打车赶来和在外奔波的欧佩珊汇合,下车问道。 “什么怎么样?”欧佩珊没好气地瞪两个小丫头一眼,“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呸,就知道玩。” “太监,咯咯。”钟真笑了一下住嘴,拉手臂撒娇说:“佩姗姐,你辛苦了哦。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再也不乱跑了。” 两个本该贵气的小丫头本身没有脾气,更没有架子,亲切可爱,欧佩珊内心其实很喜欢他们。准确地说她喜欢整个辉煌娱乐的工作环境,包括曾经爱胡闹的郑总,对话比较困难但是为人豪爽的胡总,甚至包括不说话的陈有竖。 这些人让她完全没有替人打工跑腿的感觉,大家一起,更像是一起拼事业的战友。哦,对了,那个姓江的老板除外……那家伙简直太不靠谱了。 “是不能乱跑了。”欧佩珊上前,分别帮两个玩疯了的丫头捋一捋头发,开心说:“现在是这样,我跟主办方沟通的结果,你们俩都可以入围最佳女主角奖项的评选。不过,咱们自己说,这回钟茵的机会应该会大一些,毕竟电影的几场重头戏,都在陆雪歌身上……” 她说到这,特意小心观察了一下姐姐钟真的表情……发现她没有丝毫异色,由衷的在开心,才算放下心来。 这俩姐妹之间本就感情不错,之前被囚禁的经历,让她们多了一份相依为命,而《双生》的拍摄过程,更几乎让两人融为一体。 “那最佳影片和导演奖呢?”欢喜过后,姐妹俩缠着欧佩珊追问。 “这两个机会不大,导演……导演太新,而且人都没来。没戏。”说到这,三个人不约而同眼带笑意互相看了看。 先笑了一阵,欧佩珊才继续说:“最佳影片的话,咱们中国的电影之前已经连拿两年了,今年再给的机会,很小。” “哦。”姐妹俩有那么点儿小失望,应完鼓着腮帮子。 欧佩珊连忙笑着安慰道:“别贪心,其实对我们来说,真正最重要的就是最佳女主角这个奖……老板拍这个电影,亲自写剧本,不就是为了捧你们俩出道嘛。” 她顿了顿,有些神秘兮兮地问:“你们俩知道之前谁拿过这个奖吗?” “谁呀?” “嘉玲啊,前年,《阿飞正传》,她在这里拿了最佳女主角。回去以后媒体报道很凶的,然后,就也没人再说她是花瓶啦……”欧佩珊比划着,说,“所以,你们明白了吧?” 姐妹俩眼神略微迷惘。 欧佩珊无奈。 “呐,我这样讲。你们要是刚出道,就和嘉玲拿一样的国际影后,想想,回去会是怎样子一个评价,是不是也合理被叫做港片的骄傲?”她说:“难不成那些之前吹捧的媒体,这回还能反口么?” 姐妹俩终于听懂了,欢欣跳跃。 “先别高兴太早啊,很难的。”欧佩珊及时泼了盆小凉水,不过自己的眼睛里,却也是满满地笑意和期待,她为此做了最大限度的努力,目前得到的消息,确实也有不小的机会。 只要能成功避开姐妹俩之间互相分散评委投票的情况,钟茵就有可能翻过,获得一种评委因为放弃钟真而产生的微妙补偿心理,以及由此而来,补偿性的投票。 其实当时在深城,欧佩珊有和江澈提过一个方案:设法公关让钟真去角逐最佳女配。 江澈否决了,并让她这样操作,把公关力量集中在这个问题上。 从现在反馈地内部信息看来,他很有可能是对的。 “反正先开心就对了,开心有福气啦。”钟茵不会想这么多,她挽住欧佩珊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笑着说:“还好佩姗姐你没有去学气功哦。谢谢你。” “那你耽误我长生不老呃,还敢说。”欧佩珊笑骂一句。 一旁的钟真看了看表,问道:“那佩姗姐你现在还在这里,是要这做什么么?不如我们一起先去吃饭啊。” “我等个消息。”欧佩珊说。 “什么?” “郑总有可能入围最佳男配角。” 钟真愣了愣,开心之余,也困惑,“可是之前不是说镜头太少吗?” “是啊,但是影片展映后,反响不是很好嘛,老外在片子里分析的东西,哲学、人性什么的……反正比咱们自己想到的都多。”欧佩珊苦笑一下说:“然后,就有评委主动提出来说,郑总那几场戏的表演,尤其是他在床上被突然被假冒姐姐的陆雪歌杀死的那一幕,表情的变化和演绎,实在让人惊艳……” 钟茵开心地叫起来:“哇,那真的入围了?” “也不是,只是有评委这么认为,说可以破格,提出来讨论。”欧佩珊没说这里头其实有一部分是自己公关的功劳,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一栋建筑,说:“里面老外正在争呢。” 正说到这,会议似乎散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老外走下台阶,用法语叽里咕噜了一阵。 一旁的女翻译开口说:“很抱歉,欧女士,我们尽了很大的努力,可是评委会的一部分人十分坚持,认为让只有四个镜头的演员入围甚至获奖,是完全不公平的。所以……很抱歉。” 这意思,郑书记最终还是没能入围奖项评选。 “请代我转达对郑的敬意。” 翻译转达后,老外欠了欠身,告辞。 …… 差不多时间,胡州,机场外。 郑忻峰孤独地站立,等待着。 南特的奖杯已经注定没有了,不过他现在也不关心那个。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待会儿老彪和他的小弟们,会给郑影帝一个什么样的奖杯。 比如很多长条状的铁片什么的。 他还没说实话,还在拖,因为江澈还没赶到。另外嫂子和鸥妹、船娃,现在正在飞机上,快到了。 老彪妻子儿女三个之前并不在胡州,郑忻峰真的把人送走了,送上飞机去了临州。因为那虽然是一个谎言,但是编织谎言的时候,郑书记隐约有种担心:万一真是那样,就完了。 为了防止这个万一,他先把人送上飞机,才开始演出。 现在他要先把人接到,再请嫂子帮忙,接着演下一场…… 一辆车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了一下,胡彪碇带着几个小弟,一身疲惫下车。 车开走。 老彪脚步踉跄走到郑忻峰身边,抬眼看了看四周,有些无力道:“怎么样,那边事情都结束了,按理说,他们也是时候把人交回来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说话的同时,眼睛里满满地尽是担心和焦虑。 “是啊……是啊……” 郑忻峰心说老彪你大爷的,不在外面继续找,跑来这干嘛?这里有我就行了啊。 噪音传来,他仰头,一架银色的飞机在视线中不断放大……这是要降落了,不会这么惨吧?抬手看看时间,好像是要完了。 就这么煎熬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暂停,然后离开。 江澈下车,手拿一个带尖头蛋筒的冰激凌走过来,轻松笑着说:“路边买的,我自己吃了一个吃不下了,你要不要?” 我吃你大爷的冰激凌啊,郑忻峰心说我这都快死了。感觉一下,紧张过度还真有点口干,他接了过来,举起来咬了一口,还不错。 与此同时,身边的胡彪碇正死死盯着乘客出口,眼睛渐渐放大。 狗海说:“老大,那,那是不是嫂子啊?” 胡彪碇不敢出声,好像怕自己出声会把人吓跑,微微点了点头。 嫂子牵着鸥妹,另有一个女人,是安红,她手上牵着的是船娃。 之前郑忻峰考虑嫂子娘仨到临州需要人照顾,可是褚姐不在,江妈那儿……最近他不是很想杀江澈。江家是肯定不行的,万一去了鸥妹或船娃不小心来一句我爸是走私大佬……江爸虽然本身也走过私,应该还是会弄死江澈。 所以,想来想去,他把这仨托付给了安红照顾几天。 一行四人缓缓朝外面走来。 跟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赵三墩。 第三百五十九章 直线车和十八弯 胡彪碇伸手臂,挡了一下身后准备迎上去的小弟。 现在不能妄动。 因为虽然很远,他还是注意到了,赵三墩。这应该是“对面”的人。 另外那个女人,老彪也不认识,但是没问题,至少他能一眼判断,这不是一个能带来威胁感的女人。 跟在女人和孩子后面的那个高大年轻人不一样。 他的身板,还有身上的气息,一看就是江湖里打滚的人,而且是能轻松下黑手、狠手的那种; 他把步伐和距离保持得很好,既不会太靠近,又不至于因为离得太远,让面前四人有机会趁乱脱离视线; 他的眼神始终保持着警惕,注意着女人和孩子身边经过的每个人;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腰部僵硬,这证明他腰后有硬物——飞机上刚下来,不可能带凶器,所以老彪可以推断,他不止一个人,地面有人接应,刚给了他家伙,而且现在应该还在附近。 距离其实依然远,但是就像是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在彼此之间…… 赵三墩也看到了胡彪碇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小弟。 江湖人,狠人,这很明显。另外安红提过,郑忻峰让面前这娘仨来临州,是来避祸的,要谨慎小心藏着。 看来对头还是找来了,这么快,还好我知道了,跟来了…… 三墩准备动手。 他的腰后有一把折叠雨伞,是安红的。坐飞机不能带武器,下飞机来不及去买。没刀在身的赵三墩浑身不自在,他把雨伞塞到了腰后。 这画面应该是一幕电影情节。 一面,中年胡彪碇带着三个小弟,激动得想哭,但是必须克制。小心翼翼,不敢流露出半分敌意,他们缓缓向前迎去,同时默默估量着抢人的可能。 另一面,赵三墩一只手在腰后,眼神如狼,步伐坚实。 而在两方之间,是两个女人,加两个孩子,她们两两牵手,孩子仰头,大人低头,笑着聊着飞机上的云彩和小面包,空姐阿姨送的小玩具……茫然无知。 就这样……气氛在平静中充溢着紧张感,距离正在缓缓拉近。 …… 在三墩的视线盲区,胡彪碇正逐渐远离的位置旁边不算远,一块广告板下,郑忻峰和江澈其实就站在那里。 吹牛,吹得太投入了。 “这回很过瘾吧?”江澈说:“我虽然没看到,但是想象了一下,肯定出神入化,要不然效果不可能这么好。” 难得一次,江澈真心夸奖郑书记,因为老彪虽然是很好骗,但是其他人有难度啊,难在一个人多,近百号人呢,而且其中有好几个是老江湖。 郑书记硬是顶着随时飞来一把刀的巨大压力,扛住了这么些天,始终没让任何一个人真正觉察。 “那是,我后来自己都信了。”郑忻峰咬一口冰激凌,得意说:“就第二天,老彪要回去,我无奈承认自己撒谎,然后转到嫂子和孩子们其实是被人抓走那儿……也就是可惜当场没有摄影机,我跟你说。” “牛逼。” “哈哈。”郑忻峰扬一下下巴说:“怎么样,我办了这么大事,你要不要意思意思,来点鼓励?”他建议说:“要不你帮我把那两条生产线的钱付了?” “滚。”江澈说:“奖杯你都拿了。” “奖杯,什么奖杯我就拿了?”郑忻峰一抬手,蓦然看见了自己手里拿着的冰激凌,尖尖的蛋筒底座,下小上大,圆圆的头因为自己咬了两口,形成一个半月形。 “……江澈你大爷。” 江澈笑着,扭头看一眼,视线一边找寻老彪,一边说:“你还是先想想老彪会怎……么……感……谢你……吧。” “也是,咱得快点想好下一步怎么演,老彪不会急眼吧?还有他那么多小弟。”郑忻峰三两口把冰激凌吃完,认真说:“你是没看到老彪这几天那个样子啊,两头愁,两头都无能为力……整个人差不多都快崩溃了。也就他身板好,风吹浪打几十年的意志力,还能硬撑着……” “下一步么?”江澈打断他的话,身体保持远眺的姿势,语气麻木说:“怕是没机会了。” “为什么啊?”郑忻峰不服一声,顺着江澈的视线看去,跟着愣住一下,保持着一样的姿势,喃喃道:“要不咱逃命吧?” 说完两人同时往旁边一闪。 就这一下的工夫,老彪已经发现嫂子和孩子了,呆呆地迎了上去。这都没太大关系,江澈和郑忻峰并没有太紧张,在他俩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只是忽悠一个老彪,真心不会太难。 可是现在,赵三墩也出现在现场。这基本就等于你想在冰面钓鱼,现场来了一台挖掘机。 “为什么三墩会来?”江澈十分惆怅问:“他这刚当爹没多久,不在家好好陪着将军和小墩,跑这来干嘛?” 江澈当然不知道,从上次将军险死还生事后,这整一家人,对他有多感激,多想能为他做点什么,又是多么迫不及待。 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三墩自己不用说,就是柳将军和爹妈,也是死命地催着他来。“去吧,去吧,反正你又不出奶。”他们说。 郑忻峰茫然地摇了摇头,叹息说:“不知道啊。” 他知道安红会跟来,这没关系,给个不吭声的龙套,回头直接买张机票送走就好。可是赵三墩……他只要一秒钟就能把一切爆破。 没法演了。 “欸,老江。”郑忻峰突然一个念头,跟着感慨说:“按说咱俩也算混得不错了吧?” 江澈:“嗯。” “那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那么,那么……就你常说那个……”郑忻峰想到了,说:“怂逼?对,感觉自己很怂逼。” “别难过。”江澈安慰他说:“至少你的感觉,还是对的。” 说着话,他探头看了一眼。 郑忻峰跟过来。 远处的画面,三层人,已经渐渐快要走到可以对话的距离。 如果是电影的话,现在,他们周边所有闲杂人等,身形应该已经被虚化。 “他们会不会突然砍起来啊?”江澈担心着,绕了个弧线,从旁小心往前靠近,以便必要的时候及时跳出去制止。 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 如果说三墩是一辆车,他是方向盘卡死了的那种,永远超速,而且只能跑直线,遇弯也不转。 如果说老彪是一辆车,他是方向盘失控了的那种,永远超速,而且不停在抢弯,没弯他也转。 这俩正面遇上了。 碰撞就在眼前…… 江澈作为一个2017归来的人,脑子里突然想说:求bgm……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滚,不是这个。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也不是,这俩货又不是大侠。 “祭祀、神殿、征战、弓箭……” “legends never die……” “因为刚好遇见你……” “踏入江湖是阮的命,唔是甘心做坏子……” 算了,随便吧。 第三百六十章 这世界一团乱啊 郑忻峰跟在江澈身后往前靠,同时说:“应该打不起来,嫂子在呢,她出面说句话就没事了,不过那样估计咱俩就要有事了……” “是么?”江澈说:“好像在老彪看来,这事其实可以不关我的事吧?” 郑忻峰:“……放心,我一定会拖上你的,韩导。” 其实,郑书记有一点说的是对的,这种场面下,其实只要嫂子开口,就误会不了。 然后会真相大白。 嫂子看见胡彪碇了,欣喜,张嘴准备说话。 两个孩子也挺开心。 只有安红因为不认识老彪,眼见凶神恶煞四个人堵住去路,紧张地拉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 “嘘,我来。”方言、口型,气声。 在妻子的话出口之前,老彪侧过脸,暂时避开三墩的视线,一连串抢先动作。 他面色严肃而紧张,目光高度警惕。同时手在腿边,默默做了个下压的动作,阻止妻子说话和动作。 交人。这样的场面他经历过,很清楚,现场任何一点误会都可能造成其中一方的冲动,进而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他必须稳定,同时,身后的小弟默默在找对方暗处的人。 嫂子被老彪吓着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做什么的,而且知道他最近正好有大事……难道郑兄弟说错了,事情其实还没解决? 之前的那么些年,她带着孩子,一直小心翼翼,生活在紧张和恐惧中,惯性思维一下让她意识到了“危险”,记起了丈夫一直来的叮嘱。 带着恐惧的目光偷瞥一眼四周,嫂子把鸥妹搂到身前,捂住她嘴,退到和安红、船娃站一起,挡在他们前面……然后闭嘴,再不敢吭声。 赵三墩当然也看出来情况不对了。 “四个人而已,这么嚣张?”他手在腰后,双腿微弓,脚掌抓地,蓄势随时爆发扑上去,先弄倒一个,挡住剩下的人,再喊女人和孩子快跑。 老彪看到他的动作,心头一紧,努力镇定,抬手,“兄弟不要误会……别冲动,别。” 说话的同时,他带着人往后退了两步,摊开双手以示诚意。 三墩稍稍迟疑了一下。 “还不知道兄弟是哪条道上的。”局面暂时稳定,胡彪碇说道。 他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肯定不是大佬,大佬在背后不知哪里站着呢,这件事一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对头到底是谁。就是现在老窝那儿已经快要一统了的那条大鱼,也只能说是他的可能性最大。胡彪碇想先摸一摸对方的底。 “兄弟可是海面上吃饭?”对面没出声,老彪又问。 问自己是哪条道上的,三墩懂,他是混的,但是“海面上吃饭”是个什么玩意? 想不通,赵三墩保持警惕,说:“不吃,闪开。” 这什么意思?对方不是来送人的吗?就算要谈条件,这态度,怎么谈?胡彪碇和手下小弟都是敢怒不敢言的状态,因为人在对方手里。 难道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对,让对方误会了?胡彪碇担心周围有小弟正好赶到,藏头露尾,被对面发现了,误会自己想动手,回身,四向看了看…… 这也没有啊,连江兄弟和郑兄弟都不见了。 对哦,他俩哪去了?心里有些奇怪,但是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胡彪碇转回身,耐心说:“按说,胡某人这回做得应该还算妥当吧?” “这叫妥当?”三墩气愤地伸手一指,心说你他妈正带人挡着我们呢。女人孩子你们都拦着,你们连江湖道义都没了,还妥当? “那我还有哪里没做妥,兄弟你说。”为了妻儿,胡彪碇忍气吞声,“或者还有什么条件,兄弟你开口,我这都接着。” 他想收买我?三墩想着,叫我开条件,这要是在家里,有人这么好说话,我就让他唱儿歌了。在家陪老婆、孩子的时候,将军就老让三墩给小墩唱儿歌,这比杀了三墩都难受,可他还是得唱。 眼下场合不对,把这个主意暂时收了,三墩正色道:“好,条件就是你们滚开,让我们走。” 刚刚他还说的是闪开,现在用的是滚开了。 这是谈不拢不谈了?胡彪碇想着,这人怎么比我还莽? 问题找了那么多天,妻子和孩子好不容易都在眼前了,要他闪开,让人再从眼前消失,老彪又怎么做得到? 他假装后退几步,用方言和小弟小声商量着对策,大概策略:胡彪碇上去顶住对面那个人,剩下三个小弟同时冲上去,不帮手,而是用身体团团护住嫂子和孩子,带他们往机场里跑。 这样的商议举动在赵三墩看来,就是“有鬼,我再不动手就晚了。” 现场千钧一发。 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被捂着嘴巴,茫然地左看、右看,完全搞不懂眼前是个什么状况,他们跟三墩刚认识,跟亲爹其实也不算很熟; 嫂子则已经傻了,她看了一眼赵三墩,心说难道这个突然追来说保护自己娘仨的年轻人,其实是坏人? 安红整个人也是懵的,她觉得老彪应该就是郑忻峰嘴里,可能对身边这娘仨下手的坏人了。为什么郑总没出现,为什么坏人先出现了?她无助着,担心着。 距离不算太远,郑忻峰和江澈互相看看。 郑忻峰说:“情况看起来不太对啊。” 江澈:“嗯,好像还是误会了。不过……也正常。” “那怎么办?” “要不你直接过去跟老彪说了吧?” “我去,怎么说?” “呃,你过去就直接跟老彪说一句话就好……对唔菊,事实呢,我嘿鸭骨银允。” “……什么狗屁玩意?”郑忻峰探头又看一眼,惊呼道,“不好,要动手了。” 江澈连忙起身准备冲出去。 赵三墩本来是打算杀过去了的,但是抬头一瞥,他看见了江澈。 “澈哥?”三墩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声音不算很大,喊完一想,糟了,赶紧闭嘴。 果然,澈哥又来力挽狂澜了,他就藏在敌人身后……三墩连忙偷偷打了几个手势,示意江澈“注意安全,我没事扛得住,澈哥你只要保护好她们就行了。” 为此,他伸手朝旁边女人孩子示意了一下。 胡彪碇其实听见了,当然也看见了…… “他是喊的……澈哥吗?” 老彪回头看了一眼,蓦然看见刚刚消失的江澈出现在那里。 所以,这些手势是打给他的? 纵贯胡彪碇整个抢弯脑补的人生,迄今为止最震撼、最牛逼的一次脑补,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原来,一直藏在背后的人,是他。原来,一直劝我洗白,离开海面的江兄弟,自己却在着手统一所有海上走私帮派。那么他这次把我骗出来,是念旧情,不想连我一起灭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怎么又是这样 误会已经进行到更加无法揣度以及不受拘束的第二阶段了,江澈对自己的新人设暂时还一无所知,他还停留在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老彪和三墩会产生误会,其实不奇怪。首先两人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奠定了这个基础,其次,也是最关键的,就是这次事件本身。 至少目前,在除江澈和郑忻峰之外的所有人看来,事情依然是原先的设定:【走私大佬胡彪碇卷入一场江湖纷争,处境危险。然后家人被神秘对手挟持,用作威胁。老彪投鼠忌器。】 就连嫂子去临州的时候,郑忻峰告诉她此行的目的,都是躲藏避祸,因为他确实担心这个万一。至于这个万一是否存在,在读完板桨最后的那封信之后,郑忻峰认为,它其实是存在的。 在临州负责接待的安红得到的也是郑书记一样的叮嘱。 所以,就连江、郑之外最接近真相的这两位,其实都是带着恐惧和不安的。其中嫂子要更多一些,因为她对郑忻峰其实并没有源自本身的信任,跟着他离开,只是因为老彪让她跟着。 至于赵三墩,从他死活要跟来的态度以及出机场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就可以看出来,他把自己当作保镖,视此行危机重重。 三墩的心理预设,是准备来血战的。只有血战可以回报江澈万一。 老彪就更不用说了,他整个人目前是最入戏的一个。他没办法不入戏,因为整个事件太符合他过往人生的经历和认知,郑忻峰之前的演绎,又已经让他完全确信,妻儿被人挟持了……那是他的妻儿啊。 所以,两个都把事情看作“江湖风暴”,心理预设过度严重的人,带着各自的心思和警戒备战状态乍然撞上,然后,当然就火花四溅。 要不是老彪有顾忌,现在应该已经打完一轮了。 然而这个误会其实又很容易解开,只要江澈和郑忻峰两个站出来,把自己的锅背走就行。 他俩?江澈和郑忻峰本来还想着试一试蒙混过关的,毕竟他们俩有这个惯性。但是刚刚的一幕,因为三墩这货的出现,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事情轻重江澈自然分得清,所以,他及时站了出来。 他当然看不懂赵三墩的狗屁手势。 他更猜不到,老彪现在的脑回路。 如果不站在上帝视角,胡彪碇的这次“超级大回转”其实并不算突兀,甚至站在他的立场,简直就是一点参透,处处通透,不要太合理。 背景神秘的年轻人,股神、风水大师、茶寮王……初见面时就已经与沿海走私龙头杨礼昌有交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他见到的那么简单? 而且江澈行事神秘,素爱藏身幕后,谋划一切。 这次事前,他劝胡彪碇洗白,离开沿海;事间,他让郑忻峰恰好出现,布局带他和他的家人、部分兄弟离开风暴中心;事后,当湖建沿海走私行业一统几成定局,他终于出现。 这样看来,不止是他知道一切,而是他,其实就操纵着这一切。 就在刚刚,赵三墩的一声“澈哥”,一串狗屁不通的手势……在胡彪碇眼中,终于点破了这一切。 …… 架,眼看是打不起来了,不过既然已经现身,江澈也只能撑住平稳气场,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喊上了郑忻峰。 郑书记出来后,先笑着招了招手,动作僵硬得像只招财猫。 两人是这样的状态……他们担心老彪要爆炸,毕竟这些天,胡彪碇同志过得实在太煎熬,太惨了……最关键,对于那些终究还是出事了的弟兄,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但是在此时的老彪眼里,他们完全是另一幅画面: 郑忻峰戏谑的笑容和动作,仿佛在得意说着,这一切太轻松,挺有趣……不费吹灰之力。 至于江澈。老彪恍惚一下,仿佛看见江澈身后有一片他曾经那么熟悉的大海,那片海属于黑夜的一半,现在属于这个年轻人了,他双手插袋,笑容温和向自己走来,整个人显得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可是,他才刚做下一场惊天大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统了东南沿海的走私业啊。那是多大的财富,老彪不会算,但是也知道……很大,很大。 所以这种气度……胡彪碇凝神回忆了一下,是了,当初杨礼昌龙头当家,最风光的时候,似乎也有过几分,只是还不及他。 脑海中猛地又是一个激灵:所以,传言杨家外面惹上的人,难道其实就是他?而他最后放了杨礼昌和妻儿一条生路……跟对我一样? 和小股神一次次接触的过程,本就伴随着他一面又一面的揭开,胡彪碇一直都还算适应,直到今天,他又揭开了一面,这一面是如此之深。 此刻老彪的内心是矛盾的。 首先,他不认为江澈这次没能力将他和其他走私团伙一起灭了,那么多人他都几天工夫就一手灭了,自然不会差他胡彪碇一个。 所以,江澈特意让郑忻峰来,花费心思布这个局,做这么多……除了善意,留他和家人,以及部分兄弟性命,没有别的任何道理和必要。 按这个逻辑,老彪应该感激。他也确实有。 但是,从性格和待人的角度,胡彪碇有些无法接受。最开始认识,是因为钱没错,可是后来,我老彪是真的把你江澈当兄弟啊,披肝沥胆地待你、信你,带人绑着雷管去救你…… 胡彪碇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这件事,江澈提前坦诚跟他说了……他觉得自己几乎肯定会选择带着兄弟站在他这边,帮他,因为他相信江澈的能力,也相信他的为人。 可是江澈没有,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还有一点,老彪不太愿意去想,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江澈确实控制了他的妻儿。这是善意的同时,再留作威胁,防我一手吗? 现在,妻子和孩子还在他的人手里,不肯放……他是在等我的态度吧?等我选,是归附,还是归附。 一切的假象都是合理的,老彪难得清楚一回……偏偏这回,前提和基础错了。 …… “老彪。”江澈走近,像以前那样喊了一声。 从最初的胡总到老彪,其实小自己二十多岁的江澈,哪怕兄弟而论,也没喊过一声彪哥之类的,老彪一直感觉这样很好,更亲近。 但是现在听来,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老彪身后,狗海喊了声:“江兄弟。” 江澈刚想接。 “狗海。”胡彪碇扭头说:“你应该叫江老大。” 狗海应:“好的,老大。” 胡彪碇:“这才是老大。” 这什么情况啊?江澈有点糊涂了。狗海喊了声“江老大”,他尴尬笑一下没接,转向胡彪碇说:“老彪……这事有误会。它说起来挺复杂,不过我其实一句话就能解释。” “解释不敢当。”胡彪碇心里的矛盾体现在神情和语气里,说:“就是不知道,胡某人现在能否带走老婆孩子?” “当然可以啊”,江澈说,“介绍一下,这是赵三墩,是我的……” “我知道。”终于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胡彪碇想了想,说:“过后,我想带着愿意跟我走的弟兄,另寻地方自谋生路。我保证绝不再回来,也不踏回这一行……” “狗海,你们……你们如果想回海边,去跟江老大的,不要为难。我胡彪碇知道自己的斤两,以后未必能带你们再出头。” 以胡彪碇的性格,恨,肯定不至于,见惯了江湖人行事,江澈这次能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没什么好仇恨的。 只是兄弟做成了这样,让他再为江澈效命,他如鲠在喉,一样做不到。 老彪的想法很简单,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至于那两千多万之前交到妻子和郑忻峰手里的资产,他自然也不会再去要。 “……”江澈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啊,郑书记也一样,两人互相看了看,大意都是:你是不是瞒着我换了剧本? 胡彪碇看在眼里,则以为他们在商量,放不放他。 “我这有点乱了啊,老彪。”江澈说:“这样,我们一步步来,先介绍一下,这个是赵三墩,我在临州的兄弟,跟原来你见过的陈有竖差不多情况……三墩,这是彪哥。” 三墩愣了愣,“自己人啊?” “废话。”江澈郁闷道:“话说你跑来凑什么热闹……老彪是船娃和鸥妹的亲爹啊,你不让他接老婆孩子,还想动手……” “那我也不知道啊,我以为是对头呢。不是说对头厉害,嫂子和孩子才跑去咱们临州避祸的嘛,我来是保护他们的。”赵三墩解释完,心说果然,我又搞砸了……唉,想立功怎么就那么难呢?这事千万不能让家里知道。 江澈没空跟他多说,转向老彪又道:“三墩这人莽。” 胡彪碇迅速点头。 这是刚才到现在,两个人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取得一致。 “所以,嫂子和孩子其实没有被绑架……”江澈说到这,顿了顿,突然一把把郑忻峰拉到前面,说:“全都是他骗你的,我也是刚知道。” 郑忻峰:“……” 他回头看看江澈,再转回去,跟胡彪碇笑笑,说:“老彪,你别听他瞎说……他也有份的。” “……”胡彪碇彻底乱了,不是应该江湖氛围里摊牌的吗?怎么又……又?反正又是这样,跟以前很像的感觉。 等等,年初在盛海用股票做局那次,好像站在现在我这个位置的人……是郑兄弟。 我好像想的都对,又哪里不对…… 第三百六十二章 还好 “你们真是把我骗出来的?”放弃自己想通的可能,胡彪碇决定确认一下。 郑书记点了点头,“……可是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老彪。” “为什么?” “不然你们已经死在那了。” 世间事,莫过生死,从这一句开始,江澈和郑忻峰有些凌乱地解释了许多东西: 关于嫂子和孩子的实际情况,郑书记的自戳谎言,又织新谎;关于江澈并不知情更多,也不是什么一统沿海走私业的幕后大佬,这次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免老彪出事,同时让他能彻底退出来。 同时,胡彪碇也通过一连串的问题,差不多说明了自己的思路。 交换完脑洞后,胡彪碇想捋捋,仰头,却是一片空白,他发现自己已经停止思考了……大概刚刚耗费实在太大。 老彪就这么沉默着。 不会是要炸吧? “呐,老彪你这样想啊,你现在好歹一家人平安团圆,避过了一场大祸。”郑忻峰赶紧上去引导说:“而且你看,在这的也好,在老家的也好,你还救了很多兄弟。” 江澈也说: “是啊,老彪,人性这个东西其实很简单,别人待你如何,你待别人如何,这就好了。”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是板桨他们自己做了选择……他的信我也听老郑说过了,你没必要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他们。” 胡彪碇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 “太复杂了,我他妈字都不识啊兄弟……过分了。” 除了最后三个字有点哀怨和委屈,老彪用一种平静絮叨的语气,说出了这句其实内含感慨万千,疑问无数的话。 他决定不捋了,这不是自己能干的活,他只要确定一件事就好。 “我能……”还是有些懵,他看着江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妻儿。 “当然,当然。”江澈心说你他妈的竟然能想到是我绑架他们?一直都被误以为是好人,突然一天竟然也会被误以为是坏人……我也是服了。 老彪转头向前走了几步,似乎突然感觉有些乏力,弯腰伸手先摸了一下,然后就近在一个水泥墩子上坐了下来。 嫂子一手鸥妹、一手船娃走向他。 站在他身前,问说:“听说咱那边出大事了,人都……” “嗯”,胡彪碇仰起头,有些无力地回答:“关的关,没的没,路也断了。” 然后偏头看了看狗海他们,老彪又说道:“咱剩下的钱就你手里那些了,梅子,我想着,还得拿一些出来给兄弟们安家,谋生路……” 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胡彪碇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和语气,跟妻子商量家里的钱物、用度。 嫂子神情愣了一下,跟着点头,“嗯,你当家,你说了算……” 然后顿了顿,又说:“其实你人没事就好。” 人没事,是指没有卷进那场大祸,没出事,但是老彪这些天整个已经憔悴得快不成人样了。嫂子站着,比他高,她伸了一下手,似乎想摸一下他的头脸,但是很快收了回来,局促地搁在衣摆下,摩搓着手指。 大概两人之间确实从没有过这样的表达,彪嫂说完刚才那句,就有些不自在,老彪仰头局促地笑了笑,“谢谢,梅子。” 又是一个破天荒的头一次。 “要死啊。”彪嫂躁起来骂道。 实在温情不下去了,嫂子自己缓和一下,两手各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后背,说:“去你爹那。” 说完她自己默默侧过身,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清了清嗓子,没出声。 两个孩子有些紧张,但还是听话的走到老彪膝前,用两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船娃突然天真说:“你怎么瘦了?” 他眼中的爹,一向是孔武有力,凶巴巴的。 老彪忍不住笑了笑,伸手,一手揽住一个。 “临州好玩不啊?”他试着找话题。 “就在车里看见很漂亮,其他的,不知道……”鸥妹回答,“我们都不能出去玩。” “飞机也很漂亮。”船娃补充:“还有云。” 孩子就是孩子,一旦放松了,聊开了,就开始叽叽喳喳,欢乐得停不下来。胡彪碇很少感受这样的气氛,想想以前的日子,以后的日子,有些心酸,有些憧憬…… 他试着站起来,同时想把两个孩子抱起来…… 结果腿一软,整个就向前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周围人一阵混乱,围上去。 “没事,没事……”狗海试探完老彪的鼻息、脉搏,抬头说:“应该就是身体太虚弱了,其实这些天,老大就没安心过一秒,只是当头的,他得强撑着……现在突然一下放松下来,反而就撑不住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点头。 狗海说得应该没错,老彪这样的人如果生在战争年代,身为战将,应该就会是一个阵阵带头冲锋,淤血厮杀,直到终于一次敌人全部倒下,他四顾无人,才以刀伫地,站着默默死去的悍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刚刚突然又思考了,结果一下没转过来,脑子打结,短路了。 “不管怎么样,先送去医院看看。”江澈说。 “诶。”嫂子点了点头,准备去搀老彪,想了想,变成先转身,向江澈和郑忻峰走来,“我,那什么……我想了,我得给你们磕个头。” 她想的是谢恩,说完就要跪下。 事情来得突然,思路转得惊人……江澈和郑忻峰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忙一边一个跳开,然后从旁给人搀住。 嫂子固执地还是要谢。 “别,不用……” 悠悠地声音传来,老彪竟然醒了。 他看着江澈和郑忻峰,张了张嘴。 江澈觉得他大概会接着说,比如“都是自家兄弟”之类的话,结果老彪缓了缓,说:“不用,他们……骗得我好惨……还没算呢。” 说完……他又晕了。 “掐人中,掐人中。”一个小弟喊。 彪嫂冲过去就要上手…… “等一下。”郑忻峰说。 彪嫂等人全都扭头看他。 “等一下……”郑忻峰说:“等我们俩先走,再掐。” 一阵不合时宜的低笑。 这个世界不好的事情很多,人会犯很多错,还好,同时我们也会遇见可以几个信任的人,也会遇见温情。 第三百六十三章 颁奖 南特。11月。第十五届三大洲电影节。 大概有鉴于国产电影在南特的年年丰收,这次南特电影节参赛的华语影片不少,两岸三地的记者也都来了一些。 因而不论餐厅、厕所,过道,国人面孔看到不再新鲜,到最后连寒暄都懒了,一个招呼,擦身而过,谁也不认识谁。 《双生》剧组尤其如此,对于电影圈来说,这些人里除了欧佩珊勉强有个把记者眼熟,剩下全都是彻彻底底的新人,生面孔。 颁奖礼现场。对比港城同时期颁奖礼,舞台感和奢华感其实缺失了一些,显得有些朴素,不过奖座还是诱人的。 《双生》剧组集体坐在剧场左侧,靠墙的角落,并不起眼。钟家姐妹也是一样,她们都还稚嫩,没有电影明星的气场。上台紧张,下台欢脱的小样儿,让她们看起来更像是街头牵手走过的漂亮邻居女孩。 就算是之前走红毯的时候,记者们拍照,也多是冲着“漂亮双胞胎”这个噱头,才举起的相机。 特意的,今天姐妹俩做了完全不同的打扮,姐姐钟真不论穿着、发式,都更突出沉稳和内敛,而妹妹钟茵,被一身红白短款礼服装点得像个精灵。 “好没劲哦。”钟茵皱着眉头,拉了拉身边钟真的手臂,小声抱怨说:“叽里咕噜,什么都听不懂。” 其实英语部分还好,两姐妹的利物浦腔说大概是不能说太多了,不过听其实差不多都能听懂,但是台上很多时候出现法语…… 关于法语,两姐妹曾经被要求死背下“红酒和法餐相关用语”,以便出去装……然后就没了。 钟真保持庄重目视舞台,默默点了下头,“是啊,刚一走神我眯了会儿,现在也不知道到哪个奖了。” 反正刚刚她们看到过华人面孔出现在台上领奖就是了,至于是拿的什么奖,真没注意。 此时,台上一位白鬓卷发的法国大叔刚松手撒开一位高他半个头的金发美女,凑到话筒前开始叽里咕噜,然后,美女也咕噜了一会儿……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最后,两人一手一边执着卡片,把头凑一起。 金发美女费力地弯腰,微笑抬头,“twins。” 白鬓卷毛大叔“yin,zhong。” “嗯?”钟茵把视线从姐姐脸上转回来,茫然地看着突然扑到面前的摄影机和记者,瞪着大眼睛,足足呆滞了好几秒。 闪光灯唰唰盖脸。 老实说记者和摄像师也不知道这两姐妹到底哪个是钟茵……反正都拍就是了。 一旁的欧佩珊和女翻译先跳了起来,振臂欢呼。 “这样,应该是错不了了。”钟茵想着。 “茵……快起来呀。”钟真从旁托了托她的手肘。 “哦,好。”钟茵连忙应声,在整个剧场回转的目光中站起来,先微微欠了欠身,又依次拥抱了姐姐、欧佩珊,女翻译…… 然后才从一长排整齐撇向一边的膝盖旁边,有些艰难地走过去。她其实更想直接翻前面的椅背出去来着。 不过那样回去估计要被欧佩珊和江澈骂死。 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杯,一手握着,另一手托底座,就这么举在身体右上方,好几秒……这让当届最佳女主角,新晋的国际影后,看起来像个负责展示奖杯的礼仪小姐。 钟茵是真的紧张了,她不自觉把目光投向那个角落,找钟真。 姐姐坐直身体,在身前拍手,微笑着,目光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 钟茵看见了,也点了点头,然后深呼吸,走到法国大叔殷勤帮忙调整好了高度的话筒边。利物浦腔的“英格来许”,钟茵说: “谢谢……那个,其实我想说,我刚刚吓着了。你们,看出来了么?” 台下顿时为这个青涩、可爱的女孩爆发出一片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开场完美。 “谢谢组委会,谢谢评审团,谢谢你们的勇气,把这个这么厉害的奖项给我。在此,我不得不说……你们的眼光,挺好的。” 仿佛天生擅长西方式的幽默,而且因为本身年龄和外貌的原因,让她可以不被要求那么沉稳和老练,钟茵的发言再次博得全场巨大的好感。 掌声和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 “《双生》是我的第一部电影,也是大家看到署名韩澈,我的导演和编剧的第一部电影。他这次没来,我猜你们中也许有人会感兴趣……如果你看过这部影片。”等到掌声平息,钟茵说:“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20岁。” “轰。”台下电影人顿时一片哗然,20岁的优秀演员常见,但是20岁的优秀编剧和导演,实在太罕见,何况这个韩澈集两者于一身。 在场华人记者纷纷转头,果断盯上欧佩珊。 钟茵似乎对这个反应很满意,开心笑一下,继续说:“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而且长得很好看,嗯,就这样。接着,我想要说,谢谢每个人,谢谢佩姗姐,谢谢大家。” “姐姐我爱你。” 喊完最后一句,钟茵挥手,朝旁边走了一步,又转回来:“抱歉,对还没看过《双生》这部影片的朋友,我想说,请不要错过郑的表演……我的发言结束了。谢谢大家。” 再次鞠躬,钟茵走下舞台,回到座位第一时间把奖杯塞到姐姐手上。钟真拿起来,直接亲了一口。这是真的没有一点间隙的姐妹情,完全不用顾忌和猜想。 “那个家伙电话都打不通。” 一片欣喜中,新晋的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因为荣耀不能和某人分享,有些小哀怨。 她不知道,就算电话能打通,某人会欣喜的其实也只有一件事:辉煌娱乐要站住脚了,两棵摇钱树要长起来了,以后可以拍大片,赚大钱了。 至于才华和自我欣赏,对于江澈来说,拍出一部在南特拿奖的电影,远远及不上一次和气生财,或者他眼下刚刚结束的这场策划行动。 “我倒是觉得郑书记很可惜啊,要是他能多几个镜头就好了。”钟真把手里的奖杯交给迫不及待的欧佩珊后,转回来跟妹妹说:“真应该把他被你埋掉的那场戏也剪进来……这样不单镜头多了,评委们还会说,这是一个优秀的演员,他不光能演好死亡的过程,还能演出一具完美的尸体。” 姐妹俩相视笑起来…… 同时,台上,“twins”一词突然再次出现。 这一次,就连欧佩珊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南特三大洲最佳影片的奖项叫做“金热气球奖”,或者国内叫它“金气球奖”的也有,但是欧佩珊可以确定,现在颁的不是它,连银的都不是。 “佩姗姐,快,上台领奖了。”同行的女翻译催促说:“是最佳亚洲电影奖……你快去吧。” 最佳亚洲电影奖,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奖项可以被认为是对拿不到“气球奖”的优秀影片的一个安慰,但是对于《双生》来说,已经足够惊喜了…… 而且它这个奖项名称很牛啊,回去宣传,一般人谁会刨根问底?肯定就觉得超厉害。 欧佩珊想不到自己当了半辈子演员,最后竟然是以这样一个身份登上国际性的电影节领奖台。对于江澈而言,这部电影也许更多的只是游戏,只是生意……但是对于一名老演员、新制片,它的意义远远不止于此。 欧佩珊激动地含泪朝台上走去。 这一天,近乎不可思议的,《双生》首战,一举拿下两项国际电影节奖项。 …… 郑忻峰突然打了个喷嚏。 “我去,不会是老彪念叨要砍我吧?”他仰头看了看说。 老彪晕倒送医的第二天,风平浪静,郑书记和江澈两个人站在医院住院部楼下抽烟,并没有试图上去看望老彪,怕给他气出个好歹来。 两个人,一个还不知道中国所谓第六代导演的名单里此时已然多了一个名字,叫做韩澈。 另一个同样并不知道,自己刚在一个国际性的电影节上,引发了评委会内部的巨大争议,遗憾错过他人生中最应该获得的第一个“本命荣誉”。 纷乱的脚步密集而急促,突然从楼梯上传来…… 郑书记仰头看了一眼,回身连忙推一把江澈,“跑,快跑……要被砍了。” “什么就要被砍了啊?”江澈困惑,淡定也看了一眼,他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至少绝对跑赢郑书记,所以心里一点不慌。 三十多个留在医院附近的讨海汉子,胡彪碇的弟兄走上前,走到江澈郑忻峰面前,倒是没扑上来,也没掏刀。 “谢谢澈哥。”狗海领头说了一声,欠身。 “谢谢澈哥。”其他人跟着做。 这群人大概都野惯了,动作和声音略有些乱。 “这什么情况啊?”江澈有些疑惑问。 “老大说了,我们自己欠的人情,自己要吭声。”狗海一板一眼说:“其实老大不说,我们自己也都知道,这回要不是因为有你们出手帮忙,我们这些人……大概现在都没机会站在这里。” “还有,以后也没机会跟着澈哥做事。”抢在江澈回应之前,狗海又说。 后面这句……有点意思啊,江澈想着,肯定不是老彪想的,老彪没有这种给人垫话,抬起来堵住的思维习惯和能力,那会是谁呢? 江澈看了狗海一眼,没问,示意一旁的郑书记说:“其实这次的事情,主要是郑总的功劳……” “我知道。”狗海点头,转向郑忻峰,欠身,“谢谢郑总。” 又一次,其他人跟着做。 “以后郑总有事,一声吩咐就好。”其中一个小弟,大概找人这阵子跟郑忻峰混得也有点熟悉了,在人群里踮脚探头说。 “哈哈哈,客气了,都是兄弟。”郑忻峰很享受这种感觉,想了想,说:“对了,说到还真有件事,我在你们那边买的那两条生产线,现在还没运出来,你们有人能联系到合适的大车吗?” “能。”一个说:“不用车,咱可以走海路到深城,自家的船,一毛钱都不……” 他说到这顿住,因为他们,其实没船了。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都黯淡了一下。 “能。”狗海抬头,郑重说:“郑总放心,等到方便了,弟兄们扛也给你扛出来。” 于是其他人也都纷纷抬头。 就这么一句话,虽说不会真的让他们去扛,可是听着,就觉得一切真心都没白费,郑忻峰和江澈笑着点了点头,随口跟大伙寒暄着。 “那个,你们说完了吗?该我了吧?” 一个声音传来,嫂子的身形出现在人群后,笑着问。 人群马上闪开一条道,然后看看情况,在最机灵的狗海的带领下,先行退走。 嫂子走过来,笑着,开门见山说:“郑兄弟,这个谢字嫂子就不说了,那个姓胡的说,听说你现在有一份自己单干……咱想投资你,500万,不知道行不行?” 郑忻峰愣一下,转而欣喜:“真的?” 500万的投资,意味着他如果要继续倒买倒卖,回旋余地和胃口都可以大大放大,如果换思路,完全可以自己弄个企业来做。 嫂子认真点头,“真的,他说,反正你俩要做的事,指定都能成。” 先是被感激,再是被信任,这感觉太爽了,郑忻峰得意地笑着,再次仰头看了看,得意忘形之下不知死活说:“那什么,我们干脆上去看看老彪吧?” 对面,嫂子神情一紧,连忙摇头。 “先别吧”,她一脸担心说:“医生说,他还得一两天不能受大刺激嘞。他自己也说,心里气性还大,怕见了你俩管不住……” 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看……这就很尴尬了。 “见谅啊,他这回真是有点惨了。”嫂子解释。 “没事”,江澈回应,然后随口问,“那老彪现在还好吧,他干嘛呢?” 嫂子点头,说:“还行,他现在跟你们那个赵三墩聊着呢。” “……” 江澈和郑忻峰都在心里想着,不是说老彪不能受太大刺激的吗? 第三百六十四章 相见恨晚 近城郊的小医院,三幢青砖小二层,屋顶盖瓦的旧楼。南二北一,排列在一个坡度和缓的小斜面上。 因为楼与楼之间没有连廊,上下楼梯悬在墙外,穿着白衣的女护士不时两手端着托盘,从这边楼梯下来,经一段条石路,再上去另一栋楼。 1993年,白衣天使都有一颗骄傲的心,她们着装整齐,步伐有力,走路时大多挺胸抬头。偶尔,两条刚好及肩的麻花辫子从后倾的护士帽下缘溜出来,一路随着双腿的弹动,有节奏的敲打着姑娘的肩背。 1993年,江澈有一种错觉,似乎遍地都是充满英气和朝气的姑娘。这在后来不常见,后来的人总是过早就懂得太多,少了一点傻气的同时,也少了许多朝气。 不大的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其实有很多人有关于味道的小怪癖。普通点的,大概有很多男生其实都喜欢女孩子刚洗过头,发丝和头皮上的气味。 特殊的,比如其实会有人喜欢油漆味,橡胶味,硫磺味……有人会喜欢特定木头燃烧的味道,包括喜欢稻田里烧秸秆的气味,甚至有人喜欢霉味,有人迷恋樟脑丸。 江澈的癖好,他很喜欢这种在衣服上日积月累,消毒水的味道——至少现在,他是这么跟门口那两个被吓得目瞪口呆,大概正准备开口喊抓流氓的小护士解释的。 “所以,能不能让我们在这待会儿?”江澈面色恰如其分的有些尴尬,但是很坦诚说:“反正不是上下班时间,我们保证一会儿就走。” 两个小护士互相看了看,又一起看看他,最后由其中一个缓缓点了下头。 “谢谢天使姐姐。” 江澈和郑忻峰现在就趴在医院二楼,女护士们的换衣间窗口,郑忻峰手贱,正一边侧耳听着旁边病房说话,一边俯身用手去抠青砖墙缝隙间细腻如滑石粉的细致泥土。 楼下,嫂子正拉着安红在墙角不知聊些什么。 隔壁的病房里,胡彪碇和赵三墩正相见恨晚。 “要是早几年见到你,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跟我,一起闯名堂。”胡彪碇现在已经摸清楚三墩的底细了,所以,认同的同时,还多了点儿“我是大佬”的自我认知。 要说,两人本身的层次其实真的差很远,一个是沿海走私名声响亮的胡老大,另一个,原来不过是临州街头逞勇斗狠,没钱坐公交的小混混而已。 这一点从两人的气场其实上就能体现。 可是,赵三墩偏偏就是一个完全不懂,也不认这些玩意的人,这形成了属于他的特殊气场,见谁都不虚。在赵三墩的江湖里,除了唐连招、江澈,其余不管什么大人物站在面前,衡量标准都是同一条:打得死……打不死。 “我不跟你,我以前跟大招哥的,现在跟澈哥,也有可能以后跟大大老大。”赵三墩一点面子没给胡彪碇留,直接把这个实际不存在的邀请拒绝了。 “再说,你不也是跟澈哥的?我们……一样。”他比划着‘你和我’,补充道。 “我,我?”老彪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 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看,都是一个意思:你看吧,果然受刺激了,心疼不知道老彪这回会不会又晕过去。 另一边,胡彪碇:“我跟他……” 赵三墩:“是啊,我们都跟他的。” “……”胡彪碇突然梗塞一下,“我是说,我没跟江兄弟,我跟他是合作关系,合作关系懂吧?不是跟他……我说这个跟他,不是那个跟他……” 老彪说着说着,自己也乱了,这俩货聊天,能聊清楚才奇怪。 还好,三墩也不在乎这个,他直接打断说:“那我也不跟你。” 胡彪碇有点难受,抬头看着他,眼神困惑。 “你打不过我。”三墩自信说。 “……”要打一架吗?老彪现在的身体状况,有点虚,而且感觉有点丢份,想了想,无奈搪塞了一句,说:“那敢情你的意思是说,你动手也打不过江兄弟?” 其实就是随口一问,但是,赵三墩其实真的认真思考和评估过这个问题。 “我大概打得过,但是没用。”他说。 “所以啊……”老彪果断接上了。 这是在江湖后辈面前,胡彪碇虽然自己多数时候做不到,但是听来江湖道理还是准备讲一讲的,他准备说,江湖实力,其实不止看谁拳头硬的,还得看谁更有钱,更有脑子…… “我追不上他。”三墩直接把他的话打断了,没给机会讲道理。 老彪:“啊?什么意思?” “你没见过他跑吗?”三墩反问,然后有些感慨说:“澈哥跑起来飞快的,快的不行……所以不管我还是大招哥,就算打得过他,也打不到他。” 说完,三墩一脸服气。 “……”这回没被气着,胡彪碇脑补了画面,忍不住笑起来。 病房里的气氛总算又回到最初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行吧。”老彪苦笑说:“那不用你跟我了,反正以后就是兄弟,你想拜把子都行,我这个人,挺随缘的。” 三墩认真点了点头,对于老彪的经历,他其实还是挺佩服的。 “行。不过你有个字说错了。”赵三墩表情认真说:“不是随圆……那个字念椭,椭圆。” 三墩很自信,因为他最近正好刚学过……被柳将军逼的。 三墩文化少这件事,柳将军以前没在意过,生了孩子后突然开始在意。原因是家里买了一堆看图识字的书……可是孩子还没满月。柳将军想了想,那就先教孩他爹。 三墩被逼着看图识字,认图形的时候,把椭圆念成了随圆,被柳将军笑了也骂了,因此印象深刻,这回正好碰上,就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老彪。 “真的啊?”胡彪碇问。 “嗯,我自己认的字不多,但是我家里媳妇儿高中毕业,还是当校长的,她刚教我,错不了。” “那……”听说是高中生,大校长的指导,胡彪碇服气了,改口说:“那反正我这个人,挺椭圆的。误会过没事,以后就是自家兄弟。” 三墩笑着,爽快说:“行,其实我对你也挺服气。” 这俩已经快把隔壁偷听的江澈和郑忻峰聊哭了,笑哭的。 还在聊。 “要说咱们,其实都吃了没文化的亏。”胡彪碇想到,江澈就是一个上学多的,而且做了那么大事业,毕业一次,还接着考,接着上,他有些感慨说:“我是压根没上过学,家里那时候实在太穷,打小我就得帮着干活,再来村子也偏得没学校,所以,一天学我都没上过。” 他心里想着,无论如何,得让鸥妹和船娃多认字。 对面的赵三墩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跟你不一样点,我爹妈那时候死活扒拉,还愿意供我读”,三墩说:“可是学校不干……” “嗯?” “就我读到二年级去报名,校长和老师就一起求我爹我妈,说我要是再读下去,学校就要散了。其他孩子都见天哭着闹着不肯来上学。” “为什么?” “都被我打怕了。” …… 见三墩和老彪越聊越融洽,江澈和郑忻峰好歹放下心,离开了女护士换衣间。下楼梯的时候聊到《双生》南特电影节参赛一事,也没抱太大希望。 其实,郑忻峰的表演奖已经领到手了。 人生就是一场戏,他这回演了一场大戏,收获丰厚。 第一层,是钱,老彪决定投资的五百万。 往上第二层次,是人,郑忻峰这次不往多了算,救个百来人是有的,按一条命七层塔来算,他的浮图塔得多高?此外,他还赢得了人心,那种被死心塌地感激甚至是崇敬的感觉,郑忻峰在江澈那儿看到过,羡慕过,不止一次,但是自己享受这样的拥戴,还是第一次。 最高的第三层次,过瘾。真的,这整个演绎过程,完全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是演的。这种过瘾感和成就感,就算是奖杯都给不了。 两人说着话走到楼下,安红迎了上来。 “那个,这个怎么办?”她看看江澈,又看郑书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东西:一个玉镯子,一支手表,三条金项链。 “就刚才,嫂子硬要给我,说是谢谢我在临州照顾他们一家三口,我,我推不掉。”她有些紧张,说:“要不给你们帮我还?” 安红把手上东西递过来。 老实说江澈过往从没注意过这名旗下员工,但是现在这么一看,还真有几分欣赏,要知道,这是1993年,她手上拿的东西合一起,不说十万,五六万肯定是值的。 “给你你就拿着用呗。”一旁的郑忻峰轻松说:“你都当上宜家部门经理的人了,是也该穿点戴点了,没事多显显,好让人看看咱宜家多有钱。” 安红支吾一下,小声说:“我没当经理啊,我都没上班。” 江澈和郑忻峰同时,“嗯?” “那个,上回辞职后,我就没回去。”安红说一半自己着急摆手,说:“不是,不是你们以为的,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回去。” 她缓了缓,镇定下来认真解释:“我本来就不是因为有什么功劳升的经理,只是因为来得早,呆得长,凭运气凑的,结果还辞职大家都知道了,要是我再回去,还当经理……不像话。其他人也会对咱们宜家的管理不服气的。” 道理完全正确,合情合理,江澈在心里已经开始考量,怎么重新安排这个姑娘。 这种人未必能立什么大功,但是一定尽本分,不论哪家公司能拥有,都值得珍惜。一家稳定的公司,并不需要每个人都才华横溢,甚至最好不要全都太有才。 这时候,安红自己又继续说道:“后来褚姐来找过我,她跟我说,让我干脆先歇一阵,也就个把月时间,宜家在外头就要开新的分店……她会安排我去那边管事。” 完美答案,果然褚姐姐就是褚姐姐,江澈不用再费心了。 “那意思你现在没工作啊?”突然,郑忻峰问。 安红想了想,点头。 “那你真的没喜欢我?” 问题太跳跃,安红慌张一下,用力摇头,又点头,乱了,最后只能用说的,“真的不喜欢。” 她说得很坚决,郑书记心里有些不爽,不过还是强撑着,说:“那就好,那你家里不着急逼你嫁人吧?爸妈同意你去外地?” 安红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来帮我拎包吧。”郑忻峰说:“你要觉得不愿意当秘书,当经理也行……反正咱们公司现在就两个人。” “……”安红很是犹豫了一会儿,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点头,本来上次辞职,她就是为了回报郑忻峰,准备出来帮他的。 现在他果然缺人,安红自认义不容辞。 第三百六十五章 进度破表 “怎么会突然决定把安红留下来?” 吃饭的时候,江澈追问了一下。按他的想法,如果郑书记接下去还是继续干他的倒买倒卖,扛着皮包公司东奔西走,在这样一个年头,基本就接近于跑江湖。 那里头的风险其实一点不小,安红一个年轻女孩子,跟着他,既不便,也危险。 “正想跟你商量呢。”郑忻峰帮江澈倒了点啤酒,说:“有了老彪这五百万,我考虑想自己办厂了……正好我这又有生产线。” 江澈愣一下:“你要产奶啊?” “我倒是想啊,可我也没那功能。”郑忻峰揉两把自己胸脯说:“我想试试看,你看娃哈哈那做得,多大名声,多少钱。我去做个嘻哈哈,呜呀呀,嘿嘿嘿……你觉得呢?” “何况我手里还有一份你给我的,超级大广告。”赶在江澈思索的片刻工夫,他又补充道:“只是卖钱的话,可惜了。” 看起来还真是万事俱备,不干可惜的样子,江澈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赞同,这比老郑选择一直倒买倒卖有前途多了,而且也更锻炼人。 “你也这么觉得,我就放心了。等回去,我就把盛世辉煌奶业注册起来……”郑忻峰说到这,看看江澈神情有些不对,略有些紧张道:“怎么了?” 江澈吹一口气,“第一,你再用盛世辉煌这个词注册公司,我就跟你拼了;第二,那叫乳业,不叫奶业。” “哦,不是差不多吗?” “……”江澈被噎住了,他一下还真说不出区别来,想说哪个比较正式吧,单拎出来哪个都不正式,“反正我觉得公司名还是用乳业的好。” “行吧。”郑忻峰仰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那不叫盛世辉煌,叫登峰怎么样,登峰乳业。倒过来就是夜乳丰登,啧啧,吉祥啊,跟五谷丰登似的。” 服了,江澈说:“……那就这样吧,公司名其实差不多就好,反正产品出来,还可以再分别命名,比如什么金典啊,智多星啊,你分门别类,按系列出。” “嗯,那我先出什么?”郑忻峰说:“总不能一上来,就直接跟娃哈哈拼儿童市场吧?可是好像除了儿童这一块,剩下的市场也不大,都还没开发,我先做……” 江澈顺着他的思路,也在思考,突然一个激灵,脱开而出:“营养快线。” “什么东西?” “瓶口很宽,呃,我是说外包装要有突破,当然,更主要还是口味的变化,争取打开青少年市场,甚至成人市场……”江澈整理了一下,大概把营养快线这玩意给郑忻峰科普了一下,但是一时间也说不完,只得建议老郑和深大食品系做个项目开发,到时他也参与其中。 这就成了一半了,郑总觉得。 “唉,为什么每次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会感觉做事不费吹灰?” 郑书记这么问,不是在怀疑什么,而是在表达一种愉快的情绪。之前的一年多,他已经怀疑过太多次了,早就麻木了,现在整个就是一种“躺赢”的心态,乐得轻松。 “那什么,顺便你把广告也替我想了吧,你不是学这个的吗?”他坐直了又说。 江澈低头凝神,开始搜索信息:“奶……” “喝了我的奶……” “滚。”江澈骂完抬头,说:“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登峰乳业……系列产品名称。好了,我就帮你这些,剩下的你自己去处理。” 吃完饭,两人回到宾馆。 安红站在郑忻峰门口等着,见人回来了,上前一脸正色说:“郑总、江总……胡总说他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就出院,然后他们安排了晚饭,想请你们二位过去,你们看?” 一下有些不适应,因为太正式了,这姑娘进入角色实在快。 …… 这顿晚饭是一场“厮杀”。以早几个时代的海盗、海员为代表,船上生活日久的人一旦下地,似乎总是特别需要发泄,不论酒色还是情绪。 几十号夜里走海十余年培养出来的血性汉子兼酒桶,又逢险死还生的余庆,这顿酒几乎一开场,就喝疯了。 就连身体状态不佳的老彪都亲自上阵。 江澈和郑忻峰被排着队敬酒,根本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醉得一塌糊涂。 安红一口酒没喝,就像过往陪着郑书记出差一样,她在旁安静地等待,等他醉了,给他搀扶回房间,给他倒茶,擦脸,端盆让吐。 一路好不容易回到酒店房间,安红废了好大劲才把郑忻峰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下来,然后朝旁站一步,平静地看他自己站那摇晃…… 晃到方向正好的时候,她伸手推一把,那家伙扑一下趴好了。 她再把鞋给脱一下就算完成……衣服?衣服安红才不管。 倒了热水放在最远的桌上,防止他自己乱摸乱够烫着,再去跟前台要了个脸盆,倒热水,拧热毛巾……这些,安红早都已经很熟练。 替他擦了嘴角,擦了脸,再是双手和小臂,每一处安红都擦得很用力,直到他皮肤发红,出热汗。 安红自己也热得出汗,没多想就把外套脱了,身上只一件有些紧的衬衫……花边领的。 正如郑书记之前所说,安红不算很漂亮,但是她的身材,其实有南方姑娘里少见的挺拔。她回身弯腰拧毛巾的时候,衬衫短了,露出腰间一片白腻,同时布料绵顺的黑色长裤被绷得很紧,变成了一弯圆月般的弧,往下,双腿修长、笔直。 她一点都没意识到危险。 虽然以前不是没出过事故,但也就那一次而已,后来的一年多,都再没有过,郑忻峰的人品,安红还是有点相信的。作为一个黄花姑娘,她自然不懂: 今时不同往日,这阵子的郑书记,正处在一个几亿大军长久被困弹丸之地,困兽最狰狞的状态。 “哗哗哗。” 湿毛巾在手心转紧,水淌出来,洒进盆里。 安红刚想把毛巾抖开…… “欸……” 一声惊呼,来不及了,她被一只手臂从后揽住腰,接着朝后一带,整个人翻倒在床上。 醉糊涂了的郑忻峰意识模糊,翻身就压了上去。 “郑总,郑总……郑忻峰……流氓。” “混蛋,你滚开。” 安红不知道一个刚才还醉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人,为什么现在突然这么大的劲。 现在,一只手隔着衬衣已经按在了她胸口,而另一只手,正从腿弯处开始,沿着顺滑的布料向上滑…… “好像大了……腿也变长了。” 郑忻峰含糊地嘟囔了两声。 安红没听清,也没心思去听,她吓坏了。 手掌使不上力气,她把两手臂都架起来,死死顶住郑忻峰胸膛,想把人顶开,但是根本没用。 她快哭了。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 郑忻峰脸上吃疼,稍稍清醒了一些,睁眼一看,“……完了。” 四目相对,三秒钟,尴尬和愤怒同时在空气中蔓延。 “咦,这是哪?我是谁?” 郑忻峰仰头说完这两句,眼睛一闭,朝旁一头栽倒,立即,轻微的打鼾声响起。 脑袋昏沉,他大概真的睡着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时能清楚地感觉到头疼,但是意识又清醒了许多。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没人,他假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意外发现,安红并没有离开。 以前郑忻峰也喝醉过,半夜醒来,台灯会开着,床头会有倒好的水,地上会有放置好的脸盆,但是安红人绝对不会留下。 可是今晚,她没有走,就坐在离床不远的写字台边,开了台灯。她把外套穿上了,两只眼睛哭得通红……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桌面。 怎么办?认错吗?这种错怎么认啊,认了大概只能更糟吧? 郑忻峰正想着,突然发现安红动了,她扭头朝地上铁质的脸盆看了一会儿,然后是桌上有些笨重的台灯,她的目光把整个房间都扫了一遍,在每一件可以拿起来的东西上,都停留了一会儿…… 最后,手往下一探,低头,看着屁股下的凳子。 “这是要杀我啊。” 郑忻峰一下完全清醒了。 “唔,太上老君,太白金星,急急如律令。” 声音传来,莫名其妙,安红抬头看去。 “妖精,看你往哪里跑?” 郑忻峰缓缓从站起来,双眼眯到只一线,一边含糊地念叨,一边慢慢朝门口走去。 “我这个人,有夜游症。”他自己还解说了一句。 说完开门,摸了出去。 …… “笃笃笃,笃笃笃,老江,救命。” 江澈身体微晃着,起来开了门,倚着拦住他问:“怎么了?” “我他妈喝醉了,给安红压床上了。” “你把她……” “没,就摸了两下,然后她扇了我一耳光,我就清醒了。”郑忻峰说:“不过她好像想不开,哭得很厉害,现在正在找家伙,准备弄死我。” “哦,这样子啊?” “可不是,我好不容易才混出来的,你先让我在你这避一下。” 江澈神情定了定。 “怎么了?”郑书记问。 “砰”一声。 江澈无比坚决地把门关上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划清界限 感觉就像是恐怖片里被鬼怪追杀,危急时刻,队友毫无同情心,关上了门。 走廊里光线有些暗,人在门外,郑忻峰神情惊慌扭头看了一眼,走廊那头,自己的房间门还开着,安红人倒是暂时没追杀出来。 等杀来就晚了,转回头砸两下门,郑忻峰压着嗓子喊:“老江,你不能这么不仗义吧?” “我不能吗?我太能了。”江澈隔门老气横秋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啊,不是不报,吉时已到。” 接着脚步声传来,说话的声音离门渐远,江澈边往回走边说道:“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刚下飞机,直接一头撞我爸妈手里,是什么感觉吗?” “……”郑忻峰:“可是你爸妈又不会真的弄死你。” “安红应该也不会吧?” 江澈说完一头扎床上,拿被子蒙住头,他现在自己也晕着呢。 其实,真的被干掉大概是不会的,这一点郑忻峰自己也知道,现在最实际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人家姑娘,连道歉认错都不能去做。 于是,恐慌和尴尬一同爆发,满脑子只想着先躲再说,想着等到尴尬时间过了,什么事都会容易收场些。 就像一年多前,他刚开始跑厂商,跑市场那会儿,没经验喝醉了也给人姑娘乱摸过一回,不过当时程度比这回轻,只上了一只手,而且那回安红成功跑掉了,郑书记跟着就睡了过去。 一夜梦醒后他隐约觉得昨晚好像发生过什么,但是不肯定,印象不清晰也不具体……这样,事情反而慢慢就混过去了。 今晚糟就糟在,他当时被扇醒了,两人有过目光对视。 两者的区别,可以举一个例子,譬如,一个明清时代的女子,洗澡的时候,窗上布帘子掉了,身子凑巧被几个男人看见…… 她担心着,害怕着,整日以泪洗面——果然,外面议论纷纷,不少人上门安慰她,鼓励她——她终于自杀了。 她想自杀——但是事情根本无人说,也没人关心、在意——她渐渐也觉得好像没事发生,继续平静地活着,只是从此注意把布帘子扎得更紧些。 这是一种很大概可以叫做“无视即无事”的现象。 “笃、笃。” 皮鞋踩在偏薄的地毯上,响声有些闷。 来了,郑忻峰现在的情况,被堵在走廊一头,现在跑都没地跑…… 怎么办? 他整个人贴在门上,顺着门缓缓滑了下去,歪着脑袋,就这么瘫坐在江澈的房门口。 轻微地鼾声响起,他想表达的意思,我夜游症中途结束,就地睡着了。就是这回没人帮忙解说,自己也不便开口,他不知道安红能不能理解这段表演。 右眼偷偷睁开一条缝,郑忻峰发现安红手上没有“凶器”,稍微松一口气。 她走近了,走过郑忻峰身边,似乎偏头看了一眼,脚步迟缓了一下,但最终,就这么走了过去,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进门,关门。 “……这是她想通了,自认倒霉,也想装没事?”郑书记想着,“应该是了,我又没真把人那啥了。” 郑忻峰对安红没企图,这事真的,因为这姑娘虽说长得比一般人强,但真算不上很漂亮……而郑书记现在接触的女人,是叶欲卿那种级别的,除身材长相之外,还有明星光环加持。 如果说,江澈的心性,因为有前世多出来的二十年经验、阅历做建设和铺垫,让他可以一直保持住平稳气场……其实这一世的郑忻峰,才是真正的年少得志。 他中专毕业,十九岁到二十岁期间,突然就实现了阶层跨越,而且一跨就是好几阶。 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在这种状态下,要他一点都不得意、不张狂,不出现一定程度的迷失,那不现实……能守住本心,其实就已经殊为不易了。 尤其在经历了和谢雨芬的分手后,现在的郑忻峰,完全不可能对安红这样的女孩子动心思。 反过来…… 安红也真的没有喜欢郑忻峰,哪怕后来,在知道郑忻峰已经和谢雨芬分开之后,还是一样,甚至更不喜欢他了。 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姑娘,没有很强的能力,也没有足够动人心魄的外貌和才情,有的只是一份自知,加上踏实、勤恳和一直未曾失去的本真。 哪怕是从姑娘家“怀春”的角度,安红内心所幻想和期待的,也不过是一个勤恳踏实,顾家的男人……他能力得好些,才能撑得起一个家,要是长得也能好些,就更好了。 郑忻峰对她来说,太不老实,也太遥远了,她压根连想都没去想过。 真要说欣赏,当然也不是没有,但是仅仅局限于他的才干和担当。 安红佩服郑忻峰的才干,因为她几乎是亲眼见证了这个当时其实还没满二十岁的男孩走南闯北,从最初面对厂商领导和地方干部时的稚嫩,紧张无措,被人耍猴;到后来,他可以游刃有余,跟一帮老狐狸玩偷奸耍滑,表面兄弟,应对自如……他并没有花太长时间。 至于担当,因为次品彩电事件,他扛了责任,离开宜家,正是一直以来安红感激,直到现在仍想回报他的原因所在。 刚刚在房间里发生的情况,最初对她来说其实真的很严重。 杀了那个混蛋? 上吊自杀? 两样,她刚刚其实都有一闪念。毕竟这是1993年,安红连手都还没给男人牵过,就被摸了胸,摸了大腿根,虽说隔着衣服裤子,事情还是大了。 但是,当那个家伙嘴里念着“急急如律令,妖精哪里逃”,画蛇添足地加旁白,说自己“有夜游症”,安红几乎完全就是在一种呆滞无语的状况下,目送那个背影摸出门…… 那一刻,她有点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竟然还可以这样。 咬牙切齿。 哭笑不得。 莫名地,独自坐那又哭又笑了一阵之后,她心头有些宽了。 所以才有了之后的那一幕。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 第二天一早,江澈起床头有些痛,迷迷糊糊开门。 一个东西朝他脚上滚过来……他一脚就踢了过去。 好硬,江澈叫一声,跳开。 “啊……嗯?”郑忻峰揉着头皮醒过来,一边坐起来,一边睁眼左右上下看了看,“为什么我感觉好像刚被打了一下?嘶,疼。” 他转头,看见江澈。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问道,然后沉默……终于,两个人都把昨晚发生的情况想起来了。 “你后来就在这睡着了啊?” “……好像是。本来是装的,结果就真睡着了。”郑忻峰继续揉着头皮,站起来,质问江澈说:“你刚刚是不是打我了?” “没,我没事打你干嘛?那个,我不知道你睡这了,开门你倒下来的时候,好像头撞门上撞了一下……”江澈关心说:“没事吧?” 郑忻峰感觉了一下,还好,点头。 他手在脑后摸了摸,抓下来一样东西,拿在手里问:“那为什么你的一只拖鞋会掉在我领子这?” “……大概,凑巧被你压掉的吧。” 江澈默默把拖鞋拿回来,穿上。 …… 两个人洗漱完毕去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在楼梯口碰上了已经吃好回来的安红,还有彪嫂和两个孩子。 郑忻峰下意识想装没看见。 “江总早,郑总早。”安红主动问候,然后走近,平静说:“郑总,我有件事想跟你请示一下。” 郑忻峰弱弱地点头,“你说。” “我希望公司可以招一个正式的秘书,然后我可以专心做其他工作,比如收发文件,接打电话这些。就当一个普通的文员……” “……好。” “谢谢郑总,我会努力工作的。” 安红就这么走过去了。 郑忻峰等人走远,偷瞄了一眼,转回来看着江澈说:“这是划清界限的意思,对吧?” 江澈点头,说:“也是哑巴亏咬牙咽了的意思。姑娘挺踏实的,可以用,但真别再让人管你生活了。” 郑忻峰默默点了点头。 第三百六十七章 在人间,在路上 桂省。1993年,十一月。 打从年初重遇江澈开始,谢兴夫妻俩帮茶寮做辣条推销,全国各地的跑,转眼十个月了,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叫桂林。 从90年代一直到21世纪初,有句话在神州大地上几乎人尽皆知,叫“桂林山水甲天下”。 以至于当时绝大部分国人都心存向往。而在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哪怕后来不曾真的去过,也很多始终保有一个潜意识:说到桂林……桂林,超漂亮。 这大概可以算是城市旅游开发初世代,最成功的营销案例了。 只是后来风向渐渐转变,纯粹的风景名胜的诱惑力,开始敌不过“情怀”和“小资”的加持,比如“艳遇”的丽江,“慢生活文艺”的大理。 …… “本来说,人都来桂林了,我怎么都应该带你看看山水才对。可惜还是赶。话说这一年从北到南,走了那么多地方,就没让你像样游玩过一回。” “听说壮家寨子也好看,可惜了……你可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想去看壮家银满身的姑娘。” 小巴车在崎岖的路面上颠簸着,黄尘扬起来,扑进坏了的半扇车窗里,扑得人满头满脸。 谢兴也不在意,反正几天没换洗了,一身本来就脏。他就那么靠在窗沿上,一边看着远处原生态的山水,一边跟妻子说话。 十个月了,日夜相伴在路上,两人之间多数时候是这种状态,没有太多细腻的关心,也没有太过深情的表达,就这么一起走,互相说着平常的话。 当然,互相之间也有因事拌过嘴,吵过架,有几次妻子实在生气当场走掉了,谢兴在后边赌气,梗着脖子喊: “你走……有本事你就真走……呐,这可是在外地,人生地不熟,我跟你说……哎呀你,你一个女人自己瞎走不怕遇见坏人啊……算了,你等我一下。” 他追上去,把人追着了,也还是没好话。 “这要是在家,在盛海,我就真不管你。”他提过好几次,说:“要不你先回去吧?” “能的你,没我帮手你自己能行么?再说我走了,你一个人到处跑……我怕你死哪了都没人知道。”妻子每次都没好话,每次都不走。 他们也在路上生过病,有两次是谢兴,有几次是妻子,还有一回两人同时病了,吃过药,缩在举目无亲的城市,小破宾馆的薄被子里,抱一起打摆子。 甚至,他们在路上挨过打,挨过抢,也好几次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委屈辛酸地哭过,但终究还是一路这么相携着,千万里路,一起走下来了。 这次桂林的单子做成了,谢兴两口子心情都不错。 “欸,跟你说话呢……要不咱们停下歇一天?” “就是火车票退了,再买怕不好买。你拿主意?” 谢兴说着话转回头,发现妻子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已经睡着了,人随着车子的颠簸晃动着,睡得很死的样子。 她身上一件灰扑扑的长袖,跟谢兴身上穿的一个样,都是便宜货,但是耐穿,更耐脏。 她抱在怀里的背包,看着鼓鼓囊囊,其实没有太值钱的东西,因为要带大量辣条样品,两人一路上带的穿用精简到了最大限度,除了各一身装模作样才穿的好衣服,剩下就只有几件同一款的长袖长裤了。 除此之外,妻子的包里还有针线,路上捡来的扣子,纳鞋底用的锥子……方便路上缝补;还有塞鞋里垫脚跟的棉团子,特制的软鞋垫,都已经被脚上磨破流的血染得脏兮兮…… “唉……累坏你了吧?” 对着睡着的妻子轻声说了句,谢兴不敢去动她怀里的包,因为一动包,她不管睡多沉,都肯定马上就醒。 一路上财物都是妻子保管的,她有着一个持家女人强烈的谨慎和细心。 谢兴只能挪屁股坐得挨她更近些,然后伸手,托着脸颊慢慢让人斜过来,沉一边肩膀,让她靠住了,好睡些。 侧过头看了一眼,谢兴发现妻子脸颊上一道黑痕。 这脏的,都快忘了以前在家,你多爱干净了。谢兴一边苦笑想着,一边忍不住伸手,用拇指肚儿替她把那道黑痕抹了下来…… “嘶。”睡梦中的妻子轻轻嘶一声。 谢兴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妻子脸颊那处,渗血了,才意识到,这不是脏的,是妻子脸上被风吹裂了口子,流血结的痂。 “你干嘛啊?”妻子醒了,抬手摸一把脸颊,看见指头上的红色痕迹,没好气道。 “我以为脏的呢。”谢兴有些心酸地笑着,说:“对不起啊。”说完,看着妻子如今黝黑粗糙的面庞,眼眶突然一红,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没事,又不会留疤。我皮肤还好,以后养养就白回来了。” 妻子坐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抬手揉了揉眼眶,接着警惕地看一眼四周,凑到谢兴耳边,用方言小声说:“别光想着吃啥苦,也别心疼……你就多想咱这十个月赚了多少钱,十多万呢,而且是活水,能长流。转回头,咱那会儿哪敢想还能有出路,有今天啊?” 妻子生性相对更乐观和积极,也更容易满足……谢兴现在受她影响,也变得积极许多,他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重新又提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我是想问你,要不咱停下来歇一天,看看桂林山水?” 妻子想了想,摇头,“山水老了再看,有的是时间。要我说,真决定歇两天的话,我想咱们过一下深城,找小江兄弟见个面……好久没见了。顺便咱把钱还上。” “唉,这事自从钱够数以后,你都提了多少遍了。”谢兴说:“我上回打电话不也说起了么?可是江兄弟自己说的,让咱先不急还钱,先把盛海的咱家的房子买回来再说。” “那……咱买么?”妻子眼神变化一下,说:“说实在的,我心底是真的想要回咱们那个家,给好的都不换。” “……那就先买。”谢兴想了想,说:“反正江兄弟是自家兄弟,而且他说让做什么,我觉得指定都对。” “嗯,那咱们还是可以过趟深城啊,就见面吃个饭也好。你这一辈子,就凑了这么一个真兄弟。你可别荒着,疏远了。” “说得对,咱去。”谢兴说:“那一会儿下车,我先去给小江兄弟打个电话。” …… 车站外的电话亭,谢兴连着打了几次后,无奈搁下话筒,对妻子说: “没人接,怕是不在。” “哦,这样。”妻子失落了一下,说:“那怎么办?咱们先去下一处?” “也行。那就等回头,咱再过深城。” 下一处是琼岛,换了话题,谢兴笑着说:“那边听说现在短袖都够穿,怎么样,还是我计划得好吧,先走北,再走南……咱一年下来不受冻。” “行行行,你能耐。” 说着话,两人打开地图,就地研究起来。 地图上标过点的城市,记录着他们这整一年的行程,密密麻麻。其中红点,是市场做成了的,蓝点,是最后没成的。 因为运输成本的关系,包括交通线上的串联问题,如果一个城市的市场达不到一定的规模,只有少量承销的批发商,茶寮是不可能去做的。 所以,地图上的蓝点远远多于红点。这意味着,谢兴两口子这十个月来,多数时候,都不得不接受失败。 “哎,我说你们到底打不打啊?不打走开,别耽误我生意。”电话亭里,织着毛衣的大妈突然不高兴说了一句,这年头开电话亭可是很牛气的。 谢兴和妻子互相看一眼。 “女儿现在估计也在学校哦,打去不好吧?我这好几天没听到她说话了,怪想的。”妻子说:“期中倒是考得还好,可别放松了。” “放心吧,咱欣儿懂事着呢。” 谢兴拉着妻子的衣袖,一边赔笑跟看电话亭的女人道歉,一边走开。 往东往南的火车上。 谢兴说:“等走完琼岛,回头到深城,我想跟江兄弟说一下,明年除了手上的市场做维护,咱就不继续这么跑了。” “那咱们……” “我听说茶寮在盛海要弄个办事处,我想争取一下……” 妻子想了想,说:“嗯。那试试。” 短暂的沉默,谢兴说:“想家了吧?” “想了,想女儿。” “嗯,我也想了。” 火车摇晃,人在路上。 第三百六十八章 在人间,每颗沙砾都有故事 时代之下,每个人都是沙砾。至多有很少一部分个头稍大,算得上石头。 谢兴夫妻两个在如今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平凡的人生,放在时代浪潮下,再考虑这个国家庞大的人口基数,其实也平常。 这个时代,本就有许多人行走在浮沉起落之间。 其中那些成功的,后来总是被看见,被羡慕,而失败的,只剩一个故事偶尔对人提,说了少人信,寥寥信者叹可惜。他们的孩子,也许就是你我,或你我身边的某一位。 江澈给了谢兴一家一个机会,除此之外,并没有再给予太多照顾和帮助。所以,在这个时代获得和他们夫妻俩同样机遇的人,其实一点都不少。 所以最重要的,其实还是他们自己做到的那份。 还没到回首人生的时候,所以他们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一年的艰辛辗转,会给他们的人生带来多大的影响,又会有多少甘苦细节,可以到老来回顾,一边感慨当年不负,一边说给儿孙听。 就像后来的人看财富榜,想象榜上人曾经的历程,也常常忽略了,他们其实曾经都一样,只是满心想着做成某件小事,过更好一点的日子,然后渐渐做成了大事。 成败里,有本事大小,也有命运左右。 所以当马小云说他觉得人生最大的错误是创办阿狸的时候,说他一个月赚一二十亿,感觉很痛苦的时候,他一定有很久,没见曾经的马老师和马社长了。 1993年,谢兴和妻子一身风尘仆仆,坐在远行的列车上,准备去琼岛。 他们听说那里的11月,穿短袖就足够,他们在路上商量着,走完这座岛,要回盛海,买回自己的房子,陪女儿长大…… 看吧,多平常。 差不多同一时间,在胡州。四十岁的胡彪碇也在思考他的人生,前路。 这个大半辈子都在海上讨生活的男人,从一个曾经质朴的小渔民成长为走私大佬,一度以为人生会永远是这样,直到有一天他被人砍死,或者终老…… 结果现在他还活着,但是就在几天之间,突然一切都变了,没有船了,也没有海……他懵逼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今天上午认真都问了,大概还是有七十多个兄弟下了决心,准备离了老家,跟我到外面来闯。” 坐在酒店旁边小公园的石阶上,胡彪碇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压力,说完扭头看了看江澈。他是这样的人,兄弟们要走,他会心酸但绝不会埋怨,兄弟们要留,他想着拼死也要给他们一口饭吃,却又不免忧虑。 “放心吧。”江澈轻松笑着说。 老彪眉头顿时一展,“真的?那我们这么多人出去做什么?你要知道,我们这些人会的东西可就那么些,其他事就算愿意学,怕也不一定能学好。” “没事,肯学就好。”江澈说:“另外你们会的那些也能用,很可能这次有件事情还就得你来解决。” 我们有用。一下找到了方向,老彪兴奋之余忍不住追问:“那到底什么事啊?” “这个……等一阵你就知道了。”江澈解释说:“我现在其实也就七八成把握。” 江澈心里的想法,他认为王蔚最终会选择找上自己和老彪。前世有一个传闻,王蔚在两千年出头那会儿,因为某些利益问题,曾经遭到过黑道的威胁和追杀。 前世,他撑住了。 这一世因为江澈过早的介入,类似的情况提前了十年出现。上次,欧佩珊过来送《双生》样片给江澈看的时候就有提过:王蔚在港城的小门面连续被砸。 既然港城已经有人注意并盯上了这块蛋糕,那么内地,在顺风业务新拓展的那些地方,同样的情况极有可能一样会出现。 一旦情况继续恶化,以他现在的“身板”,怕是很难死撑。 到时就是老彪的用武之地,也是他和他的兄弟们捧上新饭碗的时机。这一行在初始阶段,本就在一定程度上类似江湖走镖,这些人,无疑是最适合的。 假定一个新拓展的业务城市扔5到10个,老彪手下这些人,怕还不够。 事情江澈不肯说,胡彪碇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正对于江澈,老彪一直很放心。他想了想,改问道:“那我接下来这阵子做什么?” “弟兄们不用回去安顿家人,收拾东西吗?” “要的。” “那就多给他们几天时间。” “哦,这好说。”胡彪碇指了指自己说:“可是我该做什么啊?”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突然间什么事都没了,拳头也松开了……闲下来我其实也慌。” “你也趁这几天好好陪陪孩子和嫂子吧。”江澈真诚建议,说:“把你这些年没做到的,都好好补一补。” 胡彪碇愣了一下,似乎从没有过这个概念,隔一会儿才说:“这怎么陪媳妇儿,怎么补她,我知道……可是怎么带孩子,我还真不会。” “你就带孩子逛逛街,买买东西,不会吗?” “不会。” 这么干脆?想想也是,江澈思索了半天,让老彪带孩子,大概只能教娃儿用刀,再给他们把自己曾经的海面生涯当故事讲一遍…… 可是好像也不行,那样,船娃从小立志要成为海贼王怎么办? “其实我还是想送他们去茶寮,我自己送。”胡彪碇自己突然说出来,征询江澈的意见。 江澈错愕一下,“不让他们呆在你身边吗?” 胡彪碇默默点了点头,“还是先送走吧。一来,说实话暂时我还有点担心海边那位会找我;二来,我也是实在的,一直想去看看你那个茶寮,想把两个孩子放那儿,看看能不能长成别个样……” 话听到这,江澈大概能懂他的意思。 “别都像我一样就好。至于他们能不能学冬儿个一分半分的……”老彪抬头看着天空,吐一口烟,神情淡淡说:“椭圆吧。” “……椭圆也好,凡事莫强求。”江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没有去纠正老彪,就像他不会强求三墩改变。一般人做事,说稳住,这两货不一样,如果一定要江澈说,江澈会跟他们说:莽住,不要稳。 莽下去,他们兴许会闯几次小祸,但至少还是有用,有冲劲的,而一旦稳住,他俩就废了,一无是处。 “那就说好了。”胡彪碇拍拍屁股下的土,站起来,说:“干脆让三墩兄弟带我们去一趟怎么样,去茶寮?你忙你的,我先去认个路,以后好多去看看他们。等回转,我俩领上弟兄们,再去深城找你。” 老彪做了决定,选择把家放到遥远的茶寮,把前程放在江澈身上,放在深城。 隔天,三墩带着他们一家四口飞南关,去茶寮。 他手下的弟兄们早一步回老家收拾家当去了…… 江澈则和郑忻峰、安红一起,坐火车回深城。 …… 港城,陈有竖跟随欧佩珊等人刚从南特回来,不准备再跟去参加迦太基电影节。 差不多傍晚时候,满布街道的各色灯光亮起来有些早,这让这座城市看起来比白日里还要繁华,相应地,也就衬得那些属于升斗小民的角落更加荒凉。 刘素茹卖煎饼的小推车摆在一个房屋转角,此时已经完全陷入黑暗里,只剩炉火印在铁皮上的微微红光。 正好也没客人,她想着差不多就回去了,低头一边动手收拾,一边说:“娘,咱走嘞。” 老太婆没吱声。 刘素茹纳闷,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摊前一个高大的身影。陈有竖背着背包站在那里,对她笑了笑。 好多天没见了,刘素茹说:“咋个这么快回来了?俺还惦记说你们拿奖了没呢。” “拿了。”陈有竖说。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刘素茹抬眼朝他身上仔细打量了一下,看见行李包,说:“你这是还没回过家吧?” “嗯,这边近。”陈有竖刚下飞机就过来了。 “该收摊了吧?我帮你。”他又说。 “行。”早已经习惯了,刘素茹没跟他客气。 就这么,在城市闪烁的霓虹和高楼明亮的灯光下,一男一女,两个人低头忙碌着,把炉子关好,把铲子、油纸收进篮子里,把板凳卡在推车一头…… 老太婆还是不吭声,就拎着小板凳在一旁看着,眯眼琢磨事。 “起。”陈有竖把推车一头拉起来,上膝盖顶住,说:“走了。”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多余去问,这些天我不在,你自己弄嫌不嫌沉…… “嗯。”刘素茹说:“娘,走了。” 就这么,在车辆穿行的街道一旁,陈有竖推着推车在前面走着,后头刘素茹手腕上挎一个篮子,老太婆拎着自己的小板凳,跟着,三个人渐渐消失在繁华的城市街头。 晚饭就在刘素茹家里吃,来不及买菜,做得很简单。 “下边还要走吧?”刘素茹问。 陈有竖点了点头。 “这回走多久啊?”她又问,像是平常说闲话。 陈有竖抬头,把嘴里饭咽下去,说:“那个,姐、婶,我今个来,其实是跟你们辞行的……我要回内地了。” “啥?”刘素茹没吱声,是老太婆开的口:“那还回来不?” 陈有竖笑笑,说:“不知道。” 小桌旁三人突然都沉默了一下。 平时习惯了他早上上班、晚上下班,顺路帮忙把推车推出去,推回来,时不时在家一块吃个饭,时不时帮他洗几件衣服……普通而平常。 刘素茹没去想过,就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哪怕前些天他跟着公司的人去了国外,那至少她心里晓得,人不久就会回来……跟这回不一样。 “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她稳住情绪问。 “在南特拿奖后我给褚姐打了个电话,褚姐说澈哥总惹事,她不放心他身边没人,让我过去。”陈有竖说:“而且这边公司现在也稳定了,我能做的事,随便招个几个人都能做,我留下来,就是荒着……” “哦,晓得了,那你是得去,得好好奔前程。” “嗯。” 一顿晚饭就这么在随后略微不寻常的气氛中结束了,陈有竖吃完告辞,出门,下楼梯…… “咳。” 老太婆跟出来了,站在楼梯口,咳了一声。 陈有竖扭头看了看,说:“婶,有事?” “俺没事,你嘞,你不交代一句?”老太婆没好气说:“这好来好去的,日子过了也不段了,虽说都没说破,你也不能冷不丁就这么走了吧?俺家素茹一向自认低你一头,怕你嫌弃,生性也不是会纠缠的人……咋个主意,你倒是吱个声。” 陈有竖转过头,“让素茹姐寻个好人吧。” “……那行。”老太婆一口气顶在胸口,“那就说死了,反悔你也别回头。” 陈有竖点了点头,往楼下走。 出巷子,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见刘素茹站在那儿。 “本心说,俺原也不敢想,可你这阵子,着实让俺误会了。俺刚还跟自个儿说,走了啊,不提,就不提吧,可是俺娘既然倒霉问了……”刘素茹顿了顿,说:“寡妇人家,想不要脸皮求句明白话,你是真没那个心思,一丝都没?” 陈有竖沉默着。 “你说呗,说完不管咋,都不缠你。嫌弃俺也行。” “不嫌弃,也没得道理嫌弃。我想过要是能娶你做媳妇儿真好,在我老家那儿,像你这样的,就是最好的女人,啥都利落,还有志气,人也好……”陈有竖没撒谎,他现在是能找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但是那不适合他,顿了顿,他说:“可是,我掉头想过了,我不能让你再死一个男人。” 其实刘素茹听前头已经哭了,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糊涂,“啥意思?你病了?病了……咱治啊。” “不是。” 陈有竖和秦河源的过去,还有他们将来一定要去做的事,之前除了江澈之外没对另外任何一个人说过,因为那是关乎他们性命,最大的秘密。 晋省煤炭一业水有多深,就连江澈都明确表示过,他不会亲自去趟。 但是今天,没有问过秦河源的情况下,陈有竖选择说了。 “我妹死在那儿,我义父一家,也死在那儿……总之我和河源一定要回去。事败了,是个死,成了,也未必能活。” 他最后说完这一句,转回身向前走。 两个人的文化水平都不足够解释一个问题:“那过去这段算什么?”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个在这个世界上其实都孤单的人,各自小心谨慎地放任自己,贪图了一点温暖。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句话了,再死一个男人,再死一个男人……刘素茹呆立半晌,看着人走到巷口,“欸,那谁……你站下。” 陈有竖背身站住了。 “俺帮你养个后吧。”刘素茹站那说:“那样你有天真死了,才不会断了香火啊……你说,俺说得对道理不?” 陈有竖转回头,走到她身边,一声不出,看着她。 “那样俺也有人伴着,有人养老送终。”她迎着他的目光,又说。 陈有竖看着她的眼睛。 刘素茹爽朗地笑一下。 他一矮身,把她扛了起来。 “你家,你家。” 度过短暂的惊慌,刘素茹在他肩上说。 楼上,老太婆趴在窗口一直瞄着,听不见两人说话,但是啥都看得见,看到这一幕,老太婆大惊失色,一张脸先是兴奋,跟着就灰了。 “呸,俺就说你个磨盘守不住吧,你看……套上驴了,要打转了。” 想到晚上要一个人住,她开始害怕,慌乱把门反锁好,又搬了桌子顶住。 最后气喘吁吁坐回小板凳上,打着膝盖叹气,“哎哟,俺这心里悔啊……做啥好人,俺做啥好人……赔了本了啊,也不知道这没良心的,有了男人还记不记得俺,嫌不嫌俺累赘,回头带不带俺走……”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一个地方叫茶寮 天只蒙蒙亮,街面上路灯都还没熄,黄色的灯光打在清晨的空气里,仿佛蒙着一层薄雾。 老太太起来很久了,其实整夜就没怎么睡。 不敢开灯,更不敢出门,她缩在屋里的小窗口,拉长了脖子,盯着巷子口的那盏路灯,一直张望。 一阵锅碗磕碰的声音传来,楼下人家像是也起了,跟着有人在对话。 但是她们说的是粤语,老太太听不懂,人也一样,一向就没熟稔起来,所以非但没有因此安心,反而听得心头一酸,更可怜自己了些。 在异乡,相依为命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当婆婆的不知不觉她把儿媳妇看作了亲闺女,说是管着她,其实是跟在她身后,守一个家。 心里盼着她好,盼着她能有个依靠吧…… 可是等一天她真有了,老太太转念想想过世的儿子,再想想自己,突然发觉……自己一下成了那个外人了。 “从来只有带娃儿改嫁的,这也没娃儿。” “古今道理,哪来人带着婆婆改嫁的啊。” 她自己叨咕了两声,眼眶就是一阵酸,抽鼻子抬手抹了,再往窗外头看一眼……鱼尾纹撑开,脸上一喜。 刘素茹的身形出现在巷口,拐角过来,粗长辫子斜着荡起又落下,打在她自个儿腰臀上。她的一只手往后摆着,牵着衣服袖子,把另一个身影也拖了出来。 一下心里有些发慌,老太太连忙缩回身子,又把顶门的桌子撤了,扭身回去自家的屋,脱鞋上床,钻被子里盖住。 从昨晚到现在,她想了很多,但是事到临头,又要面子不肯被看出来。 外头门响了,刘素茹开门进来,把灯开了,目光扫了一遍,有些刻意地大声对陈有竖说:“毒老太像是还没起呢。” 她不怕老太太出去找她,一来蔫老太真不敢,二来,她的性子刘素茹实在太了解,昨晚那一幕,老太太要是没看在眼里,才奇怪了。 “自己坐,还要请呀?” 因着屋里还有一个人,两人之间突如其来一些儿微妙的小尴尬,刘素茹朝陈有竖说了一句,使个眼色,推开婆婆的房门,进去后顺手又关了门。 “娘,今还没起啊……俺回来了。”有些尴尬,她努力像是平常一样说话。 老太太背对她“唔”一声,悠悠说:“回来了……啥时候走啊?” “等你起呗,你说你这,睡觉也不脱衣服。”刘素茹早看出来老太太起过了,扯了扯她被角,说:“起了,娘,一会儿还忙活呢。” 老太太抬半身靠起来,看她一眼。 “一汪子全是水……”老太太示意刘素茹的眼睛说:“这是一晚上没消停吧?瞧你眼里光,眼下黑的,得,荒久了的地,你就可劲灌吧。” “不过俺这先警个话”,老太太定神看着刘素茹的腰臀,主观就觉得它们不一样了,说:“可别你这地儿肥了……整一个家里汉子下不得地才好。” “捞干的面条立不住……时不时得晾晾它。” 过往村里头妇女互相开玩笑的粗俗话,老太婆一套套的,刘素茹一下还真招架不住。怎么说嘞,被说在点子上了。 昨个夜里,刘素茹就郁闷,那什么,只要自己个儿一翻上,她就走神,恍惚把自己想成了一扇白又圆的大磨盘,颠着,转着…… 那个气啊,偏又想笑。 陈有竖问她怎么了。 她说:“你见过磨豆子吗?” 咯吱,啧啧…… 老太太这边把“闺女”说没声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你们……这就走啊?”好一会儿,她终于问。 “谁们?”刘素茹反问。 老太太心里想说咱们,嘴硬想说你们,最后说:“他不是说要走么?” “嗯,是啊,可是就他一个走。” “啥!啥意思?!” 老太太一下掀了被子下床来,就好像自家闺女给人生欺负了似的,蹭的一下站起来,抬步又缩回,说:“他这还不带你走?”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灰布系的小包袱从被她带起的被子里滚出来,悠悠掉地。 这是老太太半夜里收拾的,自己多年来的体己东西。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好像不准备好了,一个跟不上,就会被丢开去似的。 刘素茹看见了,定了一下,心头一酸,上前拉了老太太的手说:“娘,俺知道你怕什么。安心吧,俺到哪都带着你,这辈子都不带丢下你自个儿跑的……” “……”老太太听着,忽地一偏头,眼泪就下来了。 等回头,又是没好气没好脸地说:“用你装好人,你还是先顾自己个儿吧,这,这……他要走,怎么能不带你呢?你们……” “要是因着俺这个老太婆拖累,俺……” “瞧你这瞎琢磨的,都想哪杆子去了?!”刘素茹把话打断了,解释说:“他又不是去多远,就对面深城。他会常回来的。” “啊?那咱……” “咱就继续做咱自个儿的营生呗。”刘素茹弯腰把地上小包袱捡起来,塞回老太太怀里,说:“你自个儿归置回去吧,咱哪也不去……俺弄早饭,你也快着些,一会儿还出摊呢。” 有些东西,她自然是不能对老太太说的。 刘素茹说完走到房门口,定一下,转身又说:“他这人没话,你一向也知道的。改口,照俺的意思就不改了,但是,你心里头,就拿他当是个儿吧。” 说完她就出去了。 吃过早饭,陈有竖帮着推车出去,把煎饼摊子摆好……启程准备回内地。 刘素茹送了百十步,不再向前了,说:“常回来。” 陈有竖说:“嗯。” 回晋省的事,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在此之前,日子还是得过,而且从此多了一个人。 目光触上…… “放心吧,你那个事,俺不管到哪天,啥样日子,都不会拦你……”刘素茹稳当说:“俺知道,你是铁打的汉子,有些事心里记着要做,就一定会去做。” 她顿了顿,又说:“就是平常时候,记得保重自己些。” 陈有竖点了点头,难得说:“你也是。” 刘素茹点点头,突然爽朗一笑,“其实,俺晓得你不会出事嘞……等那天,你走,俺把这辫子绞了给你带着。”她把身后乌黑的长辫搁到身前,说:“俺就带着娃儿去等你。然后你去哪,俺们就跟你去哪。” 陈有竖眼神里柔软一下。 “你想过到时候去哪儿吗?”她说完,眼神里带着期待又问。 陈有竖点点头,他真的想过,想过有一天,如果事情办成了,还活着,那里的一切,应该属于秦河源的,当兄弟的肯定不会亏待他,他知道,但是他本身,并不想再留在那块土地上。 他说:“我知道澈哥有一个地方,叫茶寮。” …… 差不多时候,老彪一家跟着赵三墩,一路飞机火车,又在曲澜市的时候被茶寮派去的车接上,现在也终于到了峡元县境内。 车在路上,来往一辆又一辆的大货车不时从旁经过。 彪嫂搂着俩孩子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这县里的路修这么宽的,还真少见。” “省里刚给拓宽的,原来可不是这样。”前头开车的马东强语气里带着自豪,说:“都是因为江老师来过,这里才变成这样的,要是原来的光景,怕是你们现在就得皱眉头,想着掉头回去。” “没错。”赵三墩说:“等会儿看,你们就知道了,澈哥在这里,就是神佛。老马你说我说得对吧?” 马东强点点头,其实心里有些失落,他作为茶寮运输队的队长,现在那也是有一号的人物,亲自开车去曲澜接人,完全是因为之前赵三墩在电话里说话不清楚,他以为江澈也来了。 那小子当初一走,已经好久没回来过了。 第三百七十章 请叫我冬儿姐姐 茶寮村外的那条路,之前是江澈坑了时任乡长叔侄俩给修的。嗯,反正茶寮和茶寮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开始差不多都是那家伙坑来的。 现在,乡长已经换成了原先庄民裕的秘书,就是县长牵猪事件里和猪一起负责殿后,最后干脆牵了大黑母猪送上山的那个。 他的核心任务就是配合茶寮发展。 别看职位只是一个乡长,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现在身兼曲澜市副市长的庄民裕县长有意在栽培他,是很大的器重——要不是因为有那份一起偷过猪的交情,没准还轮不上。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这乡长,你给个隔壁县的副县我都未必愿意换。 那条机耕路现在已经又拓宽了很多很多。当然,修路是省里出的钱,茶寮人跟着江澈养成的某些坏习惯,大概是永远都改不掉了。 路面上,来往的车辆川流不息。 这一方面是茶寮自己的辣条和新上线的辣牛肉干要出去,虽说大头走水路更经济,但是陆路也有走; 另一方面,茶寮码头一期工程之前就已经正式竣工,现在二期工程启动,已经算得上初具规模,附近好几个县市的物资来往基本都从这儿过,茶寮希望集团自身既做装卸、仓储,也做餐饮住宿,还有利润相当大的一块——运输。 马东强的车队现在可是兵强马壮。 茶寮不一样了,茶寮人不一样了。老村长早起绕着村子逛了一圈,又进陈列室把各级领导的题字都检查了一遍……这是他现在每天的习惯。 一切如常,老人回来在路边找了条长椅坐下,翘首朝远处张望着…… 在他身后不远,就是现在大概到市一级都数得上的茶寮希望小学。 十六名教师不算多,但是运动场,音乐教室种种配套齐全先进,搁这年头就真有点吓人了。现在在这里上学的不止茶寮的孩子,还包括周边几乎绝大多数村子的适龄儿童。 朗朗的书声从教室里传出来,这是老村长现在每天最爱听的声音。当初茶寮还很穷,大伙都不怎么愿意孩子上学的时候,他就一力主张弄好学校,所以现在,老人真心叫一个老怀安慰,加满心憧憬。 不过,今天的读书声有点乱。 一向还算乖巧勤奋的孩子们,今天一大批心不在焉。尤其茶寮本村的孩子,他们好些一早就是穿着原本预备过年才穿的新衣服来的,现在心思也不在,嘴里念着课文,眼神却一直往窗外飘。 “我才不怕新衣服脏了。”豆倌得意说:“我爹说了,要是脏了就再买一身,反正不差钱。” “咳。” 讲台上,今年刚从中专毕业过来的年轻女老师轻咳了一声,提醒开小差的孩子们注意。 她原本是想训斥几句的,想想,又算了。看得出来,今天对于这些孩子们就像是一个节日。 说实在的,今一早的课,就连老师们自己的眼神都时不时跟着孩子们一起往窗外飘,他们都没见过那位江老师,可是打从来了茶寮希望小学,关于他的一切,早已经连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同样是老师,他们也好奇,那个能把老师做到这份上,能让孩子们总是想念,让村里大媳妇小姑娘总是念叨,让全村人敬服拥戴的江老师,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茶寮,老师深受尊重和优待,基本什么事村里都让着……所有老师都知道,这一切,都跟那位江老师密切相关。 “车!哎呀马叔的车回来了。” 哞娃两手抓着窗栏,站在上面兴奋地大声喊。 扭回头,看见老师的严厉的目光……还在上课呢。 “对不起,丁老师,我错了。”哞娃眼神惭愧道。 就这,都是基本操作,以前江澈教的,江老师说如果犯了错,惹不起,那么认错一定要干脆,要诚恳……反正又没损失。 讲台上,小丁老师板着的脸突然绷不住了,笑起来,说:“行啦,别跟我装模作样的,你们几个……去吧去吧。记住下堂课必须回来啊。” “谢谢丁老师。” 一阵喜悦的回应,哞娃、豆倌等一批江澈亲手带过的孩子刚从教室里冲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跳级上课的曲冬儿。 “冬儿,哇,你戴那个蝴蝶发夹了呀?” 孩子们都知道,曲冬儿打从暑假回来,就有一个漂亮的蝴蝶发夹,平时舍不得戴,而且谁都不让碰。 “嗯。”曲冬儿开心点点头,说:“快,咱们到村口去。” 一身后来港城买回来的漂亮衣裳,曲冬儿拧身第一个朝前跑去,一群孩子甩着胳膊,像一群小马驹,撒欢似的奔向村口。 …… 村口,马东强的车子停下来了…… 孩子们紧张地保持着形象,又忍不住歪着脑袋朝车里张望,同时小声议论着。 “欸?” 司机马东强没下车,车上下来的几个人,赵三墩孩子们都认识,胡彪碇只有曲冬儿认识,另外彪嫂和两个孩子,就真的谁都没见过了。 面对这样的欢迎场面,鸥妹和船娃牵着妈妈的手,既好奇又局促不安。 “老彪伯伯。” 曲冬儿这边脆脆地喊了一声,迎上前去。 “诶。” 再见曲冬儿,胡彪碇心情大好,伸手揉了揉她的脑瓜,抬眼看看面前江澈的茶寮,又看看那些孩子,忍不住笑,忍不住点头。 这阵子,打从沿海事起,他从没像现在这么安心过。 唯一的问题是没有江老师,曲冬儿左右看看,心里失落还是没动声色。 其他孩子没她沉稳,纷纷围住了赵三墩。 “三墩哥……江老师呢?” “对呀,你不是说江老师会回来吗?” 失落都写在脸上,孩子们眼睛里藏不住事。 赵三墩说:“我没这么说吧。” “你就是这么说的,麻弟哥说是你说,江老师会送他朋友一家回来的。” 豆倌说完嘴一瘪,难过了。 这场面下,最尴尬的其实是彪嫂和两个孩子。胡彪碇自己不在意,注意到后,也有些无措,只好向着曲冬儿问:“你们以为江澈回来啊?是来接他的?” 曲冬儿抬头,目光清澈,“不是呀,我们是来欢迎新朋友的。” 她说话的声音挺大,在把其他孩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后,又第一个走向彪嫂、鸥妹和船娃,笑着说:“婶婶好……还有你们好,我是曲冬儿。” 姐弟俩互相看看,鸥妹问:“你就是曲冬儿吗?”这个名字,他们从爸爸那里已经听过很多很多遍。 “嗯,是呀。你呢,你叫什么呀?” “我叫胡海鸥,我弟弟叫胡海波。他四岁,我五岁。” “哦,请叫我冬儿姐姐,咯咯。” “冬儿姐姐。”“冬儿姐姐。” 鸥妹和船娃相继喊了,因为感觉很亲切。 曲冬儿笑着牵了姐弟俩的手,朝前来到其他孩子面前,“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哞娃哥哥,他抓鱼最厉害了,这是豆倌哥哥,他以前会放牛……” 伴随着曲冬儿的介绍,小哥哥小姐姐们一个个挺起胸膛上前,在鸥妹和船娃面前表达了友好。 尴尬一下全都化解了,气氛变得轻松而愉快。 没一会儿,孩子们牵着船娃和鸥妹去看学校去了,一路给他们讲着辣条,讲着大野猪,讲着以后会拿金牌的周映和茶寮村小的排球队…… 胡彪碇和老婆站在后面看着,扭头互相看看,满满都是安心和喜悦。 有些东西,是他们一直缺失的,现在,好像在这里找到了。 …… “臭哥哥,大坏蛋。” 午饭时间回家,曲冬儿蹲在家门口,一边朝地上扔着小石子,一边念。 第三百七十一章 追杀令 茶寮之于南关、曲澜,包括90年代初这个国家绝大部分的乡村而言,就像是沙漠里的绿洲,令人惊叹和欣喜。 胡彪碇和老婆两个在老村长等人的带领下,新村加老村,草草转了一圈回来,脸上已然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江澈缔造了一个“世上桃源”,这里有让人安心的一切。 而且似乎这里的人,或多或少的,身上都带有一丝儿他的烙印和气息——总让人觉得不是老实家伙,偏又总让人感觉踏实,乐意信任。 人与人相处的微妙感觉,其实最难刻意。 所以,本身在沿海悍勇那一挂人里其实也极有个人魅力的胡彪碇,仍是忍不住在心里惊叹,短短一年多时间,改变这么多,留下这么多,他是怎么做到的。 午饭的接待规格很高,比市长都高。 因为这是江澈第一次把身边人的亲眷放到茶寮安置,茶寮人因此而内心喜悦,感觉踏实,觉得在江澈心里占了很大的分量。 胡彪碇喝醉了,彪嫂也醉了,孩子交给村里人照顾,他们很安心。 饭后,村委会,交椅厅。 老村长的脚步有些踉跄,下屁股前先抓着扶手摸了摸椅板,才踏实坐下来。剩下杏花婶、根叔等几个也都脸色通红……那个据说来自海边,走船比走路稳的老彪,太能喝了。 “那个没样儿的,到了还是没回来……这都几个月了?”杏花婶坐下后有些生闷气问。 “好几个月了,以为这回能来呢,三墩电话里也没说清楚,麻弟就嚷嚷开了。”李广亮说:“要不是我电话打得及时,广年和马东红两个,差点都要从外头赶回来。” “可不是说嘛,原先还假模假式跟咱说好,定了一年几回呢。”一旁的根叔也犯嘀咕。 一时间满屋子都在“抱怨”。 “咳”,老村长清了清嗓子,等到声音平息,说:“我刚听三墩说,江老师家里有个爷爷,跟我差不多年纪,心想着,要不就想办法认识下,回头请来村里过年?” 一阵思索,跟着面露欣喜。 “好好好,还是老谷爷有主意。”剩下的人都赞同,纷纷议论着,说:“最好啊,今年给他一家人都请来。” 午饭后的午睡时间,曲冬儿没有睡。 她有一叠香香的信纸,上面印着天蓝色波纹,边角还带小动物和花草图案的那种。 小心仔细从抽屉里拿出来两张,冬儿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张。 留的那张是准备ra回信用的,至于那个家伙……冬儿撕了张其中一面已经排满算式的草稿纸,看了看,赌气又自觉满意,就是这个了。 ra,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你的邀请,过来和你一起参加你们的圣诞慈善晚会呢。 谢谢你和霍爷爷的邀请,我很开心,也很想来的,想看你表演。 可是我小澈哥哥现在都很忙,我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能不能有空。】 【江老师你好 …… 反正就是这样。你要是没空,咱们就不去了。 对了我做了一个手工,就是上次在港城你说喜欢的那个,绝地武士。 嗯,这回就不让老彪伯伯带给你了,等你回来再给你哦。】 前后只待了两天,胡彪碇和赵三墩就准备离开茶寮。 嫂子带着孩子送他。 “那什么,我会常过来。”胡彪碇眼睛看着老婆,两手揽着孩子,说。 “嗯,都安顿好了,我喜欢这里,俩孩子也喜欢,你尽管安心。”彪嫂顿了顿说:“在外头,你自己也注意些,凡事多问小江兄弟的意思。他是真对咱好,我知道。” 胡彪碇点了点头。 马东强开车在一旁等着,等到人上车,递了烟,说:“听说兄弟你原来开船的?我原来开拖拉机的,江老师第一回来茶寮,就是坐的我的车……” …… 港城,砵兰街。 23岁的王蔚低头坐在凳子上,戴着眼镜的脸上依然有着些许未褪去的青涩。眉头紧锁。 这一阵,他春风得意,顺风得到投资后发展速度之快,甚至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但是同样的,这一阵他的压力也很大,因为伴随着顺风的急速扩张,这条原先很多人看不上的财路,终于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 熟悉的摩托车的声音由远而近,王蔚抬起头,神情焦虑而急切看着店外。 店门口,翻身下车的年轻男人跟他差不多年纪,叫阿德。 “阿生怎么样了?”不等阿德开口,王蔚抢着问。他嘴里的阿生,是他们创办顺风最初的十个同伴之一,最近一直在内地跑新市场。 “他,一条腿断了。”阿德眼睛里有压抑的愤怒,有些泛红,两手在下边攥着拳头,说:“现在人在医院,能治,不过至少好几个月不能动。” 王蔚僵住一会儿,突然转身,“兵”一声,用力将手里的水杯砸在地上。 “还有,他这次帮忙带那写东西,也全没了。”阿德又说。 “东西事小,咱们翻倍赔就是。”王蔚咬了咬牙,“走,咱们几个马上回内地。” “阿蔚?你别冲动啊,阿蔚。”一旁的一个女人跑过来,先是横身挡住他去路,接着扭头问阿德,“阿德,打伤阿生那个人,那个什么勇哥,他到底什么个意思,说了吗?” “嗯。”阿德点了点头,“他传话说,以后他周边那两个县市的货,咱们每单给他提十块,他就保咱们无事,要不……阿生就是做给咱们的例子。” “一单……十块?!” 女人嘀咕着,虽说这一时期港城和内地之间的带货,一单收费不低,可是每单十块的“保护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要不咱们先交一段时间,慢慢想办法?”女人转头仰视身材瘦高的王蔚说:“或者那两个县市的市场,咱们暂时先不做。” 王蔚摇了摇头。 “其他都先不说,现在事情是阿生的腿被他们打断了。”他绕过女人,朝前走去,同时说:“兄弟腿断了,我再低头去谈条件……我干不出来。” 这个性格中一直保持宁折不弯一面的男人,在他的年轻时代,似乎还要更刚一些。 “那你要干嘛啊?”女人在后面问。 “我先去干回来。”王蔚不回头说。 这天晚上,粤省下面d市,一位名声不小的大哥,道上人称肥勇的……有两个得力的小弟被人打断了腿。 顺风的人不知死活还来送货,他们发现后去追,被人埋伏了。 第二天。 暴怒的肥勇做了一件港片里黑道才会做的事——他发了一个追杀令。追杀对象,是以王蔚为首的顺风公司相关人员。 …… “嗒。”打火机的声音。 两个在船板上蹲习惯了的男现在人蹲在街头,因为不晃,有些不习惯,挪动屁股自己不由自主地晃着。 点了烟,一边看着面前川流的车辆,一边说着话。 这个两个人,一个光头,叫木毛,一个原来叫蛇哥,现在私底下还是叫蛇哥,但在新跟上的老大面前,叫瘪蛇。 他们终于下船了,在听说了湖建沿海剧变,海面秩序重整,胡老大从海上消失不见的消息之后,他们终于鼓起了勇气,下船。 他们的双脚,终于在几个月后,重新踏上了陆地。 那一刻,他们抱头痛哭。那几天,他们晕陆地,没办法平稳走道,必须一颠一颠的才会走,他们还不能走直线…… 着陆后的木毛和蛇哥决定重新来过。首先,那个因为胡彪碇一句话,就把他们俩扔船上几个月的软蛋金顶哥,肯定是不会再回去跟了,因为心里有气,也有阴影。 他们俩选择留在内地,跟了一个新老大,叫肥勇。 其实肥勇的实力一样算不上很强,毕竟人只是一个地方上的混混头子。但是跟着他欺行霸市收保护费的日子,木毛和瘪蛇过了几天,觉得很惬意……毕竟这样就不用再看到海了。 “蛇哥,我看自从咱建议他发了那个江湖追杀令之后……勇哥好像对咱们很器重。他今天还说,回头给机会让我管一条街。”木毛叼着烟,看着天,满眼的憧憬。 瘪蛇点了点头,小声说:“他是土豹子,港片看多了,想学那套……那套在这谁有咱俩熟啊?” 说完,两人相视,得意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突然回忆起之前的日子,又都有些伤感…… “要不是那个胡老大扑街了,咱们可能现在还在船上呢。”木毛眉头紧锁说。 “是啊。他妈的……”瘪蛇先是不由自主,胆怯赞同了一句,跟着突然自己就有些不爽。 狠狠咬了咬牙,他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站起身说:“胡老大,呵,胡老大……他最好现在已经被人沉海了,要不就求神拜佛,保佑别让我再遇见他。” 这气势,木毛整个人怔了怔,蛇哥什么时候这么彪悍了,难不成他还想报复那个胡老大?他也是敢想。 “怕什么?”蛇哥看出来木毛的担心了,嘴角翘了翘,说:“他就算没被人沉海,现在也是丧家之犬了,懂吧?这样老子还弄不死他?” 木毛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折腰可以,不屈膝 “什么,东西弄丢了?!我他妈的,老子的东西等着急用知不知道,你迟了两天,过来跟我说弄丢了?” 一对四十来岁的男女站在门口,其中那个男人,正伸手指着手指门外赔笑的年轻人,愤怒地咆哮着。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王蔚低头鞠了一个躬,鼻梁上的眼镜因为大量出汗而往下滑,他伸手托了一下,同时抬头站直,小心解释说:“我们的一名同事前天在路上出了点意外……” “嗤,你别跟我们说这些有的没的。”男人嗤笑一声打断了王蔚的话,甩手说:“我们只管寄东西,又不是没付你钱。” “就是。”他身旁大波浪的女人也接茬道:“那些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不是你们爹妈,出什么意外了,跟我们说得着吗?” “……是这个道理。”王蔚深吸一口气,用力把自己梗着的脖子低下去,深深点一下头,抬头努力笑着说:“所以张先生,张太太,我这次过来除了道歉,还有就是想说,东西我们可以照原价给二位双倍赔偿。” 双倍赔偿?男人和女人互相看了看,最后女人一伸手掌,说:“五倍。” “这个……咱们原先的章程说明,就是最多两倍。”王蔚客气地解释。 “你们的章程又不是老子的章程,你们误我事了,知不知道?”男人气势汹汹,说话间看见王蔚稍嫌青涩的样子,顿了顿,改口说:“得,我跟你也说不着……叫你们老板自己过来跟我说。” 王蔚:“那个,我就是顺风的老板。” “……”男人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想到他一直服软的态度,果断拿出老气横秋的样子,“那我就这么说了,五倍,不然……” “最高两倍赔偿是规定,这个没办法。请张先生、张太太见谅。”王蔚态度坚决但又不失礼貌。 三层楼房,楼上的争论还在继续。 楼下,阿德守着摩托车在墙角等着,因为他的脾气容易冲动,今天王蔚找客户道歉、赔偿,一直不让他跟到现场。 半天时间跑下来,他们遇见过待人和善,很好说话的客户,自然也有刻薄的和较真算计的。楼上这对算比较极品。 十多分钟了,阿德仍然可以清楚的听见楼上那对男女的呵斥,甚至恼羞成怒后的谩骂,还有王蔚间歇出声,客气的解释、道歉。 有时候阿德会觉得,自己那么多年朋友,其实还是不够了解王蔚——他在一些看似绝对应该低头的地方莽撞、死硬,偏又在其实完全不必惧怕的人面前,这样示弱。 不过在双倍赔偿这一点上,王蔚就算再客气,再示弱,也始终没有松口。 不就多百来块钱吗?阿德倚墙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心想着,给了吧,赶紧给他,弄完走人,回港城。 终于,“砰”一声,门关上了。 看来那对夫妻最后还是接受了。没一会儿,阿德看见一脸倦容的王蔚从门里出来,有些不忍,迎上去说:“阿蔚,你……” “没事。”王蔚摆了摆手说:“还有没去的吗?” “没了,这是最后一家。”阿德跨上摩托车,拧了油门,焦急说:“赶紧上车,咱们走。小心被肥勇的人看见。” 车子在铺石子的路面上急速飞驰,风声呼呼打耳边过。 想着大概已经脱离肥勇控制的范围了,阿德稍稍放松,扭头大声说:“追杀令啊,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外面都传开了……你还非跑来弄赔偿这事。” 声音被风吹散了。 王蔚没听清,说:“什么?” “我说追杀令。” “哦。”王蔚点点头,说:“总不能不给客户交代。” “那现在怎么办?虽说可以暂时不接这边的单子,可是肥勇又放话出来了,说是要咱们在整个粤省都做不下去……”阿德说:“我刚没跟你说,今天阿正在d市,差点被肥勇的人追上。” d市也被追杀吗?一下有些沉重,王蔚咬了咬牙,没说话。 “要不咱们去请个大哥帮忙说和下?”早年也混过江湖,阿德建议说:“咱们摆桌酒,再赔一笔钱,把生意做下去先?” 王蔚想都没想就选择摇头,坚决说:“不了,这个头我不低。” “唉……”阿德叹了口气,“这又何必呢,你就当肥勇是刚刚那两个客户,你那都能忍,这怎么就……” “不一样的。” 王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 事实从他的认知出发,两者就是不一样,完全不同。 人在世道里打滚,要说从来不为五斗米折腰,那太难,历史上说这样话的那些人,大多日子其实也都还逍遥……但是腰虽可以折,男儿还有双膝,不能轻易落地,尤其当人要欺你,踩你。 “那怎么办?”阿德问。 王蔚沉默,他其实能想到一个对策,不是折腰,更不是屈膝,只是合伙人之间共商对策。 在跟江澈商讨合作之初,在港城,他就见过老彪一面,后来事情谈妥,来送钱的,也是胡彪碇。王蔚不知道完整的胡彪碇的根底,但是能推断,这人来路绝对不正,根底绝对不浅。 因为那简直不要太明显。 现在唯一让他犹豫的是:一旦这样做了,那位口口声声没兴趣的江老板,借机插手顺风的管理运营,甚至布局夺权,就会变得自然而然,名正言顺。 …… 陈有竖在深大进门侧道口站着,看见江澈抱着满怀书本向自己走来,远远地点头致意,同时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江澈现在给他的这个感觉,有点不对。 不过陈有竖本身不是一个擅长形容的人,加上对江澈一直尊重,自然想不到比如“你一老狐狸,跑菜地装什么小白兔”这样的比喻。 “我有个朋友,你们先走吧。”江澈和室友们交代了一声,说:“书帮我带一下。” 把书交给室友,江澈走到陈有竖面前,笑着说:“这么快就到了?” 之前陈有竖打电话给他,说要过来,江澈顺便就让他先在粤省下面各个市县跑了跑,了解顺风现在的情况,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报到了。 “嗯,褚姐一直催我。老彪的事,她知道了。”陈有竖说:“三墩说的。” “我知道。她都教训了我好几遍了。”江澈完全已经三墩被卖习惯了,内心毫无波动,说:“顺风那边呢,说说看,王蔚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太好。”陈有竖用一张扑克脸说:“公司发展得不错,不过他和手下的人,这两天刚被人下了追杀令。” 追杀令?这么神奇的东西竟然真的有。 江澈仔细听陈有竖把他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听到王蔚因为同事被打断腿,当晚就带人去干了肥勇一票,双倍断回来……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螳臂当车的精神和勇气……未来富豪榜上的王先生,很冲动,很有趣啊。 内心对王蔚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考虑他的现状,江澈眉头先是一皱,跟着很快展开,笑着对陈有竖说:“走,咱们先吃饭。” 陈有竖跟上的同时有些纳闷,“咱们不管吗?” “管,不急着管,我等王蔚找我。”江澈说。 第三百七十三章 车车车车车 午饭就近在学校餐厅解决。 室友和同学没有人上前打招呼,江澈想了想,觉得大概因为陈有竖身材高大,一看就孔武有力,而且习惯面无表情,所以身上有杀气。 还想,幸好三墩和老彪没来,那俩不止有杀气,还有煞气。 然而其实有一种东西叫“印象迁移”。 什么意思呢?陈有竖本身的形象,原本是可以往两个方向定位的,一是一个力气很大,少话多做的朴实汉子;二才是一个沉默寡言,动辄下狠手的江湖人。 但是…… “别猜了,跟老江一起混的,能是好人吗?”十几张饭桌隔着,管照伟头往前凑,说:“你们想想姓郑那个货。” 只一句话,他们就一致把第一种可能给排除了。 这边饭桌上,陈有竖小声在说着话,说南特,说港城,江澈随意听着,最初还算有点欣喜,渐渐就走神了……因为陈有竖说话实在太磕巴,而且他脑海里还想着事:怎么趁现在跟王蔚达成一种妥当的长久关系。 江澈看过重生小说,小说里重生者王霸之气一振,总是能将后世那些商界大佬收归麾下,衷心折服,从此兢兢业业,为主角开疆拓土。 “那个,我也好想要啊。” 这个是真想,江澈当然不是没想过把像王蔚这样的人才纳入麾下,最好收他一堆,然后就此做个不昏也不明的庸君就好,大好时光专心享受。 但是事实,大概是不行的。这些人,尤其是“非继承者出身”的那一批,不说全部,至少90%,应该都不会是甘心长居人下的货。 天降人有其性,世进人有其行,古今都一样,有的人可以为良将,可以为能臣,叫做王佐之才,而有的人,人生大概只能成王败寇。 这一世,世界线因为江澈小幅波动,撞上他容易倒霉,那些人中的一部分可能会败,甚至最惨的可能会一生碌碌无为,但要说让他们就此马前领命,受人驱驰,怕还是不可能长久。 那都是给点儿东风,就想扬帆出海的货。 试想改革开放之初的这十几年,国企里面通过自身变革取得巨大成功的那几个例子……首功之臣若是没把企业收入自己囊中,有几个最后没出走? “反正就这样,我跟素茹姐……嗯,我说完了。”陈有竖说完最后一句,埋头扒饭。 “哦,你和素茹姐……啊?!” 江澈猛地抬头,一嘴的饭,忘了咀嚼,筷子就在嘴边,也忘了放下来。 陈有竖和刘素茹,他们俩,搞上了…… 这么凶猛的吗?这么水到渠成的吗?这么干柴烈火的吗?这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上床,梅开几度……的吗? 因为一直以来的观念和原则,江澈关心身边人个人感情这些事实在太少了,事前一点动向都没有察觉。就只听郑忻峰说过陈有竖给刘素茹投了一万做生意,还以为,那只是因为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印象中,陈有竖之前也一直没有过稳定生活,娶妻生子的想法,他和秦河源两个,都一门心思报血仇呢。 这突然搞一起了,还不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不来一发”那么简单,这准备传宗接代的…… “有竖啊。”许久,江澈终于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老气横秋喊了一声。 “嗯,澈哥。”陈有竖抬头,意外地有些慌张,他不知道江澈会问出什么来,毕竟澈哥这个人,有时候其实不太靠谱。自己这事办的也确实有些生猛和突然。 “我好奇一下啊……”江澈说:“你会不会经常压到素茹姐头发啊?” 陈有竖:“……啊?” “睡觉的时候啊,她头发那么长。头发长很容易压到的吧。” “……”陈有竖:“我现在还不知道,就回来前一天,就一……” “合着你们第一次就折腾一晚上没睡啊?啧啧。” “……”陈有竖还能说什么呢?事实就是这样。 他这接不上了,江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你跑回来干嘛?你这样你都能跑回来,你还是人……还是一个正常男人吗?” “我,褚姐说你身边没人,你又老惹事,她让我……”陈有竖解释,他开始口齿不清了,一是这会儿说话太多,二是慌。 “要不你先回去呆两天,反正这么近,咱们那边有公司了你来往也方便。”江澈建议一句,解释说:“正好顺风的事咱不急,老彪和三墩带着那些弟兄,也要过两天才能到……” 陈有竖抬眼看着江澈。 按道理,他是应该拒绝的,因为这是褚涟漪再三交代的事情,江澈是绝对不能出事的那个…… 可是,回去,啧啧,只是那么一想,就很难抗拒啊。 “你放心,我这两天先就在学校里呆着,保证不出去惹事。”江澈又说:“我这有课呢。” 陈有竖:“……” …… 陈有竖还是走了,有点儿心虚那种状态,说是两天就回来。 江澈吃完饭回宿舍,管照伟第一时间问说:“老江你中午没事了吧?” 江澈点头。 “那就好。”管照伟意气风发,一挥手,“没事陪我去买车。大伙都一起啊,帮我看仔细点,回头谁用谁骑走。” 要是最后没有这个“骑”字,江澈都要以为装逼剧情终于降临了。重生小说,必须写一到三章买车啊…… 尼玛自行车。 “我们?你不让刘文英陪你去吗?”童阳问,问完说:“我晚点还要去电器店帮工呢。” 事情是这样,江澈不在的这几天,管照伟有点状况。 先是社团招新那天,他帮江澈出头,和江澈合作了一首诗,叫《你瞅啥》,最近在深大“很火”。 然后当时有一个诗社的姑娘,就跟李南芳一块儿的那个,叫刘文英,长得还行,个性也活泼。姑娘大概因为某些地方短路,事后有意无意,就和小一届的管照伟有了些接触。 这年头男女接触多了总是更让人敏感,用室友们的话说:反正看着很像那么回事。 所以,童阳这么一问,大伙都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看着管照伟。 结果管照伟又是大手一挥:“她一个女的,懂个屁啊,我跟她讲包链箱,半包挡板,她什么都不知道。亏她自己还有辆凤凰半包呢。” 所谓包链箱,半包挡板,是指在自行车车链子那儿,有的是裸的,车链子直接暴露,有的上半部分有一块挡板,可以挡一部分泥水,而最高级的,整个被铁壳包住……总之包得越多越贵。 “她不懂,你不正好教她吗?”叶爱军说。 “她有车,你还自己买干嘛?”廖敦实说。 管照伟想了想,“有关系吗?哎呀不管了,反正你们先陪我去买。” 他说完自己就当大伙面把钱装上,率先出门。这家伙其实也是农村来的,来自遥远的黑土地,不过用他自己的话说,家里条件还好,因为他有个很能折腾的爹,什么东北新三宝,人参、貂皮、鹿茸,他爹都能弄着。 既然这样,大家也只好跟上。毕竟买车是件大事。 出宿舍区没太远的路上,凑巧,刘文英和李南芳骑着自行车经过,看见了306的人了,并排后翻长腿潇洒的下车,前冲几步,把车把稳。 “你,你们去干嘛呢?”刘文英扭头看着管照伟问。 “我买车。”很熟了,管照伟笑着说,语气里的骄傲,就跟新郎官说我去接亲娶媳妇儿一个样。 “是么?那……”刘文英眼神发光,扭头看一眼李南芳,说:“南芳,我们反正也没事,要不一起去帮着看看吧?” “得了吧。”李南芳头点一般,管照伟得意洋洋说道:“你又不懂。去干嘛?有本事你先说说看,包链箱有好,还是没有好?刹车片怎么看?” 一旁,江澈已经完全看傻了,完全不能理解,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结果刘姑娘也是个轴的,还硬接,说:“当然是有好啊,我问过了。” “错。那玩意就是用来骗你们这些不懂的人的,不知道吧?”管照伟用一种天下皆醉我独醒的姿态说道:“多了那个箱子整个贵好多,实际上没屁用,我跟你讲。” 他说话间莫名其妙地上前,走到刘文英身边蹲下,伸手直接把她有半包挡板的自行车车链子给卸了。 “呐,比如现在车链子掉了,你能装吗?”他抬头问,问完自己一根手指挑起车链子,再把自行车踏板一转,吱溜溜,装好了。 “这就合上了。”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管照伟说:“但你想,你要是全包的,你就带好螺丝刀,准备三天两头卸包链箱吧。” 说完起身,拍了拍手,一脸的得意。 室友里廖敦实和叶爱军几个都想骂人了。 倒是刘文英这姑娘脾气真好,当着这么多人面,她还说:“那你不是会吗?” “我当然会,我不用螺丝刀都能给它卸了再装上。”管照伟双眉一扬,说:“可是你不会啊。” “……”江澈已经完全无语了,这特码跟后世到女生宿舍修电脑,跟“坏”了的电脑死命较劲,水都不喝一杯的注孤生,有什么差别? 终于,李南芳看不下去了,开口说:“文英,咱们先走吧,正好下午还有课。” “哦,好。”刘文英上车后骑出去一小段路,还扭头说:“那等你买了,有空我看看。” “行,我买个二手的,调好了管保比新车都好,你就等着看吧。” 管照伟这个答案让江澈又确定了一件事:这家伙的行为逻辑,确实不是因为讨厌刘文英,也不是完全没兴趣。 所以,他应该就是90年代的单身狗标准教材。 绿树、直路,两个姑娘骑车在前面走着,青春的腰肢、大腿、小腿……飞扬的衣角,长发…… 一群人沉默着朝前走,管照伟还说:“你们看吧,我就说她不懂车,找她一起去看,压根没用。” 江澈收回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别得意了,年轻人,你根本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车。” 管照伟:“嗯?什么?” “没什么。”江澈想了想说:“对了,过几天你过生日是吧?” “啊,是。”管照伟说:“所以我才说车子买辆二手的就好,反正我自己会弄,我想着,省点钱请大家一起吃顿饭。” 这时候,一般人家,除了老的和小的,过生日的意识还不算很强,管照伟留下钱过生日请吃饭,完全是因为大伙感情好,想着一块热闹下,顺便给条件比较差,最近又死命节约的童阳、廖敦实几个打打牙祭。 人是好孩子,也大气,江澈想了想说:“那这样,我到时代表大家送你件生日礼物吧……嗯,送你本书。” “行啊。”知道江澈条件不差,管照伟没客气,兴致勃勃问道:“啥书啊?” “《百年孤独》。” …… 港城,又一个傍晚,其实就是陈有竖离开当天的傍晚。 刘素茹和老太太一如既往地出摊,最近小摊除了做煎饼,还添了烧饼,生意更好了不少。 一如平常,又不同于平常,能干也利落的善东小媳妇儿刘素茹手上做着活,低着头,自个儿胡乱想想,又偷摸笑笑,手上一直没停。 一旁剁肉馅的老太太搁那看着,好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没好气说:“停,停,面皮都让你擀破了,哎呀你手里的……是擀面棍儿。” “啊?哦。”刘素茹窘迫一下,随手把薄成纸的面条重新拢作一团,定了定神,抬头…… “欸,你……”她喊了一声,然后止住,等到陈有竖走到推车前,才接着说,“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得好久才能回来一趟吗,结果早上刚走,你晚上……” 陈有竖,“我……” 他答不出来,刘素茹想想,也不追问了,朝陈有竖身上瞥一眼,低头继续擀面……突然唰的脸一红,搁嗓子眼里小声骂道:“不要脸皮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梦想其实不是很大的东西 在这个一度号称“自行车王国”并以此自豪的国家,后来有人换算过,得出八十年代国人购买一辆自行车的支出,至少可以换算2010年代的1到3万块。 而且其中有很长一段时间,车还不是简单攒够了钱就能买到。 90年代初开始,情况有所变化,自行车的普及度大大提高。 然而每一样国家说正在普及的东西,其实都一样有大量的人没能拥有。到真的普及了,国家也就不怎么提了。除了基础教育。 尤其现在,还是1993年,江澈所在的306宿舍因为集中了班上的外地生源,在此时以粤省和深城为主要生源地的深大,基本就可以算是生活水平最低层次的代表。 这是306即将拥有的第一辆车……二手的。 二手车摊位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巷子出口,一颗老树下。 补胎、打气一块牌子,牌子旁边搁一脚盆子水,用来查漏气位置,检验补修效果。另一边十几辆车并一排靠墙停着,就车头废纸盒上简单一个字:卖。 车子样式挺多样,有的大概是老板低价收的,就算是偷来的黑车,落在行家手里摆弄上两天后,其实也没风险,还有的,各种部件新旧不一,甚至有的型号都不一样,一看就是老板收罗零件自己拼装的。 “我这里的车,你说二手也行,但是骑上就知道,它比新车好……老东西结实。” 其实每个年代都这么说,老东西结实。俩耳朵招风得有些厉害的中年老板蓄了胡须,说话间伸手用力拍着一辆重型28的坐垫。 弹簧咔咔震动,经年的黄尘扬进空气里。 “这个好。”老板说:“轮子大,你蹬一下,顶别人蹬两下。”他说话同时一手撩车屁股,抬脚一勾,把车架放下来。 重型28的支架不是单边的,而是一个u型铁架,停车支撑的时候能让整个车后轮离开地面。 “这多少钱啊?”管照伟问。 “学生哥,算你们便宜点。”老板咬了咬牙说:“110。” “啧啧,亏你这么说……这玩意安利说,不是应该按废铁卖吗?说个比方,这一看就是几十岁的老娘们了,你还当是黄花闺女,没让人骑过呢?”叶爱军说话同时上车搓了搓车子横大杠,翻起来,一拇指肚的黄锈,说:“你自己看。它这还经得住咱壮小伙儿骑吗?” 被挤兑了,还是劈头盖脸的,老板脸色一点没变,拎起一根木棍照着那大杠“duang,duang”就是两下,大杠落锈,但是纹丝不动。 “有锈你买回去擦了就是,它这内里铁杆子坚实着呢,比你20岁黄花小伙的都结实。这上头能坐人,姑娘二百斤照样牢牢的,你那上头……你那上头横着敢坐人吗?” “你有闺女吗?她多少斤?”叶爱军一点空隙没留就问。 “嘿你个臭小子,毛都没长齐你倒是一嘴的荤话不饶人……瞧你这一脸的疙瘩,就知道是憋坏了的生犊子。来”,他从手边拿了个车轱辘起来,说:“你把它挂住了,只需从这走到那儿,车轱辘不落地。我出钱,去那边巷子里给你找一个。” “挂上没问题,不过巷子里的我可不稀罕,我要那也得……” “你也得个屁,搁外头你哄个姑娘三五年,花费大两千,人都不定跟你滚一堆……巷子里的返回头能给你包红包知道不?” 叶爱军:“……真的?” “……瞧你那点出息。” 两人一来一回,莫名其妙就开始土荤话互怼。叶爱军本就是个在村里骂阵,能替老娘老婶上阵出头的嘴炮,车摊老板也不生气,乐呵呵正好有人陪他解闷的样子。 果然还是回到了“买车”那点事,江澈在旁默默看着。觉得挺有趣。当你过日子,总有许多乐趣来自你身边的人,这个人生就不至于乏味。 站在几乎是最外围,童阳也在看着,他看得很仔细,目光像是被车轱辘吸进去一样,同时手在兜里,拿手指头仔细捻磨着一把一毛、一块的零钱。 那把钱一共二十四块六毛,他很清楚,按面额叠得很整齐,数过许多遍。 童阳到现在还不会骑车,可是他很想有一辆车,很想很想……他想着要是自己有一辆车,学起来应该很快,大不了摔几次就好。 他不敢想回头拿管照伟的车去学,怕给人摔坏了。 打从之前没了那二百块钱,听了江澈的,出去打工找补,他现在每天来回得走一个多近两个小时的路。 每天,都会有许多自行车从他身边经过,骑车的有大人,有小孩,也有大学里面熟的同学…… 可是,就算那二百块钱没丢,童阳其实也不敢想说要去买一辆。家乡偏远、封闭,家人对大学和大城市也不了解,那二百块其实就是给他这四年大学,家里最后能掏的全部,至于以后,家里爸妈哥哥几个,还得拼命还钱呢…… 四年,不出意外的话他都不会回去了。这事童阳跟谁都没说。 反而是现在,丢了钱,被江澈点醒出去做事之后,钱变成活水有源了,他偶尔会有勇气想一想,其实每次数钱的时候他都会想: 这样子努力下去,我迟早能存到一百,两百……说不定五百,一千。要是能赚到那么多就好了,到时就回一趟家,把钱拿出来给爸妈看,把欠的钱都还上,还有剩的……要不要叫爸妈也把地让给人种,一起出来?至少我把大哥喊上。我要是拿钱回去,他们指定相信。 那场景,真是光想想都开心和激动,童阳想着,还梦见过,觉得人生应该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对了童阳,你现在外面做什么工?”江澈突然想起问了一句。 “在一个电器修理铺帮忙,学徒。”童阳回过神,说:“老板说等我自己能修了,就给多算钱。” “哦。”江澈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没多说。他当然能想出更好的赚钱办法给童阳,事实以这个年代大学生的稀缺程度,又是在深城,童阳的这个选择,显然不算太好。 可是这个年代,老实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赚钱的人,简直太多了。甚至像童阳这样的,之前连自己其实可以出去挣钱,他都不知道。 时代和出身背景束缚着人。 而当人走出去,他会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很难预料,江澈心说没准我身边就自力更生走出一位“大佬”呢,谁知道,还是先不干预太多的好。 就这么耽搁了一会儿。 一旁的正主管照伟耐不住了,直接上前,伸手推了那辆28说:“你们唠,车我先试试。” 说话同时双手把车往前一送,前脚掌点地,只一次片腿,他就利落干脆甩上去了,蹬一脚,大车轱辘马力十足朝前冲去。 “别啊。”老板在后头焦急大声喊:“嘿,你回来……你小瘪犊子你给我骑跑了怎么办?” “放心吧,老板,我们是大学生。”王川拍了拍胸脯说。 “我呸,大学生管什么用,是顶上有红星啊,还是你们胸前有红花?深城遍地是骗子……”老板跺脚就要追,说:“前几天,就一个说是你们学生哥,给我说试试,结果蹬上就跑了……害老子生追了他三条街。” 这边室友们一阵好笑。 “放心吧,我这么多同学不还在你那么?你盯住了他们就成。”远远地,管照伟回头笑着喊了一句。 “就是,你要真当我们不是好人,那你去追他,我们能把这全给你骑走。”叶爱军指着那排车,吓唬老板说。 老板想想也对,放弃了,再看一眼,管照伟已经一个飘移,潇洒过弯,消失在前面拐角。 第三百七十五章 管照伟 重型28在路上,虽然不可能有什么推背感,但是那种每蹬一步,车轮都给你巨大回应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就像自己是一个小齿轮,轻松带动了一部大机器。 管照伟站起来,弓着背身体前驱,每一次蹬车都饱含力量。车轱辘风驰电掣,迎面的风把外套撑得很饱满,三七分的头发像面鲤鱼旗一样飘在空中。 其实在这个年代,如果有人想把自己演绎成一个咸淡不问的老油子,或者一个个爱谁谁的老混,骑自行车的瞄准姿势应该是双腿八字向外大开,只拿脚后跟踩脚踏板,晃晃悠悠慢慢地走。 不过这要在28上实现,有点难。 穿过一条小巷,拐弯,管照伟一脚蹬墙把车停住,下车走到一个修车摊前,蹲在正补胎的老师傅面前,问:“师傅,你这收二手自行车吗?” “收的,你要卖?”穿着屁围裙的老师傅抬起眼,把管照伟骑来的重型28看了几眼,转回来说:“20块。” “不是,师傅你别说笑啊,咱这正经想卖。” “那就35……35,再想朝高了要,你骑走。”老师傅貌似不是太有热情,而且挺忙的,低头把补好的车胎打足气,搁水盆里,仔细验看着。 出气泡了……他摇了摇头寻思着还得重来。 “哎哟你这……”管照伟装作很郁闷站起来,说:“师傅你这心可太大了啊,我这车,说句实在话,就原样转手,你费点时间卖,少说也能得个90、100吧?” “那得碰见傻子。”老师傅偏过头笑一下说:“就你这,一般能卖65、70就差不多了。行了,我这卖价都跟你说了,收下了见天推来推去的,搁手里一放就是几个月,我挣的是辛苦钱。卖,你就放下,不卖,你骑走。” “不是……可是我这车”,管照伟还不死心,扶着车比划着说:“除了大杠有点锈,你看看,你看看……” “唉。”老师傅突然叹了口气,苦笑站起来,挪了两步,伸手抹一把车链子,抬手说:“小年轻,非得我把话说透了……你这车链子都快锈完了,上点油就想蒙我啊?” 管照伟低头一看油被抹掉的地方,还真是,好几处坑坑洼洼。 “再来,它是两条断链子接的,这个我就不说了,接得还行,不碍事……你再看这刹车,这是女士车上弄下来的,没错吧?它不配套,刹车片不先磨两层你都安不上,太紧,就这,想缓刹你是刹不来的,急刹你得骑车有年头,小心左右手,别一不小心人飞出去。” 管照伟这边站着不吭声了。 “骑车,骑快了不是本事,能骑慢了才是呢。”老师傅在熟悉的行当里装了回逼,说得年轻人一愣一愣的,状态来了,苍老的目光穿过旧长巷子,慢慢悠悠又说了一句:“这深城的大街啊,如今是越来越挤了。” 说完坐回他的小板凳,专心锉着车胎。 管照伟就这么骑着这辆28,走了3个修车摊,卖了它3回,通过摊主挑刺,把车子问题都找到了,也把价钱摸得差不多了。 …… “我说,你们同学不会真把我车骑走了吧?那你们几个可就走不了了。”车摊老板看了一眼叶爱军,“尤其你小子,跟我这荤话说半天,我给你记死了。” 说完他朝路口看一眼。 “嘿哟,可算回来了。” 笑盈盈看着管照伟停车跳下来,老板问:“怎么样,还行吧?”他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这车现在骑着,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是很快,他就被客客气气,一脸笑容的管照伟给说崩溃了。 “得,能赚一点是一点吧,反正咱都说通透了。学生哥里头,你还是第一个让我啥都说不出来的……怎么,家里也是弄这个的?” 管照伟摇摇头,“我家弄老参的,回头你要是快不行了,你找我。” “呸。” 最终,老板无奈地苦笑着,50块把车子卖给了管照伟。五十的话,他把工钱和捡的两样零件刨除,还赚20。这车是他30块收的。 “按说你这赚得不少了啊,怎么着还不乐意,心就么大?”管照伟付了钱,一副很老练的样子,给发烟说。 “狗屁,那要是每天能卖一辆,我肯定业愿意少赚点。”老板接了烟,磕两下点上,说:“我这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卖出去一辆。” “哦。”管照伟应完想了想,像是想说点什么,不过没想好,放弃了。 回学校的路上,管照伟推车走,一路把他刚刚做的事仔细都说了一遍。 在江澈看来,这是小聪明,但是对于306的室友们而言,这操作就实在有些令人惊叹了,纷纷询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家学渊源。”管照伟笑着说:“我家里老爹就是干这个的,就我跟你们说那什么人参、鹿茸、貂皮……他一样没自个儿进山去弄过,也没那本事。就吃这碗饭,其他人都储着东西在村里等着人来收的年头,他就已经靠双脚,把市里头价格都问来了。” 他爹看来也是能人,早些年能折腾这活的人,都不简单,因为寻常人家在村里,这心思多数起都不会起,就更别说去做了。 “那你家应该很有钱吧?”王川跟着问了一句,大家都跟着看老管,心说可不得是这样。 但是,管照伟郁闷地摇了摇头: “啥啊,都便宜那些当官的了,就我爹,早年间因为投机倒把被关进去多少回都不知道,改革开放了还照样抓他呢。东西和钱,最后差不多也都进了别人口袋。” “那真的,是就盯着我们家抓啊。再来,村里人有些个,自个儿不寻思好好过日子,却眼红别人的,也盯着我们家,半夜里也要往上通风报信。” “用我老头的话说,就是谁能耐搞谁,他们以为共产主义就能实现了……” 同一时间,好几个同学“嘘”,然后紧张地四向张望,直到确定周围没人注意,大家才放下心来,严肃叮嘱,以后这话不能乱说。 “那现在呢?现在市场经济都放开了……你爸那儿,还是这样吗?”揭过这一段,王川又问。 “穷乡僻壤,官字多大啊。”管照伟又吭一口气,说:“他们想吃你,想不给你路走顺当了,总是有办法的。” “我这个大学考了四年。”他伸手指比划说:“真是不想考了,你们知道吗?到第三年的时候,我就死活不愿意再去复读了……我老头照死里揍我,他说,别说三年,十年你也得给我考,不考出个帽子顶头上,你就出息不了。” “所以说,我考大学,原本是为了当官的。当官替我爹出了那口恶气,为了可以不再被人欺负。”管照伟左右看看,说:“欸,你们谁跟我估摸下,咱这广告系,能不能当官啊?” “这个,大概……我们也不知道啊。” 其实306好几个,都是稀里糊涂来的广告系。 “唉。”管照伟默默叹了口气,“可不能跟我老头说啊,老头以为我这读出来能去法院呢,管告系嘛,告人的事,都归我管。” 一群人家里少不得没文化的亲属,都憋着笑。 “他还憋着劲,等我读完回去,先告几个呢。” 第三百七十六章 狭路相逢了啊 “唉,跟你们说,我刚想到门生意。”快到学校的时候,管照伟指着大门说:“咱们可以在学校里卖二手自行车……” 这大概就是刚刚他和车摊老板对话时候,最后想到没说的事情了,这家伙搁女人方面没有的情商,敢情全跑这边来了。 江澈默默看着,有点期待,想看这个投机倒把家庭出身的家伙能想到哪一步。 306的其他人则差不多都有点懵了,读大学,还可以做生意,卖二手车的吗? “这活真可以干啊。”管照伟自个儿琢磨差不多了,转头看童阳,说:“怎么样童阳,你要不要考虑下,跟我一起干?我跟你说,这活肯定比你那赚钱。” 他喊童阳,大概是因为童阳最困难。童阳犹豫着,看着他…… “这么多人没车呢,你想啊,咱不怕没销路。等明年来新生了还能更好。另外货也好谈,刚那个车摊老板那里就能商量。要不你们以为我干什么递烟,探他卖得怎么样呢。” 管照伟开口解释,劝他,眼神殷切期待。 但是童阳尴尬笑了一下,最终选择摇头。 “为什么啊?”管照伟有些替他着急问。 “我想啊”,都很熟了,童阳倒也没藏话,斯斯文文说:“我这能学技术,比较稳当。你那个,你那个,说实话我觉得赚着可能多赚,没得也说不定。呃,万一赔了……” 就这么,两个同学的不同就出来了,不能说谁好谁差,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态度,江澈也没有插话。 管照伟碰壁后,其实也看了一眼江澈,不过很快放弃了,他觉得江澈不会感兴趣。 一边扭头找人,管照伟一边又问:“老廖,你呢,你干不干?” 老廖是廖敦实,306条件最困难的就是他和童阳。不过两人不一样,童阳因为穷,内向,胆怯,甚至有点自卑,廖敦实没有……他穷快活,对人对事都热情,甚至对于女人,都有点热情过度。 话说这家伙开学初还被老乡带进去过小巷子呢,要不是因为脱鞋脚太臭熏跑了小姐,没准……他就被仙人跳了。 廖敦实没回答管照伟,因为压根没听见,他跟叶爱军两个人头凑头,专注而热情地聊着事呢。 “欸,巷子里那些女的,真给红包啊?”用车摊老板的话说就是憋了一脸青春痘的叶爱军目光期待的看着廖敦实,打听道。 “我也不知道啊。” “怎么能不知道,你开学初不是跟老乡去过吗?” “那不是最后事没办成嘛,当时也不晓得问,没人告诉我。”廖敦实想了想,突然瞪大眼睛说:“不会是我那俩老乡,想自己把红包收了吧?” 差点,钱就让人赚走了,廖敦实想通后直拍胸脯,“好险。” 叶爱军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那咱要是去,一趟先得给多少钱,你总问了吧?” 廖敦实还是摇头,“我那俩老乡说他们请客,我就没打听。” 说到这,两人眼神互相盯着,都在确定对方的意思,比如:要不要去问问,要不要去…… 说到“野生性教育”,在90年代初能有个十来岁的这批人,虽说没凑着网络时代各国的老师们,其实一样是不缺的。 后来的人总是会觉得这个年代应该还挺封建…… 不对,这个年代小、黄、书和碟片可以当街卖,各种美艳图片,各种惊心文字,不光路边书摊,就是车站正规商店,都照卖不误,另外电影院里能放的电影,尺度也比后来大上无数倍,各种露·镜头可劲儿来,甚至还是国营电影厂出品。比如什么《慰安妇七十四分队》,陈佩斯88年拍的《游侠黑蝴蝶》,还有《李师师》……这个年代文化上的开放,有点莫名其妙,但又真实存在。 所以,其实都懂,很懂。 但是从观念上,这一时期的大部分女孩子对于婚前接触的保守度又确实强烈很多。 两者这么一冲突,这一代的男孩子们基本就可以被命名为:憋坏了的一代。 廖敦实和叶爱军的眼神交流就快要出结果了——去问问,然后慢慢存钱,然后指望真的能返红包…… 这俩货在想什么,聊什么,江澈能猜到。 一手攀一个肩膀,江澈凑进去说:“都想想老郑说那些病,想想他那些图……想想,都想想……” 仿佛思维被支配…… 廖敦实和叶爱军两个,整个人几乎可以眼见的,缓缓蔫了下来。 “欸,老江啊。”有点尴尬,廖敦实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想什么,聊什么,你偷听了?” “这还用偷听吗?”江澈反问,然后说:“就你这情况和在女同学面前的表现,如果不是人,而是某种快灭绝的珍惜动物……我觉得你都能拯救一个濒危种族。” 306的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 “恐龙要是能剩只母的,他都能给恢复族群。”管照伟笑着打岔,接着又问了一遍廖敦实刚刚那个问题。 老廖倒是愿意,可是说到钱,舍不得凑。 管照伟被提醒了,才想到自己买了车之后,还得考虑生日请大家吃饭,本钱一下还真掏不出来。 江澈肯定是有钱的,但是从童阳失窃事件中他和郑忻峰选择的做法,大家就都已经心里有数,不到某个程度,他俩不会用钱帮人。 “得,我再想想。”管照伟说着话,把事情暂时放下,有些无奈地把车靠在自己身上,摇了摇车后座,“这他妈不能坐人是个麻烦啊,我回头想想怎么弄。” 他买那辆车后座支撑杆快断了,话都是敞开了说的,车摊老板说他也没有焊接的本事,所以一样没辙。 “这个不用弄。”江澈跟他说:“你就放那平时放放书就行了,反正咱们一宿舍这么多人,你也带不过来不是?” 管照伟说:“那要万一呢,别人……” 有了车,总想带人兜兜风,大概是这样。 “那你就跟她说,后座不稳,让她坐前面。” 江澈猜想,那个刘文英既然念念不忘回头要看看管照伟买的车,很可能就会提出要坐一坐……那如果管照伟按江澈这么说,姑娘会怎么想呢?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江澈想着,他对刘文英的印象还不错,至少比对李南芳的印象要好。 一群人说着话,走进学校。 就在他们一侧,不远…… 一个光头,推了推身边另一位的胳膊,“蛇哥,你觉得那小子眼熟不?” “嗯。”蛇哥点了点头。 木毛和蛇哥这回是主动接了任务来深城的,王蔚的顺风现在不做肥勇那边两个县市的生意了,肥勇不甘心,要“追杀”出来。 而这一时期顺风90%的快递业务在港城和内地之间……其中深城占了大头,深大因为有钱人家孩子不少,平时其实也有一些顺风的业务。 他们俩是来深大打探情况来的,看适不适合堵人。 “我想起来了……” 木毛凑到蛇哥耳边,嘀咕了几句。 “啊?”蛇哥被提醒了,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当时他们向偷渡客收保护费的那一幕,陈有竖,江澈,小女孩……那正是后来悲惨的一切的源头。 心里一紧,蛇哥一脸紧张,看过来…… 恰这时候,江澈回了下头。 “跑啊。” 蛇哥拉了一把木毛。 “对,跑。” 两个人颠着,蜿蜒着,一路狂奔而去。 一直跑了很久,跑到实在跑不动了,他们才找了个工地墙根蹲下来。 喘、喘、喘…… 木毛突然抬起头,问了一个他也是刚想到的问题:“蛇哥,咱们为什么跑啊?” 蛇哥抬头愣一下,目视前方,“对哦。” 按理说,他们现在的思想建设,连胡彪碇都不怕了,都想报复呢,为什么看见一个江澈还要跑?实在是大海上的那几个月,留下的阴影,太过深重了。 “咱回去弄他吧?” “嗯。” 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江澈身边虽然人不少,但是一看就都是学生仔,而木毛和蛇哥是随身带刀,收过保护费的老江湖了,而且现在还有肥勇做靠山,他们怕个毛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天天来堵 木毛:“人不见了。” 蛇哥:“嗯,应该在学校里。” “为什么?” “因为他刚刚走进去的啊。” “……那咱们能进学校去找人吗?” “我应该可以,不过你这个光头,怕很麻烦。”看一眼木毛,蛇哥想了想说:“就这等吧,反正查顺风的事也是等。” 木毛和蛇哥就这么在深大门外蹲了超过4个小时,期间连上厕所都是轮流去的,发现顺风的人来送东西或者接单也没去跟。 唯一的念想,生怕江澈跑掉了,这是仇恨和怨念的力量。 木毛:“蛇哥,我有点饿了。” 蛇哥:“我早他妈饿了。” 木毛抬头看了看天空,惆怅说:“天都黑了,天上月亮都出来了。” 要问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什么最难受?没活又睡不着最难受。有时候没头没脑睡醒过来,浑浑噩噩不知道白天还是晚上,就透过舱顶看一眼天,哦,月亮圆,人团圆…… 表达不出来,但实际,木毛有一种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感觉。 “废话,这还要抬头看吗?你朝前看,看不出来吗?”蛇哥一挥手,有些恼火,因为被勾起了几乎可以让人抑郁的回忆,还因为饿的。 “这些学生们明显早就下课了,人一拨一拨地过去那么些,眼睛都快看花了,那小子为什么还不出来?”他又问。 木毛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他不会是被留堂了吧?” 蛇哥:“留堂?” 木毛:“是啊,我小时候作业做不完,就总被留堂。” 蛇哥啪地巴了他后脑勺一掌,“这他妈是大学。” “哦。”木毛委屈应了,低头偷偷嘀咕,“大学就不留堂吗?你怎么知道?你他妈又没上过大学……” 偷偷瞥一眼蛇哥,木毛其实有时候挺郁闷的,现在都换了老大了,就剩咱俩了,凭什么你还是我大哥,还动不动拿我撒气? 这个问题其实在海上的那段时间他就想过,只是那时候以为下来还是原先的局面,所以才一直忍耐。 “走。”没容他再想下去,蛇哥突然站起身,同时拉了他一把,说:“进去看看,趁黑,咱们跟着那帮学生摸进去。” “诶。”木毛习惯性地跟上。 “脱外套挡下你的头。”蛇哥指了指校门口高高的路灯,说:“你那个反光。” 说话同时,他又伸手巴了一把木毛的光头。 “哦。”木毛还是习惯性的照做。 就这么,跟在一群学生身后,两个人摸进了其实也不怎么管外人的深大校园。 好多楼,他们找了好久。 木毛又饿又累,双手撑着膝盖,“怎么这么大?” “废话,要不能叫大学吗?”蛇哥巴他头说。 说完一边朝前又走了一段,一边不断扭头四向观察,好像都快迷路了,这找下去,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蛇哥刚准备放弃。 头顶二楼,巨大的响声从一间教室里传出来。 “他们是在办‘趴踢’吗?”木毛仰头说:“蛇哥,咱们要不上去看一眼吧?听动静人不少,说不定那小子也在那。” 蛇哥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废话。” 说完当先走去。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欢呼声,掌声以及大量嗓音亢奋的议论声疯狂传出的那间教室。移动到后门,木毛推开一道缝,朝里面偷瞄…… “蛇哥。”只看了一眼,木毛就转回头瞪大眼睛喊道。 “怎么了?” 木毛:“找到了。” 蛇哥:“这么快?” “嗯,你自己看。” 木毛往边上闪了一步,蛇哥凑过来也看了一眼,他也找到了,尽管教室里站着坐着,估计得有近百人,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因为江澈孤零零一个,就在讲台位置站着。 …… “安静,安静一下,大家待会再议论。”江澈无奈说:“饿了……咱们先吃饭好不好?今天就到这。” 下面,李南芳也坐在那里,这姑娘每次都来,没问题,毕竟她交钱入社了,可是本来也就30几个人的ufo社,现在每次活动来的人都在增长,眼看着,一般教室就快要塞不下了…… 江澈知道这个年代从上到下,有很多人对外星文明,特异功能之类的东西是真的信,也是真的用心喜欢和研究,但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这里后面来的绝大多数人,他们是来听连载的。 真正疯狂沉迷的只有以杨社长为核心的那批老u社,江澈正在给他们构建一个完整的宇宙逻辑,一个地球各国探知太空的大局……听起来太像真的,太像可以实现的样子。 “所以,这一生,真的有机会看到外星人吗?”他们想着。 老实说,就他们那种几乎能射出光束的眼神,里头的那份饥渴,江澈偶尔真的有点担心,万一外星人真的来了,被他们给日了…… “呸。” 假的,假的,讲故事嘛,就当为我国的科幻事业修桥铺路了,争取这一世,从文学到电影都早点开花结果,然后干掉好莱坞。 终于散场了,一路安慰了自己几句,江澈走在路上,照样被一群还在议论交流各种猜想的老u社一直簇拥着。 在他身后差不多十几米远。 “为什么那么多人跟着他?” 这么多人围着他,根本没办法下手,蛇哥跟得有点累了,问木毛。 木毛想了想,想到了,“会不会其实他是老师?” “废话,当然不是,我刚听见有人叫他同学了。”蛇哥肚子叫了一声,顺口问:“你听见什么了吗?” “好像有……”木毛一边想,一边说:“什么卫星、基地、信号……” “卫星、基地、信号……这什么玩意?”蛇哥嘀咕着。 木毛想了想,想到了,“他不会是军区的什么大官吧?” “……不会,要是那样咱们早死了八百遍了。”被吓了一跳,把木毛的猜想否了,“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呢?” 蛇哥皱眉头嘀咕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拉一把木毛,说:“走。” “走,咱们不跟了?” “明天来也一样。”蛇哥指了指前面一堆几十人说:“这怎么弄,咱们先吃饭。” 木毛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第二天,中午,江澈走出学校,发现陈有竖竟然又站在那里了。 “不是说让你多呆两天吗?”江澈迎上前,笑骂说:“怎么提上裤子你就回来了啊?” 陈有竖:“……” 他被说中了。 可是,责任所在,他实在放心不下。 “唉,要不你再回去?” 陈有竖:“……” “都说了,老彪和三墩他们明天上午就到。”江澈说:“对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现在真就专心在读书,我没惹事。” 陈有竖:“那你自己跟褚姐说。” …… 喘、喘、喘…… “蛇哥,咱们为什么又要跑啊?”木毛跟着跑了一路,这回真的想不通了,“我都看见他走到门口那了,我都准备上了……” 蛇哥抬手软绵绵巴他脑后一掌,“你没看见他身边还一个吗?” “有吗?没看到。”木毛说:“可是就一个,咱们也犯不着跑吧?” “……”蛇哥:“你看见你就明白了,你知道那一个是哪个么?” “哪个?” “我站着,你躺下。” 木毛眼睑抽了两下,“……哦。” 沉默,好一会儿。 顺便把气喘匀了,木毛不甘心问:“那怎么办?” 蛇哥想了想,说:“我们去把肥勇这次派来深城的人都找来。不过你记住了啊,咱们这是公报私仇,回去别说漏了。咱们就说他是顺风的人……说他是大股东里面的一个。” 木毛想了想,这事虽然有点风险,但是此仇不报,就是一辈子阴影,他选择点头。 “走,喊人,明天再来堵他。”蛇哥意气风发说:“咱十好几个呢,还怕弄不死他们两个?” 第三百七十八章 阵仗越来越大 江澈一眼看见了路对面站的那七八十号人,这让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在初高中时代,跟人起矛盾的校园混混,周末喊了社会青年,在学校门口堵人。 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再扭头看了看校园里快要涌出来的学生、老师,心说我原来虽然形象极差,但还是有救的……你们这么一搞,大概就真完蛋了。 也不知道深大会不会报警…… “弟兄们都安顿下来了吧?”江澈有些郁闷,没表现出来,对站在校门外的胡彪碇和赵三墩说:“电话里不是说好的么,先找宾馆住两天。” “已经住下了,就这不远。” 胡彪碇从茶寮回来,集结了决心跟他出来闯的兄弟们,赶来深城……现在其实是一个重新上路的心态。 虽然他坚持自己和江澈是合作关系,但是事实又心知肚明,这回兄弟们的饭碗在哪,碗里是汤还是肉,就看江澈了。 “那就都回去歇着先吧,坐车也辛苦。”江澈不好埋怨,温柔地赶人说:“你们俩也一样,暂时顾着自己就好。要是无聊了,可以联系下老郑,他最近正在到处找厂房呢,你们可以帮着看看。” “不是啊。”胡彪碇抬头看一眼深大校园,不放心解释说:“就是郑兄弟说……他说你现在学校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们才说过来给你站个阵脚。” “嗯。”赵三墩在旁,身体紧绷,特别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江澈:“……郑忻峰就是一个王八蛋。” “……” “反正我真没那么惨,你们放心吧。”江澈扭头示意一下说:“让有竖也跟你们一起好了,我真有事的话,会打电话过来。” …… “怎么办?”站在一处墙角,木毛小声问蛇哥,手有点抖。 蛇哥面颊肉抽了抽,身体给他的信息,好想跑。 可是跑了,怎么跟身后这将近20人解释? 而且从他们现在的视角看过去,能看到的其实只有校门口外面不远,胡彪碇、陈有竖、赵三墩、江澈,四个人,其中三个大仇。 20对4都不敢下手,人生还有将来吗? “姓胡的已经倒了。” “嗯,是倒了。蛇哥你还说,他现在就是丧家之犬,还说让他最好求神拜佛,保佑自己别撞到你手上,要不你就……” “咱这20人呢。” “是啊,他们才4个人。” “那,上吧?” “……好啊。” 蛇哥和木毛互相壮着胆,决心下定,但是脚下丝毫没动。 “是那几个吧?我看你们一直看着。”他们身后,一名肥勇手下名声算响的狠角色,叫竹哥的,耐不住性子朝前一步问。 “嗯。”蛇哥木木地点了点头。 “那还看什么,上了啊。” 胳膊被碰撞了几下,一群人从木毛和蛇哥身边奔跑而过,向前冲去。 距离还有个一百多米,他们一边跑,一边手在腰后,按住了一会儿准备掏出来的各种小东西。 这画面,这声势…… 木毛和蛇哥的战斗热血一下被点燃了,对视一眼……不管了。 他们也把一只手伸向腰后按着,单手摆动,呼啦啦跟着超前冲去。 奔跑,十一月的风吹在脸上,蛇哥的头发在风中飞扬——所有在海上的苦难,那些风吹浪打的日子,马上就都会被抹去。 木毛没有头发,风阻比较小,跑得比较快,而且视线比较好…… “蛇哥,你看那边是什么呀?” 木毛一边跑,一边朝后半转头问。 “什么,什么?” 蛇哥脚下没停,不耐烦地偏头看了一眼。 路对面,七八十人默默站在那边,都专注地在看着他们奔跑,就像是运动场看台上的观众。 “过路的吧?”蛇哥声音有点抖。 “你看像吗?”木毛还在惯性的跑着。 身后没有回应,木毛好奇回了下头…… 然后他就看见蛇哥脚下慢慢跑出了一道弧线,弧线延伸,画了个半圆,他竟然以一种十分自然的,我在跑步过弯的姿态……调头了。 “跑啊,埋伏。” 一直到完成调头,加上油门,他才喊了一句。 “我……” 木毛赶紧一个抵线式反向弓步刹车,膝盖着地……标准运动员起跑的姿势,反身就蹿了出去。 跑在前面的那十多人听见身后的动静,停下来看了一眼…… 呼啦啦集体调头。 他们来了,他们又走了。 路对面。 “这群人干什么的?” “不知道啊。大概赛跑吧,跟咱们以前在海上无聊了赛船一样。” 深大门口。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晚上安排一下,包个酒楼,我请你们吃饭。” “……那行。” 都一样,江澈和胡彪碇四个也一样,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过什么。 另一边,一路狂奔绕了好几条巷子,直到确认没被人跟上,蛇哥等人才回到自己住的小宾馆。 二十来人险死还生,保住了小命,关上门都是一边庆幸,一边冒冷汗。还好见机得早,当时路上又正好过车,要不被包住,今天就完了。 怎么办? 这回这事没有让蛇哥犯愁,肥勇那边派来领头的竹哥主动朝老巢那边打了电话。 “勇哥,顺风准备跟咱打了……对,我们刚刚差点被埋伏,起码七八十人。” “这一仗估计就在深城打了,这是那头的根本……嗯,是不能退,咱们话已经放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要是退,以后就没得混了……那行,我们等你勇哥……二百人,二百人应该够了,就是能进来吗?” “好的,多几天没事,我们先躲几天,再探探消息。” 挂断电话,竹哥把房间里的人都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蛇哥和木毛身上,“你们俩,出去打听消息。” 木毛:“……” 蛇哥:“……” 作为刚投靠不久的信任,两个人敢怒不敢言,无奈离开了小宾馆。 后面竹哥还嚷:“小心别让人盯上,要是被发现了……” 两人回头,用期待地目光看着竹哥。 “别往这里跑。”竹哥说。 木毛:“……” 蛇哥:“……” 深大自然是不敢过去了,两人除了小宾馆后在附近绕了绕,又往更远处走了一些,最后找了块巷子里的青石板,坐下来抽烟。 木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我们耗到晚上回去,竹哥问我们这边情况,怎么编?” 蛇哥不耐烦说:“我哪知道?” 木毛一边犯愁,一边嘀咕:“瞎编的话,万一他们也出来人,咱被拆穿了……” 蛇哥扭头看着木毛,等到他发现,目光对上来,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木毛啊,要不你去打听一下消息?我在这里等你。” “我?一个人?” 目光交接,蛇哥平静地点了点头,“你跑得快啊。” 木毛嘴巴张了张,手指曲起又伸平,艰难忍住,无奈地起身,一步一泪朝深大的方向走去。 蛇哥在身后还喊:“小心别让人盯上,要是被发现了……别往这里跑。”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人在底层的野望 九十年代初,社会在欣欣向荣的同时,也有它不可否认混乱的一面。伴随着整体开放而来的,是人们一定程度上不可避免的迷茫,所谓行差踏错,从思想到行为都是如此。 这一时期,一般人说“生意难做”,往往不同于后来的理解,它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竞争和市场的问题,而在另外两面。 官和管这个层面上的事不提。 社会层面上,做生意的有个词叫“买平安”,说的不是保险,而是真的会有人跟你收保护费,甚至强取豪夺。 同理这年头人们出门做生意所冒的风险,也是后来很难想象的。 举个例子,这时候很多人如果出门开店做点小生意,考虑租门脸……其中房东在当地是什么样人物,能不能依靠,能不能挡灾,也是重要的参考因素之一。如果是,也愿意照拂,那么哪怕房租贵点,年节送礼不得不丰厚点,多数人也都是愿意的。 肥勇就是这个年代典型的那种祸害。 如果把像老彪那样的一批人先排除掉,像肥勇这样的,就可以算是小城大混了。 在“天罚”来临之前,这批人中的一部分着实过了几年好日子,富贵而且威风。 往下,像竹哥这种,也都有一段好日子过。甚至蛇哥在港城偷渡客躲藏那一块偏僻土地上,也都作威作福好几年。 木毛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底层,“黑社会”体系里最小的虾米。 吃喝偶尔有,富贵不敢想,搁老实人身上收获的那点儿威风劲,在心理上也完全不够一层又一层的大哥们糟践的。 在底层呆久了,木毛当然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被蛇哥拱出来之后,他先朝深大方向走了一段,然后一个90度拐弯,就往别处闲逛去了。 “傻子才去给你打探消息呢。”一个人一边闲逛,一边嘀咕抱怨,“等着吧,等老子哪天混出头了,有钱了,有势了……这声木毛哥,你们一个个的,最好都喊得好听些。” “瘪蛇,过来……别怕,不搞你,我会留着你的。留你带在身边,好好给我当小弟。对了,姑娘我先挑。” “老三,说你呢竹子,过来……你去公安局打探下消息,被抓了,就被抓了,记住嘴要严,乱说话弄死你。” “还那谁,肥勇,嘿哟你小子不错啊,这一身肥膘,我看下刀子都不会出血。好,以后干仗你冲第一个……” “剩下的兄弟们放心,我会是一个很好的老大,义气,大方。” 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木毛一逛就是整一个下午。 感觉累了,他找了个围着一棵老树修的简易小花圃,挨着边缘的石块坐下来,眯眼看不远处一群六七岁的孩子跳皮筋,看得时不时笑出来。 过了一会儿,附近的房子里传来饭菜的香妻,又传来妈妈严厉的喊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叫声。 那群孩子收拾皮筋,团好放进口袋,约好明天再玩,恋恋不舍的走了。 不远处,一家又一家的灯火亮起来。 木毛抬头看了看墨色的天空,今晚他妈的连个月亮都没有,突然感觉有些凄凉。 其实木毛最初选择进黑社会的原因,跟所有人大概都不一样。他是少年秃,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只是当一个普通人,会被很多人嘲笑,而如果当黑社会,感觉就会很合理、合适,而且很威风…… 当然这些都是他以为,事实差得有点远,比如这几年,木毛就一直没办法改变蛇哥喜欢巴他头这个习惯。 “等我当老大了,我就把你巴成脑震荡。” 木毛恨恨地说了一句。 起身换地,这时候回去“复命”应该已经没问题了,但是木毛突然不想回去,他就这么走回街道,在深城灯火渐多的街头,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 现场抽烟的太多了,江澈选择坐在酒楼二楼靠窗通风的位置,同桌的有胡彪碇、三墩、狗海、陈有竖,还有老彪手下比较得力的几个人。 刚刚他提前说,今晚得少喝,不能喝醉。然后老彪说既然这样,就干脆不要让大家见了酒,不然很难控制醉不醉这个度。 所以,江澈现在眯眼看着八十多号曾经海上搏命的枭雄,一个个端起来黄澄澄的健力宝,喝一口,夹菜,不自觉地乖巧……觉得很有趣,觉得世界和平有望。 有人作为代表拿着健力宝过来给江澈敬了下酒,干下去一大杯健力宝后,打了个嗝,小声问说: “那个,江兄弟,我们这次回去安顿家里打听到的消息……其实那边现在还在收尾,有几个原来出过头的老大后来躲了,新龙头都还在找……你觉得我们?” 因为东南沿海那波大事件,在场的人其实现在都还抱着不安和警惕,怕那位不肯留后患,不肯放过老彪。 “这事放心,新龙头知道的比你们多……”江澈顿了顿,笑着说:“一个字头的胡彪碇他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太想动傻爱国。” “……明白了。” 有些事,就连胡彪碇自己也是最近才恍然大悟,原来江澈……真的会算命。 要不然他怎么那么早之前,就已经铺垫好了保我?当时我还以为,只是为了在股市里赚点钱,顺便臊一臊港城那拨不拿正眼看人的鸟人呢。 “欸……” 一片和乐融融中,狗海眼睛看着窗下的街道,突然出声,伸手指着说:“你们看那个人,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眼熟……他们能眼熟的,基本都不是好货,很可能也是海边过来的人。 “哪呢?” 一下,好多人都有些急切地凑过来观察。江澈和陈有竖也转头过去看了看。 狗海说:“就那个光头,路对面一个人走着那个。” 看清楚了,在场大部分人神情迷惘,因为他们都没经历过港城事件,没见过这个人,但是胡彪碇身边当时带的四个人,包括狗海,都是见过的。 江澈和陈有竖也见过他。 没办法,这个光头实在给人印象太深。 “想起来了。”其中一个胡彪碇的小弟喊:“老大,那不是,就咱们在港城,你说让他们呆船上不许下来的,那其中一个吗?” “是哦,他妈的竟然下来了?”另一个说。 胡彪碇很生气,他憋屈好一阵了,现在竟然连一个小混混都敢不拿胡老大当回事了么? 胡彪碇一拍大腿,“抓了问问。” …… 木毛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天,走在路上,突然被人狂追。 人当然不是一气全部追上来的,而是一路铺开,远远近近各个方向而来,没办法,预计失误,这个光头实在太能跑了。 现在,大概有那么十来个缀得比较紧,木毛加速,他们也咬死了加速,但是距离还是逐渐拉开。 可是木毛其实也不轻松,再往前,他就要进巷子了,很可能被对面进来的人堵住…… 于是,木毛减速,让后面的人看到希望,用最快的速度追近,然后…… “吱。” 胶鞋底摩擦地面,真的出声,木毛一个反向弓步,膝盖刹车,运动员姿势猫着腰侧方向如炮弹一般冲出包围,把身后的十几人全部甩脱,冲出缺口,狂奔而去…… 夜晚的风,流畅的掠过他光滑的头顶。 “八十多号人,没有一个追得上我。”木毛脚下生风,命名是在逃窜,却莫名跑出了自豪感……被八十多人围堵,逃出生天,可以吹十年了。 “哈哈,人多有用吗?来啊,敢追你毛爷,也不去打听打听……” 脸上的笑容浮现到一半。 “喂。” 木毛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不会是过路的认错人了吧?有些迷茫,也顾不上去告诉对方你认错人了,咱们不熟,木毛决定加速,把人甩开。 “你小子跑得挺快啊。” 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还是刚刚那个声音,这他妈不是鬼吧?木毛偏头看了一眼,“你……啊~” 他拿出吃奶的劲头,极限狂奔…… 外加膝盖刹车侧方向急转……再急转。 应该甩掉了…… “还跑啊?” 又来,依然是近到几乎在耳边。 “你不累吗?” 木毛扭头看了看侧后方半步,那张脸……快哭了。 “干嘛啊?” “回去聊聊?” “……不聊。” “那你再跑会儿?对了,你膝盖在流血哦。不信你自己看一下!” 木毛奔跑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真的在流血,流好多,然后,痛觉就来了,想到反正跑不过,想到放弃,疲累也跟着涌了上来…… “我……我跑不动了。” 双手撑墙,停住,然后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木毛一边喘,一边靠墙抬头,看了看面前轻松站着的那个家伙…… 要不是跑累了,他应该还能拼一拼,可是现在,没力气动了。 “你,你故意让我多跑……你跑得快。” “看家的本事,就这么点。谢谢。” 江澈没跟他继续聊,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附近的人赶到,再一会儿,老彪几个也到了。 “你什么时候下船的?”围着人,狗海出面问。 “半,半个多月前。”木毛交代完一句实话,想了想,急忙说:“不是我,当时我说,胡老大让我们在海上待一年,我不敢下去……蛇哥,不对,是瘪蛇他硬拉着我下来的。后来我们跟了肥勇,他还说,胡老大已经倒了,他要找你报仇。” 木毛说完真诚而无害地看着胡彪碇。他等着人再问,然后一步步把肥勇带人来这件事,全部扔蛇哥头上。 “肥勇吗?” 说者无心,但是在一旁听着的江澈突然感觉这个名字哪里听过。凝神想了想,有点耳熟又记不起来,江澈把困惑的目光投向陈有竖。 “就是我前几天打听到,给顺风王蔚他们下追杀令的那个。”陈有竖压低嗓门,小声说。 这就有趣了。 江澈转回来,笑一下说:“还算老实,你现在跟肥勇的啊?” 没被拆穿,木毛有点激动,“……嗯。” “他来了吗?” “还没,瘪蛇喊他调人,然后那么多人要进深城,估计还要几天。”木毛紧张加激动,已经没办法去整理这件事的具体逻辑了,总之之前的不算,之后竹哥喊肥勇调人过来,确实是为了和面前这群人干仗来的……说成蛇哥,很合理。 “多少人?” “200多。” 听他说出数字,江澈身后,狗海等人都是神情一紧。 现在的情况,王蔚不知道,木毛、蛇哥、肥勇那边只是歪打正着……但是,自己人其实都已经知道,江澈接下来的安排,就和顺风眼下的这件事有关。 要干预……两百多人。 真的要打,老彪手下的人有自信,自己这边虽然人少一半不止,应该还是能赢,毕竟严格来说,两边虽然都在道上讨饭吃,可是根本不是一个层面和等级。只是真在深城拼起来,人员肯会定有损伤,而且闹大了白道上没关系,也要出事。 江澈也想到了,转念间两个念头: 一、事情到这一步,深城这个根本没卡死……王蔚肯定要找来了。 二、不能让老彪他们真的傻乎乎去打。 我要高大上啊,可是深城的关系网还一点没有,江澈有些犯愁,一下没思路,看了看地上的光头,继续问道:“还什么没说的,你说,我听。” 突然之间的气势、语调转换。 “好。”木毛连忙应道。 在他的眼中,江澈应该早就已经发现他们了,不然怎么会有之前的埋伏?所以,他对一部分事情完全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就把事情从他和蛇哥发现江澈开始,到一次次去深大找人、堵人,全都说了出来…… 他只隐瞒了一点,就是肥勇那边的来意。这事不瞒,难道说事情完全是因为我和蛇哥想公报私仇,所以才骗了这么一大拨人来砍你的么? 木毛想好了,就这一点,打死都不说实话,就有机会活。 江澈这边,他本人有点哭笑不得,而陈有竖听得一后背的冷汗,这事之前完全不知情,现在回头想想,要是前两天江澈被他们找着了,堵上了…… 赵三墩和老彪也是互相看看:澈哥(江兄弟)真是福大命大。 “那他,我带几个兄弟拉到海边沉了吧?” 狗海的逻辑,这个人已经没用了,而且之前差点对江澈下手,肯定不能放过。 木毛:“……” 果然还是要回大海啊,只不过上次是船上,这次是海底。考虑对方是曾经海上名声响亮的胡老大,连求饶都没有……从身体到意志,木毛整个都已经虚脱了。 “沉什么沉。”江澈悠悠地说了一句,接着严肃说:“你们现在过来,可不是换个地方再做原来的事来的,咱们现在是正经做生意,求财,凡事都要有个限度。” 江澈是真的在劝诫这些人,因为担心他们改不了原来的习惯,以后容易出事。 但是木毛也在听,活了,他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热泪盈眶。 面前的这个跑得很快的家伙,突然好像浑身在发光…… 然后,木毛突然又想到了那天在学校教室里看到的那一幕,面前这个年轻人站在讲台上,那么多人因为他说话而鼓掌、欢呼,那么多人离开教室还一路跟着他……而且现在看起来,好像连胡老大这些人,都准备跟着他做生意。 卫星、基地、信号……想起来之前听到的几个词,木毛内心震撼,他到底在做什么生意啊? “你们,你们要放卫星吗?”没忍住,木毛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90年代初,因为苏联的瓦解,有人倒飞机,当然也有人号称倒卫星……这年头连想炸珠穆朗玛的都有。 “嗯?”江澈冷不丁被地上光头混混的问题问住一下,转念,突然笑着说:“怎么,你知道?” “我那天在教室和外面你们聊的时候听到的,卫星、基地、信号……” “哦。”江澈蹲下来,问:“你不知道国家的‘塔克拉玛沙漠卫星基地全民共建计划’吗?” 木毛眼神困惑,木木地摇了摇头。 “来,我跟你详细说说。” 第三百八十章 待人 胡彪碇等人包下的城郊宾馆,一个空置的房间里。 木毛独自坐在地上。 门开着,他随时可以走出去。 今晚木毛连顿打都没挨,用那位江先生的话说:“你们在港城犯的错,索性没造成什么后果,既然海上一呆几个月,已经可以抵了。” 他还说:“你现在随时可以离开了。” 要是一个小时前听到这样的话,木毛一定会激动落泪,撒腿就跑。但是现在,他走不出去,他觉得如果就这样走出去了,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苏联已经没了,咱们国家现在是社会主义和第三世界国家的领袖了,明白吧?有好多落后的兄弟国家都在等着我们去帮助。” “塔克拉马卫星基地就是其中一个相关项目。” “那钱还是得收的,帮着放一颗小卫星,少说也得收两亿吧。也可能收黄金、收钻石……那就看他们国家产什么了。” “可是咱们国家现在有困难,理解吧,所以才向一部分人开放这个项目。总之出钱出力,第一批先种树,然后建基地……” 刚刚江澈说过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 木毛想起了前天晚上深大那间教室里,那些疯狂的学生们……那么多大学生都相信,都参与,那是大学生啊,我凭什么怀疑? 我连小学都差两年没读完。 木毛想到了胡彪碇和他的七十多个弟兄……那是资产数千万的黑道大佬啊,手下都是动辄要人命的家伙,他们都相信,我凭什么不信? 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 “我就说怎么堂堂东南沿海出名最猛最狠的胡老大,会在港城为一个小年轻出头呢,而且现在看来好像对他言听计从。” “还有,难怪海上秩序重整,那么多老大都倒下了,偏就他带着弟兄安然无事。因为人现在靠上国家了啊。” “走,回去继续当我的小混混,被人巴头,被人派出去打探消息……我这辈子真的有机会出头吗?没有,别骗自己了。” “不对,我有,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藏了一辈子的野心,幻想了无数次的美好将来,终于第一次出现曙光,木毛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因为没有头发,额头界限不好把握,头皮“piapia”响。 没多少钱,读书也很少,但是木毛也听过一句话,好像是一个乒乓球冠军说的,后来写在了课文里,叫:人生能有几回搏?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木毛猛地站起身走出房间,想找人,才发现连走廊里都空无一人。 “请问,江老板在哪?”他好不容易在楼梯口找到一个人问。 “江老板正在谈事。”那个人和气说。 “那我等他一会儿……兄弟,你有烟吗?” 对方点头。这里真是比自己混过的社团都要和气啊,木毛要了一根烟,就火点上,道谢。然后靠在楼梯口的墙面上,深吸一口,仰头吐向空中…… 烟雾里,他这些年幻想过的一切都在上演。 …… 王蔚是连夜赶来的,肥勇准备带人来深城这件事,他自然有他的渠道得到消息,否则他也不可能做起来顺风,而且发展这么迅速。 “一市一县,我们可以暂时避让,可是深城……咱们现在做的业务,90%在省港之间,其中又70%在深城。深城不能丢。” 坐在江澈面前的王蔚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有些哑,眼窝深陷,神情憔悴,显然这段时间他的压力很大,过得很艰难…… “可是这事又不能软,一个肥勇,咱们退步一次,其他人也会照样做的……总之一个地方这样搞,其他地方就都没法做了。” 神情憔悴的王蔚,眼神依然很坚定。 江澈帮他把茶杯里的水添满。 因为是骑摩托来的,王蔚的手被风吹得有些发红,捧了瓷杯暖手,眼睛看着江澈。 “发展太快了,对吧?”江澈自己也端了杯子捧着,笑着说。 盘子突然变大,实力罩不住,就这么个意思,王蔚现在不得不承认,他点了下头。 他当然不知道肥勇带大批人马来深城这件事和江澈之间的关系,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江澈,肥勇未必会搞出这么大阵仗…… 毕竟这事江澈自己在一个多小时前,一样也还不知道。 事情转来转去的好像很复杂,但是稍微整理下,其实又很简单:蛇哥和木毛想公报私仇,冤枉江澈是顺风的人……结果他真的是。然后“他们”一起,把肥勇招来了。 “为什么要到没办法了才找我?”江澈问,问完看着王蔚,微笑一下说:“提刀的敌人来了,你不喊同在一个院子里的战友起床,怕对方拿了功劳会得势,却在刀到头顶的时候,往他身边跑……” 王蔚被这个比方说得有些难堪,因为它很贴切。 就在他有些无措的时候…… “既然这样,我来吧。你到最后负责把尾收好就好。” 话锋一转,江澈突然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王蔚有些发愣,“怎么……” “因为你已经没办法了啊。”江澈淡淡说:“我能怎么办?我看好这个行业,有30%的股份在你那里。而你也用这两个多月时间证明了,你确实能做得很好。所以,这事我来。” “……谢谢。” 王蔚点头,再抬头,眼睛里有些警惕。 江澈看他一眼,“怕你做好了,最后我摘桃子,对吧?那如果我再说一次,快递这一块,我是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也没有足够合适的人手,要不我就自己搞了,你能相信吗?” 江澈意思,你防得累不累,老子真没那个心思。 其实他本来还想再说一句“: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这句话在1993年说,问题应该不大,但是因为江澈经历过20多年后的网络世界,心里自动条件反射……把话给收回去了。 王蔚勉强笑了一下,倒是没有假惺惺多说什么。 “其实真要按你这个逻辑,应该是我的风险更大,谁知道你将来某天,会不会想方设法踢我出局?”江澈笑一下说:“所以,趁这次,我手上有些人要进顺风。” 果然还是来了,王蔚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些犹豫和挣扎。 他的心态不同于江澈。对江澈来说,这是一次重要的投资,成功很好,但是就算失败,肯定也毁不了全局。而对于王蔚而言,从曾经的刮风下雨年入数万到如今几百万的前景就在眼前,这是他人生目前最大的转折,包藏所有希望的那份事业。 “很意外吧?条件提得这么直接和理直气壮。”江澈笑着问。 王蔚点了点头,“是啊,前一秒你还说得好像你是雷锋的战友。”他也开了个玩笑,因为他真的没办法了。 “抱歉我不是。你也不是。”江澈说:“没办法,就是得趁这样的机会,要不你这个人,我跟你掰不明白。小心翼翼,最后反而留嫌隙……干脆我光明正大趁机威胁你。” 王蔚这次失笑出了声。 今天的接触,江澈跟之前仿佛换了一个人。之前,王蔚一度觉得,这可能是某个有钱有势家族出来瞎折腾的二世祖,现在,他不得不反过去想,面前这个年轻人可能真的是自己创造的她所拥有的一切。 “那你说说看。”保持着镇定,他说。 “我这有大概七八十个人要进顺风,他们的来历……”在这一点上,江澈说了实话,然后说:“这些人全部不进管理层,不留总公司,等肥勇的事情过后,每个业务点几个,你来分散到下面各个点去。” “你应该知道,这事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了。”江澈又说。 王蔚想了想,点头,因为江澈说的是对的,考虑顺风业务的拓展,这批人能要,该要,而且其实很重要。 “那他们,股份方面……” “他们这没有股份要求。”江澈说:“咱们可以回头再谈,工资,业绩提成,年终奖励。” 心里长出一口气,不要股份就好,虽然这样还是可能造成未来江澈对总公司一定程度上的反向钳制,但至少,他不足以借此拿走整个顺风。 至于其余的钱多给一点,王蔚的秉性,还算舍得。 “胡总要股份。”江澈突然伸手指了一下一直就在旁边却不被江澈允许说话的胡彪碇,再次话锋一转,说:“百分之十。你股份多,你出。” 王蔚:“……” 出了这百分之十,王蔚还剩60%,又变少了,但是还够。而且有了这批人,等打赢这一阵,以后就能省去很多这一类的麻烦,专注发展…… 不出,顺风可能就栽在这里了。 决定权交到了王蔚手上,江澈起身,说:“对不起啊,我突然觉得有点累,先走。你自己找地方住或住这里,都行。嗯,剩下的你去想吧,想好了跟我说。” 江澈说完走出简易的会客室,走到走廊上,点了根烟。 他刚刚是真的突然感觉有点累。重生至今,江澈身边的人终于变得越来越多,当这些人对他有情有义,反过来,江澈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毕竟不管有多少时候疲懒爱闹,多少时候没正经,多少时候狡猾如狐……江澈始终都还算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胡彪碇从里头跟出来,看到江澈,似乎犹豫了一下。 “江兄弟,我那些弟兄,都没股份吗?”他说,说完解释道,“我的意思,哪怕只一点点,意思一下,咱多少帮他们将来做点打算……” “没有这回事的,老彪。”江澈有些无力说:“第一,这不是梁山好汉,或者你们跑海当初,一起冒生死然后大秤分钱的生意;第二,守一个业务点,工资、提成加上业绩奖励,我可以保证他们未来的日子都能过的很好……”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有这样的基础就已经很好了。”给老彪递了根烟,江澈接着说:“然后,哪怕未来有一天,他们更愿意跟着王蔚而不是你,又或者会想离开,自己出去闯一闯,其实都很平常,你到时也不用难过。你要明白,那才是正常的,是每个人他们自己的人生。” 跟老彪说人生,说完江澈也不确定他听懂没,又听进去多少。 胡彪碇也不管自己听懂了没有,就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说:“就是想着每个兄弟都是因为信我,才跟我出来……” “待人人如士,何以待国士?” “……嗯?” “对不起,我错了。那什么,虽然我这么说,你肯定听不懂……但意思是这样,情义之下,人有几斤几两,吃几碗饭,咱们如果硬要一碗水都端平了,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哦。”胡彪碇最近跟三墩混的多,两种思维逻辑越来越倾向合流,哪怕没听懂,他也认定自己懂了,顿了顿,又说:“就是这回,我估计弟兄们都得拼命……” “所以我尽量试着不让你们去拼命啊。” 江澈累了,说完,转身朝楼下走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瓦解 江澈说他不想老彪和他的弟兄去拼命,这事其实有点难,因为要破顺风眼下的这个局,肥勇即将带来深城的二百多人,他们就不能不面对。 否则一处败,处处败,到哪儿都得给地方大佬剥一层,然后他们的胃口会越来越大……生意到最后根本就没办法自主安生的作下去。 江澈走下楼梯。 一直等在那儿的木毛迎上前。 “要走了吗?”江澈笑着问。 木毛摇头,眼神真挚说:“我想参加那个沙漠卫星基地项目。” “……哦,好。”死马当活马医,随手的一步棋,江澈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脚下不停说:“那你去找狗海就好。” 他说完朝前走了一段路。 脚步声突然想起,木毛小跑从后面追了上来。 “还有事?” 江澈停下来,扭头问他。 “我……”话有些难开口,可是,人生能有几回搏,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今天,就是我的出头天……木毛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了好足的气,终于鼓足勇气说:“我不想当狗海哥的下线。” “哦?”江澈笑了笑,说:“怎么,你想直接当胡老大的下线?” 迎着他的目光,木毛坚定而艰难地缓缓摇了摇头,“我自己一条线。” “你……么?” “嗯,我是没多少钱,但是我能拉人,我能拉很多下线。胡总这里也才七八十人吧,然后学校那边,我看着也是一百人左右……”木毛心底早就已经打定主意,此刻垂落身体两侧的拳头默默握紧,他说:“江大老总给个机会,我回去试试。” 1993年,传销还不犯法,江澈印象中应该是1998年国家才立法否定的。当然,他最终肯定也不会让这件事变成传销。 只是这个过程,要说不是就太自欺欺人了。 麻痹又逼我放大,难道我就只会这一套吗?默默在心底挣扎了一下…… “那你努力。” 江澈抬手拍了拍木毛的肩膀外侧,像是将军在鼓励士兵,然后,他把手上拿着的半盒烟塞进木毛的胸兜,最后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和微笑,洒脱地转身走了。 “他不相信,也是,我算什么啊。” “但他至少给了我一个机会。” 木毛转身走出这间宾馆的时候,没人阻拦,他的眼睛里,充满斗志。 …… “干,你小子总算回来了。”在宾馆外守着的人先确认了木毛身后没人,才从一旁幽暗的角落里钻出来打招呼,“瘪蛇说你们俩分头打听消息去了,上去吧,竹哥等你呢。” “不急,贵哥,良哥……先抽根烟。” 到肥勇这之后,基本见谁都是哥,木毛掏了江澈给他的半包烟,给两人敬上。 “哎哟,你小子挺有钱啊,抽这么好的烟。” 两人都接了,一个点了,一个夹耳朵上放着。 “哪里话,以贵哥和良哥的身份地位,钱肯定不缺,对吧?就这种烟……” “狗屁。”贵哥骂了一句,郁闷说:“你小子故意寒碜我们是吧?就一跟人喝汤的,我们嘴里能有点肉腥就不错了……你没看我俩被使唤在这等你吗?还地位、身份呢。” 一旁的良哥默默点了点头,指指自己耳朵,说:“你没看我这都舍不得抽啊?” “哎哟,良哥你这……你这寒碜兄弟我呢。”木毛连忙又给两人各敬了一根烟。 这回良哥也点上了,三个人蹲在路边,一起抽着烟。 “贵哥,良哥,你说咱们这辈子能混出头吗?”木毛突然惆怅的问了一句。 两个人愣了愣,一个摇头,一个叹气然后拣了块小石子砸对面的墙,显然内心不很痛快。 “不说这个。”他们说。 “嗯,那咱聊点别的,那个苏联解体了,咱国家有人去那边倒飞机,发了大财,这事你们听说过吗?” “嗯,怎么,你要带我俩倒飞机啊?”贵哥戏谑地笑着道。 “那不是,我哪有那本事。”木毛笑着摆了摆手说:“不过现在倒是有个机会,国家的项目,比飞机厉害,咱们可以添一份……” 木毛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尝试。 “……回报是按贡献等级的。” “嗯,你们先别不信啊,深大你们知道吧,那里的大学生都有参加。东南沿海的胡老大呢,来,咱们先说说那边的事……” 这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贵哥和良哥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是对木毛整个态度,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在竹哥面前,他俩也帮着说了不少好话,帮木毛蒙混过关。 一天,两天。 江澈照常上课,老彪等人继续在宾馆呆着,准备一场血战,王蔚也在,形势实在太明显,他已经有决定了,接受江澈的条件。 这期间,木毛无时无刻不在孜孜不倦地努力……每天拉着贵哥和良哥聊天,洗脑。 终于,他有了第一个和第二个下线。 木毛说他俩这可以先不收钱,单凭这一条,阿贵和阿良就觉得可以试试……反正不成也没损失。 然后贵哥和良哥两个,又开始发展他们的下线。 第三天……第四天。 木毛还在睡觉。 “砰。” 睡梦中,床沿猛地一震,木毛惊吓坐起来,抬头发现竹哥一只脚踏在床沿上,人站那,居高临下怒视着他。 在他身后,还跟着贵哥、良哥等七八人。 有些慌张,木毛小心问:“竹哥,怎么了?” “怎么了?你小子出息了啊,瞒着我偷偷搞这么大的事。”竹哥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死死盯着木毛说:“来,你把你们这几天说的那些事,详细再跟我说说。” “啊?哦。那个卫星,竹哥你懂吧?”木毛说:“……” 这一开头,就整整讲了三个多小时,水都没喝一口,木毛说完口干舌燥,紧张地盯着椅子上陷入沉思的竹哥,同时默默把视线投向他身后的贵哥、良哥等人…… 万一竹哥待会儿要砍我,他们会怎么选? “你说参加那些人,能证明吗?” 正担心着,竹哥突然问。 “能,全部的话,可能不能……因为他们跟我这不是一条线。”木毛想了想说:“但是一部分,我回去能叫来,车啊,存款啊,都能给大家看。” “这样……” 竹哥又开始思考了,房间里气氛顿时又有点紧张。 突然“咯”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竹哥猛一下站了起来。 木毛几乎就要躲了…… “那如果我现在加入,算什么级别?”竹哥问。 “啊?” “我问你如果我现在加入,算什么级别?”同样有着一颗大富大贵的心,同样对现状不满意,又看不到改变的可能,竹哥说:“总不会比你低吧?” 这是一道男人之间的送命题,要知道在现在深城这批人里,竹哥就是头。 木毛看着他的眼睛,手在被子里握紧,后背出汗,缓缓说:“是,比我低,比贵哥、良哥他们,也低……” “砰。” 竹哥一脚就把床尾的木架子揣翻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规则就是这样,哪怕竹哥你要砍我,项目规则也没办法改变。”木毛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已经做到这一步,他怎都不肯退缩,“除非竹哥你发展足够多的下线。” “……”竹哥凝神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你们还有谁没被发展的?” 在深城一共差不多20人最后,只站出来了4个。 “就剩你们几个了?”竹哥有些气恼,甩一下手,说:“行,你们先跟我来,你们四个,以后就是我的下线了。” 说完,竹哥带着那四个人先出去了。 房间里每个人都长出一口气,放松地笑出来。 “木毛你他妈能耐了啊。”突然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说话间已经走到床边,“啪”,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就朝木毛后脑勺巴了一掌,“行啊你,藏着不跟我说是吧?” “啪。”又一掌。 “忘了你原来跟谁的了是吧?” “啪。”又一掌。 “蛇哥,别,别巴了。”木毛抱着头一边躲,一边小声说,这么多年,他有点习惯了。 “行啊,不巴你。那这样,你本来就是跟我的嘛,你的级别给我,你的下线,以后也都算我的,有没有问题?”蛇哥居高临下看着木毛。 木毛抬头看他,没出声。 “我他妈问你有没有问题?” “啪”,又一掌打在木毛头上。 “有没有问题啊?!” 蛇哥身体前趋,盯着木毛,再次抬手…… “啪。”一声响。 不过这次响的不是木毛的头,而是蛇哥的,当然因为他有头发,所以没有木毛的那么脆。 木毛还手了,还完这一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整个愣了愣…… “你他妈找死。” 蛇哥反应过来,刚想扑上去。 木毛突然“啊”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跟着脚蹬墙壁,整个人向前一窜,凌空抱摔,把蛇哥压倒在地,骑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 这期间好几次,力气更大的蛇哥都差点翻上来,但是一旁木毛的下线们,贵哥、良哥等人纷纷上手,很快就又给他按了回去。 “呼,呼。” 终于停手,木毛有些喘,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蛇哥,许久。 “一直忘了跟你说,我这辈子最讨厌,就是别人巴我的头。”他开口说。 没有人出声。 “看清楚,瘪蛇”,木毛微微俯身,指着自己的鼻梁,说:“我木毛现在是经理级,经理级你懂吗?叫我木总!!!” 最后一声,怒吼出声,木毛俯身对着蛇哥的头就是一顿狂巴。 停手,再次站起,木毛穿上外套,整了整胸口衣襟,慢条斯理卷着袖子…… 虽然他还没穿裤子,但就是那么的有气势。 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种沉默而狂热地奇怪氛围。 “这就是权势,这就是改变,曾经的老大又怎么样?风水轮流转。”木毛在想着,每个人都在想着。 这个房间里的人,大多是肥勇社团的底层,当木毛在心底畅意嘶吼的同时,他们的心,也在呼喊。 …… 另一边,已经被迫做了竹哥下线的四个人都在他房间里。 他们也在商量…… “竹哥,我们跟你这条线是好,可是,咱们怎么再发展下线啊?”其中一个有些犯愁说:“这里的人,都被发展完了,难不成咱们上街……” 摇头,竹哥说:“胡闹,你没听木毛说,这事只允许一部分人知道吗?” “那……” “先别急,等看到证明再说。”竹哥看了看他曾经的手下,现在的下线,见他们都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为了激励士气,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小算盘透露出来一点。 “进深城要边防证,知道的吧?”他压低声音说。 几个人都点头,他们就是这么进来的。 “所以,勇哥那边调来的人,会十几二十几个一批,分批进来。而且他自己最后才来……明白了吗?” 竹哥说完笑了笑。 房间里经过短暂的沉默,很快,变得喜气洋洋。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反追杀令 木毛没有在骗人,因为他是真的相信那一切。竹哥也没有,因为他还保持着警惕,将信将疑,之所以先收几个下线,做一些预案,他只是提前备一手而已。 所以就像后世的传销课程一样,沙漠卫星基地工程需要派出一位讲师,一位“成功典范”,去证实这一切,去激励人心。 这个人得浮夸爱演、明骚爱炫,而且能演,得没有尴尬症和羞耻感,得能鼓动人心……此外因为是给黑社会团伙讲课,他还得见识广,经历多,胆儿肥。 1993年,这样的人不好找,但是江澈身边恰好就有一个。 有很多时候,当碰到那些“不光彩的事”,要用人,江澈都会突然发现,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邪魔歪道,青云双骄。 郑书记最近都在跑厂房的事,很忙,在电话里简单跟江澈要了个人设和剧情框架他就去了。 整个讲课的过程,江澈都不知道,没去打听,也不担心。事实真要说担心,他也得是担心效果太好,影响面控制不住。 傍晚,郑忻峰讲完课到宾馆碰了个面,人到房间的时候,除了江澈,还有赵三墩也在。 他正在一旁给家里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两个月大小墩墩洪亮的哭声,中气十足。 三墩问将军,“怎么了?哭成这样。” 将军说:“小墩有点感冒,妈熬了药,正喂呢。” “哦。”三墩应了声,跟着沉默,看起来像是担心了。 别说他这个当爹的,就连江澈和郑忻峰听见都有点紧张,那么点大孩子,就算知道小毛病没事,总还是会担心心疼的,而且孩子哭得实在太响了,搁电话这头都听得清清楚楚。 结果三墩说:“那就趁他在哭,嘴巴张大了,赶紧灌啊。” 对面将军说:“对对对,那我先放下电话,你等一会儿。” 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看,默默拿了外套往房间外面走。听不下去了,太粗放了,虽说80、90年代养孩子远不如后来精细,爹妈各种坑……可这一家,还是有些让人无言以对。 “你说等小墩长大,到十五岁按说好的放我身边带一年,会不会已经太晚了,定型了啊?”江澈嘀咕。 “回头跟他们商量下,提早点吧。”郑忻峰也说。 换了个房间坐下来,胡彪碇、陈有竖等等,凑热闹的来了一堆,纷纷热情跟郑书记打着招呼。 江澈说:“对了,他们不来我还差点忘了,你王八蛋跟他们说我在学校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让他们带人过来帮忙是怎么回事?” 郑忻峰说:“呵呵,那你让安红每次都在给我的报告文件和材料下面署名‘老军医’,又是怎么回事?” 周围人看着,有点看太懂,听也不能全懂,但是……好像扯平了。 两个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那就扯平了,反正计较也没用,江澈动手倒了茶端上,转换话题说:“辛苦郑总了,郑总厂房找得怎么样了?” 深城的厂房有点难找,登峰乳业日后发展,核心生产地肯定也不会是深城,但是江澈坚持一劝再劝,还是要郑书记先在深城弄个地段不错的小厂房,然后等做大点,再去争取看能不能批块地。 这里头的玄机,现在自然没人懂。 “不好找,费了好大工夫,才找了三处备选,要从别人手里转,价格都不低。”郑忻峰从随身的皮包里掏了一叠材料给江澈,说:“你要不要帮着看看?” 嘴里说着“我看个屁”,手上拿起来,江澈随意翻了一下…… 结果目光在第一份材料上的第一行字上就定住了。 江澈凝神回忆好一会儿,终于捕捉到一些相关记忆,指着材料上的那行字问:“这个致丽玩具厂,也在卖吗?” 他的语气有些过于急切,郑忻峰点头,困惑说:“怎么了,你知道啊?是可以卖,不过其实本身做得还不错,要买,就得准备好被那个港城老板狠宰一笔……” “就它了,多出来的那部分钱可以我来出。”江澈打断郑忻峰,说:“明天上午你就去给他把协议签了,让工厂当天立即停产,让工人回家等返招。然后咱们马上找工程队进去,全面翻修,对了,要注意消防改造,小心查你罚款。” 他说完抬头,才发现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没见过”的古怪神情,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不对劲啊,你的平稳气场呢?老江。”郑忻峰说:“你发烧了?” “……时间,这都年末了,马家军的广告合同在你手里攥得已经够久了。还有地段,我很看好这一块地方未来的升值潜力。”江澈解释道:“夜长梦多,小心被人劫胡。” “对,反正咱们不差钱。夜长尿多,正好我又姓胡。” 已经按约定给郑书记投资了五百万,作为合伙人之一,也是现场手上最不差钱的一个,胡彪碇在一旁表现得比江澈更急切。 老彪现在的思维逻辑超级先进:过往已经证明,但凡江澈说要做的事,都是对的,都能赚到钱,那么当一件事是江澈也急切想要做的……能赚多少? 这还是胡彪碇第一次见到江澈这么急切地要去做一件事。 “那就这么说吧。”郑忻峰起身,说:“那我早点回去,准备下。”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老江,送我一段。” “哦,好。”江澈这才完全回过神来。 今晚过后,深城的历史进程里,有一场灾难,会就此消失。因为没有发生,所以事后不会有人怀疑江澈今天的表现,也不会有人知道,江澈到底做了什么,除了他自己。 走在路上,有一种突然安心的感觉。 嗯,可以放心传销一回了……老天爷你看,我这功过相抵。不对,我根本就不是在传销,我是在瓦解黑社会团伙…… “欸,我说,这是新的商业模式吗?”一旁的郑忻峰突然问。 “什么?” “沙漠卫星基地工程啊。”郑忻峰说:“我想了想,可以做啊,稳赚大钱……你都不知道那些人今天有多疯狂,咱们假定每个下线往上交一百,你想想,下线再下线,下线一百级……” “停。”江澈终于知道郑忻峰为什么叫自己送他了。果然,这混蛋和传销模式气场相合,一次碰撞就火花四溅……动心了。 “这活不能干,这是传销。”江澈说。 “我知道啊,可是,犯法吗?” “暂时没有,不过会给咱们留后患。” “那你还干?” “我这不是不想让老彪他们去拼命嘛,就想试试不战而驱人之兵,驱赶的驱。”江澈有些感慨说:“真用暴力方式,老彪这边几乎肯定有死伤,而且还要进去一堆人……” 郑忻峰默默点了点头,“那你打算怎么收尾?” “还没想好,但是只要我不收钱,不卖产品,这事性质就可以局限在社会团伙阴谋设计,勾心斗角。肥勇是什么货啊,不难洗。” “哦”,郑忻峰想了想又问:“那如果这法子不成呢,你想过别的法子吗?” “想过。我本来计划实在没办法了,就让老彪用自己在海边的身份,再借几个临近身份有联系的大佬的名义,一起在江湖上发一个反追杀令。你想啊,东南沿海xx名大佬,联名发布江湖追杀令……是不是得吓死肥勇?” “……这么大阵仗?”郑忻峰犹豫一下说:“你不担心那位新龙头的反应,不怕他站出来说什么?” “我就是想着正好也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默认、无视,就证明他已经决定好从此相安无事,那么老彪也就可以彻底放心,替我在商场上露面了。” “这样……”郑忻峰捋清楚了说,“这计划不错啊,那你干嘛还整那个?” “……”是啊,为什么?江澈在心里也问了自己一遍,他只记得当时那个光头混混问了个问题,提了卫星、基地、信号,那其实是他讲“三体”的内容……然后,自己条件反射,就跟他说了这个。 “一念之差,太顺手了。” 江澈看着远处无垠的黑夜说。 第三百八十三章 此去深城显威名 江澈不敢放老彪带上弟兄们去跟肥勇的人对拼,有很多理由。比如人数劣势,冲突不值,也不好收场…… 比如玩这么弱智本能的方式,很对不起他一向的形象和身份。 还有比如,他希望所有人都能改邪归正,走上光明大道——至于他自己,反正也没救了,干脆先一条道走到黑。 “1993年已经走到年底了,1994就要来了,新年新气象,明年一定高大上。”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是一种江澈个人的潜意识。 现在的情况,老彪这边的每个人差不多都觉得,要是真干起来,自己这边虽然会付出一些代价,但是肯定能赢……只有江澈觉得不一定,因为: “老彪和他的弟兄们应该都算湖建人,而肥勇那边头的,当然系咣冻忍……从食物链上来说,好像很难赢的样子。” 事实上,肥勇和老彪还真不是一个层次等级的,真要说个比方的话,放在古代,老彪之前能算是山寨土匪,而肥勇,只不过是市井街头的混混头子。 其实当小城混混头子才好,都说池浅王八多,事实上山弯水沟里的大王八太平逍遥,容易长寿。 可惜王八自己不知道。 肥勇四十七岁,身高体胖,如今看起来有点儿连行动都不那么利索的样子,但是他也有过曾经,曾经身高体壮,很能打。 坐上头把交椅已经好几年了,没有了紧迫感,没有了追求,激情慢慢在被消耗。肥勇安稳得难受,得自己时不时找点事,好让人想着他,想着他害怕。 江湖大佬混到周边已经没有敌手了,剩下求的就是一个脸面,哪怕撂个名字是能止婴儿夜哭,都是威风。 可是偏偏,愣头青的顺风王蔚,这回就生生落了他肥勇的面子。 话已经放出去了,要是王蔚不低头,他就拿不回来自己的脸。 “弟兄们开始出发了吗?” 靠在沙发上,肥勇点了根雪茄问。他其实抽不太来雪茄,但是港片里都这么演,于是他也想办法买了,在人前抽着装。 “走了,按老大你说的,分批进,大概四五天能进完。咱主要是怕有些兄弟底子不干净,被盯上麻烦。” 社团军师在一旁说道。 “好。实在进不去的,就去钻铁丝网。” 深城确实有铁丝网可以钻,此时还不算太牛逼的潘石屹就钻过,肥勇的意思,不论如何人必须都进去,这回深城这一战,他看得很重,必然保持人数上的碾压。 那是深城啊,肥勇吐了口浓烟,突然间仿佛找到了一些个当年从底层打上来时候的激情。 大池子,他要去大池子了。 只要能在深城把王蔚踩实了,事情传开,江湖上没有人会在意他肥勇捏的是不是一个小年轻、软柿子,只会说:“追杀令真不是闹着玩的,肥勇在深城多猛多猛……” 他的名声会更响亮,也许还会就此走出这一市一县的范围。 “那什么,我也要去深城。” 说“我”的其实是两个人,一边一个在门口站着,差不多大,都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她们一个是肥勇的女儿,叫青青,一个是他去年刚娶的老婆,叫露露。 “我这是去打仗,你们去个什么玩意,当玩呢?” 肥勇没好气骂了一句。 “你打你的,我玩我的,我要去深城买东西。”女儿青青没好脸说。 因为怕被人暗处下手,肥勇的老婆女儿生活中都难得独自出去,也不像后来的有钱人,知道往国外跑,所以深城对于她们来说,虽然去过不止一次,依然是有吸引力的。 “嗯~人家要去嘛,人家过年衣服都还没买。”老婆露露跟着撒娇。 “反正她去,我也要去。”女儿青青又说。 两个女人闹了一阵,肥勇有些无奈,转头看军师,说:“老二,你看能行吗?” 老二想了想,说:“没事,反正都是赢。” 两个女人一阵欢呼。 …… 深城,夜晚,车站。 第一批赶到的弟兄看着面前冲过来,他们曾经的弟兄们,有点发懵。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热情……哎哟,还抱我。 社团现在这么温情感动了吗? 这批人当晚受到了史无前例的热情接待,温情关怀,吃过晚饭,就着昔日兄弟端来的洗脚水泡了脚,心暖人懒,相当舒适。 “这些年就没跟你好好说过话,来,咱们今晚睡一块儿,好好聊聊。” 人被一个一个拉走了,看起来像是哄,却又跟抢差不多。 “木毛哥,豆皮说他不懂这个,先不愿意,怎么办?”一个下线过来敲门,问。 “那你关心他呀,想想,想想他以前有没有特别苦,特别难受的时候,有,你跟他聊那个,让他哭你,陪着他哭……然后你再跟他说,咱们兄弟一起发财。”木毛指挥若定。 另一边。 “竹子哥,那什么,三胖他说他不愿意,怎么办?”也是一个下线来问。 竹子哥想了想,“那你不会揍他一顿吗?” 套路都是无师自通。 相对竹老三,木毛要轻松许多,因为他已经又找江澈这边的人确认了一遍,这些人,最后都会算在他这条线上。 就在几天前,木毛还把来讲课的郑总当作偶像,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 “笃笃笃。” “进。” “木毛哥。”头上还有很多包的蛇哥进门站那儿,尴尬笑了笑,接着有些低声下气说:“我想通了,我想跟着你干。” 目光对上,木毛冷脸绽开,大度的一笑,“行啊,我就不是记仇的人,你以后好好努力就好。” “谢谢。” “都是兄弟,别客气,去吧,多拉人,我才好提拔你。” “嗯。” 蛇哥表面上欢欣鼓舞,满是感激地去了,转身后目光一冷,在心里偷偷想着:等着吧,等我拉到足够多的人,见到大老板,你以为我还会跟你这条线?等那天,我会让你知道,你老大永远是你老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肥勇这边每天接到报告,又多少多少兄弟顺利入城,跟老三竹子接上头……他的战意和激情也在一天天积攒。 记得李小龙有一部电影,就叫《猛龙过江》,带着两百多号弟兄纵横深城的场面,肥勇幻想了许多次。 “差不多咱们也该出发了,勇哥。” 军师老二说。 “嗯。” 肥勇点了点,仰头喊,“你们俩收拾好了没有?” 接着就是两个女人穿着高跟鞋“嗒嗒”下楼梯的声响。 一辆小轿车和两部面包车就停在门外。面包车里是最后一批十四个手下,老婆女儿已经上小轿车坐好,肥勇走到车门旁边站住,扭头四向看了看,最后深呼吸一下,屈指把手里的雪茄弹向半空。 不可否认,他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 雪茄落地,肥勇扭身坐进车里。 “走。” 发动机的声音悦耳,车子行驶在路上,路面渐渐越来越宽,熟悉的景物,熟悉的城市,一点点从余光里退去,肥勇目视前方,心中辽阔。 “深城的江湖,我来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我的社团不是这样的 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其实到后来都可以叫做故事,只不过能传下来被说与人听的少。 然后等故事久到模糊不清,添加诸多演绎,就变成了传说。而传说越不具体,越缺少事实,就越像是传奇,于口耳相传之间,渐渐越加精彩纷呈。 一直到许多年后,肥勇在他曾经统治过又走出来的那个小县城里,依然是一个黑道江湖里的传奇。 那也许是十几年后了。 夏夜的后半段,赤膊纹身的少年们走出烟雾缭绕的网吧,随意找了个路边拐角的大排档坐下来,点了炒螺丝和烤串,夹着烟,说着脏话,对瓶喝啤酒。 期间他们说起了县城道上的“大人物”,争论着谁更牛逼。 “他们算个屁,你们知道以前咱这最出名的肥勇吗?”其中一个拿酒瓶子磕桌面说:“现在这些什么大哥拿去跟他比,都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什么肥勇啊,这么牛么?” “废话,他当年把旁边x市都打下来了。” “啧啧,那真他妈牛。” “呵,这就觉得够牛了?那要是我告诉你,肥勇后来曾经带着200多弟兄杀进去深城,你不得吓死啊?” “真的?” “嗯。” “哇!” 一阵惊呼。 那是深城啊,少年混混们用自己所有可以调动的画面和信息,竭力想象着那场从小县城杀向特区的壮举,那个200人猛龙过江的故事。 深城街头,喋血战役,他们猜测应该是这样……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就不清楚了。有人说他到那边后一度很猛,后来因为太出风头,被地头蛇联手对付,两百人对几千人,打了一个多月,输了,死了。也有人说他手下老三是反骨仔,肥勇带着老婆、女儿刚到深城,就被他带人拉去沉了海。还有人说,肥勇错就错在当年收留了两个港城那边混不下去过来投靠的家伙,那丫的其实是卧底。还有人说……” 传说中的结局有很多,有悲壮,有憋屈,有可惜……只不过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肥勇当年的壮举,到最后终究是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而且赔了命。 关于当年的江湖,那个叫做肥勇的人,就这么聊了许久。 散场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少年混混们差不多都醉了,起身把衣服甩在肩后,摸一把口袋,喊:“老板,多少钱?” 早就只剩这一桌人了,一直就在不远处忙活,现在正收拾烤串架子的老板走过来,边走边用围裙擦着手。 那是一个剃平头,头发花白的胖老头子,把帐算了算,老头笑着说:“237块,抹一下,给230就好。” “哦。” 少年应声同时四向看了看,这么晚了,周围压根没别人。他转回来,把一百块钱拍在桌上,抬头,说:“哥们今天没带够钱,剩下的下回给你……” 顿一下,又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胖老板,问:“老头,没问题吧?” 另几个小混混同时跟着向前围拢几步。 “……没问题。”老头笑了笑,拿钱,收桌,再没一句多话。 小混混们觉得抖了威风,大声笑着聊着,志得意满的走了。 排挡里负责烤鱼的年轻人在不远处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铁家伙,走过来,一边上手帮着收拾,一边问:“勇伯,没事吧?” “没事。”老头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过现在的小混混啊,唉,真是越混越没样子了,混到两百块钱都掏不起,跑个看排挡的老头面前来抖威风。想当年,咱……” “当年……对了,咱当年到后来,到底是怎么样啊?” 年轻人本就好奇许久,一直没得到答案,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了,追问起来满眼都是热切和向往。 老头仰起头看了看远处,张嘴,又合上,苦笑着摆手说:“不提了……说出来嫌丢人。” “不是啊,200对几千,还是因为有反骨仔,输了咱也不丢人啊。”年轻人着急道。 关于肥勇故事结局的诸多猜想,年轻人可以轻松否掉其中一条,因为至少他很确定,肥勇没有被沉海。至于剩下那些,他内心更愿意相信的当然是那个寡不敌众,血战落败的故事。 “打个xx……”老头突然激动了一下,嘴里骂了句脏话,稳下来后主动转换了话题,说:“别瞎打听,交代你那些个新的铁盘子,你记得买了吗?” “嗯,买了,网上买的。”年轻人回答:“寄的顺风,应该这两天就能到。” “……”老头一手托着个铁盘,铁盘里是刚收拾下来的残羹冷炙和碗筷,手在抖,碗筷磕碰着当啷发响。 抬另一只手指了指年轻人,老头咬着牙,没好气说:“你再用顺风,你,你就给我滚。” 年轻人愣了愣,跟着眼睛发亮,竟是有点亢奋起来了,仗着和老头一向亲近,非但不怕,反而厚脸皮笑着追上去,“顺风,顺风怎么了,勇伯?你当年在深城,不会是跟王蔚还干过吧?他现在可……” “王蔚算个屁。”老头啐一口,接着神情有些怅然,缓缓说道:“要不是因为另外那个混蛋,现在,也许就没有顺风了。” “没有顺风……另外那个,谁啊?” “……真想听?”老头想了想,说:“行吧,你去弄条鱼,再搬一箱酒,我洗好碗,一会儿过来给你讲。” 凌晨三点,露天的大排档只开了一盏灯,四周一片漆黑,凉风习习,桌上炭炉架烤鱼,冒着热气,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年轻人的目光里尽是不可思议。 老头淡淡地接着说:“当时,我到深城……他们在,在……” “在干什么?” “……坐一圈,手牵手,唱歌。” …… 1993年年底,肥勇到深城后,入驻的是另一家更高档的宾馆。 出于江湖人的谨慎,没有提前通知手下兄弟来接,而是在这边安顿好了后,才带人转到小弟们住的那一片小宾馆,想先看看情况。 到楼下附近,他意外听到了歌声…… “好男儿闯就闯出个名堂, 好男儿干就干出个模样, 好男儿咱要对得起爹和娘, ……” 肥勇想了想,说:“大概走错了。” 接着带人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小弟们,肥勇只好直接打电话给老三竹子,让他过来带路。 另一边。 竹子放下电话,看着满屋子神情紧张的下线们,伸手示意了一下,“稳住。勇哥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好慌的,咱照原来那样,给他好好接待,慢慢沟通不就好了?” 一屋子人都愣了愣,这什么意思呢? 第三百八十五章 93社团覆灭记 一个在小县城偏僻巷子里开了好几年大排档的胖老头喝了酒,说他当年风光跋扈的时候,曾经一度把顺风的那个王蔚,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桌对面的年轻人仰头看了看远处天空,恍惚间觉得事情实在有些太过不可思议…… 那个时代,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吗? 但是想想,他又觉得,这应该不是吹牛。因为一个吹牛的人,是不会讲出后面那些故事的。 年轻人听过很多关于那个年代“黑道大佬”的故事,比如谁谁谁后来在哪场著名的冲突中死了,一帮子人全散了,谁被谁取而代之,谁残了,谁又被抓了去关,吃了花生米,或至今没出来…… 在那些关于“黑色团伙”结局的故事里,从没有一个故事,一个社团,它是这样覆灭的——就是突然一天,你曾经拿刀混日子的兄弟,要跟你来相亲相爱,温情脉脉,他们变得积极而励志,充满理想和目标,他们还想拉你一把,你不让拉都不行。 “这么说,老三竹子,还有那两个港仔,他们其实不算二五仔?” 年轻人帮已经半醉的老头添了酒。 “那就要看怎么算了,我后来也有一段时间觉得他们是,可是那样,岂不是我全部兄弟都是二五仔?”老头似问,又似自问,说:“还有我女儿,还有我那时候的女人。” “我说,他们除了一些个心有点大,都是真的好心好意。你不要笑。”胖老头说完自己咧嘴,摇头先笑起来。 “那就是说,勇伯你真的那么快也被老三和光头他们说动了?” “我……也不能这么算吧,我还算是有几分定力的。”老头神情尴尬一下,说:“可是架不住他们先把我的女人和女儿拉下水了啊,枕边风,膝前话,那都是最容易软男人耳根子的,不管你是正是邪,是白是黑……这些,你以后就知道了。” “哦。” “还有……” “什么?” “没用的。”老头点了根五块钱的烟,抽一口,边吐雾边感慨,说:“拉不回来的,我刚到的时候也想过要硬压下去,其他不论,先把王蔚那拨人找出来,把仗干了,想着说不定大家又都能回过神来。可是,当我站起来瞪着竹子,不许他说下去那个卫星基地的事……虽然没人跟我直接对着站,可是他们的眼神在哪里,我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我就知道,人心散了……” “那勇伯你?” “我就想,干脆先让他们说完,我听,然后找出漏洞,说服他们……” “结果……”年轻人开口要问,结果话说一半,住嘴了,说:“没事,没事。” 因为结果什么样,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那什么,就像古时候当贼当匪的闹腾,其实心里盼着招安,有钱有势的胡为到最后,也想捐个官绅来做……我也是一念之差,不丢人,不丢人。” 老头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接着讲那个故事,那几天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年轻人听着听着,突然一拍桌子,“传销,勇伯,这是传销啊……你可以告他啊,报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告他们去……至少弄一笔钱呗。” 老头眼神淡淡看他一眼,“那时候,这个还不犯法呢。而且就算犯法,污名声,人一没收钱,二没卖产品,三没骗外面人,我拿什么去告?唉,说来说去,其实这就是一次江湖里的勾心斗角,咱玩不过人家罢了。” 顿了顿,他又说:“不费吹灰懂吗?当年江湖里,还是有真人的……娘的,我的200多弟兄。” 他说完灌了自己一杯酒,猛地一阵咳嗽。 “不收钱,不卖产品……”年轻人低头自个儿嘀咕了一会儿,似乎实在想不通,小心问:“既然没收钱,那勇伯你……你当年不是挺多钱吗,怎么后来,现在……你钱……” 他抬头扫了一眼,这个已经呆了好几年的大排档。 老头看着他,缓缓说:“我捐了……我说我钱都捐了希望工程,你信吗?” …… 狗海找来的时候是一个周末,江澈正在陪郑忻峰巡视他刚买下来的厂房。 连片房屋陈旧,电线老化……要做翻修,又是一大笔钱。 但是这个钱,江澈觉得花得很值。 一些突然被辞退的工人们因为不甘心,正在门外闹着。看着那一张张满是时代气息的年轻面庞,尽管他们很愤怒,但是江澈看着内心愉悦。愤怒何尝不是一种生机勃勃。 “这样啊,大家先听我说,等我这边工厂前期工作完成,一样是要招工的,到时我保证优先考虑大家。好吧?都先回去吧。” 郑忻峰隔着铁门跟工人们说话。 “那我们的遣散费呢?给钱。” “对,给钱,给钱……” “你们要遣散费的话,就真的没道理找我要了。”郑忻峰淡定笑着说:“话说回来,你们原来的港城老板、厂长他们,现在应该还住在龙和国际宾馆没走呢。” “真的?” “可不是,快点吧,晚了可就堵不上了。他们现在手上有的是钱。” 人群只愣了一下,立马呼啦啦转身而去。 “快啊,冲啊。” 对着那些狂奔而去的背景,郑忻峰握拳振臂,帮着加了下油,然后回过头来,伸了个懒腰,轻松问:“狗海来了?怎么,有事?” 相对而言,他还是觉得江澈这边的事情要有趣多了。 “那边死活闹着要交钱。”狗海看一眼郑忻峰,转回对江澈说:“澈哥,怎么办?这都推了好几回了,再推,就说不过去了。” 别人家传销想方设法让下线交钱,江澈不一样,他现在不需要,也不想碰这个钱。可是问题正如狗海所说,肥勇团伙那边内部默默分了足有明里暗里四条线:木毛、竹哥、蛇哥、肥勇…… 这一伙伙的,现在都抢着要给卫星基地工程项目“捐款”,生怕落了人后。 江澈这边越是推说不着急,他们就越相信,项目是真的……因为要是骗子,钱都到眼前了,还能一次次往外推? “是不是项目资金快满了啊,所以想反悔,不收我们的?”他们竟然还担心这个。 正如狗海所说,再推,事情就要圆不上了。 “那就收呗,走,狗海,我跟你去收。”郑忻峰看了看自己刚买下的厂房,说:“真他妈雪中送炭,呃,反正那什么,也都是不义之财。” 不义之财?江澈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 …… “我认识这几个老板,怎么说呢,也不知道说了同志你能不能理解。” 坐在希望工程深城办公人员面前,江澈局促地笑了笑。 “你先说说看。” 江澈点头,解释说:“首先他们本身都是苦出身,也是真的有心做公益,想帮咱孩子们。可是,就很矛盾,你知道吧?一方面呢,不想显得太高调了,怕别人说他们显摆,拿公益搏名声,也怕被人盯上;另一方面,呃,要是就默默无声,做好事不留名的捐了吧,其实小心思又觉得有点儿亏,有点心疼……” 听到这,坐对面的工作人员笑容温和,说:“我们理解的,其实像你说的这种情况,是最普遍的一种心理。鉴于你们捐款的数额比较大,有什么需要,你说,我们尽量可以配合。” “谢谢,谢谢同志。” 江澈说完拿了一张纸放在桌上。 工人人员拿过看了看,说:“要证书,是吧?” “对的,不过,同志你看,咱能不能在原来的基础上按我这个,加这么几个数字编号,然后加上这‘希望、未来,沙漠变绿洲’这几个词。” 工作人员想了想,觉得这些东西完全没问题,很符合主题,干脆地答应了,“行,那我们今天就赶制出来。” “谢谢。”江澈起身,说:“那再麻烦咱到时候给老板们拿着证书,在窗口留个影。” “好的,你太客气了,是我替孩子们说声谢谢。”工作人员起身,把江澈送道门外。 这边,江澈刚离开,出门打了个电话。 另一边,狗海一脸国家工作人员的严肃姿态下车,告诉木毛等人。 “外面那些一级一级收钱的,老实说都有诈骗的嫌疑……咱们这是国家工程,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点,就是我们,也不可能经手这些资金,我们没有这样的权力。你们要交钱,得是直接交给国家,明白了吧?” “是是是,可是那样,我们怎么交啊?” “国家自然有特殊的渠道提供给大家。”狗海凑到他们耳边,简单说明了一下交钱的窗口、程序,以及他们能拿到的证明。 一阵无声的惊叹,这个渠道,真的是设置巧妙,既不浪费人力物力,又保证了项目的隐秘性。 证书上简单的区别,概念完全不同。 既然钱是直接交到国家机会手里的,还有证书,还要拍照留档…… 没有人再存一丝怀疑了。 …… “我们的证书是4连号,我下线少,但是一次性交钱最多。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就已经排在43000多位了。就这么,对了暗号,交了钱,拿了证书,还拍了照片。” 老头盯着面前的年轻人,威胁说:“你要是敢笑出来,你就给我滚。” 年轻人竭力忍住,酒水从紧闭的嘴唇边溅射出来。 “现在我回头想,大概这也算积德吧,破财消灾,要不我没准现在都已经烂完了。”老头惆怅一下,笑起来说:“所以啊,你们想象的刀光剑影,没有,一点都没有,知道了吧?” “哈哈哈……” 年轻人终于还是没忍住,喷了一桌子酒水。 老头无奈的看着他笑,说归说,总不能真给人赶走。 “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么样,四股人,先是争先抢后去了西北,然后日子久了,磨着磨着渐渐就散了呗。等到我们中的一部分,像我,觉得事情是假的,想去找人家……结果回来已经是羽翼丰满的王蔚在等着我们,我们还能怎么样?” “那那些弟兄们呢?” “他们……有的留在了那边,有的回头找了工作,还有给王蔚干活,当了快递的,有的回来又出去混,后来没了,有的,不知去向,也不知做什么……” 老头似乎喝醉了,趴在桌上,开始絮絮叨叨。 “那你老婆呢?” “老婆?哦,你说露露啊,她走了啊,人年纪轻轻跟着我,我落魄了,她走了……多平常一事。”老头淡淡地说。 “那你女儿呢,青青?” “她啊……”终于有意思惆怅和哀伤,老头说:“她被人拐跑了。” “那,她不回来看你吗?” “来,每年来一次,只是我不肯见。” “哦。为什么?你就不想她吗?” 老头抬起头,眼神空洞,愣了片刻。 “谁说我不想她。” 他步伐凌乱的起身,走到小房间里,拿了一叠报纸出来,扔在桌上。 年轻人困惑地拿起来,看了一眼…… 大标题,《感动中国年度人物,沙漠卫士……十余载植树造林,荒漠变绿洲》。 文章标题下有一张大照片,一群人拄着锄头,戴着草帽,站在一片茂密而整齐的树林前,在他们身后遥远的地方,有漫天的黄沙和绵延的沙丘…… “这就是青青,她壮实了。”老头指给他看,说:“这个光头,港仔……这个也是港仔。这是老三竹子……他老婆孩子后来也过去了。” “他们?” “死信呗,这些个就是剩下那些死不回头,相信卫星基地工程的。”老头无奈说:“塔克拉马进不去,他们就没头苍蝇似的,自己从往外面开始造林,造着造着,记者去报道,政府国家给补贴,给好大的荣誉,还有人年年给他们捐款……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还信着,还是被架住了下不来。” “呃,可是我怎么觉得,好像他们成功了啊?” 年轻人说话间把报纸压在桌上,看着,眼神里竟是满满的羡慕。 老头僵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是么?” “嗯。” “……” “欸,勇伯,要不咱们去看看吧?我陪你去。” 老头没说话,没答应,也没拒绝。 年轻人等了一会儿,只好先换话题,想着隔天慢慢再劝,“那什么,勇伯,我还想问一事,你说这事情不是王蔚做的,是另一个人,是谁啊?你见过他吗?” “没有……也有。”老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远处说:“就最后,我带了三五人回头,到深城想去找王蔚的麻烦,被围了,下了家伙,差点没走出来……他坐在车里,说了一句,让他们走吧。” “没看清?” “……就当,没看清吧。” 第三百八十六章 回家的人 肥勇学港片发的那个江湖追杀令,前阵子开始就一直传得很凶,再来他最近带人入深一事,同在道上的人自然也都有渠道知道。 “顺风要完了,王蔚危险了。” 这种意识才出来没多久,等着看戏的各路人马突然发现:没了,肥勇和他手下200多人,气势汹汹杀进深城,然后就没了,石沉大海。 要打赢一个盘踞一市一县多年的大佬,打赢200人,难,也不算很难,但是过程要一点浪花和涟漪都不出现……难到难以想象。 这件事对于23岁的王蔚和新生的顺风来说,就如同电影画面,一杆参天的大旗迎风猎猎,笔直砸在地面上,立住了,泥土乱石飞溅。 顺风开始变得深不可测。 在这个年代和环境下,这对于一个快递公司的初期发展来说,价值甚至要高于江澈当初投资的一百万…… 粤省大小地方,每个想“割肉”的大佬都得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好好掂量掂量。惹不起的惹不起,惹得起的,暂时也还犯不上为这点利益惹一身骚。 就是趁着这样一个机会,顺风的业务点全面铺开。胡彪碇手下的人被分派向各地,下去先礼貌性的给当地大佬拜个码头,再招点本地人,就是一个业务点。 到12月中下旬,顺风深港业务营业额大增,但是总占比却在下降,因为省内市县之间的业务,终于也发展起来了。 老彪自己也去了,他要先帮王蔚弹压手下这帮“悍货”,等一切都走上正轨,才能抽身。这个过程少说两个月。 王蔚这次是在下面巡视业务点回来路过深城的……江澈安排请他吃饭。 “这回的事,怎么说呢……大概这就叫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吧。” 除了老彪和三墩说不出来,这句话是谁说的都不算奇怪。王蔚说,有一点。江澈听了有点儿哭笑不得…… 23岁的王蔚已经个性强烈,极有原则,但同时,也还有一丝腼腆和青涩。 他吃得很快,最后才喝了一杯酒,说了这句话……人显得稍有点儿局促。 “我还得忙,得先走了。”他说,说完从座位旁边抱起来一大摞快件。盒子一直盖到头顶,王蔚偏头抵着,侧身往外走,解释说:“正好顺路带过去。” “那路上注意安全。” “好。电话联系。” 江澈和郑忻峰、陈有竖坐在橱窗里,透过玻璃默默看着,王蔚抱着东西艰难走到路边树下,停摩托车的位置,一件一件把快件盒子叠好在后座,拿绳子绑好。 戴上手套和帽子,摩托车发动,很快,消失在车流里。 “我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目光转回,郑忻峰说,“当时你在顺德下面拍《双生》,我替你军训然后过来,跟你要赔偿,你问我要角色还是一个小业务的股份……” “嗯。” 郑忻峰扭头示意一下说:“就是他吧?” 江澈点了点头。 “这家伙肯定会发财。” “怎么,后悔了?” “当然……没有,因为我也肯定会发财。而且万一的万一,我发不了财,还能回头吃大户。” 郑忻峰说话时大笑着。 一年多快两年了,除了港城的娱乐公司,江澈从始至终没有明确给过他宜家或茶寮的股份。郑忻峰也从来没去计较过,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兄弟江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比如现在单是他手上那份广告合同,就已经价值近千万。登峰乳业的背后,永远站着江澈。 其实郑忻峰最近也很忙,登峰乳业一摊子事等着他这个老板,连陈有竖都被他借走了。 这事有一个前提,就是陈有竖现在对江澈很放心。 因为事实证明江澈真的很能跑,真要遇上事了,陈有竖跟他一起跑,反而是拖累;还因为,他刚刚用这样的方式搞定了二百多人,那是二百多人啊,陈有竖就算在,上去也只有死的份,可是江澈就这么解决了,所以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你猜王蔚现在对你是一种什么心理状态?”郑忻峰突然问。 “什么?” “我觉得应该挺矛盾的,既想走近点,又不敢走得太近,既觉得安心,又时时不自觉有点担心。我觉得这种状态挺好的,这样他至少不敢动心思踢你出局,不敢惹你。” 郑书记真是越混越展现出他前世的潜力了,江澈打趣说:“这么神奇的吗?” “废话,他得小心突然哪天就去种树了啊。” 江澈:“……” “我们一个个的,都得小心。”郑忻峰转向陈有竖,一脸认真说:“对吧?谁知道咱们哪天突然就去种树了啊。暂不招惹这货,省得防不胜防。” 陈有竖竟然还点头。 江澈懒得搭理他们,回头叫了服务员,说:“麻烦帮我重新上一桌菜,我还有朋友要来。” …… 来的人是谢兴夫妻俩。 江澈接到电话,到街口去接人。 公交车停站。 下车的两个身影熟悉又陌生……两人都黑了,也都瘦了。 “谢哥,嫂子。”江澈笑着喊。 “诶……” 谢兴夫妻俩有一件事一直有点为难,就是他们的大老板,喊他们哥、嫂,所以见面到底叫老板还是江兄弟,每次久了没联络,总会卡一下。 所以他们就一直笑。 江澈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面庞沧桑,但是身上的衣服、鞋子,显然都是新买的。 “谢哥,你这西装吊牌还没撕呢。”他笑着打趣说。 “啊?哈哈……太着急了。”谢兴有点尴尬地笑着。 嫂子上手帮忙撕了,顺手又帮谢兴把脖子上的两根断发捻下来,笑着说:“你看这,刚剪完,那理发店也不说给弄干净。” “是啊,你这也有呢。”谢兴也伸手帮妻子整理着。 夫妻俩在外时你帮我我帮你,就只有对方,什么事都是两个人,两双手互相的……习惯了的平常小亲密,自己早已经毫无察觉,但落在江澈眼里,一肚子狗粮。 两人是上午到的深城,已经先自己逛了半天了,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服,也换了,嫂子还化了点淡妆。手上大包小包…… 这是要回家的人。 在外一年奔波,等和江澈吃过这顿饭,谢兴夫妻俩就要奢侈一回,坐飞机回盛海了。 他们想光鲜的出现在父母面前,女儿面前。 “看,儿子儿媳挣钱回家了。” “看,女儿女婿挣钱回家了。” “看,爸爸妈妈挣钱回家了。” “不辛苦。” 第三百八十七章 护身符 这次琼岛的业务没能做成,谢兴两口子也不气馁,一来早已经习惯了哪怕努力也有失败,二来不论如何,他们可以回家了,这一年奔波收获不浅。 需要聊的正事其实不多,江澈如今对茶寮具体业务过问的也少,所以很快就聊完了。 席间,谢兴小心说起来年想要留在茶寮盛海办事处一事,征询江澈的意见。江澈这边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于是当场拍板,定了下来。 就这么,听谢兴夫妻俩说到这一年辗转各地的见闻,这顿饭吃了差不多快两个小时。 这边三个其实已经吃过一轮的都努力装样陪着,到最后反倒是谢兴两口子吃饱后先停了筷子。 “想说,一直在外面跑,一直也不知道给兄弟你带点什么好。” 谢兴开口起了个头,嫂子从随身的小包里谨慎小心取了件东西交到他手上。 “这个……”有些小局促,谢兴说话间双手把一个连着绳子和珠子的红色小布包捧到桌面上,解释说:“里头是护身符。” “琼岛那边,今年说是预备开建一座南山寺,敬塑百米海上观音圣像。我和你嫂子赶了个巧,碰上高僧过来帮忙选址祈福,等了几天,求了两道护身符。” 嫂子在一旁点头,笑着帮说:“你哥的意思,这个想请江兄弟你收着。那什么,这符,嫂子本就是替你请的……另一道给家里孩子。” “这……” 从谢兴夫妻俩的表述江澈可以猜测,这护身符请得其实不容易,放在虔诚的人眼里,也很珍贵。 刚想开口继续…… “兄弟你收着吧。”对面夫妻俩一个样子,身体前探,目光恳切,异口同声说道。 “那你就收着吧,谢哥和嫂子一片心意。” 跟谢兴在盛海见过面,但其实不算很熟的郑忻峰在旁也说了一句,说完扭头看一眼江澈。 做人到底要怎么才能做到老江这个份上啊?从不见他多么激烈地去对人好,反而常见他又坑又黑的,可就是总能让人暖了心,最后也归心。 县长、土匪、混混……男女老少…… 作为一个很少去感慨的人,郑忻峰其实偶尔也会想:这个人竟然是我最好的兄弟……老子上辈子一定过得很惨,但是人特好,就是当乞丐都分人半块饼那种,所以积了德了。 江澈到底会不会引雷,郑书记现在已经不去想了,但是他觉得这家伙“筑基”应该是真的。 “那就谢谢谢哥,谢谢嫂子。” 江澈把护身符收起来了,放进胸兜。谢兴和妻子都看着,如今起了不少皱纹的黝黑面庞上,灿烂的笑容一下由心底绽开来。 “平平安安。”嫂子说。 “嗯。”江澈用力点了下头。 谢兴倒了酒。今天因为他们夫妻俩一会儿要坐飞机,江澈的意思就不要喝,留着等他下回到盛海,再去家里打扰。 但这一杯,谢兴倒了,他替桌面上的人都倒了。 杯子举起来的时候,谢兴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恍惚还是年初的时候,火车站重逢,江澈到他和妻子租住的那间墙面开裂的小屋做客…… 谢兴还记得,那天的下酒菜是面条。 那时候他正落魄,没了房子没了工作,身背9万高利贷卖着麻花、酥饼,几乎就要无路可走。 就像是两个节点,从当时见到江澈,踏上行程,到今天再见江澈,即将回家……这中间线段,那十个多月的历程,和它所改变的,让夫妻俩有太多说不出的东西在心头。 “咱喝一杯。”谢兴说话间一阵鼻酸,说不清是因为最难的时候江澈伸过手,还是因为对自己人生浮沉的感慨,也许两者都有。 偏头用力吹了口气,他努力稳住。 “好,一起。”江澈说。 杯子都举起来了。 “谢谢。”谢兴和妻子再一次异口同声说道。 “哪里,这一年辛苦谢哥了,嫂子也辛苦。” 分别碰了一下杯,江澈仰头把酒干了,一旁郑忻峰和陈有竖也一样。 放下杯子的同时一眼看去,桌对面的夫妻俩竟是彼此看一眼,互相也碰了下杯,才一起仰头把酒干掉。 大概在这个节点,他们在心底互相也说了句什么吧。 “……” 这千万里同行,用日子磨砺出来的,不经意的恩爱啊,细节到当事人早已浑然不觉,却看得在场另外三个心头既温暖,又发酸。 陈有竖心头想着人。 江澈也是。 郑忻峰:“……” …… 吃过饭,谢兴夫妻俩走了,回盛海,来年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会留在那里,帮忙打理茶寮盛海办事处。 他们说回去准备先把老房子买回来,然后帮着筹备盛海办事处。 江澈三人送完机出来。 “有竖这个年想去港城过吧?”江澈的理解,不管是陈有竖还是刘素茹,都是已经很久没有过过一个团圆年的人,冷清孤单太久了。 略有点尴尬,陈有竖点了点头。 “那你等忙完这阵就过去好了。”江澈转头又问郑忻峰,说:“你呢?” “我肯定就留在深城了啊。”郑忻峰比划说:“我这工厂一堆事,忙得不可开交,家又远,今年没法回。” 江澈点了点头,又问:“要不干脆考虑下把爸妈接出来?” 郑忻峰摇头,“我提过,他们不愿意出来,就想在村里呆着。不过其实也好理解,现在村里大家都知道我出息了,我爸妈呢,住着全村独一份的小洋楼,闲时这逛逛,那走走的,面上也有光。” “这倒是。” “可不是嘛,生活没负担,他们就种点菜,然后养猪养兔养狗,简直不要太舒坦。你是不知道,现在那些推车卖虾皮、带鱼,卖猪肉的,每次经过都会专门到我家门前问一声……在我爸妈眼里,就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那就好。” 郑忻峰和陈有竖走了。 江澈在路边等公交的时候打了个电话。 “褚姐……嗯,这边事情都捋顺了,就想说跟你说一下。虽然我知道,你那边肯定都有情报。” “你知道就好。”褚涟漪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三墩没说清楚,我问他,他就说澈哥好像又在骗人。后来有竖跟我说的时候,我笑坏了,真想自己也在,看着你怎么把两百多人哄去种树。” “看来是我瞎操心了。”她又说,说完一阵笑。 “那也不是,那个,你那边怎么样了啊?” “挺好的,正想跟你说呢,咱家老院子拿回来了,就我小时候住过的胡同里旧四合院。等哪天你来燕京,我领你去看。” “好。那就好。”江澈听出来褚涟漪的意思,似乎还要在那边呆挺久。 “小澈。” “嗯?” “阿姨她们留想我在这边过年,然后正好我爸妈这边有点事也还没处理完。”褚涟漪说:“我可能要挺久才回来。” “嗯,那没事,不过你要有什么事,你得跟我说啊。我这么厉害你也看到了。” “……是啊,我看到了。”褚涟漪笑着应完,犹豫了一下说:“可是真的没事,我最近都是在整理我爸妈当年的一些论文,教案。叔叔阿姨他们想说出版一下,我自己也觉得大概是应该为爸妈做点什么。” “那应该,那是好事。” 第三百八十八章 捡了只猫 除了开学初段以及后来请假去胡州替老彪破局的那次,江澈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其实基本没落什么课,哪怕是前阵子哄人去种树的那段时间,他的课也没有落下。 不过心思嘛…… 江澈的心思真不在这。真上了大学他才发现,1993年的广告学专业,基础或许还有部分能说是共通的,但是整体理念,真的落后前世的广告公司老板太多了。 他没办法学进去,听进去……但是一样得考试。 临近期末,江澈的课业变得紧张起来,一个身上本就背着处分的人,如果期末再挂上几科,就当真麻烦又难看了。 跟“ufo”社的大爷们说好了,这是本学期最后一次社团活动。 江澈的“三体”连载现在名气已经很大,从校内传播向校外,时不时的,会有一些已经毕业的天文社或ufo社的师兄回来参加活动。 不过那位半年前刚毕业,心有太空的马学长,江澈暂时还没见到。没记错的话,那家伙现在应该正在深城的一家通讯公司做寻呼机软件开发。 草草结束了这次社团活动,江澈离开教室,准备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抄点笔记背一背,因为接下来还得出去一趟,他必须争分夺秒了。 不远处,教学楼下,刘文英跟在管照伟的自行车后头。 “干嘛要我带你?”管照伟跨在自行车车上,有些不耐烦的回头说:“跟你说,我这车后座支架裂了,坐不了人的……” 如果按照江澈的教导,后面一句应该是“要不你坐前面吧?” 结果刘文英抢拍了,她说:“没事,我很轻。” 管照伟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给她打量了一遍,“你轻么?不可能吧,看着挺壮的啊,难道都是浮肉?” 江澈送管照伟的《百年孤独》,他已经看完了,说书不错。 刘文英这边一下眼泪都快出来了。 管照伟毫无察觉,继续说:“对了,你自己的自行车呢?” 刘文英没好气道:“坏了。” “……”管照伟眼睛一亮,“那我帮你修吧?我很厉害的。” “啊……嗯。”刘文英稍稍害羞了一下,刚刚还差点要哭的脸上,幸福的笑容慢慢绽开来。 管照伟说:“两块钱,两块钱保证给你修好。” “……” 刘文英转身就走了。 “欸,你别走啊,生意本来就是拿来谈的嘛,你觉得贵了你说就好了,走干嘛?或者你干脆买辆新车,把坏的便宜卖我,我修好了再卖……” 一心想做二手车生意的管照伟依然想着他的“赚钱大业”。 江澈决定不继续看下去了。 抬步刚迈出去…… 身后衣服稍微一紧。 “江澈。” 江澈回头,发现李南芳站在身后。这不重要,问题她的一只手,还在江澈衣服后摆上抓着。这是要干嘛?江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 李南芳自己也看了一眼,跟着有些局促,但是没撒开,说:“那什么,我怕你跑了。都知道你会跑,而且跑得很快。” “胡说,我又没做亏心事。”江澈说:“有事?” 李南芳:“你真的不加入诗社吗?就因为一个误会。” 这个问题已经被问过好几次了,江澈现在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拒绝,“真的不加。” “那,我根据三体的故事写了一首诗,你能帮我看看吗?” 李南芳掏出来一张叠得很仔细的纸,递过来。 “……不看,放过我吧,说了很多次了,我真的不懂什么诗啊。”江澈胸口堵得慌说:“李同学,你这么执着,不会是因为被我的外表迷惑了吧?” 这要是二十年后,江澈就要被呸死。 但是李南芳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就一脸诚恳地摇头,“我只是觉得,每一个优秀的诗人,都是一个民族和国家的精神财富。就像食指的《相信未来》,给过一代人力量,就像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给过许多茫然孤独的人慰藉,我读过你的诗……” 江澈信了,他相信这姑娘是真的那种,后来几乎绝不会再有的珍稀动物:真·文艺女青年。 不反感,但是盯上了,就不舒服了。 “你有男朋友吗?”江澈突然问。 “啊?”李南芳窘迫地摇头,小声说:“没有。” “那女朋友呢?”江澈说:“女朋友也行啊,找一个,转移下注意力,你就会发现人生其实还有很多比拯救诗歌,拯救一个诗人更有趣的事情……” 他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牵着衣摆的那只手松开了。 “你……” 江澈抬头定睛一看,李南芳满眼通红,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怎么了?” 江澈一下没反应过来,也不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 其实事情错就错在江澈刚刚一时没注意,忘记了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在意识观念上的巨大区别,大概2015年以后,百合可以是善意的玩笑,甚至会有女明星刻意去建立一个“强攻乱撩”的形象,大受欢迎。 但是,这是1993年。 李南芳抹着眼泪,转身走了。 身后一下跟过去好几个诗社的姑娘,一路询问着,安慰着。 见有这么多人,江澈也就放心了…… “你看,你这多受欢迎?” “你真的很攻啊。” …… “你完了,老江。”晚上在宿舍,廖敦实和管照伟都说。 江澈:“我怎么了我?” “诗社那边在说,你侮辱人格。” “啊?” “别啊了,我跟你说,明天等着被声讨吧。” 让江澈没想到的是,隔天,真的来了一群诗社的姑娘。事情严重了,她们要江澈道歉,给一个说法。 之所以事情没告到学校去,还是因为当事人李南芳极力阻拦。 下课时间,姑娘们找到江澈上课的教室,找不见人,问了别的同学。 同学说人刚刚还在,他可能上厕所了吧。 姑娘们决定就在教室门口等着,她们鼓足了勇气,来面对这个深大新生里最著名的“恶霸”“流氓”,准备好了辩论,准备好了吵架。 江澈来了,他从楼梯口走上来。 “江澈,你昨天……” 姑娘们拥上去,然后纷纷呆滞了一下。 “嘿哟,这个楼梯好高呀。” 江澈朝后伸开的右手里牵着一只小手,曲冬儿自己用另一只手拉着扶手,拉长小短腿,使劲地向上迈着…… 双马尾小萝莉,男女老少通杀。 “好漂亮啊,这个小女孩。” “是啊,你看她眼睛。” “我好像在哪看过她,真的,就是一下想不起来……” “是不是希望工程?” “啊,是吗?好像是。” 围堵在楼梯口,姑娘们小声议论着,现在的情况,要她们当着这样一个小朋友的面,去跟江澈吵一架……好像完全做不到啊。 牵着江澈的手,曲冬儿终于登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站定后有些发懵,看了看围住楼梯口的一群姑娘…… 再仰头看着江澈。 “怎么这么多漂亮姐姐?”她问。 对面的姑娘们,突然就好开心。 “欸,老江,怎么你一会儿不见,就……”管照伟挤出来,大大咧咧看着冬儿问:“这小姑娘哪来的啊?” “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江澈目光诚恳说:“我刚在路边捡了只小猫,喂了它点吃的,然后它就一直跟在我后头跑……” “我也没在意,走着,走着,一回头……就这样了。”江澈露出一脸茫然,低头看着曲冬儿。 有人忍俊不禁,有人嘴角微笑。 所有人都笑着,看着曲冬儿。 曲冬儿也看大家,带着小小的羞涩,笑一下,说:“喵。” 第三百八十九章 全民养猫 “喵~哦。” 弱弱地,怯怯地,勇敢地,充满好奇和单纯善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会。 世界温柔了。 小嘴巴还保持着发音结束,微微鼓着的状态,曲冬儿转一下头,眼神无辜茫然,仰起小脸去看身边的江澈。 她心里小小地在郁闷,明明想着要赌气的,结果来了先救场,还当了小野猫…… 但是在场除了江澈,当然没人知道。 因为眼前画面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一只对世界既充满好奇又有些恐惧的小奶猫,小心翼翼地,跟从和信任着她身边这个人。听他的话。 “可是那个人是坏人啊。” 姑娘们当然都不会真的去相信江澈胡编乱在的故事,但是情境,却不自觉地有点儿投入了。 深大最臭名昭著的新生,身带“疑似负心汉”、“暴力恶棍”、“骗子”、“流氓”、“理亏我就跑”等等多重标签…… 楼梯口,大手牵小手,江澈牵着曲冬儿站在那里。 这画面看着,感觉就像是一个超级大魔王手上抱了一只可爱极了的小奶猫……他说了,刚捡的。 好想勇敢过去说:“放开那只小奶猫。” 或者着急招手,“小猫快跑啊,你身边那个是大魔王。” 江某人一点都不惭愧…… “天地无极,萌神护体。” “谁敢杀我?哈哈哈哈。” 有着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师傅,冬儿无奈地看着他假装严肃其实嘴角偷笑的样子,真是……专门闯祸的家伙啊。 隔一会儿,对面走出来一个姑娘,俯身柔声问说: “那个,小朋友……你是阶梯小女孩吗?” 当时报纸刊发曲冬儿“阶梯组图”,江澈隐去了她的姓名。这事后来要说全瞒住,当然不可能,但是毕竟非网络时代,绝大部分的人现在依然只知“阶梯小女孩”这个代称,而不知冬儿姓名,就像多数人也只知道“大眼睛”这个代号一样。 照片上的蘑菇头已经换了现场的双马尾,但是曲冬儿的这双眼睛,太好认了。 “嗯。”没否认,曲冬儿嗯一声,点点头。 对面“哗”一声就嚷开了。 当时组图造成的影响力和震撼实在太大了,一直到现在官方和媒体都还在用,就面前这里,就有人是因为看了那个组图,因为她,向希望工程捐过东西。 “你是南芳姐姐吗?”大家都在议论的时候,曲冬儿小声问。 “啊……我不是。这里。” 姑娘让出身位,指给冬儿她身后今天的当事人李南芳。这姑娘昨天委屈惨了,在姑娘堆里明明很攻的一个人,偏偏在江澈这儿一直憋屈受欺负。 “南芳姐姐,我……给你吃零食。” 曲冬儿走过去,摘下背后蓝色的小书包,抱在身前打开拉链,翻了翻,手上拿了几袋塑料包装的东西出来。 “这个叫泡椒笋尖,有点辣你怕么?给。” 李南芳尴尬,充斥温柔微笑,迟疑了一下。 “……我很多的。这个我们自己村里做的。” 曲冬儿捧起来小书包给李南芳看,意思里面还有。 “那,谢谢你。” 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李南芳伸手接了过来。 冬儿仰头笑了笑,安慰说:“那姐姐你不要难过了,哥哥就是总爱乱说话的,其实他人……嗯,好像也有点坏。” “……哈哈。”当场一阵哄笑。 冬儿给其他小姐姐发着零食,江澈已经完全被忽略了。 直到上课铃响,人群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另一边,这次抢着送冬儿来深城的麻弟、李广年和马东红,已经先去茶寮和深大合作的工作室那边了。茶寮现在出的新产品“泡椒笋尖”在防腐坏和保质时间等方面,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解决。 江澈还有一节课…… “走了,冬儿。”他牵过冬儿递来的小手,带她进了教室。 …… 教室里,曲冬儿坐在江澈身边,面前摆着江澈给的笔记本和钢笔。 她努力仰着头,可惜还是看不到讲台,只好垫了江澈的外套后跪坐在座位上,看起来像是真要认真听课的样子。 教室里多了一个可爱的小丫头,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善意地笑着,跟冬儿挥手打招呼。 冬儿也懂事地笑着逐一回应。 英语课,老师进来了,看了看,笑着好奇地询问。 “问你呢。”一旁同学拉江澈衣服说。 “说什么?”江澈茫然说。 江澈的英语能考点试,但是听说能力差不多就局限于“how are you……fine thank you”这个阶段,这个时代有很多人农村学校出来的孩子都差不多,因为老师自己的水平,其实都不太高。 “hello miss……” 曲冬儿下座位站起来,有些紧张,但是一板一眼认真地说着。尽管有些生涩,有些磕巴,有些地方会卡住,但是小丫头竟然就这么硬生生跟老师对话了十多句。 1993年,这简直太牛了。 英语老师两眼放光,同学们也是。 江澈当然是听不懂的。 旁边的女同学好心给他翻译,说是冬儿自我介绍了,询问老师能不能留在课堂上了,最后又告诉老师,她之前有上过十几天的英语口语课,后来都是自己跟着教学磁带练习,偶尔不懂的,会跟小学里的老师请教…… 冬儿的英语课是在港城上的,当时时间很短,也就半个月,后来江澈买了成套的磁带给她带回茶寮……这也就半年工夫。 “冬儿太厉害了。” 冬儿坐下来的时候,江澈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由衷夸了一句。 “真是太厉害了。” 管照伟也夸了一句,伸手。 “啪”,江澈直接给他打掉了。 最后,英语老师差不多等于把这堂课上成了英语趣味童话故事和一对一口语辅导。她甚至还专门教了冬儿唱“圣诞歌”。 “江澈同学,你过来一下。” 下课后,老师等在走廊上,专门找了江澈。 先是跟冬儿又聊了几句,然后老师拉过江澈走到一旁,说:“这是你妹妹?” “啊,是。” “我有个建议。”老师诚挚说:“我帮你找官方机构,给她测一下智商,你看怎么样?我认为你妹妹经过测试后,很有机会加入一些天才儿童培训计划……” 给冬儿测智商吗?然后将来进一个天才培训学校? 江澈犹豫了一下。 “不了。”他说:“或者等冬儿再大一点,我问过她本人再说吧。” “谢谢老师。” “她自己怎么能做决定呢?”老师一下着急起来,说:“哎呀你,你会耽误她的。你要知道这对她的人生有多重要,这也许会决定她未来的前途、命运啊……” 90年代初,天才儿童热。 决定前途命运吗?江澈笑一下,说:“冬儿的前途命运,别人决定不了的,老师放心吧。” …… 午饭时间,冬儿独自坐在白色的餐桌旁,两条腿在空中,一双小胳膊撑在桌面上,努力探身仰头,看着前面窗口排队打饭的江澈…… “冬儿你爱吃什么呀?” 李南芳托着一大盘各种菜走过来问。 “小鱼干吃吗?”刘文英也问。 “我这有大鱼。”另一个说。 第三百九十章 小伙伴的约会 江澈端着四个菜和两碗饭回来的时候,白色的餐桌上各种铁盘子搪瓷碗,半桌面是菜。要不是曲冬儿还在对面乖乖坐着,仰头看着他,江澈差点要以为自己找错位置了。 面面相觑…… 曲冬儿摆着手,比划着,解释说:“我说不用不用,谢谢谢谢,她们说没关系没关系,吃吧吃吧……然后,就放这里了。这可怎么办?” “那就吃呗,这下你知道哥哥在学校多受欢迎了吧?” 江澈把一碗饭递给冬儿,然后是筷子。 曲冬儿张了张嘴,没接话,默默把饭和筷子接了过去。 麻弟和李广年、马东红等三人作为项目合作方茶寮的代表,午饭自然有学校方面安排接待,所以,这顿饭其实就江澈和曲冬儿两个人。 菜实在多了,有些摆得远的,冬儿坐着怎么努力也够不着。 江澈看见帮忙夹,她会端起明显嫌大太多的白搪瓷碗来接。 “哥哥,我饭太多了,分你一些你要吗?” “嗯,好。” 江澈干脆地把碗递过去摆上,冬儿使筷子认真从自己碗里给他匀了一大半,然后自己也努力大口地吃…… 小朋友都有一个共识,自己努力吃饭,大人就会开心。 “慢点,小心鱼刺。”江澈看她吃得急,提醒了一句,然后嘀咕说:“这帮女同学怎么回事,这么多鱼……冬儿你有跟她们说你爱吃鱼吗?我记得你好像也没有特别爱吃鱼啊。” 曲冬儿抬头委屈地看江澈一眼,满口的饭,含糊学着大人腔调说:“那个家伙啊,瞎话张口就来,转头就忘……嗯,这个不是我说的,是县长伯伯说的。” “啊?哦,想起来了。” 江澈笑一下,跟着狡辩说:“可是谁说我说瞎话了,我可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到茶寮那天,小冬猫就是带着哞娃他们去河湾里抓了小鱼来送给我的……还说你不是?” “嗯,咯咯。”那段回忆想起来就觉得美好,冬儿笑着默认了,说:“那我要吃小鱼干。” 江澈给她夹了,心想着小丫头好像后来也就长到160左右吧,小脸、人也瘦,还真像只小猫。 前世大学毕业,拿了斯坦福的全额奖学金,曲冬儿出国前专门来看望过江澈。 “前世的求学路一路艰苦……也不知道这辈子早早地吃好穿好,能不能长高一点,还有不再那么单薄。” 江澈想罢给冬儿夹了块大肥肉,威严说:“多吃点。” 曲冬儿苦着脸低头看一眼碗里的大肉,下地绕了半圈,从盘子里找了块更肥更大的夹给江澈,乖巧说:“哥哥也多吃点。” 几声低低的偷笑从旁边的餐桌上响起来。 这一天深大餐厅里的这一幕,有趣而美好。 …… 郑忻峰和陈有竖从餐厅门口进来,左右看了看,找着了,眼睛一亮。 “这么阔气?太浪费了吧?”郑忻峰坐下对江澈说:“正好,去给我和有竖打两碗饭。这忙的,听说冬儿到了,我俩饭都没吃就过来了。” 两人一身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厂房那边过来。 “要吃你自己去,你又不是没饭票。”江澈没好气说。 “我没带。”郑忻峰说着,跟一旁坐着的室友们打了个招呼。 江澈去打饭了。 “郑总叔叔好。有竖哥哥好。” 港城一别后头回见面,曲冬儿开心地问候着。 “嗯,冬儿想不想我啊?” 郑书记自信满满地问。 “嗯……”曲冬儿拖了个长尾音,歪着头想了想,调皮地摇着头说:“一点都不想。” 她突然觉得庄伯伯讲的那句“瞎话张口就来,转头就忘”好像更适合郑总叔叔才对,飞机上的脚踏板和跳伞下飞机,原来他自己都已经全忘了。 “……”郑书记郁闷一下,突然一拍大腿,说:“对了,冬儿,深大餐厅吃完饭要起立唱国歌的,你知道吗?” “嗯,我刚刚已经唱了。”曲冬儿放下筷子平静说。 “你……” “我刚刚就已经吃完了呀,也唱了。”曲冬儿偏头看一眼端着两碗饭正往回走的江澈,又转回头说:“一会儿郑总叔叔别忘了唱哦,我监督。” 郑忻峰:“……” 一旁的陈有竖忍不住笑了出来。 曲冬儿转过去,“有竖哥哥,我跟你说哦,我都有在练功夫。” 说完,她还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 “一会儿打给你看。” 午饭后休息时间,三人带着冬儿逛了逛深大校园。 下午江澈一样有课,郑忻峰本意是他和陈有竖专门腾半天时间出来,带冬儿在深城逛一逛,不过冬儿知道他最近很忙,就说还是想跟着江澈去上课。 所以这一天,曲冬儿一共跟着江澈听了四节大学课程,很乖地坐在教室里,挺直腰板看黑板,就算是实在一点听不懂的,也努力撑着不睡着。 老师们看着,也都喜欢得紧,偶尔特意给她讲一个简单有趣的小知识,对话及家具,课堂上平添许多生趣。 “江老师,这边。” 一直到放学后,江澈才终于可以和麻弟、李广年、马东红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半年多没见了,期间伴随着茶寮的发展,麻弟等人磕磕绊绊地,也都成长了不少,现在已经可以做些事了。茶寮的零食产业,也已经在单一辣条的基础上,又发展出了香辣牛肉干、泡椒笋尖两个产品。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三个作为交换,会过去帮郑忻峰,而陈有竖会过来,跟江澈、冬儿一起,再去一趟港城。 1993年的平安夜是周五,赶上后面正好有周末,江澈决定这个周六请假,去一趟。 一是因为《双生》先后在南特三大洲电影节和迦太基电影节踩上狗屎运,获奖归来,他这个老板面都不露一下,有点说不过去; 二则因为冬儿她很想去。这次过来,冬儿本身主要就是为了赴一个小伙伴的约,去港城过圣诞节。 她之前在港城认识的好朋友中最要好的一个,ra,这个小姑娘的另一重身份,是霍冬英先生的外孙女。 邀请来ra,但是考虑她本身只是一个小女孩,所以,也可以当作来自她的家长。 ra说她要在晚会上表演,很害怕,就跟外公说了,然后霍爷爷就说,那你可以叫你的冬儿姐姐来陪你嘛……知道哥哥会带我去ra说她可开心了。” 曲冬儿很认真地讲述着她和小伙伴的联络。 “所以冬儿也要上台表演吗?ra一起。” 江澈之前并没有弄明白整件事,以为冬儿只是去看而已。 要知道,这并不是一场电视节目,而是港城政商界内部的一场慈善晚会。冬儿过去看没问题,上台ra一起表演的话,合适吗? 江澈心里有点犹豫,因为冬儿的未来,有太多可能了。 江澈想为她保留尽量多的选择,包括前程远大,也包括一生只是做一个学习优秀的普通女孩。 为此他一直小心翼翼,明知效果必然爆棚,也不让冬儿出面为茶寮做广告代言人,以免她形象商业化;不让她过早作为“天才儿童”被宣传,避免印象偏差,让她背负太多压力…… 冬儿注意到了江澈的眉头,他皱眉了。 弄不懂原因,但是冬儿还是乖巧说:“哥哥要是不喜欢,我也可以ra说,我就在台下面给她加油的ra肯定还是会很开心,我也是。” 其实在冬儿的眼里,最重要的事情,就只是赴小伙伴的约而已,简简单单。 也许两个小伙伴已经在信件中为这次一起表演研究许久,也期待许久了,江澈有点惭愧,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说:“没事,咱们先过去再说。” 第三百九十一章 再次赴港 曲冬儿背着自己的小书包,被江澈抱在手上,陈有竖拎着行李走在后面,三个人走出关口,站定下来看了一眼面前的港城…… 忍不住苦笑,但是嘴角渐渐上扬。 上一次来港的落魄和荒唐,艰难与温馨,仿佛又重现在眼前。 冬儿戴上了最宝贝的蝴蝶发夹,说她还是喜欢港城。 “哥哥,我们现在去哪?” 因为江澈说暂时先不联ra,曲冬儿问了一下。 “先去你有竖哥哥家吃顿饭。” “嗯。”曲冬儿应完突然想到,“有竖哥哥的家,现在在港城了吗?” “是啊,因为你有竖哥哥给你找了个嫂子,人就在港城。所以他现在的家,当然也在港城了。” “嗯,啊?”冬儿诧异一下,扭头看陈有竖,小郁闷说:“那怎么都没有告诉我呀?” 陈有竖窘迫了一下,这事要他过来之前特意去告诉冬儿,真的有点尴尬,不知怎么说起,而且怕说不清。 陈有竖不说话,冬儿失落地转回来,小声在江澈耳边嘀咕: “那我都没有看新娘子,也没有喝喜酒,也没有吃喜糖……而且,而且村里麦儿她哥哥结婚,她第二天早上帮新娘子端洗脸水,都还有小红包拿的。”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呀,对于小孩子来说,她刚说这些,都是多么让人激动和开心的事情。 看着冬儿脸上小小的失落,江澈有些忍俊不禁,但是只笑,坚决不帮后头其实一样有听见的陈有竖解释。 “那个,冬儿……我还没办喜酒。”陈有竖自己尴尬解释了一句。 冬儿点一下头,说出自己的理解,“那是先结婚吗?” “……” 陈有竖窘迫大了,左右看看,着急岔开话题,说:“车来了。” 在车上,曲冬儿一路在好奇,说好想看看嫂子啊。 …… 刘素茹是昨天接到的陈有竖的电话,今天就没有出摊,从一大早开始准备。 菜是一早买的,都洗好,切好了,冷碟子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身上衣服也换了,坐着干等,她越等越紧张,每次楼梯脚步一响,人就一个激灵。 “瞧你那个样?!”老太太看着有些好笑,又有些醋意,挤兑说:“就算把那黑小子现在算作有竖家里来人……你当初见我们,可也没慌成这样。” 刘素茹偏过头看她一眼,有点无奈,不知怎么说才好。 其实人都见过,原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可偏偏就是因为见过啊,如今突然换了一重身份,她不但紧张,还尴尬,不好意思。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传来。 “啊,来,来了。” 刘素茹慌张起身,把衣摆捋平,把辫子甩到身后。开门,跟陈有竖互相看一眼,勉强笑一下,眼神对话一个说我慌,另一个说我也慌。 “嫂子,好……” 曲冬儿站在江澈身前,一边乖巧问候,一边仰起头看有竖哥哥给她找的嫂子……她可期待了。 “嫂子,咦?” 冬儿整个人愣住一下,大眼睛扑闪,跟着慢慢扭回头看江澈,眼神里似乎在询问:这是走错了吗?还是你们骗人? 冬儿之前当然也是见过刘素茹的,那时候她还是好心的陌生人。 怎么突然就变成嫂子了呢? 江澈没说话,冬儿就那么仰着头,看看刘素茹,再看看陈有竖,看看陈有竖,再看看刘素茹…… “冬儿,冬儿好像长高了。”面色尴尬,刘素茹回过神后慌张让了一步,说:“进,先进来坐着,我去倒茶。” 趁着这时间,江澈偷偷在冬儿耳边嘀咕了几句,进屋坐下。 “喝茶。”刘素茹端了茶上来。 冬儿抿一口,开心说:“好甜的,有冰糖,谢谢嫂子。” “啊……好。”刘素茹高兴又紧张地应了,搓了搓围裙,“那,有竖你陪着说说话,我去做饭。饿了吧?咱一会儿就吃饭。” “对了,桌上有茶点和果子,冬儿你拿着吃啊。”走了几步,她才想起来说:“那什么,黑小子……你也吃,别客气。” “好。”江澈笑着应了,话说原来都是叫“素茹姐”的,现在,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了。 陈有竖和刘素茹的事情,后来陈有竖自己仔细跟江澈说过,包括他的担心,还有刘素茹当时说的那几句话…… 江澈听过当时就有些佩服这个女人,她身上那份勇气,不是谁都能有的。换个时代,这女人兴许就是一个能给哪家寨主或地方小军阀当家的女豪杰。 “嗯。谢谢嫂子,我可喜欢你了。”对着刘素茹快要拐进厨房的背影,冬儿轻快说:“我原来就可喜欢你了,觉得你好好……现在变成嫂子了,真好啊。” 刘素茹听见了,整个人一下放松了许多。 …… 吃过饭,从刘素茹家里出来,江澈让冬儿ra家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ra的妈妈,她说女儿在外公家,她来安排。 没太久,接人的车子就来了。 车上ra,司机,还有一个五十来岁,一身传统中式打扮的男人,看着很普通,甚至很温和……气质内敛。 “这是明哥,霍先生的助理。” 谁都不认识谁,同样两边不熟的司机只好硬着头皮出面帮着介绍。 “明哥你好。”江澈问候了一声,他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前世在网络上看过,霍营东先生身边有一个几十年间时时带着的人,想来应该就是他。 “你好。”对方客气地回应,说:“霍先生ra的小贵客来了,我就跟来看看……冬儿,你最涨棋了没有啊?霍爷爷还等着跟你下棋呢。” “唔,这次,霍爷爷可能不用让子了。” 冬儿自信说完,已经耐不住钻进车里,和小伙伴手拉手聊上了。 明哥转头看江澈,伸手示意了一下。 “我还有点事要忙,下次再打扰。” 江澈很放心,没打算跟去。 “那也好。”对方点头,没有坚持邀请。 “那个……”江澈朝旁走了一步。 明哥立即知道他有话要说,跟了一步,“请讲。” “这次是政商届内部的慈善晚会对吧?”江澈说:“让冬儿ra一起上台表演,我想知道,是霍先生的意思吗?” “霍先生只是觉得小朋友一起玩得开心就好。” “哦。”江澈想了想,说:“那就先这样。” 说完朝车里的冬儿挥了挥手,说:“哥哥晚饭后再来接你。”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形势和小歌谣 钟真和钟茵刚参加完一个记者招待会回来。 口红、腮红、眼影,看起来似乎都偏重了,重得就像是那些后来参加学校文艺汇演的小朋友。 再加上一身满是90年代初明星风格的华丽打扮,看得江澈忍俊不禁。 当然,这是潮流,就像谭咏麟在台上唱着《爱情陷阱》,过度夸张的大风衣和盲人墨镜,近乎痉挛的动作表达一样。 它们属于这个年代。 抹去在外面刻意营造的人设风格,还有新晋影后的范,姐妹俩看见江澈,牵手雀跃着奔过来,也不知是等着被夸奖,还是要夸奖江澈几句。 欧佩珊一脸喜气跟在后头,笑着对江澈点头。 她的手上拎着一个小箱子。这个箱子里有三座奖杯,它们会在记者招待会上被摆出来展示过,不止一次。 继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拿下“最佳女主角”和“最佳亚洲影片”两个奖项之后,《双生》又在迦太基电影节上收获了一个“最佳女配角”奖项。姐姐钟真“降维打击”,用双女主之一的戏份参评“最佳女配”,成功折桂。 “两位影后要不要发个红包?” 坐在沙发上,江澈微笑问。 原本雀跃着的钟真和钟茵姐俩神情突然一滞:咦,是这个逻辑吗?好像很奇怪的样子。女演员自己参与投资拍了电影,自己付差旅费参加电影节拿了大奖,然后……为了庆祝,给老板发红包么? 趁着姐妹俩没回过神,江澈摆了摆手,说:“算了,不给也行,其实这段时间你们俩也辛苦了。” 是啊,我们也是挺辛苦的。钟真和钟茵松了一口气,好像哪里不对,一下又想不明白……算了。 “佩姗姐,辛苦了。” 江澈轻描淡写转移了谈话对象。 “还好,我忙得开心。” 欧佩珊把手里的小箱子小心放置好,笑着说:“就是可惜郑总的戏份少了,不然再拿个最佳男配,咱们公司以后就可以用自己人搭出一部戏了。” “他?”江澈笑着说:“男演员还是用阿乐就好。” 说完他起身走到双胞胎姐妹俩身边,示意一下说:“我说件事,佩姗姐,你记得找时间跟化妆师说一下,以后她们俩绝大部分场合保持淡妆。” “啊?”欧佩珊诧异一下,注意到江澈的表情,说:“好。” 她现在对这个年轻人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了——这家伙看起来似乎疲懒得厉害,对公司的事也不怎么上心,但是,作为一家新建立的小公司,辉煌娱乐现在就是发展得很好啊,而且几个最关键的环节,都是他在操作。 这种困惑的结果,就是盲从,既然他是老板,而且迄今为止一直是对的,那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过有一件事,欧佩珊必须提。 事情基于辉煌娱乐短期内打响的名气,看起来形势良好,但是当欧佩珊满怀期待出去洽谈各种业务、合作的时候,却频遭打击。 “为什么?”江澈听完保持微笑问。 “……”欧佩珊抬眼看江澈。 有一种神情状态叫“欲言又止”,它其实有两种表达:一,想想还是算了,选择不说;二,接下来的话不太好说,我这暗示了,你先给个保障,我再说。 欧佩珊此时就是第二种含义。 “没关系的,佩姗姐。”江澈说:“自己人,你直说就好。” 欧佩珊点了点头,“大概因为江总你,还有之前胡总、郑总……你们,跟霍家一系的人走得太近了。” “是么?”江澈顺口接了一声。 “嗯,江总你应该知道现在港城的大形势的。” 这一句就说到这里,欧佩珊相信江澈能理解。 眼下港城最大的形势,距离回归还有4年,这是一个很尴尬的时间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偏偏这时候,英国佬又扔了个搅屎棍总督过来,情况就变得更为糟糕许多。 至于霍家,霍颍东先生,一直都是著名的爱国人士。 总结这一时期霍家在港城的状态,大概可以用两句话概括: 一,我知道“英国佬”看我不顺眼,也知道他们拿我没办法。 二,吃亏,不惧。 霍家在这一时期很吃亏,拿地亏本,经营工程亏本,曾经的“土地爷”看起来正被某超人李甩得越来越远,却又不得不做; 反过来英国佬其实也纠结,因为霍家爱港,根基深厚,同时拥还有着大陆当面的鼎力支持,手握多项特许经营权,港城的建设,根本甩不开霍家。 在这样一种状态下,那些跟霍家走得近的“小家小业”,日子反而最难过。 江澈和郑忻峰、傻爱国三人来自内地,于港城初露头角之时,就与霍家一系联系在了一起。 欧佩珊从公司利益角度出发,内心其实希望江澈可以暂时“圆滑”一些。 …… 车子在霍家大宅门前停下。 开门的是仆人,通报之后,江澈之前见过的那位“明哥”从里面出来,打了招呼,说:“霍先生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今天下午和冬儿下了几盘棋后,就有些疲倦,现在正在做康复治疗,所以……” 霍颍东身体抱恙多年,江澈知道,而且就他现在的身份而言,对方能这样解释,其实就已经足够给面子了。 “没关系。”江澈笑一下说:“我来接冬儿。” “好的,这边请。”明哥一边带路,一边笑着跟江澈说:“冬儿过来先是和霍先生下了几盘棋,之后就ra一起去琴房练习了两个多小时……刚刚吃过晚饭,立即又去了。” 说着话,转过走廊拐角,钢琴声已经传入耳朵。 “到了。”两人走到一间空旷的大房间外,站在玻璃窗边。 窗内,落地钢琴前面的长凳上,两个小女孩并排坐着。 lara一边弹钢琴,一边哼着歌。 冬儿也在唱。 “月光光,照地堂,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瞓落床,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咯,阿爷睇牛佢上山冈。 虾仔你快高长大,帮手阿爷去睇牛羊。 月光光,照地堂……” 这是一首粤语童谣,大概就ra准备在晚会上表演的歌曲,不过此时的冬儿也已经学会了。 两个小丫头并排坐着,一边唱,一边不是互相看看,咯咯直乐。 第三百九十三章 快乐和委屈 “听过这首歌吗?”正当江澈听得有些入神,明哥突然问。 “听过一两次,没听完整过。”江澈点头说。 此时,屋内的两个小丫头已经从钢琴上下来了,赤脚踩在地毯上,来来回回往钢琴架上摆上ra的一堆洋娃娃,各种排列组合。 感情真好啊,童趣盎然。 “其实本来的选曲是另一首。”明哥笑了笑,然后用一种典型的,不会唱歌的老男人一个平调哼到底的状态,开始低声哼唱: “最是梦萦家国,乡土岂可遗忘?长江黄河富饶大地,五千年文化源远流长;中华有过光辉岁月,也曾经历苦难创伤。道路从来是迂回曲折,是非荣辱使人明确方向。祖国富强是众所依归,为安定繁荣各尽所长。” 不知为什么,这歌词在面前这个几乎没有调子的老人嘴里唱来,别有一种悠远深长。也许作为一个长久跟随在霍颍东身边的人,他的所见所闻所想,早都已经潜移默化了吧。 明哥的意思ra原本要在一场由英国人主办的政商界内部慈善晚会上,在一个正“折腾不休”的末代港督面前,弹唱这首歌。 “壮哉,趣哉,霍先生。” 不站在霍颍东这样的层次思考,其实并不容易体会这其中的勇气、情怀,还有那么一丝丝“老顽童”意气用事的“顽皮”。 江澈能体会,是因为前世网络普及后,有很多事他都有所了解,而且现在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浅层次”牵涉其中。 “这是霍先生平常最爱哼的一首歌,他唱歌不是太好,早年运动不错,也爱体育。” 明哥说到这,转头看了江澈一眼,微笑继续说:“是因为冬儿姑娘被邀一起表演,才换成了这首童谣。另外冬儿上台的衣服,我们也已经请来裁缝定制了,明天上午就会赶出来。” “……”老江湖的话是真不好接啊,江澈也不知是应该说“谢谢”,还是反问“你怎么判断的我很怂?” 正犹豫着,两个小丫头摆完了玩具,突然转身一起朝窗边奔来。 “我们可以在窗上呵气,然后写字,画画。可好玩了,我以前没本子的时候,就总这么玩……”曲冬儿拉ra的手,开心跑到窗边。 突然看见窗外的江澈了,愣一下,跟着眉开眼笑冲他直乐,扮可爱的鬼脸。 “来ra,你画一个明伯伯,我画我小澈哥哥。” 两个小姑娘对着玻璃窗呵气,仔细对着人描,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只不过最后画成的人让自己笑得肚子疼,也让窗外的江澈和明哥不禁莞尔。 接冬儿回来的路上,平安夜的港城街头,浓郁的圣诞气息。 相对来说,这一时期的内地对于圣诞节还没有太普及的认识,就更谈不上过节热情了,冬儿看着新奇,一路扒着车窗,叽叽喳喳,兴奋地指给江澈看,说: “哥哥,你看那个人头上的红帽子,尖尖的ra也有ra还说今晚上在床头放袜子,乖乖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就会有礼物。” “哥哥你看那个发光的树,它是真的吗ra家里的是真的,我摸了。” “哥哥酒店有红苹果吗?一会儿我吃一个,你也要吃一个,平平安安。” “……” …… 曲冬儿戴着圣诞小红帽睡着了。 江澈替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又把一个水晶小苹果放进她放在床头的圣诞袜里,才回房间洗漱睡觉。 隔天一早,他是被冬儿惊喜的叫声、笑声和歌声叫醒的。 等江澈走出房间。 冬儿自己早已经洗漱好了,也穿戴整齐,正背对房门跪在沙发上,用掌心托着水晶小苹果对着窗外的阳光看,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昨天ra一起练习的童谣,“月光光,照地堂……” 听见脚步声,冬儿回头,“哎呀,你终于起床了呀?” “唔,冬儿”,江澈揉了揉眼睛,故作惊讶说:“这个,哇,看来圣诞老人真的来过哦。” “是呀,是呀。” 曲冬儿点着头,灿烂笑着,冲江澈眨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你知道,可是我们不说出来,不告诉别人……圣诞老人。 “哥哥,其实……刚ra打电话来过。”吃早餐的时候,冬儿夹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小包子,怯怯地抬头看江澈,“她说,她说……今天要去现场排练,那个,哥哥我可以去吗?” 因为之前发现过江澈因为她要上台表演而皱眉,自己也做过保证,可以只在台下ra加油……冬儿现在问起有点尴尬。 但是从内心来说,她又真的很想ra一起表演。毕竟这在她而言,真的就是和小伙伴一起表演而已。 答案其实昨晚就已经想好了,智者千虑仍有所失,冬儿才只八岁小孩子,我又何必因为一点顾虑,想到那么远,担心那么多? 笑了一下,江澈说:“去吧,中午我去接你。” “嗯。”冬儿一下开心了,兴奋得直点头。 “粥烫啊,吃慢点,来得及。” 看她着急的样子,江澈不得不一次次提醒。 …… “怎么了?” 中午时间,来接人的江澈看着面前的冬儿,将将要哭出来的样子。 霍家的司机把两个小女孩挡在身后,但是神情看起来有点无措。 “他们……ra错开一步站出来,指了指对面一个大大约十岁左右,穿着表演服装的外国小男孩,说:“他跑来要抱冬儿,冬儿不让他抱。他冲来要打人,被冬儿姐姐一下就绊倒了。” “他,他就骂人,要冬儿get out……他还骂了chink。ra小脸蛋因为愤怒而涨红。 “chink?” 江澈这个英语渣在这种时候,还是条件反射的茫然了一下。 “这是一个种族歧视的词汇,尤其针对咱们中国人……很严重。”身后一位华人姑娘帮忙解释,脸上也是一脸的愤慨。 “你是?” “我是这边工作人员。” “谢谢。” 江澈转向那个英国小男孩,矮矮胖胖,褐色的卷发,过于苍白的皮肤衬得面上的雀斑尤为明显。 “fuck you。”迎着江澈的目光,男孩一丝畏惧没有,骂了一句,然后用双手各一根手指抵住眼角,往上推,让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个动作不用解释江澈也懂,又是一个种族歧视动作。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我来选曲 说到“歧视”,人们普遍的第一反应会想到黑人。反而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国内华人对此问题几乎都没有认知和了解。 至网络时代,信息传递便捷,诸如欧美娱乐明星、主持人、大牌教练……富商名流一类所谓上流社会,长期居高临下,不断有“歧视华人”的公开言论被曝光,乃至教育机构长达十年教唱“辱华儿歌”等问题被揭露,国人中的普罗大众才对这一问题有所了解,进而有愤怒和表达。 江澈前世也是到了那个阶段,才通过网络对这一问题有所了解,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第一次亲身遭遇这种情况,对面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江澈试着把事情归结为“熊孩子”的问题……但是终究意难平。 “哥哥。”侧边身后位置,一直在忍眼泪的曲冬儿左手轻轻扯了扯江澈的衣角,等他转过来,仰着头轻微哽咽说:“我没有打架。” 右手手掌打开,她的掌心里,蝴蝶发夹用来夹扣的铁片松垮耷拉着,看似机簧断了。 “他把我发夹弄掉了,还要去踩……我才把他绊倒的。这个不算打架,好不好?” 小小的鼻尖抽了抽,大眼睛闭一下再睁开,冬儿忍了半天,到跟江澈解释,委屈的眼泪反而一下涌出来。 “因为都是孩子,现场有人指挥,外面也有警卫,我就没太注意,等在门外抽烟……”霍家负责接送的司机面色有些紧张和尴尬,小声解释着。 “啪啦、啪啦、啪啦……” 一阵皮鞋奔跑的声音传来。 眨眼功夫,现场涌进来了十多个人高马大的老外。到场第一时间拉着自己的孩子关心、询问起来。 “他们,是一个在港城有投资的英国商务代表团,这次过来有政府官员带领,也被邀请参加晚会……”之前那个华人姑娘小声跟江澈说道:“你……你想办法带孩子先走吧。” “what the fuck?!” 对面,问过孩子的老外突然大声骂了一句,同时挥舞手臂站起来。 姑娘条件反射要帮着翻译,“他说……” “这个我懂。”江澈顿了顿,说:“他后面说什么?” 老外还在叽里呱啦,华人姑娘眼神有些愤怒,帮忙翻译说:“他说要你和冬儿向他的孩子道歉,还有,要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道歉,还说……” “他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吗?”江澈问。 姑娘说:“知道……他自己的用词,也是一样的。” 就这时候,老外嘴里又连着冒出来了好几个“fuck”。 还真他妈的有其子必有其父啊,江澈看着他: “shut the fuck up。” “shut your fucking mouth。” “say that again。” “what the fuck did you say。” “quit talking shit。” 一连串,清晰流利。 老外反应不及,一下被梗住了。 本来还在委屈和担心的曲冬儿也愣住一下,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困惑,慢慢再次抬头看着江澈……哥哥不是不会英语的吗?他自己还说他是哑巴英语。 一旁,一直帮忙翻译的华人姑娘看着江澈,苦笑一下,心说原来你会啊。 “别看我,我只会骂人这几句。”江澈说:“那个,麻烦你帮我告诉他,是他的孩子行为不当,兼有歧视言论,他作为家长,应该反省自己的教育,并向我和冬儿道歉。” 姑娘看了看江澈的眼神,她不知道这个衣着看起来并不像富家出身的年轻人到底哪来的底气,但是很确定他的态度。 点头,姑娘上前一步,把江澈的话翻译给老外。 老外:“are you kidding?” 姑娘:“你在开玩笑吗?” 老外:“what the fuck are you?” 姑娘:“……你算什么东西?” 这中间,江澈不时反驳骂上几句,姑娘逐句给翻译过去。 老外:“……” 姑娘:“……” 这一句江澈没听懂,姑娘突然卡住了。 “怎么了?”江澈等了一下,忍不住问。 姑娘犹豫一下,说:“他,他说要让人开除我。” 这逻辑…… “什么理由啊?” “呃,他说是因为你骂他的话,他都听懂了,你用中文骂的,我也翻译给他……但是没把他骂你的全都翻译给你。”姑娘解释完,有些无助的样子。 “哦,你是政府公务人员还是场地这边的员工?”江澈忍住笑,问。 姑娘糊涂一下,答:“这边的。” “老板是老外?” 姑娘点了点头,“有。” “哦,那你有名片吗?给我一张。没有的话把姓名电话写给我吧。” “啊?” “啊什么啊,写啊,这还等着你翻译呢。”江澈等了片刻,把姑娘写好的纸条接过来直接放口袋里,接着问:“你在这边月薪多少?” “4000港币。” 4000港币月薪在此时的港城并不算高收入,江澈直接说:“娱乐公司有兴趣吗?或者别的也行,金融股票、省港交流什么的,总之月薪翻倍,文员兼翻译……你等我电话。” “啊?……嗯。”姑娘点头,随即挺直胸膛。 两人用中文对话这几句,老外那边也是叽里咕噜不断,“肮脏、愚蠢、野蛮落后、无知、该死……” 就这时候,那个白人小孩估计是看着自己这边人多,大人又都给自己撑腰,来劲了,突然发神经似地咆哮着冲向冬儿。 他整个头往前伸,嘴里叽里呱啦不停。 江澈看过这个样子是在球场上,球员冲突,头抵头互相顶牛,喷垃圾话。 所有人一下都没反应过来,熊孩子已经冲到冬儿身前不远。 但是,“啊”一声,白人小孩满口的脏话戛然而止,整个人向前的姿态也一下停滞……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鼻子大声哭嚎起来。 扭头偷瞄江澈一眼,曲冬儿一手手臂缓缓放下来,小小的拳头还握着。 再次抬头,弱弱地看着江澈,冬儿试着解释说:“这个,哥哥,我……” 从她当初说要跟着陈有竖学功夫,江澈就一直“威胁教育”,女孩子不能打架,不能打架,所以冬儿虽然每天早上嘿哈锻炼半年多,这还是第一次出手,练了上千遍的一个直拳。 “我……我打架了。”语气很无辜,她破罐子破摔说。 江澈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把人搂到身边。 愤怒的老外一下扑上来,抱起孩子,同时冲江澈咆哮着。 “nice……good job。”江澈没理会,笑着把自己所知仅有的两个大概合适的夸奖用词,一起对冬儿说了。 “really?”冬儿诧异地问。 “of course。” 江澈完成了一段英文对话。 一旁,刚换了工作的华人姑娘义正词严对着一群老外交涉,“是你们的孩子惹事在先,发表歧视言论……而且刚刚试图再次攻击我们的孩子……” 江澈没能要到道歉,但是当场,至少还不算完全憋屈。 他准备先走再说…… 愤怒的老外把人围住了,不让走。 “明伯伯来了。” 一旁的小姑ra开口道。 身为霍颍东几十年的随身助理,“明哥”过来先跟江澈点头示意一下,接着说:“江小友先带孩子们走吧,这次的事,理当由我们霍家来处理。” 江澈点了一下头。他知道霍家如今和老外的关系状态,被看不顺眼,被为难是真的,但要说怕,也是真的不怕。 “抱歉。”明哥说完这一句,转身朝老外走去,表明身份,开始交涉。 同时,江澈俯身抱起冬儿,叫上那个华人姑娘,带着霍家的司机ra一起,推开挡在面前的老外,向外走去。 他一向跑得很快,但是这一次走得慢条斯理。 身后,一个老外挥舞着手臂超级大声骂了一句。 “他说要你滚回大陆去。”姑娘翻译说。 “告诉他,据我所知,要滚的似乎是他们。”江澈说。 姑娘点头,转身,一丝不怯把话扔了过去。 …… “这事怎么说,首先,霍先生说我们感到很抱歉。”中午时间,在霍家,刚回来不久的明哥坐着和江澈聊,说:“不过后续的麻烦你可以不必在意,那边肯定会让官方出面询问,要求解释和道歉,然后我们去反驳和理论……反正就是扯皮,谁也奈何不了谁。我们习惯了,也不会怕了他们。” 就是这种状态,江澈早有预料,点了点头。 “关于歧视言论的道歉,大概是要不到了。没办法,现在的环境就是这样。”明哥有些无奈道。 “嗯,那冬儿……” 江澈的意思,那表演还参加吗? “霍先生的意思,由你决定。” “好,那我来选曲。” 第三百九十五章 现场 匆忙准备了一个下午,晚会就在圣诞节当天晚上。 虽然并不是大型的公开活动,但是现场来人云集港城和英方在港的政要、富商、名流,连港督都在……实际规格极高。 表演嘉宾有几位港城的明星,也有英方来的歌唱家,据说是商人的妻子、朋友之类的,总之表演方面联欢性质较重,孩子们的歌舞表演也不少,不算很正式。 江澈通过霍家的途径拿到了一个靠后的角落位置,早早到场坐下。 陈有竖没能进场,在外面守着。 从听说上午发生的事情之后,他就很自责,觉得没尽到责任……但是动手,诚实的说冬儿那一拳问题不大,但是陈有竖要动手,只能等对方先动手。 敏感阶段,这种事情的度,就是霍家也一样要小心掌控。因为它能影响的东西,一不小心就可能有点大。 …… 此时,现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不止,台上一组英国孩子的表演刚刚结束,掌声正在逐渐平息…… 紧接着突然一阵喧哗,人们纷纷扭头,朝后看去。 “怎么了?” “霍先生来了。” “啊?真的欸。” 自从80年代初患上淋巴腺癌,经内地医生治疗进入康复阶段,日渐年迈的霍颍东已经逐渐淡出家族业务,隐身背后。 他有很久没有在中华总商会之外的场合公开露面了。 这次活动也一样,组织方发了邀请,留个位子,但是所有人其实都默认,霍先生并不会来。 但是他来了。 这是江澈第一次亲眼见到霍颍东本人,有些瘦小的身体在后门入口出现,一路走得不疾不徐,温和微笑,与人打着招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凡而和蔼的老头。 “霍先生难得。”在场有老相识开口说道。 “是啊,是啊。”霍颍东一边笑着回应,一边在前排坐下,指了指台上,说:“来看看小朋友的表演。” 台上ra一身白色公主裙,冬儿一身红,牵着手走上舞台,鞠躬。 主持人报幕:“童谣,《月光光照地堂》。” 掌声刚要响起来…… 但就这时候,上午挨了冬儿一拳的熊孩子在台下突然“哇啦”一声叫了起来,大人反应不及,一声“chink”已经响彻全场…… 熊孩子后面的脏话被捂住了,但是就这一句,已经让在场两边的人,脸上都有点难看。 “这……怎么回事啊?” “好像说是上午,那孩子……” 台下人开始低声交流起来。 一片议论纷纷中,台上的两个小女孩互相看了看ra走向一旁早已摆好的钢琴,优雅坐下,小冬儿两手一起,举起了话筒。 因为准备时间只一个下午,太匆忙,江澈只能让两个小朋友分头练习ra练钢琴部分,冬儿练唱歌。 站在台上的冬儿有些紧张,目光投向远处,找啊找,终于找到江澈的视线,看见他轻轻拍手、微笑……跟着嘴角一翘,由心笑出来,纯真灿烂。 钢琴声响起,前奏不长,人们安静下来,等待一首熟悉的童谣。 但是……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 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掠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 ……” 冬儿大概并没有日后成为一名优秀歌手的天分,因为年纪小,声音也有些稚嫩,同时因为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演唱,整个人在台上显得有点拘束。 但就是因为这样,歌曲在和缓的曲调和稚嫩的发音中展开,别有一番触动人心。 而且是那么的符合歌词情境……尤其当她略微有些委屈地唱出那句:母亲。 《七子之歌·澳门》,出自20世纪20年代,著名爱国诗人闻一多《七子之歌》系列,是其中被谱曲演唱,传唱最广的一首。 其实《七子之歌》也有港城篇,九龙篇,但是前世似乎没有谱曲,又或者江澈没听过……总之他不知道,也没有能力自己谱曲。 他觉得有些遗憾,但是代表霍家的“明哥”认为:这样正好。 “这样擦边正好,意思都在,台下只要不是傻瓜,都能听出味来,就算是傻瓜,回头也能明白……偏偏它又不是一个直拳。” 他当时似乎又想到了上午曲冬儿的那一拳,说到这顿住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考虑场合以及当前形势,就这样好了。” 江澈猜测那应该就是霍颍东的态度。 “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 叫我一声——澳门。” 台上,曲冬儿身体轻轻摇晃,歌声继续。 “澳门,这是?没听过啊。”没有月光光照地堂,台下的人小声交流着。 “《七子之歌》没看过吗?本身是诗,也不知谁谱上的曲,别说还挺动听。对了,它其实也有港城篇的,还有九龙篇……” “那……”问的人只说一个字就住嘴了,因为不难想。 “大概是想留一点余地吧,这就已经够冲脸的了。”说话的人抬头示意了一下前排的港督、霍颍东等人,说:“其实够了,港城、澳门,过去和将来,哪来多大的区别?” “啊,这倒是,英国人好像正在问呢……” 看着前方正与身边人捂嘴交流的港督和一众英国在港政要、富商,这一位有点担心说:“不知道一会儿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能怎么样?刚那老外孩子,那么过分,他们都没吭声。而且,你以为霍先生为什么来?” 同样的对话发生在台下许多地方。 “母亲啊,母亲! 我要回来, 母亲!母亲!” 当台上的曲冬儿唱到这里,澳门一词自动被忽略了,因为他们所在的这块土地,正如歌词情境所唱,要回归了。 听着歌声,联想上午英国商务代表团孩子的歧视侮辱,大人要对方滚回大陆的叫嚣……人们几乎都明白了,原来这首歌动人之余,也很勇敢。 “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 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 第二遍,台上小女孩平静的演唱,台下人安静的听着。 “母亲!母亲!” 当最后一句歌词落下…… 台下竟是鸦雀无声。 没有掌声,英国人没有鼓掌,其他的人没有鼓掌,江澈没有鼓掌,霍颍东揉了揉眼眶,一样暂时没有鼓掌……各有意味。 就这样,台上两个已经鞠躬谢幕的小女孩,像是一下被架住了,互相看看,有些茫然无助地站在那里,手牵着手,没有退场,也没有说话。 一阵不合时宜的低笑从熊孩子那一块区域传出来。 “太过分了。” 有人低声说了一句,但是一样,没敢带头鼓掌。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未来 lara的眼眶渐渐发红,眸中水光闪动,将将要哭出来。毕竟从小开始,不论在哪表演,表演什么,她都早已经习惯了掌声和夸奖。 身边曲冬儿感觉到了,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同时牵着的手用力握了握。 转回来,看着台下低声议论纷纷的人群……曲冬儿一手牵ra,另一手再一次举起话筒。 没有伴奏,她开口清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稚嫩,但是清亮,歌声突然再次传来。 台下原本已经在交头接耳的人们纷纷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台上的那个依然站立着的小女孩。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 这首歌创作于五十年代,不需要抄,也不需要人教,在茶寮,在各地,几乎每个孩子都会。稚嫩的童声拖着长音,缓缓歌唱,并没有多大声…… 但是台下原本纷乱的议论声,莫名之间已然全都被压住。 “胜利歌声……” “从今走向富强……” 如果说刚刚《七子之歌·澳门》的表达还是委婉的,擦边而过,那么这次的歌声,其实更直接,胜利是什么胜利,不知道吗?这个国家正在走向富强,又谁能否认? “我们爱和平,我们爱家乡……” 全场安静地听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就这么用她稚嫩的嗓音,坚定的,独自唱完了整首歌。 也看着她再一次放下话筒。 “啪、啪、啪啪啪啪。” 孤零零的掌声,在一片沉默中响起。 前排。 众人循声望去,很快看见掌声来处,霍颍东一脸慈祥的笑容看着台上的两个小女孩,轻轻点头赞许。 身边坐着一堆英方政要和富商,他在鼓掌,带头鼓掌。 “好。”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霍家一系相关的人,以及在场爱国商人率先回应,掌声从四处不断响起。 接着,在场华人都抬起了手,一样,掌声从他们手中传出。 一片掌声雷动,前排的英方人员互相看了看,这时候要是还不鼓掌,继续跟一个小女孩这样斗气,他们引以为豪的“绅士风度”,就要变成笑话了。 带着几分无奈,掌声也开始从他们的手中传出。 现在,唯一剩下还没有声音,就只有熊孩子父母那一片的商人代表团了,目光默默聚焦,一群人迟疑着没有动作,只有那个熊孩子在妈妈的搂抱下依然不断挣扎着,试图去掰开捂嘴的手,不时有几个音节从他口中含糊的传出…… 太尴尬了,在场不光华人觉得,就连一部分英方人员,脸色都几位难堪。 就这时候,台上的曲冬儿突然对着话筒,微笑开口: “maybe you should apologize to us,but it doesnt matter,and next time youe back,id like to say wee to you.” “或许你应该向我们道歉,但是没有,也没关系,而且你下次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我还会跟你说,欢迎光临。” 掌声中,尴尬中……这是多漂亮,多大度的一段话啊。 整段话的意思,初听起来友好而平常,让人欣赏,但是仔细一想,又能让人琢磨了好一会儿。 “你应该向我们道歉。” 表面看起来曲冬儿说话的对象是上午有过歧视言论的那个孩子,那是他们同龄人之间的对话,但是,谁又能保证这里头没有他的父母、其他代表团的成员,甚至更多? “下次再来,我会说欢迎光临。” 什么意思?这是主人对客人说的话啊,只需结合回归背景稍微一想,简直不要太简单。 而且在这段话里,曲冬儿第一句用的不是“me”,而是“us”,不是我,而是我们。 这时候,前排的霍颍东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角落的方向。他也许想找江澈,但是太远了没看见,只得苦笑一下,转回去,继续鼓掌。 大厅里,掌声刚刚原本已经有些平息下去了,但这一刻,又再次雷鸣般的响起,而且持续许久。 也许有人不情愿,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掌声中,台上的曲冬儿拉着已经开心起来ra再次鞠躬,一起说:“谢谢。” 话筒在嘴边,可是,没有声音。 “谢谢。”两个孩子又用自己的嗓子大声说了一遍,起身。 所以,是后台的哪个弱智那么“机智”,把曲冬儿的话筒关闭了吗? 蠢啊,这种时候这么做,这是打谁的脸?怕是连英国人回头都要揍他一顿。 主持人依然没有上台。 两个小女孩还在台上站着。 一个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人站在正面台下,对着台上的小女孩伸出双手。曲冬儿愣一下,随即开心的投入江澈的手掌,就这样被他抱着,从台上下来。 “这人谁啊?” “不知道啊。” 一片议论声中,明哥也从旁ra抱了下来。 他们回到了座位上,而江澈没有,他就这么一手抱着曲冬儿,回头走去。一边笑着互相说悄悄话,一边不疾不徐地从前走到后…… 走到出口,直接走出会场。 …… 当晚,整场慈善晚会结束后,给面子花了不少钱的霍颍东第一次亲自现身和江澈交谈。 两人说话,曲冬儿ra就在堂前玩玩具。 “小伙子,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霍颍东面无表情,也没有语气,看着江澈问道。 明明就是个瘦弱老头,也没有夸张的声势,可就是让江澈一下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他这还没开口。 “冬儿最后那句话,是你教的吧?歌不是?也是?”霍颍东保持状态继续问道。 “那个,我英文很差。” “哦,难怪我听人说,那段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啊。”霍颍东看着江澈,好一会儿,紧绷着的脸突然一下放松,大声笑出来,“哈哈哈哈。” 笑完,老人点了点头,气呼呼说:“还知道怕……嗯,原来还知道怕。” 江澈总算松了一口气,当时是过瘾了,但他其实也后怕,因为有些人的态度,他的层次其实很难去揣摩。 “霍老,你看这事……” “英国人那边,不论从什么角度考虑,都会远比你和我,更想遮住今晚的这个插曲。你懂吧?”霍颍东问。 江澈点了点头,说:“懂了,那……” 如果英国人主动去遮掩,这件事在港城就不会传太开,在国内更肯定不会传开,这一点江澈知道,但是问题有一部分人,肯定会知道。 而这些人的想法和态度,是江澈完全无法去打听的。 霍颍东可以。 “他们啊,他们……”霍颍东卖了个关子,才笑着说:“很高兴。何止高兴,简直痛快,我的老朋友中还有人拍着桌子夸奖……” 老人话说到这,目光从江澈身上移开,转投向正坐在地毯上玩耍的曲冬儿。 她ra一脸认真,正讨论应该给洋娃娃换一件什么颜色和款式的小礼服。 “现在时机不宜宣传,要低调处理,所以大概,暂时也就不方便接见冬儿……以后吧,看情况。” 霍颍东在旁说着。 而江澈的目光里,地上正专心投入,抱着洋娃娃玩耍的小女孩,已经恍惚走向一个舞台,牵着另一个小女孩的手,再次唱响《七子之歌》…… 好吧,请许我说一句:“冬皇你好。” 这回是真正的萌神护体,谁敢动我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过年这件小事 “蝴蝶发夹真的还能修好吗?” 曲冬儿人躺在被子里,两手像翻肚皮的小猫似的举着,扯着被子拉到下巴尖,只露出一个小脑瓜,睁大了眼睛看着江澈问道。 “真的,乖乖睡吧,我帮你关灯。” “嗯。”冬儿应了,长睫毛“唰啦”像帘子关上,闭眼睛。 但是等到江澈的手刚按上开关,她又睁开眼睛,招手说:“等一下,等一下,哥哥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 江澈扭回头看她,点头表示我在听。 迎着江澈的目光,曲冬儿眼神特别认真,说:“我长了想当外交官。” “……”在一个孩子们总是被要求说“理想”的年代,这还是江澈第一次听冬儿说起自己的理想,或者说她想成为的样子,有些意外。 “啊,是么?什么时候想的啊?” “就今天呀……我想欺负外国人。” “……”不得不说,这很有理想。 带一点儿小小的踌躇满志,大概还有人生转变的感慨,冬儿接着解释说:“我原来是想长大了跟哥哥一样的……” “原来么?”这一句听得江澈有点欣慰,果然,我还是被小天才崇拜着的人啊。就像歌词里唱的,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嗯,就是本来想长大跟哥哥一样当一个骗子。”冬儿说:“可是我现在想当外交官了,可以吗?” 江澈:“……” 梦想从当骗子转移到外交官么?江澈想了想,倒也不算走过弯路,反而应该算是打了个不错的基础,点头说:“好的,小大使赶快睡吧。” “小大使?”冬儿复读机似的嘀咕了两遍,看着天花板自己品味一下,心里既期待又满足,开心地闭上眼睛,嘴角笑着说:“嗯。” 小大使睡了,江澈帮忙关了灯,关门,想着她今晚大概会做一个美梦,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行程匆忙。 安顿冬儿睡下后,江澈不得不召集辉煌娱乐在港人员,包括今天新招来的那个翻译姑娘,还有古听乐等,连夜开会,布置下一步的发展计划。 开完会,再一起吃过宵夜,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回到房间的江澈独自一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开始专心修理冬儿的蝴蝶发夹。 发夹本就是便宜东西,断了的机簧配件没处可买。好在构造简单,江澈可以自己拿细铁丝弯出来……只不过稍微有点费工夫和耐心而已。 一个买得起无数发夹的人,专心致志地修理着一个三块钱的蝴蝶发夹,时间无声流逝。 终于,到三点左右,江澈把修好的蝴蝶发夹轻轻放在冬儿床头,带着一种大概可以形容为有充实感的疲惫,回房间洗漱后倒头就睡。 隔天一早,是戴着蝴蝶发夹的冬儿推门把他叫醒的。 “哥哥,起床了……起床啦,咱们要回去了。” 归程。 从冬儿到深城开始算,其实中间也就短短四天时间,她见到江澈,见ra,告ra,很快,冬儿就又告别江澈,踏上了回南关的航班。 之后的几年,这个小女孩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在一个遥远的山村里度过,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她做过什么,又被谁关心着…… 也许有一天,她会在某个盛典的场合出现,揭开那足以让国人惊叹的一切,被更多人拥戴和喜欢……也许不会。 也许理想会兑现,也许她长大又变了想法。 谁知道呢? 也许也并不那么重要。 …… 第二次港城行,短暂但是收获巨大。只不过这份收获不是即时的,不能拿在手里……它的效用,会在之后江澈漫长的攀登路上慢慢显现。 期末阶段的学习充实、忙碌而且紧张,当江澈拉起来行李箱……时间已经是1994年。 “你们俩过年不回去,在这边照顾好自己。”江澈对为了省路费,准备留在深城打工过年的童阳和廖敦实说:“童阳别太节约,过年吃点好的,老廖千万记住,忍着别往巷子里钻……都知道了吧?真有事,你们联系老郑,他也在深城过年。” “等我回来,给你们带粉条。”管照伟也说。 留守的两个点头,出门把人送到公交站。 公交车穿行在日新月异的深城街头…… 江澈要去乘飞机,而管照伟要转不知多少班火车,回东北,他这个假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会花在铁轨上。 他说万一路上哪一站买不着票,就得想法子搭车走一段,说也许到家年三十都赶不上,但是还是得回,家里的热坑头和坐坑上的爸妈,在等他。 先飞盛海,江澈一直呆到茶寮盛海办事处正式成立。回家当天已经是1994年的2月4日,农历腊月二十四,立春。 “爸、妈,爷爷,我回来了。” 房门敞开着,江澈进屋,喊了一声。 “哦,渴了自己倒水。”楼上老妈只闻其声,人都不见。 “……”这也太没有亲情温暖了,江澈同学自从变成了小江老板,就失去了很多乐趣,比如没办法再一边看老妈炫富,一边领一大把零花钱,也没办法再看老爸叉着腰跟他指点江山,藏着兴奋抖包袱似的一点一点透露,家里这一年到底赚了多少钱。 无奈自己倒了杯水喝了,江澈歇了会儿,准备先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整理出来。 刚打开拉链,楼上老妈探头说: “别呀,别拿出来,省得麻烦。” “什么?” 江澈糊涂一下的工夫,爸妈爷爷,已经笃笃笃从两边楼梯上下来……他们的手上也有行李箱和袋子。 “这是,要去哪?回老家吗?”江澈问。 “不是,咱去茶寮过年。”江妈说:“就等你了。” “哦,啊?”江澈一下站起来,“茶、茶寮?” “是啊,很意外吗?” “……”江澈看妈,看爸,看爷爷。 江老头把行李袋搁下,坐下来装了一锅烟,点上,抽一口,悠悠说:“老谷和老根两个这烟叶侍弄得,啧,那真叫一个地道啊。” “呃,老谷爷和根叔来过咱家啊?” “嗯,不容易哦,有这份心,这么大年纪,这么远自己找来请咱。”江老头笑眯眯说:“老哥俩的面子,我怎么都得给的,你说是不是?” 江澈:“是。” “那就走吧,去看看你在茶寮这一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江爸笑着,第一次开口,语气是淡淡的,但是身为一个父亲,他眉眼间那点儿想努力藏起来的自豪和满足,其实怎都藏不完。 第三百九十八章 可算有人能收拾他了 幸福这东西,某种程度上其实来自反差和缺失。比如夏天的树荫和冬日里的阳光,比如你想着要是能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朋友就好了,后来你有了,你渐渐不再这么想。 南关省会,庆州城。 之前持续小半个月的阴雨连绵让这个冬天显得有些凄风苦雨,让人不自觉把眉头锁着。 终于放晴了一天,还是大太阳,街巷湿滑很久的地面干了,泥土燥白,偷工减料的人行道终于不再一脚方砖溅你一身泥水,屋顶的黑瓦也由黑里重又冒出斑斑青灰来……所有这些,都能让人看着欢喜。 再几天就是年了,老天爷还算给脸,妇女们趁这机会,早起把一家人积了好些日子的脏衣服一股脑洗了晾上,又把闻着开始发霉的被子也搬出来晒。 整座城市,整条巷子,花花绿绿的像个喜庆园子。 林家在庆州老城的巷弄里有独门独户的一个院子。大城市里的老院子后来大多很珍贵,不过现在,1994年,都还只是普通。 林存民把一张用了几十年,木色看起来像包浆了似的梨木躺椅搬到院子里,寻了个角度躲开老树高杈的荫映,靠坐着晒太阳。 听说这补钙……这两年,似乎全国人民都在补铁、补血、补锌、补钙。以前骂人说“你缺啊”,那是说人没脑子,缺心眼,傻,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情况好像真的每个人都缺点啥。 林存民今年六十有多了,身体强健,也不太喝那些保健品,但是观念上其实多少还是接受了些,所以他用原生态的补法。 旁边的小板凳上瘦瘦高高的是他的孙女,叫林俞静。十九岁的姑娘眼看着就要二十了,刚洗过的长发有些蓬松,正搁在太阳底下晒干。 几个儿媳妇进进出出,晒完了衣服棉被,又把椅子、板凳也刷出来木头颜色和绒毛样的茬子,一件件搬出来架着晒。 这是年前的寻常人家院,热闹而平常。 “米糕、发糕、芝麻糖……有要的喊起哦。” 带着浓重口音和独特腔调的叫卖声从矮矮的院墙外传来,隔一会儿,坐在院子里就能听见石板路上的推车车轱辘响。 “静儿想不想吃啊?” 爷爷问了一句,说话同时已经伸手在中山装的大口袋里摸钱。他还记得孙女小时候搁膝前玩耍的样子,总是听见这叫卖声就坐不住,起身探头踮脚去打量。 林俞静点了点头,说:“那吃饱了一会儿吃不下饭,奶奶训我怎么办?” 小时候她也总这样问,林存民笑着说:“一点没变样,放心吧,一会儿爷爷给你打掩护。”说着掏了张一块的,递给她,说:“找零你自己放着。” “卖糕的等等,等一下。” 林俞静到厨房拿了两个大碗跑出去,没一会儿就端了两碗热汤米糕回来,爷孙俩坐在太阳底下,开开心心一会儿就吃完了。 抬头把碗递给孙女,林存民起身比量了一下又坐下,笑着说:“长大了。” “嗯,我过几天都二十了。”林俞静说:“对了爷爷,你和奶奶结婚的时候,你多大,奶奶多大啊?” “我?我二十四,她……十五吧,快十六。”林老头一边回忆,一边说,说完略微尴尬了一下,补了一句说:“那时候都这样,农村女孩子到十五六,家里就有人来问了,没人问的就要开始张罗做媒了。” “才不是做媒……我知道的。”林俞静得意笑着,端着俩空碗坐下说: “爷爷你是地主家的儿子,那时候被抓去劳动改造对吧?干活多又吃不饱,人都快饿死了,你就花言巧语骗了个附近村里的小丫头,偷偷给你送吃的。送来送去,人就上当跟你好了,因你受了好多委屈,吃了好多苦。外增祖还差点打断她的腿。” “后来,等到你好不容易自己想辙跳出来了,又拖了好长一阵子都没去接她,她就担心,以为你转头不认账了。实在没办法了,她还是觉得应该信你,就咬牙拼命自己出门来找你,结果,看见你一个人在就水啃烂菜梆子……” “你说让她先回去等,说你还养不活她,她说来了就不走了,掘野菜捡垃圾也跟你。” 林老头坐直起来,缓缓点了点头,“你?” “奶奶以前跟我说的。”林俞静认真说:“奶奶还说男人花言巧语的没关系,也不一定就是坏人,对你好就好。还说做女人也得要吃得起苦,才能配得起享福。奶奶说,后来全村人都夸她有福气,连外曾祖临走前都承认过,说她是对的。” “怎么连这也跟你讲,我……哈哈哈哈。” 老头子摇着头大笑起来,笑中眼睛里有些许水光。当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爱情故事其实已经被孙女拿去在深城大学,改改就用了。 “别听你奶奶的,咱静儿不吃亏,不吃苦。有爷爷在呢。”老头子说着站起来,背着手问道:“那小子呢,既然会去茶寮过年,他什么时候过庆州啊?” 事情是林俞静通过茶寮麻弟他们提前知道的,自己憋不住事被问出来了,现在自然也没法反口。 “大概就这两天吧。”林俞静估摸着说:“我没打听,打电话的时候也没问他。反正他要是过庆州不找我,我就不理他了。” 林俞静说完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侧,褐色的皮带上很帅气的扣着一个bb机。这玩意很贵,买来就贵,而且每年还要另外再出服务费,是她为了方便联系,替教授画了好多图,存了好久的钱才买的。 刚买不久,不过号码他已经知道了,只要电话打去总台,就能让寻呼小姐帮忙呼她。所以不呼他就完了。 “有志气。”林老头表扬了一句,又说:“那也没事,反正他这边落地,人在哪,你大伯那里肯定会知道的,我去问问你大伯去。” “啊?爷爷你问这个干嘛啊?” “我觉着得去看一眼了。”林老头走了两步,回身担心说:“静儿你不会偷偷先告诉他吧?” 迎着爷爷的目光,林俞静坚定地摇头,说:“可算有人能收拾他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臭棋篓子 机翼掠过云海,万米高空白波粼粼。 江澈身边,头回坐飞机的江老头精神奕奕,有些兴奋,老头生来浑不吝的性子,总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最爱见新鲜,长见识。 前座的江妈因为惊慌过度,自己给自己累够呛,现在好不容易靠在江爸肩头睡着了。 此行南关,经庆州,曲澜,峡元,到茶寮。再回茶寮,而且是带着家人一起,江澈有些怅然地看着窗外的云层渐退,本已淡去的前世记忆再次涌现。 前世留守的七年时间,其实江澈的家人也来过茶寮,两次。 第一次是泥石流过后不久,江澈轻伤痊愈后才敢告知家人这件事。 江爸江妈当晚出发,日夜兼程赶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带儿子回家……哪怕公家饭碗不要了,哪怕回去只是呆家里种地。 他们吓坏了。 到村里,夫妻俩看见儿子确实无恙,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但同时,他们也亲眼看见了那座垮了大半的破败村庄,还有江澈那些衣衫褴褛的救命恩人。 老村长没了亲孙子,把几个孤儿领回家暂时照顾。他给客人煮饭烧菜,背身站在垮了一半的灶台前,某一刻突然双肩颤抖,无声的撕心裂肺…… 转回身却是朴实笑着,温和地给孩子们盛饭,热情地招呼客人上桌。 村里来客人了,还是小江老师的爸妈,村民们也把自家还能拿得出来的饭菜匀出一些,三三两两捧着碗送到老村长家里待客。 那一次,江爸江妈在茶寮住了两天,最后除了让江澈注意身体,注意照顾自己,心里预备要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口,就踏上了归程。 他们走后,老村长说,家里灶台锅边,盐罐子底下压了100块钱。 第二次是在五年后,江爸一个人来的。当时家里条件稍好,江澈也已经24岁,他觉着儿子应该回家结婚生子,好好过日子了。 江爸来时决心很大,态度也十分强硬。 结果一样是只住了两天,江爸先用了一天时间跟老村长以及村民们沟通,解释自己的来意和缘由,又用剩下的一天时间,坐在课堂里听江澈最后给孩子们上课。 这一次,父子俩真的收拾东西出了门。走到村口,全村老少,包括已经上初中的孩子们都赶回来了,红着眼眶笑着在那个缓坡上挥手给江澈送行,孩子们在哭,被大人捂住了嘴,不让哭出声…… “要就跟江老师说声再见。”大人们跟孩子们说:“不许留他。” “嗯。” “老师再见。” “哥哥再见。” 一声声稚嫩的声音在身后…… 走在前面的江爸突然定住了。 “算了,反正我和你妈都还没老……”没转身,他突然开口,说:“最多,再两年。” 说完这一句,江爸转身把行李塞回江澈怀里,不让送……独自一人下山,独自乘几天几夜火车,回家。 两年后,江澈终于回到了家乡,之后不论结婚生子,还是事业上的拼搏,对财富的追逐,说起来其实都有些操之过急……因为他努力想弥补这七年不在爸妈身边,没能尽孝的愧疚。 “澈儿。” 突然手臂被身旁的爷爷轻拍了一下。 江澈回过神来,“啊?爷爷,怎么了?” “飞机在往下掉。”江老头平静说。 “……”江澈说:“应该是要降落了,刚没听到广播吗?”江澈自己刚刚因为走神,倒是真的没听到。 “哦。”江老头摇了摇头,说:“没注意。” …… 飞机落地,江澈总算知道为什么上次深城分别,冬儿表现得没有一点不舍了。包括麻弟、李广年和马东红他们也都一样。 原来他们那个时候就已经都知道,等过年,能逮着他。 看着机场外整一群来接机的人,江澈有点哭笑不得。 曲冬儿和哞娃两个当了孩子们的代表,此外麻弟在,李广年和马东红本就多数时候驻在庆州,当然也在……除此之外,老村长和根叔,马东强等好几个人,也都来了庆州。 还记得当初江澈告别茶寮的时候,老村长说:“等一天你回来,我领人百里、千里去迎你。” 想不到他还真的这么做了。 “欸,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江澈有些无奈,笑着打招呼说:“这么多人过来,我这压力有点大啊。” 对面一群人笑着回应,说都是应该的。 等凑近了,江澈才又小声说:“是这样,我妈妈坐飞机有点不适应,另外爷爷年纪也大了,到这估计得歇两天,才能坐车去茶寮,你看这……” “没事。”老村长干脆说:“那就多呆几天。” 江澈看了一眼正在一旁跟冬儿诉苦的老妈,点了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要不干脆把年货办回去?” “年货早运了好几车了,村里一直在准备。”茶寮车队队长马东强跟一旁接话,“这回来,就是来接你们的。” “不会说话你就少说。”赶在江澈开口之前,老村长先给马东强制止住了,跟着解释说:“歇几天正好,正好到年关了,啥供货、清账之类的事,都一股脑清一下,好回去安生过年。” “那就好。” 说着话就上了车,先去宾馆吃午饭。江爸和江老头之前就已经见过老村长和根叔等人,再见面很熟络,江妈有冬儿,自然也不会觉得闷。 午饭没有喝酒,江老头和老村长他们商量着晚上再喝。 江澈吃完回到房间睡了一觉,大概下午三点来钟醒来,闲坐了一会儿,过去爸妈房间看了看。 老妈终于熬不住睡着了,江澈趁机带着被霸占许久的冬儿和哞娃两个孩子出门,到宾馆旁边的小公园透气。 一大二小三个人逛了一圈,碰上凉亭里一群老头正在下棋。 “上马,这棋你得上马。” “上马也晚了……唉,又输了。” “换人,换我来。” 站一群的小老头们有些着急,因为这公园小亭子的这个棋摊,一向是他们的地盘,但是今天突然来了个外人,就现在坐对面穿中山装的那个老头…… 他已经连赢五人了。 面子有点挂不住了,这边又换了一个人上。 江澈反正没事,牵着俩孩子凑热闹,也站边上看着……一边听着老头们激烈争论,一边想着,这些人应该都下不过冬儿吧,虽然冬儿象棋下得远没有围棋多。 象棋江澈也算会,看着有趣的地方,不时笑笑,偶尔老头们对一步棋争论不休了,他也会小声问冬儿,说我觉得这里怎么怎么下比较好,你觉得呢? 大概话多了,那个沉稳坐在对面大杀四方的中山装老头偶尔会抬头看他几眼,打量一番。 “唉,又输了。” 第六个人败下阵来,这边没人上了。 中山装老头笑着看了一圈,最后看着江澈,客气邀请说:“小伙子,你要不要来一盘?我看你刚刚讲的,好像挺像那么回事的。” 江澈摆了摆手,刚想拒绝。 “怎么,不敢啊?”老头突然就变得有点咄咄逼人,抬手扔了一个“车”,说:“我让你这个,实在不行还可以考虑再让你一个马……” 他把“马”拿了起来。 莫名有种被针对的感觉,被架住了,江澈想了想,觉得一车一马应该够了,点头坐下说:“那我试试。” 两对面,老头笑着,看看他。 江澈也笑了笑,说:“大爷您手里马放下吧……外边,不是里边。” “……” 一般人都好面子,对方已经让了一个车在旁边了,哪里好意思再主动说“马也拿走”?就算心里是这么期待的,对方不主动,也没办法开口。 江澈好意思。 老头愣了愣,苦笑着,把马丢了。 大概十分钟不到,江澈输了,大好局面被“偷鸡”,悔得扼腕叹息。 “哈哈哈哈,臭棋篓子。”对面老头大笑着,看着江澈。 什么情况?刺激人呢?这老头也太嚣张了。 江澈不生气,把曲冬儿拉过来,按着坐下,然后动手一个一个棋子再摆上……包括老头刚刚让的车和马。 大概三十分钟,几度长考,好几次看着对面的小女孩面色尴尬不已……老头最后无奈地一声叹息,输了。 “哈哈哈哈,臭棋篓子。”江澈大笑着说。 老头蓦然抬头看着他……好像快被气炸了的样子。 “呃,开玩笑的。我是看大爷你也挺爱开玩笑的,就没太注意,您别在意啊,别气着……下不过冬儿,不丢人的。”江澈安慰老头说。 老头起身看了看他……没说话,转身走了。 第四百章 茶寮最缺的人 “爷爷喝茶。”林俞静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捧了冒着热气和茶香的青瓷茶杯递上,偷偷观察的眼神里略微有些紧张和担心。 要说希望有人能收拾那家伙吧,当时确实是有点期待,可事情真到这了,又不免会担心,要是爷爷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了,怎么办? 林俞静刚刚是看着爷爷从院墙根走进来的,一边走,爷爷一边解了中山装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透气,他的脚步不如平常那样四平八稳,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 要知道爷爷的人生历程,一路从最低处开始,翻身再翻身,最后能进到市委办公室完成退休,同时做到手上虽无实权,却偏偏就是可以处处左右逢源,而且多年来不惹厌怨。 这些可都不光是有智慧就够的,还得有心性相辅。 身为当年的“市府万金油”,心思通透,眼光独到,林存民一般很难被气到。 所以,是被收拾了吗? “咳,嗯。”林存民接了热茶,喝一口,靠在椅子上慢慢缓着气。 林俞静也不敢主动打扰。 “长得还过得去。”终于,林老头主动开口说了一句,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嗯。”林俞静点一下头,没多话。 听人说话听“但是”,这是爷爷自己教的,所以林俞静没工夫高兴,她等着后面的评价呢。 “厚脸皮。”爷爷又说。 “……嗯。”爷爷看人真准啊,林俞静想着。 “小心眼。”爷爷又说。 “……嗯。”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了,这些评价,林俞静自己一早知道,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可是,爷爷也这么看的话,真的好吗? 犹豫了一下,林俞静主动试探:“爷爷,你和他聊天了呀?他是不是说错话了,还是做错事了?” 林老头脸色变换不定,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气,又突然想掩饰的样子,最后一边低头喝了口茶,一边摇头说:“没有,就一眼看出来的。” “哦。”都说爷爷看人准,这可太厉害了,林俞静想着。 爷孙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咳咳……”林存民清了清嗓子,不看林俞静,又似随意说道:“那什么,茶寮是不是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大眼睛的,看着还挺灵性。” “嗯,爷爷你见着冬儿了?” “冬儿……嗯,冬儿。那个小丫头……” “她是个天才,爷爷我跟你说哦,我跟她下过围棋……” “啊?你也,不是……那你赢了吗?” “当然输了啊。”林俞静理所当然说:“不过不丢人,江澈还说以前有一回高官跟冬儿下棋,快输了,还耍赖拖时间呢……” 一阵得吧得,林俞静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曲冬儿的各种神奇,都跟爷爷汇报了一遍。包括猜单双找回平衡的绝技,也毫无保留的交代了出来。 “这样啊。”林老头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不少,跟着突然笑骂一句:“那真是不要脸。” “啊?”林俞静猜这一句肯定不是说冬儿的。 “没事。” “嗯。”林俞静点头,跟着讨好的冲爷爷龇牙笑一下,缓缓说:“爷爷,那怎么办啊?” 她的意思,江澈现在都已经是这种评价了,还有救吗? 林老头闭眼睛往躺椅上一靠,一会儿生气板着脸,皱着眉头,一会儿又似乎有点笑意,微微点几下头。 “嘀嘀嘀,嘀嘀嘀。” 这时候林俞静的寻呼机响了,一下有些激动,她低头拿起来看了一遍,刚想起身,但是抬头就迎上了爷爷的目光。 “我,我才不回,我就看一下。”林俞静弱弱地说。 林老头嘴角偷笑,点了点头,说:“有志气。” “嗯。” 近晚饭时间了,厨房里锅碗瓢盆、菜刀案板的声音传来,夹着女人们说话的声音,奶奶仅仅有条指挥着工作,儿媳妇和女儿们分工合作,左右忙碌着。 今年林家不论儿子、女儿,都早早的拖家带口回来了,准备一起过年,足足二十多口人,很是热闹。 “我去看看我妈,呃,去帮忙洗菜。” 孙女突然起身一溜烟跑了。 林存民看着,突然有点伤心……往旁边小桌上瞅一眼,挑了瓣先前给孙女剥的完整核桃仁儿,扔进嘴里。 另一边,林俞静站得稍远,眼巴巴看着今年刚下海做生意的小叔叔林平才摊着电话簿,守着电话机,一个个的打,一个个的接。 看起来似乎没完没了的样子。 生意重要啊,听说小叔叔起步有点难,林俞静不敢打扰他。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林俞静都已经决定出去找电话亭了,小叔叔终于收起了电话本,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一边走了出去。 “嘿哟,没人接。” “还是没人接。” 林姑娘小脾气上来了,渐渐开始腹黑,“可不是我不肯提醒你……也不是我想看好戏。” …… 江澈等了十多分钟,电话还没有打回来,只好先去了餐厅。 茶寮人在等他开席,但是说实话江澈现在其实不是很想吃这顿饭……外人太多了。 这一天茶寮重要人物集体出动,人在庆州。 消息传出去后,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跟茶寮有生意往来的,或期待有生意往来的各路商人纷纷找来,另外本地和周边县市的相关政府工作人员也来了一些。 然后,原本茶寮为江家安排的接风宴,就变成了一锅大杂烩。 江澈喜欢茶寮,喜欢和茶寮人相处,因为这些人能让他安心,放下戒备变得轻松愉悦,但是其他那些人,显然并不包含其中。 而茶寮人,显然并没有理解江澈心情,包括麻弟来见江澈的时候,还觉得挺得意——江家来人,接风宴这么大场面,他觉得很有面子。 另外因为知道江爸是办服装厂的,茶寮人心里其实多少还有点默默帮着铺路的意思在,只是不好邀功。 一个厅里摆了六张桌子,酒桌文化盛行的年代,很嘈杂,划拳的,劝酒的,争论的……伴随着酒意渐浓,嗓门也越来越大。 很多时候,桌面上的劝酒已经不是为了表达热情和善意,而是莫名像一场战争。 今天喝倒了哪个县市哪一家,喝倒了几个,桌面上谁的表现最好……这些都变成单位里可以拿出来“称道”的事情。 这些年,甚至有人光靠喝,就喝成领导干部的。 哪怕身为重生者,江澈也摆脱不了这种酒桌文化。 脑袋晕乎乎的,他甩了甩头,起身跟茶寮周边市的一位干部碰了下杯,客气说:“感谢领导对茶寮的照顾和关怀。” 其实他连对方姓什么都没记住,但是话还是得这么说。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永远都是通的,既然茶寮的产品要从人家地界上过,码头生意也得众人拾柴才能让火焰越来越高,他就不能在场面上让对方太下不来台。 要不然人回头这卡你一下,那烦你一下,虽说事都不至于很大,要弄也不是弄不过。可就是耗人精力啊。他们闲得可以成天就琢磨这点事,可是茶寮没这工夫。 笑着喝完,笑着坐下,埋头避人,江澈一阵恶反胃心。 这情况林晋德看见了。 身为林俞静的大伯,现任茶寮包装厂的厂长,他今晚带着自己的三人组一样也在场,不过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江澈身上。 “哎哟,江老师。”时机差不多,林晋德起身,嗓门放大到在场几乎每个人都能听清,说:“我这正好厂里有件事,一直找机会想跟你商量……” 他走过来,大声又说了几句话,接着道:“这里太吵了,要不咱们房间谈?” 问完转过身,林晋德对后面还在等着给江澈敬酒的一群人解释:“各位不好意思啊,我这给大家败兴了,不过是真有事……怪我,怪我。” “这样,你们俩先帮我赔个罪。” 他把早早预备好的副厂长和主任喊来,端酒迎上后面这群人。 然后再一片或玩笑,或酒后当真的责怪声中,扶着江澈离开了宴会厅。 “怎么样,还好吧?你先缓缓。” 到了房间,两个人坐下,林晋德帮忙泡了茶,像长辈一样关心着江澈。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江澈笑着说:“麻烦大伯了。” 一句大伯叫得林晋德有点激动,就是这种自己人的感觉,真好啊,他拍着胸脯说:“小事,那有我在,还能让你吃亏了啊?大不了我这边倒两个,一会儿我也下去倒了算数。” 说完这一句,林晋德犹豫了一下,又说:“茶寮在这方面,好像还是缺人缺经验,做事不太周到。” 江澈点了点头,茶寮人本身的出身就是那样,如今崛起时间又还短,很多场面上的东西做不好,遇事考虑不周,安排不周,都是实情,而且短时间内怕也没有办法改变。 “真有心思通透的人,今天就不会说出来你们一家也在。再有个懂得说话的人,这场面其实也可以先推掉,而且不得罪人。”林晋德没把自己当外人,坦率说:“就算是应下了,要是有个周全人,也应该能考虑好怎么安排才是。” 江澈听完点了点头。 “一场酒事小,我们家也没太大关系,反正也不会常来。”摆手没敢接林晋德的烟,他说:“问题茶寮现在少不了方方面面的打理各种关系,尤其各级各处政府方面。但是庄民裕职位高了后,不管从时间还是身份上,其实都没办法再参与太多,顾不全……” 说到这儿抬头,江澈真心问道:“大伯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给我推荐吗?有,咱高薪礼聘一个,不用每天上班,就帮忙指点打理这一块,顺再手教一教茶寮人。” 同样是喝了不少酒,心思直,林晋德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还真有一个。” “谁?” “我的老父亲。”举贤不避亲,林晋德顿了顿,为难说:“不过估计请不动,我和我们家下海那个老三其实都动过心思,也问过,但是老头都推脱了,不愿意出山。” “你的老父亲……”江澈晕乎乎嘀咕。 “嗯,怎么了?就是静静的爷爷啊。” “啊?” 第四百零一章 两个臭棋篓子 政府官员或国企领导退休后到私企挂虚职,不上班拿高薪,甚至占干股,这种事不少见。 而且这可不是特殊国情……国外也一样。都是正常现象。 人凭什么拿这个钱? 第一有个词叫“人面”。人面广了,事情不管到哪儿都能帮忙寻着人,都能说得上话,这种人自然会有人愿意供着。 第二有个词叫“门道”。门道摸不着,又没人指点的话,很多事情哪怕你有钱有心思,路子一样是走不进去的。 非但不得其门而入,还有可能连踩连错。 在此之上,再如果这个人还能在具体事务上帮忙出谋划策,做个智囊,就更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茶寮需要这样一个人,尤其在江澈本身并不常在的情况下,这种需求变得更为必要和迫切,不然茶寮接下去的路,就会多很多麻烦和曲折。 所以如果没有林存民的存在,江澈这次事后其实也会安排去找这样一个人,去找个“官”字来开口。 当前社会生态就是如此,哪怕作为一个重生者,哪怕内心有一部分并不那么认同,江澈一样无法让自己化身“至清的水”,实际他也从来不这样强求,他只是想过完年开始稍微高大上一些而已。 如果这个人可以是自己人的话……再好不过了。江澈想着。 林晋德的父亲林存民,也就是林俞静的爷爷。 人是家道中落过的,见过最低处又翻起来的,虽然一生“仕途”(权且叫做仕途)终点只是庆州市政府办公室,准确来说连个官都不是,但是历程履职之多,涉及面之广,实属罕见。 积累下来首先是历练,既和小农商贩打了诸多交道,也见识过罪徒恶犯,还招呼过各级领导乃至大员。 有这样的历练在身,哪怕只是个双商平常的人怕都足以渐渐不凡,何况老头自己本身就不简单。 其次是心性。磨练这个词,一个“磨”字,本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再次,才是“广到没边的人面”和“事事门儿清的门道”。 “佩服。” 听完林晋德对老父亲生平的简单介绍,包括他自身的经历,对子女的认知、判断和安排,还有几例当时只觉平常,等到经事经年之后才见真功的言传身教,江澈只有这两字感慨。 除此之外,“挺想见见老人家的”,他对林晋德说。 江澈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其实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前世今生,江澈自然都听林俞静提起过她的爷爷,而且不止一次两次,但是林姑娘的讲述,几乎永远局限于爷爷有多么多么疼她。 所以,前世后来的老爷子该是多么的…… 江澈没办法再想下去。 还是实际点,看眼前,他跟自己说。这一世还没见过面,但迟早是要见的,江澈本身内心也想见。 现在的情况,大概还不适合以一个“准孙女婿”的身份去见,所以,登门求贤,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要不大伯帮忙安排个时间,我请爷……我和老村长他们一起,请老爷子喝个茶,或者吃个饭?”他试着问。 “这,会不会太装相啊?” 林晋德探头过来,用一种意思你知我知的语气反问道。 “……都,知道啊?” “别人的事老头能不知道,静静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哦。”林晋德帮忙出主意说:“干脆点,直接我领你去。死猪不破开水烫懂吧?你去了摆个样子,公事公办,老头自然不好主动去提。” 这主意好像有种很馊的感觉,但是具体哪里馊,江澈一下又想不出来。 “走,咱现在就下楼打车。”林晋德一拍扶手站起来,说:“正好逃了这顿酒,反正你也不准备回去了。” 说完,林晋德拉起江澈就走,到三楼找了个茶寮人打了个招呼,噔噔噔直接下楼,出门。 直到坐在出租车上,江澈才突然想到两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这家伙不会是醉了吧? 第二,我也有点? 他偏头看了林晋德一眼。 林晋德回看一眼,拍他肩膀说:“放心,有静静在呢。” “嗯,啊?她也在吗?” “是啊,就是静静在,你才有可能请得动老头知道吧?女生外向,她肯定帮你。”林晋德转回头,郁闷一声说:“你是不知道老头有多偏心啊,那真个,就是把静静捧在手心上。” 江澈:“……” 深呼吸,没说话。 …… 林家人这边也吃完了饭,正喝茶聊天。 今天的话题有点偏,虽然没点明,但是不自觉地,一样喝了不少酒的林存民说着说着,就偏了,“这事可有学问,还记得以前你两个姑姑还没嫁的时候,你大姑父和小姑父第一次登门……” 看一眼走神的孙女。 老头无奈地接着说:“这里头看人,跟在外头可不一样,你得分两步,第一步,得把人的出身、条件全部抛掉去看,否则人出身条件差了,咱心里自觉不自觉都难免低看一眼,从高望低,多少就会少看见许多人本身的品质和好处。” 说到这,看一眼二儿子林复礼和儿媳妇,老头觉得还是算了,这俩吧,只要弄明白了女儿饿不着,苦不大,剩下想让他们去考虑人的出身和条件怕都不那么容易。 两个女婿也在场,林老头转过去看看他们,笑着说:“当初你们第一次登门,我可是没给什么好脸,是吧?” 两个女婿弱弱地点头,笑了笑,没敢多说话。 “这就是喽”,林老头说,“我那就是故意的。为什么?因为一个男人要娶一个女人回家了,如果连为她忍她父母一口气都做不到,今后长久日子,又怎么可能有夫妻间的忍让?磕磕绊绊是日子啊,没那么容易的。” “记得别过了就好。”老头又说:“还有不能总来,有一不能有二,事情过后就得把人当自家孩子看。” 老爸的目光看过来了,林复礼和老婆两个装作听懂,跟着点了点头。 林老头有些无奈,说:“你们俩就别点头了,除了让静儿妈去给做一桌子菜,剩下你们也使不来这一手……看吧,到时候还得我来。” 到此,老头已经给自己将来“虐”江澈一顿找了个充分而合理的借口。 与此同时,这就等于点题了……客厅里大伙的目光一齐转向林俞静。 林俞静抬头,说:“嗯?” 小堂弟林堂堂刚刚正在跟她商量收保护费怎么分的事呢,同时也劝说堂姐偶尔得出去摆一摆威风,不然庆州城里的小混混们都要忘了这地界上还有个女老大了。 林俞静当时很想揍他一顿,好让他知道到底什么叫女老大。 看见孙女是这个反应,林老头心里又是气闷,又是想笑,“我刚说啊,要是回头那小子登门,爷爷不给他好脸,给他吓着了……静静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作为一个诚实的孩子,林俞静仔细想过后小心翼翼道,“我,那我能不能哄一下?” “……”哄堂大笑。 “别笑,你们别笑。这就对了,静儿,其实当初你俩姑姑也是这样做的……我可没教,是她们自己心疼舍不得。”林老头说着看了一眼两个女儿。 女儿们坐在老娘身边,都笑。 “道理就是这样,父母长辈为难他几分没大事,但是女儿家千万不能跟着一起,不然……慢慢他就真的寒心了。” “寒了心,一起过日子,自然也就没法拿心待你。” 林老头渐渐咯啰嗦起来。 “这事,它还早着呢,爸。”林复礼在妻子的唆使下开口,替已经开始尴尬的女儿解围了一句。 这年头二十岁谈婚论嫁是不算早,一点都不早,但是女儿这还读大学呢。 另外,这次江澈一家人要去茶寮过年,现在在庆州这件事,林复礼刚刚也知道了,也想看看,可是他没想过真去见面,他相信对方也没想……因为那太正式了,还不是时候。 “就是,爷爷,他也不敢来啊。”林俞静趁机表态说:“再说,我又没说就一定选他了,他讨厌着呢。” 她这话音刚落。 “来来来,就这,咱进去说,我家里估计也是刚吃完。”大伯林晋德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酒壮怂人胆,而且江澈到这也顾不上调头了,只好按先前说的,摆出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被林晋德按着肩膀,走进了林家。 林俞静说:“你,你你……” “我,那什么,代表茶寮,想聘请……”江澈转过头,目光找到林老头,脱口而出,“臭棋篓子?” 他是很小声说的,准确说叫嘀咕……但是现场这会儿实在太安静了,所以还是被听了个清清楚楚。 然后,就变得更加安静。 有一句话形容场面安静说是针掉地上都可以听见……现场没人扔针,但是大概也差不多了。 头一回见识男的初次登门,先给下马威的。“牛逼啊。”两位姑父想着:“佩服,佩服。” 另一边,林老头一下站了起来。 “就你还好意思说我是臭棋篓子?你个臭棋篓子。” 第四百零二章 压秤 突然之间,两个臭棋篓子摆在了那里。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林家掌舵几十年,从来稳当老头子。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见老头这样冲动和人说话了? 林家二三代的这些个,一下都有些慌神,面面相觑。 至于门口那个年轻人? 林家在场大多数人其实都没见过江澈,但是现场,隐约都能从刚才林晋德和林俞静的表现里猜到他的身份,所以…… “这是要疯啊,要作死啊。”姑姑婶婶们两面担心,想着。 作为其实最该给反应的人,林复礼和老婆两个默默转头,互相看了看——看这意思好像他们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好像还有什么误会,怎么办? 让静静自己来吧。夫妻俩果断把目光投向林俞静。 “死了,死了。”林姑娘一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捂着额头,“看来果然是跟下棋有关,肯定是爷爷试他性子,那个臭不要脸的出冬儿了。” 怎么办?林姑娘现在要是知道怎么办,就真见鬼了。 只有两个人表面不动声色的同时,内心其实隐隐是有些期待的——林俞静的两个姑父。 这么多年了,他们对林老头的感情自不必说,平常没事喜欢找老头喝两杯,遇事也总爱找老丈人商量、讨教…… 可是真要把他们的心理笼统概括一个词的话,大概还是只能用“敬畏”。 早些年,畏多于敬,后来,敬多于畏。 总之不管怎么说,“畏”字一直都在。 这么多年了,终于能看见同个阵线上冲出来一个晚辈,这么刚,见面就怼,终于能看见老头吃瘪一次,急一回……都没坏心,可是内心就是莫名有点爽。 “再轻轻怼一下?”没过瘾呢,他们在心里默默期待着。 当然,如果事情最后江澈被虐惨了,压服了,他们的感觉,一样挺爽的——看,傻逼了吧,没我们当初明智吧?也不知道先准备,先找我俩前辈讨教。 凉亭里见过的老头突然出现在林家,而且坐着主位……本身脑袋还有些发沉的江澈缓缓转头去看林晋德,“我猜……” 林晋德的眼神说:“你猜对了。” “……”他好像救不了我的样子,江澈抬手轻轻拍了拍侧边太阳穴,一脸懵懂抬头四向看了看,镇定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说完转身就朝外面走。 门槛就在前面不远了。 “你先站住。”林老头在后面说:“可想好了啊,今个儿你这样走出去了,下次再想登门,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威胁也太明显了吧?江澈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林俞静。 林姑娘气鼓鼓瞪他一眼。 转身,江澈笑一下,说:“巧了哈,林爷爷,那什么,咱俩是不是先前在哪见过?哦,想起来了,下午在棋摊那儿,林爷爷您当时一人守关大杀四方,连败六人……” 这个,还可以这样硬转的吗?林家人再一次面面相觑,隔一会儿,终于有几个忍俊不禁笑出来。 林老头也是有点儿哭笑不得,故意皮笑肉不笑一下,说:“还记得啊?不过你数错了,我印象中应该不是六个,而是七个。” “嗯,我数错了。”果断干脆,江澈回答,态度诚恳。 两位姑父顿时心凉,这晚辈,怂得真快。 同一时间,一旁打量许久的林奶奶一脸笑意起身,走上前和蔼地问道:“是江澈吧?” 林奶奶说话带的乡音重,叫起来人,听着意外的特别亲切。 江澈连忙点头,说:“嗯,奶奶好。” “好。” 林奶奶的笑容朴实而和蔼,一边点头,一边四处找椅子,像是想找地方让江澈坐。 “要不坐那儿?”最后,奶奶指着林俞静旁边的一条小竹椅问。 “咳。”林老头咳了一声。 “咳什么咳?”林奶奶回头看老头一眼,转回来笑着说:“没事孩子,你先坐。他嗓子不舒服,正好把烟戒了。” “……”林老头有点郁闷,老伴今天怎么这么不给面子,一点都不配合?感觉有点太热情了。 林老头当然不知道,爷爷不管怎么疼,孙女的很多事情一样还是会选择跟奶奶说的。 林奶奶不光知道那些茶寮山上啼笑皆非的小事情,还知道江澈连夜背孙女下山,救过她,甚至还知道孙女更多女儿家的心思。 那都是她用自己当年的感情经历交心才换来的。 “谢谢奶奶。” 江澈终于坐下了。 林晋德也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坐下帮江澈把今天的来意做了说明,最后说:“爸,你看这事,茶寮那边是真心有诚意,而且你也不用过去,也不用数着上班……” 江澈随直摆出早先预备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接话说:“茶寮的现状,真的很需要林爷爷你帮忙指点,村民们……” 林老头摆了摆手,看江澈一眼,“可不敢这么说,我就一个臭棋篓子。” 老头还挺小心眼的,跟我有一拼啊,这个事看起来是不容易过去了,江澈稍微想了想,笑着说:“怎么会呢?那什么,今天后来回去,冬儿还跟我说……” 听到江澈说冬儿,林存民整个脸色突然连续变换。这小子,不会是在威胁我吧? 一个八岁小女孩啊,一家之主啊,面子啊,要弄到让孙女出来帮忙解释说明吗? “冬儿说什么了?”正好,林俞静还抽空不生气一下,问了一句。 “咳。”林老头再次轻咳一声,插话说:“那什么,茶寮怎么个想法,你再仔细说来我听听看。” 目光碰上,江澈笑着说:“好嘞。” 这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 林老头听完思索了一会儿,抬头先问了一个问题:“茶寮内部关于集体权益的继承问题,有拿出来说法或章程了吗?” 一语即中要害,而且是先前考虑中被忽略的点,内部问题。 “……”只凭这一问,江澈立马端正态度,“还没。” 因为起步时间还短,这问题之前他还真没想到,然而现在一想,又确实不能拖了,村里待嫁的姑娘有好些,有几户家里还是只有女儿的,这些人身上享受的集体权益怎么办? 这是个很致命的问题,弄不好就会影响茶寮的凝聚力。 另一边,林存民一边思索,一边缓缓点了点头。 “林爷爷,茶寮真的特别……”江澈态度十分诚挚。 “我再想想吧。” 林老头不像是赌气的样子,抬手缓缓说道。 那就不好着急勉强了,之后又聊了一会儿,江澈告辞出门。 林俞静身体趋向倾斜,强扭着回头偷偷观察爷爷的神情。 林存民发现了,犹豫一下,无奈装样摸索了几下,起身说:“欸,我烟呢?我去找找。” 说完转身朝自己房间里走去。 林俞静趁机就跑了出来。 …… 没敢走远,两人就在院外的胡同反向走了一段,想着等回头,正好把林俞静送回家,江澈再回去。 “笨死算了。”林俞静郁闷说。 “呃,错失错了,可是也不能光怪我啊,你也不说给个情报。”江澈苦笑一下,小声说:“话说,你爷爷还挺小心眼的。” “……”想了想,林俞静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在心里说,就你们俩还是谁也别说谁吧。 “那什么,你觉得我还有救吗?” “嗯。”意外地,林俞静这次一点没犹豫就点头了,跟着解释说:“爷爷被气着肯定是有的,谁让你那么笨?!但是其实吧,他要是真讨厌你了,觉得你人品不好了,不是这样子的。真是那样,他都不会说冲话,更不会表现出来,反而会客客气气的。” “哦,明白。”江澈理解了。 “那什么,你还呆几天啊?” “至少两三天吧。” “嗯,那我得回去哄下爷爷先了。” “好。” 两人走回头,在院门口挥手分别。 林俞静走进院子,发现爷爷独自抽着烟正在墙角花架边踱步。 “爷爷。” “诶。” “那个,我把他骂惨了,还打了一顿。” “是么?看来静儿还是向着爷爷啊,好。”林爷爷笑了笑。 林俞静窘迫一下,说:“那,爷爷,茶寮那个邀请,你会考虑吗?” “这个啊。”林老头转回身,走近了些,温和对孙女说:“不急,但是会答应的……” “真的?” 听着孙女声音里的喜悦,林存民有些心酸,又有几分宠溺,缓缓点了点头,“嗯,爷爷想好了,准备用我这把老骨头,替我静儿压一压秤。” 什么意思? 老头没给林俞静解释。先前在屋里聊天的时候,他说女方长辈看人,得分两步,第一步去了出身条件去看,第二步,他当时没说。 其实出身、条件这东西,到最后终究是要看的,实在低了,得再想想,是人之常理,反过来如果太高……其实也未必是好事。 夜里,老伴也问这个问题。 林存民一样答了,但是多解释了一句,说: “有个东西叫天平秤,你知道吧?那东西按说两边差不多最好……但是实际哪来的那么多正好差不多呢?所以,有个高低,其实也正常。” 老伴问啥意思? “我的意思,一头重些,一边轻些,没办法了也可以。”林存民看了看天花板,说:“但是怎也不能一头重,一头空啊。” 第四百零三章 也是故人 在林爷爷的眼中,江澈和林俞静之间的故事,就只是一场平常的少男少女之间的相逢。然后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山村支教老师的江澈,突然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让人看不懂。 所以站在林存民的视角,有些担心其实难免——这并不符合他对于家人晚辈的人生,一贯的期许。 换句话说,以老人对人生透彻的理解,由此而来的人生态度,他并不认为江澈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甚至说如果江澈真的只是一个山村教师,但是心性能力都还不错,需要林存民动用关系想办法把他先调来庆州某所学校,再加照顾、培养,相对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只不过现实并非如此。而担心过后,老人的选择终究也还是更疼孙女,舍不得勉强她。 另外,回到人本身,就对江澈的观感而言,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林老头不是没有眼界的人,所以他能看到的东西其实更多些。 他有点喜欢这孩子的性子,接触中看似无赖胡闹的表象下,是他真没拿自己太当回事的真诚和平常心,甚至还有人生态度,否则以他现在的年纪和成就,飘一些,装相些,甚至自以为是一些,其实都合理。 林存民有个老伙计的孙女前阵子也是找了个有钱人家。对方初次登门的那天,说是人还在楼下车里,排队的工人已经上来,往家头送了十几样家电、家具,闷头不吭声一件件摆好,退走,然后主角才风光登场。 这事一度弄得挺轰动,许多人羡慕嫉妒的同时,老伙计自己也觉得风光,见面不时说起,都眉飞色舞。 人生百样,处境千般,人生态度自然也不尽相同,这很好理解,也说不上对错,但是林存民设身处地想了想,事情换做是他,很有可能就得黄。 因为他看见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居高临下,而林家的处境和处世态度,大概是不那么愿意接受的。 还好,江澈给他一丝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决定差不多已经有了,林存民想好了得为孙女做点什么,不过事情暂时还不急,他想着再看看……毕竟那是他最宝贝的亲孙女,从小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林俞静。 林俞静本身,自然是不会去思考这些东西的。甚至林爸爸和林妈妈都不怎么会去想。 江澈进出一趟林家,身份转换,没敢让林家大伯再送。 自己走了一段夜路,总算打到车,回到宾馆已经是九点多,去看了看家人,问过都好,心情也都还不错,就放心先回房间睡了。 这一天,距离1994农历新年还有6天。 庆州老城,近城郊的一条旧巷,江澈曾经走过。这里住的有个人,其实也算是故人。 那次他来庆州推销辣条,后来送张雨清回家,巷子里有老鼠爬出来散步…… 那是整一年前了。 张雨清和妈妈还住在这里的那间出租屋。 妈妈后来找了一份私人工厂的工作,按工资收入,其实比原来在国营厂还好些,但是人更辛苦了,同时因为缺乏各种生活保障,开销也变大了许多,所以日子反而变得更拮据了些。 按说是不应该的,因为张雨清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半年了。 这姑娘当初一门心思就是留在庆州,进政府部门,争口气,后来凭着自己的成绩和努力,差不多也算是如愿了,分配在了工商局下面的一个小部门。 但是这种欢喜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莫名被人卡了,该她的名额上有人,她被调去了街道上的一个办事处,一呆就是半年,而且这期间编制一直被卡着,只能作为外聘临时人员,拿着每月三十多块的补贴。 “肯定是那个女人弄的。”张妈妈很早就说,她口中的那个女人,就是张雨清的生父张宝文后来的老婆。 “怪我不该还没弄好就到处去说。我原本是想着说总算争了口气,就没忍住。”张妈妈还说。 那个女人家里就是工商系统的,和张宝文一样都是二婚,结婚时她带了孩子,张宝文没带,之后又生了一个。 张宝文后来做了生意。 他本身早年是下乡知青。其实那几代下乡的知青,并非都像电视小说里习惯描述的,回来有当官的父母和不错的条件,事实很多知青回到城市的最初,一无所有。 张宝文就是这样的一个回乡知青,但是人长得恨不错,脑子嘴巴也活,所以追求娶到张雨清的妈妈,一个当时正式的国营厂员工,也算是重新在城市站住了脚跟。 再之后,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一山望见一山更高的故事了。 张宝文走的那年,张雨清十岁出头。 …… “妈,你睡着了吗?” 躺在同一张床上,因为习惯早睡省电,出租屋里早早熄了灯,张雨清在黑暗中一直没睡着,心气高的人被压抑着,往往总是更痛苦。 这半年,她也不是没想过干脆出来另找份工作,但是妈妈一直坚持,死活不同意。 劳累了一天的张妈妈勉强睁开眼睛,说:“没呢。” “那个,外婆说,让咱俩去她那边过年,咱去吗?” “哦,你二姨和小姨他们两家也去吗?” “二姨一家去二姨父家那边了,小姨,小姨好像说小姨夫家里来人,也去不了,外婆说就因为这样,家里就小舅一个不着调的,她觉着冷清,让咱俩一定得去陪她。” “……你外婆哪里是怕冷清啊。”许久,张妈妈叹了口气,说:“她是心疼,担心咱俩,又不敢直接说。” 母女俩沉默了一会儿。 “去吧,咱买点年货带过去。”张妈妈做了决定,说:“新衣服也买上,免得你外婆看见,又跑去给咱俩买……她买的可老气,能把你穿成老姑娘。” 妈妈最后开了个玩笑,张雨清笑出声两下,说:“嗯。” “对了,你哪天单位放假?”张妈妈翻了个身又说:“我明天上午去厂里收拾个半天,年前就不用做了。” “我也不差。”张雨清说:“那咱们明天下午买好东西就过去?” 张妈妈犹豫了一下,说:“后天吧,明天下午你找管月梅玩去,先挑衣服,晚饭就和她在外面吃吧,妈妈有点事……是几个同事,说要一起吃个饭。” “是么?”张雨清是知道妈妈一向有多节约的。 “这还能有假啊……同事请的客。”张妈妈说。 可是张雨清刚刚分明看见,妈妈偷偷把家里存折拿出来,放身上了。而且把她平时舍不得穿的一套衣服也整理了出来,放那备着。 “清儿。” “嗯?” “你工作的事,咱们年后再看。高兴点,别总记挂着,老是皱眉头。” “嗯。” 张雨清犹豫了许久。 她很想问:“妈……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他,就是张宝文,妈妈这辈子最恨的人。 但是张雨清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问了也没用。 第四百零四章 逛街 九十年代初,当孩子听爸妈说要带自己逛街,这个“逛”,不是广义说的去看去玩去溜达,是真的要“买买买”。 所以这是一件期待感和幸福度都极高的事情。因为实在太难得,很多家庭的孩子,基本一年也就等着一两回。 其中年前这一回是最重要的。 过年的新衣和零嘴,差不多都在这一天的表现上了,其中糖和瓜子、花生这三样家里惯例要备着的不算,要是能唆使爸妈另外再买上点儿山楂片、果丹皮、果冻和辣条,才真个是自己的,过年也不会拿出来待客。 运气好的话,嘴巴里的甜劲儿正好赶上大人们心情不错,或者干脆没辙了耍赖,坐地哭上一阵,挺住挨几下打,还能央着爸妈爷奶给买几串响炮。 这年代街道上还没有那么多车,但是摩肩接踵的人群熙熙攘攘。 城里的人被从工厂和单位里放出来了,拖家带口走上街头,嗅着商贩们当街翻炒的瓜子、花生的香味走去。 最后除了买的拎着,手里通常还抓了把“尝”的,一路嗑,一路心满意足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高高兴兴朝服装市场走去。 商贩们也偷着乐,这点儿“小损失”,其实早都在秤头斤两上了。 差不多时候,周边乡村的农家人也如同参与一个一年一度的仪式一般,把平时辛苦积攒舍不得花的钞票揣在身上,赶了最早的车进城。 南关省有一部分地方的人管进城叫“去街”,沿路和相识的人打着招呼,这个说:“去街啊?”那个说:“去看一眼。”这个捧着又说:“买吧,归正你今年挣得多。”那个谦虚回答:“哪呀,我这口袋叮当响,孩子闹得没办法了才是。这不你看,我还背了点儿干货,得先卖了才能买。” 这话说的其实也是实情,虽然口袋里未必都没有足够的钱,但是确实有不少农家人会这样做,一早把带来的干货摆在街边上,先卖了,转头再往店铺里把钱花出去。 他们习惯了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总是得盘算个有去有回,才能稳住心里头不慌,然后也才能不那么心疼。 江家一家人也没闲着,赶热闹,下午时间由李广年和马东红几个常驻庆州的带了出来逛街。 “澈儿,你来看,这件买给你怎么样?” 江妈挤在一间几乎就下不去脚的衣服店里,指着高处挂的一件红色外套,扭头问站在店门外的江澈。 江澈没影了,江妈“咦”一声,也不管,转头跟老板说:“老板,这个衣服拿下来我看看。” 店老板正在跟人讨价还价,没顾上。 “阿姨,是这个吧?” 大高个的马东红伸手就把衣服摘了下来,交到江妈手上。 旁边一群妇女看见了都说妹子你顺手也帮我把那件拿一下吧。 马东红忙着往下摘衣服。 李广年在一旁看着,心里得意:谁说我找了个大高个不好来着?我媳妇儿好着呢。 “啧,这料子,洗两次估计就得起毛。”江妈拿着衣服在手上搓了搓,顿时皱眉。 话没出声,怕坏人生意,她摇头把衣服交给马东红挂回去,转头出了店门。 等到马东红也出来了,才小声说:“那衣服成本不超过八块,阿姨门儿清,小红你一会儿要买衣服的话,记得让阿姨帮你看,帮你讲价。” 马东红开心说:“那敢情好,不过阿姨,你还是帮我选几块料子吧,你看我这个子……我都没衣服买。” 说完两人一起笑起来。 江妈人就是这样,嘴里头炫富的时候口气极大,但是实际生活中,依然不自觉保留着以前的生活和消费习惯,一点没有因为家庭财富的增长而往一个“阔太”转变的迹象。 其实这一点江家人整体上都差不太多,基本都还保持着之前的习惯,没怎么开始这种生活上的转变。 “按我说,咱家厂也别光做那些十四五岁孩子的衣服了,哪个年纪的都做,合着一家人都有得穿,好省了衣服钱。” 回到家人身边,江妈站着一边跟老公嘀咕,一边四下里找儿子,“澈儿呢?” “刚还在呢,说是自己逛一会儿。”江爸说:“走吧,放心他拿了广年配的那个大哥大去用,不会找不着的。” 一家人说话间随着人流拐了个弯,继续向前走去。 另一边。 江澈从斜刺里突然钻出来,挡在两个人身前,笑着说:“这么巧啊?” 林俞静带着堂弟林堂堂往后退了一步,快速镇定了一下,但是依然有些慌乱说:“嗯,真巧啊,你们……你怎么也逛街呢?” “我们,你怎么知道有‘们’啊?我现在明明是一个人。”江澈戏谑地笑了笑说:“我就说怎么感觉好像被人跟踪了呢,林姑娘你这是想干嘛?” “我……”林俞静又是一阵窘迫,心想着我总不能说我好奇,想看看未来公公婆婆什么样吧? “你是不是想见我爸妈啊?着急了哦,来。” 江澈抓了她的手腕,拖着朝前赶去。 “哎呀,你,你干嘛啊?”林俞静一边走,一边挣扎着。 “带你去跟我爸妈认识下啊。” “啊?”林俞静手上用力,挣开了站住,摇头说:“不行,我不去。” “怕什么?没听过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林俞静抬起头:“你说谁丑?!” 江澈:“我,我的意思是她们那些丑的,都要见公婆……何况咱林俞静同学这么漂亮,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咯咯。”林俞静一下满意了,笑完正经脸说:“可是真的还不行啊,太早了,我害怕。” “那我都去过你家了,还去过你爷爷奶奶家。” “嗯,那说明你脸皮厚啊。”林俞静得意地笑着。 江澈:“……” 林堂堂终于捡着一个跟江澈说话的机会了,凑近了,特别“懂事”地喊了声:“姐夫。” “诶。” “姐夫你那些黑西装带来没啊这回?” “怎么了?跟人约架了?” “没,我就是想带着一起去逛一圈,让他们都看看。”林堂堂郁闷说:“我姐这老也不打人,我下面那些小弟都开始怀疑我,不服我了。” 江澈:“……” “姐夫你把黑西装喊上吧,咱们一起出去逛一圈,以后我姐的事,我们家的事,我全都跟你说,保证站你这边。就算你晚上要爬墙,我都给你递梯子……欸欸欸,疼,疼,疼。” 慢动作,庆州市第十七中初中部初一年级林堂堂林老大,就这么在江澈眼前,被堂姐林俞静揪着耳朵拖了回去。 “你要死了是不?” 正准备教训弟弟呢。 “澈儿……欸?” 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又绕了回来,江家人赶在这时候再次出现了。 江妈先一步走到近处,站江澈身边一边客气地笑着,一边打量林俞静,说:“澈儿,这……你同学啊?大学里的?” 林俞静说:“嗯是。” 同一时间江澈说:“不是。” 江妈愣了愣。 重新组织谎……语言,江澈这边还没开口,林俞静那边一只手在身侧,急切而隐蔽地朝他摆手,看表情一副你敢说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不是同学,要算应该算朋友吧,之前我在茶寮支教的时候,林姑娘和同学一起过来扫盲,还帮我上过几天课,就认识了,之前准备高考,林同学还帮了我很多忙。”江澈说:“刚才凑巧遇上,就聊了一会儿。” 林俞静笑着抬手摆了摆,“叔叔好,阿姨好,爷爷好……你们,好。” 马东红和李广年都是在茶寮见过林俞静的,也了解情况,不过当场还是配合着,客气地互相问候了一声。 “好,林同学好。” 江爸江妈也客气地打着招呼。 “好啊,”江老头在一旁笑了笑说,“这么多人都能遇上,那真是巧了。不如这样,林同学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带我们一家人逛一逛?你看,我们这也不熟。” 怎么就不熟了呢?明明有李广年和马东红在呢,在场大伙都有点儿困惑,但是因为是江爷爷说的,也就没人拆穿。 其实江老头刚刚比其他人多注意到了一件事,他发现当江妈出声走到江澈身边的时候,对面那姑娘,下意识伸手要去抓江澈的手腕,最后在只差一点的关头慌忙收了回来。 就这慌乱之下的临时反应,两人没鬼才奇怪了。 “行么?林同学。”江爷爷笑着又问。 林俞静只好点了点头,“好的。” 就这么逛了大半个下午,江老头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很快把林俞静本身以及家里的情况都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期间林俞静和堂弟各有试了一件衣服,这边大伙看了觉得不错,还没多说什么呢,江老头那边就已经把钱付掉了。 “这,爷爷,我……”林俞静整个人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爷爷要是现在给你封个红包,没准还吓着你不是?”江老头意味深长地笑着,和蔼地小声说道:“就当见面礼了。” 林俞静定神看了看江老头,明白了,紧张又开心说:“谢谢爷爷。” “好嘞。”江老头说:“放心,我替你们先瞒着,省得你紧张。” 先后在农村呆了几十年,在干部疗养院呆了一年,在已经走进生意场的江家也算是呆了一年,江老头现在对社会和生活有自己的认知,比如在江澈这个问题上,除开人本身的因素,他觉得大孙子找一个中等条件安稳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是最好的。 之前疗养院里也有退休干部打趣或认真,说是要介绍谁家孙女给他孙子认识,江老头都故意没接住话头。 他对江家有自己的认识,自己的盘算。 出了服装店,又逛了一会儿,江妈左看右看,突然在庆州街头发现了两个她很熟悉的大字:宜家。 “宜家家电?这,庆州也有吗?”她兴奋说道:“走,正好也累了,咱进去坐会儿,喝杯茶。林同学也来,小堂堂你也来。” 没办法,江澈只好跟上,虽然他上午其实已经来看过一遍了。 …… 没有不识相的店员,没有找事的街头混混,这一个下午都过得很普通,分别的时候江妈开口留林俞静一起吃晚饭。 但是因为江澈本身另外有安排,林俞静也客气地推掉了,带着林堂堂回了爷爷家。 到家,林俞静直接一头就钻进了房间,这一下午,她紧张坏了,不过回头想了想,又其实有点儿开心。 林堂堂抱着自己的新衣服想要炫耀,可是奶奶和妈妈她们都正在厨房忙碌,爷爷又正好在和几个老伙计聊天……他只好抱着衣服坐在一旁等着。 “老林啊,你这电视机,我看也该换了。”老哥们老顾指了指客厅里蒙着布罩子的黑白电视,看似无心说:“这会儿要换就干脆一步到位,你换大彩电,我跟你说,那彩的,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又来了,林老头和另外几个老伙计都有些无奈,家电那点事,他们已经听老顾说了太多遍了,今天故意没给他这个话茬去提……没想到他还能硬来。 “你们几个也是,又不是说多困难,那人类科技进步的成果,还不得赶着享受享受啊?彩电、洗衣机……洗衣机多省事啊,衣服放里头一滚就好,我家老婆子现在闲得都胖了。”老顾继续说着。 包括林老头在内几个人都摆手,无奈笑着说:“我们可买不起。” “那哪能”,老顾说,“又不是说让你们一下全套买齐,一件一件慢慢来,你们还买不起啊?” “还真是一件也买不起,就说那彩电吧,好的听说七八千呢。”其中一个说。 “是上万。”老顾严肃纠正道:“好的上万,我家那台,就一万多几百。” 大伙只好配合道:“了不得,了不得。” “啥呀,那也是孩子命好而已。”老顾“谦虚”道。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老顾,现在还真跟个小孩子似的,有点什么就爱炫耀,林存民也没什么不痛快的,就笑眯眯看着,听着,偶尔开口附和下。 “欸,老林,话说你家晋德那个大女儿,就你大孙女,是不是也订了人家了?”老顾偏要转头问他,因为在此之前,这群人里都是林存民混得最好,老顾如今多少有点儿扳回一城的意思。 林存民点了点头。 “订的什么人家啊?” “她高中同学,家里教书的。”林存民语气平常说。 “哦,那也行,也行。” “嗯。” 一来一回,林存民始终是一种很淡的态度,老顾这话题就有点继续不下去了,毕竟太直接说那我孙女找的人家怎么怎么样,似乎也不太好。 顿了顿,他转回去上个话题说:“对了,我这跟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回头要是真要买彩电什么的,你们先找我。” 几人中大概还真有想买的,盯着问:“先找你?你有门道啊?” “那是。”老顾神秘兮兮点了点头,小声像是要防人听去说:“我那个孙女婿吧,跟咱这边那个宜家家电城的老板是同学,打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他认识我姐夫啊?”坐在一旁矮板凳上的林堂堂突然插话。 一群老头都愣住一下,扭头看着林堂堂。 老顾说:“什么,什么你姐夫?” “顾爷爷你说的啊,说你孙女婿认识宜家家电的老板,那不就是认识我姐夫?” “……”老顾脸色变了变,转向林存民,疑惑问:“真的啊,老林?你不是说,你大孙女订的人家是教书的吗?” “不是安安姐,是静静姐呀。”林堂堂接过话头,认真说:“我和静静姐刚下午跟姐夫一家逛街逛累了,还在宜家家电玩呢,还在总经理办公室喝茶。” 一下就具体了,很难不信了。老伙计们定神互相看看,目光转了转,集中到林存民脸上。 “堂堂别瞎说。”林存民瞪一眼孙子。 “我没瞎说。”林堂堂傻乎乎站起来,从口袋里掏了个纸片,递给爷爷说:“这个,就是那个总经理偷偷塞给我的,他还说老板……就是姐夫,不常来这边,要是咱家有什么需要,就打这上面电话给他。” “……”林存民接过来纸片看了看,是张名片,宜家家电庆州分店,总经理,xxx。 老伙计们也都探头看了看。 “这个……”林存民是真的不知道江澈除了茶寮之外,竟然还有宜家家电,毕竟最早的时候,林俞静也只是知道,宜家家电是郑书记开的,而郑忻峰跟江澈是好朋友。 后来,她当然是知道具体情况了的,但是她的个性,本就不太在意这些,就更别说特意去提起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其中一个老伙计开口打趣道:“老林啊,你这就过了啊。” “可不是?”另一个说:“怕我们找你啊?嘿,我还真就非找不可了,给多大优惠,你自己说……不说我们可就厚着脸皮问静静去了,反正都是看着她长大的。” 一阵善意地哄笑。 而林存民,只能苦笑。 第四百零五章 战争一触即发 90年代初期,在这个国家的很大一部分地方,尤其是落后地区,超过90%的农民依然只依靠土地收成度日,周边人群之间贫富差距不大;大量的城市居民也都还没有及时从工资固定,福利平均的状态中走出来,工人地位高,不低于公务员,人们普遍觉得商品房这东西简直可笑……国家会分的东西,盖了要卖给谁? 就是这样一种相对平均或者说死水一潭的状态,再加上资讯总体不够发达,主流媒体对金钱观的宣传也还偏向于保守谨慎等原因,让一部分人依然保持着一种可爱,同时到后来回头看也许也可悲的“单纯”。 当然,同时也有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或因为敏锐,或因为巧合,早一步,甚至早了好几步,就已经开始认知时代的变化,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了新的观念。 “所以堂堂说的,是真的?” 这天晚饭过后,趁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林存民把孙女喊到院里,避开其他人,提起下午林堂堂说的事情,私下询问。 “好像是。” 打从下午回家开始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林俞静,困惑地看着眼前显然有些过于慎重的爷爷,神情不是很理解。 “别好像。”林存民面色略嫌严肃说。 “那就是真的,怎么了呀,爷爷?” 身在90年代初,并没有那么多婚恋观念通过种种渠道潜移默化地灌输,本身也没有人刻意教导,林俞静这方面的想法,其实一直都偏单纯。 而且她从小被保护得很好。从生活上来说,林姑娘从没有过太大的奢侈,同时也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困窘,一直就那么,平实而不缺乏地过着。 茶寮的日子也许就算是艰苦的了,她能适应,也能接受。 至于那段为了江澈能来盛海看自己,能在室友面前不窘迫而辛苦存钱的时光,她也只觉得甜,从没觉出酸苦来。 所以,不知“穷”的林同学,某种程度上其实也并不了解江澈的“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她就觉得好厉害啊,那么多钱,然后仅此而已,并不会因此想到别墅、游艇、名牌……就更别说攀比、炫耀,还什么生活状态了。 至于社会阶层,在她的概念中,这东西目前还是不存在的。 林存民不一样,他的眼界和阅历让他没办法不去思考太多。 之前,他以为江澈的“高”和不寻常,只在茶寮,而茶寮的奇迹,还可以用运气加上智慧和能力去解释;现在突然多出来了一个据说在全国已经有接近20家连锁的宜家家电,而且从时间上判断,宜家很可能还在茶寮之前…… 事情似乎越来越不简单了,人也是。 于是,老人心头本就有的那份担心,又多了几分。 “除了宜家,还有别的么?”林存民继续问道。 “嗯……”林俞静仔细想了想说:“他家里是办服装厂的,好像挺大一个。还有,他今天说郑书记还准备在深城办一个乳业公司,就是做牛奶的……” “郑书记?”林存民打断了孙女的话,他觉得自己终于捕捉到了所有问题中最关键的一个点,那孩子的背景,终于要被揭开了。 “什么书记,市级,还是省级?”他慎重问,内心的判断,县级肯定不够。 “呃……是一个人。” 林俞静想说那是一个很奇怪很有趣的人,但是她的话再次被打断了。 “……当然是一个人啊,我问的是他的级别,他不是书记吗?省高官,还是市高官啊?”老头子有些着急了,南关的书记不姓郑,越江的姓什么来着?临州的?深城的? “都不是……就是一个绰号,江澈坑他逗他玩,然后叫开的。” 林老头怔一下,“……啊?” “真的呀,郑书记不是哪个级别的书记,他就是江澈最好的一个朋友,本名叫做郑忻峰,跟江澈一样大。”林俞静说:“他们是中专同学,后来又一起做生意。很铁,但是又总是互相坑……对了,他们喜欢说坑,就是坑人的意思。” 解释了一句,林俞静犹豫了一下,觉得气功和神剑御雷真诀口诀的事,还是暂时不说好了。 她不知道,其实她说了没准会好些。 “……”有很多年了,林老头第一次感觉脑子有点乱,书记还能是这样的吗?线索好像又断了。 一旁的林俞静已经回到了刚刚的话题,继续一边想,一边说:“对了,他好像还有一个辉煌公司,开游戏厅的,就咱们这也有,堂堂很爱去的那种,呃,其他,我也不知道了,要不要我打电话问问他?” 林老头虚弱地摆了摆手。 “不用了。”他说。 “哦,那……” “静儿啊。” “嗯?” 看着宝贝孙女,林存民犹豫了一下,缓缓说:“如果爷爷说,想让你和江澈分开,你觉得可以做到吗?” “……”事情来得这么突然,林俞静整个人怔住一下,抬头看着爷爷,困惑的同时有些难过,问:“为什么呀?爷爷。” 林存民没出声。 “他又哪里做错了吗?还是宜家怎么了?我跟你说爷爷,那个顾爷爷的孙女婿,他不可能跟江澈是同学的,江澈是越江人啊,他在这边也没有认识很多人……” 关于臭棋篓子的事,林俞静相信没这么严重,爷爷也没这么小气。现在,因为爷爷是听完宜家的事情后突然态度转变的,她只能顺着往下猜。 “不是,说起来他其实没错,反而让爷爷很佩服。”林存民的但是还在嘴里。 “那是为什么啊?” 很明显,爷爷是认真的,林俞静无措之下开始眼眶泛红,着急问道。 “江澈不适合你。他家,也不适合咱们家。”林存民没有做太多的解释,因为他不确定孙女能不能听懂,“总之,静儿啊,你要是能做到,咱们趁现在还来得及,早点分了好走出来,好不好?” 林俞静怔怔地摇头,“不好。” “静儿你先别……” “爷爷,我做不到。” 她的语气不是强硬的反抗,而是夹着哽咽的不易察觉的哀求。 林老头叹了口气,“爷爷是担心你适应不了,将来会受伤害,明白吗?你这孩子,被我们宠得太笨了,爷爷也一直希望你能够就这么简单下去。” 看不了孙女的眼泪,林存民狠狠心转过身,说:“你先好好想想吧,有什么想不通的,就来找爷爷说。” 说完,老头摇头朝屋里走去。 其实他本身的态度也不能说十分坚决,只是事情超出掌控实在太多了,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把这个家的舵把得很稳……一个完全超出掌控和理解的江澈,让他很不安。 爷爷走了,林俞静孤单的站在院子里,其实当爷爷说到“伤害”的时候,她就已经大概听懂了一些…… 她曾经疼过,所以知道,只是她依然更愿意相信江澈,也相信自己,还有相信两个人过去的时光,从茶寮的故事到盛海的诗,再到庆州和深城。 …… “我妈妈呢?” 林俞静红着眼眶,找了一圈没找到妈妈,只好问两个婶婶。 “哦,二嫂刚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小婶婶想了想说:“好像是你外婆那头的一个表姐打来的,事情还挺急。这不你爸他们几个也不在,你妈就自己去了,这都去了有一会儿了。” 外婆那头的表姐只有一个张雨清,事情挺急吗?林俞静是知道大姨和表姐现在的情况的,抽了抽鼻子,有些担心说: “那她有说去哪儿了吗?” “好像,好像……”感觉就在嘴边,但是小婶婶好像来,好像去,就是想不起来,转向不远处正刷锅的大婶婶问:“大嫂,你记得吗?刚二嫂交代过的,她去的那个叫什么酒店来着?” “新世纪大酒店。”大婶婶脱口而出,看向林俞静说:“就你舅爷爷过六十大寿,咱家请吃过一桌,很贵那儿。” “哦,知道了。”酒店很有名,林俞静知道,连忙点头说:“那我去看看。” 说完一溜烟出了门。 “欸你……”两位婶婶追出来几步,喊:“让堂堂陪你去啊,这都天黑了,堂堂,堂堂……欸,堂堂呢?死小子又野哪里去了?” …… 另一边,林堂堂站在酒店门口,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认识的茶寮人,着急上前问:“我姐夫……福呜,我在学飞机……那个,江澈在吗?” “怎么了?”正好饭后遛弯回来的江爷爷经过,看见了,顺手揽住了林堂堂,笑着问:“你找江澈有事啊?” “嗯,有急事,我来报信的,他在吗?”下午时候就知道这个爷爷最好了,而且还知道他是自己人,林堂堂没有隐瞒说。 “他出去了啊。”江老头笑眯眯说:“要不你跟我说?” 林堂堂犹豫了一下,慎重点头,小声说道:“我爷爷要逼我姐改嫁。” “……啊?”这还没嫁呢,改嫁都出来了,江老头也是被吓了一跳。 “就像祝英台那样,祝英台你知道吧,爷爷?” “嗯。” “真的,他们在院子里聊天,我爷爷说要让静静姐跟姐夫分开,静静姐都哭了。他以为没人听到……”林堂堂不合时宜的得意了一下,说:“其实我就躲旁边呢。” 听起来不像是孩子在乱说,江老头想了想,招呼说:“来,堂堂,咱们到里头坐下,你跟爷爷慢慢说。” “嗯。” 一老一小在酒店大堂找了地方坐下,林堂堂把他还能回忆起来的内容,一五一十都跟江老头说了。 “笃笃笃。” 江老头指尖在桌上轻磕,同时在脑海里快速捋着事情脉络。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了。”隔一会儿,他说:“那糊涂蛋,当官当傻了吧他?……我不是骂你爷爷,呃,我就是骂了。” 骂了?林堂堂一下有些心累,有种当了叛徒的感觉,还有一种好像要挨揍的预感。 “原本,我还想着现在见面是不是太早了些。”江老头站起来,有些气愤地嘀咕着说:“合着我这回不去给他掰正啰,还不行了?!” 第四百零六章 趴着、站着、坐着 茶寮人至今依然习惯叫庄民裕县长,就如同他当初穿着开口的旧皮鞋背着十几块大饼走进茶寮时一样。 但其实已经不是了。 之前峡元老的县高官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老庄破例书记兼县长走了一个过渡期,而且同时身上还顶着一个曲澜市副市长的衔。 一身三职,独揽大权,风头太盛,老庄那段时间惹人艳羡的风光背后,可谓如履薄冰。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没有轻易点头让上面有意向的新县长进来。 太多人通过各种关系活动想来峡元镀金捞政绩了,用庄民裕自己的话说,他必须顶,不是因为想要专权,而是峡元百十年来最好的一番局面刚刚起步,冒不起任何风险。 千挑万选,峡元新任县长不久前总算就位,老庄身上的担子好歹是轻了一些。 “庄市长好,庄市长风采依旧。”江澈迎面打招呼,笑容热情开了个玩笑,他对庄民裕这个人,还是很了解的。 “少跟我来这套。”一起经过的岁月实在太特别了,造就的情谊也深,老朋友之间连握手的客套都没有,庄民裕直接挖苦说:“怎么,终于舍得回来看一眼了啊?深城那是个花花世界啊,乐不思蜀了吧?” “你怎么知道深城是花花世界的?考察去了?我呆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 “你……滚蛋。” 老庄顺手发了根烟。 “啧啧,老庄你这都抽上特供了。”江澈看着调侃说:“还有没?给我拿几条回去显摆显摆。” “想得美,还几条,就这我都是平时舍不得抽,省下来充场面用的。”庄民裕说:“对了,之前送你那瓶69年的茅台喝了没?没喝……” “早就喝了。”江澈答完回忆了一下,那瓶真酒,好像现在还藏在茶寮。 “……”庄民裕:“行吧,咱进去说。” 这次晚饭的局,是庄民裕出面组的,省市两级加上工商等相关部门领导宴请茶寮各位“当家”,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江澈既然在,自然也必须到场。 当然,对面的阵容才是真的豪华,一排的大秘,一排的长,至于刘高官亲自到场到底卖的是茶寮的面子还是曲冬儿的面子,就不太好说了。 考虑桌面上吵嚷,又是烟,又是酒的,曲冬儿和哞娃这俩小朋友只是露了个面,就往旁边江澈另外订的一个包间,和麻弟、李广年等人一起专心吃大餐去了。 席间,刘高官特意喊了江澈出去抽烟,笑着问:“带冬儿去了趟港城?” 江澈有些诧异,说:“知道啊?” “怎么,觉得我这级别不够啊?”刘高官玩笑一句,说:“上面有人专门私下交代了,关心茶寮,关心冬儿……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小子不错,大学毕业后有没有兴趣来南关?” 这意思?江澈想了想,说:“就我那点本事,还是专心为经济建设多做贡献好了。” 刘高官错愕地看了看他,从眼神里确定了江澈没有误判,也就是说,他其实知道自己刚刚拒绝了什么。 “也好。”刘高官释然,笑着说:“那江老板将来,可别忘了咱们南关。” 说完这些话,两人回头。 江澈从李广年那拿的大哥大突然响了。 “你先接。”刘高官先一步回去了。 “喂?哪位?” 因为是业务用的电话,江澈接起来习惯性先问。 “江澈,你在哪啊?我有事找你,不过不知道行不行。”林俞静在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有点害怕,而且焦急。 “行,都行,怎么了?你说。” “嗯,我阿姨,妈妈……” 听完电话,江澈第一时间回包厢,跟领导们报备说有急事要先走。 看见他神情焦急,刘高官特意关心询问了一句,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喊来自己的秘书,说:“关秘书,你跟江老师一起去看一下吧。” 下头各种长们看在眼里,有样学样。 …… 张雨清的妈妈今天约的人是她的前夫,女儿张雨清的生父,张宝文。 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想请他出面想办法让现在的妻子那边抬抬手,放过张雨清,把编制和工作问题解决掉。 要是为了自己,这个女人也许到死都不愿意低这个头,但是女儿还年轻,大学毕业,相貌出众,她的前程本应光明…… 倔强不屈了十多年的妈妈终于选择低下头,只因为不想女儿的一生,就这么毁了。 尽管她所理解的人生,其实也许过于狭隘了。 至于张宝文是抱着什么目的答应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从昨天就感觉事情不太对劲的张雨清偷偷跟着妈妈来了。还好她跟来了,因为妈妈和那个人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鹅黄绒毛大衣的女人带着七八个青壮男人赶到——张宝文现在的老婆。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丑,而且似乎年纪已经不小的女人,就算化了浓妆,穿着奢侈,也掩不住,尤其当她张牙舞爪的时候。 在冲上去和妈妈站在一起之前,张雨清冷静下来,先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选择打给小舅或者外公外婆,也没有打给丈夫是民警的小姨,而是打给了二姨,也就是林俞静的妈妈。 她大概怎也没想到,二姨会在丈夫不在家的情况下,独自跑来。 所以事情几乎就跟葫芦娃救爷爷一样,送得一塌糊涂……直到因为被爷爷劝导分手想找妈妈安慰的林俞静也赶到。 “我要是真的想找他,就不会等这十几年。” 一阵吵嚷过后,张妈妈看着对面那个女人,含泪站着说:“是,我想争口气,我话多,但是我……我现在找他,只想请求你们不要再为难我女儿。” 张雨清编制和工作被卡的事情是谁做的手脚,一直很明显,对面上来也直接没否认。 形势比人强,张妈妈挨了几下推搡打骂,没还手,站着,好一会儿才艰难说出口:“求求你。” 林妈妈看着姐姐这样,忍不住一阵心疼,她到场才发现自己其实做不了什么,只能陪姐姐站在一起,尽力护着她。 至于那个她也叫过姐夫的男人……她记得公公很早就叮嘱过丈夫,虽是连襟,别走太近。 对面,穿着鹅绒大衣的女人嘲讽地笑了一下,说:“求我干嘛?让她跟你去工厂打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出息!” 张妈妈不自觉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前夫,大概心底,还是期待他能为女儿说句话。 但是张宝文站在那里,看着,听着,一声不响…… “怎么,老婆女儿都在,你不替她们出头啊?”鹅绒女人这边挤兑了一句。 张宝文躲不过了,笑了笑说:“哪啊,不是你说的那回事,我就是以为……” “你就是又想着睡回去一次是吧?搁久了,又觉得新鲜了。” “怎么会。”张宝文着急否认说:“你看她这老的,整个人黑的糙的……呃,不是,总之我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说完讨好的笑了笑。 “那你跑来干嘛?” “我……” 张宝文说不上话了。 张雨清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个原本她应该叫他爸爸的男人了,就连记忆,都已经很模糊,如今他再出现,一身西装,油头,看起来比妈妈年轻好多,依稀还是当年照片上的样子…… 但是,整个人都透着恶心。 张雨清看着,听着,真实的感觉到汗毛倒立,不光恨,她觉得恶心透了,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而妈妈当年……嫁了另一个人。 “妈,姨,咱们走吧。”她说完搀着妈妈和二姨准备离开,工作,她准备不要了。 鹅绒女人带来的人围了上来。 张雨清扭头看着她说:“你还想干嘛?” “想看看你们怎么争气啊。你妈不是爱到处说吗?”鹅绒女人鲜红的嘴唇咧着,说:“对了,刚还有个小狐狸精去打电话了对吧?我等等看,看你们一家狐狸精,能勾搭什么人来。” 这句话让三个女人愤怒到身体有些颤抖。 脚步声传来,林俞静急匆匆赶回来,气喘吁吁说:“电话,电话我打了。” 抬头,看见妈妈和大姨她们被围着,担心出事,又着急冲上去说:“你们干嘛?” 对面分出来几个人想来拦他。 “都给我站那。”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千万不要碰到她。” 江澈一边沉声威胁,一边朝这边走来。 “江澈。”林俞静扭头喊他。 “诶。”江澈笑了笑,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两个高档酒店离得很近,江澈速度快,第一个到场,然后是茶寮的麻弟、李广年等七八个人,至于领导大秘们,腿脚跟不上,稍迟一步。 “我……”鹅绒女人看见进来的是一个小年轻,嘴角带着嘲讽笑起来,目光在几个女人身上扫了扫,转向江澈说:“你谁啊?小狐狸精就找了……” 江澈看她一眼,说:“对不起,我不太习惯被太丑的女人搭讪。” 因为在电话里已经了解基本情况了,江澈上来直接没有客气。 “……” 场面一下变得很难看。 “你们还看着干嘛?给这个嘴贱的揍趴下再说。” 鹅绒女人愣了好一会儿,终于一下跳起来,气急败坏喊道。 几个男人应声准备过来的时候,江澈这边,麻弟等茶寮青壮也到场了,跑到江澈身后,撸袖子准备动手,很兴奋。 因为本来就是山里从小干力气活的汉子,后来又有赵三墩这个保安经理的熏陶,茶寮的这些年轻人,现在其实都挺能打,也挺好战的。 “我想我还是站着说比较好。”场面僵持,江澈淡淡说道。 说完目不斜视,径直从准备上来围他的四个男人中间不疾不徐地走过,途中顺手拉起林俞静的手腕,再穿过另外几个人,走到林妈妈等人身边。 “阿姨,你没事吧?”江澈关心问。 林妈妈先看了看他的手,还有他手上抓着的林俞静的手腕,摇头说:“我没事,小澈你……” 江澈:“放心吧,阿姨,这里交给我。其实这事,你们早点跟我说就好了的。” 说后一句的时候,他把目光转向张雨清和她的妈妈,点头笑了笑,问候说:“张同学好久没见……阿姨好。” “诶,你好,谢谢你。” 张妈妈说话间目光疑惑不定,事实她到现在,其实都还不了解江澈是否能解决问题。 毕竟江澈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 张雨清大概是知道的,有些情绪复杂的笑了笑。 “能跟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吗?静静电话里太急,没说清楚。” “嗯。” 就这么,在茶寮人蠢蠢欲动,而对方因为看着人数差不多均等,一样不肯退步的对峙中,张雨清没有太遮掩,把事情跟江澈说了。 她说话的整个过程中,江澈看了两次站在一旁的张宝文,很难想象这也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 家务事本身,江澈其实不太想参与,但是在场有林妈妈和林俞静,另外,张雨清其实也算故人和朋友。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张雨清的编制和工作,被卡了半年多了。这在现在的江澈看来,大概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一个小插曲,但是放在张雨清和妈妈身上,就是关系一生,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为此,妈妈不惜低头,女儿痛苦很久。 而且现场,她们刚刚受尽委屈…… 前世创业初期的江澈,其实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为一件关系公司命运的案子苦等几天,却依然等不到对方老板抽出哪怕十分钟,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所以,他准备管一管这件事。 “怎么,带了几个小混混就想出头啊?”一直旁听的鹅绒女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咆哮说:“我就卡她了,怎么样,别说工商系统,就是别的部门,我一样卡她一辈子翻不了身。” “他们刚刚动手了吗?”江澈问。 张雨清和妈妈还没开口,林妈妈宽慰江澈说:“我只是被推了一下,没摔多严重,没事的,小澈。” 她的本意,大概是怕江澈跟人动手。 但是,这就很严重了。 “阿姨,咱们先出去吧。” 江澈说完拉着林俞静,护着林妈妈她们,先一步走出房间。 女人以为他只是想把人带走。 但是江澈走出门口后,回头又说了一句: “还看着干嘛?先揍趴下再说吧。” “嗷。”茶寮青壮兴奋地扑了上去。 等到声音差不多平息,江澈才回来,整了整外套坐下,看着站在场中瑟瑟发抖的鹅绒女人,说: “我现在可以坐下说话了吧?” 第四百零七章 你误会了 能被张宝文老婆带着来欺负张雨清母女俩的,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铁汉和能人……而茶寮的汉子很凶猛。 动手的场面结束得很快,但是下手却不轻。 好事,这一出能赶在那帮子大秘到场前完成,怎么都比他们在场的时候去动要好些。 虽然那样其实也不是不能动,但是某些面上的东西,能做到的话最好还是别给人弄得太明显了,省得大秘们因为自身身份而尴尬。 江澈坐下了。 对方的人差不多都在地上躺着。 鹅绒女人还站在那里,咧着嘴发抖,除了脸上颧骨位置有一道红痕,看不出其他地方受伤。 江澈把这理解为茶寮这些青壮不好意思对女人下手。 但是张宝文怎么好像也没什么事? 江澈注意到他的时候,张宝文抱头整个缩在墙角,但是江澈看得出来,除了西装肩膀和袖子上有两个鞋印,他并没有怎么挨打。 “那女的一走近就鬼哭狼嚎的喊救命,喊杀人了,害兄弟们都没好意思下手,就脸上那道,还是挥凳子的时候不小心扫着的。”麻弟在一旁小声解释,顺着江澈的目光注意到了张宝文,又说:“那男的……就一直缩那,一直小声跟我们说自己是姑娘的亲爹,我们当时也赶不及出来问,就留手了。” 在江澈的眼里,这个张宝文其实最应该照死里抽。 至于张雨清和她妈妈会不会最后不忍? 应该不会……呃,会又怎么样?!不忍代表都打完了。 “补一下吧。” 江澈伸手指了指,随口说。 “诶。”麻弟刚准备上去。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张雨清刚刚其实就有听见声音,但是开门后真的看见那些人躺在地上,一时间还是被吓着了。 刚刚,妈妈挨了那个女人一耳光,自己和二姨挨了那些几下推搡,分别摔倒一次……眼前就是他们的代价。 张雨清猛然想起江澈出现当时说的那句:“都给我站那,千万不要碰到她。” 她突然走神了,突然想:如果当时他们碰到表妹了,现在这里会是什么样? 迅速收起那一丝早已不该有的嫉妒和遗憾,告诉自己应该祝福和感激,张雨清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江澈……稍稍愣神。 “怎么了?”江澈平静微笑一下,问道。 “来,外面来了好些人,穿西装,找你。” 张雨清神情有些紧张。 “哦,没事。”江澈说。 “没事?嗤,你等死吧。” 站着的鹅绒女人突然神情狰狞地笑了一下,咆哮着接了一句。 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大哥大,“哥,你们下来了吗?喂,你们到了吗?” 江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很显然,刚才她就拨了电话,那些“救命啊”、“杀人了”,其实都是喊给电话对面的人听的。 庆州城这时候能算高档的饭店就这附近两家,女人的亲大哥和一些人刚才就在楼上吃饭,吃喝的同时顺便替她压阵。当然也知道她下楼来了这里。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从声音上判断,人不少,二十个肯定是有的。 如果说刚刚张雨清口中说的西装男很明显是那帮大秘,那么,这拨人应该就是鹅绒女人的大哥他们了。 屋里顿时有些乱,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茶寮这边平时出来不多的几个年轻人已经开始挑选趁手的家伙,张雨清的眼神里也透着担心和紧张。 只有江澈似乎没有丝毫感觉。 “好像对面人多……”他说,“那个,赶在外面人进来之前,要不要把你妈妈刚才挨的那一耳光先还回来?” 就是这种情况下,江澈突然开口问张雨清,语气平常得就像是问她要不要吃饱再看电视。 事实上,除开那点儿小女孩心机,江澈一直都还算欣赏这位张姑娘,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张雨清抬头看一眼江澈的眼睛……定住一会儿。 点头,她转身,走过去。 “你敢,你……”女人伸手指想外面。 “啪!”很响的一声,她的话被打断了。 卯足了力气的一耳光,打得张姑娘自己整个身子踉跄前冲,打得鹅绒女人一下嘴角破开,捂着脸坐地上鬼哭狼嚎起来。 稳住身形后,张雨清看了看自己的手,隔一会儿才转回身,释然地笑了一下。 她现在明白江澈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了,如果没打还这一耳光,那么刚刚妈妈被抓着头发挨的那一耳光,那一幕,就会永远留在她心里,变成阴影和噩梦。 “谢谢。”张雨清说。 话音落下的同时,房间外轰隆隆冲进来一大拨人。 这一整群人都冲到鹅绒女人身边。 稍后,有七八个人走到了江澈这里…… 人数对比悬殊。 林俞静和妈妈也跟了进来,作为普通人,女人,她们面对这样的场面难免害怕,但还是站在了江澈身边。 林俞静显然对眼前的情况很是担心,一只手从后紧紧抓住了江澈的衣角。 …… 张宝文站了起来,默默走到女人身后,不出头。 “哥,他……”女人一下又精神起来了,抬手臂的动作生像母鸡展翅,指了一下江澈,说:“他们……” 她正告状呢。 “闭嘴。”来人突然说。 女人错愕一下,“哥?!” “我叫你闭嘴。” 到场的这位大哥,本身也是体系内的,包括他带来的刚一起喝酒的人,有一部分也是。 所以当他们站定下来一看,就没办法不认识对面那些人……不认识才奇怪了。 这些人本身也许不算大人物,但是某种意义上,他们代表着如今庆州城里的一整批大人物。 这些人,平常要带一个出来都不容易。 这些人,现在,眼前,成群结队被人带来了。 大哥就没见过有人这么干的。 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幕太匆忙的短剧。 而本应演对手戏的江澈,连一句话都还没说过。 “这就,好了?”林俞静和林妈妈都已经糊涂了,不过既然江澈没事,她们就是开心的。 另一边,自从国营商店养闲出来就再没有正经做过事的鹅绒女人却依然没搞清楚情况,依然不依不饶道:“呜,我刚挨打了,哥你就这样,你……” 当哥的倒是很识时务,及时伸手给她捂住了,声音不敢放大,压着说:“闭嘴啊,你要害死我吗?” 他其实认识其中一位同系统,有过交集的局长秘书,考虑自己一家也有不少人在本系统,本应能够得上说话。 但是对方第一时间就已经递过来眼色——救不了你,你现在敢找我攀关系,我就跟你没完。 所以,他现在心里求神拜佛,只想脱身。 “没道理啊,那么好欺负的一家人,都看不起十几年了,也摆明车马欺负半年多了,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作为对立面,江澈对这事的兴趣其实也没那么大,更没有任何一点儿跳起来咆哮一番或者亲自动手的打算。 无视旁人,他起身转向一旁,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关秘书,还有各位,那什么,具体情况咱这里就不说了。” 关秘书笑着点了点头,其他人也是,情况看起来其实挺明显的,而且似乎确实不那么好说。 这群人也许是整个庆州城里最敏锐,最善于观察,也最擅长处理各种问题的一群人了,面前这个顶着茶寮支教老师身份出来的年轻人到底特别在哪,他们不是很清楚,也不需要太清楚。 但是他的分量,他们早有判断。 “是这样,这位张雨清同学是我在茶寮认识的朋友,她的情况……”江澈把张雨清的情况和遭遇简单介绍了一下,客气说:“也不知道这个编制和工作问题,麻不麻烦?” “哦,了解了。”原来就这么点事啊,关秘书松了口气,这点事他就能做决定。 “是毕业的时候就已经经过分配程序,然后被人卡住的吗?”他转向张雨清,温和询问了一句。 张雨清点了点头。 “那很简单,明天上午吧,明天上午就可以办好。”关秘书说完递了一张名片出来。 旁边张雨清所属系统的张秘书赶紧也递上一张。 “至于小张同志你在之前工作生活中受的委屈,我们之后会让相关部门的同志去调查了解,如果属实,一定还你一个公平公正。” 关秘书说了句听起来恰如其分,但其实让对面有些人禁不住眼泪都快下来的话。 就这么,一个为难了张雨清母女俩这么久的问题,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对面那个自持背景扬言说要卡她一辈子,刚刚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女人,连同她背后的人,就这么一下全都蔫了。 林俞静看一眼身前的江澈,想了想,没出声,反而迈步走向张雨清,牵了表姐的手走向一边,说:“姐,这下好了。” 张雨清点了点头,反手用力握了握表妹的手。 另一边,林妈妈也轻轻拍了拍姐姐后背,说:“好了,姐,都好了。” 看到这一幕,一旁的关秘书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意味深长嘘一口气。 刚刚,他们看见林俞静牵着江澈的衣角,但是江澈又是在为另外这位张姑娘出头……一下就想多了,而且还有点羡慕。 原来是帮亲戚出头,在丈母娘面前表现啊。 装作不经意,他们都找机会和林妈妈致意了一下。 …… 自始至终没再多看一眼,更没有直接跟他们对话,就这么把对方的人全部晾在屋里,江澈等人已经自行出门。 而屋里的人,一时间还不敢动。 “辛苦各位兄长跑这一趟。”江澈送一群大秘出门,说:“那什么,有机会私下再一起吃饭。” 其实真的说回头就把这群大秘聚起来吃饭表达感谢,却不请他们身后的那些领导,显然是极不合适的,而领导们,又并不那么好请…… 所以江澈这句话,基本也就是客套一下而已,双方都懂。 当然,他们也不能排除江澈私底下单独请其中某位吃饭的可能……所以在场有心的,都已经开始想着一会儿怎么也得把名片递了。 “或者大家什么时候去茶寮啊,咱多带点土特产。” 江澈有他自己和人亲近的方式,他笑着又说。 这是官场上少见的一种说话方式,因为太小气得太明显了,关秘书无奈看他一眼,苦笑说:“我们又不是没去过茶寮……什么时候先把你们那个四菜一汤,八菜一汤的标准改了吧,特产的话……辣条我们还是买得起的。” 一阵低声哄笑。 大秘们纷纷挤兑说:“就是,就是。全省最低接待标准就是你们茶寮了。” “穷怕了啊”,江澈说:“还有,至少我们公平啊,谁来都一样。哈。” 说说笑笑间,江澈带人送走了这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大秘。 …… “那个,江老师你好,我看他们这么叫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回头准备接林俞静等人,江澈在酒店门外意外地见到了张宝文。 这混蛋也太牛逼了吧?竟然还敢来找我说话?!江澈想着,他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头。 张宝文的想法,老婆那头接下去很可能完了,就算对方不报复,只需刚刚在场那些人各处都卡一卡,就一准再也翻不了身,而对面前妻那边请来的这个年轻人,能量似乎大到一个他很难想象的程度。 做了好几年生意了,利字当头,他准备先埋个伏笔,做个两手准备。 “这事说来惭愧,其实也有我的原因在里面,唉……”见江澈不出声,张宝文叹了口气,顾自说:“男人难做啊。咱怎么说,家务事嘛,是不是就过去了?” 张宝文头往前伸,做出一种请求的姿态,同时小心观察和等待着江澈的反应。 江澈抬头看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张宝文顿时大受鼓舞,“怎么说,我也是雨清的亲生父亲,我……”他观察了一下江澈的神情,迅速判断,及时转换,又说道:“俞静那孩子,小时候我是看着长大的,真别说,那时候我就说这丫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看起来挺温和的?”江澈终于开口了,没有一丝戾气说。 张宝文愣一下,点头。 “而且好像还挺客气,挺有意思。” “对对对。” 可以开始套近乎了,张宝文准备着措辞。 江澈从他面前走过去,同时淡淡说:“其实不是……你误会了。” 话音落下,他走进门里。 张宝文抬头,迎面就是一个拳头。 “啊~呜!” 江澈身后,麻弟和李广年等人动手了,这个张宝文不光江澈觉得恶心,从刚才听完张雨清的故事,他们也早就恶心得不行了。 第四百零八章 帮你想歪 一个像张宝文这样的废物玩意,还当不起江澈哪怕半个和气生财。不配。 至于他老婆一家人,就这么先吓着一阵好了,这样他们反而更不敢动弹,反正等之前那帮大秘回去,透出去消息,他们也就再翻不出浪花了。 用最简单和原始的方式去处理了张宝文。 进门没走几步,江澈迎面就看见了张雨清母女俩……惨叫声在身后依稀可闻,想想张宝文和眼前这对母女实际无法否认的关系,江澈一下还真有丁点儿尴尬。 很显然,张雨清和妈妈也听出来了。 短暂的迟疑,母女俩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一个大约并不那么轻松的笑容,苦涩里夹着释然。 “谢谢。”张雨清说,同时妈妈在一旁看着江澈,深深地点头。 从刚才到现在,这一会儿的工夫,母女俩说了很多个“谢谢”,但是这一个,江澈觉得张雨清说来,应该是单为了门外正在发生的那件事。 张雨清自己不能做,所以她说谢谢。 江澈没回头,突然喊了一句:“拖远点揍……揍完带回来结账,赔偿损失。” 对面的母女俩:“……” 明明就很难过,可是,偏又有些忍俊不禁。 江澈喊完这一句,有些不那么自然地对母女俩笑一下,点头致意然后走过,同时吩咐了两个茶寮人说:“你们送一下。” “这孩子真是好,人也出息。” “嗯。” “是静静的男朋友吗?” “嗯。” “难怪,我就说啊,他刚刚看静静时候,还有之前怕别那些人伤着静静的时候……那个眼神,整个都不一样。好,真好。” 母女俩一边对话,一边先一步朝门外走去。 江澈这边,就没几步远,林俞静挽着妈妈也已经走出来了。 “阿姨你怎么了?” 看见林妈妈走路腰身有些不自然,江澈连忙上前问。 林妈妈说:“没事,就刚刚摔倒的时候可能磕着一下,当时不觉得,这会儿事情解决了,反而疼一下,我姐帮着揉了几下,差不多已经没事了。” 说完扭了几下腰,感觉没问题,她抬头看了一眼江澈,目光有些迟疑,说:“小澈,今天的事,阿姨谢谢你了。要是就我们自己,真的解决不了。” 加上了最后这一句,林妈妈整个语气和神态都有点儿太过客气的感觉。 江澈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轻轻点了点头,跟在一旁走着,准备送她们俩回林俞静爷爷家。 他并不知道,就刚刚这会儿工夫,林俞静刚和妈妈转述了爷爷说过那些话。 怎么说呢,林妈妈的脑子里本来是没有太多这些考虑的,甚至换一个时间听了,她估计都不太能听进去,但是这会儿很巧,刚刚的“那群很客气的人”到底是谁,她刚好已经全都知道了。 一下有些震撼,跟着开始感觉有些遥远和不真实……公公对女儿说的那些话,现在就回荡在林妈妈的脑海里。 “太高了吗?”当妈的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所以,真的不适合?” “可是小澈也没错啊,这孩子哪里做错过什么?”转回头看着江澈的侧脸,林妈妈回忆着仅有的两次接触,江澈的表现。 “这孩子平实可爱得真不像是那样的人啊……他连我的辣炒鸡肉都能不吭声吃那么多,静静夹给他,他就吃。” 林妈妈纠结了。 出门,另一边,茶寮这边的人已经帮张雨清母女俩拦下了出租车,但是张雨清在车门旁边站住了,小声跟妈妈商量起来。 很快,母女俩就取得了一致意见……也可能是张雨清终于说服了妈妈。 “江澈。” 她喊了一声,转身跑过来,到江澈前面说:“那个,我想问,你们茶寮还招人吗?” 江澈愣了愣,要知道,她们母女俩一直追求的张雨清的编制和岗位问题,这才刚刚解决。“这是替她妈问的?”江澈一时拿不准,没说话。 “其实我自己早就有出来的想法了,体制内太死板,太多复杂的东西浪费精力,让人做不成事,而且……”张雨清解释着,尴尬笑了笑说:“而且工资太低了,现在体制内都好多人往外跑呢,我,我还是想证明下自己的。” “哦。”江澈应声同时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张妈妈。 “我妈妈她不是很同意,不过也说,通过今晚好像一下看透了挺多东西的。那什么,我想说明天去问一下,看能不能直接先停薪留职,我妈同意这个。” 江澈点头,然后看着她。 “好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妈妈和我都觉得,去茶寮好像很有前途。”张雨清坦诚说完,看着江澈,再次问道:“所以,茶寮还招人吗?” “我可是重点大学毕业。我记得我原来看过你们的招聘广告,上面有说,中专毕业,大学毕业,一律以管培生身份录取。那上面还有对管培生的解释,我们当时挺多人看了,都挺感兴趣的……” “那还不是没人来?”江澈接了一句,实际他也郁闷,茶寮七月份的那次招聘,待遇岗位都不错,但就是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生都没捞着。 “那就是说要啰?”张雨清笑着问:“那我进去做哪方面啊?” “这个……”江澈犹豫了一下,其实以这姑娘的心性和脑子,如果放出去做销售,锻炼个一两年几乎肯定可以成才,甚至出类拔萃,可问题她是个女的,不安全,而且亲妈一个人在庆州。 “这样吧,这边包装厂还有驻庆州办事处,你回头都去轮岗一遍。”江澈笑着说:“没有特殊照顾,就按管培生程序来,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张雨清用力点了点头。 江澈没话了。 张雨清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摆手说:“哦,那再见,你先送静静和二姨回去吧,今天因为我家的事……再见,我先走了。” 姑娘朝阿姨和表妹也毁了挥手,跟着转身一路小跑回到妈妈身边,上车走了。 江澈走回到林俞静娘俩身边,说:“阿姨,咱们也走吧?” 人坐在花圃边上,林妈妈抬头看了一眼江澈。 “阿姨都快烦死了,唉。”作为一个很不愿意去纠结的人,林妈妈直接说了,“小澈,你说如果阿姨现在很想跟你说,你以后要是对静静不好,阿姨绝不放过你……可是一点底气都没有,怎么办?” “呃,这个。”结合刚才的情况,江澈隐约听懂了。 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一个问题,这也不像是阿姨能考虑到的啊,再看一眼林姑娘,更不可能……臭棋篓子?!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隐瞒什么,阿姨”,江澈说,“因为不是必要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没太去在意这些……阿姨你觉得我在你们面前,跟上次去家里吃饭的时候,有不一样吗?” 这个问题林妈妈刚刚已经想过了,干脆地摇了摇头,倒是没说要再做个辣炒鸡肉,看江澈还能不能吃得下。 “这个才是真实的我。”江澈想了想说:“也许是有另一个我存在,就像你们刚刚看到的那样……那是因为我必须有能力去保护一些东西,还有人。”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妈妈和女儿不自觉互相看了看,觉得这里头应该就包括她们。 有点小感动,林妈妈思索片刻,点头说:“反正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那什么,静静,你自己跟小澈说好了……说呀,你爷爷又不是希特勒。” 林俞静抬头看着江澈,一双眼睛猛地一下泛红,“爷爷刚刚晚饭后找我,劝我跟你分开。” “啊,是哦?”理由已经不用问了,至于臭棋篓子……惹不起,江澈只能苦笑了一下说:“那你自己怎么想的啊?” “我……”林俞静伸了一下手,看起来似乎想来拉江澈的手,但是在就要触及的刹那猛地一下顿住,委屈了,改而在他手背上掐一下,气鼓鼓说:“你说呢?”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妈妈。 “反正我当时是跟爷爷说,不好,我做不到。” 江澈笑着说:“那不就好了。” “就好了么?”林俞静愣了愣,“那爷爷那里怎么办?” “这就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了。”江澈耐心说:“现在咱们可以当事情就是电视剧小说里那样,你没问题,但是你家里不同意……对吧?” 林俞静觉得这个比方似乎没什么问题,点头。 “那这个问题自然就应该由我和我们家,以后慢慢去努力,去争取。”江澈浅浅笑一下说:“放心吧,我们家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 “而且我们家人都厉害着呢,我爸轴,我妈妈乐天,尤其我和我爷爷最难对付,因为都不是好人……说实在的,还真未必就怕了你爷爷。” 他这几句,说的似乎是无赖话,听着像玩笑逗趣的话。 但是林俞静和林妈妈听了,除了忍俊不禁,莫名还都有一种一时间很难去形容的宽慰感和踏实感,甚至还有几分感动和安心。 听到女方家里这样的态度,没有一丝埋怨,没有一丝气急败坏,江澈是这样回应的。 林妈妈知道这多难得,心口一暖,笑着起身说:“好了,给你们自己两个找旁边哪里聊会儿去……我去那边车里等你们。” 说完,她起身走了几步,转头催促说:“去呗,谈恋爱我又不是没谈过,有个妈妈在旁边看着,怎么可能方便说话。” “嗯。”好在脸皮够厚,江澈应完拉起害羞迟疑的林俞静,朝一旁巷子里走去。 “还走?”巷子有点深了,林俞静想着。 “还走?”拐过了一个弯,林俞静想着。 终于停住了。 “还在想爷爷的话吗?”江澈站定下来问。 “嗯,就是忍不住。”林俞静点了点头,抬眼委屈地看着江澈。 “我帮你。” “你怎么帮……欸,你……唔。” 猝不及防,林俞静双手被按在墙上,然后,被亲了一口。 “我帮你想歪。”江澈退开后坏笑着说。 “唔。” “还记得茶寮山上吗?泥石流后,你去山上找我,夜里下不来,一个人睡在露天地上。我找到你的时候问你,为什么会睡在那个位置。你说,因为那是我们俩第一次亲嘴的地方,你睡哪儿,想着这件事,就会想歪,就可以忘记害怕了。” “嗯。”林俞静应声,抬眼看着江澈,一双大眼睛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反而更显水光明媚,她小声说:“好像,还不够歪……唔。” 终于歪了。 可以“正常”聊天了。 “其实我觉得吧,爷爷说的也不太对,其实像那个张宝文那种的,才真的可怕。”林俞静踹了一脚墙,恨恨地说:“那个女的也恶心,她还说我是小狐狸精,气死我了。” “一般狐狸精都是很漂亮的。” “是吗?” “嗯,一直都是啊。” “……那也不要她夸。”林俞静想了想,突然转回来对江澈说:“对了,那个,我要站在你这边。” 江澈糊涂一下,“什么,什么站在我这边?” “就你,还有你们家和我爷爷的斗争啊,我要站在你这边。” “不是吧?”江澈有点吓到说:“你不怕气着你爷爷啊?” “不怕,他自己教的。” “什么?”江澈终于还是跟不上思路了。 “就是爷爷自己昨天当着全家人的面教的啊,他当时说,咳,道理就是这样,父母长辈为难他几分没大事,但是女儿家千万不能跟着一起,不然……慢慢他就真的寒心了。寒了心,一起过日子,自然也就没法拿心待你。” 林俞静抑扬顿挫,模仿着林老头那种人生看透,对人谆谆教诲的语气。 正常聊天的林姑娘是这样的。 …… 差不多时候,林家,巷子外。 马东强停车。 林堂堂下车第一时间转回头哀求说:“江爷爷我求你了,你真不能今天跟我一起进去啊,要不我就死定了……你明天来,然后记得别把我供出来,行不行?” “要保护地下情报人员啊,江爷爷。” 江老头笑了笑,说:“行吧,那你回去自己稳住,千万别让敌人看出破绽,我明天再来。” “好,我回去继续收集情报,江爷爷,还有你回去记得要记得跟我姐夫说啊,我这立功了。” “好好好,不就黑西装嘛,回头江爷爷帮你叫一群去。” …… 纵横半生,游刃有余,林老头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第四百零九章 心思 目送林堂堂消失在连片院墙的某个门口,江老头背着手,踮着脚,站在巷子口又看了一会儿夜色中灯火明亮的林家院子。 其实这整一条巷子的房和院相差都不大,而且都有年头了。 但是兴许是爱屋及乌,又或者因为心里早有夹杂期待的预印象,江老头这么看着林家院子,生就觉得它在平常里,多了几分朴实规整,光影温馨。 由此透出来的,是一个扎扎实实,好好过日子的人家。 仿佛可以看得见院子里走动的人,忙活的事…… 他觉得对意思极了。 一个家族的家风在孩子身上,这是江老头一贯的认知。 他见过一个林家眼下的第二代,叫做林晋德,现在人是茶寮下头的一个厂长。这个林家长子给他感觉,是挺有心思,同时又挺有分寸的一个人。 他还有见过两个林家第三代的孩子,相处过不长也不短的时间,觉得两个孩子虽然不太一样,但是其实都好,没戾气,不生硬,圆润而不世故。 “能把孩子养成这样的人家,差不了。” 江老头眉眼得意坐回车子里,给帮忙开车的马东强递了根烟,客气说:“麻烦马师傅了,你这车队的大队长,还得亲自陪我送孩子。” “可不敢这么说,那要能替你们一家做点啥,我们茶寮人搁心底个个都乐意。”马东强接了烟,笑着说起,“当初江老师第一回到峡元,碰巧也是我接的他,他也给我发烟了。” “嘿嘿,当时谁能知道啊,咱老马一不小心,就把满盆福气给峡元接来了,也给茶寮和我自己接来了……” “现在过的这日子啊,要说当初不敢想,是真的连想都不敢想。” 大孙子被人夸上天了,江老头听着心里舒坦,耐心等马东强絮叨完一阵又一阵,才哈哈大笑着又问:“那老马你倒是说说看,实话你觉得我家江澈这孩子人怎么样?” “那还用说,好啊,不能再好了,咱茶寮谁不这么念他,谁不跟他亲啊。”马东强略嫌激动和狗腿说:“我老马见识少,不知道外头世界大了,像他这样能耐的人是不是还有,还多,但要说像他这般能耐的人,待人还能是他这样的,我估摸着肯定少了又少。” 后座,江老头带着几分思索点了点头。其实这种感觉他也有,察觉孙子江澈身上有种特殊的反差一直在,却又抓不住,说不明。 “不过……”马东强扭头犹豫了一下,贼笑说:“不过江老师这人,其实也挺贼的,还贼坏。” “用庄县长那时候酒桌上骂街的话说,他是好在心眼里,坏在骨子里,看起来以为胆子也就芒尖大吧,其实他天样大……” “哈哈哈哈。”江老头大笑起来,说:“是吧?是啊。” 一个准确地说其实是在江澈手底下吃饭的人,敢在江澈的爷爷面前说这种大实话,江老头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觉得真实和通透,觉得大孙子做人,是真的做到了一个寻常很难得的份上。 “我有这样的孙子,你还想东想西你想个蛋哦?!”他对着空气抱怨、示威了一句。 …… 江澈和林俞静的温馨暧昧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老江,你在那边还幸福吧?”郑书记在电话里有气无力说:“我这不太好,可能最近身体、精神压力都大了,突然有点扛不住。” “……这么严重?”江澈和林俞静互相看看。 “嗯,整个人感觉跟要垮了似的,前几天去医院检查了一遍,医生皱着眉头倒也没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只说让我今天去复查。” 江澈和林俞静异口同声问:“那你去了吗?” “都在啊?嗯,去了,医生说问题很大。”郑书记那边顿了顿,沉重说:“他说我这病吧,用药已经不好使了。” 江澈没说话。 林俞静在旁担心问:“那怎么治啊?” “医生说,得惯着,就是身边的人吧,都得由着我,让我觉得世界充满爱。这样慢慢才能好。” “……” “医生还说,要是有人能给我买一个中央台过年期间超过20秒的广告,倒是有可能马上就恢复……回来我就想吧,谁会对我这么好呢?想不出来啊。要不老江你帮我想想?” 林俞静:“……” 江澈:“我帮你想了,没有。” 说完,他就把电话给挂了。 “喂,喂,江澈你大爷的。”郑书记郁闷放下电话,抬头看见站在办公室门口,神情显得有些诡异的安红,说:“干嘛,没见过诈骗电话啊?!大惊小怪。” 安红摇了摇头,进屋在桌上放下一叠材料,转身一边走,一边嘀咕:“什么诈骗,明明就是明抢。” 郑忻峰没听清,抬头看一眼她的腰身曲线,荒凉久了有点燥,掩饰说:“记得抓紧把你自己回家过年的车票买了啊。” 说完一低头,看见文件底部的署名:老军医。 脑海中当初揭自老军医小诊所的那些性病图,顿时一张张涌现……凉了。 安红说:“嗯。” 江澈“含恨”放下了手里的大哥大,可怜兮兮看一眼林俞静……刚才的气氛,一下全被破坏完了。 “要不走吧,呆久了你妈妈那估计要担心了。”江澈坏笑着看着林俞静说。 林俞静窘迫地站那。 “那走。”江澈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感觉身后脚步,跟着衣服把抓住了,不单抓住了,而且整个给他转了回去。 林俞静看看他,不说话,突然踮脚在他嘴唇上印了一口,退回去眼神明亮说:“江澈,你要记得对我好,我也会努力的,努力跟得上你一点。” “……”江澈:“还是不要吧,你就这样挺好的。” “不行,我本来又不笨。”林俞静态度很坚决,接着撒娇说:“你教我嘛,你试着教一下啊,我学东西很快的。” “那咱们边走边说?” “嗯。” 那就提醒下也好,江澈决定举个例子,给林俞静提个醒,虽然他不认为也不希望林俞静学会多思考太多复杂的东西。 “就说你表姐吧,张雨清。” “表姐怎么了?” “你说,她当时出事,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外公外婆呢?毕竟你家里还有个小舅在。她也没打给你小姨,我记得你小姨父是公安吧?” 林俞静点了点头。 江澈说:“她当时应该还不知道我在庆州,可是电话还是打给了你妈妈。其实她心里是希望你妈妈可以找你爸,然后从你爸这里带出来你爷爷,让你爷爷去帮忙解决这件事,明白了吗?她这样也不算有什么过错,人在危难中,渴望有人能援手,试着去思考和寻找援手,都是很正常的,我现在说这个,只是想说,你和妈妈两个看问题太简单了,没觉察她的弦外之音,竟然自己跑去,结果差点出事……” “以后不能这样了,好吗?”他叮嘱说。 林俞静有些茫然,随便配合点了下头。 “学到了吗?” “嗯。” “学到什么了?” “以后有事先问你。” “……”好吧,这样也还行,江澈苦笑一说:“反正今天过后,传言出去,我们林俞静同学就该是庆州城里‘黑白两道手通天’的人物了。” “啊?”林姑娘一脸哀怨。 回家的车里。 林妈妈侧着头一个劲地盯着女儿看,“你脸怎么红了?” “有,有吗?没有。” “还烫的。”林妈妈伸手摸了一下,说:“今晚跟妈妈睡吧?咱俩好久没睡一起了,妈妈想跟你好好聊聊天。” “嗯。” 第四百一十章 林家夜话 就如同这时代百分之九十的父母会担心的,躺到床上,当妈的一脸严肃先说了大概几十遍“不可以”,姑娘家没结婚之前“绝对不行”,总之小心再小心。 然后话尾跟了一个“万一”。 说到万一真的发生什么,要注意什么……没收住,亲妈顺带着就讲了点儿原本该是到女儿出嫁那会儿才教给的知识点。 说着说着,突然那个尴尬里夹着的小兴奋啊,调皮的亲妈不时偷瞄一眼二十岁女儿的神情反应,听她呼吸乱的,心说这事怎么就这么有趣? 好不容易,她才终于发现自己偏得远了。 刹车硬转回来,又补充交代几十遍:“说归说,因为迟点早点总归都要说,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反正绝对不可以。” 亲妈讲的对比书上看的,用词用语不一样,整个感觉似乎一下也都跟着变了,林俞静听得面红耳赤,呼吸渐重,缩在靠墙一边不知道怎么应声。 在当妈的眼里,这就很让人怀疑了…… “当时哭了没,你打他咬他了吧?” 沉默中,林妈妈冷不丁问道。 “啊,什么哭?什么打,咬呀?” 林俞静猛一下回过神,茫然反问。 “没事,妈妈就是唬你一下……这样我就放心了。话说你竟然跑去深城了?怎么样,特区好玩不?也不说惦记给妈妈带点东西,你个没良心的。” 林妈妈自己岔开了话题,母女俩总算聊到一块儿去了,至于话题,自然还是很快又转回到了江澈身上。 林妈妈问:“欸,静儿,小澈家里真的是农村种地出来的啊?那他这么快,钱是怎么赚的,人又是怎么认识的啊?” 林俞静:“呃,最开始吗?不能说。” 妈妈故意挤兑说:“是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啊,只是不能说”,林俞静犹豫一下说:“说了就完蛋了,说不定你们会嫌弃他。” “妈妈现在可是你们这边的啊。” “那也保不齐你会告诉别人啊。妈,你会的。” “也是,尤其是有趣的事,知道了要不对人说,好难。”林妈妈很有自知之明的点了点头,说:“欸,要不我拿一个很大的秘密跟你换吧,这样我有顾忌,就不敢说出去了。” “秘密?很大?” “嗯。” “那你先说说看。” “好的。”整理了一下状态,林妈妈探身过来,小声说:“其实啊,妈妈在认识你爸爸之前,相过亲……而且差一丁点儿就相中了。” “啊?”林俞静想了想说:“那意思不是差点就没我了?”拍拍小胸脯,说:“还好差点。” “嗯,要不是那男的见面快结束的时候,非要给我表演气功,就真的就没你了。” 林俞静顿时紧张,“气功?” “是啊,他说他会气功,非要给我表演。”林妈妈侧身看着女儿,一边给她比划,一边似乎忍得很辛苦说:“倒立,吃西瓜,然后西瓜籽从鼻孔喷出来,打中桌上的杯子。” 林俞静:“……失败了?” “成功了,表演成功了,不过相亲失败了。”林妈妈忍不住了,一边笑,一边说:“虽然是真的很厉害吧,可是我就好难过啊,一整天脑子里都是他鼻孔喷西瓜籽的样子……我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倒也是。”林俞静想了想说:“要是你嫁给他了,以后和他吵架,他生气,就跟你说你给我站住,然后用西瓜籽喷你,太吓人了。” “是啊,是啊。” 母女俩笑得厉害。 好不容易停住了,林妈妈问:“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小澈刚开始的钱,是怎么赚的?” “呃”,林俞静犹豫了一下,说,“也是气功。” 林妈妈:“……他也会用鼻孔喷西瓜籽吗?” “才不是,那个有什么用,怎么能赚钱?难不成上街卖艺吗?”林俞静看着妈妈说:“诈骗,他最开始的钱,是骗来的,在盛海……” 林俞静把江澈1992年春节在盛海的那段故事给妈妈讲了一遍,说完很是担心的看着妈妈,怕她会对江澈有什么意见。 结果林妈妈十分认真说:“那静儿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真的会引雷啊?要是会,你想想,你爷爷多危险啊……下个棋,期盼没了,逛个街,街没了,躲个雨,屋檐没了,上个厕所,茅房没了。” “应该……不会吧”,林俞静不是很肯定说,“那口诀我也知道啊。” “教我。” “啊?” “妈妈来试试,妈有气,在单位跟人练过。” “……” “笃笃笃。”母女俩聊得正欢呢,敲门声传来。 因为下午出去给老三林平才帮忙,这会儿才刚回家的林复礼隔着房门对老婆说:“你今晚跟女儿睡啊?那个,你没事吧?” 事情大概听说了些,他有点惭愧。 “嗯,妈妈今晚和我睡。”林俞静帮着大声回答:“妈妈说她腰疼。” 这一问一答原本平常,可是当几句话连在一起,就出来了某种奇怪的感觉,就跟林复礼在讨,然后被拒了似的。 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偷笑走过的嫂子、弟妹。 林爸爸尴尬了,偏又没法去跟她们解释……事情真不是说的因为腰疼今个儿才不一起睡啊。 屋里头林妈妈也是慌忙一手捂住了女儿的嘴,小声急道:“哎呀你,你……妈妈腰疼这个事,人多它不好这样乱喊的啊。” 扒拉下来妈妈的手,林姑娘不解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跟你说得着吗?”林妈妈气急败坏说:“亏我之前还担心呢,原来你是真的屁都不懂,唉。” 门外。 “哦,好,那静儿你记得待会儿帮你妈揉几下,倒点红花油在手上,等手搓热了再揉。” 林复礼故作平静地交代了一句,退走了。 …… 厨房边头的小桌平时是归置东西用的,这会儿太晚了,大圆桌已经收了就没再费工夫去支起来,林家兄弟三个连同林老头在小桌边坐着。 兄弟仨从下午出去一直忙到现在,累了饿得厉害,这会儿正在吃面。 老太太煮好面转头又帮林老头温了一小碗黄酒,端过来放下,交代一声然后就先回屋了。 林奶奶是那种很传统的女人,总是能把家里收拾得的整整齐齐,把家人照顾得很好,但是除此之外,那些该是男人们去考虑和商量的事情,她都不怎么去参与。 问她,她说是自己反正也听不懂,给不了意见。 早年间,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她还时不时会坐下听一听,权当给自家男人一个听众,一个无条件的支持者。 后来儿子们都长大了,父子几个有商有量,她也就连这个倾听环节一起省了。 “老三那边这就都弄完了?” 等到儿子们吃得差不多了,林存民问。 “嗯,都弄好了,接着先过年,然后我想说等年后再看。” 下海半年多,林家老三林平才做的第一门生意不算很成功,趁着年关这会儿,就先清了收了,准备年后改换路子。 林存民简单应了声:“行。”又说:“本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事,没啥,一次没踩对,咱大不了多趟几个来回。” 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林平才点了点头,继续说:“就是没挣着什么钱,算来算去也才一千块不到……忙活半年,还抵不上我大哥一个月工资和奖金。” “那也不少了。”林存民说:“再说这不才半年吗?你刚从体制内出来,起步不要好高骛远。你也还年轻。” 林平才点头说是,看样子并没有泄气。 两个哥哥也在一旁说:“就是,别急。” “其实吧,当时包装厂有个采购的单子,我要是做主给了老三,保不齐他现在就做起来了。”老大林晋德有些惭愧说:“结果按章程公开投标,老三货源方面量小成本高,报价实在竞争不过,我也……” “大哥你看你说的。”林平才接话说:“庆州唯一真正可以放心,绝对公平投标,包装厂和茶寮的名声一直在那,哥你按规矩办事,我反而觉得安心。真的,咱不用说这些,等回头有你能照顾到的地方,我肯定也不会跟你假客气。” 林存民看着,听着,心头禁不住有些欣慰。 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么多年来,他的眼光,他的计划安排和对家庭、孩子的定位、培养……一直都是对的。 自信心有点膨胀了,他觉得这回孙女的事,也会是这样。 吃完各自洗漱回了房间。 林存民回到屋里,老伴躺下了但是还没睡。这么多年习惯了,林老头若是做了什么决定,或者心里有点什么事,总还是都会跟她说一声。 哪怕她绝大多数时候只是听,听完回应一声“知道了”。林存民心里也会踏实很多。 “我今天跟静静说了会儿话,劝她要是能分,还是跟那个小子散了的好。”林存民说。 老太太一手扯着被头,抬头看了看他。 “今天后来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刚听说没太久。”林老头躺下,把江澈带人救场的事情大概说了说,然后分析道:“你说他当时喊一个相应系统的局长去帮忙,能不能喊得动?我觉得是可以的。那为什么只带了秘书去,却没带领导呢?” 自问自答,林老头说: “带秘书是抬自己,带领导会压自己。在秘书面前办事和在领导面前办事,给出的姿态不同,给人的判断也是天差地别。他带了一群秘书去,行事方便不说,他自己在别人眼中的等级分量就得往高了看,往那些领导平齐了去。不管对今天场面上的事,还是说为了以后不招事插一面旗,那都是虎皮的大旗。要是带领导,场面上就要以对方为主,至少也得顾及对方的意见,对头那边定位,很可能就会觉得他只是找了关系的人,有能耐的自然也会试着去找关系,同他比划下深浅。” 也不管老太太听没听懂,林存民最后感慨一声:“小事情里见真章……他才只比静静大一岁啊,再加上两家门户高下,你说,他们能合适吗?” “这跟他会不会对静儿好,有什么关系?”难得一次,老太太提意见问。 林老头语塞一下,说:“咱赌不起啊。” “照这意思,我当初也不该出门来找你。” 第四百一十一章 老头 活了几十年,难得一回,林存民被自己素来传统而且少有意见的老伴怼了。老头躺着,在一片漆黑中看着天花板,许久没睡着。 怎么就不理解我呢?他郁闷地想着。 江澈是注定没法被“理解”的一个,所以世事看太透的林存民会纠结。 然而心思朴素的老太太不会,林妈妈和林俞静现在当然也不会,娘俩这一晚上一直聊到很晚,互相说了许多话。 林俞静给妈妈讲茶寮山上故事真实而细节的版本,讲那场泥石流后的闪现进场。 她念了他在盛海写的奇怪的诗,还自揭了他们在深城说的谎。 林妈妈笑都笑累了,说:“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有意思了。难怪我的静儿会被他骗走……呃,那你又是怎么骗的他呢?我的女儿好像也不会啊。” 这有很难理解吗?妈妈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林俞静有点难过。 “他好像刚开始也不想喜欢我的,大概还想讨厌我,想我也讨厌他……只是后来,他好像没办法。”林俞静想了想,自言自语说:“是的,他好像就是没办法。” “这就厉害了。”林妈妈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没有比这更厉害的。 隔天早晨,因为失眠精神有些疲惫的林存民正站在院子里伸展身体。 “爷爷,早锻炼呢?” 听着这声音从身后传来,莫名就觉得一阵喜悦,林存民扭头和蔼地笑着,应说:“诶,静静今天起这么早啊?” “嗯,爷爷你能帮我看作文吗?” 林俞静手指间捏的两张大稿纸因为晃动而咔哒哒响着。 帮忙看作文吗? 记得那是孙女初中时候的事了吧。林存民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说:“怎么大学了还要写假期作文吗?” “练练笔头。”林俞静用以前爷爷常说的词儿回答。 “那爷爷现在怕是也指导不了了啊。” “不会的,不会的,爷爷说好不好,最重要了。”林俞静把纸页放下了,拿爷爷搁桌上的外套压住,转回屋里头吃早饭,到门口回头说: “爷爷你别忘了看啊,还有,看完你给评个分。” 林老头暖心笑了笑,踱几步回头坐下,拾起纸张的同时从胸兜里掏出来用了十多年的钢笔,仔细看起来。 就像孙女还小的时候。 孙女的一手硬笔书法,是林存民亲手教的,如今像是又有长进,林存民乍看一眼挺满意,至于内容,其实也不错……很不错。 如果这篇长作文里没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故事,大概可以拆出来三篇高考高分作文。 作文:《我所知道的江老师》。 “唉……还有这样的哦?!” 作文里情境饱满地记录了一位江老师在南关茶寮的事迹,热情地邀请广大人民群众去实地看一看。 作者在文中高度评价了小江同志的思想觉悟,人品能力。甚至连这是一个“能为四化事业添砖加瓦的好同志”这样的句子,她都写了。 多么熟悉的表述啊,这是偷看了多少她爸妈当年的信件来往? 不会还有我的吧? 当年老伴没上过学,没基础,本身观念里也认为女子不需读书,为了哄她,调动她学习的积极性,林存民也是写过好些“正式”的求爱信的。 想到这,林老头有点儿哭笑不得。 “爷爷,(它)他能及格吗?” 林俞静捧着面碗,夹着筷子站在门口问。 想要个及格吗? 作文好判,人生难判,林存民甩了甩手上的钢笔,说:“没红墨水了,爷爷一会儿出去买瓶墨水先。” …… 90年代初往外走的人还少,逢年团聚不难,总是早早地就开始热闹,早早地把年味铺陈出来。 年前最忙碌的通常是女人,男人们会闲下来,得空四处走动。 林存民躲出门后没走远,就坐在巷子口的棋摊那儿。 附近街坊都是几十年的老相识了,就算是几十年来时不时互相借个酱油醋,积下来也是深厚的感情,骑车路过的后辈一脚支地停了车,问: “林叔,咱家过年想买台洗衣机给我老娘,听说过你这儿能省不少,叔帮忙说一声?” 话里头用的是咱家,习惯了,都这么说,也没太当外人。 这是第几个了? 林存民感觉自己几十年风云不动的心境这两天波动得厉害,提醒了下自己,稳住了笑着说:“你别听他们几个胡说,没那事,没那事,孩子还小呢。” 周遭一片哄笑。 “这是富贵了,懒得被穷街坊牵绊了啊,老林。” 有老伙计故意挤兑。 林存民骂说:“你刚输了棋你闭嘴。” 对方也不介意。 “好像还真就是这样,富贵人家瞧不上穷伙计,可是你们城里人,不也看不起我们农村里出来的吗?” 有人说了句话。 林存民抬头看看他,这老头不认识啊。在场都是一样的反应,谁都不认识面前这个似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的老头。 “新搬来的?”有人问,这年把时间,人口流动,有的老邻走了,也有新人搬来,虽说不很多,但也不少见。 “是,新来的,农村出来的。”老头指了指来路,意思大概我就住这附近,或者我瞎转悠过来的。 “老哥们哪的话,哪来城里人瞧不起农村的了,那早几辈,咱们也都是农村出来的。” 有人转回上个话题,和气说。 “那不是,我是真被瞧不起了才会说这话。你们当我这遛弯呢?我这出来透气呢。”老头说:“咱村里出来,辛苦赚了点钱,就被亲家看作来路不正,人品不善……憋屈得紧。” 林存民想了想说:“这市场经济地位都已经确立了,上面也有话,说不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就是好猫……赚钱是本事,按说不该。” 刚刚那话里多少带着大家对他的玩笑,偏这老头当了真,他想着给化开。 “是吧?按说是啊。”老头说着话,低头看着林存民善意地笑了笑。 只一会儿,老头就和这一群人混熟了。 正好棋盘边上没坐人,林存民就邀了一下说:“老伙计要不要来一盘?” “棋?不太行啊,几十年田间地头的,也没文化,弄不来这东西。”老头撸了撸袖子,说:“要不咱摔一跤?” “……” “哈哈,说笑的。那咱来一盘,我这路数野,老哥你别在意。” 老头坐下了。 棋子摆好。 “你先请。”林存民照着自己横行这一带的习惯说。 “哦,好,就是有个事。”老头捻起一枚棋子说:“咱不来点彩头?” 来者不善啊。 老头看着很自信,这边边头上常年被林存民“欺压”的各位就有点不服气了,同时又自然而然站在林存民这边,期待着老林给他个教训。 “要不来两根烟的?我这有。”有人说着就摸了烟,红塔山,好烟啊。 林存民笑着说:“那就这样?” “不够啊,刚都说了,我是赚了钱的。”对面老头说话似乎一点分寸没有,捏了只卒,看着林存民笑了笑,说:“要不,咱赌个孙女?” 这路数还真是野啊,周边一阵哄笑。 林存民大概知道这家伙的来路了,愣一下。 “还别说,老林家里还真有俩孙女。”只当是玩笑,有人跟着起哄说:“就是老哥你有没有啊?” “我当然也有啊。”江老笑着头说:“冬儿,出来咯。” 一个粉雕玉饰的小丫头从旁走了过来,站在老头身边。 众人看着都在夸小姑娘可爱,同时觉得这玩笑更有趣了。 “那就开始了啊。” 江老头把手上的小卒往前点了一步。 “……” 众人等了一会儿。 “老林,老林该你了。” “老林?你怎么不下啊?” 第四百一十二章 讲理不讲理都行 当对面说棋局彩头是“赌你一个孙女”的时候,林存民已经有九成把握,但还是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姓江”,确认一下。 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来因为曲冬儿已经出来了; 二来江老头现在脸上的神情,那种阴谋诡计假人之手后的“恬不知耻”、“小人得志”和“猖狂”……跟林存民封号臭棋篓子那天,在那个臭小子脸上看到的,基本相差无几。 所以,自己玩不过,找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帮手,真的是这么值得得意的事情吗? 别人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但至少林存民至今所见过的两个江家人,一少、一老,似乎都十分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就是很得意。 在这一点上,林存民拿他们没办法。至于棋,也是真的下不过。 所以这是直接杀上门来了? 有点难以理解和认同,毕竟按说事情还没到这份上,同时又有那么点儿感慨和想笑,因为就这劲头,怎么说也得算是一份重视。 林存民谨慎飞了个“相”,稳住打算防守拖时间,同时明知故问道:“老哥贵姓?” 对于江家家人,既然送上门来了,他还是有那么点想了解一下的意愿的,毕竟孙女的事,他暂时也就一个态度和意见……并非决定。 “不免贵,我姓江。” 江老头说话的时候手往上指了指,玩笑的意思,我这姓现在真心贵。 “哦。”林存民等了一步棋,捻了“马”继续构建防御阵型,抓着话头说:“那我还真不敢下这棋了,万一输了,高攀不起啊。我这普通人家的孙女,输过去怕难适应遭人嫌弃,又怕做错事被埋怨,回头受了欺负,委屈了,我还不能打上门去。” 他这话说得有点儿打机锋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说来,别人听了只会当成是在说笑,但是对于江老头,意思又全在那。 结果江老头只是干咧咧冲大伙说了一句:“瞧,又挤兑我们农村人了。” 一阵哄笑。 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林存民:“……” 就这语言逻辑?!林存民凝神想了一下,明白了,不是江家老头没听懂,而是他就是故意这么来。 之前他的那番话,就是这么说的了。 “明明我担心的事情是你们一家太过富贵,不想高攀,怎么到你这儿,就变成是我嫌弃你们家农村出身,财路不正了呢?” 这野蛮,不讲理的,甚至是有点幼稚的做派啊。 林存民生有点儿哭笑不得。他是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的,接触过的刁民多了去了,“贼而不恶”,这是林存民一向对这些人的看法。 “老哥说笑了。”想着再试探试探,林存民保持微笑说:“事实咱得承认,当一个家庭有一份很大的家业需要被继承和经营的时候,家里孩子娶回来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就不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比起普通人家来,怕就要复杂得多,也慎重得多,譬如得考虑姑娘的出身背景,见识阅历,甚至是心机手腕……” 棋盘对面,江老头所有所思,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好像真是这个理。” “是吧?” “嗯,说来惭愧,这些事,以后怕都要麻烦老哥你的孙女去操心、费神了。”江老头抬头灿烂笑一下说:“等我赢了这盘棋。” “……”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接着很快就有人想通了。 “这意思像是都说到静静将来当家作主,挑儿媳妇那茬去了……是这个意思吧?” “哈哈哈,还真是啊,有趣。” 老巷子来了个趣老头,闲日子里逗闷子,街坊邻居一片笑闹。 而林存民只有一个感慨:无赖啊,这老刁民。照这架势和做派,他不会准备一会儿赢了棋就非当真,真当大伙面跟我要人吧?! 看着像是会啊。 所以江家人是这样的吗?这跟林存民之前想象中的江家——家资千万,往来公卿,背景深厚……差别实在有些大。 “老林,到你了啊。” 旁边有人提醒。 已经开始有人盼着林老头输了……毕竟他输了,这事情才更有趣。 “是啊,怎么今个儿这财头几步棋,就这么磨叽。”有人跟着说。 “难不成你还真怕把孙女输出去啊?哈哈。”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纯图个好玩,众人开始起哄。 不是旧社会,林存民当然不至于因为一局棋真就把孙女输出去,可是现场有点儿下不来台了,早知道的话,刚刚就应该一步也不下,林存民抬头看了看曲冬儿,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棋子…… 有那么一刻,他有种冲动,想多抓几颗棋子在手里,跟小姑娘说一句:“猜,单还是双?” 这是孙女交代过,唯一可能胜负均势的法籽了。 “林爷爷好。”目光对上,曲冬儿乖巧叫道。 “诶。”林存民苦笑应了一声。 “林爷爷,我口渴了,想喝热水。”曲冬儿又说。 这台阶递的……林存民哈哈一笑,抢一步站起来招呼说:“行,爷爷领你上家里喝茶去,让奶奶给你放冰糖。” “嗯,谢谢爷爷。” 曲冬儿乖巧道谢,转头说:“江爷爷,咱们走吧。” 林存民突然踩反应过来:这等于是江家长辈登门了。 好自然。 就这一幕,街坊四邻都看在眼里。 “嘿哟,不会真成了吧?” 他们笑着议论。 …… 江老头把林家堂屋打量了个仔细,眼睛看过,心里更确定,这是个不错的人家,整齐利落,不复杂。 林家这边,林老头坐着,林老太太端了茶也没回去,在旁坐下了。 另外孙子林堂堂不知干嘛,也赖那坐了张小板凳没走。 “喝茶。”老太太朝客人招呼了一声,看看冬儿,喜欢得紧。 “老嫂子客气了。”江老头端了茶杯,喝一口水,说:“今个儿来讨这杯茶,真个意思呢,就是想说让老哥和嫂子也看看,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接着,他把自家几辈人的大概情况都说明了一下。 林存民有些诧异,因为江家的背景和崛起,实在太过不可思议了。转而一想,那江澈那小子,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物? 江老头这边接着说:“按说暂时不该来。但是看着俩孩子本来挺好的,老哥你这突然来这么一下,给孩子们闹的……我这心里有点不落忍。” “我觉得老哥你这回,武断了。” 他跟在外面的时候,似乎整个换了个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偏不呢 江老头这番话不全是说给林存民听的,他主要是说给老太太听的,这老夫妻俩各是什么性子,他都已经从林堂堂那儿打听着估摸过了。 果然,当他说:“孩子嘛,不如让先处着?反正也都上着大学呢,不着急。” 林家老太太在旁一脸赞同地点头。 在此之前,江老头已经先把自己能耍无赖的样子毫无保留给林存民看出来了,两个老人精之间,很多话其实都不需要明说。 所以,就这么一个浑不吝的老刁民,真谈不拢了,转头会不会教唆孙子直接先把人骗走,等抱了一个管林存民叫太姥爷的在怀里,再回来赔罪呢? 答案很明显,这要是搁古时候,那就是教孩子爬墙头的货啊,梁山伯要是有这么一爷爷,也就没有两只蝴蝶那事了…… 加上孙女自己的态度,林存民没办法不怕了他。 江老头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江家的想象,一个农村出来浑不吝的老刁民在他而言,其实比之那些高门大户里端着架子,藏着心思的长辈,要可爱可亲近许多。 可要说这就消除疑虑了,也不现实,归根到底,自家这边是姑娘,就是吃亏啊。 “那要是我孙女回头受了什么委屈,你能给他做主?”林存民面上笑着,其实很刁钻地问道。 江老头想了想,考虑儿子和儿媳妇的性格,有些坏人,注定是要他这个当爷爷来做的。 “老哥尽管放心。”他笃定说。 林存民笑了笑,转头笑着对老伴说:“你带冬儿去拿点糖吃……去吧,孩子带去自己挑,堂堂也去。” 他把人支开了,说:“我不信。” 江老头:“……” “我大儿子现在管着茶寮下面的一个厂,据说管得不错,很可能还会升。静静的表姐如今也进茶寮工作了,听说很可能还有她姨……这样,再加上他主动来请我,给的权力不小。我们家人在茶寮,是不是多了些?” 林存民顿住,看了一眼坐对面的江老头,指尖叩了叩桌面,接着说:“他要是心里没什么惭愧的,能无缘无故现在就开始铺垫未来把茶寮的一切,交给我静儿?直说了吧,他自己都没把握,会不会哪里委屈了我静儿。” “……”江老头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看林存民了。 “天下哪个人,一丝不委屈?”江老头迟疑后说。 “要是我偏不呢?偏不肯让我静儿受一丝委屈。”林存民说:“高门大户你说不是,我可以认同,但是这富贵,我们林家不攀,我静儿不攀。” “请吧,多余的话不用再说了。” 林存民说完这番话,竟然直接起身赶人。 一时被将住了,江老头郁闷地带着冬儿走到了墙根外。 屋里,林奶奶正气闷,甩手数落林存民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翻脸,把事情弄成这样……一点余地不给静静留。” “我故意的。”林存民小声说:“天下哪个人,一丝不委屈?他说的道理其实都对。而且我最没法子掌握,是静静自己甘心。” “其实江家眼下给我看见的样子,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得多了,至少一丝高门大户的优越都没有,但我该试探的还是要试探清楚,该铺垫的,也不能差了半分。” 林老头说完,四向看了看,问:“静静在家吗?” “没看着啊。”林老太太说。 老两口说着话找了一圈,找到院里,问正晾晒干菜的大儿媳妇说:“看见静静了吗?” “一早出去了啊,爸你前脚走没一会儿,她就出去玩了,还交代我跟你们说一声呢,说是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林家大儿媳妇话音刚落下。 院墙外传来“嘿嘿”两声贼笑。 林存民寻了个角度看去,江老头朝他笑着说:“你猜,会不会是被我孙子拐走了呢?” 知道暂时肯定没法对话了,说完这一句,江老头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带着冬儿离开林家院子。 另一头院墙墙头下,林堂堂正猫着腰消失在拐角。 “江爷爷你刚刚差点被唬住了吧?”走到巷子外,冬儿小声问。 “可不是?”江老头难得老实承认了一回,就刚刚那一下,他真的差点被唬住了,以为林存民洞悉一切,铁板一块。 自家事自家知道,江老头实际也没想说现在就给俩孩子定下来,那太草率,对人家姑娘不负责,否则他今天就不会抛开儿子和儿媳妇独自来了。 另外,褚涟漪那件事,他觉得也需要时间……至少得给两个孩子和褚涟漪时间,让他们自己去考虑和解决。 “臭小子。” 作为爷爷,私心自然难免,但同时也恼怒,江老头想着回宾馆先数落江澈一顿出出气,顺便叮嘱他几件事。 江澈不在。 …… 少女独立的房间,似乎总是带着一点儿神秘和暧昧色彩的,你会去想象它的味道,它的颜色和摆设。 “呐,上回来,都不想理你。”林俞静推了门说,“你自己看哦,我去把菜洗了。” 江澈能在庆州呆的时间顶多也就这么三四天,约会要抓紧,趁着一家都去了爷爷家,自家没人,今天就约在了家里,谁让江澈说他会做菜呢? “放着一会儿我一起来好了。” 江澈拉住林俞静,走进大概也就十来平的小房间四下看了看。 没有什么洋娃娃,也没有明星的招贴画,有纯色的偏薄的枕头,粉蓝格子的床单和被子,窗口挂着一个用折纸装点的小风铃。 “这是故意收拾过了吧?” 江澈笑着走到明显有些太过整齐的书桌旁,低头一看,覆着透明玻璃的桌面下,有崭新的五毛到一块的纸币,还有照片。 “这是你小时候啊?” 江澈指着一张坐在白色藤椅上的照片问道。 “嗯,可爱吧?这是我一百天照的。”林俞静凑上来,指给江澈看说:“你看,妈妈那时候是不是超级漂亮?” 江澈看了看那个站在藤椅边上的身影,军装,军帽,“阿姨当过兵吗?” “没有呀,那时候不是都穿这个嘛,流行,你看着张,我十四岁,也是军装。”林俞静解释了一句,指给江澈另一张照片。 江澈低头仔细看了,半身照军装束腰,显得肩背挺拔,军帽后头两条短短的马尾,只到脖子位置,十四岁的林俞静双手标准姿势捧在胸前,微微仰着头,灿烂地笑着,眼神明亮。 正欣赏呢。 她已经又指着旁边一张说:“这张我七岁,过生日照的。” “哦,这张你怎么不笑啊?” “唔,因为门牙没有了……” “对哦。” “看这张,这张爷爷背着我正玩呢,大伯偷拍下来的,你看,是不是特别自然。” “嗯,爷爷很疼你哦?” “对的,他们都说爷爷偏心,咯咯。” 两个人看着照片说笑了一会儿,突然敲门声传来。 江澈整个慌张一下。 “静静,你在吗?” 年青女孩的声音,而且听动静不止一个人。 “别怕,是冯芳她们。”林俞静戏谑笑一下,像是刚想到说:“惨了,早上冯芳打电话到爷爷家找我,我说我今天回自己家……她估计没听出来,哎呀她明明知道你在庆州。” “是你没说明白吧?不好意思说明白。”江澈笑着说:“没事,反正冯芳我也熟。”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等到门真的打开,一股脑儿进来包括冯芳在内,足足六个林俞静的高女中同学,江澈一下还真有点尴尬。 倒是姑娘们仗着人多势众,看着他一边小声议论,一边打趣林俞静,偷笑,乐在其中。 “冯芳你记得吧?”林俞静有些局促地给两方介绍说:“这是李媛,刘丽梅……呃,他叫江澈。” “哦~” “就是扫盲捡来的那个对吧?冯芳早跟我们说了。” “对啊……相信我,我背你去医院。” “来,我帮你穿袜子……” “忘光光,走完这条山路,就把他忘光光。” 姑娘们戏谑地笑着,跟江澈打着招呼。 看来冯芳早把自己卖干净了,林俞静又羞又恼,郁闷地抬眼找她,“人呢?” 罪魁祸首冯芳对林俞静家最熟,正自己转悠呢,眼尖看到了厨房门口刚买来的菜,欣喜说:“看来不用出去吃午饭了,你们打算做饭吗?静静你现在会做饭了啊?” 林俞静扭头看了看江澈。 “……是我做。”江澈笑了笑说:“你们先坐着看电视吧,我去烧菜。” 江澈拎着菜进了厨房,关了门。 姑娘们隔窗看着他系上围裙,手脚麻利开始忙碌。 “为什么他系围裙都好看啊?” “是啊,为什么不觉得奇怪,反而突然发现做饭的男孩子特别帅欸。” “静静你说是不是呀?” 林俞静坐在客厅里,被女同学说笑弄了个大红脸,但是,挺幸福的。 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她跑过来推了门,小声问江澈,“人多,东西够吗?要不要我再去买?” 江澈看了看说:“够,反正大米这儿一大袋子呢。” “我是说菜呀。” 稍加思索,江澈说:“也够,放心和同学玩吧,我给你们做点特别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日常小事 在这个年代,男人会烧饭做菜大概还不是一件特别值得称道的事情,不是因为男人们都会,而是因为女人们基本不需要他们会。 所以,这事本身自然也就算不上多大的加分项,演绎不出多少小浪漫。 偶尔遇上直女癌,说不定还会被嫌弃,说一个大老爷们窝在厨房干嘛? 江澈不一样,他今天大概会在局部范围影响几个女孩,提前转变她们在这方面的想法,因为林姑娘家的厨房和客厅之间,有一个很大的玻璃窗,而且观察角度正好。 厨房里,江澈把外套脱了,穿着藏青色的衬衫,挽起来衣袖,系上了一条在墙角找的花白围裙。 没有刻意打理的发型既没有超越时代的审美,也没有顺应时代去弄个三七、四六,就只是简单自然,头发因为一早刚洗过,有些蓬松,更显得干净阳光。 他低头做事的样子很认真,侧脸线条清晰,用力的时候顶多咬一下牙; 哪怕是躲避热锅里溅射的油星子,也不见他有丝毫慌张……就那么侧着身,一手拎锅盖挡着,一手还在忙。 “男的……做饭,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女同学恍惚问完,到扭头等答案,才意识到尴尬。 好在林俞静也是个心宽爱闹的,什么都没多想,直说:“他估计知道我们在看,才故意装得这么镇定。也许心里紧张着呢……” 姑娘们压抑着笑声,在沙发上滚作一团。 “好了,可以吃饭了。”前后大概个把小时时间,江澈系着围裙出来喊:“林俞静,来帮下忙。” “好,我来盛饭。” 林俞静表现积极跟进厨房。 “饭呢?” “哦,我盛好了,你一份份端出去就好。” 林俞静指着面前的大碗,“这个?” “嗯,土豆牛肉盖浇饭,吃过吗?” 林俞静摇头。 “其实也就是把菜烧好了连汤汁一起浇饭上,那什么,咱们不是饭有多,菜不太够嘛,这样弄不需要太多菜。” 江澈一边解释,一边和林俞静一起,来回把八份盖浇饭端上桌,又分了勺子和筷子。 姑娘们过来看见了,都觉得挺新奇,闻了闻,说:“这个什么,哦,盖浇饭,还挺香的。” 实话说江澈不是什么厨神归来,会做的东西都很普通,也早有存在,只是因为这会儿日常还不流行,所以显得新奇些罢了。 “一会儿觉得口味重了的话,可以配碗汤。”江他接着端上来了一份简单朴素的玉米汤,分了空碗,解释说:“菜就只有两个了,今天有点匆忙,以后有机会再请大家吃饭。” 姑娘们连声说没关系,说这碗里满满都是菜了,还有浓汤。 江澈上了第一个正式的菜。 “哇,鸡翅?!不过怎么闻着味道好像不太一样?” “嗯,可乐鸡翅,用可口可乐烧的,你们试试。” 在一个可口可乐本身其实都还没太普及的年代,用可乐烧鸡翅,在座的姑娘们自然都没吃过,一时间兴趣又都大了不少。 于是桌面上鸡翅顿时少了大半。 因为本身计划是两个人吃饭,鸡翅其实只买了6块,还好江澈给切了,对半切成12块,他自己不吃的话,勉强算是每人一块还有余。 “土豆、牛肉、玉米、鸡翅”,林俞静数了数,说:“还几个大茄子。” 其实这个季度庆州周边已经不产茄子,就算有,也干瘪不好吃,但是因为过年,有商人从外地转运了一些来放市场上卖,价格不低…… “嗯,还好家里冬天吃小火锅备有碳”,江澈说:“我给你们弄了个烧烤茄子。” 说着话,他连续端了四个大盘子上来。每个盘子里,都是一个摊开的大茄子,里头嵌着肉沫的茄肉飘着蒜香,有的还在微微鼓动。 “趁热试一下,这个凉了就没法吃了。” 江澈刚开口,旁边一向对“吃”很有热情的林俞静已经抢先一步吃到嘴里了,有些诧异地愣了愣,抓着江澈衣服赞叹说: “原来茄子还可以这样烧的啊?你好厉害。” “呃,这个好好吃,快,你们也试试。” 她说完发现同学们都看着她笑。 “怎么了?” “没呀,就是觉得你好开心啊。” 姑娘们动筷子了,一边吃一边忍不住一样赞叹,同时小声议论着: “原来男的会做饭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啊。” “是啊,我今天才发现,原来小男人简简单单也挺好的。” 2010年代的模范男友,怎么突然就小男人了呢? 江澈:“……” 好吧不争辩,江澈专心埋头吃饭喝汤。 可惜女孩子在日常生活中其实是一种典型的群胆生物,一旦扎堆,就容易变得胆肥和嚣张,哪怕是平常斯文内向的个体,也会被感染。 “那个,冯芳说你和静静刚开始好像水火不容,你还挤兑静静,是不是呀?”其中一个笑着问。 “啊,刚开始,是有一点。”江澈尴尬笑着回答。 “何止有点哦。”林俞静满口的饭含糊接了一句。 “所以是欲擒故纵吧?”女同学笑着又调侃了一句,接着也不等回答,就几个人一起笑闹起来,说江澈后来一见林俞静生病就那么紧张,肯定暗恋许久。 “对对对,小学男生都是这样的,故意找碴吸引注意力,看着坏,其实喜欢才这样。” 因为是熟人了,江澈有些郁闷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冯芳。 “怎么,嫌我说得多啊?”冯芳一点不虚,威胁说:“那要不要现在再说一下,你当时都是怎么挤兑我们静静的啊?” 江澈:“……没嫌。” 堂堂韩大师,被一群小姑娘闹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话题才转移开,冯芳说她过年的衣服还没买,又问其他人的都买了没有,没买的一会儿一起去买,买了的去当参谋。 要说这年头的女孩子思想觉悟低呢…… 林俞静看江澈。 “你们去吧,你要是碰上有喜欢的,再买一套也好。”江澈知道她是想去,又怕冷落了自己,笑着劝道。 “你不陪我去吗?”林俞静委屈问。 “我就不去了,你们一群女孩子,就我一个男的……”江澈想了想,笑着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一会儿睡个午觉,等你回来?” 说完,他看了一眼林俞静的卧室。 林姑娘尴尬一下,难得地有点脸红,点头。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小男人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一点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夏雨潜入主人不在的寂静屋子,可以烧一壶开水泡上茶,在沙发上悠闲没形象地躺上一会儿,再翻翻这,翻翻那,甚至干脆躺到床上睡上一觉。 唯一的不同是江澈是被允许的。 而相同的部分几乎完全不可避免,那就是每个人心底其实都有一种窥探欲,这种念头在独处被判定安全后,会变得很难控制。 林俞静和同学离开后没太久,江澈不自觉开始试着在不打乱原有格局,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去触碰和观察一些属于她的小物件,窥探她独自生活时候的样子。 她也许邋遢。 也许懒。 也许偶尔抽风,大声唱跑调的歌。 她也许爱幻想。 …… 江澈试图通过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以及它所有的细节,去想象那个两世狭路相逢的女孩,前世今生的过往,当她独自坐在窗口书桌前,或靠在这床头的影像…… 后来,当你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时候,睡着了或清醒,有没有常常突然掉眼泪? 那些一个人呆在寂静里的日子,你一定看了很多书吧?就在这里,你坐着,趴着,或靠着……你躺着,把书打开举起来。 有没有过一刻,你想过要给我写信,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你在哪?又或者其实你写了,只是从不曾寄出来…… 它们还在抽屉底下吗?我能看吗? 两世恍惚,江澈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江澈,江澈,醒醒,你睡了快三个小时了。” “嗯?……嗯。” 江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趴在床头的林俞静,一双大眼睛正望着他。 “你回……”他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唔。” 手向后滑,轻轻揉了揉她的耳垂。 林俞静咛哦一声,心跳加速,“你,你想干嘛?” “我,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当然啊,你怎么……”林俞静顿住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别人睡觉流口水,你睡觉……眼角这边都湿了。” 她伸手替江澈擦了擦,又说: “你是梦见我听不到了吗?刚刚。” “原来你一直在担心、后怕。” “原来你被吓得比我自己还厉害。” 林姑娘刚要投入情绪呢,大概很有可能就要亲他了……可是江澈突然就开心地笑出来了,还是特别灿烂,特别幸福的那种。 一点都不配合。 “让我抱一下吧。”他突然又说。 “……那你下来啊。” “能不能,你上来?”江澈侧耳听了听,说:“她们没再一起回来吧?” 林俞静摇了摇头,说:“没有,我装肚子疼先跑回来的,但是冯芳晚点会来,她说她爸妈不在家,今天要住我这儿。” 她说完这个伸手指了指,又说:“那个,你往里面躺一点。还有你有没有穿衣服啊?” 妈妈昨晚刚千叮万嘱过,还教过“知识点”,这里又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林姑娘现在比过往几次可紧张多了。 “穿着呢,就抱一下。” “哦。” 纤瘦的姑娘带着紧张钻进小被窝,肩膀被揽住了,她把脸颊枕在他另一条手臂上,把头抵在他怀里,温暖的同时,紧张地提防着。 “那家伙怎么都不说话?” 林俞静懂了一下,换来是人又被搂紧了些,整个都快要贴近了……慌张过后,欸,怎么跟妈妈说的不一样? “呐,我跟你说哦,你不许想流氓的事情。” “嗯。” 江澈是真的没想,他现在只是想,在这里,让林姑娘在自己的怀里安心呆上一会儿……呃,虽然林姑娘本人好像并不是很安心。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 林俞静突然就退了出去,翻身下床,站着气急败坏说:“不抱了,不抱了……这样,两个人抱一起演尸体吗?不给你抱了。” 江澈也已经完全回过神了,心情不错,笑着下了床。 回到客厅,林俞静连着喝了两杯水,放下杯子才想到说:“哎呀,都怪你,害我差点忘了,我回来其实有事情要跟你说的。” “嗯,你说。” “刚刚我们逛街经过宜家了”,她说,“宜家正在搞新年活动你知道吗?买东西送热水袋,还抽奖。而且那个热水袋印花特别好看,跟外面卖的都不一样。” “我知道。” 江澈当然知道,这是他来庆州后,这边分店经理第二天拿出来找他审批的一个促销活动,计划赶在春节前后连续进行。当时江澈还有些犹豫,但是经理拍着胸脯说他一心为宜家,就想冲销量,一点不想回家过年……江澈才同意了。 “然后,我们几个就想要那个热水袋,可是进去看了看,什么都买不起。”林俞静偷瞄江澈一眼,有点心虚说:“然后我就凑巧看到那天那个总经理了,他也看见我了……我,我就跟他要了七个热水袋。” “嗯,就这呀?”江澈笑着逗她说:“你应该跟他要台彩电,加冰箱,加空调……” “我才不要。”林俞静放轻松了,说:“我还有一件事。” 江澈点头,“你说。” “那个,杨丽梅没买过年衣服,逛街的时候试都不愿意试……我们后来问了才知道,原来她爸爸已经下岗好几个月了,然后她妈妈又没上过班,就一直在家里带她妹妹。刘丽梅自己还在复读。她家现在很困难……”林俞静伸手拉了拉江澈,说:“包装厂是不是反正还要招人啊?我好像挺大伯说过。” 大概因为担心这样走关系违反了大伯整天说的茶寮的规则,会为难江澈,林俞静说完又一次有些心虚。 “对啊,反正要招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招工上照顾一下,江澈其实丝毫不会为难,他想了想说:“要不这样,这事让你大伯去办吧。回头你把你大伯的电话给刘同学,让她爸妈去找你大伯……我会提前跟你大伯说的。” “嗯,谢谢你,江澈。”林俞静突然凑过来,在江澈脸上亲了一下,整个人显得很开心。 江澈也跟着有点开心,说:“不过上班得等年后了。” “是哦,那我能不能先跟刘丽梅说一下?”林俞静说:“要不她家里过年都愁着,不开心。我先说了,她们才可以先开开心心过年。” 江澈点头。 林俞静打的是冯芳的bb机,呼她,等到电话打回来,问她是不是还跟刘丽梅她们在一起,冯芳说是。 “那我跟刘丽梅说件事。” 电话转到刘丽梅手里。 林俞静把事情大概说了,接着解释:“就是凑巧了,正好我大伯提起这事,我就问了下,他说那感情好啊……嗯,不用谢的,真的就是凑巧了,要不我也帮不上忙。那你那儿有笔吗?我给你报一下我大伯的电话……嗯,你记一下……” 这边,林俞静打完电话,江澈又给林晋德打了一个,事情轻松办妥。 而另一边,刘丽梅刚跟其他人说完电话里的事。 几个女同学都很替她高兴。 “那你,咱们俩那个假期打工,还问吗?” 李媛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宜家家电。 她们不久前刚在这里免费拿了热水袋,觉得经理人很和气,很大方,家电城生意也很好……就想壮起胆子去问一下,看宜家需不需要短期工。 “还是问一下吧。”刘丽梅想着,家里正缺钱呢。 克服紧张,她走了进去,找到了正在现场指挥工作的经理,说明来意。 “哦,好。” 没想到经理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俩小姑娘正发愣呢。 经理踮脚四向看了看,又问:“你们刚刚那个同学呢,她要一起吗?” “她肚子疼先回家了,她不来,就我们俩。” “哦。”经理沉思一下,小声说:“那个,借一步说话……刚刚那女孩子,是你们同学吧,关系很好?” “嗯。” “那你们,你们如果碰巧有机会见到她身边的一个男的,很年轻,长得很好看……”经理大概描述了一下江澈的样子,说: “能不能在他面前,多说一点咱们店的好话?就说咱们店里生意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庆州这边的消费力,它真的有局限。” 经理已经开始用咱们了,两个小姑娘高兴又茫然。 “然后也可以适当说说我,就说我……那个,还挺勤奋的,也挺能干。”经理又说。 作为一个临州人,被从临州总部被派出来当分店经理快一年了,过年都回不去,领导也见不着几回……这位现在满心想的是,我想被提拔,想回去。 对面几个姑娘互相看了看。 “他说的是做饭那个吗?小男人?” “嗯。” 第四百一十六章 误判 心里很有盘算的宜家经理开始教两个小姑娘操作,如何假装不经意聊起店里的生意,还有他这个勤力的经理…… 姑娘们却无心认真听。 到现在傻子也听出来了,那个人大概就是眼前这座家电城的老板了。 然后再想想。林俞静前脚刚回去,后脚刘丽梅爸妈的工作就解决了……她在电话里说是因为碰巧遇上大伯说起这事,现在谁还相信? 这样,再回想一下之前,一群人在客厅看电视的同时,那个独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那个烧得一手好菜,饭桌上被调侃得厉害了也只是温和苦笑,说他不敢嫌弃的“小男人”。 哪怕早就知道江澈身份其实不止一个支教老师和大学生,知道他在茶寮风生水起的冯芳,此刻都其他人一样,有点儿发懵。 当这样的身份和状态的反差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而且刚刚才接触过,调侃过,几个小姑娘内心的冲击感着实有点大。 而这,大概都因为她们的林同学。 冯芳说:“哎哟这个死静静……你傻乎乎地对了啊。” 她自认为是全程看着江澈和林俞静一步步从敌对到靠近的,也曾听她说过无数遍的忘光光,曾第一时间知晓林俞静夜奔茶寮的故事,心疼骂过她。 这要是换个时代,她大概就可以动笔写一部《我的漂亮傻瓜闺蜜与不霸道总裁的二三事》了。 其他女孩子不知情,但是都因为她这一嘀咕都笑起来。 当然,林俞静还是那个林同学,这一点她们刚刚自己有感觉,女孩们商量着既然对方不想说出来,那就不问,这样以后相处反而更轻松自在些。 当然冯芳不这么想,她跟林俞静关系近。 “等我一会儿回去收拾她。”她想着今晚住一起,要跟林俞静聊好多话。 林家。 江澈和林俞静坐在沙发上,老旧电视机微微凸起的屏幕上在重播郑少秋和赵雅芝主演的《戏说乾隆》。 林俞静说:“江澈。” “嗯?” “我原来想的就是这样。”林俞静抬手指了一圈,回到两个人身上说:“我毕业去设计院上班,你可以教书,我们回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过现在想想,你会赚钱也挺好的,就像茶寮,像刘丽梅,很多事都可以不一样。” “嗯。” “就是你会不会其实很累啊?爷爷说做大事业的人容易劳心伤神。”林俞静把身板坐直了,并腿然后拍了拍,说:“来,你枕这。” 江澈有些不信地看看她。 “来呀。”她自己倒是浑然不觉这样有什么不对,又拍了拍腿说。 江澈只好在沙发上枕着躺下了,少女的大腿还不够肉,但是线条紧绷着,其实也舒适,重要的是这感觉很惬意。 林俞静低头看着,让他闭眼睛,跟着抿着嘴唇认真把双手拇指按在江澈额头,稍稍用力压住了,再缓缓往两边分开,重复…… “这样可以吗?我也不太会,就是看到有时候爸爸画图很累没睡好头疼,妈妈就会这么让他枕着,给他按……” 看起来像是要开始学着做贤妻良母的样子,江澈心里觉得有趣,面上认真配合说:“感觉还挺好的。” 轻轻一声“嗯”,指尖钻进发丝里了,一处处缓缓揉着,力道刚刚好,气氛温馨。 可惜林俞静按着按着,突然又有个脑洞,说:“我不会按着按着,一会儿不小心按到哪个穴道,把你按死了吧?” “……”气氛一下全没了,江澈无奈说:“应该不会,你又不是武林高手。” “那就好。”沉默了一会儿,大概因为刚刚提到爸妈了,林俞静想到说:“对了,你以后要不要教我烧菜啊?不教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吃你做的菜。” 恋爱中的少女在说将来,因为妈妈昨个晚上关于夫妻的话题说得多了些,林俞静想的也就比较远,那种带着羞涩和幻想,说完了才自知把自己轻易卖了的尴尬,其实很有趣。 江澈闭着眼睛嘴角翘了翘说:“那就不教吧。” 他心说将来有外卖啊。 “嗯”,林俞静点了点头,“那我们要是结婚了,那个,生一个儿子吧?” 江澈睁一只眼睛偷瞄她一下,忍住笑说:“为什么不是女儿?” “生女儿得多漂亮啊,太漂亮了我不放心,不行不行,生女儿我肯定每天睡不着,担心都担心死了。儿子就没关系,反正不吃亏。”林俞静说:“再说生女儿万一被你影响,长大是个骗子,女流氓多不好?儿子就没关系,反正不吃亏。说不定还能骗一个别人家辛苦培养,哪哪都好的漂亮姑娘,那多好啊。” “咳,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她自得其乐说。 江澈刚想说话。 林俞静露出一个大概叫做“我突然才想到”的神情,又说:“你爸爸,呃,叔叔……也是骗子吗?” “……他不是。”江澈服气了,无奈说:“大概隔代遗传。” “爷爷吗?可是江爷爷人很好的啊……哦,对了,你在一般人看起来也很好。”林俞静想明白了,突然郁闷一下,发愁说:“那我们家得隔多少代遗传啊,林堂堂那个蠢货,整天脑子都不知道想什么,看着也没有一点要像爷爷的样子。” 江澈笑了笑。 “来,转一下,按后边。” 林俞静用手拨了一下,江澈配合着转头侧躺。 “唔。” 他这一转头朝里,整个脸就正好埋在林俞静小腹位置,呼吸大概因为被堵着,渐渐变得有些粗重。 灼热的气息钻透衣服,直往林姑娘身体皮肤上来。 “你……你……”林俞静不自觉停了手,有些紧张说。 “这儿还挺舒服的,像个窝。”江澈故意逗她说:“就是这个窝怎么好像没有屋顶?缺了点什么,就像是躺着没盖被子。” “嗯?”林俞静想了想,明白了,一下恼羞成怒,往外推他说:“你出去,反正你也嫌弃……你去找个大的吧,看不闷死你。” 闹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又枕好了。 “对了,我把神剑御雷真诀的口诀教给妈妈了。” “那妈妈是天下第四了啊。” “咯咯,没事吧?” “没事,总不至于真的引下雷来。” “可是妈妈说她念了云有动。” “云不是经常都在动吗?” “……是吗?” “是的啊。” “哦,那就好,吓死我了。” 林俞静抬手拍了拍小胸脯……继男朋友之后,差点亲妈会引雷。 这个无聊的下午,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聊了许久,直到冯芳回来敲门,江澈才走。 晚饭两个姑娘说她们自己出去吃。 江澈出门下楼梯的时候,林俞静追出来,手撑着扶手朝下问:“爷爷那里怎么办啊,你真的有办法对付吗?” “我大概是不行了,毕竟见面低一头。”江澈说:“不过我爷爷说交给他就好。” “嗯,那我就放心了。” 两个当事人此时都还不知道,俩老头上午其实已经见过面了,沟通效果暂时看起来并不太好,有点僵住了的意思…… …… 差不多时候,林爷爷家里。 “好啦,好啦,你倒是别转了,你这转得我头晕。”老太太起身扯了一把林存民衣服,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说:“不放心你倒是出去找啊,倒是那什么滴滴机你呼她啊。这静静都这么大了,你以为你还看得住啊?” “……”林老头叹了口气,心说那江家可不是好人啊。上午刚闹翻,这会儿谁能保证那个老刁民不会唆使孙子拐带他孙女? 可是真要直接抓人,直接问,又很为难。 “我……这就快可以吃晚饭了吧?” 还不见人。 “不行,我是得打电话呼她去了。” 林老头呼完只一会儿,电话就回过来了。 “诶,静静你在哪呢?” “我在自己家呢,爷爷,冯芳在我家。”林俞静说:“对了我们晚饭就不回来吃了,晚上住家里,明天睡起来就回家。” “……”林存民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上,好不容易稳住了,问:“是冯芳在啊?” “是的,爷爷,我在呢。” 冯芳对着电话大声接了一句。 她打小和林俞静同学,早年因为爸妈一直干的是游击队投机倒把的活,时不时的双双不在家,偶尔运气差了还被关几天,她在林家蹭吃蹭睡的日子多了,跟林家人也都熟得很。 “这样啊。”听着冯芳真的在,林老头心定了不少,说:“这都快过年了,你爸妈还没回来啊?” “嗯,赶着过年倒货呗,说是明天就回了。” “那行,那你们俩小姑娘住,门锁锁紧。” 林老头交代完放下电话,他想过叫孩子干脆来家里住,但是这会儿家里人多,就连林俞静在家都是跟堂姐挤的,睡不下,只好作罢。 暂时送了一口气。林存民发现自己的方寸有点乱了,关心则乱。 他半生因目光长远通透自得,却其实在江澈和江家身上,误判连连。 但这其实不能怪他,恰是因为老头有这份眼光和阅历,判断都从逻辑和经验出发,才会一直出现误判——江澈的存在就是不符合逻辑和经验的。 另一边,江爷爷也有些无奈,这眼看着最迟到农历二十九,就该出发去茶寮了,事情还僵着……而且林老头那边摆出来一副拒绝对话的样子。 有点麻烦。 …… 隔天一早,习惯早起的江老头准备到酒店楼下遛弯,出门就被喊住了。 林俞静大清早的出现在酒店外。 “江爷爷好。” “诶,静静啊,你这是?” 林俞静略有些局促,把手上袋子拎起来说:“我,这个早餐是我从小爱吃的,因为昨天跟同学在家住,一会儿要去爷爷家,顺路,我就给带了一份……他起了吗?” “哦,意思就只给他带了啊?” “呃,不是呀。”林俞静说:“是给江爷爷带的,没他的份。” “哈哈。”江老头看着小姑娘有趣,笑了好一会儿说:“他一大清早跟着茶寮人下去下面市里送货清账了,大概怕你还在睡,才没打电话给你。” “哦。” “你自己吃了吗?”江老头又问。 林俞静点了点头。 “那给我吧。”江老头没客气,接了早餐。 “嗯,那江爷爷,我先走了。” 林俞静打完招呼转身。 “等等。”江老头在身后说:“你进来大堂坐着,等我一下。” “……好的。” 只一会儿工夫,江老头上楼又下来,手里抱了件外套。 “瞧你,大冬天的一早上穿这么点,小心冻着。”江老头把手里江澈前天穿的外套递给林俞静,嘴里说:“衣服是澈儿的,你穿上。” “嗯。”其实不觉得很冷,但是被江家长辈认同和关心的感觉很好,林俞静乖巧地把外套穿上了。 江老头又叫了个茶寮车队的人开车送她,送到车上,从车窗外递了个折好的纸条,神秘兮兮说:“这个拿着,记得回家再看。” 车程30分钟到爷爷家。 林俞静下车捂着外套进门,草草跟爷爷奶奶打了个招呼,就着急跑进房间,关了门,研究江爷爷给的纸条。 “怎么是空白的呢?” 她翻来翻去都不见字迹,又开始想,这不会是电视剧里那种密信吧?要用火烤一烤,才能看得到? 其实这张纸就是江老头上楼取外套的时候顺手在桌上拿的,上面根本没内容。他也根本没打算交代林俞静做什么,毕竟这事让姑娘家参与,容易让她为难。 可就是这样,此时屋外的林存民,已经差不多崩了。 报备孙女昨晚说跟女同学住,结果一早回来身上捂着那小子的外套,而且脚步匆匆,一回家就自己躲到屋里…… 林存民跑出去看了一眼,巷子外,一辆车正离开,他看见了个车屁股。 完了,全完了。 这事要说去质问孙女,肯定不行的,骂也舍不得骂,林存民压着心里的判断,说都不敢对其他人说。 独自郁闷了好一会儿,林老头转身出了家门。 他没打算去吵一架或打一架,以他的情商也不可能那么去闹……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然后好好去沟通,合适的话,双方长辈先有个默契。 第四百一十七章 江家印象 江老头提前留给了林存民一个形象,一个山村老刁民,做事浑不吝的形象。 这年头社会上这种事并不少见,亲家难缠,大人教唆孩子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真不是什么新鲜套路。 是个损招,但是因为时代的关系,总能见效。 林存民看见江老头是在酒店楼下的公园。 事情有没有他的教唆,他知道还是不知道?林存民不敢主观去做一个确定的判断……事实哪怕确定,林老头现在也没办法上去给他一拳。 而且他还得装作自己不知道他知道,因为事情一旦闹起来,搞砸了,后果都是林家的,林老头才是真的怕的那一个。 甚至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懊悔了,觉得自己这回事情办得太急,太不圆滑。 早知道就该稳住了慢慢从孙女方面做工作啊,他想着,哪知道原以为“高门大户,背景深厚”的江家,出来就是这种货,是这样的套路?! “咳。”林存民站了一会儿后,先轻咳了一声。 昨个儿刚态度强硬地赶人,拒绝对话,现在又主动找来…… 会不会尴尬?不重要了,包括心里记不记仇,记不记恨,暂时都不重要了。 这个前提在于林存民其实内心一直也不是百分百的坚决,之前他给孙女的,只是建议,给江家人的,只是姿态,正如他自己说的,试探和铺垫而已。 “哎哟,老哥你……”江老头闻声转头看见人,惊讶愣住一会儿,“你看这巧的,走,老哥咱进去坐下喝杯茶。” 说话间人已经迎上来,手势往里请,江老头整个人显得很意外,很惊喜。 “也好。”林存民保持镇定,克制,不动声色走了几步才像是不经意问了一句:“那小子在吧?” “他,一早开了车出去,还没回来,你看这……”江老头说道。 林存民用质疑地眼神看了他一眼。 “真出去了,要不我给老哥立个誓?”江老头并指抬手说。 “哪里,这不用,使不得。”林存民心说这我知道啊,他开车出去了嘛,妈拉个巴子的混账小子。 俩老头面对面坐下了,在酒店大堂角落,让服务员泡了茶。 说了一会儿七弯八绕的闲话,最重终还是林存民先开口把话题引到正事上,说:“你昨个儿说的,家里的情况和想法,我再听听看。” “好嘞。”江老头真正想要的,其实也就是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当林老头可以不那么主观和武断。 比之昨天更详尽,更坦诚,老头把江家的情况,财富背后一个朴实人家的期待和观念,都重新又说了一遍。跟着又把江澈的成长历程,这孩子一直的情况,也做了一个不算完全全面的叙述。 一番话细细听下来,打破了不少固有的观念和看法,林存民沉吟了一会儿。 “你昨个儿跟我拍胸脯说放心……”他说,“唉,我跟你说说静静。这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当时都说未必养得大,你看她现在虽然健康,可也还是瘦弱。除了用药,用补,我当时心思,还得以神养人,让她少心思忧虑。所以就养成了孩子简简单单,不钻牛角尖的性子,乐天,也宽容,这个我信你们也都有体会。” 江老头惭愧一下,说:“是。” “这性子,我怕复杂了的环境,她应付不了。”林存民给江老头递了根烟,昨个儿到家里,江老头都没捞着这待遇。 眼下的实际情况让林存民不得不放下一些主观想法,更客观的去思考,因而看待问题的态度,跟着也有不小的变化。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他自己原先说过的,应该先抛开出身、条件看人这一点,他自己一直没做到。 江澈的条件太显眼,太喧宾夺主了。 现在这种情况,既成事实摆在那儿了,林存民反而才能回到根本的问题上。 俩老头聊了有一上午的时间,说了许多话,交流得其实算不错,加上对江澈本身的印象,再加上孙女的态度,林存民心思转换了不少。 但是他始终也没把事情说破。 没法说破。 “既然已经是这样,俩孩子自己钟情,我实际也不敢勉强静儿。”林存民起身,有些无奈说:“先处着吧,让你家那臭小子守着点分寸。还有,等那小子回来,让他来找我一趟。” 说完他打招呼走了。 只不过当江老头在身后说“你放心,我会叮嘱”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回身打一架。 忍了。 近中午饭时间才回到自家附近,路上遇见卖糕的,林存民鬼使神差,还是给孙女买了一碗,为此还多压了两毛碗钱,等卖糕的回头来收碗再结。 进院子,林存民柔声喊:“静静。” “诶,爷爷。” 林俞静欢快地从屋里头跑出来。 “吃吧,爷爷路上正好遇到。”一丝也不忍责怪,林爷爷和蔼笑着,把米糕递给孙女,转头说:“爷爷去给你拿双筷子。” 他走到门口,老伴迎过来,小声埋怨说:“这都要吃午饭了,你还给静静买米糕。” “等一天,就是别人给我静儿买啰”,林存民有些惆怅和苦涩,叹了口气说,“得是个宽她疼她的才好。” 正叹气呢。 “爷爷,你给多拿一双筷子呗,我也要吃。”冯芳从外边拎着个袋子进来,看见林俞静手上的碗了,一点没客气说:“反正就快吃午饭了,我帮静静分一点。” “啊……好。” 林存民其实是有点恼火这丫头的,昨天她可是帮着骗人的那个。 “孩子打电话说她爸妈外面倒货,路面塌方了没得车坐,过年都未必回得来,一个人。我想着干脆就让她过来,反正这孩子也不怕跟静儿、安儿挤一挤。” 老太太跟一旁解释。 林存民点了点头,进屋拿了筷子、勺子出来。 “谢谢爷爷。” 俩姑娘一边分吃一碗米糕,一边聊天。 冯芳大大咧咧说:“欸,你早上给他送早餐,没留一会儿啊?” 糟了,林俞静扭头眼神弱弱地看着还站在不远处的爷爷。 “你,送早餐?”爷爷看着她问。 “是啊,静静一大早起就来去给他送早餐了,害我也得跟着早起。”冯芳仰头说:“爷爷,你放心,那家伙还挺好的,我一路看着呢。” “不是……”林存民一手抬起来阻断小姑娘说下去,再一手抚着额头,身形晃了晃,“送早餐,你身上衣服……” 看来是躲不过了,林俞静小心解释道:“那个,他一早跟茶寮的车下去清账了。江爷爷在,怕我穿太少冻着,就给我拿了件衣服……爷爷?” “……没事。”林存民晃晃悠悠回了屋里。 哐镗。 这是踢桌子了?! “老头可好久没发这么大脾气了,这是怎么着了?”屋外林家老少胆颤心惊。 “老刁民,混账。”骂声传来。 “这是骂谁啊?谁惹的老爷子?”屋外的人困惑想着。 “我……去你大爷的,混账啊。”这一回,骂声里夹杂了一些个带着自嘲和无奈的笑意。 可听着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一顿午饭,林家人吃得胆颤心惊。 所以,当下午江澈“奉召”来到林家,大家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差不多就要去茶寮了吧?” 坐在堂上,林存民问。 “嗯,下午就出发。”江澈也不知情,不敢主动找麻烦,只好还是假装谈公事,说:“林爷爷你看,咱茶寮那个邀请,你考虑得怎么样?” “咳。”林存民眯眼看了他一会儿,说:“年后几天,晋德会过去一趟我听说……到时候,我领着静静也去看看。” “啊?”什么意思,江澈错愕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味,开心地连声说:“好,好。” “别高兴得太早。”林存民瞪了他一眼。 一直到江澈离开,林家人,包括林俞静在内,都困惑不已,为什么林存民的态度会有这样奇怪的变化。 最终还是林晋德开口问了,他是长子,跟老头面前地位高些,而且本身跟茶寮关系近。他问,最合适。 对着大儿子,林存民也没太顾忌,把自己的观点以及这两天跟江家人的接触都简单说了一遍。 林晋德一听,心说这不得糟吗?那老头怎么反而转过来了? “一来,上午我本着往好处想的态度,跟江家老头聊了挺多。”林存民说到这顿一下,苦笑继续道:“二来,我这两天甩脸子,吵起来不欢而散也不是没有,你看那江家人……那真是牛皮糖甩不脱的刁民无赖,什么歪门邪道都用了。” “嗯。”林晋德附和完了心说那还有好? “可愣就是他们最好用也最该用的两样东西,江家人始终沾边都没有。” “什么啊?” “权跟钱。”林存民说:“江家人想都没想过通过这两件东西来说话,来跟咱们想办法……而且太上杆子了,一点自持身份都没有。” 林晋德想了想,明白了个五成——江家的姿态用京城里人的话说,叫不嫌丢份,压根没把自己高看过。 “那小子本身其实还行,江家人也跟我原先想的不一样。” “大概是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又真有这份心,反而能给静静照顾得让我放心。再来静静自己。也终究是要长大的。我老了,总有一天会走的……” 林老头一边捧了个空碗去给卖糕的还,一边悠悠说道。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人在四方 林存民最担心的东西是江家的家世、背景,高下相差太大,或者用现代点的词说,豪门水深,总之不合适,门户不当,林俞静的性格也不适合。 然而江家人并不如他之前所想……这很重要。林存民的观念放在古代,就好比一个中等人家,不愿意家里女儿、孙女入宫入府去搏富贵,但又想她们嫁得一个不吃亏、不委屈的人家。 江家的富贵看似大了些,但是从后一条来说,看明白了其实颇符合。 “作威作福之后,就该准备好当牛做马了。” 林老头看着人离开,看着宝贝孙女装作忘记还衣服了,追出去,转头小声跟同在茶寮体系下的大儿子林晋德说了一句。 老头子要出山,为茶寮当牛做马……更是为孙女压秤。 “为什么爷爷突然就改主意了啊?你们做了什么?” 另一边,林俞静送江澈出巷子的时候问。 “我也不知道啊。”江澈困惑说:“我只知道上午你爷爷过去酒店,找我爷爷聊了很久,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哦……那不管了。”林俞静想着反正是好事,说:“你下午就要去茶寮了?” “嗯,等三墩一家到了就出发,应该就一会儿了。” “也好,反正等年后大伯去开会,我和爷爷也会去的。” 正说着,身后突然追出来一个小子。 “姐夫,黑西装呢?姐夫,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这事我立了功的。”一心想威风一把,稳固老大地位的林堂堂追在后面喊。 江澈这儿还没反应过来呢。 “林堂堂,回来。” 远远的,林老头在院墙里喊。 林堂堂一下站住了,人有点儿僵。 “爷爷,我……” “你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林爷爷没好气说:“老实回来让爷爷揍一顿吧,正好我这有气没处撒。” …… 赵三墩一家三口到了庆州,女儿吃了大苦了,将军爸妈喊她一定要回来过年。 走在街头上,三墩背后一个大包,右手拎着一个,左边肩上还一个柳将军的女士包。柳将军抱着小墩墩走在他右手边。 一辆摩托车开过,挨得很近。 擦身而过的瞬间,坐后座的年轻人突然一伸手,给三墩左肩上的女包包带扯了过去……跟着摩托车“轱污”一声,就要加速开走。 飞车抢夺啊这是,路人一阵惊叫,纷纷站下来看。 两个飞车贼里,负责开车的那位转了下油门,突然觉得阻力有点大,扭头问:“怎么了?” 后座还拉着包带的那个也跟着回头。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年青的大高个,一手扯住了包带另一头不放,站那看着他。 好大的力气,他想撒手算了,可是来不及了…… 年轻人左手向后再一用力,身体整个甩过来,同时一条粗壮的手臂连同他右手拎着的大号旅行袋一起,已经横向迎面砸过来……甚至有破风声。 “啊!” “谁?!” 两声惨叫,摩托车上的两个飞车党就这么被凌空砸了下来。 好猛!要栽!哀嚎着爬起来一半,两人互相看一眼,还好,旁边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拿女人孩子做威胁,他们今天栽不了。 两人刚想往冲过去…… 抱孩子的女人先冲过来了,照脸就一脚。 其中一个飞车贼就这么重重地砸在了身后的梧桐树上。 赵三墩放下包,拎起来另一个捶了一顿。 然后,夫妻俩抱着孩子,在围观路人呆滞的眼神中,说说笑笑地走掉了。 三墩和将军到庆州了。 差不多时候,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周映穿上了一套崭新的运动外套,把双肩包背起来,稍稍蹲下身,照镜子拨了拨刘海。 这丫头又长高了,青春期长得飞快,现在已经是1米78的个头。 “周映你走了啊?”同队的队友问。 “嗯。” 周映开心地点头,江老师要回茶寮过年,人已经在庆州了,她现在过去会合,然后一起回茶寮。 走到门口停住,心里想了想,周映又回头把背包放下,打开拉链,把里头今年拿的两块青年比赛奖牌取了出来,放回自己的柜子里。 “这个不算,等拿了奥运金牌,再给江老师。”她想着。 在盛海。 谢兴夫妻俩一人一边牵着女儿的手,爬上楼梯。 谢兴掏钥匙,打开了那扇他们熟悉又陌生的房门。 “噔噔,咱们回家了。” 妻子说。 女儿探头看了看,一阵雀跃,“回家了,咱们的家又回来了。” 在临州,邮局,门口标着国际长途的小隔间里。 秦河源拿着电话说: “是,我明天到深城,下午过关来看看嫂子,认个门……就呆一天,转头我得先回深城,陪郑总一起过年,他现在没人手,厂里东西又多,得有人帮忙看着。” “别说这些,有竖……你能安定下来,我很高兴,真的。” 在深城,已经挂上了【登峰乳业】招牌的翻新厂房里。 二楼办公室,郑忻峰百无聊赖点了根烟,翻看着手里的各种材料和报价表。 “欸,你们干嘛?” 楼下传来安红的声音,郑忻峰错愕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站起来探头在窗口往下看。 安红真的在那里。 之前她买不着火车票,郑忻峰给买了飞机票,按说已经回临州了。 “怎么又回来了?”郑忻峰想着,“果然是暗恋我吗?” 楼下,安红对着两个最后收尾准备回家过年的工人,一脸严肃正说道:“这个你们不能拿走,放下。” 两个工人被拦住了,手上各抱着一个尼龙袋子站那,袋子里是各种铁件。 “都是些废东西,我们想着卖点钱过年而已,也就几包糖的事,老板都没说什么,你这干嘛啊?”两个本地招的临时工不服气地辩解。 这年头在工厂做事,私偷乱拿,很多人都习惯了。 “那也不行。”安红义正词严说:“厂里的东西,就算是废件也是财产,你们都知道可以卖钱,厂里就不能卖吗?放下,这是规矩。” 两个工人互相看了看,脸色一沉,说:“你管得着吗你?!你一个啥官也不是的。” “我管得着。” 安红坚定说。 “她管得着。”楼上,郑忻峰开口喊道:“她说得对,这是规矩,你干活,我给钱,剩下的碰了,那就是盗窃。” 两个临时工抬头看一眼,悻悻把东西扔地上,骂骂咧咧走了。 这俩人不能再用了。郑忻峰想着,等年后招了工人,规矩先得立好。 偌大的厂房除了看门的老头,就剩两个人了,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你怎么又回来了?”郑忻峰问。 安红犹豫了一下,说:“跟家里说好了,挣加班费。” 她没说实话,其实这回回临州,家里出了点事。谢雨芬不知什么时候从宜家的员工嘴里听说郑忻峰去深城创业,安红辞职跟着他。 有一天喝醉了,她到安红家门口泼了大粪,还骂了很多难听的话。 安红拦着家人再三跟她解释,甚至发誓,都没有用。 后来还是唐玥和祁素云赶来,才替她道歉,又给小辣椒架了回去。用她们俩私下里的话说,也许郑忻峰留给谢雨芬的钱,实在太多了…… 小辣椒按他最后交代的买了三个铺面收租,同时存钱吃利息,然后就闲着,什么事都做不进去,就逛街、打牌,慢慢哪怕跟她们俩,关系也越来越远。 那天过后,安红这边街坊里的话开始变得很不好听,安红爸妈哥嫂脸上挂不住了,关门给她骂了一顿,又说是准备给她安排相亲,嫁远些,不然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安红负气,偷偷留了一笔钱给爸妈,买票又回了深城。 这姑娘也是个倔的,就像是《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除了倔,还有着传统的顽固和部分人眼中不必要的愚,她想着那就偏证明给他们看。 “你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楼上,郑忻峰没心没肺开玩笑道。 安红抬头看看他,“咱以后说好不提这个了可以吗?别再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你,你也别有一天糊涂了又碰我,你要是敢,你就……” 一般情况下,诅咒都会涉及生命,甚至家人,安红犹豫了一下,太恶毒的话说不出口,就说:“你就身家败尽,穷成乞丐。” “……”郑忻峰一瞬间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极了。 “神经病。”他小声嘀咕了一声,退回来坐下。 真的脑子有问题啊,就你?老子年后有空去港城约叶欲卿你信吗? 同样是在深城。 童阳和廖敦实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电器修理铺,想安慰自己说是老板回家过年忘了通知自己俩,忘了钱还没结…… 可是门上招牌都已经拆走了。 “叔,这铺子……” 廖敦实找了旁边正关店门的一家老板询问。他跟着童阳,寒假也在这个修理铺打工。 “转了啊,说是准备年后换地方,具体换哪儿,我也没听他提。”旁边铺子的老板锁好了大门,一边归置钥匙在腰上,一边问:“怎么你们俩不知道啊,你们这是?” “他妈的钱还没给我们结呢,我小半个月,我这同学……” 廖敦实整个人一下颓了。 而童阳,他足有两个多月辛苦打工的钱没结呢,老板一直拖着,说是等过年一起,另外再给他加个红包。 现在才明白过来……他整个人晃了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两个人想尽办法,一直找到晚上依然没找到修理铺的老板。 其实早就知道不可能找到的,他们只是不甘心。 童阳整个垮了,木了,廖敦实硬拉着他走了一段。 昨个儿以为今天能领着钱,他们狠狠心凑钱吃了顿好的,现在口袋里已经没几毛钱了,晚饭时间,饿得厉害。 廖敦实看见了一个彩色灯光力透着暧昧的小巷子。 “呐,童阳你坐这歇会儿,我去试一下找点晚饭钱。” 按下已经木头了的童阳,廖敦实独自钻进巷子。转了两圈,他壮起胆子跟在一个穿着大衣,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身后走进了其中一间“发廊”,然后,被带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 “那个,我先问个事……”他对正准备脱衣服的女人说。 女人听完愣一下,跟着大笑起来。 很快,这个小房间里就来了好多女人。 “黄花大小伙,按规矩图吉利,红包确实是有”,老鸨解释说,“可那是得你先付了那十块,完事姑娘再包回来三五毛,知道吗?” 廖敦实说:“啊?” “你以为就干领红包啊?”老鸨领着一众穿着艳俗的女儿笑得岔了气,一边笑,一边拿指头打闹似的杵了下他额头,说:“想什么美事呢,你个臭小子。” 廖敦实红着脸,无奈出来了。 搁巷子没走几步,听见几声笑声。 刚刚先他一步进去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点烟,笑着说:“小伙子,看来你不行啊,这么快。” 说完,他笑着走了。 这事也没法解释,解释了同样丢人,廖敦实心里委屈,低头反向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哪里不对,扭头指着那人后背大声喊道: “你大爷唉,你不也是跟我一起进去的?你他妈还先我出来呢,你笑我。” 很快,这整条巷子里过年还在坚守的女人们,都笑疯了。 廖敦实走出巷子,找到坐在路边的童阳,拉起他说: “走吧,喝西北风去了。” 两个人走没几步…… “欸,你不会是没饭吃了吧?” 他刚进去过那个发廊,三十来岁的女老鸨站出来喊。 廖敦实回头看她。 “我说怎么还有人打这主意挣钱呢。”老鸨笑了笑,说:“来吧,大过年的,姑娘没有,红包也别想,管你顿饭。反正我们这也才刚做好,还没吃呢……怎么,还嫌弃啊?怕脏?饭不脏。” 被好多女人看着,廖敦实尴尬犹豫了一下。 “还是你怕啊?”女人笑着又说。 廖敦实拉一把童阳,说:“走,吃饭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另一种故事 发廊底层后头是一个与普通人家基本一般无二的小厨房,有锅碗瓢盆,有燃着就没熄过的煤球炉,还有垒了半边墙高的蜂窝煤。 吃饭用的是一张矮桌子,像日式的,小短腿还可以折叠的古怪样式。 人在桌边捧着碗蹲着夹菜,然后蹲的蹲,站的站,或嫌累干脆垫一张报纸盘腿坐地的也有。 到真的坐一起吃饭的时候,聊上了,廖敦实和童阳才逐渐意识到,原来这些女人,其实也都是普通人,而不是什么可怕的不同种类的生物。 她们一样就菜吃饭,一样在桌前说着闲话,说忧或喜。 会有人喜欢吃蒜头,或吃姜,也有人仔细把夹到碗里的蒜瓣儿和姜片都挑出来……一样有人胃不好偏还就辣子下饭,勉强自己吃饱。 “嚯哟,原来你们还是大学生啊?!” 老鸨说。现在大概不能叫老鸨了,她说不嫌弃的话可以叫姐,敏红姐。用她自己的话说,其实也就是个姐妹头儿,因为说话最利索,遇事能应付,被另外7个生推出来的。 发廊本身8个二十到三十岁不等的女人,有的爽朗,有的寡言,甚至有的容易害羞,因为生人在,围桌吃饭都不敢对视和多话。 加了俩小年轻的小厨房变得有点儿挤。 童阳显得很局促,多数时候把脸埋在碗里扒饭,就算偶尔抬头,也只是尴尬地笑笑;廖敦实不一样,他整个外向。 “可不是,厉害吧?正牌大学生。”大学生廖敦实挺起胸膛得意地说,那架势,就像是要把刚刚丢掉的面子全都挣回来…… “叫你舍不得大红包。”他朝之前一起去过二楼房间的那个女人喊:“倩淑姐。” 那位捧着碗说:“呸”。 另一个年轻些的,似乎叫惜莲,开口帮腔说:“大学生怎么了?那倩淑姐以前还是国家正式工呢,还是有职的,不差你多少。” 她这嘴一快,之前还乐乐呵呵地的倩淑姐立即神色一黯,沉默了一下说:“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往后别提了。” 说完她低头扒饭…… 气氛一下僵了许多。 廖敦实正琢磨着怎么打个岔,偏是一直没说话的童阳这时反而傻不愣登出来问:“你们怎么都不回家过年啊?” 女人们,不管是外向的,内向的,集体沉默看他。 好一会儿,敏红姐才说了一句:“能有家容,能回去高高兴兴过年的,早都已经回了。我们,你就当我们省车钱。” 她很快调整好了,没好气接着道: “说你们呢,管你们饭,怎么还轮到你们坐堂盘问了?你们俩呢,你们不也过年都不回……大学生又是怎么落到这田地的?” “说起这事,真是倒了大霉了。”廖敦实一五一十把两个人打工被骗,老板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一下,倒是把人都逗笑了。 “原来大学生也有傻的。” “原来也是穷苦人家出来。” “黑心的,这钱也骗……” 她们说。 “那你们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啊?这饭都吃不上了,回,估计也回不去了吧?而且时间也赶不及了。”惜莲突然想到了问。 廖敦实和童阳互相看看。他们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一会儿找个地方打电话,看能不能联系上郑忻峰,然后去投靠他。 可就前一阵子,郑忻峰其实主动找过他们俩,让他们过去厂里跟他一起,说算工钱。 俩人想来想去,拒绝了。一来因为自己觉得其实帮不上郑忻峰什么忙,“同学”之间反而更抹不开脸白占他便宜;二来,当时也是以为修理铺这边还不错,有钱挣,还能学技术。 现在到这一步了,也就顾不上尴尬与否了,廖敦实挠挠头,笑着说:“一会儿再看,总会有办法的。” 晚饭还没吃完,一场大雨。 敏红姐收拾好了看雨势还大,说:“你们两个就跟这后边厨房等雨停吧,雨停了,自己从后门走,记得带上门就是……别往前边来。” 雨一直下了好久没停。 前面房子突然传来骂声和吵嚷声。 年轻人愣头青,一冲动就抄了东西在背后,冲出去看了,没几步瞧见一群七八个一看就是社会混混的男人站在那…… 对上眼了,俩人一下愣了僵住。 “怎么,这是养的打手,还是吃软饭的啊?” 其中一个朝敏红姐戏谑地笑着问。 “都不是。”敏红姐扭头看了看廖敦实和童阳,瞧见他们身后的火钳子啥的,无奈又担心,忙解释说:“是我老家的两个表亲孩子,说是来深城打工,来得不巧赶上过年,一时还没找到地方落脚。” “哦,傻子吧这是?”那个大笑着说:“这是过来投靠你啊?” 敏红姐苦笑一下,点头。 “行了,1.5就1.5吧,交钱,懒得跟你们废话。” 敏红姐没选择地点了点头,拿钱交了。 这钱本来就是按月要交的,保护费,而且不止这混黑的人这一份,她们早都认了也习惯了。这次是因为对方说过年要收两倍,好给下边人发红包,敏红姐争执了几句,只肯交总数的1.5,才有了刚才那番动静。 混混们拿钱走了。 “就你们俩,还敢拿东西往外冲呐?”话是挤兑人的话,但是敏红姐脸上的笑,却是难得的有几分温情。 “按例要交的钱,别大惊小怪。回后边去,雨停了就走吧。”她说。 这一夜大雨一直没停。 “厨房能睡吧?好歹深城冬天不算太冷。”很晚了,眼看着没办法给人赶出去,敏红姐过来丢下一床席子和两床被子,说:“都是干净的,自己整个裹裹紧。” “落魄秀才的故事,我听过。”惜莲从敏红姐后头冒出来,扮了个鬼脸说,说完就跟着走了。 落魄才子,被困青楼,被风尘女子收留,受接济……然后混得出头天,始乱终弃。 这是古时候的故事,戏曲、小说里都有。 1994年的春节前夕,它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又演绎了一次。 …… 隔天一早。 稀饭咸菜,女人们给多舀了两碗。 吃饭的时候,敏红姐说:“你们俩要是真没处去,又还想挣点钱,我们几个倒是想到个主意,要不要听?” 廖敦实点头。 “这一整条巷子都是发廊。”敏红姐朝外指了一下说:“外边巷子口两边各有一个小卖铺,这会儿人回去过年都关了……这几天他们烟都没处买,得跑老远。” “我有地方能弄来香烟,本钱也能出。你们俩大学生不怕丢丑的话,弄俩盒子,就跟民国电影里似的,往巷子口站一站。这样里边喊的,外边过路的,加起来一天估计能卖不少。” “回头赚的钱,咱们对半分。这过年的工夫,我估计着大概比你们在修理铺赚的多一倍,肯定能有。” 她是好意,因为她并不知道两个人其实还有别的出路,她看见的只是两个寒假留下打工的穷苦人家孩子,被骗了,如今几乎身无分文,没得吃,没得住。 廖敦实没犹豫太久,这事对他来说没负担。 童阳犹豫了好一会儿,问:“能给我顶帽子吗?带沿的。” 两个人站了一天,补了好多次货,扣了分钱分下来一共还54块。 不敢想。 夜里照旧躺在厨房里,关了灯,摸着钱。 廖敦实喜滋滋说:“童阳……童阳。” “嗯?” “咱这赚钱了。” “嗯。” “高兴吧?哈。假设啊,我是说假设,要是咱当时有钱,进来这儿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廖敦实猥琐地笑了笑,问:“你想睡谁?” 童阳支吾一下不吭声。 “我想睡惜莲,好看啊,她说她以前是大队一枝花。”廖敦实自己美滋滋说道。 童阳犹豫半天,艰难无比憋出几个字:“敏红姐。”这家伙高中就暗恋自己的成熟女老师。 两个未经人事的生瓜蛋子这么议论着…… “唰。” 突然一勺子冷水就洒了过来。 两个人头脸一凉,慌乱中一骨碌翻起来。 “谁?” “干什么?” “我!”惜莲隔窗没好气骂道:“狗日的,收留你吃饭、收留你住……你他妈想睡我?!还你啊,那个内向不吭声的,想不到你胆还挺大。” “明个儿除夕,不开门,好好卖你们的烟,放尊重点。”过了一会儿,她又威胁说。 到最后,听着脚步声走了,好像还有几句含糊不清的笑骂,也可能是眼泪里夹的笑。 第四百二十章 天涯共除夕 东北下雪了,除夕当天,江澈的东北室友管照伟一路转身,等票又晚点,最终还是耽搁在了一个离家不算很远的地方。 两地之间本就没几班的客车,今个儿一股脑停运了。 雪花纷扬中,踩着一地差不多有手掌深浅的积雪,他背包艰难走到一辆正在装货的小四轮跟前,打招呼说:“大哥,你这货,是往腾县去的吧?” “是啊,怎么了?”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抬头问。 “你看捎我一段行不?这赶着回家过年。”管照伟搓了搓冻僵的手,掏烟甩出来一根敬上,笑着说:“我给钱。” 对方看他一眼,发现年轻人比自己还高大,心底有些不放心,抬手把烟推了,摇了摇头说: “对不住啊,兄弟,你看我这老婆孩子一大家,实在是捎不了人了。”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破仓库门户敞开,一个女儿领着三个孩子,正在里头搓手跺脚。 搭不上这辆车,今天就真回不去了……除夕夜,爸妈肯定在等他。 管照伟为难一下,抬头看了看车斗,又看了看旁边堆的货物。 “那要不这样,我趴车斗里,货上面,大哥你给我块雨布裹一下就行。”他说:“我先帮你装货,到那边也帮你卸完了再走。” 说完他就上手。 对方开口说“不用”的时候,他一箱子百来斤的货,已经顶上肩头了。 “……”男人看着,想到这些货自己一个人要装完,也不知到什么时候,犹豫了一下索性也就默认了,没再拦他。 管照伟扛了两箱货后,进去仓库先把身上背包放下了,熟络说:“嫂子,我这包你先帮我看下。还有这是我学生证,你看看……嘿嘿。” 说完转身又冲回雪里,和男人一起装货,一丝力气不省。 差不多半个小时,两人把货转好了,管照伟爬在车上帮着绑绳子,说:“就这,大哥你在这留个空,给我蹲吧。” “留什么啊……”男人笑了笑说:“绑上。” 管照伟看他一眼,笑着说:“诶。” 货都绑好了,管照伟拍了拍手跳下车。 这回车主比他先一步掏烟。 俩男人靠着车,热汗腾腾抽了根烟,又一起朝雪地里撒了泡尿,直把地面的积雪尿下去两个坑。 “走了,兄弟你跟我俩孩子挤挤就好,你嫂子手上能抱一个。”男人抓雪搓了搓手,跟着拍了拍管照伟肩膀,回身招呼女人孩子上车。 “大哥,钱。”管照伟掏了钱。 “钱什么钱啊,根本就不是钱的事。”男人笑着说:“咱原先怕啥,你又不是看不出来……” 他笑把车门打开了,说:“上车吧。哪个劫道的能先把力气拿来帮着扛货,一股脑儿用完啊,还你那包,那学生证。” 上了车。 夫妻俩都对孩子说:“快跟大学哥好好学,问点学问。” 三个多小时。 车到腾县,路过男人的货站。 “大哥,咱先卸货吧。” 管照伟准备下车说。他在路上就已经跟这一整家子都处热乎了。 “卸个屁,明个儿再说,我们一家不得吃顿饺子啊?今个儿除夕。”男人不停车继续往前开,说:“你家那边我知道,我送你一段。” 这一送,可就又是差不点儿一个小时。 男人、女人、孩子,没一个不乐意。 …… 大车进不了村,管照伟还得走一段…… 咯吱的积雪里的脚步声响起来了。 屋里的爹妈像是比赛着跳下热炕…… 管照伟刚抬手,门就开了。 熟悉的家里热腾腾的冒着气儿,他进屋,老娘摸一把,放心了,一边念叨着“我就说咱儿子能赶到,我就说咱儿子能赶到”,一边着急忙乎把锅里热着的饭菜往桌上端。 饺子上来了。 蒸肉也上来了。 猪肉炖粉条。 小鸡炖蘑菇。 …… 老爹给儿子扫了身上雪,笑着得意说:“上炕,快,上炕暖暖。我这大学生儿子,将来管告的人物,还能误在路上?” 管照伟放下背包,把在深城买的东西给爸妈拿了,都不贵,但是自家爸妈又怎么会计较?他们都说喜欢。 “好好,你们爷俩先吃着,我把酒烫了,咱一家好好喝几杯。”妈说。 “来,跟爸说说,说说深城,那个……特区,它到底啥样,看你这过往信上写的,真有那么容易的生意做?害我老想去看看。”爸说。 “行……哎呀。”管照伟鞋脱一半,突然想起来件事,说:“爸妈,我得先去村委会打个电话。” 说完忙不迭披衣服出门。 电话打过去,很快通了,像是对面那人就跟那儿等着似的。 “那个,跟你说一声,我到家了。”管照伟说。 “哦,今天这么晚才到么?”电话另一头,其实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被这个“百年孤独”的货伤得挺惨的刘文英有点儿撒娇说:“是不是你忘了,刚想起来啊?” “我去你大爷的哦,我这拿你当兄弟,干了一路,又累又饿又冻,刚到家就顶着雪出门来给你打电话,你跟我说这种话?!”管照伟气愤说。 这家伙混社会的情商跟对付女人的情商,一个天,一个地。 明明只是撒个娇啊,刘文英一下被怼得有点蒙。 “要不是你放假前跟我说了好几次,我以为你有什么事,我才不打呢。”管照伟继续忿忿不平说道:“你没事是吧,没事挂了啊,家里等我吃年夜饭呢。” “……我有事。”就在管照伟挂上电话前一刻,刘文英忍了,她安慰自己说:你又不是不了解这人,这又不是第一回了,而且他又累又饿又冻呢。 “那别人让你打,你也打啊?”想着摊牌了,她问。 “看谁啰,要是江澈,我肯定打啊。”管照伟说。 “……”刘文英:“我是说,要是别的女的呢?” “别的女的没跟你那么熟,我管她们呢。” “那就是了,那你也不讨厌我啊,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啊……我就上杆子,犯贱。”最后七个字,刘文英说得几乎听不清,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跟你说,我爸妈安排我相亲,男的是在水利局工作的。” 管照伟:“哦。” “哦什么啊,你就没点别的要说?” 别的?管照伟想了想,说:“早了点吧,你这才大二。” “不早了。”刘文英说:“家里觉得不早了,两家人也认识。” “那你去一下好了。” “你……”刘文英在那头,已经快哭了。 “要是人实在好,你相上了也就相上了。”管照伟说:“要是也没太好,你心里觉得还想再看看,你等回学校,跟我说一声……” 刘文英揣摩了一下,放弃了,直接问:“你,我跟你说干嘛?” “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除了我家远点,现在穷点。”管照伟一点没含糊说:“但我跟你说,那都不是事,你知道吧?我有能耐,以后管保养得起你,养得你白白胖胖。” “……”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但是无论如何,刘文英终于等到了,抽了抽鼻子,有些哽咽地说着:“我就说你喜欢我,呜,我就说你喜欢我。” “啊?也不算是喜欢吧,喜欢什么啊,我没什么喜欢的,就是觉得咱俩挺合适的。女人嘛,能嫩,能生,能处,能一起过日子帮个手,互相换个心思,我觉得就差不多了。我觉得你还挺好的,长得也不错,性子也不错,我看着你有时候也……” 刘文英:“……我再搭理你我就是狗。” 说完,电话“啪”一声挂断。 这是怎么了?管照伟纳闷半晌,又拨了一次,没人接…… 回家吃年夜饭去了。 这边姑娘坐电话机旁生了半天闷气,起身,却还是找到爸妈爷奶说: “那个相亲,我不去。” …… 深城。 郑忻峰看着面前的火锅,对安红说:“熟了,吃吧。” “嗯。” “酒呢,你没买酒啊?” “没。”安红拿了一瓶健力宝,一瓶可口可乐放桌上,“今天只许喝这个。” 秦河源被留在了港城,和陈有竖、刘素茹,还有毒老太太一起围桌吃年夜饭。 这对于这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多年来难得的热闹。 他想着给刘素茹敬个酒。 老太太给拦住了,说:“她这会儿不能喝。”说话间笑容意味深长。 “这,我要有侄子了?”秦河源欣喜问道。 刘素茹一阵脸红。 陈有竖也有些局促。 “没准,没去医院检查呢,就我看着像,咱防一下。”老太太笑着说。 “好好好。”秦河源转向陈有竖,说:“那我敬你吧。” 他其实还想说,晋省的事,你放下吧,我去就好。 因为是年,不想提这种带煞气的事,秦河源暂时压在了心底。 在茶寮。 席开数十桌。 “给爷爷拜年,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新年快乐……” 冬儿和哞娃等孩子个个穿得漂漂亮亮,站一排轮着给江老头磕头拜年,接下去还有老村长,还有…… 总之他们今晚还有好多红包可以拿。 “乖,乖。” 江老头坐在龙头椅上,心情那个舒畅啊。 抚着冬儿的小脑瓜,说:“乖,拿红包。” “谢谢爷爷。” 第四百二十一章 茶寮的根基 堂堂茶寮第一把交椅,江澈没有“椅子”坐,因为今晚爷爷和老爸、老妈都在,他的地位就下来了。 比如说老村长和根叔这些人,原先都会自觉坐他下首,但是现在他们和江老头是老哥们、老伙计了…… 老几位今晚并排坐着。 就是江爸江妈的位置,都要靠边些。 江澈自然就没有合适的位子了。 帮着封了一会儿红包,江澈默默站一旁看着孩子们乖巧给长辈磕头拜年,领红包,喜滋滋地双手捧着装满橘子水或健力宝的玻璃杯,互相干杯。 “澈儿。”坐在椅子发了一晚上红包的江妈扭头喊他。 “诶。”江澈连忙应声跑过去伺候,“妈,什么事?” “没事,就喊下你……过来让妈看看。”江妈看着儿子满眼是笑,最后大方拍了一个红包在他手里,说:“今个儿高兴,也奖你一个。” 江澈惊喜一下,说:“谢谢妈。” 然后一旁的江爸也递了一个,看着儿子喜滋滋接了,笑着对他说:“好,好样的。” 时间回到上午,江家人车到峡元,茶寮全村老少,出村二十里相迎。 虽然没拿着小红花喊口号,但是那番盛况和其中包裹的真挚,直让江老头和江爸江妈感觉难以置信,当场差点儿迈不动步。 他们不知道,江澈到底为这地方做了些什么,能让这里的人待他和他的家人,到这个份上……直到亲眼看过。 作为一个仅仅一年前还是半年米饭半年杂粮勉强糊口的贫困山村,茶寮的情况,现在是不平衡的四条腿走路——零食、港口、车队、旅游。 江老头和江爸江妈用了一下午的时间,除了老村还没工夫去看,差不多已经都见识了,就连江上自家的游船,都兴致勃勃上去坐了一个来回。 剩下就是感慨和欣喜。 得子如此,父复何求?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江爸表达不出来,只是很男人的拍了拍儿子肩膀,说:“一会儿咱爷俩喝一杯。” 他没注意,茶寮人这边已经添满杯中酒,蠢蠢欲动了。 最后江澈从爷爷手上也得了一个红包,总共三个…… “你才三个。”语气里也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同情,曲冬儿和哞娃一左一右站江澈深身前,各从几处口袋里掏出来厚厚一叠红包,炫耀说: “看,这么多。” “嗯,而且我们一会儿回去家里还有,然后去拜年又还有。” 他们得意坏了。 这个有江老师的年,有漂亮的新衣,有满口袋的红包,有开席前铺了一地的鞭炮响了好久好久,还有满堂的热闹和好吃的……孩子们都开心坏了。 “这么嚣张?”江澈俯下身坏笑一下说:“见面分一半。” 说完他作势要去抢。 两个孩子笑着惊慌逃窜。 “乓。” 杯碗落地的声音和一阵短暂的惊呼突然传来,江澈直起身看见了,走过去。 豆倌挂着眼泪站在那里,梗着脖子瞪着自己爸妈。 “怎么了?”江澈回忆了一下,才发现豆倌刚才好像没和其他孩子一起过去磕头拜年。 “这孩子……” 豆倌妈尴尬笑一下,顺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一片油。 事情很快说清楚,豆倌今年过年的新衣服准备得很早,上次老彪一家过来的时候,以为是江澈回来,就提前拿出来穿了一次。 衣服穿过了,而且小伙伴说是没有很好看,他闹着要爸妈重新买一套过年。 年前茶寮忙,豆倌爸妈也都很忙,把这事给忘了。 于是今晚,豆倌就不愿意和穿着新衣的小伙伴们一起去给老人们拜年了,在这里跟爸妈发脾气。 妈妈哄他,夹了个鸡腿在他碗里。 他把鸡腿扔妈妈脸上了。 “变得这么快吗?”江澈心里嘀咕一句,严肃起来看着豆倌。 对江澈还是又敬又怕的一种状态,豆倌仰头一边哭,一边委屈说:“他们都穿新衣服,我就没有,呜,江老师,我想穿新衣服给你看。” 江澈缓缓点一下头,问道:“那你去年过年穿什么?” 豆倌有些困惑地看着江澈。 “我扯了布,给他做的。”豆倌妈在旁说。 “前年呢?” “拿他表哥的一件旧衣服给他改的上衣,裤子没有。”还是豆倌妈在回答。 正这时候…… “现在又不是没有钱!” 小小个的豆倌突然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不是向着江澈,而是向着自己的爸妈。 “……”江澈也把目光转向豆倌爹妈两个,问:“要是他以前这样闹,还拿鸡腿丢自己妈妈,你们会怎么办?” “他以前也不敢。”豆倌妈在旁帮着解释。 豆倌爹则看了看江澈,有些犹豫说:“那,那我肯定得揍他啊。” “那为什么现在就这么惯着了呢?”江澈直接道:“现在除了条件好了,其余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揍吧。” 他抬脚想走,想了想,站下来,“算了,等初五吧。” 回身看着豆倌,这个曾经最早接触,那么喜欢的九岁孩子,江澈咬牙狠了狠心,说:“明天一早,收拾收拾,这个年,豆倌就在山上老村过吧。” “……” 整一片周围,包括赶过来看情况的老村长和江家人,都有些错愕,觉得江澈的决定有点重了,但是因为是在众人面前,都没有开口。 “茶寮现在刚起步,但它肯定不是一代人的事。”江澈转过身,面向众人。 “茶寮这点家当,我想着要一代一代的传承和繁荣下去,你们呢?而这些孩子……”他伸手摸了一下豆倌的脑瓜,又指了指一旁的冬儿他们说:“这些孩子才是茶寮的根基。” “不要等一天茶寮发展好了,孩子们却都惯坏了,歪了,废了。” 话很重,人群默默地点头。 “仅仅一年前,他们还穿着破烂衣服,吃着地瓜饭,却知道帮家里上山打柴,下地割草,我记得地里打稻谷的那阵子,他们一个个手臂和脸颊,都割得跟花猫似的。”江澈说:“他们还会抓小鱼和螃蟹,送给新来的老师。” 江澈说到这,身后豆倌哇啦一声大哭出来。 “周映还每天做饭喂猪呢。”哞娃在旁看了一眼已经跟江澈一边高的周映,仰着头说。 “是啊,现在条件好了,吃饱穿暖,好好学习,这很好,但是有些咱们山上茶寮拥有的东西,不能丢。”江澈看了看孩子们,又看大人,继续说:“从今天开始,立个规矩,以后谁家子毛病大了,就送去老村呆上几天。” 在场所有人都用力点头说好,包括豆倌的爸妈。 “好啦,大家开开心心继续吃,继续喝。” “豆倌……一会儿哭好了,来找老师。” 人群散开回到各自座位,江澈交代了两句,转身离开。 走到稍远处,脚下紧赶两步,抓着身边人小声问:“过年这阵,山上都有谁在看着啊?” “王地宝和蕨菜头。”麻弟说:“这种不费力气还加补贴的活,他俩最乐意了,也没人跟他们抢。” “他们俩,那孩子上去能放心吗?”一旁李广年担心插了一句。 “应该没事”,江澈说,“他俩懒散,正好孩子得自己照顾自己,就跟以前一样;但是他俩现在又怕事,所以肯定不敢让孩子出事,他俩正好。” “再不行,咱们一次上去几个孩子,让他们爸妈轮班,偶尔去偷看一眼。”他犹豫了一下又说。 麻弟和李广年听完点头。 “我就说嘛,装什么狠心哦,原来私下还是一样心疼得不行。” 杏花婶从旁悠悠走过,瞥了江澈一眼,找江妈说话去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你的样子 豆倌来找江澈的时候,眼泪鼻涕已经没了,不过眼眶还是红红的,神情有些惭愧,轻声喊了声:“江老师。” 江澈回身冲他笑了一下,把人拉到身边,帮着捋了捋哭乱了的头发,柔声说:“现在是不是很恨江老师啊?” 豆倌抽了抽鼻子,摇头,然后说:“没有,就是我,我过年都见不到你了。” 说着他又开始有些哽咽。 “放心我会去老村玩的。” “……真的么?” “嗯。咱俩以前那么好,我怎么会骗你?”江澈笑着说:“我啊,就是怕豆倌变得不懂事了啊,怕豆倌以后没出息。” 他这么说,孩子眼眶里眼泪就一直涌。 江澈拿了张纸递给他。 “我都没有冬儿那么聪明。”豆倌接了,突然一下哭出声,很是难过说:“我,我好像出息不了了我,呜。” “我也没有冬儿聪明。”哞娃过来凑热闹,也有些哀伤,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我们也没周映那么高,那么会打球。我们还没三墩叔会打架。” 看来小朋友还挺苦恼的。 江澈想了想,笑着说:“那你们说,茶寮现在的大人里,谁有冬儿聪明,谁有周映会打球吗?麻弟,李广年,还是马东强啊?” 俩孩子仔细想了想,都摇头。 “可是你看哦,现在李广年在庆州办事处,麻弟哥哥跟车到处跑生意,马东强的车队那么多大货车,那么忙……茶寮就是他们建设起来的啊。”江澈等了一会儿,踩继续说:“所以,茶寮不光需要冬儿、周映,我,还需要下一个能算账肯用心的李广年,下一个能吃苦有胆识的麻弟,下一个开车数这个的马东强……” 江澈举了个大拇指,跟他们示意。 “豆倌比麻弟哥哥笨吗?” 豆倌用力摇头,心说麻弟哥哥以前普通话都还没我好。 “哞娃呢?” 哞娃也摇头。 “那就是了,好好努力,以后的茶寮,就要拜托你们了。” 江澈开玩笑抱了抱拳。 两个孩子跟着学了,抱拳,再拍拍胸脯,似乎一下子感觉责任重大,还有那么点儿踌躇满志。 除夕隔天,年初一。 豆倌背着包去了老村,一起去的还有另外两个孩子,都是家长自己商量后送来的。 下午,江澈带着爸妈和爷爷,还有一群的小跟屁虫一起,也回了一趟老村,而且还去看了猪刚鬣,看了冬儿爸爸凿的那半条石阶。 最后坐在江澈曾经上课的小院里,听江澈仔细说了一遍茶寮发展的过程。 远远地,眺望南关江和新茶寮…… 江老头说他想着等过一阵,疗养院那边检查都好了,可以挑时间过来这边养老。 江澈想着是不是回头在茶寮也建一个疗养体系完备的养老院,一方面给村里老人安排好,另一方面,也试着创收一下。 …… 林俞静来和爷爷、大伯一行到茶寮是年初五。 这时候江爸江妈因为家里工厂的关系,已经先一步启程回去了。 林存民到茶寮之后就由江老头和村里人带着,私下考察走访去了,一方面了解茶寮的具体情况,另一方面,准备就茶寮女娃的婚嫁和分红权益问题尽早拿一个方案出来。 江澈怵林老头。 同时也乐得清闲,干脆放下所有事带着林俞静游山玩水,回顾两个人之前从见面到敌对,再到慢慢走近的每一步。 他背她走了一段又一段。 就连晚饭,都是一起在江边烤的玉米杂粮。 “你这”,林俞静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发现江澈摸错,干脆伸手替他抹了,说:“烤玉米吃得一道黑,对了我有吗?” “我看看。” 江澈捏着下巴给她转了转,说:“现在有了。” 林俞静到江湾水面一照,下巴位置整一圈的黑灰,就像是长了大胡子……这是江澈刚刚抹上去的。 生气了,她拿烤焦的玉米叶子弄黑双手,抹了江澈一脸。 简单地相处,林姑娘却很满足。事实她所想的,其实也就是这样,普普通通两个人就可以实现的恋爱而已。 江面余晖的时候,两个人坐在江边。稍微有风,林俞静躲在江澈身侧,靠在他肩头。 “江澈。”她说。 “嗯?” “我想跟你说,要是我现在聋了,我也不会躲着你了。” “……”江澈恍惚一下,记得当时生病背她下山的时候,她的说法还和前世的做法完全一致,困惑问:“为什么啊?你原来可不是这么想的。” “因为原来我也好,你也好,喜欢可能就这么多。”她抬起两手手掌,在自己面前照着脸的大小比划了一下,跟着最大限度张开双臂,又对着江澈比划了一下,说:“现在我觉得有这么多了。” “我现在相信一件事,就算我聋了,呆在你身边也是好的……反而我走了躲了,你会很难受,很难受。” 这是前世他们来不及完成的信任积累,情感加深的过程;也是她前世始终没懂的道理。 倘若当时没分离…… 江澈相信也会是这样,就像他前世今生都会喜欢上这个姑娘,无关亏欠和心疼。所有的心疼,只是让他现在更想宠着她一些而已。 “江澈你觉得我妈妈漂亮吗?”他这正想着,林俞静突然问。 江澈猛地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问题?” “唉,容颜易老啊”,林姑娘老气横秋说:“之前你走后我们家聊天,小婶婶说现在怕什么哦,要怕也是怕将来静静年纪大了……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她说,那个时候才是最危险的。” “江澈,我想不出来我三十多快四十岁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被你嫌弃。”她说。 “你么?你三十多岁的时候啊。”江澈眼睛看着远处渐渐朦胧的江面,脑海中画面流转,缓缓说:“你没怎么老,皮肤和气质都特别好。你穿着白色修身的衬衫,藏青色过膝的裙子,平底的鞋子……” “你梳着整齐的马尾,黑的,有些长,你没有烫发。” “你面庞干净,眼神明亮……只是,变得有些沉默和冷清。” “是这样么?”林俞静大概自己幻想了一下,欣慰说:“那也还是很迷人哦?” 她还挺得意的,因为这是江澈想象她的样子,她觉得勾画得还不错。 “是啊。”江澈点了点头,扭身看着她说:“可是我还是更喜欢你活泼爱闹的样子。”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只特立独行的野猪 老村长站在那里,一脸朴实真诚的样子,大概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提的建议有什么问题——他说准备给江澈塑个像。 大概他觉得这是件隆重的礼物。 因为听说古时候都这样。 而江澈脑海里的画面,有一座矮矮的土地庙,积灰的地面,还有一个大概有那么两分像他的泥胚子坐在香案上。 游客、村民弯腰起身,上前插一炷香。 “果然是我的隐藏系统在暗示要信仰之力了么?” “我大概还是不要的好……系统不会生气自爆吧?” 跟着他又想到了兵马俑…… 总之江澈一时间有些懵了。 林俞静在旁也是笑得不行,因为在老人们面前强忍着不敢放肆笑出来,整个人站那抖,像是在打摆子。 姑娘是学建筑学的,课程也涉及园林之类,所以脑海里想的跟江澈其实不一样。 她这会儿刚好想到的是西式雕塑,转而想到自己还没看过江澈整个不穿衣服的样子,接着,突然又想到了泥石流后的那次,她早晨钻进帐篷掀江澈被子瞥见过一眼的东西……那要怎么处理? 写实了很荒唐,没有,不像样。 “我在想什么呢?”总算反应过来了,林姑娘脸颊唰的一下红了,“哎呀臭被子,你不许在脑子里再乱动了。你怎么这么皮?自己掀一下掩一下,掀一下又掩一下的,你想吓谁呢?逗谁呢?” 还好她的脸红出神没人注意到。 大伙的注意力都在江澈身上,他终于缓过来说不用,老村长和根叔他们还以为他在客气。 林存民坐一旁看着,他现在大概更能理解江澈为什么要请自己这个“总参”了,茶寮人所缺的东西,不是一点两点,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改变的。 “哈哈,好了,这事说笑过了就不要再提,大伙儿可不要好心害了他。” 林老头说话时神情和善,面带微笑,但是话,其实很重。 跟着简单解释了两句,总算说服老村长等人。 “那咱都跟人造像的说好了。”老村长大概把这事当作是一个给江澈的惊喜了,提前预备了一切,“再说他们外面的旅游点,好些都有个塑像什么的。” “呃。”差点就被做成兵马俑的江老师认真想了想,一手指着远山老村,说:“那塑个猪刚鬣怎么样?咱茶寮最出名的传说,就是它了。” 老几位互相看了看,心说还真是那么回事,也合适,就都同意了。 “那以后咱还吃猪肉吗?” “吃的。” 最核心的一个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跟着很多事意见都取得一致,比如塑像首先要大,猪刚鬣实际现在估摸着接近800斤,那么塑像至少也得上千斤,得威武雄壮。 再就是细节,细节必须突出,要具体形象,不能让人看了觉得只是头普通的大野猪,得让人知道这猪是特别的,是千百次围杀不死,泥石流山崩了也安然无恙,茶寮村的传奇神兽,幸运之野猪王,猪刚鬣。 “我记得它左边耳朵上有个豁口。” “它两边獠牙不平齐,一边直些,一边勾得弯。” “它额头上有个芽儿样的疤。” “它尾巴立起来的时候像杆缨枪,背颈上鬃毛颜色深而且老长。” 众人纷纷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猪刚鬣除了高大之外区别于一般野猪的特点,照片也有,但是多数拍的时候站得远,没往细节了去拍。 “那干脆,咱这就去拍几张近的去。”老村长说。 “行是行。”江澈说。 猪刚鬣大概一直是不怎么怕人的,至少在江澈见到它的时候就是这样,只不过原来的不怕,是一种敌对状态下的蔑视,一种“不服来干”,“有本事弄死我”,“小心被我弄死”的挑衅感。 而泥石流过后,它有不小的变化,变得很“淡泊”。 比如说它那一阵偶尔会下来泥石流后老村掘地找东西吃,会遇见凑巧回去的人……老刚抬头看一眼,也不跑,也不攻击,低头继续拱,继续吃。 共历生死,相安无事,猪刚鬣突然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 可是人如果觉得这样自己就可以约束它,又大错特错,它来或走,吃或不吃,完全只凭自己高兴,谁都别想左右,也别想着诱惑和亲近。 它不吃这一套。 后来的日子打猎的不再来,它也不缺吃喝,就越来越多呆在山林深处。 也正是因此,才有了游客们口中的那个传说——“幸运的人才能看见猪刚鬣”。 “可是不那么容易拍到吧?我是说凑很近的照片。”江澈有些犯嘀咕说:“初一那天我们一家蹲了快俩小时,都只远远看见它一个屁股和尾巴,树丛里甩过去就没了……往林子里扔吃的它都不来。” “哈哈。”老村长和根叔俩笑起来。 一个说:“吃的早就勾不动它了,扔东西的人实在多,不过倒是另外有个办法。” 另一个说:“走,照相机带上,咱去老村赶几头漂亮的小母猪到山边去,然后你们就等着看吧。” …… “什么样的母猪算是漂亮的母猪?” 上山的路上,林俞静偷偷问江澈。 江澈想了想,说:“这事猪怎么看,我也不太懂啊。” 没一会儿,他们见到了那几头号称漂亮小母猪,怎么说呢,看起来还真有点眉目清秀的感觉,都是全黑的,但是体型匀称,眼睛水汪汪的,睫毛很长。 事情是怎么回事呢? 老村长说是几个月前,十几里外有个山头村子来人打小报告,说有一天晚上,猪刚鬣到他们村里,跳栏进去把他家小母猪欺负了…… 欺负完甩甩尾巴就走,村民因为它的身份和体型,也不敢拦它或惹它。 “打那时候起,我们才知道原来它还干这风流事。”老村长最后有点替茶寮神兽羞愧的感觉说。 “那原来送进去,跟它处得很好的那头大黑母猪呢?就一直没再见过了么?” 其实走之前就注意过了,那头庄县长亲手替猪刚鬣牵的大黑母猪一直没再出现,江澈这会儿想起来,抱着侥幸的心理又问了一次。 “一直没见过了”,老村长看着远山,带着几分惆怅摇头说,“大概泥石流那回就死了吧……后来倒是看见过猪刚鬣带着三只半大小野猪转悠,也不知道是不是它们的娃。” “哦。”气氛莫名有点哀伤。 “后来我们就干脆就在老村养了这么些……”老村长指了指眼前的一群母猪,又说:“平时倒也不用专门给它赶去,它自己偶尔夜里会来,办完事就走。” 路子这么野?江澈好奇问:“那为什么不干脆给它再送山里去啊?” “送啊,前后送过好几次,但是它不要,每次都给赶出来,打出来。” “……”这么奇葩的么?江澈心说明明野猪是群居动物啊好像,难道野猪王是独居的? 正困惑着呢,来解答了。 “我估计是那次伤的太深了,怕再伤一次,它不愿意动真心了。”麻弟在旁接话,一本正经说出来他的分析,“所以就不愿意要长久的那种,只偶尔出来打野食,风流快活一下。” “……”他妈的明明超级荒唐,为什么偏有种好有道理的感觉? 小母猪们被赶到了山边的一个小灌木丛里。 人没走太远,等着。 “来了。”没太久,听见树林里枝叶响动,老村长说。 话刚说完,猪刚鬣庞大的身躯很快出现……看了看人,无视了,朝那群小母猪走去。 转了两圈,挑中其中一只,当众骑了上去。 “流氓。”林俞静说。 “……”心说那你还看?江澈连忙抬手挡她眼睛,说:“你别看了,你往我身后站。” “嗯。”为了表示清白,林俞静除了躲到江澈背后,还抬手把眼睛捂住了。 过一会儿,她戳江澈后背。 “我不看,可是它们怎么老在叫唤啊?”林俞静着急说:“你自己听,就一直叫,一直叫……” “……” 猪刚鬣好像依然挺喜欢拍照的,而且很习惯,丝毫不受影响。 负责拍照的李广年越走越近,最后大概也就搁了七八米远,转头小声问:“这个也拍吗?塑像要不要?” 江澈看一眼,想了想,说:“拍吧,都先拍上。” 事办完,照拍好,猪刚鬣甩甩尾巴走了,留下一地小母猪。 第四百二十四章 少年时代的困兽们 林存民在茶寮走马上升后的第一件公事是陪同去谈两条客运线的承包,这个年头但凡路面上那点事,差不多都是黑白两道需周全的事。 茶寮如今不缺黑白能量,差的是一个能周全协调的人,老爷子第一回出手,有点牛刀小试的意思。 等攒下了一定的“信服度”,他才好去做权益继承方案的协调。 那是重中之重,固然现在他们随意拿个方案出来给江澈,江澈也能凭自己的威信压下去强制执行,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老头的意思准备带上孙女同行,办完事正好一起回庆州。 但是临上车前,林俞静突然肚子痛,痛得很厉害。林老头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太担心,只是狠狠瞪了江澈一眼,就上车先走了。 其实相处了这一阵,也亲眼看过了茶寮,老头对江澈还算放心,知道这孩子有分寸。 车开出峡元,林俞静莫名就好了,电话打过去,让爷爷放心。 第二天,江澈敲门叫林俞静吃午饭的时候,林俞静醒来说:“啊,这就已经中午了?” 表情看起来莫名地很是懊恼。 第三天,她早起拿钥匙开了房门准备叫江澈起床,发现江澈已经穿戴整齐了。 “你都不睡懒觉的吗?唉。” 第四天,林姑娘终于起了个大早。 拿钥匙开门,江澈还在被窝里。她用很轻很快的语气喊:“江澈、江澈,起床了,你个猪。”然后咬牙闭眼,一下掀掉了江澈的被子…… 睁眼睛,“欸?” 两个人面面相觑。 “你这人,你怎么穿着秋衣秋裤睡觉?” “冬天啊,林同学,难道我裸睡吗?” “谁,谁以为你裸睡了?!你别瞎说。” 林俞静整个语气突然弱了下去。 江澈也终于看出来不对劲了,稍微想了想,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睁开眼睛看着林俞静,“你……是不是好奇啊?” “我……”林俞静窘迫得说不出话。 看来是真的好奇了。 江澈直接把人拉被窝里按着,压住了。 林俞静挣扎几下,跟着整个慌了,“你干嘛?” “怕你冷,暖一下。” “我不想暖。” “……那你还敢好奇吗?”江澈嘴角一勾,笑着威胁说:“好奇害死猫,听过没有?” 林俞静躺在被窝里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猫。” “……”江澈想了想说:“总之在你想好之前,不许再好奇了,知道吗?不然会很危险。” “哦。” 江澈把人松开了,林俞静赶紧一下跳下床,撒腿就跑,出门又想装没事,就说:“快点起床下来吃晚饭,不是,是早饭……早饭好像还没做好……算了。” 她没看到,可是刚刚身体感觉到了。 书也看了,妈妈口传的知识点也听了,她知道那不是手电筒。 “真的是好危险的感觉。”林姑娘想着,脚步有些乱。 江澈在房间里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穿裤子下楼吃饭。有点后悔,刚才本来应该满足下她的好奇心的——林同学是搞建筑的,不是会测量嘛。 …… 江澈最终还是没等到猪刚鬣的塑像造好,立起来。 眼看着快开学了,爷爷说他还想在茶寮呆一阵,江澈管不了老头,只好顺着他心意交代了一番,然后先送了林俞静回庆州,又送了她到盛海。 请示过爸妈,直飞深城。 另一边。 廖敦实和童阳把装香烟的盒子放下了,今天剩下的一点已经全部卖完,不准备再补货。两人到桌前看一眼,惊喜说:“今天不是元宵吧,怎么这么多菜?” 他们俩那天晚上后来反省了,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应该,之后一直没敢再提,表现得很规矩也很勤恳。 十多天的相处,渐渐熟悉,而且这种患难里头的帮扶大概确实比较容易生出感情,所以互相也亲近了不少。 可是你要说他们就此没有了一点邪念?那就太假了,就是小说都不敢这么假——除非是bl小说。 少年最冲动压抑的年纪,未经人事,又住在这样的地方,时时看得见,偶尔听得着,正常就是满脑子都在遐想,见面时常常不得不弯腰快走几步躲开,没见面时夜里没法入睡…… 眼睛里的火,其实是藏不住的。 “明天要走了吧?”敏红姐问。 “嗯,要开学了。”廖敦实说。 “谢谢。”童阳说。 这段时间有吃有住,还赚了钱,他们是真的感激。童阳甚至还记了日记,要铭记下来,同时也想着有一天是不是可以把这段日子写成小说。 “说什么谢,合伙做生意,我们也分了钱的,吃吧。”敏红姐敲了敲桌子说。 晚饭吃完,廖敦实和童阳按惯例动手收拾、洗碗。 留下来帮忙的是敏红姐和惜莲。 惜莲今天穿了一身很朴素的衣服,哪都没露,也没化妆。这段时间她跟廖敦实的接触其实挺多,日常打打闹闹,谈心闲话的时候也不少。 别看姑娘做了这一行,其实也就20出头,而且恋爱都没谈过。 惜莲来自一个很穷,早几年还偶尔饿死人的地方,家里老爹长年卧病在床,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养。 去年年初,一个同乡的男人说带她出来打工赚钱,把人骗了,推进了这一行……而且为防惜莲回去找麻烦,他回老家的时候,就先把她的名声败了。 从那以后,家里爹娘只要女儿寄来的钱,不要女儿。 “惜莲。”廖敦实说。 “嗯?” “一会儿出去走走?” “嗯。” 两个人离了巷子,走出挺远,走到个情侣很多的公园角落坐下。 廖敦实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开口,说:“惜莲,我……” “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不嫌弃我啊?”惜莲抢他一步笑着问。 廖敦实只好点了点头,“嗯,我……” “大学生讷,梦一样。我二十岁前都没跟大学生说过话知道么?其实我从来也没跟哪个男的说话打闹比你多过……你以为我不想?” 惜莲自嘲地笑了笑,说:“可是你没喜欢我,也不是真的不嫌弃,你只是现在这年纪和处境,有钱的漂亮的你够不上,想找一个方便的女人上床。我方便,也还算好看。” “我不怪你,敏红姐说了,你这年纪,有这想法也正常,就算是外面干净的女人谈恋爱,其实也有男人这么想,何况我这样的?” 被抢白了几句,话说得透了,比廖敦实自己想的还要透彻太多,他一下说不出话。 “可是我不能跟你上床,能卖,不能跟你。” 惜莲说到这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 廖敦实只好哄她,说“对不起”,说“我该死”。 两人短暂地沉默。 “你跟女人亲过嘴吗?”惜莲突然问。 廖敦实茫然摇了摇头。 “干净的。”惜莲指着自己的嘴唇,说:“真的。敏红姐说,不亲嘴,手腕上红绳不解,就还有遮挡,还有干净的地方。” 最后,两人在公园角落亲了嘴。 惜莲把一个封好的红包塞给他,说:“总归还是让你赚到红包了,别想好事,里头就五毛钱。” 她说完就走了。 留在厨房里的童阳看一眼眼前正背身收拾东西的敏红姐,她的腰身,和穿着丝袜的双腿,呼吸重得像气锤,呼出来的气热得发烫。 他是胆怯的,内向的,喜欢过女人,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现在却直直盯着,像头狼一样。 敏红姐感觉到了,收拾停当,没动,没转身,抬手拉了灯线。 童阳抱过去的时候,她转身让他抱了,手指揉进他的头发,温柔说: “想着你脑子里真正想的那个人吧。” 只片刻工夫,她按住了童阳还想继续往上的那只手,又说:“好了,大学生嘞,你想的以后都会有的,还有记住别这么内向了,内向的人容易把自己逼坏了。” 说完她解开他的手,走了。 敏红姐的故事据说从来每对谁讲,就算是店里的姐妹,也只知道她每月会去寄钱。 这天晚上童阳也得了一个红包,五毛钱的。 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临走的时候,他们说:“姐,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过来看大家。” 女人们摇头,说: “不许再回来了。” “敢再进这巷子,我喊人打断你们的腿。” …… 但是事情还是很快出了麻烦。 上课第一周,第三天开始,江澈和室友们走在路上,就总有人战得远远近近,对着廖敦实和童阳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就是他们俩,大一广告系的,寒假在那个发廊巷。” “是啊,听说还帮着卖烟,好几个人路过都亲眼看见了。” “真恶心,那他们不会有什么病吧?咱们赶紧躲远点。” “……” “唉,真给学校丢人。” “是啊,要是学校知道了,这得开除吧?” 一行人到餐厅吃饭。 周围一圈的桌子都是空的。 这事情放到后来也许没这么大,学校干预的可能性也很小很小,但是,当班上的同学也空出一圈位置,也不断议论,廖敦实和童阳已经快要崩溃了。 也许廖敦实还好些,而童阳,他本就是内心自卑的一个人。 306夜里都得留一个人醒着,就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 事情有点麻烦 廖敦实和童阳的困境来得突然而情势迅猛。 这种事情哪怕往后放个十年,被公开的后果依然足以在某种程度上摧毁一个人……何况现在?何况是在大学校园。 这让江澈想起了他前世在创业初期捡漏招来的那个家伙,何宇飞。 这家伙是江澈前世创业路上最得力的干将,也是公司后来的副总,一路跟着江澈和他的公司从三个人开始,做到鼎盛,又走到困境,面对无数次其他公司抛来的橄榄枝和猎头公司的高薪挖角,从未离开。 而捡到他的原因,很奇葩。江澈也是在两人交心之后,某次他喝醉的情况下才了解的。 当时江澈的公司开在临州,而何宇飞是邻省湖建省的一所省会城市高校,广告专业的毕业生,成绩挺优秀,同时很踏实能干,也很勤恳的一个人。 毕业前夕,何宇飞的原计划是在当地找一份工作。 江澈努力回忆了一下,那次喝酒应该是因为做成了公司的第一个大单,一起庆祝。那天他自己也有点喝醉了,听到何宇飞这么说,就搭着肩膀问他,“那你怎么不好好呆在那边,反而跑来临州,被我捡了?” 何宇飞说:“因为女人啊……大概也不能全赖她。总之我大学有一个女朋友,我给她当了四年模范男友,吃喝拉撒,学习生活什么都管,还包括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见我眼馋室友和别的男同学了,受煎熬了,开始闹了,她一直都说,要等到毕业那天如果还在一起才能给我,我们毕业不分手,见家长,然后结婚。对了,她的毕设都是我做的,为了让她有时间去找工作。” “毕业那天,我开了房。她来了但是反悔了,说家里觉得我条件不好,又是西部人,很反对……两个人坐着从夜里聊到天蒙蒙亮,她先走了。” 江澈说:“就这样走了啊?” “是啊。我他妈掏出来口袋里一把十多个,各种品牌各种特点类型的套,看了一会儿,那些本来是打算那给她选的……总之我当时身体心灵都很难受,退房后一冲动,就钻了路边的小发廊。” 江澈问:“就这么交代了啊?” “没,老板娘说她第一次看到凌晨五点多来找姑娘的”,何宇飞有些悲愤说:“说姑娘们刚睡下没有多久,得歇歇,没有。” 江澈忍住笑,“然后你就离开伤心地,来临州了?” “不是啊,就只是分手的话,我还至于离开啊,我这人还挺拎得清的。而且当时有家大公司已经说好让我安心等offer了。” “那……” 何宇飞扭头看了江澈一眼,眼神里情绪复杂,转回去两臂一叠,趴桌上说: “我从发廊出来的时候,其实都还好。可是路对面……” “我同系和同班的同学,也不知哪个傻逼建议的,竟然一起通宵上网庆祝毕业,那会儿他们正好结束,从网吧里出来……” “三四十号人站那,一起默默看着我……和我身后的发廊。” “你知道吗老板,大哥……学校到现在还有我的传说,说是某学长毕业独自庆祝,在发廊整整呆了一夜。” 所以,这才是何宇飞离开那座城市的原因。 那次之后一年多,近两年。广告公司发展迅速,江澈把原本安排在年末的第一次正式年会提前了一个多月举行,只为宣布何宇飞正式担任公司副总,并把奖励他的宝马车钥匙提前送上。 那是2004年。 年会后三天,何宇飞开车回去参加了前女友的婚礼。 他说那天酒席到最后,前女友可能是喝醉了冲动,有试着想帮他证明,告诉大家那天晚上他其实在哪,和谁呆在一起。 她是唯一能说清楚的人。 但是何宇飞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新郎和他的家人、亲戚、朋友,拦住了没让她说,因为一旦说了,他清白了,她就说不清楚。 “那家伙现在应该还在读初中吧?”江澈没仔细算,因为他在想: “这一出还让不让发生呢?或者我应该提前告诉他,啥都别管大一就睡了再说……” “或者在他毕业前,去送上一份超级offer?那样会不会他们就真的结婚了啊?结了会好吗?” …… 事情还早,江澈暂时搁下了。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 童阳醒了,也可能一直就没睡着。他躲在被子里哭,之前两百块钱被偷那次他也哭过,但是不一样,那次更多是纯粹的难过,而这一次,夹杂了恐惧、委屈、愤懑、挣扎…… 这个来自贫困偏远家庭的孩子一直都有些懦弱和自卑,而磨难,从钱被偷,到工资被吞,再到现在,似乎一直都在找他,而且一次一次比一次狠。 “童阳,童阳。”江澈探身朝下喊了两声,等他从被子底下钻出来,说:“睡不着咱们出去聊聊。” 童阳抹一把眼泪,点头,起床。 “我也去。”原来廖敦实也一直没睡着。 三个人离开寝室找了个水房站着。 江澈带了烟,廖敦实会抽,拿了点上,童阳不会但是也拿了,点上抽了一口,一边猛烈咳嗽一边掉眼泪。 “这事要完全消除,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 第一句,江澈就很坦诚。 事实哪怕他帮忙,关于舆论的东西,依然是很难控制的,因为人性就是这样,遇到某些事会习惯站在道德制高点,第一步先想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然后就再难客观地看待问题。 而且人性好奇,实际往往更喜欢窥探和相信事情的阴暗面。 至于说“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随它去”这些道理,就真的只是说来简单了,从来盲从的愚者都是多数,多数会引导更多数,而有些压力,也不是那么好扛的。 “你们俩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江澈看了看两人面色,又问。 “我还好,大不了退学。”廖敦实撑着说:“老江,我这十多天赚了将近300块,快300块你知道吗?我们那里我以前老师都才五六十块一个月,还经常拖欠。我就想,实在不行,我退学赚钱去,也不一定差了。” 这话有点负气加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可能这样说了,某种程度上可以给他自己解压。 所以江澈听完当场没多说,把目光转向童阳。 他最担心的是童阳…… 面临同样的事件,不同的人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后果,这与他们本身相关。 比如说,可以假设这件事是发生在郑书记身上……假设是中专时期的郑书记的话,只要学校方面不做表态,他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以他的品性,如果女同学们也这样成群指着他议论,说他恶心,身上可能有病,他一定会当场笑嘻嘻喊住对方,说:“来来来,我给你看看。” 同时真的动手去解皮带,姑娘敢不跑,他就敢真脱。 就这样自我疏解,搅乱原本严肃的风向,扛着压力和谩骂等到有人愿意听,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到时他就会认真,会夹着自嘲和无奈,苦笑告诉他们,“穷,过年留下打工,结果钱没了……你们能想象我除夕晚上饿晕在巷子口吗?相比饿死,有份工作可以吃饭就不错了,我还哪来资格挑三拣四?骂吧,随便骂,至少我自己如果再选一次,还是会站在那里卖烟。” 这样事情虽然也不会一下完全逆转,也不一定多少人肯信,但是慢慢会失去影响。 这办法教给童阳和廖敦实有没有用? 没有,本身人的性格、气质不同,哪怕让他们做一样的事,说一样的话,也不可能达成同样的效果。 甚至他们可能因此压力倍增更扛不下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讨薪 童阳说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本来他就是一个因为贫穷,因为见识少,因为衣服破旧老土,连跟女同学多说几句话都不敢的人,现在的局面,根本不知道怎么自处。 “如果是你,老江,你会怎么办啊?” 廖敦实在旁试着问了一句,又像江澈要了根烟,蹲着,抽得有点凶。 “我么?”江澈刚才假设了老郑是当事人,倒还真没假设到自己身上。 事情如果是江澈。 如果是中专时代的江澈,这件事大概自动会有人替他辩解吧,他那时候的形象实在太好了;而如果是后来的江澈,包括现在的江澈…… “大概,他们会觉得事情内情很复杂,可能还会有点怕吧。”他说。 作为深大大一一届最臭名昭著的一个,一个身上背着“流氓”、“骗子”、“暴力恶棍”等标签以及一个处分的可怕家伙,偏又在某些事情上极受欢迎……事情如果是江澈,那些人很可能最开始就不敢一下确认他实际做了什么,至于讨论、指责、排挤,为免麻烦上身,好像更不敢。 这就是作为一个有钱的让人看不懂的坏人的好处了。 “是啊。” 廖敦实苦笑感慨了一句,认同了江澈的话。 而童阳,低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没说话。 “他妈的,也不知道学校会不会管这事,会不会……”廖敦实狠狠嘬了一口烟,又担心道。 “不会的,你们又不是被公安抓了什么的,只是流言蜚语多了些,学校没凭没据,领导们有分寸,不可能处理你们让事情事实化和扩大化的。”江澈想了想说:“至多个别老师有点看法,或者有人找你们了解一下。” “哦,反正大不了退学,或者看能不能休学一年,正好我先赚钱。”廖敦实又是破罐子破摔的一句,自我解压,但是看样子确实放松了不少。 童阳还是没说话。 第二天早上,江澈睡过头了叫不醒,错过了第一节课。 等他匆忙赶到的时候,教室里,童阳和班长黄超英正在对峙。 准确地说,是黄超英领着两个室友,挡着身后的几个女同学,摆出了对峙的姿态。而另一边,童阳被管照伟几个护在身后,低头看自己的脚面不吭声。 “怎么了?”江澈问了一句。 黄班长看见是他,收敛了一下表情,说:“只是说让他坐后面去,要不前排女同学都不敢坐了,她们怕,那什么嘛……他就站那不肯动,我只好跟他商量了一下。” 江澈不太友善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同学,相处也一个学期了,人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大家心里都应该稍微有点数。事实怎么样,廖敦实也说过不止一次了,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请别跟着瞎起哄。同班同学这样……更伤人知道吗?” 他这话音落下。 旁边一直低头不吭声的童阳突然出声了,不像是对谁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他连着说了三遍: “我没有错,只是因为我穷。” “我没有错,只是因为我穷。” “我没有错,只是因为我穷。” 声音都不大。 …… 熬着,过了一个周末回来,整个学校都在讨论一件事,可是偏又不敢太大声,太公开——因为这一周的周末,从周六晚上到周日白天,有很多好事的同学看到江澈站在那边巷子口卖烟。 其实江澈本来是不打算真的卖的,结果巷子里一些抽烟的女人们太热情,频频在窗口招呼他要买,或帮她们的客人要买,江澈拒绝不过来,干脆找人进了一些,真卖上了。 最后算了算,赚了150。 廖敦实和童阳中午过来说感谢的时候显得既感动又愧疚,因为他们把江澈拖下水了,或者更准确点说,是江澈自己跳下来陪他们了。 倒是江澈自己很轻松,笑着说:“对一个像我这种形象的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事。” 他想着只要远在盛海的某位林同学不知道就好了。 “我也只能是替你们把事情稍微带歪点,压着点,分散下舆情,最后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他说:“走。” “……去哪?” “做什么?” 午饭刚让同学带回来吃过,廖敦实和童阳很困惑。 “去把你们的工资要回来啊,顺便也帮你们分散下注意力。”江澈说。 俩人愣了愣,“可是那个方老板找不着了啊,老的店里的那个电话号码也没用了,人可能都已经不在深城了。” “找人其实不难的。”江澈笑一下说:“童阳在那儿干了这么久,有知道他的配件都是从哪里进货吗?” 童阳愣一下,点头,说:“知道大概哪一带,不知道具体哪家。” “那就行了,走吧,打听打听去。只要他不是离开很远,有些固定的老渠道,肯定不会断了联系的,几家里能有一家就行。”江澈走前说:“就你们两个,还没到他要小心防着的份上,之前黑你们的工资,应该也只是要换地儿了,顺道省一笔而已。” …… 卖配件的街面商铺比较集中,江澈一个人走进店里,一手倚在柜台上,直接说:“方老板让我来拿点配件。” 说完把钱拍出来。 “哪个方老板?” “方兴业啊,开修理铺的。哦,他没跟你说是吧?” 问完这一句,如果对方的反应还是茫然,江澈就走。 如果对方说知道,他就假装要给老板打电话确认,可是电话本忘带了,向配件商铺的老板要方兴业的电话,然后再请老板别去问方兴业,这样万一自己走错家了,价格一致也可以将错就错。 试了几家店,没出所料,电话拿到了。 江澈带着目瞪口呆的廖敦实和童阳找了个电话亭,打过去,说: “喂,是修电器的方老板吧?” “是啊,我这有台彩电,最近老重影。我一亲戚告介绍的,他是你的老主顾了,说你那修东西修得好。” “那什么,你新的店面在哪啊?他说是这一片,可是我找了找不着……哦,那是我弄错了。有点远,是,是,坐车倒也还行,那我看看,这几天有空就来。” 操作就这么完成了。 江澈把其实只是换了个更好位置的修理铺新地址跟廖敦实和童阳说了一遍,又说了新的店名。 “他妈的,他就不怕回头被我们凑巧遇上?” 廖敦实的注意力确实转移了,至少这一刻,他怒气冲冲,又有些激动。 江澈说:“他不怕的。” 廖敦实想了想,“倒也是哦。” “等周三下午吧,半天没课,我叫上两个人,陪你们一起去把工资结了。如果你们觉得只拿钱不解气,就再揍他一顿。” “我气得不行。”廖敦实说。 “那就揍一顿。” “好,我也来,我动手。” 对于江澈来说,这事不大,正好陈有竖和秦河源最近都在深城给郑忻峰帮忙,叫上一起走一趟就好。 他没想到的是,童阳会自己偷偷先去。至于他是因为忍不住,急着去理论,还是因为懦弱,怕江澈带人动手所以想自己去温和解决,不知道。 只是当廖敦实回寝室,说童阳被人打了的时候,江澈和室友赶到现场。 是傍晚,童阳坐在一块工地的破烂墙根下,衣服破碎,鞋子少了一只,身上单是可以看见的流血或浮肿的伤口,就有好几处。 “怎么头发全湿了?”王川说。 “好像,还有点臭?”张杜耐在后面很小声的嘀咕。 童阳抬起头,凄然笑了一下。 “他们冲我撒尿了。” “草,干他妈的去。”管照伟一下就炸了。 童阳连忙摇头,“别去啊,还有老江你也别带人去了,他一家亲戚、朋友,好多人都离那儿不远,有的店就开在附近,听说还有当大哥的罩着那儿呢……去了要吃亏。” 他说完站了起来,强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事,也就在农村挑肥水摔了一跤差不多。 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只是这种情况下,要压住,就要喊老彪从下面调人了,不然江澈只带陈有竖和秦河源,肯定冲突起来。 原以为小事一件,想不到还有点费事。 至于那个方兴业,到这一步,性质也跟原来完全不同了。 “那个方兴业多大啊?”沉默了一会儿,江澈突然问。 廖敦实说:“三十左右吧。” “贪财是肯定的了,好色吗?” “好啊,太好了,之前在铺子里见着有小媳妇儿抱东西来修,他就上去接。他怎么接的你知道吗?”廖敦实做了个自由泳的手臂动作,说:“这样,手臂胸口这插下去,能蹭一点是一点。” “那就好。”江澈点了点头,“那什么,你们原来呆过那个发廊,有女的讲粤语吗?” “有啊,敏红姐就是讲粤语的。” “那行,带我去找她。” 太概一个多小时后,江澈让其他室友留在外面街上,自己和廖敦实,还有已经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的童阳一起,走进了那个曾经收留他们的发廊。 “老板进……”人倒店门口,敏红姐站了起来,“你们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了再也不许回来吗……滚,出去。” “不是,不是我们。”廖敦实弱弱地指了指江澈。 敏红姐把目光从受伤的童阳身上收回来,看着江澈,嘴里说的却是,“童阳怎么被人打了?” “敏红姐你好。”江澈微笑说:“恰好跟这件事有关,我想请你帮个忙。放心,我们耽误你的时间,会另外给钱。” 半个小时后。 敏红姐在厨房,用纯正的粤语小声念着一张纸上的字: “是呀,我老公年纪大了嘛,那个其实已经不行了,可是他又想生,生不出来还怪我……人家没办法,只好这样了。钱肯定是不缺的,嗯,就是想要儿子。” 念完一句,她有些局促和紧张得抬头看江澈,眼神在征询意见。 “很好,不过,某些部分,语气可以再媚一点。” “哦,好。” “这样,敏红姐你先自己练上两天,我去做点别的准备。” 第四百二十七章 直钩 “我们,是要骗人吗?” 只剩三个人的时候,童阳有些胆怯地小声问江澈。被打破的眼角结了血痂,让他的一只眼睛不能完全睁开。 “算是吧,那什么,总好过拉一群人来打群架你们说呢?而且你们手上没有劳动合同……大家,也都挺穷的。” 江澈一边思索一边说着。 “嗯。” 廖敦实和童阳觉得,江澈一口气说这么多理由,应该是为了安慰他们,怕他们俩不安。比如他说大家都挺穷的,显然就不包括他自己。 然后,他们就听见江澈悠悠地又补了一句:“反正正月还没过完呢。” 这句话和他们眼下准备进行的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廖敦实和童阳想不明白,也没有追问,因为老江向来就挺高深的。 “那敏红姐会有危险吗?” 怕江澈不耐烦,童阳眼神不安地看着他。 “只要咱们不再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就不会。”江澈笃定说:“她本身又不去见面……这事不用见面的。” 包括江澈在内,现在真正了解情况的人只有5个,这里三个,再加上敏红姐和惜莲。 童阳听完连着点了几下头,看神情像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要是害怕、不安的话……”走回室友们的视线之前,江澈回头看着童阳,说:“你可以试着回想你刚刚经历的画面。屈辱和仇恨只要不让人失去本真,有时候也可以是成长的力量。” 江澈觉得自己对童阳残忍了一把。 而事实上,童阳自己一直就挥不去,挥不去这段时间的经历,挥不去之前在教室的遭遇,更挥不去他刚刚经历的那场殴打,方兴业的嘲讽,那些踩在脑门和太阳穴上的脚和吐向他的口水,甚至他们还朝倒在地上的他尿尿。 命运对他好像从没有过起码的公平和爱护。 “成不成还两说呢,有点难。” 走前的江澈小声又嘀咕了一句,听起来似乎有点犯愁。 十几年后会开始泛滥的这项“产业”,最大的特点就是广撒网,乱撒网,然后捡着一傻宰一傻,而现在他要做的,是“定点打击”。 所以哪怕占了个“全世界头一份”的先机,依然很难保证成功。 …… 三十岁,身形样貌都还算不错的方兴业坐在玻璃柜台后面。 旁边是一个木质的修理台,他的一个徒弟正在那里忙碌着。 换地儿了,生意比之以前更好。 在这个90%厂家和销售商都还不包售后的年代,电器修理是一门不错的生意,除此之外现在方兴业也卖二手家电。 他看见一个身材很好,长相也还不错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看他,是那种带着端详和审视意味地看,她看了有那么个十来秒了。 “姑娘,你是要修东西还是想买什么?”方兴业站起身打了个招呼,准备走出柜台,“没事,先进来看看,看……” 姑娘蹲了一下身,起身略嫌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方兴业看见门口的桌子一角上面放了一张彩色的纸,纸是那个姑娘刚从怀里掏出来放那儿的。 “这是怎么个意思?” 方兴业一边嘀咕着,一边走上前,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 “这……” 大概是全世界第一张本应出现在电线杆上的“重金求子”广告,现在出现在了方兴业的手里。 纸上彩印的那个女人很迷人,很明显不是刚才门口那个姑娘,这个要更漂亮,更成熟、丰满,她整个充满贵气和诱惑力。 方兴业盯着看了好几眼,好不容易才把眼神挪到文字上,一路读下来…… 求子?! 100万港币?! 方兴业右手猛的一下条件反射,把纸张紧紧捂在了胸口,跟着警惕地超四周看了一圈。 还好,徒弟依然低着头老实在做事,什么都没察觉,店里这会儿也没客人……方兴业刚松了一口气,跟着立即又担心起来。 他连忙把纸张塞进怀里,冲出店门,开始在人群里寻找那个姑娘的身影。 远远地看见了,方兴业没有声张,悄悄跟了上去。 很快,他就总结出了一些规律,姑娘的目光只找老板,而不找逛街的客人和商店里的雇员,而且大部分的老板也会被排除,年纪太大的,长得难看的,她都看一下就放弃…… “她似乎只找长得还好的年轻老板。” 方兴业琢磨了一下,明白了,求子嘛,太老太丑的肯定不行,那关系到遗传,至于为什么只找老板,大概因为对方觉得年纪轻轻能混到在这里开店当老板,脑子肯定都不错吧? “对,肯定就是这样。” 想到这,方兴业自我欣赏了一下,跟着心头一紧,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走在人流中的姑娘不时驻足,但是很难得会看中某个人,掏出纸张放下,大部分时候她都看一会儿就会皱眉或摇头,然后放弃走掉。 每次她放弃,方兴业都会忍不住得意儿轻松地笑一下。 “糟了。” 方兴业注意到那个姑娘在一个钟表店的门口蹲了一下身。 那家的老板方兴业认识,27岁,长得很不错……两个人摆在一起的话,方兴业很可能要输。 一阵心痛,就好像被人抢了自己的钱和女人。姑娘前脚刚走,方兴业立马冲到了钟表店门口,一边朝里头打着招呼,说:“小赵,忙啊?” 一边像是随手拿起那张放在门口的广告单看了一眼,嘀咕说:“怎么卖农药的广告还发到我们这儿来了?这生意做的,太没脑子。” 说完摆了摆手,“你忙你的,我再逛逛。” 方兴业出了店门,第一时间把纸张塞进怀里,抬头继续找那个姑娘,然后偷偷跟着她,如法炮制或者干脆趁对方没注意拿了就走。 就这样又收了九张传单,走出去三条街,直到天色暗下来,那姑娘打车离开,方兴业才蹲在街角,把纸张拿出来重新仔细研究了一遍。 “不打白不打啊。” …… “他会打来吗?” 宾馆房间里,几个人紧张而焦急地等待着。 这个年代个人信息造假很便捷,倒也不用担心留下线索,江澈摇了摇头说:“没把握,要是他不打……” “铃铃铃。” 就这时,房间电话响了。 “你好。”江澈接了说。 “你,怎么是男的?不是,那什么,不是说求子吗?” 对面传来折叠纸张被摊开的声音,似乎正在核对电话号码。 “哦,是这样的,linda女士现在还不在内地,然后在家里一直接电话也怕不方便……先生,先生你还在吗?” “在的。” “嗯,那如果你有诚意的话,我想先登记一下你的个人信息和电话,等明天linda女士过来,会亲自打电话给你交流。” “哦,好,我姓方,身高……”方兴业报完个人信息和联系电话,又恳切打听了一句,“那个,现在已经很多人打过来了吗?” “……倒是,也有几个。”江澈装作很心虚说:“主要我们要求比较高。” “哦,这样啊。”方兴业嘴角翘了翘,“那兄弟你尽量帮帮忙,咱们都好商量。” 电话挂断了,方兴业做惯生意的人,自然听得出江澈刚才语气里的心虚,忍不住得意,很贼地笑了一下。 “只要我抓紧点,就是我的……美女,金钱,都唾手可得。” 第四百二十八章 曲折 人会在两件事情面前自动降智,美女和金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且这年头事情还没有先例,更没有种种渠道的警示,也就是说,方兴业是地球上第一个遭遇这个套路的人。 就历史意义而言,基本跟第一个登上月球差不多。 江澈按照他前世在网络上所了解的套路指挥操作,敏红姐也很努力,整个前期过程算是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很可惜,它在一个重要的环节上卡住了。 套路自然就是所谓女人担心害怕需要“诚意金”之类的。 但是,方兴业明明已经被金钱女人撩拨得心痒难耐,火急火燎,可是依然顽固,推脱着不肯先拿钱。 江澈地精确打击让方兴业现在深信这件事,但是同时也造成了一个问题,他让方兴业内心笃定,对方现在的挑选余地很小。 所以,哪怕敏红姐在电话里撒娇,装失落,装生气,他好声好气地哄,指天对地的发誓,却还是再三要求,先见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打个招呼。 “要不我去一趟吧?”敏红姐眼神有些不安,但还是主动提议。 江澈没犹豫就选择了摇头。 现在的情况,如果是真正的诈骗集团,后世广撒网的那种,基本就会选择先晾着对方,忙别个去,等他着急,或者对方如果真的放弃了,也就算了。 江澈想了想,说:“不值得冒这个险。待会儿他再打来,我接,就说你有急事,回港城了,咱们先晾他几天看看,让他着急。这样他可能会觉得你是生气了,或者有别的选择了。” 敏红姐担心说:“那如果他真的就算了呢?他们俩的钱,还有童阳挨的打。” 江澈内心其实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这两天方兴业的急切,他都看在眼里,但是想了想,还是笑着说:“真那样的话,我另外有办法。” 他留了后一句没说:真那样的话,我估计会有点失落受打击吧……毕竟套路第一次落空。 千算万算,江澈没想到方兴业两天后会追去港城。 “你终于接了。我这马上就要出关了知道吗?我这么大诚意,难道还不值得她看我一眼?”方兴业在电话里表现得很恳切,甚至是哀切,“我喜欢她,我透过她的声音,她说的话,已经爱上她了,我猜到了,她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请你帮我告诉她好吗?我所有努力,只是想先看她一眼。” “……我试试吧。”江澈当然不会去戳穿他话里的漏洞,只是装着有些为难说:“那你一会儿到那边安顿好再打过来,我不做什么保证,只能使帮你问一下。” 放下电话的时候,江澈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同时一脑门子乱麻——事情到此,几乎就要完全脱离原来的套路了。 “他是不是怀疑了啊?”廖敦实问:“要不算了吧?我看他也舍不得多少钱。” “错了。”江澈摇头,“他去港城一趟,可是要费不少工夫,不少钱的,所以这恰恰说明他很相信,很急切,而且一旦放下最后一点戒备,就会很舍得。” “可是港城那边怎么办?我们根本不在那边。” “我来安排试试。” 简单的事情突然变复杂了,江澈无奈出门到邮局先打了一个国际长途给那边的欧佩珊。 回来,才接了方兴业的电话。 第二天,身在港城的方兴业一身约定的好的打扮,按照约定的地点等候。 等了好久,人还是没来,一辆奔驰车从街面上开过,他看见司机,然后看见了后座的一个老头,和一个戴着西式贵妇礼帽,看不清容貌的女人。 女人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看见了,隐蔽地对他挥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奔驰车开走了。 …… “你骗我。”当linda女士再次脱身来到内地,再次和方兴业联系,方兴业说:“说什么你的老公也同意,律师公证,事实他根本不同意,你在那边连自由都没有。” 这家伙竟然很精明。 敏红姐接不下去了,目光转向江澈。 “哭,慢慢哭。”江澈用口型告诉她。 敏红姐开始哭,一点一点情绪递进。 与此同时,江澈在纸上用最快的速度书写着。 终于,在方兴业那边连哄带劝询问了十几遍之后,江澈把那张纸举了起来,同时传递给敏红姐一个鼓励的眼神。 “是,我骗你。”敏红姐对着电话说。 方兴业:“你有苦衷?” 奔驰是真的,女人是真的,他对这两点坚信不疑。 “事实,我只是他养的外室”,哭泣本来就没那么容易止住,敏红姐一边抽泣哽咽,一边说:“他自己有孩子,我能生出来,他会很高兴,我真生不出来,他也无所谓。好了,你满意了吧?我挂了,从此不要再联系。” “别!”方兴业说:“所以,你现在其实没那么多钱,你想生一个儿子,去争财产,对吧?” “是。我只是一个没有别的能力的女人,如果不生一个儿子,等他死了,我怎么办?只要我能给他生一个孩子,别说财产,就是现在,只要我怀上了,他就会给我很多钱,很多房产……我,我能付得了你要的那一百万的。只要你保证拿了钱不会再做什么。” 因为是对着念,敏红姐说得磕磕巴巴,不时需要停下来哭一会儿,看“提词纸”,不过这样的情境效果,反而很不错。 电话对面,方兴业沉默了一会儿。 围观的几个都有点揪心,不敢出气儿。而江澈想着,如果这样还不行,老子就打群架去……妈的累死我了。 “我中意你,我爱你。” 方兴业突然深情说道。 “什么?”这是敏红姐的真实反应。 “我是说,不是为了钱,我是爱上你了,想跟你在一起。”方兴业恳切说道:“当然,我不会让你现在就离开他,那些东西都是你应得的……反正他也很老了不是吗?我愿意等。” 这家伙胃口好大……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反应。 这家伙一定觉得他的套路很牛逼,江澈无奈地想着,明明就是简单地重金求子,你给个几千上万就完了的事,为什么要害我破费?还逼我一直换套路? “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吗?” “我跟她没有感情的。”方兴业说:“这样,咱们现在先按你说的办,等以后你和孩子应得的都拿到了,就让我来照顾你和我们的孩子,好吗?” “先见个面,好吗?”方兴业在电话那头追问。 “不,我不敢。” 江澈在纸上写下又一句话,举起来。 “你说了那么多,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敏红姐说:“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我,会不会害我?” “我会让你相信我的诚意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两个结局 从预想的角度来说,江澈原先认为这是一件小事,甚至只是一个很小的日常游戏,按重金求子的套路打几个电话就可以搞定,弄上几千或至多万把块钱。 然后除掉开销,补上廖敦实和童阳被黑的工资,再剩下的部分他们四个分一分,完成,也算举手之劳,扶危济困。 超出他预料的有两点: 一是事情动静闹得比预想的大了些,害江澈劳神费时不说,还让他不得已动用了港城的人,形象受损——这样一算,方兴业获得了他本不该有的待遇和重视,开销和补偿的计算理所当然都应该增加。 二是方兴业的胃口比想象的要大得多。他要睡,要100万,还要人,然后异想天开,还想要通过女人和孩子去掌握某个港城年迈富豪未来的一部分遗产——既然他胃口大了,付出自然也应该更大才对。 这个时候的方兴业已经比谁都有把握,也舍得。 上当是不可能的,开什么玩笑,方兴业有过一闪念,但是马上自我否决:会有哪个能在港城开奔驰的人,无聊到这么大阵仗来骗我一个小老板? 其实会啊。有人就是这么神奇。 不过方兴业怎么都想不到。 后续没再费太多工夫,两天后,伪造的身份信息收到汇款,取出,整5万块钱就这么摆在了桌上。 “我是一个很实际的人。”面对身前口干舌燥那四位,江澈轻松笑了一下,拿起其中一叠在手里,示意说:“这里面包含之前的开销,还有对我和我朋友花费时间、精力的补偿,没问题吧?” “没问题。” “没问题。” 四人都说没问题。就算他们心里都知道,江澈极可能很有钱,不差这一万块,但是当他实在主动地拿了,他们反而感觉轻松了很多,而且都知道其实还太少。 “还有一点我要说一下,你们听好。”江澈换了表情继续说道:“这个方法不可以拿出去再用,这件事,也最好不要再有第六个人知道,否则我肯定没事,你们肯定出事。” 四人心头一寒,连忙开口再三保证,别说江澈了,就是万一方兴业知道了,他们也得完蛋。 江澈点了点头,事实被廖敦实四人所看到的具体操作,早已经不是标准的重金求子广撒网的套路,它太复杂,条件要求太高了,没有足够充分的条件,他们想不到简化变通,想做也难。 “那就这样,剩下的钱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分,我不干预,先走了。” 江澈说完就离开了。 对相处了几天的惜莲和敏红姐,他一句话都没多说。 一来因为就算他们四个把钱平分了,她们俩每人到手一万,说起来很多,可实际还是不够多,更未必足够让她们彻底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二来,据说本国男人向来有一个自相矛盾的逻辑,喜欢勾引良家出轨,又喜欢劝说妓女从良。 江澈不做这种事,她们都是成年人了,怎么选,她们自己知道。 就这样,当江澈走出这个门口,这件事可以算有了第一个结局。 …… 江澈离开后,屋里剩下四个人,廖敦实、童阳、敏红姐和惜莲。 四万块钱摆在他们面前。 “怎,怎么分?”廖敦实目光发直,说话声音有些颤抖,结巴道:“要不就,就爽快点,一人一叠,怎么样?没,没意见的话,我先拿了啊。”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 敏红姐和惜莲虽然觉得他俩的工资没先除掉似乎有点不地道,但是把几百块钱放在万字前面,想想,似乎又真的不算是一个需要太计较的数字。 她们俩互相看了看,也准备伸手去拿。 一只手伸过来,比他们都快,比他们都稳…… 手掌盖下去,把四叠钱一起按住了。 “童阳,怎么了?”廖敦实发现童阳的眼神和表情似乎都有些不对,这一刻的童阳,一点都不像过往的他。 倒是从他这几天的状态中,廖敦实能找出一些变化的痕迹。从在教室里喃喃自语那天开始,这几天童阳的变化不小,经常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出神。 “不够。”面对困惑,没有抬头,童阳说了两个字。不够。 剩下三个以为他嫌自己分的少了,准备问他的意见,毕竟他被黑的工资最多,而且挨了一度毒打,就算是想多分一些,其实也很合理。 “不够。”在他们开口之前,童阳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让目光在另外三人脸上逐个停留了片刻,开口缓缓说道: “穷怕了吗你们?我穷怕了,穷有罪。” 另外三人都愣了愣,但是细一琢磨,顿时感同身受,是啊,穷有罪,穷就得受罪,甚至还可能受屈辱。 这一点至少他们在场四个人都一样。 “方兴业肯定还有钱,就算没了,他还有地方去借。接下来的操作其实已经很简单,机会我们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童阳看着他们说。 惜莲张了张嘴,“那我们,我们再骗多少啊?” “越多越好。”童阳说:“我不懂怎么分析别人,但是从老江的话里,我听出来了,方兴业现在心很大,跟着决心也大,拿了这五万后,他收不了手了。” 剩下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不自觉握拳,有点发抖……他们在害怕。 “出事了,我一个人扛。”童阳说:“这一点我几天前就想好了……反正我也是一条烂命。” “你别这么说。” “就这么说定了。”童阳把话转了意味,接住,然后再次神情郑重说道:“还有,从现在开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老江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另外三个迎着他看过来的目光,逐个用力地点头。 “如果我不出事……恩同再造。” 童阳说完了,尽管这个成语敏红姐和惜莲并没有听懂。 僵硬如铁的气氛在一致决心下定之后,开始逐渐缓和……隔一会儿,童阳会笑了,而且笑容看着比他以前灿烂得多,敏红姐等三个也总算放松下来。 “他到底是谁啊?”惜莲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们同学啊,你知道的,老江。”廖敦实接话道。 惜莲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他是好人吧?我觉得是,但是又跟别的好人,书上的和电视里的都不一样,他是一个用坏人的方法,用得比坏人还厉害的好人。” “是吧?” 童阳想了想,赞同然后大声笑起来。 敏红姐也一样。 “总之是一个咱们看不懂的人就对了,你看他整天玩儿一样,其实哪样都是别人做不了的”,廖敦实跟着笑了两声,很有把握说,“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咱心里认他就好。” “铃铃铃。” 电话响了。 …… 江澈一直到两个星期后,才知道这件事。 在知道这件事之前,他先知道了另一件事: 【童阳退学了】。 1994年,这个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从深大退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那场风波的影响正逐渐变小,童阳退学了。一直跟江澈,跟室友们喊着“大不了就退学”的廖敦实没退,一直懦弱的童阳退了,这事任是谁都想不到。 “我想好了,老江,别人不怕,我就怕你劝我,所以办好了才说。” 身边立着简单而破烂的旧行囊,童阳避开已经劝过他的室友们,独自对江澈说。 “那你家里怎么办?”江澈的意思,我不劝你,但你父母亲人,能不能扛得住? “我的高考录取通知,都是放在县教育局我自己走了一天去拿的,老江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家那里,学校根本想通知都通知不到。”童阳勉强笑了一下说:“反正我跟家里原先说好的,也是四年不回去……我偶尔写信就好。” 童阳的意思是瞒着,至少瞒过接下来的三年半,他说这很容易。 至于三年半之后的事,就看他这中间能做成什么了。 “那你想好出去干什么了吗?”江澈只好又问道,如果需要的话,他不介意再送一个建议。 “嗯。”童阳坚定地点头,说:“我们,我,老廖,敏红姐,惜莲,还有两个她们那边想出来挣干净钱的……” 根据童阳的描述,发廊除敏红姐和惜莲外的6个人里,有两个选择了跟她们一起走出来,剩下四个则继续呆在那儿,正好一半对一半。 “我们想开职业介绍所。”童阳说:“因为就像惜莲那样,很多人刚从山里走出来,什么都不懂,普通话和粤语也不会说,明明是想打工,结果都被骗了。我们想做这个事。” 江澈想了想。 这事帮不帮人暂且不说,这个时期真的能做起来职业介绍所的话,倒是确实能赚钱,而且是工厂、工人两头赚。 血汗工厂时代,深城及周边大量的工厂需要用人,而那些山沟里的人,多数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饿死也不敢走出来,或哪怕跟人走出来了,也是没头苍蝇似的不知方向,到处乱撞。 至于他们6个人,敏红姐虽然自己没说,但是很可能就是粤省人,她会很流利的粤语,交流起来很方便,不吃亏;而剩下5个,只要他们能各自接待或招呼来一些老乡,这活就可以做。 “惜莲说,做这个挺好,等见的帮的老乡多了,她在老家慢慢能变干净。”在门口守着的廖敦实走过来,凑近了说:“她说哪怕是骗骗自己也好。再骗骗爹娘,最重要是让弟弟妹妹们,慢慢可以抬得起头。” “另外两个也都这样想。”童阳在旁说:“她们都不怕去招呼老乡,也不怕刚开始被人指指点点。” “那就好。”江澈没多话了,说:“那你努力,还有多保重……反正都在深城,有空多回来看我们。” 童阳点了点头,走近些,从两边怀里各掏出一个布袋子。 “这里头6万。” “什么?” “对不起,老江,我们后面一共还骗了方兴业12万,就一星期,没出岔子。” “……” “老江你拿着吧。” 江澈看着他,嘴角微笑,坚定地摇了摇头。 童阳懂了,记着,但是没有再说话,默默把钱收了起来。 “那我,就走了。”他说。 “好。” 旧行囊甩上肩头,童阳走到宿舍门口,站住,回头说:“我会永远记得的,谢谢,澈哥……我,我是听你的大个朋友这么叫,今天跟着叫一次。” 这一天,出正月了。 306的室友们把童阳送到公交站,送上了公交车。 第四百三十章 新的生活 童阳上车走后,江澈没有和室友们一起回去,独自等了另一班公交车,到邮局,通过那个伪造的身份信息填写地址汇出了一万块钱。 钱的去向,是遥远的沙漠边缘,一支防沙造林志愿者队伍。 这年代汇款周期漫长,钱到当地已是差不多一个月后。 黄昏的落日下,沙丘的脊梁上,一道身影奔跑着,黄沙在他身后纷扬,他挥舞着手里的汇款单,一路呼喊: “基地工程没有忘记我们。” “国家没有忘记我们。” 这件事后来持续了一段时间,等到出现记者报道,吸引来政府和民间的关注……从此与江澈再无关系。 深城街头的某个修理铺转让了。跟旁边的老板打听了一下,说是老板做生意亏了钱后没声张,骗了亲戚、朋友一笔钱跑去港城了。 在于方兴业而言,这个故事一直都不是一个套,而只是一个女人变了心的故事。因为他所见到的东西,听到的故事,都太合理了。 人财两得,分割富豪遗产的幻想依然在,他不肯放弃。 这个人在最初赖掉两个穷学生辛苦打工的工钱,不顾他们大过年冻饿街头的时候,大概可以被定性为坏,奸商里的败类; 而当他带人将一个上门求和的苦孩子围殴,并朝他身上吐口水,撒尿的时候,坏已经上升为恶,人性扭曲。 这种人大概还是不要混出头的好。 江澈过了一段时间很平静的学习生活。 打从童阳走后,廖敦实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人好像就是这样的,到逼出事了才会有些许的冷静和内疚,知道反思: “也许不是那样,也许过了,也许……差不多了。” 廖敦实在办休学。 这一次306的室友们都没怎么劝他,毕竟你让一群还在梦想着四年后毕业月入四五百的人,去劝一个现在就已经月入上千的人,很难开口。 何况他只是休学一年,而且这段时间请假和逃课的时候本就越来越多了,不休学估计也得挂科挂死。 “实在是忙。”这次的告别没有太多伤感,廖敦实临走时说:“本来是打算直接退学的,后来童阳一直劝,我想想也对,就弄了个假病,先休学一年。” 劝服廖敦实把退学改成休学的人是童阳,这说明他其实知道这个操作。 “那为什么童阳自己直接就退了,怎么他不办休学?”管照伟问。 “哦,这个有一次我俩喝酒,我也问过。他说,他的人生活到上次之前,一直都缩着头,遇事都在退……这一次,他不敢让自己有退路。因为他知道自己骨子里的自卑、胆怯和懦弱。” 廖敦实也许并不太理解这段话,转述没有味道。 但是江澈可以想象童阳说这段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他是这里最穷最没有见识的那个,也是考进来成绩最好的那个,从被偷钱只会哭,到被黑了工钱路都不会走,再到被冤枉被排挤时候的喃喃自语,到他最后一次保持善良或者说懦弱,抢在江澈之前去找方兴业希望和平解决工资的事,被打,被…… 继续这样活下去,他要么疯,要么废,唯一的出路就是逼自己站起来。 江澈其实稍早时候就已经预见了这种转变的可能,那段日子童阳正变得越来越沉默,常常独自盯着地面想事情,所以他垫了一句话: “屈辱和仇恨只要不让人失去本真,有时候也可以是成长的力量。” 成魔,还是转变之后把本真守住,决定了江澈会怎么收场这件事。 送廖敦实的时候,江澈单独陪他多坐了一程车。 “你们那个职业介绍所现在怎么样?”江澈像是随口问道。 “好啊,生意特别好。”廖敦实说:“说起来还要感谢老郑,我们第一笔帮工厂招工的大生意,就是他的登峰乳业,他照顾我们,不过我们也没含糊,给挑的都是最麻利勤恳的人。” “这个我知道。”江澈笑一下说:“现在介绍所是童阳说了算吧?” “嗯。”廖敦实点了点头,一脸服气说:“他是真拼啊,每天从早忙到晚,夜里还要看上十几份报纸,还另外买书看,一天差不多只睡3、4个小时。也不知他哪来的精神头……我就是怕他这样下去垮了,才想到休学,给他多分担一点。” “竞争大吗?” “刚开始没多少,最近有了,不过童阳变了个花样,有时候让帮忙招工的工厂给的钱多,他就单向收费,把老乡们这边的钱免掉一些,这样人都往我们这里来,反而赚得更多。” 江澈点了点头。 “不过生意好了也麻烦,前阵子隔壁有几个本地人看我们这热闹,也开了一个,还带人到路口拦外地来的老乡,还往我们店门口堵垃圾,泼油漆写字。”廖敦实说到这左右看了看,凑近些,小声说:“童阳私下叫了几个信得过的老乡去那边交钱报名,然后堵了他们承诺那个厂的路子,之后那几个人就啥也不干,天天就坐那家门口哭、闹,说他们骗钱……那边最近门都没人敢进了。他们带人打上来,我们就带人打回去,童阳为了这个去给派出所领导家里送礼,在垃圾箱旁边蹲了三天……” “……”江澈差点笑出来,社会大染缸么,好孩子学坏怎么这么快? 不过他对这个没意见,这很正常,甚至很应该,童阳归根到底只是一个普通人,要站起来不容易。 翻开这个时代留下的名录,其实没有一个富豪的崛起是靠“温良恭俭让”的,那些从无诟病的人,都早早倒下了。 “惜莲和敏红姐她们呢,还适应吗?”江澈又问。 “敏红姐很忙,到处跑工厂。惜莲的话,她现在基本不干别的,就带了俩老婶婶管做饭,算是开了个食堂吧,卖给老乡都不贵,有时候老乡钱被骗了或怎么的,吃不上饭了,也救济一些。总之她自己起早贪黑听的都是好话,得了尊重,成天都还挺乐呵。” “那就好,那救济的钱怎么算?” “童阳有本账专门记这个,问他,他说是扣完还早。” 江澈听懂了,公交车停站,下车,回学校,感觉很轻松。 …… 306走了两个人,剩下6个蔫了好几天。 平静如常的大学生活还在继续。 清晨出门去上课,五个人走着,管照伟骑车来来回回绕着打转,叹气说:“唉,老廖和童阳都发财了,我这还是啥都没干成。” 童阳和廖敦实的人生转变对每个人都有触动,但是触动最大的,无疑是管照伟,他是306最早就想着要做生意赚钱的那个,可是他的二手自行车生意,至今没做起来。 “谁让你狗日的去谈恋爱了?”叶爱军笑骂一句。 “是啊,时间都耽搁了,我就真想不通,这也不上炕,就成天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听讲座什么的,有个什么意思?” 管照伟正说着,刘文英和李南芳骑车经过,看见人了,慢下来。 “唉,爷爷说你给寄的那两支山参特别好,指定老贵了是吧?他都存着舍不得吃。” “吃他的去吧,老子有的是。” “……”刘文英,“哦,那你晚上跟我去图书馆呗?” 管照伟挣扎了一下,去了,能偶尔牵牵小手,可是那有个毛意思啊?为了表明态度,他像是吵架一样,吼道:“老子不去。” 刘文英委屈一下,“干嘛呀你?” 还是用吼的,管照伟说:“老子没那么多时间,老子他妈还要去想办法挣钱养你呢!不然以后毕业了怎么办?!我回老家那边,你去啊?你家让阿?让我也把你从火车上丢下来。” 刘文英眼神错愕看着他。 大家都觉得这就要吵架了。 刘文英突然绽出来一个笑容,点头,“嗯。管照伟,你真好。” 这个世界啊。 一群人起哄的时候,李南芳把车骑到江澈身边,问:“晚上ufo社有活动是吧?” 江澈点了点头。 他在深大一段新的生活,要开始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财富时代 1994年,深城。 整座城市像是一个刚长出第一茬黑须的少年,正快速地发育着,有着充盈的活力,还有迫切渴望宣泄的力量。 就这样,鼓荡着他汹涌的欲望和躁动的热情,在激情、阵痛、迷惘和混乱中不断奔跑。 每天,这座城市都会有人绝望离开。 每天,都会有更多人来。他们带着希望,也带着欲望,有人渴望吃上饱饭,有人想着要支撑起一个遥远的家,有人欲望生长,野心膨胀。 财富神话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是属于一座城市的奇迹,它由一个又一个个体的故事交织而成,而其中的大部分,后来都少有人知。 抛开那些前世后来鼎盛辉煌的名字不讲。 举个大概稍微不那么著名的例子——差不多就是这时候,有一个叫做余惠勇年轻人,正独自走向火车站,他的口袋里装有回程的车票。 余惠勇刚刚赔完了自己两年前带来深城创业的20万资金,那是90年代初的20万。 失败、离开,余惠勇背着仅有的行囊和一身疲惫踏上归程。回去他会相恋多年的女友结婚,会有一个安稳的家庭,但是这些,依然挡不住他那颗不安稳的心。 所以很快,这个年轻人还会回来,而下次回来,他全身上下只有400块钱…… 后来连锁商店数千家,公司估值上百亿。 再举一个例子,也是这个时候,一个叫做郑忻峰的年轻人和他刚起步的登峰乳业,正在召开第一次正是意义上的大型会议。 在场有登峰的“骨干”,还有一部分包完路费,还要再包吃包住包玩,才辛苦邀请来的周边地区经销商。 没办法,登峰现在有太多条件还不完备,更无自身渠道可言,所以除了产品本身,只能走“夸张营销”的路子。 还好,这位年轻的郑总说,这事他很擅长。 【底气】 “底气。”在白板上写下这两个大字,框起来,郑忻峰回转的同时念了一遍,配合语气、动作,显得气势逼人,“我和登峰的底气在哪?” 他差点脱口而出因为我的哥们叫江澈。 “咳。” 郑忻峰控制住表情,从桌膛里拿出来一瓶“营养快线”,放在桌上。 白色和橙色相间的简洁图案,这个时代前所未见的大口子大瓶包装,一下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经销商的眼球。 “这就是我们登峰的产品,它叫营养快线。”郑忻峰等到目光都聚焦过来后才说:“它看起来就很特别,对吧?它现在放在这里,你们会忍不住看它,所以相信我,等它放到货架上,顾客也会忍不住看它。” 底下一片人不自觉地微微点头,1994年,这玩意确实玩得有点儿花。 “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口味,它的营养。”郑忻峰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刀斜斩的动作,说:“它不一样……它会干掉现在市场上所有的同类产品,渣都不剩,彻底改变现在的市场格局。” “……也许他夸张了?”经销商们都在想,但是不自觉又很想相信他,因为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机会。 而实际上,前世营养快线上线后确实支撑起了哇哈哈集团的半壁江山,甚至一度干掉了“王老吉”,成为市场上销量最大的国产饮料单品。 “但是很抱歉,东西现在还不能给大家品尝。”郑忻峰打击热情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好,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会在仓库外装好车,同时把样品送到你手上……然后,等你的电话。” 他的这段话让在场经销商们感觉有一点失望,但是发到手里的销售部工作人员名片和联络电话,还是都仔细收了起来。 郑忻峰笑了笑,“不过我另有一份东西,倒是可以给大家看。”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摊开,潇洒地顺着桌面推了过去。 长桌近处的一位经销商接住了,低头去看。 “这……” “什么,什么?” 周围的人都围上来。 “马家军93年到94年的广告买断合同。”这位说。 “……!” “哗!” 一阵沉默,跟着是巨大的喧哗,远远近近的人都拥了上来。 这两年,马家军何等鼎盛,何等吸引国人目光,何等令国人骄傲?在场每个人都知道。商场上也早有传闻,说商人们争抢马家军广告代言,不断开价,却被告之合同早被神秘人提前签走了。 很多人都在找这个人。 他现在在这里。 与此同时,东北某位著名教头心里很苦。 “我不用尝了,我现在就下订单,而且可以提前打一部分货款。” 其中一位经销商看完销售合同立即表态。 “我也是。” “我也一样。” 立即又有大批经销商同时表态。 郑忻峰笑着逐一回应,答应了。 实际情况是这样,在买了央视广告之后,他现在的资金情况其实根本保证不了供应量,不去找江澈的话,不光原材料要供应不上,甚至他连工资都快要开不出来了。 忽悠经销商们提前打款,正是今天这个会议,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目的。 【目标】 趁着人群回座的一点时间,郑忻峰拿笔又在白板上写下了两个字。 “目标。”他念完目光扫了一圈,说:“很简单,我可以用一句话告诉各位。” 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郑忻峰举起拳头。 “我郑忻峰和登峰乳业今天开始就是要捶爆哇哈哈的乳头。” 明明应该很有气势的……说完他自己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这些骚话,比如说“渣都不剩”啊,“捶爆头”啊,都是他在事前专门找江澈求来的,打从去年暑假的港城行开始,他就知道,江澈肚子里装了满满一肚子各种骚话。 “库库库库库……” “宗庆厚胸疼。” “宗庆厚知道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感想?!” 经销商和公司骨干们有画面了,渐渐有人忍不住笑出来。 安红也红着脸低头肩膀耸动。 郑忻峰终于反应过来了…… “哦,是捶爆哇哈哈乳业的头。” “……哇哈哈不叫乳业吗?” “集团了啊,那我们以后也要叫集团,登峰集团。” 笑声过后并没有任何东西被改变。 “这个年轻人很有趣。” “张口就来么?太吹吗?是的,但是他会成功的。” 底下的人们想着。 除了手上握着的王炸,他本身,也太像是一个能在这个时代成功的人了。 1994年,在一家媒体对燕京、盛海等十大城市万名青年的问卷调查中,当被问及“你最崇拜的青年人物”时,第一名,是微软的比尔盖茨,第二名,是史雨柱。 时代的青年终于迈入一个新的阶段,崇拜科技,崇拜财富,渴望传奇。 甚至就连对此极度缺乏概念的林俞静同学,都因为恰好参与了这个问卷调查,曾经在和江澈的电话通话中提及这个人。 她跟江澈说,报纸上的资料,他好像是你们深大的师兄,你有见过他吗? 她当然不知道,时年史雨柱巨人公司年利润3000万,而她的男朋友旗下产业全部合起来,净利润其实还要更多一些。 当然,从公司整体资产规模,社会影响和地位而言,江澈距离这位此时身在珠海,风头一时无两的风云人物,还有着堪称巨大的差距。 江澈还没见过史雨柱,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对于这个人,你可以钦佩于他人生沉浮再起的励志故事,折服于他的智慧,他对人性弱点的精确把握和利用,还有他近乎独步天下的营销天才…… 但是要说实际贡献,一个从未在医药科学上投入多少资金和时间的人突然跳出来卖一波脑黄金就跑,再突然跳出来卖一笔脑白金……怎么钦佩? 而且江澈有一个思路: 在深大阶段,他不需要太多现在就已经很有钱的朋友,需要的是一批能学会怎么赚钱,将来会赚钱的朋友。 因为真正的财富时代,这才刚刚开始。 第六卷 黄金 第四百三十二章 师兄你好 江澈一行人在清晨的深大校园里见到了一个穿着有些过分朴素,立了一个尿素袋身边,低着头坐在路边树下的年轻人。 无聊坐下来,递了烟,闲聊几句。 也许因为心里有些苦闷,话匣子没费太大工夫就打开了,小伙子说他是来找一个姑娘的,姑娘之前上初高中的那些年,他和家里一路给她出钱,算是订了婚,两家长辈说好了也都认。 可是这一年,姑娘上了半年大学,过完年出门前找到他家,突然反口了。当时他正好出去做活不在家,回来才听说。 “她家里就不开口了,我到镇里挂长途她也肯不接,只好来一趟。” 小伙子讲述过程中没注意,提到了女孩的名字——竟然是江澈他们的同班同学。 “所以你是来找她要问清楚?那现在怎么样了啊?” “就已经不肯见我了呗,你说还能是啥意思?!我昨晚上从火车站一路打听走到这儿,她到早上才叫了个男的来跟我说。” “……哦,已经都说完了?” “都说完了。”小伙子为了装没事说了句你这烟好,说:“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想过了,算了。反正我们那边想嫁我的姑娘多了去了。” 听着其实还是有些心酸,江澈也劝不来,只得说:“那就好,那你一会儿就回去?” 一件不可能参与的事情,江澈只是随口接了一句。 但是他身边的小伙子似乎突然被这个普普通通的问题触动到了。他抬头四向看了看,最后目光穿过校园,投向外面这座被叫做特区的城市。 “我这来回路费可贵呢。”小伙心疼嘀咕了一句,说:“来都来了,我一会儿先去看看,看有没有地方好挣钱,是说这个地方好挣钱吧,是吧?” “说是这样,不过具体还看人。”江澈笑着说道。 “那就成,我做得十里八乡最好的木匠活嘞,而且没一个主家处不好。”这年头木匠或篾匠这些手艺人出门做活,通常得吃住在主家一阵子,想处好了,除了手艺还得会为人处世,小伙子自信拍了拍胸脯,站起身拎了袋子,说:“走了,不耽搁了,我往城里转转去。” “好,那你注意安全,钱放紧,不行就回去,别逞强。”江澈挥了挥手。 “嗯,谢谢了大兄弟,我出过门的,而且身板好着嘞。”小伙子走了几步扭头,奔回来从袋子里拎了一袋梨出来放下,说:“本来是给她带的……你们吃吧。” 说完他先给在场每人分了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手里,“咔嚓”一口,吃着转身又走了,看着很洒脱的样子。 “对了,你叫什么?”走远一些,他回头问。 “我叫江澈。” “好,我叫敢娃……大名牛敢。” 他就这么走了,去找活干,要留在深城。 1994年3月,一个阴差阳错来到特区闯荡的少年……谁知道这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因为这是90年代。 前世,从学校到茶寮,江澈几乎错过了整个90年代。 这一次不会。 从内心来说,江澈大概是喜欢90年代的,尽管它确实存在诸多问题,尽管在生活上它还显得太落后。 原因很简单,这一代人拥有梦想,甚至拥有瞎猫碰见死耗子的机会,可以不知道天高地厚。 譬如这时代少年郎背着破棉被出门,功成名就还乡的故事,到后来,不常有。 富二代、官二代的人生天然占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没必要也没有办法去反抗,所以在江澈看来,只要一个时代,“大钱”不止有王撕葱们可以赚,底层和普通阶层实现阶层跨越的路径和机会还算充足,它就是一个值得喜欢的时代,一个配得上拥有传奇的时代。 “那个谁谁谁,听说最近下海了。” 这是时下最热乎的一句话。 城市里的人们或因为过不下去,过得不好,或因为看见了希望,想要过得更好,纷纷从政府机关和各种企事业单位里跳脱出来…… 山村里的先驱们告别了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山林和土地…… 他们投向商海,奔向特区,去往全国各地。 这时候的人们大概怎么都想象不到,十几二十年后,这个国家的年轻人们会集体在他们最初踏入社会,最好,最该去闯荡的年纪,千军万马考公务员,考事业单位……为了稳定,为了捧上一个铁饭碗。 并且这个逻辑看起来完全正确,无可厚非。就连姑娘们家里爸妈挑女婿,也是这个标准。 那时候,“理想”变成了一个说来会尴尬的词,人们都不再去提起;那时候年轻人统一的梦想是一套房子,或者只是一个首付和接下来二十年还贷的幸福。 有人说这是因为社会阶层和财富逐渐固化,缺乏机会,这是我们没有办法去否认的事实,就像我们一样没办法否认,渐渐,空气中躁动的除了情欲,已经越来越缺乏别的生气。 这里的意思:情欲其实也是一种代表欣欣向荣的生气。万一哪一天连这个都寡淡了,社会大概也就真没有了继续向前的动力。 总之,现在是1994年,奇迹每天都在上演,外面的世界会呼喊你,金色的光芒能透进人的梦里…… 连空气都在躁动。 从20岁到40岁,但凡看得见外面的世界的,自认还有些才干的,尤其对隔壁王二傻或单位老老王练摊发财后到处装逼有点不服气的,都在蠢蠢欲动。 23岁的马华腾暂时没有这么想。 深城润迅通讯发展有限公司的二楼办公室里,一个面庞尚显稚嫩的年轻人把目光从大屁股的电脑上移开,闭眼睛休憩的同时伸了个懒腰。 他的身材有些瘦削,戴一副眼镜,分头,整个人显得很书生气。 马华腾这会儿刚从深大计算机专业毕业不到一年,现在润迅做编程,专注寻呼机软件的开发。 这是眼下的热门,他一起毕业的同学,身边的同事,不少都做着做着就自己下海当老板去了。 但是因为本身有着不错的家庭条件,加上对场面上的东西不太适应,容易尴尬,马华腾现在觉得自己还是专心搞技术的好……当不了老板。 事实上,前世哪怕是建立了腾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马华腾的名片上也只印工程师的头衔,很多场面上的事情,都是长得更像老板的曾庆在处理。 “小马,下班了。”路过的同事喊他,说:“一起吃饭去?” “不了,今天我回学校有点事。”马华腾客气说。 “那行,那改天。” 同事走了,马华腾看一眼时间,也起身穿了外套。 他今天要回深大,去现场参加一个社团活动。在此之前,关于三体外星人的事情,他已经从老天文社的同学们口中听闻许多遍了。 红岸基地;黑暗森林法则;智子……这些词汇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作为一个资深的天文爱好者,一个拥有天文望远镜,并曾经亲手拍下过哈雷彗星的人,他觉得这事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当什么老板哦,还是研究研究外星人比较有意义。” 马华腾嘀咕了一声,下楼会和了两位老同学,打车直奔深大。 ……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杨辰空站在中间说:“这位是天文社的师兄,马华腾……这位是我们ufo社……” “师兄你好,我叫江澈。” “你好,我是马华腾,你也可以叫我pony。” 英文名,江澈念叨一下,有些忍俊不禁抬头说:“ponyma,师兄你好像是潮汕人吧?” 马华腾愣一下,带着几分尴尬笑起来。 ponyma这个发音在潮汕话里跟一句类似国骂的话不论结构还是发音都很相似,所以,他是不知道呢,还是故意的呢? 看他笑得很贼的样子……应该是知道。 所以,这原来是个闷骚,蔫坏的货。 “好奇问个问题,师兄生日到底是哪天啊?” 江澈这句话问得很突兀,而且里头有个“到底”,从语境、结构上来说,很不合理,马华腾再次愣住一下,硬接了说:“10月29。” “哦。” 其实江澈也就是一时兴起,因为前世有几年,在qq空间和消息群里,总是会看到有人发一则消息:今天是马华腾的生日,转发此条消息并留下qq号,腾迅马上会给你转20q币。 搞得马华腾好像一年365天都在过生日,都在全民庆祝似的。 马华腾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杨辰空,可惜被无视了,只好默默在心里嘀咕:这个师弟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就连聊天的逻辑,都跟一般人不一样……不过倒是很礼貌,认识就先打听生日。 “那师弟你呢?”出于礼貌,马华腾反过来也问了一下,“你的生日是?” 问我生日?江澈心说你这是要给我发q币啊还是邮箱贺卡啊,还是空间蛋糕? 真想跟他说:省省吧你,老子黄钻、红钻都没开过,你休想骗我的钱……欸,可是我玩dnf好像充过钱!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一会儿活动结束是不是请吃饭?”江澈用开玩笑的口气笑着道。 “啊,好。”马华腾说。 终于能坑回来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社团改革 那些前世后来的大佬,江澈之前见过两个个,马小云和王卫。 马华腾是第三个。 见到马小云的那次他躲了,因为那家伙是个爱折腾的,实际在创办阿狸之前也来来去去折腾过许多事,坊间传言他还曾经上门忽悠过雷布斯,被拒绝了,差点被当成骗子。 就是这样一个不定性的家伙,江澈很怕自己稍一接触就给他带跑偏了。比如传销那一套,他见着了说不准就一头扎进去,如鱼得水。 马华腾还好,他走过的路比较简单,性子也比较沉,江澈想着权当个有潜力的年轻人接触下,应该没事。 简单聊了聊,约下来一顿饭。 “蹭马华腾的饭看来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实际从见面到现在,江澈依然很难把他眼前的这个瘦削青年,和前世印象中的那位写轮眼马首富重叠到一起。 23岁的马华腾意外是一个挺拘谨的人。 当江澈没话了,他也就没话了,干站着,看神情像是在专心思考着什么。 “干脆先去活动教室吧,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杨辰空招呼了一声,语气里有那么点儿得意,同时甩了甩手指上套着的钥匙。 ufo社现在也有自己的活动教室了。 活动教室的意思不是说这个教室属于你,而是说这个教室的闲余时间你可以用,可以礼貌地请占地儿的同学让一让,同时会给你一把钥匙。 拿到这把钥匙,意味着过往那种20来号人到处打游击的日子终于结束。 杨社长并不知道,他正在谁和谁的面前得意着。 上楼梯的时候,他们跟一群人擦肩而过…… 对方走过去后嘀咕:“垃圾社,废物社。” 江澈和杨辰空都没有停下来还嘴或争辩,只是笑了笑。反倒是跟马华腾同行的另一位师兄困惑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敌对社团,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的人。” 杨辰空轻松说完,包括马华腾在内,三位已经离校的师兄明显都有点儿错愕——什么时候开始,深大社团之间还玩起联盟和敌对这套了? 不怪他们不解,这矛盾说来其实真很离谱。 原因在江澈关于三体人的故事描述中——人类在外星人的入侵面前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这个说法被ufo社方面整体接受和认同了。 但是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听说后表示不服,表示强烈抗议和鄙视,他们觉得气功大师和特异功能大师完全打得过外星人。 这样隔空对话了一段时间后,两边就吵起来了。 听完解释的马华腾神情有点苦涩,他属于相对少见的一类——既沉迷天文和外星文明,也对特异功能有很大的兴趣。 “江师弟。” “嗯?” “真的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吗?”马华腾认真问。 “完全没有。”江澈干脆说道。 “可是我听说之前在盛海曾经出现过一位气功大师,他……可以引雷。雷电的能量与高科技武器……” “……” “江师弟……江师弟?” “嗯。”江澈闷声应了一省,不打算继续讨论了,同时心说你丫的你是马华腾啊,你不会也被我的蝴蝶翅膀扇飞了吧? …… 安排了马华腾等人找好位置,活动正式开始。 ufo社现在有正式社员100余,而编外日常掺和人员,数倍于正式社员……同时差不多已经将天文社温柔兼并。 社团活动频繁,而且几乎每次都很热闹。 “20年深大,数代传承,ufo社最终兴于我手。” 老社长杨辰空看着眼前连站都快要站不下的大教室,心头颇有点儿一眼看尽历史沧桑的感慨万千和豪迈壮阔。 大概这就是一个冷门社团的鼎盛状态了。 ufo这东西,信的人信了,多数会很投入,而不信的人,不论怎样他就是不信,所以从规模和影响力而言,它注定是没办法跟诗社、文学社、霹雳舞社、吉他社、民谣社之类时下的大众热门社团相比的。 “没遗憾了。” 想到自己眼看着就要毕业,分配工作,老杨抬头看了看正站在讲台上的江澈,觉得也许是时候把ufo社交给他了,同时,社团其实也已经到了需要改制的关头。 原先ufo社人少,社团领导就只社长一个,还是用“起哄”的方式民主推选出来的。 现在人多了,对外交流多了,而且还有两个敌对社团,怎么着也得多设几个岗位,各司其职才行。 趁着中场休息的工夫,杨社长上讲台把自己的意思提了。 “行。” 当大伙儿一致表示赞同,杨社长才隐约感觉有点难过:你们就不能挽留我一下吗?或者感念我一下? “江澈,以后ufo社就交给你了。” 他转向一旁的江澈说话,语气有些厚重,眼神有些不舍。 “好的。”江澈说。 “……”这个,这么干脆的吗?就一点都不推辞的吗?杨社长哽住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行,交给你我放心。” 一代社团中兴之主,就这么落幕了,没有太多感言,也没有眼泪和不舍相伴的欢送。 ufo社自此进入江澈时代。 “我说,既然改革人都换了,要不咱们把称呼也换了吧?”有人在下边起哄,等到大家都看他,才得意继续说:“依我说以后咱们ufo社内部就别叫社长了。” 旁人问:“那叫什么?” “执、剑、人。”他一字一顿说道。 执剑人一词本就出自江澈关于三体的讲述,众人一听,顿时都觉得很合理,而且怎么说,它这个听起来感觉很棒——因为他们还不会说很有“逼格”。 江澈自己也觉得挺帅的,没扭捏就同意了,然后说:“刚才杨社长说咱得多选拔一些社团干部,提了几个名字。我听了,觉得都挺好的,要不暂时就这些人吧,再加上杨社长……杨社长你得发挥余热啊。” 杨辰空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点了点头。 “咱弄一个理事会……”江澈想了想继续说:“既然我现在叫做执剑人,那么理事会成员,就叫剑人吧?” 杨辰空:“……” “马师兄有没有兴趣加入咱的理事会啊?正好现在关心咱们ufo社的已经毕业的师兄也挺多的,你帮忙给做点组织联络工作?” 江澈站台上,对着教室后方的马华腾问道。 “这个?” 马华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勉强点头。他不是很喜欢剑人这个说法,但是兴趣使然,对于ufo社会怎么继续折腾下去,还是很有几分好奇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 我有一艘大贼船 这个国家从80到90,有整整两代孩子中的很大一部分,练习过内功。 是内功,不是气功,当然也不是多么正式地练,只是看过武侠片后眼热,自己也盘腿拿手掌对叠着比划。 撑得久了偶然觉得掌心有点热,就以为自己练出来一点了……结果被爸妈胖揍的时候依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有很多人曾幻想过遇见一只et。 有很多人渴望过拥有哆啦a梦。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ufo社的大爷们终于还是让他们的新任执剑人彻底见识了他们的中二和单纯——ufo社的新时代,他们觉得不能再停留在只是看杂志,看星星,分享故事和信息的初级阶段了,他们说想试着去实际捕捉一些东西,比如说追寻ufo,比如尝试联系外星文明。 现场从神情和语气上判断,他们大概是认真的。 所以,是该夸奖他们的科学精神呢,还是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作为一个对外星文明的存在持中立态度,但是很确定眼前这些人在不自量力的先知,江澈可以确定自己当场后背出了点汗,当然额头上没有,毕竟他是一个很稳的人。 虽然前世后来有听说好几个国家官方承认自己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江澈依然认为如果自己把眼前这批珍贵的深大学生带到这条路上,带偏了,尤其把现在坐在教室后面的那位马师兄带偏了,是对国家和人民的一次重大伤害。 必须得带回来。江澈想了想了,堵不如疏,我既然能把你们带偏了,就能让你们再偏偏偏……又偏回来。 “那样的话,首先我们就需要一批高端相机,摄像机。”江澈说:“那我们……”他想说那我们就需要钱,我们先一起想办法赚钱吧。 结果…… “高端相机我有,佳能最新款,行吧?” “我也有。” “……” 当场,近二十人举手,表示自己能弄到高端相机提供使用。 另外还有七人举手,表示能弄到品质不错的摄像机。 这不是才1994年吗?深大的学生,这么有钱?!江澈无奈点了点头,说:“好,但是还不够,我们假定啊,假定我们之后真的收获了一些信息,甚至是信号,你们觉得那会是什么?我觉得会是一串符号,要破解,就需要大量的运算和分析……” “我就是数学系的。”社长杨辰空说。 江澈无奈看他一眼,“我不认为这种庞大的运算是人力可以完成的。” 就好像真有一串外星符号在眼前一样,杨辰空诚恳说:“我可以试试看。” “……”江澈:“不用试了,像这样的数据运算和分析,我认为只有一种东西可能完成,那就是电脑puter。” 在这个绝大多数国人都还没接触过电脑的时代,作为国内较早引入计算机并开展相关教育的高校之一,且身在经济发展的最前沿,深大的学生对此并不陌生。 “所以,我认为咱们ufo社需要有自己的电脑。”江澈露出诚恳的表情说道。 “我有。”杨社长再次举手示意。 “……”你大爷的,你1994年就有电脑,你是想干嘛? 除了杨辰空,接下去竟然还有十多名ufo社的成员举手称自己拥有私人电脑。 所以,是深大的学生真的都这么富吗,还是富家孩子,都来ufo社研究外星人了? 江澈:“我们可能还需要汽车……等等,我知道你们有人能弄到。笼统说吧,我们需要数额不小的资金……” “那我们捐款吧?”有人轻松而愉快地提议。 “……”江澈心说我要是个单纯骗钱的多好? “不好,捐款只能维持一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江澈废了好大的工夫,到最后还是只能强行转到自己预设的拐弯处,说:“我们先创业吧?身在特区大学,只是读书,太浪费了。” 说话的同时,他把殷切而诚挚的目光投向所有人。 还好,没有人反对他们的新任执剑人。 而在创业项目最终确定为“广告公司”后,江澈也终于第一次明确,自己当初选择来到深大,到底是多么正确的一个决定。 要走仕途他或许应该去燕京的学校,但是要经商,他就是应该来深大。 其他不说,单是在场的十几名顺德籍同学当场表态可以联系和打听一下的企业,就包括了容声、美的、万家乐、格兰仕在内的诸多家电厂商。 因为这一年评选的全国十大乡镇企业中,五席在顺德。同时顺德还是全国最大的冰箱、空调、热水器和消毒碗柜生产基地,全球最大的电风扇、微波炉和电饭煲制造中心。 同样的,在深城及周边地区背景能量不俗的社员,还有很多。 “咱们的计划是先做一个校园推广会是吧?” 有些意外,最后发问的人是马华腾。 江澈点了点头,说:“对。” “那这样,你看什么时候拿一个比较具体详细的方案和报价表出来,我也可以去试着跟一些寻呼机制造厂商联系一下。”马华腾说。 江澈忍不住嘴角上翘,“……好的,谢谢师兄。” 他有一艘很大的贼船。 …… 晚饭的时候,马华腾看着眼前坐了足有三桌的师弟妹,神情有些苦涩:江师弟是真不客气啊,ufo的剑人们就算了,他竟然还叫了室友,室友的女朋友…… 江澈当然也没办法告诉他,其实这里除我之外的每个人,将来大概都逃不过被你把钱赚回去。 点菜的时候,江澈一点没替马师兄心疼。 抽着烟,喝着酒的马华腾终于不再拘谨了,开始变得话多,也亲近。 “对了,你那个校园推广的策划方案,会做的吧?”两人挨着坐,他小声问江澈。 “会的,我就是广告系的,我们有教。” “哦。”马华腾微醺,笑了笑,说:“其实不必那么费事的。呐,我跟你说,你去找个别人弄好的方案,复制然后稍微修改一下,就好了。” “……”江澈缓缓转过头,看着他。 “其实社团以后的研究活动也一样啊,你应该是知道一些这方面的研究情况的对吧?”马华腾神秘兮兮地对江澈眨了下眼睛,说:“想办法拿来,复制一下就好,都自己弄,太浪费时间和金钱了。” 江澈定定地看着他。 刚刚我担心什么来着?哦,我担心自己把马师兄带偏了。可是现在看看,完全没必要嘛,人天赋技能在那呢。 第四百三十五章 林见褚 4月是毛衣搭衬衫的季节,毛衣偏薄,桃领,多数是马甲。谁家妈妈手巧的,这阵子流行的图案是竖纹麻花样的道道。 衬衫其实未必都有,或许多人只有一件还旧了,领子发黄,不硬挺,衬着就不好看,所以假领子倒是通常都有几件,总之能搭配出那个范儿来就好。 另外牛仔服还属于高端装备,也可以搭衬衫穿,那样就不系扣子了,但是难得几个人有。 穿着一件进口牛仔服的林俞静站在打开水的长队伍里,有些惹眼,还是高挑的样子,还是偏廋,她的头发又长了,最近正想着要不要剪。 还有,石教授那边又在催图了。本科生干着研究生的活,林姑娘觉得有点累,不过也有好处,这样她就可以经常去石教授家里蹭饭了,还可以在男朋友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没空去觉得孤单和可怜。 “同学,那个,要帮忙吗?我室友排前面。” 有男生过来,看着林俞静手里的热水瓶问。 这整个队伍里多一半是拎了两个三个热水瓶的男生,或女生也在,但只是在一旁站着,看书或者剥着手里的零食。 这两年大学恋爱的风气渐渐放开了,是不是自己打开水似乎也成了男生们判断女孩子有没有主的一个办法。 林俞静苦笑着摇了摇头。 排她后边的赵师太凶巴巴说:“喂喂喂,有男朋友的,不用客气啦。” 男生只好走了。 隔一会儿,又有认识的女孩子过来,有点儿局促,说:“林俞静。” “诶。” “那个,我这周末要去复旦那边参加一个舞会,有个同乡的师兄喊了几次了……我能不能,能不能借你的牛仔服穿一天?” “这个……”林俞静有点纠结,因为牛仔服是江澈寄的,江澈寄的衣服穿在别的女孩子身上,说不定还跟男的搂搂抱抱,林俞静想细了,其实心里嫌弃,不愿意。 她这为难只一下,赵师太已经把话接过去了,对人说:“你说别的还好,这个啊,我都借不来……男朋友送的,可宝贝了。” 林俞静顺着说:“对不起啊。” “……不肯就算了。”女同学不那么友善的嘟囔一声走了。 林俞静和赵师太互相看看,笑一下,没在意。一个不在意是否勉强你的人,你自然也不必太过在意她的情绪和态度。这是人活得是否快乐的重要逻辑之一。 打完开水回宿舍的路上,一路都是拎着铁皮热水瓶的人。 热水瓶要写名字,有的拿漆写,有的拿钥匙或小刀划刻在瓶底。颜色上来说白的多,上头或用红漆印一个“奖”字,或牡丹花花开富贵,大多掉了漆,红的也有,有的上头还印有“囍”字,偶尔还会看见几个竹编外壳的。 上楼梯的时候,林俞静跟赵师太开玩笑说:“师太,谢谢你啊……哎呀要是你的男的,江澈说不定还真有点危险了。” 结果两人前后脚刚进宿舍,赵师太搁下热水瓶然后反身就把门关上了。 她的一边手臂还在门上压着,人身体略往前倾斜,这样的动作,就相当于她整个把后进来的林俞静压在了门上。 “静静。” “嗯?” “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 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林俞静靠在门上,把热水瓶抱住了,对于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有些慌张。 本来林俞静是不懂这些的,她过往看的都是正规的书籍,科普的是两性知识……两性。 但是过年在茶寮那一阵的相处,江澈日常给她灌输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护士装了,角色扮演了,猫耳朵兔耳朵了,还有百合花了…… 看师太这架势,有点不对劲啊,那她要是亲过来……我是应该义正词严拒绝,一把推开她,说我不是百合花呢,还是反正男朋友也不在身边,没事先凑合练一练? 每次亲嘴都只会轻轻咬他嘴唇,别的全不会,好像也是个技术难关。 “静静,我……我两个多月没来那个了。” “师太,我喜欢男的,江澈他还挺好的。” 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 然后抬头对视,都愣住了。 “那不会是……哎呀那怎么办啊?”林俞静看了那么多书不是白看的,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说:“你,你怎么就……” 赵师太交了个同城别校的男朋友,是同省份的老乡,林俞静是知道的。 “开学的时候一起过来,路上好几天,我,我没经住他求。”赵师太一脸尴尬说:“那时候也没来得及去找……气球。” “那你现在,我能做什么?”林俞静有些心疼,伸手摸了摸师太面颊,她很少有这样脆弱的样子。 “他说他没钱了,然后我自己也不够……静静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 “好,我有,你放心。” “谢谢。”赵师太平常大剌剌的一个,这会儿声音有些虚,为难地看了看林俞静,又说:“……他不敢陪我去。” 1994年,大学恋爱的风气虽然已经在一种默许的状态中放开了,但是如果女生因此怀孕,被校方发现了,还是会有被开除的危险的。 …… 赵师太不敢去正规大医院,怕登记证件被学校知道。林俞静怎么劝都没用。 旧砖房里的小诊所,不知是医生还是护士的大妈,白袍上有成块的污渍,看一眼不远处挂着花布帘子的“手术室”,林俞静紧张得一把拉住了赵师太。 “不做了,师太,我们回去吧。要不,我带你去深城找江澈?他肯定有办法。” 赵师太站下来转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道不清的情绪,抬手,捏了一把林俞静的脸颊说:“像你们……真好。静静你真好……还你那个臭不要脸的,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作为大学最好的闺蜜,她其实知道不少林俞静和江澈的事情,毕竟林姑娘是个没心眼的。 这一刻她的情绪,其实很难表达。 “没事的,我身体好,胆子也大。” 赵师太又说,说着把林俞静抓得她生疼的手指掰开了,朝前走去。 “静静你出去等我吧。”进手术室前,她回头说。 林俞静没有离开。 期间偶尔听到手术室里师太的声音,几次吓得想哭。 赵师太出来的时候满头满脸的汗,脸色苍白,嘴唇发青。 “疼坏了。”她弓着身,勉强笑着说:“你,你看你。” 因为林俞静看起来也一样,面色苍白没有血色。 搀扶着走了一段,又打了车,林俞静没送师太回宿舍,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宾馆开了个房间,安排她住下。 “你这样回去就被她们看出来了,而且在学校很多东西也不方便。”师太在床上躺着,林俞静站在床边,拉着她手说:“这个都说要小心养着的,你放心吧,我来照顾你。” 正好接下来是周末,师太虚弱地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啊?” “嗯,静静你说。” “师太,你跟那个人分开好不好?” 赵师太想了想,点头。 有些东西她之前尽量在林俞静面前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的过程,那里头的失望甚至是绝望和无助,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等江澈下次来看我,我让他带上人,要揍那个人一顿。一定要揍。” 林俞静说完,替师太擦了眼眶下的水珠。 “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些补品和药,再回寝室给你拿几件衣服来。” …… 买了药,买了些补品,又趁室友不在的空当替赵师太收拾了衣服,林俞静出了宿舍区,站在路边等公交车。 一辆车停在那里。 车里的人摇下车窗,隔着一条马路看着她,没出声,没打招呼。 褚涟漪是见过林俞静的照片的,茶寮有她和冬儿的合影。 林俞静没见过褚涟漪,但是当她看见那辆停在路对面的车,看见车里的人,目光对上……有一种大概叫做第六感的东西已经告诉她,这个人应该是谁。 第四百三十六章 褚见林 盛海的宜家分店快要开业了。 这是褚涟漪选择飞机落地是盛海而不是临州的理由,但其实这事有熟练而且可信的下属在做,就像在别的城市一样,根本不一定要她亲自到场。 事实她也应该不怎么愿意回盛海才对,然后还有,为什么事隔那么久,会突然想来看一眼这个姓林的小女孩? 褚涟漪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就像之前的一些事,她其实也没跟江澈说清楚。 回燕京的这段时间,褚涟漪在爸妈那些老同学和老朋友的帮助下,确实如电话中所说,拿回了当年的老院子,也整理出版了爸妈的论文手稿。 但是真正牵住她,让她停留这么久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你爸妈当年,本来是在一份专家保护名单上的,你懂我的意思吧?可是最后却被带走了,然后……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 “也就是因为这个,我们这些人后来才怎么查都查不到你们一家的去向,也不知道你爸妈已经走了,你在哪。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文件、通知和档案。” 追索尘封旧事……出自父亲同窗好友的一番话让褚涟漪整个乱了。 尤其在拿回老院子之后,褚涟漪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她不能再追查下去了。 如果现在是她一个人,还是之前那种孤单无谓的状态,她一定会选择查下去,把这件事当作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唯一需要完成的事情去做。 因为如果说肯定有一个人在当年那份名单上动了什么手脚,那么这个人,就是褚涟漪一家,以及她这一生,所有悲剧的源头。 但是现在不一样,万一对方真的有那份能量,褚涟漪查下去…… 反扑回来的风浪几乎必然波及江澈。 就在几天前,她最终选择安抚叔伯阿姨们暂时停止追查,然后孤身离开了燕京城。 …… 在盛海呆的这几天,褚涟漪一直都算深居简出,今天开车出来闲逛……她大概可以告诉自己,我是不知不觉来开到这所学校的。 在路边看到林俞静的那一刻,褚涟漪其实并没有打算和她说话。 包括现在,两个人目光对上了,她还是一样这么想。 她只是很想看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因为她了解江澈,也因为燕京的那件事可能的后续。 但是马路对面的小女孩突然走过来了,林俞静一手一个大袋子,其中一个拿外套遮了,稳稳地走过车流不算密集的马路,走到车窗前。 “你好,我可以上来坐会儿吗?”她问。 褚涟漪有点错愕,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林俞静绕过车头,从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座。 “所以,她是认出我了……这是要谈判吗?”褚涟漪有些好奇地想着,毕竟是一个小女孩,真认出来了情绪激动些也可以理解,毕竟她自己当初还让江澈跳江了呢。 只是真要面对这种情况,想来未免有些尴尬。 “你说,男的为什么这么奇怪啊?” 林俞静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候,有些突兀和奇怪,但是语气神情里没有一丝做作。 “嗯?” “就是见面了才发现,咱们俩好像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一个男的会喜欢上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的吗?” “……大概吧。” 褚涟漪有点哭笑不得。 这时候,林俞静蒙在其中一个袋子上的外套滑下去了,塑料袋沙沙几声响。褚涟漪低头,看着慢满满一塑料袋的补品和药品…… 林俞静一下紧张窘迫起来,“不是我,不是我们……” “我知道。”褚涟漪笑着说:“你不说我也不会误会,因为我了解他。” “……嗯。” “那,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我请,我一个人。”褚涟漪说。 林俞静想了想,说:“好。反正我最难过和讨厌你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褚涟漪说:“我也是。” 两个人互相看看,莫名一起笑起来。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林俞静才突然想起来,说:“哎呀,我同学还在宾馆呢。”她说话时不自觉把手里的袋子拎起来示意了一下。 褚涟漪看懂了,说:“那我先送你去宾馆,等安顿好了咱们再去吃饭……然后看她想吃什么,给她打包回来。” 林俞静点了点头,如果把江澈撇开,她真的不是很讨厌这个人。 车子停在宾馆楼下。 褚涟漪看着林俞静上去了,然后很快又看见她在二楼窗口挥手,喊她。 褚涟漪连忙下车,上楼。 “怎么了?” “我叫不醒她。” 褚涟漪俯身仔细看了看赵师太的脸色,又摸了她的脉搏,果断说:“帮把手,我们送她去医院。” 两个人合力把赵师太抬到了车上。路上,赵师太迷迷糊糊醒过来,听说是要去医院,挣扎着要褚涟漪停下来,死活不肯去,林俞静拦都拦不住。 褚涟漪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坐好,没事。” 赵师太迎着她的目光,怔了怔,不闹了。 林俞静转过头偷偷瘪了瘪嘴……什么嘛,明明也没有很凶,但是好难对付的样子。 因为赵师太的关系,两个人说好的晚饭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有心情吃,而且是褚涟漪出去买回来的盒饭,两人一起坐在医院外边的一个小阳台台阶上,捧着吃。 一边吃着饭,两个人分别讲了一些自己和江澈认识当初的故事。 “所以,你不会神剑御雷真诀的口诀?”林俞静眼神里有点得意。 “不是假的么,假的为什么要学?”褚涟漪有点不服气。 林俞静说:“那可不一定。” 褚涟漪硬是郁闷了一下,跟着想象了一下,是啊,是该问他学的,那一定很有趣。 到最后好像也没有具体去谈什么,什么问题都没解决,褚涟漪把终于确定没事的赵师太送到宾馆,又帮忙扶到楼上。 出门,林俞静送她下楼。 林俞静:“你会跟他说吗?我们见面的事。” 褚涟漪:“你呢?” 林俞静:“我才不会,我也有点心机的。” 褚涟漪:“那我也不会。” 林俞静:“也不可能做朋友,对吧?我们,没办法。” 褚涟漪:“好像是。” 林俞静:“可惜,今天谢谢你。” 褚涟漪:“是哦,不客气。” …… 江澈夜里接到了林俞静的电话。 没有提褚涟漪,林俞静只说了赵师太的事,然后说:“谢谢你江澈,谢谢你一起住也没有求我,谢谢你把我按住了也忍着。” 第四百三十七章 女人的战争 听电话里的意思,林俞静大概是被赵师太的情况吓着了,去过小诊所后心里有阴影了,返回头想想,更发现江澈是真的好。 虽然他看起来很流氓吧,从最初见面开始,就是腿啊胸啊的,后来还小护士、猫耳朵,可是实际也就那张嘴爱作怪而已。 当然,这样的夸奖和肯定江澈其实一点都不想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它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某种苦逼的生活将会被延续下去。 “嗯,那个,我现在是在路边的投币电话……旁边都没有人。” 电话依然没有挂断,林姑娘突然转折,怯生生说了一句,汽车驶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人声很远。 江澈一下没反应过来,“啊,那你?” “那你要不要打针啊?”林俞静突然用紧张但是努力温柔的声音问,就像是一只小猫儿从毯子底下探出头对你喵了一声,看着你,眼神弱弱的。 “小,小护士?” “……嗯,是,穿好了。”说穿好了当然是假的,是模拟情境,林俞静酝酿了一下,“那你要是怕疼,要不要躲在我怀里不要看?” 来了,剧情逻辑貌似不是太对,但是至少是肯了的意思。 要知道之前在茶寮,可是不管江澈怎么哄,林姑娘都害羞防备,不愿意尝试的。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啊?是奖励么,还是说以后我就只能靠虚拟场景撑着了?江澈这边既惊喜,又忧心忡忡。 “你,你说话呀。”护士小姐姐催促道。 “哦,好……我晕倒了其实。” “啊?那怎么办?” “好像说是要解开衣服扣子,让呼吸顺畅,还要人工呼吸。” “……嗯,那,那你闭眼睛。” “闭着了。” “是穿衬衫吗?” “是。” “那我来了哦。” 林姑娘的初次尝试,撑了大概不到十分钟,小护士就慌张挂断电话败退了。江澈还没从初次的角色扮演中回过来神来,就又接到了褚涟漪的电话。 换职场ol情境? 没有。褚姐姐在电话里的姿态,完全公事公办。 “等盛海分店开业,我就回临州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程,然后说:“江澈,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蓝京的苏拧,北边的果美,在学我们。”褚涟漪说。 “……”作为蝴蝶本人,这意思江澈懂,他这一世重生改变了很多东西,可以眼见的,最明显的,是他身边的人和事。 但其实远远不止。 比如辣条的提前出现某种程度上就会改变零食行业原来的格局,比如郑忻峰和营养快线接下来很有可能也会带来乳制品行业的重大变革…… 那么更早出现,更具影响的宜家家电连锁呢? 毫无疑问,宜家经营和推广模式,也在扇动变化。 从93到94,本该还在专注进口家电的果美提前关注起了国产品牌;本该依然专注空调的苏拧也更早的开始了品类多样化的步伐;而且他们都在学习宜家的扩张模式。 这是江澈最初没有预料到的,因为过往的重生小说并没有告诉他——蝴蝶其实不止享受预知的好处,也要承担因果。 你在历史前头蹦跶,世界不可能一动不动。 “上次我们守住了临州,但是这正面一战,始终是不可能避免的,迟早会来。”褚涟漪说:“宜家需要更快壮大起来……我也希望你可以尽早变得更强大。” 两人就这么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姿态聊了一个多小时,内容几乎全都是关于宜家家电的。 褚涟漪始终都没有提及她和林俞静的见面,只是在电话最后,略显突兀地说了一句:“小澈,那个口诀,你可以教我吗?” “什么,什么口诀?”江澈自己一下没反应过来。 “神剑御雷真诀啊。” “啊,可那是假的啊,你知道的。” “这个不重要,你就说你教不教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澈当然得教。 褚涟漪的心态跟林俞静有所不同,在她而言,林俞静的出现是合理的。她代表了江澈属于本该他这个年纪的一面……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恋爱,一个纯真可爱的漂亮女孩,他的同龄人。 是会有难免的心酸,但就如她当初在火车停站时提前说过的那些话……她一直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今天见过了林俞静,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也少了许多担心,这姑娘对于江澈,是无害的。而今的江澈,也不需要把爱情和婚姻拿去换一份背景或助力。 林俞静才不这么想。 她是有心机的。要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突然肯变身小护士? “还挺有趣的。” 心情还在情境余韵中,回到宾馆房间的时候,林姑娘依然有些脸红发热。 “你怎么了?”赵师太察觉了,有些担心地问,从今天开始,如果说有一个人值得她一辈子去感激、信任和保护,毫无疑问这个人是林俞静。 “啊?……没事。” “真的?你脸色不太对。” “嗯。我就是走快了。” “那就好,对了,今天那个女的,她是谁啊?好漂亮,好厉害的样子。我把她的车都弄脏了,唉……” 赵师太问起了褚涟漪。 林俞静犹豫了好一会儿,“你可以当她是江澈以前的女朋友。” “啊?!那你们还……” 赵师太惊了。 可是更让她惊吓的还在后头。 因为隔天,林俞静竟然又和褚涟漪吃饭去了。 在于褚涟漪来说,她的核心目的是去了当着林姑娘的面,故作云淡风轻的把神剑御雷真诀的口诀念一遍。 在于林俞静…… “好吃吧?我跟你说,我和她两个人,吃光了一整桌。”林俞静说:“所以我给你打包的可不是剩的,是叫餐厅特意给你做的,给你补充营养。” “嗯,这个很贵吧?”东西实在好吃,赵师太虽然虚弱,伤心,但是胃口还不错,她迟疑了一下说:“可是静静,你怎么会愿意跟她……” 林俞静嘘一声,接着小声道:“我很能吃,但是吃不胖的,你知道对吧?” 赵师太木木得点了下头,“嗯。” “我胖死她。” 第四百三十八章 校园推广 “该吃晚饭了。” 肚子有点饿了,盖上文件夹,褚涟漪下楼后坐在车里,想着该吃什么……想了一遍,感觉都没什么热情。 有那么好些年了,几乎每次吃饭,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个不得不应付的麻烦,因为都是一个人,草草地对付一下。 曾经在临州的时候,褚涟漪试过有段时间叫上几个下属的女员工一起吃饭,但是她们在她面前,往往拘谨放不开,把场面弄得很僵硬。 渐渐,褚涟漪也就不再叫她们了,又回到了一个人应付的状态。 “喂,麻烦帮我呼一下这个号。” 褚涟漪放下大哥大等了一会儿,电话回过来了。 “一起吃饭么?”她直接问。 “嗯。”电话那头干脆地应。 “你想吃什么?” “唔,吃西餐吧,行吗?我们先吃牛排,然后再吃甜点。” 褚涟漪想了想,突然感觉挺有食欲的,说:“好,那你等我,我开车来接你。” “好的。” 约饭还在继续。对于这场发生在盛海,其实关乎他身家性命的战争,江澈本人连一丝察觉都没有。 他现在正和郑忻峰并排坐在一个专门布置的办公室里。 “你为什么想来我们登峰?”郑忻峰把目光从档案资料上收回来,抬头问道。 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实际已经观察了有一会儿了,对面的两位老板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些,努力镇定了一下,他还是按预先想好的说出了答案。 “我想跟郑总您学东西。” “……哦。” 郑忻峰想了想,抬头说:“下一位。” 人带着茫然出去了,趁着一点空隙,郑忻峰转头看着江澈,困惑说:“我看起来很像老师吗?为什么我要给他发工资,还要教他东西?” “这个……我也不太懂。”江澈苦笑道。 伴随着高跟鞋的声音,又一名面试者敲门进来,欠身问候,然后紧张地站在那里。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资料显示来自外省,中专刚毕业没两年。 “你为什么想来我们登峰?”郑忻峰还是一样发问。 “我……”姑娘犹豫了一下,咬牙说:“想赚钱。” 郑忻峰点了点头,低头写字的同时忍不住笑一下。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能赚到钱?” “我,好好工作,先帮公司赚到钱。” “……很好。” 郑忻峰接着又问了几个相对实际的问题,最后说:“回去等电话吧,要是住宾馆的话,就别续住了,收拾东西准备搬来员工宿舍。” “啊?好的,谢谢郑总。”姑娘回过神来了,鞠了个大躬,努力克制着兴奋和雀跃走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小心关上门。 登峰的营养快线现在深城附近地区已经开始供货了,反馈回来的销售情况很不错,相应地,公司人手也开始短缺,而且这个缺口很大。 因为自身规模的原因,不管从生产能力还是供货渠道上,登峰现在都还没有做好把营养快线卖到更多地方的准备,必须从局部开始,缓步走,因而央视的广告,郑忻峰也到现在都还捏在手里不敢投放。 “这个还行哦,就是长得难看了点。”他想着这一上午看下来,似乎就这个最适合当秘书了,可惜形象还是差了点。 江澈想了想,问道:“这些人,是不是安红先筛选过一遍?” “对啊,她先……啊,不会吧?”郑忻峰“啪”拍一下桌子,“我说呢,我说怎么一个年轻漂亮的都没有呢,小娘皮,还说她没有暗恋我?!” 声音大了,身边几个跟着一起面试的公司中高层都在很艰难地憋着笑。 “哒哒哒。” 又是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传来。 “哇。” 只是隔窗的一个侧影,身边的人就发出了一阵略嫌过度的惊叹声。 等到江澈和郑忻峰抬头,人已经推门出现在门口了,在一片有些痴呆了的目光中,一身利落女士西服的美女轻轻伸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叩,眯着月牙眼,笑容灿烂。 “请问,这里还招人吗?” “招,招的。” 登峰在场的几个中高层不小心抢了话,跟着有些尴尬地缓缓把目光转回来,转到郑忻峰和江澈身上,眼神里的意思,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结果他们就看见,两位老板不约而同一下站了起来,推得身后椅子咯吱一阵响。 “小玥姐来了?” “小玥姐好。” “嗯。”唐玥笑了笑,解释说:“安红说该中场休息吃午饭了,我就进来看一下两位老板。” 唐连招这才从门口走出来,站在唐玥身边,跟江澈问候说:“澈哥。” “诶。”江澈和郑忻峰连收拾都没收拾,就迎了上去,“不是说要晚上才有空过来吗?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唐玥点头说:“选了几个样式,打算稍作改动,先做几件样品出来。”她扭头示意了唐连招手里的一个大袋子,说:“一会儿给你们先看看,帮忙参谋下。” 唐玥这一行是来深城观察学习,选择服装样式来的,江爸的服装厂终于决定突破过往只生产十四五岁青少年服装的思路,而突破的第一次尝试,就是牛仔服。 唐玥为此专门跑来深城考察前沿流行款式……唐连招是随行保镖。 “那行,那我们先吃饭。”一边往外走,郑忻峰一边说:“好久没见小玥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作为曾经和江澈一样,坐在路边等候过厂花姑娘倩影的少年,郑忻峰说的倒都是真心话,如今的唐玥24岁,依然青春洋溢的同时,更添了几分自信和干练,神采飞扬。 想来如果还是当初的唐玥,她刚才应该不会出现在招聘办公室,跟江澈、郑忻峰开上这么一个玩笑。 变开朗了的唐玥听完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 “那个,她还好吗?” 冷不丁,郑忻峰小声又问了一句。 她,当然是指的小辣椒谢雨芬。 唐玥面上似乎犹豫了一下,点头说:“挺好的,她按你最后交代的买了几间铺子收租,现在过得很安逸。我们,我是说我和素云,其实我们都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所以,放下吧。” “嗯。”郑忻峰点了点头,努力龇牙笑着。 …… “你呢,小澈你现在做什么啊?”吃饭的时候,唐玥说:“我才不信你会只是安安分分地上大学,叔叔阿姨这回也有交代任务,说让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又作什么妖。” “他带着一帮同学弄了个广告公司。”郑忻峰代替江澈回答道:“最近正在弄一个什么校园产品推广活动,正好我们登峰的营养快线也准备参加。” “哦,要收钱吗?”唐玥问。 “要啊,连我的钱他都收。”郑忻峰有些愤愤不平说:“对了,小玥姐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啊?话说你们服装厂,还真可以考虑一下,来个模特秀什么的。在深大做推广,考虑学生的家庭背景,其实意义和影响远不止学生群体。” “嗯。”唐玥想了想,转头看着江澈,“我们花季雨季也参加的话,也要收钱吗?” “……也要的。” “你,你连你爸的钱都赚?” “对哦,我爸的钱……我应该用骗的?” 第四百三十九章 场地之争 “前阵子阿姨的狸花猫丢了,我们几个下班后帮着找,一直找到凌晨快一点才找着。” “阿姨说你小时候调皮,有一回偷叔叔的酒喝,醉倒了躺在稻谷堆里睡了一天一夜,她到第二天睡醒去叫你起床才发现儿子没了。” “阿姨说你以前其实也乖过的……” 言笑晏晏是个成语,意思是说说笑笑,和柔温顺。 单个词汇能把一个人的温柔和谈笑时候的状态同时表现出来的其实不多,人也一样,而此时的唐玥,就正好传递出来这样一种状态。 从1992到1994,从国营纺织厂走出来到如今,两年多时间的磨砺、成长和蜕变,厂花姑娘似乎确实有些不同了。 这感觉很难精确的形容,但是让人轻松。 对的,或许曾经的唐玥本身太过沉重,太多纠结,导致在相处中很难让人感觉轻松……而如今不同。 “喂,你好,我找……好的,麻烦你了。” 郑忻峰突兀地在餐桌上打起了电话,而且声音似乎刻意大了些。 说了几句,手上电话没有挂断,停下来向大伙解释说:“那什么,我刚决定,就用那个姑娘当秘书了。” “是上午最后出来那个吗?”唐玥好奇接了一句。 “对的,那姑娘基本素质还不错,有培养的潜力。”郑忻峰沉稳说:“虽然说形象上差了一点,但是用人嘛,不能以貌取人,真才实干才是最重要的。” “我现在自己经营企业了,考虑问题总归要成熟些。”他又说。 安红错愕地偏头瞟了自家老板一眼,没说话。 唐玥和唐连招倒是都认真点了点头,目光里似乎还有点儿赞许和受教的意思,大概觉得眼前这个曾经胡闹爱耍宝的家伙,真的已经不同——刮目相看。 而江澈觉得很荒唐,这家伙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呢? 大概就是一个发迹后的青年,不自觉想在少年时代的女神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成长,以及成熟稳重。 就像你流着鼻涕的时候总是仰头去看的那个邻家姐姐,你后来过年回去,走在路上遇见了,会故作沉稳的问候一声,然后说: “对的,回来过年,大三,也快要毕业工作了。” 或“对的,回来过年,外边忙,过两天就得走。” 仅此而已,就很满足。 “咳。”宾馆老板喊来姑娘接电话了,郑老板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恭喜你,下午来公司吧,你以后就当我的秘书好了,主要负责……” 他用一种亲切和蔼的态度说着。 “那个,我不想当秘书……可以吗?” 良久,对面姑娘怯生生地问道。 “……” 江澈:“我们大家都假装没听到吧?给郑总留点面子……郑总现在也是自己经营企业的人了。” …… 唐玥会留在深城一小段时间,修改然后决定好牛仔服的款式,做出样品。 她说可以顺便再看看江澈折腾的校园推广会有没有价值,好决定是否参加。 对于服装款式,江先知其实也给不了多少意见,有些东西超越时代太多未必是好事,不一定能被接受,更何况牛仔服这东西,玩来玩去最后还是那几个样式,隔几年又复古一次,隔几年又复古一次。 而且他本身也挺忙,校园推广会学校方面的批文已经下来了,1994年,这种校园商业推广还不常见,也就深大因为本身的开放性,也因为和茶寮的合作关系,接受得还算容易。 至于厂商方面,就算有那么多背景关系在其中牵线搭桥,对接的难度还是要大很多,还好江澈做广告公司的目的中,真正想要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和这些厂商的对接和熟悉。 产品方面,冰箱、彩电、空调这些大件要拿来做校园推广,自然是不现实的。 相反像bb机,小电扇,录音机,随身听,饮料,零食……这些小品类的东西确定参加推广数量最多。 当然,整个过程中被江澈拒绝的产品也很多,比如: “我这有个厂商的减肥营养液,接不接?愿意给的钱挺多的。” “具体什么样的产品?”江澈好奇问。 “说是不吃饭,就喝这个营养液,一个月包瘦。” “……不接。一个月不吃饭光喝水也瘦,但是会死人的。” “我这有个厂商的电子气功大脑开发仪接不接?” “……不接。” “这就决定不接了啊?这产品外面卖得挺好的,电子气功开发大脑,最低能达到百分之八十的程度……” “不接。” 校园推广活动本身也没打算做得太超前,包括吸引眼球的表演环节,江澈都是按照最基本的逻辑去操作。 他自己本身就是吉他社的成员,深受薇薇师姐的器重,所以乐队完全没问题。 舞蹈方面,他让人联系了霹雳舞社。 …… “笃笃。” 晚上九点多了,江澈看见活动教室还有灯光,走近敲了敲门。 蹲在地上的李南芳回头,刘海因为汗湿了贴在额头上。 “怎么就你一个人?该回宿舍了。” “嗯,是我自己没事瞎看,觉得这个横幅上面的字做得不太好,就重新弄一下。”李南芳说着又转回去,专注的粘贴横幅。 话说江澈有一段时间其实挺烦这个“轴破苍穹”的李南芳的,直到真正开始做一件事,才突然发现这姑娘有些轴得可爱。 轴对了地方,她也许是整个ufo社做事最仔细,也最认真勤恳的一个。而且有那么一种任劳任怨的精神,很难得。 “放着明天弄吧。” “哦,好,已经好了。” 李南芳贴好最后一个字,起身自己看了看,很满意,拍了拍手穿上外套。 两个人一起回宿舍区的路上,她说: “对了,你有听说吗?气功社、特异功能社那边好像有个带功报告会,跟咱们的推广会是同一天。” “什么?同一天?” “是啊,不过应该不冲突的哦,他们总不至于要用大操场。” “……” 姑娘没见过气功大师带功报告会的盛况,江澈是知道的,那家伙,不用大操场才奇怪了。 第四百四十章 大师开会 江澈这回是真的想静下心来慢慢做点事。 通过这个学生创业的【三体】广告公司,先以深大为圆,收拢一批人,再辐射开去,以深城为圆结识一批人。 这是1994年前后的深城和深大,论能力和潜力,一网下去得是多少时下的精英,又多少未来的大鱼? 就不说都夹到自己碗里吧,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总是没错的,搞投资不还得先摆出来名和脸么,不然别人怎么找上你,接受你? 未来可以捞的行业那么多,江澈不可能都自己一手做过来。这样,这些人的价值就大了。 至于事情为什么是通过学生创业的广告公司,而不是他宜家家电老板的身份去做,道理其实也很简单。 比如说ufo社的大爷们,一个个心高气傲,星辰大海的,假使江澈真摆出来宜家家电老板的身份说要带他们创业、发财,他们还真未必愿意。 而且就算有一部分人愿意,那样的利益关系,又怎比得上一起从无到有发起来的兄弟? 再比如那些企业。当你是宜家家电,那就是最直接和敏感的利益关系,什么得往仔细了算计和考量;而当你是一个学生创业的广告公司,又有人脉联系在,你就是服务性质的,是可以不介意扶一把的对象。 之前推广会准备的这几天,同学们不论是外边跑的,还是在学校里做横幅,做策划的,几乎都尽心竭力。 这种一群人同心协力,都满怀热情,实打实做事的感觉,江澈打心眼里喜欢。 …… “所以,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隔天吃早饭的时候,江澈有些郁闷。 事情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深大过往办过气功大师和特异功能大师的带功报告会,而且不止一次,现在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的手上,也确实拿着学校的批文。 “大概这就是所谓因果吧?当初一念之差,贪心骗了3000块钱,结果气功界就一路阴魂不散了。” 如果可以,江澈小子真的不想再跟气功界的这群骗子有什么交集。 毕竟大佬起步的小污点就像猫的屎,拉了得埋起来,转回身卖萌也好,装高冷,装腼腆,或者哪怕装猫生导师都好,总之一定得“光明”。 可是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就是领导层面没沟通好,两条线上管事的人,把两个活动批在了同一天,这个周六的下午。 包括时间、地点,推广会这边宣传都已经做了好几天了。 “怎么办,要不我们跟厂商商量延期一天?” 李南芳是个做实事的,思维逻辑很简单:既然大家决定下来要做一件事了,而我是其中一份子,那就尽一份力。 但是她对于商业上的东西,显然一窍不通。 “那怎么可能?那么多厂商的日程,工作人员,别说一天了,就是耽搁半天我们都得狗血淋头,而且以后想玩都玩不转了。” 旁边立即有人接话,这年头要说对生意场上那些东西的了解,大概任何一所学校都很难和深大相比较。 李南芳尴尬哦了一声,说:“那……” “场地协调不了。”杨辰空走过来的同时摇头,无奈说道。 原来老社长这一大早的出动,是去协调场地去了,看他神情有点憋屈的样子,江澈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吵了几句……没吵过。”老杨说。 “哦,正常。”江澈说。 一个讲科学的人,吵不过一群讲玄学的人,简直太正常不过了,何况ufo社的科学,其实也没那么科学,至少现在还拿不出太多足以让人信服的东西。 正说着…… “吁~” “呼~” 一群人从餐桌旁走过,一边嘲笑,一边起哄。 毕竟是隔空骂战许久的敌对社团,好几次要不是怕打不过就动手了的死对头,江澈就算没参与,也认识其中一些人……包括气功社的社长张通闻,特异功能社的社长葛军。 这俩据说都是有功力的。 “巧了哈你说这事可怎么办?……要不你们去找学校?”张通闻俩胳膊撑在餐桌上,俯身看着江澈,嘴角咧着说:“不是听说你关系很硬吗?” 江澈还没来得及回应。 “对了,差点忘了说了,这次的大师带功报告会,除了学生和市民,市里不少离退休老干部也会来……所以,不如你试试看啊,看学校会不会站你那边?” 张通闻又说。 江澈站起来了。 杨辰空在旁伸手压住了准备跟着起身的管照伟,同时朝江澈猛使眼色:打不过,别动手。 李南芳和另一个女社员也一样,都生怕江澈冲动,被气功和特异功能打伤。 这思维很神奇,明明隔空骂战的时候把对方说得一文不值,骂成神棍骗子,可真到动手的关头,不自觉自己就忘了这茬了……现场感觉就像是对方真的会突然爆出来什么神通似的。 怕的就是一个万一啊。 “这样吧,你们活动什么时候开始,整个下午都要用吗?”起身后的江澈神态平和,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可不是,午饭后就开始,一直到晚饭。”张通闻戏谑说道。 “要不你们赶紧地,先拉电线?”葛军在旁也笑着跟了一句。 江澈犹豫了一下,“这样吧,场地你们用到两点半,接下来给我们。”他说的很平静,很理所当然。 “……” 在场两边的人都愣住一下,大概意思:这么好商量的吗? “呵,凭什么?”缓过来的张通闻和葛军异口同声道。 江澈神情为难一下,真诚说:“凭什么……啧,这个真的很难跟你们解释。” “……那你还是好好准备跟你的厂商们解释去吧。”张通闻和葛军对视了一眼,看着江澈,用口型快速说道:“分一半,给你留两个小时。”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因为江澈这边的推广会是商业性质的,收钱,签了合同,违约自然也得赔钱。 其实大学里有部分社团本来就是可以盈利的,比如吉他社、轮滑社等等,至于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平时他们收不收费江澈不知道,反正这次的带功报告会后,大师们盆满钵盈的同时,张通闻和葛军这些人肯定也少不了好处。 只不过看样子他们还不满足,还想从江澈面前碗里多捞一份。 两个人说完就那么看着,笑着,一副吃定了江澈的样子。 “……” 江澈神情无,奈摇了摇头。 张通闻木掉的脸上勾出来一个带着嘲讽的笑,“那就到时候见咯。” 江澈表情挣扎地点了点头,“其实不是很想见。” 这神态落在张通闻和葛军等人眼里,感觉很痛快。 他们当然不知道,江澈其实留了后半句没说:我怕吓着你们。 …… 当天下午,气功大师带功报告,特异功能大师现场表演的海报就贴了出来。 1994年,深城依然是气功班最好赚钱的地方之一,所以,场面可想而知。另外,假设你去问学生们是更想看气功大师和特异功能表演,还是产品推广? 答案简直不要太明显。 好不容易,江澈等人才挤开一条路,走到海报栏下。 “华龙神功,曲神剑。” “铜钟功。” “王大鼎。” “国家一级特异功能大师,葛神通。” “……梁东宝。” 一摞的到场大师名单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有几个还是在报纸杂志上露过脸的,甚至发行过录像带的…… 旁边的学生们在念着,欣喜交流着。 “唉。” 江澈在推挤中安静看完,跟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四百四十一章 心平气和聊聊天 “你别太担心了,也别灰心。” 回活动教室的路上,李南芳偷摸观察了半天江澈的神情,终于还是开口小心翼翼地安慰了一句。 大概江澈刚才的那口气叹得实在太深沉,太千回百转,太沧桑无奈了……听着好无助。 这会儿身边不光李南芳这些女的,就是几个男社员,也都有些揪心。 “真弄不成,这事得赔多少,你们有人算过没?” 管照伟问了一句,脑海里想的是江澈身后有郑忻峰那个大老板撑腰,钱的问题应该还好,关键这事废了,心气受打击,而且被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这么死踩一回,太憋屈了。 “可是,这事,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啊,还有我们大家呢。” 李南芳误会了,以为管照伟开始谈钱,着急怕事情落到江澈一个人头上,他承担不起。她对江澈的所知终究是少。 “说得对,这事还有我们大家呢。” 剩下的人也都说。 跟着有人说:“就算违约赔钱,也有大家一起想办法。” 另有人说:“大家先别想着违约啊,这事肯定还有办法,大不了到时候咱们把人喊齐,直接搬东西先去占场地去……大不了打一架。” “打……那那些离退休老干部怎么办?来的市民又怎么办?” 有人就事论事,提出了质疑。 “那就他们演他们的,咱们干咱们自己的,管它。”沉默过后,前社长说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事实这样当然不行,就算推广会改在教学楼之间,见缝插针的摆了,可是学生们都去看特异功能表演去了……一边人声鼎沸,一边门可罗雀,怎么跟厂商交代?! 这些江澈一路上其实都没太注意,他满脑子是:该死,为什么要逼我呢?我不玩了都不行吗? 事实这件事他本身并不是不能放弃,赔钱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被人硬踩了一脚不吭声……不能忍啊。 同时身为ufo社的执剑人,社团兄弟姐妹们的这份心,还有这阵子下来,那么多的辛苦和付出,更不好辜负。 社员里负责在外面跑的怎么求人找关系不说,要知道他们连桌子都洗好了,就连横幅和广告牌,因为条件不足,都是大家亲手试了一次又一次,一点一点制作出来的。 而江澈要站出来,就要冒“风险”。 说着话回到了活动教室,只一会儿,ufo社的人过来就越来越多,大伙儿都是差不多的状态: 郁闷、担心,憋屈、不服……又无奈。 到最后议论声渐渐平息,众人的目光不自觉都落在了他们的执剑人身上。 “江澈,江澈。”杨辰空在旁喊了两声。 “嗯?”江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茫然看了看眼前塞了大半个活动的教室的人,刚才他神游了,把作为韩大师做过的荒唐事又都回顾了一遍。 顺便他就想到了自己将来在时代周刊封面上的照片——那会是一个单手指天的身影吗?封面的右上角,还p着交织的闪电。 那么标题该是什么呢? 《异能者的征服》? 《不可思议的江》? 《颤抖吧,美利坚》? 《白宫呼叫复联》? “怎么了?”江澈终于开口,问了一声。 许多人因此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很明显,他们的执剑人……慌了,慌到失神。 “推广会的事。”杨辰空尽量镇定说:“你放心,大家都支持你……只是接下来怎么做,我们想听下你的意思。” “真抢场地也行。”下面有人喊。 “哦,这个啊。”江澈皱眉想了想,开口有些无力说:“大家别担心,一切照常,按部就班就好了。” “……” “好了,该上课上课,该忙活忙活。”江澈又说。 也不知是语气太平淡,太不显士气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略嫌纠结的神情,在场的人并不是郑忻峰,看不出来这种姿态在于江澈,其实就等于说:好了我来,没事了。 他们的感觉,江澈好像连挣扎都放弃了。 接下来的两天。 ufo社的核心人员们保持着坚忍努力,各司其职,做着推广会的准备,细心的李南芳反复检查各个环节,以确保万无一失。 在这样的对比反衬下,江澈那种像是啥都不着急,懒懒散散种还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态度,看起来就无比消极。 谁又知道,他其实只是有点不那么情愿和杞人忧天而已。 …… 周六,阴天,天色昏暗,但是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中午,其实还没到中午。 深大门外的街道两侧开始停满了各色车辆,市民们走进校园,由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安排的人引导方向,一边走向操场,一边问: “大师们都来了吗?” “来了,一会儿就到场。” “那是说会有特异功能表演对吧?会现场教真功吗?” “会,都会,另外还有秘籍、练气丹,气功激发仪现场出售,大师亲自签名指导……幸运的话,说不定大姐您就被收为亲传弟子了,以后还望多加关照啊。” “哈哈,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餐厅里的学生们匆匆扒完碗里的饭。 “走了,快点占位置去,听说今天葛神通大师要表演隔空取物。” “那曲神剑大师还要表演隔山打牛呢,你们谁敢上去吗?” “那我可不敢,我上次看有个大师变蛇,站得近了些,差点没吓死。” “你吃完了……嗨,去了帮我占一个啊。” “帮我也占一个啊。” 校门口的人流变得越来越拥挤。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得改变了。 ufo社的人也从门口经过,看着、听着,有点心酸,就像是一个开店的老板,自家门可罗雀,不光折了买卖,还被隔壁门庭若市的对手给生挤兑了。 “练气丹这玩意,前世应该没有吧?”大伙难受的同时,作为始作俑者,江澈郁闷地想着。 “欸……小心撞着人。” “小心哈,师妹,这太挤。” 张通闻和葛军原本只是在一旁看着,是见着了江澈一行人,才故意上来挡了这么一下,这会儿整个语气神态,像极了电视剧里街面上的纨绔恶少。 “闪开。”因为练气丹,江澈脸色不太好。 “生气啊?理解,很理解。”张通闻和葛军戏谑说着,侧身让了让。 江澈也不理会,带着人径直从两人之间走了过去。 到活动教室。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搬东西呗,一会儿厂商的人就该来了,咱去一些人到外面等着做引导,剩下的跟我一起先把东西搬过去。” 管照伟说话时已经带了一股子准备开干的火气。 “也好,咱们海报宣传是1点钟开始对吧?东西先搬过去放旁边也好,省得来不及。”江澈转头说:“对了,那个我要的最好的话筒和音箱,弄到了吗?” “这呢。” 东西放面前了,就是不知道执剑人要它干啥用。 “心平气和聊聊天。” 江澈像是看懂了大伙的神情,解释了一句。 “兜手喊的话,有点不像样。”他又说。 第四百四十二章 隐现 准备参加推广会的厂商们被暂时安排在另一栋楼等候,但是事情动静这么大,要瞒住显然是不可能的。 唐玥、唐连招在活动教室,他们刚到一会儿;另外还有马华腾等几个人毕业老学长作为ufo社编外成员,也在这边。 活动教室所在教学楼的位置很好,从窗口看出去就是大操场。 他们一眼可以看见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人,还有看不清脸坐在台上的一排气功大师。 伴随着主持人的介绍,那里掌声热烈,群情振奋。 所以,情况其实很明显。 “出问题了。”马华腾想着,“唉,我就说吧,老板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还是专心搞技术的好……好多特异功能大师啊,好想去看,但是这会儿去了,又未免太不仗义。” “江澈。”唐玥看了一会儿,有些担心,扭头看了一眼江澈,同时喊道。 可惜江澈正低头在勉励自己呢,没注意。 “这……郑忻峰怎么还没来啊?” 唐玥神情焦虑嘀咕了一句,在她印象中的江澈,应该是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轻描淡写的,所以他此刻的表现,让她有些担心。 他看起来像是准备做什么,又很艰难的样子。 “澈哥,要不我过去?”唐连招问了一句。 江澈抬头看看他,这是要上台揍大师吗?还好是大招,不是三墩,还知道先问一声。 江澈摇头。 一旁的李南芳朝前走了一步,忍了两天,她现在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江澈,你不能老这样啊,大家都知道你心烦,可是……” “可是那边大家搬东西都等着呢。”她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说:“哪怕跟大家说放弃,去站出去跟厂商解释……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我们陪你一起啊,这种事,放在谁都没办法的。”大概狠话说完有些不忍心了,她又说。 唐玥看了她一眼。 李南芳神情僵了僵。 “我要担当的事大了。”江澈默默嘀咕了一句,说完站起来。 看了看屋里剩下的人,唐玥姐弟俩,马华腾,老社长,李南芳…… “那什么,有些事怕是也瞒不了你们了……一会儿尽量保持冷静吧。”江澈有些懒散说:“走吧,咱们上楼顶。” 一群人茫然跟着,这都开始了,你还能怎样? …… 梁东宝坐在一群气功大师和特异功能大师里,面对着台下热情的学生和民众,有些喜不自禁,同时也有些兴奋,此外还有一丝丝的紧张。 在这些人里,他是特别的,因为他出身青云门,韩立大师门下。 犹记得当初,他被留下来和韩立大师一起揍过人贩子,犹记得韩立大师和蔼可亲,亲手拍过他的肩膀,后来他生了个儿子。 再后来,是韩立大师第三次现身盛海,灭了金丹师兄王宏那次,当时他当场表态,亲口说气功其实不存在。 梁东宝其实不太相信,但是韩立大师要这么说,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事情变化出现在韩立大师关于气功的言论传播出去之后,气功协会和特异功能协会的人突然找到了他,要他站出来,展示“神通”,告诉大家那段话其实是讹传。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需要一个青云门的人站出来,为气功证明,消除负面影响——韩立之于气功和特异功能界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梁东宝就是他们选中的这个人,他拒绝过,但是最终还是没有顶住名利的诱惑,成了又一位青云门的“代表”,新任的气功大师。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很怕,白天怕,夜里怕,就连做梦梦到都是韩立大师再次现身……然后他就成了下一个王宏,或者下一个不知去向的赵武亮。 早先,赵武亮捐款登报,说是承认气功骗人,就此退出——梁东宝其实不信,他觉得他应该是死了,死于韩立大师清理门户,不然谁舍得一百万?不然人怎么可能突然凭空消失,连家乡那边都查无此人? 渐渐,一年多了,梁东宝跟着气功协会的大师们也走了不少地方了,韩立大师始终没有再出现过,江湖上也再没有过关于他的传闻。 “也许大师真的退隐了吧?”梁东宝这么想着,渐渐安心了许多。 今天这场下来,最少又是上万……他喜滋滋看着台上正在进行的隔空取物表演,脑子里其实有些走神……毕竟看过太多次了。 “东宝啊。”一个平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和语气的声音传来。 “嗯?”梁东宝偏头左看,右看,谁在喊我?听错了? “东宝啊,孩子快两岁了吧?” 那个声音很平淡地又说了一句,很显然,这不是幻听,因为台下的人已经开始扭头,开始议论了。 台上的人,也抬头看向远处。 看不到人…… “是儿子么?”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这次竟然有点亲切。 “不对,这个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梁东宝想着,突然整个人震了一下,一道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韩,韩……” 他一下站了起来,但是整个人马上又软下去。 清理门户,终于还是来了吗? 一旁的曲神剑拉着他,“东宝,东宝你怎么了?” 旁边的几位大师和台下的群众终于都发现不对了。 …… 江澈之前看海报的时候叹的那口气,很大程度上市因为梁东宝——这个曾经和他一起面对过人贩子团伙,曾经战战兢兢求他拍一下肩膀,最后以寡敌众面对王宏也坚定站在他身后的“弟子”。 外边的大师们怎么折腾,江澈可以无所谓,可是青云门灭了一个王宏,走了一个赵武亮,竟然又冒出来一个梁东宝……而且是在他做了声明之后。 江澈很郁闷,很生气,很不舒服……很失望。 简简单单三句话,没有一丝重语气……但是下方偌大的场面,整个就乱了。 江澈站在阳台视线被挡的角落,扭头看了看跟着他上来那些人……唐玥、李南芳、马华腾,他们已经都说不出话了。 “冷静哦。” 江澈捂着话筒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回去。 “华龙神功,曲神剑。”他点名了。 曲神剑面颊肌肉抽了抽,抬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曲神剑僵住了。 “记得我教你功法分级,练气筑基吗?” 曲神剑伸手拉住了梁东宝,“他,他……” 梁东宝点头,声音颤抖说:“是。” 怎么办?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竟是恐惧,他们都是从韩立大师第一次现身小公园就在场的人啊,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有些东西,不信也信了。 “铜钟功,王大鼎。” “葛神通大师的隔空取物,要不要我帮你解释?” 江澈继续心平气和的说话,他身后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惊骇。 而操场上的群众们一眼望去,台上刚刚还稳如泰山的各位大师,已经炸了。 “稳住,别怕他,怕什么,我就不信他真的会引雷。” 终究是没见识过的人最胆肥,一位没有见过江澈的特异功能大师站出来稳定局面……自家事自己清楚,他们都是假的,他不信韩立大师就是真的。 可是…… 葛神通大师怕自己的把戏被当场拆穿啊。 更严重是曲神剑和梁东宝这几个亲眼见过江澈的。 “就算他不会引雷,你像王宏一样下场,你不怕?”梁东宝带着哭腔说道。 “你来告诉我,赵武亮为什么捐款?” “你告诉我赵武亮哪去了啊,哪去了?” 一片沉默,颤抖。 梁东宝抬头…… 远远地,一个身影出现在阳台上。 太远了,加上天气阴沉,看不清人,但是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形,不会错。 接着,很平淡的一个字: “滚。” 远远地,那个声音说。 就连说滚,都没有一丝戾气,甚至没有一丝语气。 第四百四十三章 传说 有人对近十位成名的气功大师和特异功能大师说“滚”……在大师带功报告会现场,在数千人面前。 没遇见过……完全无法理解。 但是可以眼见的情况,大师中已经有一个在台上直接崩了,满脸鼻涕眼泪,完全不顾影响,歇斯底里地嘲其他人吼着。 另有两个呆若木鸡。 剩下几位稍好些,但也再没有任何一丝先前仙风道骨,稳如泰山的模样。 “谁啊?什么人?” 台下的市民和学生问出这句话时多数其实没有对象,就是疑惑大了,忍不住想问一声——那到底是什么人啊? 只是语气平常的短短几句话,只是一个有人看见了,有人没看见,据说一闪即逝的身影,就将一众身负盛名,刚刚还好像无所不能的气功和特异功能大师,震慑到这步田地。 不是隔山打牛吗? 不是隔空取物吗? 不是气冲美英间谍卫星吗? ……按理说,打他啊?! 可是大师们都没动。 人们回头去看那个楼顶,以及它背后的天空,都知道声音来处,但是没人动心思追过去。追过去也没用——那一栋楼,人多着呢;那样人物,你怎么找,又怎么敢去找? 而台上的情况,已经整个乱了。 梁东宝是什么情况,在座的另外几个其实都了解,他刚刚哭着提了两个人:一个王宏,一个赵武亮。 王宏还蹦跶的时候,不论“水平”还是影响力、实力,可都远在他们这些人之上。 他栽了,具体怎么一个情况和过程,没人详尽了解,但是传说的版本有很多,其中一部分,至今在气功界内部都讳莫如深——比如一场千里追杀。 赵武亮是扛过青云门大旗的,混得也不差。后来突然一天,捐款百万,消失了,不止从盛海消失,从气功界消失,据说就连他的家乡,后来都查无此人……一起消失的还包括他的老父和妻儿。 那边人说是他们一家都搬走了,气功界其实是不信的。 所以这件事内含的误会和它所造成的恐惧,其实更深。 对于除曲神剑、王大鼎、梁东宝三人之外的那些大师来说,他们现在其实还有一丝犹豫的空间——滚,还是不滚,这是一个问题? 滚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等今天的场面传开,没法收场。 不滚……又怕。 就这么,场面在一种濒临崩盘的状态下,诡异地暂时僵持住了。 …… 在楼顶,视线被遮挡的一边。 作为一个中二起来容易撒欢入戏,中二完了需要不断勉励自己才能撑下去的人,江澈面对眼前已经呆若木鸡的这几位,现在其实有点无措,很想逃。 很尴尬怎么办? 装没事啊,平稳气场。 江澈微笑着,不疾不徐走过去,先是迎上李南芳僵直的目光,灿烂笑了一下,说:“你看,这就是我的担当了,说了会有点吓人吧?” “……”李南芳木木地点了下头。 她到现在脑子都没转过来,从前两天的灰心丧气,纠结沉默,到眼前这样……他们的执剑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偏偏她刚才,还说他没有担当。 “小马哥还好吗?”江澈转向马华腾。 大概是第一次被叫做小马哥,马华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还行,过后再聊。” 他终究是一个懂大局的人。 目光经过了刘文英、唐连招几个,江澈最后看向唐玥。 “小玥姐……”他苦笑了一下。 唐玥先是生气的脸,跟着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说……” “别跟我妈妈说啊。” 江澈用他不太熟练的临州方言恳求道。 “就说。”唐玥忍不住笑出来了……是一种类似被顽皮孩子气着了,最后又气笑了的感觉。 短暂的沉默,楼顶上的人之间都只有目光接触。 不能再这么站下去了,江澈故作轻松挥了一下手,“你们还在等什么?” 话筒在他手上划了个小半圆。 江澈自己没注意到,他跟着偏头示意了一下,意思走吧,别傻站着了。 做完这些,带头下了楼。 整个过程其实不到三分钟。 …… 同一时间,操场上。 “你们还在等什么?” 僵持的状态中,突然,那个已经消失的声音又出现了,依然语气平常,但是这次的声音小了很多,不清晰了很多……听着像是远了。 你们还在等什么? “他是在问台上的大师们怎么还不滚?”市民和学生们想着。 “他在催促我们了?!”台上的大师们猛地心头一紧。 阴沉的天空下,全场莫名地寂静,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然后,只是一阵风从地面上卷过,荡起来几片落叶,在风中旋转、跳跃着。 “走啊。” 梁东宝心上最后一丝该悬着的发丝,断了,喊完第一个头也不回地冲下台,跑了,跑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我捐款,我自己来,我知道了。 第二个是曲神剑,第三个王大鼎……两人茫然跟着梁东宝落荒而逃。 到此,剩下的大师们哪怕还想撑,也没有意义了,挽不回局面了……更何况那三人带头这么一逃,他们本身其实也已经撑不了了。 看这情况,张通闻和葛军两位社长从旁冲到台前,本意是想拦大师们一下,但是话没出口,就放弃了。 拦不了,两个人无措地站在那里。 他们俩很清楚,从这一刻起,深大气功社、特异功能社,基本就算完蛋了。 台下的人没走,突生的变故现在有了结果,大师们滚了,人们错愕,惊骇过后,渐渐议论开来。 “东宝大师是青云门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 “刚刚那人有喊他,后面也是他吓得最惨,所以……” “是了,是了,刚那个声音还提了东宝大师生的是儿子,还提了练气、筑基……是了,是青云门弃徒……” “韩立大师?!” “韩立大师来了?” 在这个气功和特异功能高度普及,大师们上电视,上报纸,出国访问,全国巡回……风生水起的时代,作为唯一独立创建了一个完整气功体系的存在,作为一个鲜少露面,从不招摇,但是每次现身都留下传奇故事的存在…… 青云门弃徒韩立,毫无疑问最符合明清以来传奇小说的故事逻辑,也最符合民众心目中的高人形象。 那是气功界最大的传说。 “难怪。”有人嘀咕。 “他好像不支持大师们做带功报告啊……为什么?” “这个你没听说过吗?早先有过传言的,说韩立大师否认气功存在,禁止弟子招摇撞骗……” …… 活动教室外,江澈被吉他社的薇薇师姐堵住了。 “看你怎么跟我解释。” 她贼笑了一下说。 “是。”没想到的是,江澈直接承认了,说:“是我装神弄鬼把人吓跑的。” “啊?”气功界的事,薇薇师姐不是太懂,但是依然能了解今天是多大的一个状况。 所以,这家伙也太胆大妄为了,她想到。 “那现在怎么办啊?”薇薇师姐着急问。 “什么怎么办,趁人还没散,带着乐队上台表演啊师姐,你快去,帮我留人啊。”江澈说完这一句,扭头又跟李南芳等人说:“去,叫后续表演全部准备。再让人抓紧布置场地,通知厂商入场……咱们直接接盘了。” 接盘的意思,李南芳不是太懂,薇薇师姐也一样。 就像她们同样不懂,什么叫“坟头蹦迪”。 就在一众大师们刚刚被“碾碎”,被“摧毁”的那个舞台上,在同一个会场,突然乐队登台,第一首歌,就是beyond的《光辉岁月》。 同时大量工作人员和厂商陆续入场……ufo社的推广会,就这么热热闹闹开始了。 在场人民群众都傻了,恍惚了。 “所以,刚刚,是开场小短剧吗?” 但是厂商们很满意啊,这人山人海,学生市民的,陆续还不断有人赶来,涌入现场。 这次参加推广会的厂商数量有二十多家,其中有一家叫做登峰乳业,它的老板叫郑忻峰,这会儿刚赶到。 “你,你等我啊,你为什么不等我?”郑书记听完刚刚的发生的事情,神情无比愤怒和哀怨,“说好的青云双骄呢?老江,我都多久没赶上过一场了。” 江澈无奈看他一眼,说:“先不说这个,那个以前韩立大师给你批命那张纸条,还在吗?我记得你后来有捡回来收藏的对吧?” “是啊,还在的。”郑忻峰掏钱包,从夹层最里面把批命纸条翻了出来,拿手里,人木了一下,“草,我都忘了这是你写的了……有时候恍恍惚惚就觉得是韩立大师亲赐的东西,给当成宝了。” 江澈哪管他这个。 “你说,等了很久了对吧?”江澈伸手按着郑书记一边肩膀,说:“不急,先做推广会,过后到你上场。”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气功界不可能不给反应,学校也不可能不过问,江澈已经在想怎么圆……怎么甩锅。 交代完郑书记,江澈转头。 “大招。” “诶,澈哥。”唐连招站在稍远处,闻声抬头看江澈……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他隐约有种感觉,澈哥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啊,看着好像是一只鹰,盯住了一只兔子。 “我听说之前我爸拍厂房那回,你在我家装醉,还跟我爷爷说是因为怕背黑锅,没错吧?” “啊……哈。”唐连招无奈点了一下头。 “你逃得过初一……还有十五啊,大招。”江澈灿烂笑着说。 唐连招:“……”要不要去找姐姐告状呢? 后续布置的在脑海里有了雏形,江澈稍稍安心。 “江澈,江澈。”刘文英和管照伟两口子匆忙跑来,着急说:“表演那边出问题了。” “怎么了?乐队不是正唱着呢吗?”正是留人的关键时候,江澈也有些着急了。 “是后面的,后面霹雳舞社和那些健美操队选来的模特,他们趁咱着急突然说要加价。”管照伟说:“好像是有人给他们透了底,说咱们这次赚了多少多少,给挑唆的。” 第四百四十四章 讨厌有人威胁你 现场依然热闹,依然不断有人涌入,而主台上,薇薇学姐已经快唱哭了,时不时偷摸朝舞台侧边看几眼,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哀求。 江澈带着人刚到后台。 虽然按唐连招的意思,到场拎两个先揍一顿,剩下的肯定就老实了,但他作为一个文明人,还是想着能谈先好好谈。 霹雳舞社的人和健美操队的人都在,这不奇怪,毕竟早就都联系好了……意外的是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的两位社长带着几个人也在后台。 “霹雳舞社的社长和张通闻是同班同学,另外葛军的女朋友好像在健美操队,那女的,是挺能来事的一个人。” 在场的人简单跟江澈说明了一下情况。事情看起来似乎还不止钱的问题,或者说不止“一点钱”的问题。 “哦。”江澈应了一声,转头看着霹雳舞社和健美操队的人。 “都是同学,你们这就过了啊,早都说好的事,又是救场如救火的时候。”他不开口,站他身边的管照伟上前说了几句。 “就因为都是同学啊,本来想着当帮个忙也好。”霹雳舞社大三的社长一身酷炫的打扮,花头巾、黑手套,衣服在身前打了个结,此时扭着胯说:“但同学你这做事未免也太黑心了……所以我们有样学样,应该也没错。” 最后一句,他是看着江澈说的,一副打抱不平,话里有话的样子。 看来江澈作为一个声名狼藉的大一新生,对部分本身一样比较出挑的师兄们来说,威慑力还远远不够。 “是啰,要挟不成,就玩阴的把人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的活动搞砸了……凭什么我们还要助纣为虐啊。” 后面健美操队里有个女声,义愤填膺地说道……并不是葛军的女朋友,而是不知哪个充满正义感的姑娘。 话说到这,江澈差不多就全明白了,扭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张通闻和葛军……这黑白颠倒的,竟然还倒打一耙?! 明明要挟不成使阴招的人是他们好么?! 之前,张通闻和葛军跟江澈开口要过推广会一半的收入,被拒绝了,而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他们把剧情反转成自己是受害者做了陈述。 这牛逼的…… “同学,是这样……”江澈笑了一下说:“一般来说,对于那些颠倒黑白,到处搬弄是非的小人,我会认为他们阴毒、可耻;而对于另外一些,因为听信挑唆就出来乱跳,还自以为正义的脑残,我会觉得他们可悲、可怜。” 话其实有点深,尤其脑残这个词眼下还不普及,见字还好理解,听声其实真有点费思量。 短暂的沉默。 “你他妈说谁无耻?!”突然,张通闻很是冲动地挺着身子冲向江澈,嘴里叫嚷着,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动作在日常冲突中其实还挺常见的,不动手,但是逼近,逼到人面门上,用身体动作和气势压制对方。 葛军和另外几个气功社、特异功能社的骨干见状也跟着他往前冲。 这点把握他们还是有的,过往跟ufo社相互敌对,不管争辩形势如何,一旦到接近动手的环节,都是他们完全占优——他们中有人有几个名声在外,说是有功力的,就算没功力的,整天练功舞来舞去的,至少也都算有点“身手”。 群胆作用下,一群人群情振奋…… 然后…… “啪,啪。” 两声“啪”,皆是由外套急速扯动的声音和拳头打在面门上的声音交织而成。 张通闻仰面倒下了。 葛军仰面倒下了。 所有人一下都停住,面上一脸的茫然。 茫然是因为好像动手了,竟然动手了,动手了吗? 唐连招的动作很快,右手连出两拳,两声响声几乎完全衔接在一起。 这感觉不像是打架,倒像是张通闻和葛军这两位据说有功力的社长探着头往前冲,突然撞到了空气墙,或者明明是冲向一棵树……结果脑门先撞正面树杈上了。 江澈扭头看了看唐连招,“你好像比以前厉害了?” 唐连招尴尬笑一下,解释说:“辉煌的事情黑五他们就都能做,我其实挺闲的,无聊就找教练练了一年散打。” “哦。”江澈心说闲的?我看你就是当了老板后想打架没得打憋的。 “那个……”唐连招示意了一下地上的人,“我留手了,没用力。” 果然,倒在地上的张通闻和葛军此时都抚着额头,缓缓坐了起来。 “你,你们敢动手……” 张通闻抬头看着江澈。 “啧,这还要问?就不能自己感觉一下疼不疼?”一旁的郑书记还是老毛病,见着动手的场面就兴奋,抢话道:“你自己没事冲过来的,怎么,委屈啊?” “我们没事冲过来?”张通闻激动了,一脸悲愤仰头看着江澈,“你敢说刚才带功报告会的意外跟你没关系?” “……”这事不能敞开说,江澈俯身微笑盯着他的眼睛,等他安静下来,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我敢不敢,其实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不敢。” “我……”张通闻再看一眼江澈的眼睛,下意识立即回避了。 我不敢,我为什么不敢?! 如果真的是他,他能让近十位气功和特异功能大师滚得屁滚尿流……那我们呢? 葛军和张通闻先前失了智,狗急跳墙,到这会儿挨了一拳,反而清醒了些,想到这里互相看看,神情顿时一僵,都不说话了。 “还有你,你叫葛军对吧?”江澈顿了顿,说:“那就好好学你的数学去。” 葛军茫然一下,他明明就是学英语的……这也太欺负人了。 简单粗暴解决了挑拨者,江澈起身,看向此时眼神已经开始躲闪,但是仍然拼尽全力保持倔强和不服的霹雳舞社和健美操队的人。 接下来是威胁、强迫还是好好谈?他们在等江澈开口,至于加钱与否,只要有个台阶可以下,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台上还等着他们救场呢……江澈一看就不是会因为冲动,因小失大的人,所以他们还不必太担心。 “霹雳舞,霹雳舞。” 学生观众的喊声从外面传进来。 霹雳舞社的表演,台上其实早就报过幕了,因为后台的事情才耽搁了这么久,现场一直是微微学姐带着乐队在撑。 乐队连唱了好几首后,一部分更喜欢霹雳舞的学生开始耐不住了。 观众的呼声就是依靠啊,霹雳舞社的社长听见动静整个眼神一喜,随之,看向江澈的目光也跟着变得轻松、自信起来。 “表演,我们可以上,但是事情一会儿你还是解释一下吧,我和张通闻是同班同学,这事……”他强撑场面说了一句。 说完着看了江澈一看,招呼人准备上台。 “这孩子脑子可能坏掉了。”郑忻峰嘀咕一句,看着江澈说:“我特么也不知道怎么了,特别讨厌有人威胁你。” 说完,他朝向两步,挡在霹雳舞社一群人面前。 “你干嘛?我们这可是为了帮忙才上台……” “不用麻烦了。”郑忻峰说:“好好看,好好学吧。” 在一片茫然中,他把安红刚跑去车里拿来的一个录音带交给后台人员,然后径直从侧边通道走上了舞台。 人到台上了。 外面先是一阵惊疑,接着议论声响起,渐大。 里面的人带着各种心情涌向通道口。 “不就有点钱嘛……”有穿着帅气皮夹克的人嘀咕。 江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接话。 …… 没有头带,没有皮衣手套,一身精致西装的郑忻峰站在台上,慢条斯理先把手表解了下来,放在舞台边上。 跟着脱了西装,转身随手丢向通道口的安红。 安红慌乱中连忙一把抱住了。 微微歪着头,仰起脖子,郑忻峰把红色印花的领带拉下来近一半,顺手把衬衫最上方的扣子解开……然后交替着,卷起来两边袖子。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慢条斯理。 但是登峰前几天刚招来,说不想给郑总当秘书的那个小姑娘,她今天作为工作人员跟来,现在已经傻了。 全部登峰今天到场的员工都有点傻了,包括安红。 因为他们的不靠谱的老板,平常没正形的郑总,现在站在台上,明明还没做什么,却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 一切就绪,郑忻峰站定。 “咵咔。” 突然一声,子弹上膛的声响。 “砰。” 接着一声枪响,从音箱里传出。 郑忻峰本像是随意站着的整个身体跟着震动一下,一个僵直。 这里头融合了机械舞的技巧,作为一个年轻的富豪老板,一个经常跑港城的人,依然没有放下爱好的郑总现在条件好了,没事看的可都是欧美最新流行的舞蹈录像。 就这一下,台下一声整齐的低声惊呼。 “砰。” 又震一下。 “砰砰砰砰砰……” 一阵机枪扫射,郑忻峰机械地僵直,缠动,身体律动带来莫名地节奏感,开始挑动观众的神经,现场隐隐开始躁起来了。 但是音乐却在此时突然放缓,郑忻峰整个人也软趴趴的,缓缓朝一旁倒去。 “欸……” 台下突然一片惊呼,因为身体的倾斜度看着已经有些太大了,这是真要倒的架势。 惊呼声中,郑忻峰整个人在失去重心倒向地面的一瞬,突然右臂支撑,整个身体倒立而起,同时,双腿在空中,“啪”打开。 “哗。” 巨大的惊呼声一下就起来了。 依靠腰腹力量弹跃落地,郑忻峰伴随着音乐节奏提了提裤边,接太空步……流畅而华丽地倒退而行。 整个操场开始躁动、尖叫…… 曾经临州师专的舞王,青春归来。 …… “老板,老板。” 台下的登峰员工自豪而整齐地喝彩声一直不断。 安红和那个小姑娘现在彻底傻了。 事实不单她们,跟江澈等人一起站在通道口观望的霹雳舞社的成员们,此刻也已经全都傻眼了——这段舞蹈在创意上的领先,是他们没见识过也做不到的。 融合了机械舞的表演,暂时在国内霹雳舞业内,也还鲜有人接触。 而与此同时,时下流行的霹雳舞的一些基本招数,比如擦玻璃、爬绳之类,在曾经拿过全省比赛前三的郑忻峰做来,不论专业度还是技巧、水准,也都同样令人惊叹。 外形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家伙是什么水平,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好好看,好好学。” 郑忻峰上台前说的话,此时犹在耳边。 “不就有点钱嘛?” 他们自己说的话,也还在耳边没来得及散去。 “那个,看来不止哦。” 江澈突兀地,接了一句已经过去几分钟的话。 郑忻峰刚才说他看不了有人威胁江澈……其实,江澈也挺讨厌有人看不起郑书记的。 第四百四十五章 喜欢 郑忻峰的表演时间很短,但是精彩至极,全程伴随着巨大的呼喊和尖叫,帅到炸裂——如果他最后没有接起来两瓶从台下抛上来的营养快线,加了一个马戏团小丑演出常见的杂耍抛接的话。 产品推广就这么在观众们哭笑不得的表情中硬接上了,登峰销售人员登台,开始推荐他们的营养快线。 你很少能看到这样的一个郑忻峰。他面无表情走到舞台一边,就站那,不说话。 安红恍惚一下,明白了,上前两步打开手里的西装,伺候老板穿上……又犹豫了一下,转到身前,帮他把领带重新系好,整理好。 做完这些,郑忻峰继续保持面无表情,走过霹雳舞社一群人面前。 “怎么样?” “牛逼。” “是吧?找条椅子给我,快点。” 下阶梯转过弯,他才小声对江澈说。 “怎么了?” “用力过猛,好像断了,我的腰。” “……” 郑忻峰坐下了,嘶哦抽了口凉气,藏起来得意开始关心起下一个推广表演来。 “你的意思,还得用他们啊?” 郑书记有些郁闷,因为下一个表演是模特走秀,推广【花季雨季】的牛仔服的,这事原先的安排,还是霹雳舞社加健美操队选出来的人。 “欸,你……小梅,你过来。” 郑忻峰把那个新招的小姑娘喊过来了。 小姑娘现在看他的眼神已经整个花痴了……同时后悔死了,当时没答应给郑总当秘书。 “你会什么表演吗?” “我……扭秧歌行不行?” “行,一会儿你穿上小玥姐的牛仔服,上去扭秧歌。” “……这个,好像不搭吧?” “我觉得挺搭的。” “哦。” 郑书记的意思,他就是跟眼前这群人怼上了,你们以为自己有能耐可以威胁江澈了,我就要证明,江澈根本不用你们。 健美操队里的几个妹子忍不住在偷笑…… 这回倒不是有多大恶意的,只是一方面现在对郑忻峰很感兴趣,觉得他有趣;另一方面,也得意于自己的不可替代,心里的小九九:看,还是得找我们吧? 事情到现在,健美操队里的大部分妹子其实都愿意缓和处理,也愿意上台。 她们只等江澈开口。 霹雳舞社之前被选中的几个男的也在等……至少扳回一城。 “小澈。” 一个声音从在场人群身后传来。 众人闻声回头。 “……哇。”不自觉地,有人出声。 他们很多人是第一次看见唐玥。 此时的唐玥扎起了活力洋溢的马尾,穿着一件略微有些泛白的牛仔服,站在那里。 健美操队的姑娘们在心里不自觉的比较了一下,只是一下,就灰心放弃了……曾经被无数少年坐在街边守候的厂花姑娘,她太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了。 清新,而又充满年代气质。 “还行吗?”目光穿过人群,唐玥问。 “当然。”江澈说。 “肯定的啊,这要还是那时,我们守在街边看见小玥姐你穿这身走过……学校里估计是人都想买一件同款。”郑忻峰在一旁夸装说道。 “那就好,那就我们自己来。” 曾经因为推广饰衣链要抛头露面而纠结为难了好久的厂花姑娘,此时洒脱说到。 唐玥说着话,把手上拿着的另一件牛仔服扔给江澈。 这批供推广走秀用的样品,还是她这几天匆忙赶出来的。 江澈伸手把衣服接住了,苦着脸说:“我也要上啊?” “嗯啊,我们签了合同的。”唐玥坚定地点头说:“你还收钱了。” 江澈:“……” 衣服穿上了。 作为一个很少去整理和打扮自己的人,江澈只是换下了身上的黑色外套……对面健美操队里就是一阵抑制不住的低声议论。 一直都知道大一头号恶棍长得好看……没想到这么好看。 “还行,要是反应不错,或者运气再好点,能在深城接到订单,我回去厂里就可以放心直接开工了。第一次做牛仔服,你爸其实还挺担心的。” 唐玥走过来,动作自然帮江澈整了整衣领。 “我刚发现,我也讨厌有人威胁你。”她一边整理,一边小声说,说完还偷笑一下。 做完这些,唐玥转身。 “大招,拿衣服。” “安红可以帮忙吗?你身材很好。” “那个,马先生……可以吗?” 马华腾:“啊?” 一件牛仔服朝马华腾扔了过来。 唐玥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到这一刻,不论霹雳舞社还是健美操队的人,终于都明白了……他们真的没资格提条件。 可是他们提了。 所以现在像个笑话。 “走了,上台。” “哎呀,你别顺拐啊,怎么这么没用。” “光说我,你怎么不说你弟啊。” “哎哟小马哥,停,吁……你这是要去哪啊?” 三体广告公司组织的第一次校园推广会圆满结束了,晚饭厂商们联合弄了个简单的庆功宴,而且在席间就已经开始预约下一次推广会。 而在于江澈,在熟悉了厂商,赢得了好感和信任之后,他的目标,当然不止于校园推广这种小打小闹。 “其实我们还可以做更大的活动,包括电视广告。” 对每一个上来递名片的厂商,江澈都认真说一遍。 “哈哈,肯定的……年轻人有闯劲,有潜力。” 厂商代表们打着哈哈,不好当面驳了小年轻的面子,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以为意。 都喝了点酒,场面开始有点乱,有点嘈嚷。人群一处处地扎堆,郑忻峰也趁机拉拢深城商界人脉去了。 江澈回到差不多已经空了的桌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看一眼唐玥面前堆得像小山似的一堆名片…… “你这比我收的还多。” “他们说可以帮忙联系订单。”唐玥大概也喝了不少,面色有点发红,说:“后天,拿到订单我就回去了,大招留下,他在临州太闲了,你看着在深城这边哪里需要,让他做点事吧,实在没事把他扔给郑忻峰也行。” “嗯。”江澈心说我还真有事要用他,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小玥姐你会不会想揍我。 “小澈。”唐玥突然喊了一声。 “嗯?” “第二次。”微醺的唐玥动作有些迟钝,偏显得可爱,她竖起两手各伸一根食指比划了一下,说:“刚刚当模特,一起走秀,是咱们俩第二次一起表演,推销。” “嗯。” “第一次卖饰衣链,咱俩跳舞了。”唐玥醉后的声音有点儿娇嗔,看了看江澈说:“那天后来,你骑车带我,我跟你说,小澈,我没有喜欢你。” “……” “其实我那时候有点喜欢你。” “……谢谢。” 唐玥摇头,“是我应该谢谢你,小澈,谢谢你带我走过那段最艰难的时间,谢谢你想都不想就把镯子还给我,谢谢你后来背着钱就走……要不然,要不然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或者,是不是另一个雨芬。” 唐玥抬头冲江澈笑了一下。 “现在的我,很喜欢我自己……以前的那个唐玥,很喜欢现在的唐玥。” 第四百四十六章 气功界的反应 倘若当时的江澈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英雄救美帮完忙说喜欢。 倘若他把银镯子留下了没还。 倘若他分完钱那天晚上没有那么人事分明,那么果断地背着钱就走。 唐玥的一番感谢,提起的这几个节点,再加上她承认自己违心说过的那句话,其实都是回顾前路,两人关系可能被改变的路口。 只是他们当时都走了属于自己的路。 唐玥为此说了谢谢,说若不然她很难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说她喜欢后来,现在,她自己活出的模样。 人能活成自己喜欢或欣赏的样子,大约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尤其当这个人曾经挣扎和无力。 至于那些活到让自己也惊叹的,很难也很少。 曾经的唐玥是什么样子呢? 她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多愁绪与忐忑,而少有释然和洒脱。哪怕被停岗了她也不敢离开纺织厂。江澈摆了另一条路在她面前,她还是不敢,不惜为此押了妈妈传下来的银镯子跟人去给牛炳礼送礼,忍着恶心给那种人倒茶…… 后来的她开了裁缝铺,又找出来旧书包和爸爸留下的英雄钢笔去上夜校,后来她认真专注开着与她一点也不相称的大货车送货,那样子可爱极了。 现在的她主管着花季雨季的市场方向,来到深城也可以独当一面,就算在江澈面前,也自信、坦白而洒脱。 她依然美好,只是不再幽闭和脆弱。 呼,能得如今唐玥——那些岁月成长里错失的,擦肩的,也许其实都并不那么重要了。 倘若故事换一个相逢节点? 其实两人前世也曾遇见了啊,今生再见本就是一个已经被替换的节点,又哪里来的更多如果,再多一个如果……也许就没有故事。 喝醉了的唐玥说她想在深大夜晚的校园里走走。 江澈和唐连招跟着。安红也被留下来跟着照顾……但是被唐连招喊了一声,招呼一起稍微落得远一点。 “小澈。” “嗯?” “我很喜欢走在大学里的感觉啊,我本来应该上大学的,你见过我家里那些奖状的。”唐玥站下来,环指夜色中四面八方的校园建筑,说:“等一天有时间了,哪怕老一点,我会上大学的。” 也许因为江澈和弟弟都在,放心喝醉了的唐玥声音动作都有趣,幅度也大,江澈好几次怕她转身把自己甩飞或者晃倒在路边。 “肯定的。” “是吧,小澈?” “嗯?” “那你真的是气功大师吗?”唐玥歪着脑袋认真问:“还是最厉害的那个,一句话就滚啊滚的,你是武林盟主吗?” “这个……真真假假吧。” 江澈没有太多保留,给唐玥讲了那个关于韩立大师的故事。 唐玥听的过程在笑,笑坏了,笑完瞪大眼睛发呆。 “你看你的生活,没有别人像你这样生活的对吗?盛海、临州、茶寮,又深城……”她突然惆怅的样子说:“小澈啊,你知道吗?” “就好像你站在那里,但是伸手去抓你,手会从空气里穿过去。” “就好像你在空中飞啊飞,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 唐玥彻底晕乎了,安红搀着她走。 唐连招和江澈点了根烟,跟着走。 “还记得我那时候带人去砍你。”唐连招说着偷摸看江澈一眼。 “哈,有吗?……哈哈哈哈哈。” …… 两天后,唐玥带着订单离开了深城。 郑忻峰的腰伤因为没及时治疗,愈发严重了,针灸、理疗都做了,大部分时间依然只能趴着,没办法走和坐,更别提怎样动作了。 “叶欲卿打电话说她这几天正好来深城,找我带她玩。” 他在电话里跟江澈说,说完就哭了。 江澈除了上课之外,还忙于以“合作商”的身份拜会各大小家电企业,只要是参与过推广会,有门路走进去的,他差不多都去了。 哪怕褚涟漪不说,江澈心里也知道,既然选择做家电,有一场战争就是不可避免的,只是她说了,江澈才发现,这场战争的时间很可能被提前。 他不知道那会是在一个什么样的节点,因为什么契机而打响,但是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铺垫和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期间马华腾来过一次学校。 “所以,你真的是韩立大师?” “你觉得呢?” “不知道,但是你们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 “大概过几天,你就会知道了。” 江澈在等气功和特异功能界的大师先给出反应,比如谴责、澄清,或者干脆气急败坏,狗急跳墙扑上来撕什么的。 但是事实证明了一件事——骗子里出能人。 气功界还是有聪明人的。 眼前的情况,是韩立大师在数千人面前轻松碾碎了近十名大师的尊严,拆了气功和特异功能界的台,消息传开……整个行业其实都很难堪。 就是这种情况下,气功界做出了完全超出江澈预料的回应。 他们选择无限抬高韩立大师。 “前辈不满晚辈的能耐,就像师傅不许没出师的不肖弟子出去败坏他名声一样,有什么可奇怪的吗?这事我支持韩立大师的做法,换作是我,我也一样会骂几句,让他们先回去把本事练好。” 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带头这样回应,后续的言论随之跟上。 “韩立大师这是看不过眼了啊,一片苦心。” “是啊,虽说做法激烈了些,但是大家也不要有什么不满,韩立大师毕竟是山中走出来的人,也少与众人接触,难免个性率真一些。” “……” 他们轻描淡写就转移了群众的思考方向——从韩立大师否认气功和特异功能,转移到韩立大师作为高人前辈,在维护气功界的纯洁和高大上。 原本应该重创气功界的一件事,就这么变成了一个维护气功界秩序的逻辑。 至于江澈的感觉,大概就像是反黄大使被印在了酒店门缝里塞的小广告上。 “他喵的这是在赌我不敢站出来,加堵着我没处发声啊。” 江澈原本倒也没有想把整个气功界怼翻的想法,只是想发个声,给自己撇清了,然后抽身事外。 事实他也不认为在这个阶段,有人可以直接怼翻气功界。 问题那群人非但阴魂不散,反而缠得他更紧了……这都快成精神领袖,行业楷模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约战天下 “叶欲卿走了啊?”江澈问。 郑忻峰略显艰难地把头抬起来,无力地点了两下,他趴在一张钢丝床上,钢丝床放在办公室里。 聊了一会儿,唐连招先出去了。 郑忻峰偏头看着他把门带上,又听见脚步声远了些,才抬头神秘兮兮地问江澈,说:“大招这给我感觉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有吗?” “有,有一种类似‘现在不能揍他了,想想好郁闷’的复杂情绪。”郑忻峰说完自己觉得很得意,笑了几声说:“呐,那天后来,安红说是她扶着小玥姐在前面走,你和大招在后头边走边聊。你们俩都聊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大招说他想起来当时带人来学校砍我那事了。” “就这样,没了?” “没了。” “……你不老实。”郑忻峰用一种很困难地姿势抬头看着江澈的眼睛,说:“其实小玥姐也跟安红说了句话,你要不要听?要听的话,你先说大招还说什么了,我就告诉你。” 这个……其实江澈大概是不一定要听的,但是出于好奇,又或者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关心,他想了想,说: “就大招还说了一句,他说,我现在的担心,就怕我姐再没办法喜欢上哪个人。” “……”郑忻峰:“那天安红问小玥姐,说你就这样走了么?小玥姐迷迷糊糊看她一眼,笑着回答说,如果有个人可以放在心里角落,每次想起都感激、欣赏和信赖,会忍不住一个人笑出来……那他这样一直呆在那儿,就很好。” 大概唐玥的意思,有些东西就不要去打破。 短暂的沉默。 “少年时代的女神啊,我以前的女神是我们学校外面小卖铺老板的女儿,那辫子,那眼睛,还有她说话那个声儿,每次够钱买点什么了,为的其实是能听她说句话都好……就指着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的时候我才去。”女神这个词是从江澈嘴里学来的,郑忻峰顿了顿,突然有些感慨说:“后来听说她嫁了个滥赌鬼,过得很不好,也不好看了。” 大概吧,大概男孩们少年时代的女神,99%后来都只在一段记忆里依然美好。 譬如江澈中专刚入学没多久那会儿,曾经在夜里梦见过的那位女老师,性感高冷,气质高贵,多少男同学也许都梦见过她,也都把她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可是后来她经常带着伤痕来上课,女老师长期被家暴。 至少这一世的唐玥,这个曾经无数少年的女神,可以不必有这样的担心,她的历程、成长和所见,让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且现在有能力去掌控。 …… ufo社的第一次校园推广活动,扣除相关费用后的实际收益是32000。 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够大,但是就90年代中期大学生创业,而且是第一次尝试的标准去衡量,其实已经是无比巨大的成功。 学校方面给予了职权限度内最大的肯定。想来若不是这一时期政府方面对于大学生创业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这份肯定的层次和影响,都应该更大才对。 ufo社内部的共识,钱是要留着作为“外星文明研究基金”的,除非用途是拿去赚更多的钱,否则都不能动。 江澈做主拿了其中2000块,给这个过程中奔波操劳的部分同学发了一些补助,比如李南芳、老社长等等……而他本人在这件事情中起到的作用,说实话如果没有最后那个插曲,就只是把人动员了起来而已。 管照伟和刘文英合起来拿了114块。 “娘的,我终于可以开始倒二手自行车了。”管照伟拿到钱后满怀憧憬对刘文英说:“呐,亲兄弟明算账,这钱你算借我行不,我给你算利息。你会借的吧?不行就当咱俩合伙,我给你入股。” “去死啊,谁跟你亲兄弟?!”刘文英气鼓鼓在身后掐了一把他腰上肉,说:“倒什么二手自行车,广告公司肯定还继续做,事情多着呢……对吧,江澈?” 这一下给人的感觉,莫名就有点家里头小媳妇儿给自家男人点醒的感觉了。 最后刘文英的话看似向着江澈问的,其实意思多半还是在敦促管照伟——吱声啊,傻子,有这样的大腿你还不趁机抱上,你要什么自行车?! 看来还真小看这个一直只感觉有些“m”属性的小姑娘了。江澈突然想到。 怎么说呢,管照伟的“商业”头脑来自他山村里“倒货”的父亲,属于“小生意”里的精明盘算和刻苦经营; 但是刘文英不一样,她家在粤省,家里条件也还不错,有政府小职员,也有下海的,她在这样的环境里看的听的多了,虽然不懂什么生意门道,却更懂得社会关系。 所以说家庭背景对一个人的见识、阅历和认知的影响,其实潜移默化,一直都是在的。 管照伟这边愣了一下,明白了,连忙说:“对对对,老江,你这边事儿忙,我就不自己折腾了。反正有事你招呼我,保证给你做得漂漂亮亮。” 说完他冲江澈傻乐一下,转头又去看刘文英……东北大老爷们这会儿一点没有被驳斥和指点后的逆反情绪,反而满是赞许和感谢。 别说,这俩货还真越看越对路了。 “这样也好,广告公司接下去肯定还会做……经费差得远呢。”江澈说:“不过眼下估计得先停几天,我忙乎点别的事……你自己闲得厉害了,先倒倒自行车也没问题。” 江澈要处理的是气功界的那档子事。 学校找到江澈了,事情发生在深大,外面各种报道和议论都把深大卷进去了,学校方面没办法当做不知道。 …… 出面的是一位副校长,姓佟。 佟副校长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三个年轻人。 “你们三个,谁是韩立?” 他本身是一个不怎么相信气功和特异功能的人,但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还是不自觉有点虚。 怎么说呢?万一真是气功界的一代宗师…… “都不是。”江澈及时捂住了郑忻峰的嘴然后说。 佟副校长愣了愣,说:“那那天说话的人是谁?” “是我。”江澈很坦荡说。 佟副校长拍了下桌子,看着江澈,“胡闹。” 要不是因为郑忻峰的身份特殊,和深大有合作关系,他现在就应该开始考虑怎么处理江澈了,这孩子实在胆大包天。 “你,那你怎么弄的?” “不怪我。”江澈退后一步,把郑忻峰闪在前面,说:“他,郑总见过韩立大师,说过话,这事是他的主意,他说我的声音跟韩立大师很像。” “是这样吗?”佟副校长迟疑了一下,“郑总?” “你觉得呢?佟校长,你现在会不会怀疑我就是韩立大师啊?”刚冒出点兴奋劲儿,郑忻峰突然嘶一声……江澈的胳膊肘从后面顶他腰上了。 “是的,我见过韩立大师,他还给我批过命。”郑忻峰把批命纸条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然后说:“这个很容易对照的,外面《九转金身诀》复印本到处都是。” “啊,用不着,我信你郑总……可是,郑总你为什么要这样啊,就为了一个小小的产品推广,抢场地吗?”佟副校长控制着情绪和语气,有些哀怨道:“现在外面说这事,都带着咱们深大……非议多了,它不好听啊。” “这个其实也不怪郑总,是韩立大师的意思。”江澈插了句嘴。 “是吗?”佟副校长震惊。 “是……这样吗?”郑忻峰扭头看了看江澈,看他眼神,连忙又转回去,“是的,是韩立大师让我这么做的。其实他本人早就有说过,气功本身并不存在,所谓修炼,只是后天强身健体而已,但是现在外面那些人招摇撞骗……” 佟副校长糊涂了,“可是,韩立大师不是气功界的领袖吗?他怎么会……” “这事说来复杂,简单说呢,就是事情其实都是外面那些人强加给他的,他们欺负韩立大师不愿意站出来面对公众,还有他没有发声的渠道。”江澈接上,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佟副校长听完沉思一会儿,“那就是没辙啰,意思咱学校就摘不出来了,对吧?” “不是啊,咱学校完全可以摘干净,可以抽身事外,让他们气功界自己吵去。” “怎么说?” “很简单,干脆咱们来给韩立大师一个发声渠道吧?佟校长。”江澈说:“深大肯定有渠道的,对吧?” “啊,你说,我听听看。” “……”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 郑忻峰一边动作僵硬地走着,一边不满说:“那些杂志我都看了,老江,武林盟主要说自己不会武功,你觉得有人信?再说干嘛要撇清啊,这事不挺有意思的吗?多少人苦心钻营想做都做不到呢。你不做,给我啊,我来当韩立。” “滚,跟你说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行行行,那你怎么着,你以为这样就能掀翻整个气功界了,别人就信你了啊?” “不用那么多人信的,关键只在于,咱们这次要把韩立大师摆到气功界的对立面去,这就够了。”江澈顿了一下,说:“当然如果这事能顺带着让一些人迷途知返,也算是咱们的功德一件。” 江澈不想把这件事情想深,但是实际上,这几年看似“胡闹”的气功潮,气功治病不打针不吃药什么的,其实实际结果,已经够得上谋财害命了……更严重的自不必说。 总之能摧毁一点,是一点,能点醒一个,是一个。 至于这样做了,是否会引来气功界对韩立大师的仇恨和攻击……那关江澈什么事? “那万一真有大师出来是有神通的,大招……哦不,萧炎,他不惨了啊?”郑忻峰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又问。 “不会的,我就当你担心的是真的,万一中的万一,真有身怀神通的人物存在,那他肯定也不会出来招摇撞骗,贪心敛财……更不会出来打擂。而且为防被钻空子,他们请人来打,我这还专门点名了,只接受成名气功和特异功能大师的约战。” 江澈说完转向唐连招,“大招……萧炎,没问题吧?” “没问题。”唐连招扭了扭手腕,灿烂笑着说:“澈哥你别跟三墩说就好,我怕他跟我抢。” “抢也没用,百分之九十九,根本打不起来。” …… 几天后,深城某报纸上刊发了一篇声明: 【所谓气功,古有五禽戏,八段锦等等,实际都为体操,素为强身健体所用,然时至今日,多有人夸张其辞,招摇撞骗用于敛财……】 洋洋洒洒数百字,陈述的观点无非是: 一、否定气功和特异功能玄虚的部分; 二、从体操锻炼,强身健体的角度认可它; 三、劝导那些背井离乡追求真功,放弃治疗寄望气功的人迷途知返,回归生活。 报道最后: 【为证此言,韩立大师门下,无气功,萧炎,愿以此身肉体凡胎,约战天下各位成名气功与特异功能大师,还望不吝赐教。】 声明是以手写书信的方式呈现的。 信末,韩立大师亲笔回复: 【好的。韩立。】 第四百四十八章 营养快线广告上线 一间废弃的旧教室里,白发的老太太头上倒扣着一口铝锅,闭目坐在那儿怎么拉都不肯动。 儿女在旁边苦求:“妈,你别练了,咱去医院吧,大夫说你这病不难治。可你再这样耽搁下去,就真来不及了。” “你们懂什么?”老太太恼火说:“我这小肿瘤,大师说了,只要三天,真气入体就能消掉。你们是安的什么心,要拉你们的老娘去挨刀?!” “……妈啊?!” 几个儿女互相看了看,知道劝不了,索性也不管了,找了个机会架起来老娘就走。 好不容易把人送到医院了,算一算,“妈,手术费我们这还差点……我们先前给你看病那些钱呢?” “干嘛,还想要回去啊?我买了信息锅,交了真传弟子拜师礼了。” 老太太态度蛮横,从病床上跳下来就往门外冲。 儿女们哭着拦,哭着劝。 老太太也哭,哭得比子女们更凶,“你们不让我去练功,不让我治病,你们这是想我死啊。我怎么生出来这么歹毒的东西?!” 谁能想到,原本勤俭慈爱的母亲,会有一天变成这样。 广场角落,年轻的少妇看见了人群外的那个人影,慌了一下,快步往人群里躲。 “站住,臭娘们你给我站住。”一个男人冲进来,表情愤怒加憋屈,吼:“你昨晚哪去了?你一个女人,你鬼迷心窍了?……还你那个什么大师,你他妈不得好死。” 他想再往前冲,可是被大师的弟子们拦住了。 “就你那龌龊心思想的恶心事。”女人站在人墙后头说:“大师给我传功,叫你想成这样……离,我要跟你离婚。” 周围人为她一阵喝彩,纷纷说她肯定能练成真功。 遥远的山区,老人身体病痛多了,用一生仅有的积蓄买了一颗“神药”,恭恭敬敬,满心希望地吃下去。 …… 像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多,怀着恨的和看得懂的人其实也不少,只是大势之下,没有几个人敢站出来说话,而且就算有人开口,分量也都不够。 直到终于一天,站出来的这个人,叫做韩立。 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偏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气功界自己捧起来的领袖,出面否认气功的玄虚,硬怼整个气功界。 所以,声明一经登出,两面的人站过来的其实都有,韩立大师的拥护者并不少。 除此之外。 “从前有个萧炎,孤身一人约战天下气功大师,特异功能大师,夷然无惧……”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但是深大其实也挺贼,做这事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自身抽身事外,让热点转移到韩立大师本身和气功界的冲突上去。 校方帮忙联系的报纸影响力哪怕在深城都不算大,而且深大方面特意遮掩了其中关系。 就这样,一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谁都不认识,而另一边是各种气功协会,各种大师,各种社会关系,这事是人都会权衡——声明没有报刊愿意转载。 气功界保持着沉默,哪怕偶有回应,也只说事情作假,不予理会。 在一段时间内,事情看似就这样渐渐淡去了。江澈也毫无办法。 意外地变化出现在七天后,深大校办办公室突然接到了一个来自燕京城的电话。 学校无奈私下派人把江澈叫去了。 “你好,我叫李泊。”电话对面的声音苍老而清晰,语气中似乎还有些激动。 “你好。”江澈平淡地回应。 身边的学校领导却急了,推他胳膊,着急地小声提醒说:“这可是咱国家新闻界的元老,臭小子你给我恭敬点啊。” 电话对面,李泊恭恭敬敬地说:“那个,请问我是否有机会和韩立大师本人对话几句?” 江澈:“……” “小友不要见怪,老朽实在是有份谢意,经年一直没有机会表达。”对面态度诚恳地继续说道:“我的孙子,就是韩立大师亲手救下来的。说起来那已经是他第二次现身,在盛海摧毁人贩团伙那会儿的事了。” “哦。”江澈犹豫了一下,心说好的,我知道了,然后说:“可是我们也找不到他啊。” “那……”对面也犹豫了一下,大概本意是想说,那你们是怎么保持信件往来的,想了想,毕竟还是心思成熟,忍住了没抬杠,改说道:“那看来真是没办法了。另外我想问一下,这次的事,它确实是韩立大师的意思和愿望吗?若确实,我想我大概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打完这个电话后,江澈想办法把“韩立大师亲笔回复的原件”匿名寄了出去。 短短几天后,数家非官方直接管理,同时又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报刊杂志相继转发了韩立大师的这份声明。 而且文末还加上了李泊亲自下场为韩立大师背书做的声明。 信件原件经字迹专家反复研究对比,确认与《九转金身功》出自同一人手笔,即,确实出自韩立大师。 至此,事件引发的关注和讨论已经堪称轩然大波,整个气功界和特异功能界,也终于被逼到了墙角。 截至1994年,这毫无疑问是有史以来对气功界和特异功能界最猛烈和沉重的一次打击。 同时“萧炎”两个字,也继韩立之后,响彻了全国。 …… “你现在什么感想?”郑忻峰看了看江澈问。 “没什么感想。”江澈心说我大概也就毁了两本网络小说神作的主角名而已。 说话时两人坐在运动馆里,正看着唐连招正在擂台上跟着三名教练苦练,挥汗如雨。 “你说”,郑忻峰指了指台上,“会有人来打吗?” “不知道,大概是不会了。”江澈想了想说:“只听见叫嚣的,却没见一个真的要来深城,或摆下擂台迎战。唯一说愿意打的那个,还说要跟萧炎隔空用气来打,有人问他这样如果两边都没事怎么算,他说就算平手。” “……厉害了。” “是啊,其实没有也好,这事过去了以后就跟咱们没关系了。”江澈想了想说:“怎么说,至少它能多点醒几个人,少让几个人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耽搁吧?几个也好。” “也是,功德无量嘛,信仰之力……”郑忻峰指了指头顶,戏谑说:“看见了吗?就在这里盘旋。” 两人说着话,一边翻着新出的报纸杂志。 “这老头还没停手……”江澈数出来几分报纸,感慨说:“还真是重情重义啊,而且好刚。事实上他的压力应该不小。” 江澈想了想,拿出电话给老头打了过去。 “对的,韩立大师说这事到此为止就好了,不论他还是你,尽人事即可。”江澈顿了顿,语气诚挚说:“还有……谢谢,老先生辛苦了。” “哪里,新闻人本职而已,不必客气。有机会的话,请代我向韩立大师问好。”对面李泊笑着回应,说:“年轻人,很有办法也很有勇气嘛……挺好,行差踏错,是人都会有,但是担当两个字,少人有。” 这里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江澈正想再说点什么。 一旁的郑忻峰把电话抢了过去,“李爷爷,李爷爷你认识央视的人吗?……嗯,对,我这有个广告要播,不过时段不太好,你看……” 真正的商人,从来不尴尬。 1994年4月底,营养快线央视广告,终于准备上线。 第四百四十九章 出名要趁早 1994年,4月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澈遇到了迄今为止最有可能给他造成大麻烦的那个人——李泊。 一个掌握着巨大媒体资源和力量的新闻界元老,一个很可能已经洞悉了江澈与韩立之间微妙联系的睿智老人。 哪怕他一下拿不出真凭实据,哪怕江澈其实已经为事情暴露做了诸多铺垫。 可是当对方掌握着话语权,可以主导舆论,这些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还好,目前看来李泊还是自己人,惦念着江澈有恩于他一家,重情重义且为人正直,同时对江澈整个前后行为持理解态度。 “李爷爷叫得真顺嘴啊。”江澈想罢转头看着郑忻峰,打趣了一句,心说这要真是你爷爷,我就放心了。 “新闻界元老,年龄也在那,这是尊称,不吃亏。” 郑忻峰翘着二郎腿得意着,李泊刚答应了会帮他联系看看,调换时段加钱是肯定的,但是至少比直接从广告部买要便宜,而且说不定就捡漏了,一头扎进哪个热门节目里去。 比如央视4月1号上线的那个时事节目,叫什么来着,对了,《焦点访谈》,那节目最近就很火。 这年头的人基本还都没意识到,当《焦点访谈》这样一个节目首播于四月一日,其实是蛮有趣的一件事。 想想广告上线之后的状态,一颗商业新星的耀眼崛起……终于要去捶爆哇哈哈的乳头了,郑忻峰起身走出门的时候腰板挺直,望天,悠悠感慨了一句: “啧,出名要趁早啊。” “……哦。”这句话现在应该还没出来吧?江澈稍微愣神,然后失笑。 “想不到是我比你先出名吧?”郑忻峰转头又说。 他说的是先后,因为在郑忻峰的眼中,江澈“出名”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区别只在早些或晚些,总之不会太久了。 他只是很难理解,就算韩立大师的事情,江澈真的有必要遮掩,那宜家呢,茶寮呢,辉煌娱乐……这些也都一直在幕布后面站着干嘛? 世外高人是种病? 运筹帷幄会上瘾? 他不可能理解,重生之初,江澈内心的那种不安……他就像是一个作弊上了名牌大学的学生,哪怕别人其实没察觉,自己也忐忑,不敢太出风头。 至于后来,其实伴随着自身成长,这种不安已经渐渐消逝了……只是已经形成惯性,一时还没有停住。 是啊,此时的江澈想着,如果注定要出名,第一次名扬天下,大概还是不要跟气功扯上关系的好。 而有了一份名声,也就等于他拿到了一定的话语权。 想归想,江澈暂时其实还没想过自己将会是以怎样的一种身份“少年扬名”,是一家的老板,茶寮的救世主,又或者内地新生的第六代导演? 他想好了不再抗拒,但也没主动去推动这件事。 …… 盛海。 林俞静把褚涟漪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你要回去了吗?” “是啊,都已经多呆了好几天了。”褚涟漪自己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说:“怎么,我胖了吗?话说最近跟你一起吃饭,胃口真的好很多。” “是吧?”林俞静想了想,突然,“唉……”叹了口气。 褚涟漪看着有趣,笑着说:“怎么,不会是舍不得我吧?也是,这些天带你吃了那么多好吃的。要不你周末有空来临州找我?反正也不远。” “嗯?”这感觉有点怪,林俞静想了想,说:“不要。” 两个人分开后,褚涟漪给江澈打了一个电话。 “启程回临州了,我大概胖了一点。”她说。 “胖点好看。”江澈说。 “是吗?我不太信。”褚涟漪意味深长笑了两声,笑得江澈有些糊涂,自己却切了话题,说:“家电的价格降得很凶最近,你注意到了吗?” “嗯。” 江澈当然知道,1994年,通货膨胀胀到大爆炸,但是家电的价格并没有相应地再上升,甚至它是在下降。 这个国家通货越膨胀,价格越是便宜的东西不多,家电是其中之一。 这意味着家电销售的最暴利时代就此结束。 但是它并不等于无利可图,更不意味着这块价值巨大的版图应该被放弃。 只是宜家如果想要保持利润率不下降太多,就需要在现有的基础上寻找一个新的增长点。 “那个爱立信手机分省代理权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江澈问。 这件事其实布置得很早,但因为褚涟漪去了燕京,一直是下面的人在办,宜家现在手里有资金,有连锁经营网络,一口气要的就是包括越江省、南关省、盛海市等等7个省市的总代理权。 而且不肯签长约——这是宜家上下包括褚涟漪在内,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 “一直在谈,在磨,不过我之前过问了一下”,褚涟漪那边声音里透出来几分不爽,气鼓鼓说:“果美那个黄广义,你说他到底是不是在学我们?!宜家做国产,逆向注资,他本来只做进口的也来重视国内厂商了,宜家扩张,他也跟着扩张,而且越挨越近。” 果美,黄广义在学我? 江澈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因为前世果美的发展进程显然并非如此,这一世,因为江澈,因为宜家,家电巨商们的发展之路某种程度上都受到了影响,而彼此间的战争,眼看着似乎也要被提前好几年。 “他跑来跟我们争爱立信的分省代理权了?”江澈问。 “是啊,跟屁虫一样。”褚涟漪小女人了一把,埋怨说:“而且好几个省市,偏还都跟我们重叠。” “这样……” “不过现在连锁店的覆盖还是我们更广,运转也更成熟。”褚涟漪缓了缓说:“我们占优,基本上问题不会太大。” “那就好。” 江澈和褚涟漪此时并不知道。 黄广义在跟爱立信的谈判中,正谈及越江省的代理权问题——他要端宜家的老巢。 你说宜家家电的连锁规模是优势? 那我就去临州干掉它给你看。 相对宜家,果美起步更早,获利更大,积累更久,黄广义手里,有资金优势。 第四百五十章 深城五月 五月初,南国深城已经是夏天。 作为一座新兴城市的优势体现在城市规划、布局,以及绿化等诸多方面,而且这里的天空,似乎多数时候都是明净透彻的。 这座城市似乎一直也没有太多排外的情绪……因为真正意义上的本地人,其实蛮珍稀的。 ufo社的杨辰空是其中一个,他家里最近正准备卖掉位置已经算是城中村的老房子,拿去给他老爸创业,顺便等他7月毕业之后看做点什么。 江澈偶然听说这件事,立即想到了一个笑话: 好像说的是燕京城,有家人卖了四合院去创业,辛辛苦苦,励志成功,十几二十年后……终于买得起那个四合院的一间厕所了。 要不要给他买下来呢?江澈在心里偷偷嘀咕了一下。 “这个,大概能卖多少钱啊?”江澈装作随口问。 “几十万吧。”杨辰空似乎知道的也不具体。 江澈猜测这个几十万的“几”,很可能小于5。 “不是特别有把握或特别难,还是别卖房子吧,你看深城发展这么快,外来人口越来越多,房子应该只会越来越贵。” “会吗?听说嗨南房价都崩了,满地的烂尾楼,好多人跳楼。” 杨辰空朝南指了指,1994,嗨南房地产泡沫破灭……这个例子在后来漫长的十几二十年里,给了很多人看空的依据和期待,存着钱,想着我等房价崩了再买。 “啊,这个……至少咱这是自家的,怎么崩也不用跳楼嘛”,江澈说:“而且深城,毕竟不一样的,你看现在全国除了浦东,哪里有深城半分气象?” 话就说到这了,说完人家真还要卖,江澈也没办法劝,而且你保不齐人家创业成功,真就赚大发了,可以不计较那点儿房价了呢? 杨辰空琢磨了一下,说:“那我回去跟家里商量下。” “嗯。”江澈松了一口气。 “得卖贵点。”杨辰空说。 “……” 深城五月。 江澈的室友张杜耐帮忙带饭的热情变得很高,如果说以前是愿意,现在简直是积极,你不让他带,他都不高兴。 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这小子暗恋上了打饭窗口新来的一个姑娘。 姑娘是从遥远山村投奔亲戚来的,有着红扑扑的脸庞,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戴着帽子站在橱窗里,有两条麻花辫子垂在肩头。 “你怎么每次都打这么多?”终于一次,人少,不忙,姑娘跟他说话了。 “……嘿。”张杜耐受宠若惊,抬头傻笑一下。 “不会是你同学欺负你吧?我看你小小个的,挺老实的样子,是不是他们自己懒就把活都推给你干?”姑娘又关心了一句。 小小个,老实,好欺负……是啊,张杜耐有点扎心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真的一无是处了。 就我这样,她肯定看不上。他想着。 人似乎都是这样的,哪怕是1994年的天之骄子喜欢上了餐厅新来打工的小姑娘,就因为喜欢了,内心也会有自卑的点,越喜欢,越如此。 把人看到天上云朵里去。 把自己看到泥里去。 “没”,张杜耐勉强淡定下来,摇头说:“我自己乐意。” “……行,那是我多管闲事了。”姑娘扭身不说话了。 张杜耐就不懂了,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 接下来几天,张杜耐厚着脸皮每次还去那个窗口,但姑娘都板着脸,再没和他说过话。 小张同学苦恼了好几天,期间包括江澈在内,306所有室友都劝他,赶快买点礼物去给姑娘道歉去,看时机合适的话顺便就把表白的事也一块解决了。 张杜耐那天想了很久,一直到熄灯后才说: “我想着大学谈恋爱也不好,再说我也还没工作挣钱,我等毕业分配了去说吧,到时候才更有底气,也更有把握……反正她就在餐厅工作,也都看得见。” 他自己一个理,大家都拿他没辙。 第二天,橱窗里的麻花辫没了。 打听过后才知道,姑娘之前参加了同乡聚会,有个当小老板的同乡给她开了更高的工资和一通保证,带她去广州厂里去了。 原来张杜耐同学连奶自己都这么准。 小张同学大学时代的第一次恋曲,就这么来得快,去得也快,总共只有5句话……但也许,很多年后,他都会偶然想起那双麻花辫。 深城五月。 赚了钱的廖敦实骑着一辆二手摩托车回了一趟学校,请室友们吃饭。 童阳没来,据说是去一家工厂帮忙调解外地员工之间的矛盾去了,工人来自不同地方,老乡抱团,但都是他这里职业介绍所出去的,他说话好使。 “钱真他妈好。” 喝了点酒,廖敦实说起这两个月来在社会上的见闻,说生意的少,说钱和女人的多。 “大学生毕业了,也有给小学没读的老板当小蜜,这就是钱的能耐。” 廖敦实有点儿感慨,似乎受的冲击不小,306的几个室友也差不多,表情都有点复杂。 天之骄子啊…… 饭后,一群人摇摇晃晃走在路上,廖敦实搭着叶爱军的肩膀,扭着腰挺着胸指着路边上女生楼就嚷嚷: “以前啊,我就看别人站在这楼下等女朋友,我就眼热,心想要是哪天,我也能站那儿等一个姑娘就好了。” “可是以前谁看得上我啊?!” “等着吧,等我赚了更多钱,我非回来砸死几个,开车来接。” 话说到这,似乎已经有些过了。 江澈也皱了皱眉头,觉得不能让他在这种思维路线上继续走下去。 “来,老廖。”江澈喊他过来,站在阴影里,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指着女生楼,突然大声喊道:“同学们~!现在,这里,有个赚了钱的老板,他有几百万……” “我没有啊……”廖敦实心虚了一下。 “没事,又不让你当场拿出来。”江澈说完继续朝女生楼喊道:“他说,他准备拿钱砸倒你们中的几个,谈个恋爱,很多钱啊,要不要?” “有兴趣的咱继续亮着灯,不愿意的,你们把灯……关了!” 关了。 当这两个字落下。 整排三栋女生楼的灯光在一秒多时间里全部熄灭,一眼看去,空洞洞的窗口,一片漆黑。 廖敦实整个懵了。 仰着头缓缓左看,右看,最后回头怔怔地看江澈,眼中有水光似乎快要涌出来…… “看到了吧?光有钱还不够,咱不能光盯着钱啊,赚钱的同时,还得努力提升自己的涵养,风度,争取未来早点拿出新时代企业家的风范来。” 江澈耐心劝慰道。 廖敦实木木点了点头。 一名职介所的员工骑摩托把人带走了。 江澈看着摩托车消失,一挥手,招呼大家说:“赶快,熄灯了。” 深城五月。 管照伟折腾了几回,加上刘文英、李南芳两个的投资,手上已经有了三辆二手自行车,不过暂时销路没了。 管照伟有点愁,东北性格愁完了就去他妈的,说:“管它了,要不车借你们先骑着吧?” 借?江澈想了想,随口说:“我们不用,要不你弄个出租吧,很多人没车也买不起,但是租一天,块把钱,还是舍得掏的……尤其要是约了姑娘。” 管照伟愣住了,看着江澈,“原来还能这样?” “那我还可以去找那些卖二手车的合作,弄更多车来出租啊!交押金,给钥匙,还钥匙,退押金……要不押学生证?那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请人又得花钱……对了,我可以和宿管大爷大妈合作啊,钥匙交给他们管。” 他盘算着,兴奋了。 深城五月,共享自行车在深大提前上线。 生活总是这样,平淡又不平凡。 第四百五十一章 高晓松和老狼 人工管理的缺陷注定了管照伟的租车业务现阶段完全不可能发展成“共享单车”,只能小打小闹。 而且不久后,周围一带的租车业务就彻底被带动起来了。 当然对于管照伟这些人来说,他们本也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长远眼光,所以照旧一边和大爷大妈们竞争着,一边快乐地流汗,拿着每天几十块的收益,毛票儿厚厚一叠,数着钱乐此不疲。 当人一文不名的时候,那种一天天奔波辛苦赚着小钱的快乐和充实,大概并不比当钱成为数字之后少。 江澈的学习生活过的很普通,上课,下课,吃饭,睡觉。 属于九十年代的骚包,在于男生可以穿一件纯白无暇的衬衫走在校园里,而不显得奇怪。江澈今天就穿了一件,然后肩上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单肩包,配合他干净漂亮的面庞,整个很阳光,很文艺的样子。 路上有些人在“躲”他,不是那种很明显,很夸张地跳开或跑开,而是不自觉地默默将眼神转到别处。 在他们的眼中,这个本就已经臭名昭著的家伙是这样的: 他的军绿色书包里应该有一块板砖或者一把军刺,随时可能掏出来,不顾场合就动手,就像他曾经在诗社活动中直接冲上台殴打那个诗人西岛一样; 又或者你跟他有利益冲突,得罪他了,他还对你客客气气,然后你就出事了,毁了,就像前阵子的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那样。 相对而言,不生气的后果其实反而要更严重些,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现在差不多已经名存实亡了。 所以,大伙儿现在的共识是这样的,如果你看到一个明明应该很生气,却偏偏礼貌随和的江澈,那么,请立马转身就跑,千万不要凑热闹。 当然江澈自己丝毫不觉得。 傍晚的操场就十分热闹,台上有民谣歌手的表演,台下人群簇拥。这很常见,九十年代前中期的大学校园,还没有几台电脑、手机,年轻人的热情无处宣泄,所以校园文艺活动极多。 “走,看看去。” 江澈跟着几个室友一起,从人堆里往里挤,好不容易来到台前。 江澈看了第一眼,惯性地转开了,台上两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在弹吉他唱歌……这很平常,九十年代的校园民谣或摇滚歌手很多都这样。 是因为这会儿流行,文艺青年都这样……还因为他们不好看,只能这样。 这几年在全国流窜,在台上晃儿的这拨文艺骚,说实话除了一个窦唯敢把长发剪了寸头依然漂亮,其他都真不怎么样。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睡在我寂寞的往昔……”抬上还在继续唱着。 这歌? 江澈缓缓把头转回来。 那个低头不看观众,手扶话筒死鱼一样哼着歌的,老狼吧? 那那个中发长发,刚还很风骚地拨了拨,朝后甩了一把的……难道竟然是目前还不紧的大紧兄? 这俩货这会儿应该是在嗨南开酒吧,赔的底儿朝天呢吧? 还是已经滚回燕京城准备跟黄小茂出《校园民谣》去了? 怎么会在这? “草。” 江澈看着台上俩人,默默说了一句。 然后,他身边围拢的人就发现他了…… “他又来了!也不知这回是要冲上台打人,还是要把活动砸了。” 人群开始默默散开。 江澈身边空了一个圈。 组织活动的学生会干部发现了这个异常情况,作为学生会宣传部长,刘名声认识江澈,曾经那个诗人西岛就是他负责请来的,结果被江澈揍了两顿,打跑了。 这回的高晓松和老狼……也是他请来的。 “不会这么衰吧?”刘名声紧张了一下,直接跟后面人说:“快,你们去找薇薇,一会儿可能要她出面说情。” 刘名声知道薇薇师姐和江澈的关系不错,吩咐完,直接从舞台一侧跑出来,经台上,跳下来,来到江澈旁边。 “江澈同学……”刘名声扭头看了看台上俩人,担心说:“认识?有仇?” 江澈心说这算不算认识呢? “还是你要用场地?”见他不说话,刘名声紧张又问了一句。 一个像江澈这样做事根本不讲规矩,偏还手段百出的人,总是让人担心的。 “不用,算认识,没仇,我就听听歌。”江澈把他两个问题一起答了。 他们说话这工夫,台上的高晓松和老狼也已经发现了现场的异常,停止弹唱,带着卸个不安,困惑地关注着刘名声和江澈这边的情况。 “认识啊?那就好。”听到江澈的答案,刘名声第一时间松了一口气,开心笑着说:“认识就好。正好,他俩也唱了几首了,准备歇一歇,一块儿聊聊?” “哦,好。” 台上换了一组人,刘名声招呼高晓松和老狼往台后走,同时自己也领着江澈过去,路上说:“借你的东风拉了个赞助,小打小闹,对了,江澈你以后有什么活动,提携提携?我还是有些组织能力的。” 江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刘名声在西岛那件事情上有过问题,但是后续的动作,主动代还童阳被偷的两百块钱,跟他道歉……能屈能伸,很睿智。 说话间两人走到后台。 刘名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心说不是认识吗?那应该不用我帮忙介绍了吧。 高晓松和老狼不一样,因为他们压根不认识江澈,所以根据刚刚现场的情况第一时间判断,这家伙很有可能来者不善。 再看刘名声的姿态,这人很棘手,惹不起。 “你好,兄弟贵姓?” 老狼沉默地点头笑了笑,出来说话的是高晓松,笑着问候然后递出来两根烟,继续说:“混口饭吃,哪里有什么不对,兄弟多担待。” 他们俩现在应该已经是去嗨南酒吧混过一阵了,兴许没少遇见这种情况,场面上的事也知道怎么应对。 人在异地总不免低一头,在燕京城里其实挺能来事,人面也颇广的高晓松,此时把姿态摆得很低,目光诚恳看着江澈,等他接烟。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什么意思?”对面,江澈突然问。 高晓松:“啊?” 看来是来交流的诗人?这就等于踩在高晓松的盘子里了,小高同志信心满满地甩了一下头发。 “别甩头发,我问你什么意思?” “我……兄弟,这是你写的么?” “不是我……是一傻逼写的。” “果然,我就说嘛,狗屁不通,这特么什么玩意儿啊。”高晓松的京片子出来了。 江澈笑了。 高晓松心说看来是踩对路子了,不自觉又甩了一下头,继续道:“这玩意特么的你说是诗吧,朦胧派现在整其实个已经走歪了,你要说他是歌词,这……这写的人,他有一点生活么?我本身也算两边都踩着点,怎么着,咱哥们一会儿一起喝点?” 江澈前世看过他的节目,知道这家伙是个神侃。 点了点头,江澈说:“大紧啊……” “嗯?大……” “……最近啊,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那些文艺青年的故事 饭后带了些粗糙简单的食物,江澈和高晓松、老狼,刘名声、薇薇师姐,还有其他民谣歌手一起,回到入夜后的舞台续摊。 大概十几个人,就这么零零散散围一圈坐着,手里拿着啤酒瓶……把木吉他放在一旁。 偶尔有人来了兴致,放下酒瓶拿起吉他弹唱一首不知名的歌,趁着酒意把声音和情绪都洒在夜风里。 “好。” 一个唱完,大伙儿胡乱吼几声,然后下一个。或也有时候,一个唱到一半,另一个拿起吉他接上,唱个简单地和声。 这场景哪怕江澈其实不是个文艺青年,依然觉得有趣,有一种莫名地放松感和寥廓感。 依然有些青涩的老狼,就如他二十年后一样腼腆少话,哪怕喝得多了,也是缓慢的语速,大多时候安静在听,偶尔才说几句。 他也唱歌,把吉他横在膝盖上,低着头很自由,很平淡地唱。 这个时候江澈才知道原来他自己也写歌,而且写的还不错,就像许多人都是在多年后通过网络综艺认识了一个腿很白的胖子,返回头才知道,高晓松原先也唱歌。 大多数时候是高晓松在说话,京城侃爷的风范一展开,就有点儿拦不住的架势。 他是能说的,古今上下,天南海北,军事政治,秘闻八卦,什么都能跟你扯。文史能讲,黄腔能开,就是四九城里一代代少年人拍婆子的那点事儿,讲来照样有满满的滋味。 “老崔,崔健你们知道吧?我给你们讲一个老崔当年的事,他丫当年臭装,差点让人花了(打伤)……” “你说谁,宋柯?那我铁瓷啊,欸我给你们讲一宋柯的事啊,你们知道他长那样,凭什么招那么多姑娘么?” “对,他吉他谈得是不错,不过主要不是这个,是他那话儿……嘿,天赋异禀。” “窦唯?熟,那也是我铁瓷啊,那小子个性比较怪你们知道吧,现在好像不做乐队了,单玩儿,越玩越开。” “……” 在高晓松的嘴里,谁都是铁瓷,谁那点事儿,他好像都在场,而且能讲成故事。 这样的人注定有一口饭吃,或者准确点说,高晓松同志其实打从生下来那天起,就完全不必担心这些问题,他的家庭背景在那里——外公是深大首任校长,外婆是北航筹建人之一,外舅公式燕京城四大名医之一,舅舅是清华系主任,父母也都是清华教授,母亲还是梁思成的学生,继父更牛,是开国副总理之孙。 大概就是这样的人,才最适合在这样一个时代,去叛逆,去做一个满怀江湖和梦想的文艺青年。 当他多年后说出那句其实挺让人糟心的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被日子折腾散了的人会想说,去你妹的吧,问题他真的可以,他人生最大的阅历和认知缺陷,就在于他根本不知道,对于很多人而言,其实“苟且”就已经不易。 高晓松是喜欢江湖的,对他而言,那些被人砸场子的“艰难”,那些放低姿态故作老道的江湖应对,都是带有幻想色彩的经历和故事。 理想主义的人大概都是这样,哪怕在倒马桶维生的时候,依然可以幻想着《上海滩》的剧情,安慰自己是丁力。 “哥们你早说啊,话说我刚刚差点以为你是江湖人,找事呢,吓我一跳。”高晓松醉得有些厉害了,凑到江澈旁边说:“怎么说,有空去趟燕京城,哥们带你玩儿?咱哪哪都平趟,你信不信?” 江澈苦笑着点了点头,到这儿,心里那点儿恶趣味也收了,返回去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之前说那句歌词,它到底怎么样?” “……是歌词吗?” “是啊……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江澈这回把词给唱出来了。 周围人都愣了一会儿。 “有点梵唱的感觉。” 老狼这么一说,大伙儿都止不住点头。 “这样就合理多了,还有么?” “我想想……你们听下这句”,江澈低声哼着,“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扬。” “这,有点意思啊。”有人把吉他拿起来了,试着去弹一个曲调。 “这丫是个会写词的”,高晓松则说,“白茫茫茫雪,为了凑曲子,这有点儿不择手段的意思,硬多出去一个‘茫’……不过意外挺有味道。” 这天晚上趁着酒兴,江澈和一帮文艺青年一起把歌“写”完了。 “你们说,这歌叫什么好?” 写完大伙议论了一会儿。 “叫《万物生》吧。”江澈忍着笑说。 …… 第二天上午。 高晓松来找江澈。 “听学生会那个刘名声说,哥们你有做生意?还是特牛掰那种。”高晓松前阵子刚在嗨南败了一个酒吧,赶着市场经济的大潮,壮志未平,“怎么着,带带兄弟?” 江澈想了想,对他来说,在时代回溯的历程中遇到一些后来有名有趣的人,接触一下然后来点儿恶趣味,是一件挺好玩的事。 不过大多数时候心里顾忌着,不愿意把这些人彻底带偏了。 “你不回燕京城吗?出专辑什么的。” “本来是打算回的,大地唱片找我们说弄一校园民谣的专辑,可是那玩意他其实挣不了多少钱,都是盗版……”高晓松看起来还是想做生意。 “你又饿不着。”江澈说:“去吧,把专辑做出来,说不定也是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啊,你说等咱们这拨人四五十岁那天,再回头听见校园民谣,都提你,提老狼,是不是也是挺有滋味一事儿?” 高晓松想了想,点头,如果能在时代的某个烙印上留一个名字,他的性格是喜欢的,也是得意的。 “而且说不定哪天,音乐版权就正规起来了呢?国家总是越来越好的。”江澈顿了顿,不看他说:“回去吧,《万物生》就送你了,说不定哪天还有机会合作。” 高晓松说了感谢,说:“那咱可就是哥们了。” 江澈点头,“……行吧。” 高晓松走了,走几步又回头。 “老江你跟我们去吗?” “……啊?去干嘛?” “录专辑啊……你肯定火,你长这样,随便唱你都火。” 江澈也是没想到,自己这玩一把都还担心着,怕把人带偏了……结果高晓松反过来,还想着给他带偏去。 江澈拒绝了。 下午,薇薇师姐来找江澈。 “高晓松和老狼他们在弄一个专辑你知道吗?那货一看就好吹,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知道,应该是真的。”江澈说:“怎么了?” “他说邀请我毕业后去燕京,回头专辑里我唱一首歌”,薇薇师姐有些犹豫,抬头问,“你觉得行么?” “那你喜欢吗?”江澈说。 其实原先说好了,薇薇师姐毕业后是准备给江澈一起干活的,江澈也一度很看好她,但是他还是这么问了。 薇薇师姐低头想了想,抬头说:“……嗯。” “那就去呗。”江澈笑着说:“去试试也好。” “试试,那要不行呢,不行还能回来给江老板打工吗?”薇薇师姐笑着问。 “随时。” “嗯。” “对了,交代你件事。” “嗯,你说。” “咱去了只唱歌啊,高晓松要是追你,你就大嘴巴子抽他,不服你让他找我。” “啊?哈,好。” 薇薇师姐走时裙角飞扬,远远回头说: “江澈,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啊?你要是喜欢我……” 江澈:“没有啊。” “……哦”,薇薇师姐说:“那我去燕京。” 第四百五十三章 战端启 1994年走到了6月。 在刚过去的这个5月里其实发生了很多至关重要的事情。 比如巴西车神塞纳的意外身亡,足球王国在另一个本身并不强大的领域,永远地失去了一位真正坐在王座上的神话,后来从未再有。 比如曼德拉成为南非新一任总统,传奇正式上演并赢得全世界赞誉的背后,是南非作为一个发达国家,终于迈开了它走向混乱和衰落的步伐。 而在中国,最重要的事情……发生得波澜不惊。 在这个五月,中国被国际上正式承认为有互联网的国家;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架设了国内第一个web服务器,推出中国第一套网页;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完成域名服务器的设置,从服务器设在国内。 除了对于部分业内人士,它们甚至不算是什么重要新闻。 而除了江澈,暂时大概也还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三件事情的悄然发生,对于中国未来二十多年的经济、文化、生活乃至所有领域而言,都意味着什么。 “种子已经埋下。 未来的诸侯,还在打柴喂马,而王在观望。 将会有溪流被开辟,浇灌成长。 而镰刀在身后……等待收割的时节。” “这是你新写的诗吗?” 声音从肩后传来,江澈扭头,李南芳探着身子站在那里,神情有些尴尬,而眼神热切。 “你有病啊?!”江澈说:“没事别瞎看。” 两句话前一句语气激动,因为一种隐秘被窥探的感觉,让江澈有点慌乱。同时这段非诗非文的文字里,那种像是孩子在房间里披着毯子扮演国王发号施令的自我陶醉,乍然被撞破,让他十分尴尬。 是的,江澈会保持一个观望和引导的状态,并且持续相当一段时间,他会小心翼翼,不去触动太多……因为真正滋养和决定互联网能在中国走到哪一步的,其实是国家。 在这个政府职能超级强大的国家,不管房价、股市……永远不要用一般经济理论去作为行为或判断的全部依据。 后一句,江澈放低了语气,因为他看着李南芳很明显的被吓着了。 “不看就不看,跟你道歉就是了。” “又看不懂,你凶什么?!” 轴姑娘抿着嘴唇噔噔噔转身走掉了。 江澈收起手边印有相关通讯的那份报纸,放进桌膛,然后把自己胡乱写字的纸张撕碎,扔进垃圾桶。 还不放心,又把最上方的捡回来,到厕所丢了。 这大概就是心虚吧,事实哪怕有人把报纸和文字放在一起,也看不明白他刚刚到底装了个什么逼。 李南芳独自站在走廊一头,手肘支撑,面向窗外……肩膀因为抽泣,不时颤动一下。 江澈正想着要不要过去道个歉,安慰一下。 他的大哥大响了。 “果美来了。”褚涟漪说。 “什么?” “临州,四家店,正好在我们的四家店旁边,一靠一,已经都在装修了,估计不久就会开业。” “……哦。” 大概一年前,果美曾经有过在临州开店的内部计划,但是宜家通过“内线”得知消息后故意“虚张声势”,成功避免了双方过早接战。 而今看来,这次势无可回。 从黄广义的角度来说: 第一,打从果美、苏拧和宜家都迈出扩张的步伐那天起,这一战本就已经不可避免,早晚会发生; 第二,眼下家电市场价格暴跌,利润下降,看起来糟糕的局面,其实反过来正是他利用资金优势兼并开拓的时机,或者说战机; 第三,关于爱立信手机新型号的研发情况,他顺着宜家的脚步接触后也已经摸清楚了,对重要省市地区代理权势在必得。 两相争夺的局面下,这一战,可以一锤定音。 “应该是价格战了。” 褚涟漪的意思,这一战,什么花哨可能都不会有,就是实打实的价格战。 消费者是最实际的,同样的一台电视,同样的服务,两家中哪家便宜一块钱,他们就会去哪家。 而价格战,宜家没有资金优势。 “没事的,姐……”江澈安慰说。 “还没事?”褚涟漪最近似乎越来越多偶尔小女人的时候了,她那边娇嗔了一下,埋怨说:“要不是咱们不愿意签长约,可能这事早一步就已经签好了。” 她说“咱们”,但其实宜家上下唯一力主不签长约的人就只有江澈。 “唔,我没有怪你,我就是……” 褚涟漪那边埋怨完自己也有些尴尬和担心。 “你就是压力太大撒个娇嘛,对吧?我知道的,褚少女。”江澈语带笑意说道:“现在不管怎么样,反正局面都已经是这样了,所以咱们先不去懊悔,只管见招拆招,好不好?” 江澈很难对任何一个人去解释他的理由,因为只有他知道,爱立信手机归根到底也只是昙花一现,未来十余年的霸主,叫做诺基亚。 而现实的情况,除非你是电信部,否则一家私营企业,哪怕再强大,要想同时代理爱立信和诺基亚,都是完全不可能的。 何况合约里本就会有排他性条款。 江澈没法告诉任何人,其实爱立信我准备玩玩就抛弃,然后另结新欢,而且连目标都已经有了。 计划中届时宜家将以一个把爱立信做到市场巅峰的状态,成熟的营销体系,令人不解的主动改换门庭。 如此,何愁诺基亚不洒扫相迎? “嗯。” 大概是因为又被叫了褚少女的关系,褚涟漪整个状态缓和了很多,心里的感觉恢复到一种状态:总是这样的,当江澈认真,就没事了。 就像当初那次,江澈说钱的问题他来解决,然后他带着冬儿和郑忻峰去了一趟港城,钱就有人送到宜家。 “其实他不认真的时候好像也没事。”褚涟漪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依赖感这东西总是不知不觉形成的,然后到临事才发现…… 依赖:依靠+信赖。大概是这样,总之可以依赖的感觉其实很不错。 “那现在怎么办?”褚涟漪干脆放弃了决策参与权,问道。 “你那边还是跟上次一样,在果美的四家店开出来之前,做促销活动,尽量提前消耗市场购买力。”江澈顿了顿,说:“希望黄广义不会跟我打到亏钱大战。” 说这话时他想到了前世后来,阿里系与腾迅系在打车和外卖领域的几场烧钱大战,这样规模的接战如果发生在现在,在果美和宜家之间,双方的承担极限,其实都不会太高。 “我的话,我估计黄广义另外能做的动作会在厂商身上……家电厂商多在粤省,这方面交给我。” 江澈又说。 “好。”褚涟漪知道自己现在的定位了,不再多想,说:“那我去准备了。” “嗯,别太累,注意身体。” “我没事啊,我最近跟……跟一个朋友一起吃饭,胃口好了很多,身体很好。”褚涟漪犹豫了一下,“你也是,注意身体。” 第四百五十四章 等少帅 燕京城。 办公室里,穿着灰白西装的矮个子男人独自坐在沙发上,身体放松,但是眉间神色说明他其实一直保持着一种思考的状态。 25岁的黄广义其貌不扬,但是早在去年,他的果美家电销售额就已经超过了两个亿。 除此之外,果美家电连锁经营的大场面也正在展开。 这位原本应该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三次问鼎胡润百富榜,一次问鼎福布斯的年轻人,眼下走在一个人生不断跨越的辉煌阶段,正当春风得意。 所以,他的马蹄有些急了。 “笃笃。”敲门声传来。 黄广义从思考中走出来,身体没动,说:“进。” 其实比他还要年长几岁的助理走进来,说:“宜家又开始了……还是老一套,大规模活动促销,想要提前消耗临州市场的购买力。” 他嘴里说的是老一套,但是内心其实不得不承认,这个老一套,很烦人,就像是一个直拳很好,臂展超长的拳手,总是能提前打到你。 “老板……”黄广义没说话,助理请示道。 “笨办法,就用笨办法接。”黄广义开口同时坐直身体,开始下指令说:“从店门口到全城广告栏,张贴咱们果美即将开进临州城的广告海报,要明确注明主要品牌家电的价格,具体定价你们看,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比宜家的活动价更低,明白了吗?把价格打下去,大部分消费者都会等。” “明白了。”助理应下,同时着手做记录。 “等等……”黄广义抬手,犹豫了一下,补充说:“以上照做,除此之外,加急印制一批一样内容的广告传单,雇人给我送到临州城每家每户去。” “啊?”助理错愕一下,这动静可太大了,他有些犹豫说:“那万一宜家在我们的基础上再降价……” “那就跟着降,然后把上述动作全部重复一遍,把价格更低的广告单送过去。”黄广义的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 助理点头,不问了。 他知道老板的决心了,黄广义这回死活要拖死宜家。 黄广义弹了弹手指,“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是关于宜家的具体背景的,宜家不是上市公司,所以有一些信息,其实并不那么容易查清楚。 至少目前在黄广义的眼里,宜家就是宜家,至多和一个开着几十家游戏厅的小公司关联密切而已。 助理打开文件夹,首先道:“关于那个女人的情况,上次咱们就都知道了,人应该是盛海股市里走出来的,是92年初在认购证市场里捞大了的那批人之一。” 黄广义点头,弹手示意这些已知信息不必再重复。 “这次我们查到了另外一个人。”助理矮身放下一份文件,说:“这个人叫江澈,现在是深城大学大一广告系的一名学生,他在宜家应该有持股,而且……” “说他的家庭背景。”黄广义把话打断了。 关于江澈的个人情况,黄广义没有继续听下去,他的判断是这样的,一个在校大学生,远在深城,不可能是实际的宜家管理人员或股东。 那么,他的持股情况只有一个逻辑可以解释,那就是他的家庭。 “嗯。”助理点头,然后说:“他的父亲,现在经营着一个叫花季雨季的服装厂,厂房是去年花费大概700万拍下来的,然后还进行了翻建,购买了大批原材料和设备,资金实力和规模好像都不弱……” “那应该就是这样了。”黄广义点了点头,随之安下心来。 他的逻辑完全成立,服装厂的老板是宜家股东之一,然后由他的儿子出面持股……那也只是一个千万级的服装厂而已。 就这样,江澈被黄广义扔到了一旁。 “安排一下,我近期要带人去一趟粤省,联系一下厂商。”黄广义说到了第三件事。 事实上,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果美都是以进口家电为主要经营内容的,因为价格上不可理解的远低于市场上的进口家电,还遭到过很多质疑——怀疑他的家电来源,隐藏走私渠道。 这件事黄广义一直没有太理会,但是在实际动作上,他开始改变战略,加强和国内厂商的联系,甚至跟随宜家和苏拧的步伐,开始寻求反向注资国产品牌。 到现在,1994年6月,这一步棋看起来走得很对,尽管市场家电价格在暴跌,但是国产品牌崛起的势头,反而出现了。 “好的。” 助理应声出门。 至此,临州城家电市场战端正式开启,黄广义即将奔赴粤省。 …… 临州城。 果美不惜人力物力的成果是显著的,广告海报贴了两轮,传单往各家各户送了两次之后,宜家门前开始变得冷落,但是全民对这场大战的议论和期待,都跟着大起来了。 对于普通消费者而言,这无疑是好事,同时还是一件有趣的事。 “打,打起来最好,照我看,还要降几轮呢,就看能降到哪里去。” “是啊,本来我家那个电视也还能用,不过我想着,要是价格真的降到很低,干脆也换一台好了……我等等看。” “宜家又降了没?” “又降了。” “那看来明天又有传单要来了。” “是啊。” 这种市场期待的养成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哪怕是本来已经打算购买的市民,都会停手,选择再等等看。 这种情况正合黄广义心意。 局面看起来对宜家十分不利。 …… 江妈站在宜家总店旁边的巷口,看着,看了有小半天了。 “唉。” 江妈叹了口气,恨不得冲过去,把那几个空手离开的客人拦住,再把站在外面看报价的那一群群人都赶进去……感觉就跟被抢了钱似的,有些气愤,有些揪心。 她可不管什么市场竞争的合理性,只管我家的钱……你干嘛来抢?! “涟漪,涟漪……” 褚涟漪闻声回头,看见江妈了,连忙说:“诶。”然后小跑到江妈身前。 “说叫你来家里吃饭,你也没来过。” “啊,我去了趟燕京,呆了一阵子。” “那你现在……哎哟你都没空去了吧,这样阿姨改天给你送过来。就是这……这可咋办啊?”江妈指了指店门口,说:“我那边店里也有传单送来,而且听人说,这个果美做得可大,还有背景。打电话问那臭小吧子,他就说让我放心,你说我怎么放心?” “是哦,他,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褚涟漪尴尬笑一下。 “那就这么耗着?” “嗯,就这么耗着,降呗。”为了让江妈安心,褚涟漪没敢说这已经是一场注定的烧钱大战了,改说道:“价格降到一定的位置,关键就看厂商了。” 1994年,厂商和经销商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还没有到后来的程度,产品出厂价格,付款模式之类的协商都将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起到很大的影响。 换句话说:部分厂商很可能也要选择站队了。 “哦。”江妈无奈应了一声,本来是希望褚涟漪来给江澈出主意的,结果褚涟漪说她听江澈的,“那就只能等那小子了。” “嗯。” 等那小子。 这句话,或者说一种相近的表达,在临州城渐渐传开是几天后的事。 市民绝大部分跟黄广义的认识一样,觉得真正与宜家有联系的,是服装厂,是江爸,但也有一部分人,他们从有趣的角度,愿意去相信一个少年传奇,于是打趣说: “宜家,在等他们的少帅。” 就像是评书,就像是小说,吃瓜群众总是期待故事更精彩的。 所以,这个叫法渐渐传开了,人们不自觉开始期待——那个传闻二十出头的少帅。 第四百五十五章 正当红 6月深城,弘法寺。 弘法寺位于深城仙湖植物园内,是1949年建国后,国内兴建的首座寺院,始建于1983年,于1992年完成主体建筑,正式开光、开放。 寺在山间,连绵黄瓦接绿树,有和缓步阶。 清晨时分游客不多,黄广义带着七八个人信步拾级而上。 虽然不是年初一,也说不上什么抢头香,但是特意清晨大早赶来,多少还是有想要上今天头一炷香的意思在。 烧香……他这回来粤拜会家电厂商,本就是上门烧香。 所以黄广义此行一是兴之所至,二来多少图个吉利。 但是就在他们头前不远处,另一行十余人似乎来得更早。 黄广义看了一眼,停止说话,站下来。 “我去看看。”擅长察言观色的助理第一时间走到座位向导的当地朋友身边,说:“老孟,你看……只是几个年轻人,咱们是不是可以上去商量下,让他们让一让?” 他说的商量,包括客气的商量,当然也包括花点钱,或不那么客气的商量。无需言明。 叫做老孟的深城商人抬头看了一会儿。 转回来,苦笑说:“这个……怕是有点难啊。” “为什么?”助理不解问道,他知道老孟在深城也是有些实力的人,何况此行是为黄广义做向导,为了拉近双方关系,但凡能办,他肯定都不会推脱。 黄广义也扭头看了老孟一眼,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黄总抱歉。”老孟微微欠一下身又起来,指着前方转角的一行人,笑着说:“那里,最前面那个年轻人,不知大家看见了没有?” 几个人点头,眼神困惑,黄广义抬眼看去。 “眼下深城商界最当红,就是他了。”老孟说:“登峰乳业,郑忻峰。” “最近突然冒起来的这位,一出来就是大局面。” “如果这个不知道,大概你们应该也都听过一个新东西,营养快线……这阵子夹在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之间播了几轮的一个广告,用马家军拍的。” 老孟又补了一句,语气间对于自己不作为的姿态十分坦然——这样的人,这种情况,一般生意人没必要都不会去得罪。 “哦~”几秒后,一阵拖着长音的回应,显然,哪怕身在不同行业,在场各位也都想起来了。 那是马家军爆红全国之后的第一次广告代言,配合一款超越时代的新型牛奶果昔饮品。 营养快线的广告在央视黄金时间一经推出,跟风而来的就是数百家媒体的自发报道,关于马家军的“秘方”,关于“营养快线”和“登峰郑总”…… 用现在的话说,马家军自带超大流量,而郑忻峰自带无尽话题。 单论话题,目前除了又是盖大厦,又是卖脑黄金的史雨柱,怕是没有哪个能跟这位终于有了舞台的戏精老总相比较。 连番热议之下,这些人想要不知道都难。 “原来是他啊,对经销商说要捶爆哇哈哈乳头,让宗庆厚被记者问到时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那个。”有人笑着说起自己看过的相关八卦。 “哈哈,是啊,听说人很有趣,每次见面会媒体哪怕不拿红包都抢着去。” “……” 说笑归说笑,在场几人笑完还是不得不认真起来,正视这位眼下深城最当红的年轻人。 “我看过一个报道,营养快线现在各省市区的代理权已经被争抢到直接拍卖的程度了,十分火爆。” “是啊,少年得志。” “听说才21岁。” 一番议论过后,助理眼神担心看了看黄广义,说:“黄总,你看这……” “正当红?”黄广义问完顿了顿,眉眼舒展地一笑,说:“那就跟着沾沾喜气好了。” 这意思就是不争这个风头了。 “是。”助理松了一口气。 站一旁的老孟也偷瞄了黄广义一眼,想着这样就好,免了自己一番为难,同时心下不得不承认,这位果美的黄总虽然也是白手起家,但是行事为人,还真不是一些没脑子的暴发户可比的。 “走吧。” 黄广义挥了挥手,带头走去。 …… 两组人,另有一些散客。 黄广义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郑忻峰,看着正在帮忙燃香的寺院僧人。 他感觉到身旁有道目光掠过。 “来烧香?”目光接上,占位稍稍靠前的年轻人微笑问道。 “是啊,兄弟你也是?”黄广义说。 “对的。” 江澈刚才认出黄广义了,想了想临州战局,顿时明白他为什么会来粤省,会在深城。 所以江澈说的“烧香”,其实内涵已经不止眼前这炷香,还包括接下来,双方对于粤省家电厂商的立场争夺。 他的站位比黄广义稍稍靠前,看起来像个散客。 黄广义的助理看见了……一个年轻学生而已。 “小兄弟麻烦让一步,我们这时间有点赶。”助理凑过来,客气说道。 江澈扭头看他一眼。 “麻烦了。” 助理拉了拉江澈衣服,示意他靠后。黄广义左顾右盼,似乎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根本不关心……老孟领着人上前一步,防止年轻人不懂事。 “……好的。” 江澈迟疑不过两三秒,接着就笑着朝后退了几步,退到黄广义一行人侧后面。 然后就没人管他了。 一个学生而已,黄广义一行人的注意力,差不多都在前方那位红人身上,甚至老孟和黄广义,都还有待会儿攀谈几句的想法在。 这时候时间到了。 一般人来这自然都是自己点香,但是像郑总这种“大人物”,顺风顺水之际特意前来,又有香油捐赠,自然有僧人在旁服务。 黄袍僧人点了香,理所当然第一个走到郑忻峰身前,捧了给他。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直到郑忻峰意外朝旁让了一步,扭头找人,但是刚刚还在身后几步的江澈,不见了。 僧人困惑,迟疑一下。 “师傅稍等,这炷香不是我来。”郑忻峰恭敬说道,说完扭头踮起脚朝后看。 黄广义等一行人也有些困惑,顺着郑忻峰的目光扭头朝侧后方看去……看到的是站在一旁的江澈。他孤零零站在那里。 助理整个愣了愣…… 老孟皱眉思索,看起来有些忧心。 黄广义也在看…… “他好像是在找我。” 迎着他们的目光,江澈微笑说道。 说完,不疾不徐从一行人身边走过,上前从僧人手里接了香。 接下来才是深城眼下最当红的登峰老总,郑忻峰。 看不懂了…… “他是?”黄广义问。 老孟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摇头。 第四百五十六章 黑白 营养快线的代理权眼下正在分省市区进行拍卖,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登峰郑忻峰,这位手握马家军神奇“营养秘方”,跨时代饮品的21岁年轻人,几乎肯定会是1994年国内商界新崛起,最耀眼的新星之一。 在1994年,人们还不习惯说“风口”,若要说,这一年的风口在“保健品”。 虽然“中华鳖精”和“生命核能”这俩玩意都被江澈扼杀在了摇篮里,但是还有三猪、菲龙,史雨柱,等等等等,正势如破竹,呼风唤雨。 就连一直走体育营销路线的“健丽宝”,都在这样的潮流中放弃了原先战略,大量杜撰诸如瘫痪老人喝了健丽宝之后神奇痊愈的文案,甚至由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出具鉴定,说健丽宝可以提高女性宫缩力,为孕妇安全生产保驾护航…… 这意思,就连时下饮料界的霸主,都开始往“江湖神药”的路子上走了。 就是在这样一片看似不可阻挡的浪潮中,郑忻峰和他的营养快线以健康饮品的姿态匹马杀出,很快,就已经隐有独扛传统饮料大旗的架势…… 深城最当红,又何尝不是全国商界关注的焦点?! 人们都说,宗庆厚面对记者提问尴尬无奈的苦笑背后,说不定就真的摸着胸口在担心。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年轻的郑忻峰都没有张狂迷失,也没有得意忘形。 这不是因为他有多少底蕴和沉淀,而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都来自谁,而且本身一直更着迷于“青云双骄”的人设,更沉迷于在发布会上演绎各种风格,砸出各种骚话…… 但是这些,除了江澈,谁知道? 所以黄广义只看到这个刚才连他都选择了暂时不去别苗头的“当红炸子鸡”,理所当然地给人让了头香……那么这个人是谁?! 同样属于年少得志,但是历练更多,更沉稳的黄广义没有被这个小插曲影响太多,依然默默站在后面看着。 不远处郑忻峰一行十余人,几乎都是衬衫领带,西裤皮鞋的打扮,只一个江澈,t恤、牛仔、运动鞋,一副学生打扮,而且刚刚一直随性游离在队伍外。 “所以不怪我。”助理想着。 “也不怪我。”作为黄广义向导的老孟想着。 黄广义回忆了一下,刚刚好像是对方先注意到了自己,先打的招呼……所以,难道他认识我? 想到这,他把助理喊过来,叮嘱了几句。 没一会儿,助理抱着大哥大回来,凑到黄广义耳边说: “郑忻峰是宜家出来的。” “……哦。”黄广义这一声哦有点儿意味深长,同时包裹着许多猜想和疑问,“这么说来,这个招呼倒是不必打了。” “不是,他是被宜家扫地出门的。”助理继续说道,说话时脸上神情有些激动。 黄广义扭头看他。 “原宜家总经理,因为一次进货过程中出现疏忽,被扫地出门,不久后孤身来到深城。” 助理把他短时间内能打听到的全都说了,非互联网时代,这其实就已经算得上神通广大。 黄广义沉吟一会儿,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的郑忻峰,还有另外那个年轻人。 差不多这时,郑忻峰一行人的烧香仪式也结束了。 人从侧边走。 黄广义的助理跑上前,双手递了一张名片,微微欠身说:“郑总你好,我们黄总说,植物园外不远有个茶楼,不知郑总忙不忙,待会儿有没有兴趣一起喝杯茶?” 事实就算郑忻峰现在再当红,黄广义的面子也就卖到这个程度了,因为他本身的量级,其实更高。 要不是因为郑忻峰和宜家之间的微妙联系,他其实都未必会做出主动邀请。 郑忻峰困惑一下,“黄总?” “果美,黄广义。” “我草……草原风景真好啊。” 助理:“……” “哈哈哈,郑总是做乳业的,想必对草原很熟悉,自我介绍一下,鄙姓孟,做一点进出口生意……” 一旁本身生意就在深城的老孟,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结交“红人”的机会,趁机上前自我介绍,攀谈起来。 另一边,黄广义对江澈点头致意了一下。 “刚才我的助理……” “小事情,黄总不必在意。” 黄广义笑了笑,“兄弟好胸怀,另外冒昧问一下,兄弟你可是认识我?” “认识。” “哦,那相请不如偶遇,不如……” “不必了,都是烧香人,很快会再见的。” “……” 黄广义听得有些懵,被拒绝得莫名其妙。 …… 下山的时候,郑忻峰一直在江澈旁边嘟囔。 “卧底啊,为什么不让我去卧底?他妈的都送上门来了……”郑忻峰当然是知道临州宜家和果美正在战争状态的,刚刚因为找到了一部大戏而激动,结果江澈没让他演下去。 “卧你个头,你以为我们俩的关系那么难查啊?”江澈说:“而且今天既然碰面了,他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江澈内心其实在这件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站在台面上的准备,只是没必要的话,不想太主动。 “哦。”郑书记郁闷了一会儿,突然一个激灵,“不如我们让老彪赶紧调几个人过来吧?” “干嘛?” “趁现在,把他沉了啊。” “……” “一劳永逸。” 江澈扭头无奈地看着他。 郑忻峰尴尬笑一下,说:“就算不能沉了他,现在做生意,可不就是各种手段都来的嘛,黑的,白的,你不来,难保对手不会来。” …… 郑忻峰说的是对的。 临州,宜家其中一家分店今天就被人找茬砸了两三个柜台。 动手的是七个外地口音的男人。 现在这七个人全部被逮住了,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脸朝地,被踩着。 门响,唐连招带着人走进来。 他其实刚回临州没两天,之前一直等气功大师和特异功能大师单挑,但是没等到,江澈让他赶回临州,防的就是果美玩下三滥。 结果还真来了…… 整一个唐连招团伙都很激动。 “你说,还是我问?” 唐连招在椅子上坐下,居高临下问道。 大约一个小时后。 果美在临州的其中一家店面,也是果美在驻临州办公室的所在之处,正在紧急装修的一楼店面里突然走进来了七八个人。 “你们干嘛的?”一群装修工人和国美员工警惕问道。 黑五:“找人。” 他说话同时,停在店门外面包车车门打开,七个被捆扎好的人老实蹲成一团。 唐连招目不斜视,直接走过手拿各种“临时武器”的装修人员和果美派驻员工,走上二楼,推开其中一间办公室的门。 “你,你好,请问……” 办公室里果美派驻临州战役的经理错愕抬头,看着门口的年轻人。 “唐连招,现在宜家手下吃饭。” 唐连招说话同时,一旁的黑五抬手,一把厚重粗糙的自制短刃从袖子里落下来,跟着脱手而出,力道刚好,哐当当落在果美经理的办公桌上,跳到他身前。 “打听一下。” 用港片里的话说,这等于唐连招扔出来了一个“字头”,分量给你自己掂量。 …… “为什么不让大招带人直接把对面砸了?”郑忻峰的不解,同样也是唐连招的不解,区别在于唐连招带着不解去执行,而郑书记可以问。 “因为玩不过。”江澈苦笑了一下说。 “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黑的玩到头,终究是白……”江澈说:“果美黄广义,一个能在数年时间里,源源不断拿到手那么多低价进口电器,并且公开售卖的人,你觉得有那么简单吗?” 郑忻峰愣了愣。 “从黑到白,我这两年一直在做的准备,其实都只为有能力自保。让我现在和将来的对手,不得不落地,实打实地跟我打。” 江澈说完。 郑忻峰想了想,还真是如此,江澈手上的“白”的资源,都不是可以用于“主动出击”的……它们像屏障,只是让人不能以此对他下杀手。 “亲近政府,远离政治。”江澈说。 第四百五十七章 自处 “当你需要你身后的白色资源主动出击,去为你获取利益。而他做了。你们的关系在这一刻就已经改变,就有了高下,变成直接的利益相关。” “之后就算有博弈,也不过是控制的紧与松,以及对自主权的挣扎。” “简单来说,我不认为作为白手套的风光和便利是值得欣喜和自豪的,因为那随时可能被剥夺,也随时可能发生动荡,跟着你背后的力量一起,毁于一旦。” 这是江澈第一次对郑忻峰认真而详实地阐述自己关于这方面的理解,解释一直以来的做法。 身在商场攀登,创造怎样一个生存环境和空间,找到并站在怎样一个恰当的位置,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而郑忻峰今生虽然跑偏,其实也不过是多了游戏人生的态度,一旦认真,他并没有失去前世一路青云的敏锐和冷静。 他凝神回忆了一下,有些恍然大悟说:“就像最开始在临州,从做游戏厅开始,你借势苏老师,却从没想过和她背后的能量以及关系网产生真正的利益联系,对吧?” “是,太多人不懂这个道理,总是见着一份好处和庇护,就一头扎进去,却不知道这在将来会带来多少麻烦和桎梏。假设我当时真的投入苏家的力量庇护,那么很可能现在,我们都还被握在手里,都还在挣扎摆脱。而要挣开,就要舍下一块肉……很可能还会结一份仇。” 郑忻峰总结了一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可以这么说。”江澈说:“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们已经在一个游走和隐藏的状态中一点一点积攒了足够多的东西,宜家、茶寮,你的登峰,还有在港城的关系和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当我们浮现水面时,就已经是一个不好被完全掌控的庞然大物了。现在,就算站在苏老师的背景能量面前,我相信我们也已经可以独立平等地对话。” 郑忻峰:“那你泡她啊。” 江澈:“……滚。” “哈哈,话说回来,现在临州的事,如果有必要,我觉得苏家肯定会乐意举手之劳帮一把,而不要求什么……因为咱们渐渐已经值得被表达善意了,值得结交了。” 江澈看了看他,“书记就是书记。” “那是当然……”郑忻峰得意过后,琢磨了一下,抬头说:“所以你把白色资源经营得又高又远,因为你从未想过要让他们替我们直接出手,你只需要一份庇护,让我们可以不被当作蛋糕就好。” “因为这就够了。”江澈微笑收敛,说:“不论对手是谁,在哪,何时出现……只要他们落地实打实地跟我们打,我们……都会赢。” 平淡的语气里是巨大的自信。 什么意思呢?大概就是一个武林高手,只要能保证不被对手动用官府的力量抓了去,只要能站上擂台,都夷然无惧。 哪怕输,也不觉得冤枉委屈。 这不是一场关于江湖庙堂的对话,但是郑忻峰依然从其中听出来了一份江湖争锋的感觉,甚至还有几分沙场感,就像当初江澈写给他的那两张纸条。 郑忻峰这一世跑偏的人生整体过得轻松愉快而有激情,这大概是他前世仕途路上也没有的。 从前世经历来看,老郑同志大概并不是一个天生的二当家,而今却当得很愉快,很自在也很舒服,因为他人生最好,最信任的兄弟,叫做江澈。 同时他又是独立的……或者哪怕他有一天真的要彻底独立出去,他也相信,江澈只会铺路不会拦,更不会反目。 就像当初,江澈一直没有跟他提过宜家的股份问题,郑忻峰现在也没有跟江澈提过登峰的股份问题,因为不需要提。 “我查了下果美的情况……”郑忻峰说:“所以,落地打,其实还是会很惨烈,对吧?” “是啊,果美资金和积累,都不是宜家能比。” “嗯。”郑忻峰点了点头,“那我这两天可能要出趟差,各省市跑一跑。” “好的。” “对了,我把陈有竖喊回来了,这阵子让他跟着你。” 两个人分头行事,告别的时候,郑忻峰依然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你确定果美会落地跟咱们打,对吧?” “对。” 江澈说得很自信。 他现在手里的几手牌: 有临州当初因为借势苏楚而构建的“假的”与苏家的关系,如今很有机会演化为一种平等状态下的善意结交; 有以茶寮为根据,在南关省的天大面子,一般情况下没几个人敢染指的大旗和招牌; 有褚涟漪在燕京城那些叔伯阿姨来自各个领域的照拂,那些人有些手中有权,有些虽然没有,但是到哪儿都能说的上话; 还有港城霍家,以及通过霍家可以知会到的,来自又高又远的那个层次的几句关心和庇护。 足够了,江澈觉得果美和黄广义如果真的打这个主意下黑手,最多应该也就够到褚涟漪那些叔伯阿姨可以关照和过问的范围。 而江澈最后,最大的一张底牌,是冬儿的所有事迹曝光,他和冬儿作为一个整体受到威胁和伤害。 这张牌,于下是全民的情绪,于上,很可能直达天听。 这张牌,江澈希望它永远就搁在那里,永远不必到动用那一天。 …… “愚蠢。” 黄广义在电话里没有破口大骂,但是简单两个字,让电话对面那位果美派驻临州的经理整个瑟瑟发抖。 “我,我就是想试探下,调了几个人来……” 先前做作主张的经理心里嘀咕,这种手段咱们又不是没用过。 “对面那拨人什么情况查了没有?” “查了,从前的穷小子,亡命徒;后来有钱了……不过一样还挂着临州最狠的名声。”经理到现在已经完全不敢隐瞒,只得老老实实答到。 黄广义沉默了一会儿,说:“够丢人了……换人吧,你离开临州,我会调人来。”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在场黄广义的随行人员都明白,这个经理的前途,基本就此完了。黄广义能这么轻轻放下,还是看在他过网功劳的份上。 “找找人,试探一下,看有没有拿这事做文章的可能。”黄广义意识到了一件事,黑的手段宜家已经接了,但是上风位置,宜家没有反扑…… 所以,是宜家有顾虑,还是只是不打算做这方面的文章? 他打算趁机会试探一下,毕竟不论黑白,其实都是常规武器,原本预备着要用的。 助理连忙答“是。” “如果没有,先让那边人自行赔偿道歉。” “啊……是。” 随行各位看着面无表情发号施令的黄广义,虽然他说的是让那边人自行道歉赔偿,意思不是以果美的名义。 但是他肯“屈”这一下,对于一个25岁正当春风得意的年轻富豪来说,依然难能可贵。 钦佩。 跟对人了。 他们想着。 第四百五十八章 厂商争夺 宜家的店被人砸了。 江妈坐在褚涟漪的办公室里,有些郁闷,但还是拉她手安慰道:“事情我已经跟澈儿他爸说了,我家那口子和他兄弟,那也都是见过刀枪的人,闺女你别怕。” “嗯。”褚涟漪可不敢说,我根本不怕啊,你儿子其实更吓人。 “要是小三在就好了,打回去啊,砸了它。”江妈咬了咬牙又气愤地说:“哪来那么多七弯八绕的道道?唉,还是小三对我脾气……敢来,就打回去嘛。” “……”褚涟漪接不上话了,看着面前江澈的妈妈,有些哭笑不得,总之,还是一个真实又可亲可爱的人啊。 “走,咱俩去那边看看去。”江妈拉褚涟漪手说。 “好的,我去开车。”褚涟漪也不知道怎么了,这种乖巧小媳妇儿的感觉,是她没有过的,曾经不敢奢望的,如今……有点沉迷了。 “阿姨。”坐在车里,目视前方,褚涟漪突然喊了一声。 江妈转头,“嗯?” “我可喜欢你……” “啊”,江妈勉强适应了一下这种本不属于农村人的表达,跟着打趣说:“你,没漏字啊?” 褚涟漪:“嗯?” “我以为后面还有俩字呢。” 褚涟漪脸上唰地一红。 江妈说完恨不得打自己的嘴,怎么办,怎么办,明明不能同意,可就是越来越心疼这闺女,感激这闺女。 话说作为一个有儿子的母亲,她大概喜欢所有漂亮,人品好的姑娘。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车到宜家分店门外。 “好多人。”江妈扒着车窗说。 “嗯。”褚涟漪也偏头看了看。 分店门外挤了上百号人。这些人应该都是在听说宜家被砸后跑来看热闹的,宜家和果美的战争现在临州城市民里热度已经很高了。 吃瓜群众眼看着局势进一步火热化,热情也进一步高涨。 宜家被果美喊人砸了。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宜家这边也没有站出来明确地说什么,民众们依然很笃定,说什么产品质量问题,这么凑巧发生在这个时候,而且一来七个壮汉,手段一下这么激烈……那也太假了。 宜家一向在售后服务上声誉满满,民众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怀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所以…… “宜家还本地的呢,怎么这么没用啊?” 有站在外围的人因为等不到宜家的反击,等不到戏看,跟人嘀咕着。 江妈听见了,扭头看看褚涟漪,说:“唉,叫人白欺负了……不过你放心,闺女,我家那口子这回要是不出头,我跟他没完。” “阿……”褚涟漪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 “来了。”一声惊呼从人群里传来。 跟着,围观人群纷纷退让,闪开一条道。 七个人,艰难抬着两个崭新的柜台,走过人群,走进宜家,老老实实给安装好,擦拭干净,又找了之前被推搡过的宜家员工道歉,到收银处办理赔偿。 这期间宜家中层以上,连露脸都没有。 做完这些,七个人开始打扫……是的,就是打扫,包括门口。 “谁啊?”有人问。 “就是之前砸店的人呗,七个,一个不差。我当时凑巧就在,错不了。”另外有人回答:“这作死的,也不先打听打听,宜家在临州的分量。” 语气里有一股子莫名的自豪感,本地企业,终究是没让人给生踩了…… 当然,如果真的买家电,他们还是看价钱。 一时间,人群里议论的声音全都转了风向。 “宜家这一手风轻云淡啊,怎么做到的?好手段,厉害。” “你们就不知道宜家下面还有个辉煌娱乐吗?那拨什么人,不知道啊?虽说人现在做慈善,当老板了,可是名字报出来,如今街面上那些混的,哪个不照样得抖三抖啊?” “谁啊?”有人不解问。 “唐连招,你随便打听下就知道了,也就两年前的事。”这位压低了嗓门,小声说:“可别出去瞎说啊……人家现在可是正正经经,得过政府表彰的好青年,大老板了。” “……” 江妈听着,有些欣喜,满意了,困惑地回头看褚涟漪。 “阿姨你看,这就没事了。我送你回去。”褚涟漪发动了车子。 江妈还有些不放心,说:“对面这就低头了?” “也算不上低头,毕竟不是以果美的名义来跟咱道歉。”褚涟漪说:“但是意思应该很明白了,这一手对方认了,放下不敢玩了。” “哦。”江妈缓缓哦了一声,点头,“澈儿果然是混黑社会了。” “……”褚涟漪莫名一阵好笑,还有点儿兴奋,怎么好像我也开始有点想看小澈吃瘪了啊?能治他的人,还真不多了,其中最厉害的一个,现在就在身边。 “倒也不是这么说,黑的终究是下三路。”褚涟漪说:“我猜对方肯定也是找过公安方面的关系,但是有人替咱们挡住了,才不得不认了这一手。” 褚涟漪一边开车,一边猜想,接下来该是什么路数了? …… 有人要查宜家的帐。 具体执行方是临州这边的部门,但是声音据说来自燕京城。 黄广义的根据地就在那。 “不能让人查。” 江澈在电话里很笃定,1994年,不管主观还是客观,疏忽还是故意,只要让人查账,任何一个公司,江澈内心认为是百分之百,任何一个公司都能查出问题。 因为哪怕再努力,规章本身都是不完善的。 “我知道。”褚涟漪说。 “我想想办法……” “不用的,你忙你的,这事我去往燕京打几个电话,了解一下就好了,放心。”褚涟漪轻松说:“这下,黄广义应该要落地跟咱们实打实了。” 江澈说:“是的。” 另一边,黄广义的又一次尝试很快出现了阻力,具体什么人在过问,他没打听清楚,但是很显然,不会有后续了。 “明天开始,拜会厂商,你把行程排好,跟对方约好时间。” 黄广义对随行人员吩咐道,他的意思,正如江澈和褚涟漪所想,旁门左道尝试无用,准备落地实打实地战了,这样打…… 一看资金, 二看厂商, 三看营销。 江澈没有办法阻止黄广义拜会厂商。 就像黄广义也一样没办法不诧异: 自己会在容声的门口,这么快再次见到那个让深城最红让头香的年轻人。 第四百五十九章 老本行 粤省顺德,珠江冰箱厂是时下中国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品牌竞争力最为强大的冰箱企业。 品牌容声,后来会变身科龙集团。 早在1992年,珠江冰箱厂就已经登上了全国家用电器产销排行榜“冰箱产销量第一”的宝座,在这个位置上,它将一直稳稳地坐上8年。 除此之外,公司还兼营其它部分家电,且在顺德当前名扬全国的“家电企业群”中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和示范作用。 简而言之,对于此时正在家电市场中鏖战的战争双方,不论果美还是宜家而言……这都是一家必须要争夺的厂商。而论实力和关系,果美都占优。 换个表达:如果一定要选择站队,珠江冰箱厂选择果美的可能性超过7成,宜家几乎没有太大的争取空间。 黄广义乘坐的车子出门的时候,江澈和陈有竖、李南芳、管照伟等几个人就站在工厂大门外,登记、等候。 所以刚好看见。 意外并没有在珠江冰箱厂老总潘宁口中得到绝对承诺的黄广义此时情绪正有些焦躁,看到江澈的出现让这种焦躁莫名地加剧了…… 就连黄广义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或许只是一种源自“看不透的事物”带来的不安,让他总觉得之前的那次偶尔碰面,带有某种强烈的暗示意味,而且对方话里有话。 “能是什么事呢?” 但凡白手起家,年少得意的人,大多都不可能没有一点自负和自傲,黄广义并不愿意承认那种隐约存在的威胁感。 车行稍远,黄广义回头,指着工厂大门口说: “那个年轻人是来做什么的?” “啊?”负责送行的珠江冰箱厂接待人员神情茫然了一下,他其实并没有看清楚江澈等人,但还是根据自己的了解解答道:“应该是来跑广告的吧,最近厂里决定投一批电视广告,所以广告商来得比较多……今天好像有个集中的会议,所以潘总才比较忙。” “哦。” 做广告的么?那看来与我无关啊。哪家公司,什么背景?想到那个人曾经和登峰郑总一起出现,黄广义觉得很有可能,马家军拍的营养快线广告,就出自他手。 他犹豫着,不知是否应该回去打个招呼,好把那种不安感彻底消除掉。 助理接了个电话,挂断,说:“老板,格兰仕梁总那边已经在等你了。” “啊?”黄广义说:“好,那抓紧时间,别让梁总久等了。” 作为当前国内最大,最致命的家电经销商之一,黄广义在粤省家电厂商这里受到了足够的重视和欢迎,畅通无阻。 “另外,黄总……格力那边咱们还去吗?”助理拿着行程单又问。 1994年,格力还远没有它后来在家电市场的地位和规模,它正在经历一场危机,同时也在迎接一场新生。 格力与宜家的关系很好,双方之间的这种联系,伴随着董民珠女士在格力内部地位和影响力的上升,正越来越紧密。 这是家电行业内部众所周知的一件事。 “格力就不去了。”黄广义抚了抚额头,说:“不过邀请函可以送一张,到时聚会来不来,让朱红江自己去掂量。” …… 在黄广义马不停蹄奔赴下一个厂商的同时,江澈也走进了珠江冰箱厂的接待会议室。 他来得不算早,进门时在座人已经不少。这里头有几位其实是江澈前世在广告业打滚的时候谋过面,喝过酒的,其中有能交的人,也有混蛋贱人,不过作为同行业的竞争者,并没有曾经交往太好的存在。 倒是有过阴招互坑,差点撕破脸的。 只不过大概两世为人,眼界心理都有所不同,江澈的报复心并没有那么强烈。 现场潘宁不在。 出面主持的是一位副总。 “你们几家广告公司的方案和报价,我们都已经研究过了,今天把大家喊过来,是因为潘总整体上还是不太满意……”副总说话的同时目光逡巡,打量着在座各位,看见江澈了,错愕一下,喊过来身旁的秘书,小声问:“这是?” “是邵主任的亲戚介绍来的。”秘书小声回答。 “关系户?”副总心里疑问,同时皱了皱眉头,毕竟对方之前连方案和报价都没有提交过,而且走的是另一个高层的关系。 关系户么?其实还真可以这么算,江澈动员起来深大学生力量的最大好处就在于,他现在在深城及周边,如今到处都是关系。 “你好,请问你是哪家广告公司的?”副总问道。 “三体。”江澈回答。 副总愣一下,在座广告商也几乎同时浮现出困惑和思考的神情,没听过啊,三体广告公司是什么东西,而且这派来的人,是不是也年轻得过分了些?! “你们老板没来吗?”副总有些不满道。 “大概要算的话,我就是老板。”江澈笑一下,认真说:“我们是深城大学学生创业的一家广告公司,刚成立不久……” 低低的笑声响起来了。 副总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现在有一种王府寿宴请人表演,结果来了个街面上胸口碎大石的瞎把式应聘的感觉。 在座的各家广告公司的人互相打听了一下,只打听出来了之前的那场校园推广会……那个,要说轰动,因为驱赶气功大师的事情确实是挺轰动的,似乎也挺成功,在参展厂商中评价不错。 可是,那毕竟小儿科啊。 “容声这次要做的可是大规模的电视广告投放,年轻人。”在座其中一位广告公司老板笑着大声道:“你们有制作电视广告的经验吗?场地呢?投放渠道呢?” 又是一阵低笑,多数倒也没有太大的恶意,只是觉得年轻学生不懂事瞎添乱的意思多一些。 江澈笑了笑没说话。 副总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稳定局面。他是潘宁的嫡系,对于这次广告投放真正的目的心知肚明,但是却不能敞开来说,有点郁闷。 这一时期,潘宁为首的团队处境其实十分尴尬。 作为一家发展远远超出了预期的乡镇企业,珠江冰箱厂日渐壮大,但是公司经营团队却没有任何股权,为此潘宁多次提出相关要求,但是镇政府官员都选择了含糊其辞。 同时,“容声”这个品牌的所有权,是镇政府所有——这是另一个致命的问题。 一来,镇政府随意授权,大量镇属小企业也通过这个品牌生产销售各种小家电,严重影响了品牌的声誉; 二来,这增加了潘宁及其团队日后自立门户的难度,因为一旦那样做了,他们很可能将失去多年经营的品牌。 总而言之一个意思: 这次大规模的电视广告投放明面上毫无问题,但是私底下,其实是一次“密谋造反”的铺垫。 可是要做到,要做得不动声色,不被察觉,很难。 之前所收到的大量广告方案,并没有任何一则能为潘宁提供相关思路。而今天潘宁避嫌,由副总召集广告公司的人开会,其实就有试图暗示的意思在。 副总姓何。 “何总,我这里有份方案,不知道放不方便私下呈交给潘总看一看?” 议论声渐平之际,江澈上前,对何副总说道。 副总扭头抬眼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疑问:你开玩笑的吗? 大伙儿也都看他。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你当你,唉,你凭什么……”在座终于有人对这个不自量的年轻人不满和不耐烦起来了,出言讽刺。 这家伙也算是前世互坑的人之一,江澈转头看他一眼,没客气,表情冷漠。 “凭营养快线的广告,是我们三体拍摄投放的。” 第四百六十章 坐以待毙的宜家 另一边,黄广义正在和格兰仕的梁总会谈,当前市场环境下,他不可能要求对方签下独家协议,停止对宜家的供货,那不现实。 但是,倾斜可以。 一是协议价格上的倾斜,这将是致命的。 二是付款方式和时间要求上的不同。简单来说,假设果美可以延期支付,先拿货,而宜家必须付款拿货,两者的资金使用余地,就将是天壤之别。 “梁总不必着急给我答复,咱们老朋友了。”黄广义有他自信的资本,他笑着在茶几上放下了一张邀请函,客气解释说:“难得来一趟,粤省的几个老朋友说是等我这跑完了,要给我弄个聚会……希望梁总到时可以赏光。黄某恭候。” 格兰仕梁庆得看了看那张请帖,有些无奈和错愕,如果他的猜想没有错——那应该是一次邀请甚至是胁迫站队大会。 商场无情,这是一个不见血的沙场……所以,黄广义这是必杀的架势啊?! 而且他的做法很贼。 因为一家一家,厂商其实很难做出站队的决定,但是如果局势一边倒,向果美倾斜的整体态势出现了……宜家败局呈现,没有人会说我选择公平正义撑它一把,为将来考虑,多数厂商都只能随大流。 宜家呢?梁庆得跟宜家也有正常的业务往来,本身感情上并没有太大的倾向,唯有利益一个考虑。 他只是有点想不通:宜家怎么没动静,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 珠江冰箱厂会议室内,暂时一片沉默。 营养快线电视广告的成功,现在没有人可以否认。 当然他们也可以说那还不是因为动用了马家军的关系,可是,能动用马家军,能拍出这种质量的广告,能挤进央视当前正火的《焦点访谈》广告时间段…… 这些难道还不能说明,这家学生创业的三体广告公司,其实并不简单?! 对面那位不吭声了,余下的广告商也都愣了愣,神情垮掉——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让人无奈,同张牌桌上,有人闷不吭声半天,以为没料,结果出手就是炸弹。 何副总不是业内人,但是当然也知道营养快线的广告。 “可是那有什么用啊,关键你得在点上啊……”副总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接过江澈手里的方案,随意看了一眼。 就广告本身来说,再好的公司,再好的创意和方案,他也不可能去报告和惊动潘宁,他今天的目的也不在此。 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在他这随意的一瞥上。 广告商基本都是这样的,平时小单子维持经营,真正期待的,要全力争夺的,就是像眼前珠江冰箱厂这样的,一单吃三年的超级大单。 他们有些揪心……跟着开始放松,因为他们看得出来,何副总并没有因为营养快线的广告而对那个年轻人和他的方案表现得太过重视,他拿了方案,也只是随意一瞥,看动作就要放下了。 那就还是一起竞争。他们想着。 何副总一手放下方案,一边抬头重新面向众人,像是准备开口。 目光在他脸上,广告商们等待着…… 何副总张嘴,然后脸上神情突然定住一下…… 他把手上已经接近桌面的方案又拿了起来。 十秒,也许还不到,何副总又看了十秒,果断起身,对江澈说:“请稍等,我去请示一下潘总。” 说完脚步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江澈平静点头,然后在一众无奈或怨愤,或一时间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目光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十分钟时间里,会议室内气氛怪异,有人不安,有人生闷气,有人过来给江澈递了名片。 十分钟后,何副总再次出现,直接走到江澈身前。 “潘总邀请您去会议室洽谈。” “好。” 江澈起身,并没有显得太过激动兴奋,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完了。 仔细的人都已经听出来了,何副总刚刚说的,是“您”。 装修朴素的办公室里,潘宁坐在有些老旧的办公桌后面,身上一件短袖白衬衫,胸兜里插着钢笔。 已经年届六十的潘宁身上完整地保留着老一辈人民干部的形象风范,但也正是他,开拓创新十余年,一手把一个乡镇小企业带到了如今全国第一的位置。 60岁,潘宁按例其实应该退休了……但是他没动,也没人敢公开地提这个敏感问题,不管镇政府还是民众。 银边的老花镜滑落到了鼻翼上,潘宁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上江澈提供的方案。 “笃笃。”门开着,但是江澈还是轻轻敲了两下。 潘宁抬头看见他,神情微微错愕,然后很快笑着道:“小老板年轻得过分啊,哈哈,来来来,屋里坐。” “谢谢潘总,潘总久仰。”江澈进门顺手把门关了。 “坐。” 潘宁自己动手给江澈倒了水。 江澈双手接过来抿了一口放下。 “听说你们是深大学生创业搞的公司?”潘宁回到位置上,笑着随意发问。 “是,因为觉得这一代年轻人的眼界,不该再只限于书本,加上课业比较松,就凑了些人一起试试。” 江澈对于这一代的乡镇企业家大多保持着一定的尊敬。 “哈哈,不错,后生可畏。”潘宁说完了开场白,拿起江澈广告方案,笑着道:“所以,这是个笑话,对吧?” “算是吧,广告嘛,短时间内能让观众记住就好,如果再能形成社会传播和讨论,就是巨大的成功了。”江澈解释,这一时期的广告也确实如此,并不追求太多。 潘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念道: “请问,把恐龙关进冰箱需要几步,为什么是恐龙,不是已经灭绝了么?” 江澈看着老人的眼睛,“因为这个品牌,叫做科龙不是吗?凑个近乎,加深印象。” 潘宁嘴角动了动,微笑说:“你搞错了,珠江厂的冰箱品牌,叫做容声才对。” 其实这种问题怎么可能搞错呢,就算搞错,又怎么会傻到这样应对?潘宁明了。 最致命的一个问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抛出来了,这同时也是潘宁不知如何操作的关键所在,他要做好品牌被剥夺的准备,却还没有自立门户。 “啊,那是我弄错了。”江澈说:“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容声品牌,科龙系列?” 潘宁目光一亮,还有这种操作?! 这种后世,包括当前国外其实已经比较常见的做法,系列产品单独命名的情况,在国内家电厂商身上并不常见。 “我这个广告设计,把重点放在系列产品名称身上了。”江澈说:“真要按我这个做的话,估计潘总您还得先注意把系列名称的商标另外注册好。这事应该没人管吧?他们也不懂。” 潘宁看着他,重复了一句话他刚刚说过的话:“后生可畏。” 两次说话,一模一样的一个成语,但是语气、神情、意味,都完全不同。 其实谈到这里,潘宁已经很确定,面前的年轻人洞悉了一些什么。 “无奈之举。”他又说了四个字。 江澈看他。 “改组,阻力巨大,不改组,以我的判断,数年之内我们这种企业就会走向衰落……这是当下大型乡镇企业的必经之路。”潘宁又说。 他说的是对的,别人不知道但是江澈知道,比如曾经名噪一时的“小霸王”就是因为这个问题衰落的,公司改组失败,段永平出走,创建步步高。 江澈记得后来的oppo,vivo,背后站的都是步步高。 那么潘宁的情况…… 是恋栈吗,恋权吗?江澈稍稍回忆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这位老人后来,大概是98、99年间,突然离开一手缔造,年利润已近十亿企业,没有要一点股份,一点退休金,从此也再没有过问一句企业情况。 那就真是公心? 搞不懂了啊。 江澈索性不去想了,笑着说:“我大概只懂得怎么把广告做好。” 潘宁看着他,缓缓笑出来,点头,“那我欠你一份人情,会很感谢。” 做广告是拿钱办事,公平交易,不存在欠不欠的,所以,潘宁说的那份人情,并不在这里,它在于江澈提供的思路,解决的问题,还有保守秘密的承诺。 很快,办公室里的何副总起身。 “很抱歉,各位,这次的广告合同,潘总刚刚已经签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 广告商们离开的时候,发现江澈四人,在路边等车。 这很让人难过。 第四百六十一章 广告之王 黄广义依然停留在粤省及周边地区拜会厂商,这并不是一件可以简单快速解决的事情,有时候你要等,很多时候,你要跑上一趟又一趟。 因为但凡可能,厂商都不那么愿意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选择站队……哪怕你是果美也一样。 黄广义努力奔波着,只是再没有遇见过那个烧香的年轻人。 其实江澈这些天也以三体广告公司的名义又接触了一些企业,并以正式身份和格力的董小姐等人见了一面。 董小姐让江澈给登峰郑总带好。宜家和格力之间的紧密联系,其实最初就是在郑忻峰、褚涟漪和董民珠之间建立起来的。 格力现在面对的其实是和珠江厂潘宁一样的问题,要求改革,要求脱离镇政府的绝对控制,但是要求得不到满足。 只是那边政府的应对似乎更激烈些,这一阵,格力大批中高层人才突然集体辞职,巨大的打击之下,董民珠坚守阵地,越来越为朱红江所看重。 “宜家会赢吗?” 董民珠问,她是个直性子,眼前的局势也很明朗,黄广义的行踪一直在粤省。 江澈微笑一下说:“会的,而且格力股份制改革,宜家可以帮忙。” “……”董民珠略微错愕,看着江澈想了想,说:“那江总你先忙。” 这句话说的很有技巧,哪怕关系亲近,董民珠依然没有做出太多表态,这意思,格力也不会直接跳出来站队。 江澈确实应该忙碌起来了,他的期末考,也很危险了。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突然飞了一趟盛海。 盛海,红房子西菜馆。 于国内而言,盛海人对于西餐的接受度和热衷度都是长期靠前的,毕竟这里,是这个国家最早接触西方世界的所在。 盛海人又是出了名的爱小资。 红房子西菜馆是盛海历史最悠久的法式西餐馆之一,1935年创始于著名的霞飞路。人均一百余的消费,在90年代中期并不算低。 林俞静熟练地点了她喜欢的菜,连菜单都没看,说着各种口味上的细节要求……她简直不要太熟练。 “我都快一个月没来这里吃……了。”林俞静神情有些兴奋,说到这抬头,发现江澈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最后一个字几乎是惯性带出来的。 “你之前经常来吗?” 江澈知道自家林姑娘虽然是个吃货,但还是很节约的,而且经常来这样的地方吃饭,也不符合她的家庭条件。 “我,我来过呀……来过一次。” 林俞静有点慌神,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己一边和江澈谈恋爱,一边瞒着他偷摸和褚涟漪约吃饭,一次又一次…… 我,这是三角恋,出轨了吗? 不对啊,为什么会是我?咦? 要不是了解林俞静,江澈这就该担心了,他没有追问下去,点了自己的菜,顺嘴说:“还爱吃什么餐厅,你说,我在盛海这几天都带你吃一遍。” “天鹅阁的金边度汤、鸡丝焗面,新利查的罗宋汤、炸猪排、葡国鸡……”林俞静看一眼江澈,“这些……我都,一次没吃过。” “是吧?”江澈笑着说:“那一定惦记很久了,这么如数家珍。” “……嗯。” “你好像比原来胖了点。” “啊?我……”林俞静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是好事,你原来太瘦了,就算胖点,也还是比别人瘦的。” “……那就好。”林俞静长出一口气,有些欢喜,自己想了想,然后挺胸抬头说:“那你说我胖哪了?哪儿胖了点?” “……那要检查过才知道。” “唔,才不要。”林姑娘又慌神了。 服务员上了菜,林俞静总算转移了注意力,隔一会儿大概发现自己太专注吃东西了,怕冷落了江澈,就找话题说:“江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啊。”江澈喝了口水,说:“等我喝好先,我怕太好笑。” “嗯”,林俞静等到江澈放下杯子,看他喉结停止动作,认真道,“请问,把恐龙放进冰箱总共分几步?” 江澈:“……”还好他喝完水了。 这大概确实算是一个新奇的笑话吧,虽然这年代还不那么流行冷笑话,印象中是要到2000年,这则笑话才会被赵本山和宋丹丹发扬光大,而且容声科龙系列冰箱的广告,这也才刚上线。 “不知道啊。” “第一步,把冰箱门打开;第二步,把恐龙放进去;第三步,把门关上。哈,完成。”林俞静在等江澈笑。 江澈一边吃,一边说:“冰箱有那么大吗?恐龙欸。” “这个不重要。”林俞静郁闷地皱了下眉头,无奈说:“是个广告啊,好像叫科龙。” 江澈点了点头,对广告效果感觉满意,如果是广告片本身的话,笑话讲完,人们正当困惑或发笑的时候,画面应该是一个气质婉约的中年美女从冰箱后面走出来,手扶冰箱说道: “科龙系列冰箱,小体积,大容量,我们虽然装不下一头恐龙,但是可以装得下一个家的安全健康和幸福美味。” 容声这个品牌概念只在文字部分出现,被一定程度上弱化了。 “你看过吗?”林俞静说:“我没看过,是同学讲的。” “我,没在电视上看过……”江澈说:“不过这个广告是我拍的。” 林俞静:“……” “怎么了?” “你编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林俞静气鼓鼓道。 接下来的几天,江澈在盛海,每天至少带林姑娘吃一顿饭,然后她上课,他在外面奔忙,林俞静也不知道他到底忙些什么,只知道他一会儿去什么证券,一会儿去什么公司。 “宜家在和一家叫果美的公司打仗是吗?” 当林俞静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宜家和果美在临州早已经正式开战,而且战火向周边蔓延,到盛海,到越江省各市,甚至到湖建省。 在此期间,另一则海鸥相机的广告在本地盛海电视台开始试投放。 广告画面: 【老院子,老树,两张躺椅。 其中一张空着,另一张上面躺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旁边坐着他十来岁的小孙女。 老人在翻一本相册,指给小孙女看相册里的照片,说:“看,你奶奶年轻时很漂亮,对不对?可惜你没见过她,不然她一定最疼你。” 从没见过奶奶的小女孩看着相册里的人,认真地点头。 相片一张张地翻过,画面里的女人从穿连衣裙,扎着一双麻花辫的少女,到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的女军官,到当了妈妈,到白了头发…… 老人粗糙的手掌拂过相片,低头凝视,含泪低声说着:“我很想她……孩他娘,十年了,我很想你。” 就这时,画面突然一个氛围和背景转换,老人出现在了那些旧照片的场景里,和奶奶在一起,他们年轻着,唱歌,跳舞,翻阅山岭……画面一张张流转。 最后,是老人起身离去的背影。 躺椅上留下是一部老旧的海鸥牌相机。 小女孩好奇地拿起相机,对着镜头,咔嚓,拍下一张照片。 广告结束。】 一个很普通,但是又动人的场景。 如果说科龙冰箱的广告是有趣的,人们因它笑了,去传播它,那么海鸥相机的广告就是动人的,人们因它落泪了,当作故事说给别人听。 无论风格如何,毋庸置疑这都是两则成功的广告,从效果和传播度就能看出来……更令人诧异的是,它们竟然出自同一家广告公司。 一时间,三体广告公司在商界名声大噪,而且这才刚刚开始,等到科龙和海鸥的销售数据出来,才更惊人。 …… 至此,江澈也结束了他的盛海之行,匆忙返回粤省。 黄广义的厂商胁迫站队大会,就在五天后了。 “怎么,有兴趣去看看?” 科龙系列冰箱广告效果极佳,社会传播度极高,“科龙”两个字如今已近人尽皆知,在一次为了表达谢意的私人宴请中,桌面上有人谈到了这个话题,珠江厂老总潘宁笑着问江澈。 江澈说:“确实想去看看。” 潘宁点头,“那我到时叫车来接你。” 第四百六十二章 胁迫站队大会 1994年夏天,一场多年不遇的狂风暴雨席卷深城,市内多处房屋倒塌,树木折断,无数广告牌被掀翻,全城一片汪洋。 但是其中一块面积达300平方米的巨幅宣传画却安然无恙。 画面上是一位老人对这座特殊的城市,永远饱含期待,微笑的关注,还有1992年初,他在这座城留下的一段话: 【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有死路一条。】 这件事很快成了深城百姓口口相传的传奇,仿佛饱含着某种强烈的象征意味,给人以信心和勇气。 在奋进的节奏里,这是一个属于开拓的时代。 而当人们站在后来回首,果美黄广义,绝对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之一。 暴风雨次日。 粤省及周边地区家电业内集体隆重欢迎果美黄总的一场酒会,在蛇口南海酒店举行——这是90年评定,中国最早的5家五星级酒店之一。 珠江厂潘宁派来的司机开车在深大门口徘徊了几圈,眼前到处都是正在进行灾后打扫的深大学生。 如果不是何副总再三交代,他大概很难想象,潘总无比重视的那位客人,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他把车停下了。 隔一会儿,一个穿着藏青色衬衫的年轻人走到车子旁边,把手里的扫把递给别人,同时对着车窗照了照,说:“特意一早先换好的,没弄脏吧?” 司机以为是问他,从车窗里仔细看了看说:“不脏。” “那好,那就走吧。”因为大扫除还在进行,江澈只带了陈有竖走。 两人上车,江澈拿出一条领带试了试,摘下来问陈有竖:“你会吗?” 陈有竖看一眼,摇头。 “师傅你会系这种领带吗?这个新买的,结构好像有点怪。” 司机对于年轻人的这种自来熟和平易近人(如果他真是潘总都要重视的大人物的话)感觉有些不习惯,无奈,苦笑摇头,说:“这个……这个我也不会。” “那麻烦您稍等。” 江澈拿着领带开门下车,走到一群熟人面前问:“有人会系这种领带吗?” “啊?” 李南芳和薇薇师姐几个都试了试,结果都不行。 “我会。” 旁边打扫的人群里走过来一个师姐,费了些工夫,帮忙把领带系好了,又摊手说:“领带夹呢?” 江澈从口袋里掏出领带夹给她。 师姐接了帮忙夹好,打量了一下,说:“还行。” 这座学校现在不认识江澈的人很少,而江澈记得住名字的其实还不多,所以他只能笼统得说:“谢谢师姐。” 跟帮忙那位一起的一群师姐舞着扫把水桶,笑得花枝乱颤纷纷说:“不客气,师弟。” 然后开始围着走回人群的那位师姐开始打趣。 车上的司机看着有点懵了,扭头看了看陈有竖,谨慎说:“你们……你们是在等珠江厂接人的车对吧?没有搞错,对吧?” 陈有竖抬头看他,点头,“嗯。” …… 南海酒店。 江澈是被潘宁带进来的,进场并没有太多人关注,而潘宁介绍他的方式也很简单——“我的一位做广告的小友。” 这是黄广义与江澈的第三次见面,有些错愕,但是他并没有打招呼和试探的时间,今天是他的场子,他太忙了。 粤省家电及相关行业厂商绝大多数都乐于卖黄总这个面子,参加酒会,而且是拖家带口亲自到场。 江澈跟在潘宁身后走去,一路与有过广告业务往来或洽谈的几家厂商老板打着招呼,期间看到格力董民珠在座,而朱红江似乎没来。 看来今天格力的全权代表就是她了,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江澈平和微笑,而董小姐有些困惑,有些忍俊不禁。 “准备砸场子吗?”她压低声音笑着问。 “怎么会,我来看热闹而已。”江澈说。 董小姐笑了笑,目光在江澈身后略作找寻,然后说:“这也就是郑总不在,不然我绝不会相信。” 她的意思,如果郑忻峰在,你们不可能不搞事情。 董民珠和郑忻峰是旧相识了,对他了解不浅——郑总的风格一向如此,而且最近伴随着登峰乳业的风光,行事作风越来越让人津津乐道。 相对而言,董民珠一点都不了解江澈。 真正的搞事boy,往往看着安分乖巧。 简单聊完几句,江澈回到潘宁旁边坐下,潘宁似乎正等着他,立即凑过来,指了指现场,小声说:“有没有发现今天这场子什么问题?” “嗯?”江澈犹豫一下说:“不就是黄广义的胁迫……哦不,邀请站队大会么,人来得似乎挺齐的。” “这个大家都知道,我可不是跟你说这个。”潘宁老顽童似的笑了笑,用目光示意一圈,然后说:“有没有发现,今天在场打扮漂亮的年轻姑娘特别多?” “啊?”江澈看了看,点头,“还真是这样,都谁啊?” “女儿、孙女,侄女、外甥女,总之不是自家的就是亲戚家的姑娘。”潘宁笑着说:“你猜这是为什么?” 江澈当然猜得到,但还是配合说:“为什么?” “黄广义,未婚啊。”潘宁笑了笑,坐直说道。 “……”这要老黄搞联姻,倒是麻烦了,还好,黄广义似乎是有女朋友的,而且一个人大概也没办法联姻太多,江澈想了想,打趣说:“那潘总怎么没带几个家里姑娘来?” “是啊,我也想呢,可惜家里这拨正好没有待字闺中的姑娘。”潘宁扭头看江澈一眼,说:“要是有,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 江澈:“……” “虽然你现在和黄广义并不是一个层次,但我很看好你……而且你长得好啊。”潘宁最近的心情似乎真的是好极了,打趣完了自己得意大笑几声,又说:“怎么样,有没有看得上的,一会儿在黄广义的场子里抢一个?” 江澈:“……” 老企业家也这么活泼的吗? 他不说话,潘宁还以为他心虚,鼓励说:“没事……自古姑娘都爱俏,你有我这把老骨头杵这撑场面,本身又不是穷小子,未必会输他。” 两人说说笑笑一会儿,酒会正式开始。 情况似乎还真被潘宁说中了,现场的年轻姑娘们还真有不少置黄广义于不顾,频频把目光投向江澈的。 大概在她们眼中,这个能和珠江厂潘宁同席说笑的年轻人,条件就算不及黄广义,也差不到哪去吧。 偶尔,江澈和潘宁会看见一两个姑娘被大人拖着走向黄广义,而姑娘脚下生根,扭头看江澈一眼,在长辈耳边小声询问。 这一拨的小二代们其实是特殊的,可爱的,她们中的许多人都并非从小就条件优渥,过往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割猪草、喂猪、打柴什么的,都干过,然后突然一天,家里就发达了。 从穿着打扮到教育、礼仪,都开始学习、改变,但是有些骨子里的质朴和真实,是一时怎也改不掉的。 除了江澈,在场青年才俊还有很多。 黄广义的胁迫站队大会进行到舞会环节,渐渐变得越来越像是一场“土豪人家相亲会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跳舞 朱润娥不好看,准确地说也不算不好看,她底子是好的,身段更不错,只是皮肤黑了点,粗糙了点,然后这种带着多层修饰的西式长裙穿起来还不是太习惯,高跟鞋就更为难了。 这不怪她。 要知道仅仅两年前,她还是一个初中辍学在老家农村,一个人能照顾好爷爷奶奶,顾全家里、地里,还能养上一窝兔子三头猪的农家姑娘。 下得地,做得饭,喂得了鸡鸭,吵得过大婶。上山打柴一次背百多斤不费劲。 父亲朱土根两年多前出来深城打工,运气好被人带着倒卖原材料,突然就大赚了一笔,然后拿钱办了个电扇厂,两年间也不知怎么了,总之就是越卖越好。 然后朱土根就成了乡镇企业家,如今的朱家,也已经是几百万身家的人家了。 妈妈说这要搁以前,你现在就是大户小姐了……朱润娥来城里快一年,很多东西都还在学,都还不习惯。 她好想把高跟鞋踢掉啊,好想一口把高脚杯里的红酒咕咚喝光,而不是这样做作地一丝丝去抿。 有人给她娶了个英文名,叫:莉莎。 “莉莎,莉莎。”父亲朱土根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在身后,朱润娥专注地看着舞池里旋转的脚踝,羡慕着她们的灵便和熟练,根本没意识到。 “莉莎……唉,胖娥。” “诶,爸。” 朱润娥回头,父女俩眼神对上。朱土根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神里带着埋怨和无奈,朱润娥低头躲了,偷摸做了个鬼脸,莉莎是什么鬼,不熟啊。 明明打小就叫我胖娥,我都不胖了,你也叫惯了,我也不在意……干嘛那么拗口叫什么莉莎啊,爸?她在心里说。 “走,爸带你去跟朋友的孩子跳个舞。” “啊?我不,我不会,而且我高跟……” “不是已经专门找人教过你了吗?”朱土根生气一把拉起女儿,说:“由不得你。你现在跟咱们村里那些野丫头可不一样了,知道吗?听话,你这年纪也到了,总不能回过头还去还找村里的厂里的吧,爸还指望你嫁个好人家呢。” 父女俩绕着桌子往前走,经过江澈和潘宁这边。 潘宁这里倒是也有几个厂商老板上来敬酒寒暄的,主要谈生意,偶尔也旁敲侧击地关心一下旁边这个年轻人是不是潘家人,是做什么的。 家里姑娘就在身后站着,听指令敬酒,问候。 有些个身家大的,听说江澈其实跟潘宁没有亲戚关系,而且只是一个创业的学生,就直接结束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去了,哪怕姑娘在背后跺脚,也不再问。 也有的姑娘自己就先礼貌地告辞了。 当然也有依然保持矜持和微笑,客气打招呼致意的,无奈江澈很专心在吃东西,看着好像没见识过什么好东西的样子。 朱家父女俩也经过了黄广义所在的主桌。 主桌被挤得水泄不通,有厂商上前拉关系,也有不少姑娘被领着敬酒打招呼。 一个25岁的亿万富豪啊,而且前途远大,这就是魅力本身了。 黄广义偶尔会礼貌邀请一位姑娘跳舞,但是每曲并不重复,有心人稍作分辨就发现,这些姑娘美丑都有,但是无一不是重要厂商的亲属。 在这种场合下,美丑之类对于黄广义,显然并不是需要关注的东西。 朱润娥一路看过来,心说就这样的小妖精,我一个人能打五个,哼。 “老严。”朱土根在一张桌子旁边站了下来。 “哎呀,老朱……这就是你女儿吧?”对面那位站起来,握手同时指着身后一个年轻人说:“这是我儿子。” “好好好,一表人才。”朱土根用学来的成语说道。 年轻人笑了笑没搭话。 又说了一会儿…… “这样,要不让俩孩子自己跳舞去?咱们哥俩好好喝一杯。”朱土根早有心思,嫁女心切,没顾得上太矜持,坐下后看着女儿和严家儿子走进舞池。 女儿回头,目光哀求。 朱土根狠狠给她瞪了回去。 “你儿子在国外留过学是吧,我听人说?” 看着女儿进了舞池,朱土根对老严说。 老严点了点头,说:“是啊,本来该去那什么名牌学校的,哦,麻省……怪我生意忙,只好喊回来帮我。”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儿子出去两年,吃喝嫖赌毒啥都熟练,就是英语一句没学会,不抓回来估计就得进去。 “我原本也想着给我家莉莎也送出去的。”麻绳还学校?教搓麻吗?朱土根忍住了困惑,不动声色说:“不过孩子年纪大了,来不及,只好在家里请了人教。” 朱土根心里知道,因为自己没文化,没背景,生意又还不够大,其实一向挺被人瞧不起的,甚至社交场合时不时被当作笑话看,但是没办法,他不能因此就废了交往,不然生意没法往进一步去做,只能厚着脸皮往企业家圈子里凑。 与此同时,心里也就更希望女儿的婚姻能上个层次,让她本身和家里,慢慢都摆脱这种情况。 说了一会儿儿女,两个人话题转换。 “你家的电扇宜家有卖吗?”老严先问。 “有的,前阵子刚进场试卖,卖得好像还不错。”朱土根说。 “那……怎么办?”老严偷摸拿眼神示意了一下黄广义所在的位置,说:“果美今天可是拢了一批人,准备一会儿表态的,黄广义跟我也提了……” “啊?”朱土根看看他,脸上划过一抹苦涩说:“你那是大厂,所以有盘算……像我这小厂子,你说能怎么办,说话都不带响的,只能随大溜。” 他说的其实正中黄广义的心思,他今天就是要营造出一种一边倒的态势来,然后让在场大部分原本不愿意表态的厂商,不得不随大溜,投入他的阵营。 突然,“啊”,一声。 舞池里惊叫着散开来一群人。 严家儿子弯腰拍了拍裤腿,抬头,小声但是恶狠狠地骂了句土鳖。 在他身前不远,一片目光和议论声中,朱润娥坐在地上,她刚被推了一把,穿着高跟鞋站不稳,踉跄几步摔倒了。 刚才的情况是这样的,严家儿子本身作风就不是太好,而且今晚好像喝得有点多,跳舞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说了一句:“你屁股好大。” 然后手往下滑了半寸…… 朱润娥慌张给他拦住了。 “这么没情趣啊?”严家儿子有些不高兴了,不论是这个农村女人,还是她家里的小厂子,他其实都压根看不上眼。 “你,请你礼貌一点。” 朱润娥没应付过这种场面,一时也不知怎么办。舞继续别扭的跳着,她本来就不熟练,加上心里不情愿了,走神不小心就连着踩了对方三次。 第三次,严家儿子终于没忍住,用力一把将她推开了…… “你会不会跳啊,不会跳能好好跟吗?用点心。”在这种场合,严家儿子行为过激之后终于清醒了些,心虚,所以掩饰了一下。 “你,你自己推……” “我知道你是刚从乡下出来,已经很耐心了,唉,真没办法。”论这种社交场合的应变,朱润娥又怎么会是严家儿子的对手? 对方故意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作势要上前拉她。 朱润娥倔强地不肯伸手。 “那姑娘谁啊?” “那个朱土根的女儿呗,她爸到处找人做媒那个。” “哦哦,知道了。” 其实一样农村出来的姑娘现场还有好几个,其实她们也很气愤,但是一时间并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站在朱润娥的立场说话。 “……” 近处的议论声并不难听清,远处爸爸似乎还在跟严家家长赔笑,看过来的目光即心疼,又失望…… 朱润娥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介意请你跳个舞吗?”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侧目,朱润娥抬头。 江澈弯腰,伸手,灿烂笑着说:“先起来。” 这是这天晚上,这个一直坐在潘宁身边,也算颇受瞩目的年轻人,第一次出面邀请姑娘跳舞。 “我刚还以为他干嘛去呢……这孩子。” 潘宁语气中带着赞许,对身边人说。 第四百六十四章 自我介绍 “你先找一下重心,好了吗?” “对,稳着来……其实很不错,我看你动作很标准,应该是练过的。所以你的问题其实只在于身体不够放松,明白吗?” “放松,听音乐然后跟着我就好。” 江澈声音和笑容一样温和、阳光。 “嗯……”朱润娥脸红心跳一下,脚步就乱了,踩了江澈一脚,慌张急切道:“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出岔子了,处境正有些尴尬的严家儿子一边抖腿,一边左右看看,冲着人群摊手示意了一下,意思你们自己看吧,就这样的,我怎么跳? 周围响起几声低笑。 江澈声音稍大:“没事,谁最初练的时候没踩过人啊?放心,每个人都踩过。” 周围不笑了。 “……我是乡下来的,笨手笨脚的,对不起。”朱润娥内心的小纠结和郁闷都还在,小声说:“这个可受罪了,我跟你说,我宁愿在家背柴,这比背柴都累。” 江澈有些忍俊不禁,笑着点头说,“嗯,我知道。” “你知道?” “那当然,我也是乡下来的。” “骗人吧?你好熟练……呃,反正用我爸的话说,你是场面上很稳的那种,我看得出来。”朱润娥似乎真的放松了些,有点儿不能理解,说:“那我问你哦,你养过兔子吗?” “当然。” “那兔子和老鼠打架谁赢?” “老鼠啊,乡下老鼠这么大个,而且凶得狠,城里的家猫去了估计都得吓哭。”江澈抽空比划了一下大小。 “嗯,咯咯,我家兔子以前肛门都被老鼠咬掉了。”朱润娥终于相信了,说:“那看来你是真的,你学得真快啊。” “……”避过研究兔子鸡鸡和老鼠为什么会攻击那里这些问题,江澈说:“这些东西其实都只是需要一个过程,别心急就好,你看你现在不就跳得很好吗?” “……谢谢你。” 两人跳这一会儿,周围刻意或略带掩饰的关注其实一点都不少。 严家儿子站那儿显得很突兀,自己也发现了,于是很嘻哈地歪着脖子歪着嘴做了个不屑的表情,走出舞池。 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他在走过一群女孩子的时候犯傻,冒了一句:“人果然还是分层次的。” “……”没人附和。 他一路想着,一会儿要找几个人在外面堵着,找机会把这个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的小角色揍一顿。 这期间议论江澈的声音自然也有一些。 总结起来很简单:跟着潘宁来的想拉广告的大学生。 这身份不能说太差,毕竟这年头的大学生依然挺值钱,而且眼前是一个攀上了潘宁的大学生,但是在这个场合,跟在场至少也是五六百万身家的各位比起来,江澈的层次……似乎确实不够高。 朱润娥听见了,问:“你是大学生?” “对的,深大,大一。” “你家没钱啊?” “这个,不算很多。” “哦。”朱润娥眼底光彩看起来偷偷开心了一下,“那你,那你有女朋友了吗?” “有的。” “……哦,那她一定很好,因为你很好,谢谢你。” 一曲跳罢。 早就已经等在旁边的朱土根第一时间上前拉了女儿往外走,期间看了江澈一眼,犹豫了一下,点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这意思大概我谢谢你了,但是更多你可不要想。 他因为刚刚的事情,正郁闷加难过呢,严家儿子回来后,话不好听。脸色也难看。 朱润娥被拉扯着,扭头小声问:“对了,你叫什么?” “江澈。” “我叫莉莎,不是,是朱润娥,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是吗?” “是的。” 江澈应答完后转身。 “啪、啪、啪。” 孤零零的掌声。 “啪啪啪啪啪。” 掌声渐多,渐响。 舞池里依然站着的一群年轻人,姑娘为主,正在为他刚刚的整个行为过程鼓掌。 其中有一些同样出身农村,家里办的不算大厂,对朱润娥的情况有些感同身受的姑娘,也有一些出身本就很不错,家世见地都颇高的女孩子。 “你是真正的绅士。” 其中一个穿着干练的女孩用无比正宗的伦敦腔说道。 …… 难得一次不靠颜值,靠人品,路人好感值一下刷得好高……如果舞曲还继续,江澈估计会挺忙。 但是现场,舞曲并没有再放下一首。 时间不早了,主持人上台铺垫了两句,黄广义上台,接过话筒。 “首先,谢谢大家今晚的赏光。”黄广义开场,说:“我在粤省快一个月了,这期间到处叨饶,在此要再说声谢谢,谢谢兄弟们,叔伯们不嫌弃。” 一片笑声,掌声。 “说起我这次过来的目的,其实惭愧……果美,被逼上梁山了。” “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为。” “宜家家电收买果美内部人员,安插商业间谍,抢地盘,抢代理,步步紧逼,已经突破了我的底线。果美别无退路,只能反击。” 黄广义说了个“理由”,其实这玩意就跟古代诸侯开战前的檄文一样,想打,能打,要打,总能说出点什么来。 说了别人信不信不重要,因为其实自己都未必信,但就是得说。 真正关键的东西都在后面。 “果美在电器销售行业7年了,宜家,好像两年吧?”黄广义说,“对了,果美截至明年,1995年的门店计划,是100家……” 黄广义的一番话,将果美和宜家从资金、估值,团队能力,政府关系,厂商合作计划等等诸多方面都做了介绍。 而且画了一个大饼。 表面看起来,情况似乎确实如他所说,果美除了门店暂时少几个,其他全面占优。 这个看法在议论声中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 就连坐在江澈身边的潘宁都感慨,说:“说句实话话,真要撕破脸了,不计代价地打,宜家现在完全不是个啊……再给它两年还差不多。” 似乎就是为了这个效果,一直等到议论声渐小,黄广义才接着说话。 “在座大多都是前辈,黄广义今天丝毫没有强迫大家援手的意思,毕竟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的产品,在宜家也一样在销售……这一点我很理解。” “这里,我只能这么说一句,我是一个很看重朋友的人,今天兄弟叔伯们如果能拉我一把,果美会走上另一个高度,我,黄广义,肯定不会忘记大家。” 这段话里一丝威胁都没有,却又全是威胁……果美会走上一个新的高度,不会忘记今天拉了一把的朋友,那么今天不肯拉这一把的呢? 亲疏有别吧? 国内现在的大型家电销售商总共可就这么三四家。 而且在座的老板们其实都明白一个道理,大户之间火拼,谁死谁活先不论,首先肯定会死的,其实是一批小户……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果美和宜家开战,价格战启动,最先遭殃的其实是相关城市那些小型家电卖场。 一旦战线时间拉长,它们基本会死光。 这就意味着,家电销售行业会在这次大战后迎来一个全新的局面,销售渠道将进一步集中,而厂家对于大型销售商的依赖度,也毫无疑问会随之大大提高。 对于厂商们来说,这一点,才是最致命的,也是最可能推动他们站队,早一步投向“必胜”一方的。 “我这么说吧。”黄广义顿了顿,说:“这一战过后,果美和宜家,只会剩下一个。” 就是这句话,铺垫到此已经足够,真正的威胁最终出来了。 这场厂商胁迫站队大会,到此一刻完全揭下面具。 你站果美,还是不站? 按原计划,接下来就该黄广义已经谈妥的几个厂商跳出来摇旗呐喊,营造出那种一边倒的态势了。 只要这个态势出现,果美就真的必胜了,哪怕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果美什么都在下风,它也能占至少七成胜机。 董民珠扭头看了看江澈,现实的情况,如果宜家没有声音,格力今天也只能选择随大溜。 “那个,黄总。” 突兀地一个声音出现。 众人目光看去,潘宁身边,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微笑说:“黄总刚刚的话,我好像不是很同意。” 黄广义看见江澈在这个时候站起来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比如,你不同意,关你什么事啊?比如,果然来了,我之前就觉得这小子有古怪,觉得事情不简单!比如,为什么我会不安?这种不安之前其实就出现过,只是后来因为忙碌,才被遗忘了。 “你是?”皱了皱眉头,黄广义问。 “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江澈说着朝台上走去。 舞台不小,站两个人而已,完全不用挤。 “可能在座有一些朋友知道,我是三体广告公司的老板。”江澈首先说道。 这个身份是他在现场最为人所知的,但是实际情况,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其中一些还是刚刚才听说。 “我们珠江厂科龙系列冰箱的广告,就是他弄的。”潘宁没搞太明白,但还是在下面帮着跟人解释。 “除此之外,我还是深大大一的学生。” 这一句落下,总算有几声小小的惊叹响起来,大一学生自己办广告公司,还接了珠江厂的广告,这可不简单。 “我叫江澈。” 没有反应。 因为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出名,比如潘宁,他知道很久了,喊过许多次了,一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其他人更是如此。 除了黄广义,他发现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一时间又回忆不起来。 面光投向台下的助理。 助理口型夸张,“宜~家,宜~家。”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带着好奇,围观这场无声对话。 江澈接茬,说:“是的,我是三体广告公司老板,深大大一学生,江澈……除此之外,黄总的助理说对了,我还是宜家的人。” “哗!这……” “宜家什么人啊?” “……不会家里就是宜家吧?” “……” 在这个场合竟然出现宜家的人,而且还上了台……尴尬,也热闹,令人兴奋,也令人期待。 一片议论声中,江澈笑了笑,说:“我是宜家创始人江澈,各位老板幸会。” “……”台下真正爆炸性的热闹起来了,首先太意外,其次太神奇,最后,太爆炸,这事本身就很爆炸,而且看起来待会儿就真的要炸。 这是砸场子啊? 在台下安静听黄广义说了那么多之后,宜家老板亲自上台砸场子。 “宜家老板?” “真的是宜家老板吗?” “不是吧?” 尽管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但台下还是有人止不住地问,而且不是一个两个。 “是的,是真的”,江澈接茬,笑一下说:“我是宜家创始人,也目前唯一持股人,我是宜家老板。” 第四百六十五章 站队 25岁,富豪,巨商,未婚…… 人说青年才俊,大概莫过如此。 仅仅三个小时前,这里还是一个完美的黄广义的场子,除了生意合作,粤省家电厂商们还特意带来了待嫁的姑娘,想着说不定就是一段缘分。 三个小时后,黄广义站在台上,身边多了一个人。 【青年才俊】四个字仿佛每个字突然长出来了四条腿,像一条蜈蚣似的,滴溜溜正从果美黄总脚下往另一边爬去…… 那边那个,21岁,深大学生,创业两年,宜家老板。 这样的人物,全国有几个? 不知道,反正这里有两个,除此之外一时也想不到太多。 “怕不是就算登峰郑总在这里,都得避一避锋芒?” 台下有淡定的,还有闲趣指点台上两位,打趣说笑。 “锋芒避不避不知道,但是风头,他肯定还是要抢。” 另一个老江湖笑着回应。 台下,朱润娥好不容易把目光暂时收回来了,默默扭头看一眼身边的老爹。 朱土根还愣着…… 远远近近的,都有一些目光落在这对父女身上。刚刚的小插曲,如果说在当时看来只是一个普通年轻人的见义勇为,“仗义”和“绅士”,那么现在,它已经变得充满奇幻感,像电影情节甚至童话故事。 “瞧我都干了什么?!”良久,朱土根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胖娥啊……这是缘分呐。” “不是啊,他都有女朋友了。”朱润娥很诚恳地说:“就是不知道刚说好的朋友,现在还算不算数?” 应该算吧,他人可好了,朱润娥感觉着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刚刚她的丢人遭遇,现在好多姑娘都想着,要是自己就好了。 至于那些先前给江澈鼓掌的人,当时的情绪里多少有一种赞赏“弱者的勇气”的成分在,觉得这个跟着潘宁过来的大学生既温暖又勇敢。 现在回头再想想,自己多少会觉得有些荒唐,哭笑不得。 曲沫低头喝了一口酒,差点呛着。她是刚才用英文夸奖江澈的那一个,留学归来,为人干练,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想着要提醒江澈小心严家那个二世祖呢,或者实在没办法了,自己出面替他撑腰…… “咳咳咳。” 她止不住的一阵咳嗽,打破了现场暂时的平衡。 “不会是胡闹吧?”现场还有人不甘心,或者不敢相信,嘀咕着道。 严家父子俩互相看看,如果这是一场胡闹就好了,这位二世祖刚刚还叫了人,准备等酒会结束找机会下手,现在? 现在如果江澈是真的,哪怕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严家这位也不敢动。 甚至事情大了,他还得腆着脸凑上去挨抽。 因为很多时候,身份就代表能量。 “是真的,我说,他是真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冷静说话。 众人转头看去,格力,董民珠。 既然这样,那就是真的了,格力和宜家的关系,粤省家电业内众所周知,甚至有些小厂商最初想进宜家商场,还会走格力的路子。 所以,确认了,宜家真正的老板,创始人,目前唯一的持股人(判断应该不是帮家里持股的)——他人在深大读书,带着一帮学生创业,在学校做推广,在厂商间拉广告,他刚刚一直在现场,作为宜家老板,在果美会盟讨伐宜家的大会现场,吃喝跳舞泡姑娘。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人生还可以这样玩的吗? …… 董民珠说完这一句就坐下了,默默啐了一口,嘀咕道:“还说只看热闹,不搞事情?果然是一丘之貉啊,宜家也就褚总一个正常人。” 另一边,六十岁的潘宁扶着额头装晕乎,低着头狠狠骂了几句脏话。 他现在也很想问:“混小子,你这是在干嘛?” 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潘宁心说,就连我自己这几个下属,估计都不会相信我事先真不知情。 现在的情况,在现场所有厂商,包括在黄广义一行人的眼中,他,珠江厂潘宁,都已经是明狼了——毫无疑问,已经站队,彻彻底底的宜家系。 而且今晚,他还是江澈的同谋犯。 粤省家电业内最顶级的大厂商之一,就这么在他们的老总本身并不是很了解的情况下,第一个完成了站队。 “混账。” “小瘪犊子。” “欠揍。” 真要站起来申辩,反水,潘宁自然还是做得到的,但是骂了几句,骂着骂着,老头自己忍不住就笑了。 “厉害啊,臭小子。” 要说江澈放弃宜家老板的身份,而以学生创业三体广告公司的身份接近他,赢得他的感激和信任是有目的的话,不如干脆承认这是他的本事。 这样难度的事,他能用最平凡的身份做到一次,就可以做到第二次,第三次……这是天大的本事。 “行吧,老头今天就陪你玩这一把。” 老辈人重诺,潘宁自己说过,他欠江澈一个人情。而连续两年冰箱销量全国第一的珠江厂,也不是完全得罪不起黄广义。 但是这些都是次要的,最核心,因为潘宁看到了江澈“可怕”,但是这种可怕并不令人产生恶感,潘宁甚至有些钦佩,也因此,他对江澈很有信心。 老头没有说话,因为这不是他的场子。 真正的对决,是果美vs宜家。 “江澈,我家小厂子,支持你有用吗?”朱润娥突然出声。 一旁的朱土根没有阻拦,很显然,这是他默许的结果。 他现在心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豁出去了,反正自家厂子在现场只是末流,哪怕选择随大流也不会有人太看重,而选择站在宜家这边,多少有一层女儿和江澈朋友关系在。 于是,在现场看来,现在的情况,头尾都已经有厂商旗帜鲜明站队宜家了。 黄广义的表情很难看……只是不得不保持风度。 “当然,我很欢迎。”江澈扭头跟朱润娥招了招手,笑着说:“我们宜家希望与每一位厂商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合作共赢,不论大小。” 他转回去。 “其实今天到场,我之前并没有想过会站上来,毕竟我的身份,一直也没有公开过。”台下响起来笑声,江澈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而且我本身,其实并不那么希望大家选择站队,也愿意和果美,和黄总,和平相处,和气生财。” “怎奈我这个人,受不得大委屈,最不肯被冤枉。” 他换了语气和表情。 “黄总刚才说果美和宜家这一战是生死存亡,你死我活,最后只能剩下一家……我不是很赞同,我认为果美很可能还会继续活下去。”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火药味。 第四百六十六章 只论输赢 “江总。”黄广义总算缓过来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在自己的场子,突然被拍了一脸,饶是他少年时代就开始闯荡,依然懵逼了一会儿,“好像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江澈点头。 黄广义咬了咬牙,“既然江总一直喜欢藏头露尾,怎么……” 江澈:“黄总说话当心啊,今天你我对话,还可以当作辩论,但若只看你单方面发言……我其实完全可以告你诽谤。” 黄广义身上有江湖气。 江澈身上还是学生气。 这是现场众人的观感,但当是对话开始,刚刚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不见了,尽管他说话的语气、神情和姿态依然温和,但是就整个状态而言,江澈其实很强势。 这显然也超出了黄广义的预料。 “安插商业间谍这种话,怕是不好乱说的。”江澈接着道:“黄总说抢地盘,宜家和果美之间谁先走出连锁扩张的步子,还有门店的多与少,我想大家都很清楚,至于说代理权争夺,爱立信手上的文件记录和电报往来,只要拿出来,我想也都足够说明问题。” 江澈说到这,等于把果美之前的“战斗檄文”,黄广义说他这一仗被逼上梁山,不得不打的理由,全数撕了又踩了一遍。 “所以就别演了,商战嘛,老实坦诚,只说利益就够了。”江澈看着黄广义说:“虽然我和黄总一样,都知道果美、宜家一战,将来不可避免,但它发生在现在,老实说,是超乎我预计的。” 黄广义笑了一下。 他有自己的判断,利润暴跌的时机、爱立信的代理权,都是理由,除此之外,正如每个人都看到的一样,短短两年,宜家的发展速度太快了,既然已经做出连锁经营的决定,走出扩张的步伐,他就不能放任宜家继续安然发展下去,直到有一天,果美连最后一点优势也失去。 “因为现在开战,我会赢。”黄广义终于也撕下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接着目光扫过整座大厅,所有厂商,“归根到底,只有输赢是重要的。” 刚被江澈弄了个措手不及之后,他回过神来了,脑海中条理清晰: 他跟江澈其实并没有什么好争的,有理无理,反正都是打,真正重要的是厂商。因为这一环,实在太过关键。而厂商看的是利益,在输赢面前,谁管你占理不占理? 出乎黄广义的预料,江澈的回应是:“同意,那么这个问题就到这里为止,果美决定要打,宜家自然奉陪……” 他看一眼黄广义,“既然来了,你打不死我,可就要小心被我打死。” 不算狰狞的语气,但是台下,“轰”一声。 如果这也算战斗檄文的话,对比果美,江澈的战斗否檄文直接和简单得有点不像话,但是莫名,特别有力量。 因为江澈内心其实很清楚,这一回,其实没有和气生财,也没有智商碾压,有的只是话术、人心、团队、资金…… 只能实打实,正面刚。 他的这种赤膊上阵的态度,和发自内心的自信,在场各大厂商的人也都感觉到了。 “后生可畏啊。”潘宁最近已经是第三遍说这个成语了,而且是对同一个人。 作为一个工厂标语硬把“奋进”写作“愤进”的人,老头觉得这小子简直不要太多自己胃口。 所谓忘年交,大概就是如此了。 旁边也有人嘀咕:“难怪他年纪轻轻,就有这番局面。” 台下,江澈转回身,“我相信对于在座各位前辈也一样,果美和宜家,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不可以不站队,又或者没办法了,站在哪里才对。” “既然已经开打了,我们都只关心一件事就好,谁会赢?” …… 关于两家交锋,果美的优势,黄广义刚刚已经逐条论述过了,现在江澈要说,他自然也没办法拦着……一拦,就是心虚。 另一方面,这次是他自己邀请厂商站队的,那么,厂商自然有权利知道双方真实的力量对比,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 既然是争取站队,或者至少避免厂商站队果美……江澈也顾不上王婆卖瓜的尴尬了。 “门店和连锁经营经验方面,我就不说了。” “宜家在售后环节上的团队以及一直以来的口碑,我想,其实是在座各位老板最在乎的事情之一,因为这个环节没做好,顾客出去可不止会骂我们销售商,他们最常说的其实是,xx牌的东西不好。” 江澈说到这,台下厂商纷纷点头,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很致命的点。 “除此之外,我想稍微提醒一下,各位前辈不要忘了我的另一个老板身份……我还是三体广告公司的老板。”江澈接着道:“三体广告公司到目前为止总共制作推出了三条电视广告,它们分别是,登峰乳业营养快线;珠江厂科龙系列冰箱;海鸥相机。” 三条电视广告,江澈每说一条台下就惊呼一声,因为这三条广告,在这个有人可以靠卖点子发财的年代,每一条都堪称经典,都代表着巨大的名利。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代表宜家在广告营销能力方面,足以拉开果美上百个身位,对于厂商来说,这太诱人了,太难以抗拒了。 “至于三体广告的母公司是什么,电视广告的渠道在哪,因为是商业机密,恕我暂时不能明说。” 江澈又补了一句。他当然不会说三体广告其实根本没有母公司,而渠道,其实也就是认识一老头,而且不好也不可能总去麻烦人家。 可是下面的厂商不知道啊,他们哪里想得到,这个刚刚还很坦诚,很刚,看架势就是赤膊上阵去火拼的年轻人,下一秒就开始说谎了? 现在在他们眼中,宜家的深浅和体系的庞大,变得更加难以揣测。 就连黄广义都这么想。 现场的倾向开始出现了,江澈在话术上已经赢了一筹,而且他刚刚刷了一波人品值和好感度,别小看这个,在很多相差不大的抉择面前,这一点情感倾向,就至关重要。 果美的形势现在很不利。 黄广义举起话筒,沉稳道:“果美的财务和资金情况,大概是宜家的两倍有余。数据骗不了人,我相信大家都有地方可查。” 一句话,他立即把局面又拉回来了许多。 因为这是实话,哪怕江澈都必须承认的实话,果美7年,进口电器利润太大,积累很深……而且这也是江澈和褚涟漪最担心的问题。 黄广义一句话稳住局面,接着开始咄咄逼人。 “售后团队,门店数量,广告营销……果美都可以做,可以做到比宜家更好,甚至如果江总不介意,我会很乐意对宜家的售后团队开价。” 总而言之一句话,果美有钱,很有钱,比宜家有钱。 现场再次陷入僵局,商场竞争,任你花样百出,依然没什么比实打实的资金更重要。 江澈在思索着,是不是把全部底都扔出来……真的都扔出来了,会敌得过黄广义七年的积累吗? 而且,合适吗?比如把茶寮扔出来,其实并不合适,那样等于剥掉茶寮身上一层光环。 他正想着到底扔什么出来。 “我也很有钱啊。” “吱呀。” 说话的同时,门被推开,一阵轰动。 因为深城商界当红炸子鸡来了,登峰郑总到场……这家伙这段时间只靠拍卖代理权,就入账近两千万。 抢戏的最多迟到,绝不缺席。 “忙代理权拍卖的事,还好赶上了。”郑书记走到江澈身边,说:“我兄弟,我老大……总之一句话,登峰乳业将给予宜家不惜一切代价的资金支持。” “……” “哗!” 其实登峰的量级目前未必够,它红,更多在前景、潜力。 但是当红炸子鸡的气势,很足够,很吓人。 江澈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刚卷了人家拍代理权的钱,就跑这来说这种话……你就不怕代理商担心你的资金链,来闹吗?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临州见 在大型经销商或平台的竞争中,优势一方胁迫厂商选择站队,其实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比如后世阿里在和京东的斗争中就曾屡次这么做。 而作为竞争对手,攻击对方的资金和财务健康情况,也都是平常手段,只不过那多数发生在收购案,或者同类企业的上市竞争当中。 总而言之,处于优势地位的黄广义选择走这两步棋本身并没有错。 他只是怎么都想不到,就在当时当场,反扑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果断,这么劈头盖脸,这么让人措手不及。 而他真正的对手,是这样的。 21岁宜家幕后老板的第一次公开亮相,从温和到强势,赢得好感值满分,好奇心爆棚,一时间满座皆惊。 可是这还没完…… 当黄广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支点,做出反击,宴会厅侧面那扇门被推开了,有人自信平常,说着“我也很有钱”,推门进场。 那人在门口一站……在座就是一阵巨大的骚动。 因为他是深城正当红,红得发紫的那位。 某种程度上来说,因为央视广告和媒体报道的关系,登峰郑忻峰这几个字,现在比江澈和宜家要有名太多太多了,甚至就当前的话题性和关注度而言,黄广义也远不是个。 “谁呀?”毕竟不是同行业的人,现场还有些个见面不识的在好奇。 “登峰郑忻峰啊,营养快线。” “媒体宠儿。” “说要捶爆哇哈哈乳头的那个。” 几个关键词报出来,没见过的,至少也听过。 他们并不会去计算郑忻峰和他的登峰现在到底有多少资产,他们只知道,这个人现在霸占报纸杂志版面,他手上的东西,单是各省市区的代理权就拍了两千万,所以,这简直就是一部可以眼见的人形印钞机。 换句话说,因为“红”,郑书记的战斗力被高估和夸张了。 当然郑同学自己不这么认为,他在一片骚动中走上台,走到江澈旁边,直接而简单的,说出那番话。 难得一次,戏精说话很平淡,这让他的话听起来感觉理所当然,毫无迟疑,同时意外的有点酷。 然后很真。 “我说的,是不惜一切代价。”他换了严肃的语气,竟然又强调了一遍。 对于在座的人来说,这句话的分量很重,很值钱。 一片唏嘘议论中,郑忻峰面无表情,目光扫过台下人群……突然笑出来,说:“冇计啊,大佬嘛,我死也撑佢。” 大概这是他今天的人设吧,身在粤省,郑忻峰突然冒出来一句略嫌蹩脚的粤语。 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 厂商们不自觉切换了看待眼前局面的视角——有趣啊。 就在十几二十分钟前,当江澈和黄广义这两个青年才俊一起站在台上,在座还有不少人条件反射,想起来那位眼下炙手可热的登峰郑总,如同江湖小说一般,好奇着同为天骄,他能否和这两位争锋的问题。 都以为是同阶的人物呢…… 结果呢,他来了,风头也确实抢了,却说:江澈是兄弟,是大佬。 这让江澈的地位形象瞬间被拔高一层不止。 这你让黄广义怎么办? 至于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待嫁姑娘们,她们两眼冒光痴呆地望着台上那三位,一下,湿了。 因为她们终于发现,或者说终于意识到,在她们今后的人生中,怕是再没有哪个场子,可以同时聚集这样的三个人了——青年才俊,富豪、巨商、传奇色彩……而且都未婚啊啊啊啊啊。 “好多靓女……这里相亲吗?”偏偏郑忻峰还问。 一阵藏在嗓子眼里的咛喔,靓女好想不矜持,说是,说来吧。 “我以为打仗呢。”他笑一下又说。 台下有人低声接茬,“那你是不是又要捶爆黄广义的乳头了?” 一阵低笑。 在人群角落,严家父子俩互相看看,瑟瑟发抖……之前他们看江澈还算安心,觉得他的风度、地位,未必会因为一点小事报复,但是这个登峰郑忻峰,从媒体报道的形象来说,很不好说,好像这个人做什么突兀不合身份的事,都很正常似的。 “我好像是真的可以?”郑忻峰扭头小声问江澈。 动手时绝不可能的,但是江澈想想,老郑好像还真的可以。 所谓公众形象这玩意,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就说打架,比如再过个二十年,某天,任正飞、雷军,或马华腾、马小云打人了,那都是会引起媒体和民众不解、质疑甚至仇富和愤怒的轩然大波…… 而如果是郑忻峰打架了,网友们就会热情讨论: 跟谁,怎么打起来的,那人是不是说他演技不好了啊?听说说他产品不好,他完全不会生气的。 单挑还是群殴? 郑总身手如何? 大富豪亲自下场,郑影帝果然真性情! 书记粉实名挑衅,就问马小云怕不怕,怕不怕? 周红衣,就是你,不要假装出国考察好么? ……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它是这么说的,说:“这世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 郑总一生洒脱不羁,可爱可亲又接地气,比起那些见天戴着层层面具的豪富来,不知高到哪里去。 …… 略微被带偏了的场子里。 黄广义很后悔,事实他真的很有钱,有钱到可能比在座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多,可是问题这不是一个数钱的场合。 就算是,他也不敢公开来数,因为一旦资金底细全摊开,首先,他一直被质疑的进口货源问题就会被推倒风口浪尖……紧跟着还有税务等一系列问题。 现场形势基本已经定局,想想,他宁愿自己一开始就没有走这一步……那样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时间好像不早了。” 一个声音从席间传来。 潘宁一边看表,一边起身,目光平和迎着聚焦的上百双眼睛苦笑一下,“我的态度……我就不用说什么了吧?” 被迫明狼的老潘同志,这下等于默认了。 “黄总抱歉,潘某得罪一下。”他对黄广义说。 “走了,回头吃饭。”他对江澈挥手。 这并不意味着珠江厂会跟果美决裂,或停止供货那么愚蠢,但是谁都看得出来,珠江厂在两者之间,已经势必有所倾斜了。 潘宁走了,他和他的珠江厂,是时下粤省家电业最大的几头巨兽之一。 下一个,格力董明珠站了起来。 刚刚的整个过程,董小姐都在念叨一个词:果然。 果然江澈搞事情了,果然郑忻峰来了,果然他来了就全歪了…… 作为一个严肃甚至有些刻板的人,董小姐有深深的怀疑,怀疑自己和格力,选择和这样俩货站在同一战线,到底是不是对的? 可是…… 站对面吗?只是想想,就很吓人的感觉。 不站队吗?不合适吧,老朋友啊,而且感觉会错过什么似的。 “我和宜家褚总情同姐妹,所以没什么好纠结的。”终于,她说。 绕了一个弯,格力等于也表态了,只不过当前的格力身处内部危机,董民珠又不是朱红江,所以她的表态,影响力和潘宁差距不小。 然后是朱土根。“自家人,没话说。”他难得有机会发声,特别热情说。 跟着相继有厂商表态。 一直等到没什么人出声了,曲沫才抬头笑了笑,“我懂的不多,但是因为刚刚的印象,我选择相信江总的人品……宜家拿货的话,货款方面,我们不急。” 这个表态听起来很温和,但是意思,其实已经在资金周转方面给了宜家最大限度的支持。 而江澈注意到的是,在说出这段话,做这个决定之前,这女的竟然并没有和身边的两个哥哥商量。 这姑娘不简单啊。 现场开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当然,也还是有选择中立不站队的厂商,而且数量不少,另外,有少量厂商或因为早有协议,或因为利益牵绊,依然选择了站队果美,只是两相对比,这批人在数量和质量上就显得有些磕碜了。 江澈很满意,他今天来,说实在的其实只是想尽力防止“果美会盟厂商,共伐宜家”的局面形成,开始并没有奢望拉拢站队。 所以,眼前的形势和结果,已经超乎他的预期。 没太久,台下厂商逐渐散场,至于合作细节问题,自然要等到事后,一对一慢慢再谈。 宴会厅里残羹冷炙,人影萧条,莫名有一种盛宴结束后的荒凉感。 江澈和郑忻峰自然是不会去帮忙结账的,两人走出宴会厅,意外地,黄广义站在那里,看见江澈,主动伸手。 握手。 “临州见。”黄广义说。 黄广义的意思很明确,虽然厂商方面,宜家已经占优,但是他并不会因为这一挫折就选择休战,他还有丰厚的家底,完全可以一战,而且厂商的态度,也还有争取的空间。 “临州见。”江澈也说。 他很清楚:临州见……接下去,就是真正惨烈不讲理的价格战了。 “都说临州等少帅……江总什么时候回去?”仿佛老相识,黄广义笑了笑,“要是就这一两天的话,说不定咱们还能同机抵达,落地拔枪。” “不会的,我没那么快。”江澈苦笑,说:“我还要期末考呢。” 黄广义:“……” 这很让人难过。 第四百六十八章 鏖战 从宴会厅到停车场的一路,江澈、郑忻峰都在和粤省大小家电厂商寒暄。这些人不管是已经选择倾向宜家,还是暂时中立,都需要他们逐一上门拜访,商讨细节。 而郑忻峰本身,最近会很忙。 “就算褚姐不能动,你至少要把秦河源调过来了。” 江澈没车,只好蹭郑总的,走到停车场的时候,郑忻峰说道。 秦河源、陈有竖这对异姓兄弟不光姓氏不同,还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天赋,相对陈有竖而言,秦河源是更有商业天分的那一个,一直在宜家辅佐褚涟漪,用处也更大,如今很多场面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考虑到自己的期末考,江澈点了点头。 他还不及说话。 一辆红色奔驰旁边,曲沫长身玉立,主动打了个招呼。 姑娘一身白衬衫塞在长裤里,扎着不宽不窄毫不花哨的棕色皮带,裤边略高于脚踝,银灰色高跟鞋没有一点附加的修饰,但是充满档次感。 用后世娱乐和时尚圈的话说,她大概属于禁欲系,性冷淡风……性冷淡脸。 “你好,刚刚的情况,多谢曲小姐了,江澈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江澈用一路上都在用的套话回应。 “哪里,只是家里的决定,完全利益出发的权衡考虑”,曲沫笑了笑,“所以,没什么谢不谢的。”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的。” 江澈惯性的多嘴了一句。 曲沫接了,说:“那好吧,那我接受你的感谢,事实我刚回国没多久……怎么,看表情,你们好像准备反悔了是么?” 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了看,有点招架不住的感觉,“……没有。” “嗯,那正好我最近在求职,所以江总或郑总,有合适的岗位可以考虑吗?”曲沫用眼神和表情表示自己没有在开玩笑,很正式说:“自我介绍一下,曲沫,23岁,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学院商学院毕业,未婚。” 据江澈和郑忻峰的了解,这姑娘家里至少是接近亿级的小家电综合生产商,所以她说求职…… “未婚啊,那你相亲吗?”郑忻峰笑着问,心里得意着,小妖精,跟我来这套,跟我装干练,看我吓不死你? 曲沫看了看他,点头,“可以试试,反正家里介绍的我都没兴趣。” 郑忻峰:“……” “对了,我在英国读书期间其实还辅修了戏剧专业。”曲沫看一眼郑忻峰,说:“不久前凑巧看了一部南特电影节获奖的国产电影,它的名字,叫做《双生》……” “所以,郑总不打算恭喜我吗?” 郑忻峰:“什么,恭喜?” “恭喜我入职登峰啊,我的老板是影帝……我想那一定很有趣。”曲沫甩了甩手上的车钥匙,开车门,说:“明天见。” 说完她钻进车里,奔驰车划着流畅的线条离开。 郑忻峰和江澈互相看了看…… 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再次靠近,曲沫竟然又倒回来了,坐在车窗里说:“放心,我没有坏心思,我只是对家里的生意兴趣不大,然后喜欢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情。对了,江总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先当几天带路党,陪你走访厂商。” 然后她从车窗里递了两张名片,又开走了。 看一眼手上只有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简单名片,看着车尾消失,确认人不会再回来,郑忻峰和江澈再次眼神无辜地互相看了看。 郑忻峰:“有病吧?” 江澈:“看着像,中二症。” “嗯?那你说她到底想泡你还是想泡我?”郑忻峰说完顿了顿,说:“我觉得是我,因为她说喜欢有趣的人……相对而言,你实在太无趣了。” “而且她很可能是我的影迷。” 江澈:“……应该吧,那你感觉如何?” “感觉?很刺激啊。”郑忻峰猥琐地笑了笑,“老江你看过《逃学威龙3》吗?所以,到底是我把她绑起来呢,还是我会被她绑在床上?” 一路说笑,郑忻峰把江澈送到了学校。 江澈下车第一时间给褚涟漪打了电话。 “姑娘,我这边赢了一阵……呃,不惊喜一下吗?” “哇,好厉害。”褚涟漪笑着说:“好把,我知道你会赢的。厂商方面你帮我们拉回了不少劣势,但是,我给你读一个标题吧……八城同启,赶尽杀绝。” “街边杂志用的标题,比较夸张,危言耸听……但是小澈,我们的资金压力真的很大。” 此时距离宜家和果美在临州正式打响家电销售市场的霸权之战已经接近一个月,一个月时间,战火迅速向周边地区蔓延,宜家的资金压力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宜家之前扩张的脚步太急,资金大量用于投资新店,现金流不足的问题开始暴露。 隔天,秦河源来了一趟粤省,陪江澈走访厂商。 他回去的时候带了1200万,这是之前江澈投资尔冬升那部《新不了情》的票房分账,加上港城辉煌娱乐近期的大部分盈利。 换句话说:第一次调动资金,江澈就差不多把港城辉煌娱乐掏空了。 1992年年初,在盛海,因为囊中羞涩买不起多一套认购证犯愁的江澈曾经发誓:老子这辈子再也不要缺钱了。 而事实是,当你生意做得越大,就越容易缺钱。 …… 大概每个大学男生宿舍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他在平时显得老实,是最乖的那个,多数时候默默无闻。 但是每当期末考临近,他就是宿舍里最大的财富,因为只有他有完整的课堂笔记,记录好了所有科目的重点。 而且他乐于帮兄弟们一把。 张杜耐把一叠装订整齐的复印笔记递给江澈,说:“老江,你只要把这些背下来一半……放心吧,期末通过肯定没问题。” 江澈:“谢谢。”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 1994年7月初,结束了大学期末考试的宜家老板终于回到临州。 市场经济第三年,江澈之前怎么都没有想到,内地商场上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行业霸权之争,两家私营企业摆明车马刀枪的大规模捉对厮杀,会落在自己身上。 对于这场后来被命名为“市场经济第一战”的家电市场霸权战役,官方媒体态度谨慎,而非官方直属媒体,纷纷投入了相当大的热情。 在一个媒体控制远不如后世严格的年代,一时间,群魔乱舞。 迎接江澈的各种报纸杂志标题包括: 《绝密消息,宜家少帅的深城战役——先拨头筹》 《厂商站队,宜家优势明显》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开战八城大量中小家电卖场出现倒闭潮》 《资金问题——宜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积累不足——少帅的阿喀琉斯之踵》 《进口家电——黄广义的杀手锏》 总体而言,报刊杂志的报道态度呈现出来一种逐渐看衰宜家的态势。 至于这背后有没有果美的动作? 很明显。 哪怕宜家拥有更多数厂商的支持,在所谓专家们的眼中,果美的时机依然是完美的,他们甚至用“成人打孩子”来打比方,一语双关: 一是指创建仅仅两年的宜家,相对果美来说太过年轻,缺乏积累。 二是指江澈的年龄。 7月15日。 黄广义接受时下最有影响的大众化,通俗性刊物之一,年销量持续数年居高不下的《八小时以外》杂志采访,放话: “三日之内,果美将把价格压到成本线以下。” 杂志紧急增发特刊,封面标题:《生死线》。 果美价格战终于打到了“以本伤人”的地步,江澈之前一直担心的烧钱大战,终于还是来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大白熊 包括那本《八小时以外》增刊在内,办公桌桌面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报刊杂志,大概近期涉及宜家、果美之战的都在这了。 江澈草草翻了一遍,价值不大。 归根到底这事在人,在于商场的本性,如同草原猎场一般,弱肉强食的规则。 偏偏黄广义是一个赌性很重的人,而且有着地方商帮传统的霸道强势,行事习惯无视规则,这是江澈前世作为一个吃瓜群众留下的粗浅印象。 现在的情况,几乎整个宜家上下都恨死了这个无冤无仇,“莫名”跑来找事的果美,黄广义。 但是要问江澈……其实没有太多个人情绪。 因为这一战说到底,其实是他自己的蝴蝶翅膀扇起来的,因为他尊重所有商场规则,不管合不合情理。 现在的情况,换做是他在黄广义的位置,作为一个已经有了连锁扩张的意识,有了对市场经济时代的强大信心的行业龙头,他一样会选择打压宜家。 为什么是宜家而不是同样已经受宜家影响,迈开扩张步伐的苏拧? 因为威胁。目前的苏拧对于黄广义还是没有直接威胁的,所以也就没有直接冲突的必要。 而宜家虽然成立仅仅两年,但是扩张迅猛,积累日深,而且几乎每个方向,每一步,都走在果美前面,在局部利益争夺中无往不利,它表现得太强势,太有统治力,太锋芒毕露了——果美龙头位置不保的那天,几乎抬眼就已经能看见。 这个逻辑比之后世阿里想做掉京东,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再加上市场变局,再加上对于全新增长点的争夺……果美这个时候不打你,什么时候打你?等到宜家一帆风顺,爬到头上那天吗?到那时就晚了。 正如黄广义在深城南海酒店所说:现在打,他会赢。 所以他不能等到打不赢那一天。 行业龙头们总是喜欢说自己乐于分享市场,共同开拓。实际情况呢?实际他们确实可以接受有人一起分享市场,也很明白,市场不可能全搂在自己一个人口袋里…… 但是,仅此而已。 你小打小闹,是可以摸摸头带着一起玩的小伙伴;你做大做强,就是必须剿灭的死敌——道理就这么简单,绝没有哪个龙头愿意坐看诸侯做大,崛起,威胁自己。 当然,黄广义在粤省说,这一战过后,果美、宜家只会剩下一个,其实也不过为了胁迫厂商站队说的场面话和重话,事实如果战果只到打垮宜家,压制住宜家的发展势头,他也会满意,欣然接受。 “看法?你要问我们的看法,那我告诉你,黄广义违法了,这是不正当竞争,你会报道吗?” 褚涟漪拿着电话,声音从一旁传来。 江澈扭头看了她一眼,她说的话,是事实,但是没有意义。 “是《八小时以外》的记者打来的。”褚涟漪注意到江澈的目光,回身捂住话筒,说:“问我们现在的看法,还有,想邀请你也做一个专访,你看?” 两头做专访……这杂志社倒是打的好主意。 江澈本意很想说:“滚他妈的蛋去吧。” 想了想,改口:“你就说我暂时没有这个意愿吧。” 加了暂时,他整个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褚涟漪转述后,对面记者听出来了弦外之音,要知道江澈至今为止还没有对媒体说过话呢,记者欣喜道:“那我们随时恭候,期待江少帅发声。” 电话挂断。 褚涟漪倒了杯水给江澈,说:“市民看报纸杂志,大概都以为这一场商战是多么的激烈豪迈,斗智斗勇,却想不到,绝大部分时间,双方都只是这样沉闷地互相消磨。” 江澈苦笑着点了点头,八城开战,价格战……其实多数时候就是一场互相消磨。 现在,时间不断拉长,作为战场的八座城市,中小卖场已经差不多都死光了,就连周边城市都受到影响……而果美和宜家之间,还在角力,拉扯。 “果美应该也有压力,他去年的销售额也不过两个亿稍多……销售额而已。”褚涟漪安慰了江澈一句。 江澈点头,“是,但是现在的情况,谁都不能先松这口气,而且不肯先沟通。” 江澈记得自己前世看过一个马华腾的采访,采访中马华腾提及腾迅和阿里的某次市场竞争,说:“就是烧钱,从一天一千万,到两千万,四千万,一天天地烧钱,越烧越多……我心说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啊,可是我不能先退,很想给马小云打个电话商量下,可是我不能先打。” 相对这个例子而言,这次宜家和果美之争,这种沟通解决的可能要更小,小到接近于无。 因为这一战涉及的是两家企业的根本,核心产业,而不是业务领域的投资拓展,因为在黄广义的眼中,双方实力并不均衡,哪怕宜家在厂商方面占优也不能完全打破这种实力高下,他依然在优势位置,决心和信心都很大,要毕其功于一役。 事实如果江澈没有在厂商方面先赢一阵,这仗现在就该快出结果了。 宜家比黄广义想象得能耗,像一个无底洞。 鏖战。 七月底的临州城时值盛夏,炎热无比。 宜家售后服务汽车不够用,把两年前用过的小三轮都又重新搬了出来。汽车跑周边小城镇,三轮负责市内,员工挥汗如雨,穿行大街小巷,扛着空调电视上楼,滴着汗水,扶着扶手下来。 “老鸭汤,清凉败火的,澈儿你多喝点。” 江妈又帮儿子盛了一碗汤,一脸的关切和心疼。 “喝不下了,妈,这都第三碗了。”江澈表现得很轻松说:“妈你放心吧,其实我不累,也没上火。” “骗谁呢,这你都不上火?那钱哗哗流水似的出去,我这干看着听着都着急上火了。”江妈嘀咕,“还好啊,还好那些钱都是账面上的字儿来去,要是摆我眼前的真钱,数得着的,哎哟那我的心就得疼咧开了。” 事实还真有点担心老妈被这事愁坏了,忧虑过度,折腾出什么问题,江澈想了想,笑着说:“那要不妈你去我那儿弄点钱回家数?” 江妈:“嗯?那有什么用,回头还不得出去?” 江澈:“只要是你数过的,我都保证不动。” “真的?” “真的。” “……”江妈想了想,“行。那我先去帮你把老婆本数出来,再数一栋房子的钱……不,两栋,我再数一辆车……然后,再数一个娃儿上学的钱,不,两个……我把超生罚款也数上……哎哟怎么办,妈还想着再给你数个当街的铺面出来……” 江澈听着,莫名有些好笑但是又温暖踏实。 老妈这是要数出来他哪怕就此败落,也一世无忧的基础啊。 算算,如果就此回归平凡的生活,其实真的很足够了。 “你倒是对澈儿有点信心啊,澈儿妈”,江爸在旁温和说了一声,转向江澈,沉着而温和说:“服装厂这边可用的资金,爸随时给你备着……真不行,咱把厂子抵押了或卖了也没事。” 依然朴实的表述,连一句“爸永远支持你”之类的情感总结都没有,只是平淡的陈述…… 其实服装厂现在的势头极好,江爸也干得意气风发。 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就像他曾经掏空家底,拿出那全部六千块给儿子去保住学业和饭碗,为此不惜放弃已经说好的家具厂股份一样,江爸在经历人生蜕变之后,依然还是那个随时愿意为儿子放弃一切,包括事业和梦想的父亲。 “爸。” “嗯?” “你就光会说我妈……你也应该对我多点信心啊。” 江澈笑着说。 “就是,能不能对我儿子有点信心?”江妈在一旁接茬,然后说:“澈儿啊,妈想好了,刚说的那些钱,我就不去你那里数了……妈去你爸那儿给你先数出来。” 江澈和老爸互相看看,忍住笑。 …… 午饭后回店里,大太阳,吃饭的时候有空调还好,出门走三步就开始冒汗。 江澈开车走在街上,突然一个念头,先转到了位于临州城北的分店。 因为是八城同时开战,而且还有很多与厂家协调之类的事务要忙,江澈日常奔波,反而很少有机会巡视本地的分店。 站在门口的值班经理看见了,立即跑过来…… “江总,你先进去吧,外面太热了。” 江澈下车,摆了摆手,说:“没事,我就门口这站一会儿,看看就好。” “啊,好。” 于是两个人就在店门口站了一会儿,江澈不时问一些问题,经理作答。 不经意地一转头,江澈发现街对面不远,一只大白熊,一只米奇,一只斑点狗,三个穿着厚重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向过往行人发传单,指示方向,招呼进店。 这大太阳底下…… “这是店里安排的吧?这天气,人吃不消,要出事的。”江澈扭头对值班经理说话,神情有些严肃。 “啊?”值班经理愣了一下,心说这不是总店的安排吗?人自己跑来的啊。不敢直说,他支吾了一下,说:“好像是。” “好像?”江澈皱了皱眉头。 经理心虚,不敢再支吾不清,忙在旁解释道:“是这样的,就是人自己每天到点过来,跟店里要传单……” 他也不知道老板有没有在听。 因为老板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 三只玩偶脚步缓慢,小心翼翼过街回来了,看样子本来是准备走回店里的,但是走着走着……突然转了个弯,朝一旁的巷子走去了。 大白熊闷头往前,笨重的脚步匆忙间显得笨拙好笑。 米奇和斑点狗则不时回头看江澈。 “她们三个,说是学生兼职……”经理还在解释。 “她们来了多久了?”江澈把他的话打断了。 “这个……”经理回忆了一下,“得有半个多月不止,少说也得二十来天了,是三个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老板突然拔腿往那三只玩偶已经拐进去的一条巷子追了过去。 江澈赶到巷口。 巷子里,大白熊把头套摘掉了…… 是个纤瘦的姑娘,她把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拢到脑后,甩了甩,能看见侧脸。 一张白净清瘦的小脸,身上却还穿着巨大的玩偶服,反差对比,有些古怪,偏偏又显得可爱,惹人心疼。 巷子有些长了。 大白熊一手抱着自己的头,一手扶着墙,正拖拉着脚步转身,有些艰难地往前走。 第四百七十章 没用的人 米奇和斑点狗也把头套摘掉了,同样的满脸大汗,长发湿得像是刚落水捞上来。 米奇是冯芳,斑点狗是赵娥眉赵师太,江澈都见过,都认识……所以,林姑娘这是把高中时代和大学时代最好的两个闺蜜一起叫上了。 按分店经理说的时间算一算,她们大概一放暑假就过来了。 冯芳是在哪里读的大学来着?江澈一时想不起来。 他现在有些无措,五味杂陈地站在巷口,看着长巷里正一边说笑,一边艰难前进的三只大玩偶,三个姑娘。 人肯定是累坏了,但还是边走边互相说笑着。 “辛苦你们俩了,累坏了吧?”林俞静很有主人翁意识地说。 “哎呀你每天都这么说”,冯芳神情气恼一下,说:“明明就是好事好吗?正好可以减肥,你看我都瘦了十多斤了。” “就是。”赵师太也说:“就是等赢了以后,你得让那个臭不要脸的给我也做顿饭,这里就我没吃过了。” “嗯……”林俞静犹豫了一下,“可是你的身体,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啊,这都好久了,而且当初有你照顾得那么好,天天好吃好喝好补。”赵师太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细心替林俞静整理额前鬓角帖服的乱发。 画面里,斑点狗轻轻摇着尾巴,在摸大白熊的脸颊。 大白熊在帮脚板好大的米奇擦后脖子里的汗。 米奇踮着脚,想趴在斑点狗背上赖一会儿。 “刚才差点就被他抓住了。” 林俞静似乎还有些后怕,笑着说。 “怎么会?”冯芳语气有些夸张说:“我们穿成这样欸,你以为这样他也能认出你吗?心灵感应啊?” 赵师太点头,“其实我和冯芳都觉得,我们刚才本来应该一起冲上去,故意不小心把他撞翻在地上,再叠罗汉,再道歉跑……看宜家经理和员工全吓死,看他丢脸,整个傻掉……哈哈哈。” 描述着画面,赵师太大笑着,冯芳也是,说:“就是,就是,哈哈哈。” “林俞静。” 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渐近的脚步声。 正相对大笑的冯芳和赵师太笑容渐渐收敛,嘴巴慢慢合上,又微微张开……神情僵住。 冯芳缓缓说:“不关我们的事,嚯?” 赵师太点头:“嗯,那我们先走吧。” 米奇和斑点狗先跑了。 大白熊:“要不你们现在去撞翻他,再压住?” 米奇和斑点狗没回头,笑着,夸张地高抬腿,拐弯消失了。 林俞静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果断默默把头套戴上。 “看我在临州城里抓住了什么?北极熊?”江澈温和笑着。 “嗯?” 人转过来了,憨厚可爱的神情,一头大白熊。 厚厚的手掌上还有一张小传单。 “你,你要买家电吗?去,去宜家……吧。又好,又便宜,家电送到家,售后服务随叫随到……还可以帮忙做……呃,指导暑假作业。” “每天,都在城北店门口哦,教题,还教唱英文歌。” 江澈笑着,看着面前笨拙的大白熊:“认识老板娘的话,能打折吗?” “……已经,最便宜了。”大白熊慌张退一步,“哎呀,你……” “别动。” 江澈上前,伸手温柔地帮她把头套摘掉了。 脖子,下巴,抿住的双唇,微翘的鼻尖,高挺的鼻梁,长睫毛挂着水珠的双眸…… 林姑娘满脑门子满脸的汗,湿漉漉贴在额头和脸颊的头发,眼睛里水光明亮。 目光相对。 林俞静抬手臂擦了把汗,调皮笑一下。 “江澈……唔。” 躲在墙角的米奇和斑点狗呆呆地互相看一眼。 赵师太:“哇,亲上了。” 冯芳:“嗯,一定很咸吧?都是汗。” 赵师太:“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 城中村民房改的,最廉价的小宾馆。 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地面是老旧的木板,踩着不很牢固的感觉。空调自然是没有的,只有一台噪音巨大的小电扇在桌上,麻木地摇着头。 房间只有一张床,所以枕头都横向贴墙摆着,她们仨大概横着睡。 抬头,窗口晒满了洗过的衣服。 想来她们每天至少换一身,还好是夏天,干得也快。 冯芳和赵师太先一步到房间,慌忙把内衣收了,又换了玩偶服。看着林俞静一脸尴尬带着江澈进来,打了个招呼,就抱着脸盆下楼洗澡去了。 “一会儿才吃饭,中午下班时间路上有人,十二点半到两点半路上人最少,就休息。饭在老板那里自己煮,嗯,老板另外收一点钱,她本来还说要多收我们水费,后来也算了。” 难得一次,林俞静显得有点局促,大概她把这次的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吧。 “你不先把玩偶服换掉吗?” “换……等等。” “先换吧。” “……那你转过去。不许看。” “好的。” 江澈当然偷看了。 短袖t恤整件都湿透了,薄长裤也是,所以都紧紧地帖服在身体上,腰线清晰,大长腿紧绷,略微可以透视…… 难怪不让看了。 这样子大概比没穿更诱人,只是这个时候,江澈很难生出邪念。 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玩偶服哪里来的啊?” “盛海茶寮办事处开业的时候看见的……我去要的,没让告诉你。” “哦,一放暑假就来了吧?这么久也不跟我说,打电话也不说。”江澈扭头看了看眼前的环境,说:“这也太辛苦了。” “还好啊,三个人挺有趣的。” “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因为想给你帮忙,但是我好像一点用都没有,就只能做这种小事情。”林俞静说:“我又不像那个……那些经理,能帮你很多事。” “告诉你了,你还要照顾我,还要分心……说不定,还要为难。” “我看报纸了,报纸说你很艰难,会输。有一次冯芳说漏嘴,说咱们俩其实不合适,我心说是啊,我好像是很没用,一点都帮不上你……” “可是,我又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 林俞静转头看着江澈。 “所以我就尽力做我能做的,让自己有一点点用,就厚着脸皮理直气壮了。” “所以你别赶我走,更别分心,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很艰难。” “哪怕咱们输了也没关系啊。” 林俞静以前有两句很个人的口头禅: “我饿了就没骨气。” “我没办法了,就先睡一觉。” 现在她突然反复说:“我好像很没用。” 江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俞静顾自回身在枕头芯里翻啊翻……转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叠钱。 “我这个学期拿了好多奖,帮石教授做了好多课题,六千块,我存的……就一点点用,好不好?” 江澈知道她为什么住在这么破烂的小宾馆了。 他大概很难向林俞静解释,报纸上关于宜家缺钱的概念,和勤俭节约,个人积蓄这样的日常金钱概念其实并不能扯上关系,那个缺,缺的是大钱……江澈的基本生活,依然是优渥的。 当然,他还是努力解释了,要不然林姑娘虽然咽着口水,还是死活不肯跟他去吃大餐。 三个姑娘洗了澡,换了衣服。 “原来店里有一个房间给我们换衣服的。” 走回店门口坐车的时候,林俞静说。 宜家的员工站在店里,都朝门口看着,这三个暑假兼职的大学生来了挺久,他们其实都很熟悉了。 “谁啊?” “不知道。” “好像跟老板很熟的样子。” “嗯,你看那个,神情好像不对啊。” “会不会?啊……经理好像骂过她。” 分店经理站在角落听着,想上前,不敢上前…… 他都快哭了。 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第四百七十一章 暴饮暴食 我亲眼看见过一头笨拙的北极熊变成漂亮姑娘。太大了抱不下,但是亲了一口。 ——江澈。 …… 一直到下馆子吃饭的时候,林俞静才恢复了本来面目,这姑娘饿了。 三个姑娘的吃相都很凶猛。 这二十多天来的艰苦朴素,清汤寡水,早把她们馋坏了,现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而且反正满桌的菜都已经不能退了,不吃也浪费。 她们对于江澈,或者说对于宜家的艰难处境,所有了解全部来自报纸杂志的报道,而理解的角度,是普通人家的生活。 林俞静因为觉得自己帮不上忙,电话里也没有提过。 江澈想了想,与其让她去了解商战中动辄数千万的资金缺口,理解商场富豪哪怕满身债务依然生活优渥,出手阔绰的状态,倒不如直接让她放心地好。 “我其实一定会赢的。” 江澈在家已经吃过了,就坐旁边看着她们吃,话说完了他也没办法去具体解释,就只能说这么多。 “唔……”林俞静咽下一口西湖醋鱼,江澈说小心刺,她张嘴表示都吃完了,然后说:“可是报纸说你都缺钱到要把那个捐希望学校的辉煌娱乐卖掉了,不是吗?” 赵师太在旁点头,“嗯,说是差不多200家游戏厅,很赚钱的产业……报纸说,说你穷途末路了。” 她最后几个字说得越来越小声。 要说黄广义找的笔杆子,用词还真是狠啊。 江澈苦笑一下,“那个是准备卖了,现在卖,收钱签合同,但是店要到95年6月才正式全部交出去。” “那有什么区别吗?”冯芳扭头问。 她把江澈问住了。 江澈在游戏厅最火爆,最暴利的时候选择将辉煌娱乐旗下两年间发展的大大小小约200家游戏厅整体出售,换取约2800万资金,不管在谁看来,都是为了保全宜家无奈做的断臂之举。 买家代市长那群人也都是一种趁火打劫,占了大便宜的心态。 “这个很难解释……”江澈想了想,说:“你们就当宜家正好要用钱用人吧,另外游戏厅这一块,我有我的打算。” 林俞静说:“哦,反正我信你。” 江澈笑了笑,“是啊,我也想知道,到底多少人信我。” …… “你们接下来就住这吧。” 江澈放下手上帮忙拎的行李。 这是他早先钱没处花的时候买的一套二手房,从买下,就一直空置着。现在正好可以给三个姑娘住。 他不准备赶林俞静和小伙伴走。 一来,大概只有呆在这儿,每天做些什么,林姑娘才会比较安心;二来,江澈也希望她能一起经历这个过程,怎么说呢,总不能一直什么都看不懂。 大房子,三个姑娘分了房间,都很乐呵。 冯芳问:“那我们接着还去城北店上班吗?还是……她要跟着你。”她说完瞄了一眼林俞静。 江澈想了想,“还是去城北店吧,但是玩偶服不许再穿了,传单也不许再出去发,这天太热了。你们就当店员吧,每天教教小朋友唱英文歌也能聚人气。” “嗯。那你要专心忙自己的事,不要分心。”林俞静交代说。 “好,这是钥匙。” 江澈拿出来一把钥匙,想了想,交给了相对靠谱的赵师太。 一旁的冯芳问:“你还有吗?” 江澈想了想,“还有一把,在车里。” “那也给我们吧,怕万一忘带了。” “好。” 对话听起来毫无问题。 直到江澈下楼拿了钥匙回来,听见冯芳在屋里说:“谁知道他留着钥匙会不会半夜偷偷开门进来啊,要是来了,被我和师太撞见或听见什么,多尴尬?!” “……” 疑似老板女朋友的小姑娘又回来上班了。 经理一脑门子的汗,员工们都小心翼翼。 但是仅仅几天时间,他们就都彻底放松了,林俞静其实是一个从来不会给人带来压力和威胁感的女孩子。 时间就这么走到了8月。 果美的强势和实力雄厚有眼睛都能看见,真正令人感觉好奇和不解的是宜家,一次次看着都好像要空了,要撑不下去了……却偏偏一直就这么挺着,始终没有退缩半步。 这渐渐给人一种感觉,宜家像是一个无底洞,像是正热门的《圣斗士星矢》里,那些个打不死的小强。 江澈很忙,大部分时间飞来飞去。 关于林俞静在临州这件事是不是可以瞒住褚涟漪? 很显然,那不太可能。 江澈整体态度破罐子破碎,只是没有刻意主动去提罢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 其实,早在林俞静被他抓住又回去上班的第二天,宜家城北店傍晚时候就停了一部皇冠车。 林俞静三人出门,看见褚涟漪站在车门前,愣住一下。 “说好了来临州找我吃饭的,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啊?”褚涟漪笑着偏一下头,用一种老相识的态度很自然说:“走吧,楼外楼,我已经订好位置了。” 林俞静扭头看看赵师太,赵师太也是认识褚涟漪的,还知道她是林俞静口中江澈的前女友。林俞静计划要胖死她的那个人。 “好像没怎么胖啊。”她嘀咕了一声。 只有冯芳比较懵。 经过的宜家员工在喊“褚总”,褚涟漪逐一回应。 “她,她是谁啊?认识?”冯芳小声问。 “认识,我们是饭搭子。”褚涟漪替林俞静回答。 “……”林俞静心说我不能弱了气势啊,西餐吃不胖你,倒把我自己吃胖了,研究表明那是因为我之前太少接触西餐,好的,这回中餐,怕你才怪。 “谢谢,那走吧。” 一切如故,就像在盛海时一样。 褚涟漪吃完付了钱,送人回去,说:“明天状元馆,吃面,我来接你。” “啊?你不忙吗?” “忙也得吃饭啊。” “可是你们,宜家不是很缺钱吗,江澈他……” “不缺饭钱,而且,江澈他会赢的……”褚涟漪平和但是笃定说:“他没输过。” 林俞静愣了愣,“嗯。” 林姑娘就这么又过上了一边和江澈谈恋爱,一边瞒着他和褚涟漪约会吃饭的生活,要说区别,只在于她这回带了两个拖油瓶。 很快,四个人就都混熟了。 而江澈依然毫不知情。 他是在从外地厂商那里回来,出机场的第一时间接到的褚涟漪秘书的电话。 “褚总病倒了,在医院。” 江澈心头一紧,“看来还是把她累坏了,担心坏了。” 他这么想着,揪着心,愧疚着,匆匆忙忙赶到医院。 然后医生告诉他,“不是什么大问题,胆囊炎……暴饮暴食造成的。” 江澈:“……医生,你确定吗?她以前一直吃很少的。” “废话。就是这样的人,突然一段时间暴饮暴食,才特别容易诱发胆结石,知道吧?”医生因为被质疑,而有点恼火。 江澈连忙道歉,然后出门抓了褚涟漪的秘书,问:“她最近吃得很多吗?” 秘书抬头看看江澈,表情为难,“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不都跟你一起吃饭的吗?” “以前是会叫我,可是最近没有,最近……”秘书看了看走廊一头,说:“褚总是在和三个小姑娘吃饭的时候突然疼起来被送过来的……她们,她们刚刚还在这呢。” “嗯?” 林俞静躲在走廊拐角,拉着冯芳和赵师太。 “我明明只是想胖死她而已……” “这下怎么办?” 她刚才其实一直在,所以当医生说可能要手术…… 林姑娘有一种整个懵掉的感觉:明明就是吃个饭而已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病房守夜 内疚,不安。 刚刚褚涟漪突然剧痛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现在江澈又在走廊另一头的病房外站着,林俞静已经快要急哭了。 但是让她这会儿出去? 她不敢。 首先,她整天和褚涟漪约吃饭,带得她暴饮暴食这件事,本身听起来就十分诡异,说起来更难解释清楚。 要知道她当初可是因为褚的存在差点跟江澈分手的。 其次…… “我现在好像坏人角色啊。” 她就这么在走廊一头躲着了,不敢出来,也不能放心离开。 褚涟漪是胆囊炎,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病,疼痛难忍,除此之外还伴有恶心、呕吐、发热等症状。 江澈进病房的时候,她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除,难受得冒泪花,但是看见江澈来了,整个人突然一下紧张起来,莫名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心虚和尴尬。 “医生说你是因为一段时间暴饮暴食才发的这病……”江澈有些苦涩,讪笑说:“我一下怎么都没办法相信。” “啊,是吧?”褚涟漪转过头不看江澈,勉强回应说:“就是突然变馋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吗?” “是……啊。” 江澈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准确地说,通过刚才褚涟漪秘书那句话,他其实已经捕捉到一点影子了,只是自己立即又否定了那种猜想。 想想,那就不可能啊。 想着试探试探,但是褚涟漪还在生病呢,只能先算了。 对于褚涟漪的病情,医生说不算很严重,大概是因为他作为医生看过的大病多了,比较淡定的缘故。 另外褚涟漪的症状和检验结果,也都不算十分糟糕。 “症状可以控制和缓解,所以暂时可以考虑住院进行保守治疗,但是长久来说,最好还是做手术。”该做的之前都做了,医生进来看过后交代了一句就走了。 手术这个词本身有大有小,但是作为普通人,乍一听,大多头皮发麻。 江澈还没来得及表态,就感觉身后衣服被一把抓住了。 回头,褚涟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小澈,我不要做手术。” “啊,可是医生说……” 褚涟漪拨浪鼓似的摇头,忍痛逞强说:“可是我都没什么事了,你看。” 好吧,江澈可以断定,现在面前的是褚少女了。 “而且我最近也不能做手术,小澈”,她接着又说,“等这一阵过去了,我去燕京找肖阿姨,让她帮我决定好吗?就算要手术,也由她帮我联系医生。” 褚涟漪这么说,江澈一时间就没有任何劝阻的理由了,因为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他在病房里守到夜里十一点多,被症状稍微缓解的褚涟漪赶了十几次…… “你这几天到处跑,根本就没怎么睡,快回去睡吧。” “你看我都好多了。” “你在这耗着,我根本没办法休息。而且小张在呢。” “……” 没办法,为了不影响她的情绪,江澈只好把褚涟漪的秘书喊进来,然后离开了病房……只是离开病房而已,他没有走太远,放不下心,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守着。 也许十二点,也许更晚些,确实连续几天一直没怎么休息好的江澈迷迷糊糊靠着椅背睡着了。 林俞静早一步已经把冯芳和赵师太先赶回去了,现在看着江澈抱着手臂歪歪扭扭坐着睡着的样子,一时间心疼、内疚、自责,多种情绪交杂着涌上来。 “死就死吧。” 她鼓足勇气走出来。 “江澈……江澈?” 喊了两声,没反应,她才发现江澈睡得很沉。 想了想,自己坐下了,然后小心扶着让江澈躺下来,枕在自己腿上睡……一直到双腿发麻,也舍不得动弹。 大概凌晨两点,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大婶在旁边另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看了看林俞静,转回去,隔一会儿又转过来看了看,像是闲不住,悄声问: “你老公啊?” “啊……”第一次接触老公这个词,林俞静既有些甜蜜,又有些不适应,想了想,反正没人听见,就厚着脸皮弱弱地“嗯”了一声。 “小俩口真好哈。”大婶笑了一下,八卦道:“对了,你们这是谁病了啊?我是家里小姑子。” “他前……”林俞静突然发现这个还真难找到合适的说法,顿住了。 大婶一下眼睛瞪大,跟着整个神情都兴奋、夸张、好奇起来,“前妻啊?……啧啧,你这心可是真善,也是真大。” 林俞静:“……” 她怎么可能是八卦大妈的对手。 “唉,你可别怪婶子话多啊,瞧你年纪不大,又文文静静的,婶子就多嘴提醒一句,那啥,虽然都说男人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是……”大婶神情严肃一下,神秘又郑重说:“可是你也得防着他又把头埋回碗里去不是?” “嗯?”林俞静听着这话,不知道怎么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这时大婶又探头看了看江澈,缩回去,悠悠嘀咕说:“长得真好……咳,拈花惹草。” 林俞静:“……” …… 褚涟漪的秘书小张出门去厕所的时候不经意朝旁瞥了一眼…… 傻了,站那儿愣半天。 又看一眼,目光正好和林俞静对上。 “我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作为一个秘书的职场生存基本原则她还是懂的,一个自己的老板,一个宜家大老板,能怎么办呢? 小张目不斜视笔直走掉了。 林俞静一阵尴尬。 “小张,小张……” “嘡啷。” 搪瓷杯子落地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 林俞静心头一紧,探头看了看,看不见,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将随身的小包给江澈小心枕好了,跟着自己起身,走进病房。 “你,你是要喝水吗?我给你倒吧。” 褚涟漪看了看她,“……谢谢。” “不用的,那么熟。”林俞静想表现得自然些,却还是有些慌乱地倒了水,双手捧给褚涟漪,“我听说你要动手术……对不起啊,都怪我。” “不怪你啊,谁会知道,胃口变好还能是坏事啊?”褚涟漪大方笑了一下,说:“就是估计得有一阵不能再做你的饭搭子了,医生说了好多忌口的东西,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嗯,我,我其实想把你吃成胖子来着。” “……我知道啊。”褚涟漪一边还有些犯疼,一边又忍不住地好笑,努力平静了一下,说:“你就一直守在这啊?” “唔,呜……” 看着她掉眼泪了,褚涟漪悠悠叹了口气,“其实我们都是好人,对吗?” 顿了顿,她又说:“真的做朋友可以吗?我的人生没有过像样的少女时候,也没有朋友,从盛海到临州,就跟你们一起的时候,其实特别开心。” 褚涟漪大概讲述了一点家庭的经历。 “好。”林俞静留着眼泪用力地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你人很好。” 两个人目光对上的一刹,突然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就当他不存在吧?”褚涟漪说。 “……嗯。”林俞静点头。 江澈躲在门外,悄悄看着这一切。 “这么轻易,就决定这样对我吗?” “还有,盛海,临州,饭搭子……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所以现在是进去抓现行,问清楚呢,还是假装没看到?” 这个问题只用了一秒,江澈就果断回到长椅上躺下了。 花衬衫大婶带着几分害怕,偷偷看了看他……转回去……隔一会儿,大概是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又转过来偷偷看了他一眼。 “呐,婶子你一会儿可不要乱说话啊……告诉你,我是流氓。” 大婶小声:“……哦。” …… 林俞静出来了。 大婶不吭声,偷摸观察了一会儿,又起身活动了几下腿脚。 感觉准备好了,冷不丁道: “你男人刚才说要跟我耍流氓。” 说完扭着水桶腰,噔噔噔一溜烟跑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不做大哥好多年 “在我面前……跑?”江澈心里好笑。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在江澈手上跑掉过。 但是事实,大妈做到了,她是第一个。 凭着一双因为太粗壮而在行进中相互摩擦生热也生疼的大粗腿,迈不开的小碎步,大妈以百米60秒的速度,轻松在当面招惹了江澈之后顺利逃脱。 因为江澈根本不敢动。 动了,他刚刚其实有醒来,有去偷听这件事就会曝光。 而事情一旦曝光,至少三个人都会陷入巨大的尴尬,和一种无法解释,无法自处的局面,结果可能很糟糕。 这事儿有江澈的存在还是没有,完全是两码事。 哪怕大家都自欺欺人,也好过他冒出来杵在那儿。 另外,这大概是除了回归1992之外,江澈这一世人生,身边发生过最神奇和不可理解的事情了——比当年盛海小公园那两声恰到好处的冬雷都神奇和难以理解。 那个虽然概率小,但是终归可以凑巧,可是这个——林俞静和褚涟漪认识,从盛海到临州一直做着饭搭子,哪怕各怀心思,还是稀里糊涂相处得很好……而且她们刚刚说好要做朋友。 肯定是稀里糊涂的……要不除非她们都准备不要我了,这事发生几率都小之又小。江澈想着。 是因为林俞静迷糊的性格?又或者,褚涟漪一直的自我认知? 打定主意不去找死,江澈在躺椅上继续装睡。 可是事情其实是十分明显的,就算林俞静不认为江澈会真的对花衬衫大婶耍流氓,也肯定能以此判断,他刚刚其实有醒来,那么…… 现在就看她决定怎么办了。 林俞静站那儿,看着大婶消失的走廊拐角,发了一会儿呆……转身,装没事,坐下扶起来江澈让他重新枕在自己腿上。 她知道江澈其实很可能知道了,但是现在,既然江澈决定装不知道,她也就决定装作自己不知道江澈知道。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有点委屈,有点生气,又有点难以理解的小兴奋。 林俞静拨了拨江澈的刘海,描他的眉毛。 “睡得真沉啊。” “你现在口味越来越杂了哦。” “大婶刚刚都脸红了。” “大妈很大哦。” “……” 反正笃定了江澈不敢“醒”过来,林姑娘越来越嚣张,看着他装睡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事情有趣极了。 当然她不知道,后半段江澈真的睡着了。 花衬衫大婶后来整夜也没有再回来,但是夜里入院的人也有一些。 旁边的长椅上换了人坐。 只是这回坐在那里的人一脸的揪心,丝毫没有大婶那般八卦的闲情,也就没有打招呼,更没有对话。 过了一会儿。 一架担架车被推了出来,床上蒙着白布,但是很明显的,下面有个人。 担架车远去后,两个护士经过。 “可惜了。” “是啊。” 并没有胡思乱想,只是当一个人看见生死,总有一些温情的东西会变得浓厚……林俞静默默俯身把江澈抱住了。 天亮。 江澈醒来的时候,林俞静并不在旁边,大概她早一步躲了。 “好点了吗?”江澈走进病房问,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问过医务人员了,褚涟漪的情况暂时缓解,但是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褚涟漪点了点头。 “那就好,别急着出院,外面秦河源和下面的经理基本事务都能处理,你别太担心。” “嗯。” “那我今天就不留这陪你了,辉煌娱乐下面的游戏厅集体转让的合同签了,那么多人陆续要开始转岗,我怎么都得去露个面。” “好的。” 江澈走了。 褚涟漪略微困惑于这家伙昨天怎么都赶不走,今天却这么干脆。 没太久,林俞静就带着冯芳和赵师太来看她了。 饭搭子看起来暂时没办法继续做下去。“要不等褚姐姐出院,我教你们南关麻将吧?”冯芳说。 …… 宜家要出售子公司辉煌娱乐旗下所有游戏厅的消息出来已经有几天了,在外界的猜测和议论中,这是宜家穷途末路,断臂挣扎的一步棋。 而对于那些身在辉煌的人来说,感触更多来自自身,尤其是那一批,两年前最早开始跟着江澈办游戏厅,从而改变了整个人生的人,他们其实有很多不理解。 两年,从最初租下一间游戏厅做尝试,到一次开出十二家,再到如今近两百家游戏厅,圣斗士星座都感觉不够用了,辉煌主办的擂主挑战赛、神王赛,也在临州及周边城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如果说别的游戏厅只是游戏厅,辉煌现在已经是一个品牌了,是一个在十几二十年后,将会承载许多中年男人青春回忆的烙印。 “怎么就卖了呢?又不是不赚钱了。”包括黑五在内,多数人其实都很不舍。 他们当然不知道,1995年,国家会有一波对游戏厅的取缔和整顿潮,虽然这次整顿实际效果乏善可陈,游戏厅依然遍地开花,但是在部分大城市,相关部门还是做了一些树典型的工作的。 显然,届时以辉煌娱乐现在的规模和影响力,上面就算偏袒,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倒不是说辉煌到时会倒,实际江澈花费一些金钱和关系,肯定能保住它。 但是不值得,游戏厅届时已经不值得江澈下场去花费太多人情和精力了,而它现在整体出售的价位,加上10个月的过渡期,其实也已经是它价值的最大化。这是一。 第二点的原因,游戏厅真正最盈利的部分,某种程度上其实处于一个灰色地带,它的存在,渐渐已经跟不上宜家和江澈整体的一个高度,包括社会形象和定位了。同时也没有进一步发展的空间和前景。 第三,大众娱乐转型过渡的时间点逐渐在靠近。 第四,宜家眼下正好要用钱、用人。 足够了,这些理由足够江澈下决心,执行这次出售,并在某种程度上将其视为事业版图中对“不良资产”的第一次清理。 只是这些……江澈暂时都没法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褚涟漪、郑忻峰等等在内。 走进会议场地的时候,江澈发现人多了。 唐连招团伙,如果现在还可以这么叫的话。江澈记忆中最初团伙成员应该是40几个人,后来有两个兄弟因为家庭或个人原因去了远方,离开了,还有一位兄弟生病去世,剩下的都留了下来。 而现在,排除那些纯雇员,可以算是正式团伙成员的就有100多人。 100多人整齐扭头看着江澈走进来,身后跟着唐连招、黑五。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在这种时候,江澈还走神了一下。 第四百七十四章 人心 终于,又一次以唐连招团伙老大的老大的身份出场。 记得第一次他以这个身份在成员们面前亮相,是在小玥姐家院子里被堵住的,当时这个团伙能凑出来的总资金才400块,日常连出门约架都坐不起公交车。 而这一次,这群人所经营的产业价值已经高达两千多万。 江澈在酝酿气势。 宜家走过的这两年,一直都在往现代化企业的管理模式上靠,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唐连招手下弄游戏厅的这帮人身上,都还带着江湖气。 他们在做的事情,也确实需要这种江湖气。 其中社团晚来的那些,实际又比早先就在的那拨,江湖气更重。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慕名而来,想跟着唐连招、黑五他们混的,谁知道来了上着班,拿着工资,江湖渐远,壮志难酬……只剩一颗江湖儿郎的心,还在燃烧着,虚旺。而老的那帮人,现在其实已经走到渐渐内敛的阶段了。 总之跟这些人说话,江澈没点气势不行。 他长得太不像坏人了,所以这点尤其重要。至于你说靠智慧?别闹了,智慧他们又看不懂。 何况今天现场其中有一部分人,最近正对于整体出售游戏厅一事情绪不小,不懂事,爱嘀咕。 所以,江澈在开口前特意观察了一遍又一遍,再三确认,赵三墩那个货真的不在。 想当初第一团伙会议,赵三墩频频接茬…… 反正江澈是怕了他了。 按理说那货现在应该在茶寮才对,可是谁又知道呢,在赵三墩的身上,“按理说”三个字本身就是最大的谬误。 “三墩确实不在吧?”江澈小声问黑五。 “不在。”黑五肯定说。 江澈放心了,点了点头,目光一圈扫过去,微笑一下说:“好久不见了。” “是啊,澈哥。”老班底很多人带着感慨回应。 打完招呼。 “还有很多兄弟,这回可能才第一次见到我……我是江澈。”如果是平常与人接触,说我是+名字,其实并不太妥当,一般说的都是我叫xx,但是这种场合,就得这么说才对。 “我是这里说了算的那个。”江澈又道,语气平和。 ……说完突然好尴尬,江澈因为这个努力控制表情,沉默了十几秒。 现场同样一片沉默。 老的那帮人是因为打心底对江澈有盲目崇拜,所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至于后来进来那些,他们大部分其实有些激动,因为他们今天终于在老大的老大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加入社团至今一直在期待的江湖风范和气势。 江澈缓过来了,“听说有一些兄弟对于卖游戏厅的事,意见不小?” 大概两三秒。 “是啊,想不通啊,澈哥。” 一个江澈有些面生的人站前一步,垮着肩,懒洋洋道。 就这一下,唐连招一下神情就恼了。 而黑五面色很尴尬,因为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唐连招其实都不怎么具体管事,后来这些人都是他招的,教的……他好像没教好,没压住。 “赖羊!想不通你回去想,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黑五骂了这个自己提拔的中层一句。 这个叫赖羊的货比起当初乱接茬的三墩来,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不过他跳出来的倒正是时候,江澈皱了皱眉头,说:“其实说话没关系……但是,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态度。” 就这一句话,江澈看都没看他。 但是赖羊很快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因为所有老班底成员都在看他,哪怕平常相处很好的那些,这一刻看他的目光,都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经历过最初那段日子,没有见过江澈,完全无法理解面前这个长得书生气,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年轻人,在老班底成员的眼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江澈给的,他们的命运,也是江澈一手改变的,而且一直以来江澈说的,做的,从来都对。 对于卖游戏厅的事,他们中其实也有人不解,但是绝大多数都盲目相信:这一次他也会是对的。 “对不起,澈哥。”赖羊一下后背发冷,连忙道。 江澈没理会他。 “我突然发现咱们很多人都忘了一件事,其实我和你们,最早并不是从游戏厅开始的。”他顿了顿,突然有些温情地问道:“现在还有兄弟会装空调、修空调吗?” 就这一问……场内一阵唏嘘。 那段在还没装修的店面里,江澈亲自下场,第一个上肩扛机子,上手装空调,大家一起学安装,学修理的日子,突然又都清晰出现在了脑海里。 “我还会,上次我丈母娘家空调坏了,说要喊售后,我上手几下就修好了。”其中一个人得意笑着说。 “没忘呢。” “忘了摸几下就都熟。” 另外的人纷纷说着,都带着感慨,还有因为曾经走过那段日子,回忆的喜悦。 “黑五还记得你和有竖一起送过有一台空调吗?那个开店的老板娘超级胖,坐车上空调一边她一边,硬是空调压不过她,三轮车硬给骑成了两轮。” 江澈突然转头问黑五。 “记得。”黑五挠了挠头,笑着说:“那次回去,我和有竖都累得骑不动车了,还是在路边睡了一觉才回去的,后来还一次……” 他说起来意犹未竟。 “嗯”,江澈听了一会儿,像是闲聊,说,“现在宜家又把当初那些旧三轮都拿出来了。” 黑五愣了愣……用力点了一下头。 他没有全听懂,但是情绪跟住了。 事实不光他一个,现场老班底的人绝大部分都因为江澈这短短几句话,释然了——游戏厅当初不就是这样挣出来的吗?大家一起,通过宜家一台一台空调地送、装,努力挣出来的。 跟着,他们整个情绪和状态都出现了变化,带动着不少后来加入的,也都跟着莫名有些期待和兴奋。 这个过程其实很短暂,唐连招听着,看着,突然想起来不久前在深大,姐姐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这就是小澈的本事,咱们学不来的那种。” 另一边,江澈已经不说宜家了。 “游戏厅的转让会分批进行,所以这里有十个月,我们并不是所有兄弟都一起撤出来……第一批,我需要大概三到四十人,你们……” “去搞他妈的,对吧,澈哥?” 江澈:“……” 我刚刚好像有说赵三墩比较可爱?好像有,我一定是疯了。江澈叹了口气,“出来,赵三墩。”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不在场证明 赵三墩是从场地角落,一张破旧老桌子的后面站起来的。 起身时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讨好的笑…… 这让人看着很心酸。 这个男人的曾经,是临州街头最剽悍社团的双花红棍,唐连招手下第一莽,是从十四五岁开始数年如一日刚天刚地的超级悍将,一个连江澈都头疼后怕的恐怖存在。 想当初,在和郭五的冲突中,他被派去当诱饵,计划吸引敌人进埋伏,后来一不小心就独自把敌人都干掉了,害一众埋伏等候的弟兄们都很茫然。 他还是那天唯一一个在江澈和郭五的谈判桌上专心吃饭的人,大佬对峙,他把羊肉涮完了。 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叫做柳将军的女人,再后来又有了小墩墩,赵三墩过得很好,只是离他的社团、兄弟、江湖,越来越远了。 比如上一次服装厂仓库动手,江澈就没让人叫他……还是特意叮嘱不要叫他。 这是三墩最伤心也最担心的一件事。 是一个新手奶爸的江湖不了情。 还好,这回将军是支持他的,作为妻子,她也是唯一一个看透了本质,知道“三墩其实是个有野心的男人”的那个人。 赵三墩当然有野心,若不然当年初次见面,他也不会在江澈面前妙计百出,努力表现。 而今他有家有孩子,更要为孩子的将来打好基础。 赵三墩的野心很朴实,就是在江澈面前好好表现,回报他,同时立功。 这回大事件,他终于赶上了。 二楼,另外的房间。 避开了一些人后,江澈和唐连招几个看着面前的赵三墩,他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戴着口罩,大夏天穿长袖,还把领子立起来了……全身上下说是风尘仆仆都太温柔,简直就是肮脏。 “这,怎么回事啊?” “墩子你不会是一路走来的吧?” 唐连招和黑五都有些担心。 “有走一些路,不过主要是搭车,还有扒火车。”三墩说。 江澈:“你这么穷的吗?” “不是啊,澈哥。”赵三墩表情认真,略带神秘感说:“我这是在制造不在场证明,没有人知道我在临州了,好多人都能作证,说我现在在南关呢。” 江澈愣了愣,“制造不在场证明……你要干嘛?” “要动手了不是吗?澈哥。让我去吧,我有不在场证明,我去最合适。” 江澈凌乱了,听这意思,我好像要下什么黑手?好像是。 可是我明明没有啊。 等等,他不会是要去把黄广义做了吧? 想想很诱人啊。 可是当然不行。 想到这,话就必须说清楚了,不然怕出大事,江澈严肃起来问:“三墩啊,你倒是说说看,你回来到底准备做什么?” “玩黑的啊,澈哥你调这么多老弟兄,不就为这个么?而且这一手是那边先用的,不怪咱们。” 江澈:“……” 扭头看了看唐连招和黑五,两人表情若有所思,大概感觉听着确实像是这么回事……他们被带歪了。 三墩继续说:“当时他们先让人砸店、闹事,明明咱们就可以同样手段还回去,搞死他们,可是澈哥你却不让大招哥他们动手,压住就忍了……当时我们全都想不通。” 他说这句的时候,黑五频频点头,唐连招的神情看起来似乎也有些赞同。 “有人给我分析了。”三墩自信说:“在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澈哥你有能力这么干,可以这么干,会这么干的时候,你偏偏不干……是因为你在等,等所有人都觉得你不会这么干,甚至已经忘记这一茬之后,你再悄悄地干。这样子你的嫌疑就变小,哪怕有人怀疑是你,也会有一大批人不信……再加上我有不在场证明。” 胡说八道,但是为什么听着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大招和黑五看起来好像差不多都已经信了,江澈想着,难道三墩真的靠读那些将军给儿子准备的启蒙教材,就悟了? 不对,他好像说了一句,这是有人给他分析的。 “这到底是谁给你分析的啊?”江澈问。 赵三墩说:“老彪啊。” 江澈:“……了解了,这就对了。” 看来胡彪碇的海上江湖虽然已经走远了,但是在脑补的路上,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而且正越走越远。 “你和老彪两个……挺椭圆的啊?” “嗯。” 两个人对话,黑五和唐连招互相看了看,听不太懂。 “老彪说他虽然没我识字多,可是江湖经验多,所以遇事还是能帮我分析分析的。 就刚才这事,老彪说,他手下以前有一个弟兄,十六岁的时候,亲爹被一个老大沉海了,他就会缩着哭,也不敢报仇,让所有人都看不起。 老彪好心给他收了下来,就这么大概五六年吧,那孩子到长大也没提过这事,就一直老老实实跟着他做事,混日子,孝敬老娘,人也不出格…… 后来有一天,当年害死他爹那个老大突然被人捅死了。 全沿海,没有一个人想到是那孩子做的。老彪自己也没想到,就是又一次私下随口问了一句,结果那孩子说,是他。他有天碰巧看到那个老大喝醉了去厕所尿尿,就进去给他捅死了,六年,他其实每天身上都带刀。” 三墩转述了一个故事。 这下连江澈都有点信了。 “墩子啊,还有大招,黑五……这事虽然听着很像是这么回事,但是,它真的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宜家现在需要钱,而且售后人手完全不够了。”江澈看了看几人。 “明白了,澈哥。”唐连招把领带一扯,说:“放心,我去带头。” 黑五也照样做了。 三墩犹豫了一下,“行,我肯定也行……但是我有不在场证明啊,澈哥你不再考虑下吗?就算是砸店,搞他仓库,咱也能闹得他鸡犬不宁。” “不了,违法看起来是成本和代价最小的手段……其实终有一天是最大的。不值得。” “哦……好。”三墩想了想,似乎有些不甘心,说:“澈哥我还有个主意,不如我们一边装空调,一边也弄点事吧……” “什么?” “不用费什么事,就比如咱去装空调的时候,隔壁左右家是果美那边的,咱就爬过去,给顺手弄一下……忙死他的售后,他售后本来就弱,这样不用太久,肯定能弄臭他的名声。” “……”江澈突然好心动啊,这歪主意怎么听着就是对胃口?“这也是老彪教你的啊?” “不是,是郑书记。” 江澈:“……” 我身边的人怎么都这样呢,被谁带坏的啊这是? 好不容易,江澈才扭回来,明确了接下来的做法。 看着江澈态度坚决,三墩这回倒是没再挣扎,说: “对了,澈哥,茶寮第一笔筹集了600万资金,这两天就会送到,然后现在正在筹第二笔,让你放心……” “另外老彪说他现金还有800多万,也很快就到。” 第四百七十六章 你不懂他帮过多少人 看来三墩、老彪、书记三人之间,最近有过一个关于江澈目前困境的三方会谈,或者至少是两两扯过蛋。 给郑总个面子,暂时把书记拎出来摆一边,只说老彪和三墩。 在赵三墩的人生中,能够自然诚恳地说出“我识字比较多”这句话,而且成功教导一个人,大概也就是遇上老彪了,人生仅此一遭。 两个人加起来认字不到五十,其中三墩因为上过几天学,看过儿子的启蒙教材,占绝对优势。 可是偏偏,现在又是识字少的那个在当军师。 曾经纵横海上的大枭雄胡彪碇,退居幕后,又遇见了他人生唯一莽不过的那个人,尝试过后服气了,乐呵呵开始充当分析师,人生导师。 这个组合……光是想想就很吓人啊。 因为他们的分析和思考,不管怎么七弯八绕,千回百转,脑补迂回,阴谋阳谋,最终总归会落实在一个点上——人身伤害。 凡事诉诸武力,动手才是基本原则。 情况大概是这样: “我想了总共一十八个计策帮你赢。” “厉害,具体说说。” “咱们用斧钺钩叉,刀枪剑戟……棒、拐、流星锤。” “啊,还真是,一十八个很好的计策啊。” 就这样,没办法,一般人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在他俩这,估计就是三十六计揍为上策。 而且也就是这回,赵三墩到临州之后还先来开了个会,要不江澈真的很替黄广义担心……商战呢,黄总运筹帷幄,突然就扑街了。 头痛。 但是不可否认,偏就是这样的一些人,他们莫名让江澈感觉踏实,甚至是温暖。 他们或许不聪明,但是很多事江澈自己还没开口,他们就已经在替他操心考虑……其中包括瞎琢磨。 暂时拿三墩做代表的茶寮在努力。 胡彪碇把手上还能拿出来的钱全备好了,而且已经启程送来。 还有其他人。 譬如: 谢兴夫妻俩现在盛海,合家团圆,幸福美满,但是刚给茶寮打了个电话,主动说:“我们的今年的销售分成和工资就先不拿了,该多少,都给江澈兄弟那边先用。” 刘素茹肚子已经隆起来不小了,但是身板好,闲不住,依然每天在港城街头摆着煎饼摊,她昨晚也刚给陈有竖打了打了电话,说:“咱家存了三万多了,你随时拿去给黑小子……还有,你记得护要他周全。” 就连一向小气的毒老太都插了句嘴,说:“那是咱再造的恩人。” 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普通的营生和朴实的话,实际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大钱,但是都想为那个家伙做点什么,哪怕明知道是杯水车薪,微不足道。 至于小玥姐等等,就更不用说了。 就连唯一依然守在最初那个裁缝铺的祁素云,她开着虾场的老公每天从郊区往城里餐馆送虾的三轮车上,也主动挂了个大广告,广告是祁素云亲手用不同颜色的布料做的,大红字:“买家电,去宜家。” 她老公现在逢人就帮宜家说话,前些天还因为这个发生争执,和人打了一架。 大招、黑五他们也在凑钱,随时准备应急。 茶寮村里的情况,就像是当年支援渡江战役的沿岸百姓,正在做着大动员,那些一知半解的孩子们,已经都把自己最宝贝的储蓄罐抱出来了。 之前,江澈打了个电话到港城,询问当前房价,说是考虑先把郑书记之前从钟家“收账”收来的那栋别墅卖了。 这天,钟真钟茵姐妹俩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卖了,1000万,你随时来拿,或我们让人送过来。” 这个价格怎么样,不重要,因为事实哪有这样卖的啊,房契都还在江澈自己手里呢……别忘了,其实现在钟家姐妹俩才是家族幕后真正的当家人。 在深城,知道消息相对比较晚的童阳放下了手上的一份报纸,喊住刚好经过的廖敦实、敏红姐。 “老江其实还是宜家家电连锁的老板,你知道吗?” “啊?!”廖敦实傻了,激动说:“那他得多有钱啊,不会比老郑还有钱吧?” 童阳把报纸扔给他,等他看了两眼,了解完大概情况,然后说:“让财务统计一下,看咱们账面上大概有多少钱。然后你给老江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些钱随时为他备着。” 敏红姐点头没吭声。 “嗯。”廖敦实也是没犹豫就点头。 但是他们现在也是做生意,而且是在深城这样一个地方,虽然本身做得不大,但是因为开的是职介所,所以可以频繁接触那些大老板,所以他们其实很明白,在这样规模的商战中,他们那点钱…… “就是不知道咱这点,对老江有没有点用?”廖敦实说。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欠他的。”童阳说。 “也是,那要不你自己给他打吧?”廖敦实说:“咱这现在你是头啊。” 童阳摇头,苦笑,第一次解释:“老廖,你以为上次你回学校请大家吃饭,我说太忙不一起去,是真的那么忙吗?” “嗯?不是吗?” “其实不是,我那天没忙到连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而且其实我也想跟你一起回去……只是因为之前做的那件事,我暂时还没脸见老江。” 童阳说的,是江澈帮他们“报仇”之后,他没有停手,继续“诈骗”那件事。 …… 那么多人,他们显得过于严重的反应,其实在他们自己看来都再正常不过。 因为江澈本人在想什么,暂时没法跟包括郑书记和褚涟漪在内的任何人说。 所以,他们现在看到的局面: 是报纸杂志对宜家困境的极度渲染; 是褚涟漪因为忧虑和劳累过度,病倒住院,剩下江澈独自支撑。 是他连那么暴利的游戏厅都卖了; 是一度成为大老板的唐连招、黑五这些人,一个个竟然都重新出现在了临州街头,带头蹬着三轮车送家电。 画面给人一种宜家正在绝境边缘殊死挣扎的感觉。 很多人甚至已经看不到宜家除了坚持、等待果美资金出问题之外,还有什么翻盘的点。 深城,登峰乳业,办公室。 “啧,想不到啊,老江竟然把钱都收了。”郑忻峰要了解宜家内部的机密并不难,这份材料是他直接从褚涟漪手里要的。 材料中,江澈把大部分钱都收了,但是具体方式有区分: 其中像钟家姐妹、童阳、廖敦实这种本身有自己独立事业,和江澈在直接利益上相关不大的,他算作借款,计算利息; 而像刘素茹、谢兴、还有老彪,以及他本身身边的那些人这种,他竟然说:就当是注资入股吧,只是宜家估值会很高,所以他们的占股,会很少。 “我去,连林同学的六千块都算注资入股啊……算入股是怎么回事?”郑忻峰困惑了一下,继续看,“连茶寮自己的钱,自己的产业,都算注资吗?分这么清楚!” 郑总百思不得其解。 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进。” 曲沫一身白衬衫加短裙,职业而干练地开门走进来,站着看了看,问:“你在感慨什么呢?按说你不是应该在担心吗?” “是吗?”郑忻峰笑一下,往后靠,同时说:“我只是刚才算了算才发现,老江做人真他妈成功啊。” 对话有些跳跃,曲沫有些糊涂,“嗯?” 郑忻峰看着天花板,“你不懂……你不懂他到底帮过多少人。” 曲沫:“听你这么说,江总好像是个圣人似的。” “不,他就是个混蛋。”郑忻峰条件反射地说完,想了想,自觉这话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就是帮了很多人,有很多人愿意而且高兴,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第四百七十七章 深城十五度灰 郑忻峰损江澈是不需要刻意的,那是日常,是条件反射,自然而然,而且一般藏都藏不住。 所以在曲沫杂糅各种信息碎片后看来,那似乎真的就是一个惟利是图,花招百出的混蛋,可是偏偏当他落魄,有那么多人伸手。 感慨和困惑过后,曲沫很快注意到了另一个普通人很容易忽视的点——在这所有助力中,江澈始终都还没有动用过任何一个实力和能力高于他自身的力量。 以当前社会背景和商场生态分析,出身并不那么普通的曲沫内心笃定,认为这样的力量在江澈背后肯定是存在的。 这让她莫名安心了一些,当然随之而来困惑也更多了,比如那会是什么,为什么不用,到底要到什么时候用…… 只是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对此什么都没有多问。 “那你呢?你不着急吗?”站在办公桌一侧,曲沫转换角度,笑着问郑忻峰。 “我?”郑忻峰扭头看她,“不是应该你们这些厂商想得更多吗?江澈现在这情况,说实在的,我好担心你们会不会改换立场,站到果美一边去啊。” 他说完抬着头,整个人显得忧心忡忡,眼神焦虑……可怜脆弱。 “……郑总不要搏同情好吗?没那个必要。”曲沫有些郁闷地瞪他一眼,从自家工厂的立场出发,无奈道:“实际你们自己比谁都清楚,我们不会,也来不及了……因为你们现在已经欠了我们足够多货款了。” 曲沫其实也是最近两天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在江澈和厂商的沟通中,他会在“出厂价”和“付款方式”这两个细节上,更执着于后者。 “这根本就是故意捆绑……我们现在比谁都更怕宜家破产,更希望你们能赢。就算帮不上忙,也不可能落井下石。”她又说。 郑忻峰一瞬间收起所有无辜可怜,惹人同情的神态。 跟着嘴角一勾:“怎么会帮不上忙……又怎么能不帮忙呢?你们也要想想办法啊,主动点,看怎么从旁打击一下果美。” 他回想着江澈在给他解释这事的时候举的那个例子: “在中国的核弹还覆盖不到米国的情况下,如果面临米国的核打击威胁,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 “咱打不到……可是老毛子可以啊,而且它离咱们好近不是吗?” “……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打个电话……老毛子啊,帮我对付米国去,把它吓回去吧,不然我要是挨打了,就第一时间把所有核弹扔你头上,拖着你一起死。” 这个虽然不完全一致,但是逻辑是共通的,简单来说,就是一损俱损,借刀杀人,不借不行。 老江果然是个混蛋。郑忻峰想着。 这俩果然都是混蛋啊,也不知道潘宁现在是什么心情。曲沫想着,突然有点儿忍俊不禁,正如她自己之前所说,她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偏偏,他们还风生水起。 “对了,我之前给你介绍那个朋友,你见过了吗?”利益关联,现在必须更彻底地站在登封和宜家的立场了,她突然想到问。 “哪个?” “银行的,我朋友啊,叫游明羽……你忘了吗?我让你跟她联系,谈抵押贷款的事啊。”曲沫有些郁闷说:“你不会是没谈吧?” “哦,那个小娘皮啊,上午谈了。”郑忻峰点头说。 “那……谈得怎么样?” “没谈成,我让她拜拜了。” 曲沫:“为什么?” “不相信她啊……她怎么也是个小领导吧,这年头,一个怎么暗示都不要回扣的银行领导,你让我怎么相信她?而且她看起来又不像是对我有什么企图。所以完全不可信。”郑忻峰瞥一眼曲沫,顿了顿,嘴角带笑说:“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找人一起给我和登峰挖坑啊?” 曲沫:“……” “你想吞掉登峰啊?”郑忻峰指了指自己,“还有我。好好追不行吗?好好追,不都是你的?感情这种事,用不得太多心机手段的,曲姑娘。” 曲沫突然很想撸袖子打人。 “你,你不可理喻。” “这么干,你是打算真到需要的时候,直接动用登峰的全部资金去帮宜家吗?我知道你干得出来,可是那样,登峰自身的资金链很可能会出问题,会断,你明白吗?” “那样要出大事的。”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姑娘怒了,她甚至拍了一下桌子。 整个过程,郑忻峰都看着她,面无表情。 等到她噼里啪啦急完了,才缓缓开口说: “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这里的身份,应该是我的秘书,曲沫小姐,小梅和安红因为这事说不定正在给你扎小人呢……” 然后逐渐提高音量,严肃表情。 “所以,按理说,你应该叫郑总的,满口你你你……你有点规矩吗?” “玩呢?留学生了不起还是帝国理工了不起?!” “教训我,谁给你的自信这么做?你拿着父母的钱在国外舒适生活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宜家总经理的位置上,走遍全国大半主要城市了,你回来的半年,游山玩水的时候,我已经建起来一个登峰了。姑娘。” 曲沫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半个字来,然后眼神逐渐变弱。 “联系银行是你的本分和积极表现,但是怎么决定,是我的事……做好你的事,提意见要有提意见的样子,不然就给我滚蛋。”郑忻峰又说。 说完,他突然习惯使然的很想说:怎么样啊,刚刚这段,是不是很帅? 还好,这回他控制住了。 “对不起,郑总。” 完全意外,以为这小姐会转身就走,老娘不伺候了呢……结果,强势而干练的曲沫竟然弱弱地道歉。 看来她没发现不对…… 这可太好玩了!郑总抬手揉了揉鼻尖,保持住霸道总裁的状态。 “倒杯茶,不,咖啡。” “嗯……郑总。”曲沫竟然真的去了,倒了自己带的咖啡过来,双手递上。 莫名地征服感,让郑忻峰玩性大增,神态不变,但是行事一下有些脱缰了。 他拿起一个文件夹,随手一递,说:“这份材料,尽快帮我整理出来。” 曲沫接了,“嗯。” “双手。”郑忻峰看她一眼,“不懂得基本礼仪吗?” 曲沫:“……”咬牙,改双手。 “站姿,曲秘书。” “你……” “怎么?……对了,我听说空姐训练都要夹纸站的,你行不行啊?”郑忻峰拿了一本薄册子,说:“张腿……夹好。” 曲沫脑子里一团混乱,但是身体很听话。 从小到大,她就没被人这么欺负过,也从没有这么被动过。 郑忻峰起身,看了看表。 “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回来。” 说完他出门。 “嗯。” 这声“嗯”从身后传来,跟平常有点不一样,它是个奇怪的鼻音。 郑忻峰觉察了,心中莫名酥麻一下。 1994年,郑总还没看过一部叫做《五十度灰》的电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所以,他当然也就不知道,其实刚刚这一幕,大概已经可以算是一出深城的十五度灰了。 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没有人知道,其实刚才,他情绪真的很不好,因为他找了,想看看那张名单上有没有一个名字,叫:谢雨芬。 没有。 没有也好,没有才好。 可以彻底忘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变局 曲沫知道自己不是在联手银行给郑忻峰和登峰挖坑,但是这种危险事实上是否存在? 是的,存在,想不到他嘻嘻哈哈没正经的外表下,竟然这么快警惕到了,而且在面对两个美女加大量资金的情况下,选择这么果断……另外,他看起来好像有自己的办法和准备? 不重要了。 曲沫双手拿着文件夹站在那里,脑子一团混乱,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她刚刚竟然被那样劈头盖脸地教训了,鄙视了。 可是生气之余,莫名有点小兴奋……那是兴奋吗? 最可怕的是,她当时竟然真的,顺从地让郑忻峰用手把一本薄册子放在了两腿之间,然后……夹住了。 她穿的可是短裙。 她家资上亿,深受父亲信任和宠爱,平常嚣张得连两个哥哥都不太顾忌,她才华横溢,人生一帆风顺,毕业于帝国理工商学院……来这里,不过是因为游戏和好奇而已。 我一定是疯了,我要杀了他。曲沫想着。 “好了,去做事吧。” 她正想着,郑忻峰回来了,平淡说话,说完坐下,埋头看文件。 曲沫:“……嗯,郑总。” 明天,明天一定要反击。她想着。 背后声音传来,毫无感情,“对了,明天换百褶裙吧,短的。” 曲沫:“……” 滚吧,王八蛋,想得美。 我有那种裙子吗?好像有,放哪了? 滚! 下班去买?他明天想干嘛? …… 茶寮,准备支援江澈的第二笔资金正在筹集。 大量的催款人员都已经出去了…… 工厂也正在加班加点。 老村长和杏花婶、根叔三个守着家,呆在村委会。 “笃笃笃。” “进。” 马东强一身风尘扑扑,看起来刚开车回来。 “老马,有事?” “没,嘿嘿……”马东强一边憨笑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袋子又报纸,层层包裹的东西,放桌上,说:“五万……我在茶寮挣得多,放着也是放着。” “那什么,江兄弟最近估计忙,我就不给他打电话了,你们帮我带声好。” 说完,马东强直接转身出去了。 老村长拿钱,脸上笑一下,“这就是茶寮啊。好,好。” 没太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来的是茶寮的两位生产队长,一个叫丁又贵,一个叫罗凳子,他们其实也是茶寮十二把交椅上的人。 “谷爷,根叔,杏花。” 两人进屋站下,搓了搓手。 “啊,你俩有事啊?”老村长笑着问。 “也没什么。”两人互相看了看,由罗凳子先开口,说:“那什么,我在外面想法子了解了一下……江老师那边,好像挺难的。” “是啊。”老村长点了点头。 “那咱这钱出去,会不会打水漂了啊?”罗凳子接话道。 老村长和根叔、杏花婶三人顿时脸色变化一下。 “罗队长,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杏花婶笑着问:“对不起,妇道人家,听不太懂。再说这茶寮的钱,不也都是江老师的吗?他还给算注资呢。” “是啊,可要是那头公司都败了,注资有啥用?”丁又贵第一次说话。 “而且杏花你这话说的,这里头的钱可也不光是江老师的,还有大家的份呢,谁都不容易,是吧?”罗凳子也说。 “你,你们……”杏花婶一下激动起来,“你们还忘得真快,这也才一年多吧,就忘了茶寮山上的日子了?” 她还想继续说。 老村长抬手给拦住了,问:“那你们的意思?” 丁又贵和罗凳子互相用眼神推了几下,最后丁又贵咬咬牙,“也不能说是我们的意思,就是有一部分村民,其实私下里对这事意见挺大的,闹到我们这里……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帮忙反映。” 他故意说得含糊,是因为这所谓一部分村民,其实很少,而且基本没什么原先的茶寮人。 包括他俩曾试图挑唆王地宝和蕨菜头那两个无赖货出来当枪使,结果两人都拒绝了,理由是:老子过得正爽呢,守老屋还加钱,老子才不折腾。 归根到底一个字:懒。能过,过得不错,连贪婪都懒得贪婪。 仅有的,选择跟他们一起谋划的是少数几个这一年多才入赘茶寮的男人,他们本身因为年限不够,暂时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股权和分红的,所以有些不太满意。 还有一个是辉煌希望小学的男老师,在之前柳将军生孩子那一阵,他当过代校长,柳将军回来后,又给发了笔补贴,然后降回去了。 对此,那家伙私下里对丁又贵两个说过一句话:怎么不死了呢? “大伙的意思,也不是说不帮。”丁又贵拿眼神在老村长三人脸上看了看,然后用一种大约可以被形容为‘我们才是自己人的’的语气和神态道: “咱们是不是可以趁这机会,让江老师让一些股份出来呢?” “茶寮,怎么也得是咱们自己茶寮人说了算才好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江老师他说到底,其实不是咱们茶寮人。” 老村长心底一下寒透了。 对比他们眼界低,舍不得钱,这更可怕……这是想挑唆村委和村民夺权啊,简直其心可诛。 根叔的烟杆子在抖。 杏花婶刚想开口…… “杏花,要说这事,你家说好的那位中专生大女婿,就咱外面销售部,可也是这个意思,人也有文化,懂得这个理啊。”罗凳子抢先一句。 杏花婶整个人怔一下,“那就……” “咳……咳。”老村长咳了两声,“这事……容我想想吧。” 丁又贵和罗凳子眼睛一亮,“行。” 他俩走后。 “老谷爷,你这是?”杏花婶看着老村长,欲言又止。 “我想看看他们到底哪些人,还有,这事到底怎么处理,说实在的以我的见识能耐,一下也拿不准。” “这样,我给林存民打个电话。” “你们要不动声色。” 与此同时,在村小,五年级的课。 四十来岁的朱老师讲着讲着,突然偏离了课本……这没什么,以前江老师也经常这么干。 “同学们知道什么叫集体吗?知道民主集中制吗?老师给你们讲哦……总之,不管一个人曾经做过什么,当他侵占了集体的利益,损害了集体的利益,他就是错误的存在,是不应该的……” 逻辑没错,孩子们也不懂,百分之九十的孩子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 “要不,咱说说江老师吧?”朱老师又道。 “好。”孩子们一齐热情回应,只要说到江老师,孩子们就开心。 “江老师好久没来茶寮了吧,那以前,他确实是咱们的大恩人啊,可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懂吗?大家觉得茶寮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吗?如果不是,问题在谁呢?” 作为一个在偏远小地方教书多年的语文老师,他其实也就这水平了,但是脑残往往心很大,作为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喜欢玩政治玩手段,搞斗争……还想做思想工作,改造下一代的思想,再寄望通过他们,传递给他们的父母。 “笃笃。” 冬儿小胳膊举起,敲了敲桌面。 “冬儿你?” “老师,我想问个问题。” “啊……” 朱老师犹豫一下,曲冬儿已经站起来了。 小丫头礼貌而规矩地站得笔直,语气也有礼,“朱老师,我想问……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她背了朱老师引用句子后面一大段。 什么用意?朱老师困惑不解,看着她。 冬儿声音甜甜的,背完继续道:“我想问朱老师,这描绘的,是不是正好是现在的茶寮呀?那它又是谁来之后的茶寮?难不成,是以前的茶寮吗?我记得的可不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难道这不是大道之行?不是公心?” 朱老师想了半天,“你,冬儿你仗着点小聪明,太目无尊长了啊!” 他语气严厉……课堂上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僵。 “哈哈,冬儿调皮,你明明就懂。”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柳将军站在那里,笑了笑,说:“不过,我其实也很想听听朱老师的解答。” 一众孩子在喊:“校长好。” 朱老师看了看柳将军,有些颤抖。 “怎么,很难吗?朱老师要是这都解答不了,怎么为茶寮育人啊?” 柳将军感慨一句,看着他。 …… 宜家,临州及周边。 三家分店经理突然辞职,带走十余名店员,两个中层。 黑五表情愤怒跑到唐连招面前。 “赖羊带着二十来人,去果美那边售后了。” 唐连招愣了愣,“去了果美,售后?可是他们也不会啊!” “那果美又不知道,以为他们和咱们老弟兄一样呢,开的工资据说还不低……”黑五脸色一沉,说:“怎么办?这算江湖事了吧,要不要砍了?” 唐连招犹豫了一下,这事没法算了。 江澈走过来。 “忍着……黄广义就等着你们去动手呢。用一堆废物,换你们这批实际能用的人……顺便打击宜家形象,信心。一石好几鸟啊,黄、广、义。” “你们等我几天。” 第四百七十九章 决战在即 深城,第二天。 曲沫一身清新诱人,站在郑忻峰的办公室门外。 实际的情况是,她昨晚一边和自己吵架、争执,一边逛完了整两条街,买了四条百褶裙,白的、蓝的、黑的、红的。 现在她身上穿的是白的,有点短,有点薄。 这条裙子穿在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屈辱感”。 曲沫其实有抗拒,至少她有这么说,而且这与她过往在生活中的姿态确实不符。她抗拒自己变得服从,受人支配,但是与此同时又完全无法抑制内心的好奇和期待——穿上百褶裙,会发生什么? 她在回忆,当自己像个怯弱的小女孩,乖乖夹紧双腿站在那里努力坚持,生怕本子掉下来的画面……那种身体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混蛋,连老师都没有体罚过我。” “太好欺负了,我这样太听话……进去肯定会被嘲讽吧?” 曲家大小姐犹豫着,想了一会儿,咬牙决定反抗。 回去更衣室换了一件死板的,长到脚踝的黑色长裙,曲沫有一种类似小女孩终于调皮了一把的兴奋感,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办公室门前,准备去表现她的反抗和不屈。 里面有人在,说话的声音传来。 “现在我们最多能准备多少现金?”郑忻峰的声音,他之前通过拍卖代理权入账2000多万,但是大部分投入到生产和渠道里面去了。 货款虽然在回流,但是显然没那么快。 “最多1000万……”安红的声音有些迟疑,“最多最多,1200万,但是这样我们的供货能力就会受到影响,代理商和经销商可能会不满和不安。” “不重要,现在我们才是大爷,而且这个周期并不会很长……去做吧。” 郑忻峰的回应没有一丝迟疑,这就拍板了。 曲沫平常其实很少听到他用这样的腔调,认真说话,除了他们初次见面那次,当郑忻峰出现在宴会大厅,然后走上台,站在江澈旁边,说登峰将会支持宜家,说:“我说的,是不惜一切代价。” 回忆的画面和眼前的声线交杂,她恍惚听得入神了。 “……嗯。”安红的回应有些迟疑,脚步声响了两下又消失,显然她站住了,回头了,“周期一旦长了,会……” “不会,你不了解江澈。” 郑忻峰的回应很短,但是足够结束对话……他拒绝解释。 “嗯。” 安红的脚步声向门口靠近。 曲沫连忙躲了……然后鬼使神差地,回去更衣室,又把小白裙穿了起来。 当她再次回到办公室门前,门并没有关严实。 曲沫左右看了看,没人,于是小心翼翼趴在门上,从门缝里看进去…… 办公室里,郑忻峰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他正侧身站在窗口,朝外看。 他的嘴角叼着一根烟,烟灰已经有些长了,似乎忘了弹,也忘了去吸。他的目光长时间看着远处,侧脸表情深邃,透着些痛苦。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但是声音很小,听不见。 “也许,他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吧。” “他最后说的那个不会……其实可能是不在乎吧?” “大概这就是他说的不惜一切代价。” 曲沫这么想了一会儿,有些感慨,情绪开始波动……她决定一会儿进去后,听话点,乖巧点。 她当然不知道,郑忻峰正在纠结痛苦,小声嘀咕的,到底是什么。 “没我的事?真的没我的事?” “不是吧,完全没有一点要我参与的样子。” “过分了,说都不跟我多说。” 郑忻峰嘀咕着。 事实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情况真的是外界所看到的,江澈只是在抱头挨打,那家伙肯定早就阴招百出了。他没有,正好说明他有杀招一直准备着,而且看局势,应该就快亮出来了。 可是这一出,好像完全没有他郑书记的戏份。 “笃笃。” 敲门声很轻。 郑忻峰回身,皱了皱眉。 “进。” 曲沫推开门,眼神温驯,规矩地站好,“郑总。” 小白裙的下沿摩擦着皮肤…… 他看见了吗?曲沫想着。 脚步声靠近,曲沫心跳加速,既期待又紧张。 然后,脚步声从身边经过…… “这两天你就在我办公室接电话,收发文件吧。” “我要去一趟港城。” “笃。” 说话的声音传来,门关上了。 曲沫:“……” …… 临州。 很快,果美从宜家挖过去的店长、店员、中层,包括那个其实什么都不会的售后团队在内,就都出现在了它临州的四家分店。 果美动手挖人了……宜家员工叛逃,内部开始瓦解。 这样的信息传递出去。 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感觉逐渐形成。 在民众和媒体眼中一直苦苦支撑,一直就是不倒的宜家,似乎终于到了被放上最后一根稻草的时候。 正是在这样一个时候,黄广义又一次接受了媒体的采访。 很多人并不了解黄广义的过去,事实上,早在1993年初,他就已经有了一个略嫌狰狞的绰号:价格屠夫。 两个关键字眼,第一个,是价格。 早在1991年,黄广义开始在报纸上打广告的时候,他就是与众不同的,当时别人的广告都在宣传自己的产品有多好多好,建立形象和品牌的时候,他的广告,就是一张张价目表,登在报纸中缝,一目了然的家电价格表。 黄广义的果美,向来用价格举刀。 第二格关键词,是屠夫。 这与黄广义的性格和作风相关,他果断,敢于冒险,对于“厮杀”的“血腥感”有着一种近乎天然的狂热,在他的领导下,果美被锻造成了一把屠刀。 事实上前世的果美几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当时,黄广义很早就近乎挑衅地把门店开进了苏拧的大本营,而后又在四大家电连锁的竞争中并购永乐,托管大中……如果不是他本人后来出了问题,进了监狱,果美群龙无首陷入内斗,很显然,果美屠刀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苏拧。 这一世,他的步调因为江澈和宜家的出现发生了变化,提前了,但是…… 一切何其相似。 第四百八十章 接受采访 黄广义的采访报道很快就出来了,除了一般性的套话,关键的句子其实很少。 【他(它)可能还太年轻了点。】 撰稿的记者特意用了两个“ta”,来表达黄广义原话中,不知到底是对于“诞生仅两年的宜家”的轻视,还是那位传说中“21岁宜家少帅”的不屑。 “太年轻点?”谁都知道,这意思其实是“太嫩”。 【我希望大家能明白一件事,投机取巧,其实难成大事。】 这是黄广义对于传闻中他“深城首战失利”的回应。 【良禽择木而栖,我认为无可厚非,同时果美会一如既往,欢迎一切有志向,有眼光的人才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这是黄广义对于果美最近从宜家连挖三十余人一事的回应,这么说,等于再次公开发出邀请,而目标对象,正是那些还在宜家,“有眼光”的人才。 这是挑衅,黄广义毫不掩饰,他甚至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末尾还特意提了一句:希望褚总的身体早日康复,未来有机会携手合作。 果美挖人都挖到宜家过往明面上的头号人物,褚涟漪的头上了? 大概不是,大概主要还是为了让宜家难堪,让大众明白宜家现在的处境,以及他黄广义的信心。 因为褚涟漪的美女身份,这句话显得挑衅意味更重,多数读者看到这一句,都会有些玩味。 【暑假还二十来天就要结束了,果美即日开始,将会在临州等八座城市同时启动新一轮促销活动,再次降价,回馈广大顾客,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话说得很官方,但是“八城”,“新一轮”,“再降价”……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果美总攻的号角——黄广义觉得时机成熟,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很快,这一切就付诸实践了。 果美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已经在八城同时启动。 在它再次降价之后,新的价目表出来,在这八座城市,在这个很大一部分家电仍然作为“大件”存在的年代,它的价格,终于来到了一个民众根本管不住手的低点…… 当然,这个价格到底是否已经突破果美和宜家从厂家拿到的协议出厂价? 如果是,又到底突破了多少? 没人知道。 这玩意就跟街面上服装店的亏本大甩卖一样……顾客不知道真实的底细,只能用自己过往的经验去衡量,得出结论: “确实便宜了,好便宜。” 八城市民热情沸腾。 周边城市民众开始准备钱和车票。 少量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中小卖场,多数宣布死亡,暂时关门歇业或者干脆改行。 “那么,宜家跟不跟?” 这是所有人的“期待”和疑问。 似乎,真的看不到翻盘点了…… 要知道,1994年,企业融资的主要方式,其实是超高回报的“民间集资”,而这一步现在是宜家和果美都不敢去做的,因为事情已经闹大太,有太多人盯着了,谁做了就会有麻烦,谁做了就会显得“虚弱”,反而更少人相信。 而除此之外,渠道狭隘,在通货膨胀几乎失控的局面下,银行贷款难度更是极大……通常情况,几百万,就需要当地政府出面背书。 至于民间拆借……大概除了爹妈兄弟之外,哪怕再高的利息,目前也没人敢趟这趟浑水。 那些现在被果美和宜家拖欠着大量货款,正日夜不安的家电厂商,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 办公室里,江澈放下手上的报纸,闭幕养神一会儿。 褚涟漪坚持提前出院,现在安静地坐在一边。 “这一轮开打之后,我们的资金大概能撑几天?”江澈开口。 褚涟漪打开手上的文件夹又对了一遍,计算,然后抬头,说: “所有现在汇集的资金,加上你投资那个顺风将会提前支付的200万分红,以及茶寮预期的第二笔500万资金,第三笔再300万左右,还有……我再把书记算上,十五天,最多,十五天。” “十五天后,我们那部分延期支付的货款,基本就都到必须支付的时候了,不然厂家估计会选择壮士断腕……然后,资金链会断,库存也会出问题。” “黄广义掐的就是这个点。” 其实双方都是强弩之末了,但是相对而言宜家的情况显然更糟,已近弹尽粮绝,才走到决战……褚涟漪说完显得忧心忡忡。 “对的,他是这么想的。不过如果算上郑总,应该就不止十五天了,那家伙什么干不出来啊?真到那关头,他估计能自己跑去开个媒体发布会,宣布把登峰卖了。”江澈无奈笑了笑,说:“不算他……算十天吧,十天够了。” “……嗯。”褚涟漪点头,跟着犹豫了一下,“可是茶寮的问题……” 茶寮内部的问题,江澈现在自然是了解的,早在当天晚上,他就已经接到了电话,也知道林老头已经赶赴茶寮。 “不重要,如果茶寮这么一小撮人的问题,还需要我分心亲自去解决……那就证明,我过往的一年多,是彻底失败的。”江澈说道。 “……嗯。”褚涟漪目光坚定了一下,看着江澈,“那,我们开始跟?” 江澈点头,“是,但不是跟,是在果美的基础上,再降百分之一。” 褚涟漪愣住了,“小澈?” 江澈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十天的钱,我要放在五天里用完,这五天时间内,我要宜家突然还手,而且占据优势……我要看到所有人莫名其妙,惊掉一地下巴。” 褚涟漪:“……” “相信我,黄广义真的也差不多了……以本伤人,他的压力比我们大得多。” “嗯。” 到这会儿,褚涟漪也只能盲从了,忍住了担心不说——可是果美的资金,终究是比我们丰厚得多啊,这样打,黄广义至少能打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将独占这场大战开辟的市场和留下的空白,成为真正巨无霸。 她的眉宇间略显担忧。 但是江澈仿佛没看见。 “帮我约一下《八小时以外》的记者,我后天上午接受他们的采访。” “啊……哦,”褚涟漪反应过来,点头,“好的。” “淡定点,姑娘……”江澈笑一下,说:“送你一份礼物。” 他起身,把一份文件反扣在褚涟漪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先行离开了办公室。 外面,刚刚结束午餐的宜家八城所有的店长,中层,都在等他。 褚涟漪把茶几上的那份文件翻过来,看了一眼。 【股权转让合同】 【宜家百分之十五的股权,将即日转入褚涟漪名下。】 这本身是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确的事情,褚涟漪出钱出力,合该拥有的,但是一直以来,江澈都没明确提起,褚涟漪也没计较和担心过,她反而是小心地控制着,防止自己占股过高。 百分之十五,一个恰好而又略高的数字,从合伙人的角度,问题不大。 但是为什么是现在? 褚涟漪困惑了一下,起身走到门外。 第四百八十一章 介意 走廊上,江澈靠前,褚涟漪站在他侧后方。 有点不合适,但是匆忙之间,他们只能站在这说话,下去的话,大概就只能像领导视察,围个圈发表关怀问候和殷切希望了。 楼下原本的顾客休息区里,有的人已经看见他俩了,正抬手打招呼,有的还在交头接耳。 总之今天,果美再次降价的第一天,宜家门可罗雀,很凄凉。 面对着下方所有风尘仆仆的店长,最近日夜辛劳的中层,江澈手扶围栏,笑着开口:“大家辛苦了。” 议论声很快停止下来。 “昨天把大家叫来,是因为……终于要开打了。” 等到目光聚集,他才语气普通,又微笑说道。 “……”底下的人一阵困惑,这时候说“终于开打”,不是明明开打已经两个多月了吗? 江澈没有理会这些议论,继续道:“我很高兴能看到大家在这样的情况下,仍选择留在宜家,和我,和褚总,和你们现在身边的所有人一起,并肩战斗……有这样一番经历,其实是好事,我相信等这一战过后,宜家一定会更强大。” 这一句有点动情,员工们默默点头。 江澈用很普通的口吻,叙述的语气,继续说着:“一会儿大家都启程,明天开始,宜家所有家电会在果美的基础上降价百分之一,开始暑期末狂欢促销。” “嗯。”员工好像也被他的语气感染了,很淡定,然后,“嗯?……哗?!” 底下突然间爆发出巨大的声响,一阵哗然,都以为东家在苦撑,而且撑得很艰难,竟然这个时候,突然还手了?难道…… 就连宜家自己的员工都在困惑。 因为他们的“大老板”,外面传闻中的“少帅”,其实一直都有些神秘。 除了宜家两年的历程,一些旧事和传闻之外,员工们最近听说的一件事,就是他孤身出现在果美会盟厂商的宴会上,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扭转形势,赢得了宜家在国产品牌底价和付款期限上的巨大优势。 要不然光拼资金,宜家早不用打了。 不对,现在看起来,老板资金好像也很丰厚的样子…… “仔细想想,他其实没输过。” “一向藏着掖着,呃,我不是在说老板坏话。” 底下有人说着,有这样的一个人,要完全不信任他,其实很难。 “十天,我要你们全部拼命,打出气势来……十天后,我给你们发奖金。” 楼上,江澈说。 “……”十天吗?再次集体愣神。 但是不管怎么样,老板有钱是好事,老板说发钱,更是好事,楼下宜家员工回过神来,喜笑颜开,大声回应着: “好,老板放心。” “拼了。” “干死果美。” 江澈笑着点头,拱手: “一路顺风,拜托了。” …… 江澈用自己让人看不懂的淡定结束了这场战前动员。 是因为他的人设,适合这样。 要是换成郑书记的话,现在估计就得撂上一堆骚话,不然没人会过瘾。 而今天发生在这里的对话,很快就会传出去。 第二天,不管对于媒体还是民众,一条爆炸性的新闻: 宜家跟了,不止跟了,而且在果美价格的基础上选择再降——所以,大概说还手更合适些。 这是从果美和宜家开战开始,两个多月时间里,宜家第一次不是“跟”,而是主动出击。 攥着钱的民众是最快乐的,反正在开战的八座城市,果美和宜家两家的门店都离得不远……走着走着,拐个弯,就能省几块钱,甚至几十块钱,谁不愿意? 而且宜家的售后服务,本来就更好。 “疯了吗?他!” 临州临时的办公室里,黄广义抬头,瞪眼。 站在他面前的助理心说凶什么,又不是我干的……不敢说,弱弱地点了点头。 “凭什么?”黄广义想不通了,自己在那嘀咕着自问。 “不知道啊。”助理答。 黄广义再次怒瞪他一眼。 “联系厂家,检查库存,还有供货情况……没问题的话,降,在它的基础上,再降百分之一。”黄广义沉声说道。 这也就等于他要在自己现在的基础上再降百分之二,企业做到这个规模,这样的降幅,其实不是老板舍得钱,说降就降的,它需要协调很多关系,甚至有的时候,厂家会反对。 “是,黄总。”助理不敢再多话了。 但是他离开没一会儿,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果美一名主管临州实战的副总冲进办公室,“黄总,有个事……宜家很可能拿到资金支持了。” “嗯?哪来的消息?”黄广义稳住了问。 副总说:“现在外面都这么说。” “噗啦。” 黄广义抬手就把手里的一叠稿纸扔到了副总脸上。 “外边说?!现在外边说也可以拿来汇报给我了吗?去查!” “哦,好。”副总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但是宜家那边真的很自信,昨天那个江澈在中层会议上说过的话,现在外面都在传。” 黄广义:“他说什么了?” “十天……他说十天后,给宜家员工发奖金。” 黄广义被梗住一下,缓了缓:“……去查。” 副总应声,快步出去了。 同在临州,而且对方是时刻关注的交战对手,果美要查一些蛛丝马迹其实不难。 很快,副总又回报了三条明确的证据: 一、宜家好像不断有资金注入……换句话说,它的资金链,本来早该断了,可是每次都能续上。 二、宜家昨天刚剥离了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具体情况暂时不清楚。 三、登峰那个郑忻峰,昨天去港城了。 把三条信息揉在一起看,根本无需太多脑补,结论就很吓人——港商注资?而且既然拿了股份,就肯定不会撒手不管。 那会是谁呢?底子会有多厚?宜家都这样了,还投宜家,脑子有病吗?! “降价的事情,暂时先缓一下。” 这个时候缓下来,完全是无奈的办法,黄广义不愿意,但是确实不得不谨慎一下了,因为江澈的判断是对的,他的资金虽然比之宜家厚实许多,其实也不可能支撑太久。 他摸不清头脑很正常,因为这里比如第三条……连江澈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 宜家,临州城北店。 江澈坐在车里,看着店里面林俞静站在那里……她的身边还站了一位老奶奶。 昨天宜家城北店唯一的成交,就是她做成的,而且是一次性两套高档家电。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林俞静和冯芳、赵师太到城北店,发传单,指导作业,教英文歌开始,就每天都有个穿着老气的奶奶带着她两个十岁上下的孙女来学唱歌,而且不管店里是忙是空,一呆就是大半天。 渐渐,很多员工都有些不耐烦了。 但是林姑娘还是一样,奶奶长奶奶短的,每次照样给她倒水,和小朋友玩。 然后,就在昨天,在宜家门可罗雀的情况下,奶奶突然又来了。 没人有心情接待她,包括冯芳和赵师太也是。 林俞静因为替江澈担心,其实心情更不好,但还是倒了茶给奶奶,然后抱歉说:“奶奶,我今天,我今天可能不是很想唱歌……” 奶奶慈祥笑一下,说:“没关系,奶奶今天是来买家电的,空调、冰箱、电视……都要,要两套。” 林俞静:“啊?” 了解过后才知道,原来奶奶有两个儿子,但是两个之前都带着媳妇儿一起下特区了,把孩子留给了老人带。 暑假里老人也不知道带孩子干嘛好,好不容易发现了林俞静她们,加上孩子也喜欢……就开始每天厚着脸皮带来宜家。 前几天,两个儿子回来了,买了新房子,要买家电。 奶奶就说:“去宜家买,去找那个小姑娘买。” 俩儿子说:“可是现在果美更便宜啊。” 老奶奶使性子,说:“那我不管,你们不是挣钱了吗?差得又不多,我就要跟那个小姑娘买。” 这就是昨天城北店全部的成交了,正是因此,事情才偶然传到了江澈的耳朵里。 现在他坐在车里,旁边还有一个人。 “怎么样,曲记者,我接受采访的条件,就是你把这事写成一个温暖的小故事,一起发表。”江澈笑着说道。 “没问题。”约三十岁的女记者笑着回应,说:“我们本来就是大众综合性刊物。” 事实上,《八小时以外》的内部现在正恨着黄广义呢,之前帮忙做了那么多报道,结果决战时候的采访,他却给了别家。 相对来说,曲记者觉得这个亲自开车的宜家少帅,怎么看怎么可爱。 商店门口,林俞静把她特意喊来拿了赠品补偿的老奶奶送到门口,交代她别往外说,还有注意安全…… 然后像是很随意转头看了一眼江澈的车,又转回去。 “欸,好热。” 装作没看到,林姑娘自言自语了一句,跟着一边用手扇着热风,一边叉个腰……我很淡定,我一点都没有得意,才没有求发现,求夸奖。 终于有点用了,加上今天生意好,林俞静其实很开心。 另一边,曲记者收起手里刚结束一通狂拍的相机。 “江总,介意我们给你也拍一张吗?”她问。 江澈转头看她,说:“我介意。” “……”曲记者愣一下,“为什么?江总,你……” “我怕照片登出去,宜家赢了,大家会觉得宜家不是靠实力。”江澈说。 曲记者:“……” 第四百八十二章 采访 记者采访拍照,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何况这是一个个人专访。 所以曲记者当时问那一句介不介意,其实也就是随便客套一下,实际她问话的同时,都已经动手开始换胶卷了。 结果江澈扭头看着她,特别认真地说,“我介意”。 曲记者当时抬头,就整个愣住了一下,不过她毕竟是有经验的记者,这种情况也不是没遇到过,她扛住了,问原因,准备劝几句。比如说“江总你肯定很上镜啊”之类的。 然后,江澈做了解释。 “……”曲记者毕竟是有经验的——她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样的答案。 而且看表情,不像是开玩笑。 32岁,十一年记者生涯,曲记者的三观被击毁于,1994年,8月。 本来是准备好要劝江澈的,结果她劝了自己好几句。 “我刚刚有觉得他越看越可爱了么?是的,我竟然……女性和母性一起泛滥了刚才。所以,我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果然,这些年少得志的富豪,都是一样的自负到病态的自大狂,偏执狂……都有病。” “只是症状不一样。” 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她才让视线假装在江澈脸上,实际在前挡风玻璃上,勉强挤出来一个不算很难看的微笑,艰难说:“也是哦。” 江澈说:“谢谢理解。” 我理解你大爷哦。曲记者在心里骂街。 “不客气……江总是企业家,考虑得周全一点也对,这个,是我没想到。” “那我们走吧。” 曲记者:“……好的。” 林俞静店员和老奶奶的这件事,是不需要采访的,大概的故事经理汇报的时候就已经讲过了,作为一名记者,她拍一些远景照片,然后在此基础上自由发挥,肯定能把故事讲得比当事人的陈述更好,更有真实感,也更符合所谓宜家的人文精神。 “污……污……” 林俞静扇着风,叉着腰,顶着大太阳……突然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 转头,看见车子就这么从面前开走。 还好,它在远处调了头,开回来了…… 再次经过,又开走了。 “走了?” “竟然就这样走了?” “那个……不夸我吗?” “不合影吗?假装老板表扬员工那种。” “我专门换了新衣服欸。” 林姑娘:“……” 很生气。 …… 宜家总店二楼的办公室里,为了避免尴尬或冷场,褚涟漪也在场。 曲记者准备好了录音设备,打开笔记本,拿起笔,示意一下: “那我们就开始了。” “好的。” 曲记者安下录音键,“江总介意先聊聊你本人吗?是这样的,关于你的对手,果美的黄总,他其实之前就已经有一定的知名度,这次过后更是让很多人都了解他的不凡经历,而你……21岁……如果不私下去查你的相关资料的话,我们明确知道的,其实很少,你的身上,一直都有一层神秘感。” 温和细腻的开场,充满铺垫感…… “我想了想。” “嗯。” “我介意。”江澈顿了顿,“不想聊这个可以吗?应该也不需要。今天我们只谈宜家和果美的这场市场竞争就好。” “……”你大爷的你是主编么? 深呼吸,曲记者微笑,“那也好,那不如,江总你先给我们说一下那场‘深城晚宴’可以吗?关于你孤身赴会,力挽狂澜的过程。因为那一幕感觉挺传奇的,之前只是含糊说来,就已经很多人感兴趣,但是具体的情况因为黄总一直避而不谈,我们和读者都并不了解。” “过去太久了,我也差不多都忘了。”江澈说:“再说,黄总的面子,还是给一点吧。” “……”深呼吸,深深呼吸,曲记者很想把手里的笔当作飞刀扔过去…… 她扭头看了一眼褚涟漪,用目光求助。 褚涟漪苦笑一下,点了点头。 “小澈,你倒是配合一点啊。” “哦,好。” 曲记者投给褚涟漪一个感激的眼神,转回来,“那么,江总,刚才这个问题,可以讲讲吗?大概就行。” “还是下一个问题吧。”江澈说:“我一定好好配合。” “……”曲记者破罐子破碎:“好的,那请问江总你对黄总怎么看?” “黄总是一个很优秀的商人、前辈,商业才华少有人可以企及,事实上,我个人一直认为,他本身也许能成为这个时代留下最被人记住的名字之一……” 曲记者表情不动,内心叹气,“唉,一堆客气的套话、废话。” “但是很可惜”,江澈顿了顿,接着说道,“希望这会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故事吧。我也相信以黄总的意志品质和能力,他肯定能重新站起来。” 嗯?这是……什么? 1994年,这样说话的人不多。曲记者在脑海里转了两圈,终于感觉出来了——这是火药味。 终于来了,这才叫商战嘛,这才叫采访嘛,她一下振奋,坐直身体。 “所以,江总你的意思是,黄总这回……必败吗?” 作为一个优秀的老记者,曲记者的反应力和职业特性在这一刻全部苏醒,她试图挑拨江澈的话头往更强硬,更挑衅,更有火药味的方向去。 江澈没有直接去接这一句,而是说:“他打了我们宜家两个多月了。” “啊,所以,江总觉得,黄总的做法……”曲记者留白提问。 同时手上的笔尖有些急不可耐,她在等一个爆炸性的词。 “没有问题。”但是江澈说没有问题,接着道:“商业竞争,只要合理合法,都没有问题,黄总想用资金优势压垮宜家,这是他的自由和权力,所以,只要是实打实,正面来,宜家都接着,哪怕输了,也心服口服。” 很漂亮的一段话,若是一般记者,也就记录一下,然后转换问题了……但是曲记者角度刁钻。 “所以,江总的意思,是在警告黄总不要试图用什么盘外招吗?” 至于什么是盘外招,黑的,白的,老实说大家心里都有数。 “你可以这么写,或者温和一点,你就说宜家,我,打到今天,只要是真金白银和干干净净的家电产品拿出来给我打趴下,我都服。但如果有人在胜势得意,在颓势耍赖,到了给我玩什么乱七八糟的,记住,这是一个已经引起广泛关注,很大的事件,而且是一个超大行业的大事件,他敢这么来……我就敢豁出去,让他废掉。” 豁出去这个词包含的不能言明的东西,太多了。 他刚说了温和一点吗?这,哪是温和? 褚少女眼睛里有星星。 曲记者的笔头很激动。 “我个人的感觉,江总好像很有把握?”记录完毕,她接着问道。 “我刚刚说了,他已经打了宜家两个多月。早在深城当时,我就已经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既然来了,你打不死我,就要小心被我打死。” 江澈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平静。 但是曲记者写成文字,一点都不平静。 “所以现在,宜家终于要反击了吗?” “商业竞争,合情合理,没人规定宜家不能还手。我记得最初你们杂志上写,说黄总很有信心,八城同启,要宜家两个月内临州关店,也没人觉得不妥……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宜家还在,都说没他钱多,也已经打到他怕。那么,现在换我说话,应该也只是礼尚往来……” 曲记者笔尖在纸面,眼神在江澈脸上,急迫而恳切。 “现在开始,只要宜家还在,还有一毛钱……我就要打到他临州关店,其他宜家所在城市的新店,一家都不敢开出来。”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曲记者习惯简洁速记,但这次记录完整。 这样的新闻稿是不可能出现在官方媒体上的,它太不和谐了,但是对于另外那些大众、通俗,带有故事性的刊物来说,简直再合适不过。 在没有普及网络的时代,人们多数时候看不到企业家们目标明确地互怼,对喷。而这次,之前黄广义已经做了典范,现在宜家少帅丝毫不让。 写完稍微平静了一下,曲记者缓和状态,微笑道: “江总的态度,我想已经很明确了,请放心,我会注意恰当措辞的。”她以一种自己人,很亲近的状态说:“可是,根据我跟踪这一事件的了解,好像专家和民众基本都认为,其实这次宜家只要不败,就已经等于是赢了。” “一方面,那样黄总和果美会很难看。” “另一方面,宜家这一两年表现出来的势头、潜力,大家也都看得到,只要给宜家充分的发展时间,未来有一天再战……绝多数人都更看好宜家。” 其实这段话里还涉及一点,说的是宜家领导者需要成长……但是曲记者认为现在这一条已经可以不用了。 另一边,江澈点了点头,“我同意。” “那也就是说,在这整个过程中,如果果美主动选择停战,你和宜家其实是可以接受的?” “是,确实可以接受。” “哦。” “但是现在,我们不接受了。”江澈说。 “嗯?”又是一样,温和着,温和着,突然好强势,曲记者愣了愣,“是因为现在宜家已经开始反击,而且江总认为你会赢了吗?” 江澈摇头,“是因为不爽。” …… 一个小时后,曲记者离开了宜家,直奔宾馆闭关……自从接到宜家同意接受采访的回应,杂志特刊所有其他稿件就都已经准备好,只等这篇采访。 办公室里剩下褚少女和江澈两个。 “我刚才差点被你吓到了。” “啊,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那倒没有,反正黄广义自己都先说那么多了,而且你还用整个行业做筹码,先堵了他的盘外招,这很好。”褚涟漪意味深长笑一下,说:“所可是,小澈,这里面有你在虚张声势的成分吗?” “有那么一点吧,感觉很像吗?” “就我个人感觉,一般人听来肯定不会察觉。” “那就好。” 两个人都笑了一会儿。 “就是郑书记看到的话,估计会很生气,很难过。”褚涟漪笑着说:“用你们俩的话来说,那什么……骚话连篇。你都没叫他一起。” 第四百八十三章 繁荣局面 宜家降价促销的第二天,第三天,果美依然保持着沉默,没有跟上。 这玩意就像是一场拳王头衔争霸赛,公认实力更强的一方在比赛前十个回合全面占优,咄咄逼人,打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苦苦支撑。 而后,在局面看起来只差最后一记重拳就可以结束的第十一回合,对手突然来了精神,开始犀利反击。 于是你会担心他其实一直在保存体力,不得不小心谨慎,以防被重拳ko。于是你选择守势,先稳一稳,消耗对手同时摸清对方的底细——反正还有第十二回合。 从策略上来说,黄广义的犹豫和暂时保守看起来毫无问题。 只是果美在临州“临时总部”的骨干们都听说,这天上午,黄总独自待在办公室里,踹翻了椅子,摔了杯子,砸了花瓶。 这种情况近两三年来几乎从没出现过。 所以当响声传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最新一期的《八小时以外》特刊,那上面的某篇专访,那个人——鬼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和强势,还有那么一种奇怪的可以气死人说话方式。 “黄总现在肯定很不爽。”一群人不自觉凑在一起,其中一个人说。 “不爽?”旁边一个人看看他,“哦,杂志上学来的对吧?你小心点,千万别在黄总面前用那个人的说话方式。” “……也是,不然估计要被捶得渣都不剩。” “捶?渣都不剩?你不会还想说,你一定会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品质,重新站起来吧?兄弟,你可别这样作死啊。” “……” 没办法,那些话实在太洗脑了。 在场果美的骨干们都在心里默默警惕了自己几遍,同时把人手一本的《八小时以外》特刊在抽屉最角落位置藏好。 “黄总召集大家开会。”黄广义的助理出现在门口。 “啊……好,马上去。” 黄广义的办公室里,一切都已经收拾停当,他人坐在办公桌后,暂时保持着沉默。 十余名果美骨干同样没有一个人吭声,因为他们都已经看到了……在面前的办公桌一角,就放着那本《八小时以外》。 所以,谁知道老板现在是不是一颗声控地雷? 好一会儿,黄广义抬头,拿起来那本杂志,问:“都看过了吧?” 没人回答,他又继续道:“什么感觉?” 依然没人回答,但是黄广义并没有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暴怒或突然炸起来,他意外地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说:“好像过了一点,感觉就变得有点虚。” 在最关键,最容易乱了方寸的关头,黄广义第一个冷静了下来。那是他16岁开始北上谋生,披荆斩棘的人生积淀,是他作为一个白手起家年轻富豪的睿智。 “老周。”他点了一个副总的名字。 对方惊了一下,“嗯?黄总。” “现在如果换成你是宜家那小子,刚拿到手巨额资金,你会选择怎么打?” “我……降价?” “对,是我我也会降。”黄广义说:“但我一定不会降到比果美更低,我会选择隐藏实力,继续保持之前挨打的状态,跟着对方走,直到耗死对方,然后一口吞下……” 在场果美骨干们逐渐都听懂了,眼睛都亮起来。 黄广义看着他们,说:“那小子不笨,所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这样打,而是他其实做不到,他并没有那么多资金,足以支撑他耗死我们……宜家,很快就会是空的。” 他把话点破了。 所有人细一琢磨,豁然开朗,跟着满心喜悦。 “那黄总,我们……压?”周副总激动问道。 黄广义摇头,“短期内,我们怎么压他都会跟的,这就是他要的效果……所以,跟上就好,不用继续压价。” “可是这样,外面肯定还是会觉得他现在占优。”周副总说出了实际情况,实际目前的情况只要果美选择跟,而不是压,大家就会认为这场大战已经“攻守互换”,现在是宜家占优。 “那又怎么样?重要吗?”黄广义说:“去吧,把价格调到和宜家一样,我来打消耗……我来静静看他作死。” 作死这个词一直存在,但是近几个月来发扬光大,是因为一个叫郑忻峰的人。 当黄广义说出来,所有人都有些想笑……竭力忍住了,抓紧时间朝门外走去。 “对了,这几天不要懈怠,给我想尽一切办法,摸他的底……另外,设法安排一次巧遇,我想和他碰一碰。” 黄广义在身后交代。 …… 黄广义判断宜家很有可能是虚假繁荣,一个自己就会破的气球。 但是这是他的事,在于媒体和广大群众而言,故事就是一场讨人喜欢的精彩的大逆转,有意思又有实惠,哪来那么多好猜想的? 实际他们也猜不到。 祝文明是临州城内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平日做着装卸的活,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要说他和这场已经搅动临州城两个多月的家电大战有什么关系,大概就两点: 一,他家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备好钱想买一台电冰箱; 二,他的老婆马秀姿在花季雨季服装厂上班,那个厂的老板,听说是宜家老板的爹。 祝文明今天没活,特意带了正放暑假的儿子跑到厂里,把老婆从车间里叫了出来。 “你请个假呗,咱去宜家把电冰箱买了。”祝文明说。 “啥?怎么你今天突然又有决心了?” 马秀姿有点生气,因为按说早该买了,这大夏天都过去一半多了,别人家的冰西瓜都吃了几轮了,可是丈夫是个精打细算抠门到家的,之前一直不肯出手,就等啊,等啊,非说再等等价格还会降,任她怎么生气,催促都没有用。 “稳了,就这个价了,等那个果美垮了,价格说不定还要往回升呢。啧啧,宜家真是这个。”祝文明比了个大拇指,说:“那啥,你不是一直催,一直想在宜家买吗?快,去找领导请个假,好让上头知道,咱在宜家买电冰箱了,咱是支持宜家的。” 这家伙还真是个会算计的,不光算计钱,连请假都连带着帮老婆提升印象。 可是他一提这个,马秀姿反而气不打一处来,“还敢说,你还敢说?我催过你多少次,你早干嘛去了?你知不知道,就和我一起,争机会提组长的那个秀玲,人早买了,而且是在宜家最难那一阵买的……她成天在车间里,在领导面前说,说自己一心支持宜家,都说了半个月了。” 马秀姿说着就甩手打了丈夫胳膊一下。 “非等人家大好了,赢定了,才去卖好……那咱哪比得上别人落井的时候伸手,大雪天里送煤球啊?!告诉你,我要是争不上这个组长,就是你的错。” “是是是,那现在卖好,怎么也好过不卖嘛。”祝文明腆着脸,笑着讨好,说:“快去吧,跟领导请假的时候说清楚点,咱是要去宜家买冰箱。” 马秀姿叹口气,整理情绪去了……祝文明带着儿子在门口等着。 正如他们所说,现在的情况,几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宜家大好了,要赢了。 压根没有人懂什么虚假繁荣。 甚至包括黄广义在内,目前都不知道,宜家手上的资金,大概只够撑上五天,就算加上这期间因为形势大优,销售回拢的资金,最多最多也就十天。 …… 马秀姿请了假出来,情绪好了不少。 “什么事那么高兴啊?”祝文明迎上去问。 “我刚请假的时候,好多领导都在。”马秀姿说:“我估摸着他们应该都听见了,批假也痛快,再一个我跟你说,我刚碰巧听到的,我们厂要进新的生产线了。” “啊,那看来宜家是真缓过来了。好事。” 祝文明之前有听老婆说过,说老板好像为了给儿子攒资金,把厂里好多事情都暂时停了,把钱死死捏着,就连订好的进口一条生产线,都准备舍了定金不要了。 现在听老婆说生产线又要了……这样一看,宜家应该现在是真的不差钱了。 “可不是。”妻子马秀姿喜滋滋说:“你想啊,来了新生产线,那组长不至少得多仨啊?”说完她指指自己,眉眼喜悦,眨了眨眼睛。 “嘿哟还真是。”祝文明那个高兴啊。 夫妻俩心情好,去宜家的路上,儿子趁机提出来要买一顶鸭舌帽。 “啥鸭舌帽?”马秀姿问。 “就前面长长的,唱摇滚的崔健都戴,能挡脸。”儿子说。 “哦。”马秀姿想象了一下,“你要那个干嘛,挡日头啊,就你这黑不溜秋的,用不着哈。” “不啊,我挡脸。”儿子分辩说。 “啥?”祝文明一下急了,一把拉过儿子,“你小子是不是惹什么事了,不敢见人?” “没啊。”儿子摇摇头,自己忍不住乐呵说:“我是怕我不把脸挡着一点,回头再考个年级第一,大家会以为我不是靠实力。” 夫妻俩反应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大笑着,说:“你个没皮没脸的,哪学来的这不要脸的俏皮话?” “妈,你说话小心点哦,什么叫不要脸的话?这可都是跟你老板的儿子学的。” “嗯?” “就宜家少帅啊。” “……” …… 所以说记者是不能相信的。 曲记者在专访文章中,把她和江澈之间关于【拍照】的那段对话放在了文末。 一时间骚话泛滥。 第四百八十四章 必胜之势 粤省某市。 电扇厂的车间门口,穿着灰扑扑工作服的姑娘正和一群男工一起将电扇装车,一边笑着招呼指挥,一边满头大汗。 “胖娥啊……胖娥!” 朱土根自己其实也干活,但是看见了,忍不住还是吼了一声。 “诶,怎么了,爸?” “怎么了,你能不能别那么喜欢干活啊?你一姑娘家,你成天泡在车间里做什么?”朱土根把女儿从头指到脚,数落说:“瞧瞧你这样,你是老板女儿啊,你看别家老板的儿子女儿,那不都得出去逛逛街,吃吃饭,跳跳舞啊……就你这样,你怎么交得到像样的朋友?” 朱润娥扭头灿烂一笑,“江澈还不像样啊?我朋友,江澈啊。” 不说江澈还好,一说江澈,朱土根就心碎,差不点儿老泪纵横,“你可别说他了,他都欠了咱们家几十万货款了,外面欠多少都不知道……还被人打得满头包,也不知道这钱还能不能要得着。” “这一屁股债的空心货,现在想给我当女婿我都不要。” 他恨恨地又补了一句,话说朱厂长前阵子其实连做梦都是江澈喊他岳父,也没少劝女儿努努力什么的。 “真不要?”朱润娥调皮了一下,歪头笑着问。 “不要,傻子才要。”朱土根答完看看女儿,“欸,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不前阵子,都还见天的替他担心着急吗?” “哈,叫你不看报。”朱润娥把一本杂志扔给老爸。 等了一会儿,凑近了说:“看到了吧,他翻回来了……现在外面都说他赢定了。” “……真的?!”朱土根其实还没看懂,听到一下激动地站起来。 “那可不,那珠江厂潘宁,格力的董阿姨,他们一堆人昨晚还碰面喝酒了呢,我听人说,场面就跟开牌赌赢了似的,可高兴坏了。” 朱润娥说着又要去干活了。 “……那还不是因为前阵子吓坏了啊。”朱土根虽然厂子小点,可是感觉跟潘宁、董民珠他们是一样的,这会儿感同身受,就跟几十天摸黑终于见着光口一样,恨不得跪地哭出来。 他嘀咕完这一句,猛地一个激灵,抬头见女儿要走,连忙给喊回来,“胖娥,胖娥。” “又怎么了?”朱润娥回头问。 “那什么”,朱土根把女儿拉到一边,“爸跟你说啊,咱们这回可是死命支持他的……” “嗯?不是因为没办法么?爸,你前阵子还天天骂他呢。” “……那他又不知道。”朱土根梗了梗脖子,说:“你可不许告诉他。” 朱润娥觉得老爸这样子有趣极了,笑着点头,拖了个长音说:“哦~” “再说,你可是真的一心支持他的,一句灰心埋怨都没有,还为他跟你爸争理。”朱土根摸了摸心口,语气沉下来,“胖娥啊,爸可就你一个女儿……爸能把心掏给你,你知道吧?” 好熟悉的开场白,朱润娥无奈点头,“嗯。” “所以,爸说什么,那可都是为你好。”朱土根神情恳切,“好好把握啊,胖娥。等回头,爸领你去深城找他吃个饭……” 朱润娥又调皮,“然后跟他要债吗?” “……屁嘞,别闹。”朱土根那个急得啊,“咱去表表功,走近点……女儿你有戏啊你知道吧?爸不会看错的,那天那么多姑娘在场,他可就对你一个青眼相加伸过手。” 果然,老爸又来了。 朱润娥悠悠看他一眼,“不是说不要了吗?爸,你刚还说他是空心货,欠一屁股债,傻子才会要呢。” “……是啊,爸可不就是那个傻子嘛。” “……” 朱土根拉着女儿胳膊,继续说:“咱不计较他欠着钱……咱要,咱要啊,女儿。” “……”朱润娥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完神情有些落寞,“唔,要不着。爸,去吃饭我同意,但你可别害我连朋友都当不成。” 说完转头不理老爸,又去扛电扇去了。 朱土根无奈地看着,心好痛。 结果只一会儿,胖娥又走回来了。 “爸,我想去趟临州。”朱润娥说。 “什么?你是你要去哪,女儿?”朱土根惊喜爆炸。 “临州啊。” “好。”朱土根一下喊出来,吓坏了不少人,连忙降调子,拉着女儿高兴说:“总算懂事了,胖娥。去,对,等什么他回深城啊,还是我女儿利落,咱就往临州去……往他家去。” “唉……”朱润娥无奈谈了口气,“我是去看刘得华啊,爸。” “啊?” “我听赵老板女儿说的,说刘得华,钟真钟茵,还一个不太出名的古听乐还是谁,他们要去临州给宜家做活动呢。” 其实其他名字暂时都可以忽略。 1994年,在内地,刘得华这个名字,神一般。 “我去订机票啦。” …… 深城。 曲沫坐在郑忻峰的办公室里。 这几天郑忻峰没回来过,她都一个人在这,穿着小短裙,各种撒欢。 现在,她刚刚看完杂志专访,正定定地看着面前那本《八小时以外》。 曲沫想起来郑忻峰那句话:你们不了解江澈。 果然,两个人年纪轻轻能这么快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果然,江澈背后有比他实力更强的能量,留着到最后关头才用。 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家里其实已经知道情况了,就跟所有当时选择倾向宜家,被江澈欠了好多钱的厂商一样,现在都是一片拨云见日的欣喜。 犹豫了一下,她给身在港城的郑忻峰也打了一个。 “他肯定是知道的,但我就装他不知道,报喜去。” 可惜,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与此同时,在港城,入关位置不远。 郑忻峰看到出现在面前的刘得华,迎上前,“华哥仗义。” 刘得华标志性地咧嘴笑一下,“大老板客气。” “哈哈,说好了啊,这回除了来去花费,真没出场费给你,但是将来,我登峰的广告,肯定是兄弟你的。” “行,不是也没事。” 刘得华是仗义的,也是精明的,两个年轻的内地富豪朋友摆在面前,困境里伸把手,他很愿意去做。 再说只是去站个台而已。 …… 关于刘得华要来临州为宜家站台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就连江澈和褚涟漪都有些措手不及。 果然郑书记这个人,不是任何人能拦得住的,哪怕江澈也不行。 整个临州城,周边,一片轰动。 宜家就这么在几天时间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打造出来了一个几乎必胜的姿态。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看。 黄广义作为风暴中心的另一个人,表面看起来应该已经快要被风暴卷走的那个,现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镇定,甚至是欣慰。 耗费大量金钱、关系之后回馈的消息终于印证了他的猜想。 宜家表面繁荣,必胜的态势背后,九成的可能,其实马上就要空了。 “黄总,那个江澈和临州的店长,现在正在外面酒店吃饭。”助理进来报告。 事情是前两天黄广义自己说的,他说要安排一场巧遇,碰一碰江澈。 “好的,走。”黄广义起身,说:“对了,你去把其他人也叫上……再把咱临州的店长,尤其宜家过来那三个,还那个什么赖羊,都叫上。咱们也弄个聚餐。” 他不懂,江澈这样的打法,到底意义在哪……他看不出来任何意义。 “难不成他想吓唬我一阵,然后弄个和局?” “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黄广义在心底嘀咕了两句,他憋屈了好几天了,这会儿就要去当面戳破江澈的气球。 第四百八十五章 偶尔江湖人 1994年,临州城可以吃出档次的酒楼饭店其实已经不少。 但是江澈一行人这回去的却只是一个小菜馆。 城南不算繁华的小街道,临街院子,当院铺开来六张桌,再把厢房改了包厢,就成了一个家常馆子。 因为价格实惠,口味至少呛不着江南口,生意还算过得去的样子。 其实江澈那天接受完采访就只身悄然离开了临州,这会儿刚回来,晚饭点儿叫了几个店长、中层,再大招他们,一起凑一凑。 褚涟漪忌口,但也来了。 因为事实上,他们主要是来会人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一个瘸着一条腿的中年男人,一个体格还不错的妇女,再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就是这小菜馆的东家了。 这是一家人。 这家人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二十四岁的壮小伙……可惜,93年下,急病没了。 那人叫栓子,是唐连招最初那批兄弟里的一个,十五六开始一起在街头打混,后来又一起跟上江澈,一起慢慢过上了好日子…… “可惜我家栓子没福气,那破病,唉……我,去他妈的。” 瘸着一条腿的中年男人背过身,从喉咙里压抑地发出一丝声响,竭力把眼泪忍回去。 骂的脏话,就跟人忍疼时咬牙喊“操”一个理。 其实事情过去也快一年了,平常努力不去想,也还好,但是每次只要见着唐连招这拨人,见着儿子的弟兄,那份绞碎心肝的痛,就又会冲上来。 “我先去厨房帮把手。”他说着先出了包厢。 说好是要坐下一起喝一杯的,但是这会儿没人拦,因为知道人在哭。 “院子是自家的吗?”人走后,江澈问了一句。 “租的,合同租了五年,房东就这后面楼房里住。”唐连招说:“那时候,栓子突然走了,我和弟兄们凑了点钱,帮忙开了这个馆子。” “嗯。”江澈点了点头,“生意还成?” “还成,说是一家人吃用还能积蓄些。” 江澈想了想,就一姑娘,这是想着积蓄养老么,据他了解的时代变迁,这可行不通。 江澈想罢转头对其中一个财务人员说:“趁菜还没上,你让个认路的带着,去问下房东看他这老房子卖不卖,卖的话,问他多少钱。” “啊?……好。”财务愣一下,找了唐连招兄弟伙其中一个一起,一路小跑去了。 在座一堆人都看江澈。 “澈哥,你现在正用钱……”唐连招说。 “所以先问,明后天再买。” 江澈的回答让除了褚涟漪的人都一头雾水。 说着话,上菜了。 托盘子上来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白白净净的,模样算周正,尤其笑容很阳光,“大招哥,黑五哥,三墩哥……” 姑娘一边放下盘子一边喊人,声音是脆生生的,说话仿佛天生带笑容。 姑娘一圈叫了好几个,目光转到江澈这儿,发现面生……顿住先灿烂地笑了笑,当作问候。 “一样,叫哥。”黑五在旁温声告诉她。 “哥。”姑娘听话地脆生生叫了一声。 江澈没有亲妹妹,这一声听见,特别认真地微笑着应:“诶。” 他其实也就大人家三岁,但是那劲儿,感觉特别拿自己当长辈。 “姑娘你这声哥一叫,那福气可就大了。” 不论哪里总有几个拍马屁的,宜家一个孔德成的经理见缝插针抬了一句。 说得其实也没错,但是江澈笑着递了个眼神,没让他再说下去,现在,这里,他更愿意扮演一个跟唐连招他们一样的哥哥角色。 一群人七嘴八舌聊了几句,报了姑娘名字叫小颖,姓连。长短的关心,个个都没落,总怕妹妹叫人欺负了。 但是连小颖自己也说:“不呢,谁敢呀,打小有我哥在,就没人敢欺负我……现在,现在我这么多哥哥呢。” 姑娘是个坚强的,说话间哽了几下,还是笑着说完。 一群人心疼得连忙换了话题,说些趣事。 江澈和褚涟漪没多说话,从旁看了一会儿,看出点门道来——这帮货大概好几个,其实都是有心思的,但是因为自己个儿跟他哥是生死弟兄,如今人家里又是这情况,反而都端上了亲哥样子,除去关怀,多余的都不好表现出来。 唐连招作为老大,尤其如此。 也就黑五是娶了媳妇儿的,不忌着,直接问:“对了,小颖,这阵子没再有不开眼的小流氓跑来找事儿惹眼,想追你了吧?有你打电话。” 连小颖笑一下,稍有些害羞说:“没,他们不敢,我奶奶说了不让自己找,等明年十九,给我开始相亲。” “啊。”一下子好几个都支吾了一声,而且都是那种心碎强装的神情。 “咳。”一声咳嗽。 “十九也还早。”唐连招冷不丁严肃脸来了一句。 连小颖怯怯看他一眼,“嗯……知道了,大招哥。” 气氛莫名僵了一下,褚涟漪抬手肘在桌子底下磕了磕江澈,等江澈看她,努嘴笑一下,意思:大招这是有事儿。 同时间连小颖也看见褚涟漪了,而且看见了她和江澈的眼神交流。 “嫂子。” 姑娘特老实地喊了一声。 褚涟漪猛地一个激灵,脸上发烫,她是高兴的,但同时也尴尬、窘迫着,在座那么些个宜家的中层和店长呢。 这怎么应呢,应“诶”,还是说“不是”?她犹豫着。 门外院里一阵响,大拨人进来,有人在喊老板。 连小颖扭身看了一眼,连忙告辞,出去招呼客人去了。 院子里。 黄广义左右看了看,有点诧异江澈聚餐竟然是在这样的家常小馆。 “私房菜么?看着不像啊。他不会是已经穷成这样了吧?”黄广义想罢自己玩味的笑了一笑,实际当然知道,这可能性不大。 “要是真的就有趣了。” 黄总的思维又皮了一下。 一旁助理跟连小颖交流了几句,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请示:“黄总?” “挺好的。”黄广义道。 老板拍板,一群人就进了和江澈等人两对面的那个包厢。 赖羊特意落在最后。 “小颖,还记得你赖羊哥哥吗?” 他说着话要去挡人,被连小颖避开了。 这个人可不是哥哥的朋友,而且见过两次后,印象差极了,要不是看他和黑五哥他们是一起的,怕大招哥为难,连小颖早告状去了。 “小女表子,等着。” 赖羊悻悻地骂了一句,心说看以后谁还能罩着你。 他现在还不知道唐连招等人今天也在这。黄广义路上并没有提这事,他一路跟过来,只听出来果美这边好像又赢定了,正兴奋和期待呢。 …… 连家小馆今天生意意外地好,俩包厢都加了凳子,再院里还有散客来来去去,一家人一边高兴,一边忙碌着。 本来说好过来一起吃饭的小颖爸爸也只能匆忙过来一起喝了一杯,就拖着一条不那么利索的腿,出去帮忙去了。 期间那名去问房子的财务也回来了,说是房东要价20万,他给讲到17万。1994年,房价其实有跌过,盛海市中心一度跌回了3000以下,至于临州,大概2000左右徘徊,江澈算了算,点头,说:“先吃。” 这会儿真的是饭点,两边大概都饿了,一个小时,就这么包厢相对,各自吃饭喝酒。 这情况,黄广义大概是因为胜券在握,想好好享受这份感觉,所以不急。 而江澈这边,则确实是一直到有宜家经理上厕所碰巧看见了,回来江澈旁边报告,才知道后面来的这桌人,竟然会是果美的人,而且连黄广义都来了。 “澈哥,是果美的人……怎么会这么巧?”包厢里,黑五问。 “一点都不巧。”江澈笑一下,说:“黄广义就是来找我的。” “什么?!” 突然一声,桌子另一边一直特别沉默的赵三墩终于醒神了,他刚连续被两个词灌进了耳朵里——果美、黄广义。 “咔。” 人站起来,凳子倒下。 三墩手在胸兜里摸了摸,拿出来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小纸片打开……黄广义如果知道他的照片这段时间一直被赵三墩放在胸兜里,也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反正江澈有点方。 “先下手为强吧,澈哥。” “赵三墩你坐下。”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 没想到啊,赵三墩都会成语了……也不知道是原来意思,还是说的快喊人来把四边墙都围了,好待会儿一锅端。 江澈抬眼看他,发现赵三墩正坐下,但是眼睛直直看着门口,然后抽空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照片。 扭头,黄广义带着一群人已经站在包厢门口。 其中好几个看起来都已经有些醉态了,当然黄广义丝毫没有。 “听见这边有动静,看一眼,没想到这么巧,江总。”目光对上,黄广义说。 江澈上前握了握手,“是啊,黄总。” “江总不介意我坐一会儿吧?”黄广义示意了一下,他指的那条椅子,是刚刚江澈坐的,考虑两人目前的“战争”状态,这小举动里意味挺深。 幼稚点说,大概叫占你的位子。 “当然,黄总的面子,肯定要给的。”江澈微笑回答。 黄广义整个神情僵住一下,很难看。 因为这句话曾经出现在江澈的个人专访里,当时记者问江澈“深城宴会”的具体情况,江澈就是答的,“黄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段对话后来被曲记者直接放在了专访里,任谁看了,都觉得它的意思应该是:“当时黄总实在太可怜,太丢人,所以这个就不说了。” 两人说话的同时,宜家的店长和中层们看见了之前“叛逃”的五个老同事——三个店长,两个中层。 唐连招他们看见了赖羊。 加上酒精的作用,火药味渐渐弥漫开来。 “看来是熟人。” 黄广义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他这些天实在是被“战争”的局势愁惨了,被报纸杂志的冷嘲热讽膈应惨了,更被那篇专访,气的,憋屈的,难受极了。 怎么也是25的年纪,而且春风得意惯了,黄广义想着反正今个儿我就是来扇你耳刮子的,索性放任自己意气用事一回。 他身旁周副总察言观色,很快看明白了,很睿智地替老板开口,说:“怎么,你们不去给江总敬杯酒吗?” 他用目光催促。 但是那六个叛逃的,没人动,而且都在逃避江澈的眼神……他们来时可没被告知,自己被带来,是用来给江澈和老同事、前老大们难堪的。 “赖羊,你先来。”周副总看着有些恼怒,转头挑了个实际用处最小的上。 赖羊这小子因为当时开会乱说话被江澈教训了一句,过去后没少说江澈和唐连招、黑五等人的坏话。更幻想过无数次,等宜家倒了,自己当上老大,怎么把这些人一个个踩到脚底下。 “你不是说江总原来话都不让你说吗?现在你可以过去说声谢谢了。”周副总说。 赖羊勉强迈了半步……又缩了。相比江澈当时带来的那种压迫感,显然周副总还不足够支撑他的勇气。 “没事的,赖羊,江总堂堂大学生,大老板,肯定不至于跟你置气的,更不会打你。” 作为一个其实也是黑白之间起来的人物,黄广义看出来问题了,不想先弱了一阵,只好笑着开口,在旁垫了一句。 他一开口,赖羊的腰杆一下挺直了,把酒倒上,克服紧张双手端着酒走到江澈面前。 到这一步,这杯酒江澈喝或不喝,其实都会很难看。 “赖羊。”黑五压着嗓子恐吓了一句,阻止他开口敬酒。 实际要不是江澈在这,他们早就上去把这个“二五仔”揍跪下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江湖事,江湖规矩就是那样。 赖羊慌一下,扭头看黄广义。 废物。本来是来给江澈难堪的,结果人这么废,周副总自己都快难堪了,在心底骂了一句,接着说:“慌什么?你刚才说你一早盯上那小姑娘,可就这儿看着呢。” 连小颖站在门口,手上托着一盘菜,正有些茫然和紧张地看着这局面。 黑五顿时明白了,自己以前带赖羊来过这儿……敢情这小子一直在打连小颖的主意。 “对啊,赖羊,你不还跟我吹,说等把他们都踩下去了,分分钟把人弄上床吗?”这时候,黄广义那边管售后的一个小领导像是喝得有点大,特傻逼地拱了一句。 这同时大概也说明了一件事,他们其实都没把赖羊真当个人物看。 这一句话落下,门口的连小颖顿时脸色变化,整个人委屈、愤怒,夹杂无措。 而江澈背后……有汹涌的杀气。 事实上,江澈和褚涟漪两人现在也都是一阵的恶心,愤怒,就好像是自己阳光勤恳的亲妹妹,被人言语亵渎了。 有些事,堵不如疏。 江澈想了想,勉强冷静,沉声说:“赖羊啊,其实黄总当初挖你过去,并不是不知道你根本做不了售后,知道吗?而是本意就是等着大招他们去砍你。” 说完他微笑着朝黄广义看了一眼。 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一个过往打算用来毁宜家售后的小花招而已,完全没有再否认的必要,黄广义也笑,坦荡说:“看来是江总拦住了。赖羊你看,江总毕竟是文明人啊,不会……” “赵三墩。”江澈突然一声把他的话打断了。 赵三墩应声冲出。 他一直就是下一秒作战状态。 三墩上了,江澈以为再下一秒,赖羊会满面血花仰面倒地,但是意外地,赵三墩这回选择了扫腿,小腿…… “三墩不会是要把人扫跪下吧?江湖规矩?……那你特么的倒是掌握好力量和角度啊。” 江澈无奈,因为赖羊已经“啊”一声,整个向着他倒来……这要被带翻了可就丢人了。 想让已经来不及,江澈没办法,只好挥拳……一拳砸在赖羊脸上,给人往旁边打落下去。 他的力量一般,不足以把人完全打飞,但是身旁的唐连招已经到了,上前接力,“砰”,又是一拳,直接凌空给人轰到了一旁…… 赖羊身体在湿滑的地面上滑行了两三米,直到撞着墙才止住,蜷缩在地上挣扎着。 江澈这边人冷眼在看。 果美一群人有点虚……面面相觑。 画面静止了几秒。 “不好意思,黄总。”江澈整了整衣服,“我真的是文明人……不过偶尔也是江湖人。” 黄广义:“……” 第四百八十六章 继续聊 电光火石间的一个三连。 从江澈收起笑容喊了一个名字突发。 到赖羊被打飞,滑行撞墙静止。 站在果美员工和黄广义的角度,没有一个人察觉这状况其实是从赵三墩的失误开始的,因为它看起来实在太流畅了。 第一个把人扫倒扫飞,第二个打人朝旁朝下,第三个干脆将人掼到了墙上。 尤其唐连招最后的那一拳,街头霸王为迎战气功大师专心苦练过后力道和速度,那种拳到肉上的结实感,那一幕接近于人凌空飞出去的画面…… 真的,很吓人。 而江澈本人,作为堂堂宜家老板,竟然也当众动手打人……这在内含的意味上,其实威胁感更大。 当大老板不顾身份,谁来拦他? 当然,现场赵三墩本人也觉得自己表现很好,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失误了,扫完那一腿后收势垂手站在那里,并有没退回去,而是等待三连结束,转头找到江澈的视线,默默拿手指了指方向,“澈哥。” 这动作在静止的画面里超级显眼,每个人都看出来了,他指的下一个,是黄广义。 黄广义也看见了……他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表示不是我。 用后来的话说,他们是来装一个“商战最终胜利”的逼来的。 刚刚只不过是一个兴致偶来,开场的小插曲而已,结果,每个人都在想: “会不会走不掉啊?” “这情况,还继续吗?” “不会商战赢了人挂掉吧?” 现在,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江澈身上,毕竟他自己刚说的,本身很文明,偶尔才江湖……所以,你偶尔完了没? 短暂的沉默,江澈终于再次开口了,果美这边一个个不自觉都有点紧张,凝神专注地听着。 “小颖吓着了,大招。”江澈说。 “……”一片人木掉。 唐连招也是,他刚帅完,现在突然变得有些局促,看着江澈,“澈哥?” “去送一下啊,然后哄一下,帮忙干点活。”江澈语气不耐烦,又说。 这安排没错,关心的事情也说明江澈为人很细腻,问题:这事随便叫一个不行吗?那么多小弟呢,就非得是唐连招这个社团老大加现场第一战力吗? “哦。”唐连招应声,但是还迟疑着。 果美那边集体送了一口气——既然江澈把最强战力都遣走了,还让哄姑娘,帮忙干活,那么很明显,他不打算继续使用武力。 黄广义也回过神来了,看来小阴沟翻不了他这艘大船。 “咳,小事情。” 黄广义看都没看倒在墙边的赖羊,所有果美人也都一样。 但是,赖羊其实还能动,刚才最后唐连招那一下,碰巧被他的胳膊挡掉了大半力道。 而且现在他也看明白了,确实如江澈所说,他本来就只是黄广义用来诱使唐连招一伙人犯法的诱饵而已。 在场果美一边,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死活,没人会帮他,甚至一会儿离开,很可能都不会带上他。 而宜家这一边,不时有目光扫过来,像刀子。 所以,大概不管一会儿情况怎么样,至少他,今天都已经走不掉了。这群人里肯定有人保持老习惯,带了刀,赖羊很清楚,他就是跟着他们,才也习惯了没事藏把刀。 可怜他一点都不了解江澈,江澈是一个守法公民……他其实只要老实趴着,最后就不会残也不会死,可是他不知道。 “只能靠自己了……搏一把。” 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赖羊默默移动一下,挣扎着做好脚下发力的,目光在人群里找寻目标。 男的全部不考虑,宜家带来的人里,有三个女的,褚涟漪加两个女店长。 但问题她们都坐在桌子另一边,根本冲不过去。 目光转移,赖羊看到了因为被吓着了,此时仍然傻站在门口的连小颖。 “就是她了,没人护着,离得也不远……而且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把她当亲妹妹吗?”赖羊感觉了一下腰后的刀,决心下定,今天就靠她脱身了。 作为现场已经被暂时忽略的一个,他手脚并用,突然一下蹿了起来,横身直扑连小颖。 突发的一幕。 惊呼。 错愕。 几乎所有人来不及反应,包括连小颖自己,她看见,惊叫出声……赖羊已经扑到她面前很近了。 如果在两个人之间画一条直线,线段很短……但是,垂直于这条线,其实还有另一条线,一条人影冲刺划出来的线。 一个身影已经冲了过来。 唐连招前冲发力,奔跑中箭步提膝……撞了过去。 “砰。” 赖羊在几乎就要触到连小颖的瞬间,突然消失了,像被一辆卡车撞上,带走了。 “pia。” 第二声响连绵而来,他整个身体就一个面团砸在了门口一侧的墙壁上,然后弹开少许,落在地上……昏了过去。 江澈一下觉得安心了,也舒服了,刚刚那种恶心感彻底消失。 而他身后,一片振奋,戾气暂消——他们有太久没有看到自家老大像这样,亦如当年街头“无人能挡”的画面了,好久没有快意江湖。 而唐连招那边,勉强站定,顺手揽了连小颖一把,挡在怀里……到目光对上一下,又慌忙松开,很酷说:“不要怕。” 说完转身朝墙边走去。 “大招……已经够了。” 江澈及时出声制止,因为他能很肯定,就这一下,赖羊至少在医院床上几个月下不来,再动手怕就要出人命了。 还好,唐连招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缓了缓,停住了。 “好好安排一下,别给菜馆带来任何麻烦。” “嗯。” “好了,你送小颖出去吧。” “……哦,好。”唐连招转回身,比动手为难多了道:“小颖……走吧。” “嗯,大招哥。”连小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两人离开了包厢。 一幕突发的情况,整个过程包括说话在内,最多也就十几秒,就这么结束了。 除了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果美那几个喝多了的,现在也已经全都清醒了,然后,尿急,不敢去,快哭了。 再一次的静默中,江澈转身,笑一下。 “黄总,继续聊。” 第四百八十七章 答案揭开 “啊……好。”黄广义长出一口气。 事实哪怕再大的人物,再多的阅历,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一样会恐惧实打实的暴力,怕阴沟翻船。 黄广义刚刚就怕了一下,不过还好,现在因为江澈的表现,他基本排除了这种可能,很快缓了过来。 只是接下去那些话还要不要说,他有些犹豫,早知道就应该开门见山了。 但是他又不能不问,因为他所得到所有的信息反馈,现在也不过能推断个百分之九十……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 “相请不如偶遇,怕以后也没机会坐在一起了。”重新开场,黄广义的开场白很温和,但是绵里藏针,“这顿饭,要不一会儿我替江总一起结了吧?就当我请你,毕竟好对手其实也难得。” 他的意思:你作为我的对手,到此为止了;或者俗烂一点说:我怕你很快就没钱结账了。 但是这么说出来,在场大部分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好都转头看着江澈,等他回答。 江澈说:“好的。”连声谢谢都没有。 黄广义:“……” 他终于决定,要好好聊天。 “那就摊开了说吧,据我所知,江总拖欠厂家的大部分货款,这几天好像陆续都要到期了。”黄广义说。 “是,不过如果我打电话,再延期两天估计问题也不大……现在局面,我大优,所有人都知道我会赢,不是吗?”江澈说的是知道,而不是以为。 黄广义笑了一下,“恐怕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江总实际已经只是一个空壳子了吧?如果我的信息没有错,最多再三五天,宜家的资金链就要断裂。” “哗?” 江澈身后,宜家的经理、中层低声哗然,都被吓着了一下。不是明明就已经翻过来了么,正局面大优呢,怎么突然就变成资金链断裂了? 胡说八道吧? “看来江总隐瞒得很好。”黄广义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说:“连他们都一点不知道,还以为江总真的拿到了大额资金。”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江澈身上。 “胡说八道。”江澈淡定说。 “是吗?”黄广义嘴角露出一抹讽刺,随后拿了几张纸,放在江澈面前。 这上面是他这几天时间所能查到的全部信息,包括宜家近期每日的大概营收,甚至包括郑忻峰在港城是否有拜会财团和大亨之类,都有记录。 “有心了,我想黄总一定花了很多钱,很多关系和精力才查到这些,辛苦了。” 江澈看完说了一句,轻描淡写地放下。 黄广义观察着他的神情,同时缓缓道:“我的资金,至少还能这样打两个月。”他用一种很嚣张,甚至看起来像是脑残在盲目自信和炫耀的姿态,撒了一个谎。 话不知真假,但咄咄逼人,仿佛在他眼里,二十天,已然绝对足够江澈和宜家死到不能再死了。 “才两个月吗?”江澈:“那你死定了。” “……”对和江澈聊天的吃瘪状态似乎已经有些适应了,黄广义并不理会,坚持自己的语言逻辑,继续道:“不如我给江总一个机会……让果美入股宜家,怎么样?或者你临州关店,卖给我,同时退出爱立信代理权的争夺……我可以考虑不赶尽杀绝,放你去其他地方东山再起。否则,接下来半年内,每一家宜家门店的旁边,都会有我果美的门店。” 这是威胁,也是试探,更是引诱。 如果现在江澈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家电连锁的老板,资金链马上要断裂,而且没有对人生未来绝对的信心,面对破产和摆在眼前的这两个选择,他其实很有可能会动心。 结果江澈突然笑了,这一次甚至笑出来一点声音。 “入股宜家么?可以的。” 江澈说到这,“哗?!”在座一片哗然,困惑。 江澈没有理会,继续道:“黄总准备好钱,回头买两手宜家的股票就好……哪怕再少,您也是我们的股东。谢谢支持。” 沉默,沉默是因为江澈提到了一个词:宜家的股票。 如果宜家真的能上市? 每个人心中都升起这样一个疑问,然后很快得出结论: 以宜家目前在市场上的繁荣局面,必胜之势,如果上市,几乎肯定会被看好,而后股价节节高升,资金源源不断……果美,将死到不能再死。 “你在开玩笑吗?你哪来的名额?你知道像我们这种私营企业要上市有多难吗?” 黄广义连着一串发问。 事实他本人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尝试和询问了解过,但是1994年,上市名额依然是靠“分配”的,国家给指标,具体到地区、行业,或部门。 据说某地连管结婚离婚的民政部门都有一次意外分配到手一个上市名额,很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而那些苦求上市的私营企业,却在“规则”、体制和大老爷们面前,处处碰壁。 自己都做不到,黄广义不认为宜家能做到。 “黄总既然连港城的消息都查了,为什么近在咫尺的盛海,却一句都不问呢?”江澈看着他,微笑说:“盛海有朋友吧?打个电话问一下。” 黄广义打了,这么听江澈的话很丢份,但是相比内心巨大的恐慌,他更急切想知道事实答案。 电话打完。 等待消息。 黄广义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突然开口:“出去。” 果美的人愣了愣,老老实实离开包厢,到外面等候。 黄广义看了江澈一眼…… “你们也先出去吧。”江澈卖了黄广义一个面子,扭头说。 于是,宜家的人也暂时离开了包厢。 至此,房间里只剩下这一对已然厮杀两个多月的对手,彼此保持着沉默,在等电话铃响,在等最后的答案揭开。 时间缓慢的流逝。 “其实宜家的资金链确实快断了,对吧?”黄广义突然问。 “是,很快,黄总睿智。”江澈坦诚回答。 黄广义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得到了今天渴求的答案,知道了,自己其实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但是现在……这个答案已经毫无意义了。 一切只等电话铃响。 “难怪你最近拼死营造宜家优势必胜的局面……你真的在为上市做准备?……那,我本来可以拼死阻止你的,至少可以让你在最低谷上市,我错过了。” 以一种思考的状态,连续说出来三个断句,黄广义说完同时心头顿时一凉,因为这是他自己做的推断,而它是如此的合情合理,符合逻辑。 这时候,电话响了。 黄广义有些颤抖地伸手接起来,安静听了好一会儿。 而江澈看起来,毫不关心。 “不可能啊,凭什么,它怎么可能上市?”终于,黄广义开口了,他对着电话喃喃地问。 对面:“……” “什么?什么叫借壳上市?”黄广义突然大声,整个人显得很茫然。 如果回溯前世历史,中国股市第一例典型的“借壳上市”案例稍有争议,但绝大多数人认可,是发生在1994年末的【珠海恒通收购盛海棱光国有股份案】。 这一世历史转换,中国股市第一例“借壳上市”案,提前数月出现,也换了主角。 “借谁的壳啊?为什么,凭什么借他啊?!”黄广义以一种哀怨、不甘的语气,对着电话表达着,或者是乞求着,一个否定的答案。 对面:“……” “爱使股份?”黄广义想了想,“爱使电子设备股份有限公司?那不是老八股之一吗?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那是国有股啊。” 这个问题对面的人其实回答不了。 没有答案。 黄广义愣在那里,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侧,转头。 江澈迎着他的目光,指了指自己,“我,我同意就好了……我,控股爱使股份,一年多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结账 整个线索仿佛都突然间清晰起来。 为什么江澈要把原本能拖半个月的资金,集中在更短的时间内打完,赌博式的营造出一个虚假繁荣,宜家必胜的态势? 因为宜家要上市了,他在为股价造势。 宜家按道理是不可能上市的,这一点作为同类型企业的管理者黄广义比谁都清楚,所以他在接听电话的过程中第一次情绪崩溃,不光因为败局,还因为这样的突然死亡,他自身始终无法接受和相信。 答案已经出来了,宜家借了个壳,这个壳叫做爱使股份,是沪市老八股之一。 至于爱使股份为什么愿意借,说来话不长,但稍有些尴尬——因为决定借不借的人,就是江澈本人。 当然尴尬也只有江澈自己知道,想当初,他因为不了解盘子大小,一心炒牛股,结果投钱太多,一不小心就炒成了股东,一度还很哀怨。 而当时和他一起完成这件事的人,叫做胡彪碇,是个海贼,他比江澈更特么什么都不懂,甚至连字都不认。 爱使股份初始是国有股,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它在前世成为a股股权变动最为频繁的一直股票。全流通的特质,加上盘子小,股权分散,大概还有领导看得开,使它成为了后来a股市场不论炒家坐庄还是上市借壳,都极为热衷的一个选择。 前世,爱使股份仅在上市后的十年内便五易其主,自然人胡某、辽国发、延中,大港油田、明天系,轮番入主。 而这一世,它的改嫁之旅暂时止于江澈。至于江澈接盘已经是第几手,不太了解,反正比上一位自然人胡某,肯定是要晚的。 总之,一手暗渡陈仓,江澈完成了宜家借壳爱使上市的操作,将中国股市史上第一例经典的借壳上市案提前了几个月,也换了主角。 而原本的第一例子,珠海恒通收购盛海棱光,也是一样吃掉的国有股份上市企业。而后的1995年,借壳上市开始“泛滥”,中国股市渐渐成为了世界上最乐于玩这个游戏的股票市场。 把这段话换个方式表达:这一阶段,领导们是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何况江澈为此还早早就通过掮客做了大量的游说和准备工作。 因为是第一例,无例可循,使这次运作人为因素远大于规则,让江澈获得了很大的便利。 返回去说:黄广义如果早早知情,是否有可能阻滞呢? 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他知道是初期,完全可以通过官方背景的角力,至少阻滞和拖延宜家完成操作; 哪怕知道时候木已成舟,他也还来得及做一件事:在对决中不惜一切力量打压宜家,使宜家陷入破产边缘,低谷上市,再迎头痛击。 可是,就因为这是第一例,他完全防备不到,也注意不到。 而在江澈疯起来的这些天,他以一个成功企业家的睿智,选择了暂时稳守,沉着应对,完美——换做是赵三墩的话,江澈和宜家的麻烦都会很大。 总而言之对于黄总而言,一句话: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而现在,大局已定。 …… “喂……喂,黄总……广义?广义你在听吗?喂?!” 手提电话里,黄广义盛海的朋友因为失去回应,正在一次次提高音量。 黄广义保持着他之前听完江澈最后一句话的状态,大概接近一分钟,想,好不容易,才勉强想明白。 “这样也行?”他声音有些虚,问。 “嗯,这样也行。”江澈回答。 黄广义迟缓地点了点头,把手上大哥大拿起来,声音冷清跟对面人说:“没事……我先挂了。” 说完挂断,放下电话。 黄广义起身,微微晃动,但是挺住了,扯一下身上衬衫,伸手。 握手。 “21岁,创业两年……江总好手段,黄某佩服。” “黄总客气了。” 黄广义苦笑一下,“但是还没完,我认为我还有机会,会再试一试。” 江澈点头。 然后黄广义第一个朝门口走去。 “吱呀。” 门打开,院子里的人齐齐转头看来。 这感觉就像是早年武馆间所谓的闭门切磋,外面的人看不见过程,但是只要门打开了,人走出来,谁胜谁负,从面上和身上就能看出来。 黄广义迈出门口的第一步,答案揭晓:宜家真的上市了。 院子里两拨人。 一拨同一时间高举双手,宜家在场众人因为太过激动而短暂沉默,随即开始朝屋里平静站着的,他们年轻的老板振臂欢呼。 巨大的喜悦和对宜家未来的强大信心,以及对里面那个年轻人无以复加的敬佩,至此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另一拨人面面相觑,张口结舌,多数呆立在当场。只有少数几个反应及时,上前迎接黄广义。 黄广义朝手下努力笑了一下,强撑着大步迈开,但是,一个趔趄…… 还好,助理和副总及时左右各一把,将他扶住了。 一个多小时前,他们来到这里,主动要碰江澈,是因为他们已经拿了宜家几乎必然资金链断裂的依据,特意来当面戳破江澈营造的虚假繁荣的。 而在这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突然就陷入了死局。 …… 另一边,厨房边上。 “没事了吧?”唐连招站那里问。 “嗯,谢谢大招哥。”连小颖坐着,点了点头,然后用足勇气扭头仰面看着唐连招,又喊了一声:“大招哥。” 这姑娘的声音很清脆,现在带着些紧张颤抖,意外地,很诱人。 她脸上有些发烫,心跳砰砰砰地好重又好快,毕竟刚被救了,而且抱了,十八岁姑娘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和期待。 “那你去给人结账吧,赖羊那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送他去医院,放心,不会有麻烦的。” “还有,以后要是害怕,你就打电话给我。” 唐连招始终还是端着一副哥哥的样子。 “哦。”连小颖语气里带了一丝小小的遗憾和赌气,起身出门,给马上要走的果美一行人结账。 算完帐,助理付钱,扭头看了一眼黄广义…… 黄广义:“……结啊,一起结了。” 刚刚,是他自己说的,今天他请客。 因为当时,他觉得江澈马上就要破产了。 事实江澈现在依然是一个没钱,将将要破产的状态…… 但是这件事,江澈自己知道。 褚涟漪知道。 黄广义现在也明确知道。 除此之外,外面……没有一个人知道。 黄广义好想去告诉所有人,所有厂商,民众,尤其是股民,“不要相信他,他都快破产了,不要买他的股票,不要。” 可是很明显,已经晚了,数日血战加上一篇专访,江澈已经打造出来了一个全民共识,宜家必胜的局面。 而在一切,是他眼睁睁看着完成的——不动则已,动辄布局完美,出手如雷霆。 现在,就算他黄广义亲自站到盛海证券所楼顶去,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第四百八十九章 那个不识字的男人 临州八月的夜晚依然燥热,好在有风。 江澈离开连家小馆后突然想在1994年的临州街头走上一会儿。 宜家的员工或开车跟着,或也有愿意下来走走的,都明智地保持着距离,让江澈和褚涟漪单独走在前面,有可以自由对话的空间。 江澈以为褚涟漪会有很多话要问,但是没有。 她只是把马尾散开了,很轻松地走在微风里。 “没有惊喜么?或者你会想问我一些什么?”江澈只好主动说。 褚涟漪微笑着,目视前方的街道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呀,然后又走一会儿,才突然有些莫名地说:“小澈,我大概比你想象的更懂你。” 这一次江澈瞒了一些事,褚涟漪最后知道得比别人稍早些,但也就一点时间而已。 所以不论是从合伙人还是女人的角度,她其实都有生气和不满的逻辑,但是她没有。 褚涟漪回想了一下那份股权转让书上的日期。 是,江澈确实没有一早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和准备,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已经为她做了最好的打算和安排,在乎和关心,都脉脉不动声色。 百分之十五的数字当时看起来只是合理而略高,现在上市背景下再看,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褚涟漪不推脱,就当替他保管。 作为一个孤独和逞强习惯了的女人,她现在其实很享受这种感觉。 “看那些选择帮你的人,他们多幸运啊。”褚涟漪又说了一句。 江澈俏皮说:“还好没让你们失望。”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前面路口的电线杆子下站了一个人。 褚涟漪站下来,幸灾乐祸说:“看来要问你一些什么的那个来了。” 郑书记一身风尘仆仆,叼了根烟站在那里,他刚到临州,把港城带来的明星们安排好就跑来赶场,可惜还是晚了。 “郑总这么巧?!”江澈抬手打了个招呼,向前走去。 褚涟漪没跟着,就这么从后看着他的身影。 走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21岁,他刚赢了一场原本看起来几乎不可能赢的商战。他影响了,并正影响着很多人的命运。 大概他是温情的,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总是给予身边人最大的善意和信赖。 比如褚涟漪,还有这一次,那些选择在困境里感恩伸手的人。 如果人的身上真的都有一个磁场,那么围绕在他身边,就是一个说来容易,其实难得的,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小世界。 但是他本身,绝不会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也没必要。 …… 前方,郑忻峰看着江澈走过来,呸一声把烟吐在了地上,这很不文明。 “我刚看见黄广义他们经过,他们脸色很难看,然后我给你的人打了一个电话……”书记忿忿不平说:“合着这回真没我的事啊?!” 江澈很淡定地点头。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郑书记说得挺深沉。 江澈说:“滚。” “滚个屁啊。”郑忻峰一下原形毕露,跳着脚说:“我特么刚才都想冲上去找黄广义聊几句,你知道吗?也就是他们人多,要不我就追了。我要去采访下老黄,问他这种突然死亡的感觉怎么样,被捶爆的滋味爽不爽……” 要是今天老郑也在的话? 黄广义估计会吐血。 江澈无奈地看着他。 “话说你连跟我都不说,这不对啊。”郑书记说:“你想想,我前面那种话都放了,结果却什么都没做……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老江,其实这事本来可以再加一个环节的。” “什么?” “宜家处境最艰难的时候,我,登峰郑忻峰,出面开一个媒体发布会,宣布为了支持宜家,考虑出售登峰,然后媒体震动,人民群众热泪盈眶……” 他吧啦吧啦没完,直到江澈递了一根烟过来。 “傻不傻?你以为那样好玩吗?”江澈郁闷说:“这事你之前放话没关系,但是真走到开发布会考虑出售那一步……” “怎么了?” “一个老板,连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企业。你想想,你的客户、经销商、供应商,你的团队和员工,还有你将来的投资人,他们又怎么能做到全心信赖你,跟你,帮你?”江澈顿了顿,“所以,这种话只能说,不能做,明白吗?一旦做实,登峰的前途就完了。” “……”郑忻峰整个愣了愣,明白了,抬手默默把烟搁嘴里,兜火点上,说:“谢谢……但是真的需要,那也没关系。” “我知道啊。”江澈笑了一下,然后说:“人生有一个或几个肯为你拼命的兄弟,是好事……然后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他们有一天需要为此去拼命。” 江澈说完往前走。 郑书记木在那里想了想:从他到老彪,到更多人,江澈一向如此。 “那刘得华怎么办啊?” “为上市站台也挺好。” …… 盛海。 这几个月,一路从燕京到临州,再到盛海,对于这次主动开战,黄广义大概后悔过,但是后悔的时间很短,他是那种垂死时候都会挥出拳头的人。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了,他剩下所能针对的,只有宜家的股票。 周副总从外面跑进来,神情有些沮丧,对黄广义摇了摇头。 “要阻滞、拖延宜家上市已经不可能了,黄总。我们能找的关系都已经找了,首先证监会方面的态度,大概已经把这事当作一次可以标榜的改革,不可能放弃,然后往上,到燕京的一些相关部门,我们只是尝试,就开始有人过问……” “那就跳过他们。”黄广义的意思,是要从更上层去尝试。 周副总神情诡异一下,“试探过,再往上,我们的关系直接说的是……不要尝试,免得惊动一些人。” “……哦。”良久,黄广义点头。 江澈之前两年多在白色资源上构建的纯防御的体系,让人看不懂,但也不敢动。 正如他所希望的,别人现在要打他,就只能落地实打实跟他打。 “那,黄总?” 周副总头往前探了探,意思:黄总,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弃了。 黄广义突然站起来。 “我刚找同乡们筹了点钱,加上我们自己手上剩余的资金,其实不算少。另外托朋友找了一些股市里的大佬见面。” 周副总一时没听懂。 黄广义转头看了看窗外,证券交易所的方向,“我要狙击宜家的股票。” 周副总:“……” “从一上市就开始打它,哪怕只能把股价钉在原地不动,三天,三天我就有机会站出来说话,就有人会信我。” 黄广义不甘心,因为宜家真特么马上就要资金链断裂了啊,只是现在说,没人会信他。 他在争取说话的机会和条件。 …… 沪市里能被黄广义找上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 当天,沪市各处的相关沙龙、大户室,开始传出声音:有富豪要狙击宜家上市股价,而且很可能,会有多位大佬帮忙出手。 这对于一支“新股”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拨人本身实力就很强,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往往还每个都能影响一大批股民。 消息逐渐传开,很快就连一些普通股民都开始听说这个传言——这正是那些人想要的效果。 “具体到底是打哪家啊?我去看了,可也没找到一支叫做宜家的股票啊。”有局外人听到风声开始打听,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跟一把,分一杯羹。 “好像暂时还叫原来的名字,对了,爱使股份。”另一个说。 “哦……嗯?怎么这名字我听着感觉有点耳熟?”前面这位低头凝神想了想,抬头,神情有些不安,“这只股,好像埋过人?” “啊,我想想,好像我也有点印象。” 确实有些久了,已经有一年多,爱使股份都很沉默,毫不起眼。 但是那些在大户室里混迹多年的人们一经提醒,目光就会不自觉看向某一间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但是依然花钱保留着的大户室。 那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记得他上次离开的那天,沪市指数是1558点。 为什么记得?因为那个数字,是沪市迄今为止的最高点,而今,一年多后,沪市指数,是325点。 他这次会回来吗? 这天早上,大户室所在二层楼梯口突然响起来了一阵突兀口哨声。 一间间大户室里的人听见,都愣了一下,跟着连忙道窗口往外看。 “嗒、嗒、嗒。” “哔~咻咻……” 伴随着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响声,有些惹人烦的口哨声,一个四十多岁,面貌粗犷的男人目不斜视,从过道上经过,脚步不疾不徐,神情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人走到了一间大户室门口,有红马甲替他开了门。 “听说他不识字,填单子都要交易员帮忙。” “那又怎么样,你敢惹他吗?” 是的,那个不识字的男人,回来了——在市场传言有人要狙击爱使股份的时候。 他其实不算可怕。 可怕的是,当他出现,往往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第四百九十章 谁都挡不住 一场单边市场下的股票狙击战,而且目标是一支在外筹码相对很少的“重组股”,说实话,这基本等同于自杀式攻击。 而江澈所分散的股份,比如林俞静、刘素茹、小玥姐……这些,占比其实都极小,相对占到比较大份额的,只有褚涟漪、茶寮和江爸的花季雨季,这跟是他自己的差别不大。 所以,黄广义从外边只能拿到少量筹码。 “他很可能已经在外面收集原来爱使股份分散的筹码了,然后不惜高买低卖。”江澈说。 “所以他是已经疯了吗?”郑忻峰有点不敢置信。 “那倒没有,这个人匪性和赌性都极重,但是不蠢,他只是破釜沉舟了。只要能把宜家股价打落一点,或者钉在原地几天,引起股民和市场的好奇和不信任,他就有机会出来发表对宜家的不利言论,并且坐实它。” 一个原本能登上首富位置的巨商,果然好狠。 江澈一段话说完,临州宜家的办公室里一片错愕和沉默——黄广义竟然还在还手,还能还手?! “那你要去盛海吗?”隔一会儿,褚涟漪问。 “暂时大概不用吧。”江澈往沙发上靠了靠,找到个舒适的位置窝着,说:“最近有点累,而且……老彪已经在那了。” “老彪,他行吗?”有不知根底的还担心问道。 江澈点头,“他不多话,待着就行。” “……” 众人想了想,知情的几个立即想明白了,跟着都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脸上一点点绽开来玩味的笑容。 “要说黄总也是个人物啊,可惜太倒霉,一路踩地雷。”郑忻峰悠悠说了一句,突然站起来往外跑,“你不去我去,我去盛海帮你看着老彪啦,哈哈。” 妈的跟条二哈似的。 “拦住他。”江澈喊了一声。 陈有竖把人挡了回来。 江澈:“刘得华他们都在临州呢,你不能走。” 郑忻峰:“……” “要不趁在临州,你去找宗庆厚聊聊?” 郑忻峰:“……” 陈有竖抓完人没理会郑总哀怨的眼神,跟江澈示意了一下,就关门出去了,然后找地方打了一个电话。 “素茹。” “嗯?有竖啊,你那边咋样啦?” “挺好。你可能发财了。” 除了像刘素茹这拨人,另外一样有可能跟着发点小财的宜家中层和店长们,也在当天稍晚些时候集体找到了郑忻峰,询问股票的事。 “买呀,外边人都肯定要抢的东西,你们不买,傻啊?”郑忻峰直接说。 “可是我盛海的朋友说,有富豪大佬放话要狙击咱们宜家的股价。”有人担心道。 “那又怎么样?”郑忻峰好笑道:“他们是富豪,大佬,那江澈还是神……呢。” 郑忻峰把最后一个“棍”字收了回去。 是的,在他眼里江澈因为实在复杂,叫股神都已经太片面,只能综合起来,叫做“神棍”。 江湖传言:郑总说江澈是神。 …… 1994年的8月的沪市,其实在熊市里挣扎已经很久。 不会卖空也没有什么卖空途径的一般股民们既手痒,又恐惧。 于是,胡彪碇的出现像一道光。 回到大户室的第一天,胡彪碇没有跟任何人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一手交易,他只是抽了几根雪茄,拿纸折了一些纸飞机和纸船,休市后又到市场买了些女人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然后一起到邮局寄了。 这些东西的目的地是茶寮,老彪的老婆孩子在那儿,江澈说了,哪怕他们什么都不缺,收到你的东西,总是不一样的。 但就是这样,依然无数目光在他身上。 第二天大早,开市前,大户室的人正扎堆抽烟议论的时候,这个男人再一次伴随着口哨声出现。 “胡总好久不见。” 有旧相识打招呼。 “是啊,好久不见。”胡彪碇点头,看了看面前满满的一堆人,笑一下,说:“对了,听说你们有人最近想玩一手爱使股份是么?” “……”没人接话。 “确定么?……那欢迎。” 说完,老彪开门回到大户室里。 这等于说胡彪碇已经表明立场,这次要捍卫爱使股份,或者说宜家了,外边人群沉默交流了一会儿,悻悻然各自散去。 “江兄弟教的这几句话看起来普普通通,可是讲出来,莫名痛快啊。”老彪感慨了一句,同时有些可惜,江澈这次给他的交代就这么多了。 剩下的?他说:你就待着。 我待着就行吗? …… “就一个不识字的人来了,待那儿,你们就来劝我算了?” 当天下午,距离交易所不远的宾馆套房里,黄广义对着面前几个雇佣来的操盘手问完这一句,突然一脚踹翻了一把椅子。 “他他妈谁啊?!” 在场操盘手刚准备说话,笃笃笃,敲门声,黄广义的助理站在门口。 黄广义情绪有些急躁,“什么事?说。” “碰巧得到一个消息,说今天有不少港城那边的炒客突然过来。” 黄广义本想说这关我什么事,犹豫了一下,问:“干嘛?” “说是来等一个叫傻爱国的人出手。”助理回答。 黄广义感觉头都快炸了,“谁他妈又是傻爱国啊?!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黄总。”一个操盘手小心看了看黄广义,低声道:“港股傻爱国,沪市胡彪碇。” 黄广义:“……什么?” “就是我们说的刚回来,在大户室里待着那个人。他们,是同一个人。” 胡彪碇在港股的事迹盛海这边内行人自然也有听说,甚至傻爱国出现在沪市的消息,就是他们传出去的,结果把港城炒客都吸引来了。 这个逻辑很简单,就跟有些股票为了炒高股价,会雇请那些常上电视的股票专家和分析师公开表态,说自己看好这支股票一样,只为了吸引资金。 差别只在于,胡彪碇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这一时期的黄广义还不是很了解股市,而操盘手一个被雇佣的身份,说话也不敢太直接,含糊不清的结果,就是惹得黄广义越来越烦躁。 “黄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笑着打了个招呼,看看眼前情况然后说:“这,怎么了?” 他叫田文生,跟那些被雇请的操盘手不一样,他是盛海股市有名有数的大佬之一,就算黄广义,这回也是托了关系才找到他帮忙的。 “啊……田兄。” 黄广义收起脾气,上前握手,然后把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先赶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田兄找我有事?”黄广义问。 “嗯,我来劝黄总这次收手的。”田文生开门见山道。 黄广义:“怎么你也?” “也?还有其他人已经劝过黄总了吗?”田文生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这么说来,大家都是一样的看法。黄总,已经赔掉那些,就算了吧,这只股,我们挡不住的。” 他直接说,我们挡不住。 “就因为那个傻爱国?”黄广义情绪有些失控了,语气也开始变得不善。 田文生忍耐一下,“看来黄总并不知道傻爱国所代表的是什么……我来说给你听听吧。” “一九九二年五月末,小股神于盛海滩铁口断一年,傻爱国传出消息后从盛海股市消失……沪市下半年一直跌倒年末。” “九二年末,傻爱国再次出现,沪市在短期内急速冲至最高点。期间,傻爱国暗庄坐庄爱使股份,坑杀两名沪市有名的黑庄。另外这一次,据说小股神也有现身,可惜田某当时不在场,错过一面。” “接着,九三年二月,傻爱国再次从盛海股市消失。他消失的那天,正是沪指迄今为止最高点,1558点,而现在的指数是多少,相信黄总也知道了。” “对了,傻爱国当时其实还不叫傻爱国,这边人见面都叫他胡总,背地里则称作‘那个不认字的’。后来,好像是七八月份吧,突然从港股传回来消息,说有个内地过去叫傻爱国,一人对赌港股超过三十位专家,大获全胜。后来查实,傻爱国就是咱们这位胡总。” 田文生最后酝酿了一下,“他真的什么都不懂,但他背后那个人……这里人都叫他盛海滩小股神。” 一桩桩,一件件,黄广义已经听懵了。 “怎么感觉跟神棍似的?”他苦笑问:“田兄你说,这东西,它不会是造假的吧,传来传去,夸大其辞。” 田文生看看他,“看来黄总是真的不懂股市啊。” “嗯?” “是夸大其辞又怎样?股民信他如神,就够了。更别说大户室里喜欢玩庄的那些,都已经多久没敢动爱使股份的心思了。”田文生顿了顿,说:“挡不住的,都说散户是羊,怎么带着怎么走,牵到地了随便宰,但事实如果他们都集中一个方向使劲,你,我,再加上沪市里那几位,谁都挡不住。” 黄广义保持着沉默。 田文生起身,“黄总,很抱歉,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善意……这次浑水,田某决定不趟。” 黄广义依然保持着沉默。 田文生以为他在闹情绪,只得摇了摇头,默默自己朝门外走去。 “田兄。” 身后声音出来,田文生回头,“嗯?” “我想,我可能知道你们说的那个盛海滩小股神是谁了。” 黄广义说完抬头,表情苦涩,但是莫名笑了出来,笑容里有几分荒唐,再几分茫然。 第四百九十一章 财富1994 站在门口的田文生愣了一秒,只一秒,人转身迈步。 “是谁?” “黄总认识?” “那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下?” 身为沪市知名大佬,田文生之前哪怕面对黄广义,都只是平常相待,但是这一刻他乍然变化的目光,大概得用幽亮来形容,并且其中还夹杂着巨大的兴奋和热切。 事实正因为他是业内大佬,才更加清楚,像“盛海滩小股神”这样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神化了名字,到底意味着多大的能量和财富。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这个称号的拥有者都从未滥用过它的影响力。 这种“纯洁”和“超然”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强大的。 这意味着,哪怕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骗子…… 只要安排得当,在他一次次胡说八道,彻底消耗完自己的名声之前,他都可以在沪市呼风唤雨,无往不利。 甚至他的胡说八道,都有很大几率成真。 “黄总。” 说话的同时,田文生已经快步从门口走回到黄广义面前,站定后再次催促。 这一刻,被田文生热切地目光盯在脸上,黄广义突然一下感觉很难过: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人都没来盛海,就已经是这样……而我竟然还想要阻击他的股价? “抱歉,不太方便说。”心酸苦涩,黄广义突然决定不说了,改而道:“也许不用太久,田兄自己就会知道……” 他顿了顿,咽回去后一句没说:推测其实不难,只是如果他不愿意来,不肯认,大概谁都拿他没办法。 送走田文生,随手关上门,黄广义走回到套房中央,站定……突然,“啊~”,抡圆双臂,对着空气挥了一通王八拳。 “啊啊啊啊啊。” 一直到累得大喘气,他才停下来,接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垃圾桶。 “老子才不说呢,去你玛的,凭什么所有雷都我一个人踩完?我要留一个给你们……不对,他妈的说不定还多的是呢。” “去你大爷的。” 真的是憋屈坏了,幼稚地发泄完毕,黄广义深呼吸。 他终于决定不玩了。 作为一个成功的顶级商人,黄广义自始至终都乐于投机取巧,同时又相信,只靠投机取巧,是不够的。 但若他到这一刻依然觉得江澈只会投机取巧,那他也就到不了今天。 首先,协调厂商关系,合理利用资源,安排资金周转,包括结交待人,巩固人心士气……这些,可都是见功力的东西。 其次是布局,能完成“借壳上市”这件事也不是手里拿着一个“爱使股份”就行的。 它需要寻找恰当的时机,需要方方面面的协调和游说,还需要上层资源的隔空保障——否则做不了,做了也会被非常规手段击落。 在这一点上,黄广并不是没尝试,只是碰了壁。这说明江澈在这方面也早有布局。 所以如,果那小子真的是背景查实,农村出身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且出道仅仅两年多时间,那么他的布局能力,就真的太可怕了。 想明白这些,黄广义彻底放弃了取胜的可能。 不求胜的下一步,是尽力不输,或者说尽力争取不要输到一败涂地。 每一个输光筹码的赌徒,往往都是在刚上桌时谨慎小心,而在输的最后阶段心态崩溃,乱扔筹码,才会真的输到精光的。 黄广义好赌,早几年有一次,他遇到过一个人,输了两万多后,剩下一千来块主动下桌,说是还要坐车、吃饭,进货。 以一个赌徒的角度,黄广义从此高看他一眼。第一因为这看似简单的自制力,其实绝大多数赌徒都做不到,也看不起的;第二因为,他自己也是这种人。 败势之下,黄广义更无比珍惜自己手上的每一点筹码……他现在想要求一个和,哪怕那是一个憋屈惨淡的和。 只是黄先生并不知道,在江澈手上求和,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 中国第一家a股上市的民营企业,是1992年6月的深城华源,至于宜家是第几家,江澈已经算不太到了,当然也不在意。 相对而言,“借壳上市”的操作倒是确实引起了不小心的关注。不少人事后一了解才发现,其实这样的操作在国外早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之久。 宜家上市顺风顺水,而江澈,暂时并没有选择改掉爱使股份这个名字。 至傻爱国离开盛海,爱使股份进入平稳态势时止,哪怕已经提前分散了股份,江澈摆在明面上的个人财富,也已经达到1.5个亿,实际身家倍于此,实际可调用资金,不止两倍于此。 这个数字乍看起来不算多,但是1994年,在港城《资本家》杂志当年刊出的福布斯首届中国内地亿万富豪榜上,扮演吊车尾角色的宗庆厚,被认定个人财富也就是两个亿而已。 尽管制作这个榜单的福布斯相关工作人员据说连来都没有来过内地; 尽管这份榜单后来传到国内,被笑掉大牙,斥作还不如街头巷尾市民口传的无稽之谈; 尽管大批譬如这两年卖保健品的,搞矿业,玩火车和玩船的富豪都被福布斯忽略了,而宗庆厚等人的实际财富,事实也远高于榜单数据; 尽管江澈比谁都清楚,在1994年这样一个年代,当一份榜单上的所有上榜人员都是民营企业家,它是多么的可笑,也知道全国实际可以碾压上榜企业家的人物,其实不论资产还是数量,都数倍于上榜单人物; 它依然意味着,在回归这个浪潮时代的两年又七个月后,江澈,终于真正拥有了进入资本博弈场,分割大时代蛋糕的资格。 在这样一个时候。 江澈首先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尽量以宜家这个企业作为形象重点,逐步冷却个人影响。 他把这件事交给了一个合伙人去做,并提供一切需要用到的资源和关系,这个合伙人的名字,叫做王蔚——那家伙太擅长这个了。 第二件事,他规划了宜家后续发展中的第一个细节: 【从此,但凡宜家开设分店,所有门店和仓库,都只买不租。】 褚涟漪问他为什么。 郑忻峰说那还有为什么,因为终于阔了,资金太多没处花呗。 江澈的回答: “郑总说的也算对,我要把钱花出去……而这是一个跑马圈地,机不可失的年代。” 第四百九十二章 行业协调 这还不是一个属于房地产的年代,江澈的跑马圈地,也不是买地皮做开发,而是以宜家为载体,在门店的扩张过程中,悄然无声地逐步积累。 正常开到哪买到哪就好……等一天,“四海为家”。 这就像古时候的小地主过日子,有点闲钱就买点地,有点闲钱就买点地……拿在手里能耕能用,还能为将来做的储备,直到终于一天成了大地主,大大地主。 而且,这一年,钱,正越来越不值钱了。 饭桌。 “我,我是股东了吗?”林俞静筷子上的东坡肉颤颤巍巍。 江澈咽下一口饭,点头。 “哇。”筷子陷进了肉里。 “那我是不是很有钱了?”林姑娘的眼眸中意外多出来了几分从前没有,小财迷的兴奋色彩,而且连肉都忘记吃了,可见她有多么认真和恳切。 想想,大概是因为经过这一回,亲眼见着了江澈围绕一个“钱”字的困境挣扎,苦心谋划,林俞静现在对金钱也多了一些认识。 江澈心说你有钱个屁哦,6000块钱的原始股而已,我可没有多给你什么股份,想了想,说:“这个,看你自己怎么看待了。” “嗯,那我的钱够在盛海买一小块地基了吗?”林俞静目光恳切,又问道。 “……”这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投资头脑和眼光?江澈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大概还不够,你要买地基做什么?” “哦……”林俞静有点小郁闷,但是很快又眉眼展开,说:“我是学建筑的呀,你忘了?所以当我以为自己很有钱了,我就想,要是能买一块小地基,可以完全按照我的想法,盖一幢自己理想中的房子,那多好啊?” “最好到我毕业的时候,房子也一点点盖好了,草也生根了,树也长好了。请你来看。” 江澈想象了一下那座房子,又想象了一下这个过程和过程里的林俞静。 “我还想把那三件玩偶服放在那间房子里。”林俞静说。 “抱歉,那三件玩偶服已经被宜家作为历史文物收藏了。”江澈说。 吃完饭回到店里,江澈找了一个被同事们戏称为宜家狗腿王的部门小经理,叫做孔德成的,让他去盛海找一块地基买下来。 孔德成喜上眉梢,凑近了小声说:“那我先去看好地方,等要拿钱的时候……直接跟老板你说。” 他说的是跟江澈拿钱,而不是从宜家拿,然后他找褚涟漪请假的时候,也没说实话,而是另外寻了一个理由。 这是人才。 江澈看着他办了请假手续出来,一路自我沉醉地幻想着从此成为老板亲信,平步青云的美好时光,并没有反感,相反觉得他活得很实在。 “老孔。”江澈冷不丁喊了一声。 “……啊?!”孔德成扭头,神情呆了一下。 竟然被老板叫老孔了,三十八岁的孔德成心说别看只是一个称呼,这里头的意味可深了,想想就好激动。 “请假手续办好了?” “嗯,江总放心,我马上就去,一定把事情办好。” “我知道。”江澈笑了笑,说:“不过这事其实没这么急,你今天先帮我另一个忙吧。”说完他从桌子抽屉里取出来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推过去,继续道:“这里面是6000块钱。” 孔德成拿钱,点头,什么都没问。作为一个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他知道这钱肯定不是给他的。 “城北店先前来了三个兼职的大学生,是我的朋友。她们,呃,义务帮忙快两个月了,很辛苦,可是给工资又不肯要。她们一会儿下午要去逛街……”江澈说到这,抬头看了孔德成一眼。 “明白。”孔德成点头,说:“我马上去申请用车,下午陪同,保证让那……那三位好姑娘,把这些钱都花完,就算实在花不完,我也会想办法让她们收下剩余的部分。” “哦?你有办法么?什么办法?”老实说这事就是江澈自己,都想不出办法。 孔德成迎着江澈满是期待和好奇地目光,郑重点了一下头,“下属……求她们。就说要是她们不帮这个忙,下属的前途就完了,说不好还会被降职,开除。” 江澈看着他,缓缓说:“人才。” 孔德成出门前帮江澈的茶杯续了热水,出门的时候脚步是飘的,其实他知道,那三个姑娘里至少有一个,她的身份,是特别的。 那么老板把这事交给他去办,意味着什么? 一朵青云,已经停在老孔同志面前了。 …… “孔德成孔经理刚刚在楼梯口摔倒了你知道吗?下楼梯,一脚踩空。” 褚涟漪走进江澈办公室的时候说。 “啊?”江澈:“那他人怎么样?” “看着摔得挺惨的,不过他自己非说没事,要送他去医院也不肯,就到旁边的跌打小诊所随便处理了一下,就急匆匆开车走了。唉,他这两天还要去盛海店呢。” “……哦,能走,那应该没事。”江澈低头看了看报表。 另一边,孔德成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纱布,查看一下手肘……默默观察三位姑娘投来的关心的眼神,心说:天助我也。 办公室里,已是身家数千万的褚涟漪找了位置坐下。 “跟你说个正事。” “嗯。” “刚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说,有一些行业内的前辈,渠道商,还有几个厂商,这两天想来临州做个中间人,让你和黄广义坐下来聊一聊。” 江澈愣一下,稍微琢磨片刻,“行业调解?” “应该是这个意思。”褚涟漪说:“你打算去吗?” “有官方的人吗?比如燕京的,或者中央直属相关部门的人?”江澈的意思很简单,如果有官方的人,我就不去。 道理就是如此,作为得势不肯轻易言和的一方,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占着优势,占着道理,就去参加这种官方主导的调解。 这种情况下唯一要做的,就是躲着,然后抓紧时间找关系,把事情推掉。 “问过了,没有,基本都是业内的人。”褚涟漪说。 这就不一样了。 这种情况下,能在谈判桌上拿到手的东西,最好就不要通过枪杆子去取,否则虽然对方会死得更惨,自己也难免劳神伤财。 “那我去。”江澈说:“褚姐你去吗?” “啊?”褚涟漪犹豫了一下,因为自己过去的经历和涉及的事件,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在临州其实是一个半隐姓埋名的状态,而今,伴随着宜家走上另一个层次,她作为实际运作人,日后要说不站上前台,几乎不可能了。 毕竟面前这家伙没事基本不在,他还要上大学呢。 “好。”鼓足勇气,褚涟漪点了点头。 江澈想了想,说:“带有竖吧,三墩就不要去了。” “嗯。” 江澈犹豫了一会儿,“另外,再把老郑也叫上?” “嗯,他刚才也在,已经知道这事了。”褚涟漪无奈笑了笑,说:“人刚从新华书店回来,买了一堆书,都是关于商战谈判技巧的……正看呢。” 第四百九十三章 我不着急 作为不着急的一方,江澈虽然答应了这场业内调解,但是将时间延后了几天,地点再定。 这一是因为胜势之下,时间的流逝本身就是一种压迫;而宜家这样心不甘,情不愿,谈不谈无所谓的姿态摆出来,也可以一点点消磨对方的底线。 但凡谈判这类事情,较量通常都在谈判人坐到桌面之前,就已经进行得七七八八了。 二来,他确实还有一些小事情需要去处理。 当天下午,孔德成送了三位姑娘回去之后特意在宜家外面等候,跟江澈报告了一遍。 江澈一看他的造型,就知道事情肯定进行得很顺利,就他现在这副模样,根本不可能有人经得住他装可怜跟诉苦。 “三位姑娘都舍不得买什么太贵的东西,所以论数量,反而都买了不少,咳,主要都是给家里人买的……然后,剩下一些分了路费。其实她们口袋都空了。”孔德成说。 江澈点头。 “还有,那个……其中林姑娘当时其实还看中了一块手表,下属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但是因为打听过后知道这一块表就要1800多块,吓着了,就没舍得买。” 孔德成说话间掏了一张纸条出来,送上的同时,解释说:“当时属下自己身上钱不够,另外也觉得,给林姑娘的东西,我经手去买怕不好。” 看来这家伙在下午的接触过程中,很快就已经判断出三个姑娘里谁是正主了。 江澈不予置评地笑了笑,低头看一眼手上的纸条,纸上写的包括商场地点、店名,手表的品牌、型号,甚至样式描述等等,全部准确细致。 “辛苦了,老孔。”江澈点头,把纸条收起来,指指孔德成身上伤处说:“你先在家休息两天再去盛海吧,那事不急……另外店里面我也会打招呼。” 孔德成连忙活动一下身体,说:“都是皮外伤,没事。” “还是先休息几天吧,你这样我们也难免担心。”江澈神情和语气稍微认真了一下。 “好的,谢谢江总。”孔德成立即改口,并没有为了争表现,再做什么过度的表达。 江澈让他把车开回去用了。 别以为做企业老板或者当单位领导,要正身,就非得身边都是死硬不给面的“刚直人”,或者只有一心勤恳工作的人就够了。 真坐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了,你就会明白:事实像孔德成这样的人,也是需要存在的,就像大部分单位里负责上下协调的办公室主任之类的岗位,非“圆润”者不行。 何况这是“政治生活行为习惯”依然全面影响着“社会各层面交往风格”的1994年,这时候企业与政府部门的各种往来,也远比后来多得多。 他们并没有伤天害理,只是守着小人物的生存之道,谨慎地,苦心努力着。 所以,只要后续不自以为是,不野心膨胀,不私欲泛滥,孔德成虽然注定不会获得太高的位置,也肯定能在宜家过得很好。 这里有一个细节,是秦河源先注意到的,他说孔德成那个“宜家狗腿王”的称号,不管是同事也好,或者他自己的下属都好,都并不当成多大的忌讳和讽刺,孔德成自己的态度,也就被打趣的时候假恼真闹,跳着脚骂几句,辩解几句,从不见记仇,或给人穿小鞋。 也就是说:横向左右,纵向上下,他的人际关系,其实都很好。 当然,说前途,现在都是后话,江澈还需要观察很长一段时间。 …… 另外一件事,是港城过来的几个明星。 其中刘天王已经先走了,之前他在临州的登台虽然略嫌仓促和不够隆重,但是引起的关注和反响依然很巨大,对于宜家整体的助推作用也不小。 此时的江澈当然已经有钱支付出场费,但是刘天王谢绝了,说是事情原先怎么说好的,现在就怎么办。 华仔仗义,江澈和郑忻峰自然也就没有婆婆妈妈,谢过后,把事情记在了心里。 “其实我本身也有意外收获。”临上飞机前,华仔露出他既可以表达开心,也可以当作苦笑,还可以耍酷的标志性笑容,打趣说:“我总算证明了,我其实还活得好好的。” 这话来由是因为之前的登台。 当时台下莫名一群歌迷影迷一边泪流满面,一边自由泳式地前扑呼喊: “华仔,你还活着真好。”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 “……” 刘得华当时都被惊着了,蒙了。 这事说来江澈其实也有记忆。在一个资讯不发达的时代,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其实一直延续了很多年……那就是港城四大天王死亡的谣言几乎每年都会出现一两次。 比如其中一个版本说的是四大天王一起坐飞机,结果飞机失事,只有两个降落伞包,最后是谁和谁抢到活下来了,谁和谁又不幸死了。 传者言之凿凿,细节具体。当有人拿新近上映的电影质疑,他们还神秘兮兮地解释:你不懂,那其实是很多年之前拍的,四大天王太赚钱了,他们的公司故意瞒着大家。 大概因为早年李小龙和去年黄家驹的突然去世给内地距离遥远的粉丝们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吧,谣言总有人信,并因此伤心欲绝。 “看来是我抢到其中一个降落伞了。”华仔就此打趣说:“就不知道另一个是谁,他们的fans,估计还要继续争。” 1994年,四大天王之间的厮杀和竞争堪称惨烈,也是华人娱乐圈至今难得一见的风景。 把人送走。 “老刘要是不改掉他这个笑的表达方式,拿影帝估计很难了。”回来的路上郑忻峰突然有些感慨地说:“虽然这样笑是很帅,但是太单薄了。” 大概郑总确实是有资格做这个评价的吧?江澈扭头看了看他没说话。 心想着,是不是该找杜琪峰那批人提前帮华仔把拿影帝的电影拍一下了?毕竟唱歌那一块,学友的统治力真心有点太强了。 古听乐加上钟家姐妹,三人并没有和华仔一起返港。 他们三个在临州又呆了两天后,突然主动找江澈提出,想去茶寮看一看。 大概是想念冬儿了,另外想看看那个据说被江澈改变的地方。 江澈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找了唐连招那边几个去过茶寮的人陪同一起过去,并让李广年在庆州做好接待。 在三人坐上飞往南关的飞机后,江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给李广年又打了一个电话,说: “别直接带他们去茶寮,就沿路,一路领着他们看过去吧。” 李广年有些纳闷,支吾问了一下,“为什么呀,澈哥?这可多费好多工夫。” 江澈说:“因为茶寮现在太好了,不是内地贫困地区真实的样子。” 这话说了同样解释不清,因为有些事只有江澈知道。这一世,江澈已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古听乐的发展轨迹,但是他相信,古仔的品质在这一阶段其实已经具备了。 前世善行,积德积福的事,江澈可不想给他一起扇不见了。 至于他之后会不会因此又多接几个著名广告,就随他去吧。 …… 连家小馆的门面买下来了,最终价格是16万。 江澈给连家重新签了一份租约,租金每年一元,而租期长达23年,截止2017。 届时几位老人的生活和积累应该不成问题了。 至于连小颖的婚姻,还有她的子孙是否富贵之类,那不是江澈需要帮忙考虑的问题。 第四百九十四章 准备开始谈判 林俞静和冯芳、赵师太三个决定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正式好好游览一下临州这座历史名城。 在此之前,她们除了跟褚涟漪吃饭,还有后来去医院陪护,就一直都在城北店帮忙,连景点都没怎么去过……顶多也就去找馆子吃饭的时候顺便看到两眼。 江澈抽身乏术,只好安排了人开车随行,然后自己去了一趟盛海。 和他同行的有褚涟漪,还有陈有竖、赵三墩、唐连招和老彪,另外再加一个褚涟漪的女秘书,两个唐连招旗下的兄弟,一行总共九个人。 去的原因,一则因为重组后的爱使股份逆市涨势实在太凶,而且“炒作”的感觉有点大,相关管理部门有些事情要和宜家沟通; 二来,既然有了这么一个由头,大伙儿也就都想一起去看看自家股票出现在交易所新装显示屏上的样子。 事实不管江澈一路走多远,有多少产业,或将来会到哪一步,沪市和宜家,都是他一世重生最初起步,梦开始的地方。 郑忻峰是第二天一早自己追来盛海的,本来他应该在谈自家登峰的事。 从宾馆到交易所,一行人并不声张,低调避开人群密集的时间段,早早地就坐在胡彪碇的大户室里。 等到开市,安静而喜悦地看着显示屏上,那支暂时仍然叫做爱使股份的股票,和它后面跳动的数字。 “红的。” “涨了,嘿,又涨了。” “啧啧,咱一直涨啊。” 大户室里,只有跟来的几个人压抑着兴奋,小声不断议论着。 他们都是第一次实际接触股市,进入交易所,所以,当他们听说,显示屏上的那个数字每次跳跃,就意味着宜家又多少多少资金入账,完全无法理解,根本难以置信,但就是激动,控制不住的激动。 “这玩意跟捡钱似的。” “有竖兄弟,这样下去你可就要没你媳妇儿有钱了哈。” 他们说。 没有涨停的年代,涨势一路凶猛,而且几乎没有断过。 想想昨晚和相关部门领导的沟通,江澈自己都看得有点懵,转头喊进来一个红马甲,问道:“怎么,最近还每天一早就这么涨吗?” 红马甲摇了摇头,小心看一眼胡彪碇,说:“那倒不是,之前因为价格已经到高点了,然后胡总也离开了盛海……有稍微平稳两天。” “今天,大概……”红马甲指了指大户室的门,说:“因为这扇门又开了。” 只是因为某一间大户室的门又打开了……就是重大利好消息。 这就是傻爱国和他身后站着那位盛海滩小股神现在在沪市,不知不觉中形成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这份号召力在经过爱使股份的重组上市,熊市逆市狂飙之后,更被落实在了更多股民心里。 红马甲并不是江澈最初接触过那两个,是新来的,所以他说话的过程中其实一直用眼神在偷摸观察胡彪碇的态度。 然后并不知道,其实今天,那个传说一般的盛海滩小股神,就坐在他面前,刚还跟他说话了。 “看来咱们还是不要呆太久的好。” 现在的价位在江澈看来,短时间内已经有点非正常和太极限了。事实不管是江澈本人的意思,还是昨天相关部门领导的意见,其实都希望重组后的爱使股份最好不要一直这样“激烈”下去,而是可以细水长流一些。 这大概也符合后来中国股市设置涨停板的思维逻辑,以及一贯地稳健思路。 “差不多就走吧。” 江澈起身招呼,看了看,意外发现郑忻峰不在了。 “郑书记他……不太久前偷摸走了,我问他干嘛去,他说去买两手玩一下,还让我别告诉你。”陈有竖有些尴尬说。 这意思,郑书记他,没听到江澈刚才说的这几句话。 “好吧……那咱们再等一会儿。” 江澈无奈,只好重新坐下。 红马甲站门口自己个儿跟着连连点头,心说就是啊,再等会儿吧,最好多待一会儿。 之前老彪离盛海,把大户室钥匙交了他保管,昨天提前打电话说今天会回来……红马甲立即叫家人拿出一半储蓄,全买了爱使股份。 现在这群人每多呆一会儿,对他来说,都是钱。 “而且现在,他们自己一起的人,那位郑总,都去买了……真正的内幕消息啊,看来不用担心他们一会儿会走,或走了就很久不回来了。” 红马甲很懂事的闭紧嘴巴,但是内心无比激动,很快找借口离开,通知外面的家人抓紧把剩下的一半积蓄也都投了进去。 又过了一阵,郑忻峰就回来了。 江澈问他买了多少,老郑喜滋滋不肯说。 就像有些赌徒大亨,哪怕生意上赚了几千万,却依然很享受赌桌上赢来的几万块一样,郑总就喜欢这种一手掌控沪市的感觉,太牛逼了。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交易所。 路上有认识的人跟为了不扎眼而单独走一道的胡彪碇打招呼,说:“胡总这么早去吃饭啊?” 胡彪碇答:“不是,是走了。” 很快,沪市就对老彪的话给出了反应,爱使股份股价开始有所回落。 快到中午饭点时间,郑总打了几个电话,突然开始假惺惺地哀嚎: “怎么这么快就跌了呢?这一会儿的工夫,我就亏了快上千块了……老江,咱们下午还回去吧?” 江澈:“哦,不了。” “啊?为什么啊?合着你们这么多人,就跑来看看啊?” “是啊,本来就是来看看而已,所以才没告诉你。”江澈说:“另外刚刚黄广义那边中间人打来一个电话,问我约今天晚饭可不可以,我想想事情正好都办完了,再等也快开学了……就答应了。一会儿吃完午饭咱们就启程回临州。” 郑忻峰看着江澈,“放他鸽子好不好,老江?” “不好吧……而且珠江厂潘宁这次也特意飞来了,那是朋友,专程来帮咱们压辈分来的。”江澈说。 “那明天再回来?” “明天开始会有几天很忙的,谈判结束,不得收点啊?” 放弃挣扎,郑忻峰死人脸:“哦。” “放心吧,宜家股票你拿着,过一阵肯定还是赚的,多拿几年,未来会赚得更多。” 郑忻峰:“哪有毛意思?!” 如今的郑总财大气粗,实际在乎的当然不是几手股票,那点钱,作为一个曾经在沪市里差点哭过的新晋大佬,他要的,是那种股市里随手捞钱的快感。 想着这回吧,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 没成想…… 很明显,郑总不幸买在了一个短期内的最高点上……想想上一次,他作为萤火虫就已经享受过一次被套牢的感觉了。 郑书记看起来和沪市相冲。 这天下午,在沪市某个交易所的角落,有一个穿着红马甲的年轻人突然得知确切消息,回身看了看收盘股价,恨恨地朝天骂了一句: “妈的个倒霉催的……这都能给我带死?!” 这一句骂的极有道理。 江澈这一路下来,股市相关方面,如果说老彪是运势逆天,不可阻挡的福将的话……郑书记,大概就是霉神了。 他连买江澈家的股票都能被套牢。 当然,换一个角度,身边有一个在某方面运势奇差无比的人,大概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 回程的路上,郑书记依然在闹情绪。 “话说你自己也有一个公司啊,正兴旺发达呢,郑总。”江澈无奈说:“你成天跟宜家这折腾算怎么回事?” “登峰现在一切稳定,势如破竹,矛头所向,连宗庆厚都要避我的锋芒。”郑忻峰没好气说。 “矛头么,是拳头吧?” “都一样。”郑忻峰转移了注意力,嘀咕说:“话说我书还没看完呢。” 他说的那对商战谈判用书,江澈之前听说,老郑这回确实在看,而且还拿笔划重点,自己写注释,看得十分认真。 但是,“就跟你到谈判桌上真能用上似的。”江澈说。 要说郑书记会按书本套路来,江澈完全不相信。 “那我至少要先知道对方会怎么来啊。”郑忻峰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竟然还带了一本在身边,说完当场拿出来开始看。 厉害了,这么爱学习的郑总。 考虑他现在的情绪、状态,黄广义一会儿怕是不太好过啊,江澈想着,毕竟郑书记在谈判方面: 曾经把双胞胎姐妹俩卖给他们亲爹,卖了600万,又拐走; 还曾经拿着一纸合同收了两家的帐,讹过来一栋港城别墅。 第四百九十五章 谈判开始 每一个行业都是一个江湖,江湖里论实力、手腕,也讲资历、辈分。 当然,实力是最核心的,否则哪怕你辈分再高,资历再深,也就场面上凑凑数而已。 别人看似听你几句话,实际权当耳旁风罢了。 只有实力和辈分都够的那少数几个人,才够格站在中间,一手一边肩膀把两个冲突中的年轻后进揽到一起,好好地说上几句,而且说了话不至于不听响。 然而这样的人其实又很难真的公道,他们大多本身都还在江湖里,有着自己的利益倾向。 这一次黄广义邀请的人里有家电经销行业里的老人,也有厂商,具体以上两种情况都有。 另外地点虽然是在临州,但是因为是果美主动上门求和的,所以晚饭的安排,来人的接待,自然都由他去做。 宜家没有去争这个表现和亲近机会,但是当天稍晚些时候,江澈还是带人开了三辆车,出现在机场外等候。 因为有一个人,他必须亲自去接。 已经六十岁的潘宁是在邻省奔波考察的过程中临时飞过来的,抵达时间有点晚,但是出机场一抬头,就看见江澈已经领着人站在那里等候了。 后两部车接上了潘宁的随行人员,另有宜家的人出面作接待安排。 潘宁本人则坐上了如今档次其实已经略嫌不够的皇冠车。 看了看驾驶座的褚涟漪,副驾驶的郑忻峰,再旁边位置的江澈,潘宁笑着打趣说:“怎么感觉你要绑架我似的?” “哪敢啊,潘叔,我们这谢你还来不及呢。”江澈笑着回应。 其实之前都是叫潘厂长的,如今这一声叔,江澈叫得自然,潘宁听着也不觉哪里不对。 江澈是一个弱势不攀附,靠本事说话的人,也是一个强势不张狂,凭本真待人的人。 当然,这分对象。 在刚刚过去的这场家电销售大战中,身为全国冰箱行业销售榜龙头老大的珠江厂老总,潘宁本人虽然一度懵里懵懂,但确实是第一个站队宜家的。 他还是那个把江澈“偷偷”带进果美会盟晚宴的人,而在之后的整个过程中,潘宁也始终都是宜家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除了利益关系,江澈对这位老前辈还有感激和敬佩。 “话说,我这其实现在都还有点后怕,怕你破产了,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你要账。或者我可以趁机管你几顿饭,把人骗去我珠江厂……还好啊,你小子终归没让我失望。” 车在路上,潘宁发自内心感慨了一句。 他说后怕,其实是真话,只不过在如今情势已分的情况下说来……少了怕的感觉,多了轻松和喜悦。 珠江厂作为这次重注赌赢的一方,回报必然也会是巨大的,可以预见,它即将得到的是一家强势上市连锁家电经销商的最优惠待遇和全力支持。 这比潘宁曾经预期的最好结果还要让人欣喜和惊叹。 “得,接着估计就该我来巴结你这个家电销售业的龙头老大了。”老头又打趣了一句。 江澈连忙说“不敢”。 车上四人都笑起来。 “对了,郑总你之前有见过对吧?潘叔,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褚涟漪褚总,是我们宜家创立至今真正的管理人。” “褚总,这位是珠江厂的……” 江澈做着其实不用,但又必须的介绍。 褚涟漪稍稍回了一下头又转回去,笑着说:“潘总久仰了,其实之前宜家和珠江厂就一直有业务往来,只是我个人出去得少,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拜会。这次多谢潘总对宜家的支持,还有……对我们江总的照顾。” “褚总客气了。”潘宁笑着,抬头看了一眼内后视镜,点头赞许说:“巾帼不让须眉,褚总一手发展管理着宜家这么大的盘子,实在了不起。” 说完这一句,老头扭头看江澈,接着说道:“才貌兼备,江小子,你好福气啊。” 然后不等江澈开口又转回去,“对了,以后珠江厂的销售,还请褚总多照顾。” 老头太贼了,也不知是真的人老成精一眼看穿,还是只是老不正经开的玩笑,前一句礼貌客套,后一句私谊打趣,再后一句又是公事拜托,衔接得令人窒息。 褚涟漪还能怎么接呢? “啊,哪里……好的,一定。” 伴随着一阵心虚而又不失礼貌地低笑,车子已然来到黄广义安排的酒楼附近。 潘宁正了正面色,认真起来说: “我这回过来,主要因为你们几个进这个行业稍晚,认识的人少,资历也浅一些,怕一会儿有人不自知,跳出来对事情指手画脚,堵着你说话。或等到见你们不给面子了,又怨妇似的,出去拉帮结伙,到处说你年轻张狂,不尊重同行。你自然不用怕他们,只是开门做生意,闲话和麻烦能少一则,还是少一则的好。” 潘宁为此而来,在这个行业内,不管是作为最初的开拓者之一的资历身份,还是如今的自身实力,他都足够帮江澈压场。 这份心思考虑实在难得,江澈不论是否切实需要,首先就是认真道谢。 “所以,一会儿不用太给我们这群老头面子。”潘宁又说。 郑忻峰:“哈哈,这个您老就放一百个心吧。” 书记的语言逻辑又跳跃了,潘宁微微愣神,“嗯?” “这个……”江澈想了想,解释说:“郑总本身,十分擅长谈判。” …… “到了。”褚涟漪说。 说话间车子停下,黄广义带人正在门口等候。 “潘总,欢迎,还辛苦您跑这一趟,广义惭愧。哈哈,江总,欢迎,另外郑总、褚总,感谢赏光。”黄广义在最大限度上做到了不卑不吭。 说完伸手,带人入席。 人坐下先由黄广义做了一番介绍,其中有几个潘宁这样老资历的厂商,也有七八十年代就开始倒票证倒家电的销售方面的老人,譬如一个叫伍建设,还有做运输渠道包车皮的,是政府部门出身下海的一个人,叫做管四业,在座吹捧叫他管四爷。 总体五十岁以上者居多,四十岁左右略少,至于二十出头的,除了硬凑到家电相关行业里来的登峰郑总,就是今天的两位正主了。 其实这些人大多互相认识,只是江澈基本不认识。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不按套路出牌 江澈注意了一下,发现苏拧那位没来。 这是对的,这里他要是出现,就真怪了个哉了……眼下形势除了黄广义和江澈双方,剩下的经销商里够分量的其实已经不多,所以他这个此次未参战的,其实才是眼下处境最敏感的那个。 譬如总有人会想: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又或者,他会不会趁机主动搞点事情? 酒桌上谈事情是国人的传统文化了,千年传承,也不知到这个锅,曹孟德和刘玄德背不背? 开席举了杯。 而后的开场谈话看似有些不着边际,是一群老人在忆当年。 从六七十年代共同的经历,到八十年代各自的创业故事和人生曲折,偶然说到两三人之间的交集,听得江澈津津有味。 “那要说,咱们互相当年可也不是没有过竞争啊,也做过对手,尤其我和老孟,那还是互相动过拳头的,哈哈。”伍建设的座位隔着黄广义一人,但是立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老头打了个哈哈,终于似不经意地切入了正题:“来来来,黄总举杯,江总也来。咱们一起喝一杯。” “按我说啊,这本身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事情,市场那么大,经济发展那么快,没必要嘛,对不对?” “打过了就打过了,打完各自回去,埋头好好赚钱去。” 他带头举杯,然后是黄广义。 众人都看江澈。 江澈微笑也把杯子举了起来,但是在另两人仰头干杯的时候,只抿一口就提前放下了,笑着解释说:“实在是不胜酒力,而且酒品不好,上一秒还端着酒杯客客气气,下一秒醉了朝桌上一趴就谁都叫不醒……这要是我喝醉了,咱们还得再约一次。” 他这么说,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而且我还想继续听伍总说话呢,伍总说话道理多对啊……只可惜这些道理,我从三个月前到十五天前,都没有机会听。” 江澈又说了一句,席间气氛开始变化,因为这意思其实很明显——你他么怎么不早说?这么正确的道理,怎么不早对黄广义说? 这两个多月间,在宜家被打到没有还手之力,被公认走在落败边缘的那么长时间里,你们特么都干什么去了?! 沉默中。 “那你酒品还不错啊,江总。”郑忻峰突然接话,说:“我比较糟糕,我要是喝醉了,恰好心里有闷气,容易骂街,谁劝我我骂谁……急了还动手。” 伍建设木木地偏过头,转移目光看他一眼。 “那郑总今天可要小心别喝醉了。”江澈捧哏的活一直都还不错。 “我看情况。”郑忻峰摸了摸酒瓶子说。 什么叫看情况,什么意思?这是威胁吗? 一群人想罢,嘴角都抽了抽。 褚涟漪见怪不怪,所以还好。 而潘宁,他都快笑出来了,记得刚才他还说自己担心江澈三人会被一群所谓老前辈堵着不好说话呢,结果一上来,据说十分擅长谈判的登峰郑总,就先给别人堵了一把。 “那我这杯酒,你可得早点敬掉……好在你一会儿万一喝醉的时候,潘某人我可以放心先走,出去跟人骂你酒品不好。” 既然伍建设的立场态度都已经不掩饰了,潘宁本来就分明的立场,自然更不需要装样,他的话也不善,意思既表示了默许的支持,又说好了出去后会以自身地位帮忙开脱。 郑忻峰敬酒,一老一少碰杯干了。 局面到此,黄广义神情已经有点僵了,另一位,管四爷跟江澈示意了一下,说:“那我还是挑酒品好的喝吧,江总,咱俩喝一杯。” 他本身是搞运输,包车皮的,靠着的是交通部那边的关系,本身出身也是那边……能量和覆盖面都不小。 在当前全国交通运输能力都还落后的情况下,要说在场谁真的还能拿捏江澈一下,其实也就他了。 “好的,喝完这一杯,怕就没几分量了我。管四爷要是还想喝,我改天另请。”江澈举杯,把酒干了,亮杯底,看着管四爷一样亮出的杯底,说:“四爷是公道人。” 这一句话垫上去,意思我希望你今天公道看着就好,这事从你一个两边都不肯撒手做运输的人来说,最好不要有倾向。 这话里的威胁和真诚都在云里雾里。 要是早半个月江澈这么说,谁都不会当回事,但是在他突然翻身压下去果美,如今又手握家电经销唯一上市公司的情况下,谁都必须当回事。 这样一个人,谁知道一旦跟他撕破脸,他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管四爷沉吟一下,他今天的立场是真的来做调解的,因为他两边的生意都还要做,只是调解,劝和,其实就等于偏向黄广义了。 看了看黄广义,又看江澈,管四爷笑一下说:“后生可畏啊……也好,那不如大家都直接点,江总你也先听听黄总怎么说?” 江澈点头。 所有的目光,一时间全部汇集在黄广义身上。 这要是一般人,这一刻或许就会因为觉得屈辱,恼羞成怒,破罐子破碎……也可能茫然失措,乱开条件。 但是黄广义没有,他是一个哪怕前世己身入狱,都在尽力周旋,而且至少保住了果美基业的人物。 赌性和理性,加上强大的抗压力,张狂强悍的放肆和屈辱求存的苟且,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这很少见。 “果美临州关店,退出爱立信手机代理争夺。”黄广义面色平静说出了他的战败协议条件。 人是这样的,同是一件100块的衣服,有人想还价70,犹豫着怕突兀,不好意思开口,而有人开口就是15块卖不卖? 这都是过程,谈判桌上同样如此。 江澈苦笑一下,抬头说:“是什么时候,明明我自己拿到手的东西,也能被别人当作条件开给我了?” 伍建设:“黄总确实很有诚意。” “那我现在把你的大哥大还你,是不是也很有诚意?”郑忻峰从伍建设座位上抄起一个大哥大,看了看,又放回去,说:“你要谢谢我吗?” 伍建设:“……” 第四百九十七章 强势 一片很郁闷,又莫名很想笑的沉默中。 江澈先笑了一声,“黄总,果美临州关不关店,爱立信的代理权归谁,老实说现在都不是你能决定的……那是我打下来的。” 顿一下,江澈面色沉了沉,“不关,你也得关,不让,你也得让。” 这个面相平和,多数时候微笑的年轻人突然改换了脸色、语气……在座不少都悄悄倒抽一口凉气。 没办法,他正兵强马壮,而且这一切,都是在他先承受攻击,苦苦支撑许久之后自己翻转取得的,谁都没立场说他张狂。 当初黄广义主动出手,形势大好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比他温和良善。 兵临城下。 在资金形势已经完全逆转,旁门左道又全部走不动的情况下,这一句,黄广义无力反驳。 他沉默片刻,“那江总的意思?” “爱立信的代理权,这里不要再谈。第一,果美开战八城全部关店,发展战略整体退回北方,之后但凡宜家涉足城市,果美五年间不许开设门店……” 黄广义:“那不可能。” 江澈:“别急着说不可能,我这还有更不可能的,你先听。” “……” “第二,我知道黄总近年来勤奋好学,果美在美的、长虹等一些家电企业都有反向注资,恰好,宜家也有一样的爱好……考虑果美现在的资金情况,我可以帮忙,收购你在这些厂商的股份。” 江澈说了第二个条件。 狠,但是商场本就无情,如果今天是果美赢了,只会更狠。 在这片不见血的沙场,心慈手软的结果,只能等着有一天倒下,再被踩上无数脚。 “江总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这条件也太过了吧?”一个三十多岁,精瘦的男人突然笑着开口。 江澈刚刚在黄广义做介绍的时候就已经注意他了,这个人叫程晓,他敢开口是因为他现在好像还身在某国营家电当副总混日子,不怕被枪口指上。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到96年会出来创办永乐家电……后在竞争中被果美并购,再后来,在黄广义入狱后出手争夺果美控制权落败,随即掀桌,出面称果美存在财务漏洞,股价已经涨到顶端,而很多机构已经选择撤出,这样的股票在投资价值上没有前途……被起诉,败诉。 就这样的一个人,输了时候低头,危难时候跳起来争权,输不起了又撒泼的,他也好意思在这跟江澈说什么得理不饶人?! “这没你说话的份。”郑忻峰一看江澈脸色就知道他对这人不耐烦,但是双方身份不对等,所以郑书记帮忙开口。 程晓扭头看他,目光有些阴郁。 “看我干嘛?你是不是看我年青,想说我也不够格啊?!”郑书记指了指自己,“我是前宜家总经理,现登峰郑忻峰,没见识就去打听。” 郑忻峰一语埋人。 别以为他不理智,他理智着呢,这是挑的送上门的软柿子踩,踩到其他他要有所顾忌的人都以为他完全乱来,什么也不顾……不敢凑上来找怼。 局面就这样被野蛮地稳住了。 黄广义依然没有开口,如果能重来,他现在好愿意接受第一个条件,然后结束这场谈判……可惜这显然不可能。 “我要是真的得理不饶人,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江澈突然又温和了一下。 “是是是,大家本来就是来谈的嘛,什么东西先说出来,一方接受不了,再慢慢往靠拢了谈,对吧?”打不死的小强伍建设再次出面打圆场,“要我说啊,江总和黄总这次不打不相识过后,其实最大的好处,根本就不在对方身上啊。” 老头等到目光汇集,继续说: “你看啊,这两家打架,死了一片中小卖场,那腾出来的可都是市场空白……都是宜家的。再来,消费市场其实也扩大了嘛,民众看看左邻右舍,可不得也改变对家用必备电器的认识了?还有,厂商和经销商关系的进步。再江总宜家团队得到了锻炼,协调运作能力和实战能力提升……想想,宜家这多大的好处都得了……” 不得不说,这老头其实还是有些见识的。 “伍总说的很对。”江澈转头看他,“初次见面,感觉伍总说话,总是很有道理……” “哪里哪里,局外人一点浅见。”伍建设被怼了两轮,难得一次被江澈肯定,莫名有点被老师表扬了的感觉,挺开心的。 “对,就是可惜有点浅了。”江澈说。 伍建设:“……” “而且伍总好像总是故意忽略掉一些东西。刚刚你说的确实都对,但那是黄总对我宜家的馈赠吗?”江澈摇头,“不对,那是这一战的奖品,谁赢谁拿走,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不要再提。” “……”伍建设张了张嘴,没说话。 黄广义在权衡。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资金状况已经十分糟糕了,而且现在正在发生的另一件事情,是苏拧北上,已经很快就要在果美的老巢,天京和燕京开设门店了。 他伤痕累累之下若不全力回防,这背后一刀就可能致命。 “江总开出来这两个条件,我想了想,其实也不是……”自家苦处自己知,黄广义在一片错愕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稍等,我还没说完。”江澈把他的话打断了。 黄广义抬头看着江澈。 “第三个条件,考虑果美之后与厂商的关系协调,为了经济发展的大局……”江澈亲切说:“在宜家收购了果美在部分厂家的股份之后,我会再以这些股份,入股果美。” 江澈第三个条件说完。 “……”现场连细针落地的声音或许都能听见。 太狠了,这是要并购吗? “这样黄总能补充一些资金,又还有厂商的支持……才能,回身打苏拧啊。”江澈悠悠地说了一句。 他知道?! 黄广义缓慢但是坚定地摇头,“我如果拒绝呢?我拒绝。” “那也没事。”江澈莫名侧了侧身,倒了一杯酒,又给褚涟漪也倒了,一起站起来,朝潘宁敬道:“潘叔,我这可能要先走,这杯酒先敬了,后续咱们再另外招待。” “也好。”潘宁一撑椅面,同样起身举杯。 老头觉得今天来得很值,因为如果之前看江澈,潘宁觉得他是一个聪明得近乎妖孽的存在,那么今天,潘宁还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他可以运筹帷幄,也可以上阵。 三人把酒干了。 江澈放下杯子,一边转身,一边似平常业务交代,对褚涟漪说: “褚总,明天开始,调配所有资金……一年之内,在果美每一家分店的旁边,我都要看到咱们宜家的门店。” “明白,江总。”褚涟漪回应。 加上郑忻峰,三人客气告辞,转身往外走。 一直到门口,身后终于还是传来黄广义略显艰难的声音:“等等。” 第四百九十八章 远谋 这一顿饭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闲聊,进入正题的时间不长。 而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所发生的全部对话和细节……有人回头去想,才发现:它其实全程都在江澈的气场笼罩和话术控制之下。 总是刀之将出未出鞘,指扣两寸稍见刃的那一瞬,其实最慑人。 如同闪电与雷出现之前,在乌云里不疾不徐地翻腾,蕴而未发的气势,压迫感总是最强。 相对而言,真是见面就拔刀了,那对手,也就只能闷头死战了。 当然,这个过程中其实有出现过可能打乱江澈节奏的“点”,只是它们,都被郑书记用最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事逻辑,野蛮地,捶爆了。 黄广义想从第一个条件开始讨价还价,但是江澈没有给他机会……一步步,终于到最后,黄广义开口留人。 “你是不是偷看我那些书了,老江?节奏、缓和、递进、瓦解,再压迫……” “老子天赋异禀。话说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枉你看了那么多书,有哪一句用上了,怎么到了还是这么野蛮不讲理?” “书上得来终觉浅,知道吧?我这叫融合自身特长特点,化为己用。话说他要是不开口……” “那就只能真的怼上去。” 在门口,两个人用最蹩脚临州方言,最低的声音,对话着。 褚涟漪无奈轻咳了一声。 三人转身,“黄总?” “江总不用这么急吧?”黄广义笑着,上前招呼,说:“来来来,我这还有位朋友,给江总介绍一下……” 他指了一个人,“常先勇,常哥……果美进口家电这一块,一直仰赖常哥。所以,江总?” 在座有人迷惘,有人愕然。黄广义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呢? 众所周知,果美前些年的发展历程中最为强大的一块,就是黄广义手上近乎不可理解的低价进口电器货源…… 而现在,作为交换条件,他准备让江澈共享这一本命渠道。 这很诱人。 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私人家电卖场只要规模不太小,经营涉及进口家电的,没人敢说自己手上没出去过一台“来路不清”的进口电器,包括宜家。 很多人都在等江澈的答案,因为这真的很难拒绝。 但是江澈说:“没兴趣。”他说得轻描淡写,毫无迟疑。 所有人一下都有些发懵。 黄广义也是,但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最后一次尝试,已经宣告失败了。 黄广义犹豫了一会儿,抬头:“如果按你说的,你先收购果美在厂商手上的股份,再回头以此入股果美,你想要多少股份?” 这是生死题,不是江澈的生死题,而是果美的生死选择题。 以黄广义的性格,他可以坚忍、妥协,拼尽全力,放低姿态,去保护自己最后的基业和筹码,他也有东山再起的自信和决心,所以,他肯一次次让步…… 但若最后,答案是果美被并购消亡,他就会搏,或者干脆壮士断腕,找一个足够麻烦的人出售果美,自己吃亏的同时最后恶心宜家一把。 当然,这些预设,只有黄广义自己知道。至于其他人,他们或惋惜叹息,或眼眸中金钱的光辉不断跳跃。 一切只等江澈开口。 “百分之……十三。”江澈缓缓报出来一个数字。 “……” 一个稍嫌不整齐的数字落在那里,没人出声。 从其他人的角度:不少了,可又好像不够多,为什么不多要?明明可以多要的吧? 从黄广义的角度:如同被割了一块肉,好痛,可是……没痛到致命和不能忍,没痛到需要以死相拼,没痛到舍得断腕。 这一问一答,心理上的博弈,多数人没看懂。 “经营管理方面呢?”终于,黄广义问。 “保留正常行使股东权利的可能,保留监察权利。”江澈回答:“除此之外,我对果美的具体经营管理没有兴趣,也不认为,我能给出一个人,比黄总做得更好。” 一片注目礼中。 良久,黄广义终于略显艰难地伸手:“合作愉快。” 握手。 江澈说:“合作愉快。” “那么苏拧那边?”黄广义立即拉江澈入战壕。 “小小苏拧,我相信黄总。”江澈一本正经说。 …… 一直到散场,走出房间,郑忻峰和褚涟漪才前后脚挡在江澈面前,看着他。 “想问我为什么不趁机吞掉果美,为什么不多要,对吧?”江澈微笑着问。 两人点头。 “其一,事实上,我们现在还做不到整个吞掉果美,而黄广义的个性,也不是甘居人下的人; 其二,在现在的整体环境下,垄断的代价,会比你们想象的更大,而且我也不认为家电销售行业可以出现垄断的情况,一家独大可以,垄断,绝无可能,也不是好事。 其三,果美制衡苏拧,在北方……挺好的。” 他说完,郑忻峰和褚涟漪都凝神想了想,最后点头。 上车。 “就是有点可惜啊,那么大一块肉。”郑忻峰心疼说。 江澈扭头看了看车窗外,远处,黄广义和程晓正握手倾谈…… 这一世不知后面的故事是否还会重演。 “这个就等将来再说吧,反正黄总替我们赚着钱呢。”江澈缓缓说:“或许有一天,宜家需要表达友善,手握这部分股份我们就是最重要的帮助者;或可能到某一天,需要拿下它,或彻底打败它,我们也有足够的可以出手的基础。” 伴随着不断地成长,如今的江澈,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 果美临州关店。 路过,江澈让司机停车,坐在车里看了一眼。 有五个人正好一齐走出来,正准备过街。 江澈指示司机开车过去挡了一下。 这五个人,就是之前,在宜家最艰难时候叛逃果美的三名店长和两名中层,而如今,是宜家赢了,果美败了……临州关店。 看见车子挡在面前,车窗摇下来…… 五个人脸色都一下煞白,局促不安,好一会儿才低头小声问候道,“江总。” “老何,尤店长……张先原来是财务那边的,对吧?”江澈喊了一串名字,像是寻常问候,嘴角微微勾起,笑着说:“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五个人勉强点头,想笑一下表达感激,却说不出话来。 “不过我有个建议。”江澈指了指五人身后,那里,果美即将关闭的门店里,最后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整理整理,“里面正收拾呢,身为店长,不站好最后一班岗吗?” 五人回身看了看,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个东家陷入困境,你们叛逃对手……第二家了,不好再一直这样做人做事了。”江澈语气缓和,缓缓又说。 五人面色尴尬,连忙点头。 “去吧,帮忙收拾好,交代好了再走。” “是,江总。” 放下东西,五人走向即将关闭的果美门店。 “还有,以后……不要再在这个行业出现了。” 身后,江澈又说。 实际这个行业,也没人敢用他们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属于胜利的时光 之前跟着赖羊去了果美的那二十来人自然有黑五他们去处理,江湖事江湖了。 至于唐连招等人,大部分转换身份,暂时在宜家任职。门店大拓展的阶段,宜家售后这一块培训一时跟不上,压力很大,这些人几乎每个都能派用场。 至于以后……他们很放心,觉得主意肯定已经在江澈心里。 在宜家走过这一战后,再没有任何人会对江澈有半分怀疑。 办公室里。 “果美那边今早上打过电话。”褚涟漪心情不错,最近身体基本也没什么大碍了,除了还要忌口,其余都好。 她替江澈泡了杯茶说:“所以,关于收购果美在厂家的股份,以及之后的入股,你想好具体怎么操作了吗?” “嗯。”江澈点了点头,说:“想好了,这一块,咱们暂时另外注册一家独立的公司去运作和持股。” “嗯,那资金……”褚涟漪的意思,既然这样,资金就不好从宜家账面上出了,毕竟宜家现在是上市公司,虽然也能操作,但是未免麻烦。 “资金的话……反正老彪那笔钱不用急着还,先用就好。” 江澈心说胡彪碇同志,你现在已经是手握顺风百分之十股份的未来大佬了,还是股神拍档,宜家我就不算你入股了啊,另外钱先借我。 “好的。”褚涟漪低头记录了一下,抬头,“新公司叫什么?” 新公司叫什么?江澈愣神一下,他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 抬眼看了看褚涟漪低头写字的样子,想了想,江澈笑着说:“叫大雨吧?” “……大雨?这叫什么名字呀?” “挺好的名字啊。”江澈看着她的眼睛说:“大雨落江面……满是涟漪。” “……” 画面在眼前展开,意蕴透出来……褚涟漪低头写字不说话了。 江澈探过去看了看,她哪里是写字啊,分明就是乱画。 “看什么看,别看,外面好多人等着你呢……走啊,哎呀,你走呀。” “可是你不也要去吗?” “我,你先走,我一会儿自己再去。” 把人赶出去,关上门,褚涟漪背身靠在门上,有点扛不住……她眼眶是红的,但是不是难过。 …… 再一次汇集宜家店长、中层的场面,但是没有上次那样太多的议论和嘈杂…… 当江澈再次出现在二楼走廊,一片欢呼。 上一次说好的十天发奖金,宜家早已经落实到位了,但是江澈还是把人又都叫了回来,因为宜家的胜利时光需要庆祝,接下来的大发展,更需要动员。 等到欢呼声渐渐平息,褚涟漪也如上次一般出现,站在他侧后方,江澈才像是说道家常一般开口,说: “叫大家回来,是为了请你们吃饭。” “另外,之前的销售奖虽然已经发过了……但是我这还有一笔忠诚奖。” 他说话的同时,一排的女员工端着盘子,盛着满盘子的大红包出现。 “这笔奖金,是代表我,褚总,还有包括你们自己在内每一个宜家人,对你们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以及这段时间同舟共济的感谢。” “哦,应该说我们……因为我俩也很努力啊。所以,我跟褚总这次也互相发了个红包。” 江澈每说一句话,下面就是一阵欢呼,直到渐渐,变成整齐地呐喊,直到一起笑出来。 “我相信宜家现在变得更好了。”等到笑声过后,江澈继续说:“但那不是因为上市,而是因为在座的各位,你们,和我,和褚总,和宜家的朋友们……一起撑过了一场狂风暴雨,都没有放弃,也都竭尽全力。” “是。”这声是,是呐喊。 “以后我们会更强大,更团结,更坚定……” “是。” “至于今天,去庆祝,去喝醉吧。” “好~!” 江澈的讲话依然简短,依然没有挥拳呐喊或声嘶力竭,就那么平常和缓……褚涟漪默默看着,作为厂商代表的潘宁、董民珠等一批嘉宾也都看着。 企业不是靠每次有事打鸡血过活的,所以,当它的领导者完全不用赌咒发誓去承诺什么,所有人就都相信;当它的领导者完全不用拼命强调去灌输胜利的信念,所有人就都坚定…… 这是真正的强大,这很可怕。 不过,这看似暂时散场的对话,其实不是结束。 “另外今天还有一位老朋友,他说想跟大家打个招呼。” 江澈藏住无奈,伸手示意了一下。 众人整齐偏头看去…… 走廊一头,前宜家总经理,如今的登峰郑总,笑了笑,迈着略嫌沉重的步伐走出来。 “好久不见了。”他说。 “是啊,好久不见了,郑总。”楼下的人回应。 “有件事,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其实这回,我在。”郑忻峰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人,缓缓道:“过去,现在,将来,只要宜家需要,我郑忻峰,都会在。不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赶来。” “郑总~” 有人哭了。 他们信,因为在传说中,在深城宴会当场,已是深城当红炸子鸡的登峰郑总,眼前这位前宜家总经理,曾孤身到场力挺宜家,他的用词是:不惜一切代价。 …… 之后的酒会现场彻底乱套了。 江澈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把刚从盛海赶回来的孔德成叫到旁边,先碰了下杯,说:“辛苦了。” 这声辛苦大概既包括他一样是宜家的一份子,之前表现很好,也包括他的连续两趟盛海之行。 “不辛苦,谢谢江总。”孔德成说:“地基的事已经弄好了,包括建房手续之类,也全都办好了……江总只需要到时转到林姑娘名下就好。” 江澈点头,看了看他。 “老孔。” “嗯,江总有什么吩咐?” 江澈笑一下,摇头,说:“没了。不过宜家之前一直没有设专门的企业办公室,这次我打算设一个……你去当主任吧。” “啊,谢谢江总,谢谢。”其实这表面看起来不算升职,但是孔德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克制地感激和激动着。 “嗯,一年半时间,我要你协调好宜家上上下下,尤其是在外店长和上层的沟通工作,挖掘人才,也找出问题。” “是,我一定努力。” “一年半时间,不出岔子,另外给我一份你对宜家店长以上每个人的印象档案。我看了满意的话,一年半以后,会给你一部分人事权力。” 江澈说完。 孔德成整个人震了震,一部分人事权力意味着什么,他懂。 但是同时,它又并不容易得到,这一年半时间孔德成会很辛苦,而且那份印象档案到底要怎么才能让老板满意?这里头有太多细节,需要他自己思考和把握,江澈甚至没有给出任何提示。 “谢谢江总给我机会,我一定竭尽全力。” “好,先喝酒吧,今天都好好放松。” 江澈说完亲手从服务生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递给孔德成。 第五百章 美好 茶寮。 老村长刚刚当众宣布了三个决定: 第一,之前带头聚众扰乱村委会工作的两位生产队长,丁又贵和罗凳子,被撤销村委会成员身份,暂时留村观察。 留村观察这个词也是牛了,是柳校长提的,至于把他们留下,她说有个反面例子摆那也好。 第二,选拔茶寮车队队长马东强和盛海办事处主任谢兴进入村委会,取代原先丁又贵和罗凳子的那两把交椅; 其三,取消参与闹事“入赘人员”的投票资格和分红权益,但是不剥夺家庭整体相关权益,具体方式改为记入他们的孩子名下,等孩子十八岁后,自动继承。 除此之外。 辉煌希望小学柳校长开除了一名村小教师。 而且据说因为丁又贵和罗凳子戴罪立功,过来揭发了某些情况,还先暴揍了一顿才让走,打得很惨。 当然这只是谣言,事情根本就没人看见,而且柳校长当天其实正在市里和庄市长汇报工作,有市长作保的,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杏花婶说大女儿之前那个有意向的招赘对象……女儿有天看了看江老师照片,决定算了。 以上,每一个都是村民热烈拥护的决定……除了杏花婶家大姑娘看过江老师照片决定先不嫁了这事,让人有点郁闷。 还让不让娶媳妇儿了? 其实,宜家取胜的消息之前在茶寮内部被刻意封锁和隐藏了一段时间,一直等到丁又贵那批人按捺不住,真正闹起来,而村民们也做出了支持江澈的反应,才公布出来。 整个过程如江澈自己之前所说,他完全没有参与。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一个叫做林存民的老头,人其实早些时候就已经过来了,现在正坐在茶寮村委,喝茶养神。 想着自家那个一暑假不回来的宝贝孙女……林老头叹了口气,生气……可还是得尽心竭力替某个人干活,为他计划和考虑,谁让林老头疼孙女呢? 其实这次的事情具体处理起来,其他都不难,唯一难的,还是入赘男丁的权益问题。 林存民和村委一批人商量许久,依然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式。 至于最后,选择跳过这部分“入赘的男丁”,把他们的相关权益直接附加给下一代,林存民说:“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们只能相信并把问题留给那个如今才九岁的小丫头了。” 差不多时候。 一群孩子欢天喜地,抓着裤子,脚跟打屁股,奔跑着冲进了曲冬儿家的院子。 “冬儿,江老师赢了。” “哈……赢大了。” “江老师真厉害。” “呃……冬儿,你已经知道了吗?早就知道了?要不怎么你都不喊啊,我们都高兴坏了,嗓子都喊哑了。” 曲冬儿一边和胡彪碇的女儿鸥妹玩着“称石子”,一边扭头看了看小伙伴们,平静微笑说:“那不是很平常的事情么?肯定赢的呀,那个人……江老师欸。” 她表现得理所当然,波澜不惊。 等到小伙伴们离开后,鸥妹才一脸茫然地问她,“可是冬儿姐姐,明明你刚才不是又叫又跳,可高兴了么?你还绕着院子跑。” “……” 曲冬儿尴尬一下,“那什么,他都不来……有时候无聊了学一学他,其实还蛮有趣的。” 鸥妹回忆了一下,摇头,表示无法理解。 …… 送走了宜家在外的店长,还有潘宁等一批厂商代表,虽然宜家现在开始会很忙碌,但是具体工作自然有具体的人去做,江老板总算闲下来了。 而逛遍了临州城,即将回去老家好好表现几天的林俞静同学,也提了关于这个暑假的最后一个请求: 她想去江澈以前的学校看看,看看两人遇见之前,他生活成长三年的地方……最好顺便打听点他的糗事什么的。 可惜这是暑假。 临州师范学校,校园里的建筑和草木依然带着浓厚的七八十年代的气息,校园不大,江澈带着林俞静走了一圈,偶尔才能在路上遇见几个人,但也都不认识。 临离开,林姑娘上厕所去了。 江澈站在教学楼门外等她。 叶琼蓁是从门里走出来的,手上拿着几个文件夹,看似暑期还在加班的样子。 是她先看到的江澈,当时江澈正背对着她。 辨认,确定,然后迟疑了一下,叶琼蓁深呼吸,收敛一瞬间涌起的各种情绪,尽力落落大方走上前,喊了一声:“江澈。” “嗯?”乍然被人喊名字,江澈转身愣一下,说:“啊,暑假没回去啊?” “嗯。”叶琼蓁仔细看了看面前已然两年多没有见面对话的江澈,努力不陷入情绪,说:“之前听说你去上大学了?是深大对吧?” 江澈点了点头,“对,在山里没事,就复习去考了一下,运气好考上了。” “那你很厉害。对了,宜家……宜家、果美大战,我之前也有看到报纸杂志上的报道,所以,恭喜你,江澈。” “谢谢。”江澈说。 “大概……”叶琼蓁想说大概以前真的是我束缚你了,只顾拉着你为了留校拼命努力,把你其他方面的能力全部掩盖了。 可是想想,没必要也没立场去说了。 “对了,我过几天开学前会跟一个团去米国考察,终于可以去看看了。”换了话题,叶琼蓁突然说。 她说这句话,其实是一种告别,因为就如同前世一样,在两年多百般努力依然出国无门的情况下,叶琼蓁终于还是决定以这样一个方式走出去,去了,就非法滞留。 这是她现在最大的秘密,对谁都不能说。她也掩饰得很好。 但是…… 跟团,去米国么?江澈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是哦,两年多了,前世后来听说的情况,她好像也是差不多这时候走的。 所以,她终于还是走了前世那条路。 怎么说呢?至于那是她的梦想吧,她自己的人生和选择。 江澈犹豫了一下,看着她说:“那去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目光对上,叶琼蓁愣了愣。江澈这一句话,要说解释得通,确实也通,就像只是平常客套,可是细品一下,结合语气,又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叶琼蓁困惑了一下,内心有些冲动,刚想开口。 “江澈。”林俞静甩着手上的水珠走过来,看见叶琼蓁了,灿烂地笑着先打招呼说:“你好。”然后又转向江澈,“是同学吗?还是老师?” 她看见叶琼蓁手上的文件夹了。 江澈:“……既是同学也是老师。” “嗯?” “叶老师以前和我是同班同学,后来留校任教了。” “哦~”林俞静点头,转回去,“那她好厉害……叶老师好,我叫林俞静。” “啊,你好。”叶琼蓁目光在林俞静身上停留了片刻,确定她确实不知情,同时也确定了她的身份,努力笑一下,说:“你好,我叫叶琼蓁,不用叫我老师的。” “没事,其实他也当过老师,在茶寮。”林俞静说。 “啊,我知道。”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叶琼蓁就借口要送文件,匆匆先走了。 她在另一幢楼的二楼窗户,看着林俞静和江澈并排远去……苦笑了一下。 也许,这一生都很难再见面了吧?叶琼蓁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一天回来,但是关于走,其实没有过太多犹豫。 …… 另一边,走在路上。 林俞静其实不是很习惯牵江澈的手,她更习惯牵他的衣袖或者衣角,或偶尔没人的时候挽着他。 她说那是因为她的手容易出汗。 这会儿是公众场合,夏天,她揪着江澈的一快衣服边边走着。 “叶老师以前成绩一定很好吧?留校其实挺难的,石教授也建议过让我以后考虑读研,然后留校。”林俞静似乎真的什么都没察觉。 江澈放心了,说:“那也不错啊,关键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不呀。”林俞静直接说。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找你啊,我毕业,你还要至少在深大一年,那我就先去深城……再然后,看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别想再跑,哼。” 江澈突然心头温暖一下,很踏实的感觉。 “对了,明天回去,给爷爷的礼物买了没啊?”他问。 “买了,放心吧,爷爷的礼物肯定不能忘的啊,他特别会吃醋啊你是不知道。” “哈哈,我其实大概知道……对了,那我也送你一件礼物吧?这个暑假,把你辛苦坏了。”江澈从包里取出来一个盒子,递过去说:“打开看看?” “嗯?”林俞静打开包装盒,看见那只手表,又抬头看江澈,“哎呀你怎么知道的?哦,我知道了,肯定是那个孔经理说的,对吧?” 江澈笑着点了点头,“他说发现你可能喜欢这只表,但是嫌贵没买,就跟我提了一下……怎么样,没买错吧?” “倒是不算买错……”林俞静鼓了鼓腮帮子,看江澈说:“可是,我是想买男的那支呀……一对,大的那支。” “……”江澈笑起来:“还好,我都买了。” 他说完笑着又掏出来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同一对表的男款,样式基本完全一样,区别只是大了一些。 “我帮你戴上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 表戴上了,林姑娘戴右手,因为她除了写字之外,其实算左撇子,吃饭也是左手拿筷子。 江澈戴在左手。 他们把两只手腕凑一起看了看。 …… 等隔天送走林俞静和冯芳她们,距离开学就没几天了。 这几天,江澈决定老实回家呆着陪老妈……大老板儿子,大胜归来,还不得让老妈领着自豪几天啊?江澈想着。 当天,回家吃过饭,老妈喊他过去一下。 “怎么了,妈?”江澈意外发现老妈脸色似乎不太好。 “怎么了,你都快要留级了知道吗,大老板?”江妈恼火说:“学校打电话来,说你8门课里就6门不及格……你,你以前小学可都考两个一百的,怎么现在六十分都考不起了?!” 我,真的,一气挂了六科吗?江澈:“……”脑海中某位同学的身影浮现。 “要不是之前看你在打仗,早揍你了。” 说话同时,江妈从身后亮出了鸡毛掸子。 江澈做好逃跑的准备…… “别想跑,知道你跑得快,但是你跑,我追着肯定摔倒,你自己掂量吧。”江妈无赖完了,瞪儿子一眼,“还有,为什么你的宜家上市场,那么多人都有那个什么股份,你亲妈却没有?” “……”难道这才是重点?江澈想了想,辩解说:“有啊,有啊,不是都在我爸厂里那一起拿着呢嘛。” “嗯,是啊,你爸那,都给你爸了嘛……亏你还敢说?!你亲妈就不用点私房钱……股?” 鸡毛掸子挥了过来。 宜家少帅又怎么样?! 第七卷 岁月里青铜快乐 第五百零一章 能不能给我咬一口 2017年的江澈并没有想过有天在盛海市区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是一栋,而不是一套。 当然这在1994年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孔德成尽心竭力找到的地基位于凤阳路石门二路东望一片区域,而糟糕的是,江澈完全不知道这一块后来会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拆迁。 等等,这旁边一块,不会有张大千住过的巷弄吧? 想到老盛海的旧时弄堂,江澈第一时间浮现的画面并不是古朴怀旧的美好,而是大妈们清早集体拎着马桶倒夜香的画面。 盛海人素来是爱攀比的,据说就是马桶,都要比个谁家的漂亮。 大妈拎着马桶蜂拥而来……坐在圆头公交车上的江澈一时有些恍神,“要不咱们还是多盖两层吧,这样将来如果没拆迁,一间间地租出去也足够养老了。” 林俞静扭头茫然地看他一眼。 作为一个建筑系的学生,正在计划的又是一套偏“理想主义”的房子,她一时很难把情绪投入到楼层、拆迁、租出去这些词汇里。 “对哦,我很有钱。” 江澈想到这的时候,公交车拐了弯,不算宽阔的街道,上方有凌乱交织的电线,两旁有完整的和正在拆建的老房子。 “下车了。”林俞静扯了扯江澈的袖子,推他起来。 两人跟在一个一口地道盛海话的矮个奶奶身后下了车。 “她在嘀咕什么?”江澈小声问。 “抱怨呢,说现在盛海的外地人真是越来越多了。”林俞静偷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江澈。 “哦。”江澈笑一下。 下车的位置支了一把太阳伞,有人把冰过的汽水摆在桌上卖,一边是排好的半桌面,另一边瓶子摞在大贴脸盆里。 桌子底下有盛空瓶子的框。 卖汽水的年轻人低头坐那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而他身边大块头的录音机里正大声放着一首歌,张楚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张楚哦,原来这歌已经出来了……他们这群人那场总结性的红磡演唱会,好像就今年了吧,是几月来着?”江澈突然想到,“得去看看啊,去看窦唯老仙儿正年轻的样子,中山装小平头眉清目秀,面朝台下包括四大天王在内的无数港城观众,掏出一把笛子。” 所以,其实还是有蛮多事情可以让这重生的一世除了赚钱之外,变得有些许不一样的,哪怕都不是什么大事。 “你喝汽水吗?”林俞静问。 “我不渴,你呢?” “我也不渴,我带了开水……那走,这边。” 林俞静说话间走前一步,领着江澈朝一处正在拆建的房子走去,这地方她之前已经来看过几次了,江澈才是第一次来。 “就是这个房子啊?”江澈看着面前一栋停着黄色工程车,已经拆了一半的房子说。 “不是,得往里呢,咱的在里边。”林俞静拉了江澈一把。 两个人沿着巷子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幢已经老旧而且残魄不堪的房子前,林俞静说:“喏,就是这里了。” 这房子!它得是什么年代的了啊?那墙上的砖都没了好多了。江澈看了看,说:“怎么孔德成没有安排人来拆吗?他这么疏忽?” “不是啊,孔经理早安排了,是我让他们别着急,等我先自己拆一遍的。”林俞静说。 “你自己,拆什么?” “喏,就这些窗户,还一些屋里的东西……”林俞静指了指墙上的木质老窗,说:“这些都是很老的东西了,我想拆下来收藏保存。” 说着话,她小跑过去,开门从房子里抱了几件小锤子之类的东西出来,放地上,跟着又跑一趟,抱出来两顶黄色的安全帽。 然后戴帽撸袖子就准备上了。 瞧她这皮肤白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又是安全帽,又是凿子铁锤的……画面实在感人。 差点忘了,林姑娘的专业本身,其实应该就是有这属性的。 “怎么愣那儿了?江澈,江澈……你就不帮忙吗?”林俞静扭头说:“不是你自己电话里说的要来盛海跟我拆房吗?” 拆房……原来,我千里迢迢来盛海拆房来了?江澈心里苦:明明,我说的就是开房。虽然玩笑的成分大概一半。 所以,是越江人普通话真的这么不标准吗?还是她故意的? “我是说开房。”江澈不要脸了说。 “嗯,快点,这儿高,我够不着。”林俞静递工具说。 “……” 行吧,拆房就拆房吧,江澈带了安全帽,接过来工具,在林工的调配指挥下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本来啪啪啪,变成了喀喀喀。 本来一锤子就能解决的就窗户,因为要尽量完整保存,反而特别难操作,需要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抠出来。 “轻点,哎呀,你轻点啊。” “嗯,现在可以重一点了。” “累了吧,换我上去,我来一会儿。” 林工既要求高,很啰嗦,又很体谅员工。 江澈能怎么办呢? 终于,又一扇老木窗的一边完整脱离了出来,伴随着木窗整体被缓缓撇出来,“刷啦啦啦……叮,当啷,啷。” 有东西掉下来,落地发响。 如果江澈没看错的话,那是银元,刚叠好的样子,一摞跟窗户平齐高,现在掉地儿了也是满满一片,少说上百个。 这不会是破四旧的时候藏的吧?还是更早?藏得真牛逼。 “银元欸。”林俞静带着手套呢,说着已经蹲下捡了一个。 先是看了看,跟着又学电视里的做法,放嘴边吹一下,然后放到耳朵边细听了一会儿,抬头,“江澈,这个,真的是怎么响?” “……我也不知道。”江澈说:“不是,是你现在听见怎么响,真的就怎么响……这些肯定都是真的。” “哦。” 林俞静点了点头,蹲着低头开始慢慢收拢地上的银元,一个个捡回来,摞起来。 看着好淡定。 江澈又朝掉出银元的地方仔细看了一会儿,把底下几个还在上面的也取了下来,放到和林俞静捡的一起。 回身,他准备把卸了一半的老木窗先整个取下来。 “笃。” 另一边,刚起个头,一声闷响……像是有东西掉下来,但是被窗沿顶住了。 江澈抬头,看见一个小布包,忙踩上去一步,拿了下来。 东西拿到了,单凭手感,江澈就已经知道布包里面是一个有造型的金属器了,不大,他一手拿着也就高出手掌不到一半,但是手感有些沉。 背身挡住林俞静已经被吸引过来的视线,江澈掀开包裹的布看了一眼……这颜色,莫不是黄金?! “是金欸。”林俞静默默出现在他身后,木木地说:“是真的吗?能不能给我咬一口?” 第五百零二章 如果我有系统 捡着银元了要吹一口听响,见到黄金了,就想着咬一口,耳听和口感其实都没数,也没个真假标准,大概就是电视上学的。 江澈面前,老木窗还半边没有完全脱离,吊在空中咯吱咯吱响着,飞尘在空气中浮游。 金件拿在手里的感觉愈发真实,啧,这运气也太逆天了吧?江澈偏头看了一眼身后正蠢蠢欲动的林姑娘,是林工这么白,所以这么欧么? 或者,是我的运气槽又爆了?! 1992年,江澈在盛海,小公园里面对一众气功大师和爱好者随口瞎编,但是天空恰好两声闷雷,让他赚了多一套认购证的钱。 1993年,江澈在庆州,决心光明正义高大上,结果无良制假者黄老同用亲爹抵罪,自己去钓鱼的时候,鱼竿挂上了高压电线。 隐藏系统,一年一次,运气槽攒久必爆的感觉。 而今是1994年…… 今年倒也不是没遇着事,但是好像真的都是全凭本事的样子,就算骗也是靠自己本事诈骗。 这么一想,捡钱的欢喜顿时消散了大半,这,顶多顶多,也就十万块吧?!十万块要是爆在1992年初,那是神迹,爆在现在,有何意义?! 江澈有些郁闷,心说:那你怎么当初不跳出来爆死果美啊,或者上学期期末考爆一下,我也都很感谢……等等,你丫不会是爆不过毒奶,怂了吧?! 系统不搭理他。 “江澈,那个是金的对吧?”林俞静在身后踮脚搭肩又问了一句。 “不是,没有,你看错了。”江澈把东西往怀里一抱,说:“那什么,我渴了,去买个汽水喝,一会儿回来。” 他刚迈开步,就感觉身上衣服一紧。 “我都看见了,就是金的,你给我看一下呗,江澈。”林姑娘像小孩子耍赖似的抓着他衣服,人往下往后坐,用身体的重量挂着他。 “……”看来是赖不过了,江澈转身,有些忧虑说:“给你看一下可以,可是,你不会要把它归还失主吧,或者上交国家?” 江澈心疼地想着:再怎么着,它也是我一年份的运气槽爆的啊,而且万一是古董呢? “嗯?”林俞静站起来,有些茫然地问:“为什么要上交国家?” “不是‘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到人民警察叔叔手里边’么?”江澈心说林姑娘你一直心思纯净的样子,我很难不怀疑你是这样的啊。 而且就江澈本人的经验来说:警察叔叔怎么处理不知道,至少自己和同学从小交给老师的钱,后来大多没找到失主,也不知去向。 “哦”,林俞静神情纠结窘迫了一下,小声辩解说:“可是,这又不是马路边。是在我们自己的房子里捡到的……我们买下来了。” 她看了江澈一眼,“而且也不止一分钱……”弱弱地,“好像发大财了。” 这一刻在林俞静同学的眼睛里,江澈看到了一种金色的光芒,所以,真的是看过宜家那阵子的艰难挣扎后就变了么,财迷了么? “至于失主,听说之前的屋主人很多年前就已经搬去国外了,再说他都不知道,那就很可能是前,前前,前前前任屋主藏的啊,那……可太难找了。”林俞静很认真地分析说。 看这一套套的,可以确定了,江澈看着她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是吧?” “没错。” 林俞静一下轻松了,“那你可以给我看看了吗?” “啊,好,但是只许看,不许咬啊。”江澈自己也还没看呢,说着话蹲下,把布包底面摆地上,解了捆扎,小心打开。 一个小碗,也就江澈的手掌大小,但是挺厚实的,不见光芒,但是金质感可以看得出来,另外做工似乎也不差,透着古朴。 “江澈。” “嗯?” “这是古董么?”林俞静戴着手套把小碗拿起来看了看。 “不知道啊。” “哦,那它是真金的么?纯金?”她掂了掂,但是不是熟手,掂了其实也没有感觉判断。 所以这玩意到底是纯金的还是鎏金?江澈说:“这个我也不懂。” “那我咬一口吧?” “咬你个头。” “呃……那现在怎么办啊?”林俞静把金碗和银元放在一起,看着说:“我都住宿舍,都没地方藏。” “也是,那我们去买套房子来放吧?” “也好。”林俞静仰头看了看,说:“我们先再找找吧,还有两扇窗户呢。” “嗯。” 剩下的两扇窗户没有再发现藏宝,但也没有多失望,江澈把东西用衣服裹了,放背包里,带着林俞静出去转了一圈,想看看周有没有卖房子的。 一圈下来房子没找着,江澈倒是把地理位置摸了个大概。 这地方要拆啊。 要拆不是坏事,江澈前世有过一个盛海当地的朋友,印象中听他说过,好像盛海拆房补偿95年之前是数人头的,95之后,就变成数砖头(按面积)了,这地方要拆,怎么也得是95以后了吧?按面积,那这房子面积可不小。 问题林工要盖的是一栋带着她关于设计和家的梦想的房子啊,要是建好没两年又拆了,多让人惋惜? “林工。” “嗯?” “我想了想,刚刚那房子,咱不拆了,找工人翻修一下,就先放那儿吧。” “啊,为什么啊?” “我怕这地方将来要拆迁,那你的房子不白盖了哦。” “嗯,那听你的。” “那就这么办了。” 江澈随即给孔德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现在的主意:找人把这房子翻修一下放着;找个新建的小区买套房子;再找浦东或周边不远的城郊哪里重新买块地基。 孔德成什么都没多问,应下了说马上过来办。 挂上电话,江澈算了算,这大概就是有钱人为什么后来越来越有钱的原因了,突然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就多了好多投资。 “那我们现在去哪啊?”林俞静问。 “先去我订的宾馆把东西藏起来吧?” “好的,那你上去,我在楼下等你。” “不是啊,你不看着我藏不会不踏实吗?而且你看你这灰头土脸的,要不买两件衣服,上去洗个澡,换一下吧?”江澈用很正经的语气说。 林俞静警惕地看他一眼。 第五百零三章 借别人用一下 江澈住的叫千鹤宾馆。 在大堂跟酒店的工作人员说了我朋友上去坐一会儿就走,两人到房间先把东西藏好了。 跟着是林俞静先洗澡。 她洗澡的时候,江澈被关在门外面,林俞静洗好了穿好衣服才给放进来。 然后等江澈洗完出来的时候……她又把自己关在了门外。 所以,让女孩子先洗澡在程序上好像是错误的。你以为她会躺在被窝里等你吗?人在门外,问你好了没,好了就去吃饭。 “好了。”江澈一边说,一边把门打开。 “嗯。”林俞静一边应,一边有些得意地笑着,扭头看了一眼,结果人还没看全乎呢,她就被抓住了手腕,跟着一把拉进房间,拉进怀里。 “你,你你你……” “你要是喊出来,我可就会被抓去枪毙。” 林俞静:“……无赖。” 林姑娘不敢乱喊乱叫了。 江澈把门关上,把人搂在怀里。他穿了裤子,但是衣服还没穿……所以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她把头抵在自己怀里,一双手紧张地,怯怯地,慢慢环腰抱了上来。 气氛慢慢升温…… “江澈。” “嗯?” “我先跟你说件事好不好?” “啊……好。”江澈知道,一般这种时候姑娘会想到必须先说的事,不外乎就“你要一辈子对我好,你不能辜负我”之类的。 哄一下就好了。 结果,林姑娘说:“我能不能先把你借给赵师太用一下啊?” “……这,这么,大方的么?” 江澈整个冲动一下全没了,委屈问道。 …… 再一次请林俞静的室友们吃饭,江澈能很明显感觉到她们身上的局促和紧张。 上一次请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偏远山村的支教老师,是室友们偶尔还会偷偷替林同学感到惋惜的对象。 而这一次,虽然江澈的照片没有出现在杂志上,林俞静的室友们也并非都有关注暑假里的那场家电大战,可是有赵师太在呢。 所以,她们现在都已经很清楚了,自己面前坐着的,就是传说中怕照片出现在杂志上会让人觉得胜之不武的那个21岁宜家少帅。 他真的赢了。 他说的,她们基本也都认同。 他竟然是她们室友的男朋友! 好在江澈十分善于处理这种情况,一顿饭吃到一半,再喝点酒,姑娘们就又都重新放开了,说笑间纷纷开始打听江澈林俞静之前的故事。 唯独原先一直大剌剌的赵师太,这次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有心事。 吃过晚饭,其他室友先走了,路边就站了江澈、林俞静和赵师太三个人。 赵师太的神情有些难堪,林俞静跟她说:“没事,你先坐会儿,我跟他说。”说完拉着江澈朝一旁走去。 被拉着朝旁走了一段,江澈终于忍不住,停下来问:“到底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事,就是一会儿……你去当一下师太的男朋友好不好?”林俞静眼神恳切看着江澈,“先别着急,你先听我解释。” 赵师太高中复习了几年,是林俞静宿舍里年纪最大的一个,现在已经24岁了。 她之前交的那个同城异校老乡男友比她小三岁。 两个人的相处用林俞静的话说,就是赵师太基本等于老婆加妈妈双重角色,恋着也宠着,什么都让着他,惯着,护着他,甚至每个周末还去他学校把脏衣服收拾回来洗。 就这么一种情况相处,其实也有室友暗示过赵师太,说找男人找靠,虽说不多求别的,这样也不行啊,这样你一辈子会很辛苦。 赵师太没听进去,觉得自己愿意就好。直到后来她意外怀孕,临事了,才知道爱上一个没担当的男人是多么可怕又可悲的一件事。 “当时他们就分开了,我本来还说,等你来了,要让你找几个三墩那样的朋友去把他打一顿呢……”林俞静说。 “那很应该啊,没问题。”江澈心说原来就这点事,那很简单啊,我盛海又不是没人,就算现在来不及……我,我还可以喊上石教授一起嘛,老头身体挺健朗的。 作为一个喊县长一起偷过猪的人,喊教授一起打人怎么了? 林俞静摇头,“可是赵师太不让。我之前想着不让就不让吧,过去就算了。可是没想到,这学期开学,那男的竟然又来找她了,说忘不了她,很想她,要跟她和好。” “他应该只是又想上床了,找不到更由着他的人。”江澈很直接地说道。 “啊?不懂……反正我才不由着你。”林俞静说完避开这个话题,说:“反正他就来,认错,哭,每天晚上都来,在回宿舍的路上守着,还一回下雨也守着,要不是我们拦着,师太都要心软了。” “哦。”江澈说:“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打他了,我去吧。” “怎么可能哦,师太真的狠不下心啊。”林俞静说话间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就还好,她还算听我的,不然估计早给骗回去了。” “所以你就想让我假扮她男朋友,去让那个男的死心?” “嗯。”林俞静点头,“行么?” “行倒是没有什么不行,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江澈说完牵着林俞静的手腕走回赵师太身边,引导她挽上赵师太的胳膊。 两人茫然地看着他。 “这样不是更绝望吗?”江澈看着赵师太说:“你,恨透了男人。” …… 校园路上,当赵师太和林俞静挽着手出现在她的前男友面前,说:“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不喜欢男人了。” 那男的……懵了。 林俞静憋笑憋得好辛苦。 “你……”那男的伸手指了指。 “你抛下我不管的时候,只有她一直陪着我。”赵师太说着江澈教的台词。 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又看看她们挽着的手,“难怪看你们整天粘一起,难怪她总拦着你,你……神经病,变态,破鞋……” 当他骂出破鞋两个字的时候,林俞静一下就恼了,而赵师太两只眼睛一下通红,眼泪涌出来。 在这个女孩子自我认识还很保守的年代,她其实在自己思考和后怕的时候有想到过这个词,她打过胎,自认人生基本就毁了。 但是,就算全世界都可以这么骂她,至少面前这个男人,不可以。 “好啊,原来就是你小子害我女朋友跟我分开的。” 江澈从旁边走出来,把林俞静和赵师太两个都吓了一跳,剧情里明明没有这段啊?! 江澈走到林俞静面前,“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啊……”林俞静一贯知道江澈和郑书记一起的时候很爱演,突然上阵表现不太自然,硬接说:“不要了吧?” “都怪你……都、怪、你。”江澈情绪一下爆发,转身,“砰”一脚,直接把那个男的踹翻在地上,跟着冲上去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揍。 林俞静和赵师太茫然地互相看了看。 “呃,他就是这样的。”林俞静解释。 “嗯,那个,我还是会喜欢男人的,静静。”赵师太吓着了。 殴打结束,男的一脸血,抱头一瘸一拐地跑了。 赵师太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 江澈走过去,“不怪我吧?” 赵师太连忙摇头。 “这就是了,人生,至少要对自己负责。” 林俞静撒了赵师太的手,紧张地上前给江澈从头到尾好好检查了一遍。 “你没事吧?” “没事。” “那,你根本一开始就是想打人的,对吧?” “看出来了哦?”江澈一点不避着赵师太说:“就那男的那种,要是我以师太男朋友的身份出现,肯定不敢跟我横,那样我要是打他,说不定师太还心疼、心软……” “看看他在你们两个女孩子面前的表现吧,好好想想。”江澈看了赵师太一眼,“找个人扮你男朋友,让他死心其实没用,要你自己看清楚了,死心了,才有用。” 第五百零四章 骗子的女朋友 说了那么多道理,归根到底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江澈想打他。 打爽了,自己分析了一下。送林俞静和赵师太回宿舍的路上,江澈说:“我会让石教授之后注意照顾你们。” “啊……石教授六十多了,你要让他打架吗?” 林俞静倒是不见害怕,毕竟那男的一贯也就在赵师太这儿撒娇使性子的本事,没那脾气,而且真要动手,赵师太估计都能收拾他。 “你不懂,如果真有什么事,石教授只要走过躺下,那小子这辈子基本就算完了。”江澈压低声音,凑近说:“自己人,不用客气的。” “毕竟石老头算我的门人,你算他的师母。所以,有时候作业和课题真的多了……发发脾气吧,有用的。” 江澈连带着又劝了一句。 林俞静好笑又好气,推了他一把。 “你放心吧,他不敢的,我了解他。”赵师太在旁有些苦涩但是认真地说了一句。 “嗯,其实他现在的仇恨值也不在你们身上。”江澈轻松说:“至于我呢,他现在应该怕我才对,毕竟打不过,而且事情是他理亏,他害我女朋友都没……了。” 说到这一句,江澈心理突然“咯噔”一下:我这一套用出来了,不会一不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他倒不是怕赵师太,他怕另一个女人,一个跟林姑娘说好了都当他不存在的女人。 这事怎么说呢?大概就像是江澈手上有两个鸡蛋,都很宝贝,小心护着,后来她们互相碰见了……碰……就搅在一起了。 哎哟,这一不小心就是两手皆空啊,太可怕了。 想到这,江澈转头看看四周情况,趁着人少,赵师太又走前面,凑过去直接在林姑娘嘴唇上亲了一下。 林俞静一下定住,转头惊诧地看着他。毕竟这是校园路上,江澈最近虽然越来越流氓了,可那也只局限于两个人的时候啊。 偷偷观察了一下路人,她耳朵一下好热好烫。 “怎么样,有没有冲动?”江澈很认真问道。 “什么冲动啊?” “回吻我的冲动。” 林俞静摇头,冷漠说:“我现在只有打你的冲动。” “……”完了。 全完了。 这还是以前扒着被子趴那儿,目光热情直接,咬要嘴唇跟我说“先生,先生,就该男的先伸”的静静吗? “拜拜啦,你走吧。” 正好到宿舍楼下,林俞静两只手一起摆了摆,转身和赵师太上了楼。 等江澈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只剩拐角转瞬消失的背影,还有宿管大妈明显不善地注视。 楼梯上。 “你真的就这样不管他啊?还早啊,我自己先上去就好了。”赵师太说。 林俞静抿唇得意地笑着,点点头。 “不在的时候么天天想。”赵师太不解地嘀咕。 林俞静凑她耳边悄声道:“跟你说……他现在好危险啊。” 说是危险,说完却是偷着乐的神情。 正常情况下当一个女人笃定喜欢了一个男人,除非有毛病,否则要说真的喜欢和希望对方对自己完全没想法,不可能的。 想想当初在茶寮,钻他被窝里了都能轻轻松松安全脱身,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过分……总算他也有今天了。 两个人走到宿舍门口,林俞静突然“嘶”一下弓下腰。 “怎么了?”赵师太连忙问。 “哎哟,肚子疼,我要来那个了。”林俞静抬头。 赵师太:“疼啊,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嗯~你猜?” 林俞静说着一下站起身,抓了桌上自制的深蓝色布袋子,胡乱塞进去两本书和一支笔,挂右肩上。 又打开柜子,拿了一包卫生巾放进去。 “我走了哈,万一检查帮我点到。” 说完她挥了挥手,一路小跑出门。 赵师太还是第一次看见林俞静同学这个样子,她脸上有一种同时包裹羞愧、得意和幸福的笑,因为奔跑而用手肘夹住了肋边的布袋,长腿迈开,长头发微微后扬。 “小心点啊。” 赵师太在身后喊了一声。 然后突然想到:不对啊,静静明明就不是这几天,还有,真的要来了的话,难道不应该先垫上再出门吗? 啧啧,会骗人了啊,所以这是骗我呢,还是为了骗江澈? …… 江澈独自走到一处树荫拐角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当然也可能是别人,可是他还是回了一下头。 结果,人还没看清楚呢,一个身影就直接钻进了怀里,一下把他抱住了。 “你怎么……” 江澈低头。 林俞静从他怀里钻上来,踮脚,伴随着因为一路跑着追来而有些灼热的呼吸,直接用双唇找到了江澈的嘴唇。 两人其实吻过许多次了,但这还是林同学第一次这么热情,热烈。 她大概是在回答江澈刚才的问题,说:“好想回吻你。” 要不是有个狗日的骑自行车按车铃,他们应该会吻得久一点。 脚跟落地,林俞静抬头替江澈抹了抹嘴角,自己也擦了擦,咬嘴唇笑着问:“你那个宾馆,我有办法住进去吗?” “啊……”江澈点头,“当然,别忘了我是一个很有钱的人。” “嗯,我来那个了。” “……”转折来得好快,对话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江澈:“是哦?” “嗯,而且我痛经,你懂吗?就是来那个会肚子疼。”她说完做了个‘我很痛’的表情,弯腰。 江澈连忙点头,把人扶住。 “那走吧……”林俞静说着艰难直起身。 江澈顿了顿,“我背你吧,到外面打车。” 林俞静看看四下不算多的行人,点头,“嗯。” 就像是茶寮的初见,江澈稍稍矮下身,林俞静轻盈地趴了上去,把脸埋在他肩颈之间。区别在于那一回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这回可温柔了。 就这样走在林荫道上。 “我们同学有男朋友的啊,痛经男朋友都会很努力哄着,准备热水袋啊,还会给她们泡红糖水喝……可是你都不在,我疼得直冒汗,也只有师太她们管我。” 林俞静趴在江澈耳后撒娇,想来说的倒是都属实。 想想,有点惭愧了,江澈说:“那我一会儿也给你泡红糖水。” 林俞静摇头,“不要。” “为什么啊?” “我喝了没用。” “哦,那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江澈笑着说。 “真的?”或是因为真的疼怕了,林俞静认真了,着急问:“什么办法啊?” 江澈:“怀孕就好了。” 第五百零五章 一夜谈 大概如果不需要警惕和防备的话,林俞静其实还是很愿意跟江澈腻在一起的,毕竟异地啊。 江澈前世后来有一个年轻员工就是异地恋,自己在临州上班,女朋友在大连上学,周末是时不时跑过去见面。 后来有一回公司旅游考虑去大连,大伙就先问他,“大连你最熟,说说看好不好玩,哪里好玩。” 他想了半天,说:“不知道啊。” 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去了除了吃饭就都在宾馆房间。” 今天,林俞静仗着自己“痛经”,终于可以安心地像只八爪鱼似的趴在江澈身上。江澈也不好去拆穿她,只好拼命克制自己。 一直到夜深…… 两个人在床上。 对坐着,中间是清洗擦拭过后的银元和金碗。 “138个。”数完了,林俞静看了看江澈,先把金碗放在一边,说:“这个当传家宝留着……然后,银元是我们一起赚的,平分行么?” “好啊。”江澈配合说。 林俞静认认真真数了69个,推给江澈,想想,又心疼地数了十个,推过来说:“你那只手表本来是我送你的……算十个行不行?” “那可不止,起码二十个。”江澈说着自己动手,在林姑娘可怜巴巴的目光注视下又数了十个,搂到自己面前。 然后指了指天花板。 “什么呀?” “房间的钱,一人一半,再给我三个。” 林俞静:“你……给就给,哼。” 她现在还财大气粗,有逞强的资格。 “还刚才请大家吃饭的钱,算两个吧。”江澈接着说:“对了,还有帮忙打架的钱,算十个好了,毕竟我堂堂大老板亲自出手……” 一边说,他一边自己动手,没一会儿,林姑娘面前就空了。 她看看脚边,再看看江澈……目光都呆滞了。 “算了,给你留一个。” 江澈扔了一个过去。 银元扑一声落下的同时,林俞静小老虎似的扑了过来。 知道江澈是在闹,可她还是心疼坏了也气大了,一通乱挠,恼过后才开始哀求,“江澈你别这样啊,我真的好想有钱,你不要跟我算。” 江澈只好不逗她了,还了银元好奇问:“你这么想有钱干嘛?” 林俞静认真想了想,“不知道欸。” 她说不知道,其实大概是知道的,简单说比如想送江澈一件礼物什么的,至于复杂了的,她不太愿意去想。 前段时间回南关,林俞静去看爷爷奶奶。 当时小叔叔林平才领了个好朋友在家吃饭,席间朋友打趣,说:“按我说,你这还穷折腾个什么劲啊,成天到处碰壁,让你侄女婿随便手指缝里漏点,你怎么不得大把赚钱?” 当场,爷爷的脸色就沉了,咳了一声,弄了个大冷场。 事后还把小叔叔好一通训,叫他出去别胡说八道,让他这主意想都不要想,还说:“咱们实在压不住秤就算了,可别因为自己的事,再让静静被人轻看半分。” 林俞静偷听了,那是好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爷爷这样发脾气。 小叔叔三十六七岁个人,当场眼眶都红了,低头直说:“知道,不会。” 其实林俞静知道,小叔叔的生意做得很艰难。她想跟爷爷说道说道啊,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反而自己慢慢受了些影响。 “你有心事?”江澈突然问。 林俞静摇头,又点头,“你怎么知道?” “一个在茶寮山上独自过夜都敢露天先睡一觉的人,突然这副样子,我看出来不奇怪,看不出来才奇怪了呢。”江澈说:“怎么了,跟我说说?” 林俞静只好把家里的状态说了一遍。 江澈听完犹豫一下,“世事太通透,反而容易钻进条条框框里。这其实也正常,不怪爷爷,爷爷只是关心则乱,然后矫枉过正了。” 林俞静觉得江澈的两个成语用得正合心意,点头问:“那怎么办?” “爷爷那里只能慢慢来,重要的是现在你先不要跟着瞎想,好么?”这个时候哄人其实说什么道理、分析,都是空的,江澈把人搂过来,说:“我开始赚钱是1992年初的时候了,但你知道从那会儿到现在,对我来说发生过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 林俞静摇了摇头。 “是那天回了茶寮,那天背你下山。” 林俞静一下有些呆滞。 江澈继续说:“因为如果你真出点什么事,我怕自己拥有再多都没法去交换。” “我知道了,江澈。”林俞静往江澈怀里又钻了钻。 于是这一晚,林姑娘忘了继续装痛经。 而江澈也没了打歪主意的心思。 隔天一早,江澈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推他,睁眼,林俞静趴在枕头边。 “道理我都听懂了,可是我还是很想有钱。” 她已经早起把一半,69个银元,藏起来了。 …… 孔德成的办事效率很快。 他做事有一个习惯,就是但凡经历一件事情时接触的人脉关系,哪怕事后感觉再用不上了,也会保存下来,稍加维持。 这让他的又一次盛海之行变得比上次便利了很多。 事情办好,宝藏藏好,另外找时间和石教授碰了个面,江澈准备离开盛海。 孔德成要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老板来盛海竟然真的只是为了陪这个林姑娘几天,什么连带的生意上的事情都没有。 不过这是好事,这说明他真的靠上大码头了,林姑娘嘴甜,朴实没架子,现在可是开口闭口的叫他孔叔叔呢。 一直到机场送行的时候,林俞静才想到问:“对了江澈,你上个学期六个科目不及格呢,没事吗?” 江澈苦笑一下,“你觉得呢?” “你们学校我不知道,但要是我们学校,说不定都要跟你谈劝退了。” “是啊,现在深大的领导们估计也正苦恼呢……到底要不要考虑劝退一个将来几乎肯定会登上校友名人录的学生呢?” 江澈心绪平稳上了飞机。 “不会真的劝退我吧?”飞机爬升的时候,他有点忐忑不安。 到深城,江澈直接回了宿舍。 “老江,你总算回来了,好事,学校给你机会补考呢。”张杜耐看见了第一时间拿着一叠笔记迎上前说:“快,你把这些……唔。” 江澈果断伸手把他嘴捂住了。 第五百零六章 有个骗广告的 “唔唔唔……” “拿条毛巾……拿我的干嘛?拿他自己的。” 堵上了。 张杜耐:“唔唔,唔。” 江澈听着不太对,感觉了一下,味道似乎也不太对,转头看看管照伟:“为什么拿擦脚的?” 管照伟闻了闻手指,“……” “呐,张杜耐同学,我知道你快死了。但是咱们先说好,在我帮你把毛巾拿掉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张杜耐被扣着双臂,尖叫鸡似的伸长脖子点了个头。 “兄弟归兄弟……”江澈说:“在我补考完之前,你不要跟我说话。” 张杜耐愣一下,委屈地点了点头。 1994年,大学也许会给权开口子,但要说因为一笔钱而给富商们送上毕业证,硕士、博士甚至教授的荣誉,很大一批暂时还没舍下面子。 校长让人私下里专门找了江澈一趟,语重心长地转告他,“我们现在很担心你补考也过不了啊。” 江澈心说那你们就不能和出卷、阅卷的老师打个招呼吗? 但是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很显然,要这么做领导们也会很为难。 “麻烦向校领导转达我的感谢,顺便说……我应该是过不了了,我会想念深大,只是从今以后,没脸再提,也没脸再回来。” 话是这么垫的,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江澈还真的认认真真去准备了,不敢要张杜耐的笔记和祝福,江澈只好改向班上的女同学借笔记。 一时间人心惶惶。 要知道,在90年代,向女孩子借书,其实是一门很有艺术性的手艺,经常借来还去,夹个纸条什么的,故事就开始了。 或者直接在原文里划上几句,再写几句注释来文艺地暗示……然后借书那个就被图书馆罚款了。再然后,后来的借书人一个误会一个,阴差阳错又生出好几段孽缘。 总之女孩子们借出来笔记,拿回去后那个甩啊……扑啦啦,线都甩崩了,就是不见纸条飞出来。 所以,结论江澈是真的危险了。 关于这个原深大大一头号恶棍,期末挂科记录创造者到底会不会就此离开深大的讨论,甚至很快盖过了他几乎就是宜家老板这个很多人都在揣测的事实。 多少人都在期待着,他卷铺盖卷滚蛋的那一天,千人相送。 这情况很糟糕,反向舆论压力之下,校领导显然更不敢直接替江澈想办法找出卷老师们沟通或私下搞什么小动作,要知道大学里个性突出,不卖领导面子的老师,这年头可一点不少。 而江澈要是补考还不过,上面估计也不怎么好再保他。 …… 江澈的英语老师姓潘,潘捷,听着挺男性化的一个名字,但是其实是个女人,一个刚从国外留学归来两三年的海归。 “潘老师你找我?”江澈站在办公室门口问话的时候是午饭时间,办公室里就潘捷一个老师在。 “对,进来。”潘捷微笑着招了招手。 江澈听话地走进去,站好。他是临时听同学说的英语老师找他来的,具体什么事,还真不清楚。 “以我的判断,你的英语补考……”潘捷把江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说:“应该是肯定过不了了吧?” “……嗯。”江澈被看得有些发毛,这眼神,不会是要趁机潜规则我吧? 果然,潘老师接着就说:“补考的试卷组里出,我有参与命题……我呢,想为深大留人才,所以,谈个条件怎么样?” “……哦。” “你怎么了?” 江澈:“没事,老师你说,我就是这几天复习比较辛苦,精神和身体可能都有点吃不消。” “可以理解……但不值得同情。”潘捷笑着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我有个表妹呢,是电视台的记者,大概你自己也知道吧,现在外面各类媒体有多想采访你?她试过给宜家打电话沟通,但是直接被拒绝了……” 江澈大概明白了。 潘捷也很直接,“你答应采访,我把试卷给你。” “可以不出镜吗?”江澈问。 “这是电视采访,你说呢?”潘捷反问。 江澈:“那谢谢潘老师,我不要了。” “……”潘捷愣了愣,事实她当然知道这事拿来为难江澈这种人肯定是不够的,内心也没想真为难了他,逼他就范,只不过想着一半玩笑,一半提供便利,说说笑笑也就把事情办了。 没想到江澈这么坚决。 “那,能不能折中一下?”潘捷主动道。 “潘老师请说。” “录音采访,你不出镜,画面我让表妹考虑用宜家各门店、仓库、售后的镜头来代替,怎么样?这要是一般企业,可是得另外收广告费的。” “……”江澈想了想,伸手,“成交。” 伸手当然不是要握手,而是要试卷。 潘捷也不磨叽,直接打开抽屉,从一堆文件里翻出一份折叠得只有巴掌的大小的方形纸片,交给江澈。 “谢谢潘老师。”江澈拿了出门。 “可别叫学校里的人帮你做啊。”潘捷在身后小声叮嘱。 “嗯。” 江澈应了,一直到走出去好远,才突然想到:“这玩意没答案的吗?还不能找人同学帮着做……那它现在给我跟考试时候给我有什么区别?!” “等等,校外,郑书记,滚,陈有竖,滚,老彪……褚姐姐英语应该也不行。” “静静的话,当时在机场装得那么淡定,丢不起那个人啊。” “等等,马华腾英语不知道怎么样?毕竟他是有英文名的人啊。”想罢,江澈直接找地方给马华腾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 “还行是吧?那就好,帮个忙,小马哥……对,你一会儿下班去广告公司吧,我这图书馆再呆个把小时就过去……对,你帮我做做看,回头我请你吃饭。” 三体广告公司现在学校外也租了个办公室了,平常没事就当据点用。 联系完马华腾,江澈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他的手提电话又响了。 “江澈……你现在有空来一趟公司吗?”管照伟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说:“来了个骗广告的,特能说,我们都说不过他……不对,是都快被他说服,要给他免费广告了。” “免费?”江澈正烦着呢,有些郁闷说:“什么人啊?!你不知道我现在多忙是吧?我正想去图书馆背笔记呢。” “知道知道,可是他说是你老乡,临州来的……嗯,开翻译社的。” 咦?开翻译社的,那不正好么?江澈摸了摸口袋里的试卷,“什么翻译社的啊?” 他心说总不会是阿拉伯语什么的吧。 管照伟没听出意思,说:“叫海博翻译社。” “哦。”江澈:“嗯?……哪个海,哪个博,确定是临州来的?” 对面管照伟似乎也拿不准,放低电话询问道:“欸,你那个翻译社,哪个海,哪个博啊?” 电话咕噜噜几声响,像是换了手。 “江总你好,海,是海纳百川的海;博,是博大精深的博……江总我们是老乡啊。”对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江澈:“你是不是姓马?” “是啊,我叫马小云,江总你在临州知道我们翻译社啊?” 江澈:“……” 所以,一会儿,马小云就要见到马华腾了,第一次? 第五百零七章 相逢在未起时候 事情乍一想挺玄乎的。 再一想,又其实平常。 在江澈来了深大,经营起ufo社,吞并了天文社的情况下,结识一个刚毕业的深大师兄,资深天文爱好者马华腾,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他如今在临州偌大的名声,相信马小云也很难不听闻。 以马老师的性格、努力,和他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多打听些,知道广告公司的存在,然后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精神找上门来,其实也很正常……至少蹭顿饭不是? “等等,他不会是还在当小贩补贴翻译社吧?来粤省进货,顺便跑我这试试忽悠大法?” 江澈想到这个的时候有点儿想发笑。 其实如果站在管照伟他们的视角: 现在的马华腾,也就是他们认识的深大师兄之一而已,没什么太特别的; 而马小云,也只是最近找上江澈的其中一个,现在找江澈的人那么多,老乡也不少,他只不过特别能说罢了。 往真耿直了说: 现在这阶段和实际情况,他们要认识江澈的难度和幸运度,比江澈要认识他们可大多了; 换两个名字,或在江澈之外的人看来,他们现在也就是普通人而已。要说家世背景不算很普通?放在茫茫人海里,比之真不普通的,其实也很普通。 总之,与后世“大佬们”相逢在未起时候了,对于江澈而言这首先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喂,江老板,江老板你还在吗?”电话对面,马小云提高了音量。 “啊,在的。”江澈回过神来,客气说:“海博翻译社我听说过,是的……那这样,马老板先在广告公司稍坐,我这还要一点时间才能过来……好,那先挂了,一会儿见……不客气,老乡嘛。” 就这么挂上的马小云的电话,江澈准备先去趟图书馆,把放在那的一些复习资料拿上。 重生归来,关于对待以二马为代表的这批人的态度,江澈其实很早就有思考过,总的来说: 一、正视他们的才干、能力,还有人生,没有特别情况,尽量不把人带得太偏; 二、平常相待,该交朋友交朋友,该当路人当路人,当然,该打小算盘也打一点。 之前对对王蔚,江澈就是这么做的。 总有人习惯把“大亨”的人生想得一直不同于常,但在江澈看来,他们原先的岁月,其实应该也都一样,一样上班下班,和同事领导交往,也一样认识朋友,蹭饭拼酒……总之一样具体而忙碌地生活着,酸甜苦辣都有。 所以,对待这些人,不管是过分的倨傲,还是太过刻意的亲近,都没必要,甚至都是内心自卑的体现。 平常心就好,最多偶尔恶趣味一下,自个儿偷着乐一会。 比如,一会儿要不要挑拨二马先打一架,再录个像呢? …… 江澈到广告公司,进门就看见了那个瘦削的身影。 马小云穿着一件白色带条纹的短袖衬衫,扎领带,另外灰色裤子加黑色皮鞋,正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面前摆着工作人员用一次性杯子泡的茶。 接待室里并不止他一个人。 目光对上了,马小云有些犹疑的样子,而江澈只是客气地点头笑了一下,转头喊,“照伟,管照伟……马老板呢?” “就这呢……”管照伟从里面出来,说:“这。”他指了指马小云。 “哦,马老板你好。” “江总你好。” 江澈转回来,两个人握了握手。 马小云依然有些迟疑,抬手摸了摸脑门,试探着问道:“江总,我们是不是原先哪里见过?……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好像见过的样子。” 他们当然见过,在临州火车站外的公交车上嘛,只不过当时照面,江澈转身就下车了,除了让马老师一顿懵逼,感慨自己拎着大麻袋当小商贩的心酸之外,其实并没有太多接触。 “抱歉,我没什么印象。”江澈微笑说:“不过其实都在临州生活,偶然碰见过也正常。” “倒也是。”马小云点头。 “嗯,马老板里面请。” 到了里面的会议室,江澈坐下,另外叫人倒了茶,闲话家常开场道:“马老板是开翻译社的,那你本身……是外语专业出身?” 马小云:“对,大学学的英语,我原先是当老师的。” “哦,马老师。”江澈说完没客气,直接从兜里掏了那张试卷出来,说:“你看,我这正巧有件事,不知能不能请马老师帮个忙?” “江总客气了,我看看。”马小云接过去看了一眼,愣一下:试卷?! 他抬头困惑地看着江澈。 “不知道马老师能不能帮忙把这份大学英语试卷做一下?咱不求高分,能有个六七十就行。”江澈说。 明白了,马小云收回目光,心中暗道: 这个三体广告公司,小江老板,还真是很严格啊,谈客户还要先考试。那要是日化公司找上门,估计就是给化学卷了吧? 这是怕我是骗子。也是,这年头骗子实在太多了,至于我……我不算,我只是打算稍微夸张一点而已,本身还是真材实料的。 想罢自信一笑,马小云从包里拿了钢笔,说:“江总稍候。” 江澈:“好的。” 大概因为迫切想要证明自己,马小云做题的时候很认真,做得很仔细。江澈坐一旁默默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像监考老师……这种感觉,大概一般人很难体会到吧? 半个来小时左右,马小云直起身,收起来钢笔,在卷面末尾吹了吹,自信把试卷递给江澈,笑着说:“江总,你看一下。” “好的。”江澈接过来看了看卷面,弹一下,说:“不错。”收起来。 马小云愣了愣,“江总不仔细看一看吗?或者打个分也行。” 出于对专业的自信,马老师大概还是想很装个逼的,想看到江老板被自己的水平震撼一下,为此,他甚至在作文里模仿了莎士比亚等诸多大家的笔法,写得极富文学性。 “这个。”迎着马小云热切地目光,江澈说:“这个,我其实看不懂。” 马小云:“……啊?” “说实话,我上个学期期末考试英语不及格,这是我补考的试卷。”江澈很坦诚地解释完了,又问道:“马老师,我把选择题答案都背掉的话,及格应该没问题吧?” 英语作文太难背了,要是前面分数够了的话,江澈准备就不背了,到时胡乱写几句就好。 “……”马小云的莎士比亚、狄更斯们就这样离他远去,一生贯穿的装逼理想,在他还很少有机会去装的1994年9月乍然破灭。 “应该,肯定,没问题。” “那谢谢马老师。” 第五百零八章 乱了 盛海。 那边老房子的翻修已经不用林俞静再费心了,新买的地基也很快办好了各种手续,准备开建。 路口,孔德成喊过来一个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姑娘,对林俞静说:“林姑娘之后有什么问题,请随时打我的电话,或者怕我不够及时,或不懂的,你就和这位小张同志联系……工地上终归是一群糙老爷们,这样方便些,也比较好沟通。” 孔德成找的是一家私人建筑公司,商谈的时候要求里有一条,就是要对方专门安排一个大学毕业的女性对接人员,全程负责与林俞静的沟通、陪同。 眼前这个小张就是了。 “林同学你好,这是我的电话。”小张主动递上一张名片,礼貌微笑说:“以后你有事情或是要去工地的话,请随时联系我。” “嗯,张姐姐你好,那以后就麻烦你了。”林俞静接了名片,转头又对孔德成说:“谢谢孔叔叔。” 孔德成笑笑,“林姑娘千万别跟我客气。” 简单几句对话,小张禁不住有些困惑,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同学看起来亲近而简单、朴实的样子,实在与她之前以为的有不小的出入。 要知道但凡这种带有甲方、乙方关系的协调工作,往往都是非常难做的,而且就她与孔德成的接触看来,他替人办事,出手阔绰,同时小心严谨,处处周全…… 这样推断,对方应该属于非富即贵,寻常惹不起的那种人才对。 事实她也发现,就连公司老板对这单业务都捧着小心呢。 却不想,最终出现在面前的人,只是一个简简单单大学生的样子。 “不过这样才好啊,免得受气。”小张想了想,收起不必要的困惑,开始主动跟林俞静就她的设计图做一些简单的初步沟通。 两个人都是懂行的,一交流起来,更是彼此都感觉很欢喜……跟外行人,或说不在一个水平和欣赏层次的人交流,实在太困难了。 孔德成在旁看着,不懂的东西,他一句没多嘴。 一直到林俞静再三拒绝他们开车送她,先行离开,两个人才上了车。 “孔主任现在直接去车站吗?”孔德成的行李一早就已经放在汽车后备箱里了,小张把着方向盘问。 “不急”,孔德成抬手看了看表说,“先转出去看看林姑娘打到车了没。” “好的。” 小张发动汽车,绕了个弯,很快就又看到了林俞静的身影。 穿一身长裙、平底鞋,背着藏青色手工大布包的林姑娘站在一处公交车招呼站牌下,看样子正在等车。 小张忙把车停住了,眼睛里带着询问的意思,扭头看了看孔德成。 “就在这等一会儿吧,等林姑娘上了车我们再走。”孔德成说。 天色有些晚了,差不多晚饭时间,因为不熟悉,也不知道城郊这块的公交车还有没有。 但是孔德成并没有着急说让小张开车上前,再次询问林俞静是否需要送她,就像当初江澈让他先休息两天再来盛海,他说了一次不用,当江澈坚持,就没再说第二次,而是爽快地照办了。 就这么坐在车里看着。 其实孔德成心里也有困惑,只是和身边的小张不同,他的困惑,更多是从江澈的角度。 作为亲历过刚过去不久那场家电大战的宜家中层之一,孔德成对江澈其实是有充分观察的,两人之间也有一些接触。 在孔德成看来,自家那位21岁老板在他第一次以宜家领袖身份亮相后的整体表现,简直如同妖孽。 他的那种临事的平稳、淡定,蓄势的沉着、自信,处事的果断、强势,尤其还有整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展现出来,并悄然折服宜家上下的,那种大概叫做上位者的气息,都让他看起来绝不应该才只一个21岁的大学生。 孔德成至今都还清楚记得在庆功酒会上,当江澈私下找他交流职位变动,提出岗位要求和期许,并在最后亲手递给他那杯酒的时候,自己内心那种突然而来的巨大压力……38岁,出身国企科室的他,当时竟然有些诚惶诚恐。 然而当他终于在不久前看到江澈和林俞静站在一起,带着他一起吃饭,一起看地基,在他面前互相闹……令人感到错愕的,那妖孽身上充满了简单而真实的少年气息。 “一个人是可以同时拥有这样的两面的吗?而不远处这位林姑娘,看起来一直是如此的简单。” 江澈的两张面孔在脑海里不断交替,孔德成没留神,开口嘀咕了一声。 “嗯?”小张没听清,转过来问:“孔主任你……” “没事。”孔德成摆了摆手,低头苦笑骂了自己一句:孔德成你思考这些干什么? 不需要自己去关心的问题,就不要去惊讶,不要去好奇。都说世事洞明皆学问,其实能忍住不去洞悉的那些,也是一问学问,孔德成是有历练的,些许困惑很快就被挥去了,他抬头…… “嗝。”孔德成突然一下瞪大眼睛。 “孔主任,孔主任你……”小张关切而不解地看着他问。 孔德成抬手表示自己没事。 “嗯,原来有人来接她。”小张轻松笑一下,想着赶快把人送去车站,回公司还车,回家吃饭。 不需要自己去关心的问题,就不要去惊讶,不要去好奇……孔德成努力告诉自己,但是没用,因为前方招呼站旁停下来了一辆车,来接林俞静的有两个人。 两个人他都认识,一个是他陪着买过东西的林姑娘的大学同学,叫赵师太,而另一个,他更熟悉了……褚涟漪,褚总。 “老板、褚总、林姑娘……乱了。” “不对啊,明明我一直都是小心瞒着褚总在为老板帮林姑娘办事的啊,而且看老板本身,好像也是这个意思,还因此对我高看一眼……我在林姑娘面前也一直谨慎着呢。” “所以,褚总知道,不知道?老板知道,不知道?林姑娘知道,不知道?” 孔德成已经完全乱了。 不远处。 “你终于有空了啊?”林俞静问褚涟漪,“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吧?” “好多了,平常基本没什么感觉。”褚涟漪点头笑着说:“请你吃了那么久的饭,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要请我吃饭,我当然必须有空啊。” “那不是因为以前我穷么,请不起你。”林俞静辩解。 “哦?那你现在有钱了?”褚涟漪笑着问。 “嗯,我发横财了。”林俞静有些兴奋说:“存了家底,钱就可以花掉一点。” “……好吧,先上车。”褚涟漪没追问。 三个人先后都上了车。 “准备请我吃什么?”褚涟漪把着方向盘说:“别忘了我可好多东西不能吃。” “知道呀,所以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一家很好的素斋馆,订到位置,那可贵了我跟你说……素斋你应该大部分都可以吃吧?” “嗯,应该吧。” 汽车发动,褚涟漪问了大概地点,然后切换话题。就像当初说好的一样,当她们相处,是决口不提江澈的。 车子从孔德成面前经过……调了个头,又再次经过。 孔德成整个人已经都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缩在档位杆旁边,抬手挡着脸,“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小张:“孔主任?” “开车,快走,去车站,快。”孔德成说。 他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乱套了,饶是他孔德成八面玲珑,也完全想不通,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只能置身事外。 第五百零九章 二马会 孔德成没有给江澈打电话。 深城,三体广告公司的会议室里,江澈、管照伟、李南芳、刘文英以及公司的校内校外的骨干好些个都在,正在听坐在他们对面的那个瘦削男人说话。 前世留下的印象:马小云说话的时候喜欢做手势,喜欢抖包袱,玩出其不意,也热衷于使用抑扬顿挫或风云看淡的语气。 而现场,江澈注意观察了一下,发现他这个时候的手势虽然也很多,但跟后来其实是有很大差别的。 后来他的动作更夸张、丰富,也更大开大合,喜欢玩那种有力的停顿。 而现在,不论是双手协作动作,还是单手的手腕动作,他都相对都更柔和,而且有一个细节:他的动作自觉不自觉地,其实始终在画圆。 双手就不说了,哪怕是单手向上向外拨出去后,他也会很自然地向下向内拨回来。 除此之外,他说话的语气也有一个从不安、试探、谨慎,再到逐渐拔高和夸张的过程……当场这个过程因为江澈的不发声而变得异常顺利。 “我们海博翻译社,目前综合实力基本上已经做到临州第一。”马小云开始了,“因为我们有一个很强大的团队,囊括了大批资深的翻译人员、高校教师,我敢保证,我们就是最好的。另外具体从经营上来说,海博现在也已经进入了稳定盈利的阶段,并且正在高速增长。” 到此,江澈其实很想问他:难道你这趟主要不是来粤省进小商品回去卖的吗? 以他的记忆和判断,马小云的翻译社现在最多最多,也就勉强实现了收支平衡而已…… 果然能忽悠啊。想了想,江澈忍住了。 马小云继续说道: “那就我目前的发展规划来说,海博已经到了一个走出去的阶段了,今年下半年内,我们就要争取在各地增开三家以上的分社。那我的第一家分社,我希望,不,我确定,它应该出现在深城。” “深城是特区嘛,而整个粤省,又是目前国家对外贸易最发达的地区。” “我相信海博在这里,一定大有可为。” “对了,除了深城,我们还打算盛海也立即着手开设分社,然后还有广州,燕京……” “……” 侃侃而谈的马小云几乎没有给其他人留下太多缝隙。 “可是,你不是说的三家分社吗?”是管照伟打断了马小云,他很认真说:“我帮你数了数,深城、盛海、广州、燕京……四家了。” 果然,他的思路和关注点都是特别的。 “啊……是”,马小云脸色稍变,很快又恢复了,解释道:“下半年计划确实是三家,但是各位要知道,从一到三,过程或许缓慢些,但是从三到十,再从十到更多,它的发展速度其实是越来越快的,规律就是这样。” “而我们海博的规划本身也十分长远。现在正是国家大力鼓励对外贸易的阶段,从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数据来看,不管是外资企业还是合资企业,数量以及规模,都正在快速增长。这样就等于说,海博正在做的这一块业务,其实市场的需求正在变得越来越大,而竞争,很小。所以……”马小云说。 “所以这跟我们三体有什么关系?”轴姑娘李南芳转不过来了,说:“或者说,这好像跟马老板提出的免费广告,其实扯不上什么关系吧?毕竟它首先应该是生意。” 马小云看了看她,连着点了三下头,跟着咧嘴笑了笑,说:“所以,我想说,我其实不是来找广告的……我是来谈合作的。” 还能这样转的么?江澈已经快要乐出来了,出声:“哦?” 他终于第一次接话。 虽然就一个字,但是马小云迅速捕捉到了,他判断江老板的兴趣点终于出现,立即由面向所有人改为转向江澈,对着他继续解释道:“首先,我相信以三体广告公司的发展速度和江老板的实力,很快,公司就会开始接触外资公司的广告,那在这方面……” 他冲江澈抛射了一个诚挚的眼神,“海博可以相应地为三体提供同样免费的文案翻译服务。” “咦?”一小片恍然大悟式的惊疑,众人想想,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一时间现场除江澈外的人都在小声交头接耳,就表情和频频点头的动作看来,他们其实已经都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马小云的这种说法,并且开始感兴趣了。 他们大概都被马小云暂时带得忘记了两者在价值和价格上的巨大差异。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马小云不待众人深入思考,立即乘胜追击,继续道:“我认为海博和三体之间最大的互补,其实在于客户资源。” 一片思索。 “三体公司强大的广告支持,能为海博打开更大的知名度,这是肯定的。”马小云探了探头,眼神结合语气,问:“那么,海博是否也将在不久的将来,为三体提供大量的优质客户呢?外资企业,合资企业……” 目光温和扫了一圈,他卖了个其实没必要的关子,说:“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今天,三体给我们海博一个机会。”马小云双手手掌同时向内,指示自己胸膛,“我保证,海博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反哺。” 总结性的一句话说完,他保持目光交流,开始等待初步的交流成果。 这动作啊……搞得你有奶似的。 还反哺嘞,搞得我是你妈似的。 江澈在旁吐槽的同时,其实在场其他人,暂时都还没有从那个马小云的逻辑里爬出来,因为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合理,有益无害。 “笃笃。”敲门声。 会议室的门并没有关上,马华腾站在门口,冲江澈挥了挥手。 “小马哥来了?”江澈回应。 “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们讨论得正热烈,就没有打扰。”马华腾说完看了马云一眼,笑着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那好。”江澈起身,对其他人说:“你们先继续在这研究一会儿,我和pony,还有……” 江澈看了看马小云。 “jack。”马小云起身自我介绍。 江澈点头,“我和pony马,jack马先去旁边喝杯茶。” 他说着往外走。 马华腾本就在门口,比要拿包的马小云快了好几步,趁着jack还没来,pony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小声对江澈说:“这家伙看起来很像骗子啊。” 第五百一十章 为你好 1994年,马小云三十岁了,而立之年,当过老师,干过小贩,搞过推销,目前正创业开着翻译社;马华腾二十三岁,刚毕业一年,目前还在润迅上班做开发,另外三体这边也有掺和一下,但是帮忙性质居多,不算很上心。 从性格上来说,其实pony马相对要更低调沉稳一些,jack马则有时候看起来颇不靠谱——这是后来雷君的看法。 不过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江澈也发现了,马华腾这家伙虽然不擅长吵架,但要是气大了的话,其实挺会说刻薄话的。 “你们俩很有缘啊……”到旁边一个房间坐下,接待人员重新泡了茶,江澈微笑着左看一眼,又看一眼,忍着笑意味深长道。 二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困惑。 “都姓马。”江澈当然不会说他们俩真正有缘在哪里。 “哦。”两人异口同声道,呵呵,姓马的多了,马俊棱还姓马,马景涛还姓马,猪八戒还姓马呢。 “我来介绍一下”,江澈接着说:“马小云,原来是老师,现在是临州海博翻译社的老板……马华腾,我深大的师兄,现在润迅通讯公司做软件开发。” “哦,马老师好。” “马工程师好。” 两个人握了握手,在江澈做了介绍之后,似乎都不是很热情,就更说不上互相喜欢了……这一点从他们相互的称呼上就能看出来。 短暂的沉默,马小云突然问:“软件开发……具体是什么?” 1994年,马小云对电脑这一块的了解还很少,据说他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因为跟老外聊天还有出了趟国,才慢慢了解和接触互联网的。 这时候还没有“码农”这个词,就算有,说了怕也没有人知道,马华腾想了想,笑着说:“这个很难简单解释。” “……”马小云感觉自己应该是被歧视了。 所以,他不会因为受了刺激,就这样人生转折,走上技术道路吧?成为一名码农,然后受雇于阿里巴巴,花名抢不着好的,叫了胖头陀,加班加到哭?! 江澈突然一下想到,前世,马小云大概是互联网大佬里面最不擅长具体技术的一个了。 马华腾看起来对马小云兴趣不大,趁着冷场,转而问道:“对了,师弟你说的那份卷子呢,拿来我做做看。” “……哦,好。”江澈掏出来那份试卷。 “做过了?”马华腾似乎糊涂了一下。 jack马立即接话:“马工程师刚才估计没听清楚吧,我是做翻译社的,本身原来是大学英文教师……卷子是我做的。” 终于扳回了一城,马小云心情舒畅,得意地笑了一下。 马华腾没接话,一手拿着钢笔,低头专注地开始看卷子……江澈猜他大概想找出一点错误来。 “好幼稚啊。” “是该说年轻气盛,还是说他俩天生相冲?” 江澈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说要不我让人拿录像机,你俩当场先打一架?要知道马华腾顺拐走模特步,差点一条道笔直走到台下那盘录像,江澈可是叮嘱郑忻峰录了好几份分各处存放起来了,但是马小云的还没有。 “得有啊,这样哪怕有一天要靠敲诈为生,我也能过得很好。” 那就开始挑拨?江澈想着,不过这样的话,从身形上好像有点太偏我同校师兄的感觉。 “对了,马老师本身对气功有兴趣吗?或者是太极拳?”江澈转过去问道。 马小云目光有些兴奋,点头说:“有,这两个,我都有研究。”他看起来打算就此跟江澈深入探讨一番的架势。 这样打起来估计就比较均衡了,可以一战,江澈想罢宽了心,随时准备他们俩打起来,改而又问:“那外星人呢?” 马小云愣一下:“……啊?” “哦,是这样,我和pony师兄其实是因为同样的对外星文明的爱好才认识的,甚至三体广告公司成立的初衷和基础,也都与此相关,我们想赚钱做一些这方面的研究,一不小心才做大了。” 江澈解释完看了看马小云。 马小云忙说:“其实对外星人我也很有兴趣。” “……”江澈:“那就好,那一会儿我请吃饭,大家一起聊聊。” 他说到这的时候,马华腾从旁磕了磕他的手臂,等江澈看过来,说:“作文我改了一点……有些语句不是很通。” 身旁的马小云身体一下坐直。 “马工程师大概不了解,你说不通的部分,其实有一些是莎士比亚的笔法,而另一些,是狄更斯的陈述习惯,这个就跟我们现在读鲁迅先生的文章是一样的,不是不通,而是时代对于文字美感和韵律的体会不同。”他顿了顿,说:“因为这是一份大学试卷,我相信……” “我觉得作为考试作文,还是朴实严谨一点的好。”马华腾把卷子递给江澈,上面有几处明显的删划和修改。 气氛突然之间紧绷。 是不是该叫人拿摄像机了?江澈犹豫了一下,突然道:“鲁迅说,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 二马同时愣一下,鲁迅吗? “作文我就不背了,有你们俩把关,我做完选择题应该就及格了,作文到时候自己随便写几句就好。” 就这么一句,等于他同时辜负了马小云和马华腾。 俩人互相看了看,各有委屈在心头,现于眼眸。 …… 回到会议室。 其实其他人怎么讨论都是没用的,ufo社在杨辰空的时代一直很民主,但是到江澈这,尤其到了三体公司,就变成了一言堂了。 不过他也确实一直没有错过。 “你们的意见怎么样?”意外地,这次江澈问了一句。 众人愣一下。 就因为愣这一下,他们都错过了江澈使的眼色,江澈其实是希望有人能跳出来激烈反对的,比如管照伟,比如李南芳。 但是没有,众人互相看看,说:“我们觉得马老板的说法其实蛮有道理的,这确实是一个可以互利互惠的选择……深城小范围的话,我们做一下?” 马小云心花怒放。 江澈转头看了看他,是啊,虽然夸张,但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而且就冲他这份辛苦和恳切,反正也不费多大事,要不就帮一把? 江澈:“那就做一下?” 江澈说到这,马小云已经准备说谢谢了。 但是江澈脑海中猛地一个激灵,不行啊,这就太偏了。这样万一马老师的翻译社真的红火大了,越做越好,连锁百家,慢慢拓展业务开始搞培训,搞雅思托福……阿狸巴巴呢,我自己做吗?那也不行啊,那俞敏红怎么办? 作为一个重生者,先知,江澈并不认为自己能把全部事情都一开始就一手抓,一肩对国家经济的未来负责,所以…… “就收点基础费用吧,三万好了。免费不等于亏本,所以这个是必须的,请马老板理解。”他最后转折,补了一句。 众人一听,都顿时反应过来,发现:是哦,真完全免费,可不就等于亏本嘛,那可不行。 一片议论声中,可以眼见的,马小云整个人一下蔫了,他目前是真没什么钱了,而且就算有,他也舍不得,他这回就是来空手套白狼来的。 支吾了两下,马小云苦笑一下,说:“那我再考虑考虑。” 这一下看着太辛酸了。 江澈心说:“小马啊,你不懂,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 这话不能说,江澈想了想,说:“马老板再考虑考虑也好,一起吃个晚饭吧,咱是老乡,你来一趟也难得。” “那我就不客气了。”马小云抬头。 还真是小强啊。 很快,他就恢复生气和三体其他人打成了一片,还一起跑到门口合影。 江澈和马华腾没去凑热闹,但是负责拍照的刘文英端着相机走进来,问:“江澈,还有小马师兄,你们俩要一起拍一张吗?” 第五百一十一章 合影留念 前世,既看惯了二马在现实中的叱咤风云,也看多了他们在小说中作为npc被踩倒甚至碾压的情节,突然间两个人都以他们未起时候,最平凡的,甚至是有点儿有趣的姿态出现在面前了。 两世的形象和印象交杂冲突,有点乱,江澈有点儿哭笑不得。 眼下这情况,好像真的只要自己随便伸手推上一把,他们就都会沿着一条截然不同于前世的道路,就此一路狂奔而去的感觉。 当会议室里只剩下自己和23岁马华腾的时候,江澈其实有恶作剧式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如真的拐pony马去做电商?或者免费杀毒也行。 腾迅可以哄雷君来做,同时保留住他鬼畜大神的地位——“氪金,are you ok?”“im fine,除了早饭我还可以不吃午饭。” 小米让给丁三石,搭配他的养猪大业,形成“小米大肉”产业链。 马小云不是人生最后悔创办阿狸吗?那就帮他个忙,让他搞新东方去,做教育相关,本身也更符合他的专业背景。 至于余敏红?不知道了,大概去搞蓝翔也行。 还有…… 刘文英端着相机出现打断了江澈的这场“危险思考”。 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那么点可能去玩转这场【超级—交换人生】游戏的人,江澈现在必须先思考另一个问题:要不要拍照? 就一贯的思维来说,江澈肯定是会拒绝这种合影的。 但是他想了想:世界上能有一个人同时让马小云和马华腾一起帮自己考试作弊,并且同时辜负他们俩的一片盛情的,大概也就这么一回了吧? 这似乎很值得纪念一下。 “江老板,一起合个影?”恰在这时,马小云也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 “……也好。”江澈站起来,回身喊马华腾说:“小马哥,一起吧?” 马华腾抬头看江澈一眼,“好的。” 于是马华腾站了起来,马小云也走了过来。 “文英等等。”位置站定,江澈犹豫了一下,回身把那张英语试卷拿上了。 “来,纪念一下,都上手。” 江澈把试卷摊开,笑着示意了一下。 “哈,好。” 于是,马小云和马华腾各伸手执了卷子一个角,江澈拿着卷子中间…… 就这样,1994年,深城,21岁的江澈在中间,23岁的pony马在右,30岁的jack马在左,三个人共同手执一份试卷简单站立着,背景是三体广告会议室的灰白色墙壁,面向镜头尽量做出微笑的表情,等待着会议桌对面的刘文英按下快门。 “那张纸是什么啊?密密麻麻的我这好像拍不清楚,怎么办?要不我再近点?可是过来的话,画框又不够大了,人塞不下……” 其实也没什么摄影经验,刘文英眯着一只眼睛看着镜头说。 “没关系,你拍出来能看到大概有这么一张大页纸就好了……具体,认不清才好。”江澈笑着回应。 马华腾和马小云因为明白缘由,同时会心一笑。 “咔嚓。” 就这一瞬间,刘文英轻快地按下了快门,就像她刚才在门口拍下任何一张照片时一样,说:“好了。” 三人正准备散开…… “等等,加一个,再来一张。”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能这么自作主张的人也就郑书记一个了,他纯粹是碰巧赶上的,看见拍照就跟着瞎凑热闹,说完自己走过来,玩笑似的,左腿抬起,身体右倾,做了一个整个人陡然斜进镜头画面的动作…… “咔嚓。” 专注的刘文英抓拍到了,拍完问:“要不要站好再来一张?” “不用,这样比较有意思。”郑忻峰摆了摆手,无所谓道:“老江,晚上有没有饭可以蹭?” “今天还真有。”江澈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把马小云介绍给郑忻峰说:“jack,马小云,我们临州海博翻译社的老板……” “哦,海博翻译社啊,知道,知道,马总,久仰了。” 说着话,郑忻峰伸出右手,快步向前迎去。 其实他才没听过这个什么海博还是海胆翻译社,要说英语翻译,他自己那边办公室里还蹲着一个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回来的呢……总归人出现在江澈这了,那就热情久仰就对了。 这还是马小云到三体开始到现在,第一次受到这么热情地欢迎,他有些激动地扭头看了一眼江澈。 “登峰乳业,郑总,郑忻峰。”江澈帮忙介绍。 “哦……知道,郑总年少有为,真心久仰。”马小云看起来是真的听说过郑忻峰,毕竟营养快线这玩意最近半年广告热播,产品热卖,实在太火了。 两个人握了手,交换名片,坐下攀谈起来……都是很能说的人,聊得很欢。 马华腾安静独自看报。 考虑马小云明天就要离开深城,乘火车回临州了,刘文英说她现在就出门,抓紧时间去把照片洗一下。 “等一下。”江澈从身后把她喊住了,上前叮嘱说:“最后那两张照片,不要多洗。” “嗯?”刘文英困惑一下。 “你知道我不太愿意出现在镜头里的。”江澈苦笑说:“所以就这么办吧,倒数第一张洗四张,另一张洗三张……我们自己人手一张就好,底片给我。” 这意见在马小云和马华腾听来,是因为江澈怕那份英语试卷的事情暴露,觉得很合理。 刘文英:“哦,好。” …… 海鸥照相馆。 三体的照片一直都是这家洗的,算合作商家。 姑娘到了熟悉的照相馆,一边迫不及待打开信封欣赏自己之前拍的照片,个人的,以及和管照伟或李南芳的合影,同时随口跟老板交代:“前面的每张洗十份吧,最后两张,倒数第二张……” 她其实没交代错,但是因为专注力不在这,说话调门一路低下去,而且说的话本身就绕口……照相馆的老板没有听清,问:“几张?” 刘文英没抬头,伸手说:“四张。” “哦,知道了。” 照相馆老板的记录单上留下的记录:10……4、4。 于是,阴差阳错,江澈和马小云、马华腾的三人合影,就这么在除人手一份外,多出来了一张。 至于这多出来的一张最后到底谁拿了?因为回来分发照片的时候人太多太乱,刘文英没注意,她甚至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第五百一十二章 都是凡人 晚饭就近安排在了一家寻常的江浙口小菜馆,喝的酒叫董酒,褐色酒瓶,59度。 江澈因为还要复习备考,推脱了,以茶代酒。众人考虑他的实际情况,一不小心就要被退学的处境,都表示理解,没有为难。 所以酒桌上的情况大体被分成了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东北汉子管照伟上来就怼,怼完就躺。 刘文英照顾他的同时趁机抽他,指着鼻子训他……管照伟也不怼了,突然站起来立正敬礼,说了句:“是,首长。” 跟着啪一声又倒下。 这冤家似的小两口,把整桌人都笑坏了。 第二部分是郑忻峰、马小云和马华腾的场子。 三个人里郑忻峰胡说八道,马小云能说会道,而马华腾虽然相对沉默,酒量却意外地好,而且绵里藏针,十分擅长劝酒。 所以,要不是马小云及时拉了郑忻峰组成临州同盟联手抗敌,应该早就倒了。 渐渐,酒意渐浓,三个人都已经有些上脸,话多了,马小云和马华腾之间的敌意似乎也消除了不少。 三个人各自趴在桌面上,闲聊着。 “要说还是郑总厉害,就……就一个营养快线,靠着营销,就已经把哇哈哈打得这么难看了。” 马小云这话听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刻意吹捧的意思,反而透出些感慨和惆怅——他这出来创业也有几年了,可是现在……火车站那边还存着他几麻袋小商品呢。 还好他是一个很擅长打鸡血的人,不论是对下属,还是自己——前世后来他连顾客的鸡血都打,而且越打越密。 “哪啊,单个产品支撑一个企业,难度太大了,最终高度也会受限制。”郑忻峰有些郁闷说:“我正想着另外再搞点什么呢。” “什么?”马华腾和马小云异口同声,但都只是随口接茬。 “没想好呢,但我跟老江分析了啊,将来什么人群的钱最好赚,你们知道吗?”郑忻峰卖了个关子。 “什么?”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的二马继续捧哏。 郑忻峰带着醉意往椅背上一靠,含糊道: “一个是小孩,计划生育对吧,那以后可就都是独生子女啊,生活条件越来越好,肯定都宝贝到天上去,所以小孩子的钱,会好赚。” “再一个,是女人,女人的钱在西方现代社会早就已经比男人的钱好赚了,咱们国家因为计划生育,女孩出生率正在降低……所以未来女性不论家庭地位,社会地位,肯定都会提高的,道理很简单,物以稀为贵嘛。这样,她们的消费能力必然就会跟着提高。” 江澈之前走神了,这会儿刚回过神来,听着,看着……他已经有点傻了。 所以,这一幕剧,是演的马华腾和马小云酒宴半醉,一人听走一半天机吗? 醉醺醺的郑忻峰突然一拍桌子,“所以,我要做奶粉。” 做尼玛个头的奶粉啊,特么的老子苦心暗示给你分析的东西,你自己没理解透,这乱扔的,你是准备当教父么? 这一刻,江澈很想弄死他,同时也开始小心眼,不愿意轻易放过二马了。 不管前世你们自己是怎么摸索到的,又或者根本就是误打误撞的,反正这一世……你们是因为听了我的。 那总要给点好处的……等着吧。 …… 晚饭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这条街道有些偏,所以车辆行人到这时候都已经很少。1994年的9月,青铜色的深城夜晚,某处街头,走着一群喝醉了的年轻人,马华腾、马小云、郑忻峰、江澈,李南芳、管照伟…… 路过的行人,或骑车经过的大爷偶尔侧目:现在的年轻人啊,成天不干正事。 江澈走在最后,身边是同样没怎么喝酒的唐连招。 自从江澈的身份某种程度上有所暴露,他的安保等级就被褚涟漪等人严格提升了。这阵子本来是唐连招、陈有竖、赵三墩三个都在的,一方面为了让江澈有个照应,另一方面也是过来协助筹备宜家深城分店。 前几天,陈有竖被江澈赶回去看望怀孕已经七个多快八个月的刘素茹去了。 赵三墩今天被留在宾馆里,江澈没喊他,因为担心一个误会,二马就少了一个。 他就带了一个唐连招。 马华腾和马小云并肩摇摇晃晃走在他身前不远处。 “得走出来啊,现在这环境,我们这些人不出来,可惜了。”马小云像是在劝马华腾。 马华腾笑了笑,“我这个人不太适合当老板,还是搞搞技术就好。” 说完他转回来看江澈,说:“对了,我前阵子做软件赚了5万。” 江澈没怎么着,根据他的记忆,马华腾这一年赚的大头应该在股市里,而且远不止这么一点……说不定他现在手头还拿着一些爱使股份呢。 但是一旁的马小云突然晃了晃,接着整个定住……这玩意这么赚钱吗?! “我想着用这笔钱找个地方,买几台电脑,再牵几条电话线,弄个网络站点试试。”马华腾顾自继续说:“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试试。”江澈说:“到时候我过去看看。” 就这事和马华腾聊了一会儿,到地四散,江澈跟马小云另外说了下次有机会再合作,让人安排宾馆,送他过去,又和马华腾暂作告别。 总之一切都平常得就像是这个年代老乡朋友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交往。 转回来,唐连招刚挂断一个电话,扭头看见江澈了,神情有点不自然。 “怎么了?”很少见大招这样的神情,江澈好奇问。 唐连招为难了一下,支吾说:“素云姐叫我回去相亲。” “哦。” 祁素云叫唐连招回去相亲——在唐玥还没着落的情况下。 这事看起来不太合理,江澈想了想,明白了,这大概,或许……是因为观念相对传统的祁素云发现实在劝不了唐玥了,就准备通过唐连招这边下手,来对唐玥施压。 这年头,一般哥哥或姐姐没结婚的情况,弟弟妹妹是没法先动的。 而唐玥现在在花季雨季的工作已经渐渐理顺了,上次来深城定样子的那些牛仔服卖得很好,很稳定。加上前阵子因为好心帮忙,莫名又拿了几万块的宜家原始股,发了笔小横财,她目前正准备抽空读书呢。 “其实素云姐前阵子就有在说这事了,她说趁我又上街头蹬三轮了,看着落魄,正好见真心,赶紧相一个去……我给拒绝了。”唐连招接着说道。 唐连招选择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江澈并不意外,这家伙心里藏着什么鬼,江澈可清楚得很。 “那这回呢?”他随口问了一句。 “这回……方便的话,我回去一趟。”意外地答案,唐连招说完连忙解释,“一是我觉着不好再一直辜负素云姐的心思了,二是因为……” “二是因为什么?” “二是因为素云姐说,相亲那姑娘情况很特别。” “哦?” “听说她去年到今年这一年多,已经相了三十多个了……三十多个,一个没成。”唐连招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看了看江澈说:“但是跟她相过的这些人,转头基本每个都很快就谈上了,结婚了。” 江澈:“……这么神奇的吗?” “嗯,这事我们那一片早都传遍了,现在都快传遍临州城了……听说临州现在满城都是排着队找她相亲的人。” 唐连招说得有些恳切。 看来他是信了,所以他不会是自己怂,就想着靠这个和连家小妹莫名其妙水到渠成好上吧? 江澈想了想,没拆穿,说: “那,那姑娘应该收费啊……哈,大招你去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先知者的纠结 江澈第一次同时请马小云和马华腾吃饭是在1994年9月的深城,一起十几个人,共花了两百六十二块,二块不能抹零。 不算很心疼,但其实也不少了。 同一天,在盛海,有个人也是请客吃饭,结果被客人点菜点哭了。 褚涟漪点菜点哭了林俞静。 当然她不是一下子就哭的,毕竟刚发了横财,也是自己竭力找人打听然后选的据说很贵的素斋馆,真心实意想请客。 当时到地儿后,褚涟漪先开口换了一间雅室,叫了壶茶…… 至此为止,林姑娘都还很淡定,而且主动把菜单让给了褚涟漪,大方地让她随便点。 之后,随着褚涟漪点菜的进程,她的脸色才开始慢慢有所变化。“明明就三个人而已啊……”心里犯嘀咕了,林俞静一边装着很轻松,一边忍不住一次次伸长脖子,偷瞄菜单上的价格。 这期间褚涟漪要是抬头看她,她就微笑淡定说:“没关系,看看还有没有喜欢的。” 褚涟漪就真的继续点。 “差不多了。”终于一次,褚涟漪放下了菜单。 这时候的林姑娘就好像一个不小心摔跤,然后一直滑到悬崖边的人,好不容易终于站住了脚跟,拍拍胸脯,勉强缓出一口气。 然后,褚涟漪找服务员问话,说了三道菜单上没有,名字文雅,林俞静听了也弄不明白的斋菜。素斋就是这样,菜名多数不好懂,甚至有一些做出来了,原材料还不好分辨。 当时林俞静正低头假装研究菜单,其实默默在心算,算钱算到心开始隐隐作痛,然后她猜:那三道菜一定很贵…… 服务员跑去问了厨师,回来说:“厨师说不会做。” “那真……可惜哦。”林俞静再次勉强活了过来。 “不过厨师说他师父会,您几位要是真想吃,又不怕耽搁时间,我们可以马上让人去接……就是得另外加钱。”服务员又说。 褚涟漪转头问林俞静:“可以吗?” 林俞静:“……嗯。” 褚涟漪转回去朝服务员轻松地点了下头。 服务员出去了,随手关了门。 小间里暂时安静了下来,林俞静同学努力撑着,保持微笑和淡定,低头喝了口茶。 再抬头……她俩眼眶已经是红的了,心痛爆炸。 “怎么了?静静。”赵师太关心问。 没人问还好,一经问,反而怎么都憋不住了,林俞静摇头:“没事。”然后,“嗯~~~~呜~~~” 跟坏了的警报似的。 褚涟漪笑坏了,但是最终并没有选择掏钱,而是安心地让林俞静请了这顿饭,还说:“你连花钱都不会可怎么行?” “再说你还有宜家的股票呢。”褚涟漪又补了一句。 这大概是两人这一晚上的对话唯一一次隐晦地涉及某个人。 “可是我就一点点……而且还不能卖掉。”林俞静一边哼哼唧唧,一边解释说:“对不起,我不是舍不得请你……就是它怎么能这么贵啊?出家人不是应该艰苦朴素吗?!欸我好难过,都控制不住。” 褚涟漪乐坏了,笑着,笑着,低头不被察觉地默默叹了口气。 伴随着宜家的上市,在金钱方面,江澈给了她很多很多,相反林姑娘除了自己真金白银拿出来那六千块钱的原始股,江澈一点没多给。 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如果能反过来……褚涟漪会很愿意。 一顿饭吃了七百六十块,拎着打包回来的剩菜,林俞静蔫了,最后回宿舍的一段路差不多是被赵师太扶回去的。 “想不到素斋还能这么好吃!啧,那个猴头菇做的肉,比真的肉都好吃,还那个竹荪做的什么,话说我还是第一次吃竹荪呢……” 一直到躺在床上,赵师太都还在回味,两人是临铺,睡觉的时候头抵头,她小声在林俞静耳边嘀咕。 “师太你不要说了……我现在还很难过。心疼、肉疼。”林俞静开口说,“一点都不好吃,这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一顿饭了。” 她很想下床去给江澈打个电话诉苦,可是打了要怎么说呢? …… 深城,街头。 郑忻峰坐在马路边上抽烟,江澈过去,从他手上接了一根也点上,说:“怎么样,酒醒了点没?这一带估计没出租,要不让大招陪你走一段,送你回去?” “那不用。”郑忻峰摇头,说:“一会儿我秘书会来接……就是帝国理工那个。你要背书你先走吧,没事。” “哦。”江澈说:“那我还是陪你等一会儿好了。对了,你刚才说下一步考虑做奶粉,真的假的啊?” “当然真的啊,不是你跟我分析说将来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吗?我想了好久才想到的,做奶粉,两者兼顾。” 江澈想了想,说:“是倒是,但是你想得太简单了。” 江澈是经历过国产奶粉那场近乎毁灭性的地震的,对于这件事,原先没去想也就是了,现在被提起,其实很矛盾: 一方面,他并不希望郑忻峰和他的登峰踏进去这个漩涡。 因为这个行业里的某些东西,不到一定的程度,或者说不到出现后果,你想靠理论和科学去揭开是极端困难的,甚至还很可能因此被敌视,成为罪人。 三聚鹿现在地方乃至全国的地位和影响力,一定程度上可比哇哈哈还要高不少。 而且人性就是这样,没有呈现恶果的善意总是显得虚浮和无意义。就像一个村民劝阻不听后粗暴地打掉了隔壁家顽皮孩子手里的火把,扔进河里去了,惹得孩子大哭……邻居跑来和他吵架,请大家评理……他被怨恨着,并且因为火灾并没有发生,会一直被怨恨和议论,背上一个坏名声。 另一方面,既然被提醒了,事情已经摆到了面前,要说因为清楚知道它很难,吃力不讨好,担心登峰被拖下水,就选择回避…… 他会不安,只要想到曾经在网上看过的那些孩子和父母的照片,他就没法假装自己没想起,没办法。 第五百一十四章 陈有竖和秦河源 江澈沉默思索了一会儿。 “怎么了?”郑忻峰有些困惑地问道。 “在想你说做奶粉的事情。”江澈说。 “嗯,你说没那么简单嘛。” “是啊。”江澈说:“做奶粉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我问你,现在不考虑技术问题,单说奶源方面,你准备怎么做?” “就……买啊。”在郑忻峰看来,这个问题江澈提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他想了想,又补充说:“放心,我知道是吃的东西,绝对找干净可靠的奶源。” 江澈摇头:“不,你保证不了。” “……”郑忻峰一下没接上来,心说你要是不同意就直说不同意呗,突然整得这么严肃干嘛? “现在最有名的奶粉制造企业是哪一家你知道吗?”江澈又问了一句。 “三聚鹿啊。”郑忻峰脱口而出,“我跟你说我真的不是拍脑门定主意,关于奶粉这块我查了很多资料的,真的有得做。” 他说完。江澈突然站了起来。 “那你就去做吧。”江澈说:“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郑忻峰极少见到江澈这么严肃,仰着头愣了愣。 “第一,奶粉的奶源方面,你只找供应商不够。”江澈说:“至少登峰必须亲自控制到乡村奶站这一级,注意不是合作,是直接管理……然后考虑建立自己的牧场。” “这……”郑忻峰有些听傻了,他很想说:老江你知道这样要多花多少成本吗?整个投资又得多大?! 江澈没给他机会开口,接着道: “第二,最多在两年内,你要做到拥有自有牧场这一步,然后再三年,干掉三聚鹿,先打压它的市场份额,再并购。” 这一下,郑忻峰也站起来了,“不是吧,老江你发烧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膨胀,想不到江澈比他还膨胀。 江澈转头看他,严肃的神情持续了一会儿,突然笑一下,说:“放心,我提的要求,自然会帮你的忙……话说最近我正准备和深大的研究室再弄一个产品给登峰。” “……”作为一个很膨胀的,不容易有压力的人,郑忻峰立即忘记了前面发愁这茬,两眼放光问:“是什么?” “奶茶,杯装冲泡奶茶。而且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做香飘飘,你觉得怎么样?”江澈笑着说:“放心吧,捶爆一切,你就是奶王。” 大概跟未来的奶王解释了一下什么叫杯装奶茶。 街道上,一辆红色的奔驰缓缓开了过来,停车,曲沫从车上下来,刚想开口…… “等会再说。”郑忻峰直接说。 曲沫:“嗯。”然后略微不自在地跟江澈点头示意了一下。 “……”江澈心说这也太牛了吧,这才多久啊,就驯化了?明明记得那次在停车场碰面,这个帝国理工妞还很嚣很难对付的。 “欸,老江,我问你。”郑忻峰本身倒是毫无感觉,换了话题继续道:“马华腾刚才说要弄那个什么,网站站点,到底什么玩意啊?” “哦,大概是惠多网的深城站吧……”要在1994年跟一个完全不了解这方面信息的人解释什么是网络,什么是初级的bbs,太难了,江澈想了一会儿,勉强说道:“你就想象成有人在深城天空上放了一个大笔记本……” “嗯?”郑忻峰抬头看了看9月深城的夜空,想象了一下,“外星人来了啊?” “……”江澈:“不是,这个笔记本是虚拟的,其实存在网络空间里……然后比如你想问什么,或想说什么,都可以通过电脑打字写上去。” 郑忻峰:“哦,那我可以在上面给登峰的产品做广告吗?” 江澈愣住了,考虑这是1994年,而对方一个电脑盲,网络盲……别以为第一时间想到这个是简单的事情。 所以,这家伙前世要是没去走了仕途,不会早就已经跟二马他们谈笑风生了吧? “是可以,我听说米国有个雅虎网,你可以去了解下。”江澈稍加引导,然后说:“不过国内的话,现在用的人还很少,做广告作用不大,你还不如隐姓埋名在上面跟人吹吹牛逼呢,正好你最喜欢胡说八道。” 郑忻峰一下有些兴奋,“什么都可以乱说?”他似乎有什么隐私问题。 “当然,只要不用真实身份,网络对面,没人知道你是不是一条狗。”江澈说:“你到时候取个网名就好了,咱们多去玩玩,一方面算支持小马哥,另一方面多认识些人也不错,这年头能上网的人,大多不一般。” 据江澈的记忆,后来丁三石、求伯军这批人好像都经常在马华腾的这个“马站”里混,他们就是这么互相认识的。 “网……名?”一旁,郑忻峰顾自念叨着,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勉强想通了,带着几分期待和兴奋说:“跟绰号差不多对吧,那我叫什么?” 江澈:“这也要我帮你想么?” 郑书记:“嗯啊,帮我想一个。” 江澈想了想:“那就叫七度空间吧?……科学上不是有什么四维空间,六度空间的说法嘛,这样万一将来用的人多了,传出去了,被猜着了,也显得郑总你有文化。” 郑书记想了想,说:“还不错。” “那你快回去吧,人姑娘穿着短裙呢,今晚风有点大。”江澈指了指不远处的曲沫和红色奔驰。 郑总的日子,真实越来越滋润了。 …… 第二天,港城。 陈有竖挂上了电话,转头碰上刘素茹的目光,有些惭愧地笑一下。 刘素茹靠在椅子上,一手抚着自己的大肚子,一手撑一下椅面,站起来,笑着说:“俺都听到了,要回去是吧?” 陈有竖:“嗯,大招打电话来说他要回临州两三天,那边只有三墩在,不放心,问我能不能回去一下。” “那应该。”刘素茹挺着大肚子转身说:“俺去帮你收拾东西。” 一旁的老太太抢了她一步,说:“你行了吧,坐着,不就几件衣裳嘛,俺去给有竖收拾。”走到门口又回身,说:“有竖啊,别惦记,这不还没到生的时候嘛,再说有俺呢,俺这身体还行。” 陈有竖点头,“嗯。”一家人了,他把谢谢两个字咽了回去。 “要俺说,也就是现在日子好了,要还是在那边躲黑户的时候啊,这会儿就该准备着俺来给素茹接生了……所以啊,黑小子的情,咱得一直记。”老太太感慨着又说。 “知道的。”陈有竖和刘素茹异口同声回答,转回来对上眼,互相笑一下。 老太太最近变化不小,大概因为日子过得安稳了,善意和感恩的一面随日子越来越放大,就连当初口口声声惦着不是好人,且得防备的那个黑小子,她现在也时时念叨他的恩情,恨不得供起来的样子。 “行吧,行吧。”老太太见他俩腻歪,甩甩手,“你们俩自个说会话,俺不听,俺收拾东西去……哎哟这个乡下婆娘生得了财主家的毛病,那个精贵哦,搁俺那时候,大着肚子,男人且得更卖力下地呢,哪能在家守着?就是俺也都跟着去。”她一路嘀咕着进了房间,关了门。 陈有竖和刘素茹互相看着对方乐,老太太越来越可亲了,可是那张嘴啊,总闲不下,时不时地就是接着好话,也要来上几句膈应人的,他俩就当趣话听。 “什么时候走啊?”刘素茹问陈有竖。 “不急,大招下午才走呢。”陈有竖说。 “嗯,那你这趟回去,记得跟黑小子帮咱孩子求个名字?你不是说三墩家那孩子的名字就是他给起的么。”刘素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笑容得意说:“俺娘说应该是个带把的,她看得准,以前搁村里,看谁谁准。” “是么?”陈有竖一下眼睛冒光,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其实带把不带把都行,不过带把的更好,养儿防老……我将来更安心。” 这话里有话,刘素茹听着眉头皱了皱。 陈有竖连忙憨笑着换了话题,指指她肚子说:“取名这事我还没跟澈哥提过呢,要不你这个当娘的先取一个试试?” “俺呀?”刘素茹乐呵呵指着自己说:“俺可没文化。” “那有什么关系,就是试着取,又不是就得用。实在不成,不还能当小名使么?”陈有竖说:“小名娘取,合适。” 刘素茹想了想,点头,“那俺试试……嗯……叫……陈横?他爹一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一横……横啥嘞?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刘素茹说完自己大笑起来。 陈有竖也笑,难得的,大声笑着说:“这可不行,这跟他郑叔花名冲了。” 刘素茹:“嗯?” “郑书记,郑忻峰……他另有个花名,叫郑一横,虽然不怎么用,可当时确实是他自己取的,还让我们叫了两天过瘾。”陈有竖可不敢跟刘素茹解释郑书记这花名的真正含义。 “啧,他花名可真多。”刘素茹笑了一会儿,继续想着道:“陈横不行的话……那,叫陈杠?杠跟横,一个意思,对吧?” “陈杠么?”陈有竖笑了笑,“杠杠,不错,那不如小名就叫杠杠好了,哈哈,怎么样?我觉得还行。” 刘素茹盯着他的眼睛。 陈有竖止住笑:“怎么了?” “你呀,你呀……你其实自个儿有主意对不?”刘素茹说:“你瞒不住俺的,来,说说吧,看你这个当爹的,准备让俺儿叫啥?” 陈有竖抬眼看她,有些犹豫。 “说呀,杠杠他爹。”刘素茹笑着催道。 陈有竖点头,“我想给孩子取名,叫陈秦……我家陈,我义父家的秦。” “……嗯。”刘素茹听懂了,并没有哀哀切切,而是温柔地抬手抚了抚陈有竖的头。 “素茹,谢谢你,让我有家有后……但是河源没有,我跟他提过,可是他说没有称心对意的人,就算娶了,将来保不齐孩子又会随了谁家姓。” 刘素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陈有竖继续道:“所以,我就怕等一天我们回去,万一就回不来……义父一家会就此断了。我想让儿子记个秦字,等以后他长了,成家了,你跟他说,要生两个儿子,一个姓陈,一个姓秦。” “好。就叫陈秦。”刘素茹把陈有竖揽到身前,让他靠着。 过来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说:“那你去给杠杠他秦叔打个电话吧。” 陈有竖应了,起身打了电话。 “喂,河源啊,跟你说个事,刚我和素茹在这议论给孩子取名……”陈有竖尽量用说笑的语气说:“嗯,商量好了,准备叫陈秦,你看怎么样?” 电话对面秦河源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名字给我来取吧。”沉默过后,他突然意外说道。 “啊。”陈有竖一下没反应过来。 “叫陈不弃。”秦河源顿了顿,说:“有竖,你不能丢下老婆孩子……其实,从你说你有了真心欢喜的女人,有了家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想好了,晋省的事,我回去就好……你不许去。” “河源……” “别河源河源的,其实真的算年纪,你应该叫哥。” 陈有竖不接话。 “好了,其实这事也不急。反正先说好了,孩子叫不弃……不管将来怎么样,你不许跟我回去,也不管我回去的结果怎么样,你看着孩子就要记得,我说的,不弃,你不能丢下老婆孩子。”秦河源说:“这事就说到这里,从今往后,不要再提。” 他把电话挂断了。 陈有竖回身看了看刘素茹。 刘素茹红着眼眶,笑着说:“我听见了,叫不弃,好名字……不弃恩情,不弃兄弟。俺男人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嘞,俺知道呢,就算开始你不去,万一河源出了事,你也没法安心过这一辈子。”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喊: “不弃,陈不弃。” …… 没太久,深城这边也听说了这个事。 “不器,不成器么?”郑忻峰说。 江澈:“滚。” 第五百一十五章 郑书记的尝试 “陈不弃……杠杠,好吧,陈有竖就不用说了,善东大妮刘素茹的身体素质似乎也不弱,这是要再添一头小牛犊的架势。之前已经有一个墩墩了。啧啧,我青云门下一辈除冬儿大师姐外,怎么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以智取胜的高端门派啊,想想感觉很蛮的样子。” 江澈带着笑意想了想那些孩子们,感觉有趣而美好。 但是郑书记问了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眼前的现实。“有竖和河源已经在考虑回去的问题了么?”他说。 相对于江澈和郑忻峰的人生,秦河源和陈有竖是不同的,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以仇恨作为生存和成长的动力。 或者说,只有在完成那一场复仇之后,他们才能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江澈点了点头,说:“其实本来不必这么急的,不过前几天,河源提起说他想先回去看一眼,摸摸情况。这两年他其实也收拢了一些人,但是立即动手,应该还不至于。” “那咱们掺和吗?”郑忻峰兴致勃勃问。 江澈摇头,“从他们跟在我身边,向我交底的那天起,我就跟他们说过,一个机会,一笔钱,这就是我能做的全部……我不会去趟晋省煤炭业的浑水。” 郑书记大概确实是膨胀了,撇撇嘴,说:“有那么吓人么?” “有的。”江澈说。 晋生煤炭一业,凭经营发家者,大概不足百之一二,所有的生存和发展,几乎都建立在“利益关系”四个字上面。 想想那些能够频频以区区百万、千万代价,就伸手拿下价值数十亿,甚至数百亿大型煤矿的人,真这么简单么…… 江澈真的不想碰,也没必要去碰。 “他们的生存方式和行为规则跟我们不一样,这是一。”江澈说:“其次,一旦碰了,背后的牵扯会很大,涉及的层面也会很麻烦。” 他也就只能隐晦说到这。 事实凭他前世的了解,就算是煤老板们手头资金多到爆炸的年代,那些真正有美好前景和机遇的行业、创业者,有几个人敢拿他们的投资?! 而那少部分大胆伸手拿了的创业者,最后或成功,或失败,结局如何?大多也都不为人知。 换句话说,他们一度怀揣超级现金流,却始终没有出现在真正高端的商业战场,其实是有原因的。都懂,但是都不说。 人性归根到底都有自私的一面,江澈也一样。 从归来的第一天走到现在,他看似波澜起伏的经历背后,其实一直都在求稳,他可以向很多人伸手,但是这个度,是他决不允许自己充满希望而且渐渐成形的人生卷进不必要漩涡。 “哦,那也好……”郑忻峰想了想,抬头笑一下说,“终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江澈点头。 “欸,我问你个事,本来我是打算等小马哥那个站点建起来后用网名问的,但是好像等不及了。”郑忻峰切换了话题,凑过来。 “这么严重?那你说说看。”江澈也试着转换一下心情。 郑忻峰略微不自在地看看他,压低声音说:“你说,要是一个女人,感觉狗一样的,你对她客客气气的时候吧,她就跟你装,跟你炸毛、龇牙……反过来你凶她,压着她,随便使唤她吧,她反而特别听话,拿头凑你的手掌,跟你摇尾巴。这是什么情况?” 江澈整个愣了愣,“这么……神奇的吗?” 郑忻峰点点头。 “是曲沫吧?” “啊,是。” 妈的竟然是个抖m,江澈想了想,对郑书记说:“这个我也不太懂,建议你去买几本书看看,比如弗洛伊德的……” …… 差不多同一时间,在港城。 陈有竖吃过午饭离开后,老太太和刘素茹婆媳俩意外地沉默,收拾了碗筷,坐下来一个织毛衣,一个纳鞋底,互不说话好一会儿。 煎饼摊自从陈有竖回来就停了。 “摊子那边,要是老客不知情找去,估计还以为俺们换地方了。”老太太打破沉默,说:“俺去寻个学生仔帮忙写几个字,做个通告去挂上,你在家里好生歇着。” 她说完放下手上的东西站起来,走到门口。 “娘。” 刘素茹在背后,带着犹豫喊了一声。 老太太转身,面色纠结了一下,说:“俺知道你为难的啥,也知道你想说啥……俺就是不愿意跟你议论,也不想听。” 相依为命这么久,互相之间哪有不了解的道理? 下午两人之间的沉默,其实源自上午刘素茹和陈有竖的对话。要说陈有竖怕自己出事,怕义父一家就此断了,因此做了一番嘱托……那么,没了儿子的农村老太太呢,她会怎么想? 再嫁的媳妇儿还顾及这个,按说是不必要的,也不现实,但问题刘素茹的情况不一样,她身边带着个老太太呢。 她知道上午那番对话,肯定还是触动到老太太了。 刘素茹欲言又止……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 “你要还有一点脑仁,就该知道在这事情上,你不能再顾及俺,更不该替俺想。俺想一次是一次,那是俺自己的事,跟你没得关系。” “俺知道你是担心,怕俺这过不去,会闹。可是闺女啊,你是再嫁,还是带着俺这把老骨头再嫁的,情理不是俺家又招了一个上门郎。” “俺是不厚道,可也没到这份上,你放心吧。” “再者说,有竖那孩子纵是再好说话,俺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俺要是胡一折腾,那可就是你俩一辈子的疙瘩。” “好了,有这份日子不容易,你俩的情分俺也都看在眼里。” “好了,从今你就把俺当生你那个娘吧,啥都别多想……俺去挂通告了。” 说完这番话,老太太就开门出去了。 …… 陈有竖到了深城,但是其实没什么用,江澈总不能带个保镖上学,再说学校里应该也没人想着要揍他一顿……他们顶多期待他补考再挂几科罢了。 把陈有竖打发去宜家正在筹备的深城店,江澈就回了学校。 他很认真在背书,除了英语之外,其他五个科目的补考,基本都只能靠他自己了。五科里至少还要再过三科。 对此,江澈相信那些老师怎也不至于都来为难他……而且补考的也不止他一个。 当他的身影每天出现在图书馆的时候,另一边,郑书记坐在登峰的办公室里,听见脚步,抬头从门口走进来的曲沫……放下手头上的书。 “郑总,这是新产品的营销计划。”曲沫今天穿的短裙是黑色,她放下一份文件说。 郑忻峰抬头看看她,想想书上的知识点,站起来…… “郑总?”曲沫看着他起身,靠近,有点儿紧张。 “嗯。”郑忻峰咬了咬牙,“要是营销方案做得我不满意,怎么办……” 曲沫在很近的距离仰头看着他。 “要有惩罚……打屁股的话,你觉得可以吗?” 曲沫:“……” 她不说话,哈哈,郑书记脑海中已经有画面了…… “pia。” 还有声音。 曲沫突然一巴掌甩了过来,还好他手快,挡住了只打到手背上。 “无耻。” 帝国理工妞转身走了。 郑书记转身看了看桌上的弗洛伊德,委屈说: “哲学,果然他妈的好复杂。” 他觉得自己大概需要找一个新秘书了。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再次传来。 曲沫端了一杯冒热气的咖啡,冷着脸出现。 这不会是要泼我吧?郑书记把弗洛伊德拿在手里,他的错,就用他挡。 曲沫看他一眼,放下咖啡,说: “最多罚站。” 第五百一十六章 旧金山夜未眠 在郑书记人生和事业都充满希望,正开启一场和另一场征服的1994年。 在大学生还是天之骄子,江澈还不想在履历中添上一笔被退学经历,也不认为它会被当作好事津津乐道,所以正拼命苦学的1994年。 这个国家因为迈开了市场经济的步伐而满是希望,但同时也满是忧惧和迷茫。 她依然是落后而混乱的,落后到离开她,是很多人的梦想。 米国,旧金山。 这座城市是来米国的华人,包括正常移民、偷渡客、非法滞留者在内,很多人都会选择的一个地方,大量聚居的华人长久生活,已经在这里形成了一个自有的生态圈。 叶琼蓁的选择也是这里。在考察团周转来到旧金山的第二个晚上,她夜半离开。 其实从七八十年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像她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所以考察团一路上都是有所防范的,但是她为此做的准备更久,决心也够大。 第五天了。 离团的第五天,叶琼蓁不知道考察团是否已经离开,有没有报警,警察是不是正在找她……她没办法打听,也不敢去打听。 作为非法滞留者,一旦被抓回去,后果完全不是她可以承担的。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拎着巨大笨重的行李箱,叶琼蓁艰难地走在陌生城区黑暗的角落里。 累了,手臂很痛,她放下箱子,抬头看了看外面主街道的灯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缩回去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抱着箱子坐下了。 待会儿怎么办?去哪?说实话她都不知道。 “就算是非法滞留,也没有人像你这么干的。”这是之前在那个家庭式小旅馆,别人对她说的。 叶琼蓁没有同伴,也没有当地接应的华人亲戚或朋友,她甚至为了避嫌没敢带太多东西。至于钱,她这两年多能弄到的钱大部分在国内的时候,为了能进入这个考察团就已经用掉了。 好不容易带过来的一点,之前五天在那家小旅馆,又花了不少。 那是近乎敲诈式的房费,她以为的同根同源的亲近和照顾只在第一天的言语热情里,之后,就变成赤裸裸的吃相了。 有一些当地华人,就是靠像她这样的“黑户”为生的,这是另一个产业链。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另一些事情,哪怕黑旅馆的费用再高些,叶琼蓁也不会选择离开那里,她甚至还因为听说的经验,寄望于对方能帮忙介绍工作。 她在国内听说很多过来的人前期都会在华人餐馆后厨打工。 直到她住到第三天,开始听到打骂的声音,看见过旅馆的老板和他的儿子在不同时间段敲开同一条走廊上另一个女孩子的房门…… 那个女孩也是黑户,而且是老板同村沾亲的关系来的。 叶琼蓁准备了一把刀,并且刻意让他们看见了。 但是,老板和他儿子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还是变得越来越频繁,暗示和威胁性的话越来越多。 “今晚给我开门……否则我就去举报你。” 当老板17岁的儿子说出这句话,叶琼蓁不敢去赌他是真是假,敢还是不敢,匆忙选择了逃离。 她现在无处可去。 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去敲开某一扇门,会是什么结果。 后悔么?大概很难免,只是叶琼蓁并没有去想。她也没有哭,哪怕其实很害怕,很迷茫,很想哭。 气温只有十几度,有点冷了,叶琼蓁打开箱子,找了一件外套盖在身上,缩成一团。 打开的箱子上方的网兜里有一本书,《米国旅行指南》。这是她这趟出来之前,本已经被调到周边县里锻炼预备提拔的苏楚,特意来送给她的。 “旅行么?”带着几分自嘲,叶琼蓁把书拿出来,又侧了侧身子,对着外面微弱的灯光翻了起来。 阅览很粗略,上面的介绍也引不起她的任何兴趣。很快,叶琼蓁就翻到了末页,在末页,她意外看到了苏楚手书的一行字: 【如果你看到了这行字,又凑巧还没办法安顿自己,去这里吧……后面是地址和联系人。】 就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叶琼蓁整个手颤抖了一下,来不及思考太多就连忙起身,盖上箱子,收拾好一边研究着路牌,一边朝上面的地址找去。 她要趁天亮前找到这个地方。 四个小时后,天蒙蒙亮,叶琼蓁站在一间华人商店前,犹豫了一会儿。“苏楚没道理害我。”她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你好,请问你找谁?”女人一边说,一边从头到脚打量她,最后目光停留在她脚边的行李箱上。 “我找叶礼宽先生。” 对方点了点头,退后,示意她进去。 “能看看你得身份证和护照吗?”进屋,对方问。 “嗯。”叶琼蓁点头把身份证和护照都拿出来。 对方仔细看了看,扭头喊:“那个姓叶的女的找来了。” 屋里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看了看她,坐下。 “这里是3000美元,你数数?”他丢出来一个信封,接着道:“一会儿她会带你去一个地方,暂时住几天,然后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弄一个短期的工作签证,然后你就离开。” “就这样了。” 对方说完,起身。 叶琼蓁困惑了一下,跟着起身问道:“你好,那个,我能不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苏……” “呐,你不要说名字啊。”身后那个刚才开门的女人打断她,问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男人则连一步都没停。 叶琼蓁点头。 “这样啊,总之我们拿钱办事而已,不止你一个,也不管你是谁,你也别多问。” 叶琼蓁明白了,这大概就是一个专门做这种生意的堂口,国内的人接活拿钱,国外的人负责办事。 这种产业链其实她在国内打听过,听说东南沿海有不少,只是因为自身的局限一直没找到门路,而且清楚知道就算找到了,自己也没有足够多的钱。 她沉默着。 “走吧。”那个女人催了一句。 两个人从商店后门出来,穿过一条不算长的街道,进了一栋房子。 在这栋房子里,叶琼蓁首先看到了几个中国人,男的女的老的都有,她被交给了这些人,带上楼,然后又看到了十几个一看就是和她差不多情况的人。 “都跟你一样,不过听说你是要弄短期签证的,那可要花不少钱……他们大部分就准备当黑户了,或者走别的路子。” 带她上来的六十岁老奶奶说。 “呐,你就住这好了。”老奶奶推开一扇门,小房间发散着臭气,“别乱跑,等着,这里食宿都不收你的钱。” 说完她就下楼了。 叶琼蓁站在走廊上,抱着警惕的心理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放下心来,进屋,关门,坐下来。 想着还是要警惕的,同时也有很多困惑,但是她实在太累了,不知不觉和衣睡着,醒来已经是晚上。 到楼下吃饭,其他人已经吃过了,但是说她可以自己煮面。 煮好面,吃完随意打听了几句,回到房间,叶琼蓁发现靠墙的桌面上有一台很破旧的录音机。 她试着按了一下,女声传出:“站在大丸前,细心看看我的路,再下个车站,到天后,当然最好……” 叶琼蓁对流行歌曲兴趣不大,但是竟然是中文歌,虽然是粤语,依然感觉很亲切。 于是她没关掉,就这么在音乐声中坐下,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是苏楚帮我的么?估计要花不少钱吧。” “不对……她不可能知道我会非法滞留。” “没人知道……不对,有的,可能有……” 叶琼蓁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和江澈的那次遇见,当自己说要随团出国考察,他的神情似乎不太对,还有他说的是“出去后好好照顾自己”,这句话的语气和逻辑,似乎也不太对。 他一直都知道我有多想出国……他猜到了……他也有这个能力……他认识苏楚…… “嗡。”叶琼蓁脑袋嗡一声,整个人就这样怔住,好久。 【“万一你要是后悔了,怎么办?”“我不会。绝对不会。”“那就好。”】 一段发生在1992年的对话浮现在脑海里,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也随之被想起。其实这段对话和这幅情景,这两年来在叶琼蓁的脑海里出现过不止一次…… 只是她从没有承认,自己后悔过。 “我后悔了,江澈……对不起,其实我后悔了。” 叶琼蓁喃喃自语。 跟着脑海中的画面偏转,出现了那个走在江澈身边的姓林的女孩,她笑着向她自我介绍,她扯着他的衣摆走在校园路上,他们互相帮对方戴了一块手表,把手腕凑到一起。 她是那么的灿烂。 叶琼蓁知道,后悔,已经太晚了。 当他选择以这样一种方式帮她,其中意味,并不是余情未了……如果一定要说,也许,叫同情,叫了断。 磁带里的歌不知道放到了第几首,两个女孩中相对沉稳的那个声音独自在唱着: “也许还能很偶然听到你的消息 也许我唱的歌还存在你的记忆 …… 我和你不再联系 希望你不要介意 要怪就怪当初没在一起 而你对现在也比较满意 所以我留下来也没有道理 我和你断了联系 ……” 明知与己无关的歌声中,面对封闭的窗户,叶琼蓁坐在桌前,不知不觉开始掉眼泪。 渐渐,终于出声,“呜……咳咳……” 哪怕是之前那样的五天时间里,还是没有哭过的叶琼蓁,突然一下开始放声大哭。 然后就怎么都止不住了。 楼下的人听见了,互相看看,笑笑,他们习以为常了,初到国外的人总有不少会出现这种情况,劝也劝不了,干脆随它去吧。 可是那女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一直没停。 一直到半夜,还不时呜咽几声,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喊了那个老奶奶上去看看。 敲开房门,老奶奶看了看已经整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叶琼蓁,心软劝道: “好了,别哭了,其实你算命好的了,刚下面人都说你英文说得很好啊……而且你还能拿短期签证,这样路子就多了。” 叶琼蓁泪眼迷蒙看了看她。 “不了解啊?”老奶奶说:“去找个人嫁了啰,或者你去找米国政府说你受到人权侵害、政治迫害……就是去骂中国,知道吧?这俩办法能拿绿卡。” 说完看看她,“看你这姑娘长得不错,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 “不用。”叶琼蓁毫不犹豫地摇头,“你们,可以帮我介绍工作吗?再苦再累都行。” “……我看看吧。” 老奶奶走了。 叶琼蓁独自对着墙壁坐了一夜。 …… 国内,江澈接到了苏楚的电话。 “那边说她找去了。” “嗯,那就好。” “所以你这样,到底是不是心疼舍不得啊?” “不是,我其实早就忘了。” “是么?那你这样……”苏楚问了一半。 电话对面江澈顿了顿。是因为前世最后那条围巾吗?他也问自己,问完说:“你就当是我心胸狭隘,终于还是选择报复吧。” 苏楚愣了愣,说:“好吧,也许,这确实也是一种报复。” 第五百一十七章 从此各有人生 两个人一起走了很久,从16岁到19岁的青春时光,一牵手就是三年,但是前方的河岸渡口只有一块小舢板。 女孩离舢板更近。 “所以,一起走的路就到这里为止吧。”女孩没犹豫也没抱歉,说:“我还要继续往前,而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女孩说那是因为她心里面有片海,一定要去。 她还清楚地知道,如果换做是男孩更靠近那块舢板,他一定会选择留下来。 但是这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天男孩被留在了河岸边,后来,他去了据说荒凉的远方。 两年多时间过去。 女孩的道路曲折,看不到希望,她最终选择了以一种近乎决绝的,不留后路的方式投进那片海洋。 但是迎接她的并不是曾经以为的美好,而是无尽的黑夜,暴雨和风浪……她孤独地在漆黑的大海里挣扎着,没有方向,也没有依靠。 她也许会死在那里,或者至少历经痛苦和残缺。 “pia。” 这个时候,一块不算很大的舢板被扔到了她身前。尽管不很大,但是依然可以保证她生存下去,继续向前。 扔下舢板的人并没有出现在女孩面前。 但她知道他是谁——那个曾经被她留在河岸边的少年,如今已然伸手就是大海。 故事大概是这样。 此时身在米国,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安身之所的叶琼蓁并不知道,她这一夜反复听的那盘磁带,演唱者叫做twins,中文名钟真、钟茵,其实就算知道了,一时也联系不到江澈身上。 否则歌词里唱的“要怪就怪当初没在一起”,“而你对现在也比较满意”……该有多讽刺? 她之所以听歌掉眼泪,只是因为那一句“不再联系”实在太应景……叶姑娘始终是聪明的,她知道自己无力拒绝的这块舢板,其实就代表彻底告别。 她可以将此理解为他的报复,或者他最后的温柔和关心,或者都是。 而江澈也并不知道,会那么凑巧,钟真钟茵的第一张专辑的一盘磁带,会正好出现在米国叶琼蓁暂居的房间。 虽然twins最近一阵某种程度上确实算是火爆了整个华语圈,盗版磁带都快烂大街了。 钟家姐妹出道歌坛的首张专辑一共十首歌,五首粤语,五首国语,其中八首是按唱片公司的一般操作方式从词曲作者手中收来的,另外两首是江澈抄的:一首粤语,《下一站天后》;一首国语,《不再联系》。 抄前者是因为组合名称的关系,而抄后者,完全只因为他回来1992之前的那一阵,车里经常放这首歌。 总之在于江澈而言,故事从他挂掉苏楚电话的那一刻起,就真的彻底结束了。 而他匆忙挂断电话的原因,其实也和叶姑娘完全无关。 当时苏楚最后在电话里跟江澈讨要辉煌娱乐游戏厅出售总额百分之二的分成。 那江澈当然不肯给啊,他说你回去看看合同吧,对了,我们好像没有合同,总之你当初也只是拥有分红的权利而已,并不是真的占股。想要钱?滚蛋吧。 然后他就把手提电话挂断了,再然后,又关机了……这年代,手提电话还不能把人拉进黑名单这一点,真的很糟糕。 另一头的苏楚差点砸了她的大哥大,一股闷气憋得她只能对着自己的枕头发泄,蹬腿抡拳,翻来滚去地搁床上骂了半晚上。 “黑心枕头,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早知道当初就把他睡了,唉,那时候还以为他最多也就小康小富的程度,怎都不够我败家糟蹋的呢。” 跟她一样下放锻炼,就住隔壁间的堂姐苏韩过来敲门,恼火说:“大半夜的你吵什么呢?嗯?在骂谁?谁又惹你了?” 苏楚看看她,突然一下兴致勃勃起来,抱着枕头趴被子上说:“江澈,记得吗?” 这位叫做苏韩的堂姐曾经和苏楚一起见过江澈,那是江澈中专毕业前的时候了。 其实当时她们还一起在江妈那间很小的服装店吃过饭,只不过苏韩嫌脏,江妈摆好在她面前的筷子,她当众连碰都不肯碰一下。 姐妹俩还因此在回去的路上拌过嘴。 “哦,记得。”堂姐怎么可能想不起呢,最近那人那么出名,她笑着打趣说:“怎么样,他现在买得起港城的别墅了吧?” 苏楚说:“我听说他有一栋。” 她还说:“要知道,这才两年而已,他还在上大学。当初你嫌弃不肯碰的江家筷子,怕是很快就越来越少人能拿得起了。” 堂妹说话扎人,苏韩脸色难看一下,不服气勾起嘴角说:“那也只是个没根底的生意人而已,至于么?” “嗯?所以姐你是觉得,一个没根底的生意人,真的能打败燕京过来的那个果美么?”苏楚说:“就算那是瞎猫碰了死耗子好了……那他赢了后,能这么安生把果子放自己盘子里?” 苏楚连着两个反问,对于一个出过省级大员的家庭出身的年轻人来说,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苏韩不说话了。 “爷爷前阵子还跟我说呢,说既然是市场经济时代了,眼光就该从院墙里头往外多看看;还说既然是朋友,有机会的话,让他多欠我几个人情也不错。”苏楚模仿着老气横秋的语气说完这两句后悠悠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想要他欠人情,也越来越难了。尤其他还是个臭不要脸的,黑心枕头,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苏老师又骂上了。 …… 身在米国,叶琼蓁辗转联系上家人已经是数日之后。 这个过程有些复杂,叶琼蓁要先把电话打到一个绝对可信却又不那么亲近的亲戚家里,告知对方她这边的联系方式,由对方设法告知她的爸爸妈妈。 然后她的父母再设法脱离监控,找机会联系她。 因为她的事,叶爸爸已经因此把镇里的公职丢了,索性就准备过了监控期就下海去。 “你在那边怎么样了啊?”爸妈在电话里带着哭腔问。 “已经安顿下来了,放心吧。”叶琼蓁说。 一直支持她的父母很欣喜,说:“那就好,我就说啊,咱蓁儿就是有本事。” “不是,是他帮的忙……” 叶琼蓁简单说了下自己在米国这段时间的经历。 叶爸爸叶妈妈在电话那头一下激动起来,“那就是他还惦念你啊,他找来了吧,在你身边吗?女儿啊……” “爸。”叶琼蓁打断说:“没有,他没来,也不可能来,这也不是惦念……你们大概不能理解,这……其实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叶琼蓁说完这一句,电话两头的三个人,突然都愣了一下。 【你还跟他说什么?别人一句话能让你留校,他一句话,只能带你去偏远山区支教。】叶爸爸两年前在临州师专追着江澈押的韵,现在犹在耳畔。 “爸、妈,放心吧,我会自己好好努力的,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沉默过后,叶琼蓁说。 “嗯,好。拿绿卡啊,蓁儿,一定要拿到绿卡啊……”叶爸爸叶妈妈在这头说。 叶琼蓁说:“嗯,我在准备找工作了。” 这世间大概百分之九十的交集最后都会走向离散,各自生活。 当叶琼蓁在米国终于找到她的第一份工作,走进一家中餐馆的时候,江澈也终于结束了他的补考,走出考场。 补考作弊很难……因为他妈的不及格的人太少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那些天才的操作 “知道么?那些监考老师就盯着我啊,来回来的转,跟看大熊猫似的,我小抄就在口袋里,可是一次都拿不出来看。”江澈在吃饭的时候抱怨。 此时坐在他面前的人是刚从茶寮一带考察回来的古听乐、钟真、钟茵,还有过来凑热闹的郑书记等人。 这一世的古听乐提早许多年看到了内地贫困地区的景象,触动和行动都亦如前世。 “一路看过去,我们三个捐了四所学校,本来我想多捐点的,可惜我现在还不太会赚钱。”目前还只是在tvb跑了一些龙套,并没有红起来的古仔,标志性的笑容和酒窝浮现,腼腆笑了笑,说:“等回去我努力点拍戏,接活动。” 江澈点头,“这个好说,回头我尽快给你安排部电影,把你在港城和内地的知名度都打起来……话说辉煌娱乐在电影方面也好久没动作了。” “港城就可以,内地,好像不行吧?”古听乐用他特有的断句方式说。 江澈茫然,“为什么?” “还为什么?怎么你一点都不了解吗?”钟茵有些恼火和郁闷道:“《双生》在内地没过审,甚至都还没备案,你就直接让我们送去国外参展了,后来又还在港城有上映……你被内地封杀了啊。哦,不是你,是韩澈这个导演,在内地已经上黑名单了,理解了吗?” “哦,这事它是这样的吗?”对此,江澈真的是一点都不懂。 对面钟家姐妹和古听乐一齐朝他点头,目光里满是鄙视——你办娱乐公司,拍电影,推唱片,你竟然连这个都不懂?! 江澈也很无奈啊,他是先知,又不是全知,电影这行业的运作细节他前世确实没经历过。 “不对啊。”江澈想了想,不服气说:“可是我知道有一些导演,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也被封杀过,可是后来都没关系。” 根据他前世的模糊印象,前世王小帅、贾樟柯那拨人,应该好几个都是这种情况,可是后来也都顺利被招安了。 “咱们被招安就好了。”江澈想罢说。 “招安?哦,那你也是要去活动的啊,要走关系。”钟茵看起来对内地的情况还挺了解的。 江澈点头,“说得对,那我回头让佩姗姐试着找找人,想办法活动一下。” 仗着有钱,他说得轻描淡写,钟家姐妹又郁闷了,说:“就佩珊姐么?那,导演呢,导演本身不出面去认错,去检讨……怎么过关哦?再说以后辉煌娱乐的片子,就一直没有导演出面吗?” 江澈:“……”他本人是绝不可能去当这个第六代导演的,郑书记也不行,两人都很忙。 那就得找个人顶啊,而且最好是比较容易被上面那些领导宽容的,他们认可那个圈子里出身的人,江澈想了想,当场给燕京打了一个电话。 “大j……今天忙不忙啊?小松,干嘛呢?”电话接通,江澈说。 “录歌呢,正录薇薇的歌,怎么,还担心啊?要不要给你先听一下,或者叫她出来你们说两句?”电话对面,高小松说着把电话拿起来。 “不是,不用,我这想拜托你件事。”江澈说:“你帮我找个燕京导演系科班的年轻人吧,帮忙顶一部电影的导演……嗯,叫《双生》,南特和迦太基拿过奖那部,电影本身你别多问,自己看去。” “明白了。”对面高小松一拍胸脯,这边都能听见响,“兄弟,我说你还费那事干嘛?这不现成的么……我啊,我来。” “……”差点忘了前世这货就曾经一度疯狂想往导演那边转行了,结果特不成功。 江澈想了想,说:“不行,你好好弄你的校园民谣。我这要的就一傀儡,作为导演这方面一直受控制的人,你懂了吧?意思得是这行科班出身,但是对这行基本就无所谓了,然后家里也不缺钱,兴趣广泛,人没野心,啥事就图个乐的……不然我还怕他到时候拿了这顶的名气出去乱来呢。” “哦,了解了,意思让我给你找一顽主,还得是个面的(软乎乎,好欺负,好弄的意思),对吧?”高小松打京腔总结道。 “你这么说……好像也行。”江澈认可了大紧的说法。 高小松:“那你等我信……对了,给钱么?” 江澈想了想,“给,先出面去给相关部门认错、检讨,这事要是办成了,给五千。以后的话,每部戏抛头露脸听指挥,给两千。” 高小松:“行嘞,给钱就简单了,那我赶紧的给你弄去。” 电话挂断。 江澈和对面钟家姐妹面面相觑。 她们的意思,“这样也行?” 江澈的意思,“这样当然行。” 在场只有郑书记认同他,认为这样完全没问题。 眼看着又要起争论,江澈的电话正好响了。 这个电话是唐连招打来的。 “怎么样,大招,相亲结束了吧?”江澈问。 唐连招那头有些尴尬,说:“嗯。” “那姑娘怎么样?还有你弄明白了么,为什么跟她相过亲的男的,都特别容易谈恋爱、结婚?”江澈兴致勃勃问道。 郑忻峰也凑过来听。 “我觉得差不多就两个原因吧。”唐连招那头整理了一下,说:“一是那姑娘本身真不怎么样,准确说是特别不怎么样;第二,她嘴还特损,偏偏呢又特能说,讲什么都头头是道,叫人信服。反正跟她相过一次亲,我出来的感觉就是……我就是一摊狗屎。所以但凡有个姑娘还能看上我,也别管怎么样了,那都是我运气好,人姑娘瞎了……你说我都这样了,我还不得赶紧啊,脸皮也不要了,到处扒拉,然后是个女的就行。” 唐连招说完,这边一阵哄笑。 “那你脸皮不要了没?”江澈趁机试探了一句,意思你都这样了,你还不抓紧去跟连家小妹把窗户纸捅破了啊?小心晚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唐连招:“我,嘿,倒是有那么两天……不过我又缓过来了。” 江澈:“……”心说:你特么是唐连招啊,你十几岁开始纵横街头无人能挡的风采呢,你约战天下气功大师和特异功能大师的勇气呢?碰到个小丫头你竟然缩成这样……废物。 “对了,澈哥,我打电话过来其实是为了跟你说另一件事。”电话那头,唐连招突然切换了话题,语气很郑重。 江澈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说。” “澈哥你还记得那个马小云吧,临州开翻译社那个。”唐连招说:“澈哥,我想去收拾那家伙一顿。” “别啊……”江澈顿了顿:“他怎么了?” “他回来拿着和你们的照片,一家家企业去跑,说他那个海博翻译社已经和咱们宜家建立了全面战略合作关系……然后就这样,骗那些小企业的活。于是有些小家电厂,本身明明根本做不了出口的,为了产品有机会进咱们宜家卖场,硬是也搞出来一堆外文说明书什么的,给他去做……” 唐连招还在说,说得义愤填膺。 江澈已经懵逼了,马老师这操作,真让人服气。他前世做阿狸的第一批小厂商,不会也是这么忽悠来的吧? 所以,要不要让大招去给他揍一顿呢?再这样纵然下去,他的翻译社可没准就要大火了啊,然后马小云同学就一去不回头了。 这货真让人操心。江澈心说jack啊,你倒是看看人家pony啊,小马哥多乖啊,一点没偏,一路平稳向前。 第五百一十九章 顶包的青年导演 结束补考后的江澈手头上大概三件事: 一、好好上课,在补考分数公布前绝不再旷课,同时绝不和张杜耐同学说话。 没办法,那孩子实在太善良了,总希望别人好。 二、找个合适的人顶包《双生》导演,跟着欧佩珊一起去相关部门活动关系,认错检讨,争取宽大处理。 只有这样,因为拍摄《双生》抹黑了大陆农村形象的这位内地新兴导演,以及他所属的港城辉煌娱乐公司,才能让大老爷们息怒,以后才能有机会再涉足国内院线和音像制品的正规出版。 三、处理马小云的事。 尽量争取给他掰回来。 捋了捋,其中第三件事似乎最麻烦也最难。 当然江澈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就让他蹭……只是那样的话,马阿里看似就要没了的样子。 好不容易有一个没课的下午,江澈蹭了郑书记的车。 此时他正坐在车里打电话。 “对,我的意思是由咱们宜家官方出面,出具一份下半年入驻的家电品牌名单,同时公布进场电器的筛选标准……嗯,就当我们顺便宣传下爱立信吧。” 挂上电话,江澈心说:要是这样还拦不住你的话,jack,就当我帮忙把你人生最懊悔的那件事扼杀在萌芽之前好了……以后就好好搞你的翻译社去吧,换一个人,我也会尽力争取不让电商这块将来发展滞后了。 “你这是在处理马小云那件事?”一旁开车的郑忻峰问。 他当然不知道马小云前世后来是什么样一个情况,但是对于他目前在临州的操作,还是了解的。唐连招打电话说这事的时候他也在场,后来还和江澈讨论过几句。 江澈点头,带些郁闷苦笑说:“是啊,我总不能真让大招带人去揍他一顿吧?” “嗯?为什么不能?”郑书记目视前方,一边开车,一边轻松说:“揍啊,为什么不能揍?他背景很大吗?” 江澈愣一下,“对哦,为什么不能揍?……其实是可以揍的。” 说着话,车子在三体广告市内办事处楼下停下了。 很多人习惯于把广告公司的业务简单地理解成电视广告、平面广告的制作和投放,其实这是偏狭隘的,广告公司的具体业务远不止于此。 尤其在1994年这样一个年代,三体广告的“低端”操作远比想象得更多,甚至有一部分投放的临时广告牌,他们都是自己制作的。 换句话说,三体的人连木工活都自己干。 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澈也只在校外雇佣了两名值班接待人员,剩下全部用的是自己人。 因为对他来说,三体广告公司的存在除了扩大人脉和接触面之外,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培养嫡系人才,等将来事情多了好扔出去用。 下车,上楼,江澈接到了高小松的电话。 “嘿,我跟你说,我原以为这事忒容易你知道吗?”高小松在电话里调门偏高,说:“结果这合适的人还真不好找。你说要科班出身对吧,可是真那些科班里出来的,说实话大多都有点理想,有点野心,于是他就不太愿意冒这个风险,怕万一这事过不去,自己还没机会拍片子呢,就给挂上黑名单了。” 江澈:“嗯。” “再一说,你要的还是一好控制的,意思对这行基本就无所谓了,然后家里也不缺钱,兴趣广泛,人没野心,啥事就图个乐的,那号人说实话也就搁清朝或者民国有些年头,特容易找,就那些成天没事逛街遛鸟斗蛐蛐的,保证一拎一个愿意,可是搁现在,这样的就不多了。另外我自己理解,他情商还得高,得会做人,对吧?我跟你说……” “你就直接说吧,人找到没?”江澈听不下去了,某种程度上他其实很了解高小松的说话逻辑,当他把这么些难处全说了一遍,而且语气夸张,其实就意味着他已经把事情办成了……这人好显摆,或者说:好邀功。 果然,电话对面高小松嘿嘿两声,“别说,兄弟这废了好大工夫,还真给你办成了,找着一个燕京电影学院还在读的,你看要不要让人先过来一趟?” “好,你让他来,先跟我这边欧总会和,商量下具体怎么做。”江澈这几句话的语速呈现一种不断加快的状态,说完直接把大哥大递给郑忻峰,“剩下你跟他说。” 江澈突然着急是因为他打着电话走到三楼门口,抬眼就看见不远处正站那黏贴广告板的刘文英,刚刚似乎整个人晃了晃,精神、身体状态不太对劲的样子。 果然,他脚步到的时候,刘文英整个人刚好朝地上软下去。 江澈连忙一把扶住了,喊了两声,问:“怎么了?” 刘文英勉强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有些虚弱地笑一下说:“没事,我就是突然有点晕。” 考虑她的身体状态,江澈也不好多问,把人交给几个女同学后,向她们询问了几句,随即改去另一个制作室找到了正在干木工的管照伟。 “啪。”江澈直接朝他腿上踢了一下,等他转头,带着怒气问:“你怎么回事?” 管照伟有点糊涂了,问:“怎么了?老江。” “怎么了,连续两天白天上课,晚上不睡,又是文案,又是体力活的,你自己没关系,你带着刘文英一个女孩子干嘛?” “她?是她自己非要来的啊……再说她也扛得住,你不知道,她期末考试的时候就老通宵。”管照伟还辩解。 “人……”江澈有些无奈地朝后指了指,“人刚刚晕倒了……看我干嘛?还不快去照顾,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啊?”管照伟惊一声,连忙错身朝外头跑去。 “还啊……啊你个头啊。”江澈在他身后看着,有些无奈地骂道,“就你丫这样……你到底是怎么捡着这么一妞的?老子实在想不通。” 不过就算理解不了,江澈对于接下来的情况并没再太多干预和过问……这是管照伟作为刘文英的男朋友应该关心的。 …… 两天后,江澈在学校接到郑忻峰的电话,说是那个顶包的燕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学生,陈有竖刚不久前已经去机场接来了,目前人在登峰,问江澈要不要过去见一下。 江澈上完最后一节课过去,到地儿开门,直接看到了高小松找来那人。 “你好。”对方也不管他是谁,就笑着起身问候,怎么说呢,明明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笑容里分明透着一股慈祥。 方正脸。按说方正脸容易偏严肃,但是眼前这位,似乎偏圆润了些,所以面相……还是有点慈祥,而且是类似奶奶、外婆的那种感觉。 “你真的是燕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江澈仔细看了看这人,感觉有些恍惚,想着确认一下。 “真是。”对方也不介意,笑着说:“大专班,没事吧?” 江澈:“没事。” 这时候郑忻峰和陈有竖从外面走了进来,“老江你来了啊……对了,就他,你看行么?” “行。”江澈笑着点头,同时伸手跟郑忻峰说:“有烟吗?” “烟?有。”郑忻峰从口袋里掏了一包中华。 江澈接了,抽了两根跟对面那位递过去,问:“会抽烟吧?” 对方点点头,“会,好这个。”说完上前一步,双手,把江澈手上朝里的那根烟接了。 江澈想了想,干脆整包递过去,说:“留着抽。”然后回身又跟郑忻峰说:“老郑,让你秘书安排一下晚饭……酒的话,茅台吧,还是二锅头?” 他问后一句的时候转回来看着那个导演系学生。 “我都行。”对方乐呵说。 “那就这样。”江澈抬手看了看表,说:“时间还早,你一个人待这估计也无聊,我们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要不,让人领你出去烫个头?” 第五百二十章 创业和学业兼顾,那是不可能的 一个顶包的年轻人,燕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学生,招待规格算起来比马华腾和马小云加一起还高,都上茅台了。 江澈心里的计较别人不知道,知道了肯定也无法理解,只当他是在笼络人心呢。 至于招待烫头…… 前所未闻,郑忻峰和陈有竖听着都已经有些懵了,但是对面的年轻人没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头发,上半身稍往前探,问:“特区这边烫头,不一样吗?” 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但是说话始终是稳的,表情始终带笑。 “这个不太清楚。”江澈笑着说:“等去了你自己问问就知道了。” 对方想想,仿佛面前有张桌子似的眼朝下看,认真点头,“倒也是。”说完他抬眼看了看江澈,说:“对了,忘自我介绍了,我叫余谦,燕京人……” 江澈说:“我知道。” “也是,我的资料你这边应该都了解了。”二十五岁的余谦说。 说实话江澈事先还真不了解,这事从他把大哥大扔给郑书记当时开始就没再回到他面前,一直是郑总在交代人办。 “对的。”江澈看一眼余谦手里拿的合同资料,示意说:“都仔细看过了吧?” 余谦点头说:“都看好了。” “那这事的风险,你也知道吧?万一这回过不了关,挂了黑名单,你这说不定可就好些年没机会自己导片子,然后就算过关了,我们这其实也不太会真给你机会去导片子……”话要是说直了,江澈的意思:应了,你可就是一摆设,而且自己没权出去导片子。 “那我偶尔能演两个吗?”余谦目光热忱道:“客串一下就行。” 看来他是因为想玩这个来的,江澈想了想,“那应该没问题,不管咱们自家的还是外面的戏,你都可以去,不过我得再明确强调一遍,你这导演梦,估计就……” “没事,能演就行,我读那个其实也就图一好玩儿。”余谦一点不纠结说:“我这想干的事多了,不差这一件……我原来82年开始,学相声的,也是图好玩儿。” “了解了。相声,挺好的,其实你以后照样可以说相声,我们这边开机杀青站台,或者偶尔出面参加些什么电影节啦,官方活动之类的,倒也不会占你太多时间。” 余谦:“那更好,那就更好玩了。” “……”江澈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一个著名导演+相声皇后的巧妙组合,也算文艺圈奇葩一朵了吧?有点好玩,他接着说:“那具体条件方面,你还有什么想提的吗?” 余谦认真想了想,“好像……没了。” “我另外再送你一张年底红磡《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的门票吧?”江澈突然想到,提了一句,总归这个比送匹马方便多了。 余谦一听,再次两眼放光,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来抓江澈的手,握着甩起来的架势,说:“谢谢,那就太谢谢了……那咱就什么问题都没了,我别的不说,保证尽心尽力,保证这辈子不给你添乱。另外咱公司去燕京活动关系,我家里应该也能联系些门路,再那个找我的高小松,他家也有门路……” “那就更好了,谢谢。”江澈点头,稍作犹豫后问道:“你自己这是没问题了,那你家里王老……” 他不了解的情况是余谦家里人是否对他的前途有规划和期望,会不会反对,可是问到一半,实在有些乱,到底是该说王老爷子呢,还是世袭绿帽子王京八爷,还是双刀李老大,又或者蒙古国海军司令…… “江总,嘿,我姓余。”余谦依旧笑着道。 “哦,对,余小谦嘛,不是……我的意思就是,你家里老父亲,还母亲,他们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有也没用,嘿,要是按他们的想法,我现在就在掏石油了。我父亲就是干这个的。”余谦笑着说:“他们现在都已经放弃了,随我折腾,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江澈:“那就妥了。” 余谦:“可不是嘛。” 他接这一句大概只是习惯。 很快,余谦就让郑忻峰安排人领着上街烫头去了。 剩下自己几个,郑忻峰对江澈的态度有些不解,问:“老江,这人真这么合适啊?” 江澈点点头:“就咱们这要求,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要说,高小松这回办事还真的是尽心尽力了,找到了这么一个人,几乎完美符合江澈所提的一切要求:科班出身,但是对这行基本就无所谓,然后家里也不缺钱,兴趣广泛,人没野心,啥事就图个乐的……还不蠢,情商高,会做人,不用怕他脑残找死,拿了名头出去乱搞。 至于判断理由,很简单: 第一,看他前世在圈里圈外的处事。 那边亲搭档都快跟整个圈子怼完一遍了,他照样四平八稳,无风无浪。这里头固然有很多原因,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背景、情商和处事。 那边同辈的,甚至矮一辈的,都起来为权为利闹过几轮了,就他这个按说其实最有机会的,一丝儿也不折腾,就安安分分干活,拿钱,然后逍遥。 第二,看他前世玩的那叫一个广,那叫一个不靠谱。 这位不叫“顽主”,应该叫“玩主”,有心思,但绝不是什么野心。 他不一定是老实人,但肯定是一个聪明人,一个知道分寸,看透世情的聪明人,这种人,放在手下,肯定是不会傻不拉几给自己找麻烦的,放在外面,也不会给辉煌娱乐惹麻烦。 对于江澈来说,这就够了。 另外还挺有趣的不是么? …… 余谦还会在深城呆几天,一方面这人本身好新鲜,很乐意看看特区,另一方面也是在等欧佩珊过来,商量好怎么活动了,再一起回京。 江澈没那么多时间,他回学校了。 没有互联网的时代,补考成绩的公布没办法在网上一气儿弄好了再给学生去查,而比起宣传栏的张贴公布,大伙儿又往往更早一步就会从老师那里打听到。 于是,就这几天,补考成绩开始陆续出来了。 一共六科,前后脚出来了五科,江澈包括英语在内过了三科,其中一科正好六十分,很明显,是老师手下留情了。 另外有两科没过,一个57,一个59。 之前,因为内部舆论的关系,深大方面有个别领导开口,其实算做出过非正式回应,如果江澈补考还是有三科或三科以上没过,就按规则劝退。 “唉,明明重生小说里的主角都不是这样的,明明创业和学业,他们都能兼顾……所以他们一定都有很厉害的系统……我其实应该也有,但是我的系统大概是个声音程序故障了的神经病,加上本身个性顽劣,十分任性,所以完全靠不住。” 江澈本人十分哀怨,十分揪心,丢人啊,他还想着今年开始好好学习呢。 而对于绝大部分吃瓜群众来说,这就热闹了,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江澈最后一科补考的成绩出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依依不舍 张杜耐清早起来洗自己衣服的时候,把江澈一直扔着忘了洗的两件衬衫顺带洗了,晾了。 这事要是过个20年大概会被引申得乱七八糟,但是搁眼前其实单纯,张杜耐同学可能只是觉得江澈应该差不多就要收拾东西走人了,脏衣服装箱子里容易闷臭。 另外,今早上他还把江澈已经好久不让他带的早餐也一起带上了。 江澈起床的时候早餐就搁在旧桌子上,仨馒头,加一些个榨菜。江澈也没问是谁帮忙带的,倒了缸开水放手边,直接拿起来就吃。 吃的时候把馒头掰开了,把榨菜夹进去,一口咬下去就不缺味道。 二十来岁正是饭量大的时候,三个馒头没几分钟就下了肚。江澈灌了几口水,收拾搪瓷盆,发现原来底下还有一张纸条。 没办法,张同学最近被禁止和江澈说话,他选择了写字。 这特么有区别吗? 第一句:【对不起啊,老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你说的那个毒奶,总之很对不起。】 这话在江澈读来是带语气和表情的,单纯的张同学看起来是真的把江澈的玩闹话放心上了,主动对挂科负责,并且内心很愧疚。 江澈看到这有心宽慰两句,说这事其实应该也就是正好赶上了,真正的原因还是他自己不够用功外加旷课,不及格纯属活该。 抬头看看,张杜耐好像已经提前走了。 视线朝下又看了一眼。 还一句写得有些疏离,似乎不一定要江澈看到的样子,【老江,你要是被退学了,会待在深城还是回临州啊?会重新考大学吗?再考吧,反正你年纪也不大,新一届大一还有个28的呢。】 “……”江澈笑一下,连忙收回刚才的想法,在心里说:你就是真的毒奶,你不要赖。 把纸条收起来放进口袋,江澈抱上书跟剩下几个室友们一起去上课。 话说306寝室之前已经走了童阳和廖敦实两个人了,要是这回再走一个江澈的话,在这个大学生还很珍贵的年代,就真的很邪门了,也不知学校会不会请个大师来做法驱邪,或者干脆以后封起来。 “怎么样,刘文英上回带去看了么,没事吧?” 路上,江澈问管照伟。 “没事,医生看了说没事,只给开了两瓶葡萄糖。葡萄糖多好喝啊,我就看着她,让她一气都干掉……她还想跟我一人一瓶碰了对吹,我没同意。总之当时人就好了,就是噔噔跑厕所。”管照伟故意把话扯长了,铺垫了一下气氛,讪笑着也问:“老江,你要是被退学了,是不是就回临州了啊?” 江澈扭头看他一眼……不知道这题怎么答好,索性选择不回答。 “江澈。”李南芳从身后开始喊,姑娘骑自行车赶上后停下,翻了翻车筐里的书包,递过来一包还温热的牛奶,看了看江澈,说:“我买多了。” 江澈有些茫然地接了,心想着,她不会下一句准备说“我怕你以后就喝不着深大的奶了”吧? 还好,轴姑娘李南芳看他接了,笑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改推了车一起走。 说实话江澈有点受不了这种氛围了,从室友到同学,再到社团的人,身边这拨人现在大多都是这么一个状态……怎么说呢,依依不舍?! 除了身边这些人,江澈这一路走到教室,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同学也在看他。 现在的情况跟之前对比,似乎有点反过来了。 之前,大多数人都是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且盼着江澈补考不过,才有得更大的热闹看。 而现在,似乎突然很多人开始有那么点舍不得他了。 想想,这个深城大一头号恶棍其实也没真的伤害谁。 你说他骗室友了,看后来室友们跟他感情多好? 说他当众殴打诗人背处分了,可是他也没打别人啊? 说他流氓骗子,骗乡下小姑娘了……呃,这个是比较恶劣,可是他这一年在深大,也没再祸害别个女同学啊? 多少人且盼着他来骗呢,结果都失了望了。 转头想想,倒是江澈真被劝退了的话,深大从此没了他的《三体》评书连载,没了ufo社的广告公司,没了他时不时的一出折腾,没了他那张脸……似乎日子里就缺了点什么的感觉。 “你们先别这样啊,说不定我就过了呢?”江澈说。 大家都看他,笑着说:“是啊,是啊。”但是语气其实都很虚。 他们这样的原因在于江澈最后还不知道成绩的这个科目,叫做《经济学原理》,是横跨好几个系都在上的一门课。 其实这科目就本身特点而言,考试应该不算很难,属于好好背一背差不多就能过的那一类,问题在于教这门课的那个快七十岁的老头,陈教授。 人不是一般老师教授,是已经退休后,深大费了好大劲再去给聘请来的。平时除了上课也不归深大管,没事时不时还去深市、粤省,甚至上面部里参加几个经济会议,旁听然后提提意见,当参谋。 深大有钱但是起步晚,从建校起一直存在这种外聘情况。 这也就等于是说,陈老头可以很任性……事实上,他也真的很任性,深大上学期期末这门课的考卷完全超纲,考得除小部分学霸外的所有人一脸懵逼。 这不重要,因为大伙都知道,大学不及格也是要控制比例和名额的,所以你不一定要考到六十分,只要考得比一小撮倒霉鬼强就好了。 这是对的……但是有时候好像也不全对。 陈老头最后硬是挂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老头对此的解释是:“既然是天之骄子,就要有点精英的样子,不然国家发展指望谁去?” “指望清华北大去啊。” 学生们只敢在心里说。 “就是,那么多大学呢……我们将来又不是985、211。” 已经有了身为深大人的觉悟,江澈很想抱怨,但是他的这番话,更只敢在心里说。 第五百二十二章 余谦挣钱了 总之,除了江澈,在场其实还有很多人也参加了《经济学原理》的补考,比如自己寝室剩下的六个人,上学期其实也就过了张杜耐一个,剩下五人全部补考。 大伙为了这次补考,不论课内课外的内容都在拼命准备,结果呢,老头连正经考题都懒得出,就让当场写篇关于市场经济改革方面的论文给他看。 大一学生,还是挂了科的大一学生,说实话能写出什么可以让老头看得上的论文啊? 所以,基本上来说,除非老头这次这么干本身的目的和意愿就是放大家一马,否则,就会有很大一批人死定了。 而其中的某个人,现在大概就已经可以确定:死定了。 江澈上学期这门课才考了22分。 另一边,其实深大的校领导们也犯着愁呢。 这可不光是劝不劝退江澈这一个人的事,还有那么多学生的成绩和将来的档案问题呢,真那多人最后都要重修的话,学生的情绪不说,传出去也不好听。 最后几个人商议了一下,由周副校长出面给老头打了个电话,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心,然后问:“那个,成绩,已经出来了吗?” “嗯,我一会儿就送过来。”陈教授在电话那头直接说。 周副校长:“啊?”看来商量已经晚了。 这意思就是已经出成绩了,接下来的程序,就是由学校直接张贴公布。 那要是送上来又是一大片的补考不过,怎么办? 学校方面私自另划一条线,捞起来一批的话,老头会不会闹啊? 成绩表很快送到办公室,周副校长拿在手里,负担很重地粗看了一下,“呼~”终于松了口气——陈教授果然还是抬手了,想来他上个学期这么弄,应该也只是想给学生们一个教训。 话说这两年的大学新生在他们这些老辈人看来,确实有一种越来越懒散和不专注的感觉了。 “陈教授辛苦了。” 周副校长刚想把成绩单放下改去倒茶的瞬间,不小心瞥见了一个数字,愣了愣。 …… 下午没课,江澈上完上午的课就从学校离开了。 这一是因为他真的扛不住身边那种依依不舍的氛围,二来港城那边,欧佩珊终于安排好工作,腾出时间过来和余谦会和,准备上京活动了。 中午一起吃饭,江澈干脆喊了些人,直接把事情放饭桌上谈。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亲自招待余谦,也不知马小云将来知道了是什么感想。 这时候的余谦,其实已经孤零零在深城等了五天了,再见面,竟然又烫了个新发型,跟五天前不一样…… 这头发也是真耐烫啊。 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个地摊上买的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余谦当场大部分时候在听,只在话题涉及他的时候才开口说几句,但是都很配合,话也都恰到好处。 而当话题于己无关,不用说话的时候,他就闷头顾自抽烟、喝酒。 这家伙抽烟喝酒的架势很特别,大概都可以用一个字形容:嘬。 烟是撅着嘴嘬的,酒也是每嘬一口,就压着嗓子深深地啧一声,于嘈杂桌面中,恍惚有一种置身世外,独品江山的感觉。 生让本身其实不怎么喜欢喝白酒的江澈也不禁怀疑,今天这酒似乎滋味无穷。 “余导怎么都不说话啊?” 正事谈完,江澈拿小杯跟余谦碰了碰,和气地笑着道。相对在强势人物面前是一种姿态,与人平常交往的时候,江澈反而从来不端着,更不拿腔作势。 “我这憋着呢。”余谦也发现江澈好相处了,笑了笑,很坦然地解释说:“真不瞒各位,我这人一说起来话就容易多,而且爱接人下茬……咳,都是早年学相声落下的毛病。” 江澈笑着:“哦,这个完全没关系的,你尽管说尽管接就是。” “好嘛。”余谦说完,抬头,很无辜地看一眼江澈,“你看?” “就这样挺好。”一片低笑中,江澈问道:“那余导这些天在这边都忙什么?你看我们也都挺忙的,平常都没空招呼你。” “没事,我这人不用招呼,自己就能安排。”余谦整个放松了,笑眯眯说:“我就自个儿出去瞎转悠,瞎聊也挺是滋味的……整好,今天还刚赚了二百块钱。” 他说到这,满桌的人都愣一下,这家伙就呆深城这几天,都不忘赚钱么?而且赚到了。 等到余谦解释完……大伙都笑了。 话说深城1994年有一批人被一个私人公司的“放卫星”计划骗了不少钱,余谦出去瞎溜达的时候,就正好碰上这群人在已经人去楼空的公司楼下闹。 他就上去打听了。 打听完就坐下来聊了。 一天去,两天去,从第三天开始,闹事现场就变得跟听说书一样了,一群人来了就等他,等到了就开始围着聊。 “我这真的就是爱聊天,爱关心个闲事。”余谦很委屈说:“可是别人不这么看啊,今中午我正准备回来的时候,就叫人给拦住了……我这怕啊,以为遇上劫道的了呢,结果你猜他们说什么?” 他说完就等着。 直到桌面上欧佩珊带来的助理给接了一句:“什么?”余谦感觉才对了。 “他们愣说我是闹事那群人的小头目,上来就塞给我200块钱,让我拿钱滚蛋,还威胁我,说我要是再去,他们就不客气了。” 余谦停顿一下,接着说: “那我当然就拿钱滚蛋了啊……反正也要回去了不是?” 他把对折的二百块钱放桌上了。 “……哈哈。”大伙笑过后点头,议论纷纷。 余谦嘬一口烟,“好嘛,一早听说特区好挣钱,这回我信了。” 大伙还是笑,江澈也很愿意听个乐呵。 “那我这二百块,就算今天一份饭钱了,以后就是同志了。”余谦咧嘴笑了笑,“我就是想啊,这事回去要不要跟别人说……这要是在燕京城,老少爷们都爱这个,都去凑那侃,你们说,给我塞钱那人是不得赔死?” 第五百二十三章 最后一科成绩 这个时候本该有人给余谦同志接一句:“且得赔死啊。” 因为没人接,余导演的这段单口才算终于结束。 桌面上吃着饭,喝着酒,话题渐渐发散开来,期间郑忻峰意味内敛调侃了几句陈有竖儿子的名字,陈不弃。 这个有点玄幻感的名字让在场多数人听得都有点云里雾里。 “好名字,君子不器,挺好。”余谦终于又接上话茬了。 江澈倒是也没去指出他的理解错误,突然恶趣味了一下,说:“余导演还懂这个啊?话说我正好有一朋友,也要给孩子取名字,就问到我这了。对了,他姓很大……” 余谦:“他姓什么?” “爱新觉罗。”江澈说。 “嚯,那是真大。话说回来,江总,我觉得你得提醒下你朋友,正因为这姓大,他更得小心先查仔细啰,免得孩子的名字一不小心跟满清哪位皇上王爷撞上了,咱小老百姓,怕扛不起。”余谦好意提醒道。 心说看来家里果然研究过,江澈笑着点了点头,“放心,他想取的是单字,而且我已经帮忙取好了……筐,单名一个筐字,你觉得怎么样?” “筐,爱新觉罗·筐?爱新觉罗筐,爱新觉,罗筐。”余谦咂摸出味道来了,笑着对江澈竖大拇指,说:“好名字……皮实,耐用。” 在场郑忻峰等人全程茫然,他们既不知道江澈哪来的姓爱新觉罗的朋友,也无法理解,爱新觉罗筐到底好在哪。 “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余老师会不会动心思找我一起说相声?”江澈突然恶趣味想到。 闹了一会儿也就兴致消停了,江澈换了正经语气,说: “那燕京城那边的事,就麻烦佩姗姐和余导演了,反正该花的钱,你们不用太节省。至于最后成不成的,你们尽力了就好。” 这是真心话,这件事情不管最后成不成,就是这样了,江澈可以花钱,但是绝不可能以真实身份和背景,亲自去活动和游说。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打个比方:换做2017年,腾迅的一部网剧被下架了,你说马华腾亲自去游说、活动,有没有用?起点的一位白金大神要走了,马华腾亲自请他吃顿饭,聊一聊,有没有用? 肯定都有用。可是要是这些事都得他亲自出面去办,腾迅也就不可能成为腾迅了。另外,大佬的脸,更不是这样随便卖的。 欧佩珊和余谦都点头,应好。 江澈举了下杯,说:“那就辛苦了……另外你们启程我应该也没办法过来送,我这学校那边,说不定就快要被退学了。” 余谦:“好嘛……不是,真新鲜哈,这事。” 欧佩珊:“你退学了才好,省得老不管事。” …… 深大。 整一大群学生正围在宣传栏前,从过来看分时候的紧张,到现在的欣喜雀跃,又叫又跳,老天保佑,除了十几个倒霉鬼之外,其他人几乎全部以60、60几、70几的分数过关。 “嘿,你们看那……往右,往上,对,就那儿,看到了吧?” 兴奋过后,有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宣传栏上的一个位置,众人纷纷看去。 那里赫然是一个极为突兀的名字,和一个更突兀的分数: 【江澈:100分。】 “这就过分了。”很多人沉默下来的同时内心的os是这样的,尤其本身经济系的学生,更是一下怎么都接受不了。 一个广告系的人,一个挂了六科的人,一个上次《经济学原理》才22分的人,现在,拿满分?还是在号称最严格的陈教授手里拿的。 像话么? 远远地,周副校长站在三层办公室的玻璃窗前,默默看着这一幕……他看到学生们都沉默下来了,然后开始低声议论。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周副校长无奈叹了口气,不久前和陈教授的对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事实上,作为一个搞行政工作出身的人,敏锐的周副校长当时看到这个成绩的时候,马上就警觉了,“陈教授,这……江澈,100分?” 陈教授:“没错,100分,我打的。” 周副校长,“可是其他人,最高也才70几分啊。” 陈教授:“是啊,他们除了抄上去希贤同志的那几句话,对于市场经济还能有多少自己的见地?我的判分标准很简单,这几句话都抄对了,60,60出头,加点自己想法,就70出头,要是连这几句都不知道,那就不及格。” 周副校长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毕竟市场经济的脚步这才刚迈开呢,理论研究和实践经验都还存在巨大的匮乏,倒也怪不了学生们,“所以,江澈是真的写得那么好?……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陈教授:“语句不通,逻辑混乱,理论基础差到姥姥家……别说论文了,就行文和结构而言,连拿来做高中作文都不够。” 这,周副校长就想不通了,手指着成绩单上那个突兀无比的“100”,茫然道:“那这个……” 他当然是希望江澈及格的,但是绝不希望他是这么一个分数。 “可是偏偏他里面对市场经济的一些见解,甚至有两点可以算具有前瞻性的东西……连我都自愧不如。” 陈教授说完,周副校长当场就懵了。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心里做好了方案,说:“那我能不能看一下江同学的卷子?我的意思,我了解下具体优点,好回头可以对学生解释。或者陈教授你干脆把卷子放我这?” 陈教授看看他,摇头:“周校长不是我们专业的,大概不了解情况,江澈同学这卷子,肯定是不能公开的,而且也不能给你看……” 周副校长:“为什么?” 陈教授:“因为我会立即着手把其中部分要点整理然后上交到部委,集体研究,看有没有参考意义。” 周副校长:“啊?” 陈教授:“周校长应该开心才对啊。” “是,开心。”周副校长犹豫了一下,说:“但是那个江澈同学的身份,其实是有点特殊的,这个情况不知道陈教授了不了解?” 陈教授点头,“当然……话说正因为这样,又看了他上学期的卷子,我还以为他其实是草包呢,就是个负责站台面上的绣花枕头。” “是哦。那陈教授你看,既然江澈的卷子不能拿出来看,也不能直接解释,咱们是不是干脆给他一个普通点的分数就好了?比如70几分就很好啊,既不影响他补考通过,又不至于引起同学们某些不必要的猜测……” 周副校长觉得自己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明确了,说完目光恳切地看着陈教授。 陈教授点点头,“这个其实我也可以理解。”跟着又摇头,“但是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被一个学生启发、指点了,我不给这个分数,有负学术精神啊。” 老头说得很真诚,很感慨,他没搞过行政,早年又是国外的学术背景,自然对国人之于“阴谋论”的热衷,没有足够的认识,或者说,他也不在意。 这种人其实很讨厌,只是周副校长又不能揍他一顿。 …… 事情就这么变成了这样。 宣传栏前,一片低声议论中,张杜耐同学默默站着,热泪盈眶。 “你看,老江,你自己看……啧啧,真他玛厉害了。” 管照伟和几个室友一起拉着刚回到学校的江澈挤进人群,站在宣传栏下,指着上面江澈的名字和分数大声说道。 他的大嗓门在当前这样的场面下显得尤为刺耳。 江澈看见了,心底也默默松了一口气,“看来老头还是认真仔细看了啊,不过这分数给的,一点都不符合我的初衷,唉,简直害人啊……还好我不怕。” 一片满是怀疑的目光注视之下,一片内涵不善的议论声中。 不能示弱,更不可能去委屈解释,江澈就这性子,他看着宣传栏上的分数,微笑开口,悠悠说了句:“我真厉害。” 说完转身,面无表情,步伐平稳地离开了宣传栏。 “呵,看吧,你们那么些人之前还为他担心呢……别忘了人家据说是大老板哦。” “是啊,果然金钱时代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100分,何必呢?要是故意的,也太恶心人了。” 在江澈走出稍远后,他身后开始有这样一类的声音出现。 果然,因为这个突兀的一百分,因为江澈的特殊性,吃瓜群众们的情绪又出现变化了,开始怀疑,不屑,不满……上午还有些不舍他的氛围没了,风向又变了。 恰在这时,陈教授拿着一本书从不远处走过。 学生们看他的目光也变了,不敢大声,但还是有人偷偷在嘀咕:“经济学教授,果然很懂经济啊。” 权当没听到,陈教授看也不看,走到江澈面前,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说完老头径直先朝一旁走去。 江澈:“……”这老头,故意害我的吧? 没办法,他只能跟上。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这么一操作,互相之间存在交易和私下沟通这一本就已经被“发现”的疑点,基本等于就此坐实了。 树丛一角,没有旁人。 “给你这个分数,奇不奇怪?”陈教授问。 江澈:“很奇怪,谢谢陈教授。” “……”陈教授眯眼看了看他,“别装,说说吧,你那些观点,怎么想到的?” “就我自己没事看领导人的话,看一些报告,胡思乱想想到的。”江澈说完稍稍探身,问:“我是不是有一些蒙对了啊,陈教授?” “蒙?”陈教授愣一下,“你借壳上市也是蒙的?” 江澈:“那个不是,那个是凑巧跟国外的朋友聊天听说的,就试了下。” “……”老头原本的打算,是等江澈说借壳上市也是蒙的,就拆穿他,逼他承认自己见解独到,没想到答案是这样,陈教授被哽住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你有没有兴趣考虑转经济学?未来走研究,或者仕途?” 0.1秒,江澈:“没兴趣。” “……”陈教授:“你,你就不用考虑一下?” 江澈:“我不用考虑。” 陈教授:“……为什么啊?这大好的……” 江澈:“因为我很有钱。” 第五百二十四章 再次全民歧视 “陈教授……陈教授?” “嗯。” 陈教授闷声应了一声。 就在刚刚,老头年且七十苍老的身躯一时间差点儿不能负荷……早知道就听周副校长的,随便给他个七十分算了。 事实上,除了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学术精神,陈教授当时给出那个100分,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通过自己这种领域高端人士的认可,去激发这个孩子对于经济学的学术热情,栽培一个对国家有用的高端人才。 结果事情不是他想象。 “学术……国家……” 老头不自觉念叨了两声,人是真的想以学术和教育报国的人,而1994这前后,国家对于市场经济的摸索不外乎两个方向:研究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有哪些我们可用的;研究苏联怎么死的,俄罗斯能不能活起来。 而对于自身的前行之路,其实真的就是摸着石头过河,除了决心和方向,每走一步都带着茫然和决然,看不清哪里是坚实地面,也辨不出哪里是土坑和水洼。 所以,他真的是胡思乱想蒙的?意外启发到我了?……看他的基础知识,行文、逻辑,倒真的像是这么回事。 老头想罢很失落。 江澈听见了,也看出来了,想想,开口安慰说道:“陈教授,其实您应该有研究过宜家上市的案例吧?” “嗯?……嗯,怎么了?”陈教授有些茫然,但同时专业使然,仍不可避免的再次萌生了交流的热情。 “没怎么,我只是说想,其实您以后还可以继续研究啊……当不了您的直系弟子,我可以成为您的经济学研究案例啊。” 江澈说完自己一阵毛骨悚然,还好,老陈他不是学医的。另外,话说:这样的话,我怎么也算是对国家民族有些歌轻微贡献吧? 陈教授抬头看他一眼,伸手,顿一下,在江澈手臂外侧拍了拍,“其实,我算知道黄广义,也粗略研究过果美的发展……” “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输的。” 老头说完很委屈地转身先走了。 江澈苦笑站在当场,掏了掏口袋,没烟。烟呢?想起来了,当时吃饭的时候整包放桌上,好像被余谦抽完了。 其实陈教授赌气说不知道,一时无法理解,很正常——江澈在日常生活和商海战场是完全不同的两面,不是他的对手,感觉不到那种绝望,不是他的战友,体会不到那种踏实。 隔一会儿江澈回来。 306的室友们都在路边上等他。 “没事吧?”叶爱军问。 “没事”,江澈笑着说:“这是好事啊。” 一旁的王川眼神有些犹豫,“其实,也不算全是好的……你要是拿个六十几七十多好啊,拿了一百,现在弄得闲话好多。” 他看起来有些担心。怎么说呢,江澈这个100分,他们一方面很高兴,另一方面,老实说:也不是很相信。 何必呢,真走关系,弄个过关不就好了?! “闲话么?实至名归的东西,怕什么流言蜚语。”江澈拍了拍王川的肩膀,招呼说:“走,晚饭我请,庆祝一下。” “走啊。”江澈走了几步回头,因为他发现张杜耐站在那里没动。 “好啦,杜耐,成绩都已经出来了,放松,没事了,随便聊。” 江澈招呼了一声。 “我知道……就是,老江,我以后怎么办啊?”张杜耐的神情和眼眸中充满了对人生的怀疑,“我,好像,真的是你说的那个东西……毒奶啊。怎么办,以后要骂我妈吗?” 张同学看起来差不多要崩溃了。 “别别别,凑巧,真的只是凑巧啊,你听我给你分析……” 江澈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解释。 …… 隔天下午,余谦和欧佩珊离开了深城。 郑忻峰在电话里说,余谦回去之前出去给亲戚朋友买礼物,逛着逛着,又去烫了个头,说是洗头房推荐的,港城那边流行的新发型。 “这,头发不会焦枯吗?” 江澈想了想,有些感慨:他大概是不会的,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啊,没点儿天赋异禀,还真不行。 燕京的事情就这样都交给他们了。想想,肯花钱,有门路,又正好是在一个国家对港城名人和资本颇为宽容、拉拢的阶段,问题应该不大。 要是这样的话,余谦就真的要成第六代名导演了。 江澈突然想到了一个画面: 许多年后,有一个小黑胖子穿着长衫,顶着个桃儿站在台上,面前一小桌,身边没搭档,说: “今个儿余老师没来,我给大家说段单口……” “哦,你问他为什么没来啊?……那个,余老师这两天上台北去了,去领个金马奖……他倒是推了,无奈那边硬要给,没辙。” “等他把奖杯‘噗~’揣回来,咱就下一场现场给各位抽奖,发了您拿回去玩儿。” “什么?你们到如今还是想不通,余老师这么大导演,为什么会跟我搭档说相声?……说实话我也想不通。” “跟各位开了个小玩笑,其实呢,你们猜对了,这里头有故事,有隐情……今个儿趁与老师不在,我就告诉各位。” 望天,小黑胖子想了想,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开口,“这就要从余老师的父亲,孙李秀珍先生说起了……” 江澈自己在课堂上想着,忍不住有点笑意。 身旁几个室友看着都很无语,你都这样了,你还笑? 现实的情况是,江澈现在在学校的风评急转直下,甚至比之大一刚开始那会儿犹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候他是霸道的恶名,而现在这个名声,大概比恶名还更糟糕些。 错就错在他有钱这件事已经暴露了,于是他那个100分,还有他那天和陈教授的“私聊”,就变得充满“阴暗”色彩。 要知道这家伙上学期才22分啊,而且又是在一个不过就要被劝退的当口,这个100分,实在没办法叫人信服,而且,太过明目张胆。 他在挑衅时代骄子们的思维,而用部分同学的话说:“这几乎就是在挑战大学教育的底线。” 90年代中期的大学生们别的素质不提,要说见多识广这一点,对比后世的高中生肯定也是不及的,而且他们比之后来更容易激愤,也更富于行动力,更倾向于表达。 就这一天多工夫,各种信件、意见,已经如雪花般飞进深大各位领导的办公室。 “深大的名誉和诚信需要维护……我们需要解释。” “如果钱真的已经可以做到这一步,请告诉我们,我们这些还在一心苦学的人,应该怎么选择?” “让陈教授出来给个理由,有那么难吗?” “……” 陈老头的压力按说其实也很大,相对于他,那两位分别给了江澈57分和59分的老师,一时间就成为了不为金钱所诱惑的标榜,正义的化身,被歌颂和赞扬着。 对于这些,包括旁人路过时候的某些目光,江澈全部保持着沉默。 下课,他站在走廊一头挨个给人打电话报喜。 “妈,嗯,我过了,你放心吧,我现在很用功……我还一门考了100呢。” “呵呵,林同学,你大学有考过一百分吗?” “褚少女……” 一群不认识的女同学走过。 “深大的污点。” 其中一个嘀咕了一句,但是声音有些大,有些刻意。 江澈对于这种情况说实话挺理解,也挺无奈的,讲道理,他也是受害者啊。 倒是张杜耐忍不住替他辩解了两句…… 可惜就他那口才,很快被泼辣姑娘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就是有钱而已吗?就值得你连尊严也不要了?”姑娘最后鄙夷了一句,准备走。 张杜耐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止而已啊……”江澈开口。 这还是江澈第一次开口回应眼下的种种非议。 室友们、那群姑娘,走廊上课间休息的人……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他。 在一片目光中,江澈特别认真说:“是很有钱。” 第五百二十五章 表彰 对于江澈来说,学校里的这些鸡毛蒜皮,包括他的那些略显幼稚而正义、热血的同学们,其实已经很难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了。 他只是不再旷课,然后算用功学习。 306宿舍,张杜耐同学也总算度过了那个自我恐慌最严重的时期,开始可以好好说话。 江澈勉强放心,但是依然会多注意一下。 广告系大二的英语课依然是潘捷在上,这个在事实上真正跟江澈有过“幕后交易”的女老师在一片非议声中安然置身事外,风平浪静。 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当,讲课风趣而笑容温和,潘捷的英语课很受欢迎。 当然江澈依然是听不太懂的,所以他在英语课上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无所事事,而潘老师也默契地从不向他提问。 每次坐在后排,只要保持安静,江澈就很自由,无聊的时候他会左顾右盼,逐个观察他的同学们…… 如果说“口干舌燥”其实也可以是一种表情,江澈发现,他现在能在张杜耐脸上看到。 张杜耐坐姿端正,甚至有些前趋,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讲台,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认真而专注地状态,但是江澈相信,他其实并没有在听课。 仿佛恶作剧一般,江澈追踪了一会儿他的目光移动。 嚯,原来在潘老师腿上。 潘捷的双腿其实不算纤细,挺长,稍微有肉但是紧实,关于这一点,作为一个腿控的江澈其实早就有发现和注意过了,兴趣不大。 可是以前也没发现张杜耐是同好啊。 最近有什么差别吗?江澈想了一会儿,发现了,潘老师这学期上课突然喜欢穿裙子和丝袜,而且因为是国外回来的,风格和色彩都比较丰富和大胆…… 所以,张杜耐不是单纯的腿控,而是,丝控? “张杜耐同学,这首诗你来朗读一下吧。”潘捷的粉笔字一直写到了黑板的尽头,她的双腿挺直而腰身弯曲,站起同时转过来,点了好学生张杜耐的名字。 黑板上是一首普希金的诗。 “张杜耐……张杜耐同学?” 没有反应,潘捷带着困惑走下讲台,向他走来。 江澈不得不踢了张杜耐小腿一下。 “嗯?怎……” “潘老师让你朗读黑板上的诗。” “哦……”张杜耐想着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坐着转头,看着已经走到身边的潘捷说:“对不起,潘老师,我身体有些不舒服……” 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 “哦,是发烧了吗?”潘捷声音温和,伸出她没有摸粉笔的左手,手掌贴上张杜耐额头几秒,皱眉,“好像真的有点烫。” 张杜耐已经不会说话了,因为那只手,还因为桌子旁边,潘老师的腿刚刚擦过他穿着运动短裤的大腿……触感清晰而让人迷失。 他的脑子和神经整个一下像被雷击中了。 “你好像真的发烧了,抓紧去看一下……”潘捷说:“江澈,你陪张杜耐同学去一下吧。” 发什么烧啊,不过烫就对了,这能不烫么?!江澈在心里嘀咕了几句,起身说:“好的,潘老师……杜耐,走了。” 作为一个2010年代回来的人,江澈认为这事很平常。 但是作为江澈身边最老实的一个好孩子,张杜耐本人,其实并不这么想,他最近已经梦见潘老师好多次了,梦里的场景和自己所执着、迷恋的地方,让他每次醒来都感觉很羞愧。 换一个时代,换一个人,这事说实话没什么,甚至可能很有兴致,然而张杜耐为此负罪感强烈,想得很多。 但是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 “老江,我觉得好点了,医务室就不去了吧?”路上,张杜耐略显尴尬地说道,他毕竟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江澈笑了笑,说:“好的。” 两个人并没有直接回去,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张杜耐犹豫了很久,想想,也就江澈可以倾诉了,他终于说:“老江,我想问你个事,可能会有点变态……” 他竟然准备跟我说? 江澈想了想,点头,“好的,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点头,张杜耐几乎是用一种早死早超生,豁出去了的态度,快速问道:“老江,你觉得女人光腿好看,还是穿丝袜好看?比如,一个比较大的女人。” “嗯?”江澈想了想,很自然说:“看腿吧,腿好看就都好看,腿不好看,我觉得还是选择穿长裙或棉裤的好。” “哦,腿,很好看,又好像也不是很好看。”张杜耐面色尴尬,似乎下定决心了,索性稍微放开说:“我以前其实也没有这样,就是最近开始,突然觉得她穿丝袜特别好看,还,那什么……所以我是不是变态了啊?” “这,怎么就变态了?”江澈当然没去问她是谁。 1994年,张杜耐觉得自己是丝控,很变态……江澈心说其实广大人民群众也只是还没暴露出来而已啊,其实很多都一样。 “真的,不变态吗?我还会做梦……” “做梦怎么了?这个年纪本就这样,真的不变态。”江澈想了想,宽慰道:“你这个程度很正常,离变态还远着呢。” “哦。”张杜耐缓缓点了下头,像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像是突然想到,追问:“那变态的程度是什么样?” “……”这我哪知道啊,江澈心说我刚刚也就为了宽慰你顺口那么一说。被问着了,江澈想了一会儿,说:“变态的程度,我认识一人。” 张杜耐似乎急切需要做一个对比,追问道:“他怎么样?” “他有一回,在银行,碰到劫匪了……很害怕,很紧张。” “嗯,然后呢?”张杜耐是认真的。 “然后,他看到劫匪头上套着丝袜,你理解吧?蒙脸用的,他,就兴奋了……扑了上去,后来公安局还表彰他见义勇为。”江澈说。 “……” 张杜耐似乎稍微安心了点。 …… 时间的脚步就这么走过了九月。 1994年,10月1日。建国45周年纪念日,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90岁高龄的希贤同志,在观看国庆焰火时拍摄发表了一张照片。 其实在这个阶段,关于老人家的健康,外媒已经开始隔三岔五就玩一出“狼来了”,而社会层面民众的内心,其实也充满了忧惧。 照片一经发表…… 许多人在电视机面前热泪盈眶,许多人拿着报纸奔走相告,老人家还在,还很健康……只此一点,就足以让无数人喜悦、踏实。 深大也是这样一番景象…… 宣传栏前,一大堆同学挤在一起,看着上面的报纸,报纸上的那个老人,兴奋地议论着,庆祝着。 江澈也站在宣传栏下,也在看,但是有些沉默,他内心是一种很难表达的情绪,因为按照他的记忆:这应该是老人生前最后一张公开发布的照片了。 97啊,那场回归,终究是留了一个遗憾。 “麻烦让让,同学,让一下。” 一名老师,似乎是科室的干事挤了进来。 他打开另一扇宣传窗,贴上去一张东西,离开。 有人看清了,那是一份表彰。 第五百二十六章 时代换了道理 宣传栏还是上次的那个宣传栏,一排四格,就在路边上,好事、坏事和重要新闻在玻璃橱窗里替换着。 这次大伙儿是来看报纸上老人家的照片来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挤站着,覆盖了路面,过路的同学得从后头路沿上踩着草坪才能绕过去。 刚贴上的是个表彰通知,所以也是好事。 话说回来,上次江澈从陈教授手上拿的那个100分,原本也应该算是好事一件,算替深大学生争气了——要知道,本身来自燕京城某最顶级学府的陈老头,近几年其实一直都对两校学生之间素质、能力的差距,颇多微词。 可是上一次的事实结果,却是害江澈在风口浪尖上,在正光明和正义的对面,呆了好一阵子。 一直到现在,他也没能把双脚落回到人民群众这边。 科室干事干完活刚撤,在场一部分同学的注意力,就被那份新张贴的通告吸引过去了。 这时候的教育部还叫做国家教育委员会,得到98年才更名。国家教委的学术表彰,确实很牛,不过也没牛到天上去,怎么说,学校里还是有一些领导、老师能拿,拿过的。 不过这次是一份单独的表彰,并不是每年年度学术成果之类的统发类目,而它表彰的对象……是一个学生。 他的名字上面正好盖着红戳戳。 “1993级,广告系……江澈。” 大声念通告给后排同学听的这位,念完这最后两个字的同时,自觉自动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像是嘴巴里突然含了个炸弹引爆器一样。 跟着神情略显诡异地缓缓转头,去看他身边的同学们……话和意思都在他的眼神里。 “是那个江澈欸……” 然后大家就像被他传染了似的,都不出声,不约而同地一齐慢慢转头,去看此刻同样站在宣传栏前的某个人。 江澈把目光从老人的照片上收回来,神情并没有任何开心的成分。 这回他倒不是装的。 身边正发生什么,江澈当然知道,但是他本身,其实并不惊奇。事实上,几天前,他就已经在陈老头的办公室,跟对面的几位部委领导通过电话了。 电话是打来与他沟通论文中那几个观点的,用一般逻辑来说,这简直就是平步青云的天赐良机。 如果当时他表现得好一些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燕京给领导们作报告了。 但是很可惜,当时交流的结果,让陈教授和对面的领导都感觉有些失望。 江澈并没有敷衍,相反,整个过程他都表现得还算积极,但是对于电话对面的那些人精来说,听完他的话……结论很让人郁闷。 【这小子的所有意见建议,远见卓识,其实都只有一条思路——就是怎么方便他自己赚更多钱。】 换句话说:【他在做一个白日梦,梦中为了发更大的财,幻想国家政策和方向每一步都正好配合他……这就是论文上的那几点核心内容了。】 当时的沟通就这么草草收场。 后续陈教授转达了上面的几个意见: 一、以后再胡思乱想的话,不妨写下来,交给陈教授看看,虽然那只是你想的美事,想得美,我们还是愿意看看的。 二、文章中的某几个观点,上面正在研究,你不要吭声。 三、文章的某两个观点将被摘出来,先一步,以学术论文的形式试探性发表。当然,看你的文字和专业功底,还是由陈教授代笔吧,老头淡泊名利,不加署名。 关于这一点,江澈自己的感觉,其实应该是上面考虑用他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无知童言”去做试探,更有进退余地。 要知道,市场经济改革其实是存在很大阻力的,哪怕大方向已经定好了,具体细节上,仍存在诸多争论。 当然,关于这一点他知道也不能说知道。 四、我们会给你一点鼓励。 关于第四条,当时江澈问陈老头,“是发钱吗?” 老头气到发抖。 最后来了这么一个表彰,不是来自政策、经济层面,而是来自国家教委,单发。这程度肯定是过了,但是又过在一个诡异的,让人很难定义的范畴之内……江澈不得不承认,这很细节。 “果然政治这东西,不是我有能力触碰的。”江澈想着,抬头又看了一眼报纸上的那位老人家,在心底抱歉:“对不起啊,我不伟大……所以在这个层面,就只能做这么一点。以后我会好好赚钱的。” 作为一个曾经站在过2017年的人,江澈曾经回望过,而今又再一次亲历90年代初开始的这段历史,他几乎必然的,要比别人多出来几多钦佩,许多感慨。 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楚,老人家在这一时期引领国家和人民,排除重重阻力,坚决迈出的这一步,到底是怎样的远见卓识和雄才伟略。 而这对于这个国家和民族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从自身的角度,江澈的自我认知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他在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哪怕一世重生,他也做不了撬动世界的杠杆。 诚实说,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决心和勇气。 归根到底,他只是历史车轮旁边跟随前行,但是看见过“前方车辙”的一个孩子,而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在安全和可能的情况下,伸手,以绵薄之力偶尔推一把那辆车。 “江澈。” 管照伟的大嗓门把现场短暂的沉默打破了,也把江澈从沉思中拉回来。 江澈转头看他。 “国家教委,是国家教委表彰你欸。”管照伟说话的同时另外几个室友,还有一些朋友也都凑上来,围着他热切地追问: “具体什么学术成果啊,江澈?” “对啊,你什么时候弄的啊?都没听你提起过。” “……” 一片追问声中,所有人都在等答案。 “就是补考那篇关于市场经济的论文”,江澈苦笑一下说,“我自己之前也没想到。” 这就是答案了。 江澈用一种很普通的姿态和很普通的措辞给出了答案。 然后,有些心不在焉的转身离开了宣传栏。 上一次,这玻璃橱窗里贴的是:江澈,100分。 很多人对这个100分极为不满。当时,面对当场巨大的质疑和非议,部分同学激动的情绪,江澈近乎挑衅地笑着说了一句:“我真厉害。” 这一次,玻璃橱窗里换成了国家教委的学术成果表彰,他不说……他也真厉害。 “国家教委都要单独表彰的论文,拿个补考一百分,不过分吧?” 管照伟摊了摊手,问刘文英和李南芳她们。 俩姑娘瞪他一眼,没答。 因为谁都知道,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刘文英和李南芳她们……应该回答的那些人,他们的意见和检举信,现在都还在学校办公室里堆着呢。 “所以说老江能赚钱,不是没道理的。” 叶爱军也说了一句,说完一群人一起快步朝江澈追去。 …… 吃晚饭的时候,江澈和室友们坐在一起。 几个女孩子走过来。 “江澈同学,请问你的论文内容是什么?”其中一个女孩子问。 江澈抬头看了看她,似乎就是之前说他是深大的污点的那个。 “不是,对不起,我不是质疑……”迎着江澈的目光,姑娘整个姿态软下来,解释说:“我想为我上次说的话道歉,然后我,我只是好奇。” 说完她诚恳看着江澈,周围还有很多人,也都跟她一样。 这些人是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不必质疑,他们中有许多人在个人前途之外,确实还都保有部分如前辈一般,对于国家和民族的使命感…… 与此同时,他们迷惘,在时代变换的1994。 “把钱的属性往当中了摆,然后合理合法地,努力去赚钱,同时给更多人创造赚钱的机会……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市场经济。” 江澈没去回答关于论文内容的问题,而是用最通俗的措词说道。 女同学想了想,连着点了几下头。 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恬不知耻向她强调“何止而已……是很有钱”的江澈,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错在路上 直到很多年后,深大90年代中期走出来的一部分人,在商务论坛之类的活动场合互相遇见,依然总是会有人笑着提起某个人,说: “讲道理,其实当年深大很多人都欠他一句道歉……至于我们这些,今天能在这里见面的,后来还多欠他一句谢谢。” 于是旁人追忆往事,想起他说“我真厉害”,“我很有钱”的当时,那副招人厌的样子……不禁莞尔,笑着道:“你这说的,好像那家伙会稀罕似的。” 是啊,提起话头的这位想了想,他大概是真的不稀罕的。 其实在深大的那些年,包括之后的几年,除了后来还在他身边的某几个人之外,他始终也没主动为其他人具体做过什么。 多数时候,他都只是像一面旗一样地飘在那里。 但是,那就足够影响很多人了。 当天晚上,在306宿舍,熄灯后一群人躺在床上没睡。 “老江,你说这样真的是对的吗?把钱的位置摆高,把步子迈出去……”叶爱军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市场经济蒙头一路走下去,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对比后来的大学生,这个年代的天之骄子们似乎总是更喜欢忧国忧民。 “会的。”江澈几乎没犹豫就做了回答,想想,这条路上主观,客观的,可避免,不可避免的失误,应该确实是犯了一些。 而其中有一条颇为让他感慨的,大概就是“辜负了实业”。 其实在90年代市场经济刚起步的这个阶段,实业才是最多人的选择,实际做出的贡献也最大,但是后来…… 江澈前世创业后认识有一批人,其实包括很多做实业的老板。他们和江澈一样,差不多都在21世纪初的那些年达到了人生的最辉煌阶段,手握大量财富。 而后,有些懒散的,或贪图享受人生的,一批买房置地,自己移民国外了,还一批当了大寓公和炒房团的主力。 另有些路子野的,趁着全国各地一股脑儿划建工业区的机会,到处圈地,圈了就扔着,然后贷款再圈地,从来也不急着把工厂办起来。 后来回头看,这批人大多都发达了,富贵安闲。 相反,另一部分孜孜不倦发展自身企业,一次次将财富和资金都投入进去的老板,结局大多不太好,最后或看清大势已去,不得不放弃,或一直苦苦支撑,最终无力回天。 总之后来的那些年,江澈广告公司的老客户们,几乎就这两条路,都跑得死得差不多了。 当场,江澈这么直接说“会的”,306剩下五个人都愣住一下,忍不住继续追问:“那你又说这是对的?” “是啊。”关了灯的宿舍里,江澈语速平缓地清晰说道:“步子迈出去了,路途上肯定会犯错……但是如果不迈这一步呢?” 没人回答,江澈顿了一下,自己继续,说: “连犯错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就等于全错。” “好了,都先迈好各自眼前的步子吧,十点了,快睡觉。” 差不多时间,深城登峰乳业公司。 1994年的深城是国内少数几个夜晚时间已经算热闹起来的城市之一,所以,郑总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这件小事,其实不仔细也不容易发现。 围墙外的街道上,曲沫把目光从车窗上转回来,对身旁开车的游明羽说:“明羽,车停一下。” 游明羽停车,困惑问:“怎么了,你要下车么,你去干嘛?” “哦,我回公司拿点东西,你等我一下。” 曲沫下车后一路小跑,上楼梯,然后慢下来,放轻脚步走到郑忻峰的办公室门口,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摆出扑克脸,预备好敲门,然后平静问候。 但是门并没有关严,留了至少20多度的一个角度,曲沫注意到了,小心翼翼地又往里推了点儿,探头看了一眼。 郑忻峰趴在办公室上睡着了。 曲沫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他睡得很死,钢笔没盖笔帽,面前的桌上还摊着新品奶茶的营销方案,上面有成片的删划和改写。 曲沫帮他把笔帽盖上了,天知道这家伙摔坏了多少笔头。 “字写得真难看啊,还那么潦草,总害我看不懂……唔,然后就说是我的工作问题,要惩罚。”站在办公桌前看了一会儿,曲沫脑海里想着:难得,这家伙终于无害了。 至于他平常的样子……他的目光,最近似乎总是在自己的屁股上打转,充满戏谑,不怀好意。 曲沫想到这面颊发烫,作势恶狠狠地朝郑忻峰挥了挥拳头。 …… “二十分钟,你拿什么了?” 曲沫回到车上的时候,办公室里依然睡着的郑忻峰身上多了一件西服外套,车里游明羽指着手表问曲沫,又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 “拿……”曲沫支吾了一会儿,说:“是我记错了,其实东西没忘在办公室。” “看来你这个秘书当得还真的来劲了……啧啧,我的堂堂曲大小姐。”游明羽笑了一下,说:“那个谁,在办公室啊?” “谁,什么谁啊?” 曲沫神情一下有些慌张。 “就上回你帮他联系贷款,结果他把我赶走那个家伙啊。”游明羽把目光收回来,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曲沫张了张嘴,没说话。 “看来被我猜中了。”游明羽有些郁闷地发动车子,忍了忍,开出去一段,最后终究是没忍住,说:“为什么啊,沫沫?要是换个女孩子,我大概还可以理解,可是你又不需要贪图他什么,他……凭什么啊?” 游明羽对郑忻峰的印象,除了那一次见面时候的不可理喻,剩下都来自媒体……中专生,暴发户,上蹿下跳,折腾胡闹。 而曲沫,本身家财万贯不说,更重要的是她的教育背景,那可是伦敦帝国理工啊。至于她的个性,诚实说除了任性贪玩之外,还一贯有些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大概也正是因此,留学时候圈子里的那些官商二代,几乎都不太敢尝试打她的主意。 这是怎么了啊?!游明羽想不通。 “你只接触过一次,不了解他的。”隔了好一会儿,曲沫突然用一种思索的语气,悠悠地说道。 然后话匣子就打开了。 “你知道他这样子折腾,实际替登峰争取了多少媒体资源,省了多少广告费么?他可一点都不笨。” “你还没见过他跟厂商或政府官员接触的时候,那种仿佛可以随时切换的状态,游刃有余的样子。对了,他从不让女秘书陪着上桌敬酒,不管是我还是别人。” “你还没见过他认真工作的样子,还有他那些天马行空,却偏又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想法。” “你一定想不出,他不说话没表情的时候,其实特别不一样……” 曲沫这么一直说着。 “停。”游明羽有些听不下去了,做了个手势说:“停,可是你别忘了他还有一大堆缺点啊,沫沫……那些可都是你自己跟我抱怨说的。” “……是哦。”曲沫说着是哦,嘴角却在笑。 “我记得你还说他好像结过婚?”游明羽突然记起来了。 “不是啊。”曲沫连忙摆手,说:“只是差点跟一个人结婚而已,后来分开了……这事我打听过一些,他像是也没做错什么,而且结束得很男人,很有担当。” “哦。”游明羽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因为曲沫的态度其实已经足够明显。 “明羽……”曲沫喊。 “想叫我停车是吧?”游明羽扭头看她。 曲沫抿着嘴唇,缓缓点一下头,“唔。” “那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虽然没多远。”游明羽把车调头,想了想,笑骂一句说:“矜持点啊,曲大小姐。”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失误 曲沫是喜悦的。 她看着车子调头的时候是喜悦的,开门下车跟好朋友说再见的时候是喜悦的,走进夜半的登峰大门的时候,也是喜悦的……紧张而喜悦。 大概就是在刚刚向好朋友解释的过程中,她渐渐清晰,并最终确定了一件事——她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是那么的有趣。 作为一个从小就比身边几乎所有男孩子都要条件优渥,同时也更优秀的女孩,这还是她第一次确定自己喜欢上某个人。 回忆着平常相处的点滴,有一起争分夺秒的努力,也有不经意地照顾,有战争,也有暧昧……曲沫猜测他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 至于尼采和弗洛伊德什么的,曲沫当然也有所了解……不想承认,但就算真的是那什么,那又怎么样?曲沫觉得就算是,那也是出自喜欢和崇拜。 也许因为英国教育和生活的背景,关于这一点,她其实还蛮想得开的。 当曲沫再次站在那间办公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看……郑忻峰就坐办公桌后看着门口。 他听到脚步了。 目光相对,曲沫一阵慌张。 “进来啊,愣着干嘛……对了,你刚刚来过?”郑忻峰示意了一下自己放在一边椅子扶手上的西服外套说。 “嗯。”曲沫点了点头,进门走到办公桌侧边站下。 “那你怎么出去又回来,是去给我买夜宵了么?” 郑忻峰说着话站起来。 “……”曲沫倒是想承认,但是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支吾一下,说:“不是,我只是想,你要是把营销方案改好了,我可以尽快整理下。” 哎呀,我应该怎么开口啊,曲沫心里慌乱地想着。 “那也好。”郑忻峰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营销方案。 “嗯。” 计划书放得有些远,曲沫站在桌边,弯腰俯身去拿。 她的双腿绷直,身体往前探……于是腰身整体呈现出一个恰好的弧度。已经十月了,可以穿小短裙的时候不多了,所以她还穿着。 而郑忻峰现在正好从那里走过。 她要是知道郑书记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了,而且刚刚做了一场春光旖旎的梦,她一定不会这么做。 “大概,应该,没问题了吧?” 这段时间的进度不快也不慢,郑总在心底稍微犹豫了一下,顺便又问候了一下尼采,弗洛伊德……妈逼的,各位变态,记得保佑我啊。 抬手。 “啪。” 不轻也不重,手掌落上去,又离开。 曲沫整个人一下僵住了。 手感不错,但是郑忻峰慌了,一阵尴尬,“那什么,刚好……不是,是我以为……”他想着找一个理由说这是误会,化解尴尬,但是很显然,这完全不可能。 许久,终于,曲沫缓缓转过身。 “我又没犯错。” 她仰着头,面色发红,略微倔强说。 郑忻峰愣了一下,就一下,然后他就从曲沫的眼神和神态里得到了明确的信号:她xxxx的,真的是啊?好像真的是。 有点激动了。 这一刻,郑书记不是一个人,他继承了哲学家们的优良传统,尼采、弗洛伊德……在这一刻全部灵魂附体。 正冲动呢,于是他乘胜追击做了一件事:伸手,按了按曲沫的肩膀。 “嗯?”曲沫仰头茫然地看着他。 郑书记:“……”不出声,他面色严肃,又按了一下。 作为一个接受过西方教育的女孩子,曲沫大概明白了,抬头,苦笑一下,其实仍抱着希望问:“你,所以你所理解的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子,是吗?” 要知道,仅仅在一分钟之前,这个女孩还一边紧张发怵,一边不断鼓励着自己……她刚刚确定了自己喜欢一个人,满怀期待,准备鼓足勇气告诉他。 郑忻峰困惑一下,“不然呢,不然是谈恋爱吗?” “你……”曲沫说不出话来了,那是因为她真的以为是……她以为以前那些,都是暧昧。 “pia。” 又一次,曲沫挥手。 又一次,她的手掌被敏捷的郑书记挡住了,打在他手背上。 这是突然又炸毛了? 郑忻峰脑子有点乱,刚想恼,想给她镇压下去,突然一转看见了曲沫的眼睛。 曲沫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她化妆但是从来不需要假睫毛。今晚那里头似乎跟以前不一样,里面不是一如过往的嚣张、愤怒,或羞恼和挑衅……而是,莫名透着深切的委屈和失望,她不会要哭吧? 回忆最初见面,在停车场,这姑娘嚣张利落得哪有一点儿像是有天会委屈落泪的样子啊? 再想想这几个月时间,她在登峰的工作,两人的相处。 “好了……要不你重打一次?这次我一定不挡。”因为理亏和惭愧,郑忻峰说了一句,然后撇过头,闭上眼睛,微微皱着眉头,等着。 他等了好一会儿,手掌也没有挥过来。 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近,所以曲沫走开的动作虽然不激烈,但是给郑忻峰的感觉依然很清晰,然后是脚步声,关门的声音。 …… 郑忻峰的办公室墙上贴了一张体育画报。 蓝衣白裤,小辫,背号10号,罗伯特巴乔低头站在球门前的身影显得忧郁而落寞。 这是7月份刚过去的世界杯决赛留下的画面,意大利的英雄在一次次拯救球队之后,在决赛点球环节最后一个罚丢点球,与冠军奖杯擦肩而过。 小梅端上来两杯刚泡好的奶茶,放下,老实乖巧地离开,带上门。 “所以,曲沫真的就这么走了啊?”江澈扭头问郑忻峰。 “嗯,好几天了,所以应该是就这么走了……你说神不神经?突然就搞这么大。”郑忻峰郁闷说:“我已经把尼采和弗洛伊德他们那群变态全都烧了,妈的,毁我一员大将……你是不知道曲沫在公司的作用有多大。” 江澈看看他,“哦,那你就没去找过啊?” “打过电话,但是没人接,至于你说去他爸的厂里去找……我去找死么?万一她回去告状了。”郑忻峰说完摆了摆手,说:“算了,我回头再招一个就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实际情况,现在郑书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心态。 至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挺希望曲沫现在还在登峰的,就像以前一样,穿着短裙每天不定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一会儿炸毛、龇牙,一会儿乖巧好欺负。 第五百二十九章 奶茶 “奶茶的产品营销方案,你要不要看一下?”郑忻峰把已经修改完成的方案放到江澈面前。 江澈推回去,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哦……对了,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东西的啊?”郑忻峰喝了一口,然后指着手里的杯装冲泡奶茶,“差点忘了营养快线也是你想出来的。” 终于还是被问到了,江澈当然不能跟郑忻峰说实话啊,他想了想,说:“其实很简单,你只要看一件东西,然后奔着一个方向去思考就行了。” “什么?” “人会越来越忙,同时越来越懒。”江澈说:“比如像以前那样耐心做一顿早餐,再慢悠悠去上班的人,慢慢会变得越来越少,所以在营养快线的宣传中,我让你强调它可以偶尔用于代替早餐,提供哪些营养……杯装奶茶其实也是同一个道理,就是提供便捷。” “……好像挺有道理。”郑忻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待会儿一起吃饭吗?” “不了,一会儿佩姗姐从燕京回来,我安排了午饭,吃过她就得回去。”江澈说。 …… 一路风尘仆仆,欧佩珊坐下后第一时间从包里拿出来一份报纸放在桌上。 “这个你看一下?我从燕京带回来的。” 她面色平静里藏着喜悦,因为这次的燕京之行虽然费了不少工夫,花了些钱,但是事情办成了,包括余谦和辉煌娱乐在内,都获得了大老爷们的谅解。 虽然《双生》仍然绝无可能在内地上映,但是大陆这块江澈口中以后最大的市场,辉煌娱乐不至于因为这次疏忽错过了。 江澈一眼看见了报纸的标题: 【南特、迦太基双影展获奖影片《双生》神秘导演曝光,实为燕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在校学生。】 “嘿,余谦这是要火了啊。”江澈笑着道。 “大概吧,其实港城那边的讨论肯定会更多,那边一直都在好奇。”欧佩珊饿了,一边吃饭,一边含糊说:“所以,你是不是也应该趁机会想想阿乐的问题了,把人签下来就一直扔在tvb跑龙套,你承诺他的电影呢?” “话说咱们现在是也需要培养一个男演员了。”欧佩珊又说。 江澈想想,说:“也是……那就拍吧。” 欧佩珊伸手:“那拍什么?剧本呢?” 古听乐的第一部电影拍什么?江澈想了半天没想好,毕竟是第一部,直接上记忆中那些经典电影的话,不说古听乐的经验和演技够不够,能不能表现好,市场反应会怎么样,就是辉煌娱乐的制作和发行能力,也都还远远不够呢。 总之一句话,那样拍了就是浪费。 一直到送欧佩珊去过关的那一刻,江澈都还没主意。 “这是郑总公司新出的杯装奶茶,暂时还没上市呢,你带一箱回去试试……”江澈拎了一箱子香飘飘奶茶递给欧佩珊,关心说:“没事别老喝咖啡。” “这么客气?那就谢谢江总了……”欧佩珊伸手,挣了一下,因为江澈似乎忘了松手,“江总……喂,你这是反悔了吗?” “啊……”江澈回过神来了,忙松手说:“不是,是我突然想到咱们要拍什么了……佩姗姐,港城现在流行喜剧,无厘头的反类型片,对吧?” 欧佩珊点了点头,“嗯,至少票房方面,这种电影就算不是周星驰那么厉害,也不会太差。” “那就好。”江澈说:“那我过两天就让人把剧本送过来,然后佩姗姐你试着去联系一下一个台湾女演员,她叫奶茶……哦,不对,奶茶是绰号,她的本名,应该叫做刘偌盈。” “哦。”欧佩珊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怎么也没想起来有这么一号台湾女演员,但是自家老板的思路一向都是这样跳跃的,她习惯了,不求跟上,只管办事。 其实,江澈正是在送欧佩珊“奶茶”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他准备给古听乐用来试水的这部电影,不算什么名作,叫做《一个好爸爸》。 而且这部片子前世就是古听乐自己和奶茶刘偌盈合作的。 至于为什么要拍这样一部“反黑社会类型片”,去讲诉一个“黑社会老大为妻子和女儿而矛盾纠结,最后尝试走向正道”的故事,江澈有两个考虑: 一、考虑市场环境,他觉得这部片子现在拍摄上映,票房反而有可能比它原先所在的那个阶段高。同时因为是捧新人的小制作,非经典大卖电影,就算拍了不成功他也不至于心疼。 二、此时的港产片中,反应江湖争斗,动辄拿刀砍人的黑帮片正大行其道,影响力巨大。 虽然其中最赤裸裸,影响也最大的《古惑仔》系列电影还没有拍摄上映,但是它的漫画版本,其实已经很流行了,比之电影,《古惑仔》漫画要残酷、血腥、无耻无数倍,更没有意思人情味,漫画里连山鸡和陈浩南都不是真兄弟。 就如同刘得华始终坚持他所饰演的黑社会人物结局都必须惨死一样,江澈也希望这样一部以喜剧形式反映黑社会生活其实充满苦痛,后果会抹杀美好生活的电影,可以提前出现。 为此,他甚至修改了影片结尾,古听乐所饰演的黑社会角色,最终还是因为黑社会争斗而不得不离开妻女,死在海上。 剧本记忆和改写的难度都不大,江澈很快完成,写好后让顺风的人给欧佩珊带过去。 两天后,欧佩珊打电话过来。 “老板,你说的那个女演员,那个什么奶茶,她到底在哪里啊?我让台湾的朋友都问遍了,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女演员。”欧佩珊在电话里心力交瘁地说道。 “没有么?”江澈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同时心说:难道刘偌盈现在还没出道? “没有啊,真的都找遍了。”欧佩珊无力得答道。 “那可能是我听说的消息有误”,江澈说道:“不过这事不难,佩姗姐你知道有一个叫做程生的人吗?” “当然啊。”欧佩珊理所当然说:“唱《把悲伤留给自己》那个台湾歌手嘛。” “对,就是他,咱们要找的那个女演员,现在应该在他的公司。”江澈凭记忆说道。 “所以是歌手啊?而且是还不红的那种,倒是有唱歌不红拍电影红的啊,怎么样,那个女孩子漂不漂亮?”欧佩珊连着一串发问。 江澈:“呃,好像是歌手助理。” 欧佩珊:“……” “佩姗姐?” “没事,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 几天后,台北。 一个不能说长得多惊艳,但就是让人看着觉得很舒服的年轻女孩,扎着马尾,穿着卫衣、牛仔裤和平底鞋,正忐忑不安地站在一间办公室前。 她叫刘偌盈,又叫奶茶。 叫奶茶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老板程生每天都会让她出门去帮他和同事买奶茶。 “想说什么就进来说。” 程生看见她了,开口还是老样子,凶巴巴的,似乎总是不耐烦。 “嗯。”刘偌盈进门,怯怯地喊了一声,“升哥。” “说事情。”程生头也不抬,一边专注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不耐烦地说道。 “嗯,我,我接到一部港片。”刘偌盈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事挺荒唐的,连忙接着解释,“我托人了解过了,不是骗子,是真的电影公司,他们的上一部片子叫做《双生》,还在南特拿了影后和最佳亚洲电影,在迦太基也拿了奖项。” 程生:“哦,你想去啊?” “我,我想问升哥的意思,升哥说让我去拍,我就去,升哥说再等等,那我就再……”刘偌盈生怕程生突然就恼火起来。 “你自己没有脑子的吗?”程生瞥她一眼,接下来的明明是好话,却跟骂人似的,突然吼道:“当然去啊,你没看到那些港星来台湾,多少歌迷、影迷,上综艺地位多高吗?拍港片啊,别人想去都去不了呢。” “嗯。”刘偌盈激动而欣喜地笑一下,欠身说:“那……谢谢升哥?” “嗯。”程生依旧板着脸,“反正档期跟《少女小渔》没冲突,那边公司也没问题,还给钱……你这边拍完就过去吧……去做港星去,反正我也没本事给你出唱片。” 他后半句说得跟怨妇似的,又像小孩子闹情绪。 刘偌盈是了解程生的,所以她直接忽略了后面半句,探头有些调皮地笑着问:“原来升哥你都了解过了啊?” “废话。”程生抬头说:“不先找我,他们怎么找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公司的人。还有要是不了解清楚,我怎么放心……去,你先出去。” “哦。”刘偌盈在心底偷笑了一下,装作老实转身走到门口。 “回来。”程生在后面突然又喊了一声。 “嗯,是要买奶茶吗?”刘偌盈转回来,等了一会儿,发现程生还在低头写字,就问:“怎么了,升哥?” “这个给你。”程生头朝另一边,伸手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刘偌盈,“我跟那边说好了,这次不要片酬,但是这首歌要你唱,要做电影主题曲,要他们帮忙打榜。” 刘偌盈拿着那张纸愣在那里。 “走走走,拿回去再看。” 程生不耐烦地赶她。 刘偌盈只好再次出门,站在门外,看了一眼手里的那张纸——纸上有歌词和简谱,这是一首歌,歌名叫做《为爱痴狂》。 第五百三十章 我,不知道啊 辉煌娱乐第二部电影的女主角,就这么定下来了,籍籍无名的新人奶茶,只有江澈才知道这姑娘后来一度火到什么程度。 影片的具体拍摄时间安排在过年前后,因为只有到那会儿,江澈这个大二学生才有时间参与拍摄,另外余谦也还是学生呢。 至于拍摄的前期准备工作,包括找执行导演之类的事,自然都有欧佩珊去做。 古听乐打电话给江澈的时候显得纠结而忐忑,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别的想法,他只是纯粹怕自己搞砸了。 这次电影的名字叫《一个好爸爸》,而他今年才24岁,用他自己的话说:“baby好烦人的啊,而且我连抱小朋友都还不会,怕演不好。” 但是这部电影中的男主,恰恰就是一个浑不知事的年轻社会混混,最初根本不想要孩子,也完全不会照顾孩子……电影记录的正是他逐渐转变的过程。 江澈告诉古听乐,“这样你演起来反而特别真实自然。” 至于抱孩子的问题,江澈建议古听乐可以学一下,等陈有竖家的小杠杠出生了,先去当两个月男保姆。 “对了,你还可以顺便跟他们家人学学普通话……你的普通话太差了,将来会很吃亏。” 江澈最后顺嘴提了一句。 三天后,古听乐再打电话过来,磕磕巴巴地说:“老板,俺前天头晌,已经去大姐家认过门了。” 江澈听着,隐约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俺现在开始麦麦地,学说普通话。”古听乐继续磕巴说:“另外这部片有武打,俺要不要先练练皮捶?” 好嘛,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江澈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阿乐啊。” “嗯?”古听乐继续很努力地说着普通话,“怎么了老板,俺……” “那个,普通话还是先别学了吧。” “点解啊?老细。”古听乐一着急,总算粤语出来了。 江澈品了品,“因为我听着还是这个点解感觉比较对。” …… 江澈的安闲日子里,另一边,郑忻峰手上登峰乳业的新品杯装奶茶,也进入了上线销售的最后准备阶段。 杯装奶茶里面其实几乎是没有奶的,制作工艺用的主要是奶精,所以在登峰开始做奶粉之前,奶源地的问题暂时并不着急。 换句话说:虽然马上要上线新产品,但是登峰在资金方面完全不存在问题。 可是,就是这个曾经在缺钱时候气走过银行经理,而今并不缺钱的登峰郑总,这两天突然主动找到同一家银行,要谈贷款。 这样他就又一次见到了游明羽。 银行办公室里,两个人坐下来谈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游明羽可以确定了,神情有些过于冷漠说:“郑总其实根本不是来谈贷款的,对吧?” 郑忻峰抬头笑一下,没说话。 “后悔、尴尬、理亏?还是大老板好面子?所以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双方到此都已经脱离了银行工作人员和大客户的身份,游明羽站在曲沫朋友的立场,有些气愤。 郑忻峰还是没说话。这表现跟他平常上蹿下跳,折腾胡闹的形象一点都不一样。 想想上次见面,这家伙可不是这样的,他自负自恋,跋扈极了……游明羽看着一会儿,莫名有些心软,犹豫一下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沫沫她已经回英国了。” “……哦,难怪我说联系不上。”郑忻峰用笑容掩饰了一下,“这家伙,怎么辞职也不说一下。” 游明羽:“她跟登峰没有合同吧?” 郑忻峰:“是没有的。” 确实没有合同,因为最初看起来,这姑娘本就是来登峰玩一下的样子。 “嗯,她本来在英国就有很好的offer拿在手里,之前回来,计划是玩个把月就走的……”游明羽顿一下,说:“她已经耽搁了几个月了。” 曲沫为什么耽搁了几个月,郑忻峰自然很清楚,他只是突然才意识到:她在登峰的日子,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原来是这样……那没事了,谢谢你。”郑忻峰起身道谢,转身朝门外走。 游明羽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对着他后背说:“其实沫沫也没有跟我说具体情况,所以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这是我和沫沫认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跟我说,她喜欢一个人。” “……嗯。”郑忻峰应着,同时继续缓缓走到门口。 “就嗯吗?你呢,你喜欢她吗?”游明羽在身后问。 郑忻峰转头,顿住,眼神意外地有些无助,“我,不知道啊。”隔了有几秒,他才缓缓地回答。 他说不知道。因为是这样一个答案,游明羽没把曲沫在英国的联系方式给他。 其实给了也未必有用,因为郑忻峰是真的不知道。曾经十九岁那年,他以为自己知道,后来才发现青春期的冲动和懵懂好感,其实并不能跟爱情画等式;后来,他嬉皮笑脸跟江澈说,我不结婚了。 他嬉皮笑脸习惯了。不期待,也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下一份认真的感情。 坐在车里,郑忻峰给江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原来曲沫回英国了。” “然后呢?”江澈冷漠地问,不过度干涉身边人的感情问题,是他重生至今唯一可以算是坚守住了的原则。 “没有啊,就是,你说我是不是喜欢她啊?”郑忻峰有些尴尬,迟疑说:“我现在坐在办公室里,总觉得空荡荡的,有点难受,那是喜欢吗?” 这个问题,江澈哪知道? “也可能只是习惯了,对吧?”等不到解答,郑忻峰自己说道。然后又说:“唉哟,这他吗的也不像我啊。” 郑书记觉得自己应该振作一下了,所以,他决定配合杯装奶茶上市,尽快接受几个采访,重新上蹿下跳起来……那才是他的人生模式。 “中午一起吃个饭?你教我几句骚话。”他换了语气,拔高嗓门问。 “不了,或者明天吧。”江澈说:“这边新店快开业,褚姐今天会来深城。” “哦。” 郑忻峰挂断了电话,原来是褚姐要来深城了……不对啊,这跟他能不能跟我吃饭有什么关系,难道褚姐来了不吃饭吗?可以一起啊。 等等……明白了,这可耻的气息。 第五百三十一章 洗手做羹汤 从江澈来深城上学至今,一年有余了,褚涟漪还没有来看过他。 想来这次若不是因为门店准备开业,大概她还是不会来的。一直她都没有说出口过,但其实自己有清楚的自我约束,江澈属于青葱校园的部分,她不会出现。 “小澈,我到了。” 褚涟漪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还算精神,透着一股子温暖劲,打从上次生病住院以后,不知怎的,江澈觉得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有所变化。 至于具体怎样,却一时无法描述。 “啊?怎么比你告诉我的航班早了,那他们安排好宾馆了吧?”江澈说。 “没有啊。” “那我现在去安排。” “不用吧?真有心的话,一早就该跑去安排了,怕不是有人因为上次不及格太多,现在不敢轻易逃课了吧?”褚涟漪在电话那头笑一下,像等着江澈的尴尬和支吾似的,等到了才说:“不用的,其实之前我就已经让人在门店附近找了套房子,买下来,弄好了。我不喜欢住酒店,所以准备学你对宜家的规划,以后门店开到哪,我就在哪买一套房子……” 江澈:“……” 还有这样发财的吗?我都还没把主意打到房子上呢,江澈心说,这样买下去的话,那暂存港城霍家某个酒窖里,价值100多万人民币的82年拉菲,大概可以留着自己慢慢喝了吧? “我把东西放下,去趟菜市场。”她说了地址,说:“一会儿过来吃午饭。” 江澈找到地址,敲门。 褚涟漪来开门的时候手上还有水,穿着蓝衬衫挽着胳膊,身上还系着家用的围裙,另外长裤和平底鞋,头发就随意地拿皮筋扎在脑后,也没有化妆。 这还是江澈第一次见到褚涟漪这样打扮,敢情胆囊炎忌口,忌着忌着,把整个人都变素了。 “怎么了?你这样看,是不是觉得不好看啊?” “不是啊,其实我刚才想说原来你这样子更好看”,江澈滴水不漏说,“但是想想,又可能另一个样子更好看,因为都好看,所以斗争了一下。” “……”褚涟漪绷不住笑出来了,说:“进来吧,先自己坐那里看电视,我这还没烧好呢……早听说深城能收到港城的电视,我刚看了一会儿,那边的节目少禁忌,看着确实更有趣些。” 她说着朝厨房走。 “褚少女什么时候会烧菜了?”江澈在身后问。 “嗯?”褚涟漪手上拿着菜叶拧身回看,很淡定说:“因为忌口的东西多,外面吃饭怕油盐重,前段时间就开始学着自己烧一烧,慢慢发现还挺有趣的。” “哦,是这样。”原来今天是来秀厨艺来了,想想以前的褚姐姐,大概是没这种兴致的,江澈还记得她每次喝白酒助眠,专注和自己讨论生意的样子,“其实你可以专门雇个保姆烧菜。” 褚涟漪摇头,“你知道我不容易和人亲近相处的。”她说这个的时候自己脑子里立即想到个人,想罢闭着嘴巴,做贼似的偷笑一下。 三人之间到底是谁的宽容,拯救了一个本该“血淋林”的场面?大概谁也说不清。 就这样,外面是电视机的声音,厨房里案板在响,还有菜下锅的声音,江澈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可以用来描述褚少女的状态变化,她现在有点儿“宁静致远”的感觉。 噫,怎么觉得怪怪的,是宁可林俞静么?至于我,滚远点? 菜在锅里,饭香已经可以闻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门店开业的相关事宜。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仓库了,因为要买不要租,旁边又没有合适的在卖,买得稍微有点远。”深城店大体是江澈在拿主意,他说着情况。 “哦,那也没事。”褚涟漪端了一盘鱼上来,说:“鱼是蒸的,我现在煎、炸、炒的东西都不吃,你能习惯么?” 江澈说:“能,我也一样的,不爱吃煎炸炒。” 褚涟漪本已经转进厨房的身子拧回来,看着他,“越来越没实话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妈妈……” “嗯?” 褚涟漪:“……” “所以你去我家吃过饭了啊?” “……嗯啊,怎么,不能去吗?”褚涟漪尴尬了装发脾气,凶巴巴说:“你妈妈喊了很多回,那我……不能去吗?” “能的,能的。” “那还差不多,我还以为暑假才过去没多久,你就不记打呢。”褚涟漪说。 原来老妈连这个都告诉褚涟漪了,丢人啊……等等,财迷老妈她不会是因为想套路褚少女的股份吧?江澈突然想到。 到菜上完了,捧着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江澈才发现除了鱼之外,大部分都是他爱吃的东西,口味也近,就连鱼都是少刺的海鱼。 …… 下午江澈和褚涟漪到郑忻峰办公室的时候,门关着,门口不远还等着一个人。 老实说,生意做久了,一个人走过面前,他是不是政府人员,有没有领导职务在身,其实大多一眼就能分辨。 这个是政府里的人,但应该只是个跑腿的。 江澈敲门进去。 “褚姐来了?欢迎欢迎,欢迎莅临指导。”郑忻峰忙笑着起身问候,然后殷勤地倒水,这是一个苦逼的没了亲秘书的大老板。 “听说你刚弄丢了个秘书?”褚涟漪笑着问。 郑忻峰:“……姐,扎心了。” 这是他不久前才学的新词,预备新品发布会要用的。 聊了一会儿,江澈偶然问起,“外面那个政府的人,来干嘛的?要不你先忙,我可以带褚姐去参观一下。” “没事,让他等着吧。”郑忻峰回身从办公桌下拿了两瓶玻璃瓶装的牛奶出来,放在桌上,说:“前两天,有个区巡视员找到我这,让我给这家的牛奶出具一份有毒有害鉴定报告。” “……”江澈一下有些糊涂,就算登峰现在已经是深城乳制品业的老大了吧,“可是,这鉴定的活怎么会到你这,巡视员跟卫生部门不亲吗?” “鬼知道,也许他觉得找企业更好操作吧,另外登峰的自我产检标准和公信力,也比市里的高。那开始不还是你要求的么?” 褚涟漪拿起桌上的玻璃牛奶瓶,晃着看了看,“还没鉴定,就让给结论……有毒有害?” 90年代的这种大肚玻璃牛奶瓶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但却一直是江澈所认为,这个时代长相和手感最可爱的东西之一,他也拿了一瓶握在手里玩着,顺便看了一眼:小英牛奶厂。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厂吧?”江澈说:“怎么得罪巡视员老爷了?” 其实区巡视员属于非领导职务,大多是领导岗上下来的人去当的,江澈这么说,多少有些戏谑的意思。 “你可别小瞧这位赵巡视员,人是犯了严重问题后安全着陆下来的,手底下当权的区干部能装一筐,他老人家就垂帘听政。”郑忻峰说:“至于这个牛奶厂,嘿,说什么厂啊,其实原来就是一家几口人管送奶的,后来不是改革嘛,就承包下来了,做得好多雇了几个人,但还是老样子运作。” “不过他们家作坊占的那块地还挺大……我估计惹事就是地的原因。”他又说了一句。 “哦”,褚涟漪示意一下手里的牛奶,说:“那你鉴定过了吗?” 郑忻峰点头,“嗯。” “怎么样?” “干干净净啊,这小厂做的其实就是最原始的牛奶加工,除了杀菌,什么都没添加,比我都干净。”郑忻峰说完有些不爽地苦笑一下。 “那,你的鉴定报告要怎么写?” “就照实写啊。”郑忻峰回身拿了一份报告放桌上,说:“我堂堂登峰乳业,就不跟他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他能拿我怎么样?” 江澈:“郑总威武。” 其实这么做还是要冒风险的,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民营企业要是不懂事,随便一个处长就能灭了你”,它在某种程度上不算虚言,尤其在这个年代。 郑忻峰说完了,突然想,要是现在曲沫在场,她一定两眼冒光,满是崇拜。相对而言,江澈说得实在太敷衍。 “所以我才让外面来拿鉴定报告那人等着,一会儿下班顺手给了他就走,省得他缠我烦我……”郑忻峰叹了口气坐下来,说:“其实这个小厂既然已经被盯上了,最后肯定还是保不住的,对方千般手段,我这里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 “这种事太多了……我只是不想自己去做那个递刀的奴才。”他又说。 第五百三十二章 关于意气用事 郑忻峰就只能做到这份上了,说实话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能顶着得罪人的压力做到这一步,其实也已经不易。 他和那家小厂的人并不认识,也没有见事不公都站出来主持公道的能力,选择这么做,只为稍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出门把鉴定报告给了来取那人,不多理会,人直接往前走。 “欸,这不对啊,你这怎么弄的?”对方看了一眼鉴定报告,大声在身后叫起来,“嘿你怎么办事的?!” 这嘴脸,这态度,看起来愣是没把他一个堂堂登峰老总太放在眼里。 世情就是这样,狗腿子往往更跳。 郑忻峰扭头沉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那人面上愣住一下,大概终于想到面前的年轻人其实也不是普通人了,目光避开的同时暂时住了嘴,等人走得稍远些,才又嘀咕了一句:“不识抬举。” 郑忻峰有些无奈的看江澈一眼,苦笑……选择当作没听到。 …… 车子在路面上拐了个弯,夕阳正当面。 郑忻峰降速,把遮阳板放下来。 灰暗色调的街道多了一层色彩,一群放学的小学生穿着校服走在街边人行道上,书包比背宽,白t恤衬蓝领子,都扎了红领巾。 男生下半身是蓝色的短裤,脚上要么穿带齿钉的塑胶球鞋,要么就是蛇皮纹的凉鞋。 穿球鞋的那些个,大多身上脏兮兮的,球鞋和白t恤上一道道黑灰,走路上互相勾肩搭背,不时打闹。 也有穿凉鞋又穿袜子的男生斯斯文文地走在一边,他们的书包和衣服往往最干净。 小女生们都穿的是过膝的裙子,也是蓝色的,末端有两圈白色纹路镶嵌。脚上多数都是白袜子加凉鞋,偶尔也有个把穿着时髦旅游鞋的。 车前不远,看见一个老爸骑自行车来接的。 小男孩背着书包坐在后座,不安分地晃荡着两条腿,一手抓着坐垫下的大弹簧,一手指着街边的小卖铺,伸脖子说话,像是在跟亲爹要什么。 对话了几句,老爸不肯,他开始在车上扭着身子耍赖。 老爸有些光火地妥协了,不耐烦刹车停住,一个后翻腿…… “我要吃奶油……” “砰”。 小男孩正欢喜呢,突然只觉一道劲风袭来,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整个人就直接被从自行车后座上扫飞了出去。 落地,一脸懵逼地躺在路面上,看着他亲爹——我只是想吃个奶油冰棍而已啊!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哭,一边哭,一边坐在地上撒泼不起来。这样子看起来倒是没摔太厉害。 当爹的扶着自行车站边上,先也懵了一会儿,跟着在路人的目光中显得有点尴尬,犹豫了半天,终于骂出来一句:“叫你吃冰棍,吃你妈冰棍。” 小男孩抬头看看他……哭得更大声了。 当爹的无辜地朝路人笑笑,蹲下说:“呐,别哭了……别哭了,我给你买冰砖,大块的……回去别跟你妈说,行么?她要是问起,你就说自己摔倒的。” 因为这普通的一幕,坐在车里的褚涟漪抓着江澈的胳膊笑坏了。 小男孩终于伸手被老爸牵起来了,抹着眼泪朝路边商店走去。 前方的小朋友们看完热闹,也继续一路走去,同学不时三三两两的挥手告别,然后钻进去某个巷口。 “就这了,走这边。” 到这,车子开不进去了,就停在街边,郑忻峰下车指了个方向,江澈和褚涟漪跟着下来。后面的一辆车跟着停,下来临州刚回来没几天的唐连招,还有陈有竖、赵三墩。 用郑忻峰的话说:这阵容不去打架真浪费。 一行人跟在两个脱离队伍的小学生后面,沿巷子走了一段,褚涟漪回头看一眼,说:“这段路还有点长的,车子进不来的话,当仓库其实不太合适,太麻烦了。” “不是。”江澈说:“仓库另一边还有路的,车子可以开到门前。” “哦,那就好。”褚涟漪点头,然后朝前看了看。 他们本身就是来看仓库的,到这边后,郑忻峰想起说那家“小英牛奶厂”好像也在这一片,就决定顺道看一眼。 这时候其中一个朋友像是到家了,一边拿住了身前挂着的钥匙,一边加快脚步,跑到一个钉在墙上的奶箱旁边,开箱子看了一眼,空的,有些失落,然后也不进屋,就在路边上等着。 “这种用巴氏灭菌法处理的牛奶留存营养成分比较多,但是一般保质期也就两三天,多数早上送,不过也有一些傍晚送的。” 郑忻峰说着,一行人继续朝前走。 面前是一个小斜坡,路有些窄,一辆三轮车正从坡上下来,木筐子装的玻璃瓶牛奶在车斗里装了两层。 骑车的人身体前探,压着刹车,缓缓下坡,但玻璃瓶还是哐啷啷啷一阵阵响。 六人赶紧退到一边让路。 “谢谢。”表情有些憨厚的五十来岁男人笑着说了一声,扣着刹车转弯。 “应该就这了。”郑忻峰朝上示意了一下,一群人正准备往前走。 身后不远。 “砰……哐。”这一声挺大声。 跟着“乓乓乓”一阵响,像是玻璃瓶掉在地面上的声音。 几个人走回头看了一眼。 就拐弯出去的位置,三轮车已经倒地上了,车上牛奶掉下来好几箱,不少玻璃瓶碎在地上,牛奶淌了一地。 三轮车前车轮不远,躺着一辆摩托车。 他们看到的时候,骑摩托车的两个年轻人已经动手了,从摩托车后座上抽出来两根铁棍直接冲上来,一边骂骂咧咧砸着车上的牛奶,一边威胁旁边刚站起来的中年人。 中年人握着拳头,目光如裂,反复说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 江澈这边几个人互相看看。 “你见过骑摩托车还带着两根铁棍的吗?”郑忻峰问。 江澈当然没见过,所以对方显然就是冲着牛奶厂来的。 “他妈的还真是什么招都来。”郑忻峰说完,用力呼了一口气,像是胸膛里面堵得慌。 这时候中年人已经忍不住大喊一声扑上去了,两声抱住其中一个握着铁棍的手臂,使力气把人往地上摔,五十来岁人看起来力气比年轻小伙还大些,占着上风,但是对方还一个,见势已经准备过来帮忙了。 “老郑你往后面站……三墩帮忙。”江澈说。 江澈和郑忻峰一样,不认为自己能见事不公都出来主持公道,但是眼前这点事,作为路人,因为义愤帮忙打一架,还是没问题的。 赵三墩一听就激动了,正要往前冲去…… “快快快,打打打。” 拐角江澈等人看不到的一侧,猛地冲出来了五六个拿着砖头和长木棍的年轻人,一股脑儿就扑了上去。 看来牛奶厂也有准备,江澈想到这,连忙喊住了赵三墩。 “袁伯伯,别慌,我来啦。” 其中一个身形微胖的年轻人一边动手一边还笑着跟中年人打招呼。大概因为面颊有肉,生得一副娃娃脸,看起来还不到二十的样子。 眉眼圆润,像个到哪都无害的人,笑容也讨喜……只不过一双小眼睛里冒贼光。 形式马上逆转。 先前那两个拿铁棍的一照面就被长木棍兜头砸翻在地上,跟着棍子、砖头、拳脚……结结实实挨了一顿,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手脚并用爬起来,也不管方向,直往江澈他们这边跑来。 “死胖子我记着你了,你等死吧,有本事别……” 跑出稍远,两人一边脚下不停,一边回头叫嚣。 “砰。” 赵三墩手臂直直挺在那里,面前倒着一个拿铁棍的小年轻。 谁让人正好朝他来了呢?赵三墩刚才人都冲出去了,又被江澈喊住,正无处发泄呢。 干翻一个,赵三墩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是没有转头,而是直接又出了一拳,把身边正要跑过去的另一个也砸翻在地上。 两个都躺脚下了,他才一脸无辜地缓缓转过头,看着江澈,“澈哥,你看见了的哦……他们朝我们过来了。” 江澈苦笑着点了点头。 身后一阵脚步声和喊声,转头,斜坡上冲下来七八个拿着乱七八糟家伙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有的还系着大围裙。 看来牛奶厂就在上面不远。 “爸,爸你没事吧?” 其中一个姑娘一边喊,一边冲到中年人面前,紧张地上下前后检查着。 “没事,小英你别慌。”中年人刚背上挨了一铁棍,有些艰难说。 听这意思,这姑娘大概就是那个小英牛奶厂的小英了,袁小英?姑娘扎着两条辫子,看着有个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想想,父母亲承包了一个小小的送奶站,用当年应该才十几岁的女儿名字命名,守着经营十来年,一边看着女儿长大,一边把奶站做成了小厂。 这一家人,本应该挺幸福的。 “嗯,人呢?那些个混蛋呢?”袁小英又问。 中年人伸手指了指赵三墩脚下,两人正躺那蠕动呢。 袁小英抬眼看了看,走过来,到赵三墩身前,深深一鞠躬:“谢谢。” …… “哥们。” 就这时候,江澈面前突然多出来一只手,手上拿着烟。 刚才带人帮忙的那个小胖子一张脸带着满满的笑容从身后墙角探出来,说:“哥们,帮个忙……一会儿我先走,然后你跟那姑娘说一下,就说刚刚是我带人帮着打的,行不行?说说我长什么样,最好再说得我英雄一点。” 他说着把整盒烟塞江澈手里。 江澈这才发现原来小胖子的人此时都已经没影了,有些困惑,“她爸不会跟她说么?还有你自己怎么不说?” “袁伯伯?那我不知道,而且你看他不是还没说嘛,小英姐这都谢你们来了。总之我自己说了显得虚,而且怕小英姐不信……就是信了,她肯定也觉得我没怀好心思。”小胖子愁眉苦脸一下,“所以,我来个做好事不留名,然后你帮我给她说这事,你看……” “等一下。”江澈打断他,“那你一定是干了什么让人姑娘和家人没法相信你的事吧?” 小胖子看着江澈,弱弱地点了一下头。 江澈:“说说看,不然我可不帮你。” 小胖子讪笑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时候偷看小英姐洗澡,被她和她爸抓着过……可是我是真喜欢她啊,我喜欢她十六年了。” “哦,小时候的事,那不算大事吧?姑娘怎么记这么久啊?”一旁的郑忻峰插了一句。 “是啊”,小胖子一下激动起来,说:“都前年的事了,我现在都改邪归正了。” “……前年?!”江澈稍微缓了缓:“你今年多大?” “二十。” “她多大?” “二十五。” “……” 第五百三十三章 打起来了 把地形画成个“l”,江澈几个人在一竖的位置,斜坡上,靠着墙,赵三墩在转角不远,而翻倒的牛奶车和牛奶厂的一干人在底面那边。 当袁小英找到赵三墩道谢的时候,小胖子也从旁边围墙后找到了江澈。 把他的意思大概听完,江澈捋了捋:一个犯过错的小混混,想在女神身边演出一个不敢再靠近,但是默默守护的角色,期待慢慢得到谅解,却又生怕她不知道。 应该就是这样了。 但是,你要说是8岁偷看13岁,逮住了削一顿,教育教育,大概真的可以不算大事,问题特妈的18岁偷看23岁啊! “可以毙了。”在外一向少言寡语的陈有竖难得说了一句话,想想又说:“她家心善。” 在一个《刑法》还没移除流氓罪的年代,这话其实不算太夸张,毕竟人当时是被现场逮住了的。 “是啊。”小胖子委屈巴巴点头,“我也是糊涂了,当时夜里跟朋友喝了点酒,稀里糊涂逛过来的,路过小英姐家新砌的水泥砖澡房,看见灯光亮着,又听见她在里头和外面婶子喊话……我,我就没忍住,爬了围墙头。” “看了就是看了,说这么多没用。” “不是啊,我没看见,我真没看见,我当时晕着呢,爬上墙头才刚看见一团水汽,我一激动,我就一头栽下来了……你道我一18岁小伙子,大黑天怎么被他们老弱妇孺抓住的?”小胖子摸了摸后脖子,说:“我倒栽葱,把自己砸晕那了。” 江澈:“……”原来也是个倒霉催的。 江澈一下只觉哭笑不得,没顾上说话,反而一旁的郑忻峰突然开口,说:“那也怨不了别人,总归自己干了那破事了……就是活该。” 这一句语气莫名,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是小胖子,还是他自己。 小胖子弱弱地点点头。 “那你还弄这些干嘛,还想呢?要我说……你怎么还有脸啊?”郑忻峰突然很生气的又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对谁生气。 “我……我没脸啊。”小胖子一下有些激动,“可是没脸,没脸就能不喜欢一个人了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忻峰突然愣了愣,不再说话。 “再说你们也看见了,小英姐一家现在受着欺负呢。”小胖子仰头带着回忆的口吻说:“你们是不知道,以前小时候,小英姐对我可好了,整这一片的孩子就她愿意带我玩……我是喝她的奶长大的。” 一群人转头看他。 “……她家,的奶。” 小胖子尴尬解释。 人还挺有趣的,江澈几个反正也不急,趁着袁小英回去照顾父亲的时间,又聊了几句,情况就差不多都了解了。 小胖子名叫林胜利,爸妈都在边疆军队里工作,所以从小跟着奶奶,基本等于没人管,期间因为一些那个年代的误会,还被很多人厌弃过。 所以他的童年时代,就是跟在袁小英脚跟后头过来的,看着她称石子,看着她跳方格,看着她跳皮筋…… 看着她慢慢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而自己,也日复一日在无人约束的游荡中,终于成了一个社会小混混。 因为怕袁小英嫁了别人,本来家里安排他当兵的,他也逃了没去……成天就在社会上瞎混,直至名声恶劣。 “人一家那就是怕了你了,知道吧?你这纨绔子弟、社会混混合一身的,人不管你用心是好是坏,就一条……像你这样的人,他们老实人家招不起。”江澈总结说:“偏你还出了那种事。” “……嗯。”林胜利一张天生的笑脸也没了笑容,苦着脸说:“那你还帮我么,试试?” “这个真帮不了你。”江澈心想着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劝你自己小心呢,毕竟你这回也算摊上事了,随口问:“你爸妈在军队什么级别啊?” 林胜利说:“我爸是团长。” 江澈:“……真的假的?” “真的啊,他本来还想让我去当兵呢,不过现在恨铁不成钢,已经不管我了。”林胜利拍着胸口说:“我现在自己跟朋友帮人开大货呢,挺挣钱的,我真的改邪归正了……” 江澈才不管他是不是改邪归正了,在他眼中,林胜利同志现在已经化身一颗地雷了。 正想着要不要教他怎么舍身,怎么操作呢,小胖子“哧溜”一声,突然整个人就从墙头上消失了。 转头一看,原来袁小英跟着赵三墩走过来了。 “谢谢,谢谢……” 姑娘大概也不知道正主是哪个,一排几个人,她就鞠几次躬,说几声谢谢。 “不客气,就是凑巧了而已。” 江澈没跟她一家说太多,也没多打听,简单几句后同路一起上了小斜坡。 很快就看见牛奶厂了,说是厂房,其实就是个院子,但是面积着实不小,有七八间房子围出个空院那么大…… 这地方不说拿去做什么,总归都很馋人就对了。 …… 从牛奶厂继续往前走,拐弯,直线距离大概也就一里多地,就是宜家的仓库了,几个人转了一圈后站下来聊了会儿天,原路回头,准备取车。 “打起来了。” 没想到报复来的这么快,才一个来小时回头,牛奶厂前方已经乱作一团。 局面接近一场阵地攻防战,牛奶厂这边林胜利带着他那六七人,外加牛奶厂男男女女,合起来大概十五六个,抄家伙守在门口。 而外面的人,一眼看去少说二十七八个,而且几乎都是青壮男人。 一干人嘴里先是喊着“打我兄弟”,“撞了人还动手”之类的借口,喊着喊着,渐渐就连掩饰都不要了,直接指着人喊,“老子今天就砸了你这个破厂”,“你能在这呆过三天,老子叫你爷爷……” 人数差距,战力悬殊,要不是院子有围墙,门口不大,估计早就挡不住了。江澈站着看了几眼,只见林胜利一条手臂耷拉着,已经抬不起来了,剩一条手臂握着根长木棍还顶在门口,忍痛疯了似地挥舞…… 这状态大概是没法演的。 第五百三十四章 真的意气用事了 面对疯了似的林胜利,围墙外的人暂时被挡住了。 直到站出来狠角色,一个穿着黑色背心,肌肉健硕的男的手持铁棍,一声不吭压低了身子,猛一下蹿过去,同时手臂抡出个半圆……横地一扫。 “呼。”铁棍挥动的声音破风。 “咔。”一声脆响。 “啊。”正疯魔般挥舞着木棍的林胜利一声惨叫,动作戛然而止,随即整个人一顿,身体侧向倒去…… 这一下包括江澈等人在内,水都没来得及反应。 倒在地上的林胜利不断蜷缩着身体,仅剩那一条手臂捂着小腿,呜咽惨叫起来。 “叫你能,能你妈呢?操你妈。”下手那个黑背心志得意满地站起来,手持铁棍朝低指了指林胜利,骂了一句。 接着他把铁棍平举起来,指着牛奶厂门口一干人,沉着脸问:“谁还来?” 刚那一下,直接断腿,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大概真的太骇人了。一时间当场除了林胜利的低声呜咽,一片沉默。 “小胖?小胖!” 袁小英蹲下了,蹲在林胜利跟前,双手朝他伸了伸,又悬在那里,动作像是想去扶林胜利,但是不知道他身上还哪里能碰…… “小胖你怎么样了啊?” 姑娘刚刚那种局面都没哭,这下突然一下就哭出来了,嘴里喊着小时的称呼,无措地一直掉眼泪。 “嘶……呼,嘶……呼。” 林胜利努力转回头,一张婴儿肥的脸此刻痛得扭曲抽搐,他竭尽全力挤出一丝笑来,很难看,“……小英姐。” “唔。”袁小英只知点头,不知所措。 终于,院里袁小英的父亲突然抄起一箱牛奶甩了出去,“我跟你们拼了!”跟着整个人朝前扑去…… 乱飞的牛奶瓶让外面的人避让了一下,跟着怒火冲天再次围过来。 袁小英的父亲被迎面一脚蹬在心口,直接踹翻在地。 屋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一阵骚动。 远远近近地,也有一些街坊开始出声喝骂。 这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系红领带的油头小个从厂外一群人后面走了出来,伸开双手然后大声喊道:“吵什么吵?都吵什么?知道这地方是要拿来干什么的吗?……那是外商要投资办厂的。” “外商?” 整个八十九十年代,外商的地位有多高?用这时候老百姓开玩笑的话说:外商比市长都牛。 远远近近的村民们一时间都安静下来了。 看这局面,红领带彻底定下心来,得意洋洋地又说道:“山本先生可是日苯人。日苯人来投资办石棉厂,知道吧?以后你们都有机会来厂里干活。这么好的事,吵什么吵?” “操。”江澈耳边,郑忻峰低声骂了一句。 情况到此其实挺明显了,是一个叫山本的日苯人看上了这块地方,但是不愿意出合适的价格买,又或者袁家人也不肯卖,然后就找关系,用手段。 “他刚说是什么厂?”江澈问了一句。 “石棉厂。”褚涟漪有些茫然的回答。 …… “日苯人怎么了?老子当年还打死过小日苯呢。”下面院子里,袁小英的爷爷,一个70岁的老人站在那里,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儿子,正在哭的儿媳和孙女,咬牙悲愤道。 “你就闭嘴吧。”红领带不屑地骂道:“你以为我没查过吗?你这条老狗,当年是果名党。” “……”老子握拳的双手在颤抖,郁积的悲愤和委屈突然一下冲出来,“那老子也是打过小日苯。” 他说着朝前冲去。 因为怕老人家受伤,林胜利带来剩下还能动的几个人也跟着朝前涌去,另外还有牛奶厂的几个工人,也都动了一下。 “动?!”黑背心上前两步,站在门口,像刚才一样平举着铁棍,指向众人,沉声说:“我看谁敢动?!谁……” 这动作很有港片的感觉,很帅,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借着刚刚下狠手建立的威风,他一边威胁,一边平举铁棍,目光扫过每个人脸上……慢慢转过来。 然后,他眼前的光线突然一暗。 “谁敢……” “砰。”赵三墩就像一条被拉住许久,终于松开的斗犬,一路从斜坡上冲下来,冲到趾高气扬,威慑全场的黑背心面前。 拳在身前,借助身体前冲之力,绷足力量……到黑背心面前,一拳崩出,迎面直接轰在他脸上。 “噗。” 原来真的有人会像电影里那样飞起来然后倒下,同时喷血……就是飞得没那么高,那么远罢了。 赵三墩身体继续前冲了几步,终于收住脚步,回身,低头看了看黑背心,“别说我偷袭你啊……因为正面打,你也打不过。你还不够格这一玩,看着很蠢。” 说完他俯身,捡起来黑背心掉在地上的铁棍,走过去,“啪”,把黑背心的一条腿打断了。 因为他刚才打断了林胜利的腿。 赵三墩就这么拎着一根铁棍站着。 坡上。 “小澈?”褚涟漪有些担心问了一句。 因为赵三墩是江澈放出去的,不然他现在经过驯化,面对这种情况,还不至于擅自妄动。 因为江澈、她,以及郑忻峰,之前一致的默契,都是做到仁至义尽,然后选择不卷入这件事太深。 “突然憋得慌。”江澈转头看着褚涟漪,讨好地笑一下,说:“所以,就让我意气用事一回吧,姐。” 褚涟漪迎着他的目光,确认了一下,微笑,点头,“好呀,那待会儿我回头去给燕京的叔伯阿姨们打个电话,看有没有办法。” 当她确定他的小男人要去做一件错事,明知故犯……褚涟漪没有阻拦,她选择尽其所能为他善后。 下方,赵三墩被围住了。 20多人步步紧逼…… 牛奶厂内的人也重新拿起了家伙。 “你们俩其实也手痒吧?” 江澈转头对着唐连招和陈有竖微笑问道。 两人点头,笑一下。 江澈:“帮忙。” “好。” 两个人应声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冲下去,直接从后方干倒数人,杀进包围圈,各拾起一根铁棍,和赵三墩站在一起。 牛奶厂里的人见势也都冲了出来。 下方开始混战,郑忻峰好整以暇地点了根烟,感慨道:“第一次看他们三个同时动手……原来一个能打七八个的人,是真的存在哦,而且其实不用到他们都打完七八个……你看,对方这就垮了。” 局面虽是混战,却很快决出胜负,江澈点了点头,突然起身朝下走去。 沿路捡了一块砖在手里头。 红领带看着江澈走到面前,很快意识到这是正主了,一边后退,一边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知道你闯了什么祸吗?外商欸,日苯人啊……” “那又怎么了?”江澈微笑着问。 “你……”红领带犹豫了一下,看看江澈身上装束,竟然道,“你也是外商?港商,台商?还是新加坡人?” 也许在他的意识里,只有这种情况,面前的小年轻才敢在知道自己坏了外商的事情后,还这么气定神闲。 “我么?我中国人。” “……那你知道……” “另外”,江澈提高一个音调,打断他,然后说:“当年打过小日苯的,都是英雄,你刚刚不该骂那位老人家。” 说完,江澈直接一扬手。 “啪。” 板砖拍碎在红领带额头上。 第五百三十五章 完事再管善后 权衡过利弊,得失,想好了一件事不能做……但结果还是冲动做了,而且是在还来不及准备好后手的情况下。 像这样几乎完全不考虑回报的意气用事,在过往的两年多时间里其实十分少见,江澈之前看似不羁的人生,其实多数时候都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你说他十步一算……大概也不为过。 可是今天,他就是做了,明知故犯。 红领带用他刚刚成功威胁了全场的话威胁江澈,说:“外商欸,日苯人欸……” 江澈把手里的砖头拍在他头上。 整个动作、表情,都自然平静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恍惚……他真的就这么随随便便打了那个有外商撑腰的红领带? 当场,砖头碎裂,分几瓣落地……血从红领带的油头上流下来。 场面出乎意料的安静,旁边的人,包括远远近近观望的村民,他们刚刚看过一场混战,但是此时的反应,比看那场突然而来的混战时更错愕。 因为站在那里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适合动手的样子……还因为他说的那最后两句话。 “外商啊,你等着出事吧……”红领带自己似乎也还有些茫然,整个人晃着,踉跄着,看着指尖上的血,“你们,全部都等着……” 他指了指江澈,又指牛奶厂的人。 就在刚刚,他还志得意满,骂抗日的老兵是老狗,带着人准备进厂……而且是准备从倒在地上的林胜利头顶跨过去,要不是赵三墩冲到,他就跨过去了。 红领带晃了晃脑袋,“我是……” “砰。” 江澈直接一脚揣在他肚子上,将人踹翻在地,也把他的话踹回肚子里。打都打了,江澈现场当然不会给他机会说出他是谁……管他是谁呢。 坡上,郑忻峰看着眼热,蠢蠢欲动。 褚涟漪看他一眼,说:“我猜小澈不想你出去。” 没办法,登峰郑总跟这件事存在直接关联,而且在深城名气太大了。 郑忻峰无奈地闷声点了点头,跟着犹豫一下,抬头说:“讲道理,江澈做事一向难得冲动。要是在一般人看来,这回该是他这两年多来,最蠢的一次……”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褚涟漪的反应。 “嗯。”褚涟漪灿烂地笑着,点头,又转回去,远远地看着下方的江澈说:“可是我好像更喜欢他了啊。” 郑忻峰:“……” “如果人生每件事都用得失去衡量……他就不是江澈了,是一部机器。” 坡上的对话没别人听到。 坡下,依然安静的场面中,唐连招突然觉察身后有动静,转头,发现当场其实最惨的那个,同时被打断了右臂和左腿的林胜利,竟然用肩膀抵着地面爬过来了。 他从唐连招脚跟后捡了一块砖头。 接着,在所有敌人、战友、村民的注视中,咬牙默默爬回到那个打断他左腿的黑背心身边……看着他。 黑背心困惑说:“你……” “呵呵。”林胜利呵呵一声,收回目光,一边痛得眼泪鼻涕直流,一边举起砖头……一下,一下,开始砸黑背心的腿。 黑背心终于晕了,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气堵的。 终于,林胜利砸烂了半块砖,累了,扭头看了看……一样还是用肩膀抵着地,挣扎着朝前又爬了几步,爬到已经倒在地上的红领带身边。 抬手,绵软无力地把剩下半块砖砸在他头上。 “我干的……你们走吧。”林胜利做完这些,整个人已经痛得迷迷糊糊,但还是抬头对江澈说了这么一句。 “我突然有点喜欢这小子了……虽然他真的很弱。” 唐连招在江澈身后哭笑不得地小声说了一句。 江澈点点头,微笑看着林胜利问:“你不痛啊?” “我,痛啊。” 小胖子应完就晕了。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在这时候传来。 江澈抬头看看……少说也得五六十人。 …… 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来了,听着应该已经到外面街口……但是医生迟迟没出现。 “澈哥,我们带你冲出去。”局面暂时僵持,赵三墩说。 江澈摇了摇头。 现在他要冲出去大概有机会,问题牛奶厂的人怎么办?还有,林胜利现在必须尽快送医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家贸易公司老板……主营,中日贸易。 倒在地上的红领带是他手下的副总。 “不给我一个交代,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出去……”贸易公司老板看了看江澈的手,见他没有大哥大,并不着急地试探和威胁道。 “是吗?贸易也不能这么做吧……”江澈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人和地上满地的“武器”,说:“我这里有位朋友,必须马上送医院了。” “社会不跟你讲道理的,年轻人……”贸易公司老板看了看已经晕过去的林胜利,犹豫一下说:“那是你的事……而且你谁啊,年轻人?” 他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他心存忌惮的问题。 “不如你问我是谁啊?”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远远地,褚涟漪无奈地看了一眼已经走到人群后面的郑忻峰,刚刚出风头的场面她能拦住他不下去,但是现在不能。 因为眼下的局面,不亮一点底牌,估计真的不好走出去……相比让江澈卷进去,郑忻峰决定还是自己去趟这摊浑水。 “你……”贸易公司老板转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我么?”郑忻峰笑一下,走到他身边,掏了一张名片放他手里,然后走到江澈旁边,小声说:“还是我下场吧……总不至于应付不来。” 对面,贸易公司老板低头看完手上的名片,抬头。 “我们可以走了吗?”郑忻峰笑着问。 郑忻峰在深城的名气很大。贸易公司老板没有直接回答,表情纠结了好一会儿,单论财力、实力和名气,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没法和郑忻峰比较,但是这件事,他并不是孤军作战,他身后还有外商,还有…… 他只是负责站在台面上的那个人而已。 咬了咬牙,他略有些犹豫说:“郑总幸会,但是,你大概还是得给我一个解释……而且这件事,我想奉劝一句,郑总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可是我已经管了。”郑忻峰说话时神情已经有些不对了。 两个人目光僵持,贸易公司老板努力撑着,突然听到身边有个声音说: “我没名片……你有笔吗?” 这是什么话?他扭头困惑地看一眼身边刚刚站在登峰郑总身边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回答……胸兜里的钢笔和一张名片已经被拿走了。 江澈在名片背面写下两个字,递给他,等他看完,目光对上…… “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可以走了。” 还好他看报,江澈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开口说。 说完扭头对身后人示意一下,“走吧。” 在他身后,郑忻峰唐连招等人自然毫不犹豫,而牛奶厂的人虽然迟疑……还是鼓起勇气抬起了临时担架,抬着林胜利跟在他身后,朝前走去。 包围在外面的人一边迟疑,一边缓缓闪开……因为他们的头,贸易公司的老板,虽然扭着身子,一直盯着人看,但是始终也没有开口阻拦。 其实他试过,只是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开这个口。 他手上的名片写着两个字:江澈。 贸易公司老板认识郑忻峰,知道郑忻峰……对此,他纠结许久,想想身后的关系,决定死撑。 现在,压在他心口上的又多了一个名字,他不认识江澈……但是,知道江澈。 这个人没在媒体上露过脸,但是从整个商界的角度,其实比登峰郑总的名气更大,他刚在几个月前干掉了果美黄广义,他手上握着中国第一家借壳上市的私营企业。 这样一个人,能简单吗? 那么,动手拦他? 对方的层次显然已经超出他能出面应付的范围了,贸易公司老板不能不考虑自身,不能不担心……他咬了几十次牙,依然说不出一个字。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不算善后的善后 牛奶厂剩下的人自然不会有事,就像贸易公司的老板和他的人一样,事情至此,其实就已经脱离他们互相较量的阶段和层面了。 一场冲动,郑忻峰和江澈已经下场。 剩下就看另一边背后的人下不下场了。 跟着救护车一起把林胜利送到医院,得到确定的消息后,把人留给袁小英照顾,江澈几人出门找地方解决晚饭。 “我在想一个问题……”饭桌上,郑忻峰突然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大家都转头看他,目光认真。 “要是把三墩、有竖、大招”,郑忻峰目光期待,说:“要是把你们三个人放到一个擂台上,最后站着的那个会是谁?” 江澈和褚涟漪互相看看,一阵无语: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认真的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陈有竖和唐连招也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 赵三墩想找人互相看一眼,最后找到了郑书记……犹豫一会儿说:“你看我,意思你觉得是我,对吧?” 郑忻峰想了想,转头问江澈,“老江你说呢?” 就连褚涟漪都好奇地看着江澈,等他回答。 这个问题陈有竖和唐连招显然是不会开口的,至于赵三墩,他刚才电话里跟老彪汇报情况,顺便练习了一下柳将军布置的成语接龙…… “无欲则刚。”“刚好吃饭。”“饭后有事。”“事无巨细。”“……细可不行,啊。” 江澈想了想。 “反正不会是三墩。”他第一个把赵三墩排除了。 “为什么啊,澈哥,我……”赵三墩有些委屈道。 郑忻峰:“你阳气亏空得太厉害。” 赵三墩:“……” 江澈忍住笑,“这个也算一方面吧,不过我这么说,倒不是说三墩最不能打,而是真的三个人同擂,三墩肯定会想,我要把他俩都干倒……三墩,对吧?” 赵三墩点头,眼神里的意思,难道不是这样吗? “所以,三墩肯定先倒……他就这样,顾头不顾腚的。话说非洲有种动物叫蜜獾,绰号平头哥,你们以后有机会了解下,就算是认识三墩了。”江澈说:“三墩你自己也可以了解下。” 江澈说完,大家都茫然地点头。 但是对于他的分析,在场陈有竖和唐连招不约而同都默默点了下头,江澈说的是对的,他们本身的想法也很一致,要真是那样,他们只能先一起把赵三墩干倒……否则局面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脑海里有赵三墩左一拳,又一腿的画面,打这个打一会儿,没打倒……突然掉头先去打另一个。 两人目光不经意撞上一下,都装着平静无所谓,各自撇开,然后转头都看着江澈,眼神里藏着紧张和热切,等他继续分析。 “剩下大招和有竖……要是以前,大招估计会输,但是他这一年多练得很凶……”江澈顿了顿。 郑忻峰:“而且有竖现在阳气亏空。” 江澈无奈地看他一眼,不接茬继续说:“总之,我觉得场面上肯定是大招占优势,而且我估计会是大优。” 唐连招眼神亮一下。 “但是,有竖未必会倒……他能撑住几轮不倒的话,就该轮到大招小心突然被一个冷拳闷倒了。” 江澈说完摊了摊手。 郑忻峰:“你这不等于没结果么?” “本来就没结果啊。”江澈说:“我哪知道。” 唐连招和陈有竖互相看了看,似乎都认同了江澈的说法,跟着说:“以后有机会,我们俩试一下。” 一直到晚饭后,几个人才总算说到正题。 “我回去抓紧找认识的领导吃吃饭。”郑忻峰说。 “那我回去打电话问问看。”褚涟漪说。 江澈点头,说:“也好,不过都不用太紧张啊……我明天还要上课。” …… 深大,陈教授看着办公室门口进来的江澈,警惕道:“你来做什么?跟你说了,那个表彰真的没有奖金,真的没有……我这都说了十遍了。” 老教授也无奈,像这样的表彰,本来确实应该是有奖金的,可是因为江澈很有钱,他们先前安排的时候就都忘了……事后当然没办法也没心思再去批。 而江澈纠缠好几次的原因在于:这是他大学唯一靠“学习”拿奖金的机会了……至于奖学金,呵呵。 “不是,教授,你看你。”江澈笑着递上几张纸,说:“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有新的研究成果。” “研究成果?”陈教授愣一下,“哦,是你又发梦了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他对江澈的“发梦”,其实还是十分重视的,说罢赶紧拿起来研究……看着,看着,陈教授就糊涂了。 “这是什么?”他把稿纸放下,说:“你不做梦,改忧国忧民了?” “嗯。”江澈诚恳地点头。 他这次写的小论文,内容其实就一点:论述石棉的危害,建议政府禁止在人群居住地区接收石棉厂。 “这玩意致癌啊,而且工厂防护设施不完善的情况下,空气中漂浮扩散,伤害面会很大。”江澈忧心忡忡说:“据我所知,早在十多年前,石棉在澳大利亚就已经被全面禁止了,禁止开采,禁止销售,禁止使用,荷兰不久前也刚颁布了禁令,还有……” “等等,我知道,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是现实的情况,石棉在我国的用途还是很大的,比如农村建房,眼下就普遍使用石棉瓦……”陈教授看了看江澈,有些无奈说,“所以,这篇论文,我大概是没办法提交到部委的。” 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牺牲环境换经济的事情,这时候并不少见。 “不用,不用到部委,陈教授去市里找领导们谈一谈就好了,您不是高参嘛。”江澈笑着说:“据我所知,深城最近正准备接收几家外商投资的石棉厂,而且外商看中的地方,附近都有居民区……” “是吗?”陈教授有些不信地看看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城市,这么忧国忧民了?” 他的意思:我才不信这事跟你没有直接关系。 “嘿,还真被陈教授你猜对了。”江澈讪笑一下说:“其中一家日商投资的石棉厂,选址就在我宜家深城分店的仓库不远。” “……哦。”陈教授觉得这就对了。 江澈:“那,陈教授帮个忙?” 陈教授想了想,“也好吧,这事算我还你一份人情,另外……”他扬了扬手里的稿纸,说:“怎么说它也是事实,深城领导是应该考虑一下。” 他答应去了。 作为政府高参,陈教授当然不知道……在某些正密切关注并揣摩着某件事的人看来,他这一去,意思就大了。 “那个人竟然动用部委的力量往下压?!” …… 隔一天,医院病房,江澈几个放下水果,跟红着脸匆忙出门的袁小英打了个招呼。 “喂饭啊?”郑忻峰听着袁小英脚步远了,戏谑地看着躺在床上一脸满足的林胜利,猥琐地笑着问:“幸福了吧?这手和脚,断得值么?” 林胜利猥琐地笑一下,点头。跟着努力坐起来一些,看着江澈说:“澈哥……我想跟你混,行么?” 他说得特别诚恳。 江澈愣一下,哭笑不得说:“混?你不是已经改邪归正了么?” “我可以马上再改回去啊。” “……” “像他们一样”,林胜利看了看江澈后面的陈有竖、唐连招,赵三墩,满脸羡慕说:“多威风啊?!” 江澈没法接这个下茬,想了想,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爸妈这都没回来看你么?” “回了。”林胜利表情有些郁闷,说:“昨晚一直在这,我爸骂了我一夜,我妈就哭了一夜……早上小英姐来了他们才走。” “哦,那他们干嘛去了?” “好像说去区里还是市里了。” 林胜利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一个多大的地雷。 这事目前的情况,是一个边疆某兵团团长的儿子,在老家被人打断了手脚啊。 江澈估计至少区里,现在已经鸡飞狗跳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输赢最重要 “当啷。”不小心勺子磕了饭盆。 袁小英去了好久,终于一手拿着刚洗净的餐碗,探头从病房门口走进来,略有些局促地找话说:“他们这么快就走了啊?” 林胜利点头,跟着有些小心,又有些讨好地笑一下,说:“嗯,他们还有事要办,但是说好了,回头还会来。” “那就好,我这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感谢呢。”袁小英愁一下,扭头看看林胜利,又说:“不像你,总归是认识的,而且至少能替你做点事。”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饭盆放下,因为手空了,整个人就开始有一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嘿嘿……”林胜利乐呵呵傻笑一下,像是突然想到,探身从江澈放下的网兜里拣了个最大最红的苹果,伸手朝前一递,“给,小英姐。” 袁小英愣一下。 “小英姐,吃苹果。” “啊。” 小胖长成了林胜利,很多年了。两个人之间变生分,也好多年了。 但是这一刻他傻笑着给她递苹果的画面,那张依然胖嘟嘟的笑脸,让袁小英一时有些恍惚,就好像还是小时候。 那时候林胜利的爸妈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几年都没回来,渐渐地,街坊四邻嘴里的传闻就多了,大家慢慢也都越来越不待见这个可能有问题的野孩子。 只有袁小英看他傻头傻脑的挺可怜,就总带着他玩。 后来一天,大概是林胜利七岁或八岁的那年秋天,他的爸爸妈妈突然穿着崭新的军装一起回来了,给他买了好多好吃好穿好玩的…… 老屋里,小胖子抬头看看自己陌生的爸爸妈妈,又偏头看看桌面…… “胜利啊,叫爸爸……嘿哟,不记得了?” “胜利啊,叫妈妈……快让妈妈抱一下。” 父母亲目光热切而期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胖子左右看看不说话,突然猛地一下跑到桌边,抓起一把奶糖,再一个大苹果,呼啦啦撒腿就跑。 他沿着巷路一直跑,没命似的跑,气喘吁吁跑到袁小英家,找着她,特别开心,特别自豪地把两手一递,“给,小英姐……吃奶糖,吃大苹果。” 林胜利发现袁小英愣着。 “小英姐……你怎么了?” 袁小英这才回过神来,忙说:“没,没事……我不吃。”但她还是伸手接了苹果,说:“小胖你要吃么,姐给你削。” 她把苹果削好了,拈着递过去。 “太大了,我吃不完……我刚吃完饭呢。”林胜利不接,说:“一人一半吧,小英姐。” 袁小英犹豫一下,点头,笑着把苹果切了。 “咔嚓。” “咔嚓。” 就像小时候那回,他们俩一起分了那个大苹果,躲在墙根后一人一半。“小英姐你吃快点,糖给你藏,我大概一会儿就要被解放军抓回去了”,小胖子林胜利说。他们咔嚓咔嚓,任凭两个大军装在外面一边喊,一边找得都哭了。 “小英姐。” “嗯?” 林胜利鼓足了勇气,“那天晚上,其实水汽很大……而且我喝醉了,而且我才刚爬上去呢,就摔下来了……真的,骗你不是人。我……” “你……还说?!” 袁小英一张脸顿时通红,既羞又怒,起身就朝外面走。 “唉哟!” 背后一身惨烈的痛呼传来。 袁小英无奈站住了。 “骗你不是人……”林胜利在她身后想了想,趁自己断手断脚,天下无敌,索性豁出去放开了说:“还有,后来那回,我带人打你相亲对象那件事。那个人真不是好人啊,小英姐,我看着他钻洗头房的,真的,要不我也不至于把他打成那样……” 林胜利说了好一会儿,袁小英终于低着头转回身,“行了,别说了。”顿了顿,又有些不自然地埋怨道:“要说你又好到哪里去?成天就知道胡混,有得当兵都不去。” “我,我没钻过洗头房啊,我也没谈过女朋友……当兵?那我不是怕我去当兵回来,你都嫁人生孩子了啊……我才不去。” 林胜利说着情绪激动,动作渐渐有些大。 “哎呀你别动啊,小心瘸了以后没人要,再赖上我……家。”袁小英一着急说。 林胜利两眼放光抬头看着她,愣着缓缓说:“能,赖,上,啊?” “……”袁小英无措一下,板起脸说:“你老实不要动,再乱动,我就走了。” 林胜利:“不动,我不动。” …… 江澈对事情的演变其实也有点意外,目前他三方面的动作,基本都属于布控层面……布控,形成远程压迫,然后等待对方的反应和动作,再做应变,看是否要下场肉搏。 变数在于林胜利的爸爸妈妈。 江澈几个见到他们俩是在同一天的傍晚。病房里,江澈几个先到,没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两个穿着军装,身板笔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林胜利的妈妈看着四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有任何多余的打扮,面容普通但是笑容温和,见人第一时间笑着打了招呼。 跟着走进来的是林胜利爸爸,也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人不高,有点胖。 怎么说呢,就算事先完全不知情,江澈当场也可以一眼判断这个人和林胜利的关系,因为不论身材还是面容,父子俩都长得实在太相像了。 但是就是两个这么相像的人,却分明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林胜利的胖脸看着有点儿小狡猾,小贱,又有些有趣。 而面前这个中年军人版的相似面容,给江澈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也微胖,但是面容粗糙黝黑,目光炯炯,面色沉静……衬着他身上的那身军装,整个人仿佛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威严感和压迫感。 结合林胜利说他们在他小时候曾经多年未归,也没有多少消息,说他爸在边疆,但是具体哪里不是太清楚……江澈猜他应该是上过对越战场的,而且目前仍在一线作战部队。 “啧……两毛三。”郑忻峰踮脚看了一眼,缩回来,在江澈身后小声说。 两毛三的意思就是两杠三星,上校军衔,正团、副师级别……很牛了,但是考虑他所在的部队,这个军衔的分量,大概其实仍不如他身上的团长军职来得大。 “你好,我叫林大援……你就是那个帮忙打赢的人?” 江澈略微愣一下,“你好,那个打的话……” “打赢了就好……输赢最重要。”林大援主动上前两步,伸手说:“对错交给我来论……谢谢。” 这份感谢大概跟之前江澈所接受到的全都不一样,这跟他是否有钱无关,是否有才无关,只因为他仗义出手,而且,打赢了……最重要是打赢了。 “谢谢,谢谢……谢谢……” 从江澈到郑忻峰、唐连招、陈有竖、赵三墩,林大援逐个握手感谢。事后用郑忻峰的话说: “真是拿枪的,那手握起来感觉都不一样。” 第五百三十八章 用途 这样的一个家庭,若不是因为一直没法将孩子带在身边管教,想来小胖子林胜利绝不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大援夫妻俩所牺牲和奉献的东西,也绝不止他们在边疆留守的近二十年时光可以简单衡量。 偏偏这样,他们唯一的儿子还在家乡被人打断了手脚…… “咳。”林大援这边跟江澈几个到过谢,清了清嗓子,终于转向自己的儿子林胜利。 “胜利啊”,他用一种有些发沉,极不自然地语气说:“爸爸先跟你道个歉……昨天晚上,爸爸不应该骂你。” 整个感觉,很生硬,想来林大援应该很少道歉……何况现在道歉的对象,是他自己的儿子。 病床上的林胜利明显地也错愕了一下,跟着眼皮往下一耷拉,抽抽鼻子,委屈地转过头去。他不接话,这对父子的关系看起来还真的连一丝融洽都没剩。 林大援的表情看起来很尴尬。 “胜利啊。”他努力调整了一下,继续说道:“爸今天了解过了,虽然你打输了,但是当时对方人确实多,爸听说你断了一只手,还是死死挡在门口,护着小英……好,爸以前觉得你已经废了,现在看看,不错,你终归还是我林大援的儿子,你不是孬种。” 也许这是林胜利从小到大,在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口中听到的,唯一一次这样程度的肯定。他还在犯倔,偏着头不肯转回来,也不肯吭声,但是眼窝一下发热,止不住眼泪已经开始吧嗒吧嗒地掉。 “胜利……”林胜利妈妈开口喊了一声。 “嗯。”林胜利带着哭腔应道。 “你爸跟你道……说话呢,夸你呢。” “……我听着呢。” 母子俩的几句对话让场面缓和了不少,林大援朴实笑一下,有些刻意地很热情又很亲近说:“怎么样,儿子,跟你爸当兵去?你才二十岁,来得及啊。” “啊?你想都别想……我才不去呢,我不去,我就不去。”刚刚还在那犯倔的林胜利突然一下激动起来,连声说话的同时还没忘扭头去看一眼袁小英,像是在表决心似的。 屋里江澈等人顿时都有些忍俊不禁。 林胜利妈妈上前拉了拉丈夫衣摆,示意一下,然后转回去,突然笑着招呼说:“小英你坐啊……看你,怎么还站起来了。要说咱们只见,那可不能见生,阿姨记着呢,我们家胜利从小到大,就幸亏有你了,他才能剩点人样……对了,他这些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林胜利妈妈本意大概是暗示丈夫,顺便缓和气氛,但是当她说完,现场气氛更尴尬了——她儿子可不是给人姑娘添麻烦了嘛,而且添的麻烦大了。 现场大家都不说话,夫妻俩愣了一会儿,有点茫然。 “行吧。”林大援以为还是当兵的事,想了想,“你真不愿意去,爸爸这回也不勉强你了,但是你记住,以后要学好,别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瞎混。” 他说着好像突然想到点什么,转回来,看看江澈,再看看他身后几人,“你跟这几位小兄弟多走动,就很好嘛。” 林大援似乎是没有太多“经济”意识的,又或者说,他其实还没有发现在这个国家,伴随着市场经济的脚步而发生的巨大变化……刚刚郑忻峰自我介绍的时候已经说了身份了,但是林大援听完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 “你不是会开车吗?等腿好了以后,你可以去这位小郑兄弟的那什么公司帮忙搞运输啊。”林大援扭头看着林胜利又说。 对于他这个建议,林胜利自然是乐意得不行,听完难得一次对父亲的话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和欣喜。 终于有机会跟他们混了……林胜利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江澈等人。 “啧,老林,你以为你是在部队呢?”林胜利妈妈打了个圆场,笑着说:“给谁派任务呢?也不说先问问人家的意思,你以为你儿子是个宝啊?” 说完她转向江澈几个,抱歉但是又期待地笑了笑。 “也是。”林大援想了想,也跟着转过来,不太自然地笑着说:“几位小兄弟你们看,能不能帮忙我们俩管教一下啊?管教一下,他说不定还能有点样子。话说我们两个,其实没几天就又要回去。” “不过你们放心,我走之前,这件事一定会出结果。” “还有,这小子以后要是犯了什么事,你们不必替他兜……我来。” 林大援说得坚决、耿直而诚恳。 虽然对他很尊敬,江澈此时还是难免恍惚,这意思……黑锅侠吗? “一点小事,没问题的,林叔叔放心。”江澈开口笑一下说:“而且怎么说我们和胜利也算是并肩战斗过……应该勉强能算战友吧?” 江澈答应了,病房里皆大欢喜。 “算啊,肯定算啊……战友,对,战友这个词用得好。”林大援情绪好转,整个人似乎也放开了许多,转回来走到江澈面前说:“你这小子,我很喜欢,我们俩交个朋友。” “好的,谢谢林……” “当不当兵?” “……啊,那个,我正上大学呢。” “哦,这样啊。”林大援稍微失落一下,抬头又看看江澈身后的唐连招、陈有竖、赵三墩,“你们三个呢,有没有想当兵的?” 郑忻峰站在一旁:“……” “老林。”林胜利妈妈哭笑不得喊了一声。 林大援:“啊?哦……不好意思啊,好材料……好材料啊。”到这一刻,他才终于露出了几分和亲儿子林胜利有些相似的神态,尴尬地讪笑,小眼睛里透着“贪婪”和“热切”。 “对了,还你那句话说得很好啊,确实,只要当年杀过小鬼子的,都是英雄。要说这话我以前是不认同的,但是自从打过南边猴子以后,我就改想法了。当真,一般人是真没办法体会上战场是什么感觉啊……”林大援说。 “什么感觉啊?”赵三墩有些热切地问了一句。 “怕。”林大援意外地坦荡,直接说:“怕到整个人就剩抖了。新兵蛋子真到了战场上,那子弹咻咻地,再一个炮弹下来,你知道多少人蹿稀拉裤,哭爹喊娘么?腿脚都不听使唤啊。所以我跟你们说,电视电影里演的那些,那都是假的……所以,能顶着子弹上阵杀鬼子的,确实都是英雄好汉。” 林大援说得有些感慨。 “可算了吧”,林胜利突然很委屈地接了一句,“还鬼子呢,那带人砸牛奶厂,打我的那二鬼子,现在都还没事呢吧?” 问到正题了。 林大援转回去,“怎么没事,他们要是没事,我林大援就不是你老子。” 他突然整个人气场又切回去了。 “抓了?”林胜利期待问。 “正在抓呢。”林胜利妈妈接过去说:“我跟你爸一早上跑了公安、人武、区里……他们本来还说要先调查……” “结果呢?” “结果你爸把枪拍他们领导桌上了。” “……”一片沉默。 只剩跟老爸不对付的林胜利还嘴硬,“那不现在还是没抓到么?” “……”林大援抬手看了看表,“现在下午五点……还一个小时……我跟他们说了,下午六点之前,要是人没抓到……我回去自己带人来抓。” “……” 江澈好想要他那块特制表啊,这东西看着已经有历史了,而且以后很难找。 他正想着呢…… 脚步声传来,有人来探病。 “那个,贸易公司的老板,还有当天在场的人……已经都抓到了。”一位区领导放下水果说:“下午他们自己跑来自首,认罪了。” …… 带着一种道不清的心情走出病房。 “林胜利伤好后就扔给你了”,江澈对郑忻峰说:“想好怎么用了吗?”按江澈的想法,让他当个司机培养培养也不错。 郑忻峰:“这还用想的吗?有事扔出去给人打啊。”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不算收获的收获 病房里人多了有些吵闹。 客套而生硬的氛围中,袁小英不太习惯,因而显得局促……人在让自己不安的环境中喜欢寻找安全感,所以,袁小英选择和病床上的林胜利悄声说话。 江澈几个人刚才出来时就已经打了招呼,不准备再回去了。 大概是为了检查刚到手的“地雷”,郑忻峰临走前探头朝房间里又看了几眼,2/n,同一空间下奇怪的无形分割,袁小英和林胜利两个人自成一个氛围。 “看吧,真让姑娘这样照顾下去,小胖子估计要成了……”郑书记说到这顿了顿,突然莫名感慨:“能这样喜欢一个人,真好啊,可以脸都不要。” 一行人当天就这么离开了医院。 至于林大援,自然是不需要去担心的,像他这种上过战场,杀过敌,为国家牺牲、奉献良多的一线军人,且不说当年的首长和同袍们有多少,如今身在何处,就是犯点浑真被捅到燕京去了,只要事不太过,上头都会相对宽容。 自古治者最惜、最能容,就是“莽将”。 何况这事怎么说,林大援也占着理呢。而且看他夫妻俩的情况,竟然至今仍没有转业到地方,或回军区的迹象,想必具体职能也不那么普通。 “我现在真有点想看看那位曲秘书了。”回去的路上,褚涟漪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的郑忻峰,小声对江澈说:“那姑娘到底何方神圣啊,能让书记变成这样。” 江澈:“……具体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安红……” 安红当初可是跟着褚涟漪的嫡系,后来因为劣质家电事件,郑忻峰辞职南下创业,姑娘弃了经理职位出来帮他。 褚涟漪想了想说:“你是想说,安红应该没戏了,对吧?或许他们其实早就没戏了……小峰是那种停不下来的人,有能力有心思,还有胆子,哪怕有一天身在悬崖边上,他大概都会先跳个舞……安红陪不起他疯,也担不起那份担心。” “这一点,大概她自己早就最清楚,所以才划清界限。” “但我相信,小峰肯定也不会亏待她就是了。”褚涟漪扭头看看江澈,说:“你身边的这些人啊,个个都一身毛病,但是唯独这一点,我看见都很好。” 想一想身边那堆奇葩,江澈苦笑点了点头,换话题说:“对了,褚姐你对今天这件事怎么看?” 江澈指的是牛奶厂事件的后续。 “大概暂时就到这里了吧。”褚涟漪想了想,先说判断,跟着解释说:“我们三方的动作,加上林胜利爸妈来了这么一遭,对方现在应该有点懵了,他们既选择然把贸易公司那拨人丢出来,弃卒保车,至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 后续几天的情况证明褚涟漪的判断是对的。 几天之后,林大援夫妻俩离开了深城,对方后面的人不冒头,他们一时也没办法做更多。 林胜利就交给了袁小英照顾。 在于江澈而言,这次的事情到最后,只能算是既没摊大麻烦,也没有大的实际收获。 这种情况在江澈过往两年的“斗争”和“欺诈”生涯中十分罕见,但是他并不觉得亏,或者应该说他的感觉,其实还挺满足的。 第一他舒坦,念头通达。 第二,深城方面至少目前,已经改变计划暂时拒绝了几家外资石棉厂的入驻。 江澈在无形间救下了一些人,这事别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但是至少他自己,可以在夜半独面星空的时候,思考这场逆流归来的人生,至此多一份踏实和安慰。 …… “这几天很忙吧?”唐玥在和弟弟唐连招的电话里问。 “嗯,门店就快开业了,除了澈哥,大家都挺忙的。”唐连招说着,就听到姐姐在对面笑。 姐弟俩事无轻重地随便聊了一会儿,唐连招顺嘴说起来江澈对于他、陈有竖、赵三墩三人“武力”的那番评价,言语间多少有些不甘心,觉得现在的陈有竖未必挡得住他。 “唉,你呀,怎么还是这样……”唐玥在电话那头又是叹气又是笑的,笑完了说:“大招你以为他真的是在说你们三个谁最能打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哪懂那个啊?打架这回事,以前……你找他麻烦的时候,你忘了?他也就那一双腿和一张嘴了。”唐玥说:“他其实是在分析你们三个的性格特点给你们三……两个去听,自己去思考呢。” “嗯?”唐连招想了想,才发现似乎确实是这样,江澈整个评价过程根本没涉及具体谁最能打,他对“战局”的分析,全都只是性格分析。 “想明白了?明白了就好。”唐玥接着说:“其实这大概也会决定他以后具体怎么用你们,明白吗?所以大招,你应该沉一沉了,这样你的路才更宽……” 当姐的成长了,返回头正在对弟弟做着谆谆教诲呢。 “姐。”弟弟突然喊了一声。 “嗯?” “为什么你离他越来越远了,却反而越来越了解他了啊?” “……”唐玥那边顿住一下,笑起来说:“旁观者清。再说,怎么就远了呢,都一样没变呢。而且再过不多久,我就要和江叔叔还有阿姨他们,一起来粤省了。” 唐连招困惑一下,“你们?” “服装厂从政府手里分配到一个名额,要来参加秋季广交会。” “真的啊?”唐连招说:“那太好了。” 花季雨季要参加广交会,老爸老妈要过来这件事,江澈听说得其实比唐连招更早些,这回不光爸妈要来,南关那边茶寮也要来呢。 至于深城这边,宜家本身不是工厂,没有参加的必要,反倒是郑忻峰死活给登峰弄了一个名额,回头也要去。 广交会对于互联网崛起之前的国内厂家来说,是一个天字一号级别的机会。 除了工厂之外,对于新兴快递行业的顺风而言,它同样是一个拓展业务的大好机会,王蔚早先就已经跟江澈在电话里商量过,打算趁这个机会开始开拓企业市场。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顺风内部先出了点小问题——王蔚要开除下面一个点的全部负责人,这几个人,都是老彪的人,老彪跟他闹起来了。 具体情况说来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那个点的几个负责人里也不知谁出了个天才思路,又或者只是碰巧了,想到了一条拓展业务的路子——他们跟快递点附近的几家“发廊”达成了合作,除了本身业务,还电话接单,顺带快递“小姐”上门。 所以,前一阵子那个城市,顺风摩托车的风景是这样的: 前面快递员骑着车,后座一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小姐……小姐两腿边是快件,怀里也抱着满满一摞包裹。 到地儿,小姐上门,快递员去送货……等快件送完,再顺道把人接上,载回来……就这样一来一回,收两成。 “所以……你是怎么发现的啊?”江澈拼死憋住笑,问电话那头的王蔚。 王蔚在那头郁闷说:“是以为内那个点业绩突然增长得很厉害。我,我本来还打算表彰、奖励他们的……还好啊,因为想把他们的经验、办法拿出来做推广,我先去做了个调查了解。” 跟王蔚聊完,江澈又给老彪打了一个电话。 “他们可是把赚的钱全都算在快递业务里了啊,江兄弟你想想,我这些兄弟多实诚?”老彪在那头委屈说:“我手下除了狗海,好不容易出几个有脑子的啊。再一个,你说这事它到底怎么了,发廊本来就开着呢,他们又没有勉强谁……” “多好的事。好吧,就按王蔚说的,这事它影响公司形象,不让干了……那他们也老实停了啊,不用开除这么严重吧?” 第五百四十章 义薄云天郑忻峰 江澈不生气。 因为说实话,就老彪手底下这拨人,进入顺风能撑到现在才出第一个“大乱子”,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何况这乱子本身多少还有点儿好心办坏事的意思。 早就知道要约束这些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彪当初除了千叮万嘱之外,还一个很江湖做法,就是把自己捆绑上了,放话他手下这些人要是谁在公司捅了大篓子,他这个当老大的,就得出来一起扛。 怎么扛?事小了赔偿、道歉,事大了断指谢罪。 但凡能抛家舍业跟老彪出来从头开始的这些人,感情自然都很深,自然舍不得他们曾经呼啸海上的胡老大,某一天为自己落成那样,所以,这份约束其实很大。 另一个,他们内心想着,不敢议论,其实还有一部分担心江澈翻脸的成分在。 道理很简单,他们是确实曾经刀口舔血,海上奔命没错,可是有谁见过,某个人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让两百多本该持刀来战的敌人,自己把钱扔了,爬上火车去大西北种树的? 没有。 这就很吓人了,万一他不忽悠你种树,忽悠你跳崖呢? 后来肥勇惨兮兮带着最后剩下的三个人,回来报仇的那番场面,他们都是当场见过的。 所以,谁都不知道万一自己哪天真的惹了那个看起来总是温和微笑的年轻人,最后会是什么想都想不到的下场。 “澈哥,我们真的没把一毛钱装进自己腰包啊,赚的全都在账上,公司可以查。”电话对面换了其中一个当事人来接,急切地解释:“而且我们本身的业务也确实增长了,那些姑娘,她们,她们还帮忙揽件呢……经常都是抱着包裹回来。其中有两个,现在打包技术比我们另外雇的人都好。” “这……好的,这个我知道了。”江澈竭力忍住笑,问:“你叫什么?” “阿成,澈哥。” “哦,我记得你,咱俩好像差不多大。”江澈笑了笑说:“怎么,这个主意是你想的?” “……”电话那头阿成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因为摸不清江澈的态度和事情的后果,咬咬牙,为另外两个兄弟把事一肩扛了,应:“嗯,就我一个人瞎琢磨的。” “是吧?”江澈顿了顿,说:“抱歉,阿成,公司有公司的规章,王蔚有王蔚的难处,你们这次的事关系顺风对网点的管理……这个先例不能开,所以这件事必须拿出来处理警示。” “我知道,澈哥,那我一会儿就收拾东西……” “不是你,是你们网点的三个弟兄,全部要走。” “……澈哥,我们,那活我们真的一毛钱都没贪污啊。”电话那头阿成有些委屈加急切。 “我知道,要不然这回就不会只是让你们走这么简单了。”江澈说:“那部分钱我们会捐出去,你们会以不服从管理的名义被公告开除……” 听筒里骨碌骨碌几声。 另一头,电话被一旁听的胡彪碇又抢回去了。 老彪在电话里显得很急躁,但是竭力克制着,“江兄弟,这事,他们……他们是跟我出来讨饭碗的啊,我……” “你觉得他们事不大……好吧,这个我会让王蔚再跟你解释,到底什么叫管理制度。当然,这件事你也不必自责太多,或出面承担太多。”江澈想了想,提醒说:“再一个,他们走,你不许给钱,否则难保没人有样学样,知道吗?小心最后全部人都被你把路子带偏了。” 老彪被说中心思,顺带“恐吓”了一下,“可是,他们自己出去的话,前程……” “老彪,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吗?我说,虽然这些兄弟是跟你出来的,但有一天,他们可能会有自己的发展,会离开你这……那样你不要拦,也不要难过。现在其实就差不多是这种情况,明白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小心正是你的好心好意,耽误了他们本该有的前程。” “可是他们……” “没可是,他们也未必混不好。”江澈说:“好了,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你还信不过吗?把电话先给阿成吧。” “……哦,好。”老彪终究还是一贯对江澈盲目信任的,听他这么一说,就放心了许多。 电话换了手。 “阿成你们几个这阵子应该也赚了点钱了吧?”江澈等了等,听完答案,说:“少了点,那这样,我这里有个大哥大号码,再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你两个都记一下。” 江澈报了两串号码。 那边阿成记下了,支吾问道:“这两个号码是……” “是我的,两个号码都是我个人用的。”江澈说。 “……”阿成一下没应上来。 “出来后先过深城,打个电话给我,我跟你们吃顿饭,但是不会另外给你们工作。”江澈继续说:“聊聊天,再拿点钱,出去闯一闯吧。走了以后就靠你们自己,我不会再帮忙……除非有一天,你们实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你再找我。” “……谢谢,澈哥。” “记住,这话不要跟别人讲。”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跟着突然炸起来老彪的声音: “哭,哭个屁啊,以前被人砍也没见你哭。” “不就是开除嘛,江兄弟都说了,他说你们没准能出息,知道吗?就去试试怕个鸟啊?就像海里行船备不住风浪一样,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老彪的文化水平还真的是见长了。江澈这想着。 “人生在世,不就椭圆二个字?”胡彪碇又说。 …… 深城。 登峰乳业第二个重点产品杯装奶茶上市。 工厂门庭若市,近的,远的,无数经销商、原料商涌上门来,争相寻求和登峰合作。 甚至这种趋之若鹜的现象,已经远超过了产品本身的吸引力——他们是冲着人来的。 这个人现在江湖诨号:义薄云天郑忻峰。 这么说多少有些打趣的意思,但是那份对他人品的信任,却是实实在在的。都说无奸不商,可是但凡真心想找合作对象,谁不想找个人品信得过的啊?! 就在这些天,一个江澈和郑忻峰怎么都没料到的情况突然出现——郑忻峰之前给小英牛奶厂做的那个鉴定报告,不知道怎么,被人泄露出来了。 是对方示好? 是对方内斗? 不重要,也懒得搭理,重要的是报告泄露出来后,外面的人结合当时外商雇人砸场的事件背景这么一猜想,一推测,立即明白过来一件事:登峰郑忻峰,这个似乎总是上蹿下跳胡折腾的年轻人,其实为人真他妈磊落、仗义。 要知道,那可是个跟登峰毫无合作关系的作坊式的小厂。 要知道,小牛奶厂其实也算同行。 要知道,运作这件事的人,可是外商,而且很可能还有直管登峰所在地方的衙门里的人。 要知道…… 许多人扪心自问,如果同样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自己能不能做到像郑忻峰一样,顶着这么大压力,去为一个如同草芥的小厂说真话? 答案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能。 第五百四十一章 广交会 “沫沫,最近有件事你听说了吗?”游明羽问。 “不要跟我说,我不想听他的事。” 曲沫在电话另一头抢着道。 “……我还没说我要说什么事,是谁的事呢,沫沫。” “……哦。” “所以你都知道了,对吧?那看来不用我多说了。”游明羽顿了顿,说:“话说从他上次借口谈贷款,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来我这打听你的消息,再到现在这件事,我对他的印象其实改观了很多……” 曲沫不出声。 “还是不能说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吗?”游明羽心说就算他那晚对你意图不轨了,呃,你难道不应该正中下怀吗? 游明羽并不知道,曲沫真正的症结,其实不在行为,而在于郑忻峰当时的一句话,他说:难不成是谈恋爱么? 这句话让去曲沫对两人暧昧关系的所有幻想一下变得很可笑。 曲沫还是不接话,游明羽想了想,只好改换话题:“好吧,那这次秋季广交会,你会回来吗?” 曲沫:“嗯。” “来帮家里,还是带商务团来啊?听说今年对欧盟的贸易出口是重点。” “这边公司安排我带一些人来。” “这样啊。” “真的是公司安排的。” “我知道,而且我也没说不是啊。” 对于这场对话,郑忻峰并不知道,他本身甚至并没有去太多思考,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参加广交会的厂家基本都要雇翻译,而曲沫家里的厂子,肯定也是要参展的。 郑总现在越来越红得发紫了,紫得都快不行了。 除了本身“媒体宠儿”的身份,公司新产品的热销,莫名加身的“仗义”封号,还有一件事:《双生》的录像带开始在一些音像店出现、出租。 因为是悲剧文艺片的关系,影片本身受众并不广,钟真和钟茵姐妹俩并没有因此大火,只有郑忻峰,因为那段极富动感的表演,他又火了一遍。 用他自己的话说:“老江,现在连我自己都有点懵逼了。” 懵逼是他最近又新学的一个词,但是这词现在扔出去,搁不熟悉的人咬文嚼字一品,其实挺脏的。江澈提醒了,他倒是也没往外说。 “你知道吗?前天有个人跑来公司,说他欠人三千块钱,还不上了,要问我借。我连见都没见过他。” “那你怎么处理的?” “劝啊,劝了不听,就只能直接叫人轰走了。他以为看水浒呢,口称哥哥,纳头便拜,然后我就取银两相赠?我又不是傻子。那傻逼被轰走后搁门口还骂我,说我假仗义,不帮他回头名声就败了……神经病,搞得跟我在乎似的。” 这是实话,郑书记可不是为了一点虚名啥都演的主,在于他而言,演或不演,仗义或不仗义,除了事情本身外,完全只看大爷有没有兴趣,当时心情爽还是不爽。 要想用“名声”绑住这一世的郑书记,不可能的。 想想,前世身在官场,他大概才真是受束缚了。江澈这样一想,就觉得这辈子给老郑带偏了,大概反而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那你没让人揍他一顿吗?”江澈笑着问。 “喊了啊,叫了两个人,妈的跑得贼快。”郑忻峰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指着录像机和电视大喊:“大哥,能不能别看这个了啊?” 电视画面里,一条毛毛虫正在拱啊拱。 “不演挺好的么?听佩珊姐说你在南特电影节其实差点就得奖了。”江澈笑着说。 “好个屁啊,他们全都忽略我的演技……只在乎我的身份。”郑忻峰郁闷说:“我很难过,老江,你是不知道啊,今天公司新招的一个女大学生第一次看到我,她叫我……毛总。” 他说着上前换了一盘录像带。 很快,画面里,穿着牛仔服,面容青涩的马华腾开始“顺拐”“顺拐”…… 当然对于郑书记而言,现在的马华腾也就普通朋友一个,完全不是屏幕的重点,他指着画面上的唐玥说:“听说小玥姐这回也会来?” “嗯,连我妈都一起来,她估计当旅游了吧。”江澈苦笑说。 “哦,我也会去。” “我知道啊,不过倒是不太理解,广交会你去干嘛?国内的乳制品现在在国外没有市场,基本不太可能拿到外贸订单,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 郑忻峰点头,“知道啊,可是市政府名额都给我了。” “可以卖了啊,听说位置好的,现在外面能炒到十几二十万。”江澈看了看他,故意道。 郑忻峰被梗住一下,想了想,“那个,我其实就是想看冬儿了,还有,听说三墩的儿子,这回也会跟柳将军一起过来玩呢……” 江澈想了想,“那好吧。” “你呢,你这回肯定得去吧?”郑忻峰反过来问江澈。 “是啊”,江澈悠悠叹了口气,“我正想办法请假呢。” …… 金秋十月,1994年秋季广交会(第76届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 场馆依然是流花馆。 越江省参展团上午到,一如过往住在广州宾馆,江澈午间过去的时候就只有江爸在。 “你小玥姐带人布置展位去了,这事她比我在行。”江爸说:“你妈……逛街去了。” 江澈:“她电话里还说想我了。” 江爸:“是么?不可能吧,你妈平时可没说过……她大概只是顺嘴了吧,跟你客套下。” 江澈:“爸……那你呢?” 江爸转过身,“诶,屈总你好,怎么样,展馆去过了吗?” 江澈:“……” 父子俩断断续续聊了会儿天,江澈本着一贯的,对老爸的经营发展不过多参与的原则,没聊太久就离开了。 一来因为江爸忙于和同团参展的其他越江商人,以及同个宾馆的各位厂家联络关系。 二来,南关省的参展团,算时间也快到了,而且江澈还有事。 在广交会期间要订到房间十分不易,而且普遍的情况,房价会翻到至少5倍以上。白天鹅宾馆是霍家牵头的产业,在羊城一直很有名气,但是南关参展团的一部分人还是在最难订房的广交会期间成功住了进去,而且房费只按平时标准计算……这当然不是省领导的面子。 面子真正够大的那个小姑娘放下了行李,立即下楼,此时在大厅里朝门口张望着。 “哥哥知道我们到了吗?那他来了吗?” “哥哥真的说他就来了吗?” “哥哥怎么还不来?” 麻弟和李广年几个都快被她问得无奈了。 他们也想问啊,江澈怎么还不来…… “噫?”四处张望的曲冬儿突然定住一下,歪着脑袋看了几眼,走出大门。 宾馆门外,一个穿着广交会特有保安制服的年轻人正远远地走过来。 目光对上了。 曲冬儿笑着不出声,饶有兴趣的绕着保安哥哥先走了两圈,仰头问:“保安叔叔,你看见我哥哥了没啊?” “冬儿还笑我。”江澈也有些无奈,苦笑说:“你以为哥哥为了来陪你,请假容易啊?” 其实请假是容易的,江澈当时找了校领导,说想请几天假来看看广交会。 领导答应了,说:“可是这时间,好些天呢,你去可以,用什么名义呢?” 江澈一时兴起说:“要不弄个志愿者什么的?” 领导想了想:“不错。” 领导说罢喊过来一个年轻干事,吩咐他去给江澈办理这事,于是,那个小干事特别认真的联系了主办方,好不容易,给远在深大的江澈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广交会这几年开始因为参与人数越来越多,确实每年展会期间都招大学生志愿者。 但是羊城本身并不缺大学。 所以,深大的广交会志愿者,江澈还是第一个。 他被分配到了保安组。 “咯咯。” 曲冬儿一边乐,一边把手掌从头顶量过来,比在江澈身上……打从去年江澈说她长大了会变小矮子,她就特别在意这事。 “冬儿长高了哦。”其实曲冬儿按年龄算,依然是同龄人中中等偏矮的,尤其和城市里条件较好的小孩相比,但是江澈特别认真说:“嚯,高了不少。” “嗯。”曲冬儿开心地点头,又抬头看着江澈说:“那哥哥要不要看看我重了没啊?” 说完像以前一样,张开手臂高举着。 妈妈说,等明年,十岁,冬儿就是大姑娘了,就不可以跟哥哥撒娇了。 所以,趁着九岁,难得见一次,曲冬儿要最后撒个娇。 “好嘞。”江澈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嘿哟,好重啊。” “真的吗?骗人。” 两个人说笑着。 一名路过的报社记者砍到了这一幕,拍脑门觉得肯定是保安乐于助人……也没问,直接举相机拍了一张照片……而且过后也没说,就直接走了。 江澈完全没注意到。 隔天,这张照片就出现在了《羊城早报》上,作为配图,用于衬托报道广交会的欣欣向荣,团结友爱,其乐融融…… 看报的人很多,但是并没有人意识到这张“很好看”,很温馨的照片,它另外有什么特别之处。 因为曲冬儿当时正看着江澈呢,出现在镜头里的是后背,一边马尾和侧脸,所以,并没有人认出这个小女孩是谁。 江澈倒是露了相对清晰的四分之三张脸……可惜没人认识他。 第五百四十二章 赵三墩的儿子 江澈抱着曲冬儿走进白天鹅宾馆的时候,柳将军也抱了小墩墩下楼。 很多时候,包括当初给孩子起名的江澈在内,都忘了三墩和柳将军的儿子其实有个大号叫赵永孝,而只称呼褚涟漪给取的那个小名:小墩墩。 这大概因为大家其实都不愿意去回忆这个名字的由来,那个过程。 迎面就看见了,柳将军手上虎头虎脑的一个孩子,顶着一丛黑黄色嫩毛,正跟妈妈怀里舞胳膊蹬腿呢。 算一算时间,小墩这会儿应该正好一周岁刚过……当然看着远不止。 曲冬儿在江澈臂弯里抻了抻腿,示意放她下来,让江澈去抱小墩墩。 “会走路了吧?”江澈放下冬儿,一边迎前一边问。 “嗯,早两个多月就会了,现在搁地上能鸭子跑。”柳将军爽朗笑着。 “那真够早的……不过这些本能的东西,其实不用着急让孩子去学,急了有时候反而不符合成长规律。” 江澈说教一句,跟着朝小墩墩弹舌头,“塔塔”两声逗他,把他的视线吸引过来。 “什么规律哦……他就没规律,我们也没人特意去教。”将军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就一回给他单独搁床上睡觉,醒了,也不哭……我妈在外屋烧饭,突然听见屋里骨碌一声,心说坏了,孩子摔下床了。跑进去一看,是摔下来了,不过没事人似的,扶着床正沿自个儿走呢。” 赵三墩的儿子是这样学会走路的。 “……彪悍。”江澈也只能这么感慨了,说罢拍一拍手,张开手臂说:“来,小墩给干爹抱一下,好不好呀?” 小墩墩又看了看他,眼神困惑片刻……突然张胳膊朝前一倾身。 “嘿哟你这臭小子,你可比你亲爹机灵哈,这么丁点儿大就知道看人下菜了……你怎么每回总不让我抱呢?” 一旁的李广年笑骂着,他因为常驻庆州,一般两个月才回去一次,所以每次都要跟小墩墩重新熟悉,否则根本接不上手。 “江老师这跟他按说更不熟啊。”一片笑声中,李广年回身问大家说:“你们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一时间议论声就起来了,气氛亲切而热闹。 “那是孩子有福气。”茶寮来的老人笑着道:“广年你自己也赶紧生一个吧,回头就不必用别人的了,你的肯定个高。” “哈哈,那肯定高。”大伙儿都笑着说,说完看看一旁鹤立鸡群的马东红,她跟李广年从茶寮到庆州,相识相交,这阵子已经开始挑日子了。 “赶紧的,赶紧的……茶寮女排有周映,男排也可以出一个嘛,或男篮也行。” 江澈一边跟着起哄,一边从柳将军手里接过来小墩墩。 “嚯,沉。”江澈上手掂了掂说。 “不但沉,还皮呢,抱着也不老实,成天扭来扭去的,力气还大,不使点劲儿特难抱”,柳将军笑着说:“上次我叔公,就当初我和三墩结婚的时候叫我爸绑了的那个……抱他,差点给他一把带地上。跟你说,你防他突然一下乱扑哈。” “好。”江澈点头,心说这结婚生子,赵三墩除了变得比较有文化,基本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大改变,倒是柳将军生了小墩墩后,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温柔仔细的母亲了。 “啧,还真是。”江澈笑着惊叹一声。 就柳将军话音刚落,一个十来岁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姑娘从旁边经过。赵三墩这儿子,突然一个侧扑,就要去摘姑娘头上的遮阳帽…… 还好江澈注意力集中,一把给他搂住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敢放他下地了吧?”柳将军苦着脸说:“就这样,一不留神就不知道哪儿去了,见着什么都有兴趣,都往上扑,而且就直接上手……也不管对方是谁,是什么,什么样,见没见过。” 柳将军的话得到了周围茶寮人的一致赞同。 “是的,是的,江老师你是没见过哦。”杏花婶家二女儿缓住了笑说:“就前几天大中午,正午休呢,我家院里一只小公鸡突然叫起来没完,我妈和我爬起来开门出去看了一眼……江老师你猜怎么着?” “他啊?”江澈示意了一下怀里的小墩墩。 二姑娘用力点一下头,“嗯,就这家伙,小不点儿人站那儿,两手死死掐着我家小公鸡的红鸡冠要拿走……不管小鸡怎么扑腾,他都不放。” 那画面……周围人都笑翻了。 “哈哈,没错了,是赵三墩的风格。”江澈又看了看手上虎头娃,满意道:“不错,不过我估计你再几个月就要开始挨揍咯……小墩墩,你扛揍不?” 孩子“阿伊呀”两声,很不屈的样子。 “看,小墩墩说话呢……对了,会说话了吧,说话怎么样?”江澈笑着问柳将军。 “说话慢,到现在也就会喊‘妈妈’”,柳将军脸上幸福加得意说:“还一些单字的,像是‘拔’、‘婆’、‘吃’……” “哒。”小墩墩在江澈怀里喊。 “还这个……哒,就是打。”柳将军无奈郁闷一下,苦着脸没两秒,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说“气死老娘了”。 正说话呢,赵三墩和郑书记从门外进来了。 也是好一阵没见老婆、儿子了,赵三墩见面傻笑一下,跟柳将军说:“东西都放好了?我这两天跟澈哥请假了,借了辆车,回头带你们俩还有根叔他们几个,游游羊城。” 柳将军点点头,上手拨他头发,“这头发都这么长了,怎么也不知道剪……还好我带了铰子,一会儿咱上楼,我给你铰一下。” “啊……好。” 赵三墩应声。 江澈也就没把小墩墩还给他这个当爹的了。心说:三墩头发真那么长了?看着也没有吧……看来是不能再让三墩留在深城太久了,不然估计柳将军得给我扎小人。 另一边,郑总后头有人帮他拎大哥大,自己夹着个公文包,站门口进来十几步的位置,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左右看了看,“你们这是南关省的参展团的吧?” “对的,老板你好,请问您是不是对我们南关的什么产品有兴趣?” 一位南关省政府方面带来的翻译人员不认识人,也没注意到周边人群的无语和苦笑,看他一副大老板的样子,连忙热情上前招呼。 “是的。”郑忻峰认真点头,一扭身指着正在一旁偷笑的曲冬儿说:“这个小姑娘,多少钱一斤?” 第五百四十三章 再见你好 “哼嗯嗯……”曲冬儿气死了,转头看看江澈,“保安哥哥,这里有个人贩子。” 江澈看看他俩,无奈苦笑一下,“老郑你,你就眼前得意吧,小心等将来生了孩子,冬儿欺负回去。” “我?”郑忻峰指了指自己,猖狂说:“我才不怕呢,我……” “this way,please。”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郑忻峰定住一下,转身。 曲沫一身干练得体的商务服装,发丝马尾整齐,妆容严肃而正式,站住一下,侧身给身后的两个老外示意了一下方向。 接着,径直从旁走过。 她大概没看到郑忻峰,又或者看到了,但是当作没看到。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电梯里,曲沫默默松了一口气,跟俩老外说:“楼上可以看风景。” 现场气氛因为郑总的发言突然停顿而怪异一下,郑忻峰连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自己跳出来打圆场,大声说:“没事,走神了。” 跟着又生硬地转移话题:“怎么,老江,真干上志愿保安了?” 江澈只能无奈地看他一眼。 话说江澈这回其实并不是真的想当志愿者,他当时跟学校领导那么聊,意思双方其实也都很明确——就是因为他一去这么多天,多少得找个幌子稍微遮掩下。 但是当场那个接任务的年轻小干事当真了,而且千辛万苦把事情办成了。 江澈事后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也没有另外找人来顶。他想着正好通过亲身参与其中,来更全面的了解一下这个曾经为国家“创汇”事业立下汗马功劳的超级展会。 但是现在…… 汗流浃背看一眼场馆外各色动物造型的氢气球,气球下的横幅,横幅下不管有证没证,黑压压的人群,江澈有点后悔了。 这真不是一份轻松的活,而且,太绑人了,让他想去各展厅看看的时间都很难腾出来。 这感觉就跟世界杯决赛的场边保安似的——这么隆重的事情就在身边很近的地方,可是自己职责所在,不得不面向观众,背对球场。 广交会很热门。 在于1994年的各省市政府,还有所有下海淘金已经有点儿收获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最大的机会,自然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展会办到第76届,展期缩短的同时参与人数大增,造成人流密集程度急剧增长,同时黄牛、假证兴起,小偷小摸也来赴盛会…… 几乎每一拨厂商或采购商进场,入口都会形成一拨冲击的人流,很多没有拿到摊位的小厂商、个体户,以及其他心怀各种想法的人就跟着往前挤,寄望可以浑水摸鱼进入场馆。 而每当这种时候,包括江澈在内的志愿者保安员们,就得扑上去。 终于又应付完一波人潮,支援保安员们退下来,在门口往里靠墙的位置站成一排,擦汗、喘气。 “累得不行了我。”有人说。 “你还好吧,就是累,我刚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裤裆疼。”另一个人说。 大伙儿都笑起来。 “嘘,看,外国美女……”有人悄声提醒。 这大概是大学生志愿保安员们现在唯一的乐趣了,每天,他们都能在入口处看到好些身具各国风情特色的漂亮姑娘。 “黑珍珠啊,啧,想不到黑人也有漂亮的。” 有人看着一个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的黑人姑娘,感慨着。 “想不到你喜欢这种风格哈。”旁边人打趣,说:“不过这要在她们非洲,她可不一定算是好看的,我听说非洲有的国家,姑娘越胖,那什么,越丰硕,才被认为越好看……喏,你看后面那个,那得二百五往上吧,这在那边才是林青霞、张曼玉呢。” “哈哈,你可算了吧你,要我说,还是昨天那个印度的好看,皮肤说黑也不那么黑,就那眼睛鼻子,跟咱,跟欧美那些,都不是一个路数,初看不觉得怎么样,看顺眼了,其实真特别好看。” “但我还是喜欢泰国那个……”队伍里一个小个子养成大学的学生一边回味,一边笑着道。 “泰国哪个?哦,你是说的跟咱们双手拜拜那个吧,那高个子。人是长得不错,但我跟你说,泰国那边漂亮的,听说可不一定是姑娘,尤其那个个子还高。”另一个说完露出嫌弃的表情,缩了缩脖子。 小个子凉了一下。 “那我还真没注意,要是回头再看见,大家伙都注意看一下,看她有没有喉结吧。”他说。 “嘘。” 又一声提醒,众人循声往通道口看去,跟着不由自主都挺直了身板,做出一副英姿飒爽,尽职尽责的姿态来。 国产美女。 事实不管怎么说,国人审美,最普遍认同的,还是自己的标准。 眼前走来的这个就太标准了,甚至有点犯规,超标准的意思。 那身材、样貌、气质、眼神…… “过来了,过来了。”有人小声嘀咕,说:“要是问路的话,大伙儿给个面子,这回给我来说哈……” 另一个不让,笑着打趣说:“那可不行,还是看运气吧。” 他们俩这话音还没落下呢。 姑娘已经走到了江澈的面前。 弟兄们一阵失落,但是这还不算完。 “衣服怎么都让人扯歪了?也不说整整。”唐玥为了配合销售展示,身上一身花季雨季秋季主打款的服装,额头微微冒汗。 此时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动作自然地伸手帮江澈抻了抻两边肩膀,再扯一下衣摆。 动作自然得就像她当初在自家院子里替江澈缝扣子的时候一样,算算,两人其实实在很熟了。 “一会儿到展位看看吗?” 江澈这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呢,唐玥又说。 “我试试吧,一会儿看能不能借上厕所的机会过去。”江澈笑着回应。 “嗯。” 唐玥走了。 旁边好几个把帽子歪了戴的,她没主意。 江澈转头,一群人歪戴帽子看着他。 “认识?”终于有人委屈问。 江澈想了想,无辜地缓缓摇一下头,“不认识啊。” “……” …… “认识?”旁边一个展位的老板现在已经跟郑忻峰混熟了,当场很熟络地拉了拉他的衣服,指着不远处问。 就在那里,曲沫站在两群人中间,一边是几个服装考究整齐的英国商务团队代表,而另一边,是一群国家外经贸部下来视察的领导。 此刻她正逐一向外经贸部的一众领导们介绍英商代表,引导握手……口语流利标准,解释专业到位,举止得体,专业而不失礼貌。 在一个大厂商找翻译,小厂商还自个儿学单词带比划的年代,曲姑娘当场这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样子,怎么说呢?有种很高端的感觉。 “啊……不认识。”郑忻峰苦笑一下,缓缓摇头说:“就是见大家都看,凑热闹看一眼。” 其实这一瞬,郑忻峰脑海中转过去很多画面,在那些画面里,曲沫总是无奈落败的一方,除了气急败坏地瞪几下眼睛,整个都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这跟她眼前的模样对比实在有些强烈。 “漂亮哈,生有点儿英姿飒爽的意思。”旁边那位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跟着又说了一句。 这还是郑忻峰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一个非军人或警察职业相关的女性,想了想,偏又有种好合适的感觉。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被我欺负成那样的啊。 正想着呢…… “这位是我们省内乳制品行业的龙头之一,登峰乳业的郑忻峰郑总……对了,郑总还是我们省奶业协会最新由成员联名举荐的副会长,是我们这史上最年轻的一位。” 郑忻峰现在也有工厂和办事处放在羊城这边,而且他的身份,因为内奶业协会的关系现在也可以算属于粤省。 所以,当场一位粤省这边外经贸局的陪同领导开口,也不知是向上级部门的领导还是老外,介绍省内的明星企业,明星老板。 曲沫:“你好,郑总。”再见面,她让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也没有情绪,很自然得体地微笑问候,但是她似乎忘了要向老外翻译。 郑忻峰转头,“……你好,曲小姐。”他也忘了,自己手上正握着的,国家外经贸部大领导的手。 大领导此时已经有些茫然了,因为他的手,还一直被握着。 而且一直慢动作,但是幅度并不小地,起、落、起、落…… 当场好多人都茫然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金蛇缠丝手 广交会展馆现场,登峰郑总就这么一边侧着头看姑娘,一边机械地摇晃着中央下来某经贸部大员的手。 作为一个天生的戏精,郑书记一直擅长于快速而完美地融入各种场景和氛围,从未失手。 但是这回却出了岔子。 因为他没想到曲沫还会打招呼,而当曲沫很官方的说出来那句“你好”,界线明显但是意味不明……他思绪一下就乱了,跟着整个人都有些晃神。 众目睽睽之下,外国商团眼前……让人哭笑不得的一个场面。 这事本身当然可以很轻巧,只要经贸部的大员们在回过神来后一笑置之就好了,或哪怕有人出来调侃几句,效果都会很好。 可问题谁了解大领导的性格,知道他官谱大不大,官本位思维重不重呢? 谁能保证他不会认为自己是被当众戏耍了,落了面子?甚至想得更严重? 要是那样的话,郑忻峰就要糟,而且后果说不定就很严重。 这份担心和着急,刚才好心帮着介绍的那位粤省陪同领导心里有,旁边不少人都有,郑忻峰本人当然没有——但是曲沫有,因为她的视线角度,正好就看着呢。 “要糟。” 就这一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曲沫身体直接给出反应,她伸手,微笑说:“虽然才初次见面,但是也有听过郑总的事迹和名言……” 她主动要求握手。 一片低声惊叹和羡慕声中,郑忻峰下意识要伸手去握——然后,终于发现自己的手在哪了。 人定住一下的同时,迅速辨清眼前形式……他略微有点慌神。 然后呢? 撒手? 一般这样的情况下,十个人里至少九个,会因为惊慌着急而第一时间放开领导的手,因为这才是人本能的反应。 但是郑书记没有,这一刻他天赋回归,先把手上幅度放低,跟着转回头的同时,用一种笑中带泪的神情,感慨的语气,搭配着说:“对不起,我走神了……” 他竟然直接承认了,然后还不松手?慌了吧? 旁观的所有人几乎都错愕一下,然后觉得这倒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接着就看大领导怎么回应了。 但是其实还没完呢。 很快,他们就眼看着,登峰郑总非但没有撒开他的右爪,放开大领导的手,反而……把他的左爪也伸过来,盖了上去。 “刚看见英商代表团了,再一眼看去,那么多展位,那么多各种肤色语言的客人……突然想起当初国家为了打破封锁,贸易创汇,设立广交会,那么艰难地起步。” “再看看今天,想想将来……”郑忻峰停顿,双手握着领导地手,激动情绪尽力内敛说:“谢谢1957,谢谢领导。” “……” 画风莫名就切换了,刚那一幕闹剧似的机械摆手突然间变得是如此的合情合理……甚至,还有些感人。 原来他是看的姑娘身后的英商代表团啊,然后一时感慨,所以走神?在场几乎每个人都茫然了一下,然后想: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天赋。 “是啊,前进不易”,大领导顺着他的思路感慨点头,跟着也把自己的左手盖了上来,轻轻拍了拍郑忻峰的手背,“我们都还要继续努力啊,所以,我今天其实特别欣喜,能看到像郑总这样的年轻人出现在咱们的广交会上……” 领导开始鼓励发言,从个人到整体,忆往昔,说今日,寄语将来……两人寒暄一番后,自然而然地撒手。 皆大欢喜。 现在没有人觉得事情有过什么不对劲了。 除了曲沫。 因为某种程度上她其实也算是当事人之一,而且,她实在很了解面前这个家伙的路数。他一贯是这样的,只要看着认真,就是假的。 不过这样一弄,倒是显得她被冷落疏忽了…… 前脚领导刚转向对面摊位,后脚就有人调侃,“郑总,这位小姐的手可都要酸了。” 郑忻峰和曲沫眼神对上一下。 “你好……么?”郑忻峰伸手。 曲沫愣一下,自动忽略最后一个字,继续镇定而冷漠地演绎着她的不屈、释然,和这场初次见面的戏码,“你好。” 两只手握在一起了,照道理应该晃一晃,然后就撒开的。 曲沫也是这么想,但是她晃不动。 郑忻峰的手跟钳子似的定在那里,不动,她也挣不脱。 “郑总……”曲沫礼貌开口,下一瞬差点叫出来,因为她发现郑忻峰的手…… 要是用武术来描述,这一刹那间郑书记的动作,大概应该叫做金蛇缠丝手——他原本握着的手掌突然动了,顺着对方的手往上游的同时,从掌心绕到掌背,探向对方的手腕,将将要握住。 然后呢,会怎样? 曲沫知道然后。 因为这一幕她简直不要太熟悉。 在曾经某几个月时期里,她和面前这家伙天天战斗,每当她顽强抗争,他都是出的这一招,借着递文件什么的,像这样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然后,曲沫的这条手臂会被扭过去,她整个人也将不得不跟着转动,最后变成一个,她背身站他面前,一条手臂被反剪在身后的局面。 用力就疼,动弹不得。 每次她都被这么制服。 当然,郑忻峰每次也都到此为止,赢了就算。 “你……” 曲沫都惊呆了,难道今天这一幕要在这里重演,众目睽睽之下,他敢? 他大概还真敢啊。 太欺负人了,真是被欺负惯了,现在两个人都这样了,他竟然还敢来,曲沫委屈的同时又羞又气,一下火大了,在郑忻峰即将扣住她手腕的一刹,整个人直接先超前一步…… 大长腿一迈,高跟鞋直接一脚踩他脚面上。 “嘶……” “抱歉,郑总,我这着急了”,曲沫示意了一下前方已经准备继续前行的领导,伸手引到英商代表团,同时很没心没肺地道:“你没事吧?郑总。” “我……没事。” “那就好。”曲沫说完人已经转回去,引导英商代表团继续前行。 郑忻峰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事实上,他刚才也是顺手了。 一是动作习惯顺手了,见着就想擒拿; 二是想演个再见面轻松玩笑,做个假动作。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招,她竟然能破?! 至于旁人,他们的注意力大多都在领导身上呢,而且曲郑两人刚才动作其实都很快,电光火石之间,并没有完成实际动作,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发现异常。 除了那边啥都听不懂,注意力全在曲沫身上的一群英国人……他们现在正一边走,一边小声议论呢。 还有就是郑忻峰旁边展位那个不正经的货了。 “看来是认识……要不郑总真是一身好胆啊。”人群稍远后,他走过来,戏谑地笑着小声说:“怎么样,还有没有戏啊?” 郑忻峰嘶呼一声,把目光收回来,说:“试试看咯。” 刚才那一下虽然是败了,看着场面有点糟……但是莫名地,他觉得两人之间某种特殊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场馆内外 郑忻峰一瘸一拐跑来入口处找江澈的时候,江澈已经尿遁了。同队的志愿保安们替他打掩护,是因为不想看到刚才美女替他整理衣服那一幕再重演。 走在广交会展馆,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展位之间,江澈恍惚有一种小时候逛集市的感觉,兴奋而又好奇,一路东张西望,看看停停。 他是这个时代的再历者,弄潮儿,同时也是一个旁观者。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一个时代和这个时代的人们,感触总是特别的。 就像马小云在英语试卷上的卖弄。 像马华腾的顺拐、顺拐。 然而最吸引他的,其实还是时代本身。 这是一个泱泱大国迈向崛起的重要过程,步伐凌乱、仓促,但是坚定;这是一代人浮沉逐浪的人生;这时候社会阶层的跃升难度比之后来要小一些,机会似乎也更多。 他路过了一排善东省的展位。 一般这时候按省组团,带队的都会是各省外经贸委的领导,主任、副主任之类,或有些更重视的,还会有一位高级别的行政领导同行。 善东省外经贸委的一位副主任把自己当成了酒店的店小二,站在一排摊位前,正不停用他蹩脚的英语、法语、俄语……招呼着经过的外商。 江澈经过他身边,一路走去,看见食品区他们卖的产品,有“花生”、“对虾”、“烤烟”…… 拘束着手脚的朴实农民站在货物后面,他们穿上了干净的衬衫,努力打扮成得体的样子,用培训时候统一练习的标准微笑,一个个字节地说着:“helloo,gooda……” 翻译人员不足,他们每逢有老外靠过来,就开心地招呼,说这里要成,快来这里帮忙说话……但是很多时候,翻译还没跑到,老外就已经放下东西离开了。 怎么说呢,首先会有些心酸、感慨,因为不得不承认,我们整体依然很落后。 但是反过来,又会有感动,因为就是这些东西,无论哪样,只要能拿到几个出口订单,都会让几千甚至几万农民,多一个机会可以通过自己的辛劳,过上稍好的生活……替孩子攒一笔学费,或把老母亲扛了几年的病带去好好看一看。 江澈站下来,回头看了看那位小个子的副主任,突然觉得他正扶着腰艰难直起身子的样子,有些高大。 花季雨季的展位在服装区。 整个摊位也不大,周围因为都是服装摊位的关系,看着像棉布市场。江澈到时,陈叔、江妈和唐玥等人正在摊位里忙碌。 江爸站在摊位前跟旁边的几位老板聊天…… “点头说yes,摇头说no,对吧?”一位据说一天学也没上过的工厂老板一边练习,一边询问道。 江爸说:“这没错,这我知道。但你记得一定要连动作带说一起做啊,我之前在酒店听人说,外国有几个国家,他们那儿摇头才是答应,点头是不答应,跟咱们反着来的。” 旁边人都愣了愣,“还有这种事,不别扭吗?” “那我不知道,反正是这么说的。”江爸笑了一下,摆手说:“还是算了,咱这些土老帽,还是尽量都找翻译的好。” 他这么说,周围一群人也不介意,因为这是实话。 江澈凑上去,说:“爸,今天怎么样,拿到订单了吗?” “有,不过签的都是国内的客户。老外谈了几个,都是要找代工厂的,咱就没接。”江爸说:“因为帮他们做价格都不高,咱家现在的销路,自家的衣服都还产不过来呢……对了,你上次不是说咱还要弄个英文的国际品牌吗?爸已经请人在弄了,但是说注册好像还挺麻烦。” “那没事,反正现在还不急。”江澈考虑的是未来国产服装品牌衰落,在大家眼中,天然低一档,服装厂需要弄个国外注册的国际品牌唬弄人。 至于现在,还不需要。 跟老爸聊了几句,江澈进去摊位里,又和老妈、唐玥聊了一会儿,发现什么都帮不上。 于是又转去茶寮的展位。 一群老外眼泪鼻涕直流,正在摊位前呜哇哇跳脚,张着嘴拼命吹气…… “都跟你们说了这边的很辣了,还非要试。” 茶寮这边李广年等人一边推卸着责任,一边忍住笑,上前递水。 老实说这时候水的作用其实很小。 江澈看着无奈又好笑,全场以看老外集体掉眼泪为乐的,恐怕也就茶寮这一家商户了,可是偏就这样,茶寮还是已经拿到了两个外贸订单,只不过数额都不大就是了。 “thank you……bye。” 曲冬儿甜甜地笑着,跟老外挥手,把收到的钱放进身前的小铁盒里。 她在摊位一角的地上做着自己的小生意,卖和小伙伴们自己做的泥塑玩偶。话说茶寮现在很重视孩子们的手工和创意设计,为此还为了不少钱引进了一些专门的设备。 “看来生意很不错啊,曲老板。” 江澈走过去,一手摸了摸冬儿的脑瓜,一手拿起一个戴着斗笠的熊猫小玩偶,说:“这些都卖多少钱一个啊?” 曲冬儿仰头看看江澈,稍微尴尬说:“一百多……看情况。” 1994年,这玩意卖100多块……你让人民群众怎么想?江澈拿时下的普遍工资对比了一下,啧啧……难怪冬儿也会有点儿尴尬,不好意思了。 这哪是卖手工玩偶?这根本就是卖萌。 “你这是打劫哦,小富婆。”江澈说着拿起小铁盒看了一眼,里面少说也得两千多块了。 “唔……可是我都只卖给外国人,所以才这么贵。”曲冬儿仰着头辩解。 想想也是,老外对大熊猫本就热衷,再看看摊主是这么可爱一小姑娘,还怎么讲价?百来块买了带回去当个纪念品,估计还真不少人愿意。 对了,江澈突然想起来,冬儿长大了是想当外交官的,所以至少目前这思路和逻辑,一点都没错。 想罢肯定了冬儿的做法,还陪她看了会儿摊。 …… 从茶寮的展位离开后,江澈并没有回去保安队,而是一路乱逛出了展馆。 展馆外面其实更热闹,而且某种程度上更代表这个时代的多数群体。 后来的人恐怕很难想象,就在广交会的展馆外不远的地方,江澈一路走去,看到有卖耗子药的,竹编小笼子和笛子的……甚至还有卖弹弓和铁丝弯的玩具火柴枪的。 而且这些东西能不能卖掉呢? 能,弹弓、火柴枪,笛子和精巧的小竹笼都卖得不错。 一件两件的,老外真的会买,他们疯起来连耗子药都买。 江澈一度很担心老外买了耗子药回去泡咖啡,直到看见卖药的面前铺的报纸上还有几只晒干的死老鼠,而摊主也努力比划着: “这个……老鼠……吃。” “啊!” 摊主一手拿药,一手拿老鼠,比划了一阵,再把东西一放,惨叫一声手掐着自己脖子,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再一摊手,四仰八叉,表示,“死了。” 跟着爬起来比出大拇指。 老外如果还不确定,就会自己叫翻译。 算命的也有,不过他们的客户就不是外国人了,而是奔着发财梦来到羊城的老板们。 江澈看到的时候,正好一位老板愁眉苦脸站在算命摊子前,唉声叹气说: “忙一天连一笔单子都没成,而且连个意向都没有,唉……大师你前天不是说我的八字面相,这回都是肯定发财的么?你看……” “这个不急。”大师稳稳说,“这不还有几天么?你不要……” “可是大师你前天还说我这回会开门红。” “……是……么?”大师懵逼一下,低头捋胡子掩饰、思考,嘴里嘀咕着,“我也奇了怪了,这不对啊。” 说罢捻手指算了算,上下打量那个老板。 “来,你身上东西我看看,怕不是有什么不该带的,把你财运破了。”大师说道。 这是要开始找借口了,江澈估计他一会儿肯定随便拣一件东西就开始掰。 “嗯?”老板困惑,因为他手上就一个小皮包。 他把小皮包递了过去,自己打开…… 包里意外的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就只几百块钱,还有一串钥匙。 大师看着愣了一下。 江澈看着好笑,心说这下你该懵逼了吧? 结果,“啪。” 大师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摇头叹息,“你呀,你看这是什么?”他把包里的一张100块举起来,表情很生气问。 老板茫然,“钱啊,我做生意,总不能不带钱吧?” “你先别急……你再说,这又是什么?”大师又拿了东西问。 “钥匙啊,这宾馆的钥匙,我不带着我怎么回去啊?”老板有点气闷了,说:“大师你总不会是说,我不能带钥匙吧?” 说到这,老板的语气开始不善,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怀疑了,因为他敢保证,现在场内的人,肯定个个身上都有带钥匙。 “没说不能带,但是……”大师一点不慌,一手钱一手钥匙那么举着,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你再说,你现在手上的,又是什么?” 老板:“包啊,皮包,这……大师?” “所以你还不明白?”大师质问。 “我……不明白。”老板困惑。 “钱……包……要……死。”大师神情严肃,一边示意那三样东西,一边一字一顿道。 “我……啊?!”老板……懵了。 说实话连江澈都有点懵了,而且心里一下埋了个忌讳,以后估计就再也不敢单把这三样东西放一起了。 “明白了?” “这三样东西,哪样都没问题,可是,是谁教你在这做大生意,命该红火的紧要关头,可以单单把它们放在一起的?!” 大师显得很生气。 老板:“原来还有这讲究啊,那我,我……” “你可以多放点东西啊,怎么能正好这三样?行吧,现在你先把钥匙放到口袋里去。”大师说着把钥匙还给他。 至于另一只手里的钱,后来就没还。 第五百四十六章 本事 老板千恩万谢后走了。 算命的淡定看着他背影消失,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特别的笑容——一种优越感,老子虽然没你挣钱多,但是比你聪明。 话说大师这么聪明,却干了一行不能忽悠老外的活计,当真亏了也可惜啊。 江澈一边想着,一边看他喜滋滋把钱对折了,抹平整,单腿立着,提一只鞋磕出来鞋垫子,把钱塞进去,垫回鞋垫穿上,跺几下。 没打算上去干预,或者见面分一半,江澈觉得那钱是他应得的,凭真本事赚的……至少比那些靠着家里关系倒批文的真。 “嗯,就是这样,他这要不是真本事……那我是什么?” 否定他就等于否定自己。 江澈嘀咕着又朝前走了几步,看见一个蹲地上卖面包的老奶奶。 面包不多,用一个篮子装着,搁在面前地上,上面蒙了白色的布,打开还透热气。 这会儿像是刚好有场馆里出来的人买了一袋子十几个面包,给了张一百的,老奶奶跟他讨零钱,他翻检口袋抱歉说真没有。 这年代假钱超级多,老奶奶纠结得难受,把大钞搁在手里摸捏许久,似乎仍是不能确定。 她从腰里摸了包钱的青白手帕出来打开一个角,看样子想找零,最后不放心又先放了回去,两手把那张钱捋平齐,撑开,寻着角度,对光辨认。 她仰着头,把两条手臂最大限度地伸长。老人是老花眼,近了看东西一团模糊,看远反而清楚,像望远镜。 “行了没哦,老阿姨,我这里面可忙着呢。”买面包的当场拿了一个先吃,剥一片面包皮儿扔嘴里,苦笑催促。 旁边还两个正等着买面包的也笑,无奈里透着理解。 “你唔好急哦~唔好急咿。”老奶奶一边拖着糯的婉转的腔调应答着,一边侧身再侧身,转换角度对空寻找光线,好再做确认。 她辨了再辨,突然一个身影从她面前蹿过去,速度很快。 “欸?” 老奶奶才出半个声,光线就直直打了她眼睛,一阵眼晕——大钞没了。 光天化日竟然还有这样抢劫的?! 老奶奶自然是反应不了了,等买面包的,旁边的,都终于反应过来,抢了大钞的年轻人已经连跑带跨,在人群和摊位之间闪转腾挪跑出去好些远了。 “哎呀啊。” 老奶奶一下急了。 旁边人也开始喊。 但是眼看是来不及了,抢钱的小年轻也不知是不是专门练过,或因为是这个特长才干的这一行,总之脚步飞快,此时已经跑到了场地边缘。 只需再跳过一个矮矮的围栏,外面就是四通八达的道路,他的广阔世界,没有监控的时代,这种犯罪风险更低,所以更猖獗。 他跳了,借着助跑的力量腾身而起。 他的表情扭曲着,有些激动。 他握着拳的右手挥起来,两边头还都露出一截蓝色…… “砰。” 一块画着箭头,引导指向用的指示牌,突然就从侧方向照他脸就砸了过来。 根本来不及闪避,连挡一下都来不及。 小年轻人倒落回去,“pia”一声落地,啊啊啊半天,好不容易抬起头来。 只见一个人站在那里,双手持着那块指示牌,看着他……见他清醒了,也不说话,直接上来劈头盖脸就砸。 砸的时候那人才出声,小声嘀咕着: “老奶奶的钱你都抢,混账。” “你这个就不是凭的真本事了,知道吗?” “跑?!当我面跑?!” “你以为你是医院那个花衬衫大婶吗?” “大婶我跟你说哦,那回是你误会了,我没想跟你耍流氓,我只是说我是流氓……就那,也是吓唬你的。” 这什么跟什么啊? 小年轻在砰砰的击打声中听着就糊涂了,想想,自己应该是被砸晕了的关系。 旁边好多人都看着这过程,惊诧过后终于回过神来。 “保安小哥好样的。” “真尿性。” “你们是没看到哟,他刚才从那边绕过来,那个快哦,真快……明明看着嫌远的,但是抢钱的跑到围栏边,他侧向竟然也跑到了,拖起那块板子他就砸了过去。” “是快,是我们草原上能追马的脚力。” 掌声中。 “兄弟,保安兄弟,好了,别打了……”两个穿着警服的气喘吁吁跑过来,一脚踩上地上的小年轻,一手搭江澈肩膀,看一眼,亲切说:“志愿者吧?” 另一个从旁递了根烟,“谢谢了啊,待会儿小兄弟你留个学校和名字给我,我给你报上去,再回去所里给你们学校写表扬信。” 江澈笑一下,接了,点头。不推辞,但也没急着报名字。 放下指示牌,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个倒霉蛋…… “先别打了,兄弟……这还有外国友人呢,不好看。”民警以为他意犹未竟,在欢呼声中上头,连忙压着嗓门跟他说:“我们拖回所里再接着打。” “seisei哦,seisei公安同志。” 老奶奶拎着篮子走近,后面跟着拎面包的,和预备帮忙做见证的。 “不客气,阿姨,这是你的钱吧?” 民警看得清楚,没多问直接把钱给她。 老奶奶伸手接了,又递回来,“我再麻烦公安同志件事,你帮我看看这钱,是真的么?我就信得过公安同志。” “行。”民警验看过后把钱给她,说:“是真的,阿姨你放心吧。” “谢谢,谢谢。” “阿姨你别客气,真要谢,你也该谢……” 等他们回头找人的时候,江澈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这一块不能呆了,江澈换了个地方。 新到一片摆的是真产品,意思就是虽然进不去展馆,但其实也是厂家来的。 一地儿铺开,有卖玻璃制品的,工艺品、鼓风机、电饭锅…… 看摊的人老板模样,顶着太阳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不停热情招呼着场馆里出来的国内外采购商……虽然实际上过往客商连停步看一眼的都难得一个。 他们跟小摊贩不一样,他们的产品,跟场馆内的展位往往重叠严重,而且不是指着一件两件卖的,而是想要订单,因而反倒基本是无用功。 一眼看去好几十个摊位,听着口音至少也分十好几种。 人是天南海北来的,既然没有进场名额,想来多是乡镇上的私人小企业。 别看他们现在情形有些落魄,就凭这份劲头,没得名额,也还有心有胆跑来羊城这试水……这拨人里将来出三五个三五亿级的,一点问题没有。 江澈想着,在一个卖根雕工艺品的摊位前蹲下来。 “老总看看?” 摊主朴实的笑了笑,点头,知道江澈这身衣服肯定不是采购商,但是反而更加陪着小心地招呼。 他说老总,江澈错愕了一下,明白了,温和笑着点头,怕不够亲和,又把手上刚从民警那儿接的那根烟递了过去,说:“老哥抽烟么?” “啊,谢谢老总……好烟啊,我这刚抽完一根,怕嘴里味杂,一时还真舍不得抽。” 摊主愣一下后面露惊喜把烟接了,但是并没有点上,而是谨慎地把烟夹在了耳朵上。 江澈猜测这根烟他永远不会抽。 第五百四十七章 遇见和遇见过的人 卖根雕的这位其实就是最典型的这一代地方农民小企业主。 他们出门陪小心,遇事甘心低头,矮人三分,只因怕惹上事。 当然,真惹急了,被逼到没退路了,也能豁出命来拼,那会很可怕。 他们胆子大,敢瞎闯,路子开始多是拿头撞出来的,就像现在没得名额也敢来广交会。 来了身上西装、领带的充模样,其实可能是人生第一套,又或者当初为了结婚才置办的仅有的一套。 其实住的都是最破的小宾馆,脑子里时时还愁着就算拿不到订单,到展会结束后,也得把来回路费卖出来。 也不怕麻烦,而且有气力,通常有两个人就能摆开、收拢一大堆样品货。 他们胆子小,听来一点江湖经验就牢记心上,处处谨慎小心防备着外面的这个大世界。 江湖传说,陌生人递烟,有的不防备点了,抽一口人就开始发晕,接着就会如同中邪一般,什么都不知道,被人带着走。 最后不单身上财物被搜精光,甚至还有说连存折密码都往外报的,所以才会连存折里的钱,也都一起没了。 这一招传得有点玄虚,后来不时被赌输了的或找女人中了仙人跳的倒霉兄弟拿来骗家人、妻子,解释钱是怎么没的。 然后,传闻就又多了一个实例,把事情传播更广。 渐渐,出门的人就都开始小心了。这倒是好事一件,因为事实虽然没有中邪那么离谱,危险却是真实存在的。 “老总有喜欢的?”老板揣着小心,笑了笑问。 “看不来,就好看瞎看看。”江澈说:“怎么样,接着订单了吗?老板。” “没有。”老板说着扭头看一眼远处展馆入口,眼神里说不尽的向往和无奈。 江澈歪头打量着一座像模像样的根雕小园林,说:“特色工艺品这类东西,在展馆里其实属最好卖的,老外自己没有,偏又喜欢。不像别的东西,他们大多做的比咱们好……” “是啊,我也有听说。可是名额到我们那儿本就少得可怜,关系不到位,怎也轮不到。唉~” 老板说着叹了口气,低着头左右摇几下。 “这样啊,那要不我说个建议?” “啊,好,谢谢老总,请老总指点。”朴实的老板目光恳切。 “那我就说说,其实我也是听说的,成不成你有空试试。”江澈看他一眼,笑着说:“你别光在这里摆,这是展馆,外国人既然到展馆了,里头都看不过来,看累了出来自然没心思看你,而且因着位置的关系,内心总难免怕你不正规。” “对对对,就是这样。”老板打一下手掌,探头问:“那我该往哪里去?” 他这一番动静,顿时把周围人都吸引了过来,左右盯着江澈,等他说话。 “你们带上一两件最好的东西,晚上闭馆时间,去外国人住的那些酒店转转吧。” 江澈说的办法其实再简单不过,也不是没人用过,但是这个时候咨询落后,小地方人到了大城市基本两眼一抹黑,自己却是很难想到的。 “啊……原来还可以这样。”一片低声的回应,小摊老板们都一边思索,一边缓缓点头。 接着有人担心问:“那地方我们进得去吗?” 江澈点头,说:“当然,你们就直往里进,通常不会有人拦,要是真有人拦你们,你们就说自己是来给史密斯或者阿德里安先生送样品的……” 老板们一齐往前拱,“啊,那这两位先生住在哪个酒店?” “这个,我也不知道……名字是我随口瞎编的。”江澈笑着说:“但是相信我,酒店门卫其实也分不清老外谁跟谁。” 一群人听着都笑起来,面上欣喜着,心里盘算着。 “然后呢?” “然后你们就在大堂里找个位置呆着呗,见人试着聊几句,给他们看看东西,总归是试一试的事,看运气吧。” “对对对。”一群人都说谢谢,拉着江澈聊天。 要不是旁边稍远处的一个摊位突然出现骚动,他们可能会聊很久。吵闹声传来,大伙都紧张地站起来张望。 “打起来了。”个高的说。 “谁打谁?”个矮的问。 “一个老的,打一个年轻的,胖的打瘦的,矮的打高的,红衣服的打白衣服的……还骂呢,你等我听听清楚。” “嚯哟,这是多少人打起来啊?” “不是,就两个,大老婆打小蜜……哈哈,总之不关咱的事,放心吧。” 两个女人的撕打毫无美感,但是热闹,刺激,江澈正好走回馆里,顺道也看了几眼热闹…… 没兴趣了,就转回头准备继续往前。 抬步,他突然愣一下,又转回去,仔细辨认了几眼…… “不会吧,是那个人吗?” 其实事情并没有过去太久,就五月份吧,江澈的室友张杜耐曾经暗恋过一个食堂打饭的姑娘。姑娘从遥远的乡下来,有着红扑扑的脸庞和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像一朵映山红。有天,张杜耐说他等毕业要表白,隔天,麻花辫就跟着老乡去了广州打工。 这儿就是广州。 姑娘现在烫头,没了麻花辫,额前一丛高高翘起的烫发正被一个胖女人拽在手里,因为扑了粉,脸色不再是红扑扑的,变得很白。 江澈依稀记得她的样子,着实是像……应该就是。但是因为整个气质都不一样了,又不敢确认。 “是,还是不是啊?”江澈想了想,“其实也不熟……对哦,部署,那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总归路是她自己走的,是好是坏,用不着别人可惜。而且这个时代这样走的人还少了?” “何况,我们张毒奶同学也是个花心的,现在都已经转头暗恋上英语老师潘捷了。” 江澈这么想了一下,就放弃了好奇,在撕打声中回了展馆。 走到家里的摊位,看见老妈正在折腾老爸。 “呐,澈儿他爸你可千万记住了,钥匙、钱,以后再不能一起放在包里。”江妈把钥匙拍在江爸手上,说:“拿着,搁口袋里去。” 江爸说:“这都什么理啊?” “说是大师说的,我听来的,总之现在馆里都这么传,都这么做,你也照做就是了,又不会亏了什么,也不麻烦。” 江爸想了想,“行吧。”把钥匙放进口袋里。 这事江澈也没说破。 古今道理,但凡求财谋事的人,多少都存有几分迷信。 就算不信,至少也不会顶着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骚动 就在江澈疑似遇见当初那个食堂窗口后的麻花辫的同一天。 深大。 张杜耐从一面宣传栏后面看了一眼。 潘捷老师穿着黑色的短裙和高跟鞋,左手拎了一袋米,右手端着一个脸盆,脸盆里还有些东西,走在路上。 她出汗了,汗从额头上淌下来,把长头发黏在她面颊上,脖子上。 潘老师的脖子颀长而且白,像天鹅,平时好像圣洁有光,现在淌着汗,粘着头发……她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 这副凌乱虚弱的样子,看得张杜耐一阵悸动。 因为他现在已经去过小录像厅了,有了客观存在,意识只需把人脸替换一下就好……他梦见过潘老师这般模样,在一个闷热狭小的房间里,有木板床的声响。 不远处,潘老师又一次把手上东西放下了,她拿不动,每十几二十步就得停下来歇一次,而且看着越来越搬不起来了。 潘老师低头在看自己的手,吹了口气……蛇皮袋子不好拎,东西重了手疼。 张杜耐一下从宣传栏后面冲了出来。 “我,我路过……潘老师我帮你吧。” 他说完直接就把米袋子甩上了肩膀,又把脸盆端起来,铿铿铿往教师宿舍区走。 “欸,你,张杜耐同学……”潘老师连拒绝都来不及,只好在后面追着走,说:“你小小个的……哎呀,要不你把脸盆给我拿吧……这边,上楼,不行你歇口气……好吧,走慢点,老师帮你扶着米袋。” 就这么一路,挺远,小小个的张杜耐一口气把东西扛到了潘老师家门口。 身体不累,但他心一下有些虚了,想把东西放下就走。 但是潘老师已经拿钥匙开了门,推开,指着说:“脸盆就放这吧,米袋子搁旁边那小屋子,谢谢你了,张杜耐同学。” 张杜耐只好把东西扛进了屋里。 屋子里只有潘老师一个人生活的迹象,看来传言是真的。据说潘捷结过婚,但是离了,回国来就一个人生活,有那么一两年了的样子。 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张杜耐放下东西后看着四周的陈设,愣了一会儿神。 “张同学……张杜耐同学,累了吧?” “啊,潘老师……潘老师那我先走了。” “急什么,瞧把你累的,一路走那么快……先喝口水吧。”潘捷手上端着一杯水,因为刚拎过重物手酸发抖,玻璃水杯背面,水纹轻轻漾着。 张杜耐看着,他渴了。 “谢谢潘老师。”他接了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完。 因为喝得急了,水从他下巴上洒落许多,顺着脖子淌进了衣服里。 水,再加上出汗的关系,他的衬衫濡湿一片贴着胸膛。 潘老师看见了,笑着说:“想不到你小小个的,身板倒是不弱,难怪扛着东西还走那么快,我空手都差点追不上。” 也许因为在西方生活得比较久,潘捷对于夸奖一点小肌肉这种事,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张杜耐不知怎么接,但确定是开心的,就傻笑一下。因为来自农村的关系,做多了农活,他虽然个小但是确实有点儿身材和气力。 “看来我真是老了。”他不要接话,潘捷自己又说了一句,说话间接了张杜耐手里的杯子。 “没,不老,是……是我走得急了,还有因为潘老师穿了高跟鞋的关系。”张杜耐连忙说。 说到鞋了,他就低头看了一眼。 但是潘捷脚上已经不是那双高跟鞋了,而是一双红色的拖鞋。但是黑色的丝袜还没来得及脱,就这样裹在拖鞋里。 “看什么,不臭吧?” “啊?” “没事,你坐一下,瞧你这一身汗湿的,我拧条毛巾给你擦一擦。”潘老师家的水龙头在厨房,她进去一会儿,拧了一团毛巾出来,递给张杜耐,“擦一擦再走。” “啊。”张杜耐木木地接了。 “我也热坏了。”做完这个,潘捷说着又回去厨房。 张杜耐想了想,把毛巾铺在脸上。 那毛巾有一股特别的幽香,他擦了脸,擦了胳膊,忘了尴尬解了几颗衬衫衣扣,把胸膛和后背也擦了。 擦完他才意识到尴尬,怕汗味臭了潘老师的毛巾。 “潘老师,潘老师……我洗下毛巾。” 张杜耐拿着毛巾走到门口轻声喊了两声,厨房里只有哗哗地,大股自来水打在铁质脸盆里的声音。 张杜耐探头看了一眼,走进去。 他没再出声…… 潘老师并没有发现张杜耐进来了,她正在洗脸,长发束在脑后,仰着头,捧着毛巾擦过面庞,在脖子上仔细擦了擦……然后似乎惯性的,又擦了一把胸口衣服开领的部分。 张杜耐就这样站在她侧后方看着。 他觉得自己会窒息死掉……除非他走过去,从后抱住她,抱了,应该也会死掉。 张杜耐的脚开始往前,是那种豹子突袭前的宁静脚步…… …… “你先别哭,具体怎么样,潘老师怎么说的?” 江澈拿着电话,躺在一个小宾馆里,这地方是组织方临时给他们几个来回不太方便的志愿者保安找的,离场馆很近,又小又破,住了不少各地来参加广交会的人员。 因为之前和爸妈一起吃饭,回来得最晚,他反而单独占了一个房间。 正准备睡觉呢,就接到了张毒奶的电话。 “潘老师打了我一个耳光……她说这次不会告诉学校,说,人要能控制自己,才称为人。”张杜耐在电话对面说:“江澈,我想退学。” “……不用吧。” “没脸读了,我,我想去找廖敦实和童阳他们,找份工作。” “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适合。”江澈说:“而且这事虽然你错大了,也还不至于退学……你能考上大学不容易,我相信潘老师也是这个意思。另外你怕了也好,正好可以收收心,好好读书。” “我……” “没什么好你,我的,青春期犯点错,后果只是这样,已经很好了。” 江澈以一种道貌岸然,人生导师的姿态开导完毒奶同学,挂上电话,说: “卧槽,太生猛了……真心太生猛了。” “果然还是蔫货猛起来最生猛啊。” “话说到互联网时代,这种事反而少了……果然还是堵不如疏啊。” 第五百四十九章 混出来的同学 从法理的角度,蔫巴巴的老实孩子张杜耐做了一件很恶劣的事,尽管没成,合也该死。 但是要说这事当真多么骇人听闻,实际也不至于,在任何一个时代,像这样由压抑和某种程度上的无知所引发的一时冲动,其实都不罕见…… 越是落后,越是无知,越是不能提的时代,这种事情其实反而越多。 这时候纯真的更纯真,炽热的更炽热,堕落的更堕落,野蛮的更野蛮,黑暗的更黑暗。 1994年。 有一本去年出版的小说正当风行,而且是到了那种只需说一个书名,或作者名,男人们之间就心领神会,忍不住相视猥琐而笑的程度。 这本小说叫做《废都》,出自作家贾平凹。书中对于部分情节和心理的描述,到了一个相当惊人甚至略变态的地步。 除此之外像陈忠实前两年出版的《白鹿原》,以及莫言这一时期的一部分作品,相关内容也都写得细致、浓烈、大胆而充满野性。 对了,这个时候《白鹿原》的稿费是千字三十元。 莫言倒是靠写电视剧发了笔10集15万的大横财。 写字这一块儿,大概京圈的王朔最赚钱。 江澈现在只要和衣躺下,就会想到张杜耐的事情,年轻的男孩,成熟的妇人,洗手台,脸盆落地,水裹着泥灰在粗糙的地面上缓缓淌开来。 “娘的,青春期(8-24岁)就是不好,随便有点刺激就见天跟牲口似的。” 江澈没睡意了,爬起来出门预备逛一逛,凉一下。 下楼,楼梯下旅馆老板自己住的房间里传来声响,还有说话声,一群志愿者“同僚”还有部分旅客,十几个正满满当当挤在小房间里看录像。 江澈心说娘的个,今天的孤单小旅馆,还就摆不脱了是吧? “你看么?”有人抬头问。 “什么片?”江澈说。 “没啥好片,老板这总共就三个带子,现在放的是一部很老的苏联片,叫《第四十一》……来吧,反正没事做,刚开始放呢。” 这电影名字似乎什么都不能说明,苏联,苏联不出“那啥片”吧? 大概是文艺片,江澈想了想,说:“那也好。” 他进门立即有人腾了位置,递了烟,电影真的很老了,而且已经放过了开头部分。 “苏俄内战,女红军看守一个白军的男俘虏……孤岛,孤男寡女。”有人介绍完剧情回头看江澈一眼,眨眼意思你懂了么,懂了就一起期待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故事背景设计的已经够太刻意了! 剧情走向果然也没出所料,一对男女先是敌人,互相敌视和防备,然后开始调情……终于成了一对情人。 但是情节本身,却出人意料的有趣和浪漫。 女红军和男俘虏,她叫他“蓝眼睛”,他叫她“礼拜五”。 转折出现在电影最后,某一天,海里突然出现了白军的兵船,男俘虏跑去喊救命,被神枪手女红军一枪干掉了。 电影结尾,女声合唱背景音乐下,女红军抱着男俘虏的尸体哭泣。 房间里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还哭个屁啊。”其中一个人愤怒地说:“这女人真特么狠心。” 有人说:“就是。” 有人说:“爱情哪里大得过革命?!” “不是啊。”另一个人说:“说实在的,我们只见女的打死了男的,却不知真被喊来了白军的兵船,女的会不会死。那男的能保她?我想他至少是没替她想过这一辙的。所以,其实没什么对错好讲。” “倒也是,其实就算这天白军的船没出现也没用,只要有一天离开这座岛,他们就没法维持这份关系。” 一片议论声中,江澈先离开了房间。 据说这故事很多人看了都会有自己的理解,而江澈的理解,很简单:爱情,先得有一座孤岛,哪怕这座岛只在两个人心里。 这座岛褚涟漪有,她本就是孤独的。 至于林俞静同学,大概世界之大,都是她的岛吧,因为不管世界多大多嘈杂,她所看着的,听着的,其实都不多。 …… 回到房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江澈刚躺床上。 “砰。”突然一声闷响在他头顶。 似乎是旁边房间的床撞了墙壁。 “我去……今天真是见鬼了。” 江澈烦躁的想着。 好在撞墙的声音只一声就没了,对方似乎收敛了一点,但是这并不容易,小破宾馆的木板床躺个人都响,要悄悄办事,那得会太极静力,再咏春寸劲,小幅度爆发…… 而对方显然是不会武功的。 声响又起来了,江澈无奈再一次爬起来,准备出门避一会儿,等隔壁小两口折腾完再回来。 他穿鞋出门…… “咯吱。” 隔壁房间门开了,笃笃地,走出来一个穿着、打扮、妆容全都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的女人。 这就……完事了? 原来不是小两口。 女人走过江澈面前,下楼。 这样,江澈一时间倒不知道是该继续出门,还是回房间了。 “江澈……你是江澈?” 就他进退之间犹豫这一下,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侧过头看一眼,稍微回忆了一下,“孙子龙?” 中专同学,同班不同寝,日常不是一路人,所以不熟。江澈只记得他好像跟室友老吕是一个地区的,来自外省,因为定向帮培才来的临州师范学校,后来毕业又一起都回去了。 那是个很偏远的地方。 话说这小子怎么会在这的?不对,话说他这刚送完小姐怎么好意思跟我打招呼?都不躲一下吗? “对,是我。”孙子龙走过来,一边伸手要拍江澈的肩膀,一边说:“你小子怎么在这啊?” 看着他把手伸向自己,江澈也顾不上是否明显了,连忙闪身躲了一下,避开他的那只手。 孙子龙表情不快一下,忍住了,继续说:“你小子不是去南边哪个山区支教去了吗?……咦,不对啊,那你怎么会在这,你现在……” 从动作、语气到表情,此时的孙子龙身上有一种江澈前世曾经很熟悉的感觉。 前世他在茶寮支教的那些年,回家次数不很多,但是每次回去,都会有这种感觉,那些曾经小学、初中的同学,儿时的伙伴,尤其一些个混得不错的,看见他了,就会像这样打招呼,关心几句。 你也不能说人存有多大坏心,只是多少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 “保安?”这时候,孙子龙指着江澈身上的衣服,观察说:“临时的吧,我认得你们这衣服,正式的跟这不一样……” “……”没法说我很牛逼,也没必要说,反正关系不近,见过后也不需要相处,江澈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来来来,难得碰面,咱们坐下聊一会儿。” 孙子龙似乎真的是混出来了,见着并不相熟的老同学,谈兴依然浓得止不住,说话自己就进了江澈的房间,然后,一屁股坐在他床上。 江澈:“……” 这床今晚没法睡了。 第五百五十章 午夜游荡 “不是我说你啊,江澈。”孙子龙似乎一点儿都没想到自己刚做的事情,坐下后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说着还点了根烟,翘起来一条腿,抖着。 前世熟悉的开场白,江澈再一次听到了。 他正想着应该怎么接呢。 孙子龙说:“你是真蠢。” 江澈有点懵:“啊?” “话太直了点,是吧?但是话糙理不糙。你说你,毕业跑那种地方去,怎么样,最后没呆住吧,自己跑回来了?”孙子龙继续说:“我说你怎么会在广州呢,原来把老师的饭碗也丢了,所以我说你蠢,你别介意。” “……” 话糙理不糙么?江澈怎么感觉这话这么无赖,好像说了,就可以把损人骂人都变成好心好意了。你得听着,甚至还得心存感激才对。 “那什么……不说我了,你呢?” 没办法,江澈只能转移焦点。 “我?”孙子龙一下直起身,“矜持”说:“我还行吧,瞎混,运气好有领导赏识,现在在地区(多数相当于现在地级市的行政单位)一块还算吃得开。” 他特别强调了一下行政区划的级别。 “哦”,江澈配合着惊讶一声,也不管这话里是不是有夸张的成分,接茬说:“那很厉害了。” 事情要是真的,那孙子龙这路子走的,就跟前世的郑书记有几分相似了……不过对于前世他的情况是不是这样,最后到底混到哪里,江澈倒是没听说,也没印象。 “一般吧,反正领导离不了我,就是做事的命。这不,这次区里有个厂子过来参加广交会,领导就让我一道儿过来看看。” 孙子龙笑眯眯说着,突然冲江澈面前抻了一下手臂,甩开衬衫袖子…… 跟着,整个人僵在那里。 “……我手表呢?” “……不知道啊……这不,你刚准备给我看呢。” “哦……”孙子龙:“唉哟个臭女表子,这么快她就能给我手表解走了?!” 孙子龙把烟头一丢,一下跳起来就往门外跑,扭头。 “帮忙追啊,你不是跑得很快吗?” 所以,追击?追鸡?想不到我还有这么一天。 “哦,好。” 江澈应完只好跟着一起追下楼去。 …… 小街上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几辆车远远地驶过。 两个人分头追出去一段,无果,回到旅馆前面。 “可能有人接应,或者打车走了。”江澈说:“怎么办,你那表很贵吧?” “嗯。”孙子龙点了点头。 “要报警吗?” “啊?……这个,就不用了吧?!”孙子龙脚上踢开一块石子,改换表情轻松说:“没事,小意思。” 跟着他又凑近来些,用一种你知我知的语气,笑着说:“这次我们那个厂,签了一个出口单子……懂了吧?我这,少不了的……嗤,就一块表而已。” 到此,江澈已经在想要怎么脱身了,就应付着点了点头。 “所以我又该说你了,你说你,当初也算风光吧,家里条件还不错,成绩也好,还那什么,谈女朋友……你再看你现在?”孙子龙扯了扯江澈身上衣服,“叶琼蓁现在还在学校当老师吧?” “不太清楚。”江澈想了想,说:“对了,你跟以前同学都没联系吗?” “没,一个都没,当时哪想得到我会有今天这份前途啊。”孙子龙倒是很直接,说:“我这说句实话,江澈你别跟我不高兴啊,反正你们早也分了。我想回头有机会出差,去看看叶琼蓁,没关系吧?老实说,我当年其实就喜欢她,可惜啊,那时候……” 孙子龙说的是那时候,但意思感慨的还是自己现如今的牛逼。 江澈有点不耐烦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还不高兴了啊?”孙子龙讪笑一下,“行行行,那我不跟你说她了。对了,那老吕你还记得吧?吕山根,我记得他跟你是一个宿舍的。” 江澈点头,因为有关于老吕的消息,他决定再忍耐一会儿,听一下。 “我今天碰到你之前唯一还见过的中专同学,就他了。我们一个地区的。”孙子龙说。 “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江澈直接问了一句。 吕山根从毕业离开后就没了消息,想想那时候他提前请的喜酒,说他要回去娶一个乡里小学代课的姑娘,江澈还提前包了红包。 老吕现在应该已经娶了那姑娘了吧?说不定都已经有孩子了。江澈想着。 孙子龙说:“联系方式?那我还真没记。” “那你回去方便帮忙打听一下吗?回头再打电话跟我说一下。我留个联系电话给你”,江澈想了想,说:“或者你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也行。” “行吧,他教书呢,我回头找他学校就行。”孙子龙应了,又说:“欸,说起吕山根,你知道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情况吗?” “嗯?” “他给他老婆跑编制,跑不下来,不知哪打听的,最后跑到我这里来找门路来了。”孙子龙像是说着一件很有趣的事,说完自己大笑了几下,一边笑一边说:“但你知道他给我拎的都什么东西吗?” 江澈没接话。 “一筐鸡蛋,一只老母鸡,再一条彩蝶。”孙子龙摊手笑着,说:“当时我就跟他说了,他竟然这样就想跑编制,真是教书教傻了。” “那你帮他办了吗?” “想帮啊,但是哪那么容易啊,我也不是教育系统的,那找人,我不也得卖情面啊?”孙子龙说:“就我让他带上她老婆一起,在区里找个饭店摆桌酒,准备点像样的东西,我再给他喊几个教育系统的朋友……够仁至义尽了吧?他这得有半个月了,还没给我回音。” “知道了。”江澈想了想,说,“你明天还住这吧?” “是啊。” “那就好,我现在身上也没笔,等明天写个电话给你,麻烦你回去把电话给老吕”,江澈说:“谢谢。” “行吧。”孙子龙点头,说:“那,上去再聊聊?” “不了。”江澈说:“我还有点事,明天再找你。” …… 房间不能住了。 没地儿住,江澈午夜在街上游荡,找了一路都没有找到空置的旅馆,最后只好打了辆车,就近到老爸老妈住的宾馆。 宾馆大堂门口,江澈被拦住了,刚想说打电话上去。 “小澈?”背后一个声音传来。 江澈转身,“小玥姐,你……怎么还没睡呢?” “嗯,赶一个衣服样子给客户,刚弄好回来。”唐玥说:“倒是你,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你没事吧?” “没事。”江澈连忙说:“就是我那边住宿出了点问题,现在外边也找不着空的宾馆,就想到这来,跟陈叔房间凑合一晚上。陈叔房间一个人住的对吧?” 唐玥摇头,“不是啊,他老婆在呢。” “啊,在吗?”江澈心说那我也没看见啊。 “当然在啊,你还不知道啊?陈叔以前是离婚的,今年刚娶了个二十六岁挺漂亮的姑娘,这回也带过来帮忙了。”唐玥说:“你应该还见过的,只是他估计没好意思给你介绍。” 第五百五十一章 城市和人都孤独 “哦,那看来没得挤了。” “是啊,只有我是一个人住。” 两句话看似都没问题,但是凑在一起就有些不那么对劲了。 宾馆门口,江澈和唐玥都尴尬了一下。 毕竟是一个说过自己“曾在街边人群里望”,另一个也说过“那时喜欢”的人啊。 1994年的广州城虽然还没有如后来的大小城市一般,特意把流光溢彩的灯光作为夜间城市的装点,但是因为发达程度高,依然算得上灯火漂亮。 唐玥背后就是灯火,很漂亮。 “小澈你也是的,大半夜就敢在街上晃荡,要是叔叔阿姨知道了,肯定吓得骂你。”唐玥说话同时目光转开,扭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街道,说:“这儿可乱,我们刚来,就已经听说很多吓人的事情了。” 90年代初,羊城很乱,其实从83年就开始乱了。只因为一句话: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 这其中尤其流花地区最乱,本地人公认的真理是,如果你不是蹲点的小偷、劫匪或巡警,最好绕开流花地区走。 因为羊城火车站就在这一带。 此时的火车站有多乱? 一位流花分局的干警曾说,他对妻子最大的叮嘱,就是绝不嘘她来火车站广场派出所看他。 一位准备对火车站做二十四小时驻站暗访和拍摄的记者,来前喝了领导的壮行酒,签了生死状。 “没事,我身上穿着制服呢。”江澈抻了抻身上保安服,说:“而且毕竟广交会期间,治安要好很多。” 他说着回想刚刚在街上的一路走寻,自己其实也有点后怕。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堂堂宜家少帅,重生人士,结局要是被某个不开眼的小贼一闷棍干掉了……怕不要把别人和自己都笑死也气死。 “滴呜滴呜滴呜~” 正想着,一辆警车从远处鸣笛而去。 “看吧。”唐玥说:“要不……” 江澈心头咯噔一下,挤一挤吗?或打个地铺? 要知道他今晚的情况,从张毒奶的电话开始连着受了半晚上的刺激,青春期的猛兽基本一点就炸。 唐玥说:“要不先进去大堂坐一下吧?聊聊天,反正我也还不困。” “啊。”看,想啥呢,以为是言情剧吗? 江澈现在还有另外三个选择: 试着打一下郑书记的大哥大,让他来接人——这不合适,因为郑书记现在一时手上也没车,没装备而且跑得没江澈快,出来挨闷棍的机会更大。 打赵三墩的电话,把他从老婆孩子身边叫醒——还是不要了吧。 在酒店门口打滚,说我是宜家江澈,你怕不怕?……这个,还是算了吧。 “好的。”江澈说。 唐玥跟门卫解释了几句,两个人进门,在酒店大堂找了个位置,围着一张小桌坐下来。 沙发很大,人可以整个绻缩进去,但是唐玥坐得很端正,江澈只好也硬挺着……不对,是只好也坐得很端正。 “对了,你那边怎么突然不能住了?” “因为……”江澈心说我总不能说因为遇见一位中专同学,他刚找完野鸡,没洗就做我床上吧?而且手上似乎有东西,还在我床上抹了几下。 “嗯?” “因为临时多了几个人,住不下,我以为自己方便就出来了。” “哦。”唐玥说着,把右手臂往上伸直又放下。 “咱们厂有机会接一个不小的单子,但是样式得改,我今晚就是忙的这个。”她说着又重复了一遍往上伸手臂的动作,最后像是遇着什么困难了,无奈而焦虑地皱了皱眉头。 江澈把头转向大堂门口一边,说:“小玥姐……我转过去了。” “……”唐玥尴尬一下,害羞一下,气恼地小声嘀咕:“懂得真多。” 她把手臂从领口侧方向伸进去。 因为着急了,啪嗒一声响。 江澈差点笑出来,是啊,他懂。当女孩子在你面前莫名其妙往上伸手臂或者摇肩膀——她的那个带子,从肩膀上掉下来了。 “我还以为只有林同学才会有这种烦恼呢,小玥姐……” 因为想着这个事,江澈转回身的时候就没忍住打量了一下。 唐玥:“……” 她得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江澈了呢,其实根本也怎么没见过,他胆肥了,要是以前他就这样…… 唐玥突然想起一幕画面:她胸口挂着饰衣链的吊坠,他说差不多了,再大也不好看。 “原来……”唐玥到今天才反应过来,默默在心底骂了声“混蛋”。 但她也不懂自己,因为其实并没有生气,而且竟然笑出来了。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唐玥说。 “哪?” “最高楼侧边头,有个窗户,能看见大半座城市。” “哦。” 两个人坐电梯上了楼,在走廊里脚步很轻的走路,走到窗口,“嘘,我们小声点。”唐玥指了指两边房间,意思这儿住着人呢。 江澈点头。 “广州是现在最繁荣的城市了吧?”唐玥指了指下方的流光灯火,远处夜空中的高楼说。 “算是吧。”江澈想了想燕京城,不很了解,但是至少这一阶段,就现代化发展程度而言,盛海应该是干不过广州的,而深城偏小,那就应该是了。 “嗯。”唐玥望着外面说:“其实也不是喜欢繁荣,但是我这几天都会跑上来看一会儿……大概因为没住过这么高的地方吧。” 她轻轻笑一下说: “应该大部分人都已经睡着了对不对?只是有的人睡在家里,有的人睡在宾馆,有的人睡在车站、路边和桥洞…… 很多人来到这里,有些有工作,有些没有,我昨天看到一个公安局爱民活动,在给他们发面包。 他们有的是很远的山村来的,不过也很多,是下岗工人…… 就像我曾经一样。” 唐玥把随身的制服包打开,解开一个爱华随身听,托了一边耳机在掌心,递给江澈。 江澈拿起来放进耳朵里。 唐玥自己也侧过头,塞一边在耳朵里。 然后她按了播放键。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唐玥说: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歌正好,特别合适对不对? 如果不是遇见你,我有时候想想,会害怕。 有很多年了,都说是我养活了大招,说他不懂事,但其实是我依靠他…… 直到后来遇到你。” 邓丽君婉转的歌声在耳朵里,唐玥说这番话的时候始终没有回头看江澈,而是看着远处的灯火和夜色下的城市……微风轻轻拨乱了她的头发。 大概很少人意识到过一个问题,包括江澈——唐玥其实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她孤独所以怯懦,孤独所以勇敢,孤独所以独立,孤独所以成长,但总还是会有某一两个时候,譬如上一个独自看着这片夜幕的夜晚,比如现在,她也会有另一份情绪。 不同的是,今晚她可能其实更孤独一些。 “这两天我跟外国客户接触,她说的国外,好不一样,她还邀请我去看看,我有点想去。” “我有在夜校学英语,但是学得不太好……小澈你英语好吗?” “其实真要去,我还挺害怕的。” “你有怕的吗?你会怕什么啊,小澈,我总觉得你什么都不怕。” 江澈苦笑一下,说:“大概怕死。” “啊?” “因为总觉得还有很多人需要我去照顾,需要我在。而且我活着,应该能做点事。”江澈后半句说的意思其实有点大,因为这两天在广交会的见闻,他似乎变得踌躇满志了一些。 而唐玥理解得很小。 “家人,跟着你的人,还一个林姑娘,一个褚姑娘……”唐玥说:“你可不许怀恨大招,这个都是我自己听说然后猜到的。” 江澈:“……以后你就说是三墩说的就好。” 唐玥笑出来,“你倒是不怕承认。” 江澈说:“我只是没法否认。” 两人后来回了大堂,聊了很久。 江澈睡着了,醒来唐玥在眼前,说:“该起床了。” 江澈:“嗯。” 唐玥看看他一脸的疲惫,“该去上班了吧?要不你去我房间洗漱下?那个,洗漱用具有两份,而且我都是用的自己带的。” “……好。” 江澈跟着唐玥上了楼,进房间。 在卫生间里洗漱。 “笃笃笃,笃笃笃。” “小玥,小玥。” 敲门声,老妈的声音。 “阿姨,怎么了?”唐玥开了一点门。 江妈推进来,说:“急,借你这边厕所用一下,我那边小澈他爸占着呢。” 唐玥:“……” 江澈:“……” 第五百五十二章 说不清了 毕竟是那么熟的人,亲近,所以做事情自然随意。江妈当场也没多问,说话的同时,手已经拧上门把儿,开始推卫生间的门。 江澈当然是没有反锁的,毕竟外面原先就小玥姐一个,他洗漱一下还锁门的话,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还怕厂花姑娘冲进来干点啥么?那也未免想得太美了。 “咯~”门启开了,往里开进来。 江澈和唐玥事先也是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 情急之下,一时更忘了思考,这事其实只要拦住江妈好好解释,再找楼下昨晚那两个门卫作证,并不很难理清楚。 当场。 门外的唐玥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拦着吧,开口要怎么解释? 不拦吧,一会儿怎么解释? 她这一纠结的工夫,眼看就已经来不及了。 门里的江澈还一嘴牙膏泡沫呢。 所以,是回身打个招呼,说明情况,指望身为一代脑补大神的老妈会相信呢? 还是躲一躲? 可是就算要躲,这也没有全封闭隔间、浴帘什么的啊。 千钧一发之际,江澈做了一个很牛逼的反应,他扭身伸手去关门,跟老妈角力。 比力气当然是江澈更大,江妈发现厕所门竟然敢跟她作对,手上加了一把劲,可惜还是推不过…… 火气上来了,果断一迈腿,她的一只脚就卡在了门缝里。 赢了,里面松了劲。 江妈刚想顺手把门推开,突然整个人愣一下,“嗯?” 她就这么定住了,对着门开始沉默,思索…… 好几秒后,才慢悠悠转回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唐玥。 江妈是了解唐玥的人品和作风的,这一大清早,六点钟不到,小玥屋里有人,而且看她的整体状态,也怎都不对…… 应该是个男的。 所以……这大概就意味着,这颗她惦念了两年的好大白菜,因为自家那个不懂事的混账儿子,终于,还是要归了外人了。 “小玥啊……唉”,江妈缓缓开口,神情有点难过,换了这两年刚学的临州方言,磕磕巴巴说道:“怎也不让阿姨有点心理准备哦……那个,一定得是个好人哟,不然阿姨舍不得。” 江妈说话时眼神里满满的,全是不舍。 从婆婆挑儿媳的角度,江妈看中唐玥,得有两年多了,一路照顾关怀,视若己出不说,想当初开着小服装店的时候,她还特意帮儿子创造过不少机会。 可惜后来事情慢慢走偏,江妈也只好无奈压下了这门心思。 其实内心还是舍不得的,可是江妈又清楚地知道,就自家那混账儿子的情况,自己再这样惦记着人家姑娘,不对……眼前的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贪心了,贪心了……唉哟,难受,我今个儿且得去找江澈一趟,打死那个混账。”江妈拍了拍心口,暂时也顾不上观察唐玥的反应了。 江妈的方言不地道,当然唐玥还是能听懂。 唐玥大概清楚江妈的意思了,心里一下有点乱,哭笑不得……想说阿姨我没有啊,阿姨那混账你其实不用去外面找的,阿姨要不你推门看看,打死? 问题自然不能说有多严重,毕竟本身是个误会而已,唐玥一下好多话想说,但是挑拣过后,又觉得哪句说了都容易更加误会,心里郁闷一下,索性想道:得,我不管了,江澈你自己来吧。 至于江妈,事情都这样了,她再留这就尴尬大了,也不合适。 江妈转身准备出门,带着三分好奇,七分不经意,朝门缝里看了一眼。 反正那人要是在上厕所的话,这点角度,肯定也是看不到的。 “咦?” 江妈心说怎么这么巧,瞧我这是看见了谁? “妈。” 一个口吐白沫的人在门缝里笑着跟她打招呼。 江妈木木地,平静地,“……诶,是你啊?” 江澈:“嗯。” 她就这么看了几眼自家混账儿子,又扭头看了看唐玥。 一个字没说,也没给江澈开口的机会。 直接转身,快步出门。 “妈,你先别急啊,你听我……” “阿姨。” 江澈和唐玥差不多同时在身后喊。 江妈全当听不见,噔噔噔快速消失在走廊拐角……她现在心里乱着呢,心情复杂,而且就这事,以她的身份立场,现在根本没法开口说话。 至于做什么,她现在要做,也只能抽自己儿子一耳光,可是这样做了,儿子这边好说,问题唐玥会怎么想? 江妈就这么消失了。 房间里,卫生间门口。 “那个,我妈爱乱想,一直这样……小玥姐你别介意啊。” “我知道的。” “那就好。”江澈抹了抹嘴角的牙膏泡沫,接着说:“小玥姐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去找她说清楚,就算她不信我,楼下门卫还能给咱俩证明呢。” 唐玥点头,“嗯。” “那我先洗漱。” 江澈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跑到老爸老妈房间敲门。好不容易才把老妈请了出来。 “嘘,先别让你爸知道。”江妈说:“就上回褚经理那回,他就差点要打死你了。”江妈出门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在江澈胳膊上掐了几下狠的。 “可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妈,我只是去小玥姐房间洗漱一下。”江澈也不反抗,解释说道。 “你大清早六点不到跑到小玥房间里洗漱?”江妈说着又是一把掐过来,“看你心虚的,连撒谎都不会了。你不是最会撒谎么,怎么,你自己住那儿还没水啊?” 江澈:“不是,我昨晚没住那边,我就住这的。” “对啊……”江妈看着儿子,“所以,你认了?” “……什么我就认了啊?不是。”江澈说:“要是我说我是在楼下大堂沙发上过的夜,小玥姐也一样,妈你……大概不会信我哦?” 江妈:“废话,你说谎还少了啊。” 说着话,江澈拉着老妈进电梯,下楼。 “妈你不信没关系,我能找人证明。” 下楼,还好,那两个门卫还没有换班。 “来,妈,你别自己瞎想了,你听他们怎么说。” 江澈把老妈带到门口,跟俩门卫打了个招呼。 江澈:“昨晚,还记得吧?我想进去被你们拦住了,后来来了一位你们这的客人,唐玥唐姑娘,她把我带进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衣服。 俩门卫点头,“记得。” “你看。”江澈转身跟老妈示意一下,意思我光明正大,转回头继续道:“进去后,我们就一直在大堂坐着,没错吧?” 俩门卫互相看一眼,其中一个耿直地说:“不是,后来你们坐了一会儿就搭电梯上楼了……当时我们俩还商量要不要拦呢,是阿生不让我拦。” 这耿直的,阿生想拦他都来不及。 江妈看着自己儿子,心说果然,我想的是对的。 “情况不是那样的……是,我们是上楼了。”江澈着急解释说:“可是没太久,我们就又下来了啊,然后一直坐到早上,还睡着,你们没看见吗?” 耿直的摇头,“没看见。” 阿生尴尬笑一下,“我也没注意。” 江澈:“……” 江妈:“我知道你是自己也明白,这事说不过去了……可是,混账就算了,你怎么,连担当都没有了?”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情绪复杂,现在,江妈真的生气了。 她抬了一下手,又放下,转身直接走回电梯。 “妈,你听我认真分析。”电梯口,江澈说。 “分析个屁。出去,先滚去上班,但是别想跑,知道么?这事我自己会去问小玥。”江妈说着拍了拍额头,一阵头痛。 江澈:“……” 骗子的苦,一般人不懂。 还好不管怎么样,小玥姐说话,老妈肯定还是会信的。 …… “笃,笃笃。” 唐玥开了门。 “阿姨。” “诶。” 唐玥笑一下。 江妈也笑一下。 进门,都有些尴尬,江妈坐在床边,唐玥给倒了杯水。 “阿姨,你看这……”唐玥以为的是事情江澈已经说清楚了,开口也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江妈抢一步牵了她手,说:“没事,阿姨都知道了。” 唐玥一下轻松了:“嗯,那就好。” 那就好?江妈把这三个字品了品,大概有点数了,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空空如也的垃圾桶,“小玥啊。” 唐玥稍稍困惑:“诶。” “万一要是怀上了,可千万不能打掉啊。” “啊?” “小玥你别怕,这事是我们家理亏,是小澈他混账。阿姨无论如何,一定给你交代。”江妈话说到这,想着怎么给交代,又是一阵头痛。 唐玥:“……阿姨,我猜,你真的误会了。” 唐玥仔细把事情解释了一番。 跟江澈不一样,江澈之前毕竟撒谎太多,江妈不信他,但是对唐玥还是相信的,听完沉吟一会儿,“真的是这样吗?” 唐玥用力点头,“嗯,真的,阿姨。” “你可不要那么傻,替那个混账隐瞒啊,阿姨知道你喜欢他。” “……”唐玥:“我不会的,阿姨。” “这么说,真是那样,你们在大堂睡的?” “是。” 江妈不说话了,想了想,“那行吧,先去展馆。” 她说着起身朝门外走,走到门口,迟疑一下,又回头。 “万一,阿姨是说万一啊。”江妈顿了顿,说:“我信你,小玥,可是万一,你要是在替他隐瞒,再万一,你要是怀上了,小玥,咱可千万不能打掉啊。” 唐玥:“……” 第五百五十三章 你废物,你来扛 江澈错乱的这个清晨六点。 另一家有英国商务团入驻的高级宾馆门口。 “先生,先生,你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门卫看着一个坐在门口旁边阶梯上抽烟的年轻人已经很久了。人穿着t恤,运动裤,就这么坐那儿看着门口什么也不干,整个给人感觉十分可疑。 他有些担心,不说偷抢行凶,这年头就是混大酒店早餐的他们都得严防才行,一次防不住,下次就来一群。 门卫终于忍不住上前询问,准备赶人,“如果是找人的话,我可以帮您电话联系,或者……” 郑忻峰扭头看了看他,理所当然说:“我就这坐会儿,没事。” “……”门卫一阵郁闷,语气开始不善,“那能不能麻烦先生你换一个地方?这儿外宾出入,你在这恐怕不太方便。” “不能。”郑忻峰掏了一张名片递给他,“我的事你耽搁不起。” 跟江澈不一样,郑书记的风格就这样。 要是昨晚的情况换成是他,被门卫拦住了,他说不定真的就在门口打滚,说我是登峰郑忻峰,你怕不怕? 门卫拿起名片看了一眼,【登峰,郑忻峰】,有印象……那这人就应该很有名,他想着,因为他有印象的人其实不多。 “郑先生是有商务要跟外宾谈吗?”门卫欠身说:“那要不,您去里面大堂等?” 郑忻峰:“不用。” 门卫:“那郑先生……郑先生……” 郑先生走了,准确地说,是跑了。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姑娘从酒店里跑步出来,跑步离开,这位登峰郑总就跟了上去…… 这是要干嘛? 要不要保护酒店客人,把他扑倒呢? 门卫纠结这一下,那边已经说上话了。 曲沫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刚才她看见门口坐着的郑忻峰,其实整个心跳都乱了。 怎么会这样? 他想干嘛啊? 曲沫先是禁不住的欣喜,但是转念又开始气恼,有些难过,委屈到鼻酸。 “郑总你好。”人在身边,曲沫说。 郑忻峰:“你好,好巧啊,曲小姐也跑步?” “……”我每天跑步你不知道么,不知道你会在这?曲沫想罢没好气说:“是啊,但是郑总应该不是住这吧。” “嗯,我跑过来的,刚巧到这里休息了一下。” “……”曲沫以前最喜欢他这副什么事都不慌张,不严肃,就闹腾不认真的样子,觉得很有趣,还有点儿谈笑间事事尽在掌握的意思。 现在超级讨厌,看到就生气。 “哦,可是我不太喜欢和别人一起跑步。”曲沫冷脸说。 “听说这边治安不好,大清早的,我有点害怕,一起跑挺好。” “……还是不要吧。”曲沫站下来,板着脸示意了一下前后方向,说:“郑总哪边?我可以换一边。” 郑忻峰:“哦,我看情况,总之跟你同一边。” 曲沫:“……” 两人不说话又跑了一阵,曲沫的心理状态,其实依然忍不住会期待郑忻峰可以认真起来说点什么,比如说,他能给上次的事情一个很好的解释,让她相信。 她在等,可是他就这样跑着,什么都不说。 曲沫扭头刚想说话,突然发现郑忻峰跑起来有些不自然。 一时没忍住,她问:“脚很痛吗?” “嗯,你快走了吗?”郑忻峰说。 “不算今天的话,还一天,广交会结束就走。” “哦,告你人身伤害的话,你就走不了了吧?” 曲沫:“……郑总就没打算好好说话,对吗?” 郑忻峰沉默,这是他最纠结的问题,说起来,想念已经有点长了,可是心里的某些东西,依然不是那么确定和有把握。 所以,就算想缓和关系,想留人,他也只能这样嬉皮笑脸地操作。 曲沫等了一会儿,失望了,脚下发力,加快速度超前跑去。 郑忻峰跑起来愈发艰难。 曲沫看见了,终究还是忍不住心软,但是又不肯开口明说,她绕了个弯,在一处回头的公交站牌停了下来。 “不跑了?” “累了。” “哦。”郑忻峰其实能猜到曲沫停下的原因,两人之间有很多细节,他之前从没注意过,后来回想才发现,曲大小姐对自己其实很多细心体贴。 她只是喜欢跟他闹罢了,就像现在这样……又或者不一样。 郑忻峰是理亏的,所以一向什么事都无所谓的郑书记,才会有今天这种回归小男生的模样。 公交车靠站。 曲沫抢先上车。 郑忻峰迟一步跟上。 “人呢?” 他拨开拥挤的人群找了找,找不到曲沫。 公交车已经开动了。 扭头,曲沫站在侧后方,公交站牌的位置,跟他挥手拜拜。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车了,挥手同时还俏皮的笑了一下,禁不住很得意的样子,像从前。 公交车渐行渐远。 “师傅,师傅麻烦停下车。”郑忻峰连喊了几声。 “停什么停,不靠站不停车。”师傅回头怼了一句。 “我这有事儿。” “我这有规矩。”师傅说:“最近广交会,加强管理你不知道啊?别吵,站好。” 郑忻峰:“……” 他从口袋里掏了根烟,打火机“吭”一声。 师傅扭头,“欸,你做什么?” “抽根烟。” “车上不准抽烟你知不知道?” 郑忻峰笑一下,打火机继续朝嘴上香烟点去,对旁边乘客的斥责声充耳不闻。 “欸你这小子!”师傅一脚刹车,把车停了,开门,“滚,滚下去。” “好嘞。” 郑忻峰笑着恭敬回应,同时把压根没点着的烟和打火机放回裤兜里,下车。 “对不起了啊师傅,还有各位。” 他下车还欠身道歉。 公交车师傅懵了一下,跟着笑骂出来,车上的人也忍不住一阵笑骂。 “追姑娘呢,理解一下。” 有人说。 曲沫等公交车走了两三分钟才一路慢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抹去眼眶里将将要淌出来的眼泪。 “噫,怎么又这么巧?” 郑忻峰从树后出现。 曲沫:“……”她错了,她应该早就知道,一点小伎俩,怎么可能难得住郑忻峰? 两个人又跑了一段话。 曲沫心态崩了,败了,停下来,“你到底想干嘛?” “我很想你。” “……好。”曲沫忍住眼泪,“那你说,我听。” 郑忻峰酝酿了一下,“我以前,差点儿跟一个女孩结婚……后来……”他把自己和小辣椒的故事讲了一遍,说:“后来一段时间,我就没认真想过,再好好喜欢一个人,所以,我当时以为,那是一场游戏……对不起,沫沫。” “那现在呢?”曲沫表情不好,但是心里有欢喜,有期待,“现在你对自己有把握了吗?” 这个时候只要郑忻峰说“有”,她就会留下来。 但是郑忻峰沉默了好一会儿,“你能不能先留下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 曲沫打车走了,这回,郑忻峰没好意思再追。 他找江澈吃饭是中午,当时江澈正找唐玥说早上的事,就一道出来了,郑忻峰只好装着没事,弄了辆车找地儿吃饭。 车上,江澈说了昨晚遇见孙子龙的事情。 因为涉及老吕的那部分,郑忻峰听着有些气闷,但还是跟江澈一样,对于孙子龙这种普遍存在的小人懒得多说,只想着能联系上老吕就行。 “这边绕一下。”江澈指了指方向,说:“我上去把电话留给孙子龙,让他带给老吕。” “好。” 车开到小宾馆门口。 楼下围了一堆人。 三个人都下车……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江澈上前问。 “带小姐抓嫖客……”有人解释了一番。 江澈听完梳理了一下,明白了。 昨晚,那个偷孙子龙手表的小姐并不止做了他这一单,她还做了另一单,偷走了一个外商的包。 跟孙子龙不一样,外商毫无顾忌就报警了。 公安出动,小姐一伙人大概也是第一次偷外商,没料到对方竟然这么好意思报警,结果天没亮就被抓住了。 公安搜出了外商的东西,原物归还,没做处理。 然后又搜到了孙子龙的手表,一块价值3000多的欧米茄。 “啧啧,老吕不是说他们地方穷得不行么,怎么孙子龙当个小干部,就这么有钱?”郑忻峰的问句,其实本身就带答案,有些鄙夷。 “你说呢?”江澈笑一下,说:“我猜孙子龙一定不希望公安还他手表。” “也是,哈。”郑忻峰笑起来,说:“走,咱俩看看去,小玥姐你等我们一下。” 两人上楼。 楼梯口,两名公安押着一个小姐,正严肃询问:“看清楚了,是哪个房间,你指出来。” “哦。”小姐歪头看了几眼,走过去,犹豫不定说:“好像是这个。” “哈哈。”郑忻峰看着,幸灾乐祸,“孙子龙呢?那小子不会不在吧……江澈,江澈,你怎么了?” 江澈木木地道:“特码的指的是我的房间。” “啊?”郑忻峰:“……说清楚,不难吧?” “应该不难。”江澈说着准备上前。 同一时间,他的志愿者队友们,旅馆的旅客们,也都看见他了,纷纷扭头看过来……两名公安的注意力也一样被吸引过来了。 躲在人群后的孙子龙趁机探头,对小姐比划了割喉的手势,又一个数钱的手势,最后又指指江澈。 江澈稍迟一步,也看见他了,刚想开口。 孙子龙冲上来,同时大声说:“江澈你怎么这么糊涂?” 人冲到身前,孙子龙改小声说:“我是国家干部,这事你帮我扛,知道么?反正你也就是个临时保安,事后我会给你好处。” 第五百五十四章 跟小人讲道理很难 对于孙子龙,如果昨天还只是厌恶,不想多接触的话。 今天江澈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日了狗就很惨了,可是,别人还非说他是日了鸡。 来不及对孙子龙的话做反应。 对面两个警察的目光冷冽中饱含警惕,指了指江澈,拿眼神示意那个戴着手铐的小姐,问:“是他吗?” 鸡小姐眼神犹豫了一下,低头想想,不看江澈,点头。 江澈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明白这小姐和孙子龙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但是如果她就这样一口咬定是自己的话,事情还真有点麻烦。 “那行,你一会儿跟我们回去登记一下。”一名警察手上托出来一块欧米茄手表,冲江澈示意说:“然后我们把手表还你。” 他说完眼神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还有几分不自觉的嘲讽——还完手表之后怎么样?自然是抓你嫖娼啊。 “认了啊,我叫你认了。”孙子龙在江澈身边小声催促,语气中饱含怒气。 江澈扭头看他一眼,暂时忍住了。 “警察同志,那块表不是我的,我也没有……”实在说不出嫖娼两个字,江澈抬头示意了一下那个小姐,“我也没找过她。昨晚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是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 隔壁房间几个词出来,孙子龙面色顿时一沉,他知道江澈要不听话了。 “啧,你还真舍得。”警察当然不可能这样就相信江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说:“这表可贵……罚款用不了这么多。” “我知道。”江澈苦笑一下,说:“但它真不是我的,那位小姐,昨晚也不是从我房间出来的……” 江澈刚想把孙子龙拖过来当面对质。 “你有什么证据?”警察示意了自己身边的人证。 “他没有时间。”一个声音响起。 随着声音,唐玥从楼梯口走上来…… “哇,好漂亮。” “真的好漂亮。” “谁啊?” “你忘了?那天帮他整衣服那个参展商啊。” “哦,想起来了,看来他俩……” 围观的人群里,见过的没见过的,一片低声议论响起。 就连那两个警察都愣神了一下,迟疑片刻才道:“你……” 唐玥说:“我叫唐玥,是这次广交会的参展商,他……”唐玥示意了一下江澈,“他昨天晚上和我在一起。” “轰!哗!竟然……”人群哗然。 “天啊,我好难过。”个别志愿者队友以为没事了,反开起玩笑来。 至于这么以为的理由,很简单。 既然唐玥说江澈昨晚和她在一起…… 众人看看唐玥,再看看那边那个小姐,“这天上地下的,怎么可能哦,他又不是瞎子。” 说完紧跟着摇头,觉得自己在心里做这个对比本身,就是对唐玥的不尊重。 各色的反应中,唐玥看了江澈一眼,又匆忙转过头去。她当然不认为江澈会做那种事,但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前站出来,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俩警察互相看看,都有些郁闷,因为一般抓嫖客的案子,还从没这么复杂过。 正想开口询问。 “怎么着,就不兴人家好我这口啊?”竟然是鸡小姐莫名来了脾气,突然说话,不服地晃着腿,歪着脑袋继续道:“那小曲里都还唱的家花没有野花香呢。” “你可拉倒吧,就你还花呢?!”旁边有人骂了一句。 鸡小姐扭头看看他。 “呵,反正就是他找的我,怎么了?”她彻底恼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扬头朝唐玥示威说:“傻了吧,怪你自己看不住。” 这是破罐子破摔,任脾气开始恶心人了。孙子龙忍不住偷笑。 唐玥:“……” 这场面,她一个正经姑娘,一下还真应付不来。 “没事。”江澈跟唐玥示意一下,朝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伸手腕说:“警察同志,这才是我的表……” “这?”警察摇头,意思你这证明不了什么。 江澈说:“因为和女朋友一人一支,我一直戴的都是它。” “哦?”警察看了看唐玥,示意她说:“你的看一下。” 江澈:“……”他一下想说不是都来不及。 唐玥:“……我,我没戴。” “那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胎记什么的?”警察追问。 唐玥:“……我,我不知道。” 一片低声议论,唐玥一点没顾上什么哀伤,自怨自艾。 “我不是他女朋友。” “哗。”吃瓜群众懵逼了。 警察跟着懵一下,“那你说你们昨晚……” “昨晚小澈说他没地方睡,我们一起在羊城宾馆大堂待到天亮的,那边的门卫可以作证。” 警察问:“什么时候?” “嗯……十二点多。”唐玥如实说。 俩警察互相看看,议论了几句,说:“那很抱歉,时间不对,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单交易应该发生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唐玥:“……” 一时冷场。 这么简单的事情弄成这样,心口感觉,堵得慌,江澈皱了皱眉头,到这个时候,他突然体会到了某两种苦涩: 一是当一个人被小人陷害,要想说清道理,有多难;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要想为自己辩白一件事,讨一个说法,有多难。 这俩警察还算讲理的了,至于前世后来在新闻报道中看到过的那些冤狱……不提了。 也许因为前世心境,江澈在日常生活中太把自己当作普通角色了,包括刚刚,他都犯了这个错误。 “警察同志,事情是这样的,你手上的这块表,是这位孙子龙先生的,昨天晚上的情况……” 江澈把孙子龙所在房间,昨晚的撞墙声,老同学的偶遇,之后的对话和具体细节全部描述了一遍。 “我不知道这位小姐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事实如此。我愿意配合调查,但是这个度,得由我的律师来跟你们研究。” 他突然间整个人的姿态都不一样了。 “律师?”警察愣一下,因为就这一时期的实际情况,这通常是港片里才会说的话。 “是……”江澈刚开口。 “还律师呢,吓唬谁啊?江澈,人家指认的就是你,你这样泼我这个老同学脏水……” 孙子龙一边说,一边准备朝前走。 江澈一下火气就压不住了。 “孙子。”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孙子是孙子龙中专时期的外号,但是江澈和郑忻峰之前倒是从没叫过,因为本身不熟的情况下,这外号叫起来多少有些侮辱人的感觉。 这是郑忻峰第一次这么开口叫他。 “嗯?”孙子龙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见郑忻峰了,神情有些恼怒。 郑忻峰没说话,直接一手过去,按住他脖子和后脑勺交接的位置,发力…… “砰。” 孙子龙整个撞到侧边墙壁上,一声惨叫。 郑书记跟江澈不一样,他没有前世阅历和经历铺垫,性格养成,他从步入社会之初,就风光得意,就站在高处……所以难免养成几分嚣张和不屑。 郑书记刚才有点无奈,他就没见过哪个像江澈这种身家、地位的人,是这样处理这种问题的。 虽然很多时候都钦佩江澈的处事待人,但也有些时候,郑忻峰会觉得江澈实在太温和,也太放低自己了。 他出手这一撞,既是对江澈的无奈,对孙子龙的怒气,也是他本身一肚子纠结情绪的发泄。 暴力场面来的突然,当场,包括两名警察在内,所有人都错愕一下。 倒是孙子龙“嗷呜”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向郑忻峰。 郑忻峰没喊江澈,准备自己接。 但是江澈在旁,条件反射地就一脚蹬了过去……踢实了,心里顿时感觉,有点爽。 他腿劲大,孙子龙顿时整个横向摔倒在跳散的人群脚下。 江澈和郑忻峰无比自然地就扑了上去……抬脚一通猛踹。 孙子龙每次试图挣扎爬走,就被一脚钉回地面,抱着头惨叫连连。 “去你妈的,贱人。” “不揍你老子堵得慌。” “……” 江澈和郑忻峰不管不顾的骂着,踹着,不经意互相看一眼,莫名都笑了——这他码的不就是以前读书的时候,一起打架的感觉吗? 加起来大概有那么十来脚。 “住手,你们干嘛?” 终于,一名警察挤过楼梯口拥挤的人群,到跟前一声暴喝。 江澈和郑忻峰停手,转身。 “怎么有警察?!这个……就以前在学校有矛盾,报复打架啊,警察同志。”郑忻峰指了指地面上的孙子龙,说:“而且这样,好像也还不构成伤害哦?” 他隐藏的意思,就这情况,不算严重,一般警察来了,也只是制止、调解一下吧? 道理是对的,但是眼前的情况不同,两名警察的脸色一下很难看。 “我们愿意配合调查,警察同志。”江澈开口,看了看地上的孙子龙,“包括赔偿他的医药费。但是刚才这件事,我需要一个说法……” “你先跟我回去再说。”警察怒道。 “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没有充分证据的话,你们要带他回去可能不是很方便……我们还是等律师吧。” 郑忻峰走到江澈身前,递过去一张名片。 这种场面,郑忻峰不喜欢让江澈自己去应付,也不认为江澈应该自己应付。万一有个报道什么的呢?就算说清事实,还是不免一身骚啊。 要不是现场没带人,郑忻峰他自己都不会出面。 第五百五十五章 你猜他们知不知道你 大部分的警察其实并不像影视剧和小说刻画的特定角色那样性格暴烈,身在他们这种位置,时常要面对各种人,各种问题,处事应对反而需要更沉着、更敏锐,甚至更克制。 换个不太妥当的说法,他们更需要会权衡情况,切换姿态。 当场,两名警察互相看了一眼,不出声,不刻意,接了名片。 就这样,在江澈和郑忻峰莫名将孙子龙暴揍一顿,又在警察面前摆出强势姿态后,吃瓜群众惊讶的发现: 情况似乎反而比刚才江澈温和解释的时候,要好了很多。 “还有你,破罐子破摔可以,但是做伪证的话,等我们拿出证据,你要考虑后果。” 郑忻峰朝那名小姐看了一眼,目光阴沉。 鸡小姐愣了愣,避开他的眼神。 低头一起看过名片的两名警察互相看了看,抬头,先看郑忻峰……竟然是登峰那个家伙啊。没办法,郑总实在太出名了,马家军代言的中央台电视广告,更是几乎人尽皆知。 接着他们再看江澈……登峰老总要护着,要替他出面应对的人。 资讯不发达的年代,未必每个人都关注自身之外的事情。其实也别说是资讯不发达的年代了,就是现在,也还不是每个著名企业家都人尽皆知。 江澈除了一场商战,杂志报道,本身并没有上过电视、广告,接受过诸多采访的郑忻峰名气普及度高,但是他们俩之间现在的这种状态,让两名警察确信——这个人的身份很可能更麻烦。 进而推论:是他找那个小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怎么会住在这里的?”警察问江澈。 “我是大学生志愿者,和他们一起的。”江澈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队友,队友们或点头,或出声。 “所以,你刚刚说的情况,都是事实?” “是事实。” “这样……”两名警察互相看了看。 当场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已经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把刚刚那场“同学打架”揭过去了,但是眼前的问题,依然还是很麻烦。 人不能随便带走。 又没法就这样因为接了一张名片,就直接改结论。 “你。”警察转头问那个小姐,“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吗?” 鸡小姐抬头,看看江澈,又看看刚晃晃悠悠爬起来的孙子龙。 她一点没文化,压根不懂这些复杂的东西,只知道孙子龙昨晚自吹好像是什么大干部,刚才才被他利诱和恐吓。 而现在,大干部好像被打了。 所以,到底谁厉害,到底怎么办啊?鸡小姐纠结一下,苦着脸结巴说:“我,我昨晚头有点晕,没看太清楚……” 心里开始怕了,她选择站墙头。 “怎么可能?”警察质疑。 “可能的,当时急,我头晕,灯光也不太亮……而且他,很快,就几下,我差点手表都来不及解下来。”鸡小姐慌不择言了。 【很快,就几下。】 这个说法一出来,原本僵硬的现场顿时弥漫起来一股子奇怪的氛围……有人已经开始偷笑了。 而对于江澈来说,如果说刚才他都只是郁闷、恼火,觉得事情缓一缓终究可以解决好……现在,他急了。 “真的不是我。”江澈第一时间特别着急,又特别诚恳地抢着道。 这表现跟他最初的温和,后来的强硬,都不一样……原来他最怕是这个。 “库库库库库……” “噗,哈哈哈哈。” 当场,从志愿者队友到其余吃瓜群众,突然就笑作一团。 两个警察努力憋着,再努力…… “咳……咯……”两人一起转身对墙,肩膀耸动几下。 唐玥也扭头看了江澈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待到江澈也看她,脸上一烫,心头一乱,连忙转过身去。 气氛跑偏了一会儿。 两名警察趁机商量了一下,他们已经发现那个小姐其实只是不敢当着两个当事人的面说实话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决定临时再隔离审讯一下。 争取现场破案。 不然事情就会很麻烦。 “这样,我们需要跟她再问几句……”临时审问一样必须至少两个人在场,警察指了一个房间,说:“就这吧,你们俩先把身份证给我。” 警察收了江澈孙子龙的身份证。 “这事你们跑不了的,明白吗?就这等着……”警察说完看看走廊,又进房间转了转,商量了几句,改说:“算了,你们先下楼。” “好了,都下去。” …… 人到楼下。 孙子龙抹了抹额头上的血丝,神情有些狰狞,“你们等着……” “好。”江澈看也不看他,回答说。 孙子龙:“……你们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孙子龙吗?嗤,今天这事,是你自己脑子不清楚,不识好歹,非要找死。老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江澈:“行,我也一样。” 孙子龙:“……你有种。” 被噎得厉害了,一时又威胁不到江澈害怕,孙子龙堵得难受,想了想,改牵连了,说:“对了,还有吕山根……就当他倒霉吧,认识你们,我保证他以后麻烦不断。还他那个老婆,叫什么齐柔柔的,听说挺漂亮……” 江澈一改刚刚全不搭理的状态,转回头,目光如芒,盯着他。 “你……” “我本来还想说,等这事处理完了,再打你一顿,也就过去了。”江澈顿了顿,说:“现在看来,你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他说得并不激烈……只是说得理所当然。 但是孙子龙莫名身上一寒,好一会儿才强撑说:“就凭你?” 江澈点头,没说话。 这时候差不多正好午饭时间,附近又是成片的小宾馆,一时间小街上很多回来吃午饭的人。 江澈疏忽了一件事。 孙子龙他那个市里参展工厂的人,也住这个宾馆。 “孙领导,你怎么了?!” 就十几秒的工夫,一群二十多人就涌了过来,看见孙子龙身上的伤了,围着着急询问。 孙子龙思考了大概两三秒,抬头,表情狰狞一笑,指着江澈和郑忻峰这边,小声喊道:“打,给我打。” 这么做,孙子龙有两个考虑: 其一,江澈他们刚才也打了,他自认为动手同样说得过去,想先把仇报了;其二,他要把同行参展的人都拖下水,把这件事扩大化,变成为整个参展团的事。 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好汉不吃眼前亏,江澈一手握住唐玥手腕,将她拉到身后,一边朝郑忻峰喊:“先出门。” 三个人往外退,准备喊楼上警察。 “估计喊了他们也会先动手打回去。” “小玥姐,你待会儿先往后跑,我挡着人。” “老郑,别逞强,我比你能打,也比你扛打。” 江澈一边退,开始叮嘱。 二十多人追出来。 江澈这边虽然也有几个志愿者队友跟了出来,但是不论身材还是人数,显然都完全不够,眼看就要吃亏…… “打架?” “哎呀是那个老总小哥啊。” “对,是他……” “嚯哟,那我得帮忙,我这回多亏他了。” “我也去。” 一时间脚步声,喊声,全都激烈起来了。 孙子龙懵了,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一群路人会朝他们扑过来? 再看他们手上舞的,有大树根,有热水瓶,有挑东西用的木棍,连电饭锅和高压锅都有……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那天江澈在场外指点过的,进不了场的那批人,还有他们的朋友。 “什么情况啊?”郑忻峰困惑道。 “一些朋友,一面之交。”江澈说。 郑忻峰:“……”这就是他很多时候想指出江澈待人处事的问题,又无从开口的关键所在,江澈似乎无论走到哪,都能很快赢得或征服一批人。 “看着一点不像,但其实是天生的大哥”——这是老彪对江澈的评价。 局面顿时逆转。 孙子龙和他那二十多人,转眼就被四十多号人包围了。 “孙领导别担心,干就干了,我们一定保着你。” 落在包围圈里,身边人的话让孙子龙安心不少。 当场,他们也开始掏家伙——不过他们的家伙比较奇葩,是电吹风,当然,这时候的电吹风个头也不小,而且是铁的,豁出去可以一战。 这个小电器厂就是孙子龙所在市最优秀的企业了。 双方剑拔弩张…… 但是看着这一幕的郑忻峰,神情莫名有些诡异,他转头看了看江澈。 “一般情况下咱俩出去,别人都是只知道我,不知道你,想想很憋屈吧?哈哈……所以,你猜他们,知不知道你?” 第五百五十六章 你只知道是同学 郑书记问的这个问题,答案其实不用猜。 他们肯定知道。 就算不是太清楚江澈这个人,他们也必须清楚知道宜家这家公司。 在这个销售渠道依然偏狭窄,跑推销就是工厂存亡生死线的年代,任你大也好,小也好,只要身在家电行业,就注定绕不过“宜家”这两个字。 尤其在八月江澈亲自出手,首战击垮黄广义,掌握部分果美股份,并且成功借壳上市之后……宜家,已经太强大,也太庞大。 你的产品进不了宜家,你可以任性赌气说老子就不进,永远不进,请我都不进,但就是这样,你一样绝不敢动宜家老板。 因为只要那样做了,你的工厂就会死。 且不说那些急于和宜家相亲相爱的同类大厂,也不说那些惹不起这只庞然巨兽的小规模销售商……事实哪怕就是现在正和果美在北方血战的苏拧,也会很乐意卖宜家少帅这个面子,主动帮忙卡你一把。 这就是业界绝对老大附带的天然影响力,江澈再低调,再温和,它也一样摆在那里。 而且事实上,业界都已经见识过了——真的在商场交锋,他其实一点都不温和。 “嘚,还看着?那我先上啦。” 两边对峙这一下,江澈身边先有人耐不住了,卖根雕的东阳老板挥舞着一个至少得有五六十斤的关公雕像,作势就要扑过去砸人。 “别啊,老哥。”江澈连忙扯他一把,苦笑说:“别,别别,老哥……你这关老爷出手,杀气未免太重啊。” 根雕刘顿住一下,“关老爷就讲的就是一个义。” “了解,我知道老哥你也是真仗义。”江澈赶紧岔开话题,问:“怎么样,有做成单子吗?” “……有的,有的。”根雕刘一听这个,顿时换了喜悦的神情,跟江澈耳边小声道:“跟包头人签了个三十多万的单子,且还是第一批,嘿。” “哦,内蒙的客户啊。” “嗯?”根雕刘摇头,“不是啊,外国的……就是,包着头那拨人。” 江澈:“……”突然好想介绍老彪和三墩给他认识啊。 “你看我这平时跟大家这么说习惯了,明明就在嘴边的……”根雕刘扭头问身后人,“那个是哪国人来着?” “阿粘球。” “对,阿粘球,但是雕出来的样子一部分得按他们的来,得包头,有的还包脸……真他娘省心省力啊。” “了解了,话说那拨人有钱啊,赚不少吧?”江澈悄声问。 “嘿嘿,还成,还成,这不多亏老总小哥你指路嘛。不光我,咱这好些人,多多少少都做成一点。”根雕刘说到这收起笑容,“啥也不说了,兄弟,今老哥们先帮你这仗干了,回头再请你喝酒。” 说着他手上的关老爷就又动了起来。 “不用的。”江澈忙说。 “用。”根雕刘十分坚决道:“咱这些人虽然胆小怕惹事,但是这件事不能不管。兄弟你放心,这阵咱给你替了,你是穿官服的,自己别沾这事……” “可是这件事已经结了。” “已经……结了吗?”根雕刘看看对面一伙人,困惑了。 江澈:“嗯。” 是该结了。 今天这事怎么说呢,它大概是1992至今,江澈和郑忻峰唯一一次在遇事的情况下,没有剧本,也没有飙戏。 因为对手太小人,事情本身太脏太low,也太意外了。 …… “你们哪位是工厂领导?”江澈转回身平常问道。 对面有些错愕,然后议论了几句,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高大的男的……人抱着警惕和戒备,但是不肯虚了气势,一直走到江澈面前。 “你……” “你好,我是宜家,江澈。”江澈声音不算大。 对面站那儿,看着他……就看着。 这就很尴尬了…… 当着郑忻峰、小玥姐的面,当着根雕刘等一干仗义帮忙的小老板的面,江澈把名字淡淡地报出去了,一副很自信很稳的样子。 万一对面不认识…… 那就真的只能恼羞成怒,血战一场了。 现在的情况,对面这个看起来好像真的不认识江澈,他苦着脸扭头看了看,后面近处的人群,还在议论着…… “他码的你们以为他谁啊,就我以前一同学,乡下教书的。”孙子龙自己躲在最后,小声催促说:“就揍他,别的不管。” 他身前的几个人闻言动了一下。 江澈:“……”这要是冲过来,真的好尴尬啊。 他身边郑忻峰和唐玥都已经快要笑出来了。 还好,对面这一动,就有一个看样子四十来岁,穿着白衬衫的男的神情慌张地张开两臂,把人一挡,“别动,都别动。” 看来这个才是正主,大个出面,是用来防止被擒贼先擒王的。 稳住场面后,那人自己朝江澈走来……走的过程中神情不断切换,最后到面前,露出一张略带紧张和善意过度的笑脸,欠身说:“宜家的……江总?” 作为一个小家电生产商,他没办法不知道宜家,而且他还密切关注过那场宜家果美之间的大战,一切描述都很切合。 至于自家工厂是什么水平和档次,他自己很清楚,就是抱着样品在宜家门口蹲三天,都没得机会上架试卖一天的层次。 多少人想认识宜家江澈?应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家电厂商都想。 他稍微有点不一样,他知道自家情况,过去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竟然人在面前了,他忍不住想了一下——要是能搭上宜家这条线,工厂销量能翻多少?十倍,二十倍……梦一样。 可是不对,我刚还差点让人打他呢——唉哟我的厂,好像要死了。 就在他剧烈心理活动这一会儿,江澈面上淡定,心底其实也长出一口气,点头,“你是?” “我姓文,江总。” “哦,文厂长。” 两个人刚打了个招呼,后面孙子龙跳着脚带着怒气喊:“老文。”显然对他这样的表现很不满意。 文厂长神情尴尬一下,回头。 孙子龙:“谁啊?用得着你这样?!” 文厂长:“……” 神情有些纠结为难,他转回来朝江澈苦笑了一下,作为一个这个时代的企业家,小鬼难缠的可怕,他不是知道,而是深有体会。 就这个孙子龙,这次分明只是同行,但是一路对他指手画脚的不说,糟蹋了多少钱不说,就连工厂刚接到一个订单,他都已经迫不及待暗示要好处了。 你说文厂长恼不恼火,烦不烦他,肯定的,但是依然得捧着,只因怕他回去后从中作梗。 “江总,这事?”文厂长有些苦涩道。 “这事我来说吧。” 一名警察说话间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其实已经看了有一会儿,发现没动手,就先旁观,分析了一下。 警察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最后很直接地把那块欧米茄掏出来,放在文厂长面前,“你认识这块表吗?” 这就对了,江澈心说,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 但是孙子龙也不虚,他自信文厂长绝对知道应该怎么做……这是一个聪明人。 他是对的,能在这个年代,在一个贫困落后的地区办起来一个还算不错的小家电厂,文厂长当然是一个聪明人,得很聪明才行。 所以,就这几秒钟工夫,聪明的文厂长脑子里已经把事情捋完了。 一、这事孙子龙干的,他完了。他沾了这事未必一定会完,但是既沾了这事又惹上了宜家江澈,他就肯定完——既然这样,自然不必再担心他回去做什么。 二、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跟宜家江澈结识,卖他个小人情的机会——也是自己人生目前阶段最大的机会。 就这样,在警察的注视下,孙子龙的期待下,在江澈的面前。 “认识,这块表一直是孙领导手上戴着的,也乐意给人看。”文厂长一丝不苟说:“不光我见过,我们这一行人基本全都见过。” 孙子龙:“……咦?” 确定自己没听错,他整个人晃了晃,看看文厂长,茫然一下,带着哭腔说:“老文你,你干嘛?” 跟着,他又扭头看江澈,孙子龙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问题肯定出在江澈身上。 警察转头,把手表向其他人展示了一下,“都见过吗?” 十多人冲他点头。 这就清楚了,警察把手表一收,冲楼上打了个招呼,意思已经搞定。 跟着他转头怒瞪了孙子龙一眼,想了想,还是先走到江澈面前,递上身份证的同时说:“很抱歉,江总,因为我们的工作问题,差点让你……” “没事,我很乐意配合公安同志的调查,一起将罪犯绳之以法。”江澈笑着说道。 “谢谢。”警察转身,“孙子龙先生,你的表,还有……” 面对警察,孙子龙整个情绪一下崩了。 这件事本身只是嫖娼而已,他被抓了最多也就拘留罚款,用警察的话说,罚款的钱还肯定没那块手表价值高,但他先前依然想尽办法把事情推到江澈头上,因为他是小干部,这里是广州,事情他活动不了,被处理了,档案和文件传回去…… 要丢公职了,我要毁了,孙子龙一下有些失控,几步跑上来,揪住文厂长的衣领就骂:“为什么,你,你疯了?!” 文厂长面无表情抬手捏住他手腕,反扭过去,“警察同志,其实我手里还有孙子龙做这件事的发票……他今早上跟我报销来着。” 警察点头,“……好。” 孙子龙晃了晃脑袋,从被捧着,作威作福的位置上一下掉下来,局面突然就变成这样,死局了。他最后木木地把目光投向江澈,看了几眼,又转向文厂长,“他谁啊?” 文厂长不说话。 “到底谁啊?” “看来孙领导平日真的很忙。”文厂长无奈道:“你的老同学,宜家,江澈,全国最大的连锁家电公司的老板……上市公司。” 孙子龙: “啊?” “什么啊?”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对江澈说:你们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孙子龙吗?! 他还说要整死江澈和郑忻峰, 他还说要牵连吕山根一家, 他还教育过江澈,说他蠢,还说过,要去看看叶琼蓁。 …… “老江,这事,我,咱们……” 孙子龙想讨好,但是一张脸上的神情,已经没法看了。 怕恶心,江澈没看他,正专心跟刚赶到场的律师对话。 “嫖娼的事应该不用咱们管吧?” “是的。” “但是诬陷、诽谤,咱们可以告一下吧?” “当然。” “另外,我还怀疑他跟那群卖淫盗窃的是同谋,你觉得呢,梁律师?这事巧合得太过分,我觉得他们好像在设计敲诈我。” “合情合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梁律师说:“我会积极配合公安方面深挖案件。” “好,那就麻烦梁律师了。” “江总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孙子龙:“……老江,咱……”眼泪啪哒啪哒掉下来,“别啊,老同学。” 江澈看看他:“老同学?是啊……但是你脏的实在过分了。” …… 因为那句牵连吕山根和他老婆的威胁,江澈十分钟前对孙子龙说过:“我本来还想说,等这事处理完了,再打你一顿,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看来,你还是要回去的好。” 对于这种小人,任何的同情都只会给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留下祸患。 所以,江澈说他回不去。 他就回不去。 第五百五十七章 那个保安 孙子龙被带走了,哭嚎着,瘫着,硬被拖上车的。 梁律师也开车跟着去了。 90年代的律师其实很大一批是靠关系人脉在当“律师”。现在的情况,案件黑白分明,雇主的身份和态度也很明确……梁律师能想到的,能做到的,其实比江澈建议的更多。 孙子龙的问题挖下去,那指定多了。 “终于可以去吃饭了,小玥姐你饿……” 江澈转回身想找唐玥说话的时候才发现一件事情…… 他竟然还抓着唐玥的手腕。 十多分钟前,因为怕她在群殴中被波及,江澈把唐玥拉到了身后。 然后他就这么一直抓着,忘了放。 而唐玥也就一直跟着。 目光对上,江澈赶紧松手,神色全无之前的淡定。看了看唐玥被捏得有些发红的手腕,江澈不好直接说什么,特意另外找了个话题: “这银镯子……是当初押给我那只吗?” 唐玥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样式普通,有些古旧的银手镯。这只镯子曾经被她押给过江澈,印象中好像是400块钱。 “嗯。”唐玥点头,“后来你还给我了,就没放起来,戴着也习惯了。” “哦”,江澈正是特意找话的时候,多嘴又道:“想起来了,卖饰衣链分钱那天对吧?那天你赎回去的。” 唐玥看江澈一眼,又抬手腕看一眼,“我可没赎。” “……” 江澈语塞这一下,唐玥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得意,低头看看江澈的手腕,又探身看他另一边手腕,笑着说:“你这手表挺好看的……” “啊。” “不过怎么就一边?我还以为你一边手腕戴一支呢。” 江澈:“……”他发现了一件事,小玥姐会怼人了,而且是那种绵里藏针地怼法。 难得看到他这吃瘪模样,唐玥开心笑了一下,高抬贵手说:“吃饭去吧。” 江澈如蒙大赦,“好。走,老郑。” 他这一抬头往前,才发现,包括根雕刘等人在内,刚刚仗义为他助阵的一群人,正集体有些发木地看着他。 老总小哥——突然变成了宜家江澈。 多少人错愕就有多少激动。 尤其卖电饭锅、高压锅的那些……这尼玛谁想得到啊,之前等得要死去也见不到客户、经销商,突然一天蹲个人在摊上跟你聊天,这人竟然就是国内最大的连锁家电经销商……的大老板。 根雕刘手上现在换了一个园林景观样式的根雕,本是准备送给江澈的,这下有点乱,怕礼薄,“江……总。” “别”,江澈连忙说:“老哥还叫我小兄弟就好,或者叫小江也行。” 抬手看了看表,江澈继续道:“看时间,中午饭估计来不及安排了,要不晚上约一下,我请大伙吃个饭,谢谢大家?各位老哥看有没有时间。” “有,那肯定有。” “可是应该我们请啊。” “这样,咱们这里面签了单子的合请,算我一个。” “行,那也算我一个。” …… 江澈简单吃过午饭后换回保安制服,依然去志愿者保安队报道。 队友们看看他,再看看他。 江澈:“看什么看?嫉妒我长得帅,想绑架我啊?” “……神经病。” “就是。” “混这肯定是来挑姑娘的。” “有道理。” “那得把他踢出去。” “嗯。” “要不要先让他请我们吃饭?”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但是估计很难。” “为什么?” “他肯定很抠啊,天天跟我们一起吃盒饭,还抢我的肉。” 江澈:“过了啊,就抢你一块红烧肉,记这么多天。” 一群人说笑着上了岗,依然是门口位置。 然后很快,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对了,因为门口……堵了。不是进出的人太多堵住的,而是特意过来找人的人,实在太多了。 “江总,你好,我是美的广州分公司的负责人……我们安排了晚饭,你看有没有时间?” “江总,你好,我是……” “江总,你好,我是x省这次带队的团长……这两位是我们省的企业家,想跟江总认识一下,一起吃个饭。” “……” 也许因为平常要认识江澈实在太难,现场,广交会会场里的这个小保安,很快就成为了不次于外商的大红人。 广交会可不单是做对外贸易的,国内厂商和经销商之间的交流,一样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尤其家电行业,因为技术力量的问题,这一时期进口才是王道,出口能力十分薄弱……这也就意味着,既然江澈这个宜家老板在这玩暗中观察,那么展位那边,就可以放到第二位去了。 就这些人,再加上凑热闹的。 乱套了。 组织方安排的队长好不容易挤进来,看看江澈,苦笑说:“你……还是请假吧。” 于是,这一天,这些人谁都没能请到江澈吃饭。 倒是一群没能进场的小老板,还有江澈的志愿者队友们,加上中午一起见过面的唐玥和郑忻峰两个,跟这位展会红人一道,在一个普通的大排档,一直吃喝到晚上九点多。 散场,根雕刘带着酒意,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拉着江澈走到一边。 “给你看样东西。”他说着取出来一个盒子,打开。 江澈看一眼,愣了,那是一个木雕的人像,不大,也就小臂长,还没有上漆,很明显是新刻的——是唐玥的模样,栩栩如生。 “下午赶的,凭印象刻下来,也不知几分像……对了,我这个刻法和用料,不犯忌讳的。”根雕刘解释了一句,说:“你就当是外国人那个蜡像也成。” 江澈:“……” 根雕刘继续说:“兄弟别嫌弃,拿回去,讨媳妇儿个欢喜,应该还成。” 接,还是不接呢? 要知道唐玥可就站在不远处啊。 “给我吧,刘师傅。”唐玥落落大方走过来,把小木雕接了,看看说:“真好,谢谢刘师傅。” 然后又看看江澈,笑着说:“他不敢要的,刘师傅你不知道……他要是把这个带回去了,家里说不好就会爆炸。” 根雕刘茫然。 江澈:“……” 小玥姐突然就学坏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闲事 拢共四十多号人,凌乱走在1994年广州夜晚的街头,八成以上身形摇摇晃晃。 大概这是这段时间持续高压状态下难得的一次释放,借酒趁兴,能敞开了,是好事。 这一晚,江澈杂七杂八的礼物收了很多,除了做小家电的那些个之外,基本都是各人自家的产品或手艺,尽了心思,挑了好的来。 期间三墩开车过来,拉了两趟才拉完,最后一趟他说想赶回来喝酒,江澈没让,他怕被柳将军扎小人。 礼物基本都不算值钱,但是都算有心。 席间江澈体会最深,是那些做家电的小老板的眼神,他们看他,像林同学看金饭碗,像小财主看聚宝盆。 但是竟然都忍住了,没借机提出想让自家产品进宜家。 关于这一点,不管是不是有人提前叮嘱过,也不去论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有自知之明——总之这很难,也很难得。 所以,江澈算是在广交会由交了一群朋友,一群很快就会各奔东西,散落江湖的朋友。 人几乎都是进不了会场的私营小老板,没几个高大上。 算一算,这辈子往来无白丁是不可能了,江澈也没那想法。真要说的话,用往来没有省油的灯概括,倒是勉强能把他这两年多深浅相交的大部分人都包进去。 很多时候,人交朋友很难。 但是也有时候不很难,比如在一个人最需要,也最得不到尊重的处境和时间,你从高处下来,给他平等、朴实的尊重。 他在心底就可能拿你当朋友看。 当然这也分人,要是碰见蹬鼻子上脸的,就得趁早一巴掌给他拍下去。 一路行进间。 有人勾肩搭背的聊天,有人乱唱带乡音的老歌,说当年,说我在老家那一片,说家里媳妇儿,说小子、姑娘,都把故事讲得有模有样,也把牛吹到了天上。 这拨人在家乡,想来应当个个都不普通,每个都有点故事,至少至少,也有一个不安分,能折腾的名声,时常让人说道。 一个刚刚还在聊天吹牛的小老板不知何时默默独自走到了一边,先是努力忍眼泪,没忍住开始小声抽泣,渐渐也顾不上了,开始哭出声…… 他就这么一边哭,一边往前走。 一个三十多岁男人哭泣的样子其实根本无法描述,不好看,但是挺刺痛人的。 江澈记得他姓邵,是做桔饼的。 一种用带桔皮的红桔加工的食品,做成后内里色泽金黄,表面裹一层白色霜样的糖。 说是具有润肺止咳的功效,适合中老年人食用,但其实多数被孩子们当了零食,泡着吃,舔着吃,咬着吃都行。逢年过节,还有不少人用来送礼。 “邵老板怎么了,因为没签着单子吗?”江澈观察了一会儿问。 “算是吧,是没签着单子,但意思又不止。”根雕刘叹了口气说:“他是来赌最后一个机会来的,家里厂子本就快撑不住了,结果千里迢迢把东西拿到这边展会,却根本看都没人看……” “哦,那他接下来?” “没明说,但我估计应该就不回去了,欠着钱,他回去就出不来……只能把带来的货零散卖一卖,在这边找点小生意做,从头再来。” 江澈慢慢点了一下头,“哦。” “跟我聊过一次,说是想着慢慢还能起来,能把债还上。这会儿哭,大概因为喝了酒,想到家里了吧。”根雕刘说到这,转头拿手比划了一下,说:“我们十几个私下商量过,这两天吃饭都记着喊他,等回去前,再一起把他的东西都买了……” “也就能帮这么多。” 他最后有些惭愧地说道。 但是事实上,江湖一场相逢,能帮到这,就已经是情分了,包括江澈也一样,不可能因为自己有钱,就去帮他还债,或借他本钱。 至于说给份工作,当然没问题,宜家或顺风都能提供一个饭碗。 可问题领导岗是绝不能这样随便给的,至于普通员工岗,给了,其实未必是好事,而且他自己野心还在,估计还会想去闯,本身也未必愿意做。 潮起潮落的时代,那是他自己的沉浮人生……结果有无数种,成,败,或庸庸碌碌,普普通通,谁也不能保证。 就如眼前这一败,人被迫留在广东,到三五年后或十几年后再回头,未必就不会是一次转折机遇的铺垫。 当然,也可能就这么一路下去,转眼“人在广东已经漂泊十年”…… 这样想着,江澈走过去,没出声先拍了拍邵老板的肩膀。 邵老板扭头看他,略显尴尬地努力笑一下,“江兄弟……”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我和郑总其实先前在港城扛过大包,我还在山里面教过书……”江澈说的是这一世的例子,但其实用的是前世的心境。 “摔一次,困一时,未必是坏事。”江澈说。 邵老板想了想,噙着眼泪用力地点头,说:“我也还不服。” “那就好,真到饿肚子那天,我这不差你一碗饭。”江澈说:“但是,我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没再说更多,江澈只在走回来的时候跟根雕刘说道:“买桔饼的时候,也算我一份吧。” 然后他看见前面不远处,唐玥人蹲在地上,同时叠手臂把脸埋在膝盖上。 “怎么了?”江澈有点慌,问过郑忻峰没答案,又低头小声关心,“怎么了,小玥姐?” 当然,上手是不敢的。 几秒后,唐玥抬头看他,笑一下,“没事,就是好奇,如果我哭了,你会怎么说……结果好像你就只会问怎么了。” 没有起身,唐玥顺手折了片草叶,演技很表面地说: “其实是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可怜的,以前生气了吧,还有弟弟帮忙出头,某些人还会怕……” “可是现在大招也不顶用了,只好自己出气。” 叹了口气,唐玥拍拍手站起来,狡黠一笑,径自也朝前走去。 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看。 江澈:“小玥姐这是怎么了?” 郑书记,“像不像在调戏你?” “不可能。” “那,报复你?” “……” 是的,曾经懦弱过,后来成长自持,甚至刻意冷清,把距离保持得很好的厂花姑娘,突然有点儿……皮了?坏了? 但她自己,却似乎更透彻了,也更自在了。 江澈和郑忻峰当然不会知道,那个启发和改变唐玥的人,其实叫做安红。她这次也来了广交会,作为登峰的管理层之一,来,做事,然后仅此而已。 上午她和唐玥聊了很久,话题从谢雨芬那次鲁莽,说道安红和郑忻峰,再说到唐玥自己…… 两人的情况有某些相似,但是又绝不一样。 “没办法不喜欢,又不可能做什么,也做不到那样便宜他。”两个其实不很熟的姑娘对话,唐玥聊到最后却意外得第一次袒露心思。 她说:“你说的对,刻意保持距离反而想更多,而且太累了。”说:“所以管他呢,我不要小心翼翼,老实安分了,远就远,近就近,不高兴了我也可以闹他。” 这才有了小玥姐突然很皮的时候,有了两个人相处状态的变化。 第五百五十九章 人情一半 路口分散。 小老板们有心,硬是陪着等了好一会儿,到亲眼看着江澈、郑忻峰和唐玥三人坐上了出租车,才放心。 然后才各自三三两两地回小宾馆。 “我明个儿就先回了,各位。” “行,一路顺风。” “谢谢,对了,大家明年都再来啊,再一起喝大酒。” “好啊,那就说好了,明年再聚。” 有几个拿了订单,或各自原因剩下最后一天准备不去的,都已经开始提前告别。 其余众人也都说:“好的,那就明年广州再碰面。” 但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有数,明年,这拨人里也许能来十个就已经顶天了,而且再来的,也说不好谁还在馆外,谁又翻身进了展馆。 对于这样一场江湖相逢来说,四十多人里也许大多日后都很难再见面。 毕竟他们多数行业不同,未来的成败命运、成就大小,也必然不一样。 所以,这场1994年广交会展馆外,一起蹲守地摊的微末相识,将来很可能就会有许多个版本的演绎: 可能成为某个著名企业家,人生励志故事的一个组成部分; 可能是某位不大不小的公司老板在酒桌上的回忆情节; 也可能某天,在某个平凡普通人家里,老父亲指着电视、手机突然就笑骂出来,跟孩子们讲,那家伙当年跟我一起广州蹲地摊,脚臭怎么怎么地…… 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们将来的故事里,肯定都会有一个人被卖着关子,得意洋洋地提及: “那天,一个年轻人在摊位前蹲下来聊天,给根雕刘递了根烟。 实话说,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只听他俩随口聊几句,人就全都凑了过去,而且最后几乎都听了他的,不少人成了事。 这就是本事,知道吗? 他是谁?他叫做江澈。 我也是替他站过阵脚的。 我们还一起喝过大酒,就在路边的一间大排档……别不信啊,嘿,那天他带来的兄弟,你知道是谁么? 还那唐姑娘,那是真心漂亮。” …… 出租车上。 江澈把收到的一叠名片分门别类。虽然是蹲馆外的小老板,但是因为来广交会,确实几乎每个都印了名片,也都给江澈、郑忻峰留了。 最后他把做小家电那几个的名片留在了手里。 “怎么,还是决定帮一把?”郑忻峰问完说:“从宜家的角度,不是很合适啊。” “我知道。”江澈点头,解释说:“我没打算让他们直接进场,只是突然有个计划,可以算他们一份,还可以带上老吕老家那边的那个厂。” “什么计划?” “我想在明年年初,让宜家选几处门店,做一个中小家电厂商的短期展销活动,或者叫试卖推广会。咱们只提供舞台和监督,然后收集反馈,剩下的都他们自己来。” “哦,”郑忻峰想了想,“为了人情?不至于吧,具体还什么目的?” “当然主要是为了赚钱啊。”江澈不很认真说:“然后咱们这么说,‘扶植中小家电企业成长,助推民族工业振兴’,你看怎么样?反正进口品牌如今就算不爽,也不敢对咱怎么样。” 江澈说的不认真,但是就内心而言,还真有一些播种希望的想法,寄望借助宜家的影响力,助推一把,说不定,将来就真的多出现一两个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民族家电品牌。 “口号没问题。”郑忻峰撇了撇嘴,“可是这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喊了,结果不论果美、宜家,彩电区的黄金销售位还不是日苯的?其他家电,大多也都是这样的情况……” “这次不一样,今年的家电价格跳水是一个大机会,国内一部分家电企业借机成长迅速,如果我的判断没错的话,明年,就真的要开仗了。而且,我们很可能会赢。” 郑忻峰:“怎么赢?” 江澈:“价格牌加情感牌。” 江澈说得很肯定。 在这个国家,不管多少人冷嘲热讽瞧不上,只要你能真格拿出本事,那么用上“振兴民族工业”这块牌子,永远都是有用的。 比如20年后的华为。 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这块牌子实际一直在用,一直有用。 1995年会是一个爆发点。 在刚过去的1994年4月,有一则新闻曾让很多人唏嘘不已:一度被摆上大会堂国宴的天府可乐,被百事正式收编。 至此,中国八家碳酸饮料公司,除盛海正广和之外,全部被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收入囊中。 当时媒体报道用了一个十分煽情的标题:《两乐水淹七军》。 这一现象让国人产生了巨大的担忧,同时也激发了巨大的民族热情。那些聪明而敏锐的企业家们,很快就要上了。 海尔的张瑞敏很快会说:和跨国资本的较量,就算死,海尔也要战到最后一个倒下。 海尔后来称霸。 tcl的李东生会说出一句话: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多年后的玄幻小说作者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抄他的。 他还会说:与外国兵团的较量,tcl愿做产业报国的敢死队,而我李东生,就是敢死队长。 数月后,tcl彩电会在燕京等大城市压倒所有国际名牌,坐上头把交椅。 然后长虹会跟上,军人气质十足的倪润峰会高喊:用我们的品牌筑起我们新的长城。 ……1995,会是国产家电全面收复失地,开始迎来黄金时代的一年。 江澈和宜家,自然也不好错过这阵东风。 江澈做事,从来讲究利人利己,除非……某些时候,损人利己是功德。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郑忻峰会不会借这把力?江澈没有提醒,因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完全没必要再刻意去说。 郑书记是什么人啊?! 话题转了个方向,江澈说:“明天我会找时间约老吕那边那个厂的文厂长聊一下,跟他说定这事,然后再让他回去帮忙把老吕的问题解决下。” “是啊,老吕,唉……”郑忻峰想了想,“干脆这样,你让他另外再带个消息回去,就说老吕的另一个同窗好友,我,正准备选地方搞牧场。” 江澈:“……那,好吧,就是老吕的家门,估计要被领导们踏破了啊。希望不会吓着他和嫂子。” 第五百六十章 表妹 唐玥在车上接了个电话,转手把手提电话递给了江澈。 “是阿姨打来的。” “哦,好。”江澈接了,问:“什么事啊?妈。” “看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有事等你商量呢。”江妈说:“你舅跟你表妹刚傍晚到广州了,正等你呢。” “啊?”江澈错愕一下,“玲春不好好上课准备高考,突然跑广州来干嘛?” “不突然,跟我和你爸都打过招呼,机票也是我们给买的,就因为怕你,才不让提前跟你说……就现在,边等你还边害怕,跟这正哭呢。”江妈说:“好了,反正你也在车上了,回来再说。” 然后那边就挂断了。 电话里的事,郑忻峰和唐玥都听得清楚。 “表妹啊,表妹漂不漂亮?”郑忻峰问。 “这么怕你么?你以前都怎么欺负人了?”唐玥问。 江澈跟郑忻峰说“滚”,然后跟唐玥说:“她高考一次没考上,这回估计是不想读了,怕我拦着不让,先斩后奏,然后又怕我生气。” “哦。”唐玥想了想,看着江澈说:“那我一会儿得护着她点。” 然后她又突然好奇,问郑忻峰,“对了,小峰,你家里的情况,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也没见你家里人过来?” 唐玥有这好奇很正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会,郑忻峰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爸妈都没有过来他这边,其实是挺特殊的一个情况。 “怎么说呢?”郑忻峰犹豫了一下,苦笑说:“他们早都已经成家了。” “那也会想一起出来吧。” “按说是的,不过,就算人各有志吧。我俩哥哥酗酒,真正严重酗酒的人,你们大概不了解,就是哪怕家里快揭不开锅了,也要拿粮食去换酒,下地带打晃那样。以前穷扒拉着喝,现在跟我说好了,一年一家给两万块,躺着舒舒服服地喝。日子逍遥,他们才不愿意出来做事呢。” 唐玥犹豫了一下,说:“那这样给钱惯着,怕也不行吧?” “是啊,可是没办法,他俩现在平时还算有点怕我,但是喝了酒,能拿刀比划自己脖子,逼我定下来给钱。再有时候,俩嫂子一挑唆,他们还会跟我爸妈去闹,你说我能怎么办?”郑忻峰叹了口气,“我就想着等侄子侄女大一点,看能不能让我爸妈一道儿带出来,不然指定废了。话说我要不是从小给我爷爷带,老头虽然不识几个字,靠算命、测字、择日子,帮人操持白事过活,但是一直教我逼我,供我读书,让我一定走出来……我估计也是废。” “爷爷……” “走了。”郑忻峰吁了一口气。 “对不起啊,小峰。”唐玥赶紧换了方向,说:“对了,原来你也有个姐姐啊,那你姐呢?” “我姐?她嫁得很早,现在都抱孙子了。”郑忻峰笑出来,说:“一家子老实巴交,也没文化,胆小舍不得地。我每年给点钱,也都存着,地照种,柴照砍,旧衣服照穿……我这么说吧,就我跟他们说我有一千万,他们完全不懂是什么概念那种。所以我觉得这样也行,就不逼他们了,至少他们自己过得安心。” “嗯。”唐玥听完有些感慨,看着江澈,说:“原来小峰能走出来,这么不容易。” 江澈笑一下,点头,不激烈,但也有几分不快说:“所以其实你们原先都不知道,他当初为了谢雨芬选择放弃毕业分配,留在临州,做好扛大包的准备,虽然表面看着嘻嘻哈哈很轻松,其实内里是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唐玥愣了一下,她跟祁素云当初作为谢雨芬最好的朋友,虽然会劝谢雨芬,反过来当然也不是没埋怨过郑忻峰。 想了想,唐玥只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因为说起来,那是不懂事,但那也珍贵,可惜最后两个人还是没结果。 另外,这些话,她回去肯定也不会去对谢雨芬讲了。 “不是啊,老江。”倒是郑忻峰自己换了嬉皮笑脸,打破低压气氛说:“我当时想的是反正你有钱来着,你那个时候……好像有快十万了吧,所以,肯定饿不死我。” 他就是这样,平时什么事都拉着江澈帮忙,考试是,打架也是……唯独谢雨芬这件事,不管对着人还是私底下,都从不让江澈认真为他打抱不平两句。 江澈有些无奈。 “我爸妈倒是有出来的意思,也跟我商量过。”郑忻峰自己赶紧把话题又转了回去,说:“不过暂时还不愿意。” “为什么?”唐玥问。 “因为我这边没有孙子带呗。” 郑忻峰说。 …… 聊了一路,出租车放下江澈和唐玥,载着郑忻峰继续回他的酒店。 “看过那么多人,你家里真让人羡慕,小澈。”去房间的路上,唐玥突然说:“哪怕你们家并没有赚钱开公司、办厂。” 江澈回忆了一下前世,虽有遗憾,但确实如此。他笑着点头。 “你家不单人好,气氛也好。”唐玥说:“每次江叔叔和你,你们父子俩站一起的时候吧,我看着就想笑。 有你在的时候,江叔面上开始总是特别严肃、威严,每次好像都在害怕自己被你逗笑或气笑的样子,怕跟着你闹,会没了父亲的形象。 然后我听阿姨说,他其实总想跟你较劲,然后还时常偷偷赌气。 至于你妈妈,她真实可亲得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愿意靠近。 你是不知道,阿姨可爱听人拍马屁了,尤其爱听别人夸你,然后她每次都会说,就那臭小子啊,你们觉得好么?我可是看着就烦。 话是这么说,可是每次她脸上的那个笑意,藏也藏不住。 这回阿姨在广州逛街,逛展会,替你买了好多衣服、鞋子。 ……他们都很爱你。” “是啊。”江澈心头温暖,“我猜她给我时一定会说是顺便了,随手买的。” 说着话已经到房间。 表妹全玲春看见江澈,眼神弱得像只犯了错的小动物,“哥……呜呜呜,你不要骂我。”说完躲到江妈背后,从江妈肩膀上观察他的表情。 江澈当场其实有些无措。 表兄妹的感情其实很好很好,江澈还在读书的时候,玲春几乎每年都会来他家里过暑假,平常周末也时不时就跑一趟。 两人属于那种打小一起上树摘青杨梅,一样下河捞鱼,下田挖泥鳅的关系……有那么很多年,表妹就是江澈的跟屁虫,小尾巴,甩也甩不掉的那种。 有一个年龄阶段,男孩子带着小女孩玩容易被其他男伙伴嫌弃取笑,因而江澈也烦过她,躲过她,但是玲春就那么“哥哥”、“哥哥”的叫着,追身后跑着,怎么被嫌弃也爱跟着他。 江澈也总是就心软了。 那几年,还因为表妹,跟几个调皮,或者学坏比较早的男孩子打过好些架。 这一世,表妹看起来依然亲近,但是对于江澈来说,再世重来经历的时间跨度实在太久远,他有些生疏了。 前世,这种疏离是从江澈留在茶寮的那七年才慢慢开始的,那期间他很少回家,表妹相亲嫁了人,但是对象是个赌鬼,还经常家庭暴力。 就是这样,因为被家里逼着,她也还是硬熬了好几年,直到一次被打出严重的脑震荡才被允许离婚,然后不让久待在娘家,很快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去了外地打工。 前世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江澈就都不在身边了。 再后来她改嫁,似乎也过得不好,每次见面,都一脸沧桑,整个人反显得比江澈大好多似的。 跟江澈说话也带着生硬感,时不时出现那种尴尬苦涩地笑。 所以,这一世,江澈才会早在两年前,他刚盛海第一次认购证摇号后回来那回,就说了会帮忙出学费,叮嘱舅舅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表妹考上大学…… 而今看来,他还是主观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距离 算一算,江澈归来的这两年多时间,和表妹也就只在1993年的春节匆忙见过一面。 当时她来拜年,江澈正忙着坑风水大师和钟真钟茵她们爷爷,所以话也没说两句。 之后再听说关于她的消息,比如高考失利之类,多是从江妈嘴里。 而江澈反馈的意见、安慰和鼓励,也都仅由江妈转述。 当场,玲春还躲在江妈身后,露出来脚上江妈前年春节给买的白色旅游鞋,有些旧了,但是洗得很干净。 她身上穿着依然朴素,带着和这座城市这间酒店格格不入,明显的乡土气。 但是个子已经拔起来了,比江妈还高小半个头,模样似乎也长开了些,要是如前世一般就此不读书了,留在老家,该是个要被媒人踏破门槛的姑娘。 那样的话,她确实很可能只凭家里的意思,早早就胡乱嫁了。 舅舅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本身一直是不怎么喜欢和重视这个女儿的,江澈记得,所以玲春才打小爱往姑妈家里跑。 “哥?”她怯生生又喊,像小时候。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两个感情曾经很要好的人,一个还是小孩子心思,以为还都一样,另一个却已经很生疏,自我感觉像是长辈了。 所以该是什么姿态开口,江澈其实一时间找不到感觉。 其实这种状态很多曾经跟堂妹、表妹感情要好的哥哥们,到长大后,隔几年其实都会有,只是或许没江澈这么大罢了。 江澈这没出声。 “对不起,哥,你,你别生气。”表妹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还记得玲春高考失利当时,江妈在电话里提起,江澈甚至忘了问成绩,只说:“没事,大学本就很难考,让她安心复读,学费什么的都有我呢,她就只管努力就好。” 这其实完全主观,也没有想得太深入或太仔细。 但对于表妹而言,那是哥哥的关心,是鼓励也是鞭策,为了让哥哥的钱不白花,为了让哥哥高兴,丫头是真的拼了命去试过的,心理压力也很大。 所以现在,玲春要退学不读了,最害怕的人是江澈,就是这个道理。 “啧,玲春这喊你呢,你不应声摆这副样子,要吓唬谁?”江妈不满意了,替侄女出头道。 “没。”江澈忙结束尴尬,把语气缓和下来,朝表妹温和笑一下,说:“怎么就不想读了啊?” “……因为笨。”表妹眨巴泪眼,特别诚恳说。 神情就像小时候江澈拿着畚箕捞鱼,她身上挂着小竹篓跟着走田埂,走着走着,“噗咙”一跤摔在水田里,泥鳅小鱼跑了大半,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认错道歉,说:“对不起,我真笨。” 然后哭。 最后江澈还得哄她,背她回家。 江澈:“……” “我真的有很用功了,去年一点睡,五点起,今年两点睡,还是五点起,可是我真的读不来,怎么努力我都考不过别人……”停下抽一抽鼻子,玲春努力解释说:“上次我就差了一百好几十分,这个学期月考,还一次比一次更差。对不起,哥,我知道你赚钱很辛苦,我糟蹋你的钱了……” “这个,其实……也不怎么辛苦的。”江澈说。 表妹:“嗯?” “没事,你接着说。” “嗯,就是,我好像真的不是考大学的料。用我们老师的话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是我的马崴了脚……还是两只。” 玲春说完怕江澈不信,又说:“物理和数学一起瘸的。” 但江澈其实信了,他见过太多拼死努力就是考不起来的人,在这个当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 原因倒未必真的是笨,只是天赋不一定都对。 这些年,中国的高考对学生的全面性要求越来越高了,高中阶段但凡有那么两科实在没一点天分,那你别的再擅长再好,也都几乎白搭。 说也无奈,大学明明是按专业分的,将来就业也以专业特长为基础,但是高考最普遍和基础的筛选逻辑,却是看谁的短板更少。 有人每科都普普通通过得去,有人强的超强弱的超弱,通常结果都是前者考得更好,去更好的学校。 点了点头,江澈说:“那你现在的想法呢,不读了,想做什么?” “我爸说想让我去姑父厂里学做衣服,就带我去了临州,可是我……我更想跟着哥你干活。” 玲春说着从江妈身后走出来,试探着走向江澈。 作为一个曾一度被嫌弃过的妹妹,她对这种试探轻车熟路。 “去给哥当店员,行不行?清洁打扫我也愿意。”玲春自己拿主意说:“我就去深城店,周末还可以帮哥洗衣服。” 原来她早想好了,江澈直接说:“这可不行。” “哥……”玲春的心态是亲近的,整个人一下又颓了,带着几分委屈撒娇的意思,看着可怜兮兮。 “你来深城,我本身还要读书也顾不上你。”江澈忙解释说:“而且刚进社会,正是一个人最容易发生变化的时候,这样我不放心。” “我不会变坏。” “没几个人是存心想变坏的,知道吗?几乎都是不知不觉,受了影响,还以为自己没有错。何况我说的变化,也不一定是变坏,只是价值观和方向的偏差,很多时候是我们自身都不自知的。” 表妹说:“哦……听不懂。” 江澈一下就笑了,因为自己老气横秋说道理的样子,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是能想象。 “那你倒是说怎么办嘛。”江妈在旁插了一句说。 江澈犹豫一下。 “要不我提个建议你们听听看?”唐玥走到玲春身边,说:“实在没更好的办法,就让表妹先跟着我半年,一起到处走走看看吧?” 她转向玲春说:“咱俩还可以一起学英语。半年后你决定留下来也好,或再去你哥那边帮忙,多少也有经验些,免得他总担心。另外说不定你回头又想读书了呢,那也可以再让你哥去想办法,你看怎么样?” “嗯,跟着小玥最好。”江妈第一个表达意见。 玲春自己犹豫了一会儿,看江澈,“哥?” 江澈:“我想了想,也是这样最好。” 江澈内心是在乎这个表妹的,但是本身又没有精力亲身照顾和关心太多,而且对于她放弃学业一事的想法,也还有些主意不定。 唐玥的建议算是把所有问题一起取中了,而且她本身的经历和蜕变过程也足够让江澈和江妈相信,她会是最好的导师。 “那……我一定好好学,半年后来找哥。” 玲春毕竟不小了,也没受多少娇惯,当场懂事地说道。 “那就这么说好了。” 唐玥拉着玲春互相熟悉,不时传来说笑声。 江澈也听不太清楚,就一句,唐玥说:“你哥对女孩子一概地太宠,你要是跟着他久了,容易谁都看不上,要嫁不出去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 空座 江澈出门,说:“我去找舅舅聊几句。” “我爸和姑父在下面咪小酒呢,哥,我带你去。”表妹从身后追来,说:“哥,你倒是等等我呀。” 江澈停下来,扭头等她。 感觉依然像小时候。只不过那时多是田埂或山间小道,现在换做了电梯口。 “哥。” “诶。” “我这样没用,是不是丢你人了呀?” “才没有。” “哥。” “诶。” “我听说你好多事情啊,家里亲戚说,外面人也说,咱泉北县好多人都在说你,你可出名了。 我同学跟我说,哇,你哥是江澈,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老师跟我说,玲春啊,你哥可是江澈,你还不争气点; 村干部来我家也说,啧啧,那个江澈,就是前些年总带着玲春玩那个吧; 就连县里领导下来考察,都转啊转的眼睛找到我爸,说,那个江澈,什么时候回来啊…… 哥,你真厉害。” “是吧?” “嗯,就是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到底多厉害。” “哈哈,跟以前捞鱼、爬树那么厉害。” 说着笑着,两个人下了电梯。想想她前世后来被生活摧残的样子,江澈有点儿心疼,心软。 “哥。” “诶。” “那个是嫂子吗?” “……不是哦。” “不是?那我有嫂子了吗?” “你猜?” “我才不猜。”表妹犹豫了一下,似自言自语,嘀咕说:“要是你结婚,我还得帮你去接亲……那我等别人看不见的时候,一定哭死去,哭很久。” 江澈:“……” “哥,嫂子要是嫌弃我怎么办?我这么没脑子。” “这个……”江澈说:“你尽管放心。” “那就好……不对,我想了想,就算这样,还是会想哭。” “傻的,那是现在。”江澈发现衣角被扯住了,也没去挡,笑着说:“等你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有了男朋友,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嗯?” “到时就该哥很想哭了。” “嗯?”表妹想了想,明白了,开心说:“咯咯,那我不喜欢别人。” 就这么,两个人又慢慢亲近起来。 晚上表妹跟唐玥睡,江澈和舅舅一个屋,舅舅打呼的声响地动山摇,睡前带着醉意,只说了一句:“那以后玲春我可就不管了……你帮我要份好彩礼。” 舅舅其实不是多坏的人,就是这个观念,怕是永远绕不过来了。 …… 第二天,也是本届广交会的最后一天,江澈没有再去志愿者保安队报到。 上午带着表妹逛了一上午的街,给她买了好多东西,除了衣服。 衣服自然是等唐玥给玲春挑的好。 中午吃饭,江澈约了老吕家乡那个小厂的老板过来聊了几句,饭后转去白天鹅宾馆,逗了一会儿小墩墩,然后按说好的,准备带冬儿出去玩。 格力的董民珠出现在白天鹅。 “这么巧?”江澈牵着曲冬儿的手,上前打招呼说。 “一点都不巧,找你半天了,幸好我有熟人,要不估计也找不到。”董小姐看他一眼,说:“那么多家电厂商都在找你,你就在这带孩子玩?” “可不是。”江澈说。 “……我还说你既然出现在这了,肯定要搞什么大动作呢,怕你落下我们格力,才专程跑来。”董民珠解释完来意,顿了一下又道:“接下来格力可能会出现一些困难,你要帮把手。” 董民珠说的事情,应该是1995年初,格力制度改革,整个营销团队集体跳槽的那场危机。 看来现在危机的先兆就已经很明显了,江澈看她一眼,笑着说:“行啊,让我注资,给我股份,就什么都好说。” “……”董民珠有些气结,聪明得选择不接这个茬,只追问:“那你这次真的没动作?” “我带孩子呢。” “……别骗人。” “那就算有吧。”江澈说:“但是有,也不带你们格力玩。” 他这么直接,董小姐错愕一下,“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危机越大,我进场时机才越好,不是么?” 董小姐:“……无耻。” “是坦诚,像我这么坦诚的合作伙伴可不容易找。” 江澈微笑说着,带着曲冬儿走向酒店大门。 董小姐在身后没吭声,就站那,脸上表情是她后来十分有标志性的嫌弃脸——超级嫌弃。 这个过程中曲冬儿一句话没说,到出了门,才小心扭头看一眼,拍拍胸脯说:“这个阿姨好凶啊,哥哥,她好像很嫌弃你。” “没事,她嫌弃的人多了。” 江澈忍不住好笑说。 “哦,那她是谁啊?” “她……是一个很厉害,很值得钦佩的女人,而且将来可能会成为这个时代走出来,这个国家最出色的女人之一。” 江澈没有吝啬自己的评价。 这一年,格力总共做了4.6个亿的销售额,其中驻外销售董小姐一个人,做了1.6亿。 也是这一年,她从在外开疆拓土,到回守格力大本营勤王,正式开始逐步掌握格力大权。 “哇~”曲冬儿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江澈这样评价一个人,忍不住又一次回头,看了一会儿那个很厉害的身影,吐吐小舌头,说:“我以后也要凶凶的,也要嫌弃你。” 江澈:“……” 路上买了两根棒冰,高低两个人边吃边走。 “哥哥你累吗?”曲冬儿仰头问。 江澈困惑,“不累呀。”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背背我呀。”曲冬儿有些小尴尬,犹豫说:“明天我就回去了,明年我就十岁了,妈妈说十岁就不是小孩了,所以下次见到哥哥,就不能让你抱我,背我了。” “是吗?”江澈不得不承认,冬儿妈妈的话虽然质朴,但确实是很好也很正确的教育。 “嗯。”冬儿点头,眼巴巴看着江澈。 “那我得赶紧多背会儿了,来。”江澈故意表现得很着急的样子,把手里的冰棍递给冬儿,抱她到路边花坛水泥阶上,再让她爬到背上。 这样背着走着,江澈没有手,冬儿越过肩膀拿棒冰喂他吃,一边说话。 “唔,冬儿只顾帮我拿着棒冰,是不是自己都忘了吃啊?”江澈没回头问。 “嗯?哥哥怎么知道?” “因为我的后脖子和后背,突然一下好冰啊。”江澈嘶一声,夸张道。 “啊呀……化了化了,对不起。”冬儿赶紧把自己的奶油棒冰举起来,把化掉的奶油都吃干净,说:“好冰,好冰。” 两个人都笑。 “哥哥。” “嗯?” “我发现外国人好有钱……” “是啊。” “那哥哥为什么不骗他们的钱?”曲冬儿问。 好问题。 “……会的。”江澈苦笑一下说:“而且要骗,就一次骗个大的。” “好,那哥哥带我一起好不好?”曲冬儿特别认真问。 想不到啊,原来我可爱的冬儿,也是个表面和气的小心眼……上次港城一行的遭遇,她在台上彬彬有礼,但是实际就惦记上怎么祸害老外了,一直至今。 “嗯?冬儿要当小参谋吗?”江澈笑着问。 “嗯啊。”曲冬儿说:“我要快点长大了。” …… 广交会结束当天傍晚,江澈背着曲冬儿逛街,而他的宜家,已经正式发布了初步的“中小家电厂商扶植项目计划书”,提出口号,并向广大厂商发出邀请。 会场内外,一片欢腾。 次日,江家人离开广州,茶寮人离开广州,江澈返回深城。 曲沫也准备走了,机场候机厅,贵宾室,一群英国佬正在叽里呱啦地说话,跟曲沫已经很熟了,有人半诚恳半打趣说:“曲小姐,感谢你为中英贸易做出的贡献,说不定你将来会得大英勋章。” 曲沫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微笑说:“谢谢。” 然后扭头四处张望……最后关头了,看来他真的没有选择留她。 突然,穿着法院制服的一男一女走进了候机厅…… 曲沫看见了,右手不自觉立即抓住行李箱拉手,她想站起来,想迎上去,开心,不对,是假装郁闷地问:“你们是不是在找我……我是不是被人告了?” 竟然真的这样留我,可别酿成什么误会啊,笨蛋。不行,我得想好怎么跟英商解释,不然怕麻烦,曲沫这样想着,有点无奈,有点气闷,又忍不住地喜悦和期待。 但是,法院的两个人转了转,说:“好像走错了,咱不是这里候机。” 然后就走了。 曲沫眼巴巴看着他们离开:“……” “曲小姐,我们该上飞机了。”英商代表团的人催促。 “嗯。”曲沫有些茫然地起身,赌气式地登上了飞机。 她发现,她的前排有一个空座。 …… 郑忻峰拎着一个简单地行李包,站在机场外,仰头看着飞机起飞,渐渐升空,消失在云团里。 他把手里捏着的机票拿起来看了一眼。 “小姐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吧?” “初次见面,很荣幸认识你……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很有钱的大老板,这次是去考察英国市场的。” “我的英语很差,也没有带翻译,到那边很可能流落街头……不,是肯定流落街头,还有可能被抢劫杀害。” “所以,可以聘请你当我的向导和翻译吗?” 他有剧本,他是戏精,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在舞台前退缩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远方 x省,xx地区,偏远的县城,从乡到村,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但倒也不算很小的一个乡村学校。 吕山根穿着当初在学校穿的旧背心,端了一盆水走出学校院子,到一个坡前,把水倒了。 院子里并没有孩子,都放假回家了——这个假,学名大概叫做秋收假,但是当地的孩子都习惯叫它打稻假。 家里也种地,吕山根原本也该回家帮忙打稻的,不光自己家,一般女婿还要上老丈人家里帮手两天才像话。 但是因为老婆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他去不了。 走回屋里,把印着“囍”字和牡丹的脸盆放在厨房架子上,吕山根掀了花布门帘子一角,低头钻进去。 拢共就这两间屋,事实还是一间隔开的,很小,现在有了孩子,吕山根夜里睡觉都是打的地铺。 他是中专毕业,按说是不必来这样一座偏远山村小学的,来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在这代课的老婆。 算是一个交易,他把县里的岗位让给了有关系的人家,对方承诺他一年内帮忙解决他老婆的编制问题,三年内帮忙调到镇上。 然后,两年了,对方什么都没做,吕山根怨愤、不平也不甘,可是他如今有妻有子,连豁出去拼命闹一场都做不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落后的地方,越是人情关系作用大,也越容易滋生腐败和恶。 他老婆齐柔柔躺在床上,头上缠着月子带,侧着身,手弯里并排两个包裹尿布的小婴儿。 都是男的,双胞胎——这在计划生育阶段的农村,是天大福气,吕山根自己也很欣喜。 话说中专那三年,江澈可没少拍他肩膀。 孩子名字都已经取好了,因为老婆家里是独女的关系,俩男娃,一个跟吕山根自己姓吕,叫吕旭,小名旭旭,一个让了老婆那边姓齐,叫齐洋,小名洋洋。 “怎么样?” “都睡着了。” “换尿布了吗?我拿去洗了。” “不急,还有得用呢。” “那我去给你杀只鸡。” “别,我不前几天才吃过吗?省着点,留着下蛋吧。”齐柔柔劝说:“或等我出了月子,卖掉也行,好把你同学说的那顿饭请了。” 吕山根听着神情僵一下,心说那也远远不够啊。这地方教书工资低不说,财政还经常拖欠,比如现在,县里就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他手头也已经只剩下几块钱。 因为怕妻子跟着犯愁,吕山根就没告诉她那顿饭的概念,也没说家里的实际情况,只说:“那什么,听说孙子龙,就我那同学,前阵子跟发展厂去广州了,打听了一下,也是奇怪,厂里的人前几天都回来了,他却没回。” 他没说过孙子龙之前对他的态度。 但是自己内心清楚,机会不大,很可能被耍猴。 “是吗?那要是真不行,咱就不弄了,总归你有编制,我就民办好了……话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困在这里。” 妻子刚说了几句,院外鸡圈里一阵激烈的响声传来。 吕山根扒窗帘探头看了一眼,两个十几岁的小子正从圈里出来,撒丫子奔跑而去。 两人都明白,而且有些习惯了,这是又偷鸡蛋来了。 “又是村长家那两个没人教的。”吕山根拳头一握,咬牙说:“这没完没了的,不行,我得去追……他们不教,我来。” “别。”妻子苦心劝他,“你忘了上回了?那么些人打上门来,吵那样凶,夜里还作势要拿火把点了咱屋子……在这,咱们惹不起他们家的,你看村里老刘家那个二儿子,都被关黑牢关傻了,还不是拿他没办法?咱认怕吧。” 在这个偏远的村子,村长等于村霸,而且当初齐柔柔是拒了他家侄子跟吕山根订下的,所以,这怨和麻烦,都有些大。 “我……”吕山根看着窗外。 俩兔崽子跑出去不远,遇见家里大人了,有了底气,回身冲吕山根扬下巴,跟着一人两个,把生鸡蛋磕进嘴里。 村长媳妇就在旁边站着,冲他吐唾沫。 “唉……”吕山根叹了口气,无奈转回来,蹲地上抓头发,他堵得太难受了。 “铃铃铃!” 院子里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跟着是喊声。 “发工资啦,发工资啦。” 小学汇聚了周边好些存在的孩子,学生其实不少,一共4个老师,吕山根这一对,他是副校长,另外有五十来岁的一对夫妻,男的以前是邮递员,现在是校长。 “校长回来了。” “嗯,发工资了。” 夫妻俩由衷高兴,吕山根欣喜地跳起来,冲到院子里。 校长推着沾满黄泥的自行车,满裤腿也是黄泥,站院子里摆造型,看着他。 “发工资了?哪呢?”吕山根着急上前问道。 “可不是在我这里,这回是县教育局的领导亲自来发……就后头呢,车上不来,一会儿就到,我先回来烧水泡茶。” 校长得意地笑一下,说:“头回这么受重视。” …… 热水烧上,茶泡好,院子里进来了一行六个人。 “欢迎,欢迎。”校长连忙招呼,用衣袖拂竹凳说:“欢迎领导,可惜孩子们不在,本该列队的,领导请坐,山上自家采的茶,几位领导喝喝看。” 领导冷淡地点了下头,问:“吕山根吕老师呢?” 站在一边的吕山根茫然一下,说:“领导好,我在这呢。” “啊,吕老师你好,来来来,快坐。”领导突然一下整个姿态都变了,弯着腰,满脸的笑容,来拉他的手。 这态度让吕山根有点傻了。 校长也一样。 “坐,坐啊。”领导拉着他作下,转头说:“吕老师年轻有为,热心奉献,是我们县的优秀教师,骨干人才……” 他引了身后的一个人,继续说: “来,吕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区里金龙发展厂的厂长,金龙厂你知道吧?那可是咱区里去广交会的头一份。” 从区里到县里,文厂长的地位和影响自然不一样,他本身在区里就不是没关系的,何况他这回带回来的消息,在这个招商引资就是天的年代,已经连区高官和区长都惊动了。 文厂长决定亲自跑这一趟,是因为在广州已经看出来江澈和郑忻峰对老同学的惦念和重视,想着要是能把关系建立好,以后就是一条长线。 另外区里领导的电话,也已经打到县里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鸡和鸡蛋 “文厂长你……”吕山根有些紧张,连忙起身,“好”字还没说完。 “你好,你好,吕老师,幸会啊。”文厂长已经抢上来跟他握手,主动热情地攀谈起来。 “听说吕老师刚刚喜得贵子,还是双胞胎,果然是有福气的啊……一点小意思,厚着脸皮自认个伯伯来做,哈哈。” 聊了一会儿,文厂长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早早准备好的红包放下。 那边教育局带人来的领导也赶紧把补发的工资交到吕山根手上。 “校长,校长……” 校长,“……诶。”他这个校长突然就变成是旁观者了,有点蒙,看着区里的大厂长,县局的领导,再看看吕山根。 这,反了吧?这什么情况? “你和嫂子的。”吕山根把该他们夫妻俩的工资信封递给校长。 那边县教育局的领导也同样递上一份东西给他,说:“对了,齐老师的编制问题,县局已经讨论解决了,她本身教学水平突出,这四年多扎根村小贡献也很大,这有几份表格,你回头让齐老师填一下。” “……谢谢。”吕山根一下太多问号,反而什么都没问,愣愣地伸手接了。 他激动,但是又激动得不纯粹,欢喜,又不敢太欢喜。 所有那么难的事情突然都来得这么容易,还有原本身在那么高位置的人,求都求不上门的人,突然都屈身在他面前,他紧张同时也恐惧。 转头警告自己冷静,好歹我也是临州待过三年的人,大城市也看过了,不慌……这事,不可能是孙子龙这么好吧?不可能啊。 “文厂长。”吕山根开口。 “诶,吕老师你说。” “那啥,我有什么说什么啊。”吕山根酝酿了一下,强笑说:“咱们原先不认识,对吧?所以这事,我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没头绪了。” “哦。”文厂长心说原来你还真不知道啊?你是有多封闭?中央台收不到吗?对了,中央台也就曾经播一个营养快线的广告而已,他估计就算凑巧看到,也联系不到郑忻峰身上。 吕山根稍稍探前,“是不是孙……” 文厂长连忙摇头,隐晦说:“孙领导在广州出了些纪律问题,麻烦挺大,估计回不来了。” “啊?那……”吕山根彻底糊涂了,他心知不是孙子龙,他当时姿态就不像,可是除了他,自己当真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亲戚朋友都没有啊。 “既然这样,我也不跟你装相了。” 文厂长说,他自付就是拉关系,眼下也还是坦诚点的好,毕竟这事过后,吕山根肯定要跟江澈、郑忻峰重新联系上,到时什么都会知道。 甚至他到时候说不定就是这边业务开发的负责人……他不会直接去总部吧? 想到这,文厂长拿了一张纸,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带着笑意说:“看看?” “什么人啊?”吕山根低头看去。 “你看看就知道了。” “登峰乳业,郑忻峰……还有,江澈?” “对,这是他们让我转交给你,他俩的电话。”文厂长笑着说:“怎么样,很熟吧?” “熟,熟。”吕山根点头,连声说,“我们一个宿舍三年的兄弟啊……书记他,当厂长了?” “书记?呃,郑总是吧?这绰号你看……意味多好。”文厂长犹豫了一下,“你这么说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吕老师你千万别觉得他这个厂长,是我这样的厂长,那是大公司,很大很大,对了,营养快线你知道吧?” 吕山根摇头,营养快线对于他们这的人来说,太贵了,根本就没进来。 “那我直白点……资产几千万,特区最红的年轻老总。” 文厂长只能这么说了。 “啊?!”吕山根不是惊呼,而是声音卡在嗓子眼里,“他,那混蛋那么不靠谱……” “这话也就你说说吧。”文厂长身后,一个同去广交会回来的下属缩脖子,苦笑说了一句。 “可是他是真不靠谱啊。”吕山根念叨着,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又说:“那老江,江澈,他……文厂长也认识?” 江澈的电话是手写的,没有名片,没有什么职位后缀。 “算见过,想认识……这不,就拜托吕老师了。”文厂长拱手说道。 …… “老婆你快看一下,这里面是什么?”吕山根抑制不住要跟老婆分享的欣喜,暂时离场回了一趟屋里。 但是真到妻子面前了,又努力克制着兴奋。 “什么啊?”妻子打开文件袋看了看,“这,表格,我……我有编制了?” “是。” “真的?哎呀我,这个……不会填了过不了吧?” “填了就过。” “那,我……”妻子一下语塞,眼泪涌出来,对于他们的生活而言,这就是天大的一件事。 “别激动,你别激动。”吕山根有些紧张。 “是谁帮的咱啊?”妻子平复下来问。 吕山根缓了一口气,提醒说:“你记得我给你说过那个提前的红包吗?三百块那个,我中专同宿舍的兄弟给的,他叫……” “嗯。”妻子点头,“叫江澈啊,你老念叨,我怎么会不记得。” “对,还一个姓郑的。” “郑书记嘛,你中专那点事,你都翻来覆去不知跟我说了多少遍了。”妻子低头说完看看手里的文件袋,又抬头,眼神里带着惊讶问:“他们?” “是,他们出息了,天大的出息。”吕山根深呼吸说:“区领导都得巴望着的出息,金龙发展厂厂长见了都手抖的出息……” “啊……他们来了吗?哎呀那可怎么办,你做饭那么难吃。”妻子掀毯子,说:“不行,得我起来做饭,快,你去买菜……” “等等等等等,没来,人没来。”吕山根连忙说。 妻子愣住了,“那怎么就能把事办了呢?” “哎呀你不懂,我那俩兄弟,如今一句话就够了。”吕山根很是得意了一句,跟着坐下来,有些深沉地看着妻子,在这回忆和感慨说:“他们都这样了,还记得我……老婆你说,是不是很不容易?” 妻子连连点头。 屋外,突然间。 “吕山根你个狗东西给我滚出来。”一个泼妇骂街的声音由远而近,“我孙子吃了你家鸡蛋,肚子疼,你狗日的是不是给下药了?” “滚出来,不出来老娘一菜刀给你俩狗崽子剁了信不信?”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走到院外,看了看院里的人,愣一下,女人还想闹,男人拉住了,劝她们掉头。 “改天再来收拾你。” 女人走时也还骂骂咧咧。 屋里头吕山根刚想出来,文厂长在门口给他又拦了回去,就这么两个人站在厨房里,问:“这,刚才那几个人,怎么回事啊,吕老师?” “这个……” “是谁啊?” “村长家的。” “有矛盾?” “没,没事。”吕山根最终还是选择把事情咽下去了,毕竟这事,用农村话说那就是要“办人”,这跟办事可不是一个概念,要麻烦凶险得多。 问题文厂长一个老江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别担心啊,吕老师,我看顶多也就一个普通的村匪恶霸吧,你说来,我听听看。” “……真没事。” “看来你还是不放心,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文厂长凑近,低头小声说:“孙子龙在广州进去了,原因不少,但最终这么惨,就因为他威胁了一句,说回来要整你们一家不好过。” “……”吕山根眼神错愕,抬头看文厂长。 文厂长,“明白了吧?所以这事,你就当给我个机会,成吗?” 吕山根迟疑着,终究因为一直太憋屈,忍不住点了点头。 “有没有他们枉法的证据?”文厂长趁机问。 “不用证据,他们设黑牢,里面一直关着人呢,还有被关傻了的。”吕山根小声说。 “那就行了,这事,你不用管了。”文厂长想了想,说:“那么下一步,吕老师一家是考虑调动,还是?” “什么?” “我的意思,如果区里运气好,明年郑总可能会过来考察建设牧场,明白吧?”文厂长说到这,突然觉察自己话多了,别人是同学情,自己这么乱给利益化,很容易不落好,忙改口道:“哎呀,你看我,这事还是等你自己电话打过去,你们同学之间商量的好。” 他提到这个,吕山根点头,“是,我也想赶紧给他们打电话了。” 文厂长想了想,“既然这样,吕老师可能还要在村里呆一阵子,我有个折中过渡的建议,你看行不行?” “文厂长请说。” “咱先不动那些村匪恶霸,等你们调动后,再……” “好的,我理解,文厂长考虑周到,谢谢,我再忍他们一阵就好。”心情慢慢平复后,吕山根自然也不是全无脑子和心思的。 “不用忍,回头吕老师摆个满月酒吧,我让区里公安方面的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再叫上几个县里的领导,咱就这院子,给你道个喜。” 文厂长说完拍了拍吕山根肩膀,意思一切妥当。 先稳住,吓住,等人离开村子,再下手,步骤清晰。文厂长做事还是妥当。 吕山根想了一遍,一时间憋屈释放,激动,加上还有些不敢置信,脑子晕乎乎的。 但是,就在文厂长转身准备出门的一刹那,他清醒了一下。 “等等,文厂长。” 吕山根说完回去里屋,直接从妻子手里拿了文件袋,又把之前茫然收下的红包也从身上拿出来,转回厨房,一齐放在文厂长面前。 “这些东西,我吕山根心领了,但是麻烦文厂长都先收回去。” “吕老师这是……” 文厂长茫然一下,因为吕山根这突然而来的变化,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站他对面,吕山根没遮掩,直接说了:“我猜文厂长你要老江和郑书记帮忙办的事,一定很难……我吕山根,不能为难兄弟。” 吕山根说完看看手上的东西,尤其那个文件袋,心里一万个不舍,但是咬咬牙,还是坚决地递了回去。 文厂长,“冤枉啊……兄弟。” 吕山根毫不动摇。 “这样,吕老师,你,你先跟我去打电话好不好?这山上也没信号。”文厂长也是没办法了,他的大哥大在山上试过了,根本打不通。 同时,他也理解了,为什么一样是老同学,孙子龙是那样下场,而吕山根,能让江澈和郑忻峰到如今地位,依然当他是朋友。 人说情谊,归根到底都得是互相的。 下山,打了电话回来。 吕山根眼眶通红,跟妻子说着电话里的事,他跟江澈的对话。 “那可怎么谢他们好啊?”妻子认真听完,喜悦同时苦笑说:“你看咱这,也没点像样的东西,总不能把老母鸡和鸡蛋给他们捎过去吧?” 吕山根:“但我觉得,行的吧。” 妻子嫌他胡闹说:“哎呀你,我就是说个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这样送东西不是你说的么,连那个孙什么都嫌弃瞧不上,何况江澈他……” 吕山根笑着说:“江澈不会嫌弃的,你不了解他。” …… “咕咕咕咕咕……嘎。” “咕咕咕姑姑,嘎。” 深大,宿舍楼,江澈站在门口。 门外一堆人。 “看什么看,没见过在寝室养鸡的啊?!” 一群人说:“这个真没见过。” “什么时候杀啊?”熟悉的同学吧唧嘴,“算我一份。” “杀个屁,不杀,哥们留着它下蛋,一天一个土鸡蛋补身体,期末再也不挂科。” 话是这么说,但是说实在的,江澈本人,其实也对吕山根的这份礼物有些哭笑不得。当文厂长的人千里迢迢拎着一只母鸡,一筐鸡蛋出现在他面前,他算了算路费…… “那你也不能养在寝室里吧?”同学依然吧唧嘴。 “嗯啊,所以我准备放杜鹃山上筑个窝,散养。我看谁敢够胆上去偷。”江澈哼一声。 杜鹃山是传说中的深城邪地,而且93年刚死过人。 所以后来,深大多了一个故事: 以前江澈学长在杜鹃山上养鸡。 第八卷 灌溉者藏着镰刀 第五百六十五章 我的钱 吕山根家双胞胎的满月酒摆了,成了轰动十里八乡的一件大事。 像一个武侠小说里的故事,落魄的男人年少时去过江湖,交过几个大抵差不多的朋友,后来在偏远地方落在困境,才知当年朋友已经是武林盟主。 旧日情谊犹在,有快马递书来。 一家四口不久后从学校院里出来,下了土坡,就去了镇上安家。 工作也调动了。 当天夜半,公安从人武部借人,进村把村匪、村霸剿了,鬼哭狼嚎的十几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有人因为十几年冤仇终解而裹着眼泪呐喊出声,有人拍手称快,自然也有人惴惴不安。 吕山根没想去深城,从兄弟手中接一个饭碗。 他在信里说: 【我是一个没用的人,好不容易得了一场安生,就满意得不行,怕去了,妻子少人照顾,又是另一场不安生。 这样挺好,我订了报纸和经济杂志,可以看你们的旧闻、新闻,以后大概也会做到校长。 我会给你们捎红薯粉丝,菌菇特产,等孩子大了,去读了大学,再看能不能捧得起你俩的饭碗,老爹没用,他们得自己有真本事才行。 对了,你俩谁要是娶媳妇儿办酒,不管在哪办,我一家人都来。 还有,我这可以给你们养鸡,自家养的鸡,下的蛋,给女人坐月子吃,比市场上买的好,养鸡场吃饲料,咱养的吃米吃虫。】 江澈养在杜鹃山上的那只鸡也吃虫。 后来不知哪个王八蛋又往山上放了公鸡…… 整半个深大都在期待它们的相遇。 所以,将来深大除了荔枝节,学生老师一起吃荔枝,会不会再多出来一项活动,叫做一起吃鸡,江澈暂时就不知道了。 他开始好好学习。 也开始了他和林俞静同学自从茶寮山上相遇之后,最长时间的一次相隔相思不见面。 …… 很多人都会说爱你,但并不是每个都会等你,并把每天都用来计划,将来要和你一起。 盛海。 林俞静往邮箱里投进去一封信。 “你们又不是没钱,怎么还写信,打电话不就好了?”赵师太在旁说。 “不一样。”林俞静脸上有些甜蜜,说:“江澈说,写信,纸短情长。” 赵师太低头想了想,把字眼勾画出来了,也把味道品出来,抬头说:“这词真好。” 林俞静:“是啊,是啊。” “不会其实是首诗吧?还记得他第一次来看你,给你写的诗,学校到现在都还有人在纠结,想要把他乱写的部分补好了,却怎么都不对味道。” “嗯?”林俞静想了想,说:“应该不是吧,就这四个字,他信末用来结尾的,写了好几次,从没有下一句。” 她当然不知道,江澈只敢抄这一句的原因,是因为歌词下一句很巧合——纸短情长,道不尽太多涟漪。 抄了,两个人就真得好好聊聊了。 当然江澈未必理亏,他甚至可以先发制人谴责林同学……只要他不怕说着说着,百合花当真开出来。 赵师太没追问,说:“哦,这样,那走吧。” 不远处的路口有几个人在等她们俩,朝她们招手。 两个人一边走,林俞静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思路说:“江澈对文字的理解总是很奇怪的,你知道吗?原来我写信,开头写‘见字如晤’,很平常对吧?” 赵师太点头,“对啊,我也用。” “他非让我换成见字如面,说见字如晤这个词简直太骗人了,而且好像在嘲笑他一样,我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肯讲。” “这样吗?”赵师太也跟着想不通了。 两个人说着话,跟等候的人群会合,收起私人话题,一起上了公交车。 学生会外联部给运动会拉赞助。 说是拉,乍听起来就好像真的上街去逛,然后逮着一家就进去跟人家谈一样,实际当然也有这么做的,但是林俞静和赵师太在外联部的两年多,几乎每回都是走过场,都是部里有人有关系,说好了去的。 “这次又是谁的关系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咱们俩不一向都是打杂干活的么?” 坐在公交车后排,林俞静和赵师太小声说话。 “不过咱这位官迷新部长上任,肯定要表现一把,我想应该已经有主意了吧。”赵师太指了指前方的另一个女生,说:“咱俩跟着走就好。” 公交车停站,新部长招呼下车,沿街走了一段。 林俞静开始不自然起来了。 赵师太知道她不自然的原因。 因为就前面不远,就是宜家盛海店,她们俩和褚涟漪一起来过,和孔德成也定在这里碰面过。 “宜家?!好像挺有名的,就这里问问吧。” 新部长说话的样子像是偶然发现,但是果然在宜家店外站了下来。 目光扫过众人,不经意在林俞静脸上停留一下,说:“走,一起进去。” 一群人走进店里。 穿着白衬衫加小马甲,戴着胸牌的女性导购员上前问候,说:“各位好,请问你们……” “你们这店长,或者经理在吗?”新部长直接问。 导购员愣一下,“你们有事吗?店长比较忙,他……在。我马上去叫他。” 姑娘说话的时候,目光不在部长身上,她看见站在人群最后的那个女孩了,辨认了一下,确认无误,立即改口。 身上穿的是及膝的包裙,导购姑娘转身,小跑的样子像一只企鹅……一只走得很着急的企鹅。 “怎么了?”经过的其他店员问她。 “……”她不出声,挤眉弄眼,手在身前,朝后方指了指。 一瞬间,整个盛海店的宜家员工都紧张起来。 队伍最后,赵师太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脸色有些不好看。 “看来咱们宿舍有人在外面跟人说了。” “什么?” “有人告诉别人,江澈是你的男朋友了。” “啊?” 原来的情况,林俞静学校有不少人曾经见过林俞静的男朋友,知道他写的歪诗,但是除了她的室友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叫江澈。 同时当然也没办法把他和宜家少帅联系在一起。 “那这……” “你傻啊,新部长这次故意点名要你来,又不直说,很明显了好不好?”赵师太郁闷一下,说:“装傻,借你拉赞助,但是功劳自己要,用来给自己新官上任做表现。” 林俞静想了想,一时倒还没有什么太激烈的情绪。 “我猜她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赵师太思付道。 “啊?!”林俞静一下激动起来,“……那我的钱?!” 她声音一下大起来。 赵师太被惊着一下,“你干嘛,突然给这么大反应?其实也没什么吧,赞助一下的话……我只是看不惯她这样耍心机,把你……咱们当傻子。” 林俞静摇头,“心机没事啊,钱才有事……江澈赚钱,很辛苦的。” “……自从请过那顿饭,静静你真的越来越财迷了。”赵师太说:“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想直接说的话,我来。” “还是算了吧。”林俞静想了想,指指门口,说:“要不我们偷偷先出去?” “暗示你其实不赞成?”赵师太想了想,说:“行,走,最好出去给那个孔主任打个电话。” 两人刚转身没走几步。 “林俞静。”新部长从后面过来,“你去哪?” “我,有点事。” “等谈完再走吧,虽然不用你做什么,但是作为外联部的成员,你不觉得这样先走很不好吗?” “我……” “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外联部?”新部长有些不满地问道。 林俞静,“社团招新的时候,走着走着,被你们硬拉进来的。” 第五百六十六章 你不能是完全无害的 竟然是被硬拉进来的。 因为好看么? 林俞静当场整个语气和神态给人感觉一点不像是在争吵或赌气,但就是这样,偏把新任部长大人堵得够呛。 部长有点难过了,她这刚当了头,掌了权,第一回领导工作,本还想就此跟林俞静同学好好谈一谈责任,理想和奉献,批评教育一番的。 换句话说就是过个官瘾,摆个官谱,打个官腔。 部里不一直是这样的吗?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政治生态延伸,学生干部官僚做派严重,拿腔作势的问题,当下十分普遍,而且被广泛接受,视为常态。 这拨人,正是后来少年老成、官派十足,那些个“政治神童”的爹妈。 “哦。”部长勉强缓了缓,不放弃说:“那你面试的时候怎么不……” “面试的时候进去教室,他们直接就说,欢迎加入外联部。我问了一下,听说不用交钱,就加入了。” 林俞静依然在就事论事,那时候她虽然还没有现在财迷,可是正为了江澈能来盛海看她辛苦存钱呢,自然精打细算。 好几秒,部长:“……哦。” 所以,她这是在装,其实故意跟我对着干么? 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了,部长大人心里犯嘀咕,可是她室友说的,分明不是这样子啊,虽然坏话说了一堆,可也没说她会这么难对付啊。 还好,这话部长大人并没有往外讲,不然林俞静怕是真的会有些难过,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她的室友。 室友们最初明明都相处得不错啊,尤其是在知道她找了个偏远乡村的支教老师之后,不管是规劝还是祝福,都抱着善意。 然后,时间过了两年,江澈的身份也在变。 事实上,人一生遇见,甚至不得不相处,不可能都是心宽善良的人,就算你自己是个好人。 羡慕、巴结和妒忌、不满,从来都是伴生的。 有人眼睛看到的只有林俞静的幸运,她活得太让人羡慕了,看着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欢乐的样子,就开始让人难受。 而且跟她相处好了,刻意巴结了,好像并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赵师太,林俞静跟赵师太走得太亲近了。 不满意了,背后说说坏话,其实很难避免。 “你……”部长又看了看林俞静,实话说她之前的心态,既想要借林俞静办事,内心实际还不怎么瞧得上她——觉得她也就是靠外貌搭上了有钱人而已,实际没什么出息。 现在,部长扭头看了看刚才宜家导购员上去的楼梯,想了想,上前拉过林俞静,走到旁边。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你要走,肯定是因为你看出来了,或者那个赵师太提醒你了。”部长拍了拍林俞静肩侧,“所以,你当帮我个忙,行吗?”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的姿态并不是请人帮忙的姿态,而是像极了某些公家部门的小领导,小干部,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不帮可以吗?”林俞静说:“你要是找我做个材料,或者打扫下活动教室,甚至帮你个人带点什么东西,我都可以,但是这个……” 部长:“……我家里条件很不好,真的找不到关系。另外我能当上这个部长其实很不容易,到现在还很多人不服气。” 林俞静:“那为什么还要当?” 部长:“……” 她被问住了。 隔了好几秒,“就当我求你,行吗?” “……”林俞静想了想,纠结说:“那你想要多少啊?” “5000,给宜家冠名。”部长说:“之前部里出去拉到最多是4000,如果我能拉到5000……” “5000?!”林俞静的心一下好痛,好痛,“不可能,你这要了我的命了。760我都差点挺不过来,你知道么?” 没去管七百六是什么,部长看林俞静有点动摇的意思,连忙说:“冠名啊。” “可是宜家已经很有名了啊。” “……”部长缓了好一会儿:“那你说多少合适?” “多少?”林俞静仔细想了想,特别认真说:“十台电吹风,五台收音机,一台录音机,不要冠名,就当奖品,抽奖或者发奖都行,但是每次都要说,感谢宜家家电提供的奖品。” 到这,一旁本想上前帮忙说话的赵师太,忽然决定算了……因为眼前活脱脱一个小老板娘。 “电吹风学校又不能用。”部长也被带着条件反射了一下。 “对哦,那电吹风不要好了,就赞助五台收音机,一台录音机。”林俞静说。 “……”部长:“林俞静,你是故意的对吧?” “这位同学,麻烦你注意下自己说话的语气。” 一个声音从俩人侧后方不远处传来,不激烈,声音也不大,但就是有些慑人。 林俞静扭头,看见了褚涟漪,还有盛海店的店长。 临州离盛海颇近,加上宜家先知已经上市的关系,褚涟漪深城回来后跑盛海的次数其实不少,只是事务繁忙,并没有每次都找林俞静吃饭罢了。 但是部长大人认不得人,显然也还没有反应过来,有点虚,但还是逞强说:“……我是在和自己的同学说话,你……” “要是在学校,没问题,在学校你们是普通同学,怎么相处看你们自己,但是在这里……”褚涟漪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宜家门店,“你既然知道些什么,又有求于人,就应该明白,在这里,你没有这样跟她对话的资格。” 部长:“……” 好酷。赵师太作为旁观者,一下觉得实在太解气了,她刚刚就一直觉得事情好像哪里不对,又想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现在经褚涟漪这么一说,立即明白过来——静静虽然有立场,但是实在太无害了。 林俞静也觉得好酷。然后就没了。 部长梗了梗脖子,“你是谁,凭什么……” 褚涟漪看看她,“你觉得呢?” 她转头示意一下侧后方。 部长目光看去,刚才上去叫店长的导购员现在站在一个男人身后……所以这个衬衫领带的男人,应该是店长……可是他又站在面前这个女人的侧后方,毕恭毕敬,从头到尾没插一句话。 反应了一会儿,部长终于想明白了一部分。 一时语塞,眼神茫然……她那种凭臆想和手下几个学生逢迎支撑的自信,在褚涟漪的气场面前,根本渣都不剩。 “赞助的事,冯店长你跟她谈吧……一切从门店实际出发,合适的话,做你该做的事,要是不需要就拉倒。” 褚涟漪最后还算稍微友好了一下。 跟着转身,拉过林俞静的手,好气又好笑说:“七百六,七百六……原来你惦记这么久啊?!” 接着又跟赵师太示意了一下,“走,吃饭去。” 坐在车里。 褚涟漪手握方向盘,犹豫了一下,目视前方,不看林俞静说: “我不想教你怎么样做一个强势的人,也很喜欢你生活的状态,但是你要明白,既然命运给了你这一切,你就不能是完全无害的。” 第五百六十七章 你没有攻击性,很好,但你不能是完全无害的。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让那些不要脸的人,和有攻击性的意图的人,都在他们还只是想的阶段,就不得不考虑后果,缩回去。 这意思简单说就是:佛也得会生气发火,甚至报复。 所以,宗教对门人、信徒,乃至外人,才会有那么多规矩和禁忌,说不得,做不得。神话传说里也一直有许多仙佛小心眼报复的故事。 关于这一点,褚涟漪曾经一度认为江澈也有这种倾向,直到发现他表面和气,其实小心眼,有仇必报。 当场,褚涟漪并不知道自己的话林俞静能听进去多少,因为这实际上是一个关于江澈的话题,她很快就绕了过去。 “学校的人际关系还算相对简单。”她说:“对了,你还多久毕业?” 林俞静:“一年零八个月。”她算得清清楚楚。 “嗯。”褚涟漪顿了一下,问:“想吃什么?” “想去老人和。” 林俞静有一个好处,就是说到吃,她几乎从不说随便或者都可以,她心里总是随时有惦记着的和期待着的。 …… 这天晚饭后,林俞静回到宿舍一言不发。 赵师太除了不时看看她,也不说话。 这就把背后说坏话的那位室友吓得有点厉害了。 但是事实,林同学的脾气和她没一点关系。 刚才吃饭的时候闲聊,聊着聊着,赵师太突然说到一个她今天听到感觉不错的词:纸短情长。 她倒是没说这个词和江澈或者林俞静的关系。 但是褚涟漪当场条件反射地就接了后半句:道不尽太多涟漪? 她是当真以为那是一首诗,毕竟现在汪国真什么的,正大肆流行……虽然她的来源,也是从江澈那里听来。 于是,江澈就扑街了。 林俞静到学校后在路上就打了一个电话找他,但是没找着,江澈在学校的时候并不随身带着大哥大。 于是,回到宿舍,气不过的林俞静同学开始写信。 噙着眼泪,手腕用力,指尖泛白,她手上钢笔笔尖“笃笃”地落在纸面,因为急,因为用力,把纸页划破了好几处。 这是第一次,她说了很多激烈的话。 她甚至说了分手。 写完后,林俞静拿了早已经填好地址和收信人的信封在手边,最后检查了一遍手上的信。 她发现自己的字迹很难看,还有几个错别字,拿笔圈改了。 她觉得有几句话的措辞不是很恰当,还有的意思表达不是很清楚,于是删了改写。 这样弄完,整封信已经不成样子。 于是,林同学决定重新抄一遍。 在抄的过程中,她开始为另一些措辞纠结,开始思考和犹豫,于是又改动了一些地方。 熄灯了。 她开了台灯继续写。 暖色调的灯光打在纸页上,感觉有些柔和,这是江澈建议的,说这样不伤眼一些。 林俞静写到一半,回头把信看了一遍,感觉怎么都不对,索性揉成一团,又重新斟酌,新写了一遍。 终于,她写完了。 这封信依然带着脾气和原先的态度。林俞静把信装进信封里,起身才意识到,这会儿早已经熄灯,宿舍楼关门了。 那就只能等明天再寄。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晚,做了几个梦,记不清楚。 隔天醒来有点迟,林俞静匆忙拿了包去上课。 她在课堂上又把那封信拆开看了一遍…… …… “江澈,你的信。”生活委员把自己想看的报纸夹在腋下,自己留着,这是他的特权,他把剩余的扔讲台上,然后坐在座位上,一边唱名,一边发信。 江澈又收到林俞静的信了。 就如过往两人的通信一样,她在信里说了一些生活琐事,关于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关于石教授家的猫和隔壁周教授家的狗,关于黎明的八卦,张学友的新歌,还有关于学校要合并的传言。 然后问了问冬儿,问了问广交会热不热闹。 最后含蓄地表达了一下想念:还不来看我,你是要死么? 另叮嘱了一句:记得把邮票寄回来给我。 要说区别,也有,这次林同学在信里夹了一张很长很大的信纸,用逗趣的语气说:“要写满哦,不许再用纸短情长当借口了,我不听。” 所以,江澈并不知道自己因为蠢,其实经历过一场怎样的危机。 当他有一天时隔许久上山捡鸡蛋,拿起来对着正午阳光看了看,结果发现里面有个小肉团的时候……时间已经走到了1995年。 江澈笑着气着,骂了几句街,骂那个放公鸡的家伙丧尽天良,逼少女成娘…… 然后把鸡蛋放回去,又从附近找了些枯败的绵软草叶,把鸡窝铺成了席梦思。 关于1995年有一个传言,说国家要在五一后正式实行双休制度,学生们都很高兴。 “五、四、三、二、一……1995啦!” “我就要毕业了。” “我要出国啦……我要去硅谷。” “我想追一个姑娘。” “我爱深大。” “我爱深城,我爱特区。” “我爱祖国。” “我不爱你了……” “……” 夜半秒针跳过,从学生宿舍楼里集体爆发的呐喊声中,江澈可以听见一个时代的朝气。 1995年元旦,世界贸易组织成立。 学校当晚有晚会,但是结束得很早,之后还有好几场同时开启的舞会,在操场,在教室,在餐厅,甚至有的在学校外面秋收过后平整的田野上。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penguinsgame》的音乐声震耳欲聋。 舞池里的同学不管熟或不熟,开始伸手搭上旁边人的肩膀,小火车就开动了…… 兔子舞眼下是最潮流的,也最能调动气氛的。 因为简单,大众,那些霹雳舞不会,双人舞又不好意思的同学,往往也都会在这个时候起身脱掉外套,大方地跟着下场,找到队尾,不管认不认识,搭上前面人的肩膀。 舞池里不管老师还是同学,都放开心跟着音乐和节奏跳着,笑着。 “江澈,来啊,下来。” 室友们在巨大的音乐声和笑声中不停地回头招呼。 “好。” 江澈也跟着下场。 音乐一遍遍地循环,简易舞池里分了两列长队,一队是男的,一队是女的,队伍长了,步幅不一样,好几次差点撞上,笑成一团。 又一次,男队差点追尾女队。 笑声中有人开始起哄。 “接上,接上去啊。” “排第一的谁啊?” “别怕啊,你看女队都没反对。” “对,接上去,围一个大圈。” 江澈在队末,突然感觉肩膀一紧,扭头,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冲他笑了笑。 “吼,女队这边都已经接上了,前面的,还磨蹭什么呢?” 催促声中,张杜耐窘迫得不行,但终于还是伸手,按住了前面女队队尾那个的双肩。 潘捷老师扭头看了他一眼,转回去,什么表示都没有。 音乐继续,兔子舞继续。 “这家伙会不会晕倒啊?” 江澈想着。 第五百六十八章 糙老爷们 社交媒体尚未出现的年代,人要成为宅男宅女并不那么容易,对集体活动的热衷度也远高于后来,尴尬和生硬都会少很多。 人们更有热情,有热情还不是一件尴尬的事。 似乎这时候的人连追姑娘都要更有激情些,情书和表白都是带着热忱和勇气的。不像后来,手机微信上试探一句,不行就打个哈哈……除非水到渠成,否则少有人敢太认真。 夜色,有新月。 天空下的田野上摞着几个稻谷堆,几十上百盏手电,或插在稻谷堆上,或摆在地面和田埂,也有人不嫌烦,一直拿在手里晃着。 纵横交错的光线装点着临时的简陋舞池,一台黑色有部分金色装点的大号录音机就摆在圈中心。 方正的体型加上整齐排布的按键让它看起来很酷,很爷们,像是一台可以上战场超级机器。 两只超大号的圆形喇叭蒙着金属网,震耳欲聋地鼓荡着。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浪漫。 江澈是喜欢这种氛围的,总是在这种氛围中,他可以忽略自己的特殊,也能暂时抛开两世交叠的阅历沉淀,和心境上的尘埃。 躁动是另一种平静。 就像酒桌上放肆的热闹喧哗其实远比散场后的空落落让人觉得平静。 队伍仿佛不知疲倦的笑着,跳着,空气中开始有热气,额头上开始有细密的汗。 “江澈。” “嗯?” “你的乡下小媳妇儿是真的吗?” “是啊。” “听说是你赖在她家里吃饭好上的?” “是她偷我的饭吃好上的。” “哈?哈哈,那你真的像外面传的那么坏吗?” “你猜?” 身后搭肩的那个女生热情开朗,也满怀好奇,江澈一边跳,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然后每逢拐角,会很邪恶地观察张杜耐的位置。 既然是兔子舞,双手搭肩是必须的,而且多少得使点力气,没办法虚扶,张杜耐紧张地跟着节奏蹦跳着,潘老师也一切如常的样子。 但是男生的步幅总是不经意就大了,几圈攒下来,后面的人就把毒奶拱得越来越近…… 偶尔一下有人不小心或者恶作剧,将将就要撞上去。 啧啧。 这要不产生联想简直太难了,江澈很想说:“兄弟们,快把洗手台给毒奶哥哥搬上来……再用铁脸盆端盆水。” 大概多数男生在青春期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幻想对象吧,要是说起,会说一个远的,明星或者什么,但其实多是现实生活中可以见到的人。 邻家的大姐姐,或者同小区不时会看到的某个陌生女人,都有可能。 这让人羞于启齿,但是其实也正常……只不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只停留在幻想,没有行动,更没有张杜耐的狗胆罢了。 江澈的启蒙很遥远,也很尴尬,是在他十四五岁,老家村外的小河湾。 那天中午,他去帮家里洗衣服,一个新嫁到村里的小媳妇儿也拎着一篮子衣服过来,就两个人,她就蹲在他对面的大石块上。 她穿裙子,不谨慎…… 她笑容明媚,热情主动地跟江澈说话,但是江澈只支吾两声就跑了。 后来那副场景纠缠了他很久。 话说回来,江澈真的担心张杜耐会当场晕过去。 但是实际晕过去的人并不是毒奶同学。 突然,“啊~”伴随着女生们的一阵惊呼。 刘文英突然从整齐的队伍里侧向倒下来,就像是多米诺骨牌里没摆好的一块,“pia”一声,斜向前,一头栽倒在地上。 “怎么了?” “怎么了?” 人群开始拥上去,又有人大声喊,快散开。 “文英,刘文英?” 管照伟蹲在地上,把刘文英上半身抱起来,李南芳在一旁,也紧张得不知所措。 江澈也一样有点懵,这是第二次了,记得上次刘文英因为通宵工作在广告公司晕倒,还是他正好扶住的。 跟上次一样,刘文英没多久就转醒过来,虚弱地笑着说没事,显得有些尴尬。 “去医务室吧?”管照伟问。 “不用了,你看我都没事了。”刘文英说。 “那我去给你买葡萄糖。” “嗯。” 两人就这么商量好了。 但是管照伟刚钻出人堆就被江澈拦住了。 江澈:“带她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管照伟:“啊?不用吧,上次去诊所,那个医生说……” 江澈:“两次了。” …… “地中海贫血……”办公室里,医生说。 “什么?”迟来一步,刚到门口的管照伟没听懂,“地中海不是发型吗?” “闭嘴,听医生说。”江澈骂了一句,转回头,问:“医生……她是轻度还是中度?” 江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抱着巨大的忐忑。 “当然是轻度,不然怎么好好长到这么大?不过她的身体比较虚,问题可能会比较多一点……”医生想了想,说:“算了,干脆我给你们具体讲一下这是个什么病吧。” 虚弱,常规无法治愈,遗传性,生育问题。 医生讲完,从江澈和李南芳等人的角度,其实算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知道这病轻度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问题,不会危及到生命。 然后他们转头看管照伟…… “医生你说这病遗传的是吧?”管照伟问。 医生点头,“对……” 医生后续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管照伟已经扭头出去了。 病房里,刘文英靠坐在床上,看见管照伟进来,整个人缩了一下,眼神逃避。 “其实你自己早就知道,对吧?” “我没有。” “别骗我。” 刘文英犹豫了好一会儿,点头,“是。” 管照伟:“……然后呢?说说吧。” 刘文英犹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也鼓足了勇气,“一个人带病也可能会遗传,但总比两个人好,两个人都带病,遗传就会很大,而且没准孩子就会是中度甚至重度……” 原来刘文英本身对这个十分了解。 “医生说这病南方人多,尤其是我们这边的……那我总不能谈个恋爱都先让男的去查一遍吧?”她继续说:“所以,我就想……我一定找个北方的。” 管照伟指自己:“我东北那旮瘩的。” 刘文英抬头瞄他一眼,弱弱地点头,“嗯。” “骗子。”管照伟说。 刘文英不吭声。 “我说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原来就因为这个。”管照伟算了算,“身边算算,东北的还真就我一个哦?欸,北方,其实不止我们东北吧?” 刘文英:“我觉得应该越北越好。” “……好吧,那我是够北的。” “……” “唉,突然有点伤心了。”管照伟有些生气说:“那你怎么不考我们东北去呢?你就在这守株待兔……待我啊?” 刘文英:“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原因,那我对你……” “滚犊子,我还不知道自己啊?!”管照伟道。 对话到此暂停了一下。 房间里的氛围也开始变得低沉,甚至有些压抑。 “那你知道我的病了,还会要我吗?”刘文英抬头,打破僵局问。 “废话,那要是早知道,肯定不要啊。”管照伟毫不犹豫地回答。 刘文英面色苍白一下,“……嗯。” 管照伟凝神思索着。 刘文英眼泪已经涌出来了,“对不起,我骗你了。而且我身体弱,以后可能这一辈子都会比较麻烦,还有生孩子的问题……你不要我,我也理解。对不起。” 伴随着最后一个对不起落下,她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门外,李南芳看了看江澈,“文英准备说的,真的,要不然她自己早知道……今天就不会愿意来医院检查。”她似乎在着急帮朋友解释,但是说话的对象错了。 江澈点头,“问题这事现在别人说任何话都不合适。” “嗯,分手也没办法,可是管照伟这性格,咱们都知道的……我怕他一点余地都不给文英留。” 李南芳话音刚落。 病房里。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管照伟说:“跟我是哪的没关系那种喜欢。” “嗯,其实刚开始也有点,觉得你很有趣,现在很多……”刘文英看起来有些着急,似乎有很多情感想表述,但是突然顿住一下,放弃了,颓然说:“算了。” “唉……”管照伟叹了口气,“妈的头,上了你的当……” “老子也喜欢你了啊……他妈的,舍不得了。” 他转身出病房。 隔一会儿回来,拿了一张纸,在刘文英床边坐下。 “死不了……不过医生给我说了好多注意事项。”他弹一下那张纸,说:“照这个,以后我就得给你当狗了。” 刘文英说不出话,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我不会照顾人,你教我……反正教了,我保证不会落到别的姑娘身上。赚的还是你自己。” “唔。”刘文英努力了好几下才清楚发音,“那你家里……” “不跟他们说呗。” “哇呜……”刘文英嚎啕大哭。 管照伟:“哭了屁啊,不许哭。” “哦……咳咳,那生孩子……” “到时候好好检查不就好了,老子多挣钱就是,用得着你操心?!” “……哦。” 屋外,李南芳按说应该替好朋友高兴,但是因为眼前这本该温情,却莫名其妙风风火火的一幕,显得有些茫然。 “真糙啊,这混蛋。”江澈苦笑说:“但是也真他妈爷们,不是么?” 李南芳点头。 第五百六十九章 臆测中林俞静的前世 曾经包括李南芳和江澈在内,几乎大部分人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刘文英会喜欢并且死心塌地地跟上管照伟这么一个看起来绝对应该“百年孤独”的货。 现在他们理解了,把刘文英最初那让人哭笑不得的想法往后摆,其实管照伟这个糙货,也许也有他的好,有他让刘文英赶到有趣,安心和踏实的那一面。 有些东西在两人之间,是外面人怎么都感受不到的。 至于这家伙是不是真的能挣钱,把刘文英照顾好? 江澈一直都知道这家伙的责任心有多强,也认为他在赚钱方面的天份和热情都是毋庸置疑的。何况他还很聪明,就这回,管照伟转头就已经跟江澈说了,“我以后拼死了跟你做事。” 第二天中午,刘文英不需要进一步住院,开了些药就回来了。 江澈看着一路上都在学习小心仔细照顾人的管照伟,他笨手笨脚护着刘文英回宿舍的样子。 听着刘文英无奈地再三说:“不用这样,不用这样,我又不是慈禧。我没有那么严重……” 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想把事情说给林俞静听,江澈回到宿舍后立即打了一个电话。但是那边室友说林俞静出去了,好像是因为她表姐今天到盛海。 盛海。 林俞静坐在方形的小餐桌前,对面是已经好一阵子没见的表姐张雨清。张雨清从94年春节后开始在茶寮做事,算算也已经八九个月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盛海,林俞静当了回东道主。 “怎么,静静你有心事?”现在的张雨清看起来成熟干练了许多,同时心理上的问题和负担也减轻了,就显得阳光开朗不少。 林俞静拄着筷子,犹豫了一下,摇头,“没有呀。” “怎么可能没有,你看你,连吃东西都没热情了。”张雨清是了解林俞静的,她说:“能让你选择不说出来的心事,怕也只有江澈了吧?” 林俞静错愕地看表姐一眼,点头。 “说来我听听吧,别忘了,姐可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啊,这种事肯定比你有主意。”她说到这自嘲地笑了一下,倒是没在意,又说:“不管是论亲情还是论功利实际,我现在肯定都要帮你的啊。” 张雨清隐约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她的意思,大概是一场宫斗剧。 林俞静犹豫了一下,“其实平时也不会,你知道的,我这人忘性大,总是没心没肺。就是今天看到你了,突然就……呃,我大概只是有点想茶寮了。我真喜欢茶寮山上啊,那时候我们……” 她把话匣子打开了。 “你是说,江澈原先很烦你么?” “是啊,他还嫌弃我……小。” “结果还不是选了小的?男人啊,就没一句实话。” “……” 两个人七零八落说了很多茶寮山上的事。 除了那个雨夜跟江澈说的那句话,张雨清甚至连自己当时的小心机都说了一些,坦坦荡荡。 然后,话题终于被张雨清小心翼翼地引导到了林俞静的心事上。 林俞静说了“纸短情长”的事。 张雨清说她要听整个过程,事无巨细。从内心来说,她需要判断褚涟漪是不是故意的。 于是,林俞静一边努力回忆,一边把那天的事从宜家门店开始,都说了一遍。 张雨清听完,“你是说,她问你还有多久毕业了?” 林俞静点头,“嗯,我说还有一年半。” “然后她还说不想教你……”张雨清似自言自语,“可是实际,她还是教了一句。” “嗯?”林俞静有些茫然。 张雨清笑一下,说:“没事。” 一直两人分别的时候,张雨清意外地伸手抱了抱林俞静,说:“开开心心的吧,静静,你遇见的人,其实都很好。” 她对林俞静就说了这么多。 当天中午差不多1点钟左右。 江澈没收到林俞静回复过来的电话,却意外接到了张雨清打来的电话。 这还是第一次。 “要对静静好一点啊,虽然她很好哄,可也要哄的,不是么?” 电话里,张雨清点到即止。 江澈也不好接,说了几句就如故交老友一般改问道:“你呢,那你这回是去茶寮盛海办事处轮岗么?如果是,你多找她玩啊。” “不是,只是对接一单业务。”张雨清笑着说:“另外顺带着办点私事,老板会不介意吧?我办完事要送一个女孩子去宁波亲戚那边。” 江澈说:“当然不会。” “嗯,是我一个朋友家的女儿,听力不太好,就没上学了。”张雨清顺口就说了下去,“然后我和静静有个表姑,其实论年纪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人在宁波开婚纱影楼。这回商量了一下,就说送我朋友的女儿过去表姑那里学洗照片。那样她也不需要怎么跟人交流,估计还行……江澈,江澈?!” 张雨清突然发现,原先还会嗯两声表示自己在听的江澈,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回应。 “江澈,你还在吗?” “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忙音,张雨清不明白电话为什么挂断了,心里想了想,归结为通信信号不好,然后反正也已经没事情了,就没再打。 深大,宿舍。 江澈茫然地看着窗外。 他刚想起了一些很痛很痛的东西。 因为张雨清说的话。还因为,江澈前世后来遇见林俞静那次,就是在宁波——张雨清说她和林俞静的表姑开婚纱影楼的地方。 所以,有很大的可能,前世后来的林俞静,也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后来她没有去上大学,稍微适应那个无声的世界后,为了长远的生活,去了宁波表姑开的婚纱影楼,学习洗照片。 她一定学得很快,因为她那么聪明。 所以后来漫长的日子,她总是独自一人呆在暗房里,配置显影液,冲洗照片,用镊子把洗好的照片夹起来洗干净,晾起来。 就这样日复一日。 也许到后来,她还要学修图,坐在电脑前一丝不苟的调整每一点色差和纹路。 她一定做得很好。 也不知顾客会不会跟她说谢谢。 对了,那些都是婚纱照啊…… 第五百七十章 追寻 为什么不找我? 为什么不找我。 我在茶寮,呆了七年啊。 就连后来,两个人生活的城市都一直是那么的近,一个在临州,一个在甬市,期间江澈无数次出差去过她在的城市。 就这么各自生活,任岁月流转,一直到那次在街头偶然遇见,又匆匆如未见。 关于林俞静的前世后来,江澈原本一直以为今生并不会有任何探究和追寻的可能,也就放下了没去多想,而今,一切突如其来…… 犹豫了一整个下午,再一整夜,江澈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他知道去了会难过,可是无法克制。 因为他其实没办法把前世的一切归结为天意或命运。 前世后来,江澈有没有办法去找林俞静? 当然有,在那段相处的时光里,他也有听闻关于林俞静,大概的家庭信息,还有她的学校,初中、高中、大学,甚至江澈还知道冯芳的学校和专业。 可是因为自卑和狭隘,因为不信任,主观判定事情就是林俞静去了大学,忘了约定,江澈除了一个人傻逼似的伤心和苦闷,什么都没有做。 一直到七年后离开茶寮的那天,江澈把林俞静写满约定的照片塞进背包又拿出来,最后留在了那里。 如果当时他去找了呢? 至少以冯芳的性格,如果江澈找到她,她最后一定会说。 …… “对,我大概明天送那个女孩过去。”第二天上午,还在盛海办事的张雨清接到江澈电话,很意外,“什么?你说你正好有事,也要去甬市?” 江澈:“对的,正好周末,难得这么巧,就那边见一面吧。” 他听起来平常且平静。 “嗯,那我跟静静说一下……还是你自己说?”张雨清问。 江澈想了想,说:“你说吧。” 江澈当天就出发去了甬市,定好宾馆,吃过晚饭,独自一人找到那个后来两人遇见的路口附近,一直站了很久才回去睡觉。 他试着去回忆那匆匆一面的每个细节,尝试捕捉些什么,却终究不能够。 次日,电话里约定好的地点。 张雨清带着人已经先到了,和林俞静一起,带着一个有些茫然的小女孩,站在街口。 “林俞静。”江澈定了定神,在街对面伸手,喊她。 出声的一瞬间,心口潮涌般酸涩和刺痛。 林俞静回头,看见他了…… 那一幅画面又在江澈脑海里闪过。 还好,这次对面那个人眉眼在笑,好久不见的林姑娘依然灿烂,也忘了埋怨和气愤,一样招手,灿烂地回应,“江澈,你来了啊?” 她看着好开心。 江澈小心过了马路,脚步加快。 “你事情办完了吗?你……哎……” 林俞静一下有些懵了,同时有些窘迫和害羞,因为江澈走到面前,直接一把就把她抱进了怀里。 以往见面他也不这样啊。 就在街口,在表姐和另一个女孩的面前,江澈不说话,抱得有些过于用力。林俞静喜悦啊,渐渐纳闷啊,忍耐啊,烦了…… “哎呀你,好了没?” 因为窘迫,她挣扎出来,瞪江澈一眼,跟着又抱歉地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周围环境,还有已经拉着女孩的手转过身去的表姐张雨清。 “突然就这样,你发烧了啊?”她伸一只手摸江澈的额头,一只手摸自己的做对比,感受一下说:“好像没。” 江澈没办法解释,只好尴尬地笑。 “你俩好了没?”张雨清话中带笑问了一句,转回身,打量一下说:“江总事情办完了吗?” “办好了。”江澈点头。 “嗯,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彤……”张雨清说完回身,很是不熟练的跟身旁模样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孩比划了几下。 叫做小彤的女孩比林俞静稍矮些,穿着一件白色干净的衬衫和灰色长裤,有些瘦削,剪了一头短发。 她看起来有些局促,对着江澈点头,抬头无声地笑一下。 江澈也对她笑了一下。没说话。 “我们刚到没多久,准备先送小彤去表姑那里”,张雨清顿一下说:“江总有什么别的安排么,还是?” 江澈说:“一起吧,我也去看看。” “那也好,那我们打个车。” “嗯。” 出租车停下,江澈下车四向看了看,发现这个位置离他昨晚找到的那个路口并不很远。 “这边,江澈。”林俞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四个人继续向前,没走太远,张雨清停下,抬头说:“应该就是这了。” 面前是一幢有些西式感觉的建筑,不很大,顺着街道拐弯的弧线建成了圆形的外墙。 影楼在二楼,上楼,张雨清说:“这一层听说是表姑买下来的。表姑其实也就27岁,前几年做进出口贸易,挺赚钱的……因为特别喜欢拍照,才把所有钱都拿来开了这个影楼。” “对了,表姑去年离婚了,有个女儿好像三四岁的样子,待会儿你记得别问哦。”林俞静在旁叮嘱了一句,“江澈……江澈?” 她发现江澈走神了。 “江澈。” “……诶,好,我知道了。” “怎么你今天怪怪的?” “有吗?”江澈转向一边说:“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说着话,四个人到楼上。 一个穿着棕色长线衫,挽着发髻的女人放下手里的东西迎出来。 “表姑。” “表姑。” “啧,你们俩把我叫得好老啊。” 三个人笑着打招呼。 江澈刚才因为张雨清的介绍而把表姑想象成一个时尚感和文艺感都很强的女人,见面却不是,表姑面相温和,穿着也偏朴实,笑容诚挚里裹着平静和淡泊。 如果猜想是对的,那么就是这个人,后来照顾了林俞静很多很多年。 “这位……就是雨清你昨天电话里说可能会一起来的江总吧?静静的……”表姑看了看张雨清,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笑着看了一眼林俞静,最后转身江澈笑着打招呼,说:“江总你好。” “叫我江澈就好了。”江澈连忙欠身说:“表姑好。” 表姑苦一下脸,笑着说:“……真欺负人啊。” 大伙都笑起来。 “好吧,进来先坐。” 进门坐下,张雨清把小彤介绍给表姑,表姑拉着小彤的手比划着对话了几句。然后又跟张雨清和林俞静表姐妹俩叙旧,说笑。 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怯怯地走到林俞静身边,递给她一个布娃娃,要她陪她玩。 林俞静开始逗孩子,玩娃娃……还拉上了小彤一起。 江澈插不上话,也不想说话,就在一旁安静坐着。 “放心吧,既然答应要了,只要我影楼还能开下去,就一定有她一口饭吃。” 他听见表姑对张雨清说。 一瞬间,眼前的画面不断切换,江澈仿佛可以看见林俞静的身影在眼前穿梭,沉默而安静。 直到林俞静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说: “江澈。” “嗯?” “要是那次我也听不见了,我也会来这里。”她比划了一下四周,说:“我挺喜欢这里的。” “……对不起。” 林俞静愣了愣,“什么呀,我都没说谢谢你。” 第五百七十一章 暗房 “江澈很闷吧?”表姑似乎注意到江澈的情绪不太好,关心了一下问。 “不会。”江澈连忙收回注意力,直起身笑一下,说:“对了,表姑影楼生意还好吗?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跟我说一下。” 他一时间没注意,话说得有些过于直接。 表姑愣了愣,她当然是知道江澈的身份的,也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至少买下这整幢楼,问题都不会太大。 淡淡地笑了一下,表姑说:“还好的,这里人经济条件还不错,今年婚纱照也渐渐开始流行起来了,另外给孩子拍组照的也不少,所以生意还行,有时候我都忙不过来。” “那就好。” “嗯,要是之前做贸易的时候,一定麻烦你。”表姑接着说:“可是我这个人就喜欢拍照,现在感觉,也都挺安定的。” “所以,小彤放在我这,你们尽管放心。”她看了看一旁沉默的小彤,又诚恳地说道。 因为这句普通的承诺,江澈僵住了一下。 前世,听表姑说这些话的人,应该是林爸爸和林妈妈吧?也许林老头和静静奶奶放心不下,也一起来了,他们…… 竭力挥去想象的画面,江澈缓了缓,说:“嗯。” 他在心底说了声:“谢谢。” “这样,那边阿姨在做饭,我也去烧两个家乡菜,中午就留这里吃饭吧。”表姑起身说:“你们自己聊一会儿,或者不嫌弃,想试试婚纱礼服看看,也都尽管自己来。” 表姑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可以预定吗?预定一套婚……唔。”江澈今天第一次想打个趣,结果话说一半,就被一旁窘迫不堪的林俞静把嘴捂住了。 “不许胡说。”在表姑面前,林俞静脸红发烫,尴尬惨了。 “当然可以,尽快才好。”表姑看看两人,笑着说:“那你们聊,我先去烧菜。” 她说着往外走。 “表姑。” “嗯?” “我能不能去暗房看一下?”江澈突然有些突兀地问道。 表姑困惑一下,问:“暗房?” “对……只是因为有点好奇,不知道方便吗?” “当然没问题,就是暗房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表姑指了一个方向,说:“这边,我带你过去。” 暗房很小。 表姑稍微讲解了几句,就去做饭去了。 剩下江澈一个人。 他把暗房灯打开,关了门,转身靠在门上。 幽暗的小房间里,江澈沉默站在门口看着,他仿佛能看见在暗房灯朦胧的光照下,操作台前那个沉默的身影,正虚幻又切实地站在那里,正忙碌着。 她最初怕过黑,怕过孤单吗?后来习惯了吧? 画面里,因为不熟练,林姑娘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她因为洗坏了一张照片而急得蹲在地上哭了,又因为洗出来一张漂亮的照片,拿镊子夹着,仰头一边看,一边开心地笑…… 直到某一刻,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突然止住,久久呆立。 画面里的那个人始终没说话。 无声的画面不断流转,在这个下小幽暗的空间里,江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直到敲门声传来,林俞静在门外喊:“江澈,吃饭啦。” 她的声音。江澈连忙抹一把脸,出门。 林俞静迎面看着他,“怎么了,江澈你?” “嗯?” “你眼睛红了……你怎么哭了?” “不是……”江澈连忙说:“可能是因为盯着灯研究了太久。” “研究灯?!”林俞静好无奈啊,走近替江澈抹了抹眼眶下缘,说:“你真是个……大笨蛋啊。你还总说我笨。” 她在饭桌上把这件事说给大家听,大家都笑。 小彤也茫然地抬头看一眼,无声笑一下,然后低头吃饭。 她并不夹菜,整个人看起来很怯很怯。 也许吧,无声的世界,陌生的环境,哪怕遇见的人再友善,也难免最初的惊惶和不安。 江澈用力把脑海里的画面挥去。 表姑给小彤夹了菜,笑着示意她多吃,又抬头对剩下的人说:“看来我得学一点手语了。” 她的女儿,那个四岁的小女孩也学妈妈一样,给小彤夹了菜,看看,又给林俞静夹了一份。 她们上午玩得可开心了。 为了让小彤和表姑一家尽快熟悉,当场,张雨清和林俞静反而都没有为她做太多。 下午待到两点左右,看表姑有空,江澈提出来想拍一组照片。 “婚纱照吗?”表姑问。 江澈看看林俞静,“……先普通的吧,但是,两个人一起。” 这次林俞静没反对,因为平时的江澈,其实很难得拍照片,两个人的合影也很少、很少。 “那也好。” 表姑准备了一下,把店里交给店员,带着江澈和林俞静出门,拍了一组照片。 回来已经是五点多。 “你们明天就要走吧?”表姑放下相机说:“放心,我今晚连夜给你们洗出来。其实里面有几张,我现在就能判断,一定很好……” 她看了看江澈,“差点说想拿来当样片挂出去呢。” 因为江澈的身份特殊,表姑惋惜地笑了一下。 江澈没注意,他说:“可不可以我们自己来洗?” “啊?”表姑被江澈搞得有点懵,林俞静和张雨清也一样,“你是说,你自己洗照片,你会?” “我……不会。”江澈尴尬笑一下,问:“难吗?” “倒是不算很难。” “那能不能麻烦表姑教一下,我们和小彤一起学。”江澈拉了一把林俞静。 “我也一起么?”林俞静想一下,觉得好有趣,同时亲手洗两个人的照片,也好有意义,于是跟着兴奋地点头,“嗯,表姑,可以吗?” “当然。”表姑笑一下,点头。 …… 暗房里,表姑一边讲解,一边演示指导了几遍。 小彤学得很认真,表姑也教得很耐心,但是因为她听力的关系,反而是江澈和林俞静先大概会了。 “那就你们自己来了,别给我底片弄坏了就好,哈哈。” 表姑笑着说完,带着小彤先出去了,一路尽力告诉她,“你很棒,慢慢来。” 暗房里就剩下江澈和林俞静两人。 暗房灯的光朦胧而温暖。 “哎呀,你看你,都洗坏了……走开,我来。”林俞静把位置抢了,说:“你就负责帮我递东西吧。” 她真的学得比江澈快。 “这张我的头发有点乱。”她说。 “可是一样很好看。”江澈一边看着,一边回应。 “……”怎么突然嘴这么甜?林俞静偷笑不回应,隔一会儿说:“喏,这张,这张你笑得也好看,可是我为什么转头看你了呢,都只有侧脸。” “还好啊,你傻看我的更多。”马上,她又找平衡说。 暗房里有悬挂的绳索和夹子,洗净后照片就挂在上面。 林俞静负责洗,江澈负责挂,很快,两人头顶就挂了许多他们的照片。 照片有平静的,有灿烂的,也有搞怪逗趣和深情的。 好吧,林姑娘很难深情,她总是看着想着,一下就笑出来。 “哇,这张最好了,你看?”林俞静没转身,把照片举起来给身后刚挂完照片回身的江澈看,“这是表姑要我们深情对望,然后咱俩突然都笑了,对吧?” 江澈回忆一下说:“明明是你先笑,把我逗笑的。” “哦,可是反而特别生动而灿烂,对吧?表姑抓拍得真好,我最喜欢这张。” 林俞静想观察江澈的神情反应,但是并没有整个转回身,而是侧转,偏过头去看他。 这样脚下站不稳,她慢慢就靠在了江澈怀里。 朦胧的光线里,江澈抬手,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怎么了?你……唔。” 暗房似乎本就暧昧。 “小心表姑进来啊。”林俞静躲开说了一句,但是马上又被江澈揽了回去……也不挣扎了,打开嘴唇,轻柔地回应着。 许久,林俞静替江澈抹了抹嘴唇,担心说:“江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啊?” “不是啊。”江澈仰头看了看头顶绳索悬挂着的两个人的照片,那么多,那么灿烂,笑着说:“我现在其实很开心。” “那你……” 这一次,江澈在心底说了三个字后开口,“我会好好照顾你。” “……嗯。”江澈是一个向来不怎么会深情表达的人,他似乎总是容易尴尬,难得一次,林俞静听了,很是欣喜,但是很快又逞强,仰头看着江澈,拍胸脯说:“其实也不用,我很厉害的。” “是么?”江澈笑着说:“当初真该把你被种在田里的那一幕拍下来。” 第五百七十二章 你的网名 如果有时机和条件,带你的姑娘去暗房一起洗照片。 那是正当好的氛围,有暗房灯暧昧朦胧的光,不需铺垫,人就红了脸,还有头顶悬绳挂满你拍她的照片…… 你就会知道,土耳其其实不浪漫。 两个人的暗房里,当江澈最后收拾情绪,说起茶寮山上的旧事,打趣林同学,他是真的释然许多。 两次人生依然逃不过的狭路相逢,两个身影,在这里彻底重叠,怀里的姑娘真实可触,美好如故,恰好是她。 林俞静初听也很欢喜,禁不住笑起来,毕竟是在一起了,哪怕是当初有过的“战争”,现在想想其实也都甜蜜、有趣。 然后她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就开始恼了……因为甜蜜个屁啊,姑娘当初是真的吓坏了,又被欺负惨了的。 一个人在山岗稻田里可怜兮兮挣扎哭喊了一个多小时,等来的还是个大魔王。 “好笑吧?我记得当时你就站在田埂上笑,还问我被谁种在那里。” “还要不要我自己打草鞋了?” “江澈你说要把我丢在那里。” 林俞静说着就当真委屈了,在江澈肩颈之间咬了一口,牙齿的触感清晰,渐渐真的用了些力气。 “嘶。” “疼了吧,为什么那时候对我那么坏?” “也没有吧?最后我还不是背你了么,还让你在我房间洗澡。” “还没有啊?就好像故意针对我,我说什么做什么都错……你还嫌弃我。”林俞静想了想,继续说:“然后等我先开口了,又说你也喜欢我……你,你不会是因为当时怕娶不着媳妇儿,才不要白不要吧?” 逻辑好清晰啊……江澈头好痛。 怎么办,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提醒林姑娘说杏花婶喜欢我吧?还有你表姐,难道你忘了? “一见钟情,怕被伤害,所以竭力抗拒。”江澈很言情,很官方说:“因为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你。” 林俞静捋一下,“我看起来有那么不靠谱吗?” 江澈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俞静竟然有点得意。大概她自己的人设一直和江澈以为的不一样,毕竟她风流倜傥,超有心机,“我是楚留香啊,哈。” 大概是因为在暗房的关系。 隔一会儿,林俞静下巴搭在江澈肩上,嘴唇在他耳边,“嗯嗯嗯”半天,突然很轻又语速很快地问:“那个是不是很疼?” 江澈愣一下,问:“什么?” “就那个啊,第一次听说会很疼。”林俞静声若蚊蚋说。 “哦……”江澈说:“大概吧。” 林俞静抬头,很自然地说:“那可以打麻药吗?” “……”江澈前世今生纵览电视小说奇葩说,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晃了晃,确认林姑娘是真的这么思考过。 “怎么你就不怕打针吗?我记得茶寮那次后,你说你再也不打针了。” “可是那个更疼啊。”林俞静蹙眉头说:“我偷偷问过赵师太了,她虽然很恼火,也懒得搭理我,可还是说了一句,疼一百倍。” 赵师太是真不想活了啊。 “那也没有打麻药的吧?”江澈觉得好好笑,忍不住笑起来。 “也是。”林俞静点了点头,“那我今晚还是住表姑家好了。”她当场开门出去说:“表姑,今晚我和妹妹睡哦。” 表姑说:“好啊,妹妹好喜欢你。” 妹妹就是表姑家的四岁小女孩。 噔噔噔。 江澈好像错过了些什么的样子。 …… 照片洗了两套,一人一份放着,但是江澈手里的有缺张,林俞静把她认为自己不够好看的那些,都自己收着了,连底片一起。 隔天江澈留了自己的电话,告别表姑、小彤和影楼。 分别的时候,小彤一直拉着林俞静和张雨清的衣角不肯放,不出声,但是一直流眼泪…… 最后弄得每个人都哭了。 有江澈在,张雨清不回盛海。 江澈送林俞静到盛海之后,去看了一眼他们在浦东郊区正建的房子。 房子才只打了一个地基,筑起来孤零零两面矮墙,所以除了大致格局,江澈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插不上手。 林工戴着黄色的安全帽,一手设计图,一手卷尺,在那里做测量,和工人师傅讨论细节。 林工在工地工作的时候超帅。 “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好不容易,江澈等到林工下班,递水伺候,林工把安全帽摘下来,捋一把头发,问完喝水。 “我又不懂。” “对哦。”林工说:“那茶寮新村的那些设计方案,都谁看的啊?最后又是谁选定的?” 茶寮前阵子开始计划建新村,特意设了奖金,面向社会征集设计方案,江澈的意图是把它当作广告宣传来做。 “最后当然是我啊。”他说。 “那你惨了啊。”林工看江澈一眼,笑着说:“跟你说件事,这回我爸和几个同事一起,也匿名投了设计方案……辛苦了两个多月呢,结果说是最后选择阶段被淘汰了。” “啊?”江澈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啊。”林工很开心,说:“有空去家里吃饭哦。” 从工地回来,两个人一起去了买来放银元的房子。江澈的69块银元和那只今晚都在那里,在暗格里的保险箱里。 林俞静的69块应该也在那里藏着,只不过江澈肯定找不到罢了。 别忘了人家是搞建筑的,这房子的装修改造,都是林工亲自设计并监督完成的。 “当啷啷。”银元落在金碗里。 林俞静仔细数了两遍,放回保险箱,锁起来。 敲门声传来,刚说出去会儿的江澈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两个人。 “放这吧,辛苦了。” 江澈指挥送货的人把东西放下。 “这,电脑啊?联想?”人走后,林俞静出来问。 “是啊。”江澈说:“我给你装一台,另外申请了电话安装,这样回头就可以网上联系了。” “网上联系?”林俞静说:“怎么联系啊?” “因特耐特你知道的哦,咱这现在弄的叫中国惠多网,cfido。”江澈说:“深城那边,我跟你说过那个师兄马华腾,就快把站点建好了,到时我会上去玩,你也记得来啊。” 江澈把死重死重的电脑装上,开起来,满头大汗说: “现在还没弄好,你无聊可以先玩玩游戏……这个你在学校机房玩过吧?扫雷,超好玩的。” 扫雷超好玩。 说完这句话,江澈看着电脑屏幕椭圆的电脑屏幕,忍不住笑了笑:这真是一个很美好的时代啊……对我来说。 一边玩着扫雷,一边闲聊,江澈给林俞静解释关于站点这种初级bbs的操作办法。 “那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啊?我又怎么知道哪个是你?”林俞静听了会儿问。 “很简单,你取个网名,然后告诉我啰。我也一样。”江澈说:“比如到时候你会看到有一个叫七度空间的人,他就是郑书记。” “哇……他的网名,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林俞静赞叹了下,说:“那你呢,你会叫做什么?” “我啊……”江澈其实还没想,当场随口说:“叫超级无敌大帅哥,或者狂拽酷炫小王子,你看怎么样?” “……”这都什么啊,林俞静表示不想给反应。 “你呢?你准备叫什么啊?”改江澈问道。 “我……”林俞静看样子其实有主意,但是张口又顿住,最后狡黠一笑,说:“我才不要告诉你……到时我装作不是我,那样多有趣啊。” 江澈愣一下。 合着林姑娘天生就会这么玩么? 她以后不会在传奇里骗装备吧? 不会无师自通建小号试探我吧? 呵,女人。 第五百七十三章 凄凉的年 林俞静穿着长裙送江澈去机场,分别时候神情有些犹豫。 “江澈你看过电视剧吗?武侠的。”她最后有些突兀地问。 正看手表呢,江澈抬头说:“看过啊,怎么了?” “就,你回去能不能练一下?”林俞静立起手掌,在自己后脖子磕一下,比划完认真说:“这样,手刀啪一下,人就晕了。” 江澈有点茫然了。 林俞静面色微微尴尬,转一边不看江澈说:“这样就不疼了吧?” “……” 合着是物理全麻的意思。 大概是那句比打针疼一百倍实在太吓人了吧?江澈想着,赵师太,呵呵,真是个杀千刀的。 “你记得练一下啊。” “好。” 江澈进安检通道的时候,林俞静在后面说:“再半年我就大四了,就可以申请出去实习了呀……” 江澈想一想,恍然大悟:大概林同学的实习地,早就已经选好了。 惴惴不安,自投罗网。 不过不说没感觉,乍一听,才发现原来这么快……林同学都已经快要大四了。 这样算一算,前三年陪伴她的时光,当真是少得可怜。期间的几次见面,也多数都是顺便,而且时常显得匆忙…… 我怕还没有褚姐陪她吃的饭多吧?江澈想到。 从92年下半年到95年初,两人唯一一次可以算长的相处,持续了一个暑假,但是因为正当宜家鏖战果美,也顾不上儿女情长。 倒是褚姐住院的那些天,她总去照顾…… 莫名有种危机感,江澈连忙说:“明白了,这半年我一定好好准备,届时恭候林工大驾。” 林俞静忍住笑,装作不在意地随便点了点头。 “准备去万颗吗?”江澈想到就先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还早呢,回头我让石教授帮忙问问。” “要不干脆我开一家给你?” “……”林俞静内心荒唐一下,说:“我才不要给你打工。” “那,也好吧。”江澈指了指候机厅方向,说:“那我就先进去了,回头等那边站点建好,记得上网。” 从内心来说,江澈当然不是很希望林俞静去过一段时间那种顶着风吹日晒雨淋,三天两头跑工地的生活,但是这是她自己的志愿和喜欢。 想想,每次林工戴着安全帽走在工地上的时候,确实都很帅,而且难得地干练。 只好就由她去了。 “嗯,那还写信吗?”林俞静问。 “写啊,当然写。”江澈说。 他给林俞静买电脑,拉电话线,介绍惠多网和不久后即将建成的“马站”,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两人通讯这点事。 用个俗一点的说法,江澈是在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慢慢养成林同学的格局,以便她将来能够更平稳地适应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互联网初兴的时代,不说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的人上网的人可以被称为社会精英阶层。 尤其95年开始混惠多网,并在各地建站点的这一批人,基本就是后来互联网时代呼风唤雨的主力了。 这样提早开始适应,让林姑娘边缘ob一下这段历史进程。 将来她四顾看看,所谓富豪榜、巨商、名人,嚯哟,不就小马哥,丁三石,雷婷婷……自然风云看淡,波澜不惊。 …… 这个期末江澈没有挂科。 倒是上个学年拿了奖学金的张杜耐同学,令人意外地有两科没能及格……他心理压力巨大,魂不守舍太久了,哪怕试到最后临时抱佛脚的冲击阶段,也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寒假,江澈稍微参与了一下《一个好爸爸》的拍摄,回到临州已经是腊月三十。 这还是江家第一次在临州过年,因为表妹玲春过来了,江妈索性也喊上了唐玥和唐连招姐弟俩,人多,热闹。 另一边,深城。 郑忻峰一个人。原本说好的是爸妈会带上一家子过来的,车票、机票什么的也都一早买好了,结果临出发当天早上,家里到九点多钟才打电话过来,说他大哥昨晚不知在哪喝酒打牌一整夜,这会儿还到找不见人。 交通不便的年代,这么一耽搁,最后就都来不了了。 一个人的年。 住了一年的房子,右手边有新装修好的厨房,面前的柜子和桌案上有堆积成山的年货,每个房间都有新买的席梦思床,衣柜里还有老家十几口,每个人的过年新衣。 甚至茶几的抽屉里,还有一摞,是郑忻峰一早给爸妈哥嫂、侄子侄女提前准备的红包。 没有年夜饭,独自坐在沙发上听了一会儿窗外的鞭炮声,电视春晚演的是什么,他也没注意。 呆不住了,郑忻峰起身随便抓了几包年货出门开车去公司,名义上准备说是特意去看望慰问过年守厂的那几个保安,实际的话……他就是想找人说说话,免得冷清苦人。 到地儿,郑忻峰走到门卫室外。 火锅的热气从窗口冒出来…… 里面挤挤攘攘,快要塞不下了,四个保安都在,还有他们的家人,妻儿或者父母、姐弟,正围着一起吃火锅。 “郑总……”一个保安看见他了,连忙放下碗筷站起来。 很快,所有人就都跟着站了起来。 保安队长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郑忻峰,“郑总,我们……” “没事,年三十嘛,家人过来挺好,热闹”,郑忻峰笑一下说,“就是你们几个,记得别喝醉啊。” 保安们松了一口气,连连拍胸脯保证。 “郑总尽管放心,我们一定看好公司。” “对了,郑总家里人过来了吧?” 郑忻峰:“……对,都在家呢,我抽空过来看看你们。”本心看着热闹就眼馋,很想说添双筷子的,这下不好开口了,郑忻峰把几包年货放在桌上,说:“你们分一分。” 接着又从风衣内兜里掏了钱,给在场的几个孩子封了过年红包。 “还不快谢谢郑总。”保安家属喜悦又紧张地指挥孩子说。 “谢~谢~郑总。” 几个孩子拖着长音,作揖、鞠躬。 “乖。”郑忻峰说:“叫叔叔就好。” 孩子们很乖巧,马上又作揖鞠躬,齐声说:“谢~谢~叔叔。” “……诶。”郑忻峰笑着应了,一手就近揉了揉一个孩子的小脑瓜,一手指了指门里,说:“你们吃,我进去看看。” 走到办公室。 开灯,关门。 看了看墙上巴乔的海报,郑忻峰一脚把面前垃圾桶踢飞出去。 郑总这年过得太凄凉了。 偏他还饿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施主 郑总是有在办公室吃东西的习惯的,毕竟他在公司通宵达旦的日子很多,而且回家也是一个人。 打开冰箱冷冻室翻了翻,找到一袋水饺。 取出来有些困难,塑料袋咯渣咯渣,扬着冰渣霜沫,郑忻峰打开袋子取了一个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好像不是饺子……汤圆也行。” 咬一口,饺子皮松脆。 再闻了闻肉馅,郑书记跟自己说:“没坏吧?没坏。” 点了电炉子,添上水。 他回身在柜子里找了一瓶没喝完的红酒,再一只大号的高脚杯,倒了一杯摆在桌上。 水开了,蒸汽升腾起来,眼前迷蒙,哗啦啦下饺子…… 那次郑忻峰说:“我不吃麦当劳,我讨厌麦当劳。” 曲沫其实到后来才知道他为什么讨厌麦当劳,当时她只是无奈,说:“那你要吃什么?” “饺子。” “……行,我去买。” “买?你一个女秘书,连包饺子这样的专业技能都不会,怎么出来混的?” “我,谁家秘书……” “我家的就得会。” “……行,我明天试试。先说好了,我没包过饺子。” 饺子是那次捏了剩的,算算,有点久远,少说也一百多天了。 “吃了会不会死啊?”郑忻峰安慰自己说:“就当是腊肉吧。” 饺子从水底浮上来,看样子熟了,但是捞饺子的漏勺找不着,郑忻峰关了火,在身前摆一碟子酱油醋,就这么就着锅吃。 夹一个,蘸醋,吹热气,放嘴里,郑总一个人,硬是把一锅过期饺子吃出了火锅的感觉。 “新年快乐啊,郑书记。”他说完很郑重地喝一口红酒。 这也就是江澈不在,如果在,就该专门送郑书记一首歌: 【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似木头,似石头的话,得到注意吗? 其实怕被忘记至放大来演吧。 ……自己要搅出意外……任何地方也像开四面台……】 从性格的角度,并不是从商之后,郑书记才这样。早在当年,还在学校,作为霹雳舞小王子的时候,郑书记就已经是这样子了。 他是一个哪怕其实过得有些糟糕苦闷,也不会轻易被人察觉的家伙。就像中专的那三年,除了江澈,谁都对他的家庭情况毫无了解,并且由他的日常表现判断,以为一定挺和谐,挺幸福。 夜幕中,曲沫把车子停在公司后面围墙下,抬头看了一眼。 那间办公室的灯亮着,她心颤一下。 手边的副驾驶座上有一袋新鲜的饺子,个个褶皱整齐、精致而漂亮。 回家过年,曲沫包的饺子让爸妈和爷爷奶奶都惊得合不拢嘴,那个笑啊,夸啊…… 终究还是忍不住,找借口出来看了一眼。 其实当时离开的飞机上,曲沫也知道那个空座上本该坐着谁。 但是,在这场两个原本至为洒脱的人演绎的纠葛感情里,她只能选择等待。 这不是因为矜持,而是因为这场感情里,她实际是弱势的一方。她已经态度明朗,所以剩下只能等待郑忻峰自己想清楚,有把握,再来找她。 曲沫比谁都清楚,只要他来,自己就逃不过……那是个无赖啊,偏她还喜欢。 一个端着酒杯的身影出现在窗口。 曲沫熄火,藏在黑暗里,她对那间办公室太熟悉了,知道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 一直到窗口的人不再出现,家人不断打电话催促,她才离开。 …… 年初一,临州。 唐玥解了围裙,把最后一点活留给江妈和玲春,找到江澈。 “找你帮个忙。”唐玥说。 “小玥姐你说。”江澈答。 “素云姐给大招安排相亲……” “又安排了啊?” “大招22了,跟你一般大,他又不读书。而且上次怎么能算?上次过后,他一直没着落,都快把人家姑娘姻缘奉送的名气给弄坏了。”唐玥说:“素云姐说了大招不愿意去,我又不好说他。” “所以我去说么?”江澈的意思,我去说也不好吧,而且他本身的原则,一向不干预身边的感情问题。 “嗯,你就不讲理逼他去就好了,当帮我的忙。”唐玥说:“大招不敢不听你的。” 深城,弘法寺。 也就是郑忻峰和江澈当初第一次遇到黄广义的那间寺庙。 寺庙半年来又兴盛了不少,年初一人流量巨大,郑忻峰反正没事做,很老实的跟着排队,上香。 然后又排队,找大师“解签、聊天”。 礼让了几回后,他一直排到了午饭时间。 郑总一向不求签。 大师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心说麻痹你来干嘛? “大师,我有困惑,聊聊行么?”郑忻峰说。 大师勉强点了点头,“施主请讲。” “是感情问题……可以聊么?” “这个当然。”大师稍微有点兴趣了说。 “那就好。事情是这样,我以前呢,谈过一次恋爱……”郑忻峰絮叨了大概半个小时,从19岁讲到现在,他22岁,从小辣椒讲到曲沫。 讲完,没反应。 “大师……大师?”郑忻峰“吼”,一声,“大师!” 大师一下蹦起来了,差点直接飞升。 “谁?!什么事?什么事?!” “哦,施主……你,还在啊?” 郑忻峰,“嗯,大师,我刚才是说,我有感情问题,拿不定主意……算了,我重新给大师你讲一遍吧?” “施主……请简略些,好吗?”大师努力控制自己。 “嗯。”这一次,善解人意的郑书记只讲了十来分钟。 大师听完,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施主的困惑,贫僧了解了。”大师抬眼看着远处宝殿的尖顶,若有所思说:“但这事情,施主问我,其实没用。” 郑忻峰想了想,指着自己说:“大师的意思,我得问自己的内心?” 大师没接话,继续顾自说:“其实贫僧年轻的时候身在红尘,也曾有过几段拿不定主意的感情,还相过几次亲……” 这是要将身解惑了? 郑忻峰认真起来问:“后来呢?” “后来……”大师盘坐着,缓缓把双臂摊开,“施主你瞎啊?” 他五十来岁,左手佛珠,身上僧袍,右手边木鱼,光头上有戒疤。 “施主觉得问我有用吗?” “我觉得……好像,没用。” 第五百七十五章 相亲 大师突然冒出来那一句嗓音粗重,腔调浓厚的施主你瞎啊,当场直接把郑忻峰震住了。 你要说郑忻峰的问题问了没用,没答案,其实是有的。大师“以身试法”,告诉郑书记,犹豫你麻痹。 果然,大师的点醒,都是禅机暗藏,要自己悟的。 “大师?” “昂?” “不好意思哦,害你提起伤心事。” “没事,都是前尘罢了。” “嗯……大师。” “昂?” “东北那旮瘩的啊?” “嗯。” “那过来这边……为了逃避红尘牵挂吗?” “……这边工资高。” “……哦。”没去想大师红尘都斩断了还要钱干嘛,郑忻峰想了想说:“我先捐点香油钱。” 他掏了一叠钱,分出几张,塞进一旁的功德箱里。 大师心情一下好了不少,同时眼神有些担心,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到底还要聊多久…… 再聊下去,20年修行,说不定就要破功,凡心蠢动。 “大师……”郑书记刚开了个头。 大师突然伸手,按在他头顶,用一种裹带悲天悯人,岁月沧桑的语气说:“去吧……痴儿。” 这话电视剧里也看过,每次总是显得很高深的样子,大概意思:还不明白吗?还不去做吗?你这个执着困顿的傻孩子。 但是事实上,就是大师实在不想跟你聊了,说:“滚吧,煞笔。” 目光对视,大师眼神慈悲,镇定颔首,意思你应该假装懂了,然后就这样了好么,去吧。 郑书记想了想,也伸手……神情感慨地摸了摸大师头顶。 大师懵逼了。 “好的,大师。”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了,刚还想聊,只是因为实在没地方去而已,郑忻峰听见大师独自咕咕叫,想想算了,缓缓起身行礼。 告辞转身。 身后,“缘分如灵犀,皆只在一时一瞬,握住不及,便如光逝沙扬去。人间共鸣难得,你错过了那一位,怕一日……” 大师似乎有些良心发现,最后开口劝说两句。 郑忻峰怔了怔,转身看他…… 大师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稍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队四五个搬柴经过的年轻和尚。 “不会的,大师。”郑忻峰收回目光,说:“喜欢我的人很多的。” 大师:“……哦。” 阿弥陀佛,差点骂街。 “而且我很有钱,也舍不得出家。” 大师:“……哦。” 阿弥陀佛,好想杀生。 再次恭敬地行礼,郑忻峰转身一边走,一边低头若有所思。 迎面走过来一个化着淡妆,微微蹙眉的年轻女人,风衣长发,因为穿着高跟鞋,身材更显挺拔。 她很漂亮,一路不少男人偷偷侧目。 两个人这么面对面走着,只是郑忻峰没有抬头。 “哎哟。” 突然女人的鞋跟在地面上被卡了一下,重心丢了,乱了步子,整个人踉跄着朝郑忻峰摔来…… 郑书记一边思考,一边下意识朝旁让了一步。 “pia叽。”女人整个摔在了地上。 郑书记没注意,继续一边思考,一边朝前走。 大师和小和尚们都看傻了。 没有故事发生,郑忻峰离开殿前并没有下山,而是继续往上走了一段,找了一处人稍少的地方,在长椅上躺下来,就着冬天的暖阳,睡觉。 他没地方去啊。 这里有点吵,热闹,好睡觉。 …… 临州,江家屋子后方小坡。 唐连招蹲地上抽烟,犯愁,仰头看一眼江澈。 “澈哥,咱能不能打个商量啊?”他说:“我听你的是肯定的,可是这事,我相亲……我真的不想去。” 江澈点了点头,说:“我理解。” “那……” “可是我怕你姐啊。”江澈说:“回头她问我,我怎么办?时间地点都约好了,姑娘到时间那边等着……你姐就说让我押你过去。” “那你跟我姐说,我不听你的,行么?” “你觉得你姐会信么?你还不是不敢自己直接去跟你姐说。” 唐连招脸一苦,快哭了,偌大个汉子,刀在腰后都无惧的街头霸王,却被相亲这件小事吓成这样,“要不我先藏起来,你就说找不到我?” “那也没用啊,躲得过初一,你也躲不过十五。”江澈说完眉头一挑:“嘿,真巧哈,今天正好是初一。” “……”唐连招完全搞不懂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无奈说:“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啊,澈哥?” 江澈想了想,“要不你离家出走吧?自个儿先跑去深城。” 唐连招眼睛一亮,“好。” 另一边。 连小颖过年十九了,是奶奶说好的,她可以开始相亲的年龄。 朴实丫头出了学校就是家里的小菜馆,至今不会化妆,但是今个儿穿了新衣服、新鞋,还扎了整齐的辫子在脑后,面庞干净,整个看起来清新可人。 有一种女孩的长相可以用“邻家妹妹”形容,连小颖大概就是这一类。 “这个你自己涂一下。”媒人递东西说。 连小颖接了问:“什么?” “口红。”媒人帮忙拧开了。 连小颖看了看那管子大红,说:“不用,不用。” 媒人自然不是祁素云,而是一个周围一带挺出名的兼职媒婆。 下了公交车,姑娘的脚步开始迟疑,几次看着想跑的样子。 媒婆看着好笑,挣她一把,说:“怕什么,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啊,等你见多了就好了……” 连小颖苦着脸说:“可是大招哥说十九也还早,我怕他看见我就先生气了……再说,他肯定也相不上我啊,他都没把我当过大人看。” 媒婆瞄一瞄姑娘身材,“喜不喜欢的,到见面再说,但是你说生气,他敢?!” 媒婆当然也知道唐连招是谁,要说平时,她也怕,可是这回,她对这其中关节,早都从祁素云和唐玥那里听说了,门儿清。 “借他熊心豹子胆哦。”媒婆笑得得意,当场自信说:“这事你放心,有他姐给你做主呢。顺便说,你是没看过当年,那唐姑娘是怎么揍他的哦,我看过……可有意思了。” “走走走。”媒婆拉扯着连小颖往前走。 江家门口。 唐玥把江澈堵住了,“大招呢?” “找不到啊,找遍了都找不到。”江澈装无辜说。 “啊?”唐玥说:“那你倒是打他大哥大啊。” “打了,打不通。” “哎哟,那小颖那边估计都过去了……可怎么跟她说?”唐玥一下显得有些着急,因为姑娘她见过,很好,很满意。 她当然也知道唐连招和连小颖哥哥以及她家人的关系……不过也就这么多了。 “小玥姐?” “嗯?” “你说那姑娘叫什么?” “小颖啊。” “……不会刚好姓连吧?” “是啊,就姓连,怎么了?要说她小时候跟大招其实还认识呢,小丫头突然就长大了,样貌脾气都可人。”唐玥说着说着,就看出来江澈的神情不对了,“你……” 江澈没说话,扭头跑进屋里。 “爸,车借我一下。” 跟着着急忙慌拿了钥匙出门。 “走,小玥姐,上车我带你去抓他。” 第五百七十六章 既然我这么有趣 深城,弘法寺。 郑忻峰睡着睡着,突然觉得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迷迷糊糊醒过来看了一眼…… 麻痹,一条大概手腕粗,没见过也不知道名字的青灰长蛇正趴他身上,昂着头看着他。 应该不是小青,因为小青其实是绿的…… 小灰么? 能取小灰这种名字,大概也不会是一条母蛇。 所以,郑书记不敢动,就这点距离,他动就是一口。而且很有可能咬脸上,他想壮士断腕都没办法。 这尼玛的是要死啊…… 书记额头开始出汗了,凝神屏息和蛇僵持了一会儿…… 然后,一只带着黄色大袖的手从旁伸过来,把蛇拿走了。 就是拿,像随手捡一根枯枝那么轻松。 蛇被抓住了,探头在大师两掌之间努力向前游走,大师两手虚握,手掌交替给它身下垫着,动作轻柔自然。 这样,其实蛇始终在原地,在他手上,但也一直没见恼了回头咬他。 侧了侧身,大师矮身把蛇放地上,蛇吐舌低头,缓缓游进草丛。 “谢谢……谢谢大师。” 救命的是熟人,大师大概是吃过饭了,正好路过,郑忻峰抹了把冷汗,坐起来,闪到一旁道谢。 大师笑一下,欠身回礼,“施主不必客气……蛇是我放在你身上的。” “……” 郑忻峰瞄了瞄他因为打稽首而亮出来的大光头,问:这一掌下去,到底是头痛,还是手更痛? “这么冷的天,大师找到它应该也是不容易。”郑忻峰有点恼火道。 大师认真说:“深城还好。” “这蛇是大师养的?”郑书记毕竟资深武侠小说迷,这会儿冷不丁冒出个念头,心说不会是遇上高人了吧? 欧阳锋?扫地僧? 反正差不多这一类的。 大师轻轻摇头,“不是,路边捡的。” “……”郑忻峰看着大师,说:“那就是说,它刚才很可能真的咬我一口?” “嗯,虽然贫僧有做安抚,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大师笑了笑,解释说:“过树榕,无毒的。” “……” 郑忻峰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会儿还要因为蛇无毒而长出一口气,跟着就有点想哭,想打人,“大师,真是……你麻痹啊。” 出于对佛门的尊重,最后四个字,他生生咽了回去。 “施主非常人,贫僧才敢非常相待。”大师解释了一句,转而说起正题:“先前,看施主遇美不救,专想而行,贫僧就心想,施主果然是用情至深之人,一念之深,心无旁骛,那么施主……” 郑忻峰困惑一下:“什么玩意?什么遇美不救?” “就之前啊,施主从我处离开……”大师耐心地把他看到那一幕美女摔跤,郑忻峰低头让步,闪身而过的画面仔细描述了一遍。 郑忻峰茫然……竟然还有这种事,他心说那大师你应该提醒我啊。 “所以,机缘巧合,贫僧也就多了此举。”大师指了指刚刚蛇游走的草丛和郑书记睡过的长椅,看他一眼,含蓄微笑说:“施主现在不妨回头想想,当时那刻,与蛇对峙……你怕生命垂危,心中想起是谁?” 说完,大师保持神秘微笑,看着郑忻峰,心头有些得意地忖道:经本大师这下点醒,你该有答案了吧? 郑忻峰仔细想了想,抬头,诚恳说:“实不相瞒,大师……其实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师,“……就,什么都没想?” “想了,想喊救命,没敢喊。” “……哦。” 大师哦一声走了,这次走得有点急,噔噔噔,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身后这个年轻人说话了。 偏偏身后人还在说:“不过我脱险之后其实立即有想我要对谁说这件事,大师……大师?” 大师一去不回头。 江澈那儿可以等回头再聊。郑忻峰当场给一个银行经理打了电话,准备拜年,“顺便”打听点事。 银行那边值班的说,那个叫做游明羽的姑娘,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辞职离开,去一家私人公司上班了。 郑忻峰只好又试着拨了一下曲沫在国内的手提电话号码。 意外地,电话通了。 “喂,你好,请问哪位?”电话对面传来曲沫的声音。 “……我啊,我跟你说件很有趣的事情。”郑忻峰用了一种很自然的语气和状态说:“就刚刚,我在弘法寺椅子上睡觉,醒来发现……” 他整个状态就像是生把记忆抹去了一段似的。 “郑总。”曲沫喊了一声打断他,顿了顿,“抱歉,不想听。” “听听看啊,真的很有意思的,我跟你说,是条蛇,一条蛇在我身上你知道吗?我现在额头上都还是汗……” “对不起,郑总,你喜欢玩可以找别人,至于我,我现在真的没兴趣再听你说什么有趣的事情,我知道你很有趣,一直都知道……” 等了那么久才终于等到他的电话,结果却是这样。谁要听什么臭蛇啊?曲沫情绪有点上来了,郁气裹在话里发泄着…… “那你要不要考虑跟我结婚?”电话对面那个人冷不丁说。 曲沫愣一下,“……嗯?” “我说,既然我这么有趣,你要不要考虑跟我结婚?” “……” “或者你觉得了解还不够多,希望先好好谈恋爱,也可以。”郑忻峰说完心跳砰砰加速,故作镇定地等着。 “……嘟、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再打,电话就打不通了。 这是害羞了? 生气了? 还是时隔太久,已经不喜欢我了? 不会有男朋友了吧? 哎哟,我真不是闹啊,其实昨晚到现在,我都在想你……其实大师也不是一点都不靠谱的,他说对了很多事。 …… 临州,车在路上,但是大过年的,开不快。 唐玥和江澈简单把事情交流完毕。 一直以来,唐玥都有着很传统的一面,这事在她是这样。 十年了,十年前她十五岁,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双亲。身为长姐,不得不撑起一个家,养活自己和唯一的弟弟。 十五岁辍学进厂顶岗,唐玥用自己的人生转折作为代价,好不容易把不懂事的弟弟拉扯大。 如今日子好了,弟弟唐连招终于走了正路,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二了。 只要再看着他结婚生子,好好安定下来,唐玥人生至今最大的使命,也是最重的担子,就可以安心放下了,也可以对在天上的爸妈有交代。 “也不知大招对媳妇儿能不能听话……他要是能生个儿子,就再好不过了。”唐玥这一年多来经常这么想着。 但是弟弟的脾气性格,她很了解,要唐连招去谈情说爱,更甚者去追一个姑娘,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帮着安排,让他相亲。 亲属帮孩子挑选相亲对象大抵都一样,可以的话,对方最好不那么陌生,来路、家庭、为人,最好都要有些了解才好。所以,范围就选定在了周边。 这事由祁素云出面,托来托去,听说了不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其中就有人提到了连小颖。 连小颖这姑娘,唐玥知道,知道她有个哥哥,以前是一起跟唐连招在街头混的,搁她十岁上下,还见过两次…… 记忆中挺秀气的一个小丫头,已经十九了么?唐玥并不知道连家后来的事情,也不知道连小颖的哥哥,已经过世了。对她来说,先前所知所见,都已经有点久远了,为此唐玥专程和祁素云一起,去连家小馆吃了顿饭。 见着人了,唐玥心头那个满意啊。 十九的丫头一身朴素,但是白皙水灵,尤其说话那一口腔调,脆生生的,话中带笑,招人疼爱。 而且看她和家人对话,手脚麻利地上菜,收桌,里外忙碌,一看就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这么点大姑娘,能这么勤劳朴实在家帮着做事,那不容易。 所以,唐玥这回是真的动了大心思了。 怕弟弟名声形象不好,而且瞒不住对方,早在一个月前,唐玥就已经托了周边一带最好的一个媒人,去问过了姑娘那边的意思了。 那边果然知道唐连招……但是他们应了。媒人回来说是一家爷奶,爹妈都欢喜,就连姑娘自己,也红着脸当她面点了头。 唐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欢喜得不行。 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那个弟弟了,这弟弟要逼他去相亲就很难很难,唐玥是知道的,上回要不是江澈开口,弟弟肯定不会回来见那位“姻缘奉送”。 他是怕姐,可是在姐面前还能耍点赖,而且唐玥自己的情况,也不太好怎么说他。 而今相亲的对象是唐连招一起混大的好兄弟的亲妹妹,唐玥知道,就弟弟那性子,肯定更不放不下面子去相。 所以,她才把这件难事交给了江澈去办。 而在于江澈,事情是这样的: 他知道唐连招不愿意相亲,更觉得他不需要去相亲。因为江澈上次已经知道了,唐连招心有所属,是那个叫做连小颖的姑娘。 “等等,你是说你也见过小颖啊?”车上,唐玥终于回过神来了。 “是啊,我和大招一起去她家的小馆吃过饭。”江澈没说买房子,一块钱租了23年一事。 “那你刚才是说,大招……喜欢小颖?” 唐玥一双月牙眼冒光,等着江澈确定答案。 “是啊,当时我就看出来了。”江澈无奈说:“所以我才放他逃走啊,我又不知道事情会这么巧,小玥姐你也没跟我说对方是谁。” “那我又不知道你其实知道小颖。”唐玥没跟江澈计较,因为她心思已经不在这了,当姐的心花怒放,心情急切,不断抬头看着前面的路面。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自言自语一句:“哎呀,这可太好了。” “是啊,不过一会儿抓到人了,小玥姐你可千万别先跟大招说对面的姑娘是小颖。”江澈偏头看看唐玥,说:“要不我怕我都劝不了他去。” 唐玥困惑一下,“为什么啊,我原先是也担心,可是大招不是喜欢小颖吗?” 江澈想了想说:“是喜欢,但是……小玥姐你不懂。” 说细了确实很难解释,但是江澈就是很清楚,临州城当年的街头霸王,一直在连小颖面前摆着亲哥范儿的唐连招同志,死都不去敢和连小颖相亲,更别说有一天主动表白了。 那么大个临州江湖呢,那么多弟兄呢,而当事的,偏还是一个那么爱装相,爱面子的唐连招。 “那怎么办啊?”唐玥担心问。 “怎么办?咱俩一起,先给他骗去再说呗。”江澈轻松说。 唐玥无奈一下,“……小澈。” “嗯?” “你,是不是不论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骗啊?” 唐玥又好气又好笑,因为当初她和他合伙卖饰衣链,就是从受骗上当开始的。 “……嗯。” 第五百七十七章 伏虎是明眸 唐连招是一头虎。 他被曾经的饲养员和现在的管理员抓住了。 要带去见一头梅花小鹿。 老虎竟然会害怕。 和连小栓当了很多很多年的兄弟,唐连招看过连小颖十岁上下梳着羊角辫的样子,给她买过棒冰和汽水,托她翻过果园围墙……后来的很多年,一直扮演着一个连关怀都很刻板、严肃的“长辈”角色。 突然,要坐下来跟这个自个儿看着护着长大的“妹妹”相亲了。 这情况怕是任何一个男人都难免尴尬,而这种尴尬放在堂堂社团老大,临州江湖的传说唐连招身上,少说翻十倍。 所以江澈跟唐玥说:“咱们先不告诉他,先把人骗过去再说。” 机场外。 唐连招抱着简单的行李包,一脸的生无可恋。江澈搭着他的肩膀,略显尴尬和惭愧地说:“抱歉啊,大招,你姐生气了,我也没办法。” 唐连招无奈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那只好委屈你过去随便应付一下。放心,我跟你姐都说好了,至少今年,保证没下次。” “嗯,谢谢澈哥。” 两人对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装生气走在前面的唐玥其实听见了,一时有些忍俊不禁,她不知道江澈是怎么做到的这么自然深刻。 更不知道大招一会儿会怎么样? “待会儿一定很有趣吧?哈,吓死他。哎哟不对,那是我弟弟的终身大事啊,什么有趣不有趣的啊,怎么这样……”唐玥在车上一路有些混乱的想着。 到地儿,是一家很洋气的咖啡馆,有小包厢的那种。 “人在了吗?”江澈下车偷摸问唐玥。 “在了的。”唐玥看了看表,说:“媒人说的时间这都过了二十多分钟了,也不知小颖是不是还在等。” “肯定在的。几号包厢?”江澈很有把握,说:“小玥姐你先去把媒婆喊出来吧。” “嗯,啊?”唐玥有些担心说:“这样行吗?没有媒婆在场,大招那凶巴巴的性子,会不会把小颖吓着啊?” “放心吧,你弟弟今天虎落平阳。” “那,好吧。” 唐玥先进,把媒婆喊到了一边说话。 江澈带着唐连招进来,走到包厢门口,说:“进去吧,我这等你。反正不喜欢,你随便应付几句就好,咱不怕得罪了。” “嗯。”唐连招坐好了心理建设,准备装木头。 他点头,进门,扭头。 小包厢里侧的短沙发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女孩子,一双明亮又带着怯弱和担心的眼睛,正看着他。 大然五秒后。 “大招哥。”连小颖喊了一声,又努力笑了一下。 “……”唐连招反应了三秒,“……来吃饭,走错了。” 他回头。 “砰。” 门被从外关上了。 “小玥姐帮忙。”江澈转头说。 “啊……好吧。” 唐玥这会儿已经上了贼船了,只好帮着起帆,应声也奔了过来。 这两个人拉着门把手,门里的唐连招就不敢真使力气。 门外,媒婆站在十米外,整个人僵住了五秒……这,这是电视里古时候恶霸欺男霸女的剧情啊,怎么办?这唐连招果然还是那个大流氓么,怎么他姐,也这样了? “这,这这。”好不容易,媒婆鼓起勇气上前,“这不能这样啊,你们。” “没事,婶子,你过来一起跟着听就好了。” 江澈连忙安抚了一句。 唐玥在旁也赶紧把唐连招其实喜欢小颖,只是性子面子下不来这事,大略给媒婆讲了。 “真的?” 媒婆眼睛发亮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心里开始欢喜,因为这就意味着,一个大红包,再一只大猪脚,眼看着要有着落了。 以现在唐家的条件,那红包肯定不是三五十块的打发,肯定大了去了,那猪脚,怕不得连大腿肉一起,剁下来小半扇?! 想得心里美了,媒婆抬眼看一眼唐玥…… 这可是临州城周边一片多少人都在托她打听,最多人惦记的一个姑娘了,可惜不管是她,还是别的媒婆,之前都完全踏不进唐家的门去开这个口。 这时候唐玥正帮手拉着门把手,同时无奈地看着江澈,有点儿埋怨,还有点担心,神情有点哭笑不得。 媒婆顺着她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江澈,更乐了。 “哎哟,这是又要白捡一个红包的架势啊。而且等传出去,唐家姐弟俩的婚事都是经的我的手,那我这名气,以后可就更大了。” 这时候越江省这边的风俗大体还没全变,就是男女双方之间,哪怕本身是自由恋爱成的事,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也要请一个媒婆做个样子,两边说话。 这种红包一般会小一点,但是赚的轻松,等于白捡的,媒婆们自然都很乐意。 “我说,小玥啊,你这自己的事,实话讲咱可是没少在心里替你惦记啊,原来……”媒婆酝酿了一下开口。 “嘘。”唐玥转过来嘘了一声,食指从唇边移开,指了指门里。 媒婆凑上去。 …… “小颖你怎么会在这的?”唐连招清了清嗓子,大概是坐下了。 这问题,这语气…… 连小颖愣了一下,看看唐连招,心说大招哥你也太无耻了,这也能装傻。 缓了缓,连小颖说:“年前媒人来家里,介绍相亲,我奶说可以了,我爸我妈,也都说可以了。” “哦。” “我知道大招哥你不同意,我记着呢,你说过,十九也还小。”连小颖解释说:“所以之前来提的,我都没愿意去,可是这回……” “这回,怎么了?” “这回媒婆说的人……他姓唐,我认识。” 鼓了好大的勇气,连小颖说着心里就开始有些委屈:你说不让我相亲,自己却在相,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哼。 姑娘自觉像根小草,仰望着唐连招这棵大树许多年,心里自知是喜欢的,但是并不知道,也从没感觉到,唐连招有喜欢自己。 小桌对面,唐连招缓了缓,心跳砰砰砰…… 他姓唐,我认识…… 不出意外的话,好像是被表白了? 唐连招不是没被表白过,以前在街头混的时候,那些一样出来混的小太妹硬往他身上凑的其实就不少,后来有钱了,明示暗诱的,更经历了一些。 但是这样的场面和心情,他还从没有过。 是初恋啦。 “大招哥。” 他这不吭声,连小颖又喊了一声。 打小她就这么喊,带着一股子怯生生,想亲近又害怕的感觉,大招哥大招哥的喊。 “嗯,这事我事先不知道,大概媒婆弄错了。”唐连招像是缓过来了,伸手给连小颖倒了杯水,说:“正好也有一阵没见了,今天就当哥请你吃顿饭,吃完就回去。” 他在回避相亲这个话题,同时又在装长辈了。 门外唐玥听着就是一阵气闷,恨铁不成钢,可是又不能开门进去教训弟弟,只好轻轻踢了江澈小腿一脚,埋怨说: “没用的全都会了,有用的一点也不教。” 江澈没敢顶嘴。 “最近怎么样,家里还好吧?菜馆生意好吗?”屋里,唐连招眼看着就要把对话带到另一个次元去了。 “嗯,都挺好的。”连小颖看了看唐连招正在倒水的那只手,手腕稍往上的位置,突然说:“还是留疤了。” “嗯?”唐连招抬眼看她。 “大招哥你忘了。”连小颖指了指那处伤疤,说:“那次你和我哥跟人打架,你这被划拉一道大口子,不敢回家,就躲我们家柴房里。” “哦,记起来了。” “嗯,那回还是我给你涂的药水呢,你都不敢看,疼得掉眼泪,我也吓坏了,一边哭,一边帮你涂……涂完你还帮我擦眼泪来着。” “有,有吗?” “这还能有假?你那会儿还叮嘱我不许往外说呢。”连小颖说:“你说,你是老大,怕疼不行,涂药水疼哭了,说出去更没法混了。” “是哦,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唐连招心虚笑了笑,“没想到你还记得。” “记得啊,我全都记得。”连小颖说:“我还记得大夏天你们偷了废铁去卖,换回来一人一根冰棍吃,然后我来了,就差一根……你就把自己的绿豆冰给我了,说你反正不爱吃。可是我哥后来说,你其实最爱吃绿豆的了。” “啊……你这一说,我好像也想起来了。”唐连招终于没忍住,有些不自然地笑了出来。 脑海中当时情景浮现,一幕幕渐多…… 连小颖也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说了好多事,说到翻果园偷桔子,说到在河岸边烤番薯、玉米…… 最后说到哥哥临终前的交待,“哥哥说让你照顾我,你说好,说放心……” 连小颖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一颗一颗,在脸上像断了线的小珠子。 唐连招心疼一下,忙说:“别哭,别哭,对不起是我没做好,这一年多我太忙了……” “不是,大招哥你做的已经太多了,你给我们家开馆子,费了那么大工夫,而且有你在,我们家也没受过欺负,我……”连小颖抹一把眼泪,“你只是看不上我嘛,那又不能怪你。” 唐连招:“我……” “嗯?”连小颖一双大眼睛因为流了眼泪,反而特别明亮,看着唐连招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咬咬牙试探问:“大招哥,你,你能不能喜欢一下我啊?” 门外。 江澈打趣说:“你弟可能爆炸了。” 唐玥捶他手臂一下,瞪他,自个儿却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小颖真棒啊。” 眼看就要成了。 “咳。”唐连招咳了一声,“说什么呢?小颖。我不是说了你还小么?十九岁,那要是还在读书,你现在还……” “我想揍死他了。”门外,唐玥杀人脸说。 江澈也觉得大招过分了,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明明揣着喜欢,却因为面子,因为尴尬,还这样装相……真心太没担当了。 也不想想姑娘得多委屈。 就这时候,门里。 “十九还小啊?!不喜欢就不喜欢,稀罕什么啊,就知道教训人。” 连小颖突然间炸了一下,整个嗓门都起来了,表情看不见,但是能想象。 啧啧,这感觉就像是小梅花鹿怕了好多好多年,突然抬头瞪了大老虎一眼,吼了一声,死就死吧,实在受不了这个委屈了,拼了。 “明明自己以前就知道打架,还整天就会讲道理,教训人,我爸都没你会教训人。” 话是连委屈带怨气说的,连小颖说完把面前水杯端起来,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完,笃一声把杯子放下,撅着嘴,气鼓鼓地看着唐连招。 “你……”唐连招说:“我又没说别的……我就是说你还小。” “那多大算大?” “起码,二十吧?国家规定,女的就是二十。” “搞得你很守规定似的。”连小颖又怼了一句,突然回过神来了,“大招哥?” “嗯?” “你意思是不是说……” “不是。” “……”连小颖今天也是豁出去了,“二十就二十,那你也不许。” 唐连招一下没听明白,问:“什么?” “啪。”貌似小姑娘拍了一下桌? 连小颖字字清晰,拖着尾音,大声说:“我是说,那我二十岁之前,大招哥你也不许相亲。不许结婚,不许谈恋爱。” 小姑娘最后一下豁出去了,超凶。 凶完有点方。 唐连招看着她的眼睛……连小颖有一双明眸。像老虎看着小梅花鹿,小梅花鹿眼神发慌,怯得不行,但是倔强的不肯示弱,强撑着跟老虎对视。 好一会儿,大老虎点了点头,“嗯,好。” 小梅花鹿愣一下,说:“说话算话?” 大老虎尴尬又无奈:“说话算话。” “嘻……”连小颖龇牙笑了笑,拍拍胸脯,后怕,同时松一口气,“哎哟刚刚吓死我了。” 大老虎忍不住笑一下,看着她,突然很想摸摸头啊。 “咳,先点东西吃饭吧。” 平复了一点,唐连招起身,试着拉了一下门。 门轻松打开了。 抬眼看去,江澈和唐玥都已经走到店门外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粉红老大 说好的不干预身边人的感情问题,结果还是掺和了一次,做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去做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事后想了想,江澈倒也没觉得不安,因为这事性质不一样,归根到底,他这次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助推一把而已。 何况之前让唐连招离家出走的馊主意,也是他本人出品。 “这次的事情,真心多亏婶子了。”唐玥在旁向媒婆道谢,顺手递了个刚封好的红包。 媒婆喜笑颜开,客气说:“哪里哪里,这都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 手上自然没推拒,接了,手法熟练隔着红纸一捻,啧啧,两张四人头。 这要是改别人家,费大劲说一个老光棍亲都没这么大数目。 当然了,媒婆心里更在意的,其实还是这回攀上的,和唐家的这份交情。 等回头话说出去,说唐连招的亲事是她一手办成,这临州城里头谁还敢找她的麻烦? 别以为媒婆这行光是好事,其实麻烦多着呢,什么人都能遇见。 相不成缠你的,相成了处不了怨你的,再结婚了打架的,离婚的,说不定人前人后还骂几句,咒几句。甚至她还见过威胁,说要动手的。 这行风险大了去了。 就前阵子,还一个同行,因为给一户人家的老大难做介绍,不慎提了一嘴说手上有个离过婚的小妇人其实还不错,结果就被那家人觉得是故意羞辱,打进医院了。 另外还有一个是自找的,领着小伙相亲,结果小伙结婚后外面有人,新媳妇喊了娘家人去抓……抓住了,一掀被子,正是那媒婆。 当事人后来交代,说俩人就是一起走村过户相人的时候,一不小心好上的。 这事把媒婆这行名声败惨了。 “哎哟,小玥儿你这……实在太客气啦。”话是这么说,红包同时揣进了兜里,媒婆接着说:“回头大招结婚能喊我喝杯喜酒,过后碰见了再喊声婶子,我就比什么都高兴了。” “那肯定要的。”唐玥说着回头张望了一眼,又说:“那婶子咱今天就先这样,我还想跟去看看情况,今就不送你了,回头再登门感谢。” 意思还有。 媒婆心里乐开花了说:“好的,好的……就是小玥儿你自己,哈哈,婶不多说,那啥回头你自己的事,可也得想着婶子啊。” “我?……我不用。” “婶知道你不用。”媒婆狡黠笑着,看着唐玥的眼睛,突然动作细微地朝旁示意了一下,说:“那不也得做个意思么?” “啊。”唐玥偏头看一眼不远处车边站着江澈,明白了,倒也没什么情绪,好笑说:“婶子看着像那么回事?” “那当然,婶子牵红线这么些年了,走不了眼。” “……”唐玥笑起来,坦荡说:“可惜哦,婶子,这个你晚了啊,早两年你来,说不定就真成了。” 媒婆愣一下,神情困惑。 但是唐玥没解释,说完就匆匆告辞了。因为就这时候,唐连招和连小颖两个似乎已经吃完饭,正一前一后从咖啡馆里出来。 “走,咱们跟去看看。”唐玥奔到车边,催促江澈上车跟踪。 “还得看着啊?” “嗯,怕大招犯浑,而且也有意思。” “那,好吧。” 江澈有些无奈,小玥姐真是越来越活泼了。上车等了一会儿,眼看唐连招和连小颖上了一部公交车,江澈开车跟了上去。 …… “大招哥。” “嗯?” 下车走在路上。 连小颖差不多一米六的个子,短棉服是米白色的,裤子深棕,穿一双小皮靴,仰起头来看人时脑后辫子轻轻摇晃。 唐连招少说也得有一米八八,身板虽然说不上一身横肉,也比一般人强健不少。 两人走在一起的样子就很有爱,唐玥和江澈坐在车里看着,不时笑出来,因为大招表现得实在太尴尬了。 “我想吃那个,豆腐花。” “好。” “大招哥你要么?” “我不用。” “为什么?我记得你以前也爱吃的,你也要一碗吧,好不好?” “好吧。” 唐连招接过豆腐花,有点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匆匆几口吃完,好像生怕碰见熟人似的。 这一段路春节喜庆,路面上挤得厉害,有卖吃的,玩的,也有一些人摆了游戏摊子招揽顾客,比如套圈、掷球、还有气枪之类。 连小颖在一个气枪摊子前认认真真地瞄准,一枪,两枪,三枪……要么空了,要么擦边,气球一个没破。 “怎么这样,我明明瞄得特别准。”小姑娘有些郁闷。 “给我看看。”唐连招把枪拿过来看了一眼,说:“老板,你这枪,故意调歪了吧?” “嘿,什么叫故意调歪了,咱这本分生意,你可别胡说八……啊”,最后一次虚了下去,老板转回头看看唐连招,接抢说:“我看看,哎哟,好像是有点歪了,对不住,对不住,姑娘你从头来,前面三枪不算。” 老板把枪调好了还给连小颖。 姑娘接着差不多一枪一个气球,最后得了一只粉色的海豚玩偶做奖品,开心得整个人蹦起来。 整个过程唐连招站一旁安静看着,时不时自己个儿笑一下。 “大招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有确实挺厉害。” “是吧?我以前参加国民兵训练。”连小颖神情得意,从唐连招手里接了没吃完的豆腐花,又把粉色的海豚递过去,说:“大招哥你帮我拿一下,我吃豆腐花。” “啊……”唐连招有些茫然地接了,抱在怀里看一眼,感觉不对劲,夹在腋下看一眼,还是不对劲,最后只得做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揪着海豚背鳍拎在手里。 其实还是不对劲,可也没办法了。 昔日临州街面上的传奇小霸王拿着一只粉色海豚走在街上,身边还一个一边吃豆腐花,一边叽叽喳喳的姑娘。 路人目光投过来,确定是他,懵一下……又匆忙避开。 唐连招一边走,一边怔怔望着眼前这条他曾经喋血征战过的长街……往事一幕幕犹在眼前,只是鲜红变了粉红。 他快哭出来了。 车里,唐玥和江澈笑得不行。 “你弟快哭了。”江澈说。 “嗯,可是实在太有意思了”,唐玥笑着说,“小颖真厉害。” “还跟吗?前面路不好开了。” “不跟了,我放心了。”唐玥扭头看着车窗外那个打气球的摊子好一会儿,眼神里透着羡慕,最后却说:“我们回去吧。” 当天傍晚,连小颖回到家。 一边帮着收拾晾晒的笋干,茄子干,一边得意的跟爸妈爷奶说:“原来大招哥其实一点都不凶,我今天可厉害了,我跟你们说,我跟大招哥喊来着……” “好好好,你厉害。”爷奶笑着夸奖。 “你大招哥那是疼你,你可不许乱使小性子。”爸妈认真叮嘱。 “知道了呢。”连小颖哼着歌儿,忙活着。 菜馆小院子里,一户人家的生气,渐渐又生动了起来。 …… 年从初一到十五,其实大多初五左右就重新开始忙碌了,不管身份有多特殊,日子终究还是平常的多,江澈在家里待过了元宵节,返校上课。 这个学期306寝室留的空铺住进来了3个人,都是英语系的。 人是江澈上学期末找的,承诺一周一顿饭请过来,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他们仨每天在宿舍只许说英语,跟江澈只许说英语,再有空带着他学英语。 回校第二天,英语老师潘捷让人带话,说让江澈去找她一趟。 正紧张准备补考的张杜耐一听,顿时慌神。 江澈也以为她找自己是为了让自己多关心关心毒奶,结果不是,潘捷说:“还记得上次你答应我的那个电视采访吗?我表妹已经到深城了。” “……”江澈还真把这事忘了。 算算,倒是正好能赶上宜家深城店的中小厂商产品推广会。 第五百七十九章 停不下来了哈 “欸……” 江澈出门的时候,潘捷在身后欸了一声。 这一声学问就大了,就有趣了,江澈背身调整好表情,藏起来内心戏,转身一脸平静。 “潘老师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咳……”潘捷低头写着文案,侧脸平静得太用力,所以有些不自然,说:“你们宿舍那个张杜耐同学……我记得以前挺乖的,成绩也很好,怎么上学期会有两科不及格?” “……”江澈心说这你也能问我噶? “而且看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也比较差……”潘捷说,“好像挺长一阵了,上学期开始就这样。那孩子本分……我担心他这样下去精神出问题,江澈你是他的室友,本身阅历也深,有空多开导关心一下吧。” 潘老师后面四句是强撑着说完的,因为事实当她说到“那孩子本分”的时候,江澈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就已经没藏好了。 毕竟毒奶都这样了,潘老师还说他本分……那毒奶同学是还要怎样?再来一回?还是更上层楼?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终于,潘捷忍不住了,问话时努力严肃,但是慌张的状态已经完全没办法掩饰。另外她内心也有猜测,如果那件事张杜耐实在忍不住要对某个人说,这个人一定是江澈。 这时候如果还说什么都不了解就过了,江澈想了想,一脸诚恳又困惑说:“我就知道一件事……” “什么?” “潘老师你打了他一个耳光。” “啊”,潘捷整个僵住一下,“……就这么多么?” “就这么多。” “耳光,然后,他就没说别的?” “倒是有。”在潘捷紧张的注视中,江澈思索回忆,神情语气都平常,说:“他说潘老师你手很凉……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好。” “……”潘捷突然一下,不会说话了。 “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潘老师,回头你让表妹联系我就好。” “……哦,好。” 江澈出门,下楼梯,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为什么会说那个?手很凉。” 感觉掺和完一回大招的感情事后,趣味盎然,突然就停不下来了。 当然,话是张杜耐同学真的说过的,人也是奇葩一朵。 江澈并不知道,这学期开学当天,潘老师办公桌上不知哪来的,有一大包东西,打开是切好分好,一小包一小包,温和滋养的中药材。 潘捷先前猜了很多人,她的追求者其实有几个,甚至其实有借礼仪动作拉过手的,她还以为是他们呢,却不想原来是用脸感受的那个。 “怎么会这样,突然就三八了?!”江澈一路上都在反思,“太荡漾了,因为半年后很有可能出现的美好同居生活,我太荡漾了,得控制。” 江澈这么想着的时候。 庆州,林俞静同学在房间里打包好了行李。 林妈妈踮脚歪头看了看,突然很是怨妇地大声说:“哎哟,林俞静小姐,你那个江大老板,现在真是牛到过年都不来吃个饭了啊?” 类似的话林俞静从初三到十五,林俞静已经听了许多遍了,没法接。 实际她自己也在猜,江澈是不是因为爸爸投茶寮新村那个设计案最后被他否了的关系,在害怕,不敢来。 “就打了一个电话拜年,也不像以前亲近了。”林妈妈又抱怨,听语气是认真的。 “那你自己想他,你自己打电话喊他来呗,他还敢不来啊?反正我无所谓。”林俞静推卸责任,接了一句。 林妈妈被哽住一下,转向一旁的林爸爸说:“你看你女儿,都是你惯的。” “那你不也是我惯的?” 林爸爸笑眯眯说道。 两个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压低了嗓门。 林妈妈小声说:“话说,小澈不知道你投茶寮新村设计稿的事吧?” “应该不知道。” 林爸爸说话时略微有些挫败感,一时正因为此,没选上有点尴尬,二是一起忙活了两个月的那三个同事好友,事前期待很大,事后多少有些调侃,说你这个准丈人怎么回事,没钱打电话么?那可是3万块奖金啊,你不稀罕,我们可想得要死。 但是林复礼的为人,就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另外近半年来,其实也有不少同事或外面的老板拉他下海,说一起弄一个设计公司。 说实话林复礼有没有这个心思?其实是有的,他的专业水平在局里绝对第一,但是因为关系第一的政治生态,实际施展空间却很小,他也想出去证明自己,同时努力跟上时代。 但是,这些邀请,包括股份和高薪诱惑,林复礼全都没答应。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都是打听过了,因为什么来的。 为了女儿可以保持一个“无欲则刚”的态度,不掺杂质地去恋爱,结婚,生活处事,他不能应,更不能这么做。 林妈妈倒是没想这么多,只说:“我也觉得小澈不知道,不然他敢哦?……对了,你真就在局里不出去了?听他们说现在外面兴房地产,你们这行出去可赚钱。” “暂时不出去了。”林爸爸说:“我现在偶尔接一些外面的设计图,按市场价收钱,也能赚上一些。以后的话,再看时机吧,谁让我自己也没什么人面关系。” 说到这,林爸爸探头喊: “对了,女儿,你大四实习,来我们局里么?” “不呀。” “那你准备去……” “……没想好呢”,林俞静支吾说,“我想去,我想去比较先进的地方。” 林爸爸低低“哦”了一声,有点心塞。 林妈妈“咦”一声,“先进的地方,哪啊?” 林爸爸,“特区呗。” “哦,啊?”林妈妈心说那还不完蛋了啊,“不行不行,我得先给江澈做思想教育,我去打电话,不,回头我赶静静前边,亲自去考察一趟,你也一起。” 然后她就拄着拖把,目视前方,开始嘀咕:“话说我还没去过深城呢,特区啊,听说东西便宜又时髦。 听说满街都是高级汽车和大哥大。 听说楼很高。 对了,上次我们单位小李她哥哥给她带回来一条丝巾,拿到办公室,我试戴了一下,特好看你知道么?” 林爸爸:“……” “笃笃笃。”敲门声。 林复礼起身开了门。 门口两个凶神恶煞……赵三墩和胡彪碇,他俩这回都是在茶寮过的年。 林复礼镇定一下,“你们……” “请问你是林复礼先生吗?”就这句话,赵三墩练了好久了,包括整个语气和发音。 “啊,我是。” “这个是江澈让送过来的。” 两人说完,从身后一人搬起一个大箱子,放在门里。 “啊,这”,林复礼想了想,似乎也没办法叫人扛回去,只好说:“辛苦了,进来喝茶。” “不用,我们一会儿还赶飞机呢。” 人走了,林爸爸林妈妈互相看了看,拆箱子。 “这好像都是你的。”林妈妈看一眼,有些不开心说。 “嗯。”林爸爸翻检一下,一箱子的建筑设计类书籍,基本都是最前沿的,多数是外国译著,甚至有白皮译本,署着海博翻译社,却没有出版社,似乎是专译的,另外还一些新式的工具。 这礼物怎么说呢,恰到好处,林爸爸直起身点头笑一下,说:“孩子有心。” “是有心,小澈这孩子真有心。” 林妈妈拆了另一个箱子。 丝巾、围巾、靴子、风衣……包! “哎哟,都是我的哈,没有静静的……这多不好啊,咯咯咯。” “欸,静静,江澈跟你问我尺码了?” “……嗯,问了。” 林俞静蹲在房间门口,哀怨地看着,那混蛋真精啊。 第五百八十章 两个父亲的对话 “其实澈哥是不是也跟我差不多?偏偏你们就只会笑我怕老婆。” 路边,两个人坐着,胡彪碇抽烟,赵三墩折了根树枝装模作样抽着。 因为柳将军这两天正好要开会,带着和小墩墩也跟着一起来庆州了,他怕一会儿回去有烟味,会熏着孩子,要挨训。 “不一样。”老彪递了根烟,划上打火机,三墩不敢接,老彪说:“你看,能一样么?” “……那至少大招哥跟我是一样的吧?听澈哥电话里说他那样,粉红小海豚,我想想就好笑。” 赵三墩现在努力寻找的平衡点在于,似乎谈了恋爱的男人都一样,连唐连招也不例外。这样,他的江湖豪情就不算堕落了。 “还是不一样,大招那是宠着人小女孩。”胡彪碇偏头看看三墩,特别诚恳说:“你是真的怕,真的被镇压了。” 赵三墩:“我……” “对了,三墩,有个事我忍了很久了。”胡彪碇说:“你这提起江澈是澈哥,提起唐连招是大招哥的,却成天喊我老彪,你不觉得不太对么?真要说江湖地位,大招最好的时候搁我面前也就是个小混混而已,知道么?” 赵三墩,“管呢,我又没跟过你。” “……” “而且你又打不过我。” “……”胡彪碇被哽住了一会儿,强行说:“你就知道打,现在连茶寮小学都规定了,不许咱们打孩子,能打有个毛用。” 能打和打孩子,赵三墩也不管这两件事老彪是怎么联系上的,直接说:“我觉得这规定不行,就我家那个,以后要是不让打怎么能行?他能把家拆了。” “那还不是你家的校长规定的?”老彪挤兑说。 “她也就说说。”赵三墩不以为,意说:“她现在在家没事就伸脚绊我儿子玩,看小墩bia叽摔地上,不扶还乐,还鼓励他要坚强勇敢。还好我家院里是泥地。” “……那也就是你家。”胡彪碇心说要是别家孩子,谁身体和精神受得了啊。 “嗯,用冬儿的话说,我们家是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教小墩坚强。”赵三墩抽一口树枝,感慨说:“看着吧,以后肯定得打,我们俩既然合伙生了他,将来合伙打他,也很正常。” “哦,这么说的话”,老彪想了想,“其实我家船娃也该打。” “船娃怎么了?他不还挺听话的么,现在。” “是还算听话,可是死活不会读书啊。” “那不会读书,那你能怪他啊?”赵三墩看看老彪,扬一下下巴,意思你会吗? 老彪:“……” “我早就想好了,以后什么理由打儿子都行,就是不能因为不会读书打他。”赵三墩有些惆怅说:“小墩要是不会读书,那也是我亏他的。” 老彪想了想,赞同道:“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嗯。” “看来我家船娃上大学是没希望了。”胡彪碇想了想,说:“不过老师说他画画天份还不错……” “哦?” “就有一回啊,幼儿园老师说有一个作业特别重要,让大家画个星星在上面标记。”老彪叹了口气,说:“我家船娃在上面画了只猴。” “猴?是猩猩吧?动物世界里放的那个。” “嗯,我看着是猴,但老师也说是猩猩,啥拟人的,还说船娃画得好。”胡彪碇特别老父亲地乐了一下,“这不我过年给江澈打电话说了这事嘛,他说这是好事啊,回头加点钱,招个美术学院的老师过来。还说什么,船娃以后说不定成漫画家。” “嗯,但是……什么是漫画家?” “这你都不知道?”老彪说:“慢工出细活,没听过么?意思就是不能画快了,快了画不好,所以现在我都不许船娃画快了。” “哦。”赵三墩神情有些羡慕,说:“那你可好了,船娃有出路了,我家小墩才真是不知路在何方,我说让他打拳吧,柳将军不让,说她的儿子,必须上大学。” “啊,那他要是考不上怎么办?”老彪心想能考上才怪了。 赵三墩点头,他跟柳将军之间是研究过这事的,就用柳将军的说法说:“考不上复读呗,还考不上,就一直复读。” 实际那是柳将军赌气说的话。将军本身高中毕业,本心肯定是希望孩子能更进一步的,无奈嫁了赵三墩,什么都好,就这一点,真心担心加无奈。 作为一个湖建狼,福彪碇听到这整个人都已经僵住了,一股子寒气覆盖在身上,火气接着起来。 “斧毒不食子啊,三墩。”老彪突然一下拔高了嗓门。 “嗯?怎么了?”赵三墩困惑。 “考不向就考不向,为什么要孩子服毒?还一直服毒?!” 老彪愤怒道。 赵三墩:“啊?” 好不容易,两个人才把问题掰扯明白。 回去的路上,老彪说起年后要回顺风,很是憧憬……顺风现在因为业务拓展,正在四处打架,偏偏这种打,一般不至于出人命。 “就一个字,痛快。”老彪说。 赵三墩听得眼睛都直了,“真的?” “可不是,业务点开到哪,就打到哪,路上和别的快递公司撞上了,有时候也打。” “澈哥知道么?他让打?” “让啊,他说,推广阶段就是这样的,不说现在,二十年后搞地推照样打,只要别出人命就行。”胡彪碇当然不知道江澈说的是未来外卖竞争阶段的实际情况,他只是觉得,有二十年可打,自己这一生,终究不会枉费了。 “那我等去了深城就去找澈哥,争取调过来。”赵三墩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那是江湖啊。 是用武之地。 …… 与此同时,庆州茶寮办事处。 曲冬儿跟一位下来做调查慰问的领导刚下完一盘棋。 领导是新调来的,算慕名而来,一盘棋输得也干脆,在大龙被屠之前直接投子认负,然后抬头仔细看了看曲冬儿。 这一年,曲冬儿十岁。 “冬儿下棋,杀力好强,杀意好重啊。”领导温和笑了笑,又闲话几句。 出门,特意让人找到冬儿的爸妈。 “孩子不懂事,领导……”冬儿爸爸有些尴尬说。 “没有,冬儿很懂事,我不打官腔,是由心喜欢这个孩子。”领导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正收拾棋子的曲冬儿,转回来,小声道:“你家孩子是人中凤无疑,但是她毕竟才十岁啊,小姑娘的胜负心,似乎有些太强了。” 领导回忆那盘棋,其实从一开始,曲冬儿就一心屠龙。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一个商人 阳光照面,江澈低头看了看手里刚拿到的房本,揣兜里,嘴角笑意像一只狡猾的老狼。 原本江澈一直都没着急在深城买房。 因为在他模糊的印象里,深城房价在21世纪初的那几年似乎比现在还要低一点。这要算上通胀,可就低大发了。 现在买是因为半年后有人要来住。 这是很重大的一件事,名曰同居。对此,作为一个健康正常的大好青年,江澈不论生理心理都没法不去期待和向往。 两辈子了,有些事该办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问两个人谈恋爱到什么程度可以结婚,答曰:知根知底。 房子买在福天区,小区名叫南天二花园。 江澈对此没有记忆或印象做依据,也没有去考虑升值空间之类的问题,因为反正都会升。买在这里仅仅因为正好有人卖,房子也挺新挺不错的,另外小区名字里这个“二”字,好像很适合林同学来住的样子。 “我就不信这回还收拾不了你。” “至于手刀练习……还是算了。” 江澈一边嘀咕着,一边朝路边走去。 郑忻峰的车就停在那里。 此时郑总坐在后座,正把头探出车窗,跟另一辆车里的人吵架。 那是个老外娘们,金发碧眼,身材火爆……五十来岁。 “fuck you。”老外娘们比了个中指。 “do it。”郑书记也比了个中指。 江澈过去拉车门,坐进去的同时说:“这个好像一般都e on。”他毕竟最近有好好学习。 “是么?”郑总转回去,e on……old baby。” 江澈愣一下,“old baby?” “老宝贝儿啊。”郑总没回头,一边跟老外娘们瞪眼,一边用东北腔解释道。 老外一车两男两女,眼看着再吵下去就该打起来了,江澈连忙说:“开车吧,胜利。” “诶,澈哥。” 驾驶座上的林胜利一身笔挺的西装。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前两天刚正式出任郑忻峰的司机这么一份有着大好前途的职业,整个人显得很亢奋。 车子缓缓启动,开出,郑书记和老外娘们一边对骂,一边渐远。 “胜利腿好利索了吧?”江澈问。 “早利索了。”林胜利说:“还多养了一阵。” “嗯,那你和你的小英姐……” “嘿嘿,正在努力,这不,小英姐催我赶紧上班呢。”开惯了大货的林胜利熟悉起小轿车来很轻松,游刃有余。 “澈哥,我这以后就算是跟你们混了吧?”林胜利扭一下头,眼神恳切问。 “……当然,不过咱们不是混,是正经做生意。” “明白,混也得这么说,对吧?”林胜利加了一脚油门,自己乐呵说:“总之以后,我就真的可以横行霸道了,哈哈,但我不会的,澈哥、峰哥你们放心。” 脑海里想象着自己和唐连招、陈有竖、赵三墩一起大杀四方的画面,林胜利豪情万丈。 另一边,郑总和他的old baby终于因为距离太远骂不着了,江澈看他坐回来,笑着问:“怎么今天这么大火气?” 话说这还是两人年后第一次见面,前阵子郑忻峰跑去考察牧场选址去了。 “老外而已,我怕个毛啊,要知道我从今以后……”郑忻峰指了指驾驶座的林胜利后背,小声说:“从今以后,我就真的可以横行霸道了。” 所以,刚刚如果真的跟老外打起来…… 江澈看了看前座喜滋滋的林胜利,这小子是真的不懂自己的处境啊。 “还没说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呢。”江澈之前在电话里大概知道一点郑忻峰和曲沫现在的情况,猜想他最近的情绪应该不太好。 “也不算是火气,就出来前,老彪和三墩在我那里,一起聊了会儿国际局势……”郑忻峰顿了顿,郁闷地说:“我聊不过。” 江澈想了想说:“那多正常啊?!” “嗯,老彪说给他一百艘走私船,他就能让米国航母回不去。三墩一直问我航母为什么要叫航母,说感觉很娘炮的样子。” “……”江澈笑了几声,冷不丁,“你的沫沫呢?” “啊……走了,又去英国了。” “哦,她不接你电话,你就没去她家里找她么?” “去了,见过她两个哥哥,她家里情况现在挺麻烦的……” 郑忻峰大概说了一下。 原来曲沫家里虽然一直号称资产上亿,但是实际因为一开始做的就是杂样的小家电,摊子大且乱,一直没有专攻专精的品类。 原先市场环境好的时候,这样倒还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这半年多时间来,国内家电价格和利润暴跌,市场竞争激烈……曲家渐渐就陷入了困境。 “很正常,像她家这种现在其实情况挺多的。”江澈对家电市场的了解自然更深,他说:“得赶紧考虑转型啊……我的意思,是淘汰落后的品类和设备,选择一类专攻专精,引进新的生产线……” “太晚了,转不动了,产品积压,设备落后……”郑忻峰犹豫了一下,说:“她哥哥问我借钱,想我帮一把,周转过这一关。” “哦,英雄救美的机会啊。”江澈想起来电视小说剧情,多好的霸道总裁上线的机会,笑一下问:“那你……” “我拒绝了,虽然登峰现金流还算不错,但我拒绝了。”郑忻峰苦笑一下说。 他手上登峰乳业创建时间不长,虽然两样主打的产品都是爆款,但是因为价格偏高,实际的销售数字并没有保健品行业那么夸张和暴利。 所以整个登峰的资产加起来,现在大概也就4000万左右。 当然,如果郑忻峰选择卖的话,登峰哪怕标价高出这个实际价值两倍甚至三倍,都肯定会被哄抢,因为它的潜力和品牌效应在那里。 “那这件事曲沫知道吗?” “嗯?事先不知道,事后知道了。” “怪你了?” “没有。她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解释这件事,我告诉她,资金我正准备用来建牧场,然后不论价值、意义、前景,登峰的产业也都比她家工厂大太多。” 这就是不借钱的理由了,直接而坦荡,连托辞说周转困难之类的都没有。就这么对一个喜欢他,他也喜欢的女人说。 江澈笑一下,“这么实诚么?” “可不是?”郑忻峰苦笑一下,说:“我是一个商人。” 江澈思索一下,点头。某种程度上来说,郑总前世今生的成功,都不只是偶然,更不是小说电视里的儿戏。 郑忻峰接着说:“她说我是对的。但是她这些年欠家里的很多,这次无论如何要去努力试试……她这次去,我估计是想找外商投资或合资。” “很难,外商也不是笨蛋。” “嗯。” “但是既然她理解,这事应该就不影响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吧?” “大概吧,只是当时就都忘了去说……她可能暂时也没心情。”郑忻峰坐直起来,伸展一下身体,“我也会很忙啊,江总,你知道我最近摸了多少奶了么?” 他说的是牛。 第五百八十二章 推广会和采访 跟郑书记一起去摸牛挤奶,捏泥巴啃草叶,江澈没兴趣,他还要上学呢。 至于赵三墩,江澈同意他跟老彪去顺风帮忙开疆拓土一段时间,然后当场打了一个电话给王蔚。 电话那头的王蔚听说赵三墩要过去显得很高兴,因为他之前跟肥勇一伙人磕的时候,是见过赵三墩的。 他知道这是一颗雷。 “对,三墩肯定是干将,不过你也别太高兴。” “别的问题倒是没有,你只要注意一点,别跟三墩说成语,另外要交代他做什么事的话,简单直接明白地说就好,千万别绕弯子。” “嗯……那就祝你好运。” 登峰郑总的办公室里,江澈说完挂上了电话。 赵三墩自己就现场听着,倒也没有不服气。 “那我接着说,澈哥?”三墩刚刚已经说完给林家送东西的事情了,还说了一半关于曲冬儿的那盘棋。 “好。” “其实也没别的了,就是那个领导后来说冬儿这么小年纪胜负心太重,还杀意太重,怕对她以后不好。”赵三墩如实转述后特意加了一句,“要依我,我觉得没问题,不就下个棋么?但是这话是冬儿爸妈再三交代,让我要跟澈哥你说的。他们还问,是不是孩子太顺了,一直也没什么挫折,才会这样……” 这意思是冬儿爸妈担心了,毕竟不论小冬儿怎么天才,怎么不凡,在他们作为父母亲的眼里,女儿也就是一个会感冒,会淘气,农村人家出身的小女孩而已,而且才十岁。 要不是因为江澈的出现,也许现在还在捉鱼摸虾割猪草。 “冬儿大概是跟那些领导下棋下烦了吧?所以不留手屠几次龙,免得再有人自找没趣。”郑书记在旁接了一句。 “有这个可能。”江澈对于冬儿的成长是最在意的,当场认真想了想,说:“但是挫折教育,她好像真的有点缺……” “嗯,只有我给过冬儿一点挫折。”郑忻峰得意道。 “你那不算。唉,怎么给冬儿挫折呢?”江澈思考了半天,下棋下不过,打弹珠打不过,英语学不过…… “除了打她一顿,我真的想不出来别的办法给冬儿挫折了。” 江澈说完,在场几个人都看着他。 “搞得你舍得似的。”老彪嘟囔一句。 “是啊,这谁都舍不得吧,就连老彪这种海匪,有竖这种闷葫芦,三墩这种莽货,跟冬儿说话都会不自觉换语气。”郑忻峰想了想,突然有些得意说:“也就我了,要不我来吧,就是将来冬儿报复我的时候,老江你要救我。” 江澈:“我怕我也救不了你。” 几声哄笑。 “其实等再长大些,她自然就会有挫折。”新晋当爹不算久的陈有竖难得说了一句,一丝玩笑的意思也没有,说:“因为冬儿最想赢的人,应该就是澈哥你。” “……” 江澈:“有竖你这么说,是因为觉得我其实也缺挫折教育么?” 陈有竖难得有些忍俊不禁。当爹了,他整个人都柔化了一些。 实在想不出办法给小冬皇一场挫折,但是生活还得继续,江澈上了几天课,“中小家电厂商扶植推广”项目深城站,也已经准备就绪了。 期间潘捷老师特意又找了江澈一回。 …… 颜月舞短发,一身女式西装、及膝的裙子,妆容精致,拿着话筒站在拥挤人群里的样子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她就是潘捷的那个表妹,电视台记者。 对于这次好不容易才拿到机会的采访,颜月舞有些埋怨,是因为在这个记者堪称无冕之王的时代,江澈好像太摆谱了,同时有些好奇,是因为这个年仅22岁的宜家掌门实在太过年轻和耀眼。 “我怕照片登出去,宜家赢了,别人会以为我们不是靠实力。” 当初在杂志上看到这句话当时,颜月舞就觉得,这很可能是中国新闻史上最不要脸的一句话。 “哼,一个六科不及格的家伙。” 带着摄像大哥一起在宜家深城店拥挤的人群里辛苦采访拍摄了一整个上午之后,颜月舞终于经工作人员提示,来到二楼一间办公室门口。 要说不好奇其实很难,带着期待,颜月舞敲开了房门。 一名宜家的工作人员帮她开了门。 怎么说呢?看,第一眼侧脸,似乎确实是很好看,难怪表姐说他虽然讨厌但是真的可以靠脸吃饭…… 嗯,他就是在吃饭。 一边捧着餐盒大口吃饭,一边站起来打招呼。“抱歉,实在是饿坏了,一时来不及搁下”,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说:“颜记者不介意的话,午饭先一起应付一下?咱们边吃边聊,还有摄像大哥。” 茶几上摆着七八样菜,三份饭,都装在餐盒里。 江澈已经在吃了,但是菜只打开了一盒。 “等晚饭,我再让人好好安排,今天实在太忙了。”江澈又说。 话都这么说了,颜月舞自然也不好有什么情绪,当下微笑点头,说:“没关系,我们的工作餐也经常这样。” 她和摄像师一起搁下东西,坐下来。 江澈把剩下的菜打开,给他们递了饭。 “只能边吃边聊吗?”颜月舞捧着白色的餐盒,因为怕口红沾上去,小心用筷子夹了一小撮饭问。 “嗯,因为下午要见厂商,可能会很忙。” “好,那麻烦江总等一下。”颜月舞从包里取出来录音笔,打开放在桌上,又掏了一个小本子出来说:“既然不拍摄,江总不介意我看稿子吧?” “当然。” “那我就开始了。”颜月舞勉强适应了一下这种边吃边说的节奏,捧着餐盒说:“首先我本人有点好奇,江总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家电销售行业?” 开场的问题总是浅白、无聊,江澈想一下,认真说:“因为……凑巧。” 江澈不是在敷衍,因为当时的情况,真的是凑巧,谁让苏楚苏老师有个堂哥正好叫苏宁呢。 “哦”,颜月舞有点小郁闷,藏住了,接着问:“那你现在觉得,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这个问题有点白费,江澈抬头看她一眼,笑着说:“嗯,我做什么都会是正确的。” “……”颜月舞被哽住一下,喝了口水,“那你现在在家电销售行业取得了这么大的成功,有什么感想吗?江总。” 果然是电视台记者啊,问的问题都没什么刺激性和营养。 江澈想了想,决定自己来。 “感想?”他问。 “嗯。” “首先我要对我的同行们说抱歉。其次,我要对其他产品行业的销售商说,不客气。” 这话说得平淡,但是理解一下,内涵实在太嚣张了,与国人传统的中庸思维习惯一去千万里,颜月舞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受访者,一时语塞,干脆先专心吃了几口饭。 姑娘饭量小,很快就饱了,也不知是因此战斗力补充了一些,还是江澈的态度和措辞激发了她的斗志。 “可是江总,现在外面有一种声音,说宜家不过是在打着扶植民族品牌的旗号赚钱而已。”颜月舞的问题变得犀利起来,“你只是中间商,并不是厂商,扶植推广活动一样赚差价……” “做生意难道不应该赚钱么?”江澈说:“所有不以赚钱为目的的商业行为都是耍流氓,明白吗?而且到最后都会自误误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这也不是我的意思。”颜月舞回避了一下江澈的目光,说:“只是外面的声音,有人说,你实际对民族品牌没有太大贡献,不应该打这块牌子,而且,你的宜家同时一样在销售进口家电。” “你是说,对中小厂商和民族品牌的贡献?”江澈放下餐盒,正色说:“很简单,我在赚钱的同时,顺便,就把它们摆到了世界上。你觉得这个贡献大不大?” “江总的意思?”颜月舞困惑一下问。 “颜记者也在推广会现场拍摄采访一上午了,实话说,你原先知道这些中小厂商和它们的品牌吗?” 颜月舞摇头,“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很多人都知道了。”江澈说:“所以,我说是我把它们摆到了世界上,应该不算很过分。另外我也很期待,未来有一天当这其中走出来一两个拥有国际竞争力的大品牌,大家会记得,它是从宜家起步,走进大家的视线的。” “嗯。”颜月舞突然一下就被说服了,突然无比认同江澈话和宜家的举措,哪怕对面这个人刚刚坦荡的承认,他本质上,就是在赚钱。 媒体都还习惯专注讲奉献的年代,这可不行,姑娘努力了挣扎一下,依然不服气说:“那么宜家还有别的,比较具体的举措来帮助这些中小厂商吗?我的意思,江总的话虽然很有道理,可是比较务虚,不知道在务实方面……” 她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倾向,好像已经全盘都是为了给宜家说好话了,这么问,也不过是为了让新闻稿更多实际内容和论述依据罢了。 简单的说,就是想夸在实处。 关于这一点,江澈当然听得出来,善意地笑了笑,江澈说:“具体的东西,颜记者不该问我……宜家这次来深城还有不少单身的经理和中层,具体工作都是他们在做,你一会儿可以问他们。” 颜月舞听完点头,她听懂了,也理解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单身”? “颜记者单身吧?”江澈突然笑着问。 “你,你怎么知道?”颜月舞有些脸红发烫,惊慌的同时也不免好奇,对方是怎么判断的……不会是我裙子后面拉链没拉好吧? “因为……”江澈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 颜月舞更慌了,要不是场合实在不适合,她都要去检查拉链了。 “因为你表姐是这么告诉我的。”江澈说。 颜月舞:“……” “宜家真的很多青年才俊啊,要不一会儿,等颜记者吃完补个妆,我去把他们叫来在这列个队?” “……这个,谢谢,但是就不劳江总关心了。” “我也没办法啊,你表姐说我不帮这个忙,她期末就挂我的科。” 第五百八十三章 江澈的尊严问题 采访采着采着,突然就变成相亲了。 按最近的趋势下去,不会qq、阿狸没弄出来,先弄出个青云佳缘来吧? 最近都怎么了啊?难道是系统给我的支线任务? 想着就当攒运气槽好了,今年这一次,一定要爆在点上啊。 “你放心,采访内容肯定够了。”江澈单方面结束了采访,一边收拾吃完的餐盒,整齐地摞回袋子里,一边对颜月舞说: “你要明白我的牺牲有多大,既接受了采访,还说了那么多不要脸的话。等你这篇稿子发出去,就是我对这次中小厂商扶植推广活动最大的宣传了。” 这话里的意思,颜月舞听出来了,这是真真的,把新闻当免费广告做的意思,而且不计个人形象……等等,颜记者心里灵光乍现一下: 他一直不露脸的真正原因,怕不就是这个吧?方便不要脸。 果然,江澈接着又说:“你看,你以为我是在务虚,其实我多务实?但凡一件事不能挣钱,我是不会做的……除非它可以帮我省钱。” 真相竟然就是这样。颜记者看着江澈把最后一个餐盒放回袋子里,再想想自己之前那么上杆子努力争取,顿时感觉有点亏。 “颜记者去补补妆吧,我刚已经让店长去喊人了,这次因为是有规模的活动,宜家过来深城帮忙,单身的中层和分店店长加起来得有十多个,一会儿你慢慢挑。” “啊,你还真的叫啊?”颜月舞有些无奈说:“可是我明明一点都不急。” 是么?那也可能是你表姐自己春心荡漾,转嫁到你身上吧,江澈心里这么想,嘴上恳切说:“我考个大学也不容易,上学期已经挂了六科了……颜记者帮帮忙。” 说着他就准备出去清垃圾袋去了。 颜月舞只能跑去补妆,因为她是个姑娘,待会儿可以不真的去挑人,不可以在人前不漂亮。 等她补完妆回来,办公室里已经错身分两列,站了整整齐齐十二个宜家的中层和店长,一色的合身黑西装,白衬衫、领带、金色胸牌。 啧啧,一直都听说宜家的西装制服跟外面的不一样,外面的西装衣摆和袖子都长,显得松垮,宜家的修身,好看,颜月舞看着觉得也是。 她上午看单个的时候就有这感觉,现在看队列,视觉冲击更大。 “要不要帮你拍下来,回去好慢慢挑?” 合作时间很长的摄像大哥打了个趣,指一下桌上的摄像机。 “不用,不用。”颜月舞窘迫说着,抬头就看了一眼,跟着有些无措。 江澈看着情况就要僵住了,主动上前一步,对宜家一批人说:“都傻啊?看你了,有想法就赶紧自报家门啊,年龄、籍贯、职务、学历、爱好、特长……” “……”竟然还能这样?颜月舞心里感慨,接着就发现,宜家员工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接下来只要她随便一个动静,对面就有一个人自报家门…… “李慧峰,26岁,刚西蓝昌人,1991届钟山大学历史系毕业,现任宜家蓝昌分店店长,爱好……” “嗯?”颜月舞惊疑一声。 终于,当又一个人自报完家门,颜月舞第一次给出了除“谢谢”之外的异样反应,她的神情状态从稍微有点激动,到思索回忆,再到茫然困惑,最后竟然主动上前,站到那个叫李慧峰的店长面前,仔细打量着他。 这是有戏啊,江澈心说妥了。 旁边递过来几个羡慕的眼神,李慧峰本人也礼貌谦虚地微笑一下。 “你好,你刚才是说,你是历史系,钟山大学,1991届毕业的么?” 李慧峰眼神变幻一下,只一下,迅速说:“是的,颜记者有认识……” “不可能。”颜月舞说。 场上一干人顿时有点茫然。 “因为我就是钟山大学历史系1991届毕业的……你不可能是我的同学,我没见过你。”颜月舞说完扭头看了江澈一眼,表示我很确定。 噔噔噔。 场面一下僵住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李慧峰脸上。 江澈在心里默默骂了句,“麻痹”。他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了——假文凭,学历欺诈啊。 竟然骗到我头上了,而且没记错的话,这家伙还是宜家破格提拔,重点培养的店长。 “哈哈,这么倒霉的么?”李慧峰开口,没有挣扎,苦笑挠了挠头,冲颜月舞说:“颜记者你也是的,好好的历史不去研究……跑去当什么记者啊?唉,果然我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 相亲变破案了,颜月舞有些得意,有些忍俊不禁,回头看了江澈一眼。 “江总你看是不是先处理下这件事?反正我表姐交代的,你也已经做了。” “哦。” 江澈瞪了李慧峰一眼。 …… 关上门的办公室里。 江澈、陈有竖,还有今天过来凑热闹正好赶上郑忻峰。 对面,李慧峰站那儿。 “为什么会编一个钟山大学历史系?” 假证什么的都不用打听了,这年头也没有系统联网,江澈刚刚打电话问了一下褚涟漪。 那边报过来的情况,这家伙在宜家两年多,先是主动申请跑销售,然后作为管培生轮岗,因为表现都不错且有学历,几个月前刚被提拔为店长。 这回正是因为同样的推广活动,上次蓝昌站做得很不错,才让他过来帮忙的。 “想着要弄就弄个名校,而且离宜家和蓝昌要远。”情况已经是这样了,自家老板的能量和手腕也不是没见识过,李慧峰没有抵抗,如实说:“选择历史系是因为我考虑这个专业出来混的人会比较少,不那么容易撞上……想不到这么倒霉,人生第一次来粤省,就栽了。” “那你到底什么学历?”江澈问。 “就,没考上大学。”李慧峰答。 原来是这样,想想,其实如果没有学历欺诈这回事,搁这年代高中学历也够了,江澈有些感慨,何必呢?他自己原先也就中专毕业,而宜家店长里不是大学毕业的,并不少。 江澈是这么想的,一旁已经听乐了的郑忻峰情况也差不多。 “为什么没考上啊?差多少?”他笑着插嘴问了一句。 “差得,也不算很多。”李慧峰左手数出来两根手指,右手挠了挠头,“那个,没能考上,主要是因为……我小学没毕业。” 江澈:“……” 郑忻峰“扑”一声笑了,陈有竖努力控制着表情。 “江总高抬贵手啊。”李慧峰看了看江澈的脸色,终于露出害怕的眼神,这回丢工作室肯定的了,这事坐牢估计不至于,就怕江总报复啊。 江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没说话。 “不可能的。”一旁笑得直喘的郑忻峰边咳嗽边说:“你大概不懂这事到底有多严重……我这么跟你说吧,你挑战了老江的尊严,明白了么?不死也不行了。” 他的意思,这是一个传奇骗子的尊严问题。 第五百八十四章 藏刃 “说说你的具体经历吧。”江澈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开口却意外地这么问道。 有好奇就好,李慧峰猜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敢再有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说起来。 小学五年级没读完,之后帮着家里做点事,同时也在外面跟一群孩子瞎混,一样的借连环画,租小人书,还看了不少杂书,包括郑渊洁,也包括旧书摊上的一些老书。 这一段经历没有任何特别,李慧峰接着说: “后来,到17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就去了市里少年宫,给新组的一个短道速滑少年队当教练。” “哇,你还会短道速滑啊?”冬奥人才紧缺的年代,郑忻峰心说你特么也是个人才。 李慧峰,“我不会,我连冰鞋都没穿过。” 江澈:“那你当教练?” “嗯……因为我们那当时其实没有真的冰场。”李慧峰有点蔫说:“我就带着孩子们跑跑步,在水泥地上做做样子。”他做了一个弓身摆臂的动作,说:“都是电视上和书上学来的。领导都很喜欢我,没人怀疑,而且也没人懂……” 不用问,他肯定又是弄了什么假证。 “后来呢,教练做了多久,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下去?” “做了半年,后来就到了冬天……国家有个比赛,市里找来找去没有练这个的,领导说让我去……”李慧峰说:“我在宿舍练了一夜,觉得大概不行,干脆就跑了。” 郑忻峰:“应该去啊,你要是去了就有趣了。” 李慧峰:“嗯,我后来有时候也这么想。万一得个名次,参加奥运会……” “那你逃出来之后呢?”江澈不得不打断他,不然他就要登上奥运领奖台了。 “逃出来之后,瞎混了两年,我二十了,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李慧峰说:“我就去了铁路上工作……” “……”铁老大的年代,铁饭碗啊,郑忻峰再次感慨,“你在铁路上做什么的?” “就,在火车上卖东西那种,郑总江总知道吧?” “废话”,郑忻峰说,“问题那是铁老大啊,多少人想要的饭碗,手里有票,整日牛逼冲天的,这你也能进去?” “我,没进去啊。”李慧峰说:“我就弄了身衣服,还几个不同省份铁路部门的证件,免费坐车,然后自己管自己卖,顺便就全国各地到处看看。对了,连牦牛肉和牛角梳我都卖过。” “……”郑忻峰已经不想说话了。 “这个又干了多久?”江澈问。 “两年。”李慧峰说:“后来就来了咱们宜家,就……不想走了。”他顿了顿,说:“我是从宜家起步不久就一起走过来的,江总,我爱宜家。” 江澈身上起了几粒鸡皮疙瘩,“为什么偏偏是宜家?” “因为我崇拜江总你。” 李慧峰接得很顺,脸不红、心不跳,眼神不回避。 但是事实上,两年多年,宜家刚成立拿那阵子,除了创始元老,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江澈。 江澈心里苦笑,不问了。 郑忻峰也只笑不说话。 这样的状态和氛围,李慧峰越是等待,越是开始觉得身上冷,他害怕了,“江总……我不会坐牢吧?”学历诈骗,他自忖还够不上进牢房。 “嘘。” 江澈抬手挡他一下,阻止他说下去,跟着拿起桌上的电话,拨给褚涟漪,“褚总……对,情况就是这样。你那边找个绝对可信的财务人员,通过蓝昌店,给他私人储蓄账户上存进去10万块。” 给我存十万?李慧峰有点懵了。 就连郑书记都有点茫然。 当然了,他们都知道,这绝不会是好事。 李慧峰表情挣扎,“江总,我做推销的时候,鞋都走破了好几双,我……” 江澈摇头阻止他开口,继续对着电话说: “对,程序走好,账本上要做得隐蔽但又可查,然后保留好证据,方便我们随时起诉李店长账目作假,贪污公司大额资金……” 李慧峰听到这,整个人晃了晃,不寒而栗。 “我就说你不死都不行了吧,你也不知道……”郑忻峰忍了后半句,“你也不知道自家老板是干什么出身的。” “嗯,尽快,等你那边弄好,李店长才会走。在此之前,有竖会看着他。”江澈又说,说完挂上了电话。 李慧峰看了一眼陈有竖,勉强讪笑一下,又转回来看看江澈。 “江总,我……”作为店长,他当然贪过,有时候厂商为了自家的产品能卖得好点,给店长塞塞红包,送点礼物,都很正常,说起来也算不上贪。 “我真的没动过店里的帐啊,江总。”李慧峰有些腿软,看着温和微笑的江澈,像看着恶魔。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学历作假,后果要这么严重。 “嗯,可是现在你动过了。十万块,你猜坐牢的话,要坐多久?”江澈顿一下,观察他的反应后说:“不过我这还有另一条出路给你,你要听么?” 李慧峰本已如死灰的眼睛里光彩重绽,连连点头。 “我先说这件事的好处,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放心,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江澈说:“事情办成,还你清白,安心,另外,这十万块钱也归你……” “啊?”李慧峰整个人晃一下,一两年,十万块?!发了……就是好像不太对劲。 “另外,这段时间内你的工资和奖金,到时也会一起结算给你。看情况,说不定我还会给你一个更高的职务。”江澈又说道。 “谢谢,谢谢江总。”在一种人生过山车,起伏晕眩的状态下,李慧峰兴奋了三秒,心沉下去,“那江总要我做的事情……” “你过来。”江澈招了招手。 “是,江总。”李慧峰有些腿软地走到办公桌边。 “看看。”江澈沿桌面推过来一张纸,说:“背下去。” 纸上是一家公司的名字,还有一个江澈的私人电话号码。 “背好了?” “嗯。” “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要进这家公司完全不会有问题。”江澈说:“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 李慧峰没多话,只问:“那我去了要做什么?” “就好好干,争取当个小领导。”江澈笑一下,换了认真的语气说:“总之我可以向你承诺一点,我绝不会让你做违法乱纪,或者伤天害理的事。” 李慧峰点头,“谢谢江总给机会,我一定尽力去做。” 现在的情况,江澈没必要这样骗他,他也别无选择。 同时,李慧峰莫名觉得有点有趣,因为江澈之前击垮果美的那一战,就很有趣,当时他还只是管培生,就跟同事讨论了很多。 这一次,虽然暂时不知道自己的角色,但是他猜想,应该有点用。 …… 李慧峰由陈有竖陪着工作去了,同时跟同事们告别。 郑忻峰留在办公室里,看了看江澈,“我猜就算我问,你现在也不会告诉我,对吧?” 江澈笑一下,“嗯。” 第五百八十五章 鄙视链 江澈出办公室的时候,郑忻峰也出门。 但是说:“不一起,我不跟你一起走,你这难得露一回脸,外面那些厂长老板见到还不定挤成什么样,热情成什么样呢。” 说着他自己先从另一边下去找林胜利去了。 以前郑书记总羡慕江澈身边经常带着大招、三墩,或陈有竖,最近这阵子有点飘,都看不太上了。 相比拳脚,他家的司机是个炸药包。 其实江澈觉得叫“召唤师”要更合适些,林胜利此人拳脚稀疏,战力普通,但是可以以自身受伤为代价实现战场召唤,并视伤情严重程度,决定所召唤战斗力量的规模。 江澈走下楼梯,看了一眼……有点想回头。 老郑这回的先见之明是对的,江澈出现这一波,场面有点吓人。 宜家中小厂商品牌推广活动,深城是第三站,也是传说中宜家少帅唯一会露面的一站,所以不管赶趟不赶趟的,基本计划里囊括的中小厂商这回都来了。 其中不少都是头回来特区,拖家带口。 也有全厂与会职工和老板一起走失在深城街头的,害宜家方面派人一阵好找。 据后来工作人员说,那都是脚力实在好的,这边再去晚点,一群人大包小包,眼看都快要到东管了。 “江总。”先前见过江澈的文厂长抬头看见他了,兴奋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在同行面前显摆着自己和江澈熟络。 然后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这一句话,人潮轰隆一下从他身边轧过去,生把他带成了一个陀螺。 “是江总啊,谢谢,早就想说这声谢谢了。” “救了命了啊,江总!你救了我们全厂人活路。” 在一群西装领带的老板中,一名穿着灰色中山装,看样子有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抢先一步,说话间竟是有点儿眼含热泪的样子,语气哽咽。 一时也不好去判断对方到底是真心还是演绎,是真的朴实到完全不懂场面,还是情绪过激了。 江澈为人处世,可以轻松应对山雨欲来,乌云压城,却实在应付不来这种陌生的热忱场面。 正尴尬呢,更尴尬的来了……中山装到身前毫不犹豫,上来就是双膝一屈。 “大哥,不用吧?!” 江澈心里叫苦,这一跪肯定是不能受的,但是跪回去么? 说实话他内心真实反映,一时间还真做不到,这一双膝盖,除了至亲长辈,今生岂能轻易落地?! 同一时间,站在人群里的孔德成已经一步蹿出,双手排开身边人群朝江澈身前冲过来。 可惜现场实在太挤,他还是晚了一点。 中山装膝盖落地的同时。 “哗。”一阵惊呼。 跟着就是满场的茫然、困惑和哭笑不得。 因为堂堂宜家少帅江澈……现在趴那儿。 中山装跪下同时,只见一个敏捷的卧倒,斜着身子江澈人就趴那儿了,场面看着跟开玩笑似的。 “拍下来了么?拍下来了么?”颜月舞眼神兴奋,连声问身边的摄像。 “拍下来了,可是说好的不上镜,这也不能用吧?”摄像说。 “可以剪下来存档。”颜月舞说完正事,看看眼前场面,忍不住笑起来。 江澈身前,中山装低头看了看,懵逼脸,茫然了几秒。 正想开口呢,一个身影已经到他面前。 孔德成终于赶到,毫不迟疑双膝落地,挡在江澈身前跟中山装对跪,说:“周厂长,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快,快起来。” 说话间,孔德成目光稍微严厉,递了个眼色,伸手把周厂长搀起来。 江澈总算可以爬起来了,松一口气,一阵无奈和后怕。 “周厂长那边是国营破产刚转的承包,主做电熨斗的,质量检测结果确实非常好,但是之前因为地理位置和经营习惯的问题,苦无销路,工人都快吃不上饭了……” 孔德成简单介绍了几句,就站在江澈身边,没再退开。 在江澈耳边小声继续解释说: “是真不懂,人原先就是个搞生产的车间主任,工厂破产后,工人们不肯散,集资承包,他被推出来当头。 不懂市场,也打不开销路,工厂处境很艰难,压力估计也大…… 前两站交完押金,托运了产品后,他自己连路费都拿不出来。 是后来东西卖得还不错,这回又听说江总你会露面,人才过来的。” “这样啊。”江澈有些感慨,忙上前主动跟此时一脸尴尬地周厂长攀谈起来,说:“说来也巧,昨天晚上,妈妈才跟我打电话夸周厂长家的电熨斗好用呢……想不到今天就见着周厂长了。” 江澈随口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真,真的?”周厂长欣喜同时情绪一下放松了不少,尴尬也消去一些,笑着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总之多亏宜家了,谢谢,谢谢江总。” 最后几声谢,周厂长说得略微尴尬腼腆。 江澈也好不容易把内心的尴尬症压下去,随口又聊了几句,转向人群。 孔德成在旁帮忙做介绍,人面个个熟稔。江澈也就逐个打招呼,问候,一边说,一边引导人群往店外面走。 店里实在太挤了。 对于具体业务方面的话题一律敷衍打哈哈,江澈并不多说什么有实质内容的话,更不做承诺。 直到帮过吕山根的文厂长出现,他才在谈笑最后小声加了一句:“晚上吃饭再聊。” 这意思江总请吃饭么?文厂长愣一下,惊喜应了声“诶”。心说值了,宜家少帅,果然有情有义,恩怨分明。 “这位是肖老板,肖老板是……”店门外侧边,孔德成又介绍了一位。 江澈转过去,一个五十有半的男人,一个四十左右唇色艳红的妇女,再一个二十的姑娘。 “江总好,鄙姓肖。”肖老板说着欠身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江澈欠身双手接了,照例不谈业务,寒暄说:“肖老板这是全家出动啊,怎么样,都逛过了么?” “逛过了,逛过了,特区好东西就是多。” 他身旁的那个妇女接话,搔首弄姿展示着身上的手表项链耳环。 “啊,那是肖夫人挑东西的眼光好。” 江澈这话接得按说没问题。 但是旁边人群里响起来一阵低笑。 江澈有些茫然…… 肖老板自己倒是大方,哈哈两声,指着妇女说:“这,是我丈母娘,江总。”然后又拉一把那个二十岁的姑娘,说:“这才是……哈哈。” “……”江澈难得懵逼一次。 全场从低声偷笑到终于忍不住哄笑出声。 笑声中, “啊呀,抢劫啊。” 一声女人的惊叫穿透云霄。 江澈看一眼,是一个四十来岁,打扮贵气的女人,刚见过面,似乎是在场哪位老板的老婆。 此时一辆摩托车正从她身边开过,车后座上的那个人手里拎着她的女士包。 飞车抢夺,竟然发生在宜家门口,还是活动现场。 难看了。 人行道上,眼看着摩托车就要起速,现场一片惊呼、喝骂,也有人作势追出去,但是似乎都追不上了。 混乱中,“江总”,孔德成突然大喊一声。 众人反应过来,目光追去,一身便装的江澈已经冲出去有一段了。 “好快。” “是啊。” “哗~” 惊呼声中,正好一个买了立式电风扇的人站在路边。江澈从他面前冲过,随手就把电风扇拎了起来,脚下不停继续前冲几步,双手把电扇甩起来,朝摩托车上的两人甩了过去。 “呼。”电扇在空中打了个转。 “砰。”正好砸中。 “夸咔咔。” 摩托车倒在了地上,两个抢匪倒在人行道边。 “……”现场一片沉默。 只有摩托车车轮还在转动。 “拍下来了么?拍下来了么?”颜月舞再次着急地问身边的摄像。 “放心,一直偷拍着呢,可以存档嘛,我知道的。”摄像笑着回答。 此时,倒在地上的抢匪动了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但是保安人员也已经赶到了,一股脑儿就拥了上去。 “江总……”孔德成跑到江澈身边站下来,惊魂未定。 “没事。”江澈安抚一声,扭头去看路边买电扇那人。 那人正好也看他。 目光对上。 “换台新的。”江澈说。 …… 另一边,两个人站人群边上目睹了这一幕。 林胜利呆滞了好一会儿,目光渐渐兴奋,感慨说:“澈哥好猛。” “是么?其实他平时不这样子。”郑忻峰若有所思,说:“你不懂,他这是心里窝着火呢,还有……” “什么?” “骗的看不起偷的,偷的看不起抢的,听过么?”郑忻峰悠悠说:“这是技术等级上的差距,手艺人的鄙视。” “……不懂。”林胜利茫然摇了两下头,感觉颈后有点紧,带着困惑勉强扭回头,“郑总?” “嗯?” “你为什么揪着我的后衣领啊?” “呃,有吗?”郑忻峰撒手,“可能刚刚摩托车从旁边过的时候,紧张了一下,哈哈。” “哦”,林胜利也笑,打趣说:“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扔出去呢。” “怎么会?……不会的。”郑忻峰心说那我也得来得及啊…… 第五百八十六章 马站id 江澈走回店门前的时候掌声、喝彩声雷动。 因为这个,江澈开始想要快点闪人。对于怎么克服尴尬症这个问题,想想,回头还是得多跟马小云请教的样子。 但他还是多留了一会儿,因为后一个找到他的人,姓曲。 曲光山是曲沫的父亲,江澈之前与果美争夺厂商的时候曾经去拜会过,而后来,曲家作为战友,在产品销售上也一直受到宜家的照顾。 按说他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再参加这次中小厂商产品推广会的,但经曲光山再三请主动请求,褚涟漪那边还是让他参加了。 这回,曲光山亲自到场,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脸上笑容有些苦涩、惨淡。 江澈打听过销售数据,知道曲家的产品销售情况并不好。 这几年,有很多人把作坊办成了工厂、公司,渐渐做大做强,但是曲家不一样,曲光山和曲沫的两个哥哥一起,把一家作坊办成了作坊大杂烩,虽然规模大了,但是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该走的路,也没有形成一个有力的品牌…… 没想到市场环境剧变,败落来得如此之快。 以曲沫的学历和见识、能力,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帮家里做出改变呢?这是江澈一直困惑的一个问题。 不好对曲光山发问,江澈后来坐郑忻峰的车,问他。 “曲光山现在的老婆,其实是沫沫的继母。 沫沫的亲生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一年不到,父亲再娶,娶的是一个多年的街坊,也是他厂里的中层员工。 那时街坊不少人说闲话,都说他们其实早就好上了。 沫沫年纪小,脾气倔,气不过就跟她爸闹。 她爸脾气也大,传统观念,当爹的低不下头来跟孩子做解释,不服就打,不服就打…… 可是曲沫是打不服的一个人,父女成仇,曲光山没办法,干脆把她送去国外读书。 前后得有十几年了吧。 总之沫沫和家里的关系,是这一年左右才重新好起来的。可能是她懂事了,也可能曲光山年纪大了,脾气有改变。 不过具体工厂的经营,还是曲光山自己和两个儿子在做。 不然沫沫当初也不会跑来给我当秘书了。 她现在的心态,觉得自己前些年挺对不起家里的,只知到花钱,贪玩任性,从没为家里考虑过,或做过什么,所以这回,她想尽力试试看。” 江澈听完没发表意见就下车了。 郑忻峰抬手戳了戳驾驶座上林胜利的后背,等他转头,说:“听了一路了吧,有什么想法?” “嘿……”林胜利欲言又止,说:“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哦,你可是一个七八岁就会抢爹妈的奶糖、苹果,跑去送给你小英姐的人。”郑忻峰笑一下,有些没必要地解释说:“事情不是我不帮,是她家那窟窿实在没必要去填了啊,登峰的前景也更大,而且……” “什么?” “而且将来还不都是她儿子、女儿的么?”郑忻峰偏头看看车窗外的天空,说:“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就想不通呢,这笨女人……也不知她在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辛苦、委屈。” …… “心里有气么?”推广会结束后两天,办公室里,江澈问私下前来辞行的李慧峰。 李慧峰摇头说:“没有。” “真的?”江澈笑着问。 “真的,我想通了,这是个机会。谢谢江总给机会。”李慧峰表情诚挚,说:“我也26了,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这家伙到底是多怕人生荒废啊,江澈听着好笑,故意板起脸问:“你的意思是说在宜家当店长也是荒废人生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慧峰连忙摆手,解释说:“我是想说,我26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直靠混靠骗过日子了,所以要把握这次机会,争取堂堂正正站起来。” 江澈看他一眼,“……” “江总?”江澈的脸色突然一下不太好,李慧峰有些紧张,“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江总。” “……没有啊,你说得很对,人怎么能一直靠骗靠混过日子呢。”江澈感慨一下,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到这就停了,不过江澈心里有个声音还在继续:“可是我才22啊,哈哈。” 李慧峰走了,他会先漂泊一阵,然后再“找工作”。 1995年的3月下。 马华腾的惠多网深城站点,即后来所谓的马站,已经正式开通了一个多月了。四条电话线,八台电脑,此时的马站是国内少有的豪华大站。 不过暂时光临的人,其实还是很少,只有区区数十人。 “房子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你具体什么时候过来啊?”江澈关了电脑,在电话里问林俞静。 “呵呵,不来,你还是等我爸妈吧,我妈来了天天给你做饭。” 林俞静对于过年礼物的事依然生气,已经赌气不止一次了。 对于林爸林妈要来考察这件事,江澈第一次听到确实吓惨了,不过现在么,怕久了也就习惯了,他不接茬改问道:“那你有上马站了么?具体哪个是你啊?” 林俞静:“没有啊,没去过,哪个都不是我。” 呵呵,江澈心说没上那你那边电话费怎么变那么高啊?怕林同学心疼忍住了,直接问:“有一个叫我是楚留香的,是你吧?” 因为林同学之前曾经自称过楚留香,江澈上星期发现这个id的时候,一度很确定,兴奋之下第一时间主动情意绵绵地打了个招呼。 结果对方隔天回复:“兄弟你不要吓我啊。”之后,这个id就消失了,一个星期没有再出现…… 想想,确实是冲动了,这年头自称楚留香是很大概率发生的一件事,对方很可能真不是林同学。 “我不会就这样把一个未来国内互联网领域的大亨给吓跑了吧?让他就此告别网络……要是的话,会是谁呢?未来看是哪个网站没了,就知道了。” 江澈心里想着。 “那你叫什么啊?”电话那头,林俞静问。 “为国家富强而读书。” “啊?”林俞静一句话就暴露了,“我还以为那个什么,‘一个在家种地的少女杀手’,才是你呢,我心说既然郑书记的七度空间已经出现了,除了你,一般人也不可能这么厚脸皮。” “……可是那真不是我啊。” 江澈用很是冤枉的语气说完,心底哀叹:林同学最近这么敏锐的么?我的小号,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 还好,这年头大伙的小号意识还不强,应该能混过去。 “好吧,那上面那些常见那些人,都还有谁啊,你知道么?”电话那头,林俞静又问。 “哦,我认识的也就几个。”江澈说:“那个整天都在的阳光男孩,真名叫马华腾,这个站点就是他建的。” “是他啊?你跟我说过这个人。” “嗯,还一个叫做守护天使的,本身是临州一家翻译社的老板,现在也准备做互联网生意了,叫马小云。” “嗯。”林俞静想了想,说:“怎么他们的id都这么好听啊?比你的好听多了,也就比郑书记的差一点。” “……是么?” “是啊。” “可是他们俩的id,都是我帮忙取的啊。”江澈无奈说:“还有一个宁波电信局上班的站友,他的新id,也是找我取的。” “谁啊?” “丁三石。” “我是问id。” “哦,叫‘爷,独领风骚’”。 “……” 到最后挂电话,林俞静也没告诉江澈她的id,而且还没告诉江澈,自己其实很快就要跟石教授的几个研究生一起,来深城参加一个设计比赛。 第五百八十七章 那些最初水论坛的人 马华腾人生中的第一个网名叫【阳光男孩】,是江澈取的。 江澈当时为了说服他想了一番说辞: “小马哥你本身性格比较内向腼腆,但是作为ponysoft站点的管理员,却必须外向而热情,照顾到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新来的朋友,所以,就叫阳光男孩吧,提醒自己永远有一颗阳光而年轻的心。” 马华腾听进去了。 马小云的第一个网名叫【守护天使】,当时他刚去了一趟米国回来,已经开始构思中国黄页。 作为一个后来习惯于说大爱和帮助他人的人,马小云很快理解,并欣然接受这个网名。 丁三石的网名【爷,独领风骚】是在马站上认识了江澈和马华腾一干人后才改的,当时他说你们帮忙想一个吧,江澈只当好玩提了这个,想着他应该绝不会接受。 巧合的是,彼时丁三石正欲从原单位辞职,而领导不许,要收他10000块培养费……三石果断跑了,胸中一股子“仰天大笑出门去”,“爷不玩了,你能拿爷怎么样”的豪情。 心境契合了,他说这个网名很好。 除此之外,还有早先就已经定下的,郑书记的人生第一个网名,叫做七度空间。 这些网名……迟早有一天是要被网民们作为中国互联网的历史,考古考出来的…… 江澈自己叫做:【为国家富强而读书】。 呵呵……自己体会吧。 现在他比较纠结的一个问题,是【我是楚留香】到底是谁,因为那家伙已经被他之前那一番绵绵情话吓跑了一个多星期了,说不定就会彻底消失。 这货不会因此就放弃互联网了吧? 如果不巧他正是前世后来的互联网大佬之一,事情就尴尬了。而且不管将来他在不在这个行业,混的怎么样,他迟早都会知道:那个【为国家富强而读书】到底是谁? 而江澈现在想要彻底摆脱这个明面上的id,也已经不可能了,马华腾、马小云和丁三石他们,全都知道。 “我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就让三墩和老彪过来,给这仨都灭口了吧?” 江澈想到这,突然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怎么了?”江澈扭头看见张杜耐愁眉苦脸杵那,担心问道。 “刚回来路上,班里女生跟我说……”张杜耐眼神惊惶,像是天塌下来了说:“潘老师找我。” 江澈:“……哦。” 张杜耐:“怎么办?” “要不你这回带条绳?” “……”张杜耐好难过啊,“老江,你正经一下行不行,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了好了,放心吧。”江澈也不忍心再欺负这个老实孩子了,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去吧,到那儿该认的都认,就好了。潘老师既然找你,肯定不是记仇,不然你上学期英语怎么可能及格?” 张杜耐想了想,点头,转身。 江澈看了几眼他毅然决然,慷慨苍凉的背影,“风萧萧兮易水寒,少年一去兮破……哦,是办公室,那应该不可能。可是,说不定潘老师正好有什么东西要搬回家呢?” …… “笃笃。” 门开着,张杜耐还是敲了一下,低头站在门口。 办公室里的女人扭头看来。 “……潘,潘老师。” “进来吧……门开着就好。” 潘捷穿了一身白毛衣,长裤,素颜盘发,挺直腰板坐着。她似乎刻意打扮得老相了一些。 张杜耐低头站着,看自己的脚尖。 “这个。”潘捷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包中药,“有中医朋友帮我看了一下,说这药配得很好,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我……” “我记得你家里条件其实不是很好。”潘捷说着从桌面本子下面挪出来一叠钱,大概一百多块。 张杜耐看者钱,表情苦涩一下,从进来到现在第一次抬头,看了一眼潘捷。 目光正好对上。 潘捷想一下,把钱收回去,改拿起那包药掂了掂,笑着说:“那我就不客套了,谢谢,我会喝的。” 张杜耐用力点一下头,想说谢谢,没说出口。 事实上,他为了这些钱,几乎整个寒假都在老家县上的一家砖厂搬砖。 “其实这次找你,我就是想跟你说……”潘捷扭头看了一眼门外,见走廊上无人,继续说:“那件事老师已经忘记了……你也忘掉,不要再有心理负担,然后好好学习,好吗?” 张杜耐没吭声。 “老师担心你这样下去会出事。” “……我不会了。” “真的?” “真的。” “那就好了。”潘捷灿烂笑一下,把目光收回去,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脑屏幕,神情平常说:“那你就先回去吧。” “嗯,潘老师再见。” 张杜耐并没有看到自己出门时,潘老师匆忙看过来的一眼,还有眼睛和嘴角的一丝儿哭笑不得。 “这样看,大概是真的有些爱慕?那还是有趣的。”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潘捷自己笑着嘀咕了一句,顺手在电脑键盘上下意识敲下刚取好的网名:【朝花夕拾已迟】。 打完她自己吓着一下,“我这是怎么了,哎呀,孤独真是个讨人厌的东西……好吧,反正也没人知道。” …… 盛海。 林俞静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一个叫【斋戒沐浴数钱】的id刚提了一个问题: 【我突然在想,为什么家电店不能卖电脑呢?电脑算家电吗?要是卖的话,会很赚钱吧?】 问题很快就有了回复: 【阳光男孩】说:这个应该不算吧,电脑比较复杂,也比较贵,我之前帮人配装电脑,一台还能赚上千块呢,不过比较难得就是了。 作为站长,马华腾几乎整天都在线。有闲,还有钱。 【不过你的问题很有趣,等等我们这有个朋友应该能给出很好的答案。】怕第一条否定答案把站友气跑了,现在还十分珍惜每一位马站站友的马华腾很快又回复了第二条,口中的那个朋友,自然是指江澈。 江澈并没有出现。 不过回复倒是渐渐多起来了一些,其中有两条是马华腾换id回的,分别说: 【你的id真有趣】; 【对对对,很有意思。】 至于其他站友的回复,就没这么客气了。 【电脑怎么可能算家电?它又不是电视机、收音机那些技术要求不高的东西。电脑永远不可能成为家用电器的】。 【对,看看现在全国才多少人上网吧。】 【……】 这一时期的网民在措辞上都还日常朴实,除了【为国家富强而读书】或【七度空间】,他们俩出现,总是会冒出很多奇怪的词汇,然后慢慢流行开来。 整个看下来,只有一条回复表达了赞同:【很好的想法啊,能赚钱的主意总是有趣。不过这大概需要培养专门的配装人才,稍微麻烦了点。】 回复人叫做【哗啦啦啦啦啦】。 林俞静也就只挑了这个人回复:【对对对,能赚钱就有趣。说的真好。】 【哗啦啦啦啦啦】回复:【你的网名真有意思,你是男的女的啊?】 【斋戒沐浴数钱】回复:【女的,你呢?】 【哗啦啦啦啦啦】:【我也是。】 正聊着呢,【为国家富强而读书】突然出现:【狗屁啊,还男的女的,在网络上你连对面是不是一条狗都不知道。】 “……”林俞静好想问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想了想,为了隐藏自己的网名,忍了。 【哗啦啦啦啦】也没再回复。 另有人回答:【又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富强兄发言就是有意思】。 【阳关男孩】紧跟着出来: 【富强站友说话注意点啊,求求你了。】 【两位女士不要介意啊,他只是开玩笑的。】 【守护天使】回复:【你怎么知道她们真的是女士,难道站长能查?呵呵。】 【爷,独领风骚】回复:【技术上不可能。对了,我就快要来粤省了,谁有空出来碰个面啊。】 正乱套呢。 差不多时间,远在燕京的金山开发部,少年得志,在圈内大名鼎鼎的雷君暂时从盘古组件开发工作中抽身,第一次登陆惠多网深城站点。 他想看看这个新站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小软件,或者说不定能挖出来个把技术天才。 结果一眼看去,前排竟然都在讨论这么不专业的一个话题。 带着失望,雷君只待了不到一分钟,就选择关闭了这个站点。 第五百八十八章 归来的乡下小媳妇 回完帖子,江澈关了电脑,一边穿衬衫一边出门。 事实上,刚才他连主题都没看,上去匆匆瞄一眼,直接就怼了,怼完下线。 他还要上课,还有三体广告公司的事情要忙…… 更关键的,要不是为了方便忽悠那帮货然后“种庄稼”,江澈本身其实不喜欢去这时候的论坛。 首先,现在的电脑他看着难受。 感觉就像一个人看惯了高清美女点艾薇之后,每天不得不看一个打了码的300斤大妈。 其次,现在上网多麻烦多贵权且不说,关键网速能把人气出病。 这也就是不下片子,要是下,一部片子下完媳妇儿估计都生娃了,火急火燎的小狼狗,都变成每周被迫交公粮的苦逼老牛了。 而且说不好还得顺带着交出去半套房的电话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的论坛很无聊。 这一时期能上网,并且会到惠多网站点交流的人,其实并不是简单所谓有钱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专业相关人员,也就是后来所谓的“技术狗”。 这种情况下,论坛的主要内容会是什么呢? “新写了一个小软件,大家提提意见。” “新研究了一个加密技术,高手帮忙找找漏洞?” “最新解密心得分享。” ……一群人乐此不疲,热火朝天。 可是江澈,不懂啊。 所以每次上去不是怼人,说骚话,就是和一样看不懂的马小云聊人生聊理想,江澈都快聊吐了。 没办法,江澈现在只能连计算机系的课都去旁听,然后自己从图书馆借书看,一点一滴从基础学起。 而他偏偏又很清楚,自己现在辛苦去学的一点皮毛,其实很快就会被淘汰。 这一时期计算机相关技术的更新换代实在太快了,不完全投入其中追着走,哪怕大牛也会很快变回小白。 所以说,领先一个时代,其实也并不都是愉悦感,江澈这段时间恍惚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才是被时代抛弃的那一个。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连轴转。 班主任季教授的课,江澈手上的是一本别人不知从哪搞来的杂志,叫《racunari》……南斯拉夫的,你敢信? 这本杂志对于大部分男生而言唯一的精彩之处就是它的封面,每期《racunari》的封面构图都是这样: 【办公室,电脑……然后再一个穿着吊带袜的东欧美人,坐在办公桌上,骑在电脑上,跨在电脑上,或……被蒙着眼绑在椅子上。】 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封面。 江澈睡着了。 …… 身边的椅子轻微地震了一下。 江澈往臂弯里钻了钻。 “竟然上课睡觉,唉。”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气闷和苦笑的味道,钻进耳朵里,江澈侧过头睁眼看了看。 林姑娘藏青色的大布包放在桌上,白衬衫加桃领小线衫,腰板笔直地坐在身边,端端正正地看着黑板。 江澈看见她的侧脸,长发,睫毛,鼻尖,嘴角,还有白皙但是此时微微透红的耳朵。 应该是做梦…… 江澈埋头下去继续睡。 “啧,你要好好上课啊,不然怎么赚钱养我。”林俞静依然没转过来,就这么又说了一句。 刚想在梦里怼一句“老子有的是钱”,江澈清醒了,人好像是真的…… “好的。”江澈坐起来,慌忙找书准备打开,但是他的“书”,被同学一手按住,挪到了自己面前。 快两年了,打从当初来送江澈上大学之后,林俞静已经将近两年没来过深大。 就刚刚,曾经的那个“千里追夫的乡下小媳妇”突然出现在教室后门,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 讲台上的季教授看见了,笑着跟她招了招手。 同学们也扭头看她。 林俞静讪笑一下,抱歉地鞠躬,听话地走进来,坐在江澈身边。季教授继续上课。 然后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那一幕发生时,季教授一边在讲课,一边用杀人的目光看着江澈……林同学坐笔直,目不斜视,表示不关我的事。 “你真是要死啊……这么丢我的人。” 看到江澈醒了,坐好了,季教授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句。 一阵哄笑。 同一时间,林俞静指了指桌面上的杂志封面,“我决定跟同学们住宾馆了……这个还给你,好好看吧。” 江澈:“……” 下课,林俞静跟她有见过面的江澈306的几个室友匆忙打了个招呼,然后拉着江澈,在走廊里追上了季教授。 “教授对不起。”林俞静认认真真鞠了个躬,“我那次,我那次被他带坏了,其实我不是乡下……” “哈哈,所以你觉得我当时真没看出来么?”季教授爽朗地笑了笑,也不知是真的早就看出来了,还是临时撑场面,不肯承认。 “那个故事很有趣,你这小姑娘也很有意思。” 季教授和蔼地夸了一句,转头看看江澈,说:“放心,之前答应你的事照样有效,只要他敢在学校胡来,不管多了不得,我都帮你收拾他。” “……”江澈心说这什么逻辑,凭什么啊…… “谢谢季教授。”林俞静灿烂笑一下,从包里取出来一个盒子,说:“这是我专门带来道歉的普洱茶,教授。” 教授顿一下,爽快地伸手接了,说:“好……不过我其实更喜欢喝酒,哈哈。” 说完挥手笑着先走了。 江澈:“来看我啊?” 林俞静:“来参加比赛……顺便。”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啊。” “为了抓奸情啊。” 江澈自信地笑了笑,“那你失望了吧?” “没啊。”林俞静拍了拍江澈手上的杂志,“江澈同学,你的口味,真的是越来越杂了哦……” “不是啊,这是计算机杂志。”江澈慌忙翻给林同学看,因为他刚刚好像听到说住宾馆什么的。 林同学坚决不看。 就这么一边闹,一边出了教学楼。 “去看看房子吧?” “不去。”林俞静犹豫了一下,扭头说:“就看一下。” 说好了只看一下,到房子之后,她多看了几下,书架很漂亮,卧室很温馨,沙发看着好大好软,林俞静窝在沙发里舍不得起来了。 家里还没备好林同学的洗漱用品和居家的衣服、拖鞋之类的。 江澈下楼上街去买。 回家一时找不到林俞静,有些慌神,最后找着是在阳台的沙发上。 大概因为旅途劳顿,林俞静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本打开的书。 白色的线衫,藏青色的长裙,林俞静赤脚、屈膝,躺在短沙发上,安安稳稳地睡着。 江澈看着看着,不自觉笑了一下,没出声,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开,改去厨房做饭。 饭好了,林俞静闻着香味醒过来。 “唔,江澈……你回来了啊?我睡着了。” “是啊。” “睡得久么?” “一个多小时吧。”江澈看了看表,笑着说:“清醒了么,醒了先吃饭。” “嗯。”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一起洗过碗,林俞静说: “江澈,带我去你们学校操场走一走好不好?在我们学校,晚上总是有情侣挽着手,绕着操场走啊走的。 我去跑步。 就很羡慕。”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夜色(上) 不很热,三月份深城的天气算正当好,花也开,草绽绿,空气里的味道和眼睛里的色彩,都像是一个十八岁刚洗过头的漂亮女孩。 大概得是瘦的,有清新的面庞和明亮如湛的眼眸。 夜也不算黑,操场主体有些许光照。 所以同学间一直有一个打趣的说法,说两个人谈恋爱,关系进到了哪一步,其实只需要看他们逛操场是否越来越往边缘和角落里走,就都知道了。 总归是越黑的地方,能做的事情越多。 还是不那么习惯在人前牵手,林俞静跟在江澈后头走进操场,像终于到了一块合情合理合法的领地,有些迫不及待的,伸一只手先抓住了他的胳膊肘,跟着借力整个人往前蹦一下,落在他身边。 发丝稍稍扬起又落下,微笑在嘴角边不自觉绽开来,那只手同时间就穿过了臂弯,把人挽住了。 “稀罕什么,稀罕什么……” 林俞静嘴里偷偷嘀咕了两句。 看来她是真的羡慕坏了,江澈扭头看她,苦笑想着,这用后来的话说,姑娘大概就是多年来一直被秀恩爱,秀到憋屈了。 这三年异地,不管怎么说还是委屈林同学了,比如她的开水,就一直是自己打的。 “上次信里你说,你们学校快要合并了?” “是啊,说是要合到同济去。” “那也不错啊,拿同济的毕业证多好。” “好像说我们这一届毕业还是可以自己选择的,有很多同学都在说,不稀罕,我们就要自己学校的。我还没想好,其实也无所谓。” “嗯……对了,我回来没有练手刀。” “这么懒?” “是狠不下心,下不下手。” “哼……好吧。”林俞静警惕地前后看了看,低头小声说:“其实后来我也有想,是不能晕了,我得看着你,记清楚呢。” 这一句话整个儿是个降调,最后几个字声若蚊蚋,江澈笑起来,扭头看着她的眼睛。 “看什么,看什么,早着呢。小心我哪天生气就改主意了。”立场渐渐不坚定的林俞静同学羞恼说道。 她曾有一回住过卫生间有落地镜子的房间,洗过澡把自己整个儿看了看,觉得江澈肯定是会喜欢的。 所以,到时候他要是表惊喜和喜欢得不够明显……就生气。 小姑娘恋爱渐进的心思,江澈并不能完全体会,他很快又说起了别的事情。 逛操场,真的就是这么一边说着话,再一边一圈一圈地走,一对对的情侣因为默契或是尴尬,会自动调整出恰当的距离。 大多数顾自悄声说话。 偶尔也听见操场边有哼歌的,高小松和老狼他们,像是火了。念诗的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 “你累不累啊?”走了好一会儿,江澈问。 林俞静摇头,自信说:“这才哪到哪啊,你忘了么,我们学院运动会,我可是有参加八百米的,而且拿了第七。我跑步还不错的。” “对哦……毕竟你负担小。” “嗯?”林俞静琢磨一下,明白了,撒手气鼓鼓瞪着江澈一会儿,又自己缓缓笑出来,“不过事情好像真的是你说这样,我们班有个女同学啊,很大,跑步就一直很累的样子……不过男生都爱看她跑步。我也有看一下,想想都累的慌。” “女流氓。” “才不是,还不都怪你啊。”林俞静重新把手腕穿过了江澈的臂弯,说:“对了,我还是我们班仰卧起坐第一名。” 江澈低头看了看她被长裙勒出来的腰线,这小蛮腰,看着不像啊。 林俞静察觉了,说:“干嘛,你不信啊?” 这时候比较狗腿的应对,当然得说信,但真要是说了相信,就是傻逼了,江澈认真平静说:“这个真的没办法相信啊。” “一会儿回去做给你看。”林俞静不服气道。 “……也好,那我帮你压腿。”江澈怕她万一反应过来,赶紧岔开话题说:“有点晚了,走,再带你去文山湖转一转,我们今天就先回去。” 夜晚文山湖是情侣圣地,不光学校的学生,社会上的人也会进来。 江澈和林俞静在草木间走了一会儿,大概是走了小路的关系,渐渐就到了草木深处。 “有声音,你听见了么?”林俞静站下来,神情有些紧张,很小声说。 “嗯,没事。要不要听一会儿?”江澈不动声色道。 “啊?这个……”一直看的都是科普教育类的相关书籍,且只是文字,林同学对于这样的细节并不很了解,但还是本能的,很快觉察出来那是什么情况了。 话说那声音虽然一直压抑,但确实还蛮婉转,蛮有“味道”的。 “还得这样么?”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林俞静有些茫然地看着江澈问道。 “情不自禁吧……” 江澈刚开口呢…… 里面突然说话了。 “下回再也不来了,我要床。”姑娘的声音委屈气愤说:“这么久了,咱俩唯一一次在床上,还是在你宿舍……我要床,我要床。” 然后就是男生讨好的抚慰和解释。 话说这时候男生要进女生宿舍基本没门,但是女生要进男生宿舍,还是不那么困难的。 要说后来的情人做“野战”工作,是为了情趣,那么这时候的情况,是真的开房不易,而且多数情侣消费不太起。 有点尴尬了,林俞静无措一会儿,直接一把拉起江澈的手,转身朝外面大道跑去。 两个人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惊得小树丛里的人一阵慌张。 “他们,不怕蛇吗?”一边跑,林俞静还一边问。 江澈正要回答呢,抬头看见了面前不远站着的两个人。 刘文英和管照伟手牵手看着江澈和林俞静,江澈也看着他们……双方的眼神和神情都有点诡异。 “不是我们啊。”江澈说。 “不是我们啊。”刘文英也说。 很显然,刚刚都听见了。 “这好办。”管照伟从地上捡起一根不大的枯枝,掂了掂,呼一声扔进那处树丛里。 “啊呀……什么?!” “蛇?!” 里面传来惊慌的声音。 清白了,双方轻松释然互看一眼。 第五百九十章 夜色(下) 一对男女低着头噼里啪啦从不远处跑过。 想想有点抱歉,真要说的话,钻小树林的其实都还是文明人。 不文明的能把教学楼没上锁的教室前后门都从里锁上,再关了灯装没人,然后乌漆抹黑地…… 江澈和管照伟几个室友大一有一阵闲得蛋疼,晚上就专门去找过几次这种耽误同学们自习的。 到地儿抓窗栏爬门,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 有那么一两回,姑娘躺着突然那么一睁眼,一颗头,或男的抬头抹把汗,乍然看见一颗头。 要是爬上面的是管照伟,还会龇牙对他们笑几声。 也不知把人吓废了没有。 就像林同学刚才问他们怎么不怕蛇?其实前几年抓得还紧呢,抓住了就是大事件。 但是这样的事情依然会发生,小情侣儿冒死也上。 这是挡不住的,就好像当初知青下乡那会儿,有的地方据说连饭都吃不饱了,这样的事情照样一大堆。 说了几句,分头走。 刘文英走着走着,手上突然扯一扯管照伟衣袖,等他看过来,叹口气说:“唉,南芳估计心里要难过的。” 管照伟错愕一下,“嗯?李南芳,她喜欢江澈么?” “倒是没提过,不过我能感觉出来,她心底肯定是有点儿的,你看这三年哪个男生敢对她那样,她又对什么人这么厚脸皮过。只是她的个性,绝不会表现出来就是了。”刘文英悠悠又叹一口气,“听说和见到,终归是不一样啊。” 管照伟想了想,说:“那还是这样好,千万别说出来。” “嗯。” “你们外人不知道,我们寝室的都清楚,江澈对上这个林姑娘的时候,整个就是另外一个人。” 另一边,江澈和林俞静到家已经有些晚了。 江澈把毯子铺在地上。 “行,你准备计时哦。”林俞静把长裙一提,收紧,前后打了个结,就变成了一条下缘收紧的短裤。 竟然这样也行?这也太粗犷,太没形象了。 一直到江澈帮忙抱住了她的小腿,林俞静自己才觉出不对,并好了腿,把领口扯紧,她勉强做了第一个,起身的过程中看着两个人越来越近,眼神就开始发慌,脸开始发烫。 “你,你转过去。” “不然我不做了。” 她说。 江澈只好把脸转到一边,从手上的力道和空气里震动感觉着林同学的动作……别说,小蛮腰还真是挺厉害的。 渐渐,林同学的动作从快到慢,最后变得有些艰难。 “欸。” “嗯?” “你转过来。” “好。” 江澈转回来的时候,林俞静正缓缓开始一个动作,她的额头和脸颊上都有汗,有几丝乱发黏在上面。 双手抱胸,大概因为累了,她咬着嘴唇,努力坐起来,对江澈笑一下……然后汗津津地在江澈嘴唇上轻快地亲了一口。 柔软的嘴唇退开,眼睛还望着,“我想快点实习了。” “嗯。”江澈笑着点头。 “以后你都会帮我压腿么?我平时都是赵师太帮我压,她就总喜欢推我额头,气都气死我了。” “好啊。”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抓着两边手腕,来一个地面技制服?江澈脑海里思考了一下。 “嗯。” 林俞静嗯一声同时狡黠得意地笑一下,跟着一下站起来,“一身汗,我先去洗澡哦。” 她从沙发上拎了自己的布包,噼里啪啦跑进卫生间。 “江澈。”隔一会儿,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 “怎么了?” “我……我只带了你嫌弃那个的衣服和另一个,其他忘在宾馆的箱子里了。”声音有些窘迫,林俞静说。 “啊,你不会一会儿还要回去吧?” “不是啊,跟同学说好了去亲戚家的,就是太匆忙忘了拿睡衣和换的衣服,我以为我拿了。” “那怎么办?”江澈笑着说:“要不就这样吧,反正……” “不行。江澈,你能给我你穿的么?你给你把外间们打开,你进来放架子上。” 江澈这套房子的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卫生间装修有点像酒店,厕所、浴室和洗脸池分隔成三处空间,但是因为材料的关系,用的还是木门。 “……好吧。”江澈起身回了趟房间,走到卫生间把东西放下,敲一下浴室门,说:“给你放这了。” “嗯。” 林俞静等到脚步声远了,把门打开一条缝,先观察了一下才出来。 一双布拖鞋。 一件白衬衫。 “没有裤子,江澈,你忘了拿裤子了。” “这就没裤子啊,我东西都还没往这里搬呢。”江澈坐在沙发上,偷笑一下,说:“你放心,衬衫很长。” “……那我换下来的衣服和裙子呢,哪去了?” “哦,那些脏了吧,我刚顺手拿出来放洗衣机洗了,你放心,深城气温高,明早就会干。” “……” 里头没回应了。 接着有电吹风吹头发的声音。 又隔一会儿,门终于缓缓打开,林俞静探了探头,一脸的悲愤从里头走出来。 江澈很难去否认,自己第一眼看呆了。 白衬衫其实也没那么长,所以好长好漂亮的腿,衬着上半身夸大的白衬衫……只一眼,江澈眼睛里就开始有点儿冒火。 遇上大灰狼的感觉好强烈,林俞静发现了,一下像只惊慌的兔子,迅速跑进江澈假模假式为她准备的房间。 接着“骨碌,咔”一声响,像是从里面反锁上了。 “这就过分了啊。”隔着门,江澈拿着钥匙,委屈说。 “唔……实习的时候啊。” “哦。”江澈转身,不出声了。 “你生气了啊?江澈……江澈?” “没,就是想跟你说件事。就刚刚,我们经过小树林的时候啊,有一阵风吹过,带响的,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其实当时我看到了一个穿白衣服的人……” “人?不是,不许说了。” “我当时就没敢跟你说,因为那个人她,好像,没有头……” “你还说,呜。” “好好好,不说了,晚安。” 江澈洗漱过后回了房间,躺床上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心说:“难道失算了?也是哦,林同学毕竟是一个能在泥石流后空无一人的茶寮山上,露天睡一觉的人啊。” 叹了口气,江澈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半夜里迷迷糊糊,感觉床沿震了一下,一副纤瘦的身体钻上了床,又钻到江澈怀里,瑟瑟发抖。 差点吓死。江澈一下醒过来,低头掀被子看了看胸口的人,戏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林同学?” “呸呸呸,你自己故意的。”林俞静不抬头说:“不许说话,你就当自己在做梦,做梦,以为我过来了……但其实我没有过来。” “哦。” “嗯,那睡吧,哎,你……”林俞静发现这边才刚商量完,江澈竟然直接一个侧身就压了过来,“你怎么可以……” “我在做梦,在我的梦里,我为所欲为。”江澈说。 “……”林同学笑起来了,一点氛围都没有。 昏昏沉沉睡去之前,林俞静说:“实习的时候……到时候我就想好了,就不会再不安了。” 她为什么不安,没说出口。 第五百九十一章 这一年的网友聚会 因为最终没能得手的关系,江澈这一夜睡得有点艰难,醒来就有些迟。 他睁眼找不到自己的裤子。 林俞静出现在门口,长发束着,上半身依然是那件白衬衫,下身穿了江澈的运动裤,整个人像套在一个宽大的布袋子里。 不再像昨晚那么诱人了,但是有点可爱的。 “衣服都没有干。” “是哦?” “嗯,那个,我做了早饭。” “哇。” 江澈干脆也不换衣服了,穿着深蓝色睡衣裹着幸福起床,跟着洗漱,走到厨房。 林俞静稍有些紧张地在后头跟着,看见江澈的目光在寻找他的早餐,就指了指电饭锅。 原来早饭真的就是饭。 “本来我想下去买点榨菜什么的,就穿了你的裤子,但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笑一下说:“但是这样好像很奇怪。要不你现在下去买一下好吗?” “不用,榨菜家里就有。” 江澈从冰箱里找了一袋榨菜打开,倒在碟子里上桌,林俞静也打好了饭,捧出来。 坐下吃饭。 “江澈。”林俞静朝嘴里搁进去一小撮米饭,抬头看了看江澈。 她这一早上的情绪似乎就是不太对劲的。 “怎么了?”江澈担心着,不会是我在梦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不可能啊,明明昨晚醒着的时候,看见林同学睡得好沉。 “我以后会学做饭。” “好啊,不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啊。”江澈示意一下手里的碗,说:“更多的话,不用学也行。” 林俞静摇了摇头,“可是我好像很没用……” 这一句有些突兀,但是仔细一想,其实应该是思考酝酿了很久的,林俞静对江澈的实际情况终归是有认识的,而且这种认识这两年多来一直不断在加深。 有时候她也看报纸杂志,也听说别人嘴里的江澈,那些时候,江澈就会变得有点远。 她的不安与此相关,同时源自一种对比。 “嗯,不就不会做饭嘛,我知道。而且因为被保护着长大,没有太多心思和历练,事业上帮不到我。再大概内心的志向,也只是想做一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人,努力只是因为专注和习惯……” 江澈一张嘴就是一大段。 句句落在林俞静心思上,她缓缓点了点头,看着他。 “但是没关系啊”,江澈穿着睡衣,捧着冒热气的饭碗的样子,亲近朴实极了,笑起来也温暖,说:“我喜欢你。” “……嗯。”架不住情话,林俞静挣扎说:“可是你……” 她想说可是问题你并不那么普通,记得爷爷发愁时候也说过,我大概是不适合你的,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帮助…… 她的话被江澈打断了。 “其实这样就很好。我这一生,既然这么厉害,如果还要在感情里计较利益得失,帮手多寡……我何必来活。” 江澈默默省略了一个“再”字。 林俞静发现他总是那么有道理,自己大概一辈子也说不过他,嚯哟,就很郁闷,这么好哄就算了,竟然还有点感动…… “吃得慢的洗碗。” 江澈说完这一句,埋头开始扒饭。 “嗯?不能输啊。”林俞静捧着碗递过去,筷子一划拉,大半碗米饭就落在了江澈碗里。 江澈抬头委屈看着她。 “多吃点啊。”她用眼神补充说:我好关心你。 “……” 林同学赢了。 她好像会一直赢下去,大概也清楚,自己会就这样,被面前这个人骗上一辈子。 “我一会儿去帮你买衣服吧,你上午有活动安排吗?” 江澈一边在厨房洗碗,一边问。 “没有哎,下午才有个研讨会。就是开会,然后领奖,你知道吗?反正最多到一等奖,特等奖也不是比出来的。”书房里林俞静说。 “哦,那就是挺闲的。” “是啊,那你有课吗?” “上午吗?后两节。” “那我跟你去上课吧?你去给我买衣服。” “好啊。” 江澈洗好碗到书房。 林俞静正坐在电脑前,两手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 “在看什么?”江澈问。 “守护天使和阳光男孩一早争起来了……不对,好像是从昨晚一直争到现在。”林俞静感慨了一下,说:“真浪费钱啊。” 江澈:“……哦,他俩,那很正常。” “嗯,还有爷、独领风骚今天会到深城,然后说不定去广州,他们约了晚上一起吃饭,阳光男孩问你去不去?” “可以啊,你呢?”江澈说:“对了,你的网名到底叫什么啊?” 他刚看见林同学好像打字了,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在劝架什么的,江澈跑过去,想看她的id。 林俞静不遮也不拦。 江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为国家富强而读书】说:你们俩不要再争了!!! 然后,阳光男孩和守护天使竟然就真的不再争吵了。先是守护天使说:嗯,我也该忙去了。然后阳光男孩说:好的,其实也只是交流。 “你是这个论坛的恶霸吗?”林俞静扭头问江澈。 江澈想了想,笑着说:“……何止哦。”然后又说:“你怎么登的我的号?” “你猜。”林俞静笑一下不肯说。 回复了阳光男孩的询问,说好了晚上一起去参加聚会,林俞静依然不肯说自己的网名,倒是看江澈的眼神开始变化,像一只小豹子,准备扑上去咬人。 江澈没注意。 这天上午,林俞静穿着江澈新买的红色长袖,泛白的小款牛仔裤和小白鞋,扎着马尾,跟他一起去上了两堂课。 两堂课下来,来来往往旁听的人有点多,都是来看传说中的“乡下小媳妇”的,只看,瞄着看,不议论,不搭话。 “你在你们学校是恶霸吗?”林俞静扭头问江澈。她察觉了。 江澈想了想,扭头说:“……何止哦。” 林俞静走得有点快,一边走一边嘀咕说:“有过就够了,再也不跟他一起来上课了……太丢人了。” 江澈:“……” 隔着一栋教学楼,刘文英追上刚也去“旁听”了一节课的李南芳,拉她胳膊,犹豫一下说:“南芳,你没事吧?” 她以为李南芳会否认,但是没有,李南芳苦笑了一下,说: “没事啊,因为其实像我这种情况,在这个世界上才是大多数。这个国家有那么多人,哪里来的那么多刚刚好啊?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正巧也喜欢你。” …… 马小云竟然千里迢迢赶过来了,这次倒不是为了骗广告,或者乱扯虎皮当大旗,而是希望江澈这次能同意,然后给一份企业名单,好让他去试试,看能不能做起来计划中的中国黄页。 这样就算江澈投资入股了,给百分之十。马小云果然很会打算盘,也是很善于利用资源的人。 黄页这东西怎么说呢,其实很简单,就是帮企业做一个介绍性的网页,跟他们说这样一推广,你们就扬名全世界了,要发了。 他连域名都已经选好了,“qyi168”,含义就是企业168,企业一路发的意思。 马华腾带了一个姑娘,神情有点尴尬。 郑忻峰也在场。 还有四个是江澈不认识的人,两男两女。 年轻的丁三石烫发、分头,竟然有丁点帅气。 江澈和林俞静到场时说话的是其中一个陌生面孔,别的人叫他垃圾刘,坐下聊了几句,女的们去加菜,也喊上了林俞静。 “也是凑巧了,第一次聚会,我正好在这里”,垃圾刘是湛江那边出来的生意人,他说,“你们猜我这回来深城做什么?” “做什么?” “嘿嘿,买黄片子啦。”垃圾刘解释说:“你们特区人大概不知道哦,我们要去偏远地方做生意,走关系,要送礼的啊。在那些地方,领导收礼手都收断了啦……只有这个,他们最喜欢,肯定送得进去。” 江澈知道这不是玩笑,这是实际情况。唉,要是重生能带上500g就牛叉了,不用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国都不怕。 “所以我还是最佩服守护天使。”垃圾刘真心实意,竖大拇指说:“一样的路子,你做那个黄页,够新潮,够大胆。你要发达。” 马小云神情僵了僵,“不一样的,不一样……” “难得碰一次面,见面礼搞一点啦。”垃圾刘把马小云的话打断了,拍了拍他鼓鼓囊囊的大包,打开,说:“录像带还是vcd,自己选,拿几片回去看看。” 一群男人互相看了看,都有点儿尴尬的样子。 “不要客气啦,一会儿姑娘们回来,就不好了。”垃圾刘把打开的大袋子递到马华腾面前。 “咳……”马华腾犹豫了一下,不说话,低头默默拿了三张vcd,两盒录像带放进包里,看封面,好像偏东方。 跟着另一个也拿了,全是欧美的。 丁三石拿了,说:“正好一个人,在这边也无聊。” 郑忻峰大大方方挑了几片。 “富强……富强读书?” “嗯?” “到你。” “哦。”这个时候当然不能装清高啊,江澈也细心挑了几片。 这场面……万万想不到啊,这群人的见面,竟然先分这个。 “兄弟你……”垃圾刘看了看马小云,“你自己做这个的,你就不用啦。” 马小云:“……” 第五百九十二章 看还是不看 瘦削、单薄的马小云说话时动作夸张,语气激动,他花了大概十多分钟,详细解释了到底什么是中国黄页。 包括他的经营运作模式:先向企业主介绍互联网推广业务的伟大,然后向他们要资料,再将资料寄到米国;那边公司做好一个页面,打印出来,再快递寄回。这样一个页面大概是3000字外加一张照片,收费2万左右,其中一部分给米国公司。 从叙述的详实程度和他说话时恳切地语气、态度来看,大概他是十分认真的,但是当他说完拿了六片vcd放进包里…… 在场没有人相信这件事,包括江澈。 尽管如此,江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也接受了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因为中国黄页的结局他知道,会失败,但是能赚到钱。 另外,亲历并参与马小云的一次成功、膨胀,再到无奈跌倒,大概也不算坏事。 垃圾刘的真名叫刘十乐,起步做的是废品收购的生意,现在钱多了,涉及面广了,这一块也还没有放掉。 “我这个名字本身很好,但是反过来有点问题。”他说: “那时候我还在当老师,年轻气盛,很严厉,调皮的孩子就在背后骂我是‘lssa刘’,就是垃圾刘。这还不够,他们还写在纸上,半夜偷偷贴在我门上……然后街坊们也开始这么喊我。 后来有一次,我早上出门,有个人拉了一车废纸废铁,问我怎么收? 我说我不收,我不是干这个的。 他说都知道你叫勒色刘,你怎么不是干这个的?我大老远拉来的,你想压价就直说,别搞这个。 脾气闹大了,人就在我门口骂街,拦着我不让走。 我无奈随口说了个价,收下了人生中第一车废品。 后来,就这样了…… 大概名气大吧,我做得特别顺利。” 垃圾刘说着苦笑不已,顺便秀了一下手表、皮带。这家伙当真是挣了些钱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早买电脑水论坛了。 “对的,名气就是生意,这样看来刘老板倒是可以做我第一个客户,咱们从因特乃特上面,进一步扩大你的生意。”马小云见缝插针,说:“比尔盖茨都说了,因特乃特网将改变人类的方方面面。” 其实比尔盖茨没说过这句话,1995年,比尔盖茨甚至还发表过反因特耐特的言论。 这话是马小云编的,但他说得自然而肯定,在场除了江澈之外,完全没人察觉。 大概马小云自己此时也不知道,他为了骗钱胡编的一句话,会真的说中未来20多年,人类社会最大也最核心的一个变化进程。 以前世的历史轨迹,在座至少三人,将因为这一点,先后登上中国首富的位置。 “不可能的。”垃圾刘摆手,笑着,很直接地拒绝了,说:“咱们论坛才多少人哦,哪来那么多人上你的因特耐特?那我花两万宣传给谁看?” 马小云不肯放弃说:“这个……” 垃圾刘再次摆手,“片子你拿去,这个我不信。” 马小云:“……” 没人能预见互联网的发展接下去会如此之快,会真的改变这个世界,包括此时在座的马小云、马华腾、丁三石…… 说到这,几个女孩子都回来了,在场各位都假作不经意,把包藏了藏。 “喝酒。”垃圾刘打了个哈哈,举杯。 杯子当当碰过。 丁三石一饮而尽,“啧,唉……”缓缓摇头叹了口气。 “风骚兄你怎么了?”郑忻峰问。 “被老刘说得有点心虚。”丁三石苦笑一下说:“我可是刚从老家电信局砸了饭碗,得罪了领导出来的,来这边,就是想做互联网方面的工作……哈哈,说不定就真走错了。” 此时的丁三石其实也就是一个抛家舍业奔赴远方的年轻人,充满着激情的同时,也充斥迷惘和忐忑。 “不至于。”马华腾第一时间说:“现在做互联网公司的也不少,你至少挣得不会比原来少的……又不是自己要做大老板,大不了将来改行嘛。” 这话从马华腾嘴里说出来,江澈并不觉得奇怪,要知道前世后来,这家伙还曾经一度到处兜售“qq”呢。 “或者你现在后悔,觉得其实还是公家好,干脆再进这边的电信部门?这边工资估计高一些。”垃圾刘很仗义说:“电信方面,我还有点关系的,可以帮你打听。” “不了,谢谢刘哥。”丁三石笑着致谢,但是拒绝了,咬咬牙,神情坚决说:“再进……呵,那我还不如回去养猪呢。” 噔噔噔。 “噗……”江澈突然一口啤酒就喷了出来,还好他低头快,全喷在了自己腿上。 “怎么了?” “没事吧?” 一众人关心。 “瞧你,没事吧?”林俞静一手帮江澈拍打后背,一手找纸帮他擦裤子。 “没事,喝急了而已。”江澈咳了几声抬头,有些困难地看着风骚三石说:“养猪……也不错啊。” “嗯,我养牛的。”郑忻峰在旁接了一句。 他是真养牛的,在场好几个知道。 但是只有江澈知道,丁三石也是真的养猪的。 看起来历史的车轮并没有太过偏离它原本的方向,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丁三石…… 最终还是会成为养猪大户。 …… 这一天的网友聚会差不多在九点结束。江澈真正的目的,主要是让林同学看看,知道后来的大佬们其实什么样。 第二天,两个人一早各自出门。 林俞静下午没活动安排,又不愿意再去学校陪江澈上课,就一个人先回了家。 独自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书,林同学大概第十次把目光投向客厅中间摆放的电视机,vcd机,还有柜子下方的那个抽屉。 她知道那个抽屉最底下藏着什么,昨晚她有偷看到江澈藏……其实之前聚会分片子那一幕,姑娘们都看到了,也议论了,只不过当场不好意思拆穿而已。 所以,林俞静知道那是什么…… “都没有看过会动的。” “又没人。” 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断在心里鼓动着。 “看,还是不看呢?” 林俞静看了看时间,离江澈下课还早得很,看了看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她站起来,过去把窗帘拉上了。 “我只是为了学习,就像古时候姑娘小姐,她们嫁人前还看家里给的春宫画呢,现在画也没有……” 这么想着,她有些紧张地把抽屉打开了,小心拿掉上层的正规电影……再揭开一块硬纸板。 “……咦?怎么这么多?明明昨天看他才拿了四个啊?” 第五百九十三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九四、九五年,vcd光盘还不普及,万燕方面为了卖机子做了一批正版,数量不大,剩下vcd盗版产业才刚刚兴起…… 所以“这玩意”其实真的很难得,垃圾刘说在送礼走关系方面,这东西是硬通货,也当真是眼下一些地区的实情,领导们收这个,跟收字画差不多意思。 这时候这玩意真的能走关系。 现在林俞静面前的抽屉里大概有至少三十张,其中绝大部分没有封面和盘身印刷,只有一两张有。 “这么多,还以为你昨晚只是看大家都拿,不好太清高呢……没想到啊,江澈你这个臭流氓。”林俞静啐了一口,“这个,和服哦,都不系上的,好大,呸,日苯女人真是……” 林俞静想了想,把抽屉门用力关上了,走到书架边拿了一本书,然后走到小阳台上。 看不进去,她试着念出声: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 《边城》也救不了她。 “我只是看一眼,书上都说了,不要把这种事当成可怕的事情……嗯,我就看一眼。” 她把脸板起来,表示自己很严肃,回到抽屉前,表情冷漠地打开,随手拿出来有和服女人的那一片,放进vcd机里,又按之前江澈教她看电影时的操作,打开了机器,打开了电视机…… 江澈家的电视很大。 “嗞……” 电视屏幕上冒着雪花。 林俞静坐在沙发上,想了想,闭眼睛,又把手抬起来捂住了……她想着还是先听听声音好了,这个还好,毕竟前天,现场版的她都已经听过。 嗞嗞的声音停了。 “啊,啊……”高亢,嘹亮……粗制滥造的盗版碟并不是从最开始刻录的,画面一开始,声音就是这样。 “啊?!”林俞静吓着了,一下蹦起来,连滚带爬冲过去,“啪嗒”,把电视机关了。 呼…… 伴随着屏幕光晕收缩,变暗。 世界终于平静了。 “果然很痛的样子。” 没顾上收拾,林俞静逃跑似的起身走开了,回到小阳台上。 江澈在房间门缝里看着,有些无措和哭笑不得——其实刚刚林同学在阳台上大声读《边城》的时候,他就回来了,因为看见抽屉开着,硬纸板在地上,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匆忙先躲进了房间里。 所以,这事要怎么收场哦? 林同学就不收拾一下吗? 她还会不会……她回来了。 林俞静又回来了,把那张光盘退出来,扔抽屉里,然后……换了一盘。 那张太吓人了……林俞静再次启动vcd机和电视机,把声音调小了,坐回沙发上,板着脸,目光沉静,视死如归地看着…… “噫?这是什么?” 画面上,当初三体校园推广会服装走秀的环节正在上演。 “阳光男孩,哎哟,他怎么顺拐啊……脸好红。哈哈,差点掉下去。” “呼,江澈这身还不错嘛,就是好像也有点紧张。” “嗯?这个女的是谁?!”压轴的唐玥出来了,自己走了一圈,又和江澈一起走了一圈,定格的画面还拉了胳膊,搭了肩膀。 林俞静看见,困惑一下,她也在电视上看过服装表演,知道定格摆造型很平常,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又告诉她:这个女的看江澈的眼神,好像不太对。 还来?!林俞静一下警惕起来,但是只一段,画面就没有了。她赶紧又找了一张,放上去…… “啊啊啊……” “……” 林同学赶紧把vcd关了,退出来,又换了一张。 她手就在按键上候着,打定主意决不让那个啊啊出来。 结果这一张的内容很有趣,先是气功大师和特异功能大师的各种表演,精彩纷呈,然后江澈的声音出现了,只是声音,就吓得所有大师都好紧张。 林俞静看得入神了,看得很开心…… 嘀咕说:“韩立大师就是厉害,怕不怕雷?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画面又没了,林俞静迫不及待想找后续的内容看。 再换一张碟,是郑书记在跳霹雳舞…… 按掉。 再换一张,“啊……” 按掉。 就这样,林俞静用一种后来流行的“开头判断法”,把二三十张碟片全都看完了,因为其中绝大部分是重复的。 当然,这样她也看到了气功大师们屁滚尿流滚下台逃走的场面,她笑坏了。 她还看完了那场服装表演,看完托着下巴,皱着眉头,有些不安地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只关了电视机和vcd机,并没有收拾。 她把服装表演那张光碟退出来,放在了最靠边的位置。 …… 江澈终于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回来”了。 林俞静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从阳台走回来,不说话看了看江澈。 “就说你应该比我先回来……怎么了?”江澈纳闷道。 “……”林俞静偏头示意了一下打开的抽屉,落在地上的纸板,“我想看电影,不小心翻到的,那个封面,和服,没系上……” “啊,我……”江澈显得很窘迫。 “你怎么看这个啊?哪来的?” “昨天垃圾刘给的。”江澈慌张说:“我没看。” “那你还放着?!”林俞静生气说:“不是跟你说了,我爸爸妈妈可能会来吗?……不对,你自己也不许看,扔掉吧。” “哦,好。”江澈似乎犹豫了一下,“静静?” 林俞静突然有些慌张,“嗯?” “你,有没有偷看啊?” “我……我怎么可能,我才没有。”林俞静一下急了,慌张说:“我才不会看这种东西……” 江澈看着她的眼睛,“可是你好紧张的样子。” 林俞静偏过头,“我,我是生气,看到封面,就很生气。” “哦,这样啊。”江澈走过去,一边在抽屉里翻检着,一边说:“那我拿去扔掉。” “嗯,全扔掉……”林俞静看一眼江澈后背,迅速接下去说:“这里面全都是吗?” “不是啊,另外这些不是。” “我不信。”林俞静走过来,蹲下拿了她预先放好的那张服装表演的光盘在手里,说:“敢让我检查一下吗?” “当然啊。”江澈说。 “好。” 林俞静把光盘放进机子里,打开,冷着脸坐回沙发上,她准备好了装作好奇,然后问江澈,“这个女的是谁啊?怎么你们好像……” 结果…… “咦?”林俞静有点懵了,“怎么不是……” 她说的不是,画面上并不是服装表演。 而是一座温泉浴场,穿着浴袍的女人和男人正互相凝望着,说着话……这片的有剧情的,是之前林俞静没看过,有封套的另一张。 江澈刚才蹲在抽屉前的时候,就把它去了封套,然后放在了林姑娘放“服装表演盘”的那个最靠边的位置。 剧情进展有点快……已经吻上了,男女互相上下其手。 江澈装死,装惭愧。 林同学看得面红耳赤,呼吸困难。 “还,还说不是?”她有些结巴,勉强凶一下说。 “我也不知道啊,那种的真的就昨天垃圾刘给我的四张,呃,可能翻乱了,拿错了。”江澈顿了顿,小心说:“要不,看一下?” 明知不可能,但是这样逗林同学,实在太有趣了,而且……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场审问。 “呸,我才不要跟你看这种东西,快关掉。” 林俞静说完,犹豫着,这种情况,还说要再看别的,会不会暴露得很明显? 结果江澈竟然很听话的上前,把那张碟子退出来扔在一边,然后一边翻,一边说: “要不要看郑书记跳霹雳舞,或者看我家服装厂的牛仔服推广表演?就是你别笑我啊,我也有上去,还有大招,大招的姐姐,郑书记,阳光男孩,没办法,当时没人手……” 林俞静听到了大招的姐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江澈竟然这么主动、自然地邀请我看……好吧,看来是我误会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小公平 女人这种生灵是特殊的,当她们心里对一件事已经有判断和结论,哪怕只是直觉,然后问出口,与你讨论…… 那么,就已经晚了。 你答得再好,再怎么辩解,效果都不可能完美。能触及皮毛,暂时安抚,就是极限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在她问出口之前,制造另一个逻辑去冲击她的思路,让她们自己去“想”出另一个结论,做出另一种判断。 是的,只有她们自己能对付自己。 江澈从电视柜前退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待罪之身,一身轻松,回味着之前的画面:林同学一个人偷看那什么,两个一起看了一段那什么……想着就有趣。 电视屏幕上,服装表演的画面正在播放着,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说着话。 “阳光男孩好紧张。”林俞静说。 “是啊,当时要不是我喊他,他能一路顺拐,走到台下去。” “哈哈,嗯,大招冷着脸……这个就是他姐姐么?” “对啊。” “……很漂亮哦。” “嗯,以前是临州纺织厂的厂花呢,后来下岗了,自力更生,在我家的服装店帮忙,再后来,又加入了服装厂。” “……这样啊。”林俞静犹豫了一下,发现更刁钻的问题这会儿问不出口了,因为江澈整个表现得实在太过大方和坦然。 他甚至傻到不否认我说大招姐姐很漂亮,还说她是厂花……嗯,很真实啊。 一件事情过去,另一件事情就在心底浮起来。 “那个前面三张都好像很痛,叫得很惨,还哭了似的……”林俞静害怕想着,可是,“最后一起看了一段那片,又好像还好的,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样……” 正想着呢,服装表演放完了。 “还看吗?要不看一下郑书记跳舞吧,他那天迷倒了很多深大的女生。”江澈问。 林俞静摇头,“先不看了。”她现在心思不在这上面。 “那好,那我先下楼把这些丢掉。” 江澈把整理出来放在桌边的那几张不健康光盘拿起来,准备起身。 “嗯~”林俞静先他一步站起来,嘴里拖着长音,从茶几另一边绕过来,走到桌边,侧弯一下腰,手指点上刚才最后看的那张光盘…… “这张,好像没有很吓人的样子,你,你藏好点……嗯,咳。”林俞静说完拿了本书走向小阳台,“我去冷静一下……不是,我是说,我去看书。” “好的。”江澈在身后笑着回应。 其实他这波操作,有比逃过审问更重要的目的……帮之前被吓着的林同学克服恐惧。 现在这样看来,好像是成了。 与此同时,坐在小阳台沙发上的林俞静紧张不安,“什么叫这张不吓人啊?所以,我暴露了吧?……还好他的心思好像不在这上面,嗯,那就好。差点,差点丢人了。” “我把那张藏在我卧室衣柜右边抽屉下面了哦。” 外间,江澈喊。 然后是开门出去的声音。 “……” 嗯,右边那个抽屉下面。 ……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混蛋。 好烦人。 …… 林俞静这一趟的行程总共五天。 一番研讨,最后一天才是公布奖项和颁奖的环节。 这期间她偶尔也跟江澈说说比赛的情况,分析设计方案,只不过江澈都听不太懂就是了。 最后一天,坐在规模大概300来人的会议厅里。 林俞静在一片嘈杂中因为马上就要离开而郁闷着。 尽管之前有过两年多的分离时光,尽管这次最迟到十月份,她就会再回来,可是真的在这个“家”里呆过了,感受过两个人一起靠在沙发上看书,被阳光铺满脚面的美好,再对坐着一起吃饭,看他洗碗,帮他系围裙,然后一起在饭后出去走走…… 六个月,变得好漫长好漫长。 “咱们应该能拿一等吧?光从设计方案来看,咱们应该是最好的。”参赛设计组的一位同学在旁边说着。 “嗯”,另一个女生开心一下,紧接着有些哀怨,“可是这次特等奖的奖金有两万块啊,一等才八千,还要扣税。” 设计类画图的辛苦,动辄通宵达旦的生活,他们自己想想都心酸。 “是啊,好难过啊。”林俞静条件反射的心疼了一下。 “是啊,是啊。总是拿不到特等奖。”女同学回应同时看着林俞静身边,因为一个陌生人刚在那里坐下来。 嗯,那是个很好看的男生。 林俞静偏过头看一眼,眼神中有些惊喜,“你,你怎么来了呀?” “来看你领奖啊。”江澈笑着说。 “嗯。”林俞静想着这样也好,能一起多呆一会儿,还能让江澈知道,自己在专业方面,也是很厉害的。 她太想要证明这个了。 “一等奖其实就是最厉害的。”颁奖开始的时候,林俞静特意跟江澈强调了一下。 “最厉害不是特等吗?” “嗯?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林俞静附在江澈耳边,小声解释说:“像这种比赛,尤其国内这些有名的设计所参与主办的,特等奖很多都是内定好的。” “哦。” “嗯。” 伴随着奖项的公布,林俞静同学渐渐开始尴尬和茫然,旁边的同学也都一样…… 因为没有他们,从优秀奖到一等奖,都没有他们。 “这,怎么回事啊?” “过分了吧?” 旁边一众同学裹着愤怒小声议论着。 林俞静也扭头看一眼江澈,尴尬解释说:“本来应该是一等奖的,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江澈:“哦,那会不会变特等了啊?” “不可能,是哪个拿特等我都能猜到的……”林俞静话说一半,被打断了,因为身边参赛设计组的同学们突然一下欢呼着,蹦起来。 “特,特等,特等奖哦。快,静静你快去领奖啊。” 女同学惊喜推着林俞静的肩膀,催促着。 身边的欢呼声、催促声和大厅里响起的掌声中,林俞静先扭头看了一眼江澈。 “去吧,我帮你拍照。”江澈从包里取出来相机说。 现场不好耽搁,林俞静只好上台领了奖,江澈身边她的队友们激动地欢呼雀跃,江澈拍完台上,顺手也拍了几张。 从台上下来,上面换了一位主办方的设计师在做总结发言,林俞静皱一下眉头,把奖杯交给同学,自己在座位上坐下,看一眼江澈,犹豫一下。 “你,是不是……”林俞静小声说。 江澈:“是的。” “……”林俞静沉默一下,神情并没有那么开心,“这个没那么重要的,江澈,你这样……” “只是偶尔一次,帮你要个小公平而已啊。”江澈微笑着小声解释说:“这不是赶上了嘛,我找人了解了一下,那个特等确实不值特等,就让他们拿掉了,然后按评分排序……我没有提你们啊,你们就是第一。” “可是……”林俞静依然显得有些着急。 “可是世界是不公平的,这个社会正越来越不公平……”江澈说:“所以,哪怕只是想要一份公平,我们依然只能通过另一种不公平去获得。” “嗯?” “我是说,我就是你的那份不公平。” “……唔。” “你可以不依赖,但是,也不要抗拒好吗?”江澈说:“人很多时候拼命努力向上,自己大概都没有仔细思考过的一个原因,其实根本上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给自己,还有自己在乎的人,一份公平。” 淡泊么?等我浪够了先吧。江澈在心底嘀咕。 “……嗯。”林俞静思索着,点了点头,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把抓住江澈胳膊,很用力,几乎掐到肉里去。 “嘶……”什么情况?江澈转头看着她,可怜说:“真的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啊,偶尔一次,怎么还是不高兴了?” 林俞静用力摇了摇头,“不是。”顿一下,“哎呀一会儿说。” 台上的人终于结束了冗长的发言,活动结束。 林俞静第一时间拉着江澈出门,又拖着他朝走到一旁,站下来,“江澈,我问你哦。” “嗯。” “我刚想到一件事,你跟我们这个,根本就是不同行业啊,他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所以,你是不是用钱买的?”林俞静看着江澈的眼睛,“你怎么那么笨呀,江澈,亏啊,很亏啊,奖金就两万块,还要扣税,我还要跟别人分……咱们回不了本的。” 林俞静心疼着急坏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林同学没那么迂嘛,江澈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没花钱,不用钱的。” “真的?” “真的。” “……不信,那你怎么做到的?”林俞静还是困惑,再一次分析说:“你又不是这个行业的。” “嗯,我不是。”江澈笑一下,说:“但是我打电话跟他们说,宜家总部大厦已经在计划了,预计明年会开始征集设计方案,届时欢迎他们参加。” “……”林俞静缓缓点头,终于不心疼了。 “好了,我先回去。” 江澈捏了捏她的手掌,放开,先朝出口走去。 “那你是不是就答应给他们设计了?”林俞静从身后追上来,“哎呀,他们很贵的,那得花好多钱啊……算起来更亏。” “我没有答应啊,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交换?”江澈说:“放心,他们也清楚的,他们只是想要一点好感和先机而已。” “那就是不一定给?”林俞静问。 “当然不一定。”江澈边走边说。 林俞静想了想。 “……那就好。其实我们可以自己来啊,我是还差得有点远,可是咱们可以找石教授指导啊,他还有工作室,还有很多厉害的朋友……那样虽然也要给点钱,可是多合算啊。” 林同学跟在身后碎碎念。 “好的,那我们明年好好计划下。”江澈指了一下林俞静身后,苦笑说:“你的同学们在等你呢,小财迷。” 第五百九十五章 第一次为流量着急的小马哥 小财迷隔天中午和同学一起乘火车离开了深城…… 最后一个晚上,她夜里跑过来钻被窝,试探着亲了一下江澈的耳后,还有脖子,把人点着了,挣扎的时候又说:“你要有耐心哦,实习,等实习我就跑不掉了。” 所以,接下来的六个月对于江澈来说也会十分漫长。 三天后,马小云一身风尘仆仆找到江澈,拿走了江澈手上的那份目标企业名单,同时也给了他股份协议。 百分之十,除江澈外,还有一位姓何的,再一位姓宋的,也分别持有中国黄页百分之十的股份,而马小云自己和妻子两个人,占了百分之七十。 “马老板这几天都没回去?” 江澈并不那么在乎黄页的股份多少,他请马小云在餐厅吃饭,有些好奇问。 “嗯,没回。”马小云抬头,脸上有些得意说:“说个好消息……刘老板答应当我们的第一个客户了,我给他打了八折,收一万六。” “……所以你这几天还在找他?”江澈说:“他不是去跑生意了吗?” “嗯,我跟着他跑了好几个地方。” 马小云得意笑一下,踌躇满志,他似乎有些饿了,低头大口扒着饭。 江澈想了想,没忍住,情绪复杂地笑了一下。 某种程度上来说,马小云此时的个性大概并不那么讨人喜欢,但是江澈同时不得不承认,他前世的成功,终归是有道理的。 其中最核心就是他的眼光,决策力和行动力……当然还有一贯强大的忽悠能力。 要知道,马小云其实并不太懂互联网和电脑。 但是在1995,这个后来被称为中国互联网商业化元年的年份,在拿互联网赚钱这件事情上,他异想天开,毅然决然,甚至还走在了业内精英马华腾和丁三石的前面。 面前这个31岁男人瘦削的身体里,充满着热情和仿佛怎么都用不完的精力。 他会一次次碰壁,但是从不害怕碰壁。 从抗压,抗打击能力方面来说,江澈认为马小云是要远高过马华腾和丁三石们的。 所以…… 就让他多受点打击好了。 马小云当然不知道江澈在想的是这个,他满怀憧憬和喜悦离开了深城。 4月底,中国黄页上线,比前世早了一些。它不属于此时流行的惠多网,而属于真正的因特网。 5月份,5月8号。歌后邓丽君在泰国清迈因哮喘病发逝世,享年42岁。 次日晚上的小饭馆里反复播放着邓丽君的歌。 对于这个国家的某一代人来说,邓丽君的那首,叫做《甜蜜蜜》的靡靡之音里,包裹了太多他们青春年少的时光,还有最初,对于爱情的憧憬。 “为《甜蜜蜜》喝一杯。”身在广州过来聚会的丁三石说。 马华腾、江澈、郑忻峰……大家都举杯。 杯酒下肚,话题很快转换,一群专业人士又聊上了。江澈和郑忻峰在旁只能交流“关于牛的奶大奶小,跟产奶量的关系到底大不大”这样一个同样十分专业的问题。 “欸,老江……咱不说牛,人呢?小了,会不会喂不饱?” 郑总甚至还实现了科学问题研究的伟大迁移。 这个江澈就不懂了。 “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国外可能近期会出一种新的编程语言,叫java的。”旁边的人则在聊这个。 “不清楚。” “国外刚要出?那估计早着呢。” 其他人回应。 “可是因特网,是真的很近了……”马华腾突然略显惆怅地接了一句,说:“你们知道曙光站吗?去年建的。我觉得惠多网,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互联网,估计最后肯定会被淘汰。” “……会么?”现场这些人多是在惠多网上认识的,甚至他们上一次的聚会,还找来了此时业内大名鼎鼎的金山求伯军……要被淘汰了吗?众人一下都有些郁闷。 江澈在旁看着,猜测马华腾说到曙光站其实只是一种迁移思维,这一阶段真正冲击马华腾的思维的,应该是马小云的中国黄页。 他接受不了马小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英语老师,比他先靠互联网获得成功。 “倒是也没那么快。”马华腾说:“但是趋势,肯定是这样的……我想过段时间想办法弄一个因特网bbs,你们觉得怎么样?” 马华腾前世弄过这个吗?江澈回忆了一下,大概是没有的。 蝴蝶翅膀扑啦啦…… “这个很麻烦吧,估计很费钱。” “对啊,咱们自己玩不就行了。” 在场其他人都是一种犹豫的态度。 “因特网论坛更便捷,到时你们肯定也会去那边玩的……包括我自己。”马华腾苦笑了一下。 从他的这个神情里,江澈看出来另一个意思,他在为流量担心,1995年,小马哥想要更多人。 正好这时,马华腾也扭头问江澈,“江澈你觉得呢?” “……很好啊,要是能做到领先一步,并且做好,bbs流量大了,再有粘度的话,以后再想做什么,都会容易得多。”江澈的用词在场其他人都还有些陌生,但是想一想,也就理解了。 “嗯,今年前4个月,联想电脑大幅降价,销售已经破纪录了。”马华腾说:“我估计未来上因特网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只不过做这个,花费可能会比较大,而且等国外那批人回来,或米国那边的公司进来,咱们未必竞争得过……” “怎么就竞争不过了,不就花钱么?咱们要做就做最好的,人最多的。”财大气粗的郑总轻松说道,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这玩意,因特网的bbs,到底能不能赚钱?” “这个,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现在的一个思路是,等来的人多了,看能不能借鉴马小云的中国黄页,在bbs上收费打广告?” 马华腾说着还是把目光投向江澈。 江澈懂了,心说我还没想着拉你入伙呢,你竟然先来拉我入伙了?! 所以,先做bbs么?江澈脑海中冒出来一个词,叫:水木清华。 那家伙是不是也快要上线了? 要真能做到那个程度的话,有用户、流量、知名度做基础,以后再做别的,不管是门户网站还是即时通讯,似乎都确实步步先机。 “好啊,你先做个计划出来,回头咱们再一起研究。”江澈笑一下,说:“像郑书记说的,要做,咱们就要做最好,人最多的。” 这就意味着资金有着落了,马华腾轻松一下,满怀憧憬开始思考,“那咱们叫什么,主要做什么内容?” “当然叫登峰bbs啊。”郑忻峰说。 “叫青云bbs吧。”江澈笑着说。 马华腾愣了愣,两眼放光,“做气功论坛,特异功能?……你们能联系到韩立大师来发帖教学吗?” “能的。”郑忻峰说。 “不能。”江澈说。 “到底能不能啊?”马华腾好委屈,自从上次推广会后,他推测江澈郑忻峰可能认识韩立大师,已经哀求引见无数次了。 “不能。”江澈坚决说。 “哦,那咱们做什么内容?” “这个……”江澈当场捋了捋,发现自己一时间还真没有思路。 bbs的内容当然是开放的,但是初期,要靠什么吸引用户呢?他们去做,可没有“水木清华”那样的大招牌和天然吸引力。 江澈没有答案,这个问题暂时就搁下了,话题渐乱。 当场,丁三石多喝了几杯,突然说起自己在广州工作,有一回出差,在燕京的一家咖啡馆看到一个美女,可惜当时没敢上去搭讪……回来后悔不迭。 “人海茫茫,怎么找?”有人替他惋惜。 “确实,大海捞针。” 这年头要找个人实在太难了,江澈这么想着,脑海里突然一个激灵,接着一阵苦楚:今年系统给的支线任务,真的是这个么? 第五百九十六章 那一年未尽的想法 “你看那姑娘的时候,她有看你么?”江澈突然问丁三石。 “有,就是她也看我了,看了好几眼,我现在才更觉得可惜。”二十四岁的丁三石说起姑娘来一脸地认真。 “风骚你不要自作多情哦。”郑忻峰悠悠地接了一句。 “……不是。她真看了,真的,看了好几眼。”丁三石似乎急切想证明自己,说话间还把手举了起来,像是要发誓的样子。 “那……”郑忻峰又说:“会不会是因为她觉得你可能是变态啊?就那种,惊恐的眼神。” 丁三石:“……”他好像还真认真回忆了一下。 一片哄笑中,江澈却没有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会做互联网,这是早在1992归来之初,想都不用想,自然而然江澈就知道自己要去做的事,是大势。 而在事实层面,这三年江澈做的很多事,其实都带有为此准备资金、人脉,以及其他相关基础的成分,包括他为此选择了深大。 但是,江澈此前其实并没有深入去思考过一个问题:自己的切入点和精确的入场时间在哪里? 换句话说,他从没想过自己第一步要做什么。 结识包括王蔚、马小云、马华腾、丁三石这些人本身,只是一种铺垫,在这当中,他是旁观者,是引导者,甚至还是灌溉者。 他是渔夫,投喂草料和虫子,坐在岸上,把渔网藏在身后,但是并不想竭泽而渔,或者一网打尽。 他是农夫,播种、扶秧、灌溉,藏镰刀在身后,期待着收获,但是一直知道,自己一个人打不下也吃不了那么多粮食。 江澈不希望这些人走得太偏了。 不管他们在个体上存在多少问题,多少黑点,前世中国在互联网领域的整体成就,依然毫无疑问是我们自近现代以来与世界差距最小的存在。 甚至,有一些地方我们已经走到全球前列,譬如在线支付、移动支付,以及智慧物流等。 小饭馆里的音乐声恰如其分,因为门窗都开着,风吹进来,满桌人或认真,或插科打诨,略有些嘈杂地讨论着各色话题…… 江澈靠在椅子上,一手端着酒杯,表面上偶尔还会附和着笑几下,吭个声,但其实……他已经完全走神了。 因为马华腾的一个想法,再加上丁三石突然带起的一个话题,江澈很少见的,陷入了一场回忆。 前世,从2015到2017,市场整体环境恶劣,江澈的广告公司逐渐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困境。 然后大概是从2017年的年初开始,江澈和何宇飞等几名核心骨干开始研究“转向再创业”的可能……譬如,尝试拿出一部分资金,做一个app。 当时,市场痛点已经越来越少,每发现一个,资本就蜂拥而上。 江澈和何宇飞几个用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去捕捉和“想象”,最终也是因为一场何宇飞错过后懊悔不已的邂逅,他们有了一个初步构想。 江澈:“譬如这样,我们做的app,首先第一步定位到你遇见那个姑娘的那块区域,那间西餐厅,然后你发一个‘帖子’,做描述……” 何宇飞:“2017年3月7日,大概中午12:40—13:30,盛海长宁路来福士广场,摩尔顿扒房,你穿着一身香奈儿印花长裙,坐在窗边靠墙角的位置,一个人,大概因为天凉,你多加了一件灰白色小西服在身上,进来后脱掉了……你长发到肩,发尾微卷,抱歉我不认得你的口红色号……” 江澈:“有当场你认为她可能注意到的动作或细节吗?” 何宇飞:“你旁边不远有一桌,是一家三口,小女孩很可爱也很漂亮,但是有点调皮,她乱跑撞着了给你上菜的服务员,差点撞翻了你的牛扒……” 江澈:“很好,到这里,她应该能判断你描述的人是她了。问题我们还要给出信息,来让她判断,是否举手……我们暂且把回应叫做举手吧,弄一个按键和对话框。” 何宇飞:“我,我那天坐在你正对面隔一桌的位置,中间那张桌子是空的,我旁边坐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他是我的客户,我穿……如果你对我也有印象,然后不介意的话……你好,我想认识你。” 江澈:“对的,就这样,然后如果那位美女对你也有印象,并且有兴趣,她就可以举手……为了防止乱举手的情况,我们最好保留一两个细节,让应答方来描述。” 何宇飞:“嗯,有点感觉,毕竟现在好多人相亲都相哭了,而在日常生活中因为传统观念的关系,对于直接搭讪本身,始终缺乏勇气,也羞于回应。但是这样,投入好像会很大,我们的资金……要不我们从一个城市做起?另外还有,推广问题,盈利模式问题……” 江澈:“一部分姑娘应该会很乐于把关于自己的‘帖子’截图放在朋友圈吧?毕竟自己被一见钟情了,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坏事。然后如果做起来了,很多人估计都会养成晚上回家翻看一下自己当天行程区域相关发帖的习惯……细节问题还很多,今天有点晚了,我们回头再慢慢研究吧,我先回家。晚了,估计又得大闹一场……” 那天晚上和何宇飞在清吧喝酒听歌做的初步讨论,慢慢在江澈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也正是那天晚上,他回家,出门追人,被车子撞飞……回到1992。 这个初步的想法,自然也就没有后续。 而现在,它又出现在了江澈的脑海里,在1995年的5月……要不要,能不能,通过一个极端简化的方式,去实现它? 这一年,从过年掺和了一回唐连招和连小颖的相亲开始,江澈似乎就停不下来了,一直都在掺和各种感情问题,包括张杜耐、颜记者,郑书记……现在又丁三石。 这与江澈重生之初定下来,不干预他人感情问题的想法,是完全违背的。 但就是发生了…… 想想,有点命运作怪的味道,像是特意要他去完成当初未尽的想法似的。 …… 怕人多嘴杂,江澈一直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他、郑忻峰、马华腾和丁三石,才开始简单提起自己的想法。 “你认为他上网的可能性大吗?”江澈问丁三石。 丁三石想了想,点头。从刚才听完江澈的构想,他就已经开始激动了。 “那么范围其实就不大。”江澈说:“如果我和小马哥真的走在最前面,做出来一个有影响力的论坛,设置这样一个版块,那么她说不定真的会来,说不定会看见你的帖子……” “……这,好几层说不定啊。”激动过后,丁三石略微苦涩。 “缘分本就是很小概率的事情,这样不管怎么说,总比你徒劳懊悔或大海捞针好多了……” 马华腾说话时眼睛冒光,因为他觉得,青云论坛如果有这样一个版块,肯定能吸引很多人。 “而且人姑娘还未必记得你,就算记得,更未必喜欢你。”郑忻峰补了一句。 丁三石:“……” “倒是我啊,我想发帖。”郑忻峰说:“老江、小马哥,你们快点去弄那什么bbs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 小马哥的冲动 “就算那样也没什么。” 马华腾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抬头同时扶了一下银边眼镜,他的酒量很好,面色如常,但是眼神里的兴奋,依然还没有退去。 “什么?”郑忻峰以为是接他的话茬,垫了一句。 “我的意思,就算那位美女对三石没印象,或有印象但是不喜欢,不愿意举手回应,其实也没什么……因为不丢人。”马化腾顿了顿,转向丁三石,解释说:“三石你放心,这情况,最多也就她知道你大概是哪个,甚至很大可能连她都不知道你是哪个。” 丁三石:“……” 这个,好像是安慰和鼓励?丁三石思索一下,只能点头认同,同时心里娘希匹:你们就不能往好了替我想一想么? 答案显然是不能。 马华腾:“就算丢人,也就我们几个知道而已。” 丁三石:“……” “而且试过了,知道不行,至少不遗憾。”小马哥又补了一句,作势还抬手搭肩,拍了拍丁三石的肩膀。 深深娘希匹…… 这道理三石都懂,可问题凭什么就一定是知道不行啊?又怎么我就不遗憾了啊?……丁三石都快哭了。 马华腾还一脸认真看着他,神情像是在说:虽然美女不可能回应你,至少你还有哥们啊。 所以,这一猪一马两位,现在是在演狗血青春剧吗?邂逅、失去,女人、兄弟…… 感觉有点尬啊,江澈看着浑身不得劲,笑了一下,打破气氛说:“小马哥有一点说得挺对的,不丢人在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是极重要的一件事。” 他把话题切回来了,马华腾立即点头回应: “对,所以一个网名可以遮盖的东西很多,我对因特网的将来,更有信心了。我刚想,如果青云论坛有这样一个版块,去做调查,至少百分之九十上网的人会愿意过来看一眼……包括已经结婚的那些。” 因为暂时国内的网民数量稀少,马华腾一时间自然想不到区域城市的划分问题。 江澈提了一嘴,说暂时只要规定发帖【前缀】注明省市就够了。 至于以后,他没提,因为以后技术层面会先发生变化,提供条件。 “那要是有人记错了,会错意,以为是她然后举手了怎么办?”丁三石抱着期待和忐忑又问了一句。 郑忻峰直接说:“做你的白日梦去吧,你以为你是万人迷啊?!” “……”这一晚浑身中箭,丁三石缓了缓,无奈辩解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我理解。”江澈说:“那种情况确实可能出现,但是其实很容易分辨的,毕竟两个人有共同的场景和细节,别人很难冒充……而且,错误,未必就一定不是缘分,上错花轿嫁对郎,也是有可能的啊。” 丁三石思索一下,豁然开朗,猥琐笑着说:“倒也是。” “不管对的,错的,只要萌芽了,就都是故事。”江澈又补充了一个前世想到的思路,说:“我们到时注意引导,培养用户在对接成功后记录他们之间后续故事的习惯,不管是甜蜜、有趣,好玩好笑,还是伤感、纠结……给那些没有邂逅的人,一个看故事的地方。这样,用户的黏性和版块的趣味性都会变大。” 要是故事能放一些照片就更好了,可惜这年头要上传照片实在太困难。江澈想着。 “……这个好。”马华腾到此已经有些呆滞了,他不太懂……江澈为什么好像什么都懂。 丁三石也差不多,他前两天刚知道“马站”这个【为国家富强而读书】原来就是宜家那个江澈,本就已经有些被惊着了,今晚一番探讨下来,更有些发懵:这世界上真有天才?! “bbs叫做青云,那这个版块叫什么?”郑忻峰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习惯了,在旁一边盘算,一边说:“我觉得叫登峰很合适啊……男女之间,一场征服,最后登上顶峰,你们想象一下,很形象吧?” 是啊,叫什么?被郑书记这么一打岔,江澈反而突然想起来,前世他和何宇飞几个曾经打趣拟下的几个app名称: 举手(回应动作按钮)。 人群中(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原来(原来你也在这里——因为已经是移动互联时代,江澈当时考虑过app后续发展,更多被用于现场勾搭的可能性)。 nana(那时那里,遇见过你)。 只是这些,似乎都并不是那么适合做版块名称的样子,江澈想了想说: “版块注释我想了一句,‘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你们觉得怎么样?” 马华腾:“……很好啊,就是,为什么你连这些都会。” 丁三石:“……是啊。” “他会的多了,以后你们慢慢就知道了。”郑忻峰着急说:“这注释好,然后版块名称叫做登峰……” “然后版块名称我想了三个”,直接忽略了郑书记的提议,江澈接着说:“人海;擦肩;邂逅……你们觉得哪个比较合适?” 他说了三个更短,更朴实,更符合互联网初期逻辑的备选名称。 四个人讨论了一会儿,暂定下来,叫:人海。 剩下的就是细节问题了,包括因特网的接入,论坛的建设等等,这些都不是江澈需要考虑的,他也不懂。 丁三石和马华腾两人很有眼力见的自行嘀咕了几句。 “老实说,这方面的实际接触,尤其是对一些新东西的了解,我们也不太够。”丁三石说得很实诚。 马华腾则低头好一会儿没吭声,最后突然抬头,说:“我在想,要不我辞职吧?先去硅谷待它两三个月。” “啊?”江澈扭头看了看自己肩后的隐形翅膀,心说这也扇得太猛了吧? 小马哥这是疯狂了?江澈当然不担心这家伙辞职后会饿着,他担心的是: “万一马华腾这一去,不回来了怎么办?让老彪和三墩去绑回来么?” “再万一,他一去一看,复制回来别的东西,这辈子不玩oicq了怎么弄?硬塞给他么?” “我本身,很懒的啊。” 第五百九十八章 找麻烦的人 江澈以为马华腾是一时冲动,或至少他得考虑一阵子。 不成想,没过太久,马华腾就打电话约江澈吃饭,他准备出发了,朋友同学说要凑起来搓一顿,算是给他践行。 牛批。 “1995年,我把马华腾忽悠米国去了……” 不知不觉间,就做成了一件比几乎所有后来怼死腾迅的重生小说更牛批的事,偏偏其实不想怼死腾迅……江澈还能怎么办呢? 去吃呗。 这一晚人很多,譬如张之东等几个,都一起出现了,江澈寻思自己很可能见到了后来深城、广州两地,互联网行业的大半壁江山。 看着一地的空啤酒瓶,满桌的杯子和残羹冷炙,还有眼前面红耳赤,身形摇晃的这群人…… 江澈恍惚有种看着“一群年轻人喝醉了吹个牛逼就纷纷要去创业,个个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前途无量”的感觉。 像这样的创业开端后来很多,结局大多很惨…… 不过这回不一样,这回,牛逼是真的。 马华腾要走,“马站”会暂时交给丁三石和另外两位码农管理。 一群人醉了,散场的时候,嚷嚷着要去看海。 江澈连忙让郑忻峰喊了几个司机过来开车,这年头虽然不太查酒驾,但是,得防啊,万一这群家伙出点什么事…… 深城湾。 夜色下的海面初时平静,就连浪涌都是温柔地,声调绵绵地推来,也不见多大声势,远远地,就无力地退了回去。 于是一行人站在海岸边,说着因特网,说着硅谷,说着这些年的变化,说着将来…… 不知不觉,嗓门渐高。 因为浪声大了,只是当场谁都没注意。 等到再回过神来,激烈地浪涌好像是黑铁冒着白色的火花,已经到脚边…… “涨潮了。” 有人喊。 一群人七零八落地往后跑,有人全身而退,有人湿了裤腿,更惨的,应对不及被回涌的海浪和脚底下突然离去的沙石绊倒在海边,一身水,一身沙。 总算都退回安全的位置,一群人不经意间排成了一条松散的直线……面朝的,是太平洋的浪涌。 “妈的,不知不觉,浪就高了,到眼前了。”有人笑骂说。 “是啊。”有人应。 “……是啊。”江澈也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多么应景,涨潮了,不知不觉,浪潮就已经到眼前了。” 一眼看去,马华腾、丁三石、张之东,郑忻峰……马小云现在应该正在临州忽悠老板吧?或者夜里给团队开会,那也没差。 江澈正有些感慨…… “一起尿一泡吧,就对着太平洋。”醉了的郑书记提议,喊:“老江,一起。” 江澈:“……好吧。” 于是,这群人排一条线,对着夜晚涨潮的太平洋,尿了一泡。 隔一天。 马华腾飞往米国。 …… 盛海,城市建设学院。 宿舍里只有两个人,林俞静早早洗漱完准备上床看书,坐在床边擦完脚,犹豫了一下,喊:“师太。” 赵师太看她,“干嘛?” 林俞静咬牙一伸脚,问赵师太,“那个,我的脚,不难看吧?” “……你故意的吧?”赵师太瞪她一眼,没好气说:“很好看啊,一直就想说,但是怕你觉得我变态。” “嘻嘻”,林俞静开心地点头,“那脚踝呢?” “嗯啊,也好看的。”赵师太略微不耐烦,想了想,抬头找到林俞静的视线,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你会突然问这个?” “我……没事呀。” 林俞静匆忙转身爬上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儿,把脸埋在被子里,得意地笑。 “江澈他之前亲了我脚踝一下啊。”林姑娘在心里大声喊着,之前在深城,她和江澈都在家的时候,时不时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 有一回看书打闹,江澈伸手抓住了林同学的脚背…… 那感觉很怪,林俞静直到现在仍然无法形容,大概有害羞,有气恼,有点儿痒,还有一些道不清的感觉。 当时当场,林俞静其实呆滞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生气,让江澈放开。 江澈听话放了,只是在放开前,恶作剧似的,亲了一口她的脚踝。 怎么说呢,林俞静那一刹的心跳,都快要爆炸了,那份交杂着紧张和羞愧,兴奋和愉悦的冲击,好像比在茶寮山上,自己第一次主动踮脚亲江澈嘴唇的时候,还要严重。 同时两者带来的感觉,分明也是不一样的。 “好看就好。”林俞静安心了,又想着,“啧啧,江澈你这个大变态。” 她又翻了几下,把枕头下江澈最新来的一封信拿出来又细细读了一遍,“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停在那偏远小村惹了你……” “这回终于只是为我的了。哎哟,不是说讨厌诗人,不会写诗么……这家伙最近突然变肉麻了。” 笑着嫌弃了那人一会儿,林俞静趴着,提笔给那人回信。 江澈收到林俞静的回信时,1995年已经走到夏天六月。 他很难得的,接到了如今已经是二线歌手的深大吉他社前社长,薇薇师姐的电话——当初正是江澈建议她跟老狼还有高小松一起去燕京的。 打电话只为闲聊。 “难得,大明星很忙吧?”江澈笑着说。 “嗯,忙啊,怎么样,对女明星有没有兴趣啊?宜家大老板。”薇薇师姐开了个玩笑,说:“对了,我听说前阵子你的乡下小媳妇儿来学校了?” “可不是。”江澈说:“你呢,高小松现在牛逼大了,一定特膨胀吧,他有没有欺负你啊?” “是膨胀了,整个太膨胀了。欺负我倒是不敢,我不有你垫着话呢嘛。”薇薇师姐说:“不过你知道么?我还真怕他对我下手啊,那家伙追女孩实在太吓人了,人姑娘不答应,他就拿烟头烫自己手臂……” “这么狠?” “是啊,是啊。特文艺,特颓废,特伤痛欲绝……然后姑娘感动了,含着眼泪就答应他了。” “好吧。那他哪天要是调头追你,也玩这一手……”江澈想了想,说:“你把他烟头丢了,给他弄一蜂窝煤,让他烧着了往身上烙,我看他到底多文艺。” 薇薇师姐在电话那头乐了好一会儿,说:“好嘞。” 就这么又闲扯了几句,电话刚挂断,马上又响。 是褚涟漪打来的。 宜家的“中小家电厂商推广活动”前几天刚正式结束了最后一站,不论从效应还是效果,都算圆满成功…… “不过我们因为这次扶植推广,好像惹麻烦了。”褚涟漪说:“国家预期明年开始下调彩电等进口家电的关税,下调幅度一次性超过百分之十,你知道吗?” “嗯,这个我有听到一点消息,但不知道是否准确。” “消息确定,国产家电大危机的论调现在已经出来了。各大进口品牌的国内代理商据此对经销商下调了报价,让出了一部分利益,回击国产家电热,增强竞争力……”褚涟漪顿了顿,苦笑说:“除了我们宜家。” “它们默契一致,对我们保持原先报价。”怕江澈一下没听明白,褚涟漪又补充了一句。 “哦……我明白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褚涟漪见江澈一时不发表意见,也就没追问,改而说:“小澈你听过一个叫做汪海的人吗?就是3月份故意买假货然后索赔的那个人,《消费者报》有报道的,现在很出名。” 江澈:“知道啊,职业打假人嘛,他怎么了?” “他在我们宜家这次最后两站的推广活动里,买到劣质小家电了。”褚涟漪犹豫了一下,说:“是之前小峰帮忙说情的那家,曲光山家的东西。” “这……不是都有质量检查吗?” “是啊,每次的首批供货都没问题,但是后面两站,咱们不是特意多给了扶持嘛,结果他们的补货批次里,出严重的质量问题了。汪海现在估计正在接受采访……” “知道了,我想想。” 江澈和褚涟漪简单讨论了一下,意见一致:有人在背地里找宜家的麻烦。 汪海那件事姑且算凑巧,宜家这边不占“假冒伪”,但逃不脱一个“劣”。 真正的关节点,在进口家电代理商那边。之前,他们哪怕对宜家再不满,只是一家两家的话,肯定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毕竟宜家的地位和规模摆在那里。 问题出就出在,它们这回竟然达成了默契和一致,一起向宜家报复、施压。 毫无疑问,这其中有人在牵线搭桥,在撮合。 而要有能力办成这件事,这个人要么是二代,要么就是二代们的白手套。 这就是江澈攀登路上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人到了某个位置,口袋鼓了,自己经意或不经意……都挡不住会有人在背后默默打主意。 …… “你先别自责。”登峰乳业的办公室里,江澈对刚从外地回来的郑忻峰说:“有这工夫,不如你帮我分析一下,这个人可能是谁?” 正说到这,郑忻峰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秘书小梅敲门,说:“郑总,有人找。” 门口出现一个精瘦的中年人。 谁啊?江澈想着。 “你好,请问你是?”郑忻峰起身礼貌问道。 来人面色僵了僵,目光中闪过浓浓的怨愤。 “登峰郑总,宜家江总,两位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精瘦男人阴鸷地笑了一下,说:“我叫程晓……想起来了吗?当时二位和果美黄广义谈判,我在场作陪,多说了几句……郑总可是亲口说的,那里没有我说话的份,还让我记得去打听你是谁。” “……我打听了。”程晓说到这,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往椅背上一靠,说:“所以,现在总算到我说话了。” 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了看,毫无疑问,面前的这个程晓,应该就是江澈之前猜测中的那个白手套了。前世,这人好像就是干这个的,江澈想着。 “江总……宜家最近有点麻烦,对吧?”程晓嘴角得意问。 江澈微笑点头。 “不好意思,添乱了。”程晓赤裸裸地表明了,事情是他干的。 江澈不动声色,“那程总有何见教?” 程晓略嫌夸张地扭了一下脖子,扶了扶眼镜,“想请江总让条道出来给兄弟走……放心,我要的不算宽。” “哦,那尿道你走不走?”郑忻峰在旁笑着问。 程晓面色僵住一下:“……” 他不想跟郑忻峰说话,转向江澈,“譬如华南这一块,江总先出去……再有两家本地家电厂商的股份,我们也有点兴趣。” “哦?”江澈笑了一下,“就凭进口家电代理商这不足百分之五的供货价差?是你脑子烧坏了,还是我听错了?你问他们有本事直接断绝和宜家的合作吗?” “当然,我知道宜家是龙头老大,江总财大气粗。不过这回麻烦有点大啊。另外……” 程晓倒也不着急,慢悠悠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报纸放在茶几上,摊开,然后抬头看江澈。 江澈看了一眼,一份有些发旧的《羊城早报》,正翻开的页面上,是一张照片,是之前广交会被记者擅自拍下,江澈穿着保安制服,抱着冬儿的照片,在这张照片里,冬儿只露了小半侧脸,而江澈,至少四分之三正脸。 “我说江总之前怎么一直不敢在媒体上露面呢……笃、笃。” 程晓说着,拿手指磕了磕照片,说:“江总还真是热心肠……不过也是凑巧了,当时正好有盛海的朋友看到,告诉我,这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韩立。” “……哈哈,青云门弃徒韩立,江总认识么?” “一个用气功诈骗的假大师,江总的发迹之路,还真是令人惊叹啊”,程晓志得意满,顿了顿,又说:“恰好,国家最近正开始打击一部分气功界的害群之马。” 说完,他站起来,志在必得说: “我的人花了半年时间,辛苦收集资料,做准备,从今天开始的一周内,一共28家各类报刊印刷在即……所以,现在,只看江总是否给我程某人一个面子了。” 说完他眯眼盯着江澈。 江澈看他一眼,微笑,“跟我要面子……你也配?!” 第五百九十九章 选择面对 “你也配?” “你也配?” “……” 当场,程晓一下没说出话来,他有些茫然了。 这个事,竟然是可以这么轻松直接,就决定翻脸的吗? 我手上握有把柄,在威胁你啊。 你都不犹豫一下的吗?……昂? 我刚说看你是否给我程某人一个面子啊…… 是面子啊,结果竟然像是在讨一块面饼,对方说:“滚,不给。” 委屈大了,程晓甚至有点儿想哭。 上一次,是在宜家和果美大战后谈判的场子,他是陪衬,强出头只说了不到两句话,就被郑忻峰当众怼了一脸,他咬牙认了,默默隐忍…… 不是有句老话说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终于,这一次,程晓等到了他的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些人赏识和资金支持,他现在已经离开国营家电,正在筹备一家名为“永悦”的连锁家电,计划从粤省开始,开疆拓土。 一次人生至今最重大的机遇,再加上江澈的把柄从天而降,程晓觉得,这是上天终于青睐自己了……他要去河西了,去找回他的尊严,拿走一些东西,再把曾受过的屈辱双倍奉上。 然后, 船开了。 船翻了。 人在岸上拿竹篙子打他。 把柄啊。 三十年……河西啊。 “笃笃。” 敲门声。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走进来。 程晓扭头看了看唐连招…… 这是,要动手了吗? 他当然也带了人,可是,不够看啊。 有些紧张,程晓眼角抽两下,咽了口口水,不出声。 “澈哥,我问个事行不行啊?”唐连招仿佛根本没注意到程晓的存在,而且说话时竟然有点委屈和扭捏。 江澈微笑点头,“嗯,你说。” “嗯,那个,为什么……现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粉红小海豚了啊?”唐连招说完心情复杂。 “……三墩说的吧。”江澈说:“我要是你,我就去找他拼了。” 唐连招抬头看了江澈一眼,他是知道江澈和姐姐那天跟踪过他的,“可是三墩过年不在临州啊,他怎么会知道哦。” 当然不是责问,大招只是委屈,现在大家说唐连招,通常说:那个粉红小海豚,是当年拿刀的唐大招。 江澈:“会不会是你姐说的啊?当时是她逼我跟着你来着。” 唐连招摇头,“我问过了,我姐不会说谎的。” “哦……那应该就是路上有人凑巧看到了,告诉三墩的。” “……哦,好吧。”唐连招心说明明就是澈哥你特意打电话告诉三墩的吧?然后三墩…… 所以,这是为了报复我当年因为我姐带人砍你么?当大哥的人,也可以这么小心眼的吗? 满腹委屈,唐连招说:“那,澈哥,我先出去做事了。” “好。”江澈说:“可惜了,三墩不在这。” “……嗯。”唐连招心说早知如此,那次去学校砍你我就应该带上三墩,带上三墩,你现在就应该有个疤,就应该记他的仇,专心虐他了。 唐连招转身的时候顺带看了程晓一眼……然后,出去了。 “竟然完全不关我的事吗?”程晓松一口气的同时,心情复杂。 场面安静了一会儿。 程晓正准备开口…… “你……滕巧儿是吧?”郑忻峰先开口,看着他。 滕巧儿又是谁啊? 程晓愣住一下,说:“我叫程晓。” 郑忻峰:“哦,我说你名字怎么这么女人呢。” “……”程晓有些抓狂,强忍了,色厉内荏说:“看来江总是不准备再考虑了?”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茶几上的报纸,说:“别忘了宜家现在是上市公司,你的麻烦,会带来多少……” 他还有一些话,更致命的威胁,正犹豫着要不要说。 “嗯,不考虑。”江澈说:“我个人不喜欢,也不习惯被人威胁。” “那就不送。”郑忻峰说。 程晓咬了咬牙,“……好,那就只好各凭手段见真章了。” 程晓走了。 办公室里,郑忻峰有些丹心地看了看江澈,“这人背后,什么来路啊?” “不是很清楚。”江澈对此也没有任何记忆信息,想了想,说:“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我们可以暂时当他是进口家电商们找的利益代言人,一个大‘买办’……但就算是这样,进口家电代理商们能再配合,敢再做的,估计也不多。” “嗯,我也是这么分析的。”郑书记点头,“因为按这个滕巧儿刚才说话,掀底牌的顺序看,他们最依仗的并不是进口家电代理商。双管齐下,他的重点反而是韩立这件事,想用它威胁你。既然这样,他背后的来路就应该没有我们担心的高,至于目的,至少目前也还不是整个宜家……而只是想在宜家身上咬下一口。” 在一个金钱和权力的关系直接到令人发指的时代,郑忻峰的意思:如果对方的能量真大到那个程度,那么对方的胃口,就理应不止于他们目前所暴露的。 当然,一切都还只是分析和推测。 “啧啧,进步越来越快。”江澈笑着道。 “谢谢大师夸奖。”郑忻峰抱拳,“那么韩大师这次准备怎么办?那个信仰之力,还在你头顶盘旋么,还要不要啊?” “还能怎么办,等着被曝光呗,然后名扬天下。”江澈想到那幅画面,尴尬而苦涩地低头笑了一下。 “我有个主意。” “嗯?” “要不我们干脆弄假成真,‘真的’当着媒体的面引个雷吧?挑好时间,准备一下。” 江澈:“……雷你大爷郑忻峰。” 郑忻峰笑了笑,“说真的,我还有一个主意。” “说。” “我来当韩立大师吧?”郑忻峰并指一比划,“就说其实是我。” 江澈:“这个……你想了很久了吧?” “……这不当兄弟的帮你扛事嘛。”郑忻峰说到这,收起来玩闹的神情,“既然他们要拿这个威胁你,手上的东西肯定就不止说你是一个假气功大师这么简单……我的公众形象,比较适合乱来。” 郑书记说的是对的,江澈点头,跟着又摇头,“想扛,你也扛不了啊,这回。”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茶几上程晓没带走的那张报纸,“三年多了,总要面对的……怎么说,我也应该是全国最帅的气功大师吧?” “……” “好了,这事就这么说,既然马上要曝光了,我得赶紧先去打几个电话。” 江澈打定了主意,不避了。 一件事你既然做了,难免就一直跟着你,不管江澈这几年间做了多少铺垫和努力,总还是难免一些风雨和飘摇。 而现在面对,总好过到网络时代突然炸出来。 说完,江澈准备出门,他走到门口。 “对了,曲家产品质量出问题这事,你准备怎么办?”郑忻峰在身后问,这件事怎么说,他也是有一部分责任的。 “怎么办?”江澈扭头笑一下,说:“要不替你扛一回?好让你的沫沫感动一下,自己回来。放心,宜家还能应对。” 郑忻峰摇头: “扛个屁,直接跟媒体说啊。该她家的事,就是她家的。 宜家自从我当初砸了那批彩电之后,就再没有过严重的质量问题。这份口碑太值钱,不能砸了。 这事不能出在宜家自身。 而且这次主要责任本就不在宜家,我看过你那个推广计划的协议,厂商就是明确要对自己的产品问题负责的。” 江澈:“那样,曲家就完了,百分之百。” 郑忻峰:“完了就完了,还能饿着?” “是应该饿不着,但是你和曲沫之间的误会……” “误会个屁哦,公事公办,私事私了……一个小妞而已,我的,我自己能收拾。” “……郑书记牛批。” 没再矫情,江澈说完走了。 郑忻峰从淡定坚决,到脸色慢慢变化…… “呐,曲小姐,我就是装一下啊,你可千万别一个误会,就躲起来,再不回来了啊。” 第六百章 一个叫做韩立的骗子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电话那头沉默着……好一会儿了。 “所以,你是真的会引雷吗?澈儿你跟妈说实话。”江妈酝酿半天说出来这么一句,如果早几年,她还会再加一句:放心,说实话妈就不打你。 同时偷摸拿余光找家伙。 早知道就打给老爸,让老爸跟她说了,江澈无奈想了想,“不会,都说了是骗人的,而且马上要被曝光了。” 江妈:“可是你现在这么会撒谎……” “这回是真的,报纸都要登出来了。” 江妈:“那那两声冬雷呢,有那么巧?” “嗯,就是那么巧啊。”江澈好无助。 “哦”,听江澈是这样的语气,江妈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勉强信了,惋惜说:“可惜了。” “……” “那你的钱,真的都是这么骗来的?”江妈又问。 “不是啊,挣的,就除了第一笔,是你们硬要给我……” “给你?明明是你骗的……对哦,你骗家里钱。”江妈一下嗓门高起来,“接着还编故事跟我们说什么跟同学卖年货……一通瞎话还把隔壁赵叔给忽悠出去闯去了。” “……那赵叔不也挣着钱了啊。” “那我不管,反正兔崽子你等着,我跟你说,当时你前脚拿钱走了,我后脚就哭了……还你爸,眼眶都红了,就是还逞强而已。” “……妈,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后面的钱真的都是我买认购证挣的。”江澈转回正题,有些惭愧,认真说:“现在的问题是,我接下来会被曝光,可能看起来会比较麻烦,我怕家里担心。”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江妈想了想,说,“没骗钱,没犯法,假的就假的呗,爱说让人说几句,爱笑让他们笑去……” 老妈心真大啊,江澈心头一宽,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电话挂断一会儿又打回来。 江爸在电话里没多话,就仔细问了一句:“能应对吧?” 江澈说:“能。” “那行,那你自己注意着点,有事跟爸说。”江爸说:“家里你不用担心,一点小风浪,爸经得起。” 相比不靠谱的老妈,老爸永远是这样的让人安心,江澈:“嗯。” 然后电话被接了过去。 江爷爷在电话里大笑,说:“臭小子,早跟爷爷说啊……早跟我说,爷爷再教你几手跑江湖的戏法,包你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爷爷你就别笑我了。”江澈无奈道:“我当时真的就是怕挨打啊。” “我知道。”江老头语气认真一下,说:“但是澈儿你记住了,你行的那些好事,若是由你自己开口来说,怎么也少三分用处,明白吗?……去把这些事安排一下吧。暂时一点委屈,也不是受不得。” “嗯,我明白了,谢谢爷爷。” 给家里人先做好了铺垫,江澈跟着又给林俞静打了一个。 “大概会有那么几天,你身边知道我的人看你的眼光可能会有变化,没准话也不好听……你要是怕应付不来,干脆请几天假好了。”江澈在电话里有些担心说。 “没事啊,我才不怕。”林俞静在电话那头说。 江澈:“不是怕不怕,是没必要白白受委屈啊。” 林俞静轻快说:“不委屈啊,就算你真是个骗子……哦,你就是。我也不委屈,我自己喜欢就好。” “嗯,好吧。那总之我已经让孔德成去盛海了,另外赵三墩和老彪明后天也会过去,你记得跟他们都见一下,拿个手提电话先用着。” 与韩立有关的事情,从开始到后来,很大一部分都发生在盛海,就算林俞静的情况少有人知,江澈还是谨慎准备了一下。 林俞静也没推拒,乖乖应了声“好”,跟着又柔声说:“你不用太担心我啊,专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我早就知道的,跟你一起,肯定……肯定很有趣的啊。你那么能折腾。咯咯。” “……我以后一定少折腾。” “嗯,不过折腾也没关系。” 从这一句听出来,林同学其实还是有些替江澈担心的,只是在这个关头,选择不多嘴。 难得林同学的脑回路规规矩矩一次,江澈心头温暖。 “不过我觉得郑书记的建议其实也不错啊,干脆弄假成真算了,你引个雷。” “……” 又聊了一会儿,挂上电话,江澈觉得差不多就这样了。会被这件事惊着的人自然还有很多,比如老师、同学,再马小云、马华腾,丁三石…… 不过这些人,就不需要铺垫了。 至于宜家上下,江澈打算跟褚涟漪详细计划一下。 …… 隔天,燕京。 黄广义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表情深思。 女友杜眷一边顺手替他收拾办公桌,一边嘀咕说:“那些进口家电代理给我们的报价降低了百分之六,而宜家没有……” “嗯。”黄广义点头。 “那,这是不是一个机会?”杜眷谨慎说:“我知道你心里气不顺,咱们果美的股份,也还在他手里握着……” “是啊。”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黄广义也很希望能有机会打一场翻身仗,至少把股份拿回来,可是…… “你是不了解那个人。”黄广义苦笑一下,说:“那小子浑身是雷,一碰就炸,不知多少。既然有人出手,呵呵,这雷,还是让他们去趟吧。” “哦,那也好。”杜眷没有再多话,低头继续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比如报纸…… “广义。” 隔一会儿,杜眷手上拿着一份报纸,怔怔看着,喊了声黄广义。 黄广义扭头看她,困惑道:“怎么了?” “真的,真的……是雷啊。”杜眷神情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着急,快步走过来,把报纸往黄广义面前一递,“你自己看,那个江澈他……” 黄广义低头。 报纸标题:《关于一个叫做韩立的骗子》。 “韩立是谁啊?” “一个很有名的气功大师,在气功界属于中原五绝,泰山北斗的那种。” “哦。”黄广义应了一声,继续往下看。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江澈。 再1992年,盛海,引雷,诈骗…… “神经病啊。” 黄广义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曾见识过江澈的几重身份,猜想过,他可能还有别的身份,一身的雷,却怎么都想不到,竟然真的是“雷”,会响,会劈下来那种。 “这样,是不是机会更好了?”杜眷谨慎问道。 黄广义没说话,手扶额头,表情纠结思考许久。 “广义……” “嗯。” “咱们?” “咱们,什么都不做,因为我不信。”黄广义说:“大概那些人还不知道他在1992年真正的招牌吧,盛海滩小股神啊,他用得着诈骗?” 杜眷:“那你的意思,这个全都乱说的?” 黄广义:“管它呢,不重要,再说没准人家就是真的呢?谁知道啊。” 他心里哭笑不得,说那要是真的,那我还得说声谢谢,好歹命保住了。 与黄广义的镇定反应不同,对于很多人来说: 宜家老板江澈就是韩立大师这件事,是很惊人的。 韩立大师是骗子这件事,也是很惊人的。 但是当这两件事加一起……就不止惊人了。 第六百零一章 人设崩塌 宜家江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抛开身边那些知道他日常真实状态的亲戚、朋友和同学,在其余知道他的人而言,这个名字本身大概应该算充满魅力。 1994年夏果美和宜家的那场大战在不经意间刻画了一个商场“天才少年”横空出世的故事。 同时他是有趣的,因为仅有的两次媒体采访,他总是说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话,令人看了生气,气着气着又笑起来,到最后也只得哭笑不得叹一口气,说好吧,我服了。 然后那些话总是会被很多人自觉或不自觉地模仿。 他是神秘而令人好奇的。 也是惊人惊叹、钦佩,仰望和羡慕的。 如果把这个人的出身背景,创业年龄、时间,以及在商战中的表现做一个传记性质的演绎,那么他就是这个新起创富时代的奇迹,可以被夸张成榜样的那种。 做着梦的少年们幻想未来,会把他当作目标和偶像。 青云门弃徒韩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除去比如褚涟漪、林俞静、郑忻峰等少数知情者,在于其他曾经或现在的气功爱好者,关心这方面事情的人而言,这是半个神话。 为什么是半个? 正面:因为《九转金身诀》奠基的修行体系至今通行天下,少年宗师三次惊如鸿般掠过这个江湖,传说中有天雷阵阵。 甚至整个气功界还曾经默契一致,无限拔高他的身份和地位。 反面:因为他本人,曾经数次发表言论否认气功和特异功能的存在,不认就算了,他还让门人出来发文约战天下各路大师,搞得整个气功界都很难看。 对此,很多人内心是不信的,只以为大师看不得坑蒙拐骗的同行渐多,选择赌气,又或者他其实为了藏私。 把两边往中间拢一拢,就算半个。 然后,有一天, 塌了,宜家江澈的形象,突然间就塌了。 塌了,青云韩立的形象,突然间就塌了。 宜家江澈和青云韩立的形象,突然间一起塌了……因为,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于是一部分拍脑门一想:难怪他年纪轻轻那么有钱,难怪他一直躲着不肯露面……原来大师是假的,诈骗骗够了,就想把锅碗瓢盆全砸掉,自己换一个商业天才的身份去享受财富。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想都不想……嚯哟,可算找着你了。 更多的人选择观望,在等他(不管是韩立还是江澈,或者真的就是同一个人),至少可以站出来做一个解释。 可是没有。 …… 纸媒的传播速度不如网络时代,差距甚大。 但是,当江澈坐在课堂上。 同学和老师们看他的目光都已经开始变得迷惘而惊奇,同时飘忽不定,总是瞥一眼就躲开。 “江澈。” 班主任季教授以他超乎寻常,硬撑出来的淡定,平静地上完了一堂课,把没用完的粉笔丢回盒子里,拍拍手上白灰,低头一边整理教案,一边点了声名。 “诶,季教授。” 江澈微笑站起来。 “唉……”季教授抬头时脸上笑容意味复杂,大概自己也道不清楚,“深大招了你,到底是福是祸,如今……” 教授食指向上比划一下,苦笑说:“天知晓。” 他什么都没追问,也没打听,只是打了个趣。 库库库库……哄堂大笑。 江澈自己也笑了一下。 “记者什么的,学校都帮你挡住了,要是实在不方便,你可以先请几天假,我给你批。”季教授双手把归拢好的书和教案在讲台上磕了磕说。 “谢谢,我看看,真需要了,会来麻烦季教授。”江澈也把书和笔记合上。 “嗯,不过记者挡住了,有些人挡不住,咳,外面的那些人,你下课处理一下……”季教授走到教室门口,回头叮嘱,“注意方式方法。” 说完他开门出去了。 同学们探头望去,“哗~” “怎么了,怎么了?” “……自己看。” 门外,一队保安正在艰难维持着秩序。 走廊上站着好多人,有女人,有一男一女成对的,其中不少还是挺着孕肚的女人…… 他们有的穿着高档,打扮得体,也有的衣衫破旧,风尘仆仆…… 说不清了,反正好多人,此刻正在走廊上探头踮脚等着呢。 正好下课时间,学生们下楼梯看见,也站下来等着。 还有教授老师三三两两,端着茶杯,远远站在办公室门口张望。 江澈从教室后门出现。 唐连招和陈有竖等在那里,大夏天,两个人都穿了长袖……胳膊里铁器的痕迹仔细看就能发现。 江澈的室友们也跟在他身后。 “别紧张,小事情。”江澈微笑说了一声。 “轰~”对面走廊一阵巨大的骚动。 “是他吗?” “是啊,照片穿戴不一样,不很清,但看着像。” “……” 宜家江澈是不可能招来这么多人的,厂商更不敢到学校来找他,来了怕关系没拉上,反而给人得罪了。 能招来这么多人的,只有那位青云门弃徒,韩立。 “大师。” “韩立大师。” “……” 人群开始一边呼喊着,一边往前推挤。 愚昧和无知的力量同样是可怕的,江澈见识过几次大师带功报告会,群魔乱舞的疯狂,终于一次轮到他的头上。 “啊~怎么回事啊。” “小心着点啊。” “别挤了,这有孕妇呢。” “跟谁不是孕妇似的。” 嘈杂的声音响起来。 深大的保安们一面拼命努力维持秩序,一面不住回头,去看站在走廊一头的那个人,目光里有茫然无措,有郁闷气愤,还有几丝哀求。 江澈微笑点了一下头,抬头,一边用着比划,一边开口: “左、右,各一列,排好不要动,不要抢位置。”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带情绪,但是很快有人激动地大声帮他复述。 在一众同学和老师错愕的目光中,拥挤的人群很快靠着走廊两边分成了两列,规矩站着不出声,只把目光看向走廊那头,那个年轻的身影。 “他要干嘛?” “不知道啊。” “不会跳窗跑吧?” “听说他跑得很快。” “他过来了……” 江澈把手里的书递给室友,抬脚往前走,走过保安身边,说了声“抱歉”和“谢谢”,然后走到队列前,停住一下,抬眼看了看,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他一边左右开弓……拍两边人的肩膀。 就这样。 一边是目瞪口呆的老师、同学和保安。 一边是一脸幸福和感激的群众。 江澈不疾不徐,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放下手臂,回头,微笑说: “生出来不是儿子可别怪我啊。” “其实儿子女儿都一样,姑娘还贴心小棉袄呢,多好。” “好了,回去都注意安全,别再来了。” 说完,江澈转头下楼梯,就这么走了。 是走,不是跑。 而刚刚还一团混乱,怎么也说不听的人群,没有追,也没有乱,开始规矩地离开——他们都是信的,不信的也不会来。 拥挤的教学楼楼层,鸦雀无声。 第六百零二章 这一天那些熟人在想什么 临州市市郊。 三年多前,也就是市场经济地位刚刚确立的1992年,这里曾有一家租在民房里的何氏原材料加工作坊。 三年多后,何家作坊已经是一家小有规模而且生意兴隆的加工厂了。 正式名取了叫做莲花加工厂。 工厂的老板叫何老蔫,有两个儿子,莲花是他家小女儿的名字。 三年多前那回,自认老谋深算的何老蔫,被一个心眼针尖大的小子坑算了,傻不愣登丢了大好的赚钱机会不说,还落了自家姑娘许久的埋怨。 话说后来工厂之所以取女儿名字,多半原因,就是当爹的为了讨好。 但是回头想想,其实正是那小子给了当时困窘的何家作坊一条生路,送给何老蔫创业起步阶段,最难得的两样东西:名声和客户。 这一点,何老蔫心里一直是清楚的,所以这三年来对那人虽然提及必骂,但心里,其实还是感激更多。 这天中午,一身皮鞋、西裤,短袖衬衫加领带,何老蔫靠在躺椅上,听着动静,悄摸把盖在眼前的报纸挪下来,偷眼看了看如今已经十八岁的小女儿何莲花。 女儿正拿大青瓷杯给他泡茶。 “莲花啊。” “……嗯。” “看过了?”何老蔫晃了晃手里的报纸,刷啦啦响。 从女儿的神情里,何老蔫知道她看过了,坐起身指着报纸说:“莲花你看,爹当初说得没错吧?这小子他玩的路数他就不是个正人。还打雷呢,他怎么不当龙王爷去啊,猪头肉吃个够……” 话说一半,何老蔫顿住了,因为何莲花搁下暖瓶,瞪了他一眼。 “咋了?” “咋了?人家都担心死了,爹你还说风凉话?!” 十八岁的何莲花说话间恍惚还是当初那个在楼上听声就出来喊“澈哥你来了,等等我穿衣裳”的十五岁小女孩。 “……那爹意思不就想跟你说,幸亏咱莲花当初没给他勾搭走嘛。”何老蔫自然不是真的恨着江澈,盼他倒霉,只是想着先借机平了多年的家务事,就又说:“瞧瞧,还怪爹不?” 何莲花不吭声,只把嘴唇撅一下,端起青瓷茶杯转身“哗啦”一声,干脆利落地,就把亲手刚泡好的龙井茶,连茶水带茶叶,都给倒了。 “哎哟。”那可是地道的龙井新茶,何老蔫心疼一声。 “以后要喝自己泡。”何莲花“笃”一声把茶杯放回桌上,转身气鼓鼓快走几步,又回头,委屈加着急说:“谁还怨你了?!……再我又没去找他,知道了我也没去,你就不能盼他点好啊?!” 说完抽一下鼻子,“小心他是真的,咔嚓,哼。” 如今已是小家碧玉似的何莲花说完裤脚宽边儿带风,拧身走了。 “……”何老蔫只得苦笑,想了想,眉眼舒展,“我家莲花懂事了。”他一直以为女儿是不知道怎么去找呢,却原来只是没去找。 当初哭鼻子怨爹的小莲花长大了。 想想也是,那会儿宜家果美打仗,日常节俭的女儿突然间开口要买这个,又要买那个的,原来心里都有数,更有分寸。 “好了,我家莲花总算不会被那个混账耽搁了。” “真是个混账啊。还有,话说你打仗那会儿,我自己,再我认识的,能支使得动的人,可都是花钱站你这边的啊……臭小子,竟然真的招完就躲了。” 高攀不上咯,但至少问心无愧,何老蔫自个儿嘀咕了一声。 再想想,猛地又抬头,冲门外喊:“放心啊莲花,那混账精着呢。怕只有他又算计别人……哪来别人算计他的份哦。可不用替他愁。” …… 相对而言,茶寮人是真不怎么担心。 他们只是有点惊讶,然后就决定信了。 茶寮人对江澈的盲目信任本就是不可理喻的,而在宜家果美交锋那一次后,更变得无法撼动。 十岁的曲冬儿这会儿已经准备下半年去上初中了,最后一点时间,日常就呆在家自己看看书。 哞娃和豆倌几个从院外跑进来。 “冬儿。”豆倌气喘吁吁喊她。 曲冬儿扭头,“嗯?” “江老师,江老师不会有事的哦?” “不会啊。” “嗯,但是刚才杏花……杏花婶路上说,要是真有事才好呢,真有事,那混蛋就可以滚回茶寮了,你说呢冬儿?” “欸?”曲冬儿眼睛亮一下,想了想,认真点头,“是啊,是啊,那多好,可是不成啊,杏花婶怕是要落空了。” 她说着有点遗憾的样子。 并不知道自己路上嘀咕的话已经被孩子们听去了,议论上了,杏花婶独自出门过了南关江,一边往老村山上走,一边还想着今早听说的消息。 “哎哟,我的儿子……” 悔,杏花婶后悔大了,什么打雷下雨的,她不关心,她就记着人说韩立大师拍肩膀包生儿子,一拍一个准。 拍别人都准,那他自个儿呢? 肯定更不用说了。 上坡,直起身,杏花婶抬头看了看泥石流后已经修复,当初用来充作村小的那个院子,再某个小窗口。 “早知道,当时就不听他讲什么破道理了。” 杏花婶气鼓鼓骂一声,小心着,声音不敢大了…… 因为她这个事要是漏出去,大概就是茶寮村史天字第一号的惊天大秘闻:想当初,她可是背着全村人,半夜摸门去教过那小子茶寮土话的,她都上了床了。 “晚了,晚了。” 杏花婶想着晚了的时候,作为茶寮运输队队长的马东强并不这么想,他这会儿正独自蹲在院子里,在他当年那台如今已然被当作历史文物的破拖拉机旁边,默默抽着烟。 “气功大师啊。” 马东强听说这消息之后立即想起来一件事,当初,江澈曾经用玩笑的口气跟他说起一门气功,叫铁裆功,叫他可以找来练一练。 “练一练么?不晚吧?”近一年来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的马东强低头看了看裤裆,一阵害怕,又一阵纠结: “江,不,是韩立大师叫我练啊。” 庆州。 十六岁,身高一米八四,第一次被国家队征召试训,虽然只是带着,陪国家女队练一练,周映依然戴上红绳手串,开心得哭了一夜。 她记着呢,要打奥运会,拿金牌。 到时候,江老师会来…… 嗯,2000在悉尼,2004在哪呀? 江老师,呃,韩立大师,是不是飞来啊? 第六百零三章 真真假假 在周映的眼中,韩立就韩立呗,那又怎么了? 没有什么所谓的污点,也没有什么能难住江老师,除了记忆中他之前说过好几次,怕以后就够不着摸摸头了。 “可是我会弯腰的呀,老师。”小丫头嘀咕着。 因为在之前几次青年队比赛上惊艳绝伦的表现,这一天背上行囊去国家队跟训的周映,其实早已经是圈内重点培养和期待的天才少女了。 当初在比赛现场阻止她继续上场的两名教练一起给周映送行。 “瞧你高兴的。”机场外,教练替周映整了整衣领,说:“已经太快了,知道吗?为了你的江老师,不许着急,不许受伤。” “嗯。”周映点点头,对教练也有些不舍。 “那你……”教练送别的话说一半,突然压低嗓门,犹豫了一下问:“你的江老师,是不是真的会气功引雷啊?” 周映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啊。” “那拍肩膀生儿子呢?” “也不知道。”周映还是摇头,但是灿烂地笑着,只把问题当作一件有趣的事情看待。 区别于小姑娘的轻松乐观,此刻另外有两个人多少显得不够平常心和泰然自若,这两个人一个叫马小云,一个叫马华腾。 两个人都是对气功之类存有兴趣的,初听消息,自然免不了惊诧和激动。 尤其马华腾,他之前一度那么渴望见到韩立大师……结果原来大师就在眼前,平常没事就和他一起吃个饭,分个小黄片什么的,对了,他们还一起冲太平洋尿过一泡。 远在大洋彼岸,小马哥想了想,哭笑不得。 除此之外,两人目前阶段还都一样,满怀担忧,同时无比恳切地盼着江澈大爷好,盼着他能赶紧出来解释,解决问题。 可是没有。 “江澈就是韩立,韩立是个骗子”这个惊天消息曝光的第一天,江澈除了在教室外的走廊里拍了一溜儿肩膀,一切如常。 甚至第二天上午,江澈仍然照常上课。 快到下课时间。 季教授跟讲台上的老师打了个招呼,然后推门进来,走到江澈面前拍下一张纸,说:“请假条,我帮你写了……也帮你批了。走走走,回去休息几天。” 一向持重的季教授突然这样,包括江澈在内,好多人都看着他。 “看什么?我也是没办法了啊。再这样下去,深大是妇产科还是观音庙哦?”季教授叹了口气,嘀咕说:“好像也有道观做这个,却从来没有大学做这个的。” 说完他就先走了。 下课,出门……依然好多人在等着。 这次队列已经排好了,一直排到了楼梯下还看不到头。 适逢90年代前中期,正是计划生育最严格的阶段,这仅有的一胎机会,太要命了,多少家破人亡,又多少抛家舍业,大多发生在这一阶段。 当然,这一时期因此而找到路子“发了大财”的人,其实也很多。 江澈出现了,殷切地目光望过来,人群骚动。 “都有,别急。早说了都有的,急个屁哦。”保安队长已经很熟练了,自信而得意地大声整理着秩序,说:“把队排好等着就行,谁挤我给谁拎出去。” 说完他转身看江澈,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敬个礼的样子。 江澈:“……嗯。” 这一刻,他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是一部生育机器…… 所以我的系统不会是一只万年单身狗吧?然后蓄意报复社会? 瞧这特殊技能给的……充满灭世感,满满的恶意。 “回去记得说一下,我下午开始请假,接下来就都不在学校了。”江澈先叮嘱了一句。 说完抬头看了看队伍长度,想了想,又说:“单列吧,一错一插进去,到我左手边……我留右手一会儿拿筷子吃饭。” 队伍高效而整齐地排好了。 再一次围观,更大规模…… 江澈走向人群,步伐平稳,身后是唐连招、陈有竖,以及一众室友。 这感觉很像是出去砍人,很应该配一首《乱世巨星》:“叱吒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叱吒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 可惜,他是去帮人生娃的…… 妈拉个巴子。 “大姐你别激动,你这有身孕呢,千万别激动。”一边步伐平稳地向前走,拍肩,江澈一边车轱辘说着: “辛苦了。” “注意安全。” “白头偕老。” “健康长寿……这位大爷你?……哦,替你儿子儿媳妇来的啊,这……不太合适吧。算了,没事。” “大哥大嫂……你们昨天好像来过吧?……哦,想生双胞胎啊?……那要不是,可不能怪我。” 江澈就这么一溜儿过了走廊,下了楼梯,出了门。 低低的笑声在四周围观的吃瓜群众中渐渐响起来。 今个儿不同昨日,再来一次,震撼感没有了,吃瓜群众们再一想,那是他们日常同在一个校园,差不多都认识的同学啊…… 于是场面看着就让人有点想笑,那是一种忍俊不禁里带着同情体会的笑。 就连江澈自己都在笑,苦笑。 就是在这么一种莫名洋溢开来,轻松而古怪的氛围中…… 其实有人因为期待看到的情况没出现,满腹的心思落空,正咬牙切齿。 深大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两家因为之前惹上过江澈,丢人丢份,后来的日子很不好过。 一年多了,好不容易,他们终于盼来了“正义”,欢欣鼓舞。 然后…… “两天了,为什么没有人来找他麻烦?反而是这样?” “对啊,气功和特异功能届都不做反应吗?那那些被他骗过的人呢?他们总该做点什么吧。” “就是,而且都已经这样了,学校也没个态度出来。” “……” 一群人忿忿不平地小声议论着。 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两位社长互相看了看,最后一咬牙,说:“走,我们去把皇帝的新装捅破。” “我们?”身后一群人目光惊了,然后怯弱地看着两位社长。 “怕什么?”社长努力挺一下胸膛,说:“他到这都快要墙倒众人推了。而且眼前这种局面下,他还敢怎么样?他对付谁,谁就是英雄,懂吗?” 他说的这个逻辑,既是为了说服其他人,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听起来很正确。 “……对哦。”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最后勉强跟随着两位社长朝前走去,去堵江澈的去路。 其中还一个女孩子,按照之前布置的任务,鼓足勇气一边走,一边大声朗读着报纸上的一段话: “关于宜家江澈,即所谓气功大师韩立诈骗一事,目前已有盛海市民,受害者金保三,谢官田出面指认……此人1992年间,曾于盛海市各公园招摇撞骗,收徒,并且骗取学费,上当受骗者初步估计在一万以上……” 千字长文,江澈就站那儿,平静地听他读完。 然后没有表态。 “江澈。”气功社社长等了一会儿不见反应,只得提一口气,主动说:“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吗?” “对你么?凭什么?!”江澈没说话,是管照伟接了一句。 “……凭我是气功社的社长,深城和粤省气功协会的正式成员。” “还有,凭我们是都是深大的学生,而今天,我们的母校,正因这个人和他的事情而蒙羞。” 两位社长显然有所准备,一人一句,把立场都站住了。 听起来有点水平啊……围观群众都在等江澈的应对。 “……原来是这样。”江澈开口,笑一下说:“可是我又不是气功社和气功协会的成员。至于学校……校领导们睿智敏锐,自有他们的判断。” 江澈近乎狡辩地说完,直接抬步朝前走。 “不行……你不能这么走了。”气功社社长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跟着挡了一步,他身后的人也只好都跟过来,“别忘了,你假冒气功大师,破坏过我们组织的大师带功报告会。” 话赶话,他仓促间竟然又找到了一个直接相关的事件,作为他要求解释的理由。 “对哦,差点忘了,还有那么一遭。”吃瓜群众们一下都想起来曾经那场最后变成闹剧的带功报告会了,心说这下,江澈怕是不好再随便搪塞了。 同一时间,江澈身后,唐连招和陈有竖人往前压。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事还用讲应对?应对个屁哦。 竟然有人敢堵江澈? 他俩也是很久没见识过了。 手在身后,江澈朝下压了压,稳住唐连招和陈有竖,顺便庆幸了一下赵三墩不在。然后在无数目双眼睛的注视下,目光带笑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 “谁跟你们说,我就是假冒的啊?”万众期待下,江澈开口。 “……”江澈竟然这么说?! “哗~” “他的意思,他是真的?” “……”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石子投进了鱼塘,人群里一片骚动,议论纷纷。 “怎么你们会只看到这两天报道,却忘了关于我的那么多传说呢?我的故事,有那么普通吗?” 江澈又说了一句。 这一下,议论声停了。 场面悄然。 无人答应。 最后还是江澈自己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空,脚下朝前一步,同时出声:“九天玄刹……” 他的声音不大。 但是因为场面安静,还是清新地传进了很多人的耳朵里。 “这是什么?” “口诀吗?!” “……” 这一刻,别说被社会风气和港片洗刷过无数遍的吃瓜群众了,更不要说那些本就相信韩立大师的“挨拍男女”,就是唐连招和陈有竖两个,脑海中都是突然嗡一声,都懵了……难道真的,是真的?! 真的?对哦,其实澈哥是真的气功大师的证据,可比他是假的证据多多了。 他俩仔细一想,江澈本就不像个正常人啊,以往觉得是因为天才,难道其实是因为特异功能?只是他们平常跟他处得太近,反而第一时间就认可了他是假冒大师的逻辑,现在想想,那其实并没有明确的依据。 “化为神雷。” 江澈又迈一步,同时说了第二句,四个字……内心平稳气场全力运转,强压因为中二气息太满带来的强烈不适。 和江澈不一样,这一刻,他身后那些看过各种神功报道,甚至参与过大师们的带功报告的吃瓜群众们没有感觉中二,他们只是集体鸦雀无声。 有人脑子混乱或空白。 有人满怀期待,要打雷了吗? 刚有人激动坏了,天啊,今天要亲耳听到“神剑御雷真诀”的完整口诀了吗? 而在江澈面前,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自社长以下,这一刻全体超级懵逼…… 要知道,这群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真的相信气功和特异功能的,要不然也不会加入这两个社团,辛苦修炼,多年来一直殷勤伺候各路大师了。 而现在,他们是当事……不,当雷者啊。 “煌……”江澈又朝前走了一步,第三句口诀出来一个字,莫名的压迫感骤然提升。 同时间,围观人群突然轻微地骚动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 “看那,有人躲了。” 原来,对面人群里先前负责念报纸的那个姑娘,刚刚第一个丢下报纸,躲了……大概她觉得自己念了檄文,仇恨值比较高吧,加上本身信这个,被江澈一掰一演,回过神来开始后怕了。 然后因为是女的,也不必为了面子太过死撑,就先闪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在这种局面下,有了第一个,马上就会有第二个。 然后更多人开始随大溜。 仅剩的几个看看情况,势单力孤啊,强撑面子没跑,但也趁乱偷偷挪到了一边。 剩下孤零零两位社长互相看了看。 特异功能社社长默默先挪了一步…… 气功社社长一看,赶紧也挪一步…… 人群里,笑声,起哄声,一下都起来了。 一片嘈杂中,江澈停住没再往下念,只笑了一下,然后直接闲庭信步,从两位社长闪出的空处走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一群人跟着走过。 “就这么过去了?就几个字……”在场有对气功和特异功能不怎么了解也没兴趣的,此刻还在糊涂,刚刚,气功社和特异功能社的人还一副气势汹汹,豁出去了的样子呢。 旁人点头,“牛批。” “嗯。” “哎呀,可惜……”到这时候,才又有人想起来,“口诀啊,口诀啊,可惜了,怎么这么没用,不撑到底试试?” “你怎么不去试试?”旁人挤兑。 就在此时,江澈回头了。 再一次万众期待他的台词,比如“暂且饶你们一命”什么的…… 可是,江澈说: “开个玩笑,怎么就当真了呢?报纸都说了,我是假冒的啊。” 他说完还看了一眼天空,意犹未竟的样子。 “……” 这一刻,全场没有一个人想搭理他。怎么又绕回来了……神经病啊?! “你们看,连你们自己内心,都不能确定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跟你们解释,又有什么用?” 江澈突然变得语重心长。 “别浪费时间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了,同学,好好读书吧。等一天,深大可以以你为荣。至于我……就算今天如你们所说,深大真的以我为耻了,我厚着脸皮说,还想呆下去;而假使将来有一天,深大可以以我为荣了,我……” 他说到这顿住,目光朝四周看了看。 满场无声。 这是要赌气了吧,跟大家,跟学校?有个别人想着。 然后,他们就听见江澈说: “我会很开心,然后会一生,以深大为荣。” 说完,江澈面色沉静,转身离开。 这一刻, 围观的同学们内心震撼,他们甚至觉得江澈肯定是受委屈了,事情就如他说的,只是解释不清。 这一刻, 一直在远处不安观望的各位校领导们内心感动。 “好歹有一颗赤子之心。” “是啊,好孩子啊。” “这次的事情明显的有人在蓄意推动,可惜我们校方目前只能置身事外。” “是啊,希望他能顺利解决吧,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很难辩驳。” “……” 第六百零四章 他为什么不说话 教学楼前的一场真真假假,似胡闹,又似委屈说不清,只好装作玩笑。 江澈的所作所为,似乎让事情变得更加说不清楚了。 说他是假的吧,嗯,报纸是这么说的,还有人出来指证……可是他却大方坦然,去拍那些人的肩膀。 那就说明他真的? 偏偏他拍完肩膀总要说一句“不是儿子可别怪我”铺垫,仔细想想很心虚没底的样子,刚还说自己引雷也只是玩笑。 “所以澈哥,你到底真的假的啊?我是说气功,引雷什么的。”走到人少处,唐连招终于忍不住问了。 “嗯。”陈有竖用一个字附和,表示他也强烈希望知道。 江澈扭头看看他俩,眼神里的意思似乎在说:你们好荒唐。 “当然是假的啊,你们难道不该早就知道了吗?”江澈说:“我要是真会特异功能,我开什么宜家啊,一雷下去不就什么都有了?还长寿。” 想想也是这个理,唐连招和陈有竖沉默一下,大招开口:“那为什么澈哥你现在这么做?” “乱来?” “……嗯。” 江澈笑了一下,“前天,我爷爷跟我说,有些事,暂时委屈一下并不是坏事,甚至委屈本身,可能是好事……可是你们知道的,我不习惯委屈啊,索性就折腾一下。” 这是实话,但不是完整的实话。 不说完整不是因为不信任,只是因为没必要。 午饭时间,江澈想着先回宿舍休息一下,洗漱一遍再去吃饭,刚进门,他的手提电话就在抽屉里没命地响。 “喂,你是?” “你妈。” “……妈啊。” “嗯,回家吃饭。”江妈在电话那头说。 “回临州?妈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担心……” “回你深城这个房子啊。”江妈在电话里说:“我上午过来了,打你电话打不通,就打了小峰的,才知道你在外面有个家。” “那你……” “你藏备用钥匙的地方,还不是跟我学的?”江妈那头传来蔬菜下锅的油爆声,“好了,快点儿回来吃饭。” 电话挂断了。 江澈到家的时候,喷香的饭菜已经在桌上了,满桌都是他打小爱吃的菜,米饭晶莹,筷子比量好了搁在白碗边上。 “妈。” “诶。” 江妈系着围裙站在餐桌旁,凝神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担心。 “你怎么……”江澈想问老妈为什么来,但其实是没必要的,别看老妈平时没心没肺的,真有事,真觉出来不对了,她比谁都着急。 “妈这两天看报纸看得揪心,看不见你好好的,心就慌。”江妈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说:“过来坐下,先吃饭。” “……诶。”江澈走过去,作势要拿手抓一边炒得很老的辣椒炒肉。 “啧。”江妈瞪眼,打一下他手,又忍不住笑起来,像江澈还小的时候那样,板起脸教训说:“用手,谁教你用手的……” “好久没吃妈你烧的菜,馋了一下就急了,嘿。” “那也先洗手啊。” “嗯,好。”江澈洗了手,坐下大口吃饭,夹菜,说:“妈你不用担心,其实这事……” “其实这事肯定有难处不好应对了。你是我儿子,我还不知道你么?要是占着理,你那不服不忿的。” 江妈说着往江澈碗里夹了个鸡腿。 江澈:“妈我……” 江妈:“为难就不用讲。” 她自己这么说的,但是隔一会儿,又自己拄着筷子忘了吃饭,缓缓嘀咕道:“越来越管不了你了,也教不了,你做的事,妈这没文化,都看不懂了……只能过来给你把饭做好点儿,让你吃饱点。” 江澈:“……嗯。” 一时眼眶酸涩。 关于气功这事,怎么说呢,固然有不得已,有巧合,但是他自己玩性过重,考虑不周的成分有没有?那肯定也是有的。 他现在打定主意面对,并不等于毫无破绽。 有破绽的事情怎么应对,才是真难处和真本事。 母子俩之间难得地气氛低落了一下。 “吃饱了跟妈说一下,那件贴身的小背心,是哪个小姑娘的。”江妈冷不丁说了一句。 江澈:“……啊?” “啊什么啊?我在卫生间里捡着的。”江妈说:“一看就是小女孩穿的,顶天十五六岁……” 后续的话,江妈尴尬了一下,没好意思说下去。 其实……不止啊。江澈也只敢在心里说。 …… 广州。 程晓面前坐着的是一个洋人,准确地说是中米混血,但是因为中国血统只有四分之一,所以外貌特征都更西方化。 他的中文名也是自己取的,自认为是中国通,取了个复姓,叫司马鹏泽。 这个人就是程晓的合伙人,金主,同时也是他在关系方面的靠山。 “那个江澈一直没有出来说话,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作为见证过宜家对果美一战的人,江澈不出声,程晓反而更忐忑。 “那就说明我们抓住他的脉门了,至少教徒收费这件事,是肯定的,我们不过把事情夸张了一些而已。”司马鹏泽得意地笑了笑,参与中国家电销售市场竞争,先把宜家赶出华南市场,再从江澈手中拿到部分内地厂家的股份,进而通过进口电器方面的价格优势,一步步蚕食、扩张,这是他和程晓共同拟定的计划。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司马鹏泽摆了摆手,抽一口雪茄说:“你们中国人作势喜欢留后手嘛,我知道,可是我们的底牌,也还没有翻出来,不是吗? 我已经通过关系在狱里找到王宏了……那个江澈欺骗然后吞掉他的资产,估计300万。 不管王宏自己是不是骗子,江澈都要因此投鼠忌器,明白吗? 我现在考虑的反而是……要不要给他这个机会去亡羊补牢。” 这家伙很喜欢说成语、俗语。 程晓听完想了想,咬牙说:“既然司马先生有把握,干脆直接翻底牌,把他钉死吧……这个人,很麻烦。” 司马鹏泽犹豫了一下,“可是这样,并不利于我们获得好处啊……你在报私仇?那好吧,我再考虑考虑。” 盛海。 胡彪碇、赵三墩和孔德成走在一起。 他们刚一起见过林俞静。 “跟那个小林姑娘说话,比跟江澈说话可容易多了。”老彪走着走着,感慨说:“更能想到一块去。” 孔德成只能当作没听到。 赵三墩用力点头,说:“也容易听懂,对吧?” 老彪:“是啊。” “就是跟澈哥一样不让动手,这点很不好。” “是啊。” 这对话,干听也未必不是麻烦啊,孔德成为了打断这俩货背后非议自家老板和小老板娘,好不容易插上了一句:“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去吧,难得有机会认识彪哥……” “不,我有急事,我得去万国黄埔那边。”胡彪碇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气势沉稳而磅礴道:“宜家的股价,这两天听说在跌……我去看看,顺便让它升回来。” 看看,就升回来? 孔德成也是知道宜家股价在跌的,虽然跌幅还不算很大,总难免有些担心,然后面前这货说,他去看看,就能升回来? “喂。” 这时候,赵三墩接了一个电话,很快挂断。 “老彪,澈哥让我跟你说,你,无论如何不许去股票交易所。” 胡彪碇纳闷了,“为什么啊?” “没说,澈哥说,他跟你解释越多越容易出岔子,干脆不解释,要你照做就好了。” “哦。”反抗是不会的,胡彪碇小小的抱怨了下,“这叫什么事嘛,也不解释,他自己也不说话……对了,江澈这回为什么不出来说话啊?” …… 燕京。 “为什么他不出来说话?” 已经退休的李泊一边泡茶,一边抬头看了看身前的儿子、儿媳妇,还有当年失而复得的大孙子,笑一下说:“很简单,因为他是真的有问题啊。” “可是他也做了很多好事啊。”儿子一时口快道。 “那爸你……”恩人有难,李家儿媳妇有些着急。 “我怎么还不出手帮他,是吧?”李泊喝一口茶,撇开儿子的问题,先说道:“会帮的,但他既然还没找我,就不急。依我猜测,他是准备用我接下一手,终归是他自己要先出手的。” 儿媳妇顿时糊涂,“可是爸你又说他没法出来说话……” “不是没法说,只是时候还不到。”李泊放下茶杯,转向儿子,“就如你所说,他也做了许多好事。可是这样是没用的,九件好事与一件错事并不能相抵,明白吗?” “那怎么办呢?”李泊自问自答:“等到好事也发酵成了坏事,十件坏事里他死盯着七件甚至九件解释,大翻转过来,民众感慨、惭愧之余,谁还会相信那一件小小错事是真的呢?又谁会再同他计较?” 李泊说完,儿子儿媳恍然大悟。 “这小子可不是普通人哦,做得君子正人,也做得浑人无赖。最可怕他对人心的把握,着实不浅。你看他在胡闹,其实他应该是着急了,想催化事情发酵啊。” 儿子儿媳点头,同时松了一口气。 “总归他是好人。”二媳妇把儿子抱怀里说。 “那倒是。”李泊认可了,又说:“当然,我所说的,眼下也都是我的猜想而已,以他的行事,估计肯定还有别的后手和铺垫,是我们不知道的。” 老头自认对江澈把握颇深,得意之余谦虚了一句。 然后,很快就被打脸了。 宜家江澈将召开第一次媒体见面会的消息在短短两天后传来。 依旧是家庭分析会,李老头面色有些僵硬,“咳,不可能的,我赌他绝不会现在回应气功的事。” 当场,儿子儿媳努力表现出的那种“我们完全相信”的表情,因为太努力,显得很浮夸和刻意…… 还好,一天后,他又是对的了。 宜家声明:此次媒体见面会,宜家江澈将只回应“劣质产品事件”和“被进口家电针对”这两件事的相关问题。 老头长出一口气。 第六百零五章 那个祸害 李泊这老头说对了一些事,也说错了一些。 比如他说江澈现在不开口,是因为自身确实是有问题的……这是事实。 首先,1992年的那个春天,在盛海市的小公园,江澈确确实实是骗了钱的,阴差阳错成了气功大师后没扛住诱惑,收了两千多近三千块,多买了一套认购证。 这事怎么说呢?江澈自问了一遍,结论哪怕再次回到当时情况,以当时那种急切的状态,自己恐怕还是会扛不住。 其次,那一年在茶寮,他也是真的把假冒师兄王宏给坑了用于建设港口,末了还把人送进去了。 嗯,这个事……做错了……但是真的很解气,也很好玩啊。 而且当时的情况,王宏既然巴过来了,就是必须收拾的,不收拾,现在的情况只有更糟,那混账连部委都敢诈骗,指不定会以青云门的身份捅出多大的娄子,牵连多少人。 所以,对这件事,江澈其实一样没觉得多后悔。 “除非一开始就没有那两声该死闷雷……那样我就不会变成大师,不变成大师就没机会那么轻松的诈骗。后来自然也不会招惹上王宏……不招惹,就不必费尽心思清理门户,留下隐患。那样,我就是一个纯粹的,光明正义高大上的好人了。” 江澈这么给自己开脱了一遍。 而今一切既成,三年过后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只不过暂时谁都不知道江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1995年的五月下,盛海火车站附近不远的小公园。 周末清晨,草树间还微有凉意,但是天上刚斜出不久的日头已经有些炙人了。 赵老四一身白色的练功夫,身上被草叶树枝上的露水打湿了几处,也不在意。 脚下软布鞋踏着青砖小径,肩头上扛着卷旗的长木棍,赵老四走到三年多来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园一角。 他的头发已经很白了,但是精神、身体依然很好。 过往三年多时间里的绝大部分时候,赵老四都是早晨第一个到场的,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对比当初的盛况,这两年,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韩立大师每出面否认一次气功的存在,怼一波气功界,人就少一批。 金身功本身全无组织,更不洗脑,几乎只凭传说支撑,所以聚得快,散得也快。 而这一次的风波,几乎是致命的,现在仍留下来的人,已经很少了。 至于那些心灰意冷的人,他们多数都回到工作生活里去了,也有少数改投了其他自称真功的师父…… “不对……我们本就是没有师父的可怜徒弟啊,三年多来,都是自己一群人凑在一起练习,哪来的师父?” 赵老四想到这的时候,刚在老位置上把【九转金身功】的旗子展开,弯腰准备插旗。 他整个人突然顿住一下,想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把插进土里小半截的旗子收起来,卷好,顺齐了靠在树上。 “四哥,怎么,今天不插旗了啊?”几个老伙计从不远处走来,看见了就问。 “不插了。”赵老四摇头,等人近了才说:“旗子以后就不插了,当件念想,由我收着吧。” “嗯。”老伙计说:“那咱们?” “咱们……”赵老四说:“坐下聊聊吧。” “好。” 几个老伙计坐下了,隔一会儿,又来了何二麻、牛壮、丰子、二妮几个相对年轻的。 这剩下这些人,都是要么是最初就见过韩立大师,要么至少也经历过那次“打击人贩子”的行动。 唉,公安发的锦旗都还在呢。 “还好有牛壮他们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在啊,要不然,‘摊子’早被砸了。”有老伙计嘀咕了一声。 当场几个面上都有些沉重。 因为这次的风波,这些天过来挑衅、骂架的“大师和他们的徒弟们”,可一直都没少。 他们多希望韩立大师能出来说句话啊。 可是没有。 “谁敢说咱金身功就一定是假的了啊?”二妮还是不服气,说:“再说了,大隐隐于市,凭什么韩立大师就不能是大学生,大老板?那听说有个叫章海的大老板,不也是特异功能大师吗?” “……韩立大师自己就说过啊,还不止一次、两次。” “是啊,而且这回都闹成这样了,他也没出来说话。” 回应的人都有些丧气。 “要不……就散了吧,以后别来了。”赵老四最后做决断,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扭头看了看靠在树上的那面旗,莫名一阵心酸,三年多了啊。 期间他经历了大师兄赵武亮的堕落、背叛和消失,也经历了小兄弟梁东宝的迷途和离去,始终带着一干老弟兄,守着最初韩立大师留下的,简单纯粹的青云。 “要散了么?”一群人想着,嘀咕着。 “那个,我替他跟你们说对不起啊。” 声音传来,众人扭头看去,是一个大学生样的小姑娘,人站在那里,像犯了错似的。 “小姑娘你……”白头发的问。 林俞静想了想,说:“我是江澈的女朋友,爷爷。” “啊,是师母……” “是师母啊。” 一阵莫名其妙的欢欣鼓舞。 “……不是不是。”林俞静连忙摆手,说:“我就是忍不住自作主张,想来替他道个歉,然后,还你们钱。”她说完有些着急地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叠钱,说:“不知道这够不够?”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拿眼神交换完意见。 赵老四开口,和蔼笑着说:“用不着的,怎么说,他留下了那册子,我们每天简单练一练,锻炼下来身体都还不错,而且也没再多花冤枉钱。” “可是……” “出面要指证他的那两个,确实是老班底的人,交过钱的,大概被人找上了,钱财动了心。”赵老四揣测“师母”的意思,苦笑解释说:“至于我们,我们拦不住他们,但也不会照着做,放心吧。” “至于说别的,报纸上歪曲夸张,冤枉他的事情很多……我们知道,本心倒是也想帮忙。”赵老四表情愤懑一下,又说,“但是好歹这回,他自己也该出来说句话吧?” 老头的意思,我们委屈啊。 林俞静有些尴尬,“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嗯。”赵老四点点头,换了和蔼表情小声劝道:“走吧,姑娘,说句吓唬人的,其实以你的身份,这些天不应该来这儿,怕有危险。” “没事,我不怕的。” 林俞静倒是不好说,自己一早从学校出来,就已经被赵三墩和老彪带着人远远跟住了,现在人就在树丛后头呢。 “甭管怕不怕,先回去吧,姑娘,你的心意,我们知道了。” 一群老爷爷神情着急加担心,开口相劝,赶人。 林俞静拗不过,没办法,只得就这么离开了小公园。 “师母好姑娘啊。” “是啊,而且一看就是有灵气的。” “那可不,是师母啊。” “哈……” 在林俞静走出一段距离后,大伙儿凑一起议论着,气氛有些轻松。 “多好的姑娘……师父,真是个祸害啊。” 赵老四看着那个背景消失在了转角,忍不住笑骂一句。 第六百零六章 江澈到底要干嘛 江澈说他确实是收过钱的,但是远没有报纸上说的那么夸张,更没有办过气功班之类的东西。 江澈说他决定好了,要认了自己是假的,然后还要趁这一次“机会”彻底摆脱那段经历,接捶反捶,钉下去一个定论。 要保证到以后,万一有人再翻起来他这一段,也只是一件有趣且已有定论的事情。 林俞静知道的就这么多。 她依然不是很理解江澈为什么不赶紧辩白,又怎么做到,更不懂江澈对于所谓“将来的议论”,到底为什么会想得这么严重——毕竟林同学现在还无法想象一个网络普及到几乎每个人的年代。 所以她来,一为了道歉,二因为担心。4000块啊,舍出来那么多钱也是不容易,刚才掏钱的时候,林同学手都在抖。 然而她内心依然是那么希望他们能收下。 可惜没有。 “要是我,我肯定就要了。”她走的时候这么想着。 在师母人走后,小公园那一角。 “师母大概有想让我们出来帮忙说句公道话的意思,是吧?”丰子说:“只是最后没好意思说出口。” “嗯,大概。”有人应。 赵老四也点了点头,抬头又看了远处拐角一眼,叹口气说:“实说也是过分了,最早收过钱那批人,不就咱们认识那几十个而已么?报纸生给说成上万人。” “那算什么啊,还说他聚众闹事呢,还诈骗地方政府,气功治病害人性命那些,全都给他安上了,外面那些假货怎么来,他们就怎么给他编排。偏偏人做过的好事,一个字不提。” 牛壮忿忿不平。 “这冤枉要是我来受,我能气吐出血来。”二妮也这么说,哪怕她刚刚见到了“师母”,有点难受。 主要是因为我已经订婚了,师父想想,怎么也得寻个着落。她这么安慰自己。 年轻人都这么说,几个老伙计也互相看了看…… “哪轮得到咱们啊。” 他们在赌气,同时也失望。 换谁这么认真相信和维护过一个人,三年多,这会儿都难免心里有点气……偏偏那家伙还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说来着,皇帝不急那啥急,咱就平头老百姓……不害人就成了,惹不起事。” 老同志们这么说着。 “欸,那是什么啊?”牛壮突然岔开了话题,指着之前林俞静最初出现的位置上,一个折叠整齐的红色布团问。 “不知道啊。”二妮跑过去,把东西拿过来递给赵老四,说:“四爷爷你看看?” 上手摸着是锦旗的质地,赵老四点头,扯了两个边头那么一抖,布团落下打开来。 深红背景布,黄色的五个大字——【九转健身操】。 “……” 就这么围拢着,一群人都木在那里,心情相当复杂。 “看来是师母故意留下的,这个健身操,跟师父之前说的是一个路数。”丰子说。 “嗯,瞧这字,还是绣上去的呢。”二妮伸手摸了摸,说:“师母手真巧啊,哎哟,看……这里怕是血浸啊,刺破了吧?这也有。” 她这么说着,一群人都有些沉默。 这一天的盛海城市建设学院,赵师太同学左手手指头上全是创口贴。 “要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才不会抢这苦命活呢。” 赵师太这么想着,因为林同学的指头上也都是创口贴,而且她这些天在学校遭的议论和白眼,还那些幸灾乐祸、冷嘲热讽,其实一点都不少。 “也就是静静了,要是我,我能跟她们打起来,再躲背地里哭。” 赵师太是局外人,所以她所看到的大部分和大众一样,是江澈声名大跌,宜家股价大跌,还有人说江澈这事一个说不好,就可能要坐牢。 这都什么局面了啊。 “这都什么局面了啊?!”小公园里,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赵老四一群人身后响起来,“还来练呢?你们不嫌丢人,我们都替你们丢人。” “嚓。” 跟着是一声砂轮打火机打火的声音。 赵老四一干人回头,只见一个“大师家的大徒弟”站在赵老四之前放旗子那棵树下,已经把旗子抖开拿在手里了,一手握着木杆子打横,另一手正拿打火机点他们的旗。 金身功是得罪过人的,师父第一次露面就是从得罪各路大师开始,后来势大,赵武亮当头的时候牛气哄哄过,再后来梁东宝也牛过一阵,那些都让人记恨。 还有,韩立大师那一次次不识好歹,出来否认气功的存在。 所有这些,其实都是毁人财路的事,自然很招仇恨。这些人不敢去找江澈的麻烦,只能找金身功的人出气。 前两天,赵老四这几个就已经差点因为受不了挑衅跟人打起来了……要不是他们多年修炼平稳气场的话。 “干什么,放下。” 这一刻平稳气场也破了,几乎什么都没想,赵老四就冲了过去。 老头动作迅捷一把将旗子夺了下来,回身护着,同时直接用手打着旗子上的火。 旗子烧掉了整一个角,大伙儿都有些怒了。 赵老四刚要回身理论,腰上就挨了一脚。 对面那个大弟子三十来岁人,又是“有气功”的,竟然硬是让一老头把东西夺了回去,恼羞成怒,从后直接一脚就踹了上来。 防备不及,赵老四整个人朝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 终于还是动手了,这边牛壮几个率先扑上去,老伙计们也都上了,但是对面一下子围上来了四五十人。 嘈杂的声音从公园里传来…… 林俞静连忙回头跑到路口看了看。 再回头,赵三墩和老彪都看着她。 “帮忙。”她说。 “好嘞。” 赵三墩终于等到这一句,猛虎出笼一般直接就窜了出去。 老彪带来的十几个兄弟留了包括老彪在内的四个在外面,剩下的也都跟着冲了过去。 看着自己这边人少,林俞静在身后担心了一句:“打得过吗?” “……”这就非常过分了,赵三墩感觉人格受到了侮辱,不回头直接吼了一句,“打不过我头给你。” 后来人们回忆,说这一天的群殴场面很“惨烈”,有个不知哪来的货,几乎就一个人,生生打跑了也打散了一个气功门派。 …… 深城,登峰乳业,老板办公室。 郑忻峰进门看了一眼茶几,再看一眼在沙发上瘫着的江澈。 “欸,老江,要是我告诉你,我已经吃过了,你信吗?” 江澈点头“信。” “错了,我还没吃。那我要是告诉你我虽然没吃,但是一点都不会饿,也不需要再吃饭,你信吗?” 江澈:“不至于吧?我都被打假了,你反而辟谷了?” “就是啊。”郑忻峰笑一下,伸手指着茶几上一片狼藉的餐盒,“那如果我没猜错,这是我的午饭对吧?” “嗯。” “所以,为什么啊?老江,为什么阿姨都特意来深城给你烧饭了,你还冷不丁就跑我这来烧杀抢掠?” “……一言难尽,我妈现在怀疑我私生活方面触犯法律,只要回去就审我。也就是我正好摊上事,不然都出不来。”江澈坐起来说:“你叫你秘书小梅再准备一份不就好了?” “你是说,小梅?”郑忻峰说:“小梅难道不是已经被你派去陪你妈逛街了吗?” “对哦,忘了。” “……”郑忻峰只好另外叫人来收拾了茶几,然后出去重买一份,然后等着。 江澈从旁边桌子上挪过来一副围棋,“刚看见的,什么时候你都会下围棋了?” “刚学的,加急找人学了两天。”郑忻峰说:“为一客户,昨天到的,一直号称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皆通,我就想着投其所好……” “输他几盘?” “嗯,我是这么想的。”郑忻峰一脸无奈说:“可是结果,我赢了……” “……” “连赢三盘,想输都难。” 江澈看看他,“菜鸡互啄?” “为什么不是我天赋异禀?呵呵,等着我收拾冬儿那臭丫头去吧。” 江澈:“在冬儿面前呢,我是菜鸡……来一盘?” “来呗。” 棋盘摆上,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郑忻峰才突然想到,问:“对了,你那发布会就后天了吧?真这么轻松?” “我哪里轻松了?我都被冤枉成什么样了,你没看到吗?” “那你还有这闲心?”郑忻峰表示本书记不信,又问:“对了,耐着这么久,落到这么惨,你这回到底想干嘛?我试着努力去想了,可还是看不懂。” “我要补上初期野蛮生长留下的破绽,从此变成一个光明正义高大上的人。”江澈落一颗棋子,说。 郑忻峰直接忽略了他的后半句,“洗白,我懂。但是不止吧?” “嗯。”江澈点了点头,再落一颗子,神情认真严肃说:“我要带崩整个气功界。” “……”郑忻峰顿一下,“这样也行?” “嗯,你没看现在报纸上怼我那些内容吗?那怼的不是我,或者说不光是我,那是气功界每个坑蒙拐骗的大师正在干的事,开班啊、闹事啊,治病骗钱啊……所以,相信我,我现在完全可以一个人带崩整个气功界。” “……”相当服气了,郑忻峰兴致大涨,“还有没有,还有没有?一石到底几只鸟?” “我想给因为家电产品关税将要大幅下调而士气低落,怨声载道的国内家电生产商打一剂强心针。”江澈落子,继续说:“顺便梳理一下宜家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再顺便……整理一下宜家在市场上的股份。” 说完再落子。 郑忻峰凝神回忆了一下宜家这几天的股价……看江澈。 “当时上市太急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梳理一下。”江澈淡定解释。 “嗯……不会还有吧?” “嗯。”江澈按下一颗棋子,稍稍发狠,“我要吃肉,像我这么小心眼的人,狗咬我,我就架火锅。” 郑忻峰:“程晓啊?” “程晓才几两肉啊?”江澈摇头,然后说:“我在等他后面的人跳进来,然后管他是谁,至少给我掉一块肉。” 郑忻峰已经麻木了,“还有没?” 江澈:“应该没了。” 郑忻峰:“……嗯。” “什么感想?” “恐怖如斯。” 第六百零七章 只有一名员工的公司 作为这个时代唯一能跟江澈飙骚话的人,郑总对于即将到来那场媒体发布会的期待和热情甚至要高于江澈本人。 但是他什么都没提,因为压根不敢去。 去了,江澈解释曲家产品质量问题的时候,他要怎么做? 人可以因为公正无私亏待某些亲近的人,但是绝不应该拿这个来秀。 曲沫小姐大概是只猫,曾经好逗好欺负,也乖巧粘人,但是其实是敏感的,误会了,委屈大了就不好哄,而且逞强又傲娇。 时间一转眼就是好几个月,郑书记现在越来越怕她就这么一去不回来了。 想完他捻了颗棋子看棋盘,琢磨一会儿后蓦然抬头,看着江澈说:“如果我没看错,我的大龙,好像快要被屠了对吧?” “嗯。”江澈已经把棋盒撒手放一边了。 “可是不对啊”,郑忻峰说,“你以为我反应不过来么?刚刚我问你这次想干什么的时候,你说一点下一步,连下了五子,期间我一步没动。” “是啊,可是之前我们聊天的时候,你连下少说七八步,我也一步没动啊。” “有吗?”郑忻峰努力回忆一下,“好像是。” 江澈笑了一下,说:“谁让你没能弄死我呢。” “好吧。”郑忻峰唰啦一声,爽快地投子认负。 他知道江澈说的其实已经不是这盘棋。 在另一个战场上,江澈……要落子了。 …… 深城,国贸大厦。 这栋53层大楼竣工于1985年12月,曾因其三天一层的建楼速度震惊全国,为特区赢得“深城速度”的美誉。 同时它大概也是国内最早的写字楼之一。 曲沫最好的朋友游明羽现在就在这栋大楼里上班,算算时间,其实也已经两个多月了。 之前她在银行,经手一笔副行长私下协调的贷款,数额过千万,程序上需要她这里签字过场…… 但是她看完材料发现,这个字不能签,她也不敢签。 这样推拒几次后终于把副行长得罪了,游明羽干脆辞职出来,想着先休息一阵再说。 但是两个多月前,一家国外猎头公司突然找上了她,并且开出了一份在深城堪称顶级的待遇。 这很难抗拒。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游明羽答应了邀请进入这家公司。 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后悔还是……享受。 “欸。”电梯里,游明羽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两个穿着精致职业装的女孩子在跟她打招呼,“你好。” 这栋大楼里云集外资大公司,能在这上班的,当前应该都算是国内富裕阶段,素质该都还不错。 “你好。”游明羽礼貌地回应了一句。 “那个,经常在电梯里看到你”,其中一个女孩子犹豫了一下,问,“可是好像没看过你和同事一起……我们俩都好奇你是哪家公司的。” “哦。”电梯门开了,游明羽连忙抱歉的笑一下,“我到了,下回聊。” 她走出来,没想到的是那两个女孩子竟然也跟了出来,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问:“你在这层啊,哪家公司啊?” “嗯。”游明羽只得朝走廊一头指了一下,说:“就那儿……大雨。” 公司的牌子在墙上,俩女孩子看了看,没见过。 “大雨?”“不小啊,那你们公司做什么的啊?”“哪个国家的?”“人不多吗?怎么门还关着?” “……”游明羽犹豫了一下,“那个,我们公司,目前就我一个人。” “啊?”姑娘惊了,“就你一个人?” “嗯”,游明羽想了想说,“还有一只加菲猫。” “猫?!” “……嗯。” “那,你老板呢?” “老板……目前还没来过。”游明羽说到这,自己都已经有些无语了,看一眼手表,忙说:“抱歉,我快迟到了。” 她说完脚步匆忙地往前走。 “可是你不是一个人吗?谁考勤啊?”身后姑娘纳闷地问道。 “……我,我自己啊。”游明羽说完自己都觉得荒唐。 “自己给自己考勤吗?” “……嗯。” “会扣工资吗?你工资高不高啊?” “会扣。工资还可以。” “那,中午休息可以来找你玩吗?能去看猫吗?能带同事来打麻将吗?有小厨房吗?可以下来一起煮火锅吗?” 身后俩姑娘一串儿问。 游明羽站住了,思索了一下,“休息时间的话,大概……可以的。”没办法,她太孤独了,而且实际情况似乎真的完全没问题。 “好的,那我们中午来找你。” 俩姑娘走了。 游明羽开了门,走进去,又推开了一间小办公室的门。 她的猫从办公桌上跳进她怀里。 “还好,没迟到。”游明羽看一眼墙上的始终,开始思考,“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今天干什么好呢?” 打扫,喂猫,交物业费水电费,这就是她的大部分日常了。 这样算不算荒废? 当然不算,一来她的工资确实很高,二来,只有游明羽自己知道,这家注册地是开曼群岛,目前只有她一个员工的公司,其实掌握着国内连锁家电巨头之一,果美家电百分之十三的股份,还有几家家电企业的少量股份,以及相当数量的分散投资。 在这里,她能看到、接触到很多相关行业原先很难接触的,最前沿也最深层的信息。 而她每个月的工作,就是将这些公司发来的经营情况报表整理出来,再收集公司投资所涉及相关领域的一些动态,做一个初步分析,最后一起通过网络汇报给她的老板。 对了,她的老板是个女人,虽然游明羽至今没见过她,但是通过几次电话交流,游明羽很确定,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因为仅有的几次工作意见反馈,她总是言简意赅,但一针见血。 同时那也是一个很好的老板。 比如说游明羽有时候想要请假,打了两次电话后,老板干脆把批假的权力也给了她。 这也就是说,当她想请假,她得写一个假条,然后自己签字同意,再然后存档。 还比如说,上个月她实在孤单坏了,就壮着胆子在汇报文件的最末询问老板,自己能不能养只猫。 老板打电话过来说可以,而且买猫的钱和相关花费,都可以报销。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 第六百零八章 如果都是女记者 是刚才那两个女孩子?她们现在应该还在上班吧?那,物业? 游明羽连忙抱着猫从小办公室出来。 公司门口,一个穿着白色香奈儿衬衣,精致漂亮的女人站在那里,微笑看着她。 “你好,请问你找……你是?” “如果我没走错的话……”女人身体稍稍后仰,看了看墙上的牌子,似乎确认了一下,转回来笑着说:“我好像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你好,我叫褚涟漪。” “啊,老板,你……终于来了。”一经提醒,声音和人就对上了号,游明羽一瞬间激动得都快哭了。 “辛苦了。”褚涟漪进门转了转,笑着说:“叫小游还是小羽好呢?” “都,都行。” “那就小羽吧,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工作。”褚涟漪伸手把游明羽怀里的猫抱过去,说:“这就是咱们的猫吧?它叫什么?” “呃,沫沫。”用好朋友的名字给猫取名,游明羽说出来的时候略微不自然。 “沫沫?很好听。”褚涟漪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抱着猫说:“那么,走,我、你、沫沫……我们三个开个会。” 终于,要开会了么?!曾经在银行开会开到哭的游明羽,这一刻如梦似幻,激动万分。 大雨公司的这历史性的首次会议只开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老板和猫留在办公室里工作,游明羽回到她的位置坐下,脑子有些懵。 因为刚刚这一个小时里发生了两件事。 一,她升职了,成了大雨公司的总经理,同时相应地加薪了。 不过游经理目前还是一个人,而且接下去一段时间估计也是。她刚才确实想过跟老板请示招人,但是……招来干嘛呢?!她想到脑子都快炸了也想不出来。 二,大雨公司新增了一个管理项目——国内家电连锁销售领域真正的超级巨头,宜家家电目前市面上超过百分之十七的流通股。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些股份应该都是在这几天宜家家电股价暴跌的情况下,从二级市场上分散收购的。 这样想一想,“果美、宜家,另外还有好几家家电厂商的股份,这要是动起来,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影响整一个行业的形势啊,我家公司也太可怕了……” 游明羽刚想到这里,突然脑海里一个激灵——她终于想起来褚涟漪是谁了。 所以,这是在回收股份吗? 还是自己托市?炒作? 这样会不会违规啊?不过现在国内好像实际都这么干,而且开曼群岛注册的公司的话,董事资料还能绝对保密…… 游明羽明智地很快停止了这一块不必要的思考。 同时,一些事情和线索在她脑海里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难怪会有猎头公司突然找我……这样想想,应该就是登峰的那个郑忻峰帮我推荐的。所以他是怕真的把沫沫弄丢了,想要看住我这条线索?……倒是不见他邀功哦。难怪老板刚才听说猫叫沫沫的时候笑得有点怪,看来她也知道沫沫和郑忻峰的事。” 从曲沫那里,游明羽很早就知道了登峰郑忻峰和宜家江澈的关系,所以现在,她很容易整理和分析出点什么来…… “宜家,或者说那个最近很是风雨飘摇的江澈,估计很快要有大动作了。” “那我要不要赶紧买一点宜家的股票啊?” “……” 就这么趴在桌上一直想到了中午,想到都快睡这了。她倒是想在老板面前表现得忙碌一点,可是真的找不到事情装忙。 “嗨,我们来啦。” 轻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游明羽有些迷糊得坐起来扭头看去。 早上见过的那两个女孩子在门口探了探头,看见她了,就一边问着“猫在哪呀?”一边径自走进来。 她们的手上……拎着菜。 “你这有小火锅吗?” “没有的话,我上去拿。” 两个姑娘看起来都是自来熟。 “有的,我自己原来也……”哎呀,今天老板在呢,游明羽猛地想到,然后想要阻止她们,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办公室的门打开,褚涟漪已经抱着猫出现在门口,微笑同时略微困惑得看着她们。 “猫诶。噫,怎么你们公司还有一个人?” “新同事么?好漂亮啊。” “……” 游明羽讪笑一下,苦着脸小声说:“我老板啊,今天第一次来。” 转头,也没狡辩,“褚总,对不起,这两位是楼上别的公司……” “哦,下来一起煮火锅吗?”褚涟漪侧一下头,看了看她们手上拎的菜,笑着道:“菜够不够,可不可以加我一个?” “可以,可以。”三个女孩子如释重负,连忙点头。 午饭后,褚涟漪就离开了公司。 两个姑娘羡慕了一通之后也走了。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除了工资变高了,还有以后可以放心在公司煮火锅。游明羽坐在办公桌旁有些茫然地翻了一会儿报纸,随意浏览着,直到她看到一篇报道。 《我所知道的宜家江澈》。 记者,颜月舞。 这是游明羽近期看到的第一篇替宜家江澈或者说韩立大师说话的报道,而且大概不能完全算是。 这位曾经采访过江澈女记者只是以个人的名义谈论了她对宜家少帅的印象,说了两则小事情: 江澈面对因为感激要给他下跪的小家电厂老板,选择了趴下; 他用电风扇把飞车抢夺的劫匪从摩托车上砸了下来。 颜记者保证,这两件事,都是有当天的现场录像可以作为凭证的。 而她的结论也很简单,这位颜记者最后总结: 就我个人感觉而言,宜家江澈大概并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样。他并不太像是一个年少得意的富豪,精明的商人,而更像是一个少年心性的性情中人,本真有趣,而又有些任性。 所以,就算他真的是气功大师韩立,我觉得事情真实的状态大概也不会是近来报刊报道的那么阴暗和处心积虑。 那或许只是一个少年偶然兴起的游戏罢了。 …… 燕京。 李泊手上一时没有那份报纸,但是在电话里听完了儿媳妇对报道的描述。 “不错,很好的思路,很好的舆论引导和开脱。”李泊想了想,笑着说:“看来我可以抓紧去写一篇少年游侠的故事了,一方面就顺着这个思路来。” “这样……行吗?”电话那头,身在盛海的儿媳妇依然有些忐忑。 “当然,只要那小子自己明天能打好一个基础,这个逻辑,就是老百姓最喜闻乐见和容易接受的。”李泊说:“你不要低估有趣这两个字的威力。” “那就好啊。” “嗯。”李泊正想说先挂电话,突然好奇,又多问了一句:“对了,那是个女记者吧?” “啊,这个也有关系吗?”电话那头传来翻报纸的声音,跟着说:“看名字应该是。” “那就是了,老早就听说韩立大师长得钟天地之灵秀啊,哈哈。”李泊大笑几声,戏谑说:“这样看来,如果明天的见面会去的都是女记者,那就好啰。” 与此同时,深城本地,或者从外地赶来的记者聚集在宾馆,也在发问: “明天开放拍照吗?” 答案是:“是的。” 第六百零九章 媒体见面会 见面会安排在白天鹅宾馆,隔窗见水,偶尔可以听见行船沉闷的汽笛声。 记者在入口处如他们一直习惯的那样领到礼品袋。摄像机被截下,录音笔和照相机通过放行。 上午十点。 孔德成第一个走上受访台,他是江澈选定,今天见面会的主持人。 褚涟漪在台后替江澈整理了一遍刘海,领带、西装,乃至裤脚。 江澈侧面登台,内衬雪白衬衫,身上修身深色西装,领带也不像时下流行的那么宽大。 闪光灯如烟花炸开。 快门声。 议论声。 孔德成未及说话。 有人喊:“江总到底是不是气功大师韩立?” 但是立即被更高的嗓门盖过去,“江总今天特意打扮,是不是为了证明当时所言不虚?” 当时所言是什么?约去年此时,江澈受访曾说,如果登了照片,怕人说宜家果美一战,宜家胜之不武。 一阵嬉笑,无人反对。 孔德成扶了扶话筒:“解释一下,没有刻意。江总今天身上穿的,是宜家中层以上男性员工日常穿着,统一制服,包括衬衫、领带、皮带。” 全场:“……” “好,欢迎大家,江总不做发言。现在开始,请各位记者朋友举手发问。” 孔德成摆手示意的同时,江澈入座,和他一起入座的还有宜家负责“中小家电厂商推广活动”的宜家相关部门领导。 台下轰隆一下举起来几十只手,其中超过一半异口同声: “江总到底是不是气功大师韩立?” 他们对这一问题的关心俨然大大超过宜家本身,毕竟他们多数人不懂商业,而这是故事,而且有趣。 “抱歉,我们今天的发布会只回答宜家家电相关……” 孔德成话音未落,记者群里一阵喧哗。 因为受访席正当中,江澈已经点头,他承认了,自己是韩立。手扶话筒,白衬衫衣袖微露,江澈简单直接:“是。” “……”或许因为答案来得太轻松,太干脆,记者们集体愣住一下,而后抢着发问:“那么江总……” 一片嘈杂中,江澈顾自说:“补充一下,宜家制服是在花季雨季服装厂定制的,也就是我爸的厂。” 记者们:“……” 江澈:“回答一个不属于今天现场应该回答的问题,打一个广告,我想,很合理。我是一个商人。” 江澈说完开始沉默。 不管记者怎么追问气功、诈骗话题,只字不答。 记者们渐渐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毫无意义,开始举手。 “这位记者朋友。”孔德成示意。 “江总你好……宜家有没有假货?”记者问。 江澈:“没有。” “那么打假英雄汪海在宜家买的问题产品,江总怎么解释?” “假,是假冒,明白吗?”江澈偏头示意了一下。 旁边宜家一位经理接上: “首先,宜家没有任何品牌假冒的商品,其次,所谓家电产品质量问题,大概并不应该过多出现在汪英雄的打击范围内。因为这里存在一个有人把电器买回去后进行人为破坏,然后称其为劣质商品,进而进行高额索赔的可能。” 宜家法律顾问梁律师接上: “这也就是说,所谓假冒伪劣的‘劣’这一点,在法律上其实是很难界定的,更不应该偏听一面之词,它需要相关专业鉴定、检测机构的建设和配合。 各位记者朋友这段时间群情振奋,跟着汪英雄撕出打假的同时,有没有想过,你们是否是理智的,又是否是有明确依据的? 企业呢,商家呢?我们,有没有因为媒体舆论的压力而被迫屈服,选择息事宁人的可能? 作为一个法律人,我私以为,汪英雄这种带着媒体四处打假风气,不可再涨,再助长下去,民族工业很可能万劫不复。 至于各位无冕之王,你们并非专业检测机构啊……那么你们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否恰当呢? 恳请思考一下。” 全场陷入短暂的沉默。 记者们一时间无力反驳。 宜家经理和梁律师都把目光投向江澈,台侧的褚涟漪也是——因为刚刚受访席上说的每句话,其实都出自江澈的预案。 江澈抬头,微笑一下,“是不是发现一时怼不过我?” 怼这个字在大众媒体已经被登峰的那位郑总发扬光大好一段时间了。 迎接他的不是喧哗或议论,而是一阵快门的咔嚓声和成片的闪光灯。 “如果宜家就这样回应产品质量问题,你们一时好像也没办法,对吧?”江澈顿一下,说:“但是这次的情况,汪海及部分消费者所购买的产品……经宜家内部检测鉴定,确实存在质量问题。” “哗……” 记者哗然,因为宜家怼完,竟然又认了。 “对于此次的问题,我们已经完成理赔,并找到了责任厂家及宜家相关部门工作人员问责。”负责推广项目的经理接着道:“刚才的发言,只是站在情理立场给各位记者朋友提一个醒,同时向政府相关部门呼吁,尽快建立相关检测、鉴定机构,给企业、商家和消费者三方,一个共同的公平合理的环境。” 宜家经理随即公布了产品质量出现问题的厂家,即曲家工厂。当然,哪怕他不公布,媒体也知道品牌。 “在此说一个数字,宜家1995年中小家电厂商扶植推广活动共计五站,目前已经全部完成,总参与厂商数69家,出现严重产品质量问题1家……” 有些突兀的,宜家经理开始报数字。 但是记者们的兴趣显然不在于此。 一位穿着红条纹衬衫的记者举手,不等孔德成同意,直接打断宜家经理的发言,大声道: “既然江总刚才已经承认自己是气功大师韩立,请问,你创办和经营宜家的资金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来自于气功活动,又是否属于媒体举证所说的诈骗行为?” 一片尴尬。 一片沉默。 一片期待。 江澈看了红条纹一眼,没说话,转头示意身旁那位宜家经理继续。 宜家经理:“1995年,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视其为国产家电绝地反击的一年,而且截至当前,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红条纹:“江总回避,是不是因为没有办法解释我的问题?” 宜家经理:“但是,家电产品关税即将下调超过10%的消息已经确认,国产家电正面临无比巨大的考验……” 红条纹:“对于江总的沉默,我是否可以认为是一种默认?” 孔德成不得不开口,“这位记者朋友……” 红条纹:“我关心这个问题的原因很明确,如果宜家的老板确实是以欺诈起家,那么,你们凭什么说服消费者信任你们?” 宜家经理:“在此我想提醒一下各位……宜家并不是生产商,而是销售商。所以,是国产家电在市场上占优还是进口品牌占优,其实对宜家不存在实质影响。换句话说,我们进行中小家电厂商扶植计划,并因此陷入困境,其实是完全没必要的……” 另一位记者举手,就事论事道:“说到这个,我这里有一个消息想问一下,据说不久前,各大进口家电代理商已经一致对经销商降低了供货价格,但是其中并不包括宜家……请问,这个消息属实吗?” 宜家经理扭头看了看江澈。 江澈手扶话筒,点头,“目前的情况,是。” 这一次,连红条纹都暂时停止了追问。 反倒是一早到场的颜月舞第一次把手举起来。 江澈看到了,点头。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宜家家电现在正处在巨大的困境当中,并且正在向绝境滑落?” 江澈苦笑一下:“……大概,是的。” 第六百一十章 我不 作为一个新闻界的元老级人物,李泊曾评价说江澈把握人心的能力可怕,为人既做得正人君子,也当得浑人无赖。 他当时是对自己的儿子、儿媳说的。 外人不知。 今天的媒体发布会现场,除了两次笑容外几乎全程面无表情的江澈,其实连话都不多。 但是当他最后说出那四个字:“大概,是的”。亲口承认在连番打击之下,宜家正从困境滑向绝境…… 偌大的发布会现场,瞬时间被一股悲凉感笼罩。 国产家电开始绝地反击的1995年。 国内最大的连锁家电销售商宜家。 由一场年初启动的“中小家电厂商扶植推广”活动开始,到陷入假冒伪劣事件,到被进口家电代理商联手报复,再到创始人和老板的气功诈骗风波…… 就如这个时代很多风光一时的国内知名企业一样,几个月前还是大好局面的宜家,突然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现场一时间有些乱了,善意的人沉默无措,中立的人陷入茫然,恶意的藏着欣喜,而更多人手在包里,捏着大哥大或新式的手机,神情急切……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名宜家经理突然从后台冲到台上,在江澈耳边说了几句后拖着他退场。 “抱歉,发布会需要暂停休息一下,预计……至少一个小时。” 孔德成解释。 现场没有任何反对和阻挠的声音。 江澈退场后,当场至少三分之一的记者立即开始打电话给“拜托”他们的人。 1995并非一个对新闻即使性要求如此之高的年代,他们着急打电话也并非为了发稿,一切只因为今天这场发布会其实有点特殊——因为,宜家是一家盘子不小的上市公司;因为,江澈刚说了一句致命性的话;因为,1995年6月的中国股市,没有涨停跌停。 一般时候人们说某只股票股价出现看起来正在不可抑制的暴跌,会说它崩盘。 但是这次,人们说:“炸了。” 现场各个角度,成片的人对着手提电话,反复说着同一个词:“炸了。” …… 之前,在宜家股价连日下跌的情况下。 谁会偷摸着买? 果美可能会买。 苏拧可能会买。 这俩作为同行,隐蔽出手,其实是两手准备: 一、为将来有可能和宜家冲突,先掌握一种的武器;二、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说不定哪天就有集资寻求控股的可能呢? 当然了,从黄广义的角度,因为他个人对江澈这个“炸弹人”的信心很大,也不能排除其单纯想从中获利的可能。 于是这一刻,燕京、蓝京,卖还是不卖?张黄两位都抓破头皮。 至于继续买,现在他们不敢,因为如果继续有不利消息被放出,宜家的股票很可能就是废纸一堆。 “可能还有一些咱们猜不到的人。”躲在发布会后台的登峰郑总心里其实有很多担心,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江澈点头。 这时候,一名宜家的工作人员跑进来。 “江总,外面有人找你。” 江澈抬头,“哦,是不是一个叫做程晓的人?” “是的,另外还有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江澈眉头皱了皱,隔一会儿才点头,说:“带他们进来吧。” “有点麻烦了。”郑忻峰也一样,皱了皱眉头,“一等洋人,二等官……” 江澈:“嘘,官也有大的啊。” 与此同时,宾馆走廊里,程晓正一边走,一边拉着司马鹏泽的衣服,不解地追问:“为什么我们还要找他谈?司马先生,我不理解。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趁他病,要他命,不是吗?” “要他的命,要他的命……”司马鹏泽一边走一边扭头反问:“要了他的命,你能低价拿到科隆、格力、长虹这些公司的股份吗?你能保证打得过果美的黄广义吗?不,你做不到。所以我只要他满足我的条件,就会让他活着,否则,他早就死了。” 这一刻,程晓大概明白司马鹏泽为什么一直坚持不肯放出“王宏”这张底牌了。 作为一个极度想要报复的人,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 一时按捺不住,程晓试探着继续问道:“所以,司马先生……你这几天不会还购买了宜家的股票吧?然后等他接受你的条件,你再帮他协调进口家电代理商,甚至帮他澄清一部分不利消息……最后等到股价回升,再抛出获利或者长期持有。” “那是摩根士丹利的钱,明白吗?摩根士丹利的钱,你这个不顾大局的混账。”司马鹏泽的口水,星星点点喷到他脸上。 程晓:“……” 他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自己不过就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而已,今天事情的结局,很可能是江澈割肉,满足司马鹏泽的条件,双方握手言和……然后压根没他什么事。 这场阴谋最后的获利方只有一方:一石二鸟的司马鹏泽和他所代表的摩根士丹利。 程晓把整个过程都捋清了,同时也把结果想明白了。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在司马鹏泽自信满满地说明了事情关节和自己的来由后,江澈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疯了吗?!”只有四个人的休息室里,司马鹏泽显然觉得江澈不可理喻,他因此而怒不可遏,“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江先生,我的小朋友,你明白吗?” “明白,但是没关系。”江澈摇头,再次拒绝。 “你要这样看着你的公司去死吗?!” “我的公司?”江澈苦笑了一下,说:“它好像已经快死了吧?” 司马鹏泽一瞬间眼神发光,“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接受我的条件。” 江澈:“帮我可以……条件,不接受。” “……” 司马鹏泽已经完全无法理解面前这个年轻人了。 他在米国投行的经历和经验,所有原则和逻辑,在这个人身上似乎都行不通,他自诩中国通,一向认为中国人是习惯并善于妥协的,可是…… “深井冰。”司马鹏泽在心底默默骂了一句,终于,选择翻底牌了,“我可以让报纸把你送进监狱,明白吗?小朋友。我说一个名字……他叫王宏。” 郑忻峰脸色变了。 这家伙竟然真的设法接触了王宏。江澈想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是个诈骗犯,但是又被你诈骗了,不是吗?这是他亲口说的。”司马鹏泽抬手比划,“你的声名将彻底离开你。而且,三百万,按照你们的法律,你会在监狱里呆上很久,而你的宜家,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江澈没说话。 “接受我的条件,给我我要的市场和企业股份,就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司马鹏泽终于重新拥有了那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然后永远被你们威胁?”江澈问。 司马鹏泽:“……” “再然后逐步控股宜家?进而通过宜家掌握的股份,渗透本土新崛起的家电企业?再然后呢,像你们对日化和饮料行业做的那样,把一个个品牌毁掉,还是这次别有处置?” 司马鹏泽:“……”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可以将程晓耍猴,却丝毫也瞒不过面前这个年轻人。 “我宁可毁掉,也不会给你。”江澈声音不大,但是斩钉截铁。 “……那你就等着坐牢吧。”司马鹏泽嘴角抽动一下,顿了顿,说:“最后一个机会,你到底要不要接受……” “不需要。”江澈笑了一下,应着司马鹏泽满是威胁的眼神,说:“我有一个头很铁的爸爸,我是一个中国农民的儿子……所以,宁可鱼死网破,我不。” 第六百一十一章 废牌 四个人的休息室里,只有一个人是站着的,司马鹏泽刚才站起来是为了表达愤怒、强势,咄咄逼人…… 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很茫然。 “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呢?……妥协,然后继续做你的富豪不好吗?……那样,至少你还有钱啊。” “这样回去,我肯定完了。” 眼前的情况,江澈一心鱼死网破,为此不惜做死宜家,甚至直面“王宏案”和“监狱”。 既然江澈这样选,司马鹏泽就拿他毫无办法。 他只能选择尽快抛售手里的宜家股份,承受数千万人民币的损失,狼狈退场,回去主子那里承受后果。 要说收获,当然也是有的,他唯一的收获就是:他将弄死宜家,再把江澈弄进监狱。 这从来都不是资本的目的。 但是如果局面已经必然如此,司马鹏泽也不介意以此泄愤,同时消灭一家强大而独立的本土企业。 “我再给你二十分钟考虑。”司马鹏泽在带着程晓走向门口的过程中停住,再次回头,“如果在离开这里之后的二十分钟内,我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最迟后天,你就会在报纸上看到那个你绝不愿意看到的消息,然后被带走调查。” 在他的威胁声里,在他的视线里,江澈侧身从郑忻峰手里接了一根烟,就火点燃,没说话,甚至没回头。 “你,你好好考虑。” 其实这一刻,司马鹏泽是真想跪下来求江澈考虑啊,哎哟尼玛,你不要命的吗? 好歹忍住了没跪,司马鹏泽无奈转回去,步伐缓慢得继续往前走…… 他是多么期待身后能有妥协反悔的声音传来啊。 “你……” “呼……咔。” 一只硕大的大哥大飞过来,擦过他的头顶,砸在门上,掉下来碎在地上。 司马鹏泽一身冷汗,看着地面,首先是吓着了,其次……他刚才威胁说给二十分钟等电话,现在江澈当场就把电话砸了,还差点砸到他。 再一次回头,司马鹏泽刚要开口…… “考虑你麻痹啊。”江澈说:“滚。” 司马鹏泽:“……” “……你是真刚啊,老江,真特么不像你。”郑忻峰看着,在旁默默嘀咕了一句。 司马鹏泽和程晓走了。 江澈和郑忻峰两个一人坐在一张沙发上,各自沉默地抽了几口烟。 “江澈你变了。”郑忻峰吐一口烟,同时淡淡地开口。 “嗯?” “你以前很节约的,你比我节约多了。”郑忻峰抬手指了指门口碎成三瓣的大哥大,说:“竟然砸了,而且还没砸准。” “大哥大过时了啊,郑总,该换手机了。” “手机?对哦,咱宜家做的那个爱立信,那叫手机是吧?我有看过,小很多。”郑忻峰说:“已经出来了吗?回头送我一个。” “还是你自己去买吧,郑总,别忘了我一向都很节约的。” “那,也行。” 其实在这段对话的过程,两人的语气始终都平静得有些诡异,郑忻峰很担心,但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褚姐呢?”他又找了个话题问。 “她有事出去有一会儿了。”江澈笑了一下说。 “什么事啊?” “偷偷卖点宜家的股票。” “……还卖啊?” “嗯,卖一点,把堤口打开,然后等司马鹏泽卖了,果美卖了,苏拧卖了……再偷偷多买一些回来。” “那一定很便宜。” “嗯。” “然后宜家会好起来对吧?”因为不知道很多具体的东西,郑书记嘴里的烟头抖了抖,“那王宏的事,怎么办啊?” 除了江澈,这里没有人比郑书记更清楚,王宏被坑在茶寮三百万这件事,是确凿的事实。 而这个人早年的经历和他所可能造成的牵连,实在太大了。 所以哪怕郑忻峰之前有再大的信心,都在王宏这张牌被司马鹏泽翻出来之后,开始动摇了。 “我有个办法,江澈。”问完没等江澈回答,郑书记自己又说道。 “嗯?” “那件事其实是咱俩一起干的,是我把王宏带过去的……所以,我能扛。我来扛吧,江澈。咱俩这会儿赶紧对对词,再找人使点力,问题应该不大。” 江澈:“不是,你……” 郑忻峰:“别争。你有姑娘……还不止一个。家里人感情亲近。妈的你本事和用处还比我大……所以,你别跟我争。” 江澈:“……” “多花点钱,多找点关系,尽量别让我蹲太久啊。”郑忻峰自顾自说道,跟着想了想,开始絮叨:“如果有机会,帮我跟沫沫说一下,就说我是真的想娶她,让她千万等我,跟她说放心,老子出来肯定还是一条好汉,还有,帮我看着登峰,牧场已经选好了,每年得来探我啊,要不每月吧……” 他这么叨咕着说了一会儿。 江澈听着都有点儿感动了。 “你倒是应个声啊。”郑书记扭头看了江澈一眼。 “……不是。”江澈收起来感动,有些无奈说:“你能先听我说完么?什么就你扛啊,王宏这个事它……压根就没用,知道吗?” “……”郑书记缓缓扭过头,茫然问:“什么意思?” 江澈:“意思就是,司马鹏泽的这张底牌,其实一直都是张废牌。他明后天能把新闻发出来,就算我输。” 郑忻峰:“……” 江澈:“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刚?我特码什么时候这么刚过?” “倒也是。”郑忻峰点了点头,随即摇头,“可是不是啊,现在的问题那个司马他既然能接触到王宏,就肯定已经走通了一些上面的关系,而且是洋老爷啊,怕不能小看吧?” “我知道啊,但是……”江澈说:“有人会帮咱们挡的。” 郑忻峰一下激动起来,“谁啊?这都能挡……够用吗?” “不是谁,而是一省之力。”江澈说完,反问:“你觉得够用吗?” “一省之力,南关?!……老庄有这么仗义?……就算他真这么仗义,一个县高官加副市长,有这么大本事?”郑忻峰还是茫然了。 “他没办法不仗义,至于本事,其实也不需要他庄民裕个人有多大的本事。”江澈扭头看一眼西南,“因为这个事,他们其实不是保我,而是保他们自己……” 郑忻峰想了想,“不懂。” 江澈笑一下,问:“老郑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茶寮希望集团筹建,庄民裕开口,说政府方面要占30%的股份,你不同意,但是我答应了。” “嗯啊。”郑书记点头,“因为这个,我还跟你吵了一架。” “所以咯……” …… 南关省,庆州城。 峡元县县高官兼曲澜市副市长,省干部楷模庄民裕同志的吉普车正在街面上等候。 来了。 庄民裕上车,高度紧张的状态,连续忙碌了三天的身体,让他坐下来眼前一阵发黑。 坐在车里,老庄擦火准备点一根烟。 因为手抖,火柴头把擦皮捅破了。 长年跟随的秘书回头,滑火给市长大人把烟点上了,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试探着问道:“事情……” 庄民裕点头,先抽了几口烟,缓了一会儿,才气息艰难说:“办好了,省里私下开过会……这次的同心协力,不会有问题。” 秘书笑起来,“那就好啊,那就好。” “嗯,就是……去他妈的那个祸害。” 一块大石落地,终于顾得上骂人了,庄民裕说脏话的同时,脚下还很婆娘地在车座上踹了一脚。 他早就知道,也一直都知道,那小子是个坑,只是没想到,人都走了那么久了,他竟然还有坑留在南关。 那一年,茶寮希望集团正式注册拖了很长一段时间,庄民裕一度担心江澈在耍赖。 但是没有,江澈干脆利落地兑现了承诺,整个茶寮希望集团注册资本一千万,政府占比30%,也就是三百万,名目是前期基础投资。 问题政府什么时候投过钱啊?卖地的钱省里早都花了。 所以,就是王宏那三百万啰,可不正好就是前期基础建设嘛。 当三天前,江澈打来电话,善意地提醒庄民裕同志,“虽然这部分资金按理说属于政府罚没,但是毕竟当时咱们没有走程序啊。我这气功大师身份被人揪住了,你不用管我……但是这个事,它是峡元、曲澜、乃至整个南关的事啊,老庄你必须防一手。” 当时当场,庄民裕同志如遭雷击,差点连电话都扔了,惊醒后立即带人驱车直奔省会庆州。 三天时间日夜奔走…… 这也就是因为茶寮现在是全省最亮的招牌啊。 也就是茶寮有冬儿啊。 也就是现任省长大人,还好多领导,当时其实也都多少参与其中啊。 所以,这一动员,就是一省之力,各展神通。 “是的,那个本就是合法罚没,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事情没必要拿出来给大众议论,舆论这个东西,议论多了,就容易有偏差……所以还是压下去好了。” 庄民裕说完顿了顿…… “那什么,回头有机会再见着那混账,我冲上去跟他打架,你们记住不要拦我,谁拦我,我就跟谁过不去。” …… “老庄刚开始一定吓尿了。”郑忻峰说。 “不至于,老庄他很能扛的。”江澈说。 “……”郑忻峰突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反正他现在一定很想揍你,对了,我记得老庄好像当过兵,上过战场,啧啧,他一定很能打。” 江澈微微一笑,“搞得好像他追得上我似的。” “……” 最大的一关,就这么过了。 当然小关还有几重…… 郑忻峰指了指发布会现场方向,说:“暂休一个小时,时间到了。” “不急,我先等褚姐电话。” 第六百一十二章 我啊 等到褚涟漪的电话打过来…… 就意味着江澈在事实上已经重建了宜家当初因为急于上市筹集资金而形成的,略显尴尬的股份结构。 同时完成了一波收割。 被收割的对象包括果美、苏拧……明面上的,私底下的,所有抄底抄着抄着发现下面还有无底深渊,于是在最后关头选择割肉跑了的各路人马。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司马鹏泽,美元资本哪怕换成了人民币,嚼起来依然别样带劲。 另一方面,宜家的几大股东为了破釜沉舟“救市”,已经主动申请增持了。 “这两天帮我盯一下,同时也查一下那个司马鹏泽和程晓”,江澈灭了烟头,说:“等我回头腾出手,还得找他们。” “放心。”郑忻峰兴奋应完,还是忍不住感慨:“老庄也是倒霉,自从偷了那头老黑母猪开始掉进你的坑,就一直没爬出来……不过官倒是越做越大了。” 江澈笑,“所以老庄是自己人啊。” 正说着,大哥大响了。 江澈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起来,和褚涟漪简单对话几句,放下。 “好了?”郑忻峰有些激动地问。 “嗯,差不多了,我这准备回去。”江澈放下大哥大说。 郑忻峰点了两下头,突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欸,你的大哥大不是砸了么?褚姐打不通打我大哥大上了啊?” “怎么可能?我的还要等褚姐电话呢。”江澈理直气壮说:“而且我刚才明明是跟你说的,该换手机了,郑总。” “所以……我的啊?” 郑忻峰不明白,为什么在刚才那种时候,江澈还有心思考虑这么细节的问题。 江澈:“嗯。” “……” 郑忻峰一把抄起江澈放在桌上的大哥大转身就走,“我先去安排办事,这个我先用着,你有事回房间打电话吧。” 他出门前最后说了一句: “其实这回好险。” …… 郑忻峰前脚刚走。 后脚江澈也回到了发布会现场,去面对剩下的一堆问题。 此时距离他之前离开受访席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三十六分钟。 但是现场的记者们并没有显得太过烦躁和不满。 因为这一刻再次回到受访席的江澈,某种程度上有些让人“同情”。 就在刚刚,在他离开的一个多小时时间里,宜家股价如雪山崩塌。 虽然之后从谷底位置开始不断有大量小买单介入,把股价又抬起来了一些,但是依然不足以改变局面。 这个再次回到视线里的身影,这个闪耀崛起于去年夏天的年轻人,似乎就要在一年后这个夏天,跌回尘埃里去了。 “就算那样,他的人生也足够骄傲了……” “是啊,何况他还年轻。” “希望他还能再爬起来吧。” 记者们这么想着,想着,很快就自然而然得想到了另一件事,“唉,还有那个倒霉的诈骗案等着他呢……”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江澈入座先做道歉,发布会继续。 “请各位记者朋友举手发问。” 孔德成抬手示意。 一只手举了起来,“江总,刚刚,宜家的股价……” “我已经知道了。”江澈微笑回答,没有多话。 又一个人举手,起身后难辨真假地微微尴尬了一下,“也是凑巧了,江总。刚刚我们有几个同仁一起随便转了转,凑巧听到你的休息室那边好像有争吵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就注意了一下,又凑巧,看到有两个人走出来,其中一个好像是老外……国友人。呃,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和宜家目前的处境有关,能不能了解一下?” 我就说这么多记者肯定不可能都那么安分嘛,亏我还提醒呢,果然,郑书记的大哥大没有白白牺牲。 想罢,江澈点头,说: “老外找我谈了一些条件。” 记者顿时激动,也顾不上什么合适与否,就直接追问:“是什么样的条件?” “你觉得呢?”江澈反问。 答案不具体,但是思考方向很明确…… 台下记者们交头接耳了几句,继续问:“那么,江总应该是没有答应,对吧?” “是的。”江澈说。 简单的对话就这样结束。 现场的气氛比之刚才更加悲壮了些,人们都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使得即便宜家都已经这样了,江澈还是选择拒绝?甚至砸东西? 这样,再简单而又轻松地联想一下:宜家现在分明正被进口品牌联手针对啊。 线索好像越来越清晰了。 一片沉默惋惜中,江澈再次开口。 “既然各位暂时没有问题,不如由我给大家讲个小故事吧?” “……好啊,江总你说。” “这件事大概有些记者朋友已经听说了。”江澈的故事开头,语气和缓,说道: “两个多月前,珠海南山,一家外资电子厂。 金姓韩国女老板进入车间,发现有工人在她规定的十分钟休息时间内趴在工作台上打瞌睡,有工人上厕所…… 金老板认为这违背了她的规定,当场暴怒,要求车间全部200多名中国工人排队集体向她下跪。 一名女工不跪。金老板上前按着她跪下,说,现在不跪,就跪一整天。 那名女工跪下了。 还有些人不跪,金老板说,不跪的一律开除。 于是,人一个接一个,跪下了…… 到最后,全场200多名中国职工只剩下一个人没有下跪,我让人打听过他的名字,叫做孙天帅。 当时他的月工资,是一千三百元……一千三百元。 金老板问他,你为什么不跪。 孙天帅说,我不能给你下跪。 金老板最后一遍说,不跪你就会被开除。 孙天帅放下工牌说,就算开除,也不能跪。 谢谢,我的故事讲完了。 我想我们没有立场去指责那些选择下跪的人,因为生活是一件太艰辛的事情,一份外资工厂的高薪工作对他们来说,也许意味着一整个家庭的生计。 但是……总要有些人选择不跪。” 平铺直叙,不加任何修饰,任何语气,江澈在一个简单的个人态度后讲完了他的故事。他把这里头的各种意味,都留给了在场的记者们自己去感受。 良久,无人说话。 直到一双双眼睛渐渐都看向江澈。 江澈才又一次次开口:“其实这件事,我在昨天晚上的宜家中层以上集体会议上已经讲过一遍了。当时讲完这个故事,我问了到场全体宜家人三个问题……我当时得到的回答,就是我刚才给那位外国友人的答案。” “所以,是哪三个问题啊?江总。”有人好奇。 江澈看他一眼,问:“黄土高原,会不会下跪?” 这是第一个问题,江澈问得有些突兀,台下许多人反应不及,都先愣住了一下,当场只有颜月舞一个人及时做出了回答,她说:“不会。” 江澈点头,“那昆仑会不会下跪?” “不会。” 这一次回答他的人变得多了很多。 “那长城会不会下跪?” “不会!” 这一次,现场包括台下的记者,台上的宜家工作人员,几乎是所有人一起回答。声音整理响亮。 “答案跟我昨晚得到的一样,谢谢。” 一声谢谢,江澈就此结束了他的发问。 宜家受到外国资本的迫害,这是事实,如果不是江澈在自知起步阶段犯错后早做准备,未雨绸缪,这一回的后果,其实难料…… 所以,江澈说得问心无愧。 现场再次暂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因为虽然刚刚的这个过程,从讲故事再到发问,江澈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确说到自己。但是记者分明都听见也看见,还有一个问题,一个答案。 “宜家江澈,不跪。” …… 作为主持人,孔德成等了一会儿,主动开口: “民族工业暂时的落后是事实,是我们都不能否认的。 企业产品质量出了问题,是,我们应该追责,应该高标准,严要求,不管对曲氏还是宜家,都是这样,否则国产家电的质量永远不会进步,永远比不上进口家电。 但是,宜家组织了69家中小家电企业,三个月时间,做了五站扶植推广,其中有一家企业的产品质量在其中一站出了问题…… 何至于这样集体赶尽杀绝啊?!各位。” 孔德成说完自己沉默了一会儿,但是情绪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似乎有些爆发。 “要是这样,将来还有谁,敢伸手去拉那些困境中的中小企业一把?”孔德成伸着手,裹着憋屈,大声问着:“还有谁会这么傻?还有谁会愿意当这样的冤大头,吃力不讨好?还有……” 无人应答。 一片死寂。 因为之前跳得最欢的,不知不觉在赶尽杀绝的,就是在场这些记者了。 “我啊。” 死寂中,一个略嫌平淡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 江澈目光扫视台下,说:“我啊,只要宜家还活着,明年,中小家电企业扶植推广,我还会做。” 这不是虚言,早在前天和郑忻峰说这次的目标的时候,江澈一共说了五点,其中一点就是说的,想给因为家电产品关税将要大幅下调而士气低落,怨声载道的国内家电生产商打一剂强心针。 第六百一十三章 隔山打牛 三个小时的发布会,退场时间占去一半还多。 就是这样,江澈这个主角全程也没说太多话。他的话算起来甚至还没有负责推广活动的那位宜家经理多。 期间有过四次微笑,没有过明显的低落情绪,也没有哪怕一句高声和激昂的表述,更没有任何明确地引导性用语。 但是,所有线索都铺开了,情绪,也都在那了。 台下记者当中其实有人手上的大哥大就没怎么挂断过,李泊联系了一个今天到场的徒孙,就这么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听完了发布会全程。 “这大概是我近些年来,在社会层面各种新闻采访里,所见识过的最强控场了。” 到这会儿,燕京自家的客厅里,一直专注的李泊才终于转头颇有些感慨地对身边的儿子说道。 控场这个词可浅可深,而江澈做得太过无形……儿子怕理解不足被老爸嫌弃,就只笑着点头,不乱接话。 李泊也没解释,而是又说道: “有人家柴房连院子烧着了,火势阻不住,眼看着就要烧到主屋,哭天喊地去救火。这混小子不一样,他扔一些个土豆番薯进去烤,想着要找谁来赔,再趁机团结村邻……大概还不止。” “那,他怎么保证主屋不会被烧毁?”儿子终于忍不住困惑,插嘴问了一句。 “是啊,但这你问我,我又问谁去……我也不知道啊。”李泊摇了摇头,突然抬眼看着远处,说:“可惜了,这小子才22岁,还太早,否则我都想要厚着脸皮上门,求为他的传记执笔署名了。” 说完老头笑了笑,他的意思大概并非故事不够多,而是时机还不适合,人还正年轻,锋芒才初露。 父亲亲自给一个商人写传?儿子想着就说出来,“那是他的福气才对。” “哈哈……我是怕人生匆匆,不及见他将来更精彩处啊。”李泊笑着感慨。 身旁儿子忙说:“爸,你看你,放心您一定会健康长寿的,到时候我给你打下手,他要是不让咱父子俩来写,咱们就写文章骂他。” “哈哈……” 李泊刚笑两声,电话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今天工作疏忽,招待不周,各位记者朋友刚才怕也没吃好……”孔德成抬一下手腕,说:“另外江总也还没吃过饭。一点钟了,今天的发布会就先到这里,谢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光临……” 李泊儿子听着困惑,“怎么会在这种有利情况下结束?他不该趁机解释气功诈骗的事么,这氛围、机会……” 他在替江澈着急、惋惜。 “嘘。”李泊抬手示意了一下,又指指电话。 发布会现场,记者们大概也都有一样的困惑,而且意犹未竟,毕竟他们来时最感兴趣的那个话题,江澈除了开场的一个“是”字,承认自己是韩立外,始终没有摊开来说过。 但是,今天发布会开到这会儿,留给他们需要反思、整理和研究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默许。 台上宜家一干人已经开始退场,江澈本人也走到了侧边,准备去后台。 “江总是要蒙混逃避气功诈骗的话题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现场响起。 众人扭头看去,红条纹,还是他。 这个人今天这一整场,数次打断宜家相关人员的发言,咄咄逼人追问江澈气功诈骗相关问题,而且整个姿态,都是带有明显倾向的,像在逼江澈认罪。 之前江澈一直都没搭理他。 但是这一次,舞台一侧,江澈站住了,迟疑一下,缓缓回头看着他。 红条纹心里慌张一下,但见江澈目光并没有威胁之意,嘴角微微得意,“江总是不是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这一问,所有人都转回去看江澈,等他答,或不答。 “嗯……是。”江澈说,说完径直从侧边离开了舞台。 他说他没办法解释…… “我可以理解为江总承认有过诈骗收费行为了吗?!”红条纹还在身后喊。 一句话,几十道目光落在他脸上……来自他的同行。 “你故意的?还是你真的到现在,还看不明白这两件事情之间的联系?”有人质问。 “暗处有心算无心,他现在不接,才是对的。”另一个人解释说。 一时很多人点头,“等一等吧,或我们自己调查。” “有没有想过,他是真的?”颜月舞狠狠瞪了红条纹一眼,转身第一个离开了发布会现场。 发布会结束,燕京李泊家里,电话也挂上了。 父子俩坐在沙发上,各自思索着。 “他到底怎么想的啊?”儿子先嘀咕出声,“这个时候解释,多少人愿意相信他……” 李泊摇了摇头,说:“我明白了,这是隔山打牛啊。” “什么?”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他在气功这件事情上确实是有问题的?” “嗯。” “所以这头牛就是那小子的软肋,是他直面不了的。”因为很早就知道江澈有韩立这重身份,有一些内情在手,且有长期的思考,李泊才比别人更敏锐,他说:“现在如果我没有猜错,牛要死了。” “所以,媒体会帮他?” “媒体?媒体只是顺带铺垫的,不是重点,他真正要征服的,根本就不是媒体。”李泊再次起身,“看来我也该去给他接下手了,哈哈,一个少年游侠故事,倒是好久不曾写了。” …… 盛海,林俞静知道深城今天那场发布会,但是具体的信息,还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去烦他,真是不应该啊。林同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试着拨了江澈的电话。 江澈的大哥大在郑忻峰无人的车里响了几声。 “没人接,他肯定还在忙。”林俞静赶紧挂断了电话,心里有些埋怨,但是……妈妈人还在深城火车站守着公用电话呢,一个人。 我真是服了我娘了。 “电话没打通,找不着他。哎呀,妈你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跑去深城啊?”再次跟妈妈通话,林俞静撒娇抱怨,“江澈现在的情况……” “可不就因为小澈现在犯难么,我在家的时候担心坏了。而且本来就说要来看看的,这个时候来,怎么着我也还能给他做……饭就算了……我可以鼓励他啊。” 一时兴起跑来,其实到深城后林妈妈自己也有点后悔,怕自己来了添乱,让江澈分心。 只是还嘴硬。 “好了,那没事啊,妈妈自己去找个宾馆住两天,等看小澈是不是有空了,最多见个面就回去。” 有些惭愧,林妈妈说。 “那倒不用,怎么能住宾馆啊?!”林俞静自然也是担心妈妈的,特区那么乱,她想了想,说:“江澈在外面有个房子,但是他平常都住学校……” “房子?!”林妈妈脑补各种画面,“你是不是住过了?” “没……我就看过而已。” “真的?” “真的。” 林妈妈:“哦。那找不着小澈,我怎么……” 林俞静:“我告诉你地方然后你直接去就好了,很好找的,到了人不在,他的备用钥匙放在……” 第六百一十四章 妈妈们好 结束发布会后的江澈其实很疲惫。 像这样的一件事,事实当然不可能如它表面看起来那样轻轻松松就被解决,它需要很多细节上的思考和准备。 现在,江澈终于可以歇下来静看两天,等事情发酵了。 放下了担心,反正没事,再加上昨晚其实一夜没睡,江澈简单洗漱过后决定就在酒店房间补个觉。 要不回去怎么跟老妈说呢? 说还没解决,怕她担心。 说解决了,又怕她升堂审问。 考虑亲娘那天才般的逻辑和脑补能力,江澈自认很难解释和说服她……除非他直接把林同学带到老娘面前。 至于这个办法,时机未到啊,总是习惯把什么事情都考虑周到的江澈,曾经有过两个不算担心的担心: 一怕林俞静同学将来和老妈见着面,不知道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绚烂火花; 二怕林妈妈和老妈见着面,不知道她俩会聊到哪里去。 尤其是她们的初次见面…… 要知道,这可是两对会长久存在并产生深远影响的,至关重要的关系。 不过还好,至少还有一年多时间,到时一定要先好好准备、铺垫,再让她们见面。 江澈是这么想的。 …… 深城,福天区,南天二花园。 林妈妈拎着行李好不容易找到了林俞静说的门牌号,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礼貌性地先敲下门。 “万一小澈在呢?这么直接跑来就已经不太好了……”这么想着,抬手象征性地敲了几下,林妈妈准备找钥匙。 “笃笃笃。” “来啦。” 林妈妈:“……咦?” 女人的声音,林妈妈懵了,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好像对的啊。 “吱呀。” 门打开了。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林妈妈和江妈妈打了人生第一个照面。 “这,不会是小澈妈妈吧? 看着有点像啊。 这就尴尬了,臭女儿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 等等,她不会是因为急着嫁,故意的吧?” 林妈妈想着:“这多不好意思啊,要不我先跑吧?” 不等她做出决定。 “砰。” 门……竟然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被关上了。 “这是什么情况?”林妈妈糊涂了,“江澈家里知道,不同意?!” “……完了,小女孩家里找上门来了。”隔着一道门,江妈在屋里,也正急速思考着,“这可怎么办啊?” 江妈想去给儿子打个电话,犹豫了一下,“澈儿今天办大事呢,还是我这个当妈的替他去解决吧。嗯,对面就来了一个当妈的,看样子也不准备闹事。” 于是,林妈妈刚准备走呢。 门又打开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互相笑一下,再互相打量着。 江妈:“你好,请问你找?” 林妈妈现在已经很确定,对面站的就是江澈妈妈了,思维迅速转换: 既然这样,不如趁机会了解下小澈家里的情况也不错啊,看到底怎么个意思。 而且面前这人很可能就是女儿将来的婆婆啊,怎么说呢,这个人的脾性才是最需要了解的。 婆媳关系总是女儿一方家人最担心的问题之一,何况江家如今家门这么高,林家方面一直就怕林俞静以后适应不了。 “你好,请问江澈是住这里吗?” “是的,那个,我是他妈妈。”江妈顿了顿,试探道:“你找他,是不是因为……你女儿?” 看来知道。林妈妈松了一口气,说:“是啊,他俩……” “你女儿多大了啊?”江妈抢拍问出了她最担心的问题。 这么直接的么?林妈妈算了算,说:“好像二十一了。” “二十一?好像?” “不是好像,是就二十一。” 看来澈儿没有骗我,那……江妈眼睛在林妈妈身上打量了一下,果断信了。 林妈妈还不知道其中曲折,继续说:“我这刚好路过深城,就说过来看看。” “有心了,快,进来坐,进来坐。”江妈放下了心头大石,好奇心立即占据上风,兴致勃勃连忙招呼。 两位妈妈坐下,难得都一本正经地聊了一会儿,事情基本就都清楚了。 然后…… “所以,小澈到底会不会气功啊?”林妈妈问。 “不会啊,打小我打他,也哭的。”江妈说:“就是跑得快,六七岁开始,就不容易撵上了。” “哦,那他这回的事……” “说是能应付,让我放心。不急,等他晚上回来吃饭就该知道了。”林妈妈说:“你看,害你也费担心了。” “没,我也就……瞎担心。” “是啊,瞎担心,咱当妈的可不都这样。”江妈说:“我先前还被那件小衣服……”她意识到不对了,可是已经晚了。 林妈妈顺着江妈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件被作为呈堂证供放在沙发一头的小背心……联系实际情况这么一想,她大概认识。 “我下楼找地方打个电话。” “哎呀下楼干嘛,电话家里有,就这打。”江妈看了看对方的表情,说:“正好,我去洗洗菜……” 江妈妈说着就近了厨房,把门关上,把水龙头打开,然后蹑手蹑脚走回门边上,把耳朵贴上去。 客厅里…… “静静。” “嗯,妈你到了啊?” “是啊。” “他不在吧?” “不在,不过你猜我在这找着什么了?” “嗯?什么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这住过?” “没有啊。” “那你的小背心怎么在这里?” “……嘟嘟嘟。” 电话挂了。 林俞静没办法了,只好再一次试着去拨江澈的电话,她相信江澈一定能对付自家老娘。 这回,郑忻峰接到了,接完电话打到酒店,再找到江澈,说让他给林俞静回电话。 “那就好,不过江澈,我跟你说哦……”先问了发布会的情况,听江澈说事情已经基本办妥,林俞静赶紧把目前的紧急情况给他说了。 电话对面沉默着,没反应,林俞静只好又喊:“江澈……江澈……你怎么了?” “嗯”,江澈:“你是说,你妈妈现在在我家?” “嗯啊,给你添乱……” “不是。”江澈说:“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妈,也在我家啊?” “啊?!” …… “笃笃笃。”江澈敲门。 “没关,自己推进来。”老妈在屋里说。 “……” 江澈把门推开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四只眼睛看着他。 “嘿,妈……” 第六百一十五章 牛是怎么死的 一声妈。 都没应。 房间里的两个人互相看了看。 虽然一直没有明确去说,但是到这会儿,其实两位妈妈心里都已经差不多默认了一件事: “我儿子把人家家里小白菜拱了。” “我家的小白菜已经被拱了。” 一个愧疚。 一个……不知道啥心情。 与此同时,江妈这边也已经把人对上号了。 她其实是见过林俞静的,去年过年在庆州逛街的时候遇见过,只不过当时江妈信了江澈的鬼话,以为小姑娘真的就是他支教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不太熟的普通大学生而已。 记忆不很清晰,但是根据面前林妈妈样子可以补充,江妈觉得挺不错。另外,她刚已经拐弯抹角闲话家常地打听了,对方的家庭情况简单而又让人满意。 “阿……”门外,江澈准备向林妈妈问候。 “闭嘴。”他亲妈说。 说完,江妈转向林妈妈,郑重解释道:“不能让他随便开口,要不咱俩对付不了他。” “哦,这样。”林妈妈点头,“那咱还要问他事呢,这怎么办?” “也是。”江妈想了想,转向江澈,说:“你那事都办好了对吧?办好了进来,把门关上。接着不管我们问什么,你只准回答‘是’或‘不是’,多一个字,我……我就不吃晚饭。” 林妈妈想了想,说:“那我也不吃。” 这俩……好吓人。 江澈有点慌,不敢开口,认真点了一下头。 “咳。”林妈妈清了清嗓子,难得一次神情严肃地看着江澈,“小澈,阿姨问你……静静今年是二十一岁,对吧?” 江澈:“……是。” 林妈妈转头朝江妈看了一眼,意思你看,我没记错。然后,到你了。 林妈妈就这么逃避了关键问题,江妈只好自己来,她的表情比之林妈妈更加严肃,“这个衣服,是静静的吧?”她偏头示意了那件小背心。 江澈:“……是,不是呢?” “……”还能这样? 俩妈妈互相看一眼,江妈把手里扇子一扔,“不许俩都说,要么是,要么不是,你只许说一个。” 江澈赶紧把偷摸观察林妈妈神情的目光收回来,“……是。”视死如归。 “静静先前住这了?”林妈妈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慌忙接着问。 “……是,但是……” “闭嘴。”不用问了,江妈神情尴尬一下,转向林妈妈,愧疚道:“对不住啊,孩子没教好……我一会儿动手,你看要不要一起?” 林妈妈:“……” 厨房里热气升腾。 江澈掂着锅走到门口,偶尔翻炒几下的同时靠门听着。 他现在太需要知道屋外那两位太太在聊什么了。 客厅里,江妈见林妈妈的眼神落在厨房门上,就说:“没事,让他烧吧,这小子烧饭做菜都还成。” “啊,好。”林妈妈笑一下。 “以前家里穷,他爸爸出去给人干活,我又要去厂里,差不多十岁以后,就是他放学在家踮脚做饭,等着我们晚上下工回来吃了。” “嗯,小澈真是好孩子。” 相比之下,好丢人啊,林妈妈说完突然意识到不会做饭这个事情其实是一个挺大的问题,所以,回头得让老公好好教教女儿了。 “哪啊,也不知道他手生了没有,做出来合不合你胃口。”江妈谦虚说:“肯定没有你自己在家做的好吃,将就下,不行改明儿咱家下馆子。” 林妈妈忙摆手说不用。 “那就我来试试。”江妈说:“原来开店的时候吧,我还挺忙的,后来他爸办厂了,我反而轻松得多,没事就只能在家烧烧饭,做做菜,闲淡得很……还是你这上班好,你看我这手上的茧子。” 其实江妈手上茧子现在也不多,但是林妈妈看了,还是认真感慨,说:“就烧饭做菜也是辛苦活啊。” “不是,是闲着没事的时候跟人学了打麻将,麻将牌磨的。” “……” 晚饭,林妈妈吃得很满意,亲妈挑了几个刺,但是从表情看来,也还是自豪的。 饭后,江澈洗了碗,又带着两位妈妈出去逛了逛。 倒是没挨打。 因为三个房间里有一个改了书房,江澈夜里就睡在沙发上。 好不容易熬到他觉得两位妈妈都睡着了,江澈蹑手蹑脚爬起来,拿电话盛海房子的固话拨了过去。 林俞静还是聪明的,知道喊上赵师太一起回那边等着。 “怎么样了?”接起来电话,林俞静忐忑不安地问。 “还行,没挨打。”江澈说。 “不是问你啊,赵师太给我分析了,说她们要是能一起打你,事情倒好了。”林俞静说:“我是问她们见面相处得怎么样啊?” 江澈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还成,聊得都挺家常的……” “啧,你说具体点啊。” 具体么?江澈也想具体啊,可是十分努力想过了,“真没什么具体的内容……对了,她们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议论过要在阳台养几盆花,还说要是再养只小猫小狗什么的,好像也不错。” “我妈说的?” “俩都说了。” “哦,我妈可不成,从小到大,我见她种过的花,最后都没太久就死完了,再家里养的猫啊,狗啊,也都奄奄一息送人了……” “……” “有时候我回头想想,我能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嗯。” 就这么聊了好一会儿,两人把许多之前没想起的童年故事都互相说了。 林俞静突然才想起来回正题。 “那个……”她说话有些害羞犹豫。 “什么?”江澈问。 “就咱俩的事啊,咱俩的事,她们既然知道了,也误会了”,林俞静一咬牙说,“那她们最后是什么意见,怎么说的啊。” “这个……”江澈仔细回忆着。 林俞静有些紧张,“怎么了?” “她们后来好像忘记这个事了。” “……” 其实当然是没忘的,就在此时此刻,对门两个房间的两位妈妈透过门缝互相看见了。 都熬着偷听呢,现在都有些尴尬。 互相看一眼。 “上厕所啊?” “你先,你先。” 原来是误会了,看来小澈这孩子还是懂事的。林妈妈想着。 真误会了?不会是臭小子故意打电话给我们偷听见的吧?江妈想着。 …… 第二天,宜家媒体见面会的一部分记者报道就已经出来了。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大部分的报道都对发布会上发生的事情采用了一种“纪实性”的手法,平铺直叙,不加评论。 因为事实大部分记者现在内心都已经有所倾向了,只不过因为气功诈骗的事还缺乏证据和调查,他们不敢直接替江澈说话。 但是所谓“我手写我心”,哪怕是表面看来再纪实性的笔触,依然有许多记者们个人内心的情绪和思考在笔尖延伸出来,无形间引导着大众。 总的来说就一个事:宜家的商业危机和江澈的个人危机之所以同时出现,并不是巧合,是有人在背后对宜家下手,而这个人,是个老外。老外提了条件,具体不详,宜家江澈没有接受。 有些报道把江澈说的那个故事也带上了。 除此之外,各家还都登了宜家少帅的照片。 那头牛,要死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真正的师承 粤省某市。电扇厂。 朱土根像个守望田野的老农般守在自家仓库门口,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这宜家要是垮了,厂子虽不至于就此倒掉,但是最大的销售渠道可就没了,何况还是有关系的。 女儿朱润娥点了货从屋里出来。 从农村娃到富二代,一晃两年了,胖娥一点不再胖,而且找到了自己的穿衣风格,学会了化妆,出去也是花一样。 偏她还是爱干活,穿着工装去力气。 “又愁呢?”胖娥搬了条小板凳坐下来,抹一把汗,对她爹说:“前阵子科隆的潘伯伯过来联络,说要给宜家撑腰,统一降低供货价格,爹你怎么应的?” “我……你管的着么你,臭丫头,咱俩谁是爹啊?”朱土根窘迫一下,有些心虚的解释说:“那我不得再计较计较么,咱可不比人家大厂,利润本来就不高,爹还琢磨换一条生产线呢,说是能降噪声的,贵得厉害。” 朱润娥一撅嘴,“偏你小气。” 当爹的怼回去,“偏你败家。” “我哪败家了?” “还哪?你当你妈没跟我说么?就她给你攒的,还你自己这些年存的嫁妆钱,你早全败进去托人买了宜家的股票了。怎么样,亏大了吧,一直说你懂事,让我放心,你瞧你……” 朱润娥梗了下脖子,说:“我后来有打电话跟他说呢,他回我说,也好。” “是么?……那是人家随口哄你呢,怕他自己都没信心的事,劝了你被你说出去。”朱土根想了想,摇头,“唉,你当是帮他,可就咱这三瓜俩枣,顶啥用啊。再保不齐他真是个骗子。” “嚯,骗你了,还是骗我了?咱得人照顾还少啦。”朱润娥不服气。 朱土根,“你呀你呀,娥啊,爹没儿子,将来这厂子肯定是要交给你的,你要做生意,可不能这么一根筋啊……” 正说着呢,送报纸的来了。 朱润娥话都顾不上接就一溜儿跑过去拿了,等不及坐下就边走边看。朱土根习惯了,女儿这阵子每天都这样,看了就犯愁,可每天照样还看。 “嘿,江澈。” 一般人读这个“澈”都是微张嘴,发向下的音,朱润娥不一样,这个朴实开朗的姑娘每每都是一边笑着,一边发一个明朗的开口音,生把“澈”说成“澈e”,透着高兴和自豪……那是她的朋友啊。 “又怎么了啊?”朱土根无精打采地接了一句。 “有照片。”朱润娥笑着答,同时往下看,隔一会儿神情愤怒走到老爹身边,“爹,咱这回必须帮他。” “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必须了啊?” “你看这个,算了,我念你听。” 朱润娥手上的报道出自李泊门下的人,这拨人笔下的倾向性的最明显的。 “香雪海,爹你知道吗?” “当然,那是大牌子啊,势头很猛。” “……要没了。”朱润娥照着报纸说:“就这阵子,要跟韩国三星合资了,然后说三星提了一个条件,从合资起的3年时间内,公司都不能再生产香雪海品牌的冰箱。” “那这牌子废了。”简单的逻辑,连朱土根都懂。 “可不是,记者说,这是谋杀。是外资在谋杀竞争对手,毁咱们本土的牌子。” “哦,这记者也是好大的胆子。”朱土根想着但是这又哪里是我管得了的事啊,叹口气嘀咕道,“这又跟那个江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看着报上虽然没明说,但是我都看得出来,这是外资要谋杀宜家呢,再借宜家谋杀一批咱本土的工厂。” 朱土根把眼睛瞪大了。 “但是江澈拒绝了,还砸了大哥大,啧,江澈哥就是有骨气……爹,爹,你怎么了?” “等等。”朱土根抬手阻住女儿几秒,倏然站起来,“我明白了,好家伙,不得了。” “什么啊?”朱润娥一下有些糊涂。 朱土根没解释,顾自嘀咕着:“得快,我得快去给潘宁打电话,他那个组织,我要参加,咱力撑宜家,咱降价……” “可是来不及了啊。”朱润娥再次一摊报纸,“爹你看这,潘伯伯他们已经跟宜家提了,但是江澈拒绝了,他说,利润是企业的根本,本土家电本就处于劣势,更应集中资金发展技术,提高质量……” “……”晚了,朱土根晃了晃,哭笑不得骂道:“无耻啊。” “爹!”朱润娥正感动呢,听着一下气大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胖娥你,你不懂啊。”朱土根抬眼望远山,“这是大苦大难里立金身的步子,明白吗?不管有意无意,我看是要成了。” 朱润娥惊喜:“真的?” “猜的,但你莫往外说。”朱土根感慨:“娥啊,看来他是真拿你当朋友了啊……啧,我这傻女儿有傻福啊。” 恰因为女儿在危急关头买了股票,江澈知道了,说也好。朱土根这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朱润娥:“我才不傻,我懂得分人。” “对对对,是爹傻,行了吧?”朱土根乐呵着,“就是可惜了,你们是有缘分的啊……” …… 1995年6月夏,盛海,普通的一天。 小公园没有了金身功的旗子和场子,但是近来乐意过来看一眼的人,其实多了,从此这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至于那个有故事的人,他是大师、富豪、骗子……中国最好看的骗子。 当评价落在最后那个调侃意味颇重的定义上,敌意,其实就已经淡了许多。 年轻的姑娘们望望天,管他什么骗子呢,那少年故事,当时场景,唯恨不能眼见。 这一天的小公园有点超乎寻常的热闹。 因为它正在发生一场特殊的聚会,聚会的人大多来自盛海周边,但也有少数,来自远方,几乎都是父母带着孩子。 一般经历过拐卖的家庭是不愿意袒露那份经历的,尤其是女孩子的家里,再加没人组织,事件又迷雾重重,他们迟疑了一阵。 直到前天。 前天他们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些不能忍的东西。记者们看似平实的笔触下隐隐揭开的是“一场阴谋”,他们曾经的恩人被设计了,而设计他的方式,竟然恰是抹黑他们最感激的那个形象——韩立。 “这我们怎么看得下去啊?” “这真不能忍。” 人群里,不少人都把当年保留的报纸带来了,或贴在板子上,或拿在手里——那个发生在1992年夏天的故事,终于又一次展开,而且是在人们更多人面前。 “他孤身一人呐,在几十名人贩子的老巢杀进杀出。” “然后就这,广场惊雷。” “金身功千人围堵,救下来数十名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今天到场的就有二十多个……” “他要是要钱,哪里需要骗啊,我们给他。” 接到消息匆忙赶到现场的记者们一边拍照、采访,一边奋笔疾书,“那你们当时有见过他吗?” “没有啊,事了人就走了,啥都不图。”一个说。 “不说是惊鸿么,哪里得见?”另一个说。 还一个受访者取了昨天的报纸摊开,说:“亏得你们才知道恩人是谁。” “那你们既然没见过人,怎么确定是他?”记者反问。 几个受访者互相看看。 “合着你们骂他的时候就知道是他,好事就又怀疑不是他了?!” “就是,再说还有金身功的人知道啊。” 记者:“可是金身功都散了。” “……” 不远不近,一面公安发的锦旗,一小群人,一个老迈但是坚实有力的声音说:“还剩几个。” 一样是看不下去了,本心不愿参与这件事,心底也有气,可终究是看不得有人拿这些事那样设计他啊,而且这是关系大义的事……于是,赵老四带着人来到现场。 有不少当年获救人员的家属都还认得他,连忙围上来,把金身功这一小群人簇拥在中间。 有他们在,当年大破人贩集团的到底是谁,是否能对上号,自然不可能再有异议。 记者们拍了照,做了记录,又把话筒递到赵老四面前,“那么,前阵子你们金身功有两位元老出来指证,说江澈当年假冒大师诈骗收费的事,事实存在吗?” “这个……”赵老四表情艰难一下,因为事实当然是存在的,他们当年都真金白银交过钱。 在他身后不远,老伙计们凑头也议论,担心:“完了,四哥可不是会说谎的人。”“是啊,但是这要认了,可还怎么圆?”“不知道啊,可四哥这脾性……” “没有的事。”赵老四的声音传来,一众人都愣了愣。 不远处,赵老四抬头看着一众记者,坚定说:“哪里收过钱啊,我可没交过。”又回头,“你们呢,你们交过吗?” “没有啊。” “没。” “反正我们都没交过。” 记者们懵了。 记者:“那你们另外那两位元老……” 赵老四:“大概他们才是拿人钱了吧。” 因为说了昧良心的话,赵老四有些不适应,没待太久就离开了。 回头的路上,一群老伙计乐呵呵调侃他。 “四哥刚刚说得真坚实。” “是啊,原来老实了一辈子的人说起谎来,才最让人不信都难。” “哈哈,你们看四哥那脸……” “看看看……你们懂个屁。”赵老四站住了,低头自己想了想,忍不住笑起来,缓缓说:“就咱那师父,话怎么说好呢?” 一群人看他。 赵老四酝酿一下,笑了说: “这,才是真正的师承啊。” 第六百一十七章 反手 赵老四是一个没太多东西可说的人,亦如这个国家千百年延续的父辈形象,朴实、耿直而又固执。 他被骗了钱了,而且一骗就是三年多,倾注了时间和感情,到最后回头想想像个傻子。 恼火着,心不平。 很多时候老实人憋屈较劲,求的其实也就是几句话,你出来说了,也就好了,就像张艺谋电影里那个叫秋菊的婆娘,可是偏偏没有。 这些天,老伙计们有时间凑一起看着报纸上那个“样貌孙子辈的师父”,往往无言相对,初想简直令人发指,再想只余哭笑不得。 但就是这样,固执的老头最后还是选了,替他的“混账师父”去骗那些媒体,最后骗了大众,也骗了全世界。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这一段采访有今天,没以后。反口无能。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那个叫做江澈的人,和那个叫做韩立的人……就这么,抹去了他灿烂人生里的最后一个污点。 老伙计自然都是赞同的,只是好奇还问:“四哥你到底怎么想?” 赵老四皱眉头,说:“奈何大义在他身上。” “……是啊,是啊。” “而且想想,还不如跟他一样,”赵老四破罐子破摔了讲:“在于你我这些人,一辈子最得意、有趣的事,可以磕着烟袋对子孙讲的,怕也就是这三年了。” 说到底,摊上这么一个师父,他们认了。终归他不是坏人……虽然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换他真是个好人,怕是王宏现在都还在风光呢,再赵武亮,小东宝,可不都得他来收拾。看吧,外国人也得吃他的亏。” 牛壮热血的年纪,爆裂的性子,对师父的做事风格非但没意见,反而喜欢、佩服得紧。 打小看电视电影连环画他就想,自己要是当兵,就想当个站在好人那头,却跟着混账官长的匪兵。 像师父那样…… “嗯,三年一晃眼,原来发生过这么多事。”赵老四扭头看了一眼小公园,就惚恍看见了那个平地闷雷的早上,再那个落叶随身的傍晚,许久,老头才回过神,说:“到底是习惯了……不如这样。” 盛海滩的小公园没有了“金身功”,这一天立起来了一面新的旗子,上面五个大字:【九转健身操】。 说是师母留的。 新旗子下,满头白发的赵老四单腿而立,上半身加一条手臂,再另一条腿,呈一个平直的流线,保持住了岿然不动。 牛壮叉着腰对围观的各路人马喊: “怎么样,怎么样,笑屁啊,有本事就下场。小心那天那个大块头再杀回来……更别提我们青云门下,还有曾经约战天下的那位在,你们谁敢上?!” 没人吱声了。 当匪就是爽。牛壮想着。 李泊不允许江澈有匪象。 作为一个曾经新闻界的大佬级人物,他太明白现在这个阶段,有江澈这样一个人的存在,积极意义有多大。 至此,李泊对江澈的态度,已经不止是“有恩报恩”那么简单了,他想把江澈推到一个可以标榜的位置上。 “新时代了,他可以不用那么严肃,可以是有趣的,但是必须正面。” 所以,在江澈递招之后,李老头主动给他接了下手,徒子徒孙加上朋友关系全面发动,开始舆论反扑…… “老头,我很感谢你,但你不要想绑架我啊。”江澈在电话里和李泊聊天,看似随意,其实态度有些严肃地说:“我可以偶尔做点英雄做的事,可以尽我能尽的担当,但是你不要想让我去做一个英雄。” 李泊沉默一会儿,“那样不好么?” “不好。” “为什么?” “我这一生,但求无愧于心,淋漓酣畅……”江澈说:“所以不要试图建立我大公无私老黄牛的形象,更千万别想把绳子绑在我身上,否则我做很多事情都会不顺手。我需要犯浑的空间。” “……”李泊想了想,笑起来,“好吧,那我不乱你的步子。” 老头收起了公心。 《八小时以外》难得的,开始连载一部体裁难定的文章。 第三章:【骗子行侠仗义,声名贯耳如雷】; 第四章:【缠身因果难断,冒险两次出山】; …… 李泊讲了一个主角不是江澈的故事,但是看见故事的人,不少其实都能自己把故事联系到江澈的身上。 这个时代还没有过这么有趣的人,这么不一样的人。 当有部分报刊迫于压力开始登出《韩立大师对不起》这样的文章,当宜家的各处门店重新挤满顾客…… 盛海某处股票交易所。 久违的口哨声重新响起,不识字的胡彪碇回来了。 还有赵三墩。 还有第一回走进股票交易所的林同学和陪她一起来的赵师太。 “林同学你看好哦,我老彪每走一步,那个大屏幕上的红字就得跳一跳……”胡彪碇得意说:“别说这里,就是港股那边,我也是带响的。” “那你真厉害。”林俞静笑着说。 “哈哈”,老彪突然严肃,怼人似的说:“你才真厉害,敢找这么一个男人。” 林俞静也不介意,“……是哦?” “是啊。最奇怪我听人说,每个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变得不一样,就你一个,一直还是原来那样。” “……谁说的啊?” “郑书记啊。” 林俞静:“哦,郑书记说话不要信……江澈说的。” 胡彪碇:“是吗?可是江澈说的话也不能信啊。” 林俞静:“负负得正?” 胡彪碇:“什么东西?” 脑洞集团的对话自然聊不出什么深刻的东西来,但其实,最深刻的东西,已经被他们说中了。 粤省朱家,风扇厂。 朱润娥看看娘,看看爹。 “爸、妈,怎么办?我变得好有钱啊。” 朱土根:“……” 他能怎么说呢,辛辛苦苦半辈子,每回都比不上女儿表面看来傻不愣登的一件事。 “这事能不能跟人说啊?”朱润娥问。 “说啊,得说。说了就是一份人情。”一向小心谨慎,善于哭穷的朱土根难得一次改了主意。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例子不是第一回了,等把这事说不出,传开来,会是多么可怕的效应——等到那个人再有危机,会有多少人盲目跟他站在一起。 整个“江湖”都在为江澈风起云涌的1995年6月。 深城、海边。 江澈坐在一块石头上,替下面正在海边踏浪的两个“他惹不起的老女人”看包,偶尔还得买个水什么的。 “欸,你什么时候得回去啊?要不多玩几天吧,回头咱们一起走。”回来的路上,江妈顺口问了句。 林妈妈一下愣住了。 “怎么了?” “经你一说……我好像,已经旷工两天了。” “……” “哎哟不行,我明个儿得回去了。” “好吧,那我也明天走。” 两个人从沙滩回到岸上,接了江澈递的水,一边喝着,一边张望。 “那边站的那群人,你看见了么?小澈。”林妈妈突然说:“他们怎么都在看咱们这边啊,里头还有外国人。” 江澈点头笑一下,说:“看到了,他们就是来等我的。” “那……” “没事,阿姨你和我妈妈都难得过来,我先陪你们玩几天。” “好是好,可是我明天就回去了……我请假时间早过了。” “这样啊,那也好。” 江澈站起身,回头看了看,嘴角笑意变化,变得有些狠。 第六百一十八章 挟众愿以坑老外 大多数自诩中国通的老外差不多都一样,取一个自认为高深的中文名字,知道一些历史典故,再看过几本兵法,就以为知己知彼了。 其实中国人何其复杂,我们自己琢磨了几千年到最后都乱套了。 这次设计宜家,司马鹏泽手上有明暗两把锏。 暗里是一个他觉得天大的把柄,铺垫好了使出来,足可以直接把一个青年才俊打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江澈不得不就范的那种。 明里,司马鹏泽玩了一手很中国的“合纵连横”,凭借自身身份四处游说,联合了一批外资家电商,集体向宜家施压。 现在,当这个自认为把“中国人的关系学”研究到很精深的司马鹏泽正在对程晓咆哮发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新闻会发不出来?为什么你们的官员拿了好处,却说话不算数?!” 他撮合的那些盟友,见势不妙早就已经叛变了。 一等洋老爷的时代,他们固然能通过政策优待以及部分迫切渴望政绩,贪图私利的官员做到很多事,但是他们管不了老百姓的心思和双腿。 当群众的双腿走向宜家,当一股反进口的暗涌正在汇集,他们慌了。 偏偏这回能解铃的人,不是系铃人,而是当初被他们系上了铃铛的那个人。他是宜家江澈。 是黄土高原不跪,巍巍昆仑不跪,万里长城不跪,所以宜家江澈也不跪的那个江澈。 老外和代理商们找到江澈是在两天前,这并不难,难的是跟他说上话。据说那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一个很麻烦的人。 他们做好了艰难的准备,然后看到一些情况: 宜家江澈左手一个袋子,里头装着葱姜紫苏叶,右手一个袋子,装了水,里头有条活鱼在甩尾巴。 他负责开车,在商场里负责看包,在海边负责看包。 “所以,那真是两个很可怕的女人。”老外们感慨。 中国代理商们告诉老外,“在这个国家,有一种可怕的存在,叫你老娘,有一种更可怕的存在,叫丈母娘。” 鉴于江澈这边出行其实总有唐连招和陈有竖两尊大汉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群人这两天顶着大太阳到处跑,却连话都没能跟江澈说上。 还好,这一回,在海边烤了两个小时太阳之后,在落日海面的美妙风景和满地余晖下,江澈终于主动朝他们走过来了。 几个代理商拥上去。 “江总,我是……” “我是……” 江澈接了几张名片在手,说:“明天宜家门店谈。” 然后就这么调头走掉了,走回路边,去开车门。 1995年,难得有人能在老外面前这么嚣张,江澈是一个。 偏偏老外们还拿他没办法。 他们作为地区负责人也好,作为代理商也好,背后都有总公司的业务计划和销售目标要做交代,一旦彻底谈崩,他们负不起这个责任。 而江澈不怕,经过这一役,他满身旗子,除了自己谁都不敢轻易来拔。 …… “小澈。” “诶。” “喝水。” 林妈妈把一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说:“阿姨明天就要回去了,走前想跟你说几句话。” 江澈坐端正,“阿姨你说。” “嗯,先给你这个。”林妈妈打开行李包,取出来一条白色的毛线围巾,“是阿姨自己织的,织的不太好,你看看……” 人间六月天,江澈收到了一条围巾,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好像是故意跳了几格留着通风。 江澈欣喜不已地说:“谢谢阿姨,我一定戴。” “嗯,那个,阿姨这两天听到看到的东西,其实挺多的,也想了很多。”林妈妈酝酿了一下,问:“能不能告诉阿姨,你到底喜欢静静什么啊?” “这个……”江澈支吾了一下。 “想不出来对吧?”林妈妈说:“实话说,我也想不出来。” “……”江澈笑一下,“不是,我只是在想,应该怎么跟阿姨你说。不说林同学的优点……大概这样讲,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做郑忻峰,静静也认识。有一回,他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说这两年在我身边的人,似乎每个都在变得不一样,只有您的女儿,还是原来的样子。” 林妈妈一时没听懂,困惑一下。 “我也在变,但是在您的女儿面前,我一直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江澈说完在心底补了一句:你的女儿,她是我在这个两世变换的世界里的一个坐标啊。 “哦。”林妈妈想了一会儿,很坦诚说:“老实说阿姨没听懂,但是看你说话的样子,好像这个道理很通,也很重要。” 江澈:“……” “阿姨这么说吧。”一向没心没肺的林妈妈难得一次认真而且有些郑重,说:“我那个女儿,怕是拦不住了,何况我也不愿意去拦。可是其实阿姨跟家里人一样,觉得你们是不合适的,尤其这几天看过听过后,更这样觉得……怎么办啊?” 这一声怎么办啊,江澈听见,看到了一个真实在担心女儿的妈妈。 不等他开口,林妈妈接着说:“这样吧,要是有一天你嫌弃她了,坦白跟阿姨说,阿姨来带她走。” “……”江澈一瞬间百般心绪,不知所措。 林妈妈:“嘿哟你还真在考虑这情况啊?!” “没,我没有。”江澈神情慌乱,连忙说。 “好吧。”林妈妈笑一下,说:“阿姨知道你答不出来,因为这事,说了没用。” 江澈点头,“阿姨放心。” “好。” 林妈妈回房间后,江澈一度认为老妈很可能也会找自己交代些什么,可是并没有。 江妈这个人看似什么事都容易火急火燎地掺和,但是其实清楚地知道,有些事,自己最好不开口。 次日上午,江澈在机场先后送了老妈和林妈妈上飞机。 之后,他并没有急着去宜家门店,而是先去了一趟登峰。 “我要你先去拦住司马鹏泽和程晓。”江澈说:“我怕我这边一开始谈,他那边收到消息就跑了。” 郑忻峰说:“好。但是你还能拿他怎么样?股市上你坑他一笔几千万,他没办法,但你接着同样拿他没办法……我还是原来的说法,一等洋老爷啊,老江。” “总之你先拦住他就好……带上林胜利。” 这年头很多地方官员都怕老外,但是有一种人不怕,军队里的人。 第六百一十九章 找你谈个项目 深城,宜家门店。 代理商和老外们知道江澈并没有“彻底决裂”然后将进口家电下架的想法,都是一阵轻松和欣喜。 “这个时代的中国是开放的,我们早就已经不玩闭关锁国那一套了。”江澈说:“从本心来说,我当然也是一样的态度,首先我是一个商人,其实我相信只有竞争才能让企业进步……” 说了一通大道理,江澈话锋一转,“但是接下去怎么合作,就要看各位的诚意了。总不能你们威胁过我,我回过头就当作没事……” “那江总你的想法是?” “要钱。”江澈说:“我这么辛苦,受了这么大委屈,除了钱,再没有什么能抚平我的伤口了。” “要……多少,怎么要?” 面对偌大的中国市场,大好的机会,但凡能谈,代理商和老外们其实都愿意谈下去。要知道关税的下调也是他们的公司和政府使了大力气才得到的,而这一年日苯松下的口号,是这样的: 【不惜30亿美元也要占据中国彩电市场的绝对份额】 【打败一个企业,挤占一个行业】 不管这是不是大话,至少决心在那里。 “首先,据我所知明年政府下调进口家电的关税,预期是从35.9%降到23%,而你们之前给其他销售商的报价,比之前下调了5%左右。”江澈目光扫过去,笑一下,“我要10%的下调,然后维持售价和其他销售商一致。” 为什么售价要一致?因为如果宜家相应地进一步下调进口家电售价,固然市场份额会更大,但是对于国产家电的打击,也会更大。 进口商品的高价格从来都是对国产企业的一种保护。 当然,这个条件如果达成,首先的一个结果就是宜家的利润会更高,渐渐会越来越强大。 这相当于在谈和的时候给土匪送钱送粮,养匪为患……它是外商和代理商们不愿意看到的。 “不可能的,江,我们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一名老外说着有些蹩脚的普通话。 “那我只好继续委屈下去。”江澈说:“今天就谈到这里。” 老外:“……” 江澈起身,“这样,你们商量一下,再联络下总公司,我出去打个电话。” 江澈出门打了一个电话,知道那边的情况:郑忻峰和林胜利拿着抢来的车钥匙,拦着司马鹏泽和程晓不让走,也不让打电话。 就是这么野蛮。 “要是你待会儿整不服他,我可就完了啊。”郑忻峰说:“我估计米国大使馆都有可能找我。” “放心,我一定不让他们找你。” 挂上电话,江澈先去旁边办公室喝茶,坐了一个多小时。 等他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代理商和外商们自己就已经着急,没做太多挣扎答应了他的条件。因为他们算算,自己怎么都还是赚的,更因为他们没办法拒绝。 江澈当场让人送进来早先预备好的合约,当场签了。 收起来一摞合约,江澈笑着说:“再第二个条件。” “还有?” “当然,不过这个条件很简单。”江澈说:“我要你们的一个承诺,如果我接下来起诉司马鹏泽从事商业间谍活动和不正当竞争,你们,是证人。” “……” “他已经没用了,卖了他吧?”江澈真诚地建议。 …… 司马鹏泽和程晓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江澈。 此时司马鹏泽的手机正响个不停……在郑忻峰手里。 “接吧。”江澈从郑书记手里拿了手机,和蔼地递还给司马鹏泽,然后静静地看着程晓。 果然,老外里还是有讲义气的,前脚刚答应江澈作证,后脚就打电话给司马鹏泽通风报信。 接完电话的司马鹏泽脸色不断变化,强撑着,说:“你以为这样,你们的法律就真的会判我有罪?何况你起诉我的名义,根本就很难界定。” “是的,所以我还准备起诉你私下接触监狱要犯。”江澈走过去,走到司马鹏泽身边,“司马先生你大概还不知道,王宏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角色。我来告诉你吧,他有一项至今有人相信的神奇技术在身,他的诈骗对象,包括不少军队高层和高官官员……” 司马鹏泽:“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已经发现了,你想要发的那篇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新闻,被一股庞大而且强大的力量压住了,动弹不得。” “……”司马鹏泽喉头滚动,干咽一口口水。 “据说司马先生很了解中国人。那么如果现在我说,以王宏目前的情况,他可以因为气功诈骗收费坐牢,甚至可以悄无声息老死狱中,但是绝不能跟一个外商私下接触,你能够理解吗?” 司马鹏泽顽强地沉默着,沉默是他现在最好的应对。 “司马先生这回不但事情没办成,而且亏了摩根士丹利几千万,没错吧?……一个回去就要滚蛋的人,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费这么大力气保你?” 江澈说完这一句。 场面暂时形成了微妙的僵持。 只有郑忻峰知道事情真正的逻辑:江澈根本不敢用王宏这件事去告发司马鹏泽,而所谓商业间谍活动,不正当竞争这样的起诉,也很可能无果而终。 所以,他现在其实不知道江澈到底要干嘛。 “说你想怎么样?”终于,司马鹏泽破功。 “我?我想找司马先生谈一项合作。”江澈突然微笑,然后说:“我在那边咖啡厅订了个包厢,不如过去谈?” 很快,江澈、司马鹏泽、程晓以及郑忻峰就在包厢里坐了下来。 跟上次见面一样的四个人,但是已经倒转,完全不同的处境。 门外还守着林胜利、唐连招、陈有竖。两个很可怕很能打的,以及一个挨打比打人更可怕的。 “既然江先生要跟我谈合作,那么,你要起诉我的那些东西……”司马鹏泽显然惊魂未定。 “不如司马先生推给他啊。”江澈偏头看了程晓一眼。 程晓:“……”仿佛头顶突然“咔嚓”一声雷,整个懵了。 司马鹏泽也扭头看了程晓一眼,“他……” “他已经没用了,卖了他吧?”江澈微笑建议,然后转向程晓,用蹩脚的盛海话说:“你看,老外多不可靠?” 司马鹏泽没听懂,想了想,默认然后直接先跳过这一环,问江澈,“那江先生想要谈的合作,具体是什么样?” “一个收购项目,准确地说,是我想和摩根士丹利合作,撮合外资策划收购一家中国知名企业。”江澈说。 “可是我现在的情况……”司马鹏泽没先关心项目,而是考虑自己的处境,“我恐怕无法再代表摩根士丹利在中国大陆活动了,这样也很难再去说动谁。” “这很容易,司马先生在股市上输掉的钱,都在我这里,我可以帮你做一个交易账目,让你的上司以为你全身而退了。然后你再告诉他们,你想换一个计划执行就好。” 江澈说到这,司马鹏泽两眼中光彩夺目,随即又勉强冷静下来。 “我不能理解你这样做的用意,江。它显得毫无道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可能这么好心。” 江澈点头表示理解,转向示意一下身旁的郑忻峰,说:“介绍一下,这位我的朋友,也是我最重要的商业伙伴,叫做郑忻峰,他是中国知名奶制品企业登峰乳业的老板。” 司马鹏泽点头,“这个我知道,我们调查过。” “很好,那我可以简单点说。登峰乳业要成为中国奶制品行业的龙头,要进军奶粉业,而在这一块,中国内地有一家几乎全民信赖,深受支持的大企业,它的名字,叫做三聚鹿……” “你们……” “我们想收购它,但是我们做不到,只有外资能做到。” 司马鹏泽明白了。 “那是一家利润很好的企业,我们需要司马先生和我们合作完成收购,再将它整个卖给我们,我保证这将是一笔完美的生意,你会得到一个很好的价格。” 司马鹏泽说他需要时间考虑。 江澈给了他时间。 离开咖啡馆,郑忻峰忍不住问江澈,“如果这次收购或者说合资必须由外资来主导,那么老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们过河拆桥不卖给我们怎么办?” 江澈说:“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与此同时,司马鹏泽也在调查了三聚鹿的相关资料后偷偷思量:为什么我到时候一定要卖给你? 没有人知道,江澈其实根本就不想买下三聚鹿。 他只是需要三聚鹿成为外资企业,然后,干掉它。同时早早引爆三聚氰胺问题,推动整个行业检测标准的改革,自上而下监管制度的强化。 在这件事情上,江澈不想去讨论对错因果,根底缘由,一切只在于他前世亲眼看过三聚氰胺受害的儿童,亲眼看过那个高达“30万”的数字…… 而且,那个事件几乎毁掉了中国整一个原本正在崛起的行业,论对单个行业的毁灭性,历史无出其右,论对经济的打击亦如是。 因为这个,在能力和利益范围内,江澈就值得花心思抹掉它。 另,根据江澈前世看过的资料,三聚氰胺事件虽然爆发于2008年,但实际情况零星存在和发生,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第六百二十章 卖了吧 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程晓没有再出现,此时的他已经接到了宜家的律师函。 司马鹏泽在上次见面后十分干脆地接受了江澈真诚的建议,选择卖了他。 所以,当再一次友好谈判结束的时候,司马鹏泽某种程度上已经不属于摩根士丹利了。 他现在是一头孤独挣扎的困兽,而江澈是他目前阶段唯一的盟友。 他需要江澈放他一马,还需要江澈帮他瞒过摩根士丹利,而后,他会回去,说服大摩改变方向,授命他来执行江澈提供的新计划。 作为一个中国通,司马鹏泽知典故,懂成语,比如说勾践的卧薪尝胆,韩信的胯下之辱…… 这些足以让他暂时安慰自己。 谈完了,“司马先生有没有觉得事情哪里有点不对?”江澈突然笑着问道。 司马鹏泽茫然一下,“江先生的意思?” “你差点害死我,我却这样处处帮你,多不合理啊?”江澈依然笑着。 司马鹏泽并没有慌乱,他知道江澈肯定是会有条件,而且恰是这样,他才对那件将来的大事更放心。 “别忘了江先生你现在也有事情要我帮忙。”司马鹏泽镇定地说。 “那个啊,司马先生错了,那是合作才对。”江澈说:“所以,我还是太亏,想着难受。” “那江先生?” “据我所知,司马先生除了是摩根士丹利的人,同时还身兼好几家公司的财务顾问,对吗?要不然你先前也没办法撮合那么多家电商联手对宜家施压。” 司马鹏泽点头。 江澈继续微笑,温和说着:“司马先生知道的,我也是好多家中国内地本土家电厂商的股东。所以,我想请司马先生帮个小忙。” 司马鹏泽警觉一下,试探着问:“你想?” “冰箱无氟替代技术;大容量滚筒洗衣机技术;全数字彩电技术;超大屏幕背投彩电技术;最新的空调节能技术。”因为实际对于技术发展问题并不很了解,江澈大概齐报了五个项,顿了顿,说:“我至少要两项。” “……”这难道不是要我真的去当商业间谍?!司马鹏泽愣神一下,“不可能,而且我也没有办法……” “你会有办法的。”江澈打断他,说:“中国有句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比如办法总比困难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不,这不可能。”司马鹏泽态度坚决地摇头,“你要我做的事,会让我成为商业间谍。所以哪怕合作取消,我离开摩根,也不可能替你去做这种事。” 江澈:“是么?但你不做这件事的话,你马上就会成为商业间谍。”说完顿一下,江澈补充:“这一点与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否存在无,毫无关系。” 他说得平静而自信。 “……”司马鹏泽茫然一下,老调重弹,“对簿公堂么?还记得我跟江先生说过,你的证据,并不足以让你们的法律判我有罪。那些代理商和我的老朋友们,并不会真的帮你。在这种情况下,你们的法院也将缺乏勇气……” “那如果我现在去找程晓,告诉他我会取消对他的诉讼,并真诚地建议他,卖掉你呢?” “……” “别忘了,你刚接受了我的建议,无情无义地卖了他。所以如果是我愿意给他撑腰,和他合作,我想他也一定会有勇气,不顾一切地出卖你,而且我猜他知道的,比很多人都多。” “……” 这一刻,司马鹏泽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包括他看过的历史典故,读过的兵法韬略,研究过的关系学以及中国人的特质…… 这些,在这一刻,集体崩塌。 司马鹏泽懵逼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其实可能一点都不了解中国人——比如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的中国人。 如果程晓有宜家的合作、撑腰,选择死咬他,司马鹏泽担心连自己行贿过哪些官员,他都敢咬出来,因为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的能量,连新闻都能压制。 用一种委屈挣扎的眼神,司马鹏泽看了江澈一眼。 “其实,司马先生下一步就要离开家电这一块了不是么?这也就等于说,那些家电商……他们对你来说,已经没用了”,江澈真诚地建议,“卖了他们吧?” 江澈说得很真诚,说得很有道理,司马鹏泽别无选择,而且他心底有着长远的报复计划。 勾践和韩立的故事也都在这一刻提醒他,忍了吧,照他说的去做,来日方长。 “我试一试。”最终,他说。 “那我等司马先生的好消息。此事过后,前仇尽消,祝我们合作愉快……和气生财。” 江澈伸手,握手,先行离开。 一如过往般尽在掌握,办妥了一件事的同时,还为未来的某件事做了准备,江澈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因为未来的那件事本身,其实并不是一件让人轻松和值得欣喜的事情。 倘若没有…… 我又何必…… 从1992年一路走来,这大概还是江澈第一次,明明是主动去做一件事,却同时感觉为难了自己。 有点累了,同时有点儿倦怠,江澈没有直接回学校,也没有回家,他就近独自在一个小广场前的石阶末尾坐下来。 台阶下,他面前的空地上。 穿着朴素的老人蹲在地上,拍手说着:“乖哦,囡囡到外婆这里来,来。”说完笑着,张开手臂。 在老人对面十来米处,是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妈妈和她的女儿。 小女孩看起来大概也就一岁多不到两岁的样子。 “喏,外婆在等囡囡哦……去吧,加油。”妈妈撒了手,笑着,但是眼神紧张关注。 小女孩张着手臂,迈着小短腿,凌乱摇晃的步伐让她从行走变成小跑,一路笑出声地跑向外婆…… 然后,她跑歪了,划着弧线,往一边跑去。 “囡囡。”外婆和妈妈都出声惊呼,同时站起来。 然后,她们又动作一致地抚着胸口,一齐松了一口气。 因为小女孩已经踉跄着,一头扎进江澈的怀里。 在她摔倒前一刻,江澈迎上去伸手给小女孩抱住了。 “谢谢。” “谢谢这位同志。” 妈妈和外婆说着话赶过来。 怀里小女孩也抬头,用她明亮澄澈的眼睛看了看江澈,神情困惑一下,但是并不害怕,她渐渐咧嘴笑出来…… “啊,糖。” 稚嫩的声音,藕段般的小臂朝江澈举了起来,小女孩的手上捏着一颗已经吃了几口的奶糖。 “哎哟,给哥哥糖吃哦,我家囡囡真懂事。”外婆开心笑着。 “说谢谢哥哥,囡囡,快说。”妈妈也在旁鼓励着。 都不急着把孩子抱回去了。 “啊嗷,吧吧吧,真好吃。”江澈配合着。 小女孩笑着,自己也吮了一口,学着江澈的样子,吧啧啧。 一片欢笑。 江澈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再想想那件事,也不再感觉不适,“我这一生,已经是如此幸运……所以,偶尔为难自己又如何?!值得就好。” 第六百二十一章 深大之耻归来 林俞静打来电话是在江澈回学校的路上。 她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而且难得一次没有心疼电话费,细细碎碎地说了许多事情。 她说她现在走在校园里,会有许多人主动过来,真诚地为他们之前的嘲讽和误解向她道歉。 “我的男朋友又是好人了,比以前更好。” 她说妈妈回去后打了电话,聊起在深城这些天的感受,聊起看过的海,大商场里的橱窗,绘声绘色,一惊一乍,可显摆了。 “妈妈说你很好啊,阿姨也很好,说她现在很放心。”林俞静说:“对了,妈妈自己不好意思,还让我帮着偷偷打探呢,说不知道你妈妈和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我妈妈?她和你妈妈相处得很好啊。”江澈与其纠结一下,说:“至于我……” 林俞静顿时有些紧张,“怎么,你有什么地方感觉为难了吗?” “嗯,就是潜意识里总想着应该管阿姨叫姐姐,你说怎么办?”江澈语气无奈,一本正经说:“没办法,阿姨实在是长得太年轻了。可是那样叫吧,辈分又不对。要不你帮我问下阿姨怎么办啊?” “……江澈你真是,真是不要脸啊”,林俞静委屈一下说:“那你这么会夸,就不能留点儿多夸夸我么?” 江澈:“夸你什么?夸你长得像未成年小女孩?” “嗯?”林俞静说:“……呸呸呸。”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江澈无意间说起那条围巾。 “什么?”林俞静一下叫起来,“围巾?我妈妈织的?!” “嗯啊,怎么了?” “怎么了?你知道就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没戴过我妈织的围巾么?我的都是外婆和奶奶织的。”林俞静想了想,说:“我爸也就恋爱结婚那时候收过一条,到现在还宝贝似地收着,舍不得拿出来戴……” 江澈得意地啧一声,说:“所谓丈母娘疼女婿……” “嗯~~~~~不高兴。” 说着不高兴,吃醋是真的,但是归根到底,林同学心里还是满满的幸福。 打完电话,到学校,正好是下课时间。 江澈独自一人从校门口走进去…… 这一天距离他之前离开,已经十多天了。 一个人看见他了,停下脚步,第二个人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渐渐,越来越多双眼睛望向江澈。 还记得离开的那一天,漩涡之中,无数质疑和非议声中,有人说:“江澈,深大今日因你而蒙羞了,我们也以你为耻,所以,请你离开。” 而江澈说:“就算今天如你们所说,深大真的以我为耻了,我厚着脸皮说,我还想呆下去;而假使将来有一天,深大可以以我为荣,我会很开心,然后会一生,以深大为荣。” 之后的十多天,他不在,但是宜家的发布会和报刊杂志上的风起云涌,学校多数人都时时有关注。 听过“黄土高原不跪,巍巍昆仑不跪,万里长城不跪”。 那是我们的同学江澈说的哦,而且他做到了。 那是一场狡诈的阴谋,一次绝境里的坚持和一个有趣的故事……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听说,心里也已经都有判断。 现在,他回来了。 背负一身骂名而去,归来时已然一身旗帜。 也许还早,也许,深大已经可以觉得荣耀。 “江澈。”沉默中,一个女孩的声音喊。 江澈偏头循声望去,“嗯?” “对不起。”女孩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就是先前那次拦住江澈,当他面读报纸上诋毁他的段落那个人。”人群里有人认出来了,低声议论着。 江澈刚想开口…… “江澈,对不起。” “江澈,对不起。” “……”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这些人里,有少数几个,曾经确实当面讽刺挑衅过江澈,但是更多,其实也许只是曾经在背后偷偷议论过。 可是现在,他们都愿意对他说上一声,“对不起”。 “江澈。”一片郑重中,管照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在二楼小阳台上挥手。 江澈皱眉:“干什么?” 管照伟:“干得好。” 于是,“干得好,江澈……” 越来越多的掌声和喝彩声响起。 一片热闹中…… “光对不起就完了?!”江澈突然喊道。 人群愣住,沉默,有些茫然。 “光嘴上夸一句干得好就完了?!”江澈又喊了一句。 这下,同学们,乃至远处围观的校领导们,都彻底茫然了。 “既然这样,不如请我吃饭啊,觉得对不住我的,还有想夸我的,一人一顿约起来,咱们边吃边聊……”江澈明朗地笑起来,说:“这样我是不是到毕业都不用自己花钱吃饭了啊?” “吁~” 人群起哄,大笑,气氛轻松。 他们的重点大概都落在“江澈说不用自己花钱吃饭上”。 但是这段话真正的重点,其实是“边吃边聊”。 据说巴菲特的午餐很贵,而江澈,打算在他剩下的两年多大学时光里,给他在深大的一部分同学,一个跟他边吃边聊的机会…… “我说真的啊,条件好差无所谓,鱼就鱼,肉就肉,馒头就馒头,面条就面条……有机会,一起吃饭。” 江澈说到这,上课铃响了。 许多人犹豫着该不该散去…… 班主任季教授端着茶杯出现在小阳台上,笑得两眼眯缝,招手喊:“既然回来了,还不快点上来销假?” 江澈:“诶。” 他朝楼上跑去。 “最后一个问题。”有人大声在身后喊:“江澈,你到底会不会气功啊?特异功能?” 江澈转一下头:“你说呢?” “不知道啊,原来觉得你假的吧,等你证明了你是假的,我又偏觉得你是真的了。” 那人喊完,一阵哄笑。 江澈站住,转回身…… 于是这些天一直蹲守潜伏在深大,就等江澈回来的几个记者连忙集中注意力,等待他的最后一个答案。 “假的。”直接给出答案,江澈顿一下,接着说:“我曾经骗了很多人……为什么那么容易?而我没做过的那些事,办班收费,气功治病,讹诈勒索,记者们的报道素材又来自哪里?想想,然后做点什么吧,各位。” 只问,不答。 江澈知道这些话会传开。在整理了宜家股份,赚了钱,吃了肉,补上了破绽的同时,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还有一个目标: 要带崩整个气功界……如果达不成,至少也要带崩那些招摇撞骗的大师。 完成。 那个声音喊:“万一之前你拍过肩膀的人基本都生男的呢?” 江澈:“……” 那特么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第六百二十二章 手掌的温度 拍肩生子,天下无敌。 江澈担心这个问题的理由一个很荒诞,他的运气槽今年好像一直都还没爆,怕万一爆在这里。 另一个则是许多“土医”和“神算”成名的道理。 国人总是这样的,爱说玄奇,爱把成功和惊人的例子四处去传讲,渐渐讲得愈发不可思议,而那些不成的,往往闷不吭声自认倒霉,或即使说了,也很快被忽视和忘记。 这要是先一批多生几个带把的,怕就再也说不清。 回归学校日常后的第一个周末,叶爱军中午时间兴冲冲跑回宿舍,说外头有一场抽奖,特等奖十万,一等奖也得小面包车。 大奖还没被抽走。 于是宿舍里几个人一下都开始动心,搁箱子底下,衣服夹层或枕头芯里掏摸出一点钱,想着去碰碰运气。 江澈直接就从上铺跳了下来。 难得一回,他比谁都积极。 室友们想不通是江澈按说完全不需要贪图这点东西,他们不知道江澈的心思,他就是想赶快把运气槽爆掉而已。 “十张,十张,十张……” 被密密麻麻的同学、老师和群众热切围观着,豪客江澈不断开奖。 “厉害了……就没见过更厉害的。” “是啊,这开法,连个热水瓶、牙膏都没中过,确实厉害。” “中,中,中……” 场面跟赌场里吹边似的。 群众们的期待从十万块到小面包车,到……好歹你中一个?! 没有,五百块抽完,连个屁都没得。 江澈神情失落、哀伤甚至是揪心痛苦的站在那里,很多人都在安慰他,但是都安慰不在点子上。 只有江澈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看这情况,我的运气槽,好像还在攒。 这就很吓人了。 在江澈收手之后,室友们才都也各自买了几张。 开下来差不多都能中个牙膏什么的。 张杜耐节约,就买了一张,打开,5000块钱。 ……他这一张就是江澈最后一手后接的头一张。 就好像犯了多大的错似的,张同学开完奖看江澈的眼神里透着莫大的歉意——信我,我真的不是为了证明你衰来的。 “看什么看?”江澈没好气说:“请吃饭。” 晚上吃饭的时候多来了几个人,江澈偷摸先去把账结了三分之二,嘱咐小馆老板说特惠打折。 吃喝间管照伟说起广告公司的业务延伸问题。 这是很早就既定的战略,江澈的想法,本就要这些人不断前进,走出去,把触角伸到各个领域。 他会在这里头引导成功,或静看不问,也允许一些失败。 “你们商量过了?想做什么?”江澈问。 管照伟、李南芳等人互相看了看,说:“led。刚兴的,跟咱们广告公司也有关联,初期自己就能销一些。” “挺好的,我支持。”江澈说。 然后,就没有别的了。 “你也太不关心三体了吧?”李南芳忍不住埋怨。 江澈苦着脸:“倒是想关心,可是我要专心期末考啊。” 刚结完账喜滋滋回来的张杜耐听见了,立即也紧张起来,说:“我也是。” 江澈是单纯怕挂科。 张杜耐则是怕潘老师不高兴。话说学生时代因为喜欢一个老师而在她(他)教的科目上出类拔萃,大概是很多人都有过的经历。 就在期末考试的周期里,一部分被江澈拍过肩的家庭已经完成生育,出生的婴儿有男有女。 虽说其中带把儿的似乎多几个,但是大约不能顶事。眼看着传说终于要终结,江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听说了么?他左手拍了生男,右手生女。” “啊,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啊,外面都统计了。有人猜是都让生男的,有伤天和,所以……” 这段话传进江澈耳朵里是在餐厅,人在他身后指点议论,说得神秘兮兮,言之凿凿……江澈差点没一口饭噎死自己。 “几位姑娘……”好不容易把那口饭眼下其,江澈放下筷子转身,微笑着伸出双手,“来,要男的还是女的,要几个,尽管提,我拍到你们怀疑人生。” 姑娘们都知道他其实好说话,想了想,笑着说: “可是我们都还在读书,不能怀孕。” “是啊,要不我们以后再找你?” 江澈:“……” 这意思似乎是拍了就会怀孕。 连怀孕我都包了? 拍肩受孕。 我拍你个十八胞胎。 “对了,江澈同学,你自己想生儿子还是女儿啊?你是不是想生啥生啥?” “……” 不吃了,也不管了,这事辩也辩不清,只能留给时间去证明。江澈想着,好歹我的运气槽没有爆在这里。 …… 毫无预兆的,在期末考试全部结束这天晚上,江澈病倒了,收拾东西的时候突然感觉头晕,量了体温,已经在发烧。 高烧。 从1992重生至今,这还是他第一次病倒。 从学校到医院,再到家里,高烧反反复复。 褚涟漪放下工作过来照顾他,煮粥,喂药,在床边守夜,熬了好深的黑眼圈…… 江澈迷迷糊糊中总能感觉到她的手掌不时落在自己额头上。 一个爱你的女人的手掌,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之一。 你在病里高烧,她的手掌沁凉; 你在病里阴寒,她的手掌温热; 额头和眉间本就是特殊的感应区。 这世间的女孩子后来大多知道并喜欢被心爱的男人亲吻额头,因为那触感让人安心、踏实,代表关怀和宠溺,却很少知道,你若也这样亲他一下,他也安心,会化在你的温柔里。 “醒了?” “嗯。” “渴吗?” “嗯。” 喝了温水。 “一直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太没用了,发个烧都能这么严重。”江澈好了些,靠坐着,略微有些尴尬地笑着说。 “你这两年太辛苦了,用心用脑过了那个度,就都是伤身体的事。” 两个人说着话,彼此之间有一种很难为外人道的相濡以沫,同时还有一种渐渐开始变得越来越过度的分寸感。 “你睡会儿吧。” “我等你睡着。” 褚涟漪伸手在江澈额头轻轻按着一会儿,眉头舒展,说:“好像真的不怎么烧了。” 她说完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第六百二十三章 褚少女想去的地方 次日醒来,烧完全退了,但是身体的虚弱感依然明显。 江澈洗漱吃了早餐后靠在沙发上休息。 褚涟漪走过来在侧边坐下,正好坐在了晨光里。 她今天早晨穿了一身藏青包边的家居衣服,束发,不施粉黛,看人的眼神里透着温柔和煦。 “我把这三天里的事情给你讲讲?”褚涟漪微笑问。 江澈生病这件事,并没有告诉很多人。 “好啊。” “小冬儿拿了一个青少年围棋赛的第四名。”褚涟漪开口,先说:“但是一起比赛的人,最大到17岁,冬儿已经很厉害了。” “这样啊……怕不是那个比赛的前三名可以进什么围棋训练队吧?”江澈随口说。 围棋对曲冬儿来说,只是脑力过剩的一个消遣。尽管这三年不管是江澈寄的,还是其他各种人送的,小丫头家里已经有上百篇棋谱了,也有过专业人士的点拨和对弈。 “是吗?”褚少女好奇心还不小,特意打了电话去茶寮问,结果真的如此。 “啧啧,茶寮百年风水,好像全蕴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了。”挂上电话,褚涟漪说得很感慨的样子。 江澈打趣说:“褚姑娘还懂风水啊?” “我爸懂。” “伯伯不是学医的么?” “是啊。”褚涟漪说:“但是他半生贪玩,所学驳杂,所以医学成就其实一直不如我妈妈。我就更差了,什么都才学个入门,就没继续下去。” “……是啊,不然……”江澈想说不然也许遇不见,没说出口,因为倘若真的遇不见,其实反而意味着褚涟漪的人生更美好。 仿佛意识到了江澈的为难,褚涟漪主动接着说:“对了,因为比赛地在燕京,冬儿顺道去看了一眼清华。她说那是江老师让她以后去的地方。” 江澈笑了笑。 褚涟漪接着又说了一些公司方面的事情,“宜家这个月销量翻了一番,有夏季空调销售旺的关系,也有你的关系,你在大雨塞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了,我有个饭搭子你知道吧,要不要考虑把公司的东西分一些出去?再招人似乎又不现实。” 说完,褚涟漪看了江澈一眼,傲娇地偏过头,站起来,说,“我去买点菜。” 她起身的位置上,有三封信。 第一封信: 【如果这个暑假不忙,等你身体养好,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我想回去爸妈坟前看看,也许呆几天。】 ——褚涟漪。 第二封信: 【见字如我妈妈烧的菜。 我在家,被你害惨了。 妈妈压迫爸爸教我烧饭,又压迫我学。 我被油星子溅到眉心,烫成了印度人。 我妈用你做饭的标准嫌弃我,很过分。 爸爸难得在妈妈面前硬气了一回,甩手说不教了,也叫我不要学。 妈妈说你都会烧。 爸爸就说:“要不你以为我们女儿凭什么喜欢他,我又为什么会同意?还不就因为他会烧饭。” 我妈觉得有道理。 然后我爸又说:“这样才好,反正都要了,现在什么都不会,将来多一分都是优点跟进步。” 我妈觉得简直太有道理了。 七月过半了……】 ——林俞静。 第三封信: 【澈儿啊,爷爷找了个疗养院认识的老朋友代笔,他当过干部,写得一手好字。 我身体很好,你呢? 爷爷最近让你爸在城郊买了块地给我伺弄,就在山脚下,离田野不远。 我喊了咱村里头三个老伙计过来帮忙,就二德、老起子和我的把兄弟,你根生爷爷。 他们仨家里都困难些,子女也没那么孝顺,以后该就在这边陪着爷爷养老了。 我们弄了个园子,修了围墙。 爷爷种了桃、梨、李子、杨梅……十好几种吧,都是移的树,结果应该快。 另外还种了菜,按着时令该啥种啥,就不跟你讲了。 园子里开了个小鱼塘,养了鱼,田螺,种了茭白。老起子跟我说现在有人养啥子外国来的福寿螺,问我养不养,我看着那团籽红得瘆人,就没让。 另外还有鸡、鸭、兔子……还有六头羊和两头奶牛。 知道爷爷为什么弄这些不? 前阵子爷爷听人讲,说啥食品健康问题,啥有毒东西,我就寻思着不行,这将来我的重孙、重孙女,可得精细。也得有地儿摸鱼上树,认识五谷。 爷爷侍弄庄稼牲畜向来精细,你是知道的。 只是年纪一天天去了…… 就这。 你自己想。】 ——你爷爷。 三封信都看了两遍,褚涟漪也回来了。 进门不看江澈,直接去了厨房。 “要不要先买票啊?”江澈在外头喊。 褚涟漪在厨房里短暂沉默后说:“等你身体整个好了吧,那边偏远……” “我其实已经没什么了,过两天就能去。” “真的?”褚涟漪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 江澈表示没问题。 “那我先跟你说件事。”褚涟漪犹豫一下,说:“有竖已经等你四天了。” 感觉不对,江澈忙问:“怎么了?” “河源之前不是先回去了嘛,你给了他150万,回去也弄了几座小矿……”褚涟漪缓了缓,说:“前些天他被埋伏,挨了两刀,人没死。” “……” “有竖要去,但你一直高烧……” “让他来吧。” 十分钟后,陈有竖出现在了江澈面前。 大概聊了几句,了解情况,江澈想了一会儿,说: “一定要去是吧?” “嗯。” “那你再带150万去吧。我能给的也就钱了。” “谢谢澈哥。” 其实这几年,陈有竖和秦河源也是招揽了一些人的。 “那你先回港城一趟吧,看看老婆孩子。” “嗯。” “走吧。” 陈有竖就这么走了。 大概是从一开始,江澈就说过,他不会参与陈有竖和秦河源老家的那些事,除了给钱。至于劝他珍惜性命,由江澈说来,自然不如他回去看一眼老婆孩子真切。 话是这么讲,说的容易。 事实当天下午,江澈家里聚集了郑书记、唐连招、老彪、三墩一干人。 算算已经做了三年多兄弟,真要说就这么撒手不管,其实做不到,但是要做点什么,又其实很难。 “他们那一块的情况现在是这样,内部大概也有不少矛盾争夺,但是对外,已经接近铁板一块……”江澈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 几个人都看着他。 “别的不容易,但是要破铁板,让他们内部乱起来,我们这里有两个人其实很合适。”江澈说完看了看老彪,又看了看三墩。 这俩货一个有曾经的大佬岁月,一个有放不下的江湖。 一下激动了。 “那我们去追有竖。”三墩直接起身。 “不是,你们俩不跟他们一道儿玩。”江澈说:“这次去,我会给你们两百万……你们俩去那边买一座小矿开始,一年,给我赚500万。” 要知道现在煤炭业的情况其实还很糟。 当然老彪和三墩也不懂这个,他们的困惑只在于:我们什么时候负责赚钱了? “就这样,和有竖、河源无关,不许冲突搏命,你们俩想尽办法,给我赚回来500万,就好了。”江澈把不许冲突搏命一句强调了三遍。 三墩和老彪:“……” 他俩几乎是哭着走的。 人走后,郑忻峰、唐连招和褚涟漪都有些茫然。 “这行吗?论智……就不说了。论能打,他俩加起来应该也不如有竖加河源。老彪倒是有经验,可也跑偏了。” 郑忻峰说。 “试试吧,论搅局,这世上没有比他俩更能的人了。”江澈说:“而且这俩货有一个特质,容易交兄弟。”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一场远行 江澈这一番解说,说得很正经。 严肃的气氛下一时也没人做什么表示。 但是内心都明白: 所谓搅局能力,意思其实接近于我先扔进去两根搅屎棍,看你们乱不乱,乱了好做事; 而所谓容易交兄弟,大约也就是某种时时咳咳不经意把人带偏的特质。 这样看,晋西北大约是要乱了。 想想,老彪虽然德不高,望不重,好歹曾经江湖大佬,一番年纪,三墩也是耿直兄弟……委婉点,大概是对的。 另外论这两个能力,其实在场有更厉害的人。 瞧他干过那些事吧…… 只是这个人,现在已经不敢也不能再随意犯险,牵扯进某些深浅未知的事情了,他可以给陈有竖和秦河源资金,甚至敢放老彪和三墩这个脑补军师和超级莽将的组合偷偷进去搅局,却不敢真的亲身踏进去那塘浑水。 因为明处与暗里,时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现在已然太多。 因为他如今一身所系,已经是太多人的命运和悲喜。 “大招。”郑忻峰给唐连招递了根烟,说:“从临州选几个信得过的弟兄过来吧,江澈接下来这一年的安全,可就都靠你了。” “知道的。”唐连招说完扭头,用力对褚涟漪点了一下头。 话是郑忻峰开口交代,但是她的目光看过来,多少殷切和嘱托在其中,唐连招感觉得到。 大概如果姐姐在场,也会是这样的眼神吧?且只能是眼神。唐连招突然想到。 “那就好,反正你的小颖姑娘,会守在小饭馆乖乖等你。”郑忻峰继续说:“到时候你们结婚,我一定备一份厚礼。” “郑书记你看你……”提起连小颖,而且直接说到结婚,粉红大佬唐连招略微有些局促,但是并没有否认,“这是我的本分。” 人走后。 褚涟漪看了看江澈,“那我去买票?” 江澈说:“好。” 三年了,从92年夏天违背自己,选择留下来,褚涟漪一手操持着宜家,操持着许多事情。 她没提过要求,不管对人还是事,都没有。 所以当她第一次主动说,希望江澈陪她去爸妈坟前看一眼,江澈没有任何犹豫。 褚涟漪起身,走一步定住,扭头把目光落在茶几上。 茶几上那三封信都还没收起来。 “那诗写得挺有趣。” “什么?” “没看见么,在背面。”褚涟漪说:“我的饭搭子是个会写诗的小姑娘。”说完解释:“我没偷看,只是她拿饭粒粘的封口,我帮你拿的时候信掉出来了,就瞥见一眼。” “嗯。” “瞧你怕的……”褚涟漪笑一下,俯身拿起林俞静的信,翻了个面,放在江澈面前。 然后直接开门离开了。 《学校后巷的猫叫9527》 【六月我的身边还没有你, 学校后巷的猫有时候热情,有时候不搭理。 后来它也有了自己的妻, 我就不太好再参与。 —— 孩子橘,孩子斑。 猫得意,猫警惕。 好生气啊,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9527。 把那次的小鱼干和上个冬天的围巾还我, 那可都是我自己买的。 —— 好吧,这个秋冬你要照顾好她们,9527。 因为, 我也要去他身边了。】 没心思研究林同学的诗是否进步了,江澈一下知道褚少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要江澈陪她去完成心愿了。 林俞静肯定没有那样的心机,更不存在设计这件事的可能,她甚至都不知道褚涟漪在这里。 这一点她的饭搭子肯定也知道。 但是就是这么好死不死,这首原本温馨的小诗突然像针。 …… 港城。 陈有竖到家的时候跟刘素茹对视了一眼。 就这一眼,刘素茹知道自己的男人要走了。 她太了解他,这个多数时候沉默的男人似乎总是无所畏惧,但是至今每次出现在她面前依然有些腼腆。 腼腆的同时,他的眼神是炽热的,每次都烫得刘素茹心慌耳热。 这一次不一样。 这次他的眸光里有万语千言,还有深深的歉疚。 “杠杠,看谁回来了?快,要你爹抱。” 怀里的小陈秦张着手臂往前倾了倾,刘素茹顺手把孩子交给陈有竖,回身说:“俺去烧饭。” 厨房里的声响起来了。 陈有竖抱着儿子站在那里,一直听着。 小杠杠仰着头,一边伸手抓老爸的下巴和面颊,一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儿子找你玩呢。”刘素茹端出来一盘菜放桌上,瞥一眼父子俩说:“坐下陪他多玩会儿,哼个歌给他听。” “……诶。” 陈有竖双手把儿子托在身前轻轻晃着,深深看进眼睛里,十分尽力地哼起来。 “武家庄,羊屁蛋儿滚牺汤,吴家堡,提上毛篮篮拾破布,东关勒,蛤蟆跳的温罐勒,姑姑寨,鸡儿叫了都不在,木厂头,虱子爬下一炕头……” 小杠杠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的爹,果断伸手,给他嘴巴捂住了。 “哈哈……”刘素茹站在厨房门口看见这一幕,大笑起来,说:“是真难听,别说儿子,俺搁厨房听见都受不了。” 陈有竖抬头尴尬地笑了笑。 “好了,唱过就好了……扯个大锯。” “诶。” 陈有竖听话地开始跟儿子拉大锯,扯大锯…… 刘素茹转身,眼泪如泉水,一直涌,一直涌。 晚饭时候一家人除了小杠杠都有些沉默。 毒老太左右看两眼,也就明白了。这一次什么都没说,饭后没太晚就回了房间睡觉。 小客厅里,小杠杠一会儿钻进妈妈怀里,一会儿钻爸爸怀里。 玩累了,就在陈有竖手弯了沉沉睡去。 “搁小床上吧。” “嗯。” 陈有竖沉默了一会儿,说:“素茹。” “嗯,不用说。”刘素茹背身一边说着,一边替陈有竖收拾远行的衣物。 没一会儿,竹编的行李箱摆在床尾。 夫妻俩眼神再次对上…… “多久回啊?” “能回,就一年。” “好,那就说定了,一年,俺跟杠杠去等你。” “我……” “行了,睡吧。” 隔天早上,陈有竖醒来,刘素茹已经是一头短发,见陈有竖醒了,笑着问:“俺这样还好看不?” 她的大辫子,在陈有竖行李箱里。 陈有竖:“好看。” 第六百二十五章 木头也缠藤 陈有竖原本有一番话想着最后要讲,关于自己万一出事,而刘素茹之后依然有漫长的人生…… 但是当这一刻,一头短发的刘素茹笑着站在他面前,一如昨日般努力平静和逞强,不加阻拦。 他不能说。 说了就得挨耳刮子,也把媳妇儿的一颗心伤透。 没有惜别的情话,没有山无棱、天地合的许诺,也没有一送再送的牵衣落泪…… 因为,不需要了。 这个朴实、大气的善东女人人生坎坷,一直逞强,如今依然如此。她给了她的男人最大的理解,最大的安心……同时又何尝不是最难舍的牵挂。 窗外天光才一线。 “真好看么?” “真好看,第一次见你,你就好看……如今更好看。” “难得你这木头也会说这样怪话。” “木头也缠藤。” 陈有竖说着把人抱住了。 刘素茹在她怀里头挣扎几下,伸手拍打他铁疙瘩似的肩膀,压着嗓子说:“哎呀你,水开了,面还没下锅。” “那就等锅里水烧干。” 陈有竖不撒手。 锅里开了的水扑棱棱冒响。 怀里女人抬头抚了抚男人面颊,看着他许久,说:“要不是还有咱娘和杠杠,俺真想随你去搏命。” 陈有竖低头:“傻的,就是那样你也不能去。你人在这,我的眼睛就有个看处……哪怕只剩一口气,爬,我也会朝东南爬。” “爬?哪个让你爬?”刘素茹突然生气,瞪着含泪的一双大眼睛,凶巴巴说:“你忘了俺男人叫啥?” 她自己认认真真答说:“俺男人叫陈有竖,顶天,立地嘞。” “……嗯。” 手臂用力,陈有竖手抚着刘素茹的一头短发,不知多少年来,第一次哗哗掉眼泪。 吃早饭的时候孩子还没醒。 陈有竖、刘素茹两个加上老太太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面。 一个动了筷子帮着夹咸菜,另一个去夹还。 这连咸菜、辣椒都要夹来夹去的,毒老太看着就扛不住,翻眼皮白眼这个一下,那个一下,又咳嗽一声,“多余啦,噎死个人。” 她气鼓鼓地起身走回自己屋里,挨床边坐下……隔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又抬手抹了抹眼眶。 “好好的日子……” 早饭后陈有竖要走,孩子还在睡。 刘素茹想着上去摇醒他。 陈有竖说不用,就坐在小床边安静看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小杠杠在睡梦中绽开来一个笑容。 他有些笨拙地亲了儿子一口,怕胡茬子扎着他了,小心翼翼。 出门。 刘素茹走到门口又回头,终究是没去送。 反而是毒老太一路给陈有竖送到了巷口。 “傻小子。”她喊住陈有竖,低一眼,高一眼,说:“她是不敢送,怕忍不住就开口留你。” 陈有竖点头,有些哽咽说:“我知道。” “这个。”毒老太又取了个陈旧的小布包,塞在陈有竖衬衫胸兜里,说:“护身符,俺儿小时求的,打小带着都安生,渡港那夜里给了我,他自个儿就没了……俺,你,你带着吧。” “谢谢娘。”这是陈有竖第一次叫老太太做娘。 老太太张嘴掉泪,好半天才应出口,“……诶。” “盼你回啊。”她又说。 陈有竖用力点头。 “娘,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说。” “我这回去之前跟澈哥说好了,要是我出了事,他就会派人来接你们去茶寮。到时你先瞒住事情,帮着把素茹和儿子哄去吧。” “……啊……好。” “再一个,茶寮虽好,但是不管在哪,素茹和孩子总都还要靠您老人家看护、照顾……” “知道嘞,俺知道,你放心。俺不闭眼,就会护着他两个。” 说到最后,陈有竖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一个响头。 起身又看了一眼他们那个小家。 咬牙转身。 …… “黑小子,俺家有竖能回来,对不?” 这个世界上如今依然会叫江澈黑小子的人只有刘素茹和她家老太太。 江澈接到电话是在陈有竖离开后的一天。 “放心吧,素茹姐,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还有老太太。”江澈说着其实也有些担心。 彼时他正和褚涟漪在机场,等待出发。 挂上电话,江澈说:“要不安排一下,先开两家宜家门店过去吧?” 褚涟漪说:“好。”随即交代下去办。 就要出发了,到那边手机自然打不通,就是电话也不方便。不过现在的宜家,除非一些紧急情况,也未必要褚涟漪和江澈时时看着了。 飞机,火车,遥远的黄土高原。 客车在颠簸不平的路面上摇晃着,火热的太阳烤得地面上的黄尘热烫,车轮碾过,劈头盖脸。这里的树木草叶上都积着尘土。 只好把贴着胶带的车窗关上,褚涟漪坐在靠窗的角落,闷热难当,但是心情似乎还不错。 手在两人之间,抓着江澈的一边手腕,她偏着头,眼睛在笑……看他在和一车当地人聊天。 “后生你是做什么的?”邻座的老乡聊了许久才想起问。 “我啊?哈哈,我是你们省领导请来帮忙看位置打井的,哪里地下有水,我一眼看去就知道,人在江湖上也有一号,叫一眼泉神。” 这个谎话很快就被戳穿了。 “好吧,其实我是搞畜牧养殖的,骟猪圣手就是我。”他又改口说。 “……可是看着也不像啊。”越来越多老乡参与进来,有内行的,几句话就猜透这小子是在打趣了,也不生气,只当坐车解闷了。 “再来”,老乡大概是你再编的意思,说:“看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江澈卖了个关子,“当真要我说?” “那肯定当真。” “那好。”江澈把表情都收起来,低头认认真真掐指念道:“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如有八重险,不出阴阳八卦形。” 说完他抬头看车窗外的山岭土地,“现在,你们有人知道我到底是做什么的了吧?” 当场好些个沉默一下,随即神色紧张地点头,不吭声了。 褚涟漪忍不住好笑,又忍不住担心,手上掐一下江澈胳膊,装作生气说:“尽胡闹,小心老乡报警给你抓去。” 当然不是真的生气,褚涟漪心里知道江澈为什么这么做。 他闹了一车人,其实只是为了逗她笑,引她分心。 因为他们即将抵达的地方,有她太多恐惧和灰暗的记忆。 “别害怕,我在这呢。”江澈回身,捏了捏她的手掌,一语双关说道。 褚涟漪点头。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总是胡闹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少年。 但是他周到细致有担当的那一面,又总让她恍惚,感觉好像他比自己还要成熟似的,就像他总爱胡闹,叫她褚少女,她偶尔感觉在他面前好像还真的可以。 第六百二十六章 那时豆蔻 下车还有一段路要走。 随行的人落得远,江澈和褚涟漪一道走着,看见放羊的人在山岗上,看见窑洞高低成排,一路咋咋呼呼。 褚涟漪这一天几乎都是一个状态,气他吧,又忍不住看他,嘴里说着他胡闹折腾,眼睛里却时时耐不住都是笑意。 她本当有的那些复杂情绪,都快被他折腾乱了。 只余哭笑不得。 “我爸和我妈是大学同学,但是不同届,我爸长一岁,但是小两届。妈妈品学兼优,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毕业直接留校任教,兼做研究,后来被我爸各种小花样哄到手……说是还因此害哭了老师同学好多人。” 褚涟漪说着从包里取出几张套了塑料封套的锯齿花边照片。 这还是江澈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 “你看,我妈妈漂亮吧?”褚涟漪说着递过来一张一寸照,又一张半身照。 当真好看,黑白一寸照里的女孩子尚且年轻,眉眼如画,跟褚涟漪七分相似。半身照里褚妈妈年纪稍长,但是一身军装,依然英姿飒爽。 “妈妈在军区医院工作么?” “嗯,兼着。” 褚妈妈似乎有些不苟言笑,而且身上有一股严肃的军人气质,让江澈忍不住说:“看了照片,等去看妈妈的时候,我一定发慌。” 他说的自然是到坟前。 “知道就好。”褚涟漪笑一下,说:“妈妈严肃起来可是真的有点凶,但是如果爸爸还在……你们说不定能处得很好。” “真的啊?” “嗯,因为……”褚涟漪瞥江澈一眼,笑起来说:“都是没正形的。” 她说着又递了一张照片过来。 江澈看见照片上戴着眼镜的高瘦男人灿烂地笑着,略带顽皮的样子。 不自觉开始想想褚涟漪曾经的生活。 有点凶的褚妈妈,有军人作风,规矩森严,总是被气着了,板起脸生气……然后又被父女俩哄得忍不住笑出来。 笑完努力还严肃,掰道理,说着别以为你们闹一下就没事,事情怎么怎么。 父女俩假装老实听着,句句应是,但是眼神里偷藏的都是狡猾和得意。时不时还找机会对视笑一下,说:好险,好害怕。 “欸。” “嗯?” 褚涟漪喊了一声,把江澈从走神状态里拉回来。 “你,你要不要看看这几张?”褚涟漪似乎有些小尴尬,问。 “当然要看啊。” 江澈伸手直接整叠夺过来,低头只看了一眼,笑意就在嘴角浮起来。 他翻看着照片,照片上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渐渐从戴着红领巾到佩着红像章。 她穿着白裙子,扎着红领巾站在爸爸妈妈中间。 她挽着妈妈的手臂,像两朵花。 “这小女孩真漂亮。”江澈抬头,从心里笑出来说。 褚涟漪接不上。 “这张你多大啊?”江澈拿了其中一张跳舞的照片问。 褚涟漪低头看了看,说:“十三,或十四那年的春天吧,后来……就没有了。”她尽量说得不沉重。 一直被他闹,叫做褚少女,她还是第一次给他看自己少女时的模样。 好在他眼睛里的喜欢,她刚才看得清楚。 不然就要生气了。 说着话就进了村子。村里人见着了,大多好奇地偷偷打量着他们,有些个年纪稍长的,边看还边眯眼挠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们去哪儿”,江澈说:“牛棚说不定拆了吧?” “牛棚?……哦,你怕是只听说,没了解。实际哪来那么多牛棚啊,何况那时牛比人金贵。”褚涟漪苦笑说:“关牛棚只是一个象征意义,我们当时住在村公社留下的一间老房子里,倒也还能遮风雨。” 正说着。 路上方的窑洞口一对老夫妻像是议论过了,有些犹豫地招手,开口喊:“欸,你……是不是当年那个女娃娃?” 褚涟漪站住了,努力笑着,看过去。 “教授医生家的?” “嗯,是呢。”褚涟漪喊:“犁爷,奶奶。” 喊完她转头跟江澈解释,“犁爷是当时村里耕田的老把式,我们家人被派去劳动,有些时候就是跟着他。” “哦。” “爷爷奶奶人都挺好,没给我们吃亏。”褚涟漪又说。 江澈点头,然后转头对两位老人善意地笑了笑。 老人也对他笑,跟着向褚涟漪道:“多少年了,唉……回来看一眼?” 终究在这里发生的不是什么好事,故人见面,老爷爷和老奶奶脸上也没什么喜悦的样子,反而有些感慨。 “是啊。”褚涟漪应。 “是该带给爸妈看看。”老奶奶看了江澈一眼,说:“那一会儿来家里吃饭吧?” 褚涟漪想了想,说:“行,那就麻烦爷爷奶奶了。另外,我想借把锄头。” …… “就这,你挖下试试。” 在一间已经破败坍塌的窑洞外,褚涟漪试着想找一棵树,没找着,只好凭记忆大概判断。 还好江澈是农村出身,挥舞锄头,没太久,就刨开了一个坑。 又一次,当他锄头落下。 “当。” 铁器交击的声音传来。 找着了,已经生锈的小洋铁箱子用钥匙已经打不开,只好直接砸了同样生锈的锁。 打开是一层一层的塑料布,褚涟漪蹲在地上,小心地一层一层揭开。 这种时候,江澈知道自己不该说话。 他看见褚涟漪在翻看几张纸,上面有手写的字迹。 “这几张,是爸爸写的申诉材料,寄不出去,只好藏着。” “这几张,是妈妈教我医理,手绘的图。” “这是妈妈给导师写的求助信。” “这是……我写的日记。” 吧嗒,吧嗒,她的眼泪落在纸页上。 江澈有些无措。 褚涟漪自己把眼泪擦了,转头朝江澈笑了笑,说:“没事。” 说完她站起来,手上拿着一朵红色的头花。 准确的说也许应该叫发圈,绸布做的,扎马尾时好戴。 “当时不让戴,怕因这个惹麻烦,也怕被抢去烧了,就藏一起了。”褚涟漪说:“是十四岁在这里过生日,爸爸不知从哪里偷的绸布,妈妈拿自己的发绳亲手给我缝的。” 她把头发朝后拢起来,说:“我想戴给你看看。” 江澈用力地点头。 “……好了,你看。”戴上头花,褚涟漪说着侧了侧头。 眼前人恍惚换了模样。 那时豆蔻……她十四。 第六百二十七章 当年真相 在褚涟漪的心底。 如果说再回来这个地方,是解一个心结;带江澈来祭奠父母,是了一个心愿;大概今天给江澈看自己当年模样,也是一样。 若非君生迟……我不会认输。 江澈不傻,自然看出来了。 摊牌是在去她父母坟前的路上,褚涟漪依然戴着那朵红色的头花,她大约想在“见到”爸妈前把事情都说清楚,亦或者,说清后她还想骗一骗爸爸妈妈。 “我不后悔当时留在临州……”山路上,她突然平静地开口,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留下来。” “但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有准备,就像我当初在火车上对你说的,咱们不说将来,你要稍微对我好,但是别太好。” 似乎只是陈述,而不需要答案。 褚涟漪偏头看了江澈一眼,又转回去,接着说:“三年,很长也足够了。我只是没想到,真到做决定的时候,会这么难。其实我已经拖了很久了,早就应该离开。” 她努力笑了笑,像发一个通知说:“谢谢你陪我回来,有你一起,我真的没觉得很痛苦。曾经我害怕,以为自己会,但是今天,我其实挺平静的。一会儿再帮我一起哄一下爸爸妈妈,好吗?” “然后回去,我试着退回去当初那个朋友的位置,如果做不到,我就会离开。” 不算陡峭的山路上,褚涟漪说了这么一段话。 说完她的内心情绪有些复杂。 而江澈没有说话。 终是耐不住,褚涟漪偏头看了他一眼,意思你总得给点反应吧? “要不哼首歌给你听?反正这也没人。” 江澈笑一下,接着也不管褚涟漪是否同意,就直接低声哼唱起来: “你陪我步入蝉夏,越过城市喧嚣 …… 怎么会爱上了他,并决定跟他回家 放弃了我的所有我的一切无所谓 纸短情长啊,道不尽太多涟漪 我的故事还是关于你啊。” 大概还算有些唱民谣的天份,歌曲曲调也简单,江澈轻声哼到这就停住了,只把眼睛停在褚涟漪脸上。 这歌词褚涟漪之前听过一句,但是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一首歌,现在突然听江澈哼唱,听见余下的歌词,让她有些发怔:原来有这歌,歌词有这般贴切。 当初,是她盲目放下一切选择留下来。 而现在他说,我的故事还是关于你啊。 “……你在耍赖,江澈。”要是小女孩怕就哭了,褚涟漪忍住情绪,说。 “对不起,这次我没别的办法,只能耍赖。”江澈不回避说:“我说了没人懂,但事实就是这样。” 褚涟漪:“什么?” 江澈:“有一对饭搭子,她们一个是我十九岁遇见的珍惜、不舍和幸运。” 褚涟漪接了一句,说:“我知道的。” 其实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但是江澈也无法解释,他只能继续说:“另一个,她大概不懂我的少年老成,其实自认在心境上还大她许多,想着照顾她,却其实总被体谅、宽容和照顾,每每相处,总是给我平静和美好。” 用一个相对晦涩的表述,江澈其实已经把自己因为一世重生而起的两份异样心境,以及这两段道不清的情感,它们的成因,都对褚涟漪说了。 褚涟漪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听懂事情原委,但她终究还是听出了一些真意。 他竟然直接说两个都舍不得?! 一时心情复杂,褚涟漪咬牙说:“无耻。” “嗯。” “……” 还能怎么办呢?褚涟漪一时无措,只得先转身,朝山上走去。 江澈默默跟着。 “其实,有你这话,就足够了。” 褚涟漪突然说完这一句,站下来。 褚爸褚妈的坟头还在。褚涟漪说是因为当年作为医生的爸妈在村里其实救过一些人,想必是其中一些,后来依然感念。 她走到坟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爸,妈……女儿来看你们了。” 一直说了许多话,褚涟漪喊江澈过去,拉他手,把眼泪换了略有些害羞的笑容,又说: “他叫江澈,对我很好……” “爸,妈,你们放心吧。” “他可不是绣花枕头,真的,妈你别嫌弃。” “你们要是能说说话,爸,你一定会喜欢他。” “……” 江澈想开口承诺。 被褚涟漪用眼神制止了,她不让。 …… 下山路走了半程,江澈终于还是说了心中的困惑。 “既然爸爸妈妈当初在村里并不吃亏,还救过许多人……”江澈一边小心看着褚涟漪的表情,一边说:“他们怎么会出事啊?” 褚涟漪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恐惧。 “我也不懂,就一天,爸爸被喊去县里受教育,做思想汇报,很晚还没回来,妈妈把我放在犁爷和奶奶家,去找他…… 隔天,他们告诉我,说他俩走夜路落了山崖。 到现在,他们俩在档案上都还没有记录死亡。 江澈你知道吗? 我当时不止难过,而且好害怕,好害怕。” 她说着就开始颤抖,一如十四岁那年。 江澈连忙伸手把人抱住了。 因为这样,两个人到犁爷家里吃饭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两位老人还在等,桌上有大碗的油泼面。 江澈吃得快,吃完借口离开一下,拿了两千块,放在老人厨房的锅盖下,打算临走再交代。 他回来的时候,犁爷和奶奶正跟褚涟漪说话。 “就今年年头,来过一个人。坐小轿车来的,看模样挺老了,问了位置找到山上,就站在你爸妈坟前,又是大笑,又是大哭的,一会儿一个样。对了那天还是大雨,他就站在雨里……” 犁爷的一番话,前一段,褚涟漪还以为是燕京的哪个叔伯阿姨找来了。 但是听到后半段,就感觉有些不对。一般人怎么可能站在雨里又哭又笑呢? 她正想试着打听那人样貌。 “当时大伙就说这事情奇怪,人像中了邪。”奶奶在一旁带着些许妄语鬼神的担心和恐惧,神秘兮兮说:“结果果然,那小轿车出山的时候就遇见了塌方,整个埋在了土石底下。” 农村老太太拿事情当邪事儿讲。 江澈听着,心说:“所以,我的运气槽其实年初就爆掉了?!”他内心的判断,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褚涟漪内心也是一样想法。 犁爷夫妻俩知道就这些,江澈和褚涟漪两个人吃过饭就回了县里,隔天直接找到地方部分询问。 还好这事作为重大意外事故,有档案。 工作人员把名字报出来的时候,褚涟漪怔住了。 江澈扶着她出门。 “怎么了?他是……” “我妈妈当年的导师,也是学校的领导。”褚涟漪想了想,说:“难怪我爸爸妈妈会被人从保护名单上拿掉了。” 一个用心栽培弟子的导师,为什么会这么做……又为什么会在后来,在雨里又是大哭,又是大笑。 江澈大概能猜到。 那时候的老师学生大概年龄相差不一定多大,那一位,或也未必曾经说出口,或也并非一心想置人于死地。只是一场内心折磨与痛苦,让他选择了这样阴暗的报复。 第六百二十八章 青云论坛 江澈和褚涟漪并没有急着回去。 因为那座坟,当年因为事态不清,乡亲们帮着下葬,连墓碑都没敢立。迁坟有点不现实,也没必要,褚涟漪想着就地把坟修一下,再把墓碑立上。 除此之外,她还计划给村里修一个希望小学,再多打几口井。 修学校和打井的事都交给随行人员联系地方去办了。 江澈陪着褚涟漪去找师傅刻墓碑的时候,师傅问:“下边子女名字刻几个?” 褚涟漪说:“就我一个。” 师傅诧异,说:“就一个?!”在农村,这大概是一件不太好看的事情。 “加我一个吧。”江澈在旁说。 师傅转头看了他一眼,“寻常说,女婿的名字是不往上刻的,你是入赘的?……哎哟你看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多句嘴。当然也有刻的……可以刻。这不计划生育了嘛,人丁不兴,规矩就少了,早年间可是连女儿名字都不往上刻的。” “他的不刻,就我的。”褚涟漪说话态度有些强硬。 师傅有些糊涂,自己理解了一下,和蔼微笑着劝说: “看你,女娃娃你怕是不懂哦,这墓碑上刻上晚辈名字可不是坏事……那是给先人记着,好在天护佑着的意思,知道了吧?是好事啊。早年间,咱乡下还有人因为名字不上碑,打架喝药的呢。” “师傅说得对,那更得给我刻上了。”江澈趁机就往前一挡,笑着给师傅递了颗烟。 褚涟漪拉一把江澈,没拉动,神情依然有些纠结。 师傅见情况是这样,只好出面打圆场,说: “那这样,咱折中下,反正现在也没规矩了。我给刻上你的名字,再加上‘并女婿’三个字,总行了吧?你看人这一番孝心。” 这是真个不要规矩了,师傅说完望向江澈的眼神里满是同情,仿佛在说:这男人没地位,家里婆姨太不拿他当回事了。我就当帮他一把。 不过他这么说,褚涟漪倒是没有再反对。 她把名字写在了本上。 “欸,要不要再把外孙名字刻上去?”师傅不知哪来的灵光乍现,突然又提议。 江澈猜想着这东西是不是按刻字多少,还得另收钱。 褚涟漪倒是怔了一下,要是真有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她想来应该不会有犹豫,那多好。 修坟得择日子,乱来不得。 褚涟漪找了人算了,等到日子开工,还得赶在算定的日子前完工,就变得有些忙。 江澈自然都陪着。 这样来回县里不方便,两人吃饭都是在犁爷家,并工人的饭,也是他家帮着做。 江澈想着再给些钱。 已经拿了两千的老两口死活不肯再要。 不单如此,犁爷还宰了一头羊。 奔波了两天,到第三天,坟修好了。 最后一次在犁爷家里吃过晚饭,准备告别,但是天色眼看要下雨,奶奶扯了褚涟漪衣服,一贯地喊她“女娃娃”,说:“家里有空屋,我铺了新床,干净得很。” “另一个,下雨这山道也险。”犁爷也这么说:“打从年头出了那事,现在更不敢让你们下雨夜里回去了。” 这话一说,纵是江澈一身特异功能加隐藏系统护持都有点儿害怕,何况褚涟漪。 两人留下了,从当年聊到现在,说话到八点多,犁爷和奶奶已见困意。 褚涟漪忙开口让他们先去睡。 “那也行。”老两口应了,犁爷进屋又出来,搬了一台有些分量的老式收音机放下,说:“还能用,你俩要是闲闷,就打开听听。” 江澈兴致勃勃摆弄那台古董收音机的时候,褚涟漪顾自先去洗漱,推门进屋。 然后她就傻眼了。 床上红艳艳的被子,红艳艳的枕头…… 这,奶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给布置了一间新房。 看着看着,褚涟漪渐渐有些发怔…… 这一切,若可以,她怎么可能不盼望。 “怎么了?”江澈在身后突然出声。 把褚涟漪吓了一跳,她慌张说:“你,你进来干嘛?” “我睡觉啊。”江澈说得理所当然。 “你睡……谁让你睡这了?!” “那我睡哪?”江澈这才瞥见奶奶新铺的床。“嚯,这……”他转回来意味深长看一眼褚涟漪,“我明白了。” 褚涟漪眼神避开,神情有些局促,“你,你明白什么啊你明白。” “今晚上,是褚少女和奶奶联手安排的吧?” 江澈就这么皮了一句,就被恼羞成怒的褚少女关在了门外。 怎么敲门也不开。 不好去惊动两位老人家,江澈只好就趴在桌上睡觉。 他几乎要被蚊子抬走了。 但是因为白天辛苦,还是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着。 “啪。”一只手掌落在他脸和脖子之间,倒是真有点重。 江澈猛地惊醒,“我……我都这样了,你还打我?”他委屈巴巴说。 “不是啊,你自己看。”褚涟漪神情,小声辩解,然后伸手给江澈看。 她打开的手掌上有一抹殷红。 “都打出血了?!”江澈眨眼睛努力挤眼泪的动作有些夸张。 “……”褚涟漪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哭笑不得打一下他胳膊,说:“走吧。” “去哪?你不会还要赶我到门外去吧?” “……”褚涟漪好无奈啊,扭头示意了一下房门。 “那儿?” “……嗯。” “那不是新房么?……入洞房呀?” “……不是。” “不是不去。”江澈说罢抬起来一边胳膊,数着上面大片蚊子叮咬留下的疙瘩,一边装倔强,一边卖惨。 褚涟漪面上看起来只是犹豫了一下,搁心里其实已经千回百转,终于她说:“是。” “什么?” “……新房。”她说。 这一生,她终于自私一回,做了一回他的新娘。 这一晚说好的大雨,也终于落下来了。 隔天,江澈还没醒,褚涟漪醒来犹豫了一下,偷偷拉过来他的左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 然后又忍不住笑自己。 …… 从黄土高原回来的褚少女又恢复了冷脸。 江澈耍赖也没办法。 时间匆匆就是九月。 继8月8日水木清华开通后,九月初,从米国归来的马华腾也踌躇满志地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互联网创业,建起来了青云论坛。 人海板块第一时间开辟。 丁三石兴致匆匆…… 但是论坛板块上第一个寻人的帖子,并不是他发的,而是一个id叫做七度空间的家伙发的,整个帖子内容极度无聊,就: 【红短裙,白短裙,黄短裙,黑短裙……】 第六百二十九章 琐碎日子 九月高温。 摇头像断头的旧电扇咔咔努力挣扎着,白背心穿超过两天就像咸菜挂在身上,还不如光膀子利索。 大三的日子不上不下,人变得清闲而躁动…… 王川几个扛着高温在宿舍里打麻将。 一个胡了个平胡,剩下的三个都叫唤着去翻剩下的牌。 打麻将这事多数时候是这样,一个平胡其实输不出去什么,最恨是自家憋了半天只差临门一脚的大胡被它挡了。 “哎哟,早晓得杠起来是三条,我刚才打死都不换叫。” “其实你再忍一手,你也自摸三番了,结果点炮你都把它割了。” “手霉啊,手霉啊,这周都不打了,我得养一下手气。” 306的人来自天南海北,要把麻将规则统一起来其实不容易。推牌的哗啦声中,江澈睡得很香。 门没关,进来是手上拎着大袋水果,抱着两箱方便面的童阳和廖敦实。 “咯咯”推凳子的声音立即响起来,叶爱军起身说:“哎哟,两位大老板怎么有空回来了?” 童阳和廖敦实他们的职业介绍所现在办得很不错,大家都有听说。 曾经宿舍里最穷最难的两个人,过年都在红灯巷里卖香烟的两个人,如今恍然已经是这里站着最成功的两位了。 毕竟上面那个还躺着…… “是不是老廖要回来上课了啊?” 张杜耐记得清楚,两个人里,童阳是退学,而廖敦实当时办的是休学一年,算算,时间也到了。 廖敦实摇头,尴尬笑着说:“不是,不回。今天回来就是想看能不能再休一年,不行的话,大概就只能退了。” “读不了了。照外面人的说法,人没钱的时候好读书,有大钱以后也好读书,我正好在两个之间,心思不在……”廖敦实解释了两句,自己觉出不对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都不是说的咱306的情况。” 可是306的情况还真就是他说的这样。 室友们不依不饶,直到廖敦实发烟作揖,让他们随便挑馆子。 童阳也聊天,但是话不多。打从当初只身去讨要工钱,被围殴打翻在地,被十几个人围着尿在身上,他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一直到江澈起床,他才默默跟到水房,说:“老江,我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啊?” “这”,童阳打开手上拎着的袋子,说,“十二万,我现在能拿出来了。” 十二万是什么钱呢? 当初有一个重金求子讨工钱的插曲,江澈替童阳要回工钱、伤药费、精神损失费后就选择了收手,但是童阳没有,他继续又骗了同一个人12万。 然后用这些钱带着廖敦实和红灯巷里出来的几个女人一起办了职业介绍所。 现在他把钱拿到了江澈面前。 江澈看看他,“开车来的吗?” “嗯。”童阳说:“就是面包车。” “没事。”江澈把脸盆放下,说:“陪我出去一趟。” 大概半个小时后,一张十二万的汇款单,寄往了西北沙漠边缘,某个义务植树造林已经坚持两年的志愿者组织。 两年,这是最大的一笔,也是最后一笔了。 江澈有看过报道,这个组织两年来孜孜不倦植树造林,治沙工作成果显著,现在已经引起一些媒体的关注,接下来应该可以自力更生了。 车上,童阳没问一句钱的去向。 回来后和室友们一起吃过饭,就走了。廖敦实也办了退学。 “以后再见面的日子大概很少了。” “是啊。” 剩下的室友们感慨着。 几天后,在西北某地,黄昏的沙丘上。一个光头在沙脊上奋力奔跑着,金色的余晖映在他头顶,闪闪发亮。 “国家又给补助了,这次好多。” “我们的工作再次得到肯定了。” “坚持啊,努力啊。” “……” 人群欢腾,他的老婆也抱着孩子,眯眼笑着,在夕阳下招手。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绝大多数人都会渐行渐远,渐渐再无关联——哪怕你曾经自觉不自觉影响和改变过他(她)的人生和命运。 …… “所以褚姐不会走吧?”郑忻峰问。他其实是江澈唯一一个能稍微说点感情问题的人。 “应该不会。我让孔德成加了一个女助理给她时时看着呢。”江澈说。 “这样。”郑忻峰点头,“那她有了没啊?” “没,我打电话问了。” “啧,看来你不行啊。” “……滚,怎么我就不行了?”江澈不服说:“百发百中,那是电影电视小说,而且得是实际不想要的情况……日常不中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江澈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他前世看过一些网络小说,其中就有写重生者或穿越者不好生育的…… 但是不至于啊,我这身强体壮的。江澈想着。 “马华腾删我的帖子。”也许因为这个话题让他又想到了自己的那只猫,郑忻峰切换了话题。 江澈扭头看他。 “我发几个,他删几个。”郑忻峰表情愤懑说:“然后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买我账……这小子有点嚣。” “哈哈,小心他把你帐号都封了,你一样没办法。”江澈说:“对了,你跟我说,是想怎么样?” “怎么样?”郑忻峰想了想,说:“把他踢了吧,反正钱也是你出得多。” 江澈一下笑起来,不说话。 “怎么了?”郑忻峰问。 “没,就是突然觉得有点过瘾。”江澈问了一下具体情况,总算知道郑忻峰的帖子是怎么发的了。 “不是啊,你这什么就黑短裙、白短裙的,人海版块的发帖规则,是时间地点故事,再描述对方,描述自己,你这完全不合版规,小马哥肯定得删啊。”江澈说。 郑忻峰不服,“我描述个屁哦,就这样,曲沫只要看见,肯定知道是我,也知道我说的是她。” 江澈:“穿短裙的姑娘多了。” 郑忻峰:“天天换短裙在同一个人面前晃的可不多,何况我最后还加了一句,没有紫短裙……” “有故事?” “嗯啊。” “那你写故事嘛,按版规好好描述,曲沫看见怎么也多几分感动。”江澈说:“而且现在论坛刚起步,你这一乱来,很大可能就把后面来的人都带歪了。” 郑忻峰想了想,同意了。 当晚,【七度空间】终于按版规发了一个新帖。 无人举手。 他又发了第二个。 依然无人举手。 他又发了第三个。 越来越多人开始看他的故事。 第六百三十章 谁在跟你说话 如果回忆还带着希望,大概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郑书记开始沉迷于那些片段。 第四个故事: 【粉短裙,天气晴。 我应该是装出来了老爷的样子。 你坐在茶几前,表情委屈,偷偷骂我。 当你把饺子皮摊在掌心里翻手去抓肉馅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高手。 那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揪拢饺子皮,然后旋转肉馅,试图收口。 失败了你就把它捶进去。 以至于一年后,我还以为那是汤圆。 是的,我把冰箱里剩下的都煮了吃了。】 第五个故事: 【黑短裙,我忘了当时天气。 记得你手上动作。 还有你嘴里小声的嘀咕:“勒死你,勒死你。” 后来,我不得不开始习惯不系领带。】 第六个故事: 【红短裙,窗外小雨有声音。 最不该就是雨天无聊让你学猫叫。 以至于后来每次突然听见猫叫,我都会停下来…… 找很久。 尤其下雨。】 作为眼下仅有的几个中文论坛之一,破碎的故事很多人在看。 就连江澈也不时翻一翻。 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年代上网那些人的无聊和文学青年们的水平。人海版块里多出来了许多戏精,他们每次都会把【七度空间】提供的片段扩写成一个故事。 男人角度。 女人角度。 于是,一个霸道总裁欺负人上瘾,直到失去才知道自己爱上了灰姑娘女秘书的故事初见雏形,在1995年的秋天。 大概那些写女频的妹子如果生得早些,一定是畅销作家。 青云论坛和人海版块就这么渐渐火了起来。 然后以【爷,独领风骚】为代表,越来越多人开始发自己的寻人帖,也有人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每天几十个人举手,连男的都有,就是没一个人说出哪怕一个细节……她可能还是没看到。” 曲沫原来肯定不算灰姑娘,但她现在是了,曲家已经破产,负债。 “就是这样,我才更担心她。” “她不会在外边流落街头了吧?” “能怎么办?她家里人又恨咱们。” 郑忻峰一边翻看着论坛上的回帖,一边嘀咕。 【斋戒沐浴数钱】回复:【加油,她要是看见,肯定会感动的。】 【哗啦啦啦啦啦】回复:【难得。】 还没有杠精的年代,像这样的鼓励和评价夹杂在大量同性质的善意回复里,并不惹人注目。 【乱打的就没破绽】回复:【又演谁?不该好好做事吗?不忙?】 看见这个回复的时候,郑忻峰愣住了,双手有些颤抖。 七度空间: 【是不是你?】 【是你吗?】 【我写着玩的,别得意。】 【说话啊。】 【倒是回答我一下啊。】 对方并没有举手,只是乱七八糟的回复了一下,但却第一次引来了【七度空间】的回复。 整个论坛一下热闹炸了。 【哇,是女秘书?】 【找着正主了?】 【什么啊,这都回的什么啊?】 【……】 但是,没有回应。 不论是【七度空间】本人的追问还是剩下大伙儿的掺和,都没有换来【乱打的就没破绽】的再一句回复。 同一时间,远在庆州。 第一次上网的曲冬儿坐在椅子上,迟疑一会儿,把目光从屏幕上收回来,扭头有些无辜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教他上网的那个茶寮集团员工。 “完了,完了,我好像闯大祸了。” “你不要说出去哦。” “哎哟怎么办……对不起,郑总叔叔,我错了。” “哪个是哥哥呢?” 十岁,曲冬儿到庆州上初中。 妈妈也跟着调到了庆州茶寮办事处上班。 …… 一间办公室,十七台电脑,从286到486都有,甚至还有一台马华腾从硅谷带回来的586。 机箱运转的声音清晰可闻。 有空调。 人进门要换鞋,因为这时候的说法,电脑金贵得不能粘灰尘。 但是烟控制不了,马华腾的烟瘾很大,其他好几个程序员也是。丁三石不抽烟,据说怕烟味,但也只能忍了。 短袖衬衫,46分头,银边眼镜,在米国呆了三个多月回来的小马哥在外表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其实我从硅谷学回来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写这个论坛。”他郑重其事地把江澈带到电脑前,略显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们在写什么?” 江澈俯身看了看。 “电子邮箱?” 马华腾愣住了。 丁三石和剩下的程序员也都拧过头表情惊叹地看着江澈。 马华腾:“你,你知道邮箱?” 江澈:“听说过。” 事情很快了解清楚了,马华腾互联网生涯的第一次写轮眼提前发动,他们在仿照此时刚刚建立的hotmail,写自己的邮箱。 要知道此时哪怕在米国,hotmail也还没有正式开始商业运作。 马华腾等人惊讶于江澈这个门外汉对互联网前沿信息的了解。 江澈则震惊于历史的改变: 一,中国互联网发展的脚步,似乎真的要因我而加快了,甚至要站在世界最前列。要知道,前世的163免费邮箱,可是要到2000年左右才推出的。 二,会不会乱套啊? 三,丁三石你还笑?!这特么本来是你的啊。再这样下去,你丫说不定就真的要回家养猪了啊。 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江澈干坐着,面前是正疯狂敲代码的马华腾、丁三石、陈磊华……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江澈看了一会儿,有点饿了,说:“我去给你煮点方便面吧?” 小马哥:“谢谢。” 丁三石:“放点火腿肠?” 江澈:“好。” 临时改的小厨房里,江澈把火腿肠炒香,加水,水热下面,放调味包,盖上锅盖。 等待的时间里,他给褚涟漪打了一个电话。 “真的没有怀上啊?” “真的没有,再问我以后就不接你电话了。” “哦,那你现在做什么啊?” 褚涟漪:“准备去跟我的饭搭子吃饭啊。” 江澈:“……” 褚涟漪那头有收敛的笑意,说:“话说,要不是女人不好喜欢女人,我两个说不定就没你什么事了。” 她挂断了电话。 电脑屏幕上,【哗啦啦啦啦啦】回复【斋戒沐浴数钱】:不好意思,我要下了,下次再聊。 两个人其实在惠多网“马站”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因为都是女的,都被一个叫做【为国家富强而读书】的家伙怼过是狗,至今保持着网友的身份。 也只是网友的身份。因为两个人的现实信息,自觉都不是很方便暴露。 【斋戒沐浴数钱】回复:好的。 然后两个人各自关了电脑,收拾了一下,出门,见面。 “今天去吃猪头肉吧?我好久没吃过了。”路口,林俞静说。 “……不是太想吃那个啊,要不还是素斋吧?”褚涟漪说完看了看林俞静,笑起来,说:“放心,我请。” 这天一起吃过晚饭后,褚涟漪把林俞静送回学校,开车绕了绕,找到后巷,下车。 面前的小窝里垫着已经发黑的白色围巾,两只小猫,一只橘,一只有斑,小猫其实也不小了,说小是因为对比,旁边还有两只大猫。 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找错。 “你叫9527么?” 褚涟漪没敢靠太近,喂了一会儿猫,就走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致江澈 褚涟漪坐回车上前神情突然紧张,低头很是仔细地检查了身上有没有猫毛之类的东西。 她爱干净,但没有洁癖,这样紧张自然有别的原因。 从西北归来,褚涟漪欣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了,现在大概一个来月。这件事目前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者将来也不打算让更多人了解。 直到有一天她老去,给孩子交代。 事实在1992年离开盛海来找江澈的那个夏天,她就曾有过这样一个计划,从江澈这里“偷”一个孩子,去陪伴她当时已然选择孤独的人生。 三年前,褚涟漪选择了暂时留下来帮他。 三年后,江澈的成长连她都不曾想象到。 而今,一切都让她安心,曾被放弃的a计划也终于还是得到了执行。 坐在车里的褚涟漪心情平静,并不哀伤。 因为关于离开,她其实一直都在准备。从她三年前登上那列开往南关的火车开始,她就已经预设了结局。 这与岁月有关。 与人生经历有关。 与林姑娘无关。 没有林姑娘,大概会有唐姑娘,张姑娘,李姑娘,甚至欧洲、南美、非洲姑娘……谁知道呢,又管他怎样。 于褚涟漪自己的思考而言,谁都不是意外,她自己,才是江澈人生里的那个意外。 而她本以为将一直“灰暗”直至死去的人生里,多出来了这三年,是阳光灿烂,再加上肚子里的小家伙…… 足慰余生,不至荒凉。 车在大学校园旁的路上,停在了树荫里,人在车上,褚涟漪偏头看着来往的年轻学生,突然笑了一下,自己也道不清是怎样的情绪。 透过车窗,巷子里的路灯昏黄。 褚涟漪看见林俞静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另一头,她走到路灯旁边,在光里蹲下来。 “9527,9528,29,30……” 四只猫仰头望着她。 “哈哈,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林俞静手里有一包晒干的“虾干”。 拨弄得塑料袋哗哗响,她得意地抓了几只出来,很显摆地放到地上。 期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嗯?怎么你们一家一点都不激动?” “是装样吗?……是不好吃吗?” 林俞静忍不住自己拿了一只干瘪的虾干,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试探着嚼起来。嗯,虽然没油没盐,但是莫名地很有嚼劲,而且越嚼越觉得香。 “挺好吃的啊。”她说着又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说:“这像什么话?你们一家子真是一点流浪猫的样子都没有了。” “古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听说过吗?” “这样下去等我走了,你们是要吃苦头的,知道吧?” “……” 吧啦吧啦。 她就这么蹲在路灯下,一手捧着一大袋子虾干,一手指着9527的鼻子,一边数落着,一边自个儿津津有味地嚼着…… “竟然这也可以吃得这么香……不就是散伙饭没带你吃肉么?!”褚涟漪看得哭笑不得。 又看了一会儿,隔窗说:“就不与你告别了……饭搭子。” 车子发动。 “告别一个合得来的朋友,比告别你难多了……哼。”她在发动机的声音里悠悠嘀咕了一句。 到家八点多。 褚涟漪打开一个精致笔记本,按着上面抄录的条目做了简单平缓的运动,吃了几颗维生素。 洗过澡,换了睡衣,关了大灯。 褚涟漪心绪平静地坐在台灯下,开始写一封信。 【致江澈: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江澈。 不要责怪孔德成和他帮你安排的眼线,毕竟他们大概都不如我聪明、狡猾。所以也不要试图找我,我既有心,你怎都找不到。 另请千万不要那么自以为地,去揣测我会有多么可怜和哀伤。 对于一个早把人生看透的人而言,冷血是一种本能,这世界曾经待我薄凉,我还以薄凉,无心可伤。 大概会有点想你,但也无妨。 因为我曾经一眼看透,俱是黑暗,如今因你的缘故,已然有过一段春光明媚,也可以带走一身阳光。 谢谢你,1992年,你像一道破开乌云的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我记得除夕夜的小火锅滚烫,你跳舞的样子很笨拙。 知道吗?其实如果你那天真的妄动了一下,你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 我记得那次被你牵着手在盛海街头奔跑,人贩子在后面追,你还回头骂娘……韩立大师真的威武,不能引雷,也天下无敌。 就是你怎么脸皮那么厚呢? 我记得去南关的列车。 记得你在茶寮一头跳进江水。 记得大雨落江面,满是涟漪。 …… 谢谢你给了我足够多的美好,也解了我所有的结,包括我自己,也包括我的父母,我的家庭…… 谢谢你三年间从未想过要放弃或舍弃我,更没有在两难间表现出哪怕半分为难、纠结和痛苦。 这其实很难。 而你总是这样,以为能照顾身边每个人的情绪。 …… 最后,请原谅我的自私与不矫情,我要拿走【大雨】以及它所管理的一切,包括我个人的投资和产业,现在也都已经纳入大雨名下。 若一天你需要动用大雨的影响或资金,你可以通过我的员工与我商量,但请不要为难她。 而且以我的能力、心机,既然做了安排,你也应该知道,那不会有用。 看,我并没有如琼瑶的小说和连续剧那样要断了所有联系。我甚至可能偶尔写信给你,告诉你我的近况,也咨询我的产业分红和将来方向。 也愿你不矫情,江澈,如果哀哀怨怨,做出来好像不悲伤就显得薄情的样子,那可不像你。 你我之间的互相了解,坦诚和关心,或许多数夫妻也难得。 这就足够了。 纸短……】 ——你的,褚少女。 …… 【大雨】是给肚子里的孩子要的,但是褚涟漪并没有说。她把信收了起来。在这封信寄出的日子到来之前,她还有许多事要悄悄去做。 这期间,青云论坛上。 【七度空间】每天都在疯狂地找【乱打的就没有破绽】,但是对方再也没有出现。 马华腾发布了测试版的“青云邮箱”。 论坛里的人终于有了不在公开版面交流的渠道,纷纷注册,并开始交换邮箱。 【为国家富强而读书】跟人交换了。 【斋戒沐浴数钱】和【哗啦啦啦啦啦】自然也互相交换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离去的和归来的 英国多雨。 曲沫在这里不穿短裙,在这里她叫做maeve(梅芙,一个女王的名字)。 “你又在哭了,maeve?”身边的同事探过身,有些担心地说:“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吗?” 曲沫回头,抬手把眼眶下的泪水抹掉的同时嘴角微笑,“不,只是因为一个无聊的混蛋。” 在这里没有人看得懂中文。 没有人知道曲沫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有她的故事。 【嗨,那不是我啊,你别再追着她问了,不然我就要吃醋了。 混蛋,你真不适合这样知道吗?你是个无赖啊。 隔了一年还吃那些饺子?还好,你没有吃出问题。 原来看似没有心的人,记得这么多。 喵。 别说了吧,小心多说多错,记错了我某天的裙子颜色,我会伤心。 你系领带的样子才好看啊。难得正经。 你在演吗? 会演多久? 我总是看,又常常不敢看。】 曲沫其实每天都看郑书记的帖子,每篇都看。大多时候,她看着看着就笑了,总是笑着骂上几句,跟着眼泪悄悄爬出来。 好几次,她都想举手,却又“骄傲”地忍住了。 “你太辛苦了,maeve,这半年你几乎一直在为各种项目出差,我想你大概连一个像样的觉都没有睡过。”不明所以的同事继续劝说道:“要不然,这次大洋洲,我们换个人去吧?” “看看你的业绩,再这样下去,我怕用不了多久,你就要成为我们的主管了。” 为了表现英国绅士的幽默,同事最后多加了一句。 “不,迈克,我只是想尽快赚钱还清债务,然后……”曲沫犹豫了一下,没说然后怎么样,而是笑着说,“至于升职,大概不会吧。” “债务?”同事笑起来,说:“maeve你应该知道,在square mile(一平方英里,英国金融城的名字),爱慕并乐意为你效劳的人,最少不少于五个……” 他说着,说着,发现曲沫的神情和目光都开始不对了。 “对不起,maeve,我说了愚蠢的话,我很抱歉,请你不要介意。”英国绅士尴尬极了。 “没关系”,曲沫微笑一下,“但是在我的眼里,我爱的人其实更优秀。我只是……我只是有些逞强了。想着哪怕双手空空回到他面前,我也是独立的,不是吗?” “不说了,我完成手上的工作,明天去澳大利亚。”她又说。 伦敦的房子很贵,很贵。 下班回到狭小的出租屋,曲沫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趴在箱子上睡着了,醒来是凌晨,窗外的长街在下雨。 曲沫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 “唔……好想回办公室,哪怕只能呆在角落里。” “我不想逞强了。” “可是又没法回到你面前说家里欠了好多钱。” “我很想你。” “等我啊,很快,很快了。我已经还了很多了。” 隔壁的那对黑人又开始“山崩地裂”了,哪怕这是凌晨……曲沫唰啦脸红一下,想起那天晚上在办公室的一幕。 那个混蛋。 …… 曲沫在澳大利亚呆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半个月前,江澈终究还是收到了褚涟漪的那封信……褚少女走了。 没有什么痛苦别离,甚至没有任何足够特殊的事情发生,就这样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里,平常的离开。 甚至在离开之前,她还去江家吃了一顿饭,状态一如平常。 除了这一次,她意外开口让江妈教她织毛线,并拿走了江妈示范编织的样本。 半个月后,江澈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 【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 我住在一个美好的小镇。买了房子、土地,还有一个大到你想象不到的林场。 这些其实都是很早就准备着的。 这里的生活悠闲自得,本地人很傻,咯,我是说真的。当然我也交了华人朋友,也有事情要忙。 我计划要学滑雪。另外听说这里也教飞机驾驶,想试试。 知道么?这些都是我曾经不敢想象的。 至少现在,我感觉快乐而充实。 以后如果实在无聊了,我会试试看,开一间租售滑雪用品的小店,每年只开一季,余下的时间会到处看看。 ……】 江澈之前甚至不知道褚涟漪也上网。 他匆忙跑去找到马华腾,让他帮忙查地址。 查出来却是深城本地。 “你,江总你怎么又来了?”游明羽再次看到江澈有些惊慌和无奈,“褚总说,你不会为难我的,而且真的,我也不知道褚总在哪。” 江澈也顾不上什么欺负女孩子了,直接问:“邮件是你转发的?” “……嗯。”游明羽点头。 “让我看你的电脑,我自己有办法。” “不行。”游明羽转身奋力抱住电脑屏幕,像保护一只小鸡。 “我只是想要知道她在哪里而已。如果她真的过得很好的话,我肯定不会勉强什么的。”江澈语气里有些哀求。 “那也不行。”小姑娘依然坚决。 江澈不好上手,只好威胁,“不让我查你就完蛋了。” “给你查了我才完蛋了。” “为什么?” “……我,因为我犯罪了。褚总随时可以让我坐牢。” “……” 江澈仔细询问过后发现游明羽确实“犯罪”了,栽她的方式和手法,正是之前江澈坑那个叫做李慧峰的家伙用的手法。 一模一样。 小姑娘得了一大笔钱,也被彻底控制住了。 一刹愣住,苦笑,江澈仿佛看见褚少女微笑得意,在对他说:“还不都是你教的?” 她大概暂时真的不希望我去找她吧?! …… 登峰乳业,办公室的灯光夜里十二点多依然亮着。 牧场建设工作琐碎而麻烦,郑忻峰一直很忙。 工作累了,他打开电脑翻了翻自己的帖子……每天在百忙之中坚持发一个帖子,不知不觉,已经坚持这么久了。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 郑忻峰一下激动得坐起来,但是很快又自嘲失落地坐回去,已经无数回了,他期待并以为是她,但是都不是。 他在敲门声后等来过助理小梅,等来过门卫老张,等来过保安队的人,早已经习惯了失望。 “进。”他说。 “吱呀”,门被推开了。 人双手拎一个包在身前,在门外站着。 第六百三十三章 牧场养猫 棕色的人造革制服包不很大,双手拎着,自然垂在膝盖稍往上的位置。 衬衫,长裙,平底鞋。 束在脑后的头发有些乱了,曲沫看起来匆忙而风尘仆仆的样子,像一只离家出走后又自己回来的猫,淋了雨,挨了饿,也吃了许多苦,一身疲惫。 她今天刚回国,但是现在,是从家里来。 几个小时前她刚替家里还完最后一笔账。 家里爸爸和两个哥哥如今最恨的人就是江澈和郑忻峰,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曲家破产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们选择放上去的……他们只记住了这根稻草,忘了之前的一切。 曲沫说,她要去找郑忻峰。 在斥骂声中被赶出家门。 再没有红色的奔驰,她一直走了很久,才打到一辆车。 郑书记的猫回来了,摆出来惭愧、知错的样子,老实地低头站在门口,却又忍不住试探着抬眼偷看,观察他的神情和反应。 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凶她,她正脆弱敏感着呢,凶了,也许喵一声就跑了,再也找不到。 一瞬间有百感交集,脑子发懵,心头酸涩,甚至会担心画面不真实……还好郑书记是一个专业的演员,他就这么坐在办公桌后,微微侧着头,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里,满腹的委屈和辛酸仿佛都找到了出口,也冲过了那个临界点,曲沫只是嘴巴瘪了一下,眼眶一下泛红。 郑忻峰连忙温和地笑了一下。 他在哄她。 “这里招人吗?”曲沫开口同时眼泪涌出来,声音哽咽。 郑忻峰愣一下,笑起来,“招,不过……你会包饺子吗?” “嗯。”曲沫应完抽两下鼻子。 郑忻峰看看她,“好像会把眼泪鼻涕包进去的样子。” “嗯~~”突然而来的玩笑话,让曲沫这声音不自觉有些娇嗔,人一下哭笑不得,很是没形象的,直接抬手臂抹了一把。 郑忻峰低头偷偷吹了口气,缓冲情绪。 “有本事把饺子包得像汤圆吗?”他抬头态度严肃地问。 曲沫抬头看他一眼,点头,“好擅长。” “那……”郑忻峰笑出来,站起身,伸手,“欢迎……回来。” 曲沫看着他的手,脚下动了一下,又停住。 “又怎么了?”郑忻峰有些着急问。 “还没说工资呢。”曲沫认认真真问。 曲小姐可不是在闹着玩的。她还欠着钱呢,不过这回是个人欠的,债主叫游明羽,是她最好的朋友。 世间事有时候阴差阳错的关联,总是让人怎么都料想不到。 褚涟漪走了,走之前既是奖励,同时也是为了捆绑特殊员工,她“栽”了游明羽一笔钱。 游明羽想想,反正都已经这样,自己也乐得在大雨自由自在,就干脆把钱借给了曲沫。 就是因为这样,曲沫才提前回来了。 这笔钱,她还想着靠工资慢慢还呢。 郑忻峰有些无语,说:“……你要,多少都行。” “真的?” “嗯。” “那,五千?” “一万。” “一万?!” “两万。” “……”郑总牛气冲天的样子,让曲沫有些小局促。 郑忻峰啧一声,气急败坏说:“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握手?” 他的手,一直都还摆在那儿呢。 “……嗯。” 登峰老板和他新招的女秘书握了握手。 金蛇缠丝手惯性滑向她的手腕……又顿住,悻悻地收回来。 “还以为你又要拧过去。”曲沫说话的感觉,像是期待落空的埋怨。 郑忻峰苦笑说:“不敢啊。” “怕我再踩你脚么?”曲小姐似乎又想起来了广交会上那一幕,有些得意,“很痛吧?放心我今天……” 郑忻峰:“我只是怕你再走掉。” 曲沫愣住了几秒。 迟疑着向前走了一步半,把头抵在郑忻峰怀里。 双手慢慢抬起来,环腰把人抱住。 “哇”一声,嚎啕大哭。 面前这个人曾给过她太多的不安和不确定,兼太多委屈。 而现在,尽管他什么都没多解释,她却都已经知道,如此安心。 看惯了电视电影小说,人们总是会习惯地以为:重逢需要很大的巧合,需要有多大的事情发生,甚至要多么感天动地,痛哭流涕,不同于常。 其实不是。 其实故事只需要一个念念不忘,让她知道;另一个柔软了心肠,放下心结就好。 …… “那个论坛上的‘乱打的就没有破绽’,真的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虽然我都有看。” 郑忻峰坐在沙发上,曲沫站着。 “你明明可以查啊,你们不是都认识?” “我怕查了不是你……”郑忻峰尴尬一下,改客气说:“你先坐啊。” “不,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 姑娘泪痕未干的时候总是最强大,曲沫居高临下,想了想,说:“那,那次广交会后回英国的飞机,我前面的空座是不是你?” 郑忻峰:“嗯。” “那为什么最后没上飞机?” “因为没把握。” “嗯……那你现在有了么?” “嗯,有。” 曲沫安心地笑一下,“论坛的帖子好多。” “还敢说。” “嘻,其实我在英国,有偷偷担心你把回忆都说完了,就不再发帖了。”曲沫说:“那样我就不知道你是不是放弃了。所以,要是我没回来,你还会继续发吗?” “当然。” “多久啊?” “很久。” 喜悦的下一秒,曲沫突然发现一个漏洞,说:“不对,咱俩哪有那么多回忆可以说?” 郑忻峰抬手指了指办公室四周,“这里到处都是你。” 曲沫差点儿就感动哭了,“……不对劲,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象演一部文艺爱情片?影帝。” 郑忻峰:“这都被你发现了?” “果然。”曲沫撒娇生气,作势要打人。 被郑忻峰的擒拿手轻易制服了。 “曲小姐嚣张够了没有?”他笑着威胁。 “嗯……够了,好过瘾。”曲小姐应完一个劲地笑,好得意。 两个人闹了一阵,重新坐下。 曲沫默默把头靠在了郑书记肩上,就这么睡着了,睡着时嘴里还在嘀咕:“我很累很累了,你会一直收留我,对么?” 她在凌晨四点多醒来。 有那么一瞬,曲沫很害怕,以为自己还在伦敦的小出租房里,只是做了一个梦。 但是抬头,郑忻峰的眼睛正看着她。 “对。”他说。 刚睡醒的曲沫茫然一下,“什么?” “你睡着时候问的那个问题啊。”郑忻峰笑一下,说:“我一直在等你睡醒,好给你回答……对。” “……”曲沫心说无赖深情起来,真是扛不住啊,好像以后要被欺负死的样子。 “饿了吧?我刚刚听到你肚子叫了。”郑忻峰起身,扭了扭麻木酸痛的肩膀,因为脚麻了,还差点摔倒。 “我这里只有方便面了。汤圆吃完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桌边,架上电磁炉,一边放水煮方便面,一边说。 两个人一起吃过面。 天刚蒙蒙亮。 郑忻峰简单收拾了一下,说:“快,洗漱一下,咱们走吧。” 曲沫:“走,去哪?” “上班了,曲秘书。”郑忻峰笑一下,解释说:“带你去看我们的牧场,你在车上继续睡,睡醒换你开车。” “牧场?!”如同每一个对草原充满想象的姑娘一样,曲沫眼神放光。 “是啊,想象中很美好对吧?” 曲沫纳闷:“实际不是么?” “实际当然是一脚一团牛粪。”郑忻峰大笑起来,说:“所以,得抓紧啊。趁现在奶牛还没进场,满地厚厚的青草……可以一起打滚的那种。” 第六百三十四章 南方牧场 郑忻峰当了一回情圣。 甭说是不是演的,其实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情圣。 关键在于一个对的对象。 还有一个恰当的时间点。 诗人用想念写诗,歌手用情感作词谱曲,普通人其实也一样,只要孤单的日子里积攒的和想象的都已经足够多,哪怕再不靠谱,再木讷,见面开口也是情话。 就像江澈小时候有一回见过爸妈吵架,老妈回了娘家。 几天后,江爸像个委屈的孩子坐在江妈上班的工厂门口堵她,见面说: “你儿子说他想你了,你儿子的爹也……你儿子嫌我做饭不好吃,我自己这几天也吃什么都觉着没滋味……隔壁老陈家小女儿要办酒,问你有没有空帮炸个丸子,家里兔子生崽了,回去看看吗?” 要知道江爸可是个铁头娃。 相应地,昨晚的曲沫也当了一会小女人。这个不用讲。 两人大清晨兴冲冲准备出发。 大吉普,郑忻峰帮着开了车门,曲沫往上爬,撅着屁股…… “啪。”带着犹豫和试探,很轻。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曲沫脸红耳热地回头,咬着嘴唇瞪着他。 郑忻峰看看自己左手手掌,“如果我说,我其实是想托你一把来着……你打算信吗?” “……郑总你这是职场性骚扰。” “怎么不是你色诱老板?” 果然人最后还是会走在自己的路子上。 曲沫板着脸,瞪着他,生气。 郑忻峰心里有点慌。 然后她突然俯身过来,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真是咬,还挺疼的。 “放养一阵,果然是变野了。”郑忻峰摸摸嘴唇……心说看来得从头调教了。 车子还没开出城,就在路边停住了。 “怎么了?”曲沫有些担心问。 “不行。”郑忻峰甩了甩头,说:“最近睡眠太少,开车眼花。” “那……”曲沫自己也是一身疲惫加上旅途劳顿。 “我把胜利喊来吧。”郑忻峰拿起电话打个他的司机兼炸药包,想了想,反正都有电灯泡了,“不如咱们再把老江一起叫上?反正周末,牧场离我们那个老同学吕山根家也近。” 隔一会儿,林胜利打电话回来,问:“我能不能带上小英姐啊,我想带她看看牧场。” 郑忻峰说:“行。” 这样,一车人就多了四个,林胜利、袁小英、江澈,还有这几天刚到深城准备开始实习的林俞静。 很多人关于草原和牧场的概念固定在北方,其实不是,南方也有大好的牧场,比如登峰牧场,就在广西。 车在路上。 袁小英和曲沫都还有点小尴尬放不开,林俞静也只聊了几句就独自看着车窗外,难得地,略显沉默。 江澈和郑忻峰说了几句,没了话题。 “对了,胜利,你爸是在广西还是云南?”郑忻峰找话题问了一句。 林胜利扭头,表情为难,犹豫一下。 “这个不能问吧。”江澈连忙拦着。 “嘿。”林胜利笑一下,算是默认了。 “哎哟你看我,以后不能说的咱千万别说。”郑忻峰改口道:“那你和小英姐结婚,他们得回来吧?” 后座的袁小英顿时脸红。 林胜利胖脸上幸福洋溢,“我爸说没大事的话肯定回。” 这个“大事”自然指的是中越边境上依然偶尔发生的小冲突,江澈好奇心起,随口问了一句:“你爸那个团,是长年在那边?” 林胜利:“嗯。” 这就牛叉了,根据江澈的了解,南边这些年应该是各军区换防,轮着来的,而林胜利爸爸的那个团,竟然长期在那。 那么,不管是特种团,还是一直负责换防衔接和协调的存在,这个团的地位都会挺吓人。 “我妈说,我爸把他的军功章都准备好了,就想着回来显摆呢。我能娶着小英姐,他们得意。”自己没觉得失言,林胜利继续乐呵说着:“我爸最得意,就是他两枚一等功呢。” “……”到此,江澈终于知道自己一直还是低估林胜利那个胖乎乎的爹林大援了。 军功是什么概念? 实话说三等功还好点,二等功起,就很难了。 通常状态下,通俗的说法: 知道不会死,上了确实不会死,三等功。 知道会死,不怕死上了,结果幸运完好的回来,二等功。 知道会死,上了,死了或残了,一等功。 例外的情况自然也有,那每一件拿出来都是“伟业”,林胜利的爹,江澈上次见过面,人看着完好无损,却手握两枚一等功奖章…… 想想,他在南边可能经历过的事。 这个真心恐怖了。 “这个林胜利,他竟然在开车,虽说前途肯定不止开车……还好人给老郑了,老郑心大。”江澈想着。 接下来的一路,就在林胜利说着他的结婚准备中过去了大半。 中途休息。 江澈找林胜利商量接下来换自己开一段。 袁小英和曲沫上厕所还没出来,郑忻峰搁一边抽烟。 林俞静默默走过去。 “书记,我能不能问你件事?”她说。 郑忻峰连忙点头。 “那个,褚涟漪,她还在宜家吗?她是不是很忙啊?”林俞静的饭搭子突然不见有一阵了,从上次一起吃过饭,就再没消息,她的情绪说实话有些复杂,自己也道不清。 “哦,褚姐她……”郑忻峰想了想,说:“她出国了。” 林俞静一下愣住,有些茫然,有些错愕,还有些惊疑。 她的饭搭子不见了。 论坛上那个叫做【哗啦啦啦啦啦】的网友最近也不上论坛了。 林俞静第一次用邮箱,就是写邮件问她的情况。 她说,她出国了。 “所以,是她么?” 接下来的一路,林俞静都有些魂不守舍,情绪复杂。现在的情况,褚涟漪应该肯定不知道她就是【斋戒沐浴数钱】,为了瞒过江澈,林俞静这个id之前在论坛发言,几乎一直都在伪造身份,混肴视听呢。 “我该怎么做啊?” 一直到看到了登峰牧场,那一眼辽阔的连绵小山包,如同地毯一般的草甸子,林俞静的心怀才敞开了些,把事情暂时放下。 前方的一座小山包上,郑忻峰正张开手臂,兴奋地指给曲沫,看他的江山。 第六百三十五章 我想结婚了 南方的牧场不同于北方。 北方有平坦的土地,天赐的,一望无际的草原。 南方地形多丘陵,平地固然也有,但都算不上宽广。江澈老家就有一处地方,平地在谷底,四面都是陡峭山崖,只一条位在石壁间的通道能进出。 早年间公社对集体财产心大,常常把几头牛放谷里,再把通道口一封,就是一个冬天。 眼前,整个登峰牧场给人的视觉体验,大体是一道道温柔起伏的曲线。 不高的小山包一座连着一座,成线成片,树木保留得很少,被绿草覆盖。 有稍不注意就会错过的蜿蜒溪流埋伏在草色间经过,不止一条。 “其实最早你让我自己搞牧场的时候,我是不情愿的。毕竟大家都没做嘛,而且老话说的好,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这玩意风险大,又麻烦,光是弄那些专业技术人员,就花了我不知道多少功夫和钱。” 郑忻峰嘴里咬着一片草叶,坐在一处山包上,看着前方的广阔绿地,笑起来。 “现在好多了,现在每次来看它,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痛快。” “古话说大丈夫建功立业,开疆拓土……”郑忻峰站起来,把手指了指,目光怅远,“和平年代,不外如是了吧?!” 又中二了。 郑书记果然还是那个会被一句“江湖”激荡得满腔热血的郑书记。 不过这年代做企业有江湖感、豪迈感,甚至是草莽感觉的企业家,其实也并不算少,比如曹德旺,潘宁等等。 还有郑忻峰这两年交下的一个忘年交,嗨南椰树集团的王光兴。 一个坚持数十年把产品包装做得像贴标乡土小广告,又把广告做得污戳戳,乃至像让人辨不清他到底是在卖椰奶还是人奶的家伙。 考虑王大爷后来一直坚持举办了十余届全国胸模大赛,又把公司出品的矿泉水包装做成“那样”(胸模瓶)……他和郑书记之间的惺惺相惜,火花四溅,一点都不让江澈感觉意外。 那家伙刚拿了94年的全国饮料企业销售冠军,手上订单能排到三年后,很可能是眼下国内现金流最强大的企业之一。 “郑总威武。” 江澈很是敷衍地鼓了鼓掌。 倒是林胜利的掌声,真诚而热烈。 这家伙是真的崇拜自家郑老板。 江澈问过他为什么。 林胜利说,最开始是因为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胡搞乱搞,却总能成功。这给了他一个像我们这种无赖也能成功的假象和榜样。至于后来,是因为他作为司机跟着郑忻峰久了,看到了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男人们吹牛逼的时候。 前方不远的一处缓坡下,三个姑娘正撒欢,在草地上奔跑追逐着几只小羊。 牧场也有聪明人,见着老板来了,还带了女人,立即放了几只小羊进场。 大概许多动物小时候都长得萌且漂亮,白色的小羊羔身形匀称,两耳粉红,叫声也惹人怜,粉粉嫩嫩的模样,可爱得不像话。 “江澈,你看。” 林俞静大老远地喊,人从缓坡下跑上来,怀里还抱着一只“一脸无奈”的小羊。 “可爱吧?” 她献宝似的炫耀着,笑容灿烂而且得意,满头满脸的汗,头发也乱了。 “可爱。”江澈起身,伸手把她落在眼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又低头揪住小羊的耳朵,说:“既然你这么辛苦抓来了……一会儿给你做个烤全羊。小羔肉嫩。” 小羊羔恰到好处的咩咩两声。 “敢?那我就把你吃了。”林俞静瞪江澈一眼,好无奈的感觉,“放开我的羊。” “不放。” “嗷。” 林俞静低头在江澈手上咬了一口,转身抱着好不容易脱离魔掌的小羊一溜烟儿又跑了。 在牧场玩了半天时间。 吕山根打电话过来,问人到了没,说他已经在家里准备晚饭。 于是一行人又驱车两个多小时,赶到吕山根夫妻俩任教的乡中心小学。 吕山根如今已经是这所两百人学校的教务处副主任了,一家人就住在学校的家属楼里。 因为怕县里领导跑来掺和,把兄弟见面的场面搞得不伦不类,他今天特意瞒着,没敢把登峰郑总要来的消息往外说。 车子驶过了一段砂石路,拐角,吕山根和妻子站在路口等着,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吕山根身上穿着一件有些发旧的白背心,背心正面还印着当初的班级,红色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印象中这是91年班里参加篮球赛买的。 江澈和郑忻峰也都有一件。 看着人下车,吕山根带着巨大的感慨,朴实地笑着,说:“来了?路上不好走吧?” “可不是”,江澈说:“今晚得把你的喜酒补上。” 吕山根说:“好。” “这是嫂子吧,嫂子好。俩儿子,啧,老吕你好大的福气……孩子真可爱。” 江澈抱了一个,问叫什么。 说叫洋洋。 郑忻峰抱了另一个。 吕山根笑着说:“那几年你可没少拍我肩膀啊,韩立大师。” 一行人笑起来,沿路回到吕山根略显狭小的家里。没太久,嫂子就下厨做饭去了,袁小英能帮点忙,跟着去了,剩下曲沫和林俞静帮着带孩子。 别的不说,林俞静同学还挺有小朋友缘的。 就她来深城,前后才也没多久,有一回江澈在家听见楼下有人喊她,到窗口问了,原来是小区里的几个小朋友找她玩…… 晚饭很丰盛,兼有地方特色,林俞静吃得很欢。 女人们吃完就先下了桌,聊天哄孩子。 男人们是奔着喝醉去的。 住宿早都已经分配好了。女人住屋子里,两铺床,四个人。男人们就在学校其中一间空教室拼起来课桌,铺了席子,醉了睡地上还是桌上,其实也没太大所谓。 说着当年,说着现在,酒意渐渐上来了。 “接下来换个喝法。” 吕山根抱了一个篮球出来,带人下到学校的小操场,操场上有木板钉的篮板和斜往下耷拉的篮筐。 单挑,一球一杯。 郑忻峰醉了,持球一个突破,脚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步,把自己摔出去老远。 “不行了,打不过,老吕在学校估计还经常打,江澈也还在读书,而且他速度快……我不行,我这两年都废在酒桌上了。” 说完很自觉地爬起来,似乎也没觉察胳膊肘上的擦伤,自己走到场边倒了一杯酒,仰头干了。 就这么歇歇打打,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江澈把最后撑着的一个吕山根放倒。 吕山根醉前搭着江澈和郑忻峰的肩膀,说:“兄弟,谢谢。” 空教室,鼾声如雷,反而显得特别寂静。 江澈睡不着,躺在课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老江你没睡啊?”郑忻峰醒来问。 “是啊。”江澈说。 “出去聊聊。” 两个人坐在教室门口的水泥阶梯上抽烟,面前是月光下的破旧小操场。 “我突然想结婚了。”郑忻峰说。 江澈曾经说过这辈子不结婚。 郑忻峰后来也说过。 现在他说,他想结婚了,“残忍点说”,郑忻峰抽了一口烟,“要是我说,感激当初没结果,是不是显得很薄情?”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一场筹谋 郑忻峰说这两段话的时候,楼上有人在听。 林俞静和曲沫因为孩子夜里哭闹过一回,醒过来就没睡着,干脆跑到外面来聊天,其实已经有一会儿了。 要不是两分钟前郑忻峰手上zippo打火机的响声太清脆,现在大概就是楼上楼下的对话。 “他想……你……哇。”林俞静嘴型夸张,但是没有出声,笑着扯了扯曲沫的胳膊,替她高兴。 对于林俞静,曲沫在接触之初其实抱着不小的戒备和好奇,她猜想:一个能征服江澈的小女孩,肯定是不简单的。 毕竟江澈本身就让人很难看透。而他在商场上的心机狡猾、老谋深算,乃至狠绝果断,曲沫之前又都有一些了解。 偏偏林同学人是自来熟,心宽也有趣,曲沫接触起来完全生不出恶感,这两天行程下来,早已经亲近起来了。 同时她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至于眼前的情况……结婚么? 虽然归来后的相处,方向貌似很明确,但是真的听到这句话从郑忻峰嘴里说出来,曲沫内心的兴奋感和幸福感依然都有些爆棚。 要知道楼下那个家伙,可是曾经连喜欢都不敢确定的,曾经一次次犹豫、退缩。 所以,尽管带着几分尴尬,曲沫依然忍不住抱着林俞静雀跃了一下,藏不住的激动和幸福。 “那曲沫家里……” 楼下,江澈说了一句。 楼上楼下顿时都安静了一下。 因为事情确实麻烦。曲家工厂的败落本身其实与江澈和郑忻峰无关,生产设备的陈旧老化,以及作坊式经营乱铺摊子等问题只能打破再来。 后来宜家组织中小家电厂商推广,本也没有曲家…… 是郑忻峰私下帮着求情,才促成了这件事,却不想事情最终演变成了压死曲家工厂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曲家那头……连沫沫这回都是被骂出来的,老江你知道么?确实麻烦很大。”郑忻峰开口,语气有些郁闷和丧气。 楼上曲沫听见,心里也揪一下。 “回头慢慢想办法吧。”郑忻峰接着说:“虽然沫沫现在已经跟家里闹翻了,跑出来跟着我,但是女孩子出嫁没有家人的同意和祝福,总归是不好……” 楼上楼下都凝神在听,郑书记难得一次这么认真说话。 “她说她很累很累了。”郑忻峰顿了顿,最后笃定地说:“我想她轻轻松松,开开心心地出嫁。” 就这一句,楼上的林俞静一下感觉曲沫把自己抱得好紧好用力。 脸埋在肩后看不见,但从感觉上,怕是已经在哭了。 “所以,得去提亲啊,估计要挨顿骂。”郑忻峰突然笑了笑,说:“老江你会陪我去吧……帮我转移仇恨。然后我再跟曲家人一起臭骂你一顿,割袍断义,表明立场。” 江澈:“……倒也是个主意。” “是吧?哈哈,说着玩的。”郑忻峰笑了两声,“我是想吧,咱们青云双骄,坑蒙拐骗,这么大产业都坑出来了,还能骗不了老曲家一个姑娘?!……咱们先计划计划。” 果然到最后还是这样。 林俞静满额头黑线。 曲沫也没好到哪里去,收起来感动,拉着林俞静蹑手蹑脚就回屋了。 “不听听他们怎么骗你……不是,是怎么从你家把你骗走吗?”一直就想学坏融入青云门的林俞静同学耐不住好奇,还有些不情愿。 “嗯~”曲沫摇头,很嫌弃说:“咱们不要听这些。” 倒不是她不好奇,曲沫只是怕再听下去,刚那些感动,就要全没了。 而且这样抱着部分未知的期待,其实挺让她幸福的。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躺在床上,林俞静突然问。 “嗯?”曲沫有些茫然。 “你现在非但不担心,反而很安心,还有点期待,对吧?” “唔,是欸。”曲沫答完才发现,自己确实如此,而逻辑上她本不该这样,对于这件事,她应该忧心忡忡,担心,发愁才对。 “奇怪吧?他们,哦不,我们青云门就是这么神奇。” 林俞静翻身趴起来,凑近说:“欸,要不要我教你神剑御雷真诀的口诀?不算我妈的话,学了你就是全天下第四个知道完整口诀的人了。” “啊……要。”好郑重,好有仪式感的感觉,曲沫用力点头,说:“我想学。” 什么帝国理工,还不照样带歪。 …… 楼下两个人此时已经聊完了曲沫家里这个话题。 说了一会儿琐事。 既包括司马鹏泽那边最近的消息,也包括林胜利结婚红包包多少之类的小事情。 “欸,你说到你结婚,能不能请到林大援?”江澈突然问。 “应该行吧?”郑忻峰说:“必须请到的话,咱不行还可以让林胜利去闹啊……怎么,有安排?” “一点灵光,还没想好。”江澈说。 “哦……”郑忻峰缓缓点头,然后突然一下跳起来,“不是,你不会打算哪儿也坑老林一把吧?!” “……不算。”江澈一边思索,一边说。 他还想说“也不敢”。 还没来得及说,郑忻峰已经急了。 “不算是什么意思?!三思啊,老江,就算老林人处着再和气,那也是手上有枪,胸前还两枚一等功的战斗团长。我使一使他儿子也就算了……” “嗯?澈哥,郑总,你们叫我啊?” 起夜的林胜利迷迷瞪瞪摸到教室门口。 “没,商量给你包多大红包呢,你别偷听哈。”郑忻峰连忙说。 “哦。”林胜利迷迷糊糊搁操场边草丛里尿了一泡,回头又趴水龙头底下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水,回去躺下就着。 门外,话题断了,江澈看看夜空西北,突然有些感慨,说:“也不知道河源有竖,还有老彪和三墩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同一时间。 胡彪碇和赵三墩一夜没睡,熬得两眼通红。 “怎么办?一年三百万,怎么赚啊?” 赵三墩为人冲动直接了二十多年,难得一回纠结成这样。他和老彪先前拿了江澈的钱,倒是也买了一座小矿试手,可是结果…… 特么的完全不挣钱啊。 两人太拿工人当弟兄了。在目前,煤炭业整体形势并不算好的情况下,压榨黑煤工的血汗才是最核心的利润点,偏偏他俩在这一块就差了别人好大一截。 “没事,你先别急。”老彪沉稳说。 胡彪碇心里其实也急,但是眼下的情况,江澈的态度已经摆明了,就是撒手不管,要考验他们俩…… 至少老彪是这么以为的。 一时没人能帮着出主意了,作为一个老江湖,同时作为闯荡西北二人组的军师,老彪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这么说一下。 “怎么不急啊,我就没替澈哥赚过钱,何况咱俩现在还亏着呢。等回头,就算澈哥不计较,将军肯定也得骂我没出息。”赵三墩郁闷说。 老彪:“呃,赚钱这种事吧……” 赵三墩:“你是不是想说椭圆?” “……”胡彪碇被怼中一下,突然灵感乍现,“咱们开饭馆吧?” 赵三墩茫然,“这也行?” “嗯,先开个饭馆。等人头熟了再拜一拜各处码头,弄个赌场。”老彪的思路突然一下清晰起来了,说罢不由得有些佩服自己。 但是赌场这东西,可不是说开就能开的,这一点连三墩都知道。 “凭什么那些老大能答应咱们?这里又不是缺赌场,钱会给我们赚?”赵三墩失落一下,挥拳,悻悻说:“偏澈哥还说了,不许咱们跟人冲突搏命。” “这个,我……我带他们炒股,你看怎么样?这些人都是有钱也不知道怎么拿着生钱的,除了挖煤。”胡彪碇试探着问。 赵三墩:“那你身份不暴露了啊?” 胡彪碇:“那我不用自己身份啊。” “那你会炒股吗?” “那我……我不会啊。”老彪:“但是江澈说我一身狗屎运。” “……”赵三墩今晚思维超级敏锐,立即想到,“那要是你狗屎运不灵,把他们带亏了呢?” 老彪:“那咱,跑啊。” 赵三墩想了想,“有道理。” 第六百三十七章 林胜利的婚礼 隔天早饭。 曲沫低着头给郑书记夹菜,酸笋儿在大碗米线上插成了竹林子。 帮他剥水煮鸡蛋,光洁白净搁在碟子里推到眼前。 郑忻峰现在富贵了,不爱吃蛋黄,曲沫就一手一根筷子仔细给他杵开了,想着把蛋黄夹走。 结果不小心一筷子把蛋黄捅了个四碎,只好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外夹。 她看着有多不熟练,实际就有多想疼人。 林俞静搁桌子底下拿脚尖踢江澈,示意他看这一幕,结果脚踝被夹住了,抽不回来,又没办法出声。 江澈顾自蒙头吃着早饭,害林同学窘迫得不行。 这天上午呆到快九点,江澈等人告辞,启程离开吕山根家。 先前匆忙买的几件小衣服拿出来其实都偏大了不少,但是嫂子说正好,能多穿几年。 这年头,小孩子衣服多半是捡的哥哥姐姐的旧衣服改了穿,就是十几岁的少年,大人给买衣服也都还往大了买。 回程路上颠簸,林胜利在车里放了一首歌,很应景,叫《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 撞呐, 撞呐。 郑书记终于是忍不住,看了曲沫一眼,“曲小姐你是不是发烧了?你这突然这么小媳妇儿样,我这有点不习惯啊。” 于是,曲沫就把撞了一下腰,改成掐了一下腰。 回程又在牧场呆了一天。 这里房间管够。 隔天早上启程回深城的时候,郑忻峰和曲沫都是满头满脸的红疙瘩和小包。林同学还傻乎乎关心,一个劲问他俩怎么了。 “半夜跑出去天为被,地为床了吧?”江澈私下里打趣。 “别提了”,郑忻峰哭丧着脸说,“就想着出去浪漫下,但我带了个手电筒,到地儿一打开……铺天盖地的虫子。我当时也是傻了,就这么拿着手电筒拉着她跑了一路。” 说完抓一把脸,“还好,到胜利结婚的时候,应该都好了。” 粤省这边的传统婚俗还是有些复杂的。 从过大礼开始,要是都按规矩去做的话,少说得弄上半个月。所以,车到深城,郑忻峰就给林胜利放了大假。 因为爸妈都没办法提前这么长时间回来,林胜利很多事情都得自己一个人操办。 袁小英已经算是很体谅了,能不计较的,能省的,全都从简,但是毕竟是自己嫁人,总不能新娘子出面,三天两头跑男方家里帮着操办。 “对了,胜利。” 人走的时候,郑忻峰在后面喊。 林胜利和袁小英回头。 “接亲的车队我来弄吧,再你的婚车,我来开。” 郑忻峰说完摆了摆手。 司机小林当场嗓子眼就哽住了,他媳妇儿也是。 …… 江澈和林俞静都接了两边的请帖,干脆分工,一人去一边。 林俞静被袁小英邀做伴娘。 江澈也在迎亲的队伍里充了个人数。算上赵三墩,这是第二回了。再算算时间,郑忻峰、唐大招,应该都在他前面,再陈有竖若是能囫囵回来,估计也得补办……有一种要成伴郎专业户的感觉。 江澈穿得很随意。 但是难得化一次淡妆的林同学很好看。另外或因为被结婚气氛感染,想到了自己,林俞静这一天看江澈,眼睛是水汪汪的,脸颊耳朵都透出来胭脂粉。 就这么再也挪不开眼,江澈搁别人家的屋子里,把自家的姑娘看得涨红了脸。 “澈哥,怎么办,找不着啊。”林胜利满头的汗。 江澈这才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红鞋子,找不着。”林胜利和剩下一干人已经把整个屋子都翻遍了,依然找不着新娘子的红鞋子。 按规矩,这就没法把人接走。 江澈:“发红包啊。” “郑总都发了两轮了,就是不开口。” 林胜利心说大哥你这刚才都想什么呢。 伴娘连同新娘子一起,都在笑。 江澈冲林俞静使了个眼色,让她给透个方向。 林姑娘态度坚决,摇头拒绝了。 “呐,胜利,别说我们为难你。”另一个同是邻里的伴娘出声,笑着说:“小英姐这备了一个问题,你要是答对了,红鞋子自己就会出来。” “好。”林胜利连忙凝神准备。 “小英姐问你,她长这么大吃过觉得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让你说两样。要是错了一样,就慢慢继续找吧。” 这问题一出来,伴郎们就都只能干瞪眼,帮不上忙。 难了,大家想着,这范围既大,个人口味更不好琢磨。 林胜利不急了,转回身走到新娘子身前,凑近了,缓缓问: “半个苹果?” 袁小英点了一下头。 “奶糖?” “……嗯。” 小时故事,原来两个人都还记着。 林胜利傻笑着问:“那红鞋子在哪啊?” 新娘子捏他脸,说:“还是笨。” 最后红鞋子在搁水果和喜糖的盘子底下找到了。 林胜利终于接上了他的小英姐,他的新娘子。车队在郑忻峰的带领下绕城走了一圈,回来其实还是同一片房子。 流水席也在两遍摆,林家屋子摆不下,搁袁家的牛奶厂空坪上还摆了二十来桌。 上菜的时候,帮忙的嫂子和婶子们就端着盘子穿弄过巷。 满片老屋的孩子们都欢喜,一路追着跑,点炮仗,要糖……那副开心又着急的样子,就像是当年的那个小胖子,追在他的小英姐身后,跑啊,跑啊。 长大后就娶了她。 到此,林家终于是把整一片老屋的街坊,乃至半个深城的大小领导们,都震住了。 林大援夫妻俩自不用说,两人为了给儿媳妇儿长脸,也为了弥补对儿子这么多年的亏欠,这一天几乎都没怎么遮掩。 簇新的军装和胸前的军功章都亮出来了,两人坐家里抬眼望啊望,终于见着儿子领了儿媳妇进门。 眼眶就红了。 再喝上儿媳妇敬的茶。 听着一声爸。 再一声妈。 两人嘴里应得欢喜,笑容满面的同时。 啪嗒。 眼泪就下来了。 “高兴的,高兴的。我们家胜利最大的出息了,这就是……能有小英这么好的儿媳妇,是我们家的福气。” 两人忙四向解释着。 再是两人的老战友,老领导,这一天也来了很多。有的人一露面,外边深城领导干部的车,就开始在街上打转了。 另外粤省这边红包收得少,有赶不来或不方便的老首长题字贺喜,派人送来,那下边的署名,看得江澈都有些发懵。 酒席开始没太久,新郎官和新娘子开始敬酒。 还没到江澈这儿。 林大援带着老婆先端着酒杯过来了,在旁人让的位子上坐下。 “恭喜伯伯,恭喜阿姨。”江澈端了酒杯先说。 “谢谢,谢谢。”林大援夫妻俩开开心心把酒喝了,又倒上。 林大援帮江澈把杯里酒添满,说:“说句实在话,在部队呆得久了,很多东西,我们其实都已经不擅长了……” 江澈点头。 “胜利这孩子呢,已经耽搁了。当不了兵,怕也做不来干部……我们俩自己议论过,真要扶,我们托些人,倒是也能硬给他扶起来……但是那样,又怕将来未必不是害了他。” 这不是空话,因为前例大把。 林大援的思维说实话有些老,但就是这样,反而很珍贵。 江澈还是不好接话。 “或者做生意?”林大援顾自继续说:“但他要是也去干前些年那样的,拿批条卖钱的事,我又不能让。所以……” 到此,江澈终于全部听懂了。 “放心吧,林伯伯,胜利我们现在都了解了,可以当自家兄弟。” 林大援一下眉开眼笑,抬手拍了拍江澈的肩膀,如释重负。 端酒,干了。 “上次听我老婆说,你在医院使劲看我的手表来着……怎么,对军表有兴趣?”林大援还是那么直接,说着亮了亮手上的表,说:“这不能给你,这是我老团长牺牲的时候,留给我的。但我另外帮你要了一块,也是老东西了,你看看。” 好尴尬。 “谢谢林伯伯。” 江澈收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技术入股 落在江澈手上的是一块盛海手表厂在70年代生产的114型军用手表,是这个系列中的29钻ss2型。 印象中ss2型当年配发,得是师级以上干部才能有,但是林大援自己手上戴的那块是ss2,所以现在江澈手上的这块也是。 至于林团长是哪儿弄来的,江澈就不知道了。 说实在的,老林就算有心,其实也完全可以拿一块配发团级干部的24钻ss4出来打发眼前这个不要脸的货,但他还是费尽心思去弄了,一点没含糊。 这份心意,和它里头包裹的涵义,都远比表重多了。 “谢谢林伯伯。” 江澈又谢了一遍,顺手无比自然地把表收进兜里。 一根纤白手指从旁轻轻抵在他脸颊上,林俞静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同于平常,有些娇,同时发音吐字也慢,略嫌含糊。 “哦哟哦,又丢人了。别人家结婚,你竟然还讨东西……”林俞静歪着脑瓜看着江澈,“那个又不是喜糖,我都看见了。” 这状态不对啊。 江澈回身扶了一把,说:“你喝醉了?” 林俞静摇头,出来是个问句,但就一个字,“嗯?” “……”这一动作,再一嗯,江澈就确定她醉了,先给林大援夫妻俩说了声抱歉,接着柔声问:“你怎么喝酒了?你又不会。喝了多少?” “就一小杯。”林俞静比划着手指头说:“他们,他们要小英姐喝好多酒,然后还说新娘子的酒,要替也只准女的替。大家都替了,可还是喝不动呀,所以我也替了一杯……啧,好辣好辣。” 辣?那就是一杯白酒,看样子应该差不多。 江澈这边还没说什么,旁边林大援先着急了,起身跳脚,说:“哎呀这帮混蛋,敢灌我儿媳妇……” 林胜利妈妈则上前拉了林俞静的手,“你看这,实在抱歉啊……老林部队里出来这些人,自己喝酒都不当事,就爱起哄,其实也没什么恶意……” “没事,没事。” 林俞静连忙摆手,两手一起摆,然后觉得可能还不够,又敬了个军礼,“那个,我也要抱歉……我家江澈脸皮厚,以后他再要什么,伯伯和阿姨可不能都惯着,不然给不过来的。” 她说得认真诚恳,莫名还有点儿谆谆教诲的意思。 江澈:“……” 哭笑不得,只能在心里庆幸,还好林同学声音不大。 对面,林大援夫妻俩一下都笑了起来,说:“小姑娘实在,哈哈。对了,听小英和胜利说,你也姓林?” 林俞静点头:“嗯,我叫林俞静,阿姨,就是好安静的意思,但其实……很吵。” 林同学醉了,话多。 江澈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除了有些无奈,偏还觉得有些可爱,一时也只能站旁边讪笑。 “哈哈,那咱可是本家啊。”林大援大笑,笑罢转向妻子说:“咱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是啊,是啊。”林胜利妈妈笑着点头。 这不会是想认干女儿的意思吧?给这么大面子?还是话赶话,我会错意了? 考虑静静的爸妈爷奶都不在场,江澈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就没接。 然后他就听见林俞静说:“不是哦,阿姨……我妈都说她可后悔了。” “……” 林大援夫妻两个乐得都快不行了。 正笑着,郑忻峰晃着脑袋走回来了,一路嘴里还嘀咕着:“不行,搞不过,部队出来的人,实在太能喝了。” “诶,林团长在呢?林团长你看我这脸红的。”看见林大援了,他脚下打晃,指着自己涨红的一张脸,说:“仗义不?” 林大援点头,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回头我结婚请你,你可得来,不然不仗义。” “……行。”林大援拍胸脯说:“反正现在部队也转平时了,事情没那么紧。” 说完老林低头又倒了酒,跟郑书记磕了一杯。 林胜利妈妈还在旁陪了一杯。 “这,哎哟,受不起,我得把沫沫也叫过来……”郑忻峰晃了一圈,“欸,我媳妇儿呢?” 好不容易找着了,曲沫还在那边帮袁小英挡酒呢。 “哎哟不行,林团长,你和阿姨得赶紧过去……”郑忻峰指着不远处的人堆,说:“再这么灌下去,你们儿子今晚估计就洞不了房了。” “啊?是这个理。”林大援夫妻俩一听,顿时无比赞同,说着奔过去,奔一半还回头交代,“那个,江小子,你以后有事没事,记得多拍拍我家胜利肩膀啊,我这先谢了。” 他这一喊,现场顿时无数道目光看向江澈……和他的左手。 江澈:“……” 今晚看来只能提前撤了。 出来不算晚,江澈搀着林俞静打算走一段,让她透透气。 “江澈。” 林俞静走着走着,突然转身两手环住江澈脖子,看着他,深情款款喊了一声。 “怎么了?” 看这架势,好像是要亲的意思,江澈想着。 “我”,林俞静说:“我能不能拌摔你?” “啊?伴什么?” “拌腿摔啊,过肩……算了。”林俞静侧了侧身,把腿插到江澈腿弯后面,说:“就这样。” “……行吧。” 江澈就这么被林同学拌腿摔,摔在了路上。 “没事吧?好了,好了。”林俞静伸手把他拉起来,说:“江澈,我们回家吧。” “好。” 两个人走在路上。 “你以后不用总回来给我烧饭了,江澈。”林俞静现在说话的思维很跳跃。 江澈问:“为什么?” “因为你每次烧完饭,被油烟熏得,自己都没胃口,我看出来了。”林俞静说:“所以,咱们偶尔烧一次就好了,一起烧。” 林同学变细心了,江澈有些感动,说:“好啊。” “嗯,我平时可以在公司吃。我跟你说,我们老板可漂亮了,还很厉害。她都敢跟甲方吵架……” 林俞静一路细细碎碎地说着公司里的事。 她这回实习并没有进什么石教授给联系的大公司或设计事务所,因为那些人既认识石教授,人面又广,只要有心去查,基本都能查出来林俞静的特殊情况,然后,她就会有些不自在。 毕竟宜家准备盖总部大楼的消息,现在圈子里已经传开了。 所以,林俞静到深城后自己找了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人建筑设计事务所。老板是一个同校毕业,然后留学深造归来的学姐。 她在那儿干得很开心。 因为是女老板,江澈当然同意。然后也顺着林同学的意思,不给她添乱,哪怕去公司接她下班,都不开车去。 两人就这么一起走路,坐公交,再顺道儿买点菜拎回家,日子过得平淡而朴实。 十一月底。 司马鹏泽终于交给了江澈几份图纸和数据。 江澈得了东西,转头就约了科龙的潘宁,格力的董小姐等一部分利益关系和人情关系都足够紧密的家电厂商吃饭。 席间他冷不丁提起来股份问题。 董小姐超级警觉,“我说你怎么没事请我们吃饭呢,又想打我们几家的股份的主意了,是吧?” 说完还很嫌弃地看了这个先前趁火打劫,已经拿走不少格力股份的家伙一眼。 一瞬间,包括潘宁等人在内,满桌“鄙视+防备”的目光,纷纷落在江澈身上。 “别想了,缺钱我们也会自己想办法。” “就是。” “……” 一片讨伐声中,江澈微笑一下,“不要钱是吧?那技术呢,要不要?” 一众人集体错愕一下,“什么?”他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澈:“我说我这回想技术入股。” “技术,什么技术?” “这我肯定不能具体说啊。”江澈打了个马虎眼,含糊说:“就最新的空调节能技术,冰箱无氟替代技术这些,怎么样,想不想要?” 他一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桌上几个人神情震惊,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依然有些不信,问:“你有,哪来的?” 江澈点头,“就我自己没事研究的。” 第六百三十九章 就是这么无私 有一则业内不实传言兼无稽之谈,是这么说的。 “作为家电厂商,如果你不喜欢宜家江澈,说明你不爱自己的企业;然后如果你既没恨过他也没骂过他,没在某个时候很想跟他拼了……那说明你一点都不爱自己的企业。” 有人说这句话最早是科龙的潘宁说的。潘宁听完笑着承认了,说是是是。 但是大家并不相信,因为潘宁明明就是江澈最早也最坚定的盟友,早在宜家迎击果美的最初,潘宁就选择了站在当时弱势的宜家一边。 他是第一个做出这个选择的人。当年也是他把江澈带进了果美会盟厂商的场子。 然后又有人传,说这话最早其实是从格力董民珠那里传出来的。董民珠白了那些人一眼,说:“不是我,我没有这么委婉。” 偏偏大家依然都觉得:就是她。 因为看着就像,董小姐确实每次看见江澈都没有好脸色。她也是唯一一个敢这么干的。 “行行行,那就是我说的,那又怎么样?你们告诉他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董小姐懒得辩解了,就这么说。 江澈当然不会怎么样。业内众所周知,宜家少帅是一个很好说话,很大度的人——除非你跟他谈钱或者股份。 谈这两个,他就是一个很难说话的人,锱铢必较,可恶至极。 当场。 当江澈微笑谦虚说技术是他自己没事研究的。 “哦,那我不要了。” 董民珠说。 说完她转向桌上其他人,伸手招呼说:“来,咱们就埋头吃喝,都不要搭理他。” 可惜,她的呼吁当场失败了。 因为桌上每个人,都目光都灼灼地盯在对面那个家伙身上。 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技术成果是江澈自己研究出来的,这一点几乎不需要思考。 正如他们都相信:宜家江澈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这同样不需要思考,同时也不需要深究。 他有,就行了。这本就是一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事。 “唉,你们不要都表现得这么热切啊,这不等于送上门给他宰么?” 董民珠悠悠叹了口气,默默抬头,也把目光投向江澈——实际情况,她当然也想要,很想。 这时候,内地企业要获得一项先进技术的代价和实际难度,都太大了。 而一旦取得突破所能获得效益,又是谁都无法抵挡的诱惑。 在座的都知道,欧盟眼下正在制定并可能很快就要实施一套全新的家电产品标准,这套标准在能耗和环保两个方面的要求都会大跨度提升,也会影响全球标准。 所以,能不能跟上这套标准,甚至领先一步,不光关系国内市场的竞争,更关系到企业在国际市场上的突破。 出口创汇这个词,就是这个时代本土企业的无上光荣和护身金牌。 “看什么看,你不是不要么?”江澈问董民珠。 “哦,我们朱总刚刚打电话来,说让我听听看。”前后也就分把钟的事,期间根本就没拿起过电话的董小姐,睁眼说瞎话,丝毫不虚。 在场既是朋友,也是竞争对手,她的个性,岂是肯舍肯让的人。 江澈忍不住笑起来,他是真心佩服这位姐姐。 “别卖关子了,开价吧,多少钱……然后怎么看技术?”董明珠板起脸说。 “技术问题当然得交给两方的技术人员去看,具体程序咱们先有意向,再做商量。”江澈说:“至于钱……我很有钱啊。” 是啊,他很有钱。 这真的是一件让在座众人无奈又苦痛的事情。宜家现在的销售成绩自然不用多说,关键它的股票在经过一次触底反弹后,现在价格已经上天了。 而这个过程中江澈到底赚了多少钱,是一件谁都不敢妄言的事情,毕竟那件事本身全民皆知,没有漏洞可抓,宜家股东救市增持,也合理合法。 “对了,你们要借钱吗?”江澈突然问了一句。 正是家电大战的背景下,谁不缺钱啊? 在座好几个一下都有些激动,目光殷切。 “不借。”江澈说:“但是你们可以拿股份来换。” “……”果然,他还是打的股份的主意。虽然这家伙每次都不多要,也没看出有丝毫控股吞并的意向,可他就是这个样子,次次都死要股份。 偏偏每次被他索要股份的企业中高层都还有点小兴奋——这是不是等于说我们厂很有钱途?! 问题再有钱途,那也是股份,也舍不得多给啊。钱是死的,股份的价值可是一直都在膨胀。 当场暂时没人说话。 “这个世界上呢,有几样既珍贵又无比美好的东西,比如年轻,比如钱……”江澈接着有钱的话题,突然感慨,说:“正好我既年轻,又有钱。” “……”潘宁说:“你滚。” 江澈:“而且我还这么有才华。” “嗯,你还不要脸。”潘宁说:“到底怎么样吧,你先说个大概,说了我们好自己盘算。” “既然潘伯伯都说了,行。”江澈拿了两份实验数据出来,给在场众人看过后,说:“图纸和更多数据,我就先不给大家看了,但是不瞒大家,我手上的技术,其实还不成熟,只有部分成果,以及基础和方向……后续的研究,依然要靠各位自身的技术人员去完成……” “废话,这个我们哪个不比你懂?!” 潘宁六十岁人了,今天吃个饭吃出一肚子闷气,偏偏手里的数据看了,就再也放不下。 江澈当然不会跟老潘同志介意,笑一下,举杯说:“行,那我等各位回去先研究,然后私下再交流。” 他自己把酒喝了,一边再倒上,一边说:“另外我有个建议,其实这次你们可以考虑来一次技术共享,凑起来,每家给我一点股份,把技术买走,然后你们再合作研究……” 说到这,江澈再次举杯,“来,为了一同振兴民族家电工业,为了国家富强,干杯。” “……干杯。” “干杯。” 在座几位都把酒干了,然后,心情有些复杂。正如那个不实传言说的:说喜欢他吧?是。但又很想骂人,很想跟他拼了。 “这让人烦的。”潘宁一手数据,一手拍了拍额头,愁惨了说:“你还不如干脆不拿出来呢,私下找人卖了就是。” 江澈:“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无私。” 第六百四十章 提亲 最终,他们接受了江澈无私的建议。 几家联合。江澈管每家要的股份依然不多,但是算一算,他现在已经手握十余家国内家电企业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几不等的股份。 就这么拿着,分钱,要账,也不多加干预,哪怕其中两家企业惨烈厮杀,你死我活,他都安坐壁上观。 这些股份里,有一些是可以拿在手里几十年的。 有的要在一定时间点转让套现。 有的,按前世情况会赔,当然这一世,不一定。 宜家少帅就这么被业内诸位喜欢着,也咬牙切齿地恨着……当然江澈本人毫无感觉,他放学在家看了会儿电视,出门坐公交,等在某处写字楼下。 1996年,1月。 由漫画家青山刚昌创作的侦探漫画《名侦探柯南》改编的动画作品开始在日笨读卖电视台播放,有人期待小柯南可以恢复,但是江澈知道,那小子长不大了。 天气渐冷,江澈抬头看了看楼层灯光,把外套兜帽戴了起来。 三楼,新庭建筑设计工作室。 林俞静还在加班画图,她前阵子回了一趟学校,刚回来不久。怕耽搁了工作所以格外勤奋。 九点。 “啪嗒。” 里间办公室的灯关了,接着是脚步声。 工作室老板满庭芳有一个本是词牌名的名字,也是林俞静同校早年毕业的师姐。 “谁在?”看见桌案上的灯光了,满庭芳偏头辨认了一下,发现是林俞静,说:“师妹,你怎么还没回去?” “哦,我,我刚傍晚下班的时候,碰巧听见师姐你在楼道里打电话了,对不起……是那个图纸要改对吧?”林俞静起身从桌上拿起两张图纸,递过去说:“我试着改了改,师姐你看看?” 满庭芳愣了一下,伸手把图纸接过去,低头看了一会儿。 “很好,难怪你还没毕业就拿了那么多比赛奖项……还有,谢谢。”她苦笑一下,神情有些落寞说:“但是那个项目……已经黄了。” “啊?”林俞静一下有些接不上来。 “没事。咱们走吧,收拾下,一起下去。” 满庭芳站着等了一会儿,和林俞静一起下楼,出门,掏车钥匙说:“很晚了,我送你吧。” “啊……不用。” 林俞静不自觉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江澈。 满庭芳看见了,笑起来,说:“男朋友啊?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拜拜。” 师姐走后,林俞静才蹦到江澈身边,挽了他的手臂,一起走在深城夜晚的街道上。 “累吗?”江澈问。 “嗯,有点累。”林俞静点头,说:“而且过几天我可能还要跟老板去工地……原先负责的那个同事,刚前两天辞职了。” “林工辛苦了。”江澈笑着说:“工地,大项目啊?” “不是啊,就是一个私人盖的房子。”林俞静一边走,一边说:“本来这种师姐是不做的,但是没办法,工作室现在业务太少了。” “唉,我以后一定不要当老板。”她又说:“感觉好麻烦,好辛苦。我还是就画图好了,下工地也还好……那些竞标,还要跑关系什么的,我真的是做不来。” 江澈点了点头。 “江澈,我……”林俞静突然转身,又一次双手环住了江澈的脖子。 “怎么了?”江澈眼神警惕,说:“又想拌摔我啊?……你喝酒了?” “才没有,不要讲,不许你再说。”林俞静对于那天酒后的表现感觉十分尴尬,倒不是因为当街拌摔江澈,而是因为和林大援夫妻俩的对话,还敬礼什么的。 “那你想?”江澈意味深长地问。 “嗯……算了。”拖了个长音,林俞静最后说算了,说罢转身,顾自先朝前走去。 她其实一直和【哗啦啦啦啦啦】保持着邮件联系,虽然不频繁,都是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发上一封邮件。 现在至少80%的把握,林俞静知道对面那个人,就是她突然消失的饭搭子。 她有点无措。 包括原先她自己说好的,实习就甘心“羊入虎口”那件事,也都莫名就自然而然地没有发生。 “论坛上好多人在祝福郑书记和沫沫啊。”不习惯纠结烦恼,林俞静很快切换了话题。 “嗯。”江澈点头。 因为郑书记的连载,故事的圆满,在人海板块的带动下,青云论坛现在已经是国内流量最大的网上论坛了。 与此同时,马华腾和丁三石等人也进一步完善了“青云邮箱”,并开始实行注册收费制度。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两年的国内互联网创业圈里流行这么一句话:我们都知道,在2000年以后我们会挣钱,可我们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这个时候的互联网风云人物是一个女人,她叫做张树新。就在不久前的这个深冬,她在燕京成喧闹的中关村白颐路南端街角立起来了一块巨大的广告牌: 【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向北1500米。】 据说交警叔叔们很烦这块广告牌,因为很多司机真的一路向北去找高速入口…… 但它毫无疑问是中国互联网产业历史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张树新的“瀛海威”,也是目前国内互联网行业当之无愧的启蒙者和领跑者,在第一届“最受用户欢迎的中文信息网站”评选中,瀛海威毫无争议地名列第一。 但是江澈知道,伴随着网上图书馆和网络游戏开发项目的相继失败,它很快会倒下。 林俞静不关心这些,她只是想知道:你会在人海找她么? …… 曲沫想翻开那个总被郑忻峰神秘兮兮藏着的文件夹看一眼。 按说作为秘书是不应该的。 但她毕竟不止是秘书,曲沫猜想,那里面可能是漂亮姑娘们的电话联络簿,又或者与她有关。 一边整理着办公桌,曲沫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一摞文件底下翻找着。 “欸,疼。” 突然一声,她的一边手腕被扣住了,反剪在身后,于是不得不整个上半身伏在桌面上。 “曲秘书想干嘛?” “我,收拾桌子。” “说实话……” “就是收拾桌子。” “啪。”一巴掌落在她屁股上。 她不说话。 又是一巴掌。 ……曲小姐决定顽抗到底了。 “算了。”郑忻峰撒手,说:“对了,明天我有事,不来上班。” 曲沫满脸潮红,“嗯,那我准备一下……” “是私事,你不用去。” “嗯?……好。” 曲沫猜他要去提亲了。因为就前几天,她凑巧听到郑忻峰在电话里跟爸妈说,他准备在今年结婚。 第六百四十一章 看你怎么骗 “嘻……看你怎么骗。” 或是因为入了青云门的关系,亦或者对于郑书记盲目的信心,曲沫一时间对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原本应有的担忧和无措。 她像是一个等待男朋友去偷花回来的少女,人在花园外,稍有些紧张和担心,但更多的,还是喜悦和期待。 隔天,郑忻峰果然没有来上班。 曲沫也没有,她一早借了游明羽的车等在郑忻峰家的小区外,看见他的车出来了,就悄悄开车跟上。 车上放着《hey jude》,曲沫不时跟着哼几句,一路阳光。 她没有猜错,一个多近两个小时后,车到曲家。 曲家老宅子连院儿挺大,工厂破产后负债也不算很多,且都已经还清了。虽然断了收入,日常生活较之多数人来说其实依然不算差。 只是那份心气下不来,身份上的落差容易让人生怨。过惯了优渥日子的哥嫂们,一时也没法接受现在的状态。 看着郑忻峰前边停了车,曲沫也赶紧找地方停车,然后在院墙外找地方藏起来。 毕竟是自己的家,她是那么的熟悉。 曲沫看着他过来了,整理了一下衣服,舒缓表情练习了一下笑容。 “笃笃笃。” 抬手在院门上敲了几下。 “进。” 门没关,院里传来曲沫父亲曲光山的声音。 郑忻峰进门,笑一下,“曲厂长……” “你……”曲光山正拢地呢,院里有个小菜圃,种了些蔬菜。 抬头看见是郑忻峰,老曲神情僵了僵,把手里锄头用力摔在地面上,说:“你来干嘛?” “我找曲伯伯叙叙旧,另外再聊个事,沫沫她……”郑忻峰讨好地笑一下。 “你我之间没得好聊,另外,我也没这个女儿。”曲光山转身,抬手朝后摆了两下,说:“你走吧。” 说完,老曲就自个儿进了屋。 曲沫趴墙头瓜架子后面看着,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尤其郑忻峰脸上那种讨好示弱的笑,她在外面还不曾见过。 院里,郑忻峰没走,他依然就那么站着,短暂沉默后有些过于用力地笑了笑,提高嗓门向屋里说:“曲伯伯你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这个事吧……” “这个事难道不是你和姓江的推我们曲家去死?!” “咣啷啷……” 十点多,刚起床,正在洗漱的大哥骂完这一句,把铁脸盆摔了出来,砸在郑忻峰脚边。 一时间大嫂,二哥二嫂,还有曲沫的继母都出来了。 大哥二哥一脸的仇愤。 嫂子们嘴碎,小声骂骂咧咧,间或还带着几声诅咒。 这就是曲家一直作坊式铺摊子经营的其中一个坏处了,家里人除了曲光山稍好一些,剩下俩哥哥俩嫂嫂,养成的都是少爷少东少奶奶的做派,像财主老爷的一面,远超过像一个企业经营者应该有的样子。 80、90年代,大量这样的家庭式企业存在、兴起,败落。 曲沫有些看不下去了,同时也有些困惑:他今天怎么会这么老实? 院子里,郑忻峰弯腰把脸盆捡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架子上,“大哥这话说的,当时那种情况,产品问题已经被媒体盯上了,怎么也瞒不住的。” 真要较真的话,郑忻峰当场其实完全可以说:老子好心好意给你们家托进去了参加推广活动,结果你们给宜家捅这么大篓子,还好意思…… 按过往一贯嚣张霸道的作风,这情况他也不可能忍。 但是当场,郑忻峰什么多余的道理都没说。只因为他要娶的姑娘,是这家人的女儿。 “是吗?所以你们就推我们曲家去死,保你们自己,是吧?”二哥气势汹汹地反问。 “可当时情况,二哥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呢?”郑忻峰努力微笑。 “你,我……”二哥词穷哽住一下,不准备讲理了,嘴角带着嘲讽,说:“你们兄弟不是那么有本事么,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知道,最后宜家和姓江的,都活得好好的……光把我们曲家毁了。” “这事可没说的这么简单啊,二哥,江澈和宜家这一轮下来,实际也是险之又险。”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后,郑忻峰笑着说:“而且,不破不立啊,二哥,咱工厂当时的情况本就已经是那样,如果继续下去,说不定现在负债更多……” 郑忻峰第一次把话说得有些直接而坦白,是想说给屋里的曲光山听的。 但是当场,曲家二哥直接恼羞成怒了,“你他妈叫谁二哥呢?!” 郑忻峰:“我,不好意思,我想着你是沫沫的二哥,就……” “对对对,都是自家人。”这突然而来的一句,热情而客气。 原本激烈的场面下,曲沫的继母突然站出来打了个圆场,笑着招呼,走近说:“就是说嘛,一家人,哪来这么大矛盾啊,来,郑总坐。” 她说着搬了条凳子过来。 “谢谢阿姨,您叫我小峰就好了。”郑忻峰没敢坐下。 “好啊,小峰,那什么,过去的咱都不提了。”曲沫的继母摆了摆手,凑近说:“其实这个事吧,主要就是我家老曲,他那个心气下不来,堵着了,你懂吧?他原来那么大个老板,你看现在……” 继母指了指院门,哀怨说:“门庭冷落啊,多少人背后笑话咱都不知道。” 郑忻峰点一头,等着她说下去。 “得,男人放不下面子,阿姨一个妇女,就不要脸面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继母自己垫了一句,接着说:“郑总你要真有心……干脆帮着家里,把这关过了吧?这样到时候沫沫出嫁,咱也好备齐嫁妆,让她嫁得风风光光不是?” “阿姨……” “不瞒你说,钱的事,老曲算过,实际也出去借过,只是没借着。”继母小声说:“一千万,一千万,家里厂子就能再起来。” 郑忻峰愣了愣,看着她。 曲沫继母接着解释:“咱是借的啊,借的,可不是说阿姨给你开价钱……” 这还不是开价钱? 一千万?! 曲沫都听不下去了,这一个“借”字好说,但那个“还”字,可不知道在哪处天边。 而且实际情况,登峰现在正准备做奶粉,又是开牧场,又是请技术人员,又是买生产线的,还买了央视广告,也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再者说,就算有,就能这么给了?那是无底洞,我自己的责任,我已经尽力填过了,问心无愧……曲沫给自己打气。 “我现在资金方面,其实挺困难的,阿姨。”院子里,郑忻峰开口说。 继母脸色变化一下,收住了,笑着说:“郑总说笑呢,你那个登峰……” 郑忻峰:“没,我是说真的,阿姨,登峰现在正……” “还不就是不肯呗,哪来这么多话。”大嫂那边腔调讽刺插了一句。 “那还跟他说个屁啊。” 大哥跟着骂了一句,气急败坏之下更失分寸,把手上牙杯也扔了出来……险险砸中郑忻峰面颊。 场面一下愈加僵化。 两个嫂子嘴里嘀咕声骂声不断。 站在院子里,郑忻峰低头默默缓了几口气,抬头依然微笑了一下,然后弯腰,准备把牙杯捡起来。 “你别捡啊。” 曲沫出声,夹着哭腔。 在场众人都有些错愕,循声扭头看去。 “不要捡。”又说了一遍,曲沫从院墙上跳下来,走到郑忻峰身边,一脚把牙杯踢开了,然后伸手拉住郑忻峰的手,目光愤慨看着她的哥哥嫂嫂们。 “我的男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样又打又骂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别扭的老曲 曲沫以为他会坑蒙拐骗,实际他那天也是这么说的,结果难得一次,他委屈老实。 是啊,这种事,他再无赖狡猾,又能怎么坑骗?毕竟他是真的希望曲家人,尤其曲光山,可以点头应允,让事情名正言顺。 毕竟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结婚是人生好大的大事。 曲沫想明白了。 一直见惯了他嚣张无赖,什么都不羁不忌的样子,乍然见他这样子老实低头,曲沫心疼,难受。 因为自小出国的关系,曲沫跟两个哥哥之间并不很亲近,尤其当她回来时,已经有了嫂子,姑嫂关系并不那么好处。 至于继母,就更不用说了,曲沫只能做到礼貌相待,但是无法亲近。 唯有父亲曲光山让曲沫觉得亏欠,觉得他辛苦,觉得自己曾经不懂事,留学花费也大,太不体谅爸爸了。也正是因此,她之前才死活要替家里还上那笔钱。 当场,曲沫做出来了保护郑忻峰的姿态。 说完那句话,逼视着哥嫂……曲沫感觉手上吃力,扭头看看,郑忻峰在拉她,示意她往后。 “你,你干嘛啊,委屈个什么劲啊……我不喜欢你这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曲沫小声哽咽地不满着,同时老实地退到郑忻峰侧后面。 “傻的,我总不能让你就这样跟着我吧?”郑忻峰为难地笑了一下,无奈说:“看你闹的……我是会觉得觉得委屈的人吗?多大点事。” 说话同时,他手上用力,捏了捏曲沫的手掌,示意她安心,不要激动。 “小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那你要跟她是你的事,对我们,他就是破家的仇人。古话怎么说的,对了,认贼作父……”大嫂本身没什么文化,嘴也毒,说:“我看你这也差不多了。” 曲沫一下恼火大了,刚想回嘴。 “闭嘴。”屋里传来曲光山的声音,“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说罢,曲光山走出来。 大嫂偏头嘀咕着,一脸的不服…… 曲光山有些无奈,避开老婆的目光,看了看女儿,又看看郑忻峰。 曲家的情况,曲沫的哥嫂和继母们如今是在仇怨里度日,就记住了一件事:是郑忻峰和江澈把曲家产品的质量问题公开化的,所以曲家才败了。 而且他还不肯借钱。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曲家哥嫂们的想法如此。实际要真是有城府、肚量与谋划的人,肯定不至于此……毕竟郑忻峰的前景摆在那里。 曲光山稍不一样,他毕竟是老板出身,有些东西想得到,也想得通,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也放不下这个面子。 你说他想借钱吧?想的,可是内心别扭,不能开口的那种……得是他端着,郑忻峰认错,再和曲沫一起求着他借,他才能勉强收下。 想要帮忙?也想……但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心里盼着郑忻峰和曲沫机灵点,默默自己去做,嘴里却不愿意说,甚至不愿意知情。 这种人不能说有多坏,但是极难伺候。他自己难受着,别扭着,别人也跟着难受、别扭。 “曲伯伯。”郑忻峰开口问候了一声。 曲沫也把刚准备反驳的话咽下去了,因为她看见父亲的头发,又白了很多,面上的生气却少了。 妈妈走的早,面前就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亲人。 “沫沫啊。”短暂的沉默过后,站在门口的曲光山开口,语气有些无力。 院里,曲沫:“……嗯。” “爸想过一阵,还钱的事,辛苦你了……跟他走吧,以后就这样。”曲光山说完扭头看了看郑忻峰,说:“对她好一点。” 说完,曲光山摆手赶人。 这就是老曲的决定了。 牵在手里的曲沫的手在发抖,郑忻峰感觉到了,扭头看了看,她满眶眼泪,拼命忍着,这女人还是死倔。 “曲伯伯,沫沫不懂事,我也有错……”转回来,郑忻峰试探着说:“但是她其实一直都说,您一直很疼她,所以我们的事,要是你和哥嫂、阿姨可以……” “这个就不要为难我了,郑总。” 曲光山语气开始有些重,偏过头去。 “我点这个头,出这个面,好看吗?!” 老曲的声音愤怒里夹着委屈。 “对不起,曲伯伯,我……”郑忻峰道歉,然后默默从包里掏了一叠纸出来,放在旁边架子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曲光山质问。 “没。”郑忻峰讪笑一下,解释说:“我自作主张,前些天去看了看家里那些废弃的设备,那个,大多确实都跟不上了……” “你什么意思?故意埋汰人是吧?”曲家大哥怒了。 郑忻峰不接茬,继续说:“但也有一些设备,生产零部件的,其实还好用。我闲着没事跑了几家家电厂,拿了这里几份零配件生产的合同。” 曲沫愣住了,她只知道他很忙,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做的这些事。 曲光山也是,扭头看郑忻峰一眼……又僵硬的转回去。 “曲伯伯放心,合同要您同意签字,才会生效。” “另外第一笔订单,买原材料的钱,我也跟他们说好了,可以先预付一部分。” “零配件的质量和检测标准有点高,但只要管理能跟上,咱们的设备其实完全能做。” “另外,这事关于我做的这些,外面没人知道,也没人会往外说。我都是直接找的各家老板,交代好的。” 郑忻峰说完这几句,沉默站在那里。 “你让我们曲家去帮人生产零配件?!”曲家二哥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曲光山看他一眼,“闭嘴。” 真要扪心自问,郑忻峰已经把事情做得不能再妥当了,也给曲家留足了面子和余地。 但是,曲光山当场依然没有转头看郑忻峰和曲沫一眼,就这么僵着。 “那,曲伯伯,大哥、二哥,阿姨,嫂子……你们看着商量,考虑一下。”郑忻峰说:“我和沫沫今天就先走了,公司还有事要忙。” 还是没回应。 郑忻峰和曲沫就这么出了院子。 …… “你感动个屁哦,其实我就是没钱借给你爸,也不敢往里填。再说那些厂家标准要求可不会降,你家里能不能成,还得两说。” 被曲沫抱着哭,郑忻峰说着败气氛的话。 曲沫才不管呢。 就哭。 “走走走,开你自己的车去。”郑忻峰一肩膀眼泪鼻涕,赶她。 曲沫:“不要,你让胜利来开一下好不好?” 郑忻峰:“小英姐刚怀孕,我给胜利放假呢。自己开来的,自己开回去。” “……哦。”委屈巴巴,曲沫说。 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路上。 郑忻峰的大哥大响了。 他接起来,“喂……诶,曲伯伯。” 曲光山:“合同我签了,剩下我自己会去联系。” 郑忻峰:“嗯。” 曲光山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至于沫沫的事……你要是将来对她不好,我找你拼命。” 这就等于他答应了。 虽然话听着依然别扭,郑忻峰还是有些激动。 “诶……那,曲伯伯您……” “好了,我知道。真那么想我来的话,你们办酒,就别在粤省周边了。搁远点,我还坐得起飞机。”曲光山顿了顿,说:“我不想被人看笑话,多嘴议论。” 曲光山这是在掩耳盗铃…… 但是哪怕明知是掩耳盗铃,郑忻峰也只能应,只能照办。 “好的……谢谢。”他说。 车到公司。 曲沫下车,抱着手臂委屈赌气。 “怎么了?”郑忻峰问。 “我员工宿舍里有蟑螂,不想住了。”曲沫说。 第六百四十三章 晋西北风云第一出 曲沫没听到那个电话,还不知道老爸已经点头,而且答应了,会出席她的婚礼。 她只知道郑忻峰明明帮了大忙,却还是低着头。 如今能让登峰郑忻峰低头的人大概不会很多,就算有,他的个性怕也未必肯服软……更何况他最好的兄弟,叫做江澈。 若不是因为她的关系,曲家自然不可能够格这样对他,还让他不得不忍着。 曲沫还知道,自己家里已然几乎不可能再起了,父亲的经营观念太旧,而两个哥哥的性子和胸怀,又都已经基本定型,所以郑忻峰这样的安排,算是恰如其分。 接下来,如果老爸能接受,且他本人还在,曲家不说怎么大富大贵,至少可以富足安稳。至于以后,两对哥嫂会闹成什么样,曲沫就不知道了。 她也不想去想。 眼前该珍惜什么,曲沫现在无比明白,她庆幸的同时甚至依然有些意外,面前这个曾经反复犹豫,惯于无赖和耍滑的男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会是这么的用心和可靠。 “蟑螂在哪呢?”两个人一起到了宿舍,曲沫开门,郑忻峰进屋一边四下打量,一边笑着说:“找出来,我帮你打死就好了。” 打死,就好了?曲沫想着,那我难道还住这? 打从她回来,两个多月了,两人之间亲亲抱抱,打闹惩罚,该有的亲密几乎都有了,甚至还钻过牧场草丛,但就是那最后一步,郑忻峰一直扛着——有时候就连曲沫都发现他扛得很艰难了,可他偏就扛住了。 也许他就是想先处理好今天这事吧?曲沫猜想。 “就,那儿,你看。”曲沫随手指了一处。 “这明明是个线团啊。”郑忻峰在墙角捡起来一个黑色的线团,放桌上,说:“曲小姐如今也开始缝缝补补了么?真不容易。” 今天不比平常,曲沫才懒得听他的俏皮话呢。 “那就是躲起来了。”她转过头说:“昨晚真的很多。” “那我找找。”郑忻峰低头一边翻箱子,一边偷笑,说:“没啊,连蟑螂屎都没有一颗,看着一点不像有蟑螂的样子,你不会是故意……” “我才不是。”曲沫想了想,“它们,可能白天出去了……” 郑忻峰表情戏谑,“逛街么,蟑螂买菜啊,还是上班啊?” “……”曲沫不管了,硬拗,“反正晚上都很多,这么大个,吓得我根本不敢睡。” 她比划着手掌,五指张开。 郑忻峰眯眼看了看,“你说的怕是乌龟吧?” 说完笑起来一下,又一本正经,安慰说:“那我晚上再来一趟,顺便带点儿蟑螂药,别怕。” “……”曲沫:“你!” 手上拿着折了一半的衣服,曲沫一跺脚,转身面墙,开始生气……这故意装傻装的,实在太欺负人了。 “欸。” 隔一会儿,曲沫感觉郑忻峰走到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干嘛?” “还哪些要收拾啊?我记得你来时就一个包。被铺就别带了……”郑忻峰在身后,用说道家常的语气细碎地嘀咕着。 曲沫转身,“你是说……” “收拾一下,带你回家,洗衣做饭生娃。” “……”曲沫看着他,用力点一下头:“嗯。” 两人搬行李上车离开后。 办公楼二楼。 小梅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扯了扯安红的胳膊,“姐,不难过么?” “不啊,早就都想通了,我们之间没那感觉,也不合适。”安红低头看文件说。 “可是郑总现在……你就这么甘心啊?” 安红扭头,“什么?” “明明就是你先……”小梅说着一副为安红不平的样子。 安红笑了笑,“为什么要不甘心啊?他帮过我,我自以为是回报,跟他出来帮忙创业……结果没想到登峰会做得这么好。现在我职务也有了,这么高的薪资待遇拿着,还有登峰的原始股份,我凭什么还心不平,不知足?” 说完她对小梅笑了笑,起身看向窗外,把手从下巴位置往前比划了一下,平视远处,说: “人生,确实应该朝前,朝远看,但是记住看的时候,头别抬太高,眼睛一旦高了,就容易看不清脚下……这话是褚姐以前跟我说的,今天我也送给你。” 说完,安红笑一下,转身拿着文件夹布置工作去了。 小梅独自在窗口愣了一会儿,神情有些尴尬,因为真正不平不甘的那个人,是她啊。安红没说破,但是点醒了。 再思索片刻,她还多了几分恍然明悟: “大概安红姐如今能坐这个位置……其实并不完全是大家说的,只是因为跟着郑总早的缘故。这成长,太可怕了。她说的那位褚姐,就是曾经宜家的褚涟漪吧?好厉害的人啊。” …… 郑忻峰的家很大,两套相邻的房子打通,且装修风格奢华。 曲沫按道理应该不喜欢这种风格才对,可是她很喜欢。 出门吃过晚饭回来,曲沫默默进厨房烧了水,倒在脚盆里,试过温度,端到郑忻峰身前。 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郑忻峰被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我,你今天受了那么大委屈,我觉得很内疚,所以……”帝国理工毕业的曲小姐低头,有些艰难地说:“我想帮你洗脚。” 郑忻峰:“……”抬头看着她。 “那,老爷,我……” 平常时候,郑书记就很爱自称老爷调戏曲沫。曲小姐日常总是反抗,但这回主动进入情境了,说着蹲下去准备帮郑忻峰脱鞋。 “别。”郑忻峰一下跳起来,几步躲到了沙发另一头。 “干嘛啊?!”本就尴尬着的曲沫一下恼羞成怒,站起来把毛巾扔了。 “不是,你干嘛啊?”郑忻峰抓着沙发做出来一副抵抗的样子,说:“咱别这样好不好?沫沫。” 曲沫委屈:“为什么啊?你平时不是……” 郑忻峰:“不一样的。这样,我说实话……我不喜欢你内疚,不喜欢你觉得亏欠我,更不喜欢你这样乖巧,顺从,你能理解吗?” 曲沫:“嗯?为什么?” “你这么乖,没意思啊……”郑忻峰说完讪笑一下,略微尴尬,接着说道:“而且你要是都不犯错,我怎么惩罚你啊?” “……”曲沫懂了,笑着:“嗯。” 说完冷不丁端起洗脚水,追着郑忻峰要泼他,直到被抓住,被按在沙发上。 “哎呀,你属狗的啊?曲沫!” “别咬,我嘴唇都破了。” “脖子更不能咬啊,唉,我明天怎么出去啊?” “……” 郑忻峰好不容易把人按住了,说:“别动,先别动,你先乖乖听我说件事啊。” “嗯?” 郑忻峰:“那个……你愿意嫁给我吗?” 曲沫:“嗯。” “那,准备结婚吧……”郑忻峰说:“你爸爸同意了,而且答应参加我们的婚礼。” “真的?”曲沫一时间喜悦得叫起来,不管怎么倔强,对于父亲,她内心终究是这么希望和期待的。 “嗯。”郑忻峰点头,说:“但是他说……” 他把曲光山关于婚礼不能在粤省周边办的条件说了。 曲沫有些郁闷不平,但也无奈,“那我们放哪儿办啊,除了你老家村里要办,还……” “晋西北选个地方吧。”郑忻峰说。 关于为什么是晋西北,郑忻峰没瞒曲沫。 至于外面人,道理他们自己简单一揣测,也很容易明了——晋西北再稍北,可不就是内蒙? 奶业企业必争之地啊。 登峰这是要悄悄摸摸,北上入场了。 …… 教学楼门口,唐连招在江澈考完最后一科后找到他。 “什么事这么急啊?”走到没人的地方,江澈问。 “干掉一个了。”唐连招兴奋地小声说道。 江澈脑子考糊了,一下有些茫然,问:“什么?” “河源和有竖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剩下的四个仇人,前两天,已经解决掉一个了。”唐连招解释。 “……这么牛么?不是,怎么这么着急?他们站稳了,都布置好了吗,会不会打草惊蛇?”江澈有些担心和不解。 唐连招:“不会,河源说那个人跟着老彪炒股,破产了。” 江澈:“……” “破产后偷偷跑路,被河源在外面布置了人……他怕以后找不着人,而且这个机会也不容易暴露。” “……”江澈缓了缓,虽然“椭圆二人组”是他扔过去的,但目的也就搅一搅局而已……怎么就带着煤老板炒上股了呢,还给带破产了! “多少人跟他炒股啊,赔了,老彪和三墩不会被追着砍么?” “不会,听河源说,老彪带着那些人都是匀着来的,今天买,明天卖,跟赌钱差不多。十次里能中六七次呢,总体还是赚的……就那个货他自己心大收不住,偷偷下了一次全副身家,结果倒霉赶上了。” “……这样也行?”九六年是牛市,江澈有点印象,但还是不得不服老彪的狗屎运。 “嗯,说是老彪和三墩现在那边正风光呢,加上与人无害,不争不抢的,各路老板多少都卖点面子,前几天才刚把他们的那个饭馆改了名字……” 江澈:“叫什么?” 他心说就老彪和三墩那水平,不会是叫做椭圆饭店吧? 唐连招:“和平饭店。” 江澈愣一下,这特么不周润发去年的那部电影么?! 第六百四十四章 和平饭店 晋西北矿区沙尘漫天。 一处处正规不正规的小煤矿把地面分割,剥裂,像扒掉了一层皮,裸露的土石给人一种荒凉感。 也有树,但是积灰发黑。 车在运煤的道上走一趟就得洗一遍,多数人干脆就不洗了,反正就连人的脸上和身上都避不了煤灰。 几十部脏兮兮的车子坡上坡下,横七竖八,停在一处有些古旧的农家大院前。 连了几户人家的院子面积很大,房间也多,还有几个地窖,这里如今是个饭店。 按说饭店应该开在城里才对,但是胡虎(胡彪碇)和邓三(赵三墩)的饭馆偏就开在矿区…… 因为他们原先不懂。 在外人看来,这个开错了地方的饭店门庭冷落,大白天的,只有两个女服务员在店门内一遍一遍地擦拭着不断落灰的桌面。 但其实热闹的都在里面…… “真要是到最后,知道铁定赚不出那笔钱了。”赵三墩扭头示意了院子最里头那几个不断传出吆喝声的房间,攥拳头小声说:“把这些人全堵了,抢一票,再绑一票,应该差不了太多。” 不管在哪里的江湖,赵三墩的主意都万变不离其宗。 他们俩是有个小矿,但是如今已经不怎么管了。目前情况,李老板手下的弟兄顺手帮着挖,贺老板的车和门路顺带帮着卖,省时省力,每天都有些进项,但是显然是不够的。 煤价还太低。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本也一样为钱的事情愁了许久的椭圆军师老彪淡定笑了笑,“我昨天想到个很好的主意。” 赵三墩惊喜问:“什么?” 老彪成竹在胸,说:“要是赚不到,我就偷偷拿自己的钱补上。” 赵三墩:“……” 老彪:“不就两三百万吗?我有,你忘了?” 赵三墩想了想,说:“倒也是。” 最为难的一个问题竟然就这么解决掉了。赵三墩一阵轻松,转而担心起秦河源和陈有竖来。 他们俩的情况和彪墩二人组不一样,他们的情况要入场,只能是摆几个临州带来的人在明面上,把自己藏在幕后,慢慢发展、扩张、谋划,同时紧盯每一点变化,伺机而动。 打从那次秦河源不小心暴露,被人发现捅了两刀后,两人的处境更加危险和艰难。 三墩和老彪来了这么久,就没见过他俩。 “都不知道他们俩怎么样了,也不说跟咱俩联系联系。”赵三墩说。 “是啊,而且咱们连他们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想帮把手都不知道怎么帮。” 说罢,老彪有些埋怨,说:“江澈怕咱俩出事,怕得有点过了,都忘了我当年也是一方……” 赵三墩:“你当年要不是澈哥和郑书记,早就扑街了。” 老彪:“……” 然后赵三墩自己想了想,也埋怨:“不过说真的,要不是澈哥规矩多,咱们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可以排椅子了。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 他们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接触到晋西北江湖最高的层次,也许有被看在眼里,觉得有趣,但依然不过是有点意思的,瞎折腾的晚辈而已。 “是啊,是啊。” 这太让人憋屈了,老彪正应着,门外进来了一个小年轻,说:“虎哥,李老板和张老板他们想问咱们明天买什么股。” “买他们老母,明天周末,休市,懂不懂?一群土炮。” 老彪骂了一句,起身走出饭店大门,伸了个懒腰。 头顶上的招牌,四个大字:【和平饭店】。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江澈没猜错,是因为那部电影。还因为老彪和三墩看过那部电影,知道一件事: 如果在一个混乱的地方,有一家饭店叫做和平饭店,那么这片江湖的所有纷争和动荡,几乎都会与它相关。 “别出事啊,兄弟。你的老婆孩子,都还等着你呢。”老彪默默说了一句。 屋里头,赵三墩接了一个电话。一脸兴奋出来,凑在老彪耳边说: “郑书记可能快要结婚了。” …… 剩下四个仇人,被老彪稀里糊涂弄掉了一个,大概老彪自己现在都还不知道。江澈想着好笑,但也知道,事情自然不可能这样一个法子都解决了。 另外三个不可能都是傻子,且据说有两个如今势力颇大。 而秦河源和陈有竖的复仇,除了人,也还要拿回他们应有的东西。 再一点,江澈绝不会让老彪和三墩太冒险。 他觉得是时候给点警示,敲打敲打了,不然那俩货就要耐不住,在晋西北的江湖里彻底混出来了,搞大发了。 当郑忻峰找到江澈,说曲光山的态度和条件,说:“正好,我就把婚礼放到晋西北去,帮河源和有竖起一次大势。” “这……” 江澈原来的计划,是在陈有竖和秦河源布置完善,最后一锤定音试成败的那天,用郑忻峰结婚的借口,把林大援拐去。那样至少如果事败,还可以当场抱佛脚,试试看能不能保秦河源和陈有竖一命。 “真放那边办,会不会不太好啊?” 婚礼现场说怎么冲突,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宜家门店已经开过去了,关系一直在走。 另外登峰郑忻峰结婚,到场的人更不可能太一般。 江澈的意思,是担心真的婚礼当天赶上这事,会不会太煞气?! “怕什么,咱可是青云门,再说我老郑鸿运当头。”郑忻峰说:“沫沫也同意了。她没什么这方面的顾忌,现在也整个把自个儿当咱青云的人了。” 江澈还是有些犹豫,说我再想想。 两个人换了话题,郑忻峰笑着说:“对了,前阵子有人找我拍广告。” “啊?”江澈有些糊涂,说:“谁啊,什么广告,怎么会找你?” “王光兴啊,椰树椰汁。”郑忻峰说:“他给我形容,说让我被一群泳装美女围着,突然一拳将一盒椰汁捶爆,然后椰汁四溅,我和姑娘们在椰汁雨里蹦啊,跳啊……价钱开得还不错。” 看他有点儿动心的样子,江澈笑着说:“你家曲沫能让你拍?” “能啊,她说她不怕丢人。” 郑忻峰说完笑起来,堂堂登峰老总,自然不可能真的去给别的饮料公司拍广告。 但是他真的缺钱。 “想想,也只能靠摆酒骗红包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脏猫林工 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 郑忻峰和江澈赶紧停止了关于阳光、沙滩,椰奶四溅和泳装美女的讨论。 出现在门口的林工从头到脚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上头满是泥巴和尘土,就连鼻梁和脸颊上都印着几道灰黑。 头上还戴着黄色的安全帽。 郑忻峰小声说:“这形象……” 江澈:“这两天下工地。” 郑忻峰:“哦,我以为她搬砖养你呢。” 林俞静身上脏,就在进门处站着拍灰。 江澈探身,看她竟然还戴着黄色的安全帽,无奈说:“怎么把帽子也戴回来了?” “不是你说戴着还可爱点,还好看的么?”林俞静委屈一下,抱怨说:“而且摘了你又要嫌弃,念叨我。” 说着她把安全帽摘了抱手里,低头胡乱抓两把,甩了甩头。一头齐耳短发,偏分,发尾微向里卷,乍看倒是更多了几份俏皮可爱,可是…… “不是说喜欢黑长直么?”郑忻峰反手打一下江澈胳膊问。 “嗯,没地位呗,管不了林工的事。”江澈委屈解释:“说是为了下工地方便,剪了才跟我说的。” 郑忻峰点了点头,探身打招呼,说:“林工辛苦了。” “啊?”林俞静这才发现郑忻峰也在,忙招手笑着说:“书记也在啊?……对了,书记,上次牧场那小羊还好吧?” 她还惦记着这事呢。 郑书记:“养着呢。” 江澈:“等你去吃。” “……”林俞静狠狠地瞪江澈一眼。 “瞪我也没用,你想想,登峰牧场本身是奶牛场,那它养那些羊干嘛呢?”江澈顿了顿,说:“还不就是拿来吃的?” “……”林俞静看郑忻峰,“是吗?” 郑忻峰嘿嘿笑两下,算是默认了。登峰牧场的羊,本就是养了拿来招待朋友或领导的。 林俞静一下又想起来那头小羊羔,“你们……” 看着要发飙,江澈说:“话说烤羊是真好吃啊。” 郑忻峰:“嗯。” “我吃过一次,看着那个羊在火红的炭火上翻滚,肉里的油冒出来,滋啦啦响,羊肉色泽慢慢变得金黄,香味就出来了,再刷油,一层,两层……” 林俞静听着,渐渐有点入神。 “最后撒上孜然,葱花……拿刀一划拉,就是一块喷香的羊肉。” “咕。”林俞静咽了口口水,神情呆滞说:“那一定,很香哦?” “……”屋里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 郑忻峰很快就告辞了,留他一起吃晚饭,他说家里曲沫还等着呢。最近在练习做饭,得回去吃,回去夸。 江澈送他。 “糊涂有糊涂的好,聪明有聪明的好。”郑忻峰到走廊外没急着走,点了根烟说:“曲沫这两天主动跟我提,调到销售那边去了……” 曲沫的想法很清晰,作为已经基本明确的登峰老板娘,她接下来的工作: 对内不作为,不指手画脚,甚至尽量少出现。 对外,包括对下面的渠道商,则扮演一个强势干练,黑脸难缠的角色。 由郑忻峰来对外提供一个“接受告状、诉苦,但惧内,有时也无奈”的角色,同时维护好他一贯还算“可爱和有趣”的形象。 “曲小姐心思清楚,厉害啊。”江澈赞许一声,说:“这么一看,她家要是早早地由她做主,说不定就是另一番景象。” 郑忻峰摇头,“也不一定,她要是十几岁没走出去,而是呆在家里,说不定也是她两个哥哥那样。” 对于曲家的事,郑忻峰内心想法很清楚,不打算掺和太多,靠得太近。 江澈想了想,说:“倒也是。” “对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郑忻峰神情突然严肃一下,看着江澈说:“跟你说件事。前几天,沫沫不小心说漏嘴,说她前阵子……”郑忻峰低头示意一下胸口,“被别人摸过。” “啊?这……”这种草绿色的事,江澈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郑忻峰倒是没太痛苦,扭头冲江澈家门口扬一下下巴,示意说:“熟了之后,那天她们不是住一起么?……你家那姑娘,量了一下。” 江澈:“……”好尴尬。 “有没有想过,你家林工可能摸过很多?!” “……” 江澈已经没办法想象那个画面了。 当年那一句话留下的“阴影”和“伤害”,想不到会这么大。 回家,林同学还在门口站着,让江澈给她拿换洗的衣服,准备直接先洗澡。 江澈把她的短发拢到耳后,替她抹了抹脸上的道道,一手灰,心说这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热情,要是晒黑了干了怎么整? 特意帮忙拿来件薄的衣服,江澈坐在沙发上等林俞静洗了澡出来。 “大了哦。”江澈故意认真地看一眼,惊喜说。 “是哦?”林俞静有些害羞,又有些欣喜,“我自己也发现了。” 江澈昧着良心,“这都有b了吧?” “……哈哈。” “很好了,所以,咱以后就不研究这个事了好不好?” 林俞静想了想,点头。 吹过头发,江澈让林俞静试了一套职业装。林工这两天要去参加一个竞标会,要上台阐述自己公司的建筑方案。 衣服是江澈替她选定定制的。 偏长款的女式西装,深灰,有浅纹路的格子,大排扣。同色调的长裤。内衬高档纯白衬衫,下摆塞在裤腰里,免皮带用内扣。 “怎么样?”林俞静穿好了问。 “西装扣子不要扣。”江澈走过去,顺手替她把扣子解了,又把两边袖子往上扯了扯,稍微露出来一点白衬衫的袖子,说:“就这样,好看。” “嗯。”林俞静点了点头,头就那么低着。 江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她耳朵发红,“怎么了?” 林俞静抬头看着江澈的眼睛,小声说:“你,你刚解我扣子。” “……” 林俞静转身又照了照镜子,很满意,说:“要先脱下来放着吧?” 江澈:“嗯,好。” 像是犹豫了一下,林俞静一咬牙,上前拉了江澈的手腕,拉着他跑回房间,拉上窗帘,关上门……跟着抱住江澈,整个人贴在他怀里。 房间里变得很暗,短暂的沉默,林俞静在江澈耳后咛喔说:“你帮我解,嗯~给你看。” 江澈明白了。 所以,道理很简单,千万别嫌弃你的姑娘。得夸。 夸她厨艺好,才有饭吃,夸她…… 第六百四十六章 林俞静的准备 林同学的性格里有孩子般的透澈,也有孩子般的直接和较真。 她说给看,真就是看,最多到江澈上手,她就会开始表现出明显的慌张和恐惧,先是忍耐,然后反抗。 这一夜有动人心魄的白皙娇嫩,还有江澈右手臂的一团乌青。 两天后的那场“方案阐述”,江澈偷偷去看了,独自坐在角落里,没让林同学看见。 像这样一个用来投标的建筑方案,当然不可能只是单个人的作品,何况林俞静现在还在实习期。 但既然公司选择让她来讲,想必她在其中的作用不小。 然后到林工出场,江澈开始怀疑公司可能还有一些形象上的考虑。 他已经看过林俞静在家穿这身衣服,当时就觉得好看且有气质,很满意,但是现场,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再次看见,依然感觉有些惊艳。 差异来自于气场的变化。 相比林同学在日常生活中的糊涂可爱,这一刻肩负责任,沉浸在专业领域里的林工,是江澈几乎没怎么见识过的。 今天,人和服装更相衬。 落落大方的林工站在台上,逻辑感和节奏感满分的陈述,自信、沉稳的气质,干脆利落的动作……配合淡妆、她的神情,就连那头短发都变得顺眼了。 所以,果然还是得承认人家是学霸啊。毕竟才只学生时代,林同学就已经拿了许多比赛的奖项,像这样的公开阐述,早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江澈不懂建筑专业,私心认为林工的设计最好也最漂亮。 现场的反馈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掌声和议论声里透露出许多赞许,林工下来后和老板击掌,两个人都笑得很灿烂。 散场,林俞静看到了等在车里的江澈。 “原来你真的有来看,难怪我当时瞥了一眼,觉得像你……”坐在车上,林俞静有些后怕说。 江澈点头,说:“还好没影响你发挥。” “嗯。”林俞静点头翻包,认真说:“还好我当时就赶紧跟自己说了,眼不见为净。” “……”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呢?江澈想着。 “啪啪。” 林俞静左手手掌上捧着一个信封,右手拍两下示意,然后得意说:“钱哦,刚刚师姐把后面这两个月的实习工资都提前结给我了,还有这次的奖金。” “多少啊?” “不知道呢,我数数。”林俞静在车上认认真真数完了,扭头瞪大眼睛看着江澈,说:“一千八!” 江澈:“好多。” “是啊,我才实习。而且今天这个作品,主要也是师姐做的,我就帮忙而已。我跟你说哦,师姐真的很有才华。”林俞静感慨完想了想:“我们公司要是有个孔德成孔主任这样的人负责那些交际,肯定就厉害了。” 想不到林俞静还能悟到这一层,江澈扭头看她一眼,笑着说:“像孔德成这样的人可不好找……这社会上爱拍马屁的人是不少,但是大部分蠢而容易让人尴尬,孔德成不一样,他在态度和方式之外,本身有能力,且很聪明。” 林俞静点了点头,“嗯。” “你们可以试着招一下人啊,现在辞职来深城的能人挺多的。” “好,我回头跟师姐建议一下,我来帮她一起面试。”林俞静说完把信封举起来,“对了,我请你吃饭吧,江澈。这段时间辛苦你一直照顾我了。” “好啊……”江澈打了一下方向盘。 “欸欸欸,你去哪啊?” “去上次咱们没去成那家法国餐厅啊。” “啊?!不要不要,你善良一点啊江澈,那样我会死掉的。” …… 已经是寒假,离回家过年没多久了,林俞静请了一天假。 趁着大太阳,她把那件只穿了一天的高档白衬衫用手洗了,把自己的床单、被套、枕套也都换下来,放洗衣机洗了,统统晾晒出去后,又把房间细细整理了一遍。 江澈怕她辛苦就说不用,等放假前雇人来做就好。 “可是我每次都是自己洗的啊,江澈你也太资产阶级了。”林俞静数落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站那儿思索了一会儿,回屋,拿了那个信封出来,抽回三百,把剩下的递给江澈,说:“江澈你明天出去一趟,帮我把给爷爷奶奶还有爸妈的过年礼物买一下好不好?我都开始工作赚钱了。” “倒是应该。”江澈伸手接信封,接、接、接……“你到底给不给?” “我……嗯。”林俞静打开信封看了看,又抽了吃饭找回来的两张十块,偏过头,咬牙把剩下的装一起递给江澈,“还一千三百一,你拿了要藏好哦,可不要再被我看到。我没有舍不得,只是有点心痛。” “好的。”江澈接了说:“那你不一起去吗?” “不去,眼不见,心不疼。”林俞静说:“反正你会挑,而且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江澈想想也对,同时也想好了,要花完那一千三。 因为林同学说的其实很实在,她虽然会心痛,但是拿自己终于开始上班赚的钱给爷奶爸妈买礼物,那份成就感、满足感,包括幸福感,都会是满满的。 隔天,江澈很早被叫醒,赶上街。 “不一起走吗?我顺路送你。”江澈说。 “不要,我还没洗漱呢。” “啊,你都吃过饭了,竟然还没洗漱?” “嗯,怎么了,要你管?走走走。” 林俞静把人推出门,把门关上了……背身靠在门上,有些心虚慌张的样子。 她其实又请了一天假,一会儿不出门…… “嗯,一不做,二不休。” 江澈站在门外听见屋里林俞静突然这么说了一句,有些糊涂,想想:一不做,二不休,这是说的今天要去上班了的意思吧? 想罢不确定,摇摇头,还是上街去了。 今天有得忙了,除了林俞静的那份,江澈自己也得备上一份新年礼物。未来丈母娘那么好哄,已经是很难得的好事了,最怕就是那种啥啥都说没关系,用不着,偏又拿什么都没点笑脸的,让人猜着难受。 这样,江澈就没听到的后一句,屋里林俞静一边走向江澈的房间,一边嘀咕:“不害怕,痛就痛一下,说好的回来实习就……我都已经赖了这么久了……而且我反正肯定要嫁给他。” 这天上午,林俞静把江澈房间的被套、床单、枕套,连同备用的一套,都一起拿去洗了,晾起来。 这季节,哪怕有大太阳,终归一天时间是干不了的。 做完这些,林俞静有点累,独自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愁。 “哎呀,那个,计生工具……可怎么办好?” “去街道领吗?那要不要结婚证啊?” “要不然,我去问沫沫姐或者小英姐要?呃,这个是她们管的么?而且,万一她们说了……不行不行。” “去买的话……我自己去?!我一个小姑娘……” 纠结思考了好久,林俞静突然起身,在房子抽屉里翻出来一个纸袋子,拿剪刀剪出来留给眼睛看的两个孔…… “反正没人看到。”林俞静嘀咕一声,咬咬牙,戴起来,走到镜子前看了看。 “哎哟……这样上街,我会被抓走吧?” “不行,不行。” 万事俱备……备不动! 林俞静跟自己生气,把纸袋子揉烂了,狠狠砸在垃圾桶里,坐回沙发上,继续愁。 一直到肚子饿了,她想着吃饭,想着今天午饭得一个人吃了,得吃饱,要不没勇气……才把这事给忘了。 人吃饱后脑子慢,下午,这件事,林姑娘就没再想起来。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不会撩人的林姑娘 下午四点,林俞静回到房间,把之前洗了的床单收回来铺上,再是被套和枕套。 枕头放了一对。 跟着自己扑上去闻了闻,白色有粉草莓图案的床单上,现在有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这感觉让人愉悦而温暖,她心安了一下,又突然尴尬起来,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 不丢人的,有什么好丢人。也不用瞎担心,他那么聪明,肯定自己就看出来了。 然后肯定就会自己动手动脚。嗯,我就只要不反抗,不掐他就好…… 想着,想到细节,林俞静突然一下坐起来,要不要抓紧再看一下抽屉里的vcd? 算了,还是不要,书上说以后自然就会了,嗯,总之我才不要像那样出怪声。 她就这么不安忐忑着,一直到外面,她期待又害怕的那一声,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 “你……回来了啊?”林俞静从房间里跑出来,跑到江澈面前急刹车,说。 “是啊,累死我了。”江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二哈不就这样。把大包小包放下,看一眼手表,说:“哎哟,五点多快六点了,我先做晚饭,一会儿再给你看东西。” 他走了两步定住,又回头,神情疑惑地看着林俞静。 “你,你这样看我干嘛?我又没怎么……” “没有么?” “……没有啊,难不成我还想……干嘛啊。”怕掩饰不住,林俞静干脆一下凶起来,“别看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看人好奇怪。” “哦,我只是看你状态有点怪,下班又这么早,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江澈无辜说:“没事就好,我先做饭。” “嗯。”林俞静在江澈身后抓狂……我都说了些什么啊?竟然还发脾气,唉。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江澈还是怀疑林俞静身体不舒服。 因为她吃得不香,而且不看人,不叽叽喳喳,总是问一句,才说一句。一句也只几个字。 晚饭后,江澈又给林俞静看了自己选的礼物。 然后,他确定林姑娘今天不对劲了,“你真的没事吧?”江澈有些担心问。 “我,你……我真的没事,倒是你,一身臭汗,为什么还不去洗澡?!”林俞静说完,愣一下,她被自己的机智吓了一跳。 江澈低头闻了闻,干笑说:“也是哦。” 他回房间拿了睡衣去洗澡,出来问:“我床单被套呢?” 林俞静:“我帮你洗了。” “哇,这么勤劳。”江澈说着进卫生间,洗了澡,出来回房间打算把备用的床单被套换上,才发现找不着。 “静静……欸,人呢?”江澈出门到客厅看不见人,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水声,心说怎么这么快。 “静静。”他走到卫生间门口,问:“我备用的那套床单被套呢。” “也洗了。” “啊?” “都有霉味了。” “哦。”江澈顺嘴说:“那我今晚怎么睡啊?” 浴室里正仔仔细细洗澡的林同学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心虚,又有点激动,最关键的问题,终于来了……我终于被发现了。 “你说呢?”林俞静搁心底应看了一声,嘴上没答。 然后就是江澈渐远的脚步声。 唔,干嘛去呢?其实如果就这样,出去直接被抱起来扔床上的话,可以假装完全没有故意准备,好像也可以,嗯,好像还不错的。 …… 林俞静觉得江澈笨死了,这是第一次,认真的觉得。 过往哪怕他学习很差,林俞静都没这么想过。江澈之前没想明白就算了,刚才她出来,身上只穿了白衬衫和小裤裤,光着腿…… 明明他眼睛都直了。 可是当她解释,说忘了拿裤子了。 他竟然赶紧扔了一条毛毯过来。 毛毯!!!神经病啊。 现在,电视机里洪七公还在和欧阳锋打架。八十九十年代香港电视剧的武打配音很夸张。 打打打,打你个头啊……臭蛤蟆、老乞丐,你们一会儿就都死了,还打,我都看了三遍了。 林俞静裹着毛毯,捧着一杯热水坐在沙发上,看一眼电视,又看一眼正看电视的江澈。 林俞静:“这个看过了。” 江澈:“那换一个?” 林俞静摇头,“不想看电视。” 江澈把电视关了,坐回沙发上。 客厅里完全安静下来了,林俞静酝酿了一下,用很温柔地声音说:“对不起啊,把你床单都洗了。” “没事,你……” “什么叫没事,那你今晚怎么睡啊?天又这么凉了。” 以为她惭愧呢,江澈指了指林俞静身上,说:“毛毯啰,正好够大,一半垫着,再一半……” “……” 林俞静正喝水的杯子突然就整个翻掉了。 水洒了一毯子,顺着绒毛滴答滴答往地上滴。 江澈:“哎哟,你水撒了。” 林俞静冷漠脸:“嗯,它自己突然就洒了,不怪我。” 她豁出去了,也不解释,也不动作,就这么直看着江澈。 茫然啊,江澈赶紧把毯子拿掉了。 毯子下是一双纤白修长的大长腿,江澈怕自己扛不住,赶紧转过头去,然后愣住一下——我去。 他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关于今天的各种巧合,以及林同学为什么这么奇怪。 七成把握吧,江澈心里有点想笑,觉得自家林同学可爱极了,同时又有点儿伴随着紧张地期待和激动,前世今生,几十年啦啊。 林俞静就这么穿着白衬衫,抱着微曲的双腿坐在沙发上,鼓气,生气,哀怨。 “以前你跟我说,你喜欢大长腿。” “是啊。” “骗人。” “……” “前几天你还说,那个也够大了,很好了。” “是啊。” “骗人。” “……” 林俞静觉得自己这都算已经动用色相了,江澈竟然还是这样,一点都不流氓……深深的挫败感,让她很失落,很生气,林俞静说完直接起身回了房间。 重重地关门,躺床上,继续生气。 也许过了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或者五分钟……脚步声突然到门外。 林俞静身体陡然一个激灵,连忙扯起来被子,把自己埋住了。 “笃笃……”敲门声很轻,“静静,林同学,林工……”江澈说:“我没地方睡。” “不管。”发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 “冷啊。” 沉默,好几秒钟。 “……你就不会自己推下试试?我又没反锁。” 躲在被子底下,林俞静听到了门轴转动的声音,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门轴响声这么大……门向里打开了,然后是脚步声,到床边。 他似乎站了一会儿,终于坐下来了。 躺下了,也不扯被子。 虽然并不是没有睡在一张床上的经验,但是今晚不一样,今晚太特殊了,在床头灯暖黄的灯光下,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江澈大概回溯两世,甜蜜地感慨了一番。 而林俞静想的是:“难道他真的只是来睡觉的么?!” 不会撩人的林姑娘实在是恼火极了,想了想,侧了个身,说: “江澈,我跟你说哦,那天我要上去阐述方案之前,其实很紧张,我紧张就不说话。然后师姐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说,准备好了。 记得以前高考也是,妈妈送我到学校,念叨半天,我都没反应,她就问我说,准备好了吗? 我说,准备好了。 连跟同学跳绳都是,她们问我,准备好了吗? 我说,准备好了。 ……” 她尽力用闲话家常的语气举了很多例子,很多,最后实在想不出来了,才从被子里探出来,趴在江澈胸口上,拿一双水汪汪地眼睛看着江澈的眼睛。 “江澈,你要不要问我什么啊?” “嗯。”江澈伸手托在她的面颊上,斗胆,挑起来林同学精致的下巴,“静静……你,准备好了吗?” 林俞静点一下头,咬一下嘴唇说:“嗯,准备好了。我都准备一天了……不,两天,好几天。” 第六百四十八章 咬人的猫 林俞静:“下雨了。” 江澈:“嗯。” 江澈:“看来床单且得晒几天呢。” 林俞静:“是……是哦。” 隔窗的沙沙声和房间里的安谧气氛对照明显。 江澈手掌贴在林俞静面颊上,指尖触碰耳垂,拇指肚轻且缓慢地划过她眼眶下缘,一时间有些恍惚和感慨。 “如果我说其实上辈子我就见过你,喜欢你,你相信么?” 林俞静没犹豫,在江澈手心里点一下头,下巴磕在厚肉上,笑着说:“信。” 暖黄的灯光打在她眸子里,像前世今生一样保存多年的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江澈紧张加困惑一下,“真的?” “真的呀。”林俞静狡黠地笑起来,“书上说男人在这个时候总是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来,喜欢听,就听着好了,不要想太多。” 到底是看了多少书啊,这都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澈苦涩:“……什么书上还教这个?” 林俞静笑:“湾湾的言情小说。” 一个话题终止,接着又是一段沉默,雨声主导了一会儿这方小世界。 但是眼神和呼吸在空气里,仿佛都有纹路。 终于,林俞静从江澈怀里拱上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抿住,又松开。就像当初茶寮山上的第一次亲吻…… “这回不是拿亲嘴顶了。”她说。 “我就努力到这里。”她躲回去,尽力掩饰紧张,用欢快的语气地说:“剩下,就,就靠你啦。” “对了,关灯。”躺下前,林俞静想起来,提醒了一句。 “这个,能不能留一点?就一点。”江澈旋转开关,把灯调到将熄未熄,然后用眼神征询林俞静的许可。 “唔……那,我闭眼睛。” 林俞静用力把眼睛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江澈靠上去,她整个颤一下。 俯身看着她仿佛准备受刑的样子,江澈想起来一件事,说:“可是手刀还没练好。” “那个,没事的。”林俞静意外地自信满满,闭着眼睛朝旁挪了挪,手朝床头柜摸过去,拉出来半扇抽屉。 江澈看了一眼,里面有团成一团的干净毛巾,还有一瓶小二锅头。 大概……前者咬着忍疼,后者直接昏迷止疼? 难怪她说准备了好几天,准备好了。 江澈有些哭笑不得,顺手给关上了。 “什么啊,这都是。”他苦笑,打趣埋怨说:“气氛都被你破坏了。” “哦,那对不起嘛。” 似乎真的有些歉意,为了补偿,依旧紧闭着眼睛的林俞静伸手摸索到江澈的衣扣,说:“这样呢?” 她试着要帮忙解开衣扣,双手指尖像是受惊的小鸟,跃起时扑棱着,落下凌乱着,点在江澈胸口。 “别慌。”江澈努力镇定,柔声安慰了一句。 “嗯。” 林俞静试着平静,说:“书上说……” “你好美。” “嗯?……唔。” 明明书上不是说的这个,但是林俞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江澈的平稳气场终于还是怎么都稳不住了…… …… “你,哭了啊?” “没,没有。”说着没有,其实眼角都是眼泪,林俞静拿手背抹了一把,说:“主要是吓的,其实没有师太说的那么严重……你呢?” “我……”江澈偏过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看自己的左肩,都有点儿出血了,“我还好。” “嗯,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咬的太狠了呢。” ———— 下了一夜的小雨停了,微光时分,清新的空气从窗子缝隙里透进来,沁在脸上,有一丝凉。 江澈怀里人慵懒得像只猫,整个埋在他的肩窝里,露出来白皙炫目,漂亮的肩膀和锁骨。 是瘦哦,脚也凉。 江澈一手扯住被角,试着用脚把不知何时打横的被子捋直来。 “嗯?” 林俞静迷糊一声,悠悠醒过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了看江澈,绽出来笑容说:“你醒了呀?醒很久了么?” “也才一会儿。” “嗯。”跟着,林俞静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江澈的肩膀,有些惊慌,说:“我,我咬的啊?” “不是,猫咬的。”江澈笑了笑,轻松打趣说:“我正在想呢,不知道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你……”林俞静恼羞成怒,看动作大概准备动手,但是刚一步动作,自己先“嘶”了一声……蹙着眉,苦着脸,小心收敛回去。 “我,我现在一点都不愧疚了。”看着江澈肩膀上的伤口,林姑娘恶狠狠说。 江澈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摸她的头。 林俞静朝后躲开,凶巴巴威胁说:“不许笑,不许得意……看,你还得意。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书上说的?” “唔。” 大概这样特别的日子,略微娇一点也正常,林俞静在江澈怀里又窝了一会儿。 她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了,跟以前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偷偷想了想,这样的日子,一定会很长很长啊,那真好。 其实大概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会嫁给他,也从未怀疑过他的决心,但是提前把自己交给他,肯定还是不对的…… “可是,我都22了。”林俞静嘀咕出声。 “什么?” “没,没事。”林俞静挣扎了一下,试着坐起来的同时说:“我是说,我要起床去上班了。” 江澈:“这样也要去么?方便吗?” 林俞静皱了皱眉:“可是我都两天没去了。拿了工资就连续请假,好尴尬啊。” “两天么?” “呃……不许问我问题,不许你思考。” “好的,反正我也没空思考别的”,江澈说:“倒是你,干脆再请一天好了,反正你之前说的,公司从上次投标后也没什么事情。” “……好吧。”林俞静想了想,说:“那我起床去给师姐打电话。” 林俞静咬咬牙准备掀被子,突然定一下,看江澈,“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江澈也掀了一下被子,“我这样出去么?” “先穿衣服。” “找不到啊,我的衣服昨晚是你扔的。” “哦。”明知他是故意耍赖,可还是没办法,林俞静裹着被子好不容易在床尾找到了江澈的衣服,扔给他,然后闭眼睛,不断催促:“你快点啊,快点穿,快点出去。” 江澈手忙脚乱穿着裤子,“不就打电话么,干嘛这么急?” “我……”林俞静苦着脸,“我尿急。” 原来是这样,江澈笑起来。 第六百四十九章 林同学的就业危机 “以后我也会给你做早饭。” 洗漱,然后穿戴整齐,林俞静行动依然有些许不便,但是怕羞不肯表现出来。 一眼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肚子也饿了,她还特意先垫了这么一句,才安心坐下来吃。 大概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从此就是别人家小媳妇儿了的觉悟。 这一天,距离他们茶寮山上的初见,已经三年有半,又其实已经沧海桑田。 坐在餐桌上,吃着早餐,林俞静心里其实是有期待的,比如期待江澈突然改口叫一声俗里俗气的“老婆”什么的,再不然,像“honey”这样的也行,叫了她会说嫌弃,但其实心里欢喜。 可是江澈就只看不说话。 本就藏不住心思的林俞静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呀?” “没。”江澈应了没,偏又笑着说:“话说,我以为得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呢,比如生日、节日什么的。” “哦,儿童节么?!” 林俞静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心想着:果然是得了便宜就要卖乖,竟然还想挑日子,那以后,这日子可不就得是特别的呀?! “那,还不是因为我再一两天就要来那个了,然后估计还没好,又要回家过年了,过完年就要回学校呆到毕业,总之大概很长时间见不到……” 林俞静试着解释。 原来是这样,那接下来也是很惨啊,吃过肉,接着大半年难得吃上,江澈算了算说:“那你四月份估计得请个假,郑书记结婚大概就那会儿,到时候曲沫肯定找你当伴娘,毕竟你和她……也很熟了哦。” “嗯。”林俞静点了点头,耳后的短发落下来,她拨了拨,但隔一会儿还是落下来。 扯了手腕上的发绳想去扎起来,又突然意识到短发扎起来大概不好看。 不好看这个问题,太严重了。林俞静看了江澈一眼,说:“我短头发是不是很难看啊?” “不会啊。”江澈忙说。 林俞静:“可是你不是很喜欢。” 江澈:“也喜欢的。” “骗人,这个你骗不过我的。”林俞静吃完了,搁下筷子说:“其实我倒不是能区分你什么时候骗人,毕竟那是你看家的本事,我知道。但我也有厉害的,懂得看你的眼神,能看出来喜欢、惭愧、得意这三样。”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江澈怕是个坑,认了林同学就生气,正想着该怎么分辩。 “那,我错了嘛。” 意外地,林俞静走过来,拉他手说。 然后她侧身,拿手比量了几下,从肩到腰,说:“那以后我都留着好不好,到这,到这……养长了,等你来娶。” 江澈忙不迭点头。心说那不得来个现代化超前的婚礼啊…… 重生终于又可以抄点什么了。 另一边,林俞静顾自突然开始嘟囔:“唉,明明比我老一岁,竟然比我晚一年毕业,说不好别人还以为我老牛吃嫩草……” 江澈建议:“要不,你读研究生?” 林俞静坚决拒绝:“不,我要先工作,研究生以后再说。” 这一上午的林俞静温柔好说话,更难得思维也一直在线,直到江澈再次跟她显摆自己帮忙挑选的礼物…… “那钱都花完了吗?”林俞静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嗯,都花完了。”江澈说。 一、千、三,花、完、了?! 林俞静的指尖缓缓离开地面上的高档皮带盒子,人缓缓地抬头,看着江澈,“没事,真的没事……就是突然不想嫁给你了。嗯,还想把头发再剪短点。反正讨厌你。” 江澈看着可怜,忙说:“要不我给一本存折你放着用?放着看?反正都一样。” 林俞静委屈地摇头,“才不要,那又没有成就感,也没有存钱的快乐。” 这个世界上有一类人,他们容易满足,只因为善于在生活中捕捉点滴小小的成就,不求高大上,也不苛刻,以此收获幸福感,乐此不疲。 …… 隔天,林俞静身体基本无碍,一大早回去公司上班。 学姐兼老板满庭芳中午时间才出现,见她在,就喊了她一块吃午饭。 吃饭的时候,林俞静觉得现在也是时候了,实习期就要结束。学校老师教的,说实习到最后,如果确定喜欢一家公司,就可以先探一探对方的意思。 “那个,师姐。” “嗯?” “我要是毕业想来咱们公司,你觉得,你能不能要啊?”把握其实挺大的,可还是略微有些不安,林俞静问完偷偷仔细观察着师姐脸上的表情反应。 师姐满庭芳眉头蹙了蹙,抬头却笑着说:“以师妹你的能力,还你拿过的奖项,你大可以去更好的公司的。来,师姐祝你前程似锦。” 满庭芳把水杯举了起来,示意一下。 要是一般人的理解,这情况应该就是被礼貌地拒绝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互相客套一下完事。 但是林俞静不一样,她还是不舍,也不擅长掩饰,所以仍然说:“那我要是很想在咱们公司,师姐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啊?或者我哪方面不足,师姐也可以说,我还有时间改进呢。” 满庭芳凝神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惨淡,把水杯放下了,苦笑说:“干脆我说实话吧……咱们公司,大概没办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啊?”林俞静突然一下明白了,师姐为什么会提前给自己结奖金和工资,但仍有一点不解,“可是上次的那个项目……” “没拿下来,怎么说呢,那个项目本来就是我给自己设定的最后一次尝试,成就继续,不行就放弃。事实不放弃也不行了,我已经没钱了。”满庭芳自己倒还豁达,反而似乎对林俞静的信任和付出有点儿愧疚,说:“抱歉啊,师妹。”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可惜,咱们的方案明明很好,连石教授后来看了都说很好。” 林俞静对师姐的水平和为人都很认可,甚至就连她和江澈在盛海那栋私宅的园林和装修方案,林俞静都假装是作业,偷偷让她帮忙修改过。 “是啊,可还是没办法……我打算到年前放假就结束了,然后自己也找一个地方上班。” 满庭芳顿了顿,再次举了举水杯。 “祝师妹前程似锦。” “嗯……师姐也是。” 第六百五十章 保卫自己的生活 亲戚如期而至,身体有些不适的林姑娘依然一大早出门去了。 江澈坐在客厅沙发上,准备一会儿出门继续走访各大家电厂商,明确新一年的合作计划和协议。这个寒假他几乎一直在做这件事。 他的侧边墙上挂着一本风景系列的大日历,时间定格,是1996年2月6日。 这是林俞静住进来之后才有的事情,姑娘知道自己迷糊,总是容易忘了日子,在学校宿舍和公司办公室也都用日历。 她在挂历格子里写重要行程和备忘录,哪哪天该干嘛,用英文写。又用秘密的符号记录生理期。 这大概是一件有趣而生动的事情,有一天,你的家里有了一个姑娘,在日历本上记录亲戚来访和离开的日子。 其实江澈本身并不喜欢挂日历,或者说,他实际并不喜欢日子每天被太过明确。 因为那样,他就容易时不时地出现一种“时不我待,我该干嘛”的紧迫感,变得患得患失。 哪怕他一直告诫自己,先知其实并不意味着要去实践和把握每个大大小小的机会。 1996年,改革开放政策开启的第18年,明确地市场经济体制建设也走进了它的第5个年头。 经济的迅速发展加上急剧的通货膨胀正打碎一切,包括观念、梦想、价值以及生活。 中国的企业家们喊出了500强的口号。然而增长速度最快,销售额最大的,却是保健品行业里的几家企业。 央视的黄金时段广告拍卖价去年6666万,今年预计三亿。 郑忻峰去年也去了竞拍会,但是最终选择了放弃,改拍其他时段,而实际中标的那位“标王”,资产总值不足登峰的一半。并且江澈知道,今年的标王还会是他——甚至会一直是他,直到他领导下的那家国企最终死去。 巨人大厦眼看就要盖不动了。一家郑州的连锁商场站出来,宣布要在燕京和盛海各建一幢亚细亚摩天大楼,至少120层,大家依然都信。 疯狂的营销时代,吹不尽的牛皮,瞎把式也能登上顶峰的狂想曲轰鸣之下……那些后来成功的实干家们,反而大多暂时都还不显山不露水。 普通人的生活也在剧变。 一方面,下岗潮正在波及越来越多的人,失业的人们茫然痛苦,然后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生活。 有人下海发了财,也有人进了监狱,或者一去不归。 民工潮已经大到让广州站不得不在春运开启阶段就派出上千警力持盾维护秩序,而角落里,买到假票的一家人正蹲在墙角哭泣。 有人手里突然被拍了一张列车时刻表,接了,就要一百块,不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另一方面,确实更多的机会,也正让更多人的生活正在变好。这一点从宜家去年的销售数据就能看出来。 江妈说家里原先开店的那条街上,十个老板九个发了财。 郑忻峰说那年选择去替老同学开车门的那个老师,最近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公司,前阵子碰巧遇见,过来敬酒的时候几乎把杯子低到地上去,害得他不知所措。 深城街道两边的门脸,几乎每天都在改头换面。 …… 在一片“积极进取”和“不得不积极进取”之中,林俞静不思进取,她要保卫她的生活。 就在昨天晚上,师姐打来电话,情绪有点儿激动。 “师妹你毕业后真的愿意来咱们公司吗?” “嗯啊,我想来着,可是师姐你不是说……” “有人投资了咱们公司,而且可以提供一定的人脉资源,我正计划年后招人呢,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啊,真的啊?那……可真好。” 说“真好”的时候,林俞静正一边打电话,一边扬头看着江澈贱兮兮地走到她面前,放下两份文件。 有一家投资公司投资了师姐的“新庭建筑设计”,那个负责人,林俞静甚至都不认识。 然后这家公司实际又被另一家投资公司完全控股,这一家的老板,林俞静认识,因为她就叫做林俞静。 尽管也没多少钱(江澈是这么说的),尽管师姐的公司如果能继续开下去,好起来,林俞静也会很高兴,可是……老娘才不要成为什么老板呢,那个东西想到就害怕。 最后,江澈只得说:“那你不说就好了,反正投资的时候就协议好了,投资公司并不会过度干预公司的经营……你就踏踏实实工作,当做帮我赚钱,被我剥削好了。” 林俞静觉得这样还行。 哪怕有点儿自欺欺人吧,她也要保卫自己的生活。 办公室里一片欢腾。 林俞静观察了一上午,稍稍安心,师姐提供的说法和江澈说的基本一致,公司得到投资的同时还接到了一个新项目,正计划年后招人呢。 计划中既要招专业人才,也渴求有能力的公关人才。 林俞静在一片热闹中想象着自己的生活,上班,回家,和江澈一起吃饭,出差,下工地,被江澈想念……嗯,还有那个事情。 而那些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现在又重新布置好办公桌的同事们,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公司扩张后的部门架构,以及自己可能可以拿到的位置了。 如果能凭自己的能力,做到很高很重要的位置,就不用觉得不安了吧?林俞静这么想着,对于专业,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同时也并不打算“淡泊名利,与世无争”。 她知道自己身后有一座高大的山,可以依靠,但还是清醒地知道,不能失去自己的生活。用爷爷的话说,那样会带来的改变,也许你自己都意识不到,更无法控制。 几天后,2月13。 隔天是西方情人节,但是林俞静暂时没什么概念,她明天要回家。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晚饭后洗过澡,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 “江澈。” “嗯?” “你明天也回家吗?” “后天。” “对哦,我记错了。江澈。” “嗯?” “那个,日历上我画的小符号是什么意思,你猜得到吗?” 江澈摇头。 “哦。”林俞静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有些害羞说:“是那个,我的生理期……呃,你不去看看吗?梅花是来,桃花是走,我新设计的。” 江澈心说我哪知道桃花和梅花什么区别啊,看了看,指着当天的格子问:“这,是桃花吧。” 林俞静看他,点了点头。 …… “干嘛啊?”江澈的眼睛被用毛巾蒙住了。 “不许摘,不许看,不许笑……不许你思考。”林俞静咬了咬牙,“我,我在上面试试。” 她仰卧起坐一直很厉害的。 第六百五十一章 周映的冠军梦 大概因为林同学日常时不时的幼稚,以及时常性的糊涂,江澈其实并没有想到“情况”会是这样,或至少,不敢奢望林同学的学习进程会这么赶。 他忘了林姑娘一向的坦荡和直接,还有难能可贵的探索精神。 实在说,这丫头脸皮其实也是有点儿厚的,想什么,好奇或期待什么,通常都藏不了也憋不住,更不多加掩饰。 曾经在茶寮,她从医院跑回山上要江澈说话算话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这很好,毕竟日子是一天天过的,就算是再富有,再高大上的人,日常一样逃不过饮食、嗯哼……这么几件事。 要真给来一个爱装“白莲无知”,“圣女无欲”那样的,那日子才真叫惨呢。 毕竟哪怕有人喜欢吃咸鱼,也肯定不喜欢在自家床上摆上一条硬邦邦的咸鱼。 所以,这一个色气满满,不会撩偏又好撩人的林姑娘,给江澈感觉可爱极了。 “静静,林俞静同学,林工……”隔天一早,晨光在窗外,江澈准备好早饭后在床边喊了一会儿,嗓门逐渐放大仍然没用,最后不得不动手去推了一把。 “唔,江澈”,林俞静裹着被子抬头看江澈一眼,眼神迷茫又可怜,“你不要吵我,让我再睡会儿,好不好?” 江澈:“该起床了。” “不要……我很困。” “已经八点多了”,江澈说:“起床吃早饭了。” “啊~~好烦人啊。”林俞静:“我都很累了。我也不要吃早饭。” “可是你今天要回去了啊。” “嗯,但是下午的飞机呢。” 林俞静说罢干脆又埋回被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起来不动。慵懒的样子无形撩人。 江澈想了想,忍住了,说:“起吧,上午带你去买过年的衣服。” “……真的吗?”林俞静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嗯啊。” “……那好。” 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和对新衣服的渴望,林俞静起床了。 之前因为过年回家最终选择了飞机,买了机票,她现在已经没钱了,还倒欠江澈几百块,惨连自己过年的新衣服都买不起。 明明就是因为想多在这陪他呆两天才选的飞机啊,偏偏江澈不体谅,还在这种小钱上,老和她死计较。 眼下,要不是盛海的房子里还藏着69个银元,手上还有真金白银投资的一点宜家原始股,林姑娘就要破产了。 不过那两样,她都舍不得动。 早饭后出门,江澈没有开车。1996的深城已经开始偶尔堵车了,不过车流中仍以银色或白色的面包车为最多。 城市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蒙着防护网,正在建筑的高楼,街道整齐,橱窗明亮。理发店门口已经有了会转啊转的圆筒,街上的人很多都穿着牛仔裤。 两个人逛了一上午,买下来一件米色的长款小风衣加一条牛仔裤,花了400多块,林俞静满心欢喜。 在外面一起吃了午饭。 回家拎行李的时候,林俞静开始有些不舍和难过,这一回去过年,年后她就得回学校了。 江澈也一样,墙上的挂历大概会空白好几个月,他会不习惯。 这样,格子里那朵大概会一直开着的小桃花,就该有点儿馋人又不给,欺负人的感觉了。 “唉,早知道就一次都不和你拌嘴赌气了。” 林俞静说的是实情,实际不管感情多好,在两个人真的住在一起后,偶尔一两句的拌嘴或意见冲突,还是免不了的。 像这种的情况一旦发生,林姑娘也会赌气,好在气性都不大,也不长。事后两个人互相该认错认错,该讨好讨好的,总是很快就能和好。 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林俞静一天一夜没和江澈说过话,要不是后来实在饿了,她都不会从房间里出来。 那次,记得好像是因为她乱给做推销的开门,被江澈很凶很凶地训了的缘故。 林俞静委屈,是因为家里进出一向都只有她和江澈两个人,她又不知道那天敲门的会是做推销的人。 然后之所以原谅,是因为江澈哄了,同时她其实也能理解江澈的担心……1994、95年的深城,发生过好多起严重的抢劫杀人案。 自那以后,两人就都带钥匙了,备用钥匙不再藏门外,隔壁的房子也被人买走,住进了新的“住户”。 “等下次回来,我的头发应该长长一些了,也许到这。” “我也不赖床了,以后我来做早饭。” 江澈心说得了吧,像赖床这种事要改,也就说说容易,但是面上还是很开心地说好,并表达了期待。 “那要是我做早饭,我,我就不在上面了。我现在就腰酸腿疼。”林俞静说完看了江澈一眼。 这暗示简直不要太明显。 江澈直接把人扛起来了。 …… 林俞静回南关后,又隔了几天,再三推迟行程的江澈才终于也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他没坐飞机,而是乘火车先到湖建漳州,去接一个人。 女排正在漳州集训备战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周映跟训。因为过年只放三天假的缘故,她赶不及回茶寮,也不准备回去。 江澈在电话里知道情况后,决定带她回临州,到家里一起过年。 周映现在身高是1米88,而江澈是1米78,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见面他得躲着点走了。 用周映自己的话解释,大概是因为跟训国家队,训练和饮食都更加科学的缘故,就还在长。 另外教练组的医疗专家还估测了一下,说她有机会长到1米90到93左右。 在刚过去的1995年,7月份。16岁的周映作为绝对主力参加了在泰国曼谷举办的第八届世界青年女子排球锦标赛,搭档队友冯坤等人,在决赛中3比0轻取巴西队,一举夺冠。 但是这次比赛在国内并没有直播,所以江澈并没能看到周映在赛场上的表现,也没能看到她登上领奖台的样子。 而后,11月份,国家女排又参加了在日苯举行的第7届女排世界杯。这次比赛有央视的全程转播,但是郎指导并没有带上此时仍嫌稚嫩的周映。 据说小丫头落选后在宿舍里哭的稀里哗啦。 漳州女排训练馆大门外。 江澈仰着头,刚跟周映聊了几句,突然感觉又一个有些高大的身影向他笼罩过来。 “……郎,郎指导?!”江澈扭头看着正逐渐走近的那个人——曾经女子排球世界里的王,也是现任女排主教练,铁榔头郎平。 一下有点激动了,江澈想着趁这机会怎么也得要个签名。 他正准备翻包呢。 郎指导走到近处停住,看了看江澈,笑着说:“你好,你就是周映的哥哥啊?孩子说哥哥来接她回去过年,我过来看一下。” “嗯,我是。”江澈应了一声。 “嗯。”一旁的周映也跟着应。 “这样。”郎指导似乎纳闷了一下,转向周映,小声地问:“怎么会这么矮啊?!” 江澈:“……” 能怎么办呢,“事实”摆在眼前。 第六百五十二章 年在晋西北 据说郎指导当年还是赛场上那个铁榔头的时候,直球重扣快速凶狠,常被以“钉地板”来形容。 果然,说话也直,也重。 不过被郎平说一下矮,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她自己,连同她每天看的人,基本都是大高个。 何况江澈现在还是以周映哥哥的身份被拿来衡量。 “那个,我们,不是亲的。”江澈连忙解释了一句。 “哦?”郎指导的神情一下警惕起来,对江澈说:“那你的身份证得给我看一下,复印一份留底……另外,你再写个情况说明吧,不然人不能让你带走。” “还有你,周映。”郎指导说完江澈又转向周映,严肃说:“你也给我写一份,我抓紧研究一下,再决定放不放你。” 江澈只好交了身份证,又把在茶寮的故事大致写了一遍。 周映也一样。 她还被单独审了一段——大概郎指导担心她受骗上当谈恋爱什么的。 就这样,两个人口供什么的全都对上了,郎指导还是特意打电话到茶寮询问了一番,才给周映签字放行。 江澈也终于拿到了她的签名……就是上头多了“同意”两个字,并几句交代的话。 在这个过程中,江澈还见到了时任国家女排助理教练的陈忠和陈指导。 “如果历史没有大的改变,周映的身体和状态也都能一直保持下去,她拿奥运冠军,或就是在陈指导麾下了吧?”江澈一边搜索记忆,一边这么想着。 另一边,陈忠和指导正仔细给周映交代关于过年期间身体状态的保持以及饮食方面的一些注意事项。 说到最后,最后还特意鼓励了一句:“加油,这次能不能去亚特兰大,就看你接下来这半年的成长了。” 江澈被震住一下。 要知道奥运会就在7月份,届时的周映,才刚满17周岁而已。印象中郎平是带过一个未满18岁的人去奥运会,但是那个人,好像是二传吧? “你有机会去今年的奥运会?”去车站的路上,江澈忍不住问。 “就可能有一点点机会。”周映认真说:“我是打主攻的,但是现在队里咏梅姐的扣球太强了,也不知道郎指导会不会带我替补。” 崔咏梅的重扣是超级大炮,奥运最佳扣球手,江澈知道,他点了点头。 “郎指导和陈指导的意思,是我要能和咏梅姐形成打法上的互补才行,那样我偶尔替补上场,就可以变换打法,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周映说到这,表情稍有些尴尬,小声说:“我在弹跳速率和扣球高度方面,还行。” 以周映的性格,当她说自己这两样还行……基本就是超级厉害的意思。 突然有些欣喜和期待,江澈自忖懂的不多,就没多嘴,只说:“那你要加油。但同时也要注意,别太勉强自己,你还不满17周岁呢,还有大把时间……说不定将来还能再咱们自己家门口打奥运。” “嗯。”皮肤微有些黝黑的周映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大白牙,透着一如她十三岁站在茶寮村小门口那般的真诚和朴实。 谁能想到,如今,她都有机会去奥运会了! 这一刻的江澈还不知道,在郎指导的笔记本上,他已经被记作周映的第一任启蒙教练了。 同时周映自己写的那份情况说明,也被管理人员作为档案保存了起来。 火车站人潮密集,从进站到上车,江澈连同随行的两名“大招团队骨干成员”一起,被“羞辱”了两回。 第一回是他们挤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看不到车厢号,周映在上面看了看,说:“这边,老师你抓住我衣服吧,跟着我走。” 第二回是在车上放行李,江澈刚想逞个强,周映已经都放好了,正看着他手里最后一个行李袋,说:“老师,给我吧。” 呵呵…… 火车摇摇晃晃行驶在路上,因为周映穿着国家队运动外套的关系,胸口有国旗,江澈几个人一路都是被指点议论和羡慕的焦点。 “老师,我,我给你看个东西。” 聊到半途,周映递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过来。 江澈打开看了一眼,连忙关上,小声说:“金牌啊?你怎么把金牌带来了?” “我,我想给你看看,不过这个是青年赛的”,周映说着又递了一张照片过来,“还这个,老师你看。” 江澈接过来看了看,照片是周映和队友们在领奖台上佩戴金牌看着国旗升起的集体照。 画面里的周映目光坚毅。 “小周映真厉害啊。”江澈说着扭头……仰头,看了周映一眼,想伸手摸摸头以示表扬和鼓励来着。 想想,还是算了。虽然够得着,但是够着鼓励,不太好看啊。 到临州,周映很紧张,但是这种紧张并没有持续太久。 江家的年过得一如当初在农村那般朴实而热闹。江妈热情有趣,江爸和蔼,江老头慈祥……另外还有江澈的表妹玲春,可以跟周映作伴。 “对了,你给小周映买过年衣服了吗?”江妈问江澈。 “我……忘了。”看着老妈好像要发飙的样子,江澈眼神有点慌。 “不是的,阿姨”,周映在旁,连忙帮腔解释,说,“我的衣服太难买了呢,偶尔跟队友逛街,女孩子的衣服,大多都没有我们的号,嘿……我穿运动服就好了。” “说难买倒是真的,但是那怎么能行?放心,有阿姨的。” 年三十的下午,工人都已经放假了,江妈自己跑到厂里找了最好的布料,又挑了款式,亲手给周映做了一身新衣服。 “先穿一套,等回头,阿姨找几个厉害的师傅一起,再多做几套给你带去。”江妈说着就开始盘算起来,“年轻人,牛仔服得要一套,再皮衣也要一套……” 周映有些不安地转头看江澈,眼神慌乱。 “没事的。”江澈笑着安慰。 周映点头时眸中已是水光盈盈。 大概是从十三岁那年,爸妈选择用四百块钱把她“嫁”给一个中年人开始吧,周映的亲情温暖,多数都来自江澈。如今也来自江妈,以及每个江家人。 年在临州温馨。 年在晋西北,略有些“悲伤”。 和平饭店如今俨然已经是周边一片江湖的消息集散地了,偶尔有人冲突谈判,也都会选择在这里摆场面。 老彪和三墩今年都没有回家过年,年三十的晚上,都有点儿想老婆孩子了。 突然,有人敲窗,打开,窗台上摆了两瓶已经打开,且喝了一半的茅台。 陈有竖和秦河源站在暗处,冲老彪和三墩挥手抱拳,然后一起消失在黑暗里。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老彪和三墩面前出现。 两个人都很清楚,老彪和三墩是因为什么被江澈扔到晋西北来的。对此,秦河源和陈有竖既感谢,又很怕拖累了他们。 “这是就当坐一起喝了的意思吧?” 三墩看着桌上那两个半瓶,说。 “想的简单了。”作为军师,以及一个脑补大师,老彪沉吟了一会儿……屁都没想出来。 当然,这一点他肯定是不能承认的,他选择硬掰: “两个半瓶,空一半,半不空……明白了,这是问我们‘有空没空’啊,大概,他俩要动手了,要咱们帮忙呢。” 第六百五十三章 来自老彪的暗号 茶寮新村的房子是一幢幢带小院的乡间别墅,小三层。在缓坡上排列得错落有致。 因为自身不缺沙石,所以造价倒是不高。 实际高点也不怕。这两年,码头和运输这两块伴随着周边经济的发展一直在扩大,以辣条为首的零食厂也出到了第十个系列,茶寮有了自己的方便面品牌。 要不是江北面的山头上,破败的茶寮老村依然在望,很多人大概都会有一种不真实感。 曲冬儿去年下半年去了庆州读初中,回来长高了一些。就是同一个人,昨个儿刚坐在茶寮村委的椅子上开了会,今天又在院子里带着鸥妹、船娃等一群孩子玩跳皮筋玩得特欢……生叫人看不懂。 总之这是一个极聪明的孩子就对了。得有多聪明呢?茶寮人可想不出来。 “聪明孩子容易收不住缰。”这话是老村长说的,他还说:“能攥住她的那个人又不在,那就多让孩子们缠着她吧。” “好了,让你们冬儿姐歇歇,那读中学可累,可不像你们。” 老彪媳妇儿一边洗菜,一边数落自家的两个孩子。 “冬儿姐姐才不累呢,她都又是第一名。”俩孩子顶嘴。 当妈的只好笑笑,她也不懂中学是个什么情况啊,只觉得很高,老彪说的。老彪今年没回来过年,她过往习惯了,觉得还好。而且较之以前的担惊受怕,如今多了许多安心。 一旁,曲冬儿也说:“没事,婶婶,我不累,我还得多蹦一蹦好长高呢。” 她累倒是真不累,就是有点儿委屈:周映姐都在临州过年呢,都不喊我,生气。 隔了两堵院墙,一条过道,是另一个几乎同模同样的院子。 这院里的柳将军,就比较烦躁了。 三墩这一去这么久,她怨三墩,但不是最怨,有时候做饭剁菜头,菜头都会变成江澈的样子。 “把人老公遣那么远去做事,年都不给回,那是好人能干的事么?”将军嘀咕了一句。 “妈,谁是好人?”小墩墩站地上仰头着问。 “管呢,总之不是你,你这莽货的种,长大也好不了。肯定不知要给我闯多少祸。”将军骂儿子,骂完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这莽货的种,还不是她甘心情愿下的? 小墩墩肯定比三墩聪明,但也肯定长不成有多大心思本事的人。 这一点柳将军心里一直都明白,越是这样,她就越清醒,知道自己一家人好不容易握住的富贵前程,其实说到底都系在那个姓江的身上。 那是个骗子没错,可是有情义啊。 所以,他越看重三墩,越是给三墩事做,自己一家人未来的前景就越大。这是好事。柳将军明了,但就是要骂。 “我好得了哦。”儿子跟她较劲,梗着脖子一板一眼说:“我爸都说了,让我长大去当解放军,解放军就是好人。江叔叔说我得当兵王,保家卫国……” 柳将军:“狗屁就你……” “你敢说不是?敢说解放军?” “我,我敢揍你!管你什么兵王,我都是你娘。” 院子里鸡飞狗跳。 赵三墩的儿子已经会跟他亲娘顶嘴了。 港城,小杠杠还只会对着电话含糊咿呀几声,再“叭叭”。 “听见了吗?杠杠叫爸爸呢。” 深更半夜把儿子叫醒,就为了让电话那头的陈有竖听这一声“叭叭”,刘素茹已经教了好久了。 那边的国际长途要到邮局才能打,不方便也不安全,她等陈有竖一个电话,并不容易。 “嗯。” 对面那头应声,声音哽咽。 …… 年初一,和平饭店后闯外摆了几件东西。 一杯水;一碟子老鼠屎;一桶油;一个漏勺。 赌输了钱的人走过看见了,叼着烟笑骂说:“哎哟,虎哥,三哥,你们这摆的是风水局吧?难怪我说今天带这点钱,一上午就都输给庄了。” 老彪觉得他发音不准,应该是斧哥才对,也没计较,说:“够屁,我就晾晾东西。” “晾东西?”对方指着碟子里的东西说:“那怎么连老鼠屎也晾上了?” 老彪:“那他妈是济公丹。零嘴,知道吧?” 初一清闲,不一会儿屋外聚集的人就多了起来,闲着没事都在瞎几把揣摩,这到底是个什么局,亦或者,真的就是晾晒东西。 有孩子眼巴巴想着偷一把济公丹,无奈三哥很凶,得等入夜。 “不会被看出来吧?”屋里头,赵三墩有些担心。他的性子是这样的,你让他去冲杀,他兴致高昂,义无反顾,但你让他潜伏伪装玩暗号,他总是不安。 这要搁以前,让他去当卧底间谍什么的,他就得憋不住主动自爆跟敌人干起来。 “看出个屁,这他妈要有人能看懂,我老彪就跟他姓。” 胡彪碇心安得意,“水,屎,油,孔——随时有空”,这是他给陈有竖和秦河源的回应,尤其最后用那个漏勺来表这个“空”字,老彪最得意。 他相信外面肯定有秦河源和陈有竖的人,肯定能把意思带回去,再把计划带过来。 老彪是对的,不愧江湖大佬。 但是陈有竖和秦河源已经跟不住了,他们昨晚上送的酒,意思就当一起喝过了,谢谢兄弟。那么,老彪今天摆出来这四样东西,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呢? 陈有竖自知不擅长这个,就没吭声。 秦河源杵着额头,思忖半天,“泼脏水,才(油)有漏洞?……和平饭店现在是这一片消息源,老彪的意思,是要帮咱给他们栽赃,让他们先跟别人闹起来,然后再让我们找空子上?” 陈有竖摇头:“我觉得不是。” 秦河源扭头看他,眼神困惑。 “三墩在宜家呆了那么久,你处得长,应该知道他做事什么样。”陈有竖说:“但是老彪你处得少,我接触反而多些……” “嗯。”秦河源点头,等着陈有竖分析,毕竟他更了解老彪。 陈有竖继续,说:“实际就是处长了,你也一样不知道他想什么……这个连澈哥都猜不到。” 秦河源:“……”好不容易撑住了,“那要想办法递消息么?” “我不知道。”陈有竖想了想,说:“但如果这个问题你是问澈哥,我猜他会说,千万别。” “澈哥自己跟老彪还有三墩说话,都得很小心,生怕他们一个会错意,就不知歪到哪里去,又折腾出什么来。”陈有竖说:“澈哥应该就是让他俩来把水搅浑的。” 秦河源,“那他们上次帮咱弄破产那个……” “大概不小心的吧。”陈有竖说。 秦河源有些紧张,倒不是担心被暴露,而是怕老彪和三墩自己折腾出事,“那现在怎么办?” “没事,他们俩再怎么折腾,最底线肯定会守着的。”三墩和老彪的底线就是江澈的交代,对这个,陈有竖还算有点儿信心,因为在老彪和三墩的眼里,江澈已经有些被神化了。 “咱们让人把那边情况看紧点就好了。”他最后说。 …… 老彪这边,初一夜里,老鼠屎被人偷光了,其他都没动。 这是怎么个意思呢? 老彪说:“简单,先玩脏的。” 第六百五十四章 这个乱七八糟的江湖 夜里偷零嘴的小朋友们大约能先闻着味,所以应该不会真的把老鼠屎吃下去,但是他们也绝不敢往外说。 和平饭店的斧哥和三哥可都是凶相的人,又整日不干好事……就,反正很吓人就对了。 年初一过后,秦河源和陈有竖交流过意见,最后决定往后躲了,躲着胡彪碇和赵三墩。之前心血来潮接触了那么一下,后续就没完没了的样子,看得两人有些害怕。 对于老彪和三墩,两人实际既不愿多接触,更不敢多接触。 这既是为他们自己好,更是为了老彪和三墩好。 打从上一次,秦河源暴露、遇袭之后,他们那一片就一直被盯着。想要动弹一下都很难,也很险。 同时秦河源也不认为像老彪和三墩这种情况,作为外来户这么瞎几把折腾,会真的没人暗中观察,注意着他们。 总之,要永远相信江澈的安排,肯定是最有道理的。 他既然放老彪和三墩自己俩瞎折腾,那就让他们自己玩儿去。 然而他们俩并不知道,其实老彪和三墩这会儿,已经知道他们剩下的三个仇家是谁了…… 他们听过陈有竖和秦河源的故事。那同时也是这一块土地上的江湖故事和秘闻,总有人说道,且很容易对上号。 年初二。 “于老抠,赵六山……算算都是爷啊,就是板鸡,也有堂门边上一把椅子坐。”老彪说着看一眼三墩,“拳头,松开……江澈说的你忘了?再说你这样莽过去就是送菜,知道吧?” 打从发现自己莽不过赵三墩之后,老彪就决定假装不莽了,顺便时不时歧视一下三墩的莽。 不过他说的道理是对的,他们在这根本没有莽的能力和余地。 和平饭店这样一个东西之所以能在这里存在,甚至成为最大的消息源,老彪和三墩之所以可以这样瞎折腾,实际都逃不过一个极重要的因素——他们没势力,也没有明确去靠的码头。 没势力,才被众人容下来。 没码头,才没被别家打压。 同时晋西北股神老彪同志作为一个曾经的江湖大佬,对于利益分配那一套,自然也是熟练的。 “那行,那就听你的,你说,脏水怎么泼?”赵三墩说了一句,对于这种事,他不认为自己有出主意的能力。 胡彪碇沉吟,再沉吟…… 这个,真不会啊。老彪哪怕当年纵横海上,也从来不是一个攻心的人,像这样的事都是板桨他们在做。 要是于老抠睡了赵六山老婆就好了,再板鸡睡了于老抠老婆,再…… 想来想去还是男女和帽子这点事,老彪能想到的,和市井里阿婆阿嬷们差不多。 “老彪?”赵三墩催促。 胡彪碇抬头,恼火,“哎呀我这刚有点头绪,被你一喊,惊飞了……唉,我刚想什么来着?乱了,乱了。” 正说着话呢,外面传来声音有些嘈杂。 服务员敲门,说:“斧哥,三哥,外面来了几个生人,说找老板。” “哦?” 老彪和三墩开门出去。 饭店用餐的大堂里,一方桌子旁,错落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扎眼的,身高两米打底,体重260往上,倒不说有多壮实,但就光是站那儿,也颇有些压迫感。 “也不点东西吃,就说要找人,而且口气还不善。”服务员在身后小声说:“怕是要找事,咱店里已经出去人找各家老板了。” “行。” 老彪说着迎上去。 店里店外都站了不少大人孩子,就是里头赌钱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跑出来看热闹,有人手里还攥着牌。 “兄弟,吃饭?”老彪笑着问。 “是没饭吃了。”对方闷声应。 “那好说,大过年的,一顿饭我们还请得起。”老彪在心里拼命跟自己说,不莽,不莽,不能莽,我是军师。 顺便他还用眼神提醒了一下三墩。 “饭要吃,另外想再跟两位老板借点钱花。”对方伸手,张开来五个手指头,沉声说:“江湖救急……五万。” 数额报出,店里店外同时哗一声哄闹议论起来。 明眼人到此就都看明白了,这是故意找事来的,真要说敲诈勒索,不可能什么都不先打听。 和平饭店作为一个关系平衡点,与这一带不少老板的关系都还不错,有事各家也都算照顾,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敲诈对象。 否则它早该倒了。 “兄弟……你卖娘呢?!”知道这事肯定没办法善了,老彪莽了。他本质上终究是个莽货,还有一方大佬的自尊。 “嗯?”对方愣一下,嘴里骂着脏话,就是一臂膀抡过来。 老彪抬双手架了一下,啪,整个人退出去七八步,撞在墙上。双臂阵痛。 昔日大浪立船头的海上枭雄这一刻内心微有些悲凉:是老了么?我也才四十多啊。唉,终究是后来的日子太安逸了。嗯,找家伙,干死他。 这是纯粹的力量,单此一点,老彪知道三墩肯定也不是对手。 偏这个时候,店里店外早就在的,刚赶到的,各种身份立场的人,包括原本是赶来帮忙的人,都把自己稳住了,没动,也没急着上去帮忙。 过往除了几个不开眼的小混混,就没见和平饭店的这俩人应对过什么事,正好,他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先看看虚实斤两再说。 店内,赵三墩踏前一步,看着对方的同时,上半身微微弓起来些许。 这动作有点像陈有竖,本不是赵三墩该有的姿态,正常情况下,他应该闷头上去就是一拳才对……就这,还是当初江澈给他指出来的。 大个居高临下看他一眼,也不吭声,直接一步,左手来抓三墩衣领。 三墩一闪。 呼,右拳已经到头边上。 赵三墩往前一步,抬手臂,砰,没挨着拳头,但还是跟对方的肘弯部位撞上了一下。 身形微晃,后手出不去,但是他站住了。 大个手臂往后一揽,顺势要把他箍住。 三墩低头撤步。 大个跟上就是当胸一脚。 砰。 三墩连招架的双臂和胸膛一起挨上了这一脚,整个人倒退出去十几步,堪堪站住,表情和眼神虽然都没怎么变化,但是实际,已经伤了,有些狼狈。 “看来也不行。”屋外有人笑着说:“这要是被砸了场子,认过一次栽,以后和平饭店就立不住了吧?” “那是肯定。”另一个点头,“所以,这事是有人要探他们背后有没有切实关系的人,逼那人着急跳出来啊。不然就废他人,也废他的布置。” “那要是真没有呢?”早先说话那个问。 “谁知道呢?”答话的这个指了指饭店招牌,说:“也可能指使的那位,想就此私底下把饭店和人都收了吧。不过这样的话,其他老板怕也未必会让。” 外边说话的同时,屋里头大个已经追上去,又是连续几次出手。 三墩连接几下,嘴角渗血。 而老彪被另外几个人盯着。他这一刻也想明白了,郁怒,担心三墩的同时,更怕陈有竖和秦河源那边会忍不住跳出来。 说起来,他们现在是交游广阔,路路皆通,但是那些都不过是利益之交。这一点看看眼前的情况就很明了了,真正会着急,忍不住跳出来的人,只有可能是陈有竖和秦河源。 千万别啊。 第六百五十五章 乱泼的脏水 “两个外地人,拿钱跑来包矿,矿没见做起来,倒是一通瞎折腾。到处结交,但又谁都不归附……你觉得真这么简单吗?” 不大的房间里烟雾弥漫。 赵六山也是晋西北的一号人物,今个儿和平饭店找事的人,就是他从外地找来的。 之所以藏着掖着,是因为这地界上的人物,并不止他,就是比他强势的也还有几位。 说话磕了磕杯子,赵六山面色阴沉,继续向于老抠说道: “我们怎么能保证他们跟那两个小畜生没关系?如果有,那这个狗屁和平饭店摆在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那就好比给了他们孙猴子的千里眼、顺风耳。” “倒也是。”说到点子上了,于老抠点了点头,心说千里眼和顺风耳明明就不是孙猴子的,但是……算了。 “虽说这些年咱们自己两个,也有些磕磕绊绊,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情上,当年咱们是一起做的,如今自然也该一起应对,一起……”赵六山说熬这比了个手势,“斩草除根。” 无非也就是塌了一座小矿的事,他说得轻描淡写。 一旁的板鸡发现自己被无视了。 他当年也是参与者之一,但是如今分量不够。话说上次发现秦河源,并让人捅了他两刀的,可正是他。 “那要真不是呢?”于老抠说,“这和平饭店多少人都盯着,盯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们背后有谁啊。再一个,那俩老板,分明就是两个莽货啊,除了会一手炒那个什么股票……” “板鸡,你是不是也跟着买过?”于老抠扭头问了一句。 “啊?”终于有画面了,板鸡连点几下头,“买过。” “赚了吗?” “……赚了。” “那黑狗怎么回事,怎么跑了?” “他自己心大,还倒霉。”板鸡说:“话说他还欠着我一笔钱呢,十多万啊,就他妈这么跑了……” 絮叨了几句,板鸡发现自己又被无视了。 “话说,我手下也有几个管山头的跟着买过,也都赚了些。”于老抠转回去,向着赵六山说:“所以,他们如果真的不是……” 他自然不会说,他自己其实也让人帮着跟买过,赚了钱,很是心动。之所以不敢多投,其实原因跟大家一样,私心都怕是有人做的局。 “那就不是呗。”赵六山笑了笑,一摆手,大方说:“那就随他们去,又不碍我什么事。” “也是。” 于老抠神情平静,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心说攮你娘哦,今个儿都搞成这样了,私下会没人打主意把人拉过来?! 你赵六山心底会没点儿想法? 我于老抠就不能打这个主意? 那地方可是既有消息,又好用来周旋……关键还生财。 另一边,板鸡也在琢磨呢,他当然也有想法,或至少,他并不希望面前这两个有任何一个得手。 “说远了,远了。”赵六山笑一下,把话题掰回来,沉声道:“说正事,那俩狗崽子,也不知是真跑了,还是其实还在这呢。” …… 陈有竖和秦河源当然还在。 而且秦河源一眼就看破了事情内藏的逻辑,刚想好了要躲着三墩和老彪,他们就遇上这种事,怎么办? 明知是试探,可是对方摆出来是真的不低头,就敢把人打死的架势。 “连三墩都架不住,那还真有点猛。” 陈有竖握了握拳头,动手这回事吧,只要技巧差距不算大,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身高、体重的,力量的决定性很大。不然那些拳击散打比赛,就不会分重量级了。 动刀枪另说。 “怎么办?”陈有竖问。 他和秦河源如今自然也是培养了一些势力的,也有摆在明面上的煤老板,站住了脚。 如果他们摆在明面上的人先出手帮忙,会不会突兀?会不会被有心人盯上? “我其实希望他们可以认栽,饭店废了就废了,什么消息咱们也不要了,让他们人先回去。就怕……”秦河源说着。 “他们俩,不可能。”陈有竖说:“肯定死扛。” “那……”秦河源犹豫了一下,“实在不行,就让咱们的人上吧。” 实在不行这几个字,还好没让三墩听到。 他已经很憋屈了,面前这玩意儿跟头熊似的,尽管也挨了他几下,但是问题都不大…… 打不过?打不过?! “怎么着,给兄弟救个急吧?”另一边,挡着老彪的几个人里一个说话,得意道:“不过既然已经动过手,怎么也得再跪下磕个头,你觉得呢?” “……” 这就逼到悬崖边了。 今天只要翻不过来,和平饭店立马就废。老彪和三墩就会落到“一块肉”的地位和处境,谁都想扑过来咬一口。 “老三。”胡彪碇喊,不行他只能动家伙,虽然江澈再三叮嘱不许,但是她是胡彪碇啊,他咽不了这口气。 “放心,我干死他。”赵三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整个人再往下沉。 当年的临州城里第一莽,单挑群架从来都是闷头就上的赵三墩,这个刚直到江澈都怕的人,弯腰俯身,开始不接拳脚,而改为躲闪。 虽然不能都躲掉,但是效果还行……毕竟他的老大的老大,就是一个专业落跑的人。 像是正式的单挑开始,只不过场面依然有些一边倒。 看客们有的看热闹,有的多少有点为“老三”担心,而有的,正在人群里仔细观察着周边的人。 “给我死。”大个一拳暴冲,三墩闪不过,架了,人往另一边倾去。 大个右摆拳跟上。 三墩矮身一个箭步从他手臂下蹿了过去,人到侧面,斜向上蹿起来,同时手臂在大个脖子上一挂,借着全身体重和力量朝后拉去…… “砰。” 两个人同时倒地的响声,闷而大。 赵三墩倒在大个身后,被压住了接近一半身体…… “得不偿失啊。”外头有会打架的说:“地上他更弄不过。” 话音没落,屋里头,赵三墩迅速把上半身翻过来,右手臂死死勒住大个脖子,搭住自己左手臂肘部,作为支撑点发力,同时,左臂向后,整个压在大个头后,朝前压。 大个开始挣扎,用手肘打击了几下后,又改来抓三墩的手。 喝啊一声,赵三墩大吼同时全身力量一齐用上,“死!” 大个不动了。 面色急速变化…… “这……” “这什么东西啊?” “要死人了。” “欸,要死人了。” 大个已经窒息昏迷了,赵三墩整个失控,依然用力不放。他会这个,是因为唐连招之前专门练过一年多的散打和格斗,他也跟着看了点,学了点…… 他刚差点打不过,这事超级严重。 “三哥牛比啊。” “三哥,差不多。” “三哥……” 一片嘈杂,赵三墩充耳不闻。 “老三,老三……”老彪挡着人呢,回头也喊了几句,但是三墩都没反应,“你忘了那王八蛋的交代了?” 赵三墩扭头看老彪一眼,缓缓松手,朝后坐了坐。 大个的脑袋砰一声砸在地面上。 剩下几个人连忙绕过老彪,冲过去各种抢救。 赵三墩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嘴角带血,看一眼门外站着的那些人,这一眼,很沉,很沉…… 他累了嘛。 但是很多人都在找他目光的方向。 同样是目光含怒,看着门外的人,胡彪碇低声骂了一句:“我怼你老母。” 他怪他们不帮忙嘛。 但是当场,很多人都觉得,他俩是意有所指的。 所以,这是闹翻了啊? 一时间很多人都想着,得抓紧机会私下跟和平饭店这二位好好谈一谈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烂演技的用处 “那玩意叫裸绞,懂吗?大个这么大的块头给锁上了,都分秒顶不住。老三刚才要是再多一会儿不撒手,人现在估计抢救都没机会抢救。” “所以,这人要说不是外头专门练过的,我不信。就咱这的土把式,路数狠的有,手黑的也有,但绝对没人会这种西洋招数。” “再一个,刚斧斧嘴里那个王八蛋,又是谁?” 斧斧就是胡虎。 因为胡虎这个名字是老彪自己取的,亲口介绍出去的,老实说,周边一带至今不是很清楚他到底叫什么。有的叫虎哥,也有的叫斧哥。 总之这一天,因为一场看似意外的冲突,加上赵三墩起身时候的那一眼,再老彪前后的两句脏话,很多事情都悄悄乱了套,都歪了。 大概的结论就是: 和平饭店背后果然有人,或至少有走得比较近的势力,但是因为今个儿这个事,对方没动作,老斧和老三不满了,看样子要闹翻。这就有空子了,可以趁机拉拢。 而且“那个人”或他的弟兄,刚才肯定就在这门外站着。这就有范围了,人肯定就在当场的各家老大中间。 这一天背后指使,坐山观谰的赵六山,也得了一个结论:看来人还真不是那两个狗崽子的,想想也是,他们凭什么啊?! 陈有竖和秦河源出去这几年混得怎么样,是什么境况,他们并不很了解。 “这样的话,我倒是很可能得罪人了。”心知事情未必能完全掩住,赵六山想着,“也不知是谁,会不会有动作……” 这是眼下各路大佬内心共同的一个疑问,到底是谁,后续会怎样?每个人都知道不是自己,但是说了没人信。 当然,对于其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看热闹就够了。 江湖这东西,里头永远有很多人,但也永远,只是少数人的江湖。 …… 江澈知道那边的具体情况已经是两天之后,彼时,他刚送周映回去漳州参加集训,又回到临州。 “这xx都什么玩意啊?!”江澈也是想不通,怎么只是过了个年,事情就变得这么乱七八糟了。 有竖和河源就不该去招椭圆二人组。 江澈有点恼,眼下的局面变化,就连他都有点跟不上了。至于说下一步怎么安排,或者说指挥……指挥老彪和三墩吗? 那怕不得林俞静同学来运筹帷幄比较合适。 “也就是不让动刀,能动刀他早趴了。”电话对面,被逼到市里做全面检查的赵三墩还在解释。 “了解,你做得很好,记住千万不要跟人搏命冲突。”江澈敷衍然后又强调了一句,接着问:“那三个仇家里谁嫌疑最大,又各是什么实力、身份,有性格分析吗?……算了,你们随便说,我听着自己理解。” 江澈从来都不是江湖人,也不懂江湖,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前世身在广告业闯荡积攒下来的“对人心的把握能力”和“对性格倾向的分析利用能力”。 他也不喜欢江湖,相比江湖,他更喜欢商场……论程度少说千百倍。 情况要是有人在商战场上跟他卯上了,说来,咱怼,怼一个破产了事。江澈会微笑着欣然赴约。 但如果那是江湖,有人跟他说,来,咱怼个死活。江澈绝对撒腿就跑。 江湖一个词说来豪迈,其实多数时候又黑又脏。 老彪和三墩围着电话说了得有半个小时,七零八落。 江澈一边听,一边想,最后说: “那你们现在这样。一,心里尽管怀疑赵六山,但是嘴里和手上丝毫不要动;二,最大限度疏远于老抠和他手下的人;三,吃吃喝喝,亲近板鸡。” 对面:“啊,那我们……”老彪心头有千般计策,想要交流。 “你们可千万别给我瞎折腾了,彪哥,当我求你了。”江澈嗷呜一声,情绪崩了,“就这样,就这样。总之看情况不对,你们就撂,人回来就行,咱就权当这回只是让你俩重温一下身在江湖的日子好了。” 好不容易得了确定的答复,挂上电话,江澈搭住唐连招的肩膀,说:“大招,你想办法通知河源和有竖,让他们最近隐晦给赵六山找点事。事都不用大,只要让赵六山感觉坐立不安,觉得有人想找他的麻烦,想动他,就可以了。” “嗯。”唐连招应完犹豫了一下,说:“不过澈哥,我有点担心。倒不是担心河源和有竖,而是觉得老彪和三墩那边,他们……不行。” 怎么不行呢?唐连招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自觉还算可以用来表达的说法,“他们不是郑书记啊。” 这意思江澈懂,意思就是老彪和三墩这俩莽货哪会演啊?! 既然不会演,他们就藏不住对赵六山的怀疑; 既然不会演,他们对于老抠和他手下人的疏远就会显得夸张、僵硬而刻意; 对板鸡的亲近,肯定也是一样。 “这就对了。”江澈说:“这样,你猜赵六山会怎么想?我觉得他迟早得想岔了。” 说完,江澈直接岔开了话题,“欸,对了,这个过年一直放你假,有没有好好陪小颖逛街啊?” 粉红大佬声名满临州,是谁到处说的,早就不用查了。唐连招哀怨地看江澈一眼,无奈点头。 江澈无视,继续说:“那想好要生男的还是女的了么?” “啊?”唐连招尴尬说:“这个,不急吧?” “怎么不急,小颖都二十了,这可是你自己给她定的,可以开始好好相亲的年纪。” “哦,那……儿子吧。”唐连招说完解释:“我倒不是跟他们一样,重男轻女,我就是怕就我这个身板,生女儿万一高大个,将来会不好嫁。” “……行。那我换一边。”江澈说着换了一边手搭唐连招的肩膀,“今年一个是郑书记,再一个就你了哈。” 说完,江澈想想,觉得挺有趣。虽然拍肩送子这事吧,肯定不能信,但是身边一个个,好像确实都生儿子,赵三墩是,陈有竖也是…… 就看郑书记和唐连招了。不过郑书记和曲沫估计没那么急要孩子。 …… 差不多时候,遥远的枫叶之国。 褚涟漪刚在华人邻居以及女佣的陪伴下结束了一次产检,有一头金色头发的女医生笑容灿烂,说: “放心吧,褚,你肚子里的小公主非常健康。” 第六百五十七章 上半年最重要的事 “小颖怎么过年也不来家里吃饭啊,我都跟你提几回了。” 还是那套老房子,小方桌旁,唐玥扭头看两眼弟弟唐连招,递筷子,把他低头夹菜的筷子挡住了,“欸,姐问你呢,别装听不见,你到底跟小颖说过没啊?” “我……”堂堂唐连招,支吾着说:“我觉得现在她来,好像还不太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反正小颖今年也要嫁过来。”唐玥说着喜滋滋笑起来,又说:“欸,大招,你不会是怕小颖吧?” “我?!怕她?!” 堂堂唐连招心说:我对上没办法的人还嫌不够多吗?一、二……三,三个了。 “小姑娘脾气,爱叫爱闹的,我懒得搭理她而已。”唐连招逞强说了一句。 怎么说呢,其实以前,是连小颖她很怕唐连招,而且一怕就是许多年。 然后去年开始,小姑娘突然发现大招哥竟然会在自己面前腼腆,嚯,这发现简直就是荒了大天了,于是连小颖开始皮,乐此不疲,尤其出去逛街什么的,特爱闹他。 “怕老婆是好事,我还怕以后小颖管不了你呢,这下放心了。”唐玥给弟弟夹了个鸡腿,说:“那什么,你跟江澈你提过了吧?” 唐连招:“什么?” “让他今年给你排时间放假结婚啊,少说得半个月吧,长点更好。”唐玥说:“记得跟他提啊,要是不行就我去说,你早点定好时间,我也好去安排。” 这就是长姐如母了,弟弟要结婚,大事小事,礼俗规矩,都得唐玥帮着安排、提醒。 “哦。”唐连招闷声应了一句。 前阵子听江澈和黑五他们在背后聊天,好像是在计划着,要把他的婚礼现场布置得一片粉红来着,再挂满小海豚。 唐连招纵横临州这么多年,实在受不了这种……温馨浪漫。 “四月份怎么样?”唐玥拣了个时间说:“行的话,我找人挑日子。” “四月郑书记结婚摆酒呢。”唐连招说着不觉松了一口气,总算能拖一拖。 “啊,小峰,要结婚了啊?” 唐玥突然有些感慨,想当初,她是看着郑忻峰和谢雨芬一路走过来的。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实在说还脱不了她和江澈的关系,若不然,他们俩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机会认识。 后来,两个人渐行渐远,终于分开。 “那就好,雨芬现在过得也挺好的,大家都说她是清闲富婆。”唐玥摆了摆手,挥去多余的感慨,说:“好事情,人总要朝前走,小峰既然肯定下来,那一定是遇着难得的姑娘了,肯定懂他。” “嗯,那女的我见过,跟书记很搭。” “那就好。”唐玥说:“不过他都没打电话跟我说,看样子是不打算请我和素云姐喝喜酒了哦,毕竟我们跟雨芬……” “没,书记还没拟名单呢,我估计。”唐连招说:“我们也还没听他打招呼……他肯定得请你啊。他最近回老家摆酒呢,自己说的,让我们都不用去。” …… 1996年,农历,年初五。宜结婚、上梁、祈福、嫁娶。 郑忻峰带曲沫在老家村子里摆酒。 没什么繁杂的仪式,一切从简,但是流水席连了几家院子,从早到晚不停灶,这村那村,认识不认识的,只要愿意来,自己上桌就行,饭菜烟酒管够。 其他的,别开口。 这天上午开席,到下午,乡长、县长,地区副专员,连同这局那局的领导,全都来了。 郑忻峰客气招待,但是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接。 不是他不想为家乡做点什么,而是他太了解家乡的这代人,至少是其中的很多人。 就这里,几乎什么扶贫政策下来都是白搭,上头一层层削了多少他管不了,问题就是他的家人村邻们,本身也让人扶不动,人能把羊羔鸭苗宰了吃,能把粮食拿去换酒。 前年,郑忻峰挣了钱,给村里每家送了一对羊羔,几个月后得到的消息,全村就剩几家人的还养着了。 还两家人因为觉得自家的羊羔个头小,来闹,闹不成后回去拿石头刻了他名字埋家门口,说是要天天踩小人。 宴席进行到傍晚,一天下来吃饱喝足的人还很多没散。 “新郎新娘呢?” “对啊,怎么酒都没敬完呢,就躲了?” “这大老板回来结婚,不能就光吃吧?不接济、接济,撒点儿钱?”人群里有醉醺醺的懒汉在喊。 一堆人跟着起哄。 “是啊,小峰出息了,可按辈分,也得叫我一声叔呢,这怎么个意思啊?也没见你登过门啊。” “……” 各种声音在楼下嘈杂纷乱。 二楼房间里。 曲沫看了看,扭回头,她现在知道郑忻峰为什么不让其他人过来参加他老家的婚礼了。也明白他为什么说如果把仪式办齐了,曲沫先住县里然后他带人开车去接亲,这一路,车就走不动,会被拦着一路,而且因为知道他有钱,很难打发。 郑忻峰伸手,搂住曲沫肩膀,轻轻拍了拍,又用力往怀里紧了紧,柔声说:“吓着你了吧?没事,他们也就是一张嘴撒泼耍赖的功夫。” 想想,曲沫一个帝国理工毕业的姑娘,又长期在国外生活,见这情况适应不了似乎也很正常。 “我哪那么容易吓着啊。”曲沫笑了笑,反手替郑忻峰整了整衣服。 “没事,反正明个儿换了就是。”郑忻峰说:“对了,我俩嫂子今天跟你要钱了吧?我看见她们背着我找你。” “……嗯,说是没钱给咱俩包红包。”明明结婚就没收着哥嫂的红包,曲沫也不介意,笑着说:“我给了一人一千,说是不够撑她们的面子,又各多拿了一千。” 郑忻峰苦笑:“没见过这种人吧?……我跟她们都是一年一万,拿来切的。” “呃……公公婆婆挺好的。”曲沫倒也直接,说:“不过刚才二嫂说喜欢我这镯子,说我肯定多得是,我给回绝了,说我就一个……估计她得骂我了。” “……”郑忻峰扭头,叹口气,“委屈你了。” “没有啊,没委屈。”曲沫摇头,然后伸手抚了抚郑忻峰脸颊,温柔说:“就是特别想疼你,小峰……我觉得你能走出来,真不容易。真的。 还有,想要谢谢爷爷,谢谢他把你带大,让你读书。 改明儿我得去爷爷坟头敬杯酒,再磕几个头。 还那个你说的,当年一直给你借书看的小学老师家里,咱也得去一趟。” 两个本不健康的家庭走出来的异类,走到了一起,互相特别容易理解。 “好。”郑忻峰笑一下,说:“我带你去,然后,咱们就走。” 他似乎有些内疚。 “下一场,一定给你一场幸福的婚礼。” “嗯,但是那边……”曲沫倒不是介意,毕竟这里头也有她爸爸的意思在。 “那边又怎么样?我堂堂登峰郑忻峰结婚,在哪里办不行?谁敢不给面子……”郑忻峰说着笑起来。 “……”他又开始了,就正经不了三分钟,曲沫无奈一下,选择跟着闹,抬手指了指楼下,意思你看,谁给你堂堂登峰郑忻峰面子了? “咳咳,他们那是不懂,只知道我赚钱了,不知道我到底多牛,多可怕。” “你很牛很可怕吗?”曲沫笑着打趣问。 郑忻峰:“那是当然,青云双骄啊,多可怕都不知道。” “对哦,那江澈要当伴郎吗?我记得你说三墩结婚的时候他就当了,再胜利结婚那回,也得算是当了吧?可我听他们说当伴郎伴娘都不能超过三回的,要不然……” 郑忻峰用力点头,“所以啊,我坚决地,不让他当。让他有多角落待多角落。” …… 1996年上半年,青云门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郑忻峰的婚礼。 第六百五十八章 宾客 老家摆酒的第二天,郑忻峰爷爷的坟前,一身精致打扮的曲沫双膝跪在夜雨后稍嫌泥泞的黄泥里。 “爷爷,我叫曲沫,是您的孙媳妇儿。” “谢谢爷爷培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小峰。” “听说您因为供小峰读书戒了酒,但是爷爷,咱喝一杯吧,我想敬你。” “对了爷爷,您会算命测字哦,我听小峰说,您可厉害了,会的很多,是十里八乡都服气的一个人。” “……” 跟老人说话,姑娘学会了絮絮叨叨,哄老头开心。 坟前酒水渗透进地面。 他厉害个蛋哦,明明就是为了供我读书,到老学的坑蒙拐骗,郑忻峰这么想着,站旁边安静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觉得这辈子能有眼前这个女人作伴,很幸运,也很足够了。 隔一会儿,他也跪下了,跪一下改坐,拎着酒瓶子顽皮笑着,像个孩子,调皮地跟老头打趣: “这可是茅台啊,老头,没喝过吧?哈。沫沫还想说带洋酒给你,我说那玩意你哪喝得惯啊。”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啊,老头。孙媳妇儿漂不漂亮?人还伦敦帝国理工毕业的呢……” “算了,你肯定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我原来都不知道。现在竟然娶了一个回家……还是被赖住了,摆不脱,没办法才要的。” 郑忻峰说到这被狠狠地瞪了一眼,曲沫扬手作势要打。 “老头你看,你快看……你这孙媳妇儿装得乖巧,其实凶的嘞。” “……”曲沫还真就不敢打了,气愤又委屈,无奈地苦笑起来。 郑忻峰得意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远远近近连绵的山峰,转回来,继续说: “还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要走出这片山……不然就打死我。老头你也想不到吧?我能走到这么高这么远。” “老头,在天上看着我啊。” 这天下午,郑忻峰和曲沫就离开了老家。 “那爸、妈,我们在深城等你们,隔一阵子,会有人来接您俩。”临行前,曲沫跟郑忻峰爸妈交代。 “要是这回大哥、二哥再喝醉耽误事,你们就自己来。我没工夫跟他们这样折腾。” 郑忻峰在旁有些无奈地补了一句。 此时已经是1996年的2月底,关于4月的那场婚礼,郑忻峰和曲沫还有很多事要忙。 譬如名单拟定,行程安排,以及重要宾客的邀请这些,很多都要他们俩亲历亲为,别人帮不上忙。 3月份江澈回校上课。而郑忻峰忙碌许久,好不容易把婚礼相关的事情大体安排妥当。 接下来的这个4月,会有至少两架包机从粤省飞往华北,一架自广州起飞,另一架自深城起飞。 别看是这种排场,实际除部分自己人外,粤省这边受邀面并不算很大,而受邀者大体非富即贵。 其中比较穷的,比如马华腾、丁三石…… 不论是家电行业的圈子还是奶业,乃至其他行业的朋友,大多对这一行的目的三缄其口,至少对外如此。总之就是不公开议论,私下说得欢。 登峰郑忻峰为什么会选择在一个那么远的地方举办婚礼? 有人说:他不本来就这样么?本来就一直不是一个循规蹈矩,可以揣摩的人,总爱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 其实在这些人,尤其家电行业内的人来说,这件事并不难理解,更不难想通和体谅——作为同行,他们一向知道曲光山的性格和近乎顽固的思维方式,也知道后来的那些事。 据说那有几天,曲光山在家闭门震怒,觉得自己被女婿戏耍了,他原本希望这场婚礼能悄无声息一些,至少在粤省尽量如此。 但最终,老头并没有反悔。 其原因之一,毕竟他现在已经在做零配件加工了,业内太多人的面子,不好都不给。 有人说那些家电业的大佬卖的是郑忻峰最好的兄弟宜家江澈的面子,其实也不完全是,须知,1992年宜家郑总跑遍全国的时候,这些人认识他远比认识江澈更早。 原因之二,终究是女儿出嫁,父亲的心难免多出来一些柔软。而郑忻峰给曲沫的这场婚礼,不论排场还是面子,实在都比曲家鼎盛时期所能给的,还要大。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脸面?! 只是因为曲老头顽固,不能说罢了。要是换一个上道些的岳父,人估计早乐开花了。 南方除粤省本地外还有一些人会去,比如登峰的一些大经销商,再比如吕山根一家。 还有曲沫最好的闺蜜,游明羽自然肯定会去,而且她还帮她的老板,带了一份礼物。 椰树集团的王光兴也会去,而且“大方”赞助了婚宴的饮料,郑忻峰跟他要广告费,他不肯给。 此外,临州也会飞过去一批人,包括宜家的一些老同事,唐玥几个,大招团伙的部分人…… 还有江家人,毕竟郑忻峰还是江爸江妈的半个儿子。 时至今日,江妈在电话里听到郑忻峰要结婚的消息,依然会在感慨的同时念叨起当初那个突然自己跑来,扎着红色月子带在江家第一家服装店门外帮忙揽客,霹雳舞一跳就是一整天的少年。 这个红包,估计大了。江澈有点儿心疼,他自己的打算,应该就跟大家一样,包个一百块来着。 地域往北,宾客邀请名单上就是陌生人居多了。 这个“陌生”的界定,有些复杂。 首先是一些通过宜家门店接触到的当地地方官员。在一个招商引资大过天的年代,不论是宜家的面子,还是登峰的面子,他们都很乐意给。 然后是临近的内蒙周边。一批畜牧业的老板,还有奶业的同行。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甚至没跟郑忻峰实际接触过,剩下的,也多数都仅止于在商业或会议场合,有过寥寥数面之缘。 但是请帖送到了,他们得接,因为结婚的这个人,是登峰郑忻峰。 这场婚礼在他们的眼中,很可能是登峰乳业寻求奶源地,开拓新市场,战略性北上的前奏。不论是合作还是竞争,表面功夫至少都要做足。 总之,如果有人闲得慌算上一算,这场婚礼到场人员的总身价,应该会是一个极骇人的数字。 深城,登峰。 “那个,她,要不要邀请一下啊?”办公室里,似乎由于了很久,曲沫终于还是问了。 “不了。”郑忻峰说:“我不喜欢这种矫情,因为没有意义。”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大误会 郑忻峰的婚礼定在4月19日。 然而茶寮的一拨人出发很早,他们4月初就启程了,打算自己一路旅游,走走看看地过去。 大概得算是休假吧,这三年多,茶寮人都快忙成陀螺了。 其中像老谷爷和根叔这一辈人,他们对于人生当中有机会亲眼看一看***的渴望和那种情感,是很多后代人难以完全体会的。 就比如茶寮至今流传着一个说法,说1976那一年,满山竹子都开花,枯死了一片又一片,是国殇大丧。全村人都哭了。 曲冬儿自然也有跟着去。郑忻峰一早跟她说了,得去给新娘子捧婚纱,有大红包。 对于一个在庆州学校里,几乎大部分老师都在建议她十三岁初中毕业去考中科大少年班的孩子来说,也许呆在教室里多上半个月课,还真不如出去走一趟。 再哞娃上学期考了四年级第一名,还拿了县运动会的跑步冠军,也被允了出来,和带娃的柳校长一起。 将军已经迫不及待提前问了,“这回我家三墩会来吧?”得了肯定的答复后,就欢喜得一夜夜辗转反侧睡不着。 再还有老彪家里的,虽然嘴上从不说,其实心里也想念。这两年,她觉得自家男人变得顾家了,整个也生动了。有时还有趣。 然后是马东强,麻弟,李广年,还有据说早早备了好几身新衣裳,又做了新发式的杏花婶…… 茶寮这一股脑儿出动,就是几十号人的大队伍,而队伍出发的第一站,是苏省的华希村。 吴仁保之前再三邀请,老村长也颇想去看看这个名声一点不逊茶寮的富裕村,到底是怎么搞的。 “欢迎,欢迎,我这早就开始准备了。”吴仁保出村外等候,他本身说话江阴口音极重,通常说完一句,就得儿媳妇儿帮忙翻一句。 然后老谷爷的普通话也不怎么着,见此情况,干脆也让村里请的大学生帮忙翻译。 这样,两个村长的见面场景,就愣搞得跟两国领导人碰面似的。 “那个”,吴仁保踮脚朝人群里看了两眼,“那个,江澈江老师,这次没空?” 老谷爷点头,心说那臭小子就是我都好久没见了啊,“是啊,他还在学校读书,请不了这么长的假,吴书记见谅啊。” “没事没事,回头等我去茶寮,有机会再碰一碰。” 吴仁保侧身做了个手势,领着茶寮一行人进村。 “冬儿,你看,他们像城里。”哞娃跟在队伍旁边,听着钢铁厂的声响,对曲冬儿说:“冬儿你觉得是咱们茶寮好啊,还是他们这好?” “唔,你觉得呢?”冬儿想了想,反问道。 “我不知道啊。”哞娃坦荡说:“可是你也不知道吗?你都比我小一岁,都已经上中学了。” 冬儿笑起来,马尾晃荡着,说:“当然是茶寮好啊,茶寮……有野猪王啊,哈哈。总之就算以后去很远,我也会很想茶寮。” “嗯。”哞娃点了点头,“要是江老师也能常回茶寮,就更好了。” “是啊。”曲冬儿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 然后哞娃突然想到了别的,又说:“哎呀,郑叔叔都要结婚了,那,新娘子不会嫌他闹腾吗?” “肯定得嫌啊。”曲冬儿笑一下,说:“怕是委屈的婶婶。她要是很厉害就好了,我想跟她告状来着。” “哦,那江老师的媳妇儿什么样,他什么时候结婚?要是江老师结婚,肯定更热闹吧?得多热闹啊……” 哞娃说着就开始了想象。 十来天后,盛海。 “干嘛,傻了啊?” 要提前几天出发,所以先来了盛海。藏宝的房子里,江澈推了一下林俞静,神情略微夸张,说:“你不会是看见伴娘礼服,就开始想象自己的婚纱了吧?” 曲沫的婚礼服装会偏西式保守款式,定制的伴娘礼服提前好多天就让江澈带了过来,交到林俞静手里。这样如果要改,也还来得及。 林同学拿着在身上比划,比划着,比划着,就走神了。 “啊?!才没有,你想得美。”林俞静不肯承认,说:“我根本就一点都不急,书上说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我跟你恋爱都还没谈够呢,而且说不定哪天就犹豫反悔了,知道吧?你不要太得意。” 江澈玩味戏谑地看着她笑。 “……我跟你说件事哦。”林俞静一边低头收拾东西不看江澈,一边说:“过年的时候,妈妈私下突然跟我说……小心别怀孕。” “……”江澈慌了,有一种像是盗窃被抓到了的感觉,好不容易稳住了,忐忑不安问:“那你怎么说的啊?” 林俞静:“我说,我说,嗯。” “嗯……什么?” “我就回答妈妈说,嗯。” 江澈晃了晃:“林工你……牛比。” 林俞静瞥他一眼,神情似乎很不满意,“那,我都跟你说这个了,你还没反应过来吗?” “什么?” “……计生工具啊。” 一声大吼,林姑娘狂躁了,这种事,为什么会要我说出口呢。 …… 差不多同一时间,港城。 “笃笃。”一间普通的房子门外,唐连招带人找到,确认过地址后,抬手敲了敲门。 门只开了一条缝,老太太从门缝里看见人了,搁屋里头不安地问:“你,你们,找谁啊?” “哦,请问,你是陈有竖的婆婆……不是,是嫂子的婆婆吧?”唐连招说:“是澈哥让我来接你们的。” 唐连招说完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凶相,吓着人了,正想尽量温和笑一下,抬眼…… 屋里头老太太已经开始翻眼皮,整个打晃了。 老太太这么长时间一直记得一句话,陈有竖临走交代她说是如果他出事了,黑小子就会让人来接她们三个去一个叫茶寮的地方,还托她一定先瞒住,先把刘素茹哄去。 人来了。 “婆婆,你……”唐连招连忙伸手。 “没,俺没事。”老太太一手门,一手门轴,硬生生挺住了,虚张了两下嘴,却出不来声音,像是被堵住了。 好不容易,她才缓出声音,低声怔怔地问:“俺家有竖他……是不是,没了?” 唐连招没来得及开口。 屋里头,正拿着孩子的脏尿布走出卧室的刘素茹,突然一步就定在了那里……她听见了。 “俺家有竖,没了?” 脑子嗡嗡震响,跟着眼前一黑,刘素茹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局面突然变成这样,唐连招被吓着了,连忙大声解释:“不是,不是啊,你们误会了。” 第六百六十章 江湖一场混乱 刘素茹醒了,和老太太一起坐在桌边,总算是缓过来了,只不过看起来犹在后怕的样子。 隔一会儿,人才过了这个劲,神情变得有几分尴尬,但是更多的,是欣喜和激动。 “原来是去吃小峰的喜酒啊,那,既然是在那地界上办酒,是不是等于说,俺家有竖和杠杠他河源叔两个,都已经没事了啊?” 刘素茹问话语速很慢,问得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期待。她等待很久,太需要这样一个答案了。 唐连招沉默了一下。 “既然是小峰结婚,这么大的喜事,他俩当兄弟的,怎都得来吧?大兄弟你说,俺说的对道理不?” 因为唐连招这一下沉默,刘素茹其实又已经开始担心了,努力笑着这么问,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恳求。 终于,唐连招点头,“对的,肯定得来。而且这回澈哥都过去了,你们尽管放心。” 黑小子去了?对哦,有黑小子呢。 听到这一句,放心了,刘素茹和老太太两人的手一下攥到了一起,互相看了看,都是满眼泪花,又满心欢喜。 “俺,俺给你们倒茶。”刘素茹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惊一乍的,连茶水还没给唐连招几个人上。 “俺来吧,俺来倒,你去收拾东西去。”老太太给她拦着了,起身向厨房走去的同时,还不忘扭头说,“麻利些哈。” “嗯,俺一直都备着呢,就杠杠新晒的几件衣服收一收就好。”刘素茹应,到这个时候,婆媳两个嗓门都有些压不住了。 事实上,在过去的这每一天,刘素茹都时刻准备好了,或带上孩子去接陈有竖回家,或跟他一起亡命天涯。唯独不许自己去想,是他会真的没了。 “大兄弟,是这就走吧?”老太太倒了茶,一杯杯都递到手里,热切地问。 唐连招接了道谢,点头,说:“行。” “好嘞,那俺去把孩子叫醒,刚睡着了。” 老太太说着也进了屋,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孩子有力的哭闹声,小朋友睡着了生被弄醒,可不得哭闹。 老太太在一旁归置包裹行李。 刘素茹抱着杠杠哄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止住了哭,逗出来笑,娘对娃说: “去接爸爸啰,杠杠去要接爸爸啰…… 想不想爸爸呀?哦~想呀。 瞧把你开心的,他才抱过你几回呀,妈妈可是天天抱着你呢,你个小没良心的……” 大人们总是会被孩子的反应替换成自己的理解和期待。刘素茹喜滋滋自说自话。 小杠杠有些茫然,瞥过来看见了唐连招,阿伊呀几声。 “怎么,看见大招叔叔了啊?还有这么多叔叔,是吧。”刘素茹心情好,热情说:“说来还是第一回见,要不要让大招叔叔抱一下?” 唐连招听见,连忙站起来,把一下冒汗的双手在裤边上擦了擦,“严阵以待”。 他跟陈有竖身形长相相对接近,都高大,然后没表情的时候略带凶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小杠杠竟然一点不认生,也不害怕,张开双手整个朝前扑了一下,“啊。” “哎哟,还真是讨叔叔抱呢。杠杠真乖。” 刘素茹和老太太都是一阵开心地大笑。 就连跟唐连招一起来的三个兄弟也一样,看着温馨有趣,逗忍不住笑起来,往前凑说:“先大招哥,然后我们也得抱一下。” 他们跟陈有竖都很熟。 孩子接过来了,但是唐连招哪里抱过孩子啊,他万分地小心翼翼,用一手手掌在刚刚屁股底下托着,另一手把着腋下和后背,又不敢真使劲儿……整个动作,就像托着个宝贝瓷器似的。 这姿势也就是他手上力气大,一般人大概维持不了太久。 同时,唐连招还很尽力地笑,很尽力地吧嗒嘴逗孩子玩。 “看来也是个不会抱娃的。” 老太太说着笑起来,刘素茹也笑,杠杠转头看了看,大概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最后也跟着乐出声。 “真好啊,一家人这样,真好。” 把孩子交给别的弟兄,唐连招背过身看了看窗外。 秦河源和陈有竖的情况,说好,是比预想的好了太多,但是两个人眼下的处境,又其实并不那么乐观。 …… 在刚过去的三月下旬,晋西北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混乱。 准确地说,这场混乱和秦河源、陈有竖并没有明确的,可以循迹查到的关系。 它发生在于老抠,赵六山和板鸡之间。 先是赵六山突然麻烦不断,受到试探和威胁不断,他确定自己得罪人了,有人要动他。而且这事很大可能,和先前和平饭店的事有关。 琢磨来,琢磨去,他就想到了一件事:“记得上次商议的时候,于老抠就口口声声替和平饭店那两个开脱,说他们和那俩狗崽子应该没关系,还探我的口风,说要是没事,会怎么弄……欸呀,难道真是他?” 心里有个这个念头,赵六山就越看就越像这么回事。 比如近来和平饭店那两个吧,对于老抠和他手下的人个个疏远,似乎想掩饰,可还是显得很刻意。 这一情况,可以朝两个方向想: 一,他们原来真的是于老抠的人,现在闹掰了;二,他们还是于老抠的人,现在故意疏远。 不论一还是二,都有同一个结论:他们是于老抠的人。 “所以,是于老抠在搞我……他想动我?!也是,这狗日的人贼,心又大,手也黑……被我压着这么多年了,怕不是想翻身?!所以,他才借和平饭店笼络人呢,结果被我误打误撞坏了事……” 另一方面,于老抠也发现自己和手下的人,都被和平饭店的两人刻意疏远了。这有点莫名其妙,但是还不算多重要。 至多,于老抠也就恼火想想,他妈的是谁把脏水泼老子身上了?明明是赵六山干的。 然后,于老抠发现了一件事:赵六山针对他的布置突然多了起来,态度也变得越来越不阴不阳……是现在排除了那俩小狗崽子的威胁后,他准备要动我?! 这他妈就太过分了,也太看不起我于老抠了。 于是,于老抠也开始做布置。 “军备”竞赛开始了,两边的“气氛”渐渐升温,但是毕竟都是大佬,都还沉得住。两人都等着对方先动,或者先开口,把事情摆台面上来谈。 这一阶段,有一个人很惨,他就是板鸡。虽然跟和平饭店的斧哥走近后,在股市里赚了不少钱,可是他憋屈大了。 一个被叫了二十年“板鸡(晋西北脏话,很脏的脏话)”的人,多憋屈就不用说了,无奈实力弱,他一直都在忍,在低头。 可是这回,太没来由了,突然之间赵六山和于老抠都来整他,踩他……甚至过分到不让人做人。 赵六山是这么想的——板鸡应该是于老抠的人,现在在替他拉拢挽回和平饭店的关系。至少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他告诉了和平饭店那俩莽货,上次的事情是我做的。 于老抠是这么想的——板鸡应该是靠上了赵六山,很可能就是他帮赵六山把脏水泼我身上的,然后拉拢和平饭店那两个。要不就那两个莽货,凭什么突然疏远我?! 两边都不明说,也不直接交锋……都照着板鸡头上死命踩,死命作践。 忍了二十年,板鸡忍不下去了,而且,他现在钱多了些,心也跟着活泛起来……觉得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终于,一天深夜。 于老抠和赵六山约了谈判,准备在中间地盘上把事情摊开来谈。 结果话还没说明白,小屋的门被从外关上了,板鸡像疯了一样,一路带人冲杀过来。 赵六山明白了:果然,于老抠安排板鸡,要做掉我。 于老抠明白了:果然,赵六山安排板鸡,要做掉我。 那一夜过后,晋西北少了三个煤老大,往上报的情况,是三位老板带人下黑井,结果井塌了。既然是嘿井,自然更容易掩住,也更得掩着。 具体情况无人得知,至于有没有外人插手,一样无人知晓,事情流传的版本——是板鸡百般受辱,匹夫一怒。 第六百六十一章 送请帖的人和车 事情若是止于那一夜,其实就都好了。 秦河源和陈有竖可以安然回归宜家。晋西北的当年仇,以及现在和接下来的故事,都可以宣布就此结束。 然而就在那个江湖动荡的夜晚,秦河源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拿回曾经属于秦家的东西。 对于陈有竖而言,这几年间他有了新的人生,老婆、孩子,以及期待和向往的平静生活。 但是秦河源没有,他人长得不错,多金潇洒,同时更有才干和能力,在宜家的这些年也一直更被褚涟漪重用,几乎可以算是独当一面。 从商场角度,他的前程远比陈有竖要远大。 但是这么多年,秦河源的心里其实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件事:给矿井下埋骨的爸妈、爷爷,弟弟和妹妹一个交代,再拿回曾经的一切,甚至更多。为此,他八面玲珑的表象下,其实活得远比闷葫芦的陈有竖更封闭。 于是,就在事情过去短短几天后,晋西北矿区……当年远走那个秦家侄儿的拜帖,突然送到了各家大佬的门上。 这等于他完全站到了台面上。 所以,现在的局面——群狼环伺。他们的小地盘被各家围住了,动,或者不动,都只在一念之差。 究其原因: 一是利益。 在那三家消亡之后的利益,大佬们正待分割。这时候秦河源站出来,要拿走原本属于秦家的那一份,每个人嘴里就都会少一块肉。 二是秩序。 江湖有江湖的规则,就如秦河源之前跟江澈坦诚的,晋西北这一块如今虽然内部矛盾重重,利益争夺不断,有人起也有人落,但是对外,或者说对下,基本铁板一块。 这道理很简单:如果,这个江湖里随时翻起来一个外人,新人,斩落了老人,甚至是自家老板,都可以轻松站住脚,都可以轻易被认可——大佬们的安全感就会消失,他们会很不安。 所以,他们需要维持这种既得利益者的秩序,而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是交情或情义。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让他们把赵六山、于老抠和板鸡的事情按到秦河源头上,这件事从法律角度,拿不着他半点漏洞。或事实,也真的没有……人们只能感慨,这不在刀口上的手段,实在太高明。 但是,谁要说真不怀疑,那就是傻子。 江湖里少不了精明人,哪怕这个人没文化。 事情太过巧合不说,其实本身疑点也多。 比如那个没种了二十年的板鸡,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出息?!再比如,为什么赵六山和于老抠谈判当时布置在外面的眼线会消失,而在板鸡事成后,他们的人又正好赶上…… 和平饭店的斧斧和老三已经走了,卖了矿,也卖了饭店。据说是赚了些钱,但是算算应该不多。 他们没办法去指责老斧不该带板鸡赚钱,害他钱壮怂人胆,也有了野心。股市赚钱,法理都合。 他们更没办法去指责老三那种打死不低头的性格影响了板鸡。世间没这个逻辑。 另外就是板鸡本身,一边跟他们交好,一边也没安什么好心。人心膨胀,他看到机会,一样也在打和平饭店的主意。 总之情况有些复杂,那一天,各家大佬收了拜帖后,一起把秦河源和陈有竖围住了,暂时没动,但也不让动弹。 “我不是新人,也不是外人,这里当年本就有咱爸一把椅子坐。这就是我可以谈的空间。”秦河源说:“再来,就得是我要让他们每个都有顾忌,怕磕掉一颗牙。” 秦河源说话间用的字是“我”。 秦河源说:“有竖。” 陈有竖闷声说:“嗯?” “你当时不该又回来的。”秦河源说的是他送拜帖,站到明面之前,其实已经想办法让陈有竖先走了,但是当天,他又选了回来。 陈有竖没说话。 场面沉默了一会儿,秦河源突然不太自然地喊了一声:“哥。” 陈有竖当年带着妹妹相依为命,是秦河源的父亲收留了他们,收作义子义女,秦河源比陈有竖小半个月,比妹妹大三岁。 这么多年,不论是家里好的时候,还是后来出事之后,哪怕两人感情再好,再互相信任,秦河源都只喊陈有竖的名字,从没喊过一声“哥”。 所以,这是第一次。 陈有竖愣了一下,笑起来。 “那什么,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叫,就是开始是小孩子脾气,后来觉得怪怪的,然后就一直这样,习惯了。” 秦河源尴尬笑着解释的样子,惚恍有几分,像是当初三兄妹一起爬山下水时候,那副少年模样。 “嫂子人很好。” “嗯,她很好。” “杠杠的大名很好听,陈秦。” 陈有竖点头,笑了一下。 “走吧,哥,好好照顾嫂子和孩子,好好过日子,然后也记得帮我还澈哥的人情。”秦河源说:“下午我会在矿上摆一桌酒,不管他们动还是谈,我都能想办法让你出去。” 陈有竖还没来得及表态。 “另外,还有一件事……”秦河源挠了挠头,看陈有竖一眼,又说:“说了哥你别打我……其实以前,我一直偷偷想着……长大了要娶小妹。” 小妹是陈有竖的妹妹,当年十六,也没从突然被炸塌的矿井下出来。 陈有竖:“……嗯。” 没动。 “嫂子和孩子肯定在等你,书记明天结婚呢,说不定他们也已经到市里了。” 秦河源始终记得江澈说过,他绝不会趟这边的浑水,实际看来,也接近如此。不过江澈这次虽然确实没趟进来,但是已经仁至义尽,甚至有点超过了。 至于郑忻峰的这场婚礼,秦河源的判断,那本是一场怕出意外,喜庆同时顺带造势,好接人回去的安排,但是他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不能再指望江澈会伸手。 陈有竖还是没说话,闷葫芦。 秦河源,“说一下啊,哥,说你会走。” 陈有竖想了想,“会走,说实在的,我不愿意待在这里……” 秦河源连忙点头。 陈有竖:“陪你摆完那桌酒,我就走。” …… 哪怕是市区,依然有些落后,郑忻峰这次包了最好的几家宾馆。 其中一家宾馆大堂里,刘素茹到地住下,已经两天。 上午,三墩和老彪回来了,和老婆孩子一家团聚。 “俺家有竖他……”抱着孩子,刘素茹不安地找着老彪问。 老彪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传来一阵有些嘈杂的声音。 因为不管宜家,花季雨季服装厂(英文注册商标j&s,隐藏含义是江氏,但是不解释),还是祁素云的裁缝店,临州这拨人都有生意时时要忙。 所以,除了一些明天才到的老板之外,他们是自家人里到得最晚的。 坐在椅子上,林俞静又开始抖了。 她一直到今天上午,经江澈出门前提醒,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欸,对哦,我这回会见到江爸江妈啊……而且是以一个已经被知道的,能通过,大概就是未来儿媳的身份。 她已经抖了一上午了。听说江爸爸很严肃啊,林俞静一上午幻想了各种见面,对话,被嫌弃的画面……先想得糟糕点,免得到时候委屈哭出来。 现在,人终于来了,林俞静第一个念头其实是躲起来,但是现场除了椅子后面好像也没地儿躲,那样被抓出来会很尴尬吧? 错过了第一时间逃跑的时机,林同学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懵。 江爸江妈也在找她,顺带找了下自己的儿子。他们是见过林俞静的,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仍有印象……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林同学现在已经剪了短发。 因为是江家人到场,现场一下站起来了好多人。 这就更看不着了,不好意思直接说要找林俞静,江妈问了一声:“欸,我家江澈呢?” “吱……乓。” 椅子移动然后翻倒的声音。 在一众惊吓回头的目光里,林俞静发现自己已经站着了。 江爸江妈略带困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阿,阿姨,叔叔。”林俞静不自觉有些像小孩子告状的样子,伸手指着门口,说:“江澈他出去了,说是去帮郑书记送请帖。” “哦”,江妈什么都没多想,笑着说,“你就是静静吧?” 林俞静:“嗯。” 然后笑了一下。 因为她看到熟人了,江爷爷站在远处,跟她挥了挥手。 林俞静稍微松了一口气。 排除他们这几个跟江澈最亲,但是注意力完全不在江澈身上的,其实现场刚有些人稍微困惑了一下,“明天就摆酒了,怎么在这地界上,还有请帖要送啊?还是江澈出面,去帮郑忻峰送……什么人这么大面子?” 同一时间,上午就从市里出发,已经颠簸了一路的江澈,也终于看见了矿区。 路面上,一辆当地人武部的吉普车正摇晃前进,车牌显眼。 江澈身边,是神情谨慎戒备的唐连招。 另外后座还有两个人,一位满面笑容,正随手指点介绍着周边情况的当地人武部领导,还有就是一脸郁闷,似乎很想说“老子认识你江澈和郑忻峰也是倒了血霉了”的林大援。 不惹事,他们就是来送几张请帖而已。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一杯薄酒 “那个,扶一下。” 话是向着侧边自己带来的人说的。姑娘慌了,江妈能感觉到,就连翻倒在身后的椅子,她都失神忘了去扶。 所以江妈让人帮着扶一下。 “……嗯。”林俞静听见,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仍是勇敢地上前挽住江妈手臂……把人扶住了。 她也没办法呀,江澈妈妈都这么说了。 林同学没多想,要想也是想的江妈旅途劳顿,亦或者,是一种考察,看她孝不孝顺。 “……”手弯里搭着的手臂还有些微微颤抖,江妈整个愣了愣。 不过这似乎也不能算是人家小姑娘弄错了。江妈忍不住扭头,冲江爸乐得不行。 笑罢回身,亲昵地拉了林俞静的手,打趣说:“我猜你俩一块儿肯定心情都好。就是估计你要被他欺负惨了。” 这个意思的话,其实是江老头说过的。 江妈上次在深城抓住林俞静……的妈妈后,回家就把事情说了。江老头第一时间表示了最大的支持,他了解过林家,见过林家人以及林俞静,感觉很好,且表示:劳心者心思疲累,江澈其实就是,所以在家庭方面,最好给他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和轻松自在常喜悦的环境。 当然实际的表达,要粗糙不少,“媳妇儿不折腾不累人才是好媳妇儿,家里事情不牢神,人就不觉苦。心神需要养,不然会劳死人的。外面不成,家里就得是养处。” 江老头的话,江爸江妈自然都更能听进去。 “你好。”江爸在旁把先前的问候回应上了。 林俞静连忙再次问候,“叔叔好。” “嗯,那个,林同学成绩很好啊,我听说,江澈高考还是你给辅导的,谢谢。”有些不适应,江爸说话仍是一板一眼,客套着。 而林同学已经在想:江爸爸不会是怕我笨,担心以后孙子不会读书吧? 不好意思直接承认,她眼神诚恳看着江爸,小心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终于,江爸也忍不住笑起来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不说体谅人家姑娘心情紧张。”江老头上前把话接了过去,和蔼问:“对了,你爷爷这回来没来啊?我倒有点想他了。” 听说没来,又关心起林爷爷的身体。江老头渐渐把对话的氛围平稳了下来。 这边说话的同时,另一边,老彪也把矿区现在的情况跟刘素茹大致说了,并没有什么隐瞒。 刘素茹听完怔了一会儿,把孩子递给老彪媳妇儿,说:“大姐,你帮俺抱一下吧。” “诶。”老彪媳妇儿忙把孩子接过去了。 刘素茹腾出双手揪着裤子,坐那努力缓着气。 “没事啊,大妹子,别怕。”老彪媳妇儿劝慰说:“这不小峰和江澈都在呢,想当初,东南海边那可是滔天的大风浪,我家这个陷得又那么深,结果还不是一样,让他们给拐……骗……救出来了?!” 她说着指了一下老彪。 此时的老彪正看着另一个方向呢,因为他发现江澈的爸爸正在看他,眼神像是在仔细辨认,同时神情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兄弟借一步说话。”江爸向旁人询问几句,知道老彪跟江澈的大致关系后,终是没忍住,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因为是江澈的爸爸,面子必须给,老彪点头跟上,顺手掏烟。 到角落,江爸就火点烟道谢,然后小声谨慎地问:“兄弟以前海上走船的吧?” 老彪愣了愣。 “往越江沿海走过船?……在温市那边下货,对吧?” 江爸有这个印象是因为老彪很特别,别人走船都是来去匆匆,丢了货就走,这家伙渔民出身,没事行船还下两网,到岸就给扛包的弟兄们分渔获,有时还分烟。 江爸就分到过走私烟,另外还分着过一条大章鱼,没吃过,架火撒盐烤了。 到此,老彪终于想明白了,激动地说:“原来兄弟你也是道上的啊,难怪我说江澈那小子一身不合年纪的狗……好胆。怎么样,现在没做了吧?” 说完他还抱了抱拳,想着原来江家也是一样起家的,难怪江澈看着就亲切……就是被那小子瞒得好惨。 “没做了,早没做了。”江爸有些无奈说,事实倒也如此,打从那回被公安追了两座山,他就没做了。 “那你当年……”老彪想念他的海上江湖岁月了,好不容易逮着个同道中人,还是江澈的爸爸,就想拉着一起好好聊聊,吹吹牛逼。 “这个,回头有机会再聊。” 江爸敷衍了一句,他现在又起怀疑了,关于1992年过年江澈带回家第一笔钱的解释,他已经换过两个了,先是贩年货,再是股票,现在又回到了最初的疑点。 面上不动声色,江爸稳住了,准备等江澈回来再审。走两步,突然一个激灵,回头问: “对了,兄弟你现在做什么啊?” 我现在做什么?炒股,搞快递,开饭馆,弄矿……老彪算了算,自己都有些乱了,郁闷苦笑着说:“什么都干,基本上江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爸:“……”整个人震了一震。 他回去的时候脚步神情都有些不对。 江妈发现了,拉着问:“怎么了?” “……没事。”江爸说:“江澈回来了,你让他到房间找我。” 等人走后,林俞静才小声问江妈,“阿姨,叔叔怎么好像生气了啊?是不是……” “放心,跟你没关系的,不过,你家江澈估计惹事了,要惨了。”江妈指了指江爸消失在电梯口的身影,说:“这都叫全名了。” 我家江澈要倒霉了么?林俞静想着,为什么江妈妈说得好像跟她无关似的呢?不是她儿子惹事了么? …… “说吧,一会儿要我怎么做?”林大援问这话的时候是背着当地人武部的领导的,这其实代表一种态度。 “不用。”江澈笑着瞄了瞄林大援肩膀上的星星杠杠,见部队的故人嘛,老林先前出来时候也觉得穿军装没什么不合适。 现在知道上套了……想骂娘,先算了。 躲开林团长的眼神,江澈接着说:“林团长就陪我一起走走,把请帖送了就好。” 前方就是矿区。 对于这两天市里那场被传说得惊天动地的婚礼,矿区的大佬们自然也是有所听说的。 毕竟动静闹得着实有点大。 另外,那些各行各业的老板到地儿后自己活动,或考察市场,或拜访经销商,也有往矿区去看一眼的。 但是矿区大佬们并不在意,隔行如隔山,他们与那些人之间隔着一个偌大的江湖,不在一个坑里,也尿不到一个炕上去。 总之就是不搭嘎,你有钱显摆你的,跟我们没关系,也不用理会。 顾老大就是这么想的,这事他只听了个好玩有趣,就扔边上了。对他而言这些天紧要的是秦家小子的事,动还是不动,具体怎么动,怎么计算自家的利益和出头的损失,这些都得盘算,都得谈。 “老板,外面来了几个人找你。”正琢磨着呢,进来了一个小弟。 顾老大有些不耐烦,“谁啊,干嘛的?” “不认识,说是送请帖的。” “不认识的送什么请帖?”顾老大桌上就有一张请帖,是秦河源让人送来的,这才紧要,顾老大以为外边是新来的小矿主拜码头,直接摆手说:“没空,让他们先回去吧。” “可是……”小弟犹豫一下,凑近了,小声嘀咕了几句,带出来“人武”“军官”几个词。 顾老大站起来了,出门拱手,热情打了招呼,最后才看着递到面前的请帖,小心问:“这,是谁家喜事啊?” 江澈微笑说:“登封郑忻峰在贵地结婚,薄酒一杯,请顾老大赏光。” 顾老大愣了愣,“市里那场?” “是的。” “啊,谢谢,客气了,可是我跟郑老板也不认识啊。他那么大的老板,我只不过是个挖煤的。” 看着江澈后面杵那两位,顾老大弱势,他可以不卖什么登峰面子,却不敢轻易得罪后面那辆车和那俩人,但就是这样,顾老大依然保持着一个江湖老人的谨慎,想要推脱。 “确实有些冒昧,不过郑老板想的是既然在这里办婚礼,怎么也得请一下各位当地的大老板。”江澈笑着说:“顾老板权当到场帮我们郑总壮壮场面,如何?……给个面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喜帖接在手里,顾老大站在院门口,怔怔看着那辆已经远去的吉普车和车后扬起的尘土,一脸的茫然。 吉普车一路走着,大佬们一路懵逼。 推脱的没推掉,犹豫的最后也都接了。 当然也有热情欣喜的,利落接了请帖,还另请喝茶。在他们看来,毕竟对方是有钱有名的大老板,这送帖子的人和车,也都一点不普通……这面子给得结实。 而且万一是那位郑老板想要投资煤矿,自己去了结交上,还能抢个先机。 人各有想法,有几位心思重的,提前听说,干脆躲了,让手下人帮着推脱,说人不在家。 “走了吗?” “走了,可是,他们把请帖留下来了。” 手下人回来,手上拿着请帖,一脸的无辜:老板,不怪我啊。 二十张了,几乎有点能量的矿区老板,都请到了…… “他们这到底是要干嘛?” 几家懵逼老大刚聚到一起商议,就听人来报,说吉普车现在往秦家小子的那块小地盘去了。 不对的味道一下子出来了,因为秦家小子那边现在的处境和实力,本应远不配一张请帖才对。 “拦,还是不拦?” 各家大佬的人现在围着那块小地盘呢。 当场有人问,没人答。 因为谁敢拦?怎么拦? “让一条道吧,送帖子而已。”终于,有人先开口。 …… 听见车子的声音了,正在矿上准备摆酒的秦河源神情有些警惕,忙扭头找人询问。 一个手下跑上来,“秦老板,下边来了辆车。” “嗯,做什么的?” “说是送请帖的。” 请帖?完全没想到会是郑忻峰的请帖,心思全在应对矿区大佬身上的秦河源愣了一下,说:“走,去看看。” 陈有竖从旁走过来,跟他走在一起。 下山路上,秦河源依然愁得着急,“哥,你就不能听我一次?”他提高语调,带了怒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都走不出去……” 陈有竖摇头,突然定住。 “嫂子和孩子还在等你,还有欠澈哥的人情……” 秦河源话说到这,背后把陈有竖扯了一把。 “怎么了?”秦河源回头。 陈有竖没说话,眼睛朝前,跟他示意了一下。 秦河源顺着方向看过去。 两个人都有些怔住了。 山脚下,有个人嘴里叼着烟,手上掂着两张红色帖子,站在那里——他叫江澈,不太能打,不混江湖。 秦河源和陈有竖叫他澈哥,最开始只是个玩笑,到后来,可以为他卖命。 第六百六十三章 谁要留我 哪怕过往兄弟感情再好,对江澈再信任,陈有竖和秦河源也没有想过,以他们今时今日,这样的处境……江澈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早在4年前,他就一直明言,自己绝对不会趟进这样的一摊浑水。 毕竟如今的江澈,怎也算万金之躯。千金之躯尚且不坐垂堂,何况是他?这于江澈完全不值。 再毕竟,是秦河源自己做出选择,多走了一步。 辜负了江澈千里之外的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堂堂郑书记,连婚礼都搬到了这里来办。 也辜负了老彪和三墩异地千里的一趟江湖行走。虽然他们本身,很可能乐在其中。 所以,当那个身影一脸平常出现在斜坡下的路口,靠在车头戏谑地看着他们——在一个连秦河源都正一再劝说陈有竖先行离开,好独自去放手一搏的时候。 两个能背血仇的汉子,一下有些扛不住。他们都怔在那里,突然希望江澈没来…… “流马尿就丢人了……会被他和书记笑很多年,尤其是书记。” “嗯。” 两人简单对话了一句,走下斜坡。 还未及开口说话。 “秦老板?”江澈迎前一步问。 “啊……”秦河源说:“是。” “登峰郑总在市区办婚礼,一杯薄酒,请秦老板赏光。”江澈把一份请帖塞到秦河源手里,另一份交给陈有竖,“陈老板也一样。” “……”还好,秦河源和陈有竖还算了解江澈,所以哪怕接不上,看他往坡上走,还知道跟着。 林大援和战友坐在车里抽烟,唐连招也没下车。 小矿山不高,斜坡上去,转入背坡。新近平整出来的空地上有桌子,几瓶酒,菜还没上。 另一边各路大佬安排观察的人暂时都失去了目标。消息传回来,大佬们一阵头痛: “他要干嘛?” “不知道啊。” “麻烦……” “嗯。” 这话是对的,江澈一向到哪儿都是麻烦。这时他站在桌边看了看,坐下来,自己动手把酒开了,翻杯子,倒满三杯。 “恭喜。”江澈把杯子拿起来,在另外两个杯子上各磕了一下,干了,这是说的恭喜陈有竖和秦河源大仇得报。 两人愣一下,也都举杯把酒喝了。 然后江澈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起身,把酒洒在地上。敬过陈有竖和秦河源的家人。 “好了,既然明天要喝喜酒,两位老板又刚巧有事要去市里。”做完这些,江澈放下杯子,转回来说:“一起吧,正好我这有车,挤一挤。” 陈有竖和秦河源的第一反应:果然,江澈是来带他们走的。 可是外面围了那么多人…… 可是…… “澈哥,我……”秦河源刚开口,被打断了。 江澈看着他,“我说,你们俩正好有事,要去市里。”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说话,带着一些愤怒,还有更多的不容置疑。 秦河源迟疑了一下,点头,“嗯,我们正好要去市里。明天,喝喜酒。” 终于,江澈笑了一下。 秦河源和陈有竖得走,今天走了,明天才有得谈,也只能是谈。不然保不齐有人胆大包天,铤而走险。 他们带来的兄弟会被困在这,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俩不在,尤其秦河源不在,这里的人就很安全。 …… 五人座的车子坐进了六个人,稍微有些挤。陈有竖和秦河源上车后都愣了一下,尤其秦河源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大援,看一眼他身上的军装,肩头的肩章,有点懵。 唐连招在后视镜里偷笑。 林大援是见过陈有竖的,跟他点了下头,顺带着也跟秦河源打了个招呼,而后,偏头看了一眼那个正专心看着车窗外,一脸“不关我事,没事发生”的江澈……林团长默默飙了几句脏话,到了又忍不住笑起来。 发动机轰响,干燥的车轮飞转,扬起来厚厚的尘土,碎石飞溅。 车子开出秦河源他们的那座小矿,在狭窄崎岖的道路上颠簸前行。两边山坡上零零落落站了许多刚刚让道的人。 “各位老板,他们走了。” “……走了就好。” 正商议对策的各位老板手上都还拿着请帖呢,他们刚刚商议过了,得出来一个初步的应对:凑一凑,备份像样的贺礼,明天遣人送去。 人不去,把面子给了。 “可是,秦家那两个小子,也在他们车上。弟兄们都看见了。”来报的人说出这一句,当场一下站起来好几个人。 “……这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 “那你们倒是拿主意啊,要不要拦,能不能拦?” 车在路上呢,就这样让人走了?然后呢,然后是要怎么样?!他们没办法不急。 “先让人跟着。”终于,有人拿了主意。 他们有自己的判断:那个军官,肯定不是本地的。至于那个人武部的领导,说得难听点,他若不是人武的,今天这里这些粗暴蛮横惯了的土皇帝都敢组织一批“村民”给他堵在路上。 煤炭后来的暴利阶段,利益争夺是很激烈没错,但是聚集的目光也多,插手的能量也多,其实反而并没有目前这个相对封闭的阶段“可怕”。 通俗地说,这个时候,江湖是真的蛮。 于是,在这边再行商议的同时,另一边,十几部各种车辆跟上了那辆吉普。 唐连招加速,他们也加速,减速,他们也减速。 然后,吉普车干脆停了。 人武部的那位脸色有点难堪,林大援拍了拍战友肩膀,笑着说了几句不着边的话。 然后,把人按在座位上,自己起身,跟着江澈下了车。 灰尘漫天的路面上。 江澈看着一点不像江湖人。 林大援微有些胖。 两个人站在那里,面对陆续停下来的十几辆车和几十号人。 “不如就送到这吧。”好一会儿,江澈微笑着说,“或者你们都抓紧问下自家老板,看谁要留我?” 一点都不狂拽酷炫,他问得平静温和。 林大援没出声,但是在江澈说话的同时,目光扫过去。一个架着机枪在阵地上突突过几十号南边猴子的军人的气势,在这一刻压倒一切。 没人应声。 一个都没有。 “那么,就请转告各位老板,明天一直恭候。” 江澈说完,和林大援先后转身,回到车上。 唐连招再次发动车子,车速不快,也不慢,就这么离开了矿区。 …… 大佬们也怪不了手下的人。 毕竟是他们自己,做不出决定。 只是这样的话,明天那场喜酒,他们就必须得去喝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帅完就弱鸡 难怪老彪和三墩那么喜欢江湖。 假装刚才身后没有林团长的话,这种一个人,一句话,震慑住一群人的感觉,真的是很好啊。 江澈在车上的时候想着。 “欸,江小子。”林大援突然搭肩说。 江澈扭头:“嗯?” “要是刚才那些人没压住”,林大援说,“你想过怎么办吗?” “……”江澈摇头,礼貌性的问:“你呢?” “很简单,车先走,咱俩断后慢慢散个步嘛。”林大援像是意犹未竟的样子,笑了一下,胖脸小眼,眼神里藏着几分打趣。 江澈:“……” 他心说团长同志你不要闹啊,那万一路上碰上个傻逼脑残打黑枪的呢? 这世道咱不怕正面刚上一群,就怕阴沟里蹲着一个,不怕对面人聪明有谋略,就怕丫的是傻逼啊。 这么一想,江澈就开始有些后怕了。果然……江湖这玩意,还是不要的好。 车到宾馆,林大援自去招待老战友,顺便叙旧去了。 唐连招去停车。 江澈带着陈有竖、秦河源两个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大堂里边,刘素茹怔怔看着门口,站了起来,她下意识抬手拢了一下头发,然后,就那么站在那里。 陈有竖也站住了,一身脏兮兮的,看半天,最后咧嘴傻笑了一下。 “到,到了啊?”刘素茹走过来,步伐就像在家时候一样平常。走近了,看看自家男人,一边说:“俺就说,你也该到了。”说得像是没担心过似的。 一边动手替陈有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这一身脏的,杠杠给你抱上,都得吃灰。”她说:“对了,去,去抱孩子。” “诶。”陈有竖说着,往她手心塞了一块石头。 江澈几个都没看清,但应该就是块石头,可能在煤堆里头捡的,至多样子有些有趣而已。 “就这样,这都不亲起来么?!至少得抱一把吧?”预备新郎官郑书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靠边的江澈和陈有竖身后,热闹没看着,不甘心嘀咕说:“电视里也不是这么演的啊。” 没人搭理他。 他又转回去拉着秦河源聊矿区的情。 那边,陈有竖朝前走去找孩子。刘素茹跟着,走了几步,突然站住然后回头,快步走到江澈面前,看他一眼,跟着就是双膝一曲…… 江澈连同郑忻峰一起,连忙左右各一把给她扶住了。 “素茹姐,咱可不敢这样。”江澈连忙说。 “我……嗯。”有些失神无措,刘素茹连着点了几下头,眼泪就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慌张抹了,抬头努力对江澈笑一下,“俺,谢谢,谢谢你,黑小子。” “没事,先一起陪孩子玩。”江澈说。 刘素茹点头,抹眼泪回身走了。 远处的画面是一家三口团聚,小杠杠站在陈有竖膝上,或是因为看出来妈妈神情不对了,使劲转过身来,伸手摸妈妈的脸。 郑忻峰依然拉着秦河源聊天,问这问那。这一波完全没能参与上,郑书记很遗憾,尤其听到最后,当秦河源说出来江澈下车挡人挡车的那一幕,他整个画面在脑海里演绎,悠悠惋惜,“这个,应该我来的啊。应该叼根烟过去,问他们要个火的……” 老彪和赵三墩两个走过来,杵在江澈面前。 他们上午并没能来得及照上面。 “斧哥辛苦了,三哥辛苦。”江澈打了个趣。 “啊,那个,三百万,赚到了,就是暂时还没都到账上。”老彪已经拿定主意自己拿钱补上了,堂堂海上胡老大,晋西北和平饭店的斧哥,钱可以亏,面子不能丢。 江澈愣了愣:“开饭馆这么赚钱的么?” 老彪:“……可不是。” “那,赚的钱你们自己两个分了吧,本钱还我就行。”江澈说:“本来还想说拿一些本钱出来犒劳你俩呢,现在省了。” 三墩:“……”敢情澈哥是这么想的啊?他倒是不怎么在意钱,可是家里女人在意啊,要真能赚着钱,他这回的家庭地位肯定能有所提高。 老彪倒是心宽,只觉省了钱就好,哈哈笑两声,接着说:“对了,江澈,我问个事。” 江澈点头,“嗯。” 老彪看了看左右无人,凑近些,压低声音,小心问道:“我和三墩到底是怎么把那三家老大弄成这样的啊?” “我……也不知道啊。”江澈摊手。 就这么七零八落的聊了一阵,最后,老彪还捎带着说了一句:“对了,我今天上午跟你爸聊了一会儿……我俩挺对路的。” 说到“对路”两个字的时候,曾经东南沿海的胡老大意味深长地,抬手拍了拍江澈的肩膀。 那其实是一种前辈叔伯见着晚辈的姿态。 但是江澈没太注意。 一直到散了后,他被林同学拉走。 “怎么,才一天不见,这么想我啊?”被林同学深情注视着,江澈开了个玩笑。 林俞静不理会,直接问:“你爸妈他们已经到了,你知道了吗?” “嗯。”江澈说:“这不我正打算去房间找他们呢,先被你拉这来了。”江澈示意了一下,身边是个后门转角。 “你,确定要去吗?就这样去?”林俞静眼神里有些同情,还有点儿犹豫。 江澈觉察不对了,“怎么了?” 林俞静:“叔叔好像很大的火气,午饭都没吃。” 江澈指了指自己,“因为我啊?” “嗯”,林俞静点头,“反正之前阿姨跟我是这么说的,说,你家江澈好像惹事了,这都叫全名了。” 正说着呢,三楼阳台探出来一个身影。 “江澈!你给我上来。” 果然是全名,真是好死不死啊,两个人就站在江爸房间窗户下面不远。 江澈连忙抬头回应,“好的,爸。” 林俞静:“你看……我说叔叔火气很大吧。” “咳,不慌,我先去找我爷爷。” “可是爷爷和冬儿、老村长、根叔他们一起,由郑书记派车带着去看老城老玩意儿去了。”林俞静看着江澈说。 江澈也看她,“……静静。” “嗯?” “要不你陪我上去吧,当着你的面,我爸多少会给我留点面子,然后肯定也不敢表现得太凶。”江澈说着很无耻地伸手拉了林同学手腕。 “……”林同学犹豫一下,挣开了,手背在身后,低头不看江澈,说: “这个,我也很怕的。而且我想了半天了,虽然阿姨说你现在是我家的江澈了,可是我觉得吧……都还没结婚……那就,应该,不算。” 说完不算,她才抬头看了江澈一眼。 …… “砰。” 门在身后,被重重地关上了。 江澈转身,“爸。” “……嗯。”江爸深呼吸,毕竟缓了半天了,伸手指一指房间椅子,说:“先坐。” “好。”江澈坐下了。 江爸似乎犹豫了一下,谨慎问:“爸问你,老彪是做什么的?” 江澈:“他……开饭馆的。” “你再说一遍。” “……做快递的?” 江爸的眼睛已经在看桌上的茶杯了。 还好,“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老彪赶来是因为林俞静同学虽然怂,但还算关心男朋友,想到江爸爸上午是在跟老彪聊完后突然生的气,事情很可能跟他有关,就连忙跑去帮忙把系铃人找来了。 江澈开门。 老彪探身看了看父子俩这架势,对江爸说:“兄弟,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有什么误会,我来帮着解释下。” 解释?!老彪?!到此,江澈脑海里的逻辑线索终于捋顺了一部分。 “你解释个屁哦,你解释得清楚吗?”江澈是真的怕死了老彪的脑回路了,同时因为和他闹惯了,也没刻意注意语气,当场有些气急败坏说:“去找你媳妇儿来帮着一起说。” “那也行。”互相都习惯了,老彪也没介意,转身就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父子两个。江爸看着老彪离开,回身的时候面上神情有些复杂,看着江澈,“你跟东南沿海胡老大,是这么说话的?!” 第六百六十五章 重拾演技 江爸这一瞬间的反应完全真实,包括震惊、疑虑、茫然……各种交杂的情绪。 因为他有印象的胡彪碇,并不是现在这个椭圆而生动的老彪,而是一个打着标签的海上悍匪形象。 在那一年被公安追了两座山后,终于知道自己干的是走私卸货的活了,江爸在担心和放弃之余,也找他那两位温市的把兄弟问过情况。 于是顺带着,他就听说了“行业”里的一些人和事。其中就包括这个给他分过万宝路和大章鱼的胡彪碇。 当年海上的胡老大,虽然也有豪爽和平易近人的时候,但是更大的名声,是猛,是狠。 那时候的老彪带着一群兄弟刚立山头没几年,脚跟尚且没站稳,实力财力也都不足,正是求财、求路,博名声、地位,拼命往上爬的阶段。不猛不狠,根本就不会有后来。 总之,在江爸的认知里,胡彪碇就是东南沿海的一号大人物。是他当时作为一个朴实小老百姓,既要仰望,又唯恐避之不及的一个存在。 至于江澈,江爸虽然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喜欢折腾、胡闹,连气功大师都敢装,但至少他始终相信一点:儿子走的是正路。 然后,今天,先是上午胡彪碇说了那句“基本江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再是刚才,江澈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态度跟老彪说话。 江爸捋不过来了。更没心情去感慨这人与人之间,千奇百怪阴差阳错的缘分。他是愤怒,但是更多的,还是担心。 从老彪的角度,他自然不会对当年夜里扛包卸货的江爸有什么明确的印象,只不过到这会儿,怎么也已经察觉情况不对了。 所以再回来时,老彪不光按江澈说的带了老婆来帮着解释,连两个孩子,他都一起带上了。 在于一个曾经的江湖人而言,这就是他最大限度的坦诚和信任,同时也表示他在渴望和期待一份信任。 简单来说,就是交人交透。 这边江妈也到了房间,是江爸打电话叫回来的。 房间里,各人坐下,老彪媳妇儿开口,一气说了很多事。 从老彪前妻和孩子的遭遇,到她嫁给老彪,生下孩子,却一直被隐藏; 到老彪遇见江澈后几次跟她说起,想金盆洗手; 再到后来的那场大风浪,郑书记和江澈骗出来老彪,并救下他和他手下一干兄弟,也让他们一家得以团聚。 这其中有些事情和细节,就连江澈都是第一次听说。说到苦处,对比现在茶寮的生活和曾经那些没日没夜担惊受怕的日子,老彪媳妇儿忍不住抹眼泪。 江妈听着,看着,忍不住也陪着心酸。 船娃和鸥妹都懂事,站妈妈膝前乖巧不做声。 老彪自己倒还端着,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也不会说话,总之就是感激,都在心里。江澈兄弟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要是留着我们会给他惹祸的话,我们愿意走……”老彪媳妇儿说着看了看江澈,又看一眼江爸。 江爸尴尬大了,支吾道:“这个,弟妹,还有老彪兄弟,你们别误会,我其实也没想岔,就是有些担心……” “对了,爸,还一点忘跟你说了。”江澈看出来了老爸剩余的顾虑在哪了,善解人意地接话解释道:“老彪现在在做快递业务呢,也已经换了一重身份了,叫傻爱国……在港城那边股市里名气很大,是爱国商人。” “真的?”江爸神色藏不住的一喜,终于把最后的担心放下了。 你没办法去指责一个父亲在试图保护自己孩子时候的自私,就在前一刻,哪怕老彪一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江爸考虑的重点,仍然是怕儿子有一天被老彪牵连。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终于,江爸换了表情,满屋子的人都跟着放松下来。 然后老彪问:“那江兄弟你原先真不是做这行的啊?”他这个辈分论得也是够乱的。 江爸不愿意提当年,犹豫了一下,讪笑说:“不是。” “那就奇怪了,那你怎么会认识我的?”老彪问完,脑筋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想打自己的嘴——他猜江爸很可能是以前在某个娱乐会所见过他。 问题现场这人员情况,这个怎么可以说?!老彪连忙自己岔开了话题,说起快递行业的事情来。 江爸猜不到老彪的脑回路有此迂回,还因为逃过了走私扛包的事情,随之松了一口气。不提了,回头请老彪兄弟吃个烤章鱼就好。他想着。 最后,大伙儿散了准备下楼吃饭的时候,江爸在身后,开口把江澈喊住了。 “那什么,爸刚想过了,以后再有什么事,都尽量相信你。再不给你添乱了……而且这么折腾,爸自己都乱了。”江爸说完笑了笑,神情有些尴尬。 “不过最后一个事,你确定你不会气功吧?”他突然又说:“这个真会也没事……就比如拍肩那个,你要是真的会,你爷爷肯定高兴。” “……”江澈:“可是这个我真不会。” “那,也行。”江爸说着走过江澈身边,走前头,一边穿西装,一边带些感慨说:“想想真快啊,这都要喝小峰的喜酒了,果然你们都长大了。立了业,也要成家了。我是不该再瞎操心了……” 他这么一路细细碎碎地嘀咕,感慨着。 “爸。”江澈在身后突然喊了一声。 江爸转头,“嗯,怎么了?” “我还挺喜欢被你管的。” 江澈说完心酸,笑了笑。 前世有漫长的七年,他都不在父母身边,自然也就说不上什么听话、尽孝。而婚后,因为老妈和儿媳妇相处不来,江澈每年也只有逢年过节回老家,才能和爸妈见上两面,呆上几天。 “哈哈,臭小子,挤兑你爸是吧?”江爸爽朗笑起来,说:“难管啊,这一回回的,老是管岔了,你爸我也尴尬啊。” …… 江澈下楼后被躲在角落的林俞静偷偷招手给喊走了。 “你,你没事吧?”墙角后面,林姑娘显得既着急,又愧疚,“我刚看见彪嫂下来,眼眶红红的,是不是没解释好啊……你挨骂了吧,有没有挨打啊?” 江澈低头挤了挤眼泪,抬头,满眼的委屈,“没事。” “怎么没事啊,你看你……”林俞静看着心疼坏了。 “反正又还没结婚,我也不算是你家的……不用你管。”江澈背过身,笑得肩膀微颤的样子,从身后看,委屈极了。 “我,对不起,我先前太害怕了……”林俞静从后来江澈的手,被挣开,再拉,“你别生气啊,江澈,我现在就陪你去找叔叔解释好不好?你说的啊,叔叔在我面前,不会太凶的。” 江澈:“不用了。” 林俞静:“用的,用的。” “那,你去跟他们提亲吧。” “啊?” “不去算了。” “我,去。” 第六百六十六章 怀孕 晚饭后,宾馆后面的小花园里有不少人在散步、闲话,或趁机找人攀谈,交换名片。 “人脉”这个词现在还不那么流行,但是其中意思,几千年来其实一直都在。圈子文化亦如是。 江爸江妈和江老头也在小花园,坐在一处高低石阶上。 周遭有人在看,但是并没有急着上前攀谈,打扰家人之间的闲话。认识江澈的家人肯定是一种和江澈拉近关系的好途径,但是江澈未必会喜欢。 企业家做到一定的分量后,他的亲民、有趣、接地气,通常都是展示给大众群体的,或还有他身边的亲人和关系熟稔朋友。 事实对于大部分的圈内人,厂家,供货商,乃至渠道商而言,宜家少帅都并不是一个很容易亲近,很好说话的人。 这很必要,不然生意上的为难不说,江澈在深大的学习生活,乃至日常,都会变得支离破碎,不胜其扰。 小花园侧边入口,林俞静走在江澈身前。 运动衫质地的小外套收口只到皮带位置,浅蓝色的牛仔裤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 打从那回自作主张剪了短发,然后发现伤了男朋友的心开始,林俞静在穿衣打扮方面渐渐越来越迁就江澈的审美,也与这个时代流行的宽大风格渐行渐远。 大概这就是人们一直说的“女为悦己者容”吧,林同学的眼界和世界并没有那么大,在乎的事情和在意的人,都只那么点儿,其中江澈很重要,很重要。 所以,关于之前胆怯逃避,没有和江澈一起面对“那个可怕的情况”这件事,能让她真的愧疚,自责——毕竟江澈好像都哭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我就先飞走了。林俞静心里冒出来这句诗的时候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在她而言,生活并没有那么多大事件,一起赢得双方的长辈的认可和喜欢,就是大事。 所以现在,她要补偿,要有担当。 “那……我去了?”出口靠墙,林俞静眼神不安说。 江澈郑重点头,“嗯,靠你了。” “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林俞静噔噔噔快走了几步……刹车,回头,像只怯懦无助的小兔子,看着江澈。 迎着她的眼神,江澈凄凉的笑了一下,嘴里说:“算了,回来吧。” “我……” 林俞静完全扛不住他这份凄凉和体贴,扭头直接一路小跑,到了江家人面前,不给自己时间犹豫说:“叔叔、阿姨……爷爷。” “诶,静静有事啊?”江妈看她这状态,有些困惑问。 “嗯,我想问一件事……”林俞静挣扎了一下,一咬牙,豁出去了,“阿姨你们能不能把江澈嫁给我?” 大概因为“提亲”这个事突然由她来做,本就是反了的,林俞静紧张之下话也说反了。 江家三人脸上表情都错愕一下,跟着眉头一皱,互相看了看。 入赘么?他们都知道林俞静家里确实只她一个女儿,但是完全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个情况出现。 至于心底的想法,自然是绝对不行。 “那个,是家里说要小澈入赘才行吗?”缓了缓,江妈问。 “……啊?”林俞静眼神茫然,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是我,我入赘。” “你的话……那大概不叫入赘吧?”江老头笑起来,和蔼说到。 林俞静:“……对哦。”她现在不好意思说那个“嫁”字了。 这都哪跟哪啊?真是她自己考的大学,画的那些建筑图纸吗? 江家三人笑坏了,就连本身其实有些不苟言笑的江爸,都一边努力忍着,一边差点儿笑岔了气。 同样在笑的江妈突然定住一下,不对啊,这两个都还没毕业呢,姑娘白天也还羞答答地,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静静你……”江妈左手拉了林俞静的手,右手扣上她手腕脉搏,摸了一下然后抬头,小声问:“有了?” 林俞静整个恍惚一下,惊了,“我,怀孕了……” 对话中止,这件事现在的情况是这样: 林俞静以为自己有了,结论是江妈摸脉摸出来的,毕竟电视里都这么演;而江妈以为的是,林俞静承认她有了。 两个人的状态对照,看起来就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作为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江爸又有点想揍儿子了。 一旁的江老头则直接噌一下站了起来,一面是激动,一面紧张询问:“那你还多久毕业?” 林俞静算一下,“还三个月不到。” “那就好。” 江老头松了一口气,满心欢喜的同时,已经开始思考找人去学校陪读照顾的问题。 还有,他得抓紧点去趟庆州,卖老脸亲自出面去替孙子跟林家人请罪,沟通。 作为当事人,林俞静本人暂时处于一种完全混乱的状态,她也无能分辨自己的情绪……我,怀孕了?这就要当妈妈了?那应该怎么当啊……好奇怪的感觉。 “那个,阿姨,你要不要再摸一下,还是就确定了啊?”心头忐忑,林俞静主动把手腕再一次递到江妈面前。 “哦,好。”江妈手指搭上林俞静的脉搏,闭目凝神,仔细感受了一会儿,突然眼神异样,抬头看着林俞静。 “阿姨……怎么样?”林俞静惴惴不安问。 “不知道啊……”江妈说:“我也不会这个。” “……”林俞静:“那阿姨你刚刚摸……” “就是电视里都这么演,我就顺手摸一下,看是不是真的不一样。”江妈说:“反正我摸着好像都差不多。” “可是阿姨你刚才说我有了。”林俞静弱弱地道。 江妈:“不是你自己承认的吗?” 难得,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跟着做出判断:这似乎是误会了的意思,那就是……没有? 然后,两个人又都捋了一下,迅速想到另外一个结论。 江妈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俞静一眼。 林俞静脸一下红了,外加尴尬、担心,这样会不会被认为不矜持啊?! “傻的,你真以为牵手就会怀孕啊?” 江澈及时冒了出来。 他刚才那边听着听着就后悔了,后悔不该让老妈和林同学发生这么高端的对话,以至于事情偏转到这样一个程度。 四双眼睛看在他脸上。 “我真的不会气功啊。”江澈说。 第六百六十七章 城府 好不容易过了这一关。 在一段跑偏了的故事里,江澈似乎可以看见未来生活的部分样子了,想想会有些头痛,但又忍不住笑出来。 知道被关心和在乎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本身就是,多数时候无所谓效果如何,更不需要评测。大概这个世界,男人总是比女人要好哄得多。 正当江澈觉得自己应该将她们暂时分开,以避免脑星云的小行星每天撞击地球,她们的话题已经跳跃到打麻将了。 二缺二。 “冬儿会打麻将吗?”江妈第一个想到的补缺人选让江澈断然不想成为第二个。 原本正在当孩子王的曲冬儿被喊来了,诚实地表示她打过一次,而且有点儿攒下来的压岁钱。 三缺一。 江妈看了看江澈,“算了,就你吧。” 这跟打劫有什么区别?! 江澈果断拒绝了。 三个牌搭子,一个很明显打不赢,剩下两个不敢赢,那还玩个屁哦。 自从潜意识里自我认定有个一年一爆,随性乱爆的运气槽后,江澈就再也不玩任何赌运气的游戏了。 毕竟攒一年才一次机会啊,万一猜个石头剪刀布它就爆掉了…… 最后补缺这个位置的人是一样从临州过来参加婚礼的祁素云,她的四岁的儿子,由姨娘唐玥牵着观战。 祁素云坐林俞静的上家,对面是曲冬儿。 这也就是说,林俞静是曲冬儿的上家。 见此情况,江澈的信心变得更加充分。 “可以场外加注吗?”他说:“我在冬儿这里添一份,意思她输输双份,赢也赢双份,敢不敢?” 另外三家应了。 就这样,三家输,一家赢——林俞静赢了一晚上,不算厉害但是努力认真,最关键是挡不住的手气如虹。 赢到最后算扑克牌的时候,大方免了三家,只收江澈这一份,依然赚了九十多块。 “所以,冬儿不会是故意的吧?还有素云姐,妈?”江澈掏钱时依然有些不甘和不信。 “你也太抬举自己了。”老妈说:“怎么着我们仨也没那闲情,白摸三小时牌,就演你九十块钱啊。” 母亲大人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所以,林同学是真的赢了。何况她的上家,素云姐,整三个小时下来是真的哪怕自己不胡牌,也拼了命在卡她。 可还是卡不住。 “所以有些事果然是没道理可讲。”最后,祁素云大方苦笑着说。 曲冬儿两手托着腮帮子悠悠叹了口气,再聪明的人也会输,是这道理,最后笑起来是因为她终究没把自己的压岁钱输出去,那就好。 江妈和林俞静在聊天,似乎都对赢了江澈的钱这件事感觉很高兴。 唐玥专心在逗祁素云的孩子玩,心无旁骛的样子。偶尔也跟江澈说上几句话,不疏离,也不亲近。 九点,这个时代标准的睡眠时间,江澈出门送林俞静去另一家宾馆。 因为曲沫的留学背景,她和郑忻峰的这场婚礼整体上会偏向西式,但是传统婚俗的规则和流程,还是被遵守了下来。 譬如今晚,新娘就不能和新郎住一起,她会在另一家酒店专门布置的新房里等待明早吉时,等郑忻峰去接她。 包括林俞静在内的几个伴娘倒是没这个硬性要求,但是因为吉时很早,怕起不来化妆的关系,也都决定到那边住。 “还好我总是有你可以赢。”车上,林俞静突然说:“对吧,江澈?” 这一语几关呢? 江澈:“哈哈。” 差不多时候,宾馆里,一场父子对话。 “现在还担心姑娘以后系不住小澈那个家吗?”江老头笑呵呵对儿子说:“你当她是真没看出来祁素云一整晚的针对?又为什么明明也可以让,偏要趁势赢到最后,再来大方?那也是有心思,有脾气的。” 江爸思索一下,眉头跟着皱了皱。 江老头继续说: “我也是琢磨了一年才想明白啊。之前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世事人心都那么通透的一个林家爷爷,会培养出来这么呆的一个宝贝孙女。” “心机人人都有,豁达才是真城府啊。更难得她用心始终向着好处,于人于己都是。” “所以古人说庸人自扰的意思,其实后人多数没参透真意。一个人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不困扰,不折磨,是多大的聪明。” “就这些话,还是我回疗养院跟那些退休干部们聊了不知多少回,才慢慢得出来的。” 江老头说完。 江爸的眉头展开了,由衷笑了一下,看起来很安心的样子。 当江家家业到现在这个份上,他的思考,自然早已经不同于当初那个朴实的农村汉子。 更难得是他趁势直接学会了藏拙。 其实很多问题,江爸如今都不得不功利而周全实际。其实之前,他是江家唯一存有几分心思,想要否决这个儿媳的人。 …… 江澈回来就被喊走了。 郑忻峰的大套间里聚了好些人,唐连招、老彪、陈有竖、秦河源,赵三墩,还几个临州过来的兄弟,酒没喝太多,倒是聊了许久的天。 散场时候郑忻峰拉着江澈到阳台上抽烟。 “但凡回头想,每个人的人生都很神奇,是不是啊?今天我跟曲沫说起我们以前在学校的样子,也听她说在英国留学的生活……当时谁敢想,后来会遇见,会走到一起,会结婚。” “能毫不犹豫,而且很开心地去决定跟一个人相处一辈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也是运气。” “我这一生大概会一直折腾,还好,曲沫喜欢。” “我没请谢雨芬,是希望她过得好,但互相不用再打听。今天素云姐跟我聊起,说她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怕是很难落脚……我也没关心。” 伴随着一次次把烟吐进夜色里,他说了很多话,关于自己。 最后才说起江澈,是侧面带着说的。 “褚姐让游明羽给我和曲沫带了结婚礼物,是一条据说很贵的项链和一个同样很贵的包。” “沫沫开心坏了。她以前也有几个贵的包,不过后来都卖了。” “……” 这么一直絮叨了好久之后,他才突然问:“你真的就不去找褚姐了吗?” 江澈沉默了一下,开口说: “不知道游明羽有没有跟你说,其实褚姐现在依然不时会通过她给我转发邮件。 她关心宜家的生意,会提一些意见,也常说起自己的生活…… 甚至有时候她会扫描照片发给我。 她在家里养了鹅当宠物,你说好不好玩?有时候去海钓,龙虾这么大个。她甚至在学习开飞机……” 郑忻峰没说话,但是看神情并不很赞同的样子。 “有时候我也会想,也许她实际并没有这么开心快乐。”江澈说:“但我的情况是这样……怎么保证把人找回来,她会比现在假装的开心更开心?褚姐最后教我的事,是不要把自以为强加于人。” 郑忻峰想了想,说:“倒也是。”心事聊完了,他说:“那就这样,早点休息,明天陪我去接新娘。” 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心事,或多或少有人知道。 大概林俞静不一样,她看起来没什么心事,若真有,就很大,也很能藏。 第六百六十八章 婚礼 这一晚的麻将局让林俞静知道了一件事:江澈和唐玥曾经有事。或至少,别人以为有,或多一些,连江家人都可能有过这个心思。 祁素云在三个小时内的表现,包括最后一句话,再加上唐玥和江家人可以眼见的亲近,这些,都足以刺激一个心胸不够的姑娘给出反应,不当众给,私下也得跟男朋友讨个说法。 然后大概会在心底存一个疙瘩。这个疙瘩关于江澈本身还是其次,关于江妈江爸两人态度的猜测和思考,才真不好解。 但是没有,林俞静什么反应都没给,更没有捡起来这个疙瘩,她只是在事后回去的路上跟江澈说了一句:“还好我总是有你可以赢。” 所以,事情没有泛起任何波澜,依然会按照目前的方向一直走下去。所以,江老头会说她的心思“城府”,其实足以系住将来那个注定家大业大的家,让江爸别小看了。 他说的,豁达才是真城府,有眼看穿,有心思剔透却不炫光彩,更有丘壑能容。这样城府太难得。 甚至,林俞静当晚回到宾馆,洗漱过后就睡了,睡得很香。 就是这样,她还是差点起晚了,还好一早有人来叫她。 早晨五点多,登峰郑总接亲的车队在路上被堵住了,不是被车堵的,是人。 几十号“乞丐”挡在路上道喜。给糖,甚至给喜钱,都纠缠不肯放行。这要说没点幕后的东西,江澈也不信。 草莽江湖里的草莽手段其实也不好应付。 只要是婚礼本身出了岔子,矿区大佬们来了,却参与不上,江澈昨天当面怎么接走的人,回头就得怎么巴巴滚回去找他们谈。 这一来一回,不同之处就大了去了。 眼看着吉时就要过了,在场的人都有些着急,却也无奈。 硬赶吗?那很可能发生冲突。 当场有闻讯赶来凑热闹的记者呢,就算没有,事后传出去也是对郑忻峰个人甚至企业形象的巨大伤害。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一时无措,愁得心焦。尤其曲沫的几个伴娘,帮着发糖发钱都不行,眼看场面越来越混乱,都快急哭了。 婚车里,郑忻峰作势要下车。 曲沫拉他。 “没事。” 郑忻峰安抚一句,下车,靠在车门边点了根烟,深深抽一口,再用力吐掉,说:“赶走……我说赶走。” 后一句,他带了火气。 同样带着火气的唐连招等人,一急眼就都冲了上去。 驱赶的过程中难免发生肢体接触。 “打人啦,办喜事打人啦。” “杀人啦……” “大家看啊……” 对方大概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一出呢,见势立马愈是大吵大闹起来,还有的开始躺在地上哀嚎…… 记者们从人群外拥了上来。 “郑总,结婚发生这种情况,是不是不太好啊?” “就不能更温和妥善的解决吗?” “是啊,毕竟大喜的日子,对方又是乞丐。” “……” 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成群不会是非劝人宽容的人,至于心思真假,用意如何,就无从分辨了。 偏偏总有人跟着他们指的风向走。 现场,新郎官被围住了,前面正赶人的弟兄们见势也都开始犹豫,停下手,扭头等待郑忻峰后续的决定。 “继续。”郑忻峰抬手,指了指手腕上的那块朗格,说:“我赶时间。” 一群人扭头看江澈。 “那就继续啊。”江澈笑着说。 早在93年,江澈就一度有点羡慕郑忻峰的媒体形象,他是那种哪怕打架,民众舆论也会大部分倾向有意思和真性情的人。 场面再度陷入混乱,青云双骄不吃这一套,两人选择的处事方式,让在场的记者和凑热闹的熟人们都有些错愕。 “郑总,你这样……” 记者话问一半,发现自己被郑忻峰的眼神盯着,突然就怂了。 “今天我结婚啊,兄弟。”郑忻峰对他笑了一下,回身指了指身后的婚车,又指人,说:“换你,你,你……换你们任何一个,你们急不急,火不火?” “不一样吧,你是公众人物……”有人躲在人群里说。 郑忻峰偏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我是登峰老板,是郑忻峰,所以哪怕结婚,吉时被误,我也不能急,是这个意思吗?” “狗屁道理。”他接着说:“我今天唯一重要的事,就是让我老婆顺顺利利,开开心心地嫁给我,明白吗?” 记者们不吭声了。 “我付出那么多努力,赚那么多钱,可不是为了被你们夸一句谦和大度来的,更不是为了把自己累(第三声)成一个好拿捏好欺负的蠢货。”郑忻峰目光在记者们身上扫视一遍,“明白了吗?” 说完,郑忻峰上车。 前面的路也通了,婚车车队匀速通过,加速,赶吉时。 专门从宜家调来帮忙的孔德成留在现场,一边递了酒店包厢号,笑着说:“日子特殊,郑总难免有点儿心急,希望各位记者朋友能理解。另请赏光,喝一杯喜酒。” 与此同时,一个一个红包已经被他默默拍在记者们手里。 这个后续是江澈临时安排的,谁让郑书记今天是新郎官呢,江澈这些个当兄弟的要做的,就是尽量让他顺心顺气。 “不过郑总说的最后那句话,其实也有道理,各位觉得对吧?” 最后,孔德成笑呵呵对那几个被郑忻峰直接怼了,表情依然有些不忿的记者多说了这么一句——这是威胁。 …… 吉时没误。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专门从粤省请来的懂流程规矩的老人安排着一切,郑忻峰和曲沫两个喜滋滋一切照做。 白天都会是这样,一直到开席入场,才会进入西式程序。 “那个,新娘子,你父亲准备好了吗?” 负责西式部分的工作人员抽空问了曲沫。按程序,她到时候得由曲光山带着入场,交到郑忻峰手里。 “这个,你等等,我再去问一下。” 一身盛装的曲沫上楼,敲了房门。 第一眼看见女儿一身嫁衣的模样,这两天其实都挺“自闭”的曲光山神情明显呆滞了一下,心头触动,眼眶有些酸涩,但是及时忍住了,沉着脸问:“什么事?” “就上次我跟你说的,带我一起入场那个事……爸,你同意的话,要不现在换身衣服准备一下?对了,衣服送来了吗?”曲沫笑着,说完探头看了一眼。 房间里,一套精致的礼服就放在桌上。 曲光山嘴角抽了抽,“想都不要想,我才不会上去丢人现眼,让人私下议论,笑话……说我败了家靠卖女儿爬起来……” 话很难听,曲沫听着,眼眶一下就红了。 曲光山眼神有少许慌张,“总之,我就不习惯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你也知道的啊。”他的语气不自觉弱了几分。“嗯。”曲沫点了点头,没有勉强。 背过身,抬手臂擦了一把,努力淡定说:“那我先下去准备了,爸。” 曲光山在后面怔怔看着。 唉呀,别哭啊,哭花了妆,可就不漂亮了。 他在心里讲。 第六百六十九章 以后就是夫妻了 “曲总。” 曲光山站在走廊上的时候听到侧后面的声音,转头,看见是江澈微笑站在走廊一头,且正向他走过来。 对于江澈,曲光山心里肯定是有怨愤的。 但也清楚,江澈和曲沫、郑忻峰可不一样,他没得逻辑被他拿捏,更未必要给他曲光山面子,惯着他的矫情。 “江总有事找我?”曲光山尽量平常问。 “对的,想找曲总聊聊。” 江澈说着,伸手朝走廊中间的一处沙发示意了一下。在家电这个行业里,他要找人聊天,还没人敢不聊——大概董小姐除外。 江澈这边聊天的时候,另一边,哗啦啦。 又是麻将,林同学现在被当作高手,邀请切磋,下家坐的是江老头,对面是茶寮村长老谷爷,旁边还一个杏花婶。 哎哟,杏花婶是她的上家……不过婶子心宽,就想赢而已。 伴娘服外面套了件牛仔服外套,林俞静右手捋牌,左手单手剥花生,干脆利落,一边看牌思索,一边把花生仁往嘴里塞。 “唔……”林俞静突然眉头一皱,“呸呸呸……坏的,好苦。” “太苦了,好难受,这局算我点了三家的炮……今天就不打了。”她“大方”说。 首先呢,她这局的牌很差,其次,今天牌运似乎离家出走了,一直打什么抓什么。这就已经输了二十多块了,再这样下去,怕不就得把昨晚从江澈手里赢的都输出去。 老谷爷低头偷笑。想起来自己在茶寮跟姑娘的爷爷下棋,几乎次次都急眼,感情却是越来越好。 杏花婶不依,她攒着清一色呢,连忙开口说:“那可不成。今天又不是你结婚,多打几圈。” 说着从旁端了一杯水给林俞静。 “看来杏花做的一手大牌啊。”老谷爷立即反应过来,捋牌,换位置,得意地贼笑一下。看意思反正自己的牌也不好,准备就盯着杏花婶做的大牌打,少输当赢了。 杏花婶也不沮丧,心说怕你哦,我自摸。 “话说静静今天不会是故意让着我吧?”江老头笑呵呵道:“这跟昨天,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啊,难道是因为坐了我的上家?” 林俞静犹豫一下,说:“开始的时候,是想过等赢多了让一下的……好感谢爷爷帮江澈对付了我们家最难缠的一个。结果,唉……” 这一声叹息,从踌躇满志到江湖落魄。 江老头和老村长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最后这局牌,是江老头抢了一个平胡。话说他以前在疗养院,每天的牌搭子都是那些离退休老干部,手底下还是有些功夫的。 老头胡牌开心,觉得孙媳妇儿那个每次掏钱手抖的样子,就很有将来当家的风范。 “塔塔塔……”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细碎脚步声传来。 “静静,哎呀你怎么跑着来了啊,到处找你。”另一个伴娘站门口招手,说:“走了,该准备了。” “啊,好。”简直就是救星啊,林俞静开心坏了,起身拖着裙子噔噔噔一路逃走了。 下楼迎面等她的是新娘子曲沫。 没等她说抱歉呢,曲沫先开口说:“哎,你的口红怎么糊了?……吃吃吃,快过来,我给你补一下。” 曲沫是喜欢这个姑娘的,并且喜欢她是江澈的妻子。 对于曲沫而言,如果江澈的妻子是一个不复杂,好相处的人,那就是最好的事。若不然,她就需要在亲近和保持距离之间反复调整,时时注意,小心翼翼也耗尽心力。 关于这一点,在明白自己将会成为郑忻峰的女人之后,曲沫就一直很明确。 无论谁作为郑忻峰的妻子,这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也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造成郑忻峰和江澈之间问题和麻烦的因素。 所以,她很庆幸。 女孩们叽叽喳喳像麻雀闹了一阵,负责婚礼流程的工作人员走过来。 “曲小姐,那个由你父亲带你入场的流程……”工作人员说得小心。 曲沫笑了一下,说:“那就我自己一个人走好了……” 这一句,身边的伴娘们听着都有些酸楚,不自觉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曲沫。 曲沫自己似乎还好,她伸手指了一遍从路口到舞台中心,那条铺红毯的路,那个郑忻峰一会儿会站那等她的位置,接着说:“反正只要走到那里,就有人会牵住我的手。” “……哇。”伴娘们嘴型夸张,笑容也大,倒是把声音压住了。 这一刻站在门后的曲光山,有点儿难受了,醋意上涌,想闹情绪……顿了顿,又无奈地站了下来。 “咳。”门后,曲光山咳了一声。 等到曲沫回头。 他走出来,一身礼服走到女儿面前,表情不耐烦说:“这个,要怎么走啊?!搞得这花里胡哨的,快点,要挽着是吧……” 老头把胳膊架了起来,腾出臂弯。 “……谢谢爸。”曲沫开心地挽住了。 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人的场地里,父女俩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缓缓走了一遍。 如果说刚开始走时,曲光山心底藏的是恼怒加无奈,恨江澈连劝带威胁,逼他下来,那么走着走着,他的情绪渐渐就有了变化。 到一趟流程走完,老头已是两眼通红,几乎就要不能自已。 “爸?”曲沫轻声喊了一声。 “没事。”曲光山摆手,看了看女儿,说:“还不错,比你妈年轻的时候,大概还好看些,不过那时候她也没这么些打扮……” 老头有很久没提曲沫的妈妈了,很久,没有这样絮絮叨叨。 曲沫安静听着。 “以后就要给人当老婆了,再然后,还要给人当妈……这两样可都不容易,以后,就靠你自己了。”曲光山最后交代说。 曲沫用力地点头,“嗯。” 简单地彩排结束,曲沫偷溜到郑忻峰的房间,不顾在场好些人,跳跃着一把把他抱住了。 “谢谢你,小峰,谢谢。”人在肩后把喜悦稍稍平复,小声问:“可是,你是怎么说服我爸的啊?” 郑忻峰支吾一下,心想我总不能说是江澈连劝带威胁做到的吧? 有些人啊,亲人朋友都治不了,就得外面人来治。 另一边,独自回到房间的曲光山也开始觉得,之前江澈说的那句话:你去走一遍,就知道自己愿不愿意了,就会知道今天没有任何事情比你的女儿更重要,包括你的面子。 那似乎是对的。 …… 也许因为彩排走的这一遍,情绪也有所宣泄的关系,到正式流程,曲光山一直都表现得还算平静。 一直到他把曲沫交到郑忻峰手里的时候,老头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郑忻峰也有点抖,他也会紧张,这是包括他自己在内,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事。 面对面牵手的时候,新郎官郑忻峰突然兴起,顽皮地突然把手掌滑向曲沫的手腕……这是两人私密游戏里,金蛇缠丝手的起势。 曲沫急眼了,这大庭广众的…… 新郎胡闹。 新娘子的高跟鞋在地上跺了一下,曲沫仰头狠狠瞪了郑忻峰一眼,鼻尖皱了皱。 “……”郑忻峰一边讪笑,一边悻悻地收了回来。 台下不明所以的宾客们看见了,议论纷纷: “想不到啊,郑总也是个怕老婆的。” “是啊,看起来以后在家要被欺负。” “……” 议论声中,台上的新郎和新娘似乎也悄悄说了点什么,但是没人听见。 郑忻峰说:“从今开始,我宠的,欺负的,就都是你了。你是愿意啊,还是很愿意啊?” 曲沫说:“想得美。咱们跟别人都反着来的不知道么,咱们结婚后,就该我嚣张霸道了。” “是么?巧了,我就喜欢你每次不服想反抗的样子。” “哼,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我这人从小就强势。” 从此就是夫妻了,这会是一场一辈子的斗争。对手两个人,乐在其中。 第六百七十章 酒杯和椅子 两个人交换完戒指的一刹那,郑书记扭头朝里,突然一下就哭了。 只有曲沫看见了,宠溺地上前,帮他藏在自己肩后。 台下口哨声起哄声一时都响亮。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抱了许久。 哭,是因为郑忻峰今天特别高兴,人生孤零零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心境,他过往有兄弟,但实际没有一个家,从今有了。 他的婚礼现场也很热闹。 因为人杂。素来三教九流,郑书记都能交,今天来的人也是各型各色,既有江湖草莽如老彪,也有富不刻板如王光兴,零零种种。 而他本人又恰好一直是一个不羁随性的形象,爱玩、爱闹,因而大伙也都相对放得比较开。 当场,内蒙来的牧场汉子,喝酒如喝水。 登峰的人有主家心态,都想着要替自家老板撑场面,自然不肯多让。 另外茶寮和临州来的,也都没拿自己当外人。 林俞静在伴娘桌上很认真地吃着东西,她还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酒席呢。林姑娘吃着吃着,突然生出来一个警觉:可不要又把口红弄糊了。 这年代的女大学生多数都还不化妆,没那环境氛围,不懂,不会,且多数也没那条件。 一般大学宿舍里,姑娘们抹个面油,再偶尔敷几片黄瓜,就算是注重保养了。 林俞静迄今为止两次化妆都是给人当伴娘蹭的,自己一样不会。倒是有个人曾经说过要教她,只是她忙,还没实现呢,就离开了。 她今天后面补的口红颜色相对艳红,自己去照了镜子,觉得虽然不算合适,但是有些特别,嗯,好像,有点性感的。 性感这个词一直离她太远了。想到这里,林俞静放下筷子起身。 “这边……” 江澈被她拖着,小跑到后门一处灯光下。 “江澈你看我。” “怎么了?” 林俞静把嘴唇撅了撅,指着说:“好不好看?” “挺好看的,好像有点特别,以前没有的感觉……”江澈难得认真一次,看见林小姐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就知道自己踩对点了。 “是不是,有点,有点性感啊?”姑娘有些害羞问。 “我正想这么说呢。”江澈说。 林小姐好开心啊,加上这两天因为怕被江家人发现,一直都没有过亲昵的举动,有点想念了,就缓缓上前,把人抱住。 “书记和沫沫都哭了你发现了吗?” “是吗?” “嗯,好幸福啊,我都有点羡慕。” “……”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林俞静抬头,趁着江澈不注意,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还特意用力抿了下唇。 退开后看着江澈脖子上的口红印,得意坏了。 江澈要擦。 她说不许,“你拿衣领遮一下嘛,要是一会儿看到它没了,我就生气,就……不去找你了。” 什么意思? 江澈还没弄懂呢,林俞静说完就先跑了。 等江澈扯好衣领回来,唐连招和孔德成在走廊里等他。 “那些人都到了么?”江澈问。 “嗯,到了,按江总你的要求,安排在那个有二十人大桌的二楼大包厢了。”孔德成办事向来不该问的一句不多问。 所以是唐连招开口,“这样咱们是不是有点太抬举他们了啊?澈哥。我们几个瞎商量,觉得既然要谈,是不是应该压一压才对?” “是要压,但不是靠看低和挤兑。”江澈笑一下说:“那个包厢有两个好处,第一是桌子够大,哪怕坐了二十人,依然能腾出位子来给人加入;二,是窗子够大,能看到楼下各处的人……” 稍微顿了顿,江澈说:“有些东西得他们自己拿眼看见了,才会去打听。打听完了,他们自己就会帮着把自己往下压,明白吗?” 唐连招想了想,点头,“那现在……” “我和老郑都不会直接出面去谈,最多就看看。”江澈说:“差不多等老郑两口子敬酒过半,就可以让河源和有竖去敬那杯酒了。” “好的。”孔德成和唐连招先后应声。 江澈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他们包红包了吗?” 孔德成:“……包了。” “有没有拆开看一眼,多少?” 孔德成点头,“600,拆了两个都是,估计都是这个数。” 那就是12000,江澈说:“赚了。” …… 一人600,老实说还是挺肉疼的。 1996年的煤老板还不是后来的煤老板,来的这拨人算里面混得好的,虽然也有钱有势,但还没像后来,对钱几乎失去概念。 原以为撑场面两三百就够,到地儿看见外面停的车,进出的人,他们才怼了这个数,不说多心疼,就是感觉有点儿亏。 但是他们必须要撑住这个面子。 暂时还不是超级土豪,还没出来看世界买地球的矿区大佬们,只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江湖。 江湖不就一个面子,一个里子? 里子得手底下见真章。目前的情况,虽然还没直接动过手,但是对方的战绩已经摆在那了。 稀里糊涂,已经三个矿区大佬没了; 外加昨天一车四人,就那么当着他们几百号人的面,接走了陈有竖和秦河源。 而当时下车挡路的其中一个人,现在正在楼下陪小丫头喝汽水。 “他谁啊?”桌上有人问。 就刚刚,他们已经向上菜的服务员打听过楼下许多人了,这大老板,那大老板的,有听说,没见过。 倒是有几个内蒙人,他们自己认出来了。 “他?他你们都不认识,宜家江澈啊。”女服务员有点太兴奋,说话语气有点过头。 没人察觉,因为当场满桌子人其实都愣一下,宜家,他们还是知道的,甚至他们中不少人的高档家电,就是在宜家买的。 “这特码,这也敢往咱们那跑?他就不怕咱心一横,给他绑了?”有人小声嘀咕。 服务员没听见,以为他们弄清楚呢,就又补了一句:“就是韩立大师……引雷那个。” 韩立大师这个名声对于矿区大佬们来说比宜家江澈大,印象也更深。刚说要绑人那位,不吱声了……都听说是假的,可就是忍不住慌一下。 “对了,外面互相敬酒呢,你们都是咱当地的老板,隔壁包厢要不要去敬一下啊?” 自知刚刚有点失态了,而面前这群人,她完全惹不起,服务员为了表达善意,又提醒了一句。 “都谁啊?”有人问。 “一些市里的领导。”服务员说。 一群人当场都沉默了一下,这有钱老板到底怎么个玩法啊?他们当然不知道,那些领导今天其实也就是过来凑个热闹,并不知道这里隐藏的情况。 “笃笃笃。”敲门声。 然后门被推开。 两名服务员走进来,其中一个手上端了一个特大号的托盘,上面拿碗盛了满满22碗酒。 另一个手上,是一把椅子。 酒放在了桌上。 椅子摆在门后。 陈有竖和秦河源随后进来。 “各位叔伯。”秦河源笑着说:“我们兄弟俩过来敬杯酒。” 没人接茬,更没人动。 因为这碗酒喝了,这张椅子让摆进来,就等于他们接受了,矿区的桌子上多一副碗筷。 这意味着原先秦家的那部分地盘,要白白给出去,甚至有可能,意味着更多。 “咱家用的,不是新碗。”秦河源示意了一下桌上那些酒碗,继续说:“当年我大(发第二声),也跟各位叔伯一张桌上吃饭。” “你大是自己一步一脚印爬起来了的,你凭什么?”终于,有人开口,说:“凭外面这些老板?那你让他们上边压下来,我们再看。如果不行,那不好意思,咱矿区里边的事,不吃这一套。” 老江湖之所以老,是因为他们总能找到对自己有利的战场和立场,也惯于试探。 “那我们兄弟俩先凭自己迈一迈。”秦河源说。 “行啊。”顾老大站起来,到另一边窗口指着说:“看到后面那条巷子了吗?恰好今天我们每人都带了一个兄弟开车,一会儿就那里,你们兄弟俩能从这头走到那头,咱们再谈。” “好,不过今天郑总大喜。”秦河源说。 对方另一个大佬开口,说:“不见血。” 陈有竖:“那行。” …… 孔德成急匆匆跑来找到江澈。 “秦经理不该这么傻的啊?”难得一次,孔德成开口直接表达意见,“江总你已经给垫到这份上了,他们兄弟俩怎么还会答应这种蠢事?!” 孔德成不懂的东西,江澈懂,因为秦河源决定留下来,同时他也很清楚,江澈不想趟在这摊浑水里,他不能让他做更多。 江澈和郑书记苦心借他一次大势。大势之下,他将来倚靠,其实只是一个虚影,很多东西都还要自己慢慢再经营,他所要站住的,依然是一个动辄下手的草莽江湖,无威不立。 江澈没说话,孔德成变得有些犹豫。 “他们……” “也许他们的江湖,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吧。”江澈笑了一下,说:“对了老孔,你以前在单位的江湖,是什么规矩啊?” “我的科室……”孔德成苦笑一下,“酒桌上不能倒。” “巧了,陈有竖的人生也有个规矩,他爹定的……他这个人,不能倒。” 第六百七十一章 沉默的哥哥 人多,要都顾及上,下场敬酒就要赶早。郑忻峰和曲沫在催促声中上台,说完话帅气地丢了话筒。 节奏强烈的音乐卡在话筒的电流声后响起。一身西装礼服,新郎郑忻峰给新娘曲沫跳了一段霹雳舞。 这是以前她有听说,没看着的。那时候她还是假期回国无聊来登峰玩一把的顽皮女秘书,堂堂登峰郑总说,你想看啊,你想得美。 就是最基础的擦玻璃的动作变种,台上的新郎官跳到台下惊叹连连,跳到孩子扭头问大人,台上那里是不是真的有面墙,有扇门。 曲沫之前并不知道有这一环,惊喜,也不嫌他闹,就站在旁边看着拍手,笑得不行。 直到郑忻峰“摸到了门”,“又开了锁”,来拉她的手,“推门”,作势要带她跳出来。 曲沫摆手说等等,然后俯身提裙脚,一二三,牵手跟着跳。 夫妻俩像两个孩子认真在做游戏,充满童趣。 满场掌声和口哨声雷动。 就连在酒席上一直沉默的曲光山都侧身看着拍手,噙着眼泪笑坏了,因为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他这个父亲再没有看过女儿这副小女孩的模样。 有人来敬酒,说:“恭喜啊,老曲。” 曲光山端酒杯站起来,高兴说:“谢谢,同喜,同喜。” 六十多张桌的场子,郑忻峰带着曲沫敬酒,走得很慢。 就好像每个人都会想跟他闹一下,熟的不熟的,年轻的或老成的都没例外。这大众人缘呵,一如当年那个踏遍周边八校的霹雳小王子。 于是,由一张张桌,到一个个人,敬酒如过关。似蜀道难。 郑忻峰折过几张桌直接来找坐在最角落的江澈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涨红,脚步踉跄,整个人全凭曲沫和一旁的唐连招扶着。 坐下了,他像个孩子一样不依不饶,一定要跟江澈连干三杯。有人劝他说你俩兄弟什么时候不难喝啊。他不听。大概是真醉了,谁劝都不听。 “一世人,两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 酒喝完,郑忻峰没趴下,92、93两年全国跑全国喝的锻炼成果就是,他看起来总是下一秒就要倒的样子,可就是一直不倒。 缓了缓,新郎官开始扭着头找人,一个个兄弟点名,点一个,叨咕一段往事,“欸,有竖呢?还有,河源呢?” 江澈把他揽住了,小声说了两人去做什么。 “他们,干嘛啊?为什么啊?”大着舌头,郑忻峰不理解问。 江澈说:“大概因为秦河源会留下来,而陈有竖,要走了。” 从矿区到外面,到临州,到再回矿区,到现在眼看就要一切落定的时候,兄弟俩所选择的生活道路,终于还是不一样了。郑忻峰想了想,点头,表示懂了。所以这一架,不光是别人要他们打,大概他们自己兄弟俩,也愿意打。 “走,去看看。”郑忻峰摇摇晃晃要站起来。 江澈无奈按住他说:“这可不行,你今天是新郎官,不能离场。” “哦,那怎么办?” “一定要看的话,也行,我带你去楼上看。” 晋西北矿区的大佬们陡然听见包厢外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人声,刚在想是不是有人杀进来了,门已经被推开。 进门是新郎、新娘,大概是来敬酒的,却直奔了窗口。 郑忻峰晃着脑袋,“哪呢?” 唐连招说:“那。” 郑忻峰、曲沫、唐连招、孔德成……江澈,还有正扒着窗栏使劲踮脚,说自己不怕一定要跟来的曲冬儿。 一群人在矿区大佬们的包厢窗口站了一排。看两个人,走一条二十人挡路的巷子。 “咱有没有下去人啊?”脸色也有点儿红,曲沫担心问了一句。 孔德成说:“刚林团长说,他爱看这个,去看个热闹。” 屋里的大佬们:“……” 来人敬酒了,是斧斧和老三。大佬们有些茫然,但毕竟他们中不少人是跟着斧神买股票赚过钱的,过去也算有交情,所以一个两个,就都把杯子举了起来。 同时耳朵仔细听着巷子里的响动。 …… 高楼,酒店,喜宴,灯火通明,热闹欢腾。 后面是一个停车场。 再停车场后面,有一段路灯昏黄的小巷。巷子与酒店停车场的一边围墙等长,大概百多米。 二十人当然不可能都一起上,不然今天玩的就不是前辈规矩了。大佬们也有自信,他们今天能带来的人,不提什么功夫,好勇斗狠总归是有一手的。 林大援喝的也已经不少了,儿子的那帮弟兄,基本都过来敬了一遍。擦火点了根烟,林大援悠闲站在巷口外看着,对一旁的儿子林胜利说:“你当年要是去当兵……” 林胜利说:“能练到闯过去?” 林大援偏头,看了看儿子的胖脸,圆溜溜的身材,说:“你现在就能掏把枪出来。” 父子前方几步,就是秦河源和陈有竖。 阻巷口的是四个人。 “还是以前那样吧?”秦河源脱了外套,解袖子问。 以前什么样呢? 以前还小,打架总是要到秦河源被人揍得顶不住了,陈有竖才会冒出来。这事是秦河源父亲跟陈有竖交代的,用他的话说,是为了让秦河源学会打架,这孩子体格不够,要学会阴着打。 怎么学?疼怕了,自然慢慢就会。就像狼学会把尾巴夹起来去撕咬。 然后兄弟俩再沉着脸并肩上,一个扛着打,一个阴着打。渐渐地,就从孩子堆里打出来,可以参与一些矿与矿,村与庄之间的争斗了,80几年那会儿啊,矿区三不管。 秦河源这话的意思,是他先上去试试手。 陈有竖对他憨厚一笑,扭头,直接就扑了上去。抬手架住一拳后,侧身就一个高鞭腿。 高鞭腿这玩意一般不是抽冷子或者大优势吊打不好乱用,陈有竖这样出手想的是直接轰倒一个威慑后面的人,不然,这一百多米不好过去。 但是对方打头阵的人明显也选过,对面人反应很快,小臂一架挡住了头,虽然被轰倒了,但是很快又爬了起来。 人起身爬一半。 “啪”。 照面一脚,秦河源踹完立即退回来。 地上倒了一个。 三对二,局面混乱。 “好像也不轻松啊……”林胜利说完抬头看远,意思这头阵就没见多利落,后面怎么走? “能撂倒就行。”林大援说:“你真以为动手打架是电视里拍的那样啊?尤其群架这玩意,打到最后,看的其实反而是谁最能扛,知道吗?” 他这话音落下时,陈有竖正好横身,替秦河源挡下了朝心窝的一脚。 顺势把腿抱住了,往后一拉。 秦河源错身向前,恰好到膝盖高度的一记低扫,直奔对方支撑腿。 再倒一个。 同时,抱腿的陈有竖背上也连挨两下。 林大援数着呢,当阻巷口的四个人全都倒下,陈有竖身上已经挨了七下,而秦河源,一下没挨着。 秦河源没数,但也知道。 虽然一直都是一个扛着打,一个阴着打,但是今天的陈有竖还是不同过往,他比过往更护着秦河源。到了有时不合理的地步。 “哥?”秦河源喊了一声。 “没事。”陈有竖笑一下说:“你这几年都在忙生意,我没事都在练。” 他这一笑,是说不清味道,然后陈有竖也没再说话。但是秦河源大概能懂,他哥的意思:“今天过后,哥就没法每次替你挡在身前了。” 这家伙总是不说话。 就像遇见江澈之前他们在火车站讨生活,没有暂住证也不敢去办,怕人举报,被人当狗的时候。总是陈有竖买回来一袋馒头,丢他怀里。 秦河源从来都不知道,他自己吃了几个。 第六百七十二章 矿山往事 那年记得是1984,似乎快入冬的时节。 当时秦河源十一岁,上小学。 个不矮但是偏瘦,都说他眼睛里有神儿,是块读书的料,但实际也就一般,他心思不在学习上,就总爱琢磨事。 之前的几年,国家逐步放开了对晋西北煤矿的控制,秦父胆大有心思,也凑钱出面包了一座山来做,连带两座开发已经多年的小煤窑。 这时候明面上的煤窑大体都是不赚钱的,有时候还亏钱。 财富在山,在私挖的小煤窑。同时,这一阶段的小煤窑主和煤矿工说起来也差不太多,一样得下井干活,算来算去,赚的都是力气钱。 可就是这样,在一个见钱都属难得的年代,秦家的光景也已经比周边大多数人家都要好上许多,而且正渐渐越来越好。 于是在村邻们的嘴里,秦河源是少东家,打趣的时候偶尔还叫小财主。 那天放学他回家很晚,爬岗子跟人打了一架才回来的,跑回家放下书包他才看见,屋里头站了两个生人。 其中一个有些高,骨架也大,是个面无表情的男的,破烂衣服光脚。再一个被他牵在手里,是个小丫头,扎辫子,穿一身大了许多的棉衣,有鞋子,也大了,脸上脏兮兮的。 爸妈两个坐在那里,难得一次,没因为秦河源回家晚了骂他。 “这是有竖,比你大半个月,以后得叫哥。”秦父笑呵呵说:“这是妹妹,八岁,小你俩都三岁。以后你得和有竖一样,当亲妹护着。” 那天秦河源闹了情绪,没叫哥哥,也没喊妹妹,挨打都没喊。 后来他才闹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有竖和妹妹的家里,也是做煤矿的,后来出了事故,人没了,家当也全赔了。 十一岁的哥哥在矿上干活,养活自己和妹妹。 秦父一点援手照顾没给,从旁观察了三个月后,决心收下这对兄妹当义子义女。 为此他给老父亲和妻子做解释,话说得有点大,他说:“我看河源能出息,将来成事,比我能大一点,但若他身边有有竖,他的出息,我就拍马也赶不了吃尘……” 像“互补”这种词,老秦当时自然是想不到也说不出的,但是意思,其实是这个意思。 至于妹妹,他说:“那是个池塘子,能照出来为人情义,还能养人情义。有竖是个有情义担当的孩子啊,河源也会是的。” 陈有竖和妹妹就这么在秦家住了下来,也上学,也干活。爷爷和爸妈对他俩很好,视作秦家亲生的孩子。 至于秦河源,毕竟是孩子心性,爸妈给人分走了一半,怎么说总有点儿不舒服,就不愿意去亲近。当然,说怎么为难使坏,也是没有的。他不屑干这种事。 印象中陈有竖从来时起话就不多,到后来也不多。 妹妹毕竟年纪小,变化要大一些,最初怯生生的小丫头在重新有了家,有了人疼之后,渐渐变得开朗了许多。 有那么几次,她壮起胆子喊“河源哥”,那调子真好听啊。秦河源几次都沉着脸没应,但其实,他想应来着。 后来,记得是有一回,家里冬天蒸大肉包子。 八岁的妹妹坐灶台后帮妈妈生火的时候就开始抽鼻子闻味儿了,上桌看得俩眼睛发直,等啊,等啊,终于见爷爷爸妈都拿了,就急着伸手去够。 但是手伸一半,定住了,最后委屈巴巴地,又收了回去。 秦河源注意到了,是陈有竖看了妹妹一眼,冲她摇头呢。 聪明劲儿一转,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妹妹你拿呀,想吃就拿,哪有亲妹妹吃东西,还得让着哥哥先来的,拿。”秦河源看不过去了,冲妹妹说完,又对陈有竖抱怨:“哪来那么大规矩啊你,我跟你不一样都是妹妹的哥哥啊?干嘛非让着我呀,搞得跟我人多坏似的……” 他说着说着,倒自己委屈起来了。 那天妹妹穿红碎花棉袄来着,秦河源至今都还记得,她那天捧着大肉包子边吃边笑,边说“河源哥真好”的样子。 打那天之后,秦河源开口管妹妹叫妹妹了,有啥事都护着她,有啥零嘴果子,也都想着妹妹。他本身,似乎也变更懂事了。 妈妈和爷爷都说秦河源爸爸当初说的对,这小女娃子,果然能养人情义担当。 只是秦河源依然没有叫陈有竖做哥哥。 一直好几年,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干活,一起打架,一起爬树给妹妹摘果子,手搭车做轿子给妹妹抬花轿,秦河源始终也没开口叫过一声哥。 凭什么啊,就半个月而已,我才不认这个小呢,他想着。渐渐,有竖有竖的,也叫习惯了,就连爷爷和爸妈都不再提醒秦河源改口。 说起一起打架,秦河源又想起来了,那似乎是85年开春的时候,他放学跟邻村的几个孩子约架,同伙两个同学胆小跑了,他一个打五个,被揍得很惨,血糊了一脸。 陈有竖从坡后走出来,站到他面前,回头问他,“这个,打坏了没事么?能打,我先把书包放下。”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 “打,没事。”秦河源抹一把鼻血,起身跟他站一起,说:“咱爸罩得住。” 陈有竖说:“你站我后边点。” 那是他们兄弟俩第一次并肩打架。秦河源发现陈有竖真猛啊,跟他一起打架,连自己好像都变厉害了。那天,秦河源想着,以后兄弟两个四只拳头,可以打遍天下。 十二,十三……十七,十八。 秦家煤矿的生意有起有落,但整体,是越走越高了。 三个孩子也渐渐长大,就连妹妹,都十五了,渐渐出落得高挑俊俏,有一把好嗓子,还有一口大白牙,每次笑起来,像满树的梨花。 渐渐,秦河源心底藏了一个秘密,小心掩着,跟谁都不敢提。 他怕提了,妹妹就不亲近了,然后陈有竖可能会揍他,他估摸自己打不过。 等妹妹十八吧,等妹妹十八岁我就说出来,然后要杀要剐随便,反正就是不能啥都不说,看着妹妹嫁出去。他想着,还早呢,不急。 他没能等到妹妹十八。 秦河源和陈有竖十九岁那年。秦家从别人手里买了一座新矿山,挖私窑,挖着挖着,挖出来了一座储量很吓人的富矿。 这个消息没能藏住…… 那时候的矿区早就分帮结派了,从开始的一家一派,到一族人,再到渐渐按地域分,是哪一片的,就抱一团。 秦家所在这一块势弱,内部也不团结。 再后来的事,秦河源不想,也不敢再回忆了。他只是怎都忘不了曾经爸妈、爷爷一家人在屋里喝酒说话的热闹场景,也忘不了妹妹快满十六岁的面庞。 “河源。”陈有竖喊了一声,把秦河源的神喊回来了。 接着笑一下,说:“上了。” 幽暗的小巷子里,陈有竖说完发力狂奔,见人来挡,腾身拔起,膝撞开路…… 第六百七十三章 敬酒 “他们兄弟俩疯了吧?”连郑忻峰的酒意,似乎都消退了一些,看着巷子里的身影碰撞,小声嘀咕着问道。 “他们的过往,跟咱们不一样。”江澈说。 而唐连招,明明自己也已经是一副蠢蠢欲动,按捺不住的样子了,偏还不忘提醒,“千万别让三墩看到啊,不然这情景,咱们很难拦住他。拦住了估计他也得遗憾一辈子。” 在楼上这些站在远处的人眼里,陈有竖和秦河源兄弟俩的冲巷之战,在光影朦胧里像一幕电影。 拍下来可以直接剪进片子里的那种。 而在近处,林胜利已经不止一次开口求老爸林大援出面了。 但是林大援始终没动,他说: “你懂个屁,去年老子手下一个营长退伍转业的时候,就是站在边境线上,指着一座座山头,跟我讲当年的炮火,机枪位,冲锋号,讲到哭出来,说他好想再跟那些故去的,还在的弟兄们,一起上一次阵地……懂吗?” “再说,会赢的。”他接着说:“他俩现在就像打疯了的兵,谁都挡不住,对面那些人已经开始怕了。” 林大援自然比谁都更清楚,什么叫肉搏。偶尔他会有些遗憾: 觉得陈有竖不当兵可惜了,不然应该能进特种连的尖刀班; 觉得秦河源不当兵可惜了,不然会是一个很好的侦察兵。 他数着呢,到现在为止,陈有竖身上已经挨了超过三十下,但是依然凶猛;而就算他再怎么挡在前面,秦河源也已经挨了十多下,但是他依然沉着不乱。 都带伤了,但是两人身上的气势,却越来越足。 渐渐,开始数不清了,也不需要数了。对面最后两个人,在已如杀神一般的陈有竖面前勉强出手。 一个被挣住手臂,朝后甩给了秦河源。另一个,被陈有竖直接一记鞭腿扫中,如装满泥土的麻袋沉闷倒地。 然后,陈有竖回身,笑着,抬手。 秦河源走过来,先是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一下忍不住大声笑出来,笑到咳嗽,咳出血来,抬手抹了一样还是笑。 像击掌这种事,原先的陈有竖又怎么可能会做呢?所以,还是得承认郑书记和江澈能改变人啊。 “啪。” 百米的巷子,另一头,兄弟俩击掌,并肩笑着,走出巷口。二冲二十,胜。 那头巷口也是停车场侧边入口,墙壁的低处有个水龙头,陈有竖跟看停车场的大爷要了水龙头钥匙。 蹲下,把水开到最大,双手捧了在脸上搓洗,然后是脖子,手臂…… “干净了吗?”他抬头,问秦河源,“看不到血了吧?” 秦河源指了指他嘴角,那里有刚渗出来一丝血迹。 “呸”,陈有竖用力吐掉一口夹着血水的口水,低头又捧了一口自来水,含了簌口,然后用力吐掉。再次抬头。 “没了,不过……”秦河源苦笑着,指了指陈有竖身上的白衬衫,那上面有鞋印,有血迹。 陈有竖拍打几下,擦不干净,说:“这个没事。” “嗯。” 秦河源也像陈有竖一样,蹲在水龙头下把自己能看见的地方都仔细清洗了一遍。 起身,兄弟俩按原路走回到巷子入口处。林大援已经带着林胜利先走了。 陈有竖和秦河源各自俯身从地上捡了自己的西装,动作并不一样但是感觉很一致地,拍拍泥土,翻到肩后穿上。 再把扣子也扣上,尽量挡住白衬衫。 “以后照顾好自己啊。”在路灯下往回走的时候,陈有竖突然先开口,说。 “好,你也照顾好嫂子和孩子。”秦河源说:“等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说不定送去你那边读书。” 陈有竖:“那最好。” 秦河源:“嗯。” …… 酒店二楼。 郑忻峰看到电影落幕,唰一下转过身来。 “感谢各位老板来喝我郑某人的喜酒。来,把酒倒一下,换大杯子,我今天高兴,要跟各位老板干一杯。” “那我也一起喝一杯。”曲沫说。 这是新郎新娘敬酒,矿区大佬们就算知道下面的情况,心情再差,心事再重,情绪再乱,也不能推。 一杯干掉了。 然后唐连招带着他的人又敬了一杯。 再然后,是孔德成带着宜家当地分店的经理敬了一杯。 一轮一轮,敬完,人就离开。 除了敬酒和酒本身,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也不用说。 最后一个是江澈。 矿区大佬们记得他,是因为昨天开车从他们几百人眼皮子底下接走陈有竖和秦河源的人,就是他。他们还刚听说了他是谁,这个,就有点复杂了…… 酒满上了。 “河源一番孝心,不会坏规矩的……各位大佬多照顾。” 江澈多说了一句,把酒干掉,告辞出门。 大佬们终于松一口气……然后,互相看了看。都明白,今天这事的结果,其实已经出来了。 除非他们还想等那位林团长也来敬一杯。 楼下。 陈有竖和秦河源顶着熊猫眼,但是真的不见血,两人一起举杯,笑着说:“书记,嫂子,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谢谢。”曲沫说。 “哈哈。”郑忻峰只笑。 一杯酒喝完,陈有竖和秦河源回身看到江澈,刚要再倒酒。 “好了,老郑和曲沫还有几桌要敬呢,我就更不急了。”江澈指了指楼上包厢,说:“去把那碗酒喝了吧。”他说得很平淡…… 陈有竖和秦河源再次回到了二楼包厢。 22碗酒还在托盘里。这盘子里的酒,意思可完全不一样,它代表以后矿区大佬的桌面上,要多坐两个人。 陈有竖拿了一碗,秦河源拿了一碗。 “各位叔伯,河源敬你们一碗。” 短暂的沉默,顾老大第一个伸手,端了一碗酒,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酒喝完,桌面上的二十个人自动挤了挤,腾出来一个位置。其中末座的一个人起身,把那张之前服务员放在门后的椅子搬了过来,放下。 只一把椅子,坐下的人,是秦河源。 这一天,秦家,回到晋西北。 这是一个不大的江湖,在座的每一位都还不知道,再熬5年,他们就会成为一个“符号”。 当然,楼下有个人知道。 他正帮曲冬儿剥虾呢…… 第六百七十四章 七月亚特兰大之约 “要是周映姐姐去奥运会了,哥哥你会去看吗?” “会啊。” “那你会带我去吗?” “会啊。” “那……干杯。” “当啷。” “咕嘟咕嘟……哎哟,椰奶喝得我好累。哥哥我能不能偷偷喝一口你的葡萄酒啊?就一口,抿一下。” “当然不行啊,万一变笨了怎么办?” “……哦,可是妈妈说我一岁都有喝酒,是爸爸拿筷子蘸白酒给我喝的,我都没有变笨。” “已经很笨啦。乖,剥好的虾吃完,一会儿早点睡,明天还要坐飞机呢。” “嗯,可是我还要坐一会儿,看节目。” 曲冬儿说完顺嘴哼了两句95版《神雕侠侣》的主题曲。这丫头终于有弱点了,她唱粤语歌发音不标准…… 其实今天郑忻峰的喜宴藏了人,是从港城赶过来的古听乐,还有钟真钟茵姐妹俩。华仔因为实在太忙,只能包了红包托他们带来。 一直到熬走了记者,三人才从包厢里出来。 台上主持人说话的时候,三人过来给江澈敬酒,顺带找老彪和冬儿叙旧……现场开始不断地骚动。 正是港城流行歌曲风靡大陆的年代,钟家姐妹从93年起,每年一张专辑发片,几乎都会收获金曲,传唱大街小巷。正是当红时候。 至于古听乐,他去年刚演完《神雕侠侣》。 这部剧按前世情况本该是要到98年才在内地上星的,但是这一世,辉煌娱乐也参与了投资。通过运作,提前让它出现在了广东台。 这会儿广东台刚播完不久,又已经有两外三家地方台开始播放。 借用一个后来的说法,白古版杨过,现在是国民老公。所以,若论风头,眼下古听乐其实更盛。 “阿乐你怎么黑了啊?”好久不见,杯子刚才举起来,江澈就先质疑了一句,“你经过公司同意了吗?” 在江澈的印象中,白古时代,应该还有一部《圆月弯刀》没拍呢。看来,自己当初在港城的黑小子形象,果然还是刺激了白古向黑古的演变进程。 “我,这个……”古听乐窘迫一下,关于他是黑是白这件事,写在合约里呢,他也不懂自家老板为什么会这么警惕防备这事。 “我还能白回来的。”古听乐保证说:“真的,不晒,就白回来了。” 这边说话的时候。 另一边,钟家姐妹已经由冬儿领着,去偷看林俞静去了。对于这一点,姐妹俩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不服气已久。 然后,她们就被林俞静拉住,问了半天各种八卦,顺带还帮赵师太要了签名…… 钟家姐妹本来很大的敌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聊着聊着,就没了。 “要不我们晚上住一起继续聊?我们聊八卦。”钟茵建议。 林俞静刚想点头呢。 江澈就从旁冒出来了,“不行,这事绝对不行。” 钟家姐妹俩那个倾向,现在改没改,江澈还不知道呢。至于当初,确实是他本人亲手将姐妹俩忽悠上百合花开的道路的。 再想想林同学和褚少女之前那个亲近劲儿。 江澈莫名紧张。 …… 这场婚宴在钟家姐妹以及古听乐的祝福表演中达到了又一个热闹的高潮,同时也走向了尾声。 三人明天会与郑忻峰夫妻俩同行,启程去拍摄登封奶粉的电视和平面广告。 很快,一场奶粉行业的大战,就将由新婚燕尔的登峰郑忻峰,主动出手挑起。 喜宴散场,六十多张桌子的场地里留下杯盘狼藉,以及不多的一些人。 已是踉踉跄跄的新郎官没去洞房,要留下继续喝。 跟前世一样,郑忻峰这个当兄弟的对江澈重视了一辈子,唯独自己结婚这一天,把他彻底晾了起来。 而且前世最后,记得也是这样,喜宴结束,新郎官喝醉了,偏还要坐下来跟江澈再喝几杯。 那时的江澈,还在茶寮教书呢。 郑忻峰取的又是市委常委的女儿,所以就连江澈撑场面的红包,他都自己偷偷在里面多塞了好几百,就怕老婆那边人看不起江澈。 那次,他没说太多话,就被脸色不好的媳妇儿喊走了。 而这一次,新娘曲沫换了身便装,说:“又不差这一晚,咳咳……反正一会儿他要是喝醉了,你们喊我。” 说完就先上去了。剩下都是爷们,她没留下来,打扰郑忻峰和江澈等一干弟兄多喝这几杯。 “好媳妇儿啊。”老彪感慨。 “嗯。”赵三墩用力点头。 郑忻峰猛地抬头,“她不会一个人偷偷先拆红包去了吧?” “那我可不知道啊,反正我包了一万。”江澈说完,整桌统一包一百的兄弟都笑起来。 “我一千。” “我两千。” “我少点,八百。” 郑忻峰:“呵呵,我信你们个鬼。喝酒。” 喝酒,说临州,说港城,说茶寮……听郑书记绘声绘色描述他当初是怎么把老彪坑到胡州,又把他坑在胡州的。 赵三墩第一个倒了,被柳将军扛了回去。 然后是老彪。 再新郎官本人。 就连江澈都喝醉了,唯一还清醒的唐连招把他送回了房间。 一样喝醉了的秦河源靠着墙坐在地上,掏出来钱包,看着上面“妹妹”十五岁的照片,“哥回来了,以后,你和爸妈爷爷,不用害怕了。” 他又是哭,又是笑。 陈有竖在旁坐一下,点了一根烟递给他,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 没说话。 …… 江澈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了蹲在床边的林俞静。 “你怎么在这?” “还敢说,醉成这样。”林俞静起身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脸盆,地上的垃圾桶,说:“你知道你自己吐成什么样了么?臭死了。” “你看,连我衣服上都有。擦都擦不干净。”她扯袖子给江澈看,问:“还要喝水吗?” 水有温的,江澈灌了一杯,笑着说:“那你还伺候我啊?” “边骂边伺候。” 林俞静又坐了一会儿,确认江澈已经没事了,要走。 “不是本来就说今晚会来找我吗?”江澈拉她说:“怎么,现在嫌我脏啊?” “不是啊,是今天你喝醉了,有好几个人都知道我在这照顾你,明白吧?”林俞静说:“我不走不行的。” “那要不你出去走一圈,再偷偷摸回来?” “咦?好像可以哦?” 第六百七十五章 林爸林妈 庆州市城建局的家属院,外墙灰扑扑的房子,有些老旧了。 林复礼当时还是因为要结婚分到的这套小二居,现在连女儿都已经二十二岁了,眼看着就要大学毕业,参加工作。 他去年曾经犹豫过一阵子,想下海来着。如今也想明白了,下海干嘛呢? 林复礼本身,并不是一个多想暴富,再多想当大老板的人,妻子就更不用说了。 那你说是要为女儿有更好的条件去奋斗…… 那哪奋斗得出来啊?! 林爸爸前阵子在单位看经济报,看到说宜家家电现在的市值有十几个亿…… 他不但没去关心其中江澈能占几个亿,就连具体是几个亿,都没去细看,就把那页报纸揉吧揉吧塞垃圾桶了。 要不一会儿,那几个关系好的同事看见了,肯定又得来跟他讨论一阵。再局长副局长的,估计又该来敲边鼓了。 就在单位呆着吧,稳稳当当就好了,反正就这一个女儿。 至于说自我才华和价值的实现,时不时私下接点外面的活就好了,然后看着自己参与设计的楼盖起来,也是一份成就感。 房间里,林妈妈侧躺着,抬头拉了拉老公的胳膊。 “我都愁死了,怎么你这个当爹的,就一点不担心啊?”林妈妈不满说:“咱静静这头回见江澈家里人呢。” “那我哪担心得来啊?”靠坐在床头的林爸爸,苦笑一下,放下手里的书,说:“原本吧,一直想的都是女儿将来能过上一份简单平实的日子就好,可如今,也是怎都想不到啊……” 林复礼摊了摊手,表示江家那个世界,我也不懂啊。 “对了,你上回不是已经见过江澈妈妈了嘛?我记得你一直都说,江妈妈人很有意思,也很好相处来着。” “是啊。”林妈妈点头,“可是我现在担心的,是江家其他人会怎么看咱静静啊。尤其江澈爸爸,那可是大厂长啊,听说人还轴,就连江澈妈妈都说他是个犟货。咱那傻丫头,也不知是会把人气死还是笑死。” “是吗?” “嗯。对了,你还记得咱爸当初见过江澈爷爷之后,是怎么说的了吗?”林妈妈想到了又问。 “记得。”林复礼想了想,说:“咱爸说,那他娘的可不是什么老实人家。” “啊?”林妈妈脸一苦,担心上了。 “别慌,你先别慌。咱爸还下半句呢,他说,其实这样的人家,要是真个喜欢静静了,用心护起短来,才是真格的,反而是真个老实人家,要受委屈的地方,未必就少了。” 林妈妈:“……听,没太懂。” 林爸爸:“总之这事我的想法吧,既然咱爸如今都放心了,咱就放心好了。有事咱爸会说的。” “那倒是,咱爸多心疼静静啊,大哥和老三打趣还有时候说咱爸偏心呢。大嫂、弟妹就说是咱爸其实一早算准了,静静长大有大福气……” “那不是。”林爸爸摇头,有些感慨,说:“你忘了?静静小时候身体那么弱,都说怕养不大,那就是咱爸一天天捧在手心里,慢慢调养起来的……咱爸是养成这心疼病了,到现在看到静静皱个眉头,再咳嗽两声,他都每次一下就站起来,他自己都管不住。” “……哎哟,你说得我想哭。”林妈妈揉了揉眼眶,说:“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咱爸还在院里那棵桂花树下边给静静埋了女儿红,是吧?” “是啊,咱爸喊我一起埋的酒,记得当时花了他两个月工资呢。院里那棵桂花树,就是那年栽下的,到现在也二十二年了。” 林爸爸也抹了抹眼眶,继续说:“那时候街坊老人都说,咱爸那是在跟老天赌气呢,都说静静养不大,他就非要喝上这个宝贝孙女出嫁的女儿红。” 他话没说完,林妈妈已经在抹眼泪了。 林复礼赶紧哄了一会儿,哄好了,说:“好了,想点别的,你想想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做么?还是出去吃吧。”林妈妈神情略微尴尬,说:“厨房的墙,咱还得把那几处重新粉一下呢。” 事情是这样,今天林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林妈妈不知怎么想的,自己从菜市场买了只大公鸡回来,杀。 杀一半,鸡飞了。 歪着脖子飙着血…… 满厨房乱飞乱跳。 “还好你反应快,及时逃出来把门关上了。”林爸爸夸她,说:“要不你衣服,还沙发被子什么的也脏了,才真难收拾呢。” 林妈妈想了想,觉得蛮有道理。 “话说你干嘛突然练这个啊?”林复礼疑惑问道。 “还不是为了你女儿?”林妈妈说:“就我们单位同事吧,好几个女儿嫁人生孩子,她们都有过去帮忙伺候月子,说是怕婆家不细心……” “那我就想了,到时候静静生孩子,我去了……人婆家还得多伺候一个……” “那,多不好啊。所以,我就想自个儿先练练。” 林爸爸笑着点了点头,“倒是有道理。不过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我在想,那个月,我得多孤单啊。再万一你又想帮静静带孩子……哎哟,我一个人,没法过了。” “……林复礼你哪学的这么肉麻啊?你自己看,我这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林妈妈递手臂,突然一个激灵,“对了,鸡,我那只鸡,哪去了?” “……对哦,忘了这茬了。”林爸爸说:“要不,明天早上窗外边树上找找?” …… 这边,林俞静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嫌江澈臭,保持着距离,拉着他说话。 “江澈你说,我干这行,将来会不会失业啊?”林工突然说:“还有你在我们公司的投资,会不会亏本啊?” 江澈:“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嗨南房价不是整个崩了嘛,石教授说那边现在全是烂尾楼。今年港城那边的房价,也跌死了。国内这边也好多地方都在跌,像深城,都已经从92年的一万,跌到现在的6000出头了,听满姐姐说,可能还要跌……”林俞静毕竟是学这个的,说了一大串的实例,最后问: “房地产,是不是要完蛋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到处点火 江澈:“跟你说点不能跟别人说的?” 林俞静:“啊?你这个臭流氓,人家正跟你说正事呢,而且是关系我的工作和行业的。” “……”江澈缓了缓,委屈说:“我就是要说正事啊,是我对你们这个行业的一点思考。” “不能告诉任何人?” “嗯。” 林工懂建筑,但是不懂经济,江澈只能给她打比方。 “你看啊,这几年咱们国家的通货膨胀是不是很厉害?” “嗯,因为货币超发。” “对,而且我估计接下去,还得一直超发。这就像是稻田菜地需要灌溉,所以,水库要放水……那么水大了怎么办了呢?最底下就得有一个蓄水池兜着。这个蓄水池,我觉得说不定就是房地产行业。” 林俞静听懂了:“啊?!那我要发了?” “……”江澈:“大概吧,不过你只是个画图的啊,可能小发而已。” “也是哦,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做房地产,郑书记为什么也不做房地产……不对,你身边的人都没做房地产。除了买房子。” 林俞静的意思,大概困惑于江澈既然看好,为什么自己不做这个,也不叫身边的人来做这个。 其实这个问题如果出现在1992年,归来之初的那个阶段,江澈几乎肯定会说:做啊,等我有本钱了,我就做,想尽办法也要做。 现在,他有钱了。 “大概因为我想过一阵,最后觉得这个行业并不那么需要我和老郑吧。”江澈说的意思,自然没法对林俞静具体解释。 他说得含糊,林俞静茫然了一下。 “可是,能赚钱啊。” 林俞静目光诚挚。 “嗯,所以,我可能还是会做一些投资。”江澈说:“但是不会把太多精力投入进去,我还是多做点别的好了。” “比如投资我们公司吗?” “嗯,不过你们是设计公司,我看机会可能还会投一两家房地产公司。” 林俞静点头,“像万颗这些?” “这些有点麻烦啊。”江澈说:“你听过碧贵园吗?” 林俞静摇头。 “也是,那家公司现在还局限于顺德呢。” “是你看好的吗?” 江澈点头,说:“看机会。” 前世的2015——2017,是江澈人生中年的一个事业瓶颈期。那个阶段,广告公司陷入困境,准备出手卖掉,江澈盘算着手上剩下那点儿资本该往哪扔,做过很多思考。 其中关于地产行业当时和后续的结论,大概是这样的。 棚改。 先一线城市,通过棚改制造大量需求和购买力,房价暴涨,限购,大体锁死。形成不暴涨也不暴跌的局面,横盘。 水往下流,同样操作,二线顶级城市房价暴涨,限购,大体锁死。同时减少一手房供应,形成一手房和二手房价格严重倒挂的情况,以确保购买力续航多年。 然后水继续往下流, 三线……四线五线。 一样操作。 在收集数据进行分析的过程中,江澈发现了一个情况,那就是三四五线城市的房价在17年左右开始的暴涨,在很多地方,都是由碧贵园这家大地产商中相对低调的公司打响的。 简单的结论:这家公司的政策分析能力或者说“预见性”,很强大。 当然,现在它还局限于顺德一域,所以江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想看能不能赚点钱,好在21世纪初的那十年,多一些资金做事。毕竟他在顺德这个家电之乡的关系网,如今一点都不弱。 “总之,你就安心工作好了,会有你画不完的图纸的,林工。” 江澈笑着,想捏下林工的脸,被躲开了。 “行吧,反正你也已经太会赚钱了,而且要做好多事情。”林俞静说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对了,我现在还没完全弄清楚你到底做着哪些事呢?” “是哦。”江澈想了想,觉得也是时候给林同学交交底了,他说: “首先是宜家对吧?还有通过宜家,我投资了不少家电企业,前阵子还做了技术投资,又多得了一些股份; 然后是茶寮,以及通过茶寮投资的一些旅游项目和茶叶之类的生态项目; 港城那边的辉煌娱乐。 再还有我在深大弄的那个广告公司,现在也在向外辐射,比如今年和你一起毕业的这一批同学,他们已经筹备好了一家led厂,计划中还要做tft-lcd(液晶显示)方面的一家工厂…… 另外我还投资了马华腾、马小云他们的互联网创业啊。” 江澈没说,最后这个顺带的,其实很嚣张。 “……”林俞静整理许久,点了点头,皱眉头说:“还有郑书记那边,你也有时要帮忙。那你做那么多事,会不会很累啊?” “倒也不会。”江澈说:“像广告公司的同学毕业出去一批,他们办厂开公司,我觉得合适就会投资,但是并不会参与太多实际工作……” 那都是钱啊,林俞静紧张一下,“那被他们做坏了呢,钱怎么办?” “我会看人的呀,也会做行业判断。”江澈笑了笑说:“最后真的失败一些,就失败一些好了。反正我就花小钱,多点火,至于那些星星之火,最后能不能燎原,我也不知道……” “好的,停。”林俞静晃了晃脑袋,“唉,我乱了。我决定以后不跟你研究这些了。我还是画图好……睡觉睡觉。” 差不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 凌晨五点多,快六点。林俞静醒来后慌张得不行,最后用一块毛巾蒙面,离开江澈的房间。 “……”这要真遇上了,有意义吗?江澈只得苦笑。记得老妈昨天还说,这丫头只一双眼睛,就能看出来笑,看出来惊慌,看见八成的喜怒哀乐。 林姑娘离开后没太久,敲门声传来。 江澈以为她被堵回来了,连忙起床去开门。 门外站的却是秦河源。 “澈哥,你看看这个?有竖那份,已经和我算一起了。”秦河源进屋坐下后,递过来一份东西,倒不是股权书,而是一份私下的协议,他知道江澈不愿意直接站到这个江湖里。 在这份协议中,他把70%的煤矿和将来的收益划到了江澈名下。 这次的事情,江澈在其中的作用暂且不说,光是钱,他自己过来当时就拿了150万,后来陈有竖过来,又带了150万…… “这样吧。”江澈一边动笔修改协议,一边说:“这次老彪和三墩过来,带了两百万,赚了一些钱。赚的那部分钱,我已经让他们俩自己分了。200万本钱他们还我了,我一会儿给你。” “澈哥?!我……”秦河源一下站了起来。 “我知道你手上还有钱,再给你,是让你这几年没事的时候,合理合法,多买点矿。”江澈说着,把协议丢还给他,说:“要做就做大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稳。” “啊……好。”秦河源接了,低头一看。 江澈把这份协议的数字修改了。 秦河源的30%没动,他自己的70%,变成了50%。 多出来的20%等分四份。 “三墩和老彪这回不论冒的风险还是做的事,都值得每人5%。” “郑书记为这事,把婚礼都放到这边来办了。林团长回头要收拾的人,肯定也是他,毕竟人是他骗来的。这5%,就当咱们给他的结婚贺礼了。毕竟昨个儿大家都只包了100块。” “至于剩下的5%,你用自己的名义弄个慈善基金,每年资助矿区的一些孩子上学吧,再把矿工的医疗条件改善一下。” 不论感情还是利益角度,江澈知道,他们这些人和秦河源之间的关系维系个十几年,肯定是没问题的。 至于再久,就不知道了,也不重要了。 …… 下楼,郑忻峰竟然早起了,正和老彪、三墩聊天呢。 “你们聊什么呢?”江澈好奇问郑书记。 郑书记说:“三墩和老彪给我指导一了下婚后生活注意事项……” 三墩么? 老彪么? 江澈有点儿幸灾乐祸,问:“都哪些啊?” 郑书记: “三墩说,家里要有客房,客房的床,要弄得舒服点。 要学会有时候假装生闷气,假装委屈,把自己关客房里睡觉。 要让老婆知道,自己偶尔很累,打呼会超级大声。 ……” 江澈惊了,这竟然是三墩教的——果然还是婚姻生活能教育人啊。耿直不转弯如赵三墩,都在婚姻生活中被磨练成了一个阴谋家,战略家。 “老彪呢,老彪教你什么了?”江澈又问。 郑书记:“一些食补的东西,再几个壮阳的方子。三墩都记走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另一面的江澈 说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大概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昨晚林家爸妈没睡好,其实江爸、江妈也差不多。 在于江妈而言,她的人生本就不精细,对于儿媳妇的要求说高很高,那就是必须得她看着顺眼,处着开心,说低也挺随意,并不会考虑太多附加的东西。 江爸则不然,事实若非江老头当时的一番话,他这回大概率是要说些反对意见的,至少也会把事情拖着。 两人聊到很晚,江爸最后没了意见,倒是有了感慨,他有些自嘲地说: “说来也奇怪,咱澈儿到今天这份上了,依然没有一点儿穷人乍富的心思态度,倒是我这个小厂长当了几年,考虑事情越来越不像以前的自己了。挑儿媳妇,像以前地主家挑将来的主母。” 事实江爸又哪里知道,其实像他这样在乍富之后想东想西,自以为是的情况,才是最合人心常理的。 至于江澈,他前世曾经经历的攀爬和起落虽然层次不足,但是毕竟心路走过。 按泉北县农村的风俗,姑娘第一次上门,家里长辈都得封红包。这个红包在于农村的意义,其实还是挺正式的,数额也不能太小。 有时姑娘或小伙儿自己到后来反悔了,闹掰了,也成个麻烦,退彩礼的时候还得就这个该不该退的问题,甚至具体的数额,带上争执一番。 这回见面,按说不算是林俞静来认门,但是江爸江妈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把礼数都尽到。 他们第二天一早就要赶飞机回临州,所以特意一大早,就喊了江老头一起,准备来敲林俞静的房门。 见到人是在房门外,林俞静脸上蒙着毛巾,正在开门。 她说她一边洗脸,一边出来逛了逛…… 江家人走后,林俞静没去找江澈,她回房间躺在床上,准确地说是趴在床上,整个把脸埋在枕头里,捶床。 “洗脸带逛逛就逛逛吧,毛巾,是干的啊。”心虚怕被看出来,林俞静尴尬窘迫极了。 甚至当江爸第一个掏口袋,说“一点小意思,谢谢你不嫌弃我们家澈儿”的时候,林俞静还以为他是要掏支票,然后说:“这些钱你拿着,麻烦你离开我儿子。” 湾湾的小说上面,电视剧上面,就是这么演的,有钱人家对穷姑娘都这样。 话说,林俞静当时还蛮好奇江叔叔会给多少钱的…… “对哦,钱。” 林俞静伸手摸到床头的三个红包,好厚。 拆开看了,“哇,一个一千块。发了。” 这意思,是让我当儿媳妇了吧? 林俞静正想着呢,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谁呀?”她把红包塞枕头底下,扭头问。 “我,曲沫。” “等等哦。” 林俞静下床给曲沫开了门。 “怎么你住酒店还把被子叠这么整齐啊?”新娘子曲沫进门看了看,为起话头,随意说了一句。 “……嗯。习惯了……” …… 楼下,江澈把煤矿股份分成的事情说了。 老彪和三墩听了有高兴,有感谢,但是并没觉得有太大的不敢当,因为算算,5%,也就十几万,江澈对自己人从来都挺大方的。 甚至郑书记还多说了一句:“这才像点样子嘛,哥们结婚,你们竟然都只包一百。只包一百没关系,你们别乱叫啊,害我昨晚上迷迷糊糊醒来找水喝,老婆水也不给,而且第一句话就说得哀哀怨怨,她说……我又不会管着你用钱。” 大伙都乐了一阵。 “三墩和老彪这回辛苦了,接下来都回茶寮休养一阵吧。”江澈说:“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暂定一个月好了,跟我给有竖的假一样。需要延长,你们再跟我说。 然后老彪肯定还是得去王蔚那边去帮忙,到时如果情况稳定,你可以考虑多把嫂子和孩子接出来玩玩,或自己多回去也行。 再三墩,三墩的情况有点麻烦,将军当着校长呢,也走不太开……要不这样,你以后就留在茶寮吧,三墩?” 听到这一句,赵三墩猛地抬头,看着江澈,结巴说:“澈哥,我我我,我得保护你啊。” 江澈:“这事有大招了。” “大招哥他……实话说了吧,澈哥,我觉得大招哥现在应该不是我的对手。”赵三墩神情慌张,说:“我现在学会不一根筋地打了,真的。” 他说得很恳切。 剩下几个人都看着他,嘴角藏笑。 “我跟将军都说好了,每两星期,我回一次茶寮,或两边碰头,在庆州见面。将军还说,现在咱茶寮学校的老师都很厉害了,她水平不够,也不任课了……你看这样行么,澈哥,澈哥?” “嗯?” “我去保护你。” “那,一个月后再说。” “……” 这边正闹呢,孔德成走到江澈身边,小声说:“江总,那些等着见你的人,你看?咱就这一个上午的时间了。” 有很多人趁着郑忻峰的婚礼想见江澈谈事情。只不过前面两天,都由孔德成开口挡住了。人也都识趣,没来打搅江澈。 其实事业到这个阶段,这样才是正常的,江澈应该很忙才对。他之所以还有空上学,完全就是主观任性。 “那,也行。” 江澈这边换了张桌子,准备接待部分家电厂商。像潘宁、董小姐这些老朋友要见他,自然不难,但是对于很多中小厂商来说,跟他聊上一次,其实并不容易。 另一边,郑忻峰也起身去门口给客人们送行。 王光兴走了。 马华腾和丁三石走了。 昨晚才匆忙赶到,只来得及吃点剩菜填肚子的王蔚,也匆忙先走了。走前特意过来跟江澈打了个招呼。 这家伙和江澈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在一个既不过分亲近,但也不刻意疏离的状态,作为合作伙伴,既牢牢把握自己那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对江澈的态度保持警惕,又不至于私下去做什么手脚。 这是江澈很喜欢的一种投资合作状态。至于警惕,总比一点不怕的好。 王蔚走后,江澈开始跟家电厂商们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自然关系到很多利益问题,中小厂商的各种诉求,很多时候一松口,就是在让利。在这方面,江澈一向是一个很难说话的人,今天也不例外。 而且每当有人死缠烂打讨便利,他就会说:“友商也是一样做的。” 这个友商当然是指果美。 在座的厂商都在心里偷偷犯嘀咕:“友商也一样?呵,谁不知道你手上拿着果美的股份啊,唉。” 人心不足是千古道理,江澈在生意场上一向不喜欢有人得寸进尺。 马小云一直等到江澈这边聊完,才单独出现在他面前。 关于中国黄页的问题是这样的,去年起步不错,但是很快就有了竞争,而且其中的一个竞争对手,叫做临州电信。 搞互联网的,被电信盯上了…… 对方要收购中国黄页。收购案作价60万,合并后给马小云团队30%的股份。 其实前世的情况,他应该在3月份就已经放弃抵抗了。 这一世之所以到4月还在挣扎,就是因为马小云自知手上还有一张牌——江澈也拿着中国黄页百分之十的股份呢,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影响力,未必就不能正面怼一怼临州电信的那位领导。 所以,趁这回郑忻峰结婚,马小云想请江澈和他一起回去处理这件事。 “马老师愿意听实话吗?”江澈问。 马小云点头,表示在听。 “没有人会因为百分之十的股份去做这么多的。”江澈坦荡说:“我不会费力气去阻止这场收购,是因为它所涉及的我的利益,其实很小。” 马小云愣了愣,最后苦笑一下。 不管前世今生,江澈对面前这个瘦削的男人多少有些佩服,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这一世作为一个商人,站在另一个角度出发,去处理问题。 江澈继续说:“如果今天是马兄你要向我借个十几万,或者有什么投资项目要跟我谈,我都会很乐意,但是这件事,很抱歉……” 面对江澈的歉意,马小云苦涩地笑了笑,点头。 他有很好的口才,但是在江澈这么坦荡的表态面前,完全没用。 这意味着他的第一次互联网创业,很快将以被收购告终,而他本人,也会面临一场和临州电信合并后的权力争夺。 江澈知道他会败,赚了钱,但是被踢出局。这对他以后的理念影响会很大。 而江澈要传递给他的信息就是——我这个人做投资,倒是不喜欢做过多的干预,但是需要足够大的利益。 我只为利益出手。 第六百七十八章 毕业舞会预定 黄页不死,何来阿狸啊? 不让你知道百分之十喂不饱我,将来又怎么友好合作? 看着对面略微落寞的马老师,江澈主动替他倒了杯水,说:“其实跟电信合作一下也好。” 马小云困惑抬头。 “那样你就会知道,我是多么好的一个合作伙伴了。”江澈笑着说。 马小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希望将来还有机会合作。”他伸手。 “当然。”握手,江澈感慨,果然是打不死的小强啊,就这份斗志,就是很多人所不能企及的了。 1996年的4月底,马小云谋事无功而返,回到临州。 满城警车呼啸…… 当然不是来抓他的。 新中国第二次全面严打,终于到来了。在市场经济人口流动带来的数年社会乱象之下,“天罚的铁拳”,终于再次出手。 须知,仅仅在刚刚过去的1996年1月和2月,全国重大刑事案件的立案数据,就较去年同期,增长了12.6%。 这个数据已经连续暴涨四年了。 同一天早些时候回到临州的唐玥,此刻坐在祁素云的裁缝店里,看着街上不断擦身而过的警车,恐惧到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又庆幸到几乎哭出来…… 斜对面不远,就是江家最初那间服装店的店面。 裁缝店的墙上,至今还在挂卖当时开启风潮的饰衣链。 想想,若非4年前的那个傍晚,她鼓起勇气走进江家的服装店,想找一份生计,然后遇见了那个叫做江澈的人,现在,她的弟弟唐连招,应该就会在这其中的某辆警车上。 还有他手下的四十多号弟兄。 至于现在,乐善好施,敬老助学的辉煌娱乐总经理唐连招,一个连案底都没有一个的大好青年,他又怎么可能是黑社会呢? 包括他手下的弟兄们,这些年可都是社会经济建设的有为青年。 这些天的临州城,在某些人的心里,还有他们家人的心头嘴上——那个叫做江澈的人,是神,是佛。 而有一个依然在牢里,叫做郭五的人,大概再也出不来了。 毕竟他那几年开沙场犯下的伤害案件,足有十几宗之多。 另有一个人,前不久刚出来了,他叫牛炳礼。 出来之后的牛厂长找人打听了一下江澈现在的情况,听完,茫然了整整三天。 这他妈怎么报复?! 但是牛厂长已经没有别的念想了,老婆也走了,朋友和社会地位也没了,剩下只有仇恨。 复仇计划展开,牛炳礼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卖房买凶杀人,第一目标是唐玥,第二目标是江澈的家人,结果刚联系上黑社会呢…… 他又进去了。 正好严打嘛,所以,牛厂长这辈子,大概就不会再出来了。 就算不是死刑,他的年纪怕也熬不到出狱了。 “所以,从我出去,就有人盯着我了?” “奇怪了,为什么当时明明要判五年的,却变成了三年多……然后出去没几天,就赶上了严打?” 如果有幸继续蹲大狱,这个疑问,或就足够牛厂长余生思考的了。 临州靠近南城的某处老街与新街交汇的转角,一家租售录像带,vcd,漫画和小说的店面依然正常开业。 张卫雨坐在店里,一边随手在纸上画着漫画,一边不时抬头看一看街面上呼啸而过的警车。 他开这家店的目的,是为了方便自己看漫画。 他能安生开这家店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个哥哥,哥哥的大名不响,但是有个绰号,叫做黑五。 是唐连招之下,辉煌娱乐的二把手。 “唉,哥们,有黄片吗?” 一只手按在了桌上。 “都什么时候了还黄片,我片你妈……啊,哥。”张卫雨站起来,挠头笑了笑。 他倒是不怎么怕他亲哥。 “好了,把店门关了。”黑五说:“不是说了这阵子不让你开门么?” “警察真连这个也管啊?”张卫雨辩解说:“那我又没把那些带子拿出来租,按理说应该没事的吧?” “甭管有事没事,我已经帮你把店盘出去了。” “啊?”张卫雨急了,“那我以后干什么啊?” “跟我开电脑室去,你不是一直想要电脑么?大招哥回来说了,现在开始组织培训,等明年年初,辉煌娱乐原先做游戏厅的兄弟们全部改行,开电脑室。我帮你要了个名额,怎么样,去不去?” “去啊,我当然去啊。”张卫雨欢天喜地收拾东西。 黑五站一旁笑着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突然伸手,抽走一张纸说:“这个,你画的啊?” “嗯啊。”张卫雨从小就爱好这个,为此还耽误了读书,挨过家里面不少打。 “画得蛮不错的,都跟卖的龙珠书上差不多了。”黑五这个当哥的,也为这事打过弟弟,通常混混哥哥总是会压迫弟弟好好读书这回事,说来没道理,但还挺普遍的。 难得夸了一句,黑五话锋一转,又说:“但这玩意儿就算你画得再好,又能有什么用啊?将来连糊口都不能。” 张卫雨不吭声了,就目前社会的认知,哥哥说的,完全正确。 “以后收收心,别画了。”黑五说。 “架不住喜欢。”张卫雨说着把哥哥手上那张纸拿回来,抹平边角,低头仔仔细细地收好。 …… 深城。 江澈送林俞静回盛海,再回到深大之后的第一次预约午餐。 约他的人是李南芳。 “想不到吧?我是想,就要毕业了,正好找你聊聊。”李南芳笑着说:“现在还可以叫江澈同学,等毕业我去了led厂,是不是就该叫老板了啊?” “还是叫名字好了。” “嗯,你说的啊。”李南芳低头扒了口饭,说:“还记得大二第一次见你,你冲到我们诗社活动舞台上,打那个诗人呢,转眼我都快要毕业了。” “后来,是社团招新,咱俩吵架斗嘴来着,你说让我抱你……结果你又跑了。” 江澈笑一下,说:“你不说,我都忘了。” “是吧?”李南芳似乎酝酿了一下,“那个,毕业晚会那天,我们系有个舞会,你……能不能当一回我的舞伴啊?只此一回。” “我已经查过了,时间和你女朋友毕业,不凑一起。我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就是要毕业了,想想,还挺遗憾的。” 第六百七十九章 这一年迷茫沮丧的青年们 江澈答应过要去盛海参加林同学的毕业典礼,并且接她回“家”。 李南芳说她打听过,两边的时间是错开的。 问了问,盛海城市建设学院在前,深大在后。期间隔了两天,赶,自然肯定赶得及。 电话里。 “你是不是都已经答应了?”林俞静冷冷地问道。 “不算答应,只是当场也没有拒绝。这不问你的意见呢嘛,不行也不是没办法反悔。”江澈解释说。 “那你要怎么反悔?” “我,把自己打瘸。”江澈试着想调节下气氛。 “……唉”,林俞静那头郁闷一声,叹气说:“早知你招蜂引蝶难免……异地三年,辛苦抗战,想不到在天亮前尿了床。” 这比方打的。 “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同学,朋友,再还有大概应该说是三体广告公司的战友。”江澈说:“公司里几乎都是深大的同学,大家互相开玩笑,都说我们是三体人。” “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你的深大黄埔?” “对的,李南芳是其中很勤奋可靠的一个,这两年一直负责公司的日常事务,毕业后会去led厂当主管。”江澈认真想了想,笑着说:“记得她以前一心想当诗人,还想拉我去诗社,结果自己被我带歪了,即将成为商人。” “因为喜欢你吗?” “不是吧,应该是在三体找到激情和梦想了,毕竟诗人嘛。”江澈不敢敷衍,老实说:“至于喜欢,大概某段时间有过那么一点,不过之前一直也没表现出来过,我还是有一次聚餐后听刘文英和管照伟说漏嘴了,才知道的。” “哦。”林俞静那头沉默了一下,“那现在……好了,我同意了,你去吧。” 突然而来的态度转变,江澈怕是坑,先,“嗯?!” “她会这样提出来,肯定知道你会问我的,所以反而应该没藏心机。不然一个老板一个员工,又都在深城,也不是没时间慢慢等机会。”林俞静说。 “哇,你现在分析能力这么厉害的吗?” “嗯,湾湾那边的小说和电视里的心机女,都不是她这样演的。”林俞静想了想,“那你到时候让她穿多点哦,穿个厚点的外套。你自己也一样。” “这个,七月啊,深城……” “倒也是哦。那你扶腰的手不要摸,搭肩的手不许动……还有,最重要要保持好距离,不然万一她不小心顶到你一下,你又要想着念着了,说不定还嫌弃我。”用一种碎碎念的语气,林俞静絮叨着。 “什么?”江澈顿悟一下,“哦,你说那个啊。那个,她,好像也不大的。”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错了,我错了。那个是寝室里他们说的,不是我自己研究的。”好不容易再次打通电话,一通道歉认错解释后,江澈说:“要不到时你也过来好不好,反正等那个时候,你也在深城了。” “我?……我才不要去。” 跟林俞静打完电话,江澈回到宿舍。 室友叶爱军顶着一头僵硬的白头发,哭丧着脸站在那里。 “这什么情况啊,头上怎么了?” “牙膏,干了,在跟师妹约会的时候……” 王川帮着叶爱军解释了一通。 记得才大一的时候,叶爱军和廖敦实就是306宿舍对“姑娘”最向往的两个,甚至他俩为此还打过红灯小巷的主意。 后来,廖敦实跟童阳一起退学做职业介绍所去了。叶爱军老老实实上学,倒是没去过红灯巷子,但也一直没有过一个自己的姑娘。 转眼,大三眼看着都已经要见底了,前阵子老乡聚会,叶爱军终于桃花开,认识了一个同乡来的大一师妹。师妹漂亮温柔,笑容甜美,两人也很聊得来。 今天是学妹第一次主动相邀,老叶当作是约会,心花怒放,很是用心地打扮了一番。穿着整齐后想抹点摩丝,但是306没有,他自己也舍不得买。 匆忙间想了个办法,用牙膏沾水抹透了,梳了个很精细的分头。 别说,当时看上去效果真的还不错,而且头发特别亮,特别挺。 然后他就去约会了…… 后来,头发被太阳晒干了。 牙膏凝固。 师妹偶一抬头,都傻了。 “那你应该跟师妹说啊,就说你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告诉她,你想和她走到白头。”江澈说完大笑起来。 “……别闹了。”叶爱军闷声说了一句,坐下,整个把脸埋在桌面上。 这小子骚,很少出现这样沉闷的情况。 一时间大家都只拿眼神交流,带着担心,不敢多话。 “其实这事也没那么严重的,你别自己想太多。师妹那边说不定也只会觉得有趣呢?两个人如果真能走下去,将来回想,还多一件趣事……” 难得一次,江澈端出了鸡汤。 “不是。”叶爱军否定完了抬头,看一眼江澈,“人根本就不是冲我来的。之前还藏来藏去的,今天终于耐不住,把意思透给我了……” 叶爱军自嘲地笑了一下,学着师妹的语气继续道:“师兄,你跟江澈师兄是一个寝室的,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啊?我听说……所以,我就是傻,早该发现她每次七弯八拐地,都打听什么了。” 江澈一下不好说话。 “想认识老江没问题。可是你们这都半个来月了吧,这么藏着掖着的借你搭桥,这就该算别有用心了。”王川义愤填膺,说:“这师妹,就算了吧。” “是啊,算了。我没想再怎么着……我能怎么着啊?!”并不是跟王川生气,叶爱军用力拍了一下桌,“老子去他妈的。早知道像我这种穷成狗的人,就不来大学吊车尾了,我应该早就不读书,去工厂……” “去工厂?”张杜耐好奇了一句。 叶爱军一下倒是不那么愤慨了,“嗯,我两个小学同学,同村的,都没上完初中,现在一起在东莞那边工厂打工。你们知道他们什么情况吗?一个厂,全是姑娘,就他俩那挫样,还一人三个女朋友呢,姑娘们还都认,还都对他们特别好……” 叶爱军激不甘又羡慕地说着。 整个寝室的人都惊了……那,是天堂啊。 话说,现在306除了江澈、管照伟有女朋友,再张杜耐心里头有个潘老师,剩下的几个人都没谈过恋爱,碰过姑娘呢。 叶爱军说的情况是不是真实存在? 江澈有听说过,但也不是很清楚。 “你别这么想,怎么着现在大学生也还金贵,等你毕业工作了自然会遇到合适的人的,再不行多相相亲……”他试着想劝慰一下。 “屁嘞。”叶爱军闷头说:“还工作呢,好死不死,就今年开始,国家取消分配,就让我赶上了。还相亲呢,现在说不定都要打仗了,米国佬的尼米兹,都到家门口了……” 1996年,国家正式取消大学生毕业分配,一代年轻人暂时陷入迷茫和恐惧。 再叶爱军说的后一件事情,是刚刚发生不久的台海危机。对于这一事件,就是江澈也无法否则,中国是吃亏的,甚至是十分憋屈的…… 事实在整个九十年代,有好几次,社会上都出现过战争逼近的危机感;同时因为社会变革所带来的冲击,很多人,尤其是此时已经有一定独立思考能力,又即将走向社会的大学生们,不少都会感觉迷茫和沮丧。 “打吧,真打起来老子就去前线,要么当英雄,要么死了一了百了……反正也什么都没有。” 叶爱军最后说。 第六百八十章 毕业典礼发言邀请 前世的1996,江澈还在宁静而偏僻的茶寮。 日常上课。课后或领着冬儿他们下溪湾捞鱼捉蟹,或一起上山找些野果野菜,偶尔谁家有事忙不过来了,也如村里其他男丁一般,去搭把手。 到打稻的时节,点心会送到田头给干活的人,累了吃着总觉得味道特别好。还有,累了的人总是可以不去想太多。 七年,心事都在那把陪了他七年的旧吉他里。 世事新闻则大多只听说,缺感受。 至于这一世,江澈先知先觉,知道战争并未爆发,2000和2012也不是世界末日,国家始终在向着强大的方向走…… 所以他一样无法真切去感受此时室友同学们那种对于人生前途命运的忧惧。 但是眼前,叶爱军说完那番话,几个室友也都沉默。从他们的眼神里,江澈可以看到一样的迷茫,或浓或淡。 终于,他们都把目光转向江澈,有些艰难地,由王川开口说:“真没辙了,到时候去你那里找个饭碗行不行啊,老江?” 明年,1997年毕业的大学生,饭碗肯定是不可能缺的。室友们的表达,大概玩笑里带点儿哀怨。 说来也奇怪,在306,这么些个室友里,最终能走进江澈“深大黄埔计划”的,竟然只有管照伟这么一个货。 其他的,大多数都出自天文社和ufo社。 偶有几次,江澈也困惑过这个问题。 最终得到结论说来有些“残忍”——这跟306的成员构成情况有关,室友当中除了管照伟的父亲,是一个早年就开始投机倒把不安稳的货,剩下都是这个国家最普遍,也最老实巴交的人家出身。 这样的孩子往往多数在性格、野心和社交能力上,都相对吃亏。强烈的自尊心和同样难以克服的自卑感,会让他们错失很多东西。 话说回来,其实这一代就能走出来的,都算还好。 再迟那些,更难,将来的社会也会让他们错失很多。比如这个时候城市里哪怕最落魄的土著,至少也还有个户口优势,将来至少来个拆迁,弄套房子。而那些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大多都得凭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去挣。 所以,当后来的专家说年轻人可以掏空六个钱包去买房,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想过,有那么一批人,他们根本就没有六个钱包可以掏,甚至还要把家人扛在肩上。 想到这,江澈爽朗地笑了一下,说: “行啊,要是到时候不嫌弃,尽管来。多了不敢说,一个饭碗我还是给得起的……” “真的?你说的啊。”室友们意外地还真有点小激动。 “我说的。”江澈拍了拍胸脯,说:“别忘了你们都是大学生啊,真愿意来,其实是我赚大了。我说你们丫的,都自信点啊。” 当晚,江澈请了室友们吃饭。 隔天早晨,从宿舍区到教学楼的路上。 “快,咱们骑快点。”李南芳看见走路的江澈一行人了,连忙催促同行的刘文英。 刘文英和管照伟的感情从“地中海贫血事件”后就一直稳定,她毕业后也会留在深城,去led厂。 本身看见人了,正想凑过去呢,刘文英有些茫然,问:“怎么了?” “就……我昨天做了一件特让人尴尬的事。”李南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向江澈提的那个事,跟刘文英说了。 “这样啊,真的有这么尴尬吗?”刘文英想了想,轻松说:“那也简单,你看我的。” 说完,她骑车调头,来到306的一群人旁边,慢慢蹬着说: “嗨,江澈,我跟你提个事……等我们系办毕业舞会的时候,你跟我跳支舞呗,行不行呀?” 306的人都扭头看管照伟。 管照伟一梗脖子,“看我干嘛?你们以为我现在还是以前那个说一不二的老爷们呢?我早就怂了啊。” 他说着笑起来,继续道:“再说,想跟老江跳个舞,那不很正常嘛,这会儿惦着的肯定不止我家这一个,只是她脸皮厚,敢提而已。” 这一番话,刘文英没丝毫介意,前方不远处的李南芳听见了,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那既然照伟都这么说了,行啊。”江澈轻松说道。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因此在不久之后的某个夜晚,沦为一个舞男。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 辅导员找到江澈,说:“书记找你。” 江澈还以为是郑书记呢,心说难道是老郑结完婚发现米国佬竟然敢趁他忙结婚这阵子在海峡搞事情,气不过,来找韩立大师引雷劈克林顿了? 毕竟早在三年多前,他就认真打过这个主意。 结果辅导员说:“是校长。” …… “江澈同学有没有发现,现在很多同学在情绪和信心上,都多少有些问题啊?开放让我们看到了自身的落后,而且差距看起来实在太大了,对吧?”校长办公室里,老人等到江澈点头,才问:“那你怎么看?” “对于国家民族的危机感,大概不算是坏事。”江澈说:“但是个人角度过度的迷茫和忧惧,确实不是很好的一个现象。” “可是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啊。”校长看了看江澈,说:“所以我找你,是有个事,希望你能出来做一下。” 江澈眼神疑问。 “到毕业典礼的时候,你上台发个言,怎么样?” “……可是我今年还没毕业。” “跟这个没关系,毕业生代表发言跟你这个,不挨着。”校长说:“我是希望你能给大家鼓鼓劲啊。不管是关于国家,还是关于个人。” 这就很为难了。 但要推,似乎又不好推,而且江澈在看过室友们的情况后,本身也很难说一点这个想法都没有。 “我回去想想再答复行么,校长?” “不行啊,江澈同学。我是校长。” “可是我是大老板。”江澈说:“而且我后来都没挂过科了。” 校长笑了笑,一边低头整理桌面上的记事本和钢笔,一边悠悠说:“……那可就说不定啰。”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不好应付的演讲 306的人当天晚饭后一个没出去蹦跶。难得一回看到有人治得了江澈,都感觉有意思得很。 “这么看,咱校长还挺有意思的啊,怎么平时都没发现?” “有意思?要是校长这么跟你说,你就不觉得有意思了。”王川说:“也就是老江吧,跟老江才能拿这个开玩笑当威胁。他实际又不怕退学。” 说到这,王川扭头转向江澈,“对了,老江,就你这情况,你干嘛还非上这个学啊,天天上课考试的,有事还得请假,这不耽误事吗?” 一时间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正坐凳子上发愁思索的江澈。 “要是真退学了,你反而能赚更多钱吧?江澈。”就连老实孩子张杜耐都忍不住好奇了一句,关于钱的概念,他现在比以前更明确了。 张杜耐上学期抽奖中了一个大奖5000块,一早寄3500回家了,剩下的1500,自己也没敢乱花。张杜耐想着等哪个周末,江澈有空,让他带自己去那种高档的商场,买几件高级的美容化妆品。不怕贵,哪怕1500花光也没关系……就是会手抖而已。 当场,江澈想了想,说:“因为就想啊,喜欢。什么事都架不住喜欢。” 江澈前世没上过大学,这辈子最初的想法,是想弥补一段缺憾。 至于后来,他在深大偷偷弄“黄埔”,拐带人才。同时有感于大学里的人际关系和环境氛围虽然算不上单纯,实也比外面要简单许多,让人轻松许多。 “人努力赚钱的目的,很大程度不就是为了可以任性自由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么?”他又说:“所以如果条件允许,就不要拿喜欢换钱了。” “那……赚钱本身,你不喜欢?不能让你快乐吗?”王川问。 “这个。”江澈想了想,面有沧桑感慨,说:“你们要听实话么?” 大伙都点头,看着他。 “实话,赚钱这件事本身,其实……真的超爽的。”江澈一下笑起来,“我喜欢极了,超级快乐。” “……过分了。” “是啊。” “看表情还以为他要说自己在人后其实多艰难,多辛苦,再多大的压力呢……” 一片声讨和唾弃声中。 “我要是有钱,我也读大学。”昨天受了刺激的叶爱军盯着桌面,说:“我以后要是有钱了,肯定会想再读书。” 他这一说,笑的闹的,都停了。 论家庭环境,在座的这些,几乎就是深大的底层,有些东西,他们不抱怨,不代表一天天地完全没感触。 何况这里还是特区,他们没每回出去听见看见的,都是这个国家目前最好的,什么是最好的,就是最费钱的。 “人啊,最好不过年轻时候不缺乏。” 多数时候都只听不说话的室友吕为民手上拿着考研的英语书,默默嘀咕了一句。 余人无声,心有戚戚焉。 就是在这样的感慨氛围中,管照伟耿直问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那时候我要去老江那里,说把二手自行车生意交给你们做,也不急着收你们本钱……你们全都不好意思做呢?” 这一问,把每个人都问住了。感慨变成了尴尬。 直到郑忻峰出现。 他是来给306的弟兄们发喜糖的,毕竟当初刚入学的时候,是他顶着江澈的名字在306住了一个多月,还和大伙一起参加了军训,当了军训标兵…… “真不是不喊你们喝喜酒啊,我专门打电话问过了,学校答复说实在没办法同时给一个班这么多人请假……” 一边分发喜糖、喜烟,郑忻峰一边解释,“你们看我这不就专程补过来了嘛,先吃糖……放心,酒也肯定得补上,你们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带上媳妇儿,来请弟兄们吃饭。” 发完喜糖,坐下跟寝室人闲聊没几句,郑忻峰就起身准备走了。 新婚燕尔,他这阵子非但没工夫度蜜月,反而忙得昏天黑地,就连新娘子都冷落了。还好,他忙,曲沫一样跟着忙。 “5月11号奶粉广告正式上线。铺货渠道都已经准备好了。”临走前,郑忻峰和江澈说:“那我可就按说好的,开始盯着三聚鹿往死里怼了啊?!我都说好了,就连商场货架,都直接摆它边上。” 江澈送他下楼,说:“行。” “那怼炸了你得来收场啊。” “行。” “那我有数了。”下楼出门,郑忻峰摆手,独自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扭头看着江澈,“所以,这回不是坑吧?……话说,你也有两年没怎么坑我了,我这突然想到,有点虚。” 江澈:“真不是。” “哦。话说我听说牛炳礼出来了,又进去了,想买凶杀人……进去时候正好赶上严打开始。”郑忻峰用的是一种平静叙述的语气和姿态,但是看向江澈的眼神,满满地质疑:这事怎么能这么巧? “他买凶的人,是我让大招安排的。”江澈说:“至于正好出来没多久就赶上严打……大概牛厂长当年那样恩将仇报,师兄在天有灵吧。” 牛厂长的师兄,自然就是唐连招和唐玥的父亲,是当年拼死将牛炳礼推出火海的那个人。 江澈这么说,郑忻峰倒是不好再存疑,就说:“这么说来,牛炳礼也是倒了血霉了。” “可不是。”江澈说:“其实真有个什么都没了的人像条毒蛇一样在暗处盯着,也挺麻烦的,所以,这样一个结果,是好事。再好不过了。” “嗯。”郑忻峰点头,表示赞同。 郑书记去动手怼三聚鹿了。这事必须他先怼,后续的布置和效果才能出来。 江澈则在回到宿舍后开始了一场异常艰难的思考。 “毕业典礼发言啊,看来是逃不过了……问题这样会不会暴露我其实不学无术啊?” “胸无几点墨,更没有什么大道理。” “讲什么呢?喂鸡汤,打鸡血……” “《我的坑蒙拐骗人生路》?!” “当然不行啊,这个不能讲,可是除了这个,我也没干什么别的事。” “这活说起来其实应该让郑书记来干。” 江澈愁。 因为属于1996前后,一代青年的憋屈、迷茫、沮丧和忧惧……后来的国人是很难体会的,那时的国家,再没有过这样的风雨飘摇。 至于现在,江澈完全没办法去掩盖目前这种巨大的落后和实实在在的憋屈。 而在这一切实际的东西面前,任何的语言,似乎都难免有些苍白和无力。 “语言无力吗?” 思路突然被触动到一下。 江澈拿了纸笔,凭借记忆开始记录一些东西,他一直写了七八页纸才停住,想了想,又重看,并把其中的一部分删掉了。 做完这些,江澈给唐连招打了一个电话。怎么说唐连招手上的也是一个娱乐文化公司,还是招了大学生的,总不能一直不是游戏厅就是电脑室。 “大招,你让下边懂的人去联系下出版社和文化宣传部门……对,去年开始国家不是推出来一个5155工程嘛,拨款给政策,支持搞动画漫画的,咱们试着申请下……” 第六百八十二章 也是一朵奇葩 还有两个来月时间,事情布置下去,江澈本身倒是不急。 他估计画手得在港城那边找,这一时期内地不管画手还是他们的画风,都还传统风格浓烈。一般能找到的,多是大闹天宫那种风格。 关于这一点,他已经抽空跟港城那边交代过了,让欧佩珊帮忙找人。 周五,晚饭后,江澈习惯性地准备散步去图书馆。 一般在校空闲的时候,江澈都是这个活动路线。饭后走去图书馆,看上一个小时近期的报纸杂志,一个小时经营管理类的书籍,再用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去思考和处理宜家、茶寮相关的问题。 然后差不多九点,到操场,跑步40分钟。跑步这件事,江澈这辈子大概是放不下了,每次不光慢跑,还冲刺跑……长距离冲刺跑。 最后慢跑回寝室,洗澡上床。卧谈会就跟那俩专门请来的英语系的室友,试着用英语聊各种话题,包括英语系的姑娘,大一的师妹,美英的经济、政治、文化,甚至少儿不宜。 “江澈,等我一下。”今天,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江澈被身后追来的张杜耐喊住了。 “怎么,你也要去图书馆啊?”江澈站住了回头等他,看表情问:“还是找我有什么事?” “……嗯。”张杜耐点了点头,表情为难。 “什么事就说啊,看我能不能帮忙。”江澈想了想,补充说:“一般应该都是能的,只要你记得,帮了你你千万别念我的好,更别给我说好话,送祝福。” 张杜耐无奈笑一下,他现在对“毒奶”这个事,基本也接受了,“我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有啊。”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下那种高级的商场?”张杜耐表情慌张而急切,双手比划了一下,说:“就那种有进口化妆品专柜的,再里面站一个漂亮的女的,会给介绍美容、保养什么的那种。” 他说话的语气递减,越来越弱。 看样子这家伙其实已经自己一个人偷偷去观察过了,只是没好意思去打听,去买。或因为不懂,也没把握。 江澈明白了,小声问:“不放弃啊?” “不是,就,接下来大四潘老师不就不教我们的课了嘛。”张杜耐摆手,说到这停住,看了看江澈,说:“然后我们也要去实习了,估计就,很难再见到……我就是想说声对不起。” “那,行吧,你……” “我有钱,我上个学期中奖的钱。留着呢。” 这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第二天上午,江澈睡到自然醒,发现张杜耐已经一早准备好了,坐着在等他,就像是要去做一件人生中无比重大的事情。 很多人都有过这份认真,在他们第一次买礼物送给当初心上某个姑娘的时候,只是后来,渐渐会忘记这种感觉,渐渐也不再那么上心。 毒奶兄又会记多久呢? 江澈想了想,抓紧时间起床洗漱,然后不动声色地陪张杜耐出门坐车。这事儿,不能让室友们知道。 其实对于这些化妆保养美容的东西,江澈除了几个品牌,也弄不太懂。 他比张杜耐强的地方就一点。 好意思让专柜的姑娘把东西涂在脸上,仔细去看,再喷在手上,仔细去闻……然后拉张杜耐也去看去闻。 一圈两三个商场逛下来。 “差不多了吧?”江澈说:“想好买什么了吗?” “嗯。”张杜耐掏了张纸,按上面记录的开始报。 兰蔻的面霜,香奈儿的香水……虽然都不是要的最贵的款,但是毒奶同学报出来的东西,还是把江澈惊着了。 简单算一算,就已经差不多上千了。这可是1996年的一千块啊,张杜耐的一千块。 江澈连忙说:“行了行了。”然后把他的纸笔拿过来,划了一笔,说:“再加一支口红吧,口红比较有意思。” 张杜耐自然没意见,说:“那咱们现在回头去买?” “不用。”江澈把那张纸撕下来,说:“我让人从港城给你带过来,能便宜点。” …… 当天下午,张杜耐就收到了王蔚专门交代让顺风员工快递上门的东西。付钱,省了两百多。 “打算什么时候去送啊?”江澈问。 “我找个没人的时间吧”,张杜耐说:“你觉得……” 江澈的大哥大响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你舅啊,江澈。我现在困在车站呢,全身上下就剩这一通电话的钱了……” 舅?江澈就一个舅舅,就是表妹玲春的爹,现在都五十多了,而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明显三十岁不到。 特么的这年头就有电话诈骗了?还骗我头上? “我还是你大爷呢。”江澈说。 “那你可想好了。”对面一点不虚。 “想好了,来,继续编,在车站怎么了?准备怎么办?” “跟你求救呗。” “那你还是死去吧。” “……”对面被噎住一下,接着说:“跟你说件事,我叫张有远。” 江澈:“啊……小舅舅,你好啊。” “大爷你好啊。我这回头就去跟我二姐说,我们姐弟几个,现在多了个大爷,让她也喊你一声……你敢应么?” “……小舅舅你快别开玩笑了啊,要不我一会儿大哥大没电了。”隔着电话,江澈一脸的苦笑无奈。 这货是林俞静的小舅,她亲妈最小的一个弟弟,老张家晚来得子不小心惯出来的唯一一个奇葩。 今年二十七,未婚,无业,干过的事情挺多,但是一样没成。当然人倒是不坏,听林同学说起,小舅舅一直都算很维护她的,也能玩到一起。 “真的假的啊?”对面急了,说:“你可千万别没电啊,我现在人在深城火车站呢,你赶紧的,来带我去吃口饭。” 问了位置,电话挂断,连跟林俞静打电话说一声都顾不上,江澈就直奔火车站。 与此同时,庆州,老张家。 因为张雨清经常出差的关系,对妈妈一个人在庆州不放心,母女俩现在都搬回了外婆家住。 今天她在。 餐桌上围着吃饭,除了林俞静的外公外婆,张雨清母女俩,还有一个20出头的女孩子。 姑娘是张有远交的女朋友,按说其实没结婚呢,但是人在庆州没家,是跟着张有远在外面租房子住的。 自从带回来过一回,就时不时过来一起吃饭。 考虑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个,而且拍胸脯说这个一定会娶,张家二老连同大女儿在内,非但没法介意,日常多少都还挺顺着这个叫喜翠的姑娘的。 “喜翠,你说实话,有远这几天到底跑哪去了啊?”林俞静的外公张顺和脸色有些发沉,因为就这一个问题,他已经问了几天,不知几遍了。 老张是埋头搞技术的老工人出身,人朴实同时性子直,说实在的,能忍耐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得了。 名叫喜翠的姑娘抹了抹嘴,算了算时间,说:“差不多也该到了,那我就说了吧,有远去深城了。” “他去深城做什么?”儿子一个人出那么远的门,林俞静外婆不免担心紧张了一下。 “找他外甥女婿呗。”喜翠轻松说:“讨个生意做。” 在场几个人都愣一下,抬头看她。 “有远先去,等做上生意了,我也过去。”喜翠拾筷子,一边夹了块瘦肉,咬一口,搁空碗里,一边说:“外甥女婿那么大生意呢,还能差他这点差事?对吧?你们不用担心,等着有远发财了,享福就好。” “可是……”林俞静外婆面色犯难一下,说:“有远他爸这千叮万嘱,让他别打这个主意……” “我知道……有远都跟我说了。”喜翠没所谓说:“反正我觉得没事,是我让他去的……” “没事?”林俞静外婆看她这样,一着急不自觉也提了语气,“这静静都还没嫁呢,家里亲戚就这样跑上门要这要那去了。那就算江澈自己不当回事,他家里人呢,他家里会怎么看咱们?怎么看静静?你呀,你怎么这么自作主张……” “我怎么了呀?”喜翠把筷子一拍,偏头看一眼张雨清母女俩,“那大姨和雨清,她们不也是捧的外甥女婿给的饭碗吗?怎么?就许她们挣钱,当领导,过好日子,就不许我们有远也沾点好处啊?!怎么着,有远就不是你们亲生的啊?!” 她这一撒泼。 张雨清母女俩脸色都有些难看,林俞静外婆更是气得胸闷。 “咔咔。” 张老头拿筷子敲了敲桌上汤盆盆沿。 等喜翠住嘴了。 沉声说:“拍筷子这种事,谁教你的?你要是不能安生吃饭,以后可以不来吃。” “……”喜翠抬头看看老爷子脸色,气势一下弱了不少,但仍不服,说:“合着还真就有远没地位,连带着我也让人瞧不起……” 说着,她又看了张雨清母女俩一眼。 “我是自己认识江澈,自己讨的工作,去年提拔,是因为我销售排名茶寮第一,考核排名第一。至于我妈,她现在还是包装厂最普通的工人。” 张雨清说完,低头吃饭。 似乎因为她的这番话,外婆好歹顺了一口气,说道:“这事弄的,这事弄的……”她把目光转向自家老头,“你看这,咱前阵子跟他们老林家会面,亲家公还专门说过呢,说咱两家,一定要替静静把身子站直……这,咱回头可怎么跟老林家说啊?” 张顺和面色惭愧,沉默一下。 反而是喜翠又嘀咕了一句:“他家不也赚孙女婿工资么,一个大伯当着厂长,连老头子都在茶寮领着职务……” “你知道个屁!”张老头一下恼了,“他们那是真本事,在替静静压秤,懂吗?林家那大伯,那本身就是那个厂的领导,再林家老头子是多能耐,多少人想请他也请不动的一个人,你怕是不知道。咱们家跟人家,情况不一样啊,除了一个雨清算有点本事,剩下的,谁敢要一副担子?谁能挑?!” 第六百八十三章 难得琐事烦恼 “够了吗?不够咱们再要。” 解放路,麦当劳,江澈咬着冰块。 张有远看起来真的饿坏了。 “嗝……差不多。”拿纸擦了擦手,喝一口可乐,张有远说:“这外国人的鸡,弄得还不错,就是没什么鲜味儿……嗝,主要我在火车上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就喝了几口水。” 这惨的,按说老张家的情况也没到这份上吧?江澈不好多问,就只点了点头。 他到现在都还完全搞不清情况呢。 “这回呢,是我自己跑出来的。”结果张有远自己说了,“我家老头……就你未来外公。老一辈模范工人出身,知道吧?要知道我跑来找你,老头能削了我。” “……”这话江澈不敢接啊,只好笑了笑,默默掌握一条重要信息。 “小舅舅这真是没辙了,才来找你的。”张有远面露苦涩,带着愤懑说:“你知道老头原先让我在家里做什么吗?” “他给我弄了一三轮摩托,让我上街拉人拉货……你说那是我能干的事么?” “我要能干那事,我能混到现在,二十七啊?!” 张有远比划完了,吸着可乐,说得理所当然。 江澈还能怎么样呢,只能点头。 关于张有远,江澈还是从林同学那里听说过不少的,这家伙论冰场溜冰,舞厅跳舞这些,那都是一把好手,就是正事一向不怎么靠谱。 身为晚来子,幺儿,早年爸妈都略有些宠溺,他自己在姐姐们那里撒个娇什么的,也很容易弄点儿钱花,慢慢,就玩习惯了。 这几年,家里见再这样下去不行了,开始控制给他钱。当舅舅的,偶尔还能管林俞静借几百。 说还,自然是没有的。 于是后来,林俞静就不回他call了。 现在听他自己说,人是跑出来的,家里老人不许。江澈有些犯难了,他是小辈,说不好得罪小舅吧,更不好得罪的,肯定还是外公。 “欸,小舅问你个事。” “小舅你说。” “呐,我这回过来呢,就没打算再回去了。”张有远凑近了,说:“所以,你看着给我弄个经理、店长什么的,没问题吧?” 江澈一下没接话。 张有远:“不行啊?” “从公司制度上来说,肯定是不行的。” 说起做生意,江澈其实不避讳用亲戚。 茶寮那摊子不说。就比如江爸的服装厂,现在就用着不少亲戚,其中二叔还是三把手,二婶在后勤,拿的权力也不小。 但问题他们俩,二叔是跟着江爸一起,一路从服装店进货,批发市场卖盒饭走过来的,二婶最初过来,也只是帮江妈看店而已。 他们走到今天属于理所当然,人品过关,也能干事。 至于说因为是亲戚,就随便空降,江澈一直的看法都没变过——那样影响积极性,太打击人才,而且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问题和损失。 “唉,这样啊。” 虽然人不靠谱吧,张有远有一点还挺好,他没脾气,也不小心眼,被拒绝了就只有点儿“伤心失落”,哀怨着又问道: “那,你往最大了给小舅脸,最大……能给个什么职务啊?” 最大么? 江澈想了想,就张有远这个疲懒性子,怕是连管培生都不能给。 必须先做基础工作磨一磨。 而且管培生接触上层太方便,就他这个性格,肯定到哪都跟那一块的领导说:我是江澈的小舅,你们对我悠着点儿。 “要不……先,店员?”江澈弱弱地笑着,试探道:“库管?配送?或者小舅想学点技术,也可以……” “你是真不怕我去我二姐那陷害你啊。”张有远悠悠道。 “……小舅你不会的。” “我太会了我。”张有远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以前跟二姐面前连静静都能冤枉我跟你说,我还冤不了你?” 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张有远突然问道:“对了,静静这半年,bb机是不是坏了啊?打了都没反应。你怎么也不说给重新买一个?” “我……”江澈心说林同学的bb机明明就一直用着的啊,快速反应,果断说:“是啊,但是她死活不肯要,说是反正要做毕业设计,忙。” “哦,那估计就是过年那会儿摔坏的。我让她借我玩两天,臭丫头非不给,我就抢啊……就砸地上了。” 舅舅和外甥女两个,相差只有5岁……果然是同辈人了。 “……”江澈:我说怎么静静的bb机还贴着伤痛贴膏呢。 话题就这么聊岔了。 一直到离开麦当劳,张有远才想起来自己干嘛来了,眼神放光说:“那要不,我先玩几天?” 这主意倒是正合心意,江澈当即点头,“也行。” “干脆你给我找个宾馆住吧,再借我一、二……五百块钱?” 问题江澈平时身上也没带太多钱,交完押金和三天的房费,就只剩下三百多了,他自己留了零头,把整三百给了张有远。 张有远收了钱,到房间,开始跟江澈打听附近好玩的地方。 江澈哪敢放他乱跑啊? 只好说:“正好周末,小舅你先休息好,等明天,我再来接你出去逛逛。” “那也行。”张有远在火车上也累坏了,伸了个懒腰,说:“那你回去再帮我考虑考虑,总之店员什么的,真不行……我要是干店员,你和静静就没有小舅妈了。” “……为什么?” “喜翠,你们未来小舅妈叫喜翠。”张有远脸上有些得意,说:“她原来在我们那服装店当店员的时候,那可是服装街的一枝花……要不是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外甥女婿,觉得我能出息大发,她就找一家服装店当老板娘去了,知道吧?” “这回来之前,我都跟她说好了。所以,小舅这压力很大啊,就快连媳妇儿都娶不上了……”张有远拍了拍江澈的肩膀。 “问题小舅你这么帅……不差漂亮女朋友吧?” “我没钱啊,而且那什么,不是混太久了嘛,名声……不大好。”张有远往床上一瘫,说:“反正我是没主意了,你帮我想想怎么办吧。喜翠她还想着等我当上经理了,稍后也过来呢。” 第六百八十四章 处理小舅 “你千万别让他当领导啊……我跟你说,他倒是不坏,但是能把你全店的人都带着一起玩。” “比如我,我从小学到初中,唯一一回没考第一名,就是因为他在我家赖了两个月。那两个月里,我学会了打弹珠,搓麻将,玩扑克,滑旱冰,饲养猫头鹰……那还是幸好我还小,表姐才更严重呢,她都学会跟喜欢他的男生要零食了,后来被我大姨那通打哦……” 电话里,江澈把张有远到深城这事,以及两人的对话情况,都跟林俞静报备了一下。 然后,林同学就激动了。 “这个我知道的,本身公司制度也不允许这样。”江澈好笑又无奈,说:“主要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才好,毕竟她是你的小舅……” 林俞静:“我没关系的呀。” 江澈:“我知道,我是说,你外公外婆那边。” “放心,我外公是一特朴实、公道的人,等你以后接触了就知道了。他心里有数着呢。”林俞静说:“要按我妈的说法,他们家祖宗十八代,也就出了张有远这么一个奇人……要不是长得实在像,我妈和我大姨都要怀疑是外婆当时在医院抱错了。” “是……吗?”对于这一点,江澈其实并不太同意,但也不敢说,说了怕得罪未来丈母娘。 “嗯,所以你怎么样处理都没关系的。”林俞静把自己说乐了,笑着继续道:“要不干脆你把他卖了也行……钱给我,他还欠我八百块钱呢。” “卖……卖了?” “嗯,卖了他能自己回来的。你别小看他,他就是活不像样,但是论活着的本事,可强了。从小到大就这样,一回回地害外婆担心,一回回的囫囵回来,什么事都没有。我妈说,就他小时候六七岁,有一次出去被人拐走,都跑出去十几里地了,还是一样回来了……你知道他怎么回来的吗?” “……不知道。” “他在客车上,在裤子里拉便便,抓出来扔了车上十几个人满头满脸,那些人拦着冒充他妈的那个贩子,要她赔钱,人贩子都给整哭了。” “……” 服气,但是卖小舅舅,大概还是不行的,江澈问林俞静,“林同学你能不能给我想个靠谱点的主意啊?” “那……”林俞静拖了个长音,说:“要不你就把手机电池拆了,不要理他就好了。然后记得要跟宜家店里的人说好,跟认识的同学也要说好,不然他都能找来。你别以为他是第一次到深城,人生地不熟,他真的行的。” 江澈:“厉害。不过这样……不好吧?” “好哦,你放心,小舅舅这人不记仇的。” “那他……” “他会自己玩。” “那,我得给他多留点儿钱吧?” “不用,他饿不着,之前外公外婆联合我妈我大姨,都不给他钱。他在外面不干事瞎混,回来还长肉呢。” 这,江澈就不信了,他说:“可是,小舅之前在火车上就饿了一天一夜,只剩拼命留下来一通电话钱……” “骗你的,他肯定是担心家里先联系上你了,或你在我这先得了消息,不去接他。”林俞静果断说:“而且他身上肯定还有钱,就前几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还说呢,说外公给小舅买的三轮车,好像不见了……” 江澈:“……”要让一向糊涂的林同学对一个人认识得这么清楚,这个人多年来得有多坑?很难想象。 “真的,咱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你后天开始也要上课。”林俞静说:“不然你要是带着他玩上一天,接着就该他带着你玩了。再你要是给他钱花,他过几天就该忘记自己来深城干嘛了。什么经理啊、店长啊,他说说而已的,你不理他就没事了。” 江澈:“……”所以,这么大的麻烦,就这样就解决了吗? 江澈一下有点不敢置信。 “要不……你让三墩把他捆一捆,送回庆州也行。” “是吧?我现在其实好奇,到底把小舅怎么样不行?” “哎呀,你别闹,说正经的呢。”林俞静说完想了想,“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你倒是可以带他在深城玩一天,就当他来旅游了。” “……好吧。”江澈说:“不管怎么样,我明天先带他玩一天,看他想去哪。” 打完电话,想到今天在外头跑了一天,明天还得跑一天,江澈简单洗漱,就上床睡觉了。 此时时间不过夜里九点。 …… 庆州,老张家。 张顺和把情况给下班过来的林俞静爸妈仔细说了一遍,最后带着几分恼火和尴尬说: “我的意思,就让江澈不要理他,任他自生自灭好了。但是这个电话,我没法去打。得二妹你打啊。” “嗯。”林妈妈点头,然后扭头看了看自己丈夫。 她犯难着呢。 一边关系着女儿日后在婆家立身的姿态。 关于这一点,公公那头一直反复交代,一大家子人,也都时时身体力行,就连小叔子林平才下海后生意坎坷,都一丝没敢往江澈身上打主意。 再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 当姐的要说不盼弟弟学好学出息,或至少有个安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张有远是个什么脾性,当姐的再清楚不过了,他现在这样跑去,还有个不省事的女人在背后煽风,那说不好,就是一场鸡飞狗跳。 这事好麻烦啊,林妈妈怨也不行,不管,似乎也不行。只好拿眼神向林复礼求助。 “去都去了,说不管肯定是不会的,江澈那孩子一向做事都还周到。” 林复礼稍不一样,他毕竟只是女婿,考虑事情更倾向自己的女儿,要说气恼,也不是完全没有。 这人都已经去了,你再打电话说让不要管,让自生自灭……这不捡便宜话说么?!林复礼觉得老泰山固然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处事,还是粗糙了。 正如先前所说,林复礼最担心,其实不是江澈会有什么想法,而是江澈家人的看法。 张有远这一折腾,人家里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看林俞静背后这一摊子亲戚呢。 这低门嫁高户,为什么自古容易生事出麻烦? 用林家林老头的话说:那十成事情里,姑娘自身,顶多也就挨着一层。剩下多是姑娘身后一二三四五六家,今明后岁,没完没了啊。 第六百八十五章 各种女人啊 正说着呢。 “笃笃笃。”有些急促地敲门声。 张雨清起身去开门。 她现在的自我定位很清楚,就是茶寮希望集团的一名中层员工。跟表妹林俞静在一起的时候吧,偶尔还可以当江澈是妹夫,至于其他时候,他都是老板。 老板的事,是能站立场瞎掺和的么? 所以,这整件事,张雨清都认真当着小辈,只听不开口……哪怕她其实觉得,不管是外公还是姨夫,他们对于江澈的认识,某种程度上都有很大的偏差。 门开了。 “呵,也是开国际玩笑了,你们知道有远捞了个什么差事吗?”吊着嗓门的声音比人先进门,“店员,还配送,这外甥女婿也太瞧不起舅舅了吧……” 事情是喜翠刚不久前接到张有远的电话,冷不丁给他诈出来的。 在电话里骂了张有远一通不解气,也觉得不顶事,喜翠撂下电话就奔老张家来了。 话说一半,她看见了林爸爸和林妈妈。 “那,啥,二姐,二姐夫……你们也在呢。”语气一下弱了不少,喜翠强笑着,解释说:“我就是恼啊,有远这没正形的,过去也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怕不要把好心好话,都给说歪了。” “那咱和有远,不也是想着,等静静毕业到那边,怎么也得有个照应么,是不是?二姐。” “喜翠费心了。”林妈妈虽然糊涂,但是毕竟单位里呆了那么多年,身边同事又多是领导干部的亲戚家属,一点场面上的应付,还是没问题的。 正想往细里问呢。 “你刚说,有远在那边准备做什么?”张老头在旁认认真真问了一句。 喜翠眼神转了转,“大概说是先店员、库管什么的,我估计就是锻炼一下的意思……” “那敢情好啊。”一旁老太太拍膝盖就站了起来。 林俞静外婆这是真心实意地欢喜,连同张和顺,也是一样。 两位老人这回,嘴上心里确实都明事理,但要说在不坏事的限定内,完全没一点儿隐藏的期待,那就太假了。 他们对自己儿子的定位也很清楚,就这样,若是能安稳下来,就很满足了。 “就怕他干不踏实啊。”老太太最后又愁了一句,缓缓坐回去。 喜翠见梯子赶紧上,“可不是嘛,所以我过来就想啊,还得我也去,帮盯着有远……” “你去干嘛?!还嫌不够乱?”张老头面色一沉道。 “那我,我和有远,不还得结婚吗?就这样分两地啊?再者说,我是真担心有远那个疲懒性子,店员也干不出息……” 喜翠是个泼的,因为想着进门要拿权,之前并没有伪装太久,就开始在张家人面前展示自己不好惹的一面了,就昨天,她还拍筷子呢。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林妈妈坐在这里。 不管眼前这位二姐怎么和气,怎么看着好说话,好对付,只要她坐在这里,喜翠就得揣着心思,低一头说话,就不敢亮嗓门。 “这事不急,等回头我跟小澈打听过了再说吧。要去,也等有远安定好了。” 林妈妈说了意见,心里头纠结,没待太久就起身告辞回家了。 此时已经是夜里近十点,要说最近这一波严打下来,给普通民众带来的安心和便利,着实不小。要不夫妻俩夜里九点多走偏街,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这个喜翠,一点不像我们家人。你说是吧?”路上,林妈妈对丈夫犯嘀咕,说:“那她要是也去了,我估计小澈和静静,就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嗯。”林复礼应得有点闷。 “怎么,生我们家气了?” “……没。”林复礼习惯性地应完了,改口说:“其实有点,不说别的,至少这眼皮子,太浅了。小澈是什么性子,咱们大概都有点数。不说小澈,就是静静的性子,将来能真一点不管她小舅吗?……我不说有远,至少这个喜翠,自以为脑子活,能争能要,其实蠢得厉害。”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背后响起来一个声音,原来是张雨清跟了出来,她说:“姨,姨夫,在家我也不敢多话,就出来跟你们说两句。” “雨清你说。”林妈妈对这个外甥女也是打小心疼亲近得紧。这两年看她出息了,看大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嗯,二姨。我说第一个,其实刚开始,我心里是很支持这个未来小舅妈的,虽说人小市民了点吧,可是小舅那样的人,我觉得还真就需要一个这样啥都要,啥都盯着的人给他推着走。坏就坏在,这未来小舅妈心太大。唉,她这番心机,怕是用错人了,不用别人,迟早她也得被小舅气死。” 张雨清说完一,林爸林妈都忍俊不禁点了点头。 “第二个,我觉得不管她去还是不去,你们都别太担心了,电话该打就打,照你们心里的意思说就好。 你们想啊,江澈能攒这么大产业,还能处理不了这点事么? 他就是太……太疼静静了,估计才会有点儿为难。 但是咱静静没心眼啊,所以这事影响不了他俩的。” 张雨清说完笑了笑。 林爸林妈互相看了看,“雨清你说的,有把握?” “有,在江澈身边,谁使心眼谁……就倒霉吃亏。”张雨清顿了顿,说:“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二姨、姨夫,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其实这一刻张雨清挥手,笑得不太自然,只是在夜色里,没人看清。 “有苦,自知哦。”转弯,张雨清踢了一脚墙根。 要说这世界上男女分完类之后,女人再细分的品类,指定比男人多。 …… 第二天,周日。 江澈估计张有远起得不会太早,所以也没太赶,十来点出发,想着到那儿正好带他吃午饭。 结果他到的时候,宾馆大堂里,张有远正和一帮不知哪里来的生意人聊天。 江澈站身后听了会儿。 一群人大致说的是怎么打败米国,字画,书法,蛐蛐…… “小舅舅你还懂书法、字画啊?”离了大堂后,江澈问。 “不懂啊,你没看我都捡他们话茬说么?我自己根本不提人。”张有远笑呵呵道:“就我估计吧,他们其实也不懂,就互相胡咧咧。” 江澈笑着点了点头,“那咱们吃饭去?” “吃……我吃过了啊。刚他们吃饭,喊我一起吃了。”张有远顿了顿,看着江澈说:“哎哟,你还没吃对吧,外甥女婿?走,我房间还有偷偷打包回来的一只鸡。” 江澈:“一只,鸡?” “嗯,我当时看桌上差不多快吃好了,偷偷让服务员加的。等上来,人都准备散了,可不就正好给我打包了嘛……放心,小舅没给你丢人,没提你,打包也是偷偷跟服务员说的。” 服气了,江澈没吃那只鸡,胡乱在小餐馆吃了碗面。 然后从下午到晚上,说是他带张有远玩,实际基本就是一个司机加向导的角色。关于这些事,张有远自己心里特有谱,想找什么地儿,就直接说。 然后江澈再领着他去…… 九个多小时下来,他们跑了商场,张有远先用江澈昨天给他留的那三百块钱给自己添置了一身行头,然后花鸟市场,冰场,歌舞厅…… 他还要找赌场,江澈借口给推了。 要说这世道,勤恳苦干的人好找,这能玩会玩的人,真心不是那么容易找的。 甚至某一刻,江澈都快觉得小舅舅是一个很好的公关人才了。 直到他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张有远的玩,真纯粹就是玩,而公关的玩,是要带上目的性的,在这一点上,张有远很容易坏事。 再一次把人送回宾馆,江澈摸兜,想了想,还是放了三百块,说:“那小舅舅你自己注意安全,我这接下来两天,课还挺多的。你有事打我电话。” “放心,你忙你的。”张有远收钱拍胸脯。 一直到江澈开车回到学校,才又想起来一事:这一天下来,小舅舅半个字没有提过去宜家上班,店长、经理之类的事情。 按林俞静的说法,他……大概忘了这回事了? 回到宿舍,江澈转了一圈,突然发现然后问:“张杜耐呢?” “不在床上吗?” 室友们攀起来看过后,才发现张杜耐原来并没有睡在床上。 …… 潘捷一下把办公室灯打开了。 其实没开灯的时候,她就已经认出来里头那个人是张杜耐。 看着他翻自己的桌面,开自己的抽屉,期间还停下来,盯了一会儿自己放在办公室换着穿的一双高跟鞋…… 本身从国外回来的潘捷下意识地就有了判断:这孩子果然还是……满心就那点事。 有过一次原谅,还有过一次对这个小男孩的感动……让现在的潘捷,反过来愤怒失望极了。 “啪。” 灯亮的一刹那,张杜耐惊慌地站起来,看见了潘捷。 低头贴墙,他把双手背在身后。 好不容易一个周末的晚上发现办公室门没锁好,来送礼物。张杜耐怎么也没想到,正是因为潘捷匆忙出去了一趟,门才没锁上。 现在,她回来了,把他堵在了办公室里。 “手上什么?”潘捷面色愤怒,虽然压着嗓门,但是用最严肃、气愤的声音说:“我问你手上拿着什么?” 她的判断,那是她抽屉里的一双丝袜。 “拿出来。”潘捷说。 张杜似乎挣扎了一下,摇头。 “我叫你拿出来,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张杜耐。” 恶心?是啊,恶心。 “……对不起。”张杜耐低一下头,侧身想从潘捷身边跑出去。 “啪。” 潘捷顺势就甩了他一耳光。 两个人都愣了愣。 第六百八十六章 口红有意思 周日夜晚的教学楼,挽着发髻的女教授面色严肃但是眼神有些慌乱,面前是高她半个头,她的大三学生,一个她眼中的小男孩。 气氛尴尬地站在办公室门口,两个人都没说话。 只有刚那声耳光,依然调皮地在夜晚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了一响,清脆悠长…… 还好没人。 潘捷是羞愤之下动的手,一时着急,倒是用上了些力气。 张杜耐左半边脸一下就红了,手掌印隐约可见。 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在潘老师家里,当时当场,张杜耐更多的是恐惧,怕坐牢,怕退学。 而这一次,情绪有些莫名。也许因为做的事不心虚吧,张杜耐抬手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生疼的面颊,同时平静地从高向低,看了一眼他的女老师,由额头,到眼眸,再到鼻梁、嘴唇…… 就这么明目张胆。 猖狂啊。 潘捷都快气死了。想恼来着,却下意识地先偏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记得江澈说,口红特别有意思,嗯,看的同时想象了一下,感觉应该确实是这样。 想罢,张杜耐也觉得自己猖狂极了……管她,反正一辈子也就嚣张这么一回。 这个一直有些自卑的农村孩子在刚才这一刻,突然就找到了一种很“大男人”的感觉……然后,就怂了。 张杜耐错身而过的时候,潘捷没有再拦,再问,她只是下意识地注意了一下他依然藏在身后的那只手。 一个被捏皱在手掌里,灰褐色的信封。 “……” 略有些尴尬,潘捷低头看了下自己其实也挺疼的右手手掌……所以,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 把门关上,潘捷回到座位上坐下。 隔一会儿,才俯身开了一边抽屉,看了一眼,还在,前天因为天热而脱了扔着的丝袜还在……所以,是她自己,想歪了。 羞恼、尴尬。 想到丝袜是穿过的,而刚刚张杜耐也开过这个抽屉,潘捷的脸又开始有些发烫…… 又想歪了! 唉,想什么呢?怎么就那么自以为地那样去想了,还发火,还打人! 有些坐立不安了,把丝袜收回包里,准备离开,潘捷关抽屉的时候下意识地朝里看了一眼,愣一下,伸手拿出来了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盒子打开,面霜、香水、口红…… 这些东西,哪个女人第一眼看到能不惊喜呢?!至于东西的牌子,潘捷虽不能说日常使用,但是当然都认识。 “这……” 所以,他,是来送礼物的吗? 为了道歉?可是已经道过歉了啊,我也已经原谅了。 总不会是,表……白……吧?真是的,小孩子。 还是因为我马上就不教他了,单纯的告别礼物? 都说女人心思难猜,小男孩的心思,也不好猜啊,潘捷开始好奇,开始懊恼了——所以,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啊? 带着满心的疑问,潘捷匆忙把东西一股脑儿放进包里,接着一路小跑回到宿舍,关门,喘着气儿坐下来仔细翻检。 香水的味道……选得竟然还挺合我心意。 呃,面霜竟然是专门抗皱的……好过分! 我皱纹很明显吗? 放下东西,潘捷起身走到镜子前,侧着脸,仔仔细细得观察了一会儿,嘀咕说:“明明就没有很明显啊,真是的。” 话是这么说,用,还是喜欢的,毕竟潘捷自己,才更怕老。 也许是好久没收到合心意的礼物了,重新坐下来,潘捷莫名地有些开心,然后…… “怎么办啊?这么用心的礼物,我竟然还打了人家一耳光,还那么重。” “而且他的条件,哪来的这么多钱啊?” 另一边。 江澈堵住了在熄灯前才低头回来的张杜耐,“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张杜耐抬头尴尬地看了江澈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又……”张杜耐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江澈:“你小子又扑上去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张杜耐连忙摆手。 …… 第二天的英语课,潘捷拿着书从前门进来。 调皮的男生喊: “老师你今天好漂亮啊。” 有人接:“是啊,好像化妆了。” “裙子也好看。” “老师你终于又不挽发髻了……” 为了显老显威严,潘捷在当初被生扑那次后,多数时候出现在学生面前都挽着发髻。 今天例外。 在一片议论赞美声中,潘捷眼神朝低,不看后排,笑了一下,接话问:“怎么,挽发髻不好看吗?” “不是,挽发髻的时候有气质,放下来就好年轻。”学生答。 “是吗?”潘捷满意地笑一下,转身写下课题,开始上课。 江澈这才用胳膊肘磕了一下张杜耐,“口红,有意思吧?” 张杜耐:“嗯?”他当然是不认识色号之类的东西的,而且潘捷日常也偶尔会涂口红,所以张杜耐本身,刚才并没有觉察什么。 “应该是你送那支。”江澈说:“怎么样,要不要下节课坐第一排去,闻一下香水的味道?” “……不了。”张杜耐想了想,认真说:“这就已经很好了。” 于是,江澈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是一个百分之九十九不可能出现什么美好结果的故事,像现在这样,也许确实就已经是最好的收场了。 连着两节英语课结束。 “张杜耐同学,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走廊里,潘捷自然大方地当众把张杜耐喊走了。 江澈:“……” 办公室里。 “你,我,昨天……老师误会了,对不起啊。” “没事的,潘老师。” “……那你,你哪来那么多钱啊?”潘捷说话的时候手已经准备去拿包,包里,有她用信封装好的一千块钱。 “我上个学期抽奖抽的,很多同学都知道,然后寄回家,剩这些,我一直存着。”有些磕巴地说到这,张杜耐抬头慌张笑了一下,说:“谢谢潘老师这三年的教导……以后就没机会上您的课了……谢谢。” 他说完竟然还鞠了个躬。 潘捷:“……嗯,好。老师也谢谢你。” 就刚才这一刹,从张杜耐的神情语气里,潘捷隐约得到一个信号,如果现在她把钱拿出来,说老师知道你条件其实不好,再硬要塞给他……会彻底伤了这个农村男孩的自尊心。 这也许是他人生第一次这么用心存钱,用心去为某个人准备一份礼物…… 也可能是第二次,上一次,是中药…… 嗯,也只有这样傻乎乎的小男孩,会给女的送中药了吧?还是一次十好几包。 可是收下了,东西又这么贵重…… 潘捷还没想好接下来的措辞。 “那潘老师,我先去吃午饭了。”张杜耐说。 潘捷:“……好。” 张杜耐转身走了。 …… 江澈这一天都有课,没去找张有远。 傍晚时候,电话打到酒店,江澈先向之前打过招呼让帮忙注意的服务员打听了一下张有远的情况。 “张先生他,上午睡到很晚,然后,好像在大堂跟一个外国太太一起逗了一会儿她的猫。还给她介绍了一下深城好玩的去处,代表中国欢迎了一下世界各国的朋友……” “下午,下午人不在。” “如果我没看漏的话,大概现在,张先生还没回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 此去黄金万两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江澈才终于打通了张有远房间的电话。 “小舅舅你看,这一整天我也没空过来,你自己一个人……” “玩呗,上午跟一洋小媳妇儿在大堂聊了聊当前国际形势,还有咱中国的大发展……鼓励她嫁到中国来,结果妈擦的,已经结婚了。”张有远说。 “……”江澈:“所以,小舅你英语很好啊?” “还行,会个七八句,主要我原来在庆州,外国人少,你知道吧?一直也没什么机会聊。”张有远说:“还好,小洋媳妇儿也会点中文,然后我俩就比划。比划了一上午,最后跟她一道儿,吃了一块那什么,三明治……味道还行,就是不扛饿。” “……”江澈已经服了。 “下午我自己出去转了转……”张有远继续说:“反正你不用操心我,管自己好好上课,好好学习就行。那什么,别像小舅一样,小舅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至今都还觉得很遗憾……” “真的吗?”江澈一下想到了一个安置张有远的绝好办法,忙说道:“那要不我给小舅在深城报一个成人……” “不用,我说说而已的。”张有远果断道。 江澈:“……” “长辈,懂吧?当长辈的都得这么说。”张有远接着道:“我是你舅啊,我跟静静也这么说的,反正你们也就随便听听就好,别真当回事。” “哦……我明白了。”江澈想了想,还是决定尝试引导一下,不然太可惜了,他说:“那,小舅舅,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事?” “什么?” “就昨天你遇到那些外地来的生意人啊,还有今天的老外,其实他们,很可能都是来深城找渠道,找生意的……” 张有远:“嗯,大概。” “那,小舅你在深城,是有人脉的啊……比如我。”江澈说:“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完全可以趁熟络跟他们打听一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或准备做什么……然后有条件的话,可以联系下来自己做,或者哪怕就当个中介呢,也应该能得一笔不小的收入。” 江澈说的是实情,90年代的深城,各地、各国的人没头苍蝇似的扑进来找门路,像这种做掮客生意的,大有人在。 一些来找设备或者找销路的内陆工厂老板或政府人员,也都乐于找他们帮忙,愿意给钱……只要不是遇上骗子,就很庆幸了。 “这样啊……”张有远那头思索了一下,说,“那要不,你给我一叠名片?” “我的,名片……干嘛?” “下次我好让他们找你啊。”张有远认真说:“有钱,我当然给你挣啊,外甥女婿……咱可是自己人。” 江澈:“……” 所以,这个逻辑到底是怎么转的呢? 张有远完全没有一点自己去做这些事的意识或想法,江澈决定暂时先放弃了。 然后更牛逼的事情是,宾馆明明只订了三天,张有远是知道的,但却一点不着急,既不说让江澈帮忙弄续住,也不问接下来的去处。 他只说:“我刚约了几个朋友,准备明天带他们去海边。” “小舅你去过海边了?” “没,明天起来跟宾馆大堂打听一下就好了。”张有远说:“那就这样,我先睡了,你好好上课哈。” 江澈:“……好的。” 隔天课其实不多,但是江澈也没有去找张有远。 不然就真的像林同学说的那样,被他带着到处去玩了。 江澈给港城那边打了一个电话,询问画手的事情。 “倒是找了几个比较知名的画手谈过,价钱方面,开始也都不是问题。”欧佩珊在电话里显得有些迟疑,“问题是……” “什么?” “他们看了你给的那段剧本……就不愿意画了。他们说,这种民族主义的东西,他们在港城画出来,对自己影响可能会不好。” 江澈:“……” 他拿出来的部分剧本,也就《那年那兔那些事》中,“抗美援朝”的那一段而已。 “然后我私下又争取了一下。”欧佩珊说:“其中有两个说,如果咱们价钱给够,不要求署名,再签保密协议,他们也可以考虑帮忙画……” “别,你那边不要继续谈了。”江澈一下恼火起来,说:“我去他们大爷的。” 欧佩珊说:“好的,那……” 她想问的是那画手怎么办? 结果江澈直接打断了说: “你帮我打听下那俩王八蛋现在连载的杂志,是什么情况,价格高不高,有没有可能买下来。” “……”欧佩珊:“所以江总你是准备买了,然后停掉他们的连载吗?可是……” “想得美,合同在那呢,我买了让改稿,天天改,张张改,我改死他们。” 欧佩珊:“……” “然后我还要在杂志上连载咱那本漫画。” 欧佩珊:“……” “就这样,这事辛苦佩姗姐了。”江澈恨恨说:“画手我自己来找,老子还不信了,内地会找不出来一个现代风格的画手。” 挂了电话,江澈又给唐连招打了一个,让他准备以公司的名义发招聘广告。 …… 第三天,第四天。 张有远悄然无声。 宾馆应该没得住了吧?江澈下午上完课,终于忍不住又给宾馆前台打了电话,对方告诉他: “张先生上午已经走了,他说打过您的电话,可能您当时在上课,没打通。” 江澈稍微紧张,“他去哪了?” “没说,不过张先生留了个纸条在我这给您。” “好,我马上过来。” 江澈连忙开车赶到酒店,拿到张有远留下的那张纸条。 【电话打不通啊,外甥女婿,我也没大哥大,bb机。跟你说一下,我做生意去了。 小舅舅知道你公司有制度,很为难,自己找了个出路。 去了就是经理。 想不到吧? 此去黄金万两,回头请你吃饭。】 这混账,到底去哪儿了啊? 江澈喊了几个人过来,在酒店附近打听了一圈。 还好,就这几天工夫,认识张有远的人已经不少。 最后一个小卖铺五十岁的胖老板娘告诉江澈,“他啊,说是跟人去淡水镇,发财去了。” 江澈:“……” 淡水镇是什么地方呢?一个本身人口不过两万,但是这两年一下涌入了超过二十万人的地方。 二十多万人做什么呢? 传销。 湾湾那边人过来搞的几个传销项目,几乎都在那边。 想想也是,也只有传销这种听起来既不劳而获,又生动有趣的生意,才能让小舅舅动心去做了。 问题张有远也没钱啊…… “老板娘你知不知道他去,具体是做的是什么项目啊?”江澈问,这一时期那边的传销都还算是“温和派”,不暴力,也不限制人身自由,江澈有了解,所以稍微安心。 “这个……”胖老板娘想了想,“他们一群人聊天,我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什么,摇摆鸡?” 摇摆机。江澈知道了。 “那谢谢老板娘。” 他说完转身走。 “欸”,老板娘在身后喊他,“那个,你是张老板亲戚吧?看着也挺有钱的,这小轿车……” 江澈回头困惑地看着胖老板娘。 “你,能不能把他在我这赊那两包烟的钱,先结一下啊?”老板娘试探着问道。 从她的神情和眼神里,江澈确定,胖老板娘没撒谎。 给钱,江澈笑着问:“怎么他这外地来的,老板娘你也敢把烟赊给他啊?而且他之前走,你怎么也没急着跟他要呢?” “是哦?”胖老板娘想了想,神情茫然,“就他没事老跟这聊天来着,我觉得人挺实诚的……” 第六百八十八章 你舅不见了 “最近有没有练跳舞呀?”接到江澈的电话,林俞静第一时间惦记着问。 江澈:“没,我练那个干嘛?” “啧啧,还是练练吧,省得到时候跳不好丢人。”林俞静真假难辨地说了一句,接着道:“其实我都想过了,同学,真的没什么的……只要,只要不是那个谁就好。” “什么那个谁啊?” “唔,姓唐。”林俞静尴尬一下,说:“没办法啊,那个姐姐长得真的太漂亮了,就是我看了,都很想摸……” 江澈:“摸?!”他这一问语气有些急。 “哎哟你凶什么,还不都怪你啊,因为你,我那年在茶寮才第一次,摸了冯芳,后来……反正,反正就觉得还挺有趣的。” “……”江澈不敢再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了,连忙转移道:“对了,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今天都干嘛呢?” “差不多了。上午没事,就在寝室把这四年你写给我的信都整理了一下,我专门买了一个相册,按时间月份归类放的。”林俞静在电话里说:“这样,就想起来你最开始不给我回信的时候了……四年了,江澈。” “是啊,四年了,好快。” “嗯?是好慢才对吧?”林俞静说:“你什么意思呢,江澈?!” “是啊,好慢啊,好慢。” “嗯。不过还好,我终于要毕业了。”林俞静说:“对了,冯芳说她毕业也想去深城呢,不过暂时还没找工作,打算先玩两个月。” “那你以后有伴了。” “是啊,是啊。”林俞静在那头戏谑地笑了一下,说:“她还问我要不要一起租房子……” 江澈:“……” “哈哈。” 知道她是故意闹的,江澈切换话题,说:“对了,师太呢?” “师太?师太我们下午去外滩拍照片了啊。不光我俩,还班里好多同学也去了……我有相机嘛,照片拍得也好。” 江澈:“嗯,不过我是问的,师太毕业的去向定了吗?” “哦,她考研了呀,要继续读硕士,然后还进了石教授的工作室。她说以后还想考博士,然后这辈子就决定躲在象牙塔里,好好搞学术了。她还说,都怪我们总叫她师太,结果她就研究僧了……” 江澈笑着说:“这都哪跟哪啊。” “师太研究僧……尼姑研究和尚。哈哈。” 似乎最近心情很好,电话那头的林同学说着自得其乐。 赵师太就在旁边听着,瞪着她。就快要分别了,最近赵师太总是会说:真好啊,总算以后不用再照顾你了,也不用再被你傻乎乎地气着。 但是聚餐喝了酒会哭,会说舍不得。 这四年,只有赵师太自己才知道,其实一直都是看着没心没肺的林俞静照顾她更多,也是林俞静,陪她一起走过了曾经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我可就快把她交给你了啊,江澈,你可要把人照顾好。还有,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电话外,赵师太凑过来说了一句。 “一定努力。快了,快了。”江澈笑着应。 其实按照石教授的说法,赵师太现在走的这条学术道路,才是最适合林俞静的,不管是能力还是性格,她都更应该一直躲在象牙塔里。 这个问题江澈也想过,不过最终还是决定尊重林俞静自己的选择。他有能力保护好她的世界,而且学术的圈子……其实并不比外面简单。 “对了,正事忘说了……”聊了半天,江澈才想起来打电话的目的。 林俞静:“嗯?” “那个,你小舅他……” “他怎么了?” “人不见了。” “……哦,那倒也没什么,就是大概小舅他还不知道,我们那个未来小舅妈,这两天好像正在来深城的火车上呢……” 江澈:“……” 林俞静:“没事,小舅应该会回来的。” “嗯,我其实知道他大概的去向,就在粤省下边的一个镇里……”江澈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都跟林俞静说了一遍。 林俞静:“什么是传销?” 1996年,传销还不犯法,社会人多数人也不了解。在南方,是湾湾那边人主导着大陆第一批的传销项目,从手法上,几乎都还是温和自由派,专注洗脑和造梦,并不暴力。 这也是江澈暂时还算安心的原因。 至于什么是传销…… “就是卖东西给亲戚朋友,骗亲戚朋友的钱。”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江澈用了个最粗糙的解释。 “那没事了。”林俞静那头安心说:“我们家亲戚朋友的钱,小舅现在是不可能骗走的。” 然后她顿了顿,“除非,你……” “我的也骗不走啊,就摇摆机那玩意,我让人了解了一下,传销卖4000多一个呢。” “这么贵?!”林俞静惊了一下,说:“那他们骗我小舅去,有什么用啊?他连个零件都买不起。” 江澈:“是啊,我也好奇呢。” 林俞静:“嗯。” 江澈:“不过你放心,三墩和老彪今天刚回来,我已经让他俩帮忙去淡水镇找人了。” “……三墩和老彪吗?”林俞静那头语气迟疑,“那个,我本来很放心的,现在突然有点担心了。” 关于她说这一点,江澈很理解,他说:“我也是没办法,大招最近正忙呢,其他宜家的员工派去了,我还怕他们自己被传销忽悠进去……也就三墩和老彪,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哦,这样啊。那他们认识我小舅吗?有照片吗?……喂,江澈,我问你呢……” 电话这头,江澈都木了。 是啊,没照片啊。 下午的情况是这样,三墩和老彪刚到深城报到,江澈说你们俩来得正好,然后跟他们说了下这事。 再然后,他俩就直接起身,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整个过程,从对话到行动,自然果断到就连江澈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一会儿试着打下老彪的大哥大,要是打不通……”江澈说:“他俩应该也会给我打电话的。” “你,确定吗?”毕竟在气功大师事件闹翻天的那一阵,三墩和老彪在盛海负责保护过林同学,有过一段接触,林俞静对他们还是有点儿了解的。 江澈:“……不,怎么,确定。” “嗯,可是你说,那里有二十多万做传销的人呢。” “是啊。” “三墩和老彪应该不会有事的哦?” “不会。” “那小舅应该也没事。” “嗯。” “那谁会有事呢?”林俞静想了想,“那你要不要派个人去火车站找下我小舅妈啊?按理说,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有大半天了。” 电话挂断。 江澈自己赶不及,忙打了个电话让宜家深城店派人开车去火车站找人。然后又打了一个电话到林妈妈单位,跟她描述了一下当前的情况,询问岳母大人是否知道那位喜翠姑娘的火车车次。 跟林俞静一样,林妈妈也一点不为弟弟着急。同时她也不知道车次。 一个多小时后,去火车站的人打回来电话。 “找到了,江总,我们举着牌子,在火车站走了半个多小时,找到十多个喜翠……就这个说的人,跟咱能对上。” 然后店里人似乎是把电话递了过去。 江澈的耳朵里并没有人说话,只一个女人呜咽抽泣到几乎断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人哭得太惨了,江总,一下没办法说话估计。”店里人收回电话,帮忙解释道:“之前她自己说的是,她早上就到了,然后打电话找那个张先生又打不通,又不知道怎么找你……她都在火车站哭了一天了。” “……”江澈:可怜啊,姑娘一番心机计算,用在了张有远身上……也是瞎了! “好的,那这样,你们先把人送到张有远先生原先住的那个宾馆吧。先安顿下来,留一个女员工下来,照顾一下。” 江澈说。因为听说了这个未来小舅妈的情况,江澈想着还是等把小舅找到再接触的好。 第六百八十九章 你学这有啥用啊 临州,黑五的家现在早已经搬进了新建的小区楼房。连着的两套房子,一套他自己和老婆住,再一套住着父母和弟弟。 这个早年曾经让父母头痛不已的街头混混走到如今,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孝顺且有担当,街坊邻里都不得不竖大拇指,承认自己当年看走了眼。 其实吧,早几年,那些个真能当大哥二哥的人,多少还是有点儿担当的,只要他们有这个能力,都挺愿意照顾家人、朋友。 房间里,张卫雨神情倔强,一个人木木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前是凌乱的书桌,脚下是散落一地的画纸和被折断成两段的铅笔。 他已经这么坐了有一个小时还多了。 “当啷当。” 黑五拎着两瓶冰过的啤酒走进来。不出声,瓶口对抵,撬掉一个瓶盖子,“笃”一声把酒放在弟弟身前桌上。 然后自己咬掉另一瓶瓶盖,递过去跟桌上的那瓶磕一下,喝一口,坐下来说:“瞧你这性子,大男人,堵什么气啊?不服你跟我打一架。” 张卫雨扭头看看他哥,“换我当哥,从小揍你……我也这么说。”说完拿起酒瓶子喝了一口。 兄弟之间没气性。虽然之前刚吵了一架,现在一口酒,再两句话,也就过去了。 “那什么,哥刚才好像有点过了。”黑五指了指地面上的落有鞋印的画纸和断开的铅笔,尴尬一下,又迅速收起,摆出来当哥的样子,教训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喜欢上这破玩意的,书不好好读,没事画什么漫画……你学这有啥用啊?” “那还不是你自己以前出去抢来给我看的啊?我说漫画。”张卫雨不服说:“我倒是从小一直想着长大了跟你去街上打架……可是后来,我好不容易长大了,你自己又不打了。那我书又不喜欢读,你说我干嘛?” “……”黑五被噎住一下,哭笑不得,笑骂道:“那你不会上街找姑娘啊?” 张卫雨小声顶嘴:“街上的姑娘又没漫画里的好看。” 黑五:“……” “而且还麻烦。”张卫雨补充。 在90年代的内地,像张卫雨这么一个情况……大人们基本上就可以认为这孩子已经废了。 不改,注定没出息。 “唉。”黑五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说:“哥这也是为你好啊,希望你能出息,知道吧?结果呢,我让你去电脑培训,你给我在那画画……” “可是那些我都会了,就开机、关机,重启,再复制,黏贴……我一上午就全会了。” 1996年,这个国家至少80%的人都还不知道电脑是哪里开机,怎么重启。而这一时期兴起的电脑学校教的,也就是这些,再加上五笔打字。 去上课还得排队用电脑,轮不着的时候,就自己拿一纸键盘放桌面上练,敲得指头生疼。 “真会了?” “真会了。” “……好样的,不愧初中毕业哈,跟我们就是不一样。”黑五自己也在学,一双手拿刀很利索,摸起键盘来却比第一次摸姑娘都不顺溜。 得意了一会儿,当哥的继续说:“就是会了,你也得去,去了也得认认真真上课,知道吧?” 张卫雨转头看他,眼神困惑。 “你把电脑学精了,再做好样子,我回头才好意思跟大招说,让你管一家电脑室,明白了吧?”黑五严肃起来说:“再然后,你才有机会见到澈哥,让他看到你的能力和表现……虽然你暂时看起来也没什么能力。” “……”张卫雨:“哥你是说,宜家江澈?” “是啊。你这辈子能到多大出息,其实就是澈哥一句话的事,懂吧?争气点……你别看哥在外头风光,其实在宜家内部,哥这些年一直就没走到过澈哥身边的位置。” 说到这顿住,黑五想了一下。 “有些话跟你说没事……三墩现在混得都比我好,你明白吧?都是自家兄弟,你说我忌妒,不至于,但是有时候想想,咱这么多年,说出去可都是老二啊,如今这一对比,多少有点儿难看。” 黑五脸上有一些不得志的落寞。 张卫雨认真点了点头。 “都说登高望高,但是哥这辈子,望能望见,走,应该差不多就走到这一步为止了。澈哥对我的印象,已经固定了,就是大招手下一个能用的人。”黑五说:“所以我现在就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扶起来,再往上走一走……你能不能走高一点,就决定了,咱家将来能不能走高。” “我明白了,哥。”张卫雨郑重说道。 “嗯。”黑五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那这些东西,以后就……” “我不画了。” “忍得住?”黑五问了一句,观察弟弟的表情,建议道:“要不,干脆都扔了吧?” “……”张卫雨犹豫了一下,点头,先试着自己收拾了一下,又为难地转过来,“哥,要不我出去会儿,东西你帮我扔吧?” 他舍不得。 “好。卫雨,你总算是长大了。”黑五有些感慨。今晚这一番兄弟交心,他是真的掏心窝了。 没有回应,张卫雨拎着那瓶啤酒,一边喝,一边离开了房间。 留下哥哥黑五一个人,收拾漫画,画笔,画纸……然后全都扔了。 …… 隔天一早,兄弟俩一起到公司。 “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啊,好好干。这样到年末,澈哥回来发红包的时候,你才有机会坐第一桌……” 黑五一边走,一边扭头交代。 “大招哥。” 迎面走过来唐连招,张卫雨连忙打了个招呼,同时提醒了一下黑五。 “怎么了,大招?”黑五转头看见唐连招神情不对,又问:“什么事这么为难啊?” 唐连招站下来,给黑五递了烟,又给张卫雨递了一支,皱眉头说:“澈哥急着让我找个人办点事,这都好几天了,还是没找到合适的。” “什么事,我去办啊。”自从站到了山腰,看见了高处,黑五一直很努力争取机会。 “你?”唐连招看看他,笑骂说:“你特娘以为砍人呐,砍人我不能去啊……就是文化人的事,咱才烦呢。” “哦,那找什么人啊?” “说了你也不懂。”话是这么说,但唐连招还是说了,“澈哥要找能画漫画的人,漫画,你知道吧?” 黑五“……”木木地,“大招你是说,画画的?” “不是,画画的多了,是要那种画漫画的,像日苯进来那种……”唐连招尽自己所知地解释着。 “……” 黑五已经懵了,缓缓抬头看了看依然在连解说带比划的唐连招,又扭头看了看自家弟弟。 张卫雨:“哥?” 黑五:“嗯。” “怎么办啊?” “……你还问我干嘛?我特码什么都不懂。” 第六百九十章 突然就兵荒马乱了 这都隔了一夜了,要是放的垃圾桶,肯定一大清早环卫的人就来清了。 还好这一带现在用的还是水泥矮墙围的垃圾堆,通常几天才清一次。 刚在公司,唐连招知道情况后很激动,但是说要先传几张张卫雨画的漫画给江澈看过,才知道行不行。 张卫雨的画…… “我一定是水逆。” 黑五掩住鼻子,嘀咕了一句。 星座理论刚在国内传开没多久,黑五的老婆算是第一批热衷者,顺带的,黑五也被带得有点儿信了。 铮亮的皮鞋踩进了垃圾堆。 好不容易,黑五才把画纸一张张拣出来。 “嘿,那小子,你干嘛?” 巷子里走出来一群人,约莫七八个。 “捡东西。”黑五没给正脸说。 “谁准你在这捡破烂的?放下。” 黑五扭头看他们一眼。 “这一带的破烂一直都归我们捡的,知道吗?你要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抢食,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 黑五说我就拣点纸。对方说纸很值钱。 黑五说我是城北黑五。对方说不认识。 堂堂大招集团二号人物,竟然完全没能吓住他们。 不带刀已经很久了,而且怕打起画纸有损伤…… 最后,当年临州街头混数十场从没退过的城北黑五,愣是抱着一堆画纸一路跑出来的。 “看什么看?!” 黑五手上抱着足有几公斤的画纸。额头上全是汗,身上的衬衫脏得不像样,扣子掉了两颗,袖子也破了。 张卫雨赶紧把视线转开,偏头看另一边。他怕自己想笑。 “这些,怕都不行了哦?”黑五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手上那堆已经脏得不像样的画纸。 张卫雨点了点头。 “那你赶紧的啊。” “什么?” “去买纸笔啊。” 张卫雨:“那个……我其实还有。锁着呢。” “欸你小子,看我不削……”黑五连画纸带手到举起来,顿一下,改说道:“那还不抓紧带我挑去……” 张卫雨带着哥哥回了房间,打开柜子,开抽屉锁。 “澈哥这个人爱用偏才,知道吧?” “我只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偏。” 黑五站一旁说话,给自己找台阶下。 张卫雨默默开锁,不吭声。 “对了,你小子既然还有,怎么不早说?非害我跑去翻垃圾堆?!”当哥的终于发现了一个盲点。 抽屉打开了。 “我当时就犹豫了一下,谁知道你跑那么快。”张卫雨嘀咕说:“主要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合适……” 说着,他把一叠十几张画纸拿出来,放桌上。 “怎么就不合适了?你拣画得最好的给传过去就行……”黑五一边说,一边上前翻了翻。 扭头,看着弟弟,“这……合适吗?” “不知道,我又不了解澈哥。”张卫雨神情尴尬。 画纸十好几张,张张精致用心。 画上…… 都是女的。各种类型,各种肤色,各种发型…… 无一例外,都是大胸。 身上衣服都不多,而且款式在黑五看来,都有点怪。 “不过你别说,还真都挺好看的啊。”黑五默默嘀咕了一句,“啧,有点意思……欸,这个穿旗袍踢腿的,会功夫吧?” 黑五说着把画纸平举起来,仔细瞄了瞄。 “……别看了。哥,再看你就该不喜欢嫂子了。”张卫雨用一种过来的口气说:“你就说,这些拿去传,行不行吧?” “我猜……行。试试。” 黑五抱着画走了。 路过客厅,顺便跟爸妈说了一句:“爸、妈,赶紧给小弟安排相亲吧,不然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然后他一溜烟儿出门。 画是扫描传给江澈的。 短短一个小时后,黑五就接到了江澈的电话。 挂上电话,当哥的激动地告诉弟弟,“澈哥看了很满意,说让我抓紧时间带你去深城。” 张卫雨:“难道是同道中人?” 黑五没听清,“说什么?” “我是说,澈哥找我去,不会就是为了画这些吧?” “……就算是,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太好了。” …… 粤省下辖,淡水镇。 成片的烂尾楼据说是当初房地产突然崩了留下来的。据说,这几年当地人有不少靠捡砖头盖了楼房。 老彪和三墩刚到半天多点,此时正蹲在街边上,一边抽烟,一边望着那些烂尾楼。 那些裸着砖头和水泥的楼房里,现在满满当当全是人。 都是自己带的铺盖卷,一屋几十个地挤。也不觉得苦,个个笑容满面,热情洋溢。 “这特马的怎么找啊?”赵三墩说。 “嗯,也是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竟然这么多人。”老彪说:“兵荒马乱,找个人不容易啊。” 他两个之前回茶寮,又学习了不少新的文化知识。 “那,要不要找地方给澈哥打个电话回去?咱大哥大在这也用不了……” “不打……他舅还没找着呢。”在晋西北大获成功之后,对自己的办事能力有些膨胀了,老彪没办法接受这种失败。 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一事,老彪扭头问三墩:“对了,江澈他舅,他叫什么来着了?” 还好三墩记得,他说:“张牛眼。” “哦,这名字……” “眼睛应该很大。” 赵三墩想了想,接着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打听呗。” 老彪丢了烟头站起来,喊住过路的一个人,打听了一下。 对方听都没听完呢,说摆手说不知道,然后开始拉老彪和三墩一起发财,卖“海豹油”。 好不容易把人撇了,两人又继续尝试,拉了几个过路的打听。 结果每个都一样,一开口,对方都热情洋溢,介绍产品,死活要带他们发财。但是一说找人,对方立即神情警惕,坚决地说自己不知道。 “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啊?打听个人,跟打听他们媳妇似的。” “不知道啊,好像都警着不让找人。” “嗯,那这样打听,好像也不是个事吧?”好不容易把上来带发财的人都打发走,赵三墩脸上带着努力思索和回忆的表情说道,他刚好像突然想到了点什么,但是没后续。 “是啊。除非拉住一个就揍一顿,不然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了,都防着呢。可是,这就咱俩,他们倒是都抱团的……”老彪叹了口气,“这样找,弄不好得问到明年去。” “嗯。”赵三墩:“你说,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卖东西啊,你没听他们说么,一级一级的卖,拉的人越多,级别越高,越赚钱……”老彪说:“听着好像很容易发大财,但是我不信。” “为什么?” “因为世界上绝不可能有比走私赚钱还容易的生意。” “哦,那澈哥怎么说?” “他……”老彪被问住了,神情茫然一下,努力圆说:“我刚那句话还没说完呢,后面得加一条……除非靠骗。所以我一直觉得,江澈也不容易啊,骗了那么多人……” 赵三墩抬手阻他说下去,“你等一下,老彪。” “怎么了?”老彪问。 “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了。”赵三墩拍脑门说:“这里人做事的手法,好像跟澈哥以前做过一件事,路数挺像的。” “什么事啊?” “你忘了?帮王蔚对付肥勇那回……那个,沙漠卫星计划。” “哎哟,还真是啊。”老彪激动地一拍大腿,说:“我说怎么听着不觉得怪呢。”他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接着又道:“不过还是江澈比较狠,这里人多少还卖点东西,他连个东西都没有。” 赵三墩:“是啊。” 说到这,两个在经历过晋西北一年后已经把自己当作了“智将”的莽货互相看了看,会心一笑。 他们要在这里拉起一批这里的人来,找张牛眼就很容易了。 “万事开头难,这里这么多字头,咱们初来乍到的,怕没人愿意跟咱们干啊……”老彪思索着。 “先拉几个打一顿吧?”赵三墩说。 第六百九十一章 拯救大兵小舅 “喂,你好。” 江澈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猜对方可能是张有远,或者老彪和三墩。 “喂,你好,你是……外甥女婿吗?” 虽然叫的是外甥女婿,但是电话对面的人显然不是张有远。中年人的嗓子,但是说话很温柔,字句连着,腔调…… 擦,是湾湾那边的普通话腔。江澈迅速做出了判断。 看来组织找上门来了。 “对的,请问你找我……”毕竟是面对传销组织,哪怕知道是温和派,江澈也不得不保持必要的谨慎。 温和派并不代表不会非常规手段。 “是,对吧?那你能不能来一趟,把你的小舅舅带走啊?”对面声音突然气愤。 带走?江澈一着急:“怎么了?” 对面说:“我真的是有受够了。你快点来接人吧。” “……”江澈心说:这特马的不会是熟悉的,骗我过去,然后控制洗脑的套路吧?难道现在传销就已经是暴力人身控制风格了? “为什么?”江澈谨慎地试探道:“他不是去做生意赚钱了吗?” “屁咧。”话筒里的声音很哀怨,“你这个小舅舅,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发财的。不论我告诉他怎么做,他都回答得很好,但就是不去做。” “然后我告诉他做这个能发财,他问我发财了怎么样……” “……”江澈觉得张有远这问题问得很有艺术,因为这也是江澈本人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所以他顺嘴就问了一句:“发财了,怎么样?” “……神经病啊。”对方有些暴躁,缓了缓,说:“发财了,就很好玩啊……然后你的小舅舅说,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玩。” “他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有成功的人生的,你造吗?” 江澈:“……我大概知道。” “那你比你小舅舅还是好一点,等你过来,可以顺便听一下我们的项目,我亲自给你讲。对了,我姓彭。” 电话这头的人叫彭康乐,来自湾湾,是其中一个大型传销项目在这边的负责人,最高级别的老总。 而他之所以在这种愤怒无奈的情绪下,还有心思拉江澈入伙,是因为昨天,在彻底放弃之前,他最后一次尝试给张有远洗脑。 当时他循循善诱说:“你就算自己不在乎,不愿意努力去发财,你也可以帮你的亲戚朋友考虑一下啊,这样,你让他们过来……” 张有远是这么回答他的,“他们都已经发了,就差我了。” 所以,在彭康乐的眼中,电话对面这个人,应该很有钱。比如他竟然有手机,就足以验证这件事。 “所以,你们是摇摆机?”聊到这里,感受到了对方真诚的无奈,感同身受,江澈觉得可以明确信息,去接人了。 “不是啊,我们是宇宙冲浪机。”彭康乐说。 “可是我小舅舅他,不是跟着摇摆机的人走的吗?” “是啊,那就是我们旁边的一个公司啊。”彭康乐没说他们其实是同一个总公司,卖的也是一样的产品,只不过噱头不一样……是因为怕江澈跑摇摆机那边去,被别人拉走了。 “你小舅舅这个人,就是他们送给我们的好吧?” 彭康乐说到这,心里突然警觉一下:难怪我说做摇摆机的范玉贤这么好心,平白把这么一个人送给我…… “我现在怀疑你小舅舅是不是别的项目派来故意捣乱的啊,想把我的人带走?” 他顺嘴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绝对不是。”江澈听出来对方已经冒火了,立即帮着道歉,然后说:“那请问,我现在能不能先跟我小舅舅通一下电话?” “通个屁,不到晚上睡觉,你以为他会回来吗?” “……” “对了,吃饭他也回来。”彭康乐也是乱了,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接着抱怨说:“你知道他吃饭有多可恶吗?” “他怎么了?” “他抢肉吃……是,大家都会抢肉吃。”彭康乐说到这,急火攻心了,“但是别人是用筷子抢,手快有,手慢无嘛,你小舅舅,啪,把饭碗倒扣在肉上面……” 江澈:“……对不起啊,彭老板。” 这都不揍他,看来真的很温和啊。 “没事了,不怪你,是我情绪有点不好。”温和的彭康乐缓了缓,缓不住,说:“干脆我让负责他的领导来跟你讲好了……” “那个,你们帮我喊一下小翔过来。”彭康乐对着电话外面说了一声。 隔一会儿,电话外传来另一个声音,“小翔不在,我问了,他们说他一早跟张哥一起出去了……” 彭康乐:“那,小正呢?” “小正,也一起出去了。” 江澈听见了,不光听见了这几句对话,还听见彭康乐在话筒那头像个打气筒一扬的喘气声。 所以,这家伙不会撅过去吧? “你听见了没有,你听见了没有?”彭康乐咆哮,“你的小舅舅,他现在把我们公司的中层领导都带出去玩了。” 江澈:“……” “……算了。”彭康乐的痛苦在于,他现在很想骂街,但是电话对面这个人,又明显很有钱,很值得他努力拉进传销组织。 用最大的毅力压制住自己,彭康乐最后说:“那就先这样说,我克制一下,先去找人……你明天要是过来,可以打这个电话。” “好的。” 跟彭康乐对话完,某种程度上,江澈已经很放心了,甚至连接人,他都不是很急。 江澈只是有些感慨: 小舅舅这才去了几天啊,就已经把一个传销组织搞成这样了? 不对,他上一个组织,应该也不安宁,不然也不会把他送人了。 给林俞静和林妈妈各打了一个电话,告之他们张有远平安有信,不必担心,江澈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老彪和三墩呢? 得,顺道过去一起找一找吧,早知道就应该听静静的,安心等待,不让他们俩去了。 …… 第二天,江澈如约打了对方的电话。 无人接听。 难道开会?江澈耐心等了一天。 到晚上打过去,依然无人接听。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小舅舅出事了?还是对方突然决定不温和了?! 前世听说过传销组织的种种“事迹”,江澈不敢怠慢,立即打电话给准备第二天启程带弟弟来深城的黑五,让他多带一些弟兄过来。 江澈并不知道,其实彭康乐依然温和,不再温和的,是淡水镇。 这两天,淡水镇又冒出来了一个新的传销组织,名称起得很大,叫做“沙漠卫星计划”,据说是国家秘密工程。 这本也没什么,淡水镇本就时不时会冒出来一个新组织…… 问题这个组织做事的手法,跟原先的这些人完全不一样,他们迅速发展有两个原因: 一、不加入就揍。 二、老板超级有钱。 彭康乐不想惹他们啊,可是偏偏,江湖上传出来一个消息:沙漠卫星计划在找人,这个人,叫做张牛眼。这个人很可能是沙漠卫星计划的重要人物。 几乎只凭直觉,彭康乐就相当肯定:这个张牛眼,应该就是张有远。 因为这个,彭康乐陷入了犹豫。 现在,为了稳住张有远,彭康乐组织了一拨中层,正陪他打牌呢。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大概要大海捞针了 “沙漠卫星计划”来得神秘而凶猛,带着国家机密计划的超级光环,几乎毫无顾忌地肆意妄为,看懵了很多人。 “如果不是真的根底深厚,准备充分,谁敢这样乱来?!” 人们想着,顾忌着。 一时间,云集淡水镇的各路人马,都觉得有些措手不及。 从彭康乐的角度,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沉住气。 在淡水镇这样一个总共22万人头,有20万同行的地方,传销团伙之间当然也是有竞争的,有朋友,也有对头。 面对这样一股不知根底又手段非常的新势力…… 将来是需要自保? 是能交好,合作? 还是要下手对付,甚至考虑吞掉对方? 一切暂时都还是未知。 但不论是做哪一种选择,现在彭康乐都比其他老板更有优势,因为他的手上,有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超级大的筹码——张有远。 所以,彭康乐不妄动,他选择了用一种温和的手段,把人先控制起来。 甚至他手下团伙的大部分人,这两天都开始整日集中活动,从早到晚的开会,洗脑,做游戏,绝少外出接纳新人。 就算去,也只是派彭康乐最信任的几个人开个面包车,快去快回。 这一刻的彭康乐还不知道,他悄然不自觉,已经把传销事业的运营方式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跟后来的操作很像。 要是加上老彪和三墩,就更像了。 然而这一切,作为事件另一方的江澈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彭康乐突然转变态度,切断了和自己的联系。 在1996这样一个年头,如果说普通人对“传销”的认识为“1”,江澈是“10”。 多出来的9分,是了解,也是担心和忧虑。毕竟后世网络资讯发达,江澈所看过的“可怕的传销案例”,是现在的人怎么都无法了解的。 所以,原本以为轻松有趣的“迎接”,现在已经变成了“营救”。 他想过报警……但是,传销现在不违法啊。 而且万一有个闪失,事后怎么跟静静外公那头交代? 所以,江澈很慎重。 因为他摆出来的慎重姿态,黑五这回带过来了足有30多号弟兄。 连唐连招都来了。 另外还有提前从港城赶回来的陈有竖。 “澈哥,你也要去吗?万一危险……”难得有机会立功,又听江澈把淡水镇说成了龙潭虎穴,黑五劝说:“要不就交给我们吧?” 江澈摆手说:“没事,应该没那么大危险,我已经预备好了,随时可以通过深城市政府官员调动警力……你们实在担心的话,我到那边不出去就行。” “那就好。那,小舅舅他,长什么样子啊?有照片吗?”陈有竖问了一句。 唐连招在旁用目光表示,他也有一样的诉求。 江澈扭头看了看他俩。 果然还是有竖和大招靠谱啊,之前那俩王八蛋,听完拍胸脯起身就走……害我都没反应过来。 “这个,我去打个电话。” 江澈出门,给林俞静打了一个电话,“静静,你那边有小舅舅的照片吗?” 现在的情况,如果林俞静手上没有张有远的照片,江澈就得想办法跟林妈妈要,那样不但麻烦,还可能造成那边一大家子,严重的恐慌。这是江澈不太愿意看到的。 还好,林俞静直接问:“合影可以吗?我跟表姐,还有小舅一起的。” “行,有小舅就行。”江澈说:“那你现在抓紧拿着照片,去找个可以扫描的地方,用电脑传过来。” “嗯,你放心……另外真的,你别太担心了。我觉得,他们可能只是被小舅带着一起去玩了……” 林俞静挂断电话前还特意安慰了江澈一句。 半个多小时后,照片终于传到。 江澈看了:“……” 电话打过去,“照片,就只有这张吗?” 林俞静:“嗯,我带过来盛海的影集里,就只有这张。” “哦,拍照那年,你几岁啊?” “我……七岁。” 所以,照片上的张有远,十二岁。 他现在二十七岁。 找地方加急把照片翻洗出来,人手一张,江澈发完照片,面对满屋子困惑茫然的眼神…… “那什么,本人我见过,眉眼脸型什么的,还都挺像的……小舅舅,不显老。” 没人回应他。 “澈哥,你看,这样会不会好认一点?”一个声音从角落传来。 江澈循声望去,看到了站起来的张卫雨。 他手上拿着一张速写。 江澈接过来看了一眼,惊了,画上人和张有远本人,至少六七分相似,“你见过我小舅舅?” “没有。”张卫雨摇头,“这个是我根据照片推断着画的,澈哥你看哪里不对,我再改。” “……哦,所以你就是黑五的弟弟吧,厉害。”江澈伸手拍了拍张卫雨的肩膀,低头指点着速写纸说:“这样,发型改一下,四六分,长一点,再眼睛,稍微眯一点……” 他说,张卫雨改,手中笔在纸面唰唰划过,速度飞快。 一旁的黑五看着,已经激动坏了。 张卫雨:“澈哥,你看这样行了吗?” 江澈看了看,“样子是差不多了,但是感觉,还是不太对……这样,你干脆画一个他笑的样子吧,小舅舅大部分时候是笑眯眯的……嗯,稍微加点儿猥琐。” 张卫雨:“放心澈哥,我很擅长画猥琐男。” 唰唰唰。 江澈:“……这也太猥琐了。小舅舅就一点猥琐。” “啊,好。” 唰唰唰。 “这样呢,澈哥?” “这样,差不多了。” 江澈点头,然后转身,说:“照片都还给我,再去个人把画拿去复印一下,准备出发。” …… 车在路上,接近淡水镇,气氛紧张。 这样一个阵容过去,问题应该不大吧? 江澈想了想,说:“咱们过去先不要声张,试试看能不能先找到三墩和老彪。” “嗯,但是……”唐连招犹豫一下,“会不会很难找啊?他俩电话也打不通,这边人住得又乱。” 江澈想想也对,二十多万人乱扎堆呢,算起来,大概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了。 “到了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咱们就直接查宇宙冲浪机的点在哪,先把人抢出来带回去,回头再来找老彪和三墩。”江澈说。 陈有竖:“嗯,他俩应该没事。” 要是以前,陈有竖绝对不会这么说,但是在经历过了晋西北的和平饭店之后,他对三墩和老彪的信心,已经强了很多。 至今他都没完全想通,晋西北的很多事,他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有两次他试着想和老彪和三墩聊一下这个问题,结果发现:他们完全聊不到一块去,就好像,他们根本没合作过…… 到地儿,第一批只出去了三个人,计划先打听当地的初步情况。 半个小时后,人喘着大气奔回来,说: “澈哥,对不起,宇宙冲浪机的点在哪,我们还没打听出来……不过,彪哥和三墩哥,已经找到了。” “对的,澈哥,因为现场人多,我们就没打招呼,也没声张,看到他俩就先回来了。” 江澈、陈有竖、唐连招…… “他们在干嘛?” “好像,在讲课。” “讲……什么?” “咳,沙漠卫星计划,澈哥……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这么快找到三墩哥和老彪哥的。” 江澈:“……” 唐连招:“……” 陈有竖:“……” 黑五,“澈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啊?” “嗯。” 一行十来人戴了鸭舌帽匆匆出发,在一个有20万没名没谱的外地人一起扎堆做发财梦的地方,他们这样倒也还不算突兀,走在街上,完全没人觉得一样,或有什么奇怪。 “就这前面那栋烂尾楼,澈哥。” “嗯。” 门口有人热情迎接。 江澈一行人上楼,站在楼梯口,远远看见坐在高处的老彪。 “有人说沙漠孤独,不敢去。孤独是什么?孤独就是一个小孩子,一边手上捧着西瓜吃,另一边手里牵着一条狗,再身边围着蝴蝶飞……这样想,你们还觉得孤独可怕吗?” ……这是老彪?! 楼梯口,一群人全都惊了。 还好啊,还好江澈看过那段关于孤独的解释,是在曲冬儿二年级的作文本上。 记得当时好像是江澈突发奇想,拿张楚那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布置作文题。 出发点和目的,本是为了让孩子们学会团结友爱,培养集体观念,不要孤僻。 结果小丫头把两个字拆了,编了个挺美好的小情境,江澈还没法说她不对。 “再说了,耐不住一时的孤独,怎么发财?怎么有我的今天。” 屋里头,老彪继续说道。 接着,“笃、笃……” 两叠,三叠,四叠,五叠,一叠叠大钞,被老彪从袋子里掏出来仍在桌面上,声声震撼。 底下学员目光炽热。 哪怕有些个鼻青脸肿,也一样,都洋溢着热情而真挚的笑容。 “澈哥,你先别激动,我觉得老彪不一定是在拿这个骗钱。” “是啊,他又不缺钱。” “……” 江澈:“这个我知道,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他俩想干嘛,你们有人能猜一下吗?” “……”所有人都摇头。 第六百九十三章 淡水镇见闻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老彪和三墩觉得,如果他俩当老大,把这里统一了,就肯定能找到你家小舅舅啊?澈哥。” 唐连招试探着说出来一条思路,解释道:“三墩倒未必能这么想,但是老彪,他怎么也是当过老大的人。” 江澈整个人愣住一下,因为内心有个声音,分明在告诉他,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转头,江澈问:“你是说,他俩为了帮我找一个人,准备先当上二十万传销总教头?” “他俩的话……嗯,完全可能。” 这一句是陈有竖在旁默默接的。 深呼吸,深呼吸…… 房间里,整一大片的后脑勺前方,老彪的面前的桌上,摞着高高的钞票堆,他就坐在高高的钞票堆旁边,努力照搬着江澈当初的套路。 不同在于,江澈的表现方式温和自信,而老彪,激情振奋。 就连江澈都没有办法否认,作为曾经叱咤东南沿海的胡老大,老彪身上有一股子谁也说不清的草莽领袖气质。 对于某一类人而言,他就是天生的大哥。 “欸,你们怎么还站这呢,进去听啊,放心,听完了咱管饭。”刚在楼下负责接人的一位上前,热情地引导江澈几个往屋里进。 “算了,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江澈才不要进去呢。 那人不放弃,笑着说:“兄弟你看你急的,先听听吧。” “不了。” “听听吧。” “不了。” “哦”,对方自信地勾嘴角,笑了笑,“那,你们也不能走。” 江澈转过去,朝他笑一下,“为什么?” “因为你们既然进来了,今天就走不出这个门……” 他身上有一股子味道,狐假虎威的味道,话音未落,这人撤步躬身……侧边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赵三墩低头从里面出来,身后带了十几号人,抬头。 “……澈哥。”三墩傻在了那里。 他身后的“小弟们”一阵茫然。 “你才是我哥啊,墩哥。” 当着外人的面,江澈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是,很明显: 老彪和三墩两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启并点亮了,一个传销操作的新时代。 赵三墩这个当年临州街头的著名小混混,曾经唐连招团伙的头号双花红棍,将用他的一双拳头,开创大暴力传销时代…… 如果江澈这回没来,或者他决定不阻止的话。 …… 清开了闲杂人员的房间里。 江澈坐着,转左,看看赵三墩,转右,又看看老彪……一时张口语塞,说不出话。 他当初一时兴起,玩了一出“沙漠卫星计划”,兵不血刃就瓦解了200多号人,是很牛逼没错。 但是那件事到最后,江澈本人,其实是有顾虑的,为此,他甚至捐款、找记者,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善后。 好不容易都弄妥了,结果,老黑底子又被这俩货给翻出来了。 而且这回的阵仗看起来,一个说不好,就要闹得更大。 “其实江澈你这回根本就不用来”,当场,刚走下讲台不久的传销讲师老彪自信说,“这事比起晋西北那出,容易多了……我和三墩很快就能搞定。” “嗯,昨天我们俩还说呢……早知道就在晋西北也这么干,那就犯不着那么多花花绕了。”赵三墩接着道。 “是啊,当初还开饭馆呢。”老彪说:“搞得我两个现在都会做饭了,后来回茶寮……没事。” “先停一下,彪哥。”江澈尝试控制场面,“说正经的……你们俩手下,现在多少人了?” 老彪看三墩。 三墩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说:“现在500多。” 500多人,这才几天?! “所以你们俩是准备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吗?还是嫌西北沙漠种树的人太少了?”江澈问:“你们到底准备干嘛?” 赵三墩茫然一下,小心说:“找你舅啊。” 果然是这样,江澈缓了缓,“那也不用这样找吧?” “可不好找的啊,这里乱七八糟,塞了20多万人呢,比个小县城人都多。”老彪说:“而且我和三墩还不知道小舅长什么样。” 原来你们也知道自己不知道张有远长什么样了啊?! 江澈支手,扶了一下额头。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已经走到这个阶段了,堂堂宜家少帅,数亿身家,交游广阔。他的生活,本来应该是一部霸道总裁剧才对,尤其像这种事,只要出面,就应该很枭雄或很英雄的解决在弹指之间,霸气侧漏…… 可是,为什么我的团队建设,会建设成这样呢? 为什么每次好好的正剧,只要这俩货在,就会变成江湖外传? “既然发现不好找,也知道不认得人……你们可以打电话给我啊。”最后,江澈有气无力地道:“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 赵三墩:“因为我们搞得定啊,很快。” “……嗯?” 江澈发现自己被绕晕了。 同一时间,张卫雨缩在角落里默默想道: 我哥说的真对啊,果然三墩现在混得很好,这样气澈哥都没事,澈哥还好像怕了他似的; 果然,澈哥喜欢用偏才…… 可是,为什么我哥一直都说,郑书记才是那个不靠谱的,澈哥一向很沉稳靠谱呢?看着不像这么回事啊。那郑书记,得多不靠谱啊…… “总之,你们现在做的这个事,马上停下来,马上,把人都解散了。”江澈语气有些重,起身出门,又回头,“呃,解散之前,先帮我查一下‘宇宙冲浪机’的点在哪,还有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好的,马上去。”三墩和老彪立即站起来,“小舅舅,在那边啊?” “嗯,先打听,别动手,辛苦了……”江澈说:“对了,这里现在乱不乱?” 三墩、老彪:“这几天还挺乱的……不过只要我们俩不出去,就不乱。” 江澈:“……那我领几个人自己先出去随便转转。” 下雨天,小镇的街头巷尾,依然到处都是人,路面上擦肩的,扎堆的,男女老少都有,这些人口音各异,有的穿着还算时髦,也有的衣服老土破旧。 江澈一路走过去,看到了形形色色的脸,各种各样的表情。 有年轻的母亲皱着眉头,抱着孩子蹲在路边哺乳。 她的丈夫脚边放着一个开水瓶,蹲在地上正跟其他人打牌。 有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躺在破烂席子上,似乎病了,偶尔哼哼几声。 一对母女从雨里朝这边冲过来,她们满身都是雨滴,头发已经湿了,散乱地帖服在脸上,就这样任凭雨打,低头含胸奔跑,却把双手死死抱在怀里。 “咳咳,怎么样了?拿到奖金了吗?”看见母女俩跑近,负责看护老头的老奶奶起身问,眼神恳切。 “还不成,娘。”被雨淋湿的那位母亲摊开手心,里头是几张仔细折叠,裹了塑料袋的业绩单,她说:“老总说公司规定,至少得满五单,才能支奖金呢,咱算下来还差一单。” “差一单,差一单……”老太太急得团团转,说,“可是你爸这病,也不能拖了啊。唉呀,这可咋凑啊,咱家里牛都已经卖了……” “要不,你去摇个电话,找丹丹她爹问一下?让他给咱凑一台。”老太太跳脚半天,最后想到了一个主意。 “不成的,外婆。”旁边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接话,说:“我爹一直就不同意你们做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妈为了过来做摇摆机,都跟我爹离婚了,还怎么打嘛?就是打了肯定也不会同意的,而且我爹也没什么钱了,家里的钱离婚前都给我妈拿来了……” “唉。”老太太神情失落,叹了口气,跟着突然眼睛一亮,说:“那你去打啊,丹丹,你爹不顾及你妈了,他肯定还顾及你的,你去打,装得虚点,就说你病得快死了,他肯定拼死命也会给你汇钱……” “你跟他要五千,记得哈,五千,就说医院要做手术,得五千才够。” 外婆催促着。 小女孩犹豫着。 “去啊,傻丫头,你心疼个啥?大不了等咱们以后发了财,再还他就是……咱还双倍。乖,回头外婆让你妈跟你爹复婚。” 江澈一行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为什么那个老太太不是想着拿到钱,先让老头子去看病,而是一心想着再凑一单?”张卫雨不解问。 “鬼迷心窍。” 江澈说完,朝前走。 第六百九十四章 超级营救 朝前不远,另一个转角。一个母亲领着两个孩子,跪在一处粉刷过外墙的烂尾楼下哭泣。 “我们不做了好不好?东西都还是新的,一点也没拆过。就退一点车票钱,让我们买票回家行不行啊?求求大老板,范总范老师。我真的销不出去……” 母亲哭,两个孩子也哭。 他们的面前摆着三个箱子,几乎都是崭新的,按一个4000算,也得一万二。1996年的一万二。 江澈抬头看了一眼:范式摇摆机总公司。 所以这不会就是小舅最初来那个公司吧? 正这时候,楼里头出来人,一边拿着合同劝说,一边围拢着,把娘仨赶到了很远的地方。 就这样逛了一圈,看了许多人,许多场景,也想了一些事情。江澈心情有点不好,回去后就没有再露面。 淡水镇带给他的感觉很糟糕。不是因为个人,而是因为时代。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江澈试着把眼前的这个时代想象得既充满机遇,又相对纯真美好。 但是事实上,当很多东西揭开在他面前,里头满是悲哀而无奈。 如果说后来,在法律明确禁止,资讯和报道也都已经足够普及的情况下,还是有人一头扎进传销,死不回头,甚至祸害亲友,江澈肯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但是眼前的情况,其实有点不一样。 市场经济摸索前行了四年,很多经营形式依然都还在接触、认识和判断的阶段,社会上五花八门的野路子,既是百花齐放,也是鱼龙混杂。 比如传销,此时就还没有在法律上被禁止,甚至它可以公然宣传、打广告,受表彰…… 而在资讯缺乏,教育基础依然落后的情况下,很多人根本没办法凭自己有限的认知对此做出判断。 尤其对于那些本身生活在偏远地区,或者是刚来到沿海开放地区的人来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参与传销,是因为他们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 他们兢兢业业,刻苦努力,掏空一切,还以为这就是下海,这就是做生意,甚至是做的进口大生意。 所以,这一时期的传销人员,固然有不少是咎由自取没错,但也有许多人,是真的受骗上当,失去了一切。 甚至其中有不少,是出来寻找“新的生路”的下岗员工,而他们赌上的,是前半生辛苦工作得到的最后那点买断金、遣散费。 “这难道不是诈骗吗?他们不能报警?”坐下来后,看过丑恶面相对较少的张卫雨问。 江澈摇了摇头,说:“经营合法,而且他们有合同。负责人又基本都不是大陆籍,赚了钱就转走,人也随时能走……” “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有。”江澈顿了顿,苦笑一下说:“除非咱让三墩再做回九二年的三墩……” 什么意思呢? 张卫雨不解,连陈有竖都不解。 但是在座唐连招和黑五等一批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们都是现场亲历过九二年开办游戏厅前的那次决策会议的,当时的赵三墩同志频频发言,但是原则思想没变过,他满脑子,其实就一个字: 抢! “倒是也可以考虑啊,咱蒙个面。”现场有几个临州过来的兄弟咂摸嘴,觉得事情到这种情况,还是三墩的办法实在,反正也是黑吃黑。 江澈目光严肃他们一眼,说:“想都不要想,我们接了人就走。” 大概晚饭时间,好不容易分几处买到了还算可以的饭菜,人都已经饿坏了。 赵三墩和老彪也终于带着两个据说最可信的手下,回来复命。 因为已经知道张有远现在很可能身在【宇宙冲浪机】公司,他们出去打听消息,显然就容易了许多。 “情况怎么样?”江澈一边吃饭,一边问。 老彪和三墩互相看了看,说:“澈哥,我们能不能先问个问题?” 江澈嘴里有饭,点头。 赵三墩:“小舅叫什么?” 江澈:“噗。”饭喷了,还好江澈低头快。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江澈抬头,说:“张有远啊,你俩连这个都没记住?” 老彪:“哦,那应该就是了。” 三墩:“嗯,原来张有远真的就是张牛眼……” “……”江澈努力镇定,再镇定,“先说吧,我小舅舅是不是还在那,还有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老彪:“嗯,打听到了,在。在二楼。不过那个宇宙冲浪公司,这两天有点奇怪……” 江澈神情一紧,忙把餐盒和筷子都放下了,“怎么个奇怪法?” “他们好像把人全都关起来了,门口还放了人守着。”老彪说:“我们看的过程里,有两次他们派人开面包车出去接人,也都是只进不出……” “对,而且我还听见,好像有人因为要出来,闹,最后挨揍了。”旁边一个小弟接了一句。 这个挨揍的,会不会是小舅舅啊?江澈想了想,觉得可能性很大。 “这边公司原先也这么干吗?”江澈问:“我的意思,是像这样把人关起来的情况……” “偶尔有,但是不多。”小弟回答,说:“而且一直也没有做得这么过的,一般不愿意呆了,闹一闹,公司也就随你了,怎么也不至于动手。” 在老彪之前的介绍里,这个小弟已经在这呆了一年多,快两年了。所以,他的说法应该是可信的。 所以,这不会真的是刚跟老彪、三墩学的吧?江澈看看他俩……不生气,不生气。 “这样,既然位置确定……咱晚上把车准备好,大招、有竖,你们俩安排一下怎么接应,然后带几个人冲进去,咱们把小舅舅抢出来就走。” “好的,澈哥放心。”唐连招和陈有竖回应,身后一群弟兄摩拳擦掌。 “澈哥。” “江澈。” 老彪和三墩突然同时开口。 等江澈回头,老彪才表情尴尬地说:“刚听有竖跟我俩解释了一下,老胡我才知道,原来这回事情做错了,差点给你捅了大篓子……这样,你把晚上这事交给我和三墩吧,不然,我俩心里过意不去。” “是啊,澈哥,我们保证不出岔子。咱别的不行,抢个人,肯定没问题的。”赵三墩跟着说。 江澈犹豫着。 “江澈,你真的尽管放心。”老彪说:“你忘了在港城那回,我带兄弟们去救你了?这个我老胡有经验啊。” 老彪提起这件事,让江澈不免有些感慨感动,同时也觉得,论营救抢人,这里大概确实没人比老彪更有经验。 “这回可不用那么夸张。”江澈说着一边笑,一边用手在身上指了一圈,意思是老彪当初那回身上绑的雷管,这次不用。 老彪也笑了笑,说:“这个咱明白。” 江澈:“救了人就回来,把路认好。” 老彪:“放心。” “那……”江澈想了想,“兄弟用咱们自己的吧,有竖也跟你俩一起去。至于你们那些人,除了这两位弟兄带走,剩下差不多就留个信,让都散了吧。” 老彪看起来有些不舍,但还是说:“行。” 江澈低头沉默一下,又抬头,“另外,如果里面有其他被困的人,你们方便的情况下,可以顺手带出来……” 江澈的想法,既然是你们一手引导了暴力传销的新潮流,这个锅,多少也得背一点。 “好的。”三墩和老彪同时回应。 “那就先一起吃饭。”江澈说:“对了,你俩先看一下小舅的画像,好好看,免得到时候救错人了。” 这回做事注意细节了,江澈让人拿了两张张有远的速写画给老彪和三墩。 “这,眼睛也不大啊。” “是啊。” 饭桌上,俩人还嘀咕。 …… 夜里十一点多,近十二点。 江澈让人把除了用于接人之外的车辆都先开到了镇外,熄火,停在路边生有杂草灌木的空地上…… 毕竟那个宇宙冲浪机传销公司在淡水镇据说有几千人的规模,而且还有好几家同个总公司的盟友,江澈想想,觉得还是小心点的好。 约定的地点是一处路边的破亭子,等人抢出来,到这里汇合,就直接回深城。 差不多时候,宇宙冲浪机公司。 张有远的处境其实远没有江澈以为的那么糟。 因为彭康乐这两天的做法,事实并不是学习老彪和三墩,暴力传销,他只是因为摸不着“沙漠卫星计划”的根底,暂时用温和手段,把张有远这样一个对方的重要人物,先控制起来而已。 他的部下,也还远没有习惯暴力这一套,根本构不成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 公司二楼,一个相对不错的房间里,此时睡了足有十七八人。 张有远躺着,翻来覆去几下,猛地一下坐起来。 “又怎么了啊?张哥?” 睡他身边的小翔睁眼,仰头有些痛哀怨的问道。 “白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张有远说。 “那……喊几个人打牌?”另一边的小正坐起来问。 他们俩按说都算张有远的上级。 而且因为张有远本身一个单子没做成,一个下线没拉到,算起来,他应该是公司最底层最底层才对。 他们应该高他好多好多好多个级别。 但是因为老板的吩咐,也因为这几天被带着玩,玩得挺好,他们现在都忘了这茬了。 “没意思,都打两天了,早打厌了。”张有远说:“不过关键还不是这个,是我刚突然想到一件事,然后,就觉得自己这样玩,有点太不应该了。我来是为了发财,当经理的,我还要出人头地娶喜翠呢。” 他这么说,满屋子人,一下坐起来了好几个。 所有的眼神都仿佛在说:这个世界,简直难以置信。 “我要开始做产品,拉下线了。”张有远诚恳说:“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啊,张哥。”小翔激动地拍打张有远的肩膀,鼓励他。 小正也一样,激动说:“张哥你终于准备好好干了,我一直就跟彭老板说,只要你哪天决定认真做,这里完全没人比得上你,你这人,太能交朋友了……” “嗯,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张有远沉吟一下,说:“我现在没钱拿产品啊……要不,你们先借我点钱?” “……这个”,小正和小翔互相看了看,小翔说:“公司有规定,咱内部不许互相借钱的,不然容易闹矛盾。” “是啊,张哥,要不你想想你那些亲戚,有没有能借的?”小正也说。 这都是固定套路了。 “真的不行啊?”作为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张有远也不勉强,“那,要不你们分两个下线给我?这样,我就能拿提成,然后攒钱自己做了。” 小正和小翔又互相看了看,这一次眼白变多了。 “这个也不行啊,张哥,那谁是谁的下线,公司都是有登记的,为的就是防止内部互相抢人,造成矛盾。”小正解释说。 “这样啊,那你们俩呢,你们俩是谁的下线?”张有远问。 小翔说:“我们是总公司直接过来的啊,张哥你忘了,我们……” “那就是说你们俩在这没有上线。”张有远笑起来,凑近了说:“那要不这样,你们俩给我当下线,怎么样?” 小正和小翔这次对看,眼白已经多到快撅过去了。 “张哥真像是故意来捣乱的啊。” “是啊,像是别的公司,来咱这带人的。” 好不容易找理由推掉了,两人埋头装睡,再也不敢睁眼。 “哎”,隔一会儿,张有远又爬过来,拍小翔肩膀,说:“醒醒,醒醒……” 小翔装不下去了,回身,“又怎么了啊,张哥,我和小正都跟你说了,你说那些真的都不行,你要真想做,就得自己……” “咱翻出去玩吧?”张有远说。 小翔:“……” “我白天听说今晚海豹油那边有个模特表演,有外国的模特呢,金头发那种……说是半夜才开,只有做到高级领导才能参加……现在应该差不多,咱去看看?小正,小正,你也醒醒……另外还谁要去啊?” 疯了。 “张哥,你这两天先不要闹了好不好?当兄弟求你了。”小正说:“彭老板说了,这两天外边有点乱,让我们盯着你,小心出去惹上事……” “是啊,张哥。”小翔也苦着脸说。 “唉,那算了……”张有远看起来有点失落,但依然是那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自己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起身走到窗口,准备看看,是不是可以自己一个人翻出去玩……金头发的模特啊,只是去看看,也不会对不起喜翠。 突然有点想当高级领导了,想去海豹油公司。 “就是他了。” “这么巧?” 连续两个声音响起在耳边。 接着,张有远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一把拉出去,扔到了后巷地面铺好的好几层厚被子上。 接着被人架起来就走。 然后,老彪和赵三墩带人冲进了这个“关押”张有远的房间。 …… “一切顺利,澈哥。小舅舅就在那边停着那辆车上,我亲自去对照过了,错不了。”陈有竖说这么多,是为了让江澈放心。 “那就好,准备走吧。”江澈示意发动汽车。 “澈哥等一下。” “怎么了?” “他们顺手还救了另外十几个人出来,这些人,怎么办,带着吗?” “……”江澈想了想,说:“去看看。” 十六七个人站在破亭子里。 江澈坐在车里没露面,隔车窗看着。 去的是老彪和唐连招。 负责开口的是老彪,他走到亭子外,有些得意说: “现在是这样,你们人呢,我们已经救出来了,下一步是还要回去,还是跟我们的车走……老板的意思,由你们自己决定。” 亭子里的一群人抬头,神情茫然地看着他。 “是救吗?”小翔哀怨说:“我以为是绑呢……” 小正眯眼辨认了一下,问:“那个,你是不是……” “你别管我是谁。”老彪打断说:“总之你们现在打算去哪吧……”老彪的意思,你们难道不是被宇宙冲浪机公司关起来的人吗? “回去,我们要去哪?我们又不用你救,为什么要救?我就没办法理解了,我们干得好好的。神经病……”亭子里一个脾气不大好的跳脚,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地说。 “是啊,突然就把人家从楼上扔下来……” 一番嘈杂。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说什么?”江澈没听清,喊了唐连招过来问。 “那个,澈哥”,唐连招脸上神情有些诡异,转头示意一下,然后说:“现在除了那位彭康乐彭老板,剩下整个宇宙冲浪机公司的中高层,已经都在这了……都被老彪和三墩,救出来了。” 江澈:“……” 第六百九十五章 黑吃黑 凌晨两点,彭康乐整个人已经崩了。 他苦心经营两年多的宇宙冲浪机公司,现在除他本人之外剩下最高级别的领导层,是……管买菜做饭和卫生工具的那个阿姨。 先前,在听到消息的最初,彭康乐还有力气愤怒,在房间里咆哮骂街,砸东西。 但是现在,当他走出房间,他的双腿像柳条,他的脚,是拖着地的。 这两年在大陆干得如火如荼的彭老板,被这突然而来的一记重锤,彻底砸晕了,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他。 传销竞争激烈,彭康乐见识过,也经历过许多抢下线的斗争,各种手段,各种对手,但是从没有试过这么猛的——他刚在一夜之间,被人端走了整个中高层。 除了他本人…… 嗯,他想都没想过。 外面的大讲课室里,男男女女,在总部的几乎所有人都起了。 现场议论声嘈杂不堪。 下层员工就是没纪律,没责任感啊,都这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思计较自己那点儿破事。 “彭总,我们这随便数数,就有40多人被张有远借过钱,现在他走了,我们的钱怎么办啊?” “还有,咱上线的翔总,小正经理,他们是不是也都走了啊,那我们以后归谁管?” “公司还做吧?” 彭康乐看着说话的几个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笑容有些凄凉。 “借钱?”他惨淡笑着说:“几十块钱,算什么啊,你们知道张有远是谁吗?” 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他。 “沙漠卫星计划的高层,亲自卧底,真看得起我彭康乐啊。” 本该在这些人面前镇定,稳住的,可是彭康乐镇定不了了,一想到那个给自己印象“人畜无害的废材”,彭康乐就忍不住自嘲: 我还想控制住他当筹码?哈哈哈,想不到,人家就是冲着我来的。 演技真好。他到底想要什么?下面这些人,都看不上吗?带走我所有精英……沙漠卫星计划,到底想干嘛? 其实这一刻,就连彭康乐都有点儿搞不明白,自己手下的那批中高层,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 被强行带走的?有可能,毕竟沙漠卫星计划的做事风格,就是这么的野蛮。 自愿跟张有远走的?也有可能,可能他们私底下,都已经被张有远洗脑了。 楼梯腾腾响,跑上来一个人,气喘吁吁说:“彭总,那个,他们说,那个车队现在还在镇外面不很远,怎么办,咱追不追?” 追?当然想,可是拿什么追? 虽然剩下的人还很多,但是一个“干部”都没有了,就眼前这些人,带去送菜吗? 以沙漠卫星计划的做事风格,既然他们敢停在那里,就肯定有恃无恐,彭康乐怕去了连自己一起送。 “哎呀,彭哥,公司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突然啊?” 伴随着说话,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 紧跟着出现的人叫范玉贤,摇摆机的大老总。人跟彭康乐是同一个总公司,但是两条线上的同事、盟友,兼竞争对手。 “……” 彭康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思索了一下,因为这一刻,他突然又想起来了,那个张有远,就是范玉贤送过来给他的。 所以,是凑巧,是祸水东引,还是摇摆机那边,其实早就已经被沙漠卫星计划收编了? 策反整个分公司这种事,彭康乐自己也干过,淡水镇做传销的大老总几乎每个人都干过,因为这是最便捷和暴利的扩张方式。 这里也有江湖,每天都有很多小公司被吞并,消亡,而他们发展的人和经营网络,会被一口吞掉。 “彭哥……彭哥。”范玉贤见彭康乐干坐着不说话,又喊了两声。 “啊,是贤哥来了啊。”彭康乐站起来,强笑说:“贤哥是来慰问的,还是来帮忙的啊?……不会是来收编我的吧?不知道是代表总公司,还是……” “彭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范玉贤神情茫然一下,转头说:“小翔呢,小正呢,老张……” “他们……”彭康乐顿了顿,“贤哥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范玉贤说:“彭哥你这里……” “被革命了。”彭康乐说:“现在比老蒋当年还惨淡。” …… 另一边,车队没动。 老彪和三墩终究还是把事情带歪了,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差错的,把事情带歪了。 而且这一次,江澈连一丝责怪他们的立场都没有,能有的,只有一声惊叹感慨:彪了个墩! 刚刚,从知道老彪和三墩端掉了宇宙冲浪机的整个中高层之后,江澈就知道,自己不用急着走了。 这情况如果用打仗作比方,就相当于,我军已经瘫痪了敌方的整个指挥系统。剩下光杆司令加散兵游勇,是无法做出机动反应的,也不可能有战斗力。 整个过程江澈都没有露面,但是跟张有远聊了几句,聊完之后又让黑五去问了宇宙冲浪机的人几个问题,最后还和三墩、老彪两个重新聊了一遍他们近期的活动。 现在,江澈已经把整个情况梳理清楚了。 【张有远在宇宙冲浪机那里玩得开心愉快,哪怕是最后这两天的变相控制,也都被温和相待,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还挺舍不得那儿的…… 老彪和三墩之前在淡水镇扯起来沙漠卫星计划的大旗,肆意妄为,私下打听张牛眼,消息被偷偷传开了。 彭康乐得到消息,误以为张有远是沙漠卫星计划的高层,举棋不定,选择以礼相待,按兵不动。然后今晚,被端了。】 事情就是这样。 按说到这一步,江澈大可以仰天长笑两声,痛快骂个街,然后再带上张有远离开,这事就算结束了。 但是,他的脑子,又不听话了。 在事情捋清楚之后,几乎是第一反应,江澈心里的那个声音就已经开口:机会。 是啊,机会……机会个屁啊,我都已经混到这么牛逼了,我要光明正义高大上啊。 独自一人坐在小河边,借着月色点了根烟,江澈内心很挣扎。 要是他今天没有在淡水镇里转那一圈,如果他刚才没有心算了一道数学题,他现在就不用挣扎。 可是他看了,也算了。 粗略计算的结果,单是宇宙冲浪机这一个传销公司,一年从大陆人手里拿走的财富,就超过2000万。 同一个源头,这样级别的公司,在淡水镇至少有4家。 这些钱会迅速离岸。 至于说揭发他们诈骗?别说目前在法律层面几乎肯定告不成,就是告成了,钱也已经不可能回来,至于人,大概率会被遣送回去,然后呢? 所以,江澈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除非……黑吃黑。 “天啊,为什么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满脑子是这些邪门歪道啊?我错了,我就不该从骗爸妈的钱起家,不该后来用气功骗钱,不该骗牛厂长,郭五,王宏……” “好吧,为国为民,最后一次。” 挣扎结束,江澈打了一个电话。 凌晨两点多,郑书记竟然接了。 “干嘛啊,老江?这大半夜的……” 江澈直接问:“最近忙什么?” “准备明早去燕京,参加一个奶业协会的大会。”郑忻峰说:“估计会成为集体讨伐的对象,哈哈。” “是吧,没事,反正你脸皮厚。”江澈说:“现在帮我个忙,你让林胜利喊上他原来一起开卡车那批兄弟,连夜出发,三个或两个一组,分别去顺德、珠海……” 江澈连着报了一串地名。 郑忻峰糊涂了,问:“让他们去那边,做什么?” “哦,我需要他们帮我开一个超级豪车车队过来……” “你突然结婚啊?” “……不是,是来接一个人。” “接一个人?”郑忻峰愣了一会儿,纳闷道:“谁啊,谁这么牛比啊?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男的,你不认识。”江澈说:“说出来吓死你,人是沙漠卫星计划的高层,张总,张牛眼。” 第六百九十六章 少张总的排场 同一条小河沟,下游,一丛芦苇的后面。 三墩和老彪也坐在地上抽烟,两人神情都有些茫然。车队突然就不走了,感觉应该是又出了岔子,但是他们又搞不清楚江澈到底在愁什么。 一条细长的小水蛇从水面游过,被三墩伸手拎起来,顺手打了个结,扔在地上看它解。 “这回咱俩真是每一步都按澈哥说的做的,实际小舅舅也救出来了,按说应该一点岔子都没出才对。”赵三墩说。 “是啊,谁知道张牛眼级别那么高啊,跟一屋子主任、经理、老总住一起。”老彪说:“是江澈自己说方便的情况下可以顺手救人的嘛,我还以为那些人一样是被关的呢。” “就是啊,难怪我说当时有两个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 “嗯,然后你比他们快嘛,你说,想活命就别废话。” 水蛇缓缓往前爬,身上的结自动往尾部移动,眼看就要解开了。三墩又给它拎起来,打了个蝴蝶结,扔地上看它解。 之前在茶寮,将军因为小墩墩胆子实在太肥,抓鸡追蛇,看见什么都敢上手,着实费了不少担心。 为这个,三墩上次回去特意去抓了条无毒蛇,拔了牙扔到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儿子面前。 儿子上手,蛇蹿起来咬人,把三岁的小墩吓了一跳。然后他去搬了一块石头过来,把蛇砸死了。 将军就说:去你妈的赵永孝,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水蛇在地上解着蝴蝶结。 芦苇丛后边,一个身影凑近了,蹲下来,说:“来,给根烟。” 三墩和老彪回头看了一眼,蹲下来的人是张牛眼,江澈的小舅舅,“小舅舅找我们俩有事?” “一点小事。”张有远接烟点了,笑着说:“我刚在那边就想了,外甥女婿这会估计是上火了。” “嗯。”三墩点头,心说别说江澈了,我都上火。 “那他这把我弄回去,可不得给我派工作了嘛……所以,我就想,能不能你们俩去跟他说说,把我放你们这来?” “……”这世上竟然还有不想跟在江澈旁边的人?!这小舅,连三墩和老彪都茫然了。 “说真的,你们在淡水镇搞那个沙漠计卫星,我听说过,觉得比宇宙冲浪机那边有意思。”张有远解释。 老彪:“……宇宙冲浪机这么多干部陪你玩,还不好玩?” “还行,不过那边太乱了,我呆五天,就被偷了三回。” “啊?” “偷?” “嗯。”张有远点头,抽了口烟,朝着夜幕下的天空吐出去,说:“还好啊……我没钱。” 说完他再次问道:“怎么样?你们俩帮我弄过去,我想办法,给你们弄一些宇宙冲浪机的人过来。” “……”老彪和三墩心说这也就是我们已经被解散了,不然……还行。 另一边,江澈正在找张有远。 他已经决定干这一票了。怎么说呢,事情稀里糊涂发展到目前这么一个情况……所有情绪都在推动他去做,所有人和事,也都恰好停在了一个完美的节点上。 换句话说:一切都太正点了。 正点到如果江澈强行压抑体内的洪荒之力,不去续上一场惊天大骗,都对不起他重生走过的人生路。 最后一把……不,两把。 既然决定干了,江澈就开始冷静下来,也认真起来。 重操旧业,对象不一样了,但是江澈自己,也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干这个的时候条件差,他只能借势,主要工作都靠一张嘴瞎白话。 现在?现在江澈有的是资源——有钱、有人、有背景,甚至还有一片真实覆盖在西北沙漠边缘的森林,一个实打实,可供验证的项目。 “就不信玩不死丫。” 唯一的缺憾,是江澈缺人。 直到这个时候,计划、安排,江澈才发现,原来一个像郑书记那样不论什么剧情都能完美接住的搭档,是如此的珍贵和不可或缺。 举目四顾,似乎根本没有人能完美替代那个本应属于他的角色。 可惜,郑书记现在很忙,天亮就要去燕京参加奶业大会。而且就算不忙,实际以他如今登峰郑总的身份,也已经跟江澈一样,很多事都不怎么好亲自出面了。 只能相信小舅舅了。 相信他当年智斗人贩子,是真的勇气和智慧兼备,而不是因为凑巧内急没忍住。 江澈并不知道的一件事: 那年,被人贩子堵住的,其实是两个人,七岁的张有远,还有小他两岁的外甥女张雨清,当时是张有远主动站前边说: 阿姨,两个你可抱不走,男孩子才值钱呢。 …… 张有远被找来了。 “外甥女婿……” 因为夸过海口,说此去黄金万两,此时再次站在江澈面前的张有远,难得的,有几分尴尬,也可能是装的。 江澈笑一下,说:“小舅舅。” “嗯?” “真不能再这样让你瞎折腾了。”这一句,江澈说得语重心长。 张有远:“……嗯。” “所以,我准备按你之前说的,给你弄个经理当,总的。”江澈说:“不过不是宜家,是……沙漠卫星那一块的经理。” “啊?”张有远的眼睛一下亮了,“真的啊?”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江澈除了宜家和茶寮,还有这么一项业务,正想着呢,结果就送上门来了。 “真的。”江澈说:“来,小舅,我给你介绍一下咱这一块的情况……” 江澈没说太具体。 这样,等张有远以沙漠卫星计划高层老总的身份去跟人接触的时候,他就说不太清楚——就会给人一种神秘兮兮,不肯多说的感觉。 简单一句话:为保张有远能骗得了人,江澈决定先骗他。 “这样有人会信吗?澈哥。” 看着张有远兴高采烈的离开,从没参与过此类行动,但这次也被安排了角色的唐连招,有些担心地问道。他其实紧张着呢。 “按理说是没人会信的。”江澈说:“但是,又谁能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呢?” 他这说句话的同时,一个汇集粤省富豪出借的私人豪车,总价超过两千万的超级车队,正在向淡水镇驶来。 林胜利得到的台词只有一句: “张总,老张总都担心坏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三个版本的故事(上) 天亮了,清晨的空气水分饱满,沁凉舒适。从晨曦看来,大概会是个晴天。 小河沟水面漾着光点。河边上铅色黄腹的小水蛇令人惊叹地团成了一个未收紧的八字结,伏在地上一丝不动弹。 它其实没死,只是自暴自弃了。 这一夜,水蛇解了身上无数的结,终于领悟,蛇生本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纠结。 如果活下去,大概会成为一条哲学蛇。 也可能到后来才发现自己爱上这种感觉,就此成为一条抖m。 田埂是湿润的,泥土松软,偶尔能看见几个原住民老农穿着蓝布衫,背着竹笠,稳稳地走在上面。 有人能在这样一个“癫狂之地”保持冷眼旁观,埋头下地,想想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连片的田地一览无余,但是只有稻谷,有青穗整齐地低头,没有蔬菜。 这两年,蔬菜已经没办法再播种了,总是种下还没长成,就被人偷光。 所以老农们望向路边车队的眼神,其实并不那么友善。 江澈也走在田埂上,一路朝田地尽头的山脚逛去。 “后生仔唔好往前去了。”一个老农喊他,指点山坡说:“没棺没席,这两年埋了好些人,去了怕你吓着。异乡做野鬼,难免生得大怨气。” “啊……谢谢。”江澈谢过往回走,心里更加有些堵得慌。 没太久,他转回公路上。 公路路面用沙石铺就,两边走过来养路工人,用长柄的木推子,把被车轮打磨得匀称、圆润的石子推回到路面上。 这样的石粒通常都只指头大小,最适合称石子游戏,总有孩子来拣。 工人们也看见空地上那个凌乱的车队了,看两眼,转过去,继续往前工作。 手扶拖拉机和车子开过,路面上的石子沙扎沙扎响动着,被车轮挤压,推回向路沿。 那些石子滚动的样子,感觉就好像一群顽固的人,每天都被车轮子欺负,却又每天都不服回去怼一样。 它们今天被怼惨了。 清晨的阳光下,很多很多的轮子,很多很多车,载着很多很多人,从淡水镇的方向开过来,声势巨大。 大概得有七八十部各种车辆,大概把整个淡水镇都借空了。 经过一夜的组织,摇摆机那边终于把同一总公司下四个分公司的“干部精英”和“看上去有战斗力”的人员都组织了起来。 同时,范玉贤也说服彭康乐接受了他的观点: 所谓的沙漠卫星基地计划,应该也就是一个有黑道背景的,跟他们相差无几的传销公司而已。 像这种帮派运营方式,在他们的老家那边,其实再常见不过,就连他们自己,原先也差不多是这样一个情况。 而且,对方既然没走,应该就是想谈,也可以谈的。 所以,他们来了。 虽然内心其实不想正面冲突,但也不肯弱了阵仗。 “阵势摆得这么大,不会真的打起来吧?”亭子里,小正说:“阿翔,其实我不太希望两边打起来。” “嗯。”阿翔站了起来。 张有远也睡在亭子里,昨晚后来他过来聊天,吹了很大的牛逼。大家平时听惯了,虽然眼前都开始猜想他可能不普通,但也顶天信三分。 这家伙,梦里还吧嗒嘴笑呢,外面都快干起来了。 正想低头喊人呢,“咯~吱~”,阿翔耳朵里传来一连串车轮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响声不绝于耳。 他回头,看见由淡水镇方向来的七八十部各式车辆全都急刹,然后停在了几十米外。 然后他才注意到其实还有车声,来自公路的另一头。 阿翔拧身看了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一部虎头奔。 “宾士600sel,300万rmb。”一向没事就喜欢做大亨梦,喜欢研究车的小正,在他身边木木地说道。 然后他又继续说:“宾士s级w140,内地卖多少不知道,尼桑公爵,70万,凯迪拉克弗雷特伍德,凌志ls400……” 伴随着小正怔怔地呢喃,豪车不断从弯口出现,向前。 走在最前方的那部奔驰,已经笔直开进了自动让道的淡水镇车队,然后旁若无人的停下来。 一部接一部车子在路面上停下来…… 现在,小翔明白为什么彭康乐停车了。哪怕他带了七十部车,三百多人,他一样只能停在那里,乖乖让道,连一个指头都不敢动。 在这个时候的内地,就算给一般人几百万去租,他都不可能租到这样一个车队。因为要拿出这样的场面,只是富,已经不够了,还得贵。 停在亭子正前方的,是一部劳斯莱斯silver-spirit。 司机下车。 朝亭子里走来。 所有人都不自觉站起来了。 除了张有远。 “这天早晨,在淡水镇外十里,发生的这一幕,后来改变了很多事情”——梁宗翔。 …… 我叫梁宗翔,在宇宙冲浪机公司的时候,彭老板叫我小翔,当然张哥来了之后也这么叫,其他大部分人则都叫我翔总。 下面是我所知道的故事。 那天天很早,所以过路的车子不太多,就算有,司机看见这边的情况,也都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下,或者掉头绕路去了。 我还记得,彭老板最初的阵势很足,足得就像是小时候我在夜市看到过的那些带兄弟出来平事的大角头。 其实我听说彭老板原先确实混过帮派,后来因为被大老板看中,才过来内地做传销。 我就是他从夜市上带出来的,在遇到彭老板之前,我跟阿嬷在夜市卖蚵仔煎。 记得当时坐在亭子里,小正坐我旁边,他跟我说,“阿翔,我其实不太希望两边打起来。” 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因为事情很可能是一场误会,而且实际张哥的人前一晚对我们还不错,不但给吃给喝,还有给毯子过夜。 另外我始终有一种感觉:张哥人不坏,他只是贪玩而已,少张总嘛。 所以,哪怕是现在,当我已经回到夜市,继承阿嬷的摊位,继续卖蚵仔煎,我依然不认为那个局是张哥做的。 事实上,要说我自己心里的判断,我觉得这整件事,有很大的可能,是大陆那边的安全部门牵头做的一次,对淡水镇的集体收割。 因为它所调动的资源和能量,实在太可怕了。但是,我不能跟别人说。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三个版本的故事(中) 那天后来,误会很快解开。 张哥就这样上车,坐着那部劳斯莱斯走掉了——在我们终于第一次知道他的人生为什么可以这样玩的时候。 没人还记得向他讨债。是的,我们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件事,或者有人记得,也没办法开口。 你很难跟一个坐劳斯莱斯的朋友要二十文。 包括我,没错,就连我其实都有被他借钱。记得那是他刚来我们宇宙冲浪机公司的时候,作为最下线的底层,张哥很自来熟地,说要请我们几个领导吃饭。 吃完他就开始借钱,因为不然他没办法付账。 有时候我会想,要不是一直被认为家里亲戚都很有钱,然后彭老板很希望通过他把人拉过来,张哥应该从一开始就会被揍。 那样也许也就没有之后,他带着我们各种玩的那段日子了。 在某一段时间里,乏味的淡水镇,被张哥玩出花来了。我保证,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玩的人。 总之那天,我们很多人都觉得很神奇,就像是在现实里经历了一部电影。 而最值得庆幸的事,是我们收获了张哥的友情。他给我们留了电话,说他回去后会在广州呆上一段时间,希望我们有空去找他玩。 至于我们这些人回到淡水镇之后的状态,用后来小正的说法,就像是被花生引诱的老鼠,或水壶里快要烧开的水。 我们变得躁动不安,再没有心情继续像以前那样工作……尤其在小正计算出来那个车队总价之后。 我们都太想了解张哥,以及他的那个沙漠卫星工程了。 最终只忍耐到第三天,就有人开始找借口请假,想私下里去广州。请假的人被彭老板拆穿了,然后彭老板说:“要去,就一起去看看。” 那回,连范氏摇摆机的范玉贤都带人一起去了。 在广州,我们走进了全城最好的餐厅,舞厅……同时也听说了一些我们之前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 比如当时我们都知道大陆在搞改革开放,但是那两天,张哥给出了另一个词: 【国退民进】。 他说这其实是一个与改革开放同步的进程,国家在比如证券、房地产、环保绿化、矿产能源……等等很多方面,逐渐放开政策,让私人参与。 沙漠卫星计划,就与此相关,只是它不得不做得更隐秘罢了。 而我们当时都知道,大陆在火箭和卫星技术上,确实是很有水平的,与此同时,政府很缺钱,在国际竞争中受到的阻力也很大。 就这样,我们开始慢慢理解沙漠卫星计划存在的必要性,以及它存在的意义和前景。 当然,我们并没有立即完全相信,我们自己就是搞产品传销的嘛,才没有那么笨。 在最后一天的饭局上,我们按照彭康乐和范玉贤的交代,每个人都在极力邀请张哥回淡水镇玩几天。 然后令人意外地,张哥爽快地答应了。不过这回他带了人,一共三个,其中两个就是之前为了找他,在淡水镇发展沙漠卫星计划的那两个。 之后的几天,我想说那是一段很令人愉快的时光,就是玩。张哥带着我们,在短短几天内,就花掉了好几万块。 这些钱几乎都花在吃和玩上。 我们玩的时候,彭康乐和范玉贤就在私底下偷偷观察分析张哥。他们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 这家伙真的很有钱,因为他表现得实在太轻松自然了,一般人肯定没办法这么轻松自然无意义地糟蹋钱,演都演不出来。 我们每天都在套张哥的话。 比如我们问他:“之前沙漠卫星计划在淡水镇收揽的那500多下线,就这样不要了,不可惜吗?” 张哥轻松说:“这个层次的人,我们已经太够了,再要就只要精英。” 这一点在后来得到了印证。 彭康乐和范玉贤去西北最后印证沙漠卫星计划真假的时候带上了我和小正。在那里,我们看到了一片直插沙漠深处的树林,树林很大,没有两三年的工夫,几乎绝不可能养成。 当时彭老板就说:“看来是真的。因为完全不可能有人在两三年前,就开始计划做这样一个局……” 我们也都这么觉得。 范玉贤比较谨慎,他试着接触了一下种树的人。 我还记得那个光头,以及他的老婆和孩子。在想象中,我觉得他们在沙漠种树的日子,肯定过得很苦,但是实际不是,除了工作要付出多一些汗水,我们发现,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宽裕,甚至有些优渥。 所以,他们应该是不缺钱的。 那个光头似乎是这一群人的两个领导之一,另一个叫老三,他们之间既有合作,又竞争。 他竟然是港城人,这是最令我们意外的。同时这也令我们欣喜,既然港城人都在做,大概,我们也可以吧? 但是当我们想问更多,话题稍微涉及沙漠卫星计划,他立刻警惕地离开了。 我们没有放弃,在经过几天的努力后,终于把其中一个种树团的成员请到了酒桌上,并把他灌醉了。 “苦,苦个屁啊,你们懂个屁。我们这钱一直来,还记者报道,领导慰问……我们……” 他喝醉后说了很多话,不可能是假的。 我们甚至看到了他的“出资证书”,我至今还记得,他的证书编号,好像是44000多。 在我们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光头依然很警惕,他还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不久后就会成为他的领导。 因为,我们更有钱。 当时我有40万人民币存款,那是我在大陆传销三年全部的积蓄。在我回到淡水镇之后,很快拿了30万出来,因为张哥那边现在接收的最低额度,就得三十万起。 但是我很快知道,小正拿了35万。 于是,我加码到了38万。 我想压他一头,但是从没有过和彭老板一较高下的念头,因为我从张哥那里打听到的数字,彭老板拿了250万。 然后没几天,他闹着要退,张哥爽快地退给他了。回头,彭老板拿了300万。我猜他应该也掏空了。 至于范玉贤拿了多少,我没问,总之那一阵,整个淡水镇,从我们宇宙冲浪机,摇摆机,到海豹油那边,神奇床垫那边,几乎所有的“精英和干部”,都投了钱。 有的多,有的少,有的刚来大陆一两年,钱不够,就两三个人合一份30万。 不久之后,曹大勇来了。 这让我们很意外,同时也很害怕。 因为曹大勇就是我们的大老板,摇摆机这一块在大陆搞的四家公司,都是他的。 曹大勇是怎么跟彭康乐、范玉贤沟通的,我不知道。 不过后来他们偷偷去广州的时候,有带我一起…… 在广州,我们看到了张哥和南关省刘省长的会面。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他和刘省长并排,走在最前面。 再后来的事情,我就真的都不知道了,一直到某天,我们被通知:“赶快跑。” …… 我叫张有远,是宜家江澈的小舅,沙漠卫星计划的张总。 我,好像知道的也不算多…… 反正那天坐劳斯莱斯回来,我立即费尽周折给我的外甥女林俞静打了一个电话,叮嘱了她一件事。那什么,富豪人家媳妇儿生孩子了,不都会分些财产做奖励嘛,比如股份什么的。 我当时就提醒她,一定记住,到时别的什么宜家茶寮,你都别要,就咬死了,跟江澈要沙漠卫星计划的股份。 就算偶尔被嫌弃,我这个当舅舅的,又怎么可能不为亲外甥女考虑呢。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三个版本的故事(下) 张有远: 对了,我在淡水镇的江湖上,叫做张牛眼。 老彪和三墩告诉我,混江湖有绰号很正常。我说可是叫张牛眼不太好听,我以前在庆州叫做小员外。 他俩说,绰号这东西,哪能随自己喜欢,都是别人一个凑巧给叫起来的,比如老彪还叫傻爱国呢,所以别计较,椭圆就好。 另外三墩还告诉我,大招现在也有个外号,叫做粉红小海豚,但是这个千万不要当面叫,也不能被大招听到,否则可能会死。 三墩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大招就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打起来。但老彪跟我说,就算打起来,三墩也不可能还手,那个莽货认死理,一辈子都对“老大”这个词,看得很重很重。 至于小正和小翔他们,都是后来突然就离开的。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后来是否会偶尔想念我们在淡水镇的日子……但我想说,我很想念。 因为,再没有比那更舒心的日子了。 那段时间,作为沙漠卫星计划的张总,我在淡水镇走到哪都被追捧。而除了按外甥女婿的交代说一些话,介绍公司的情况之外,我的任务,就是随便玩儿,花钱。 人生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没有了。 给钱就花,交钱就收,反正也不是我负责收……至于要退?当然也可以退啊,我这个人对这些没太大所谓,总之买卖不成仁义在。 我只是有时候自己会突然好奇一下:为什么一定要是在淡水镇做到中高层的人的钱,我们才收,还得熟人介绍,而且规定的数字,要30万那么高。 我想要没有这个只收精英的规定,我们一定能收到更多钱。不过也无所谓了,外甥女婿那么有钱。 后来,没太久,有一天小翔突然告诉我,说淡水镇来了几个大人物,摇摆机的曹大勇,海豹油的郭加兼,日生床垫的山田长幸。 当时我想,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就是那之后没几天,南关省刘省长带团访问广州。他跟江澈是老熟人了,约了见面,聊茶寮集团的发展。 因为我也是南关人嘛,家乡父母官来访,所以那天,江澈也带我去了。 干坐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会晤结束出来,外甥女婿才想起跟刘省长介绍说我是他的小舅,庆州人。刘省长很客气地握着我的手,一路跟我寒暄着,把我们送到酒店门外。 这样,等我再回到淡水镇的时候。他们就说,那三个公司的大人物都想跟我见一面。 在淡水镇当然是我做东。饭局安排在我和小翔他们平时常去的一个小饭馆,见面也是随便聊。 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是小翔私下跟我说,那天很多人都在议论,说我果然是见过大人物,大场面的,根本没太拿那三位太当回事。 结果,那三个货也没太拿我当回事,几天后,他们再次找到我,很直接地说:“我们都清楚,你只是站在台面上做样子的人而已……我们想见江澈。” 我所知道的事情,就到这了。 反正我这个人的立场很简单: 站在静静的角度,就算是江澈这个外甥女婿,也得算半个外人,凡事我得替静静想; 然后站在他们两口子的角度,又其他人是外人,我这个当小舅的,自然得维护他们。 …… 为什么江澈会规定接受投资必须得是淡水镇各家公司的中高层,需要经由熟人介绍,资料齐全,而且最低额度高达30万? 因为这是收割的“尺子”高度。 1996年,在淡水镇,镰刀从这样一个高度剌过去,能保证收割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传销获利者,经营者,而不是普通受骗的民众。 这件事江澈的本意和最初的目标,其实也就是把淡水镇收割一遍,同时把这一时期如火如荼的传销势力打压下去一些。 他没想到的是,做局用力过猛了。捞小鱼的网,竟然引来了大鱼:曹大勇,郭加兼,山田长幸。 别的不说,就最后这个山田长幸所代表的那家日苯公司,江澈还是有印象的,90年代中期,很多大学毕业生都干过或中过他们家的传销套路,几十年下来,这家公司至少从中国掠走上百亿资金。 所以,要不要干这一票大的?江澈犹豫了一晚上。 他打电话和郑忻峰商量,那混账激动得不行,差点奶业大会都不开了。 江澈说:“你就不稍微担心下吗?” 郑书记说:“担心个屁啊,本行生意,咱那么多保险。再说骗之大者,为国为民……干脆让我来。” 江澈决定干了。 为此,他先去燕京找了一趟李泊,真凭实据地,跟老头聊了一下外商传销目前造成的问题,希望他能动用手中的力量,集中某个时间揭露一波。 然后,他又找到了之前那个傻乎乎,但是正义感很足的女记者:颜月舞。 见面,江澈开门见山,简单介绍了情况,然后说:“这大概会是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但也是一个被雪藏封杀的危机,颜记者自己决定吧,要不要去淡水镇看看。” 颜月舞没犹豫就去了。 再然后,就是南关省代表团的来访。 那天赴约带上张有远,让他跟刘省长一起露面,其实只是附带的。 最核心的事情,是江澈准备了一份传销在南关省的危害调查报告,希望刘省长能够以南关当地工商部门的名义,不带意见的,据实向上面做一个情况报告。 几件事做完,江澈开始等待。 这件事到现在,一个吓死人的豪车车队,一个实实在在,历经多年建设的基地……这样一个局,在普通看来,大概已经接近完美。 但是考虑要钓大鱼,江澈隐约觉得,似乎还有些不足,具体是哪里不足,江澈当时没想出来。 结果是曹大勇,郭加兼和山田长幸三个,替江澈想到了。沙漠卫星计划的这个局,对于这些眼界很高的大鱼来说,最后缺的,是一个足够分量的实际执行人和获益者,来作为标榜,说服他们。 他们发现了江澈在这件事情里的存在。 调查过后,一切完美,这个年轻人奇迹般的崛起,暴富,在他们这里终于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因为,他就是那个执行人和获益者。他在短短四年间所拥有的一切,足以令任何人心动,羡慕。 事情的进程就这样脱离了预定的轨道。 当曹大勇等三人的“约见请求”通过张有远传到江澈这里,江澈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这个近乎完美的超级骗局里,能补上这最后一环,让它真正完美的人,正是他自己。 沟通的过程扯皮了十多天,两方各有心思,期间江澈数次犹豫,直到……上面传来一个消息。 最后一次的见面因为江澈突然妥协部分条件而仓促到来。 会议在深城进行。 高端酒店会议室,黑色的长桌厚重而严肃,江澈这边带了唐连招、陈有竖、赵三墩、老彪……加他自己五个人。 对面三家老板或代表,每人两名随从。 合同在桌上。 大额资金,美元结算,没办法直接入境。还好,沙漠卫星计划在港城开设有专门公司,来接受这笔款项。 会议桌上的电话一直免提…… “钱应该已经进来了。”曹大勇说完示意了一下桌上的合同。 “我等确认通知。”江澈淡定说。 隔一会儿。 “江老板,你的工作人员大概失职了。”郭加兼神情有些焦急,抬手看了下手表,说:“这都一个多小时了,我们的钱不可能还没到账。” 同时,日苯人山田也在旁边不耐烦地叽里咕噜…… 他们按商业标准对江澈做了不少防备和约束,眼下倒也不怕他做什么手脚,只是终究有些急不可耐。 宜家、茶寮,哪一个不比他们现在做的更大更强更扎实,也更让人感觉踏实? 至于钱,当然已经到账了,早就到账了,现在都已经在世界上某几个适合洗钱的银行和国家转了半圈了。 “放松点,各位。”江澈双手下压,笑了笑,正色说:“其实咱们完全可以先随意聊聊……比如,我一直在想,你们在大陆做的这个传销,其实就是诈骗,对吧?” 黑桌对面,三人都是面色目光一沉,警惕地看着江澈。 “怎么了?”江澈突然笑出来,说:“咱们,是自己人啊……而且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三人想了想,安心下来,曹大勇笑着说:“江总说得没错。就我的看法,很简单,这就是封闭、愚昧、落后和贪婪,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这么说,郭加兼和山田长幸满脸得意在旁附和点头,发笑,不时还凑到一起议论几句,抬头再笑,笑声越来越大。 “你刚说什么?”目光盯着曹大勇,江澈的语气突然不善。 “……”这阴晴不定地,三人脸上笑容突然僵住。 “我”,曹大勇比划着解释,“我说的情况,自然不包括像江总这样的人中俊杰,我说的,是一般人……” “这样啊,那我同意,曹老板说得很好,哈哈哈哈哈……” 江澈突然大笑起来。 除了陈有竖,唐连招等三人也尽力跟着笑。 突然有一种皆大欢喜的感觉和氛围,曹大勇松了一口气,跟着大笑起来。 郭加兼跟着大笑起来。 山田长幸茫然了一下,听完翻译的解释,也强行跟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停,我说停,笑屁啊?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还笑!” 江澈突然就收起笑脸,面无表情。 对面三个都快疯了,死人脸看着他。 “通知一下。”江澈清了清嗓子,目光看着对面三位,朗声说:“你们刚刚……被诈骗了。” 对面三个人一下都懵了,互相看了看,又茫然看着江澈,好一会儿才开口,情绪复杂道:“江总你突然这么说,这玩笑可不好开啊,江总……” “谁跟你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江澈站起来,指了指自己,认认真真地说:“我,传销,诈骗。” 对面宕机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沙漠卫星计划,咳咳,毕竟传销嘛,你们刚也承认了啊,就是诈骗。咱们都是同道中人不是吗?区别只在于,你们勉强算有产品,而我,什么都没有……” 对面宕机得都快冒烟了。 好不容易,宕机结束,他们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真的。 然后,三人一下都激动起来。 曹大勇:“你,你知道你这样做,最后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这是商业诈骗,我要去政府部门告你。” 江澈:“难道这些年你们欺诈我们的还少了?” 郭加兼:“那又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大陆各级政府现在对外商的政策和态度?你敢这样,就是破坏了改革开放,吸引外资的大局,就算你是宜家老板,茶寮老板,你也不可能没事。” 他说的这些,正是他们敢于投资的一部分原因,在他们的判断里,江澈比他们更“金贵”。 “山田先生说,江总如果真敢这么做,他会考虑通过外交渠道……”山田从日苯带来的翻译开口。 “还考虑个屁啊?!” 江澈说完,扔了一份文件在桌面上。 “政府刚刚发文,《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宣布全面禁止传销,全国公安机关坚持对传销违法犯罪活动……三位的公司,刚好都榜上有名,而且,就排在前三位……” “这……”三人连忙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懵了,最后有些怀疑地看着江澈。 揭露和批判传销的报道最近挺多的,他们知道,但是这东西时不时都会来一阵,他们早就习惯了。 三人的分析和判断,至少近一两年,自己还是安全的。 他们是对的,前世,这份《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出台,要到1998年4月21日。 但是这一世,江澈通过自身的社会地位和手中的能量,推动它提前了一年多时间出现。 对面三人从他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一下都瘫坐在椅子上。 “我的建议,赶快带上你们的人,收拾细软,跑吧。”左手支撑桌面,稍稍俯身,目光居高临下扫过,江澈勾了勾嘴角,微笑说道。 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真的把这些人抓起来,对国家和自己,都很麻烦。 “我,我不怕……我要和你鱼死网破。”山田长幸怒视江澈。 “也行啊。”江澈偏头示意了一下,陈有竖掏出来一个信封,撇过去,照片散开。 “三位带着下属在西北沙漠到处乱钻,到处拍照……某种嫌疑很大,不是吗?我这位兄弟并不介意出面举报,把事情升格到另一个层面。至于我,好像什么都与我无关啊,除了你们这几张嘴……来自违法分子的陷害和诋毁,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bingo!”江澈说完,打了个响指。转身,带着人离开,像赢家离开赌桌。 这一夜。 淡水镇大逃亡。 第七百章 让钱先去浪一圈 三墩:“别问我们,我们俩什么都不知道。” 老彪:“对的,反正就是,好像我们俩又干成什么大事了,而且是很了不得的那种。” 三墩:“嗯,反正,20多万人的一个传销镇,说没就没了。其他,具体……我都不知道。” 老彪:“所以说啊,人活一辈子,遇事一定要多动脑,只要去思考,去想,事情总会有办法的。想到了就别犹豫,直管放手去做,至于最后做成什么样……不要太强求,椭圆就好。” 三墩:“嗯,椭圆点,最后其实都挺好的。另外我说明一下,我不是打不过大招哥啊,我只是没还手。谁让他是我老大呢?还有,粉红小海豚的事,也不是我先开始说的,具体是谁……唉,我不能说。打死我都不能说。” 老彪:“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应该是江澈了。” 三墩愣一下,“嘘……澈哥让我说是小玥姐。” “……推给大招的亲姐姐?” “嗯。澈哥说要是我实在被大招哥逼得没辙了,就这么说。他说是为了世界和平。” “……真,臭不要脸啊。” “我也……”三墩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但是偷摸点了下头,表示我也有这种感觉。 关于淡水镇发生的这一切。后来梁宗翔说他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是大陆安全部门牵头做的一次,对淡水镇的集体收割。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因为这个局所动用的资源和能量,已经完全超乎了一般状态下,人们对于一场“诈骗”的认知和想象。 一个人,一场局。 一夜破败的淡水镇。 数十家以外商名义进来的传销公司,几乎所有的中高层,都在一夜之间,通过各种渠道仓惶逃走了,完全顾不上他们的“投资”。 善后工作自然不需要江澈去考虑。 只不过,在那些受骗上当,无处可去的人那里,有生面孔的志愿人员以港城慈恩会的名义,在组织分发回家的路费和短期生活费。 人互相都是认识的,冒领或有,但肯定不会太多,也就没法仔细计较了。 曾经2万人的小镇,后来汇集22万人的癫狂之地,现在,百分之九十的人正在逐渐离去,小镇正在努力恢复它原来的样子。 但是,也许永远也回到最初那样了。比如那片山后移不掉的乱葬岗,比如那些粉刷过的烂尾楼,再比如,满街高高低低,花花绿绿,破败的大小招牌。 一部从外什么都看不清的普通小轿车,在镇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停一下,胜利。” 江澈突然开口,然后等车停下,摇下车窗,探出身子冲不远处的一个人招手,喊:“大爷,忙呢?” 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农,有些慌张的扭头看他。 在老农的身边,有一头大黄牛,黄牛的身上挂着一架农家用的旧板车,板车上垒着一条长沙发,还俩皮面的椅子。 “大爷你还记得我吗?”江澈笑着问候一声,比划提醒说:“就那天,那边田里,你让我别让山上去……” “哦~是你呀,后生仔。怎么,又回来看看?”大爷眯眼看了看江澈,安下心来,跟着神情有些尴尬,指着板车解释说:“这个,人呼啦都走了,东西也不说带走,我看还能用,怕可惜了……嘿嘿。” “对的,能用就拉回去用。”江澈笑着,理所当然说:“反正咱这两年也被他们闹腾得够呛,对吧?就当是赔偿了。” 大爷琢磨一下,觉得是这个理啊,立即挺起胸膛来,“可不是,我之前种点菜啊,瓜啊,全都叫他们糟蹋了。” “就是啊。”江澈用力地赞同。 大爷笑起来了,说:“对了,你要不?那边楼,那边楼还有呢。我前边看见一玩意,他们说叫微锅炉……我想着那玩意肯定费电啊,就没拿,你坐车的用得起,你拿去吧。” “哈哈,我也嫌那玩意费电啊,大爷。”江澈说:“那大爷你忙,我这到处逛逛,看看别的有什么能捡的。” 大爷大声应,“好。”然后指路,说:“你往那边,这边都找得差不多了,那边还没什么人去。” “好嘞。” 车子启动。 大爷开心笑着,一手牵着缰绳,一手高高地挥手。 在江澈跟蓝布衫大爷聊过之后,车上林胜利几个明显都感觉到,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其实这整件事的过程中,江澈内心扛的压力是很大的,比宜家果美打仗那会儿大多了。 回程的路上,下车解手。 江澈差不多刚进信号范围,就接到了郑忻峰打来的电话。 “事情怎么样了?我这最后就剩一天会,讨论拍板行业自定检验标准……明天就能赶回来了。” “已经办完了。” “唉……兄弟越来越没得做了。”郑忻峰叹了口气,跟着又兴致勃勃起来,问:“那咱这回骗了……为国为民,拿回来多少不义之财啊?” 江澈:“四千两百万。” “才这么点?!”郑忻峰急道:“你不是说这几家公司这些年至少卷走了好几亿吗?怎么没多……” “四千两百万,美元。”江澈说。 “嗝,那,要乘以8.3……哇啊”,郑忻峰顿了顿,说,“咱还做什么生意啊,老江,就干这个吧?” “滚。”江澈无奈笑一下,跟着解释说:“不过现在都还是美元呢,钱也还在境外呢,要弄回国内,还有点麻烦……” 有些事不用费纠结,是江澈一贯在做的。从92年开始,除了第一笔当气功大师弄的那三千块用来买了认购证,最后惹了一身骚之外,后来坑王宏的钱,江澈算成股份给了公家,再后来坑肥勇他们的,直接捐了希望工程,再其他的,差不多都捐了学校和沙漠造林,真要算,江澈自己还倒贴进去好几十万。 怎么说呢,江澈的身家、眼界和自信心摆在那里,所以就算是这回,数字大到几个亿,他也一样,不至于改变做法。 这些钱最终会用在合适的地方,只不过因为数字大了,钱在境外,江澈一时还没想好。 “可是……”郑忻峰那头犹豫了一下,说:“难得这么多美元,还在境外,就什么都不做,就弄回来吗?” 他这一说,江澈整个脑子嗡一下:果然,这段日子真是压力太大,人都有点懵了,我竟然连这都没想到。 1996,国家外汇还很少,刚上千亿。底子薄,且处处要用,珍贵如命。 前世后来外汇多,江澈没怎么注意这些。至于看小说什么的,也都感觉主角随意弄一大笔钱出国搞风搞雨,好像轻松容易得很。 而实际情况,当江澈真的站在这个时代了,拿着钱,他才发现,这有多么不现实。 如果说是几百万,或者千把万人民币,要兑换美元弄出去做点事,以江澈现在的地位和人脉,还不算很难。 但如果把千万后面的单位换成美元,要说让他弄个上几千万美金出去外面搞投资,买股票,做空卖空……很难很难。 除非是经过审批的重大项目,比如进口急需的物资,或者大型的技术设备引进,否则不管什么渠道,现在要弄出去这么大金额的外汇,都不容易。 明的,不容易。至于暗的,找不找死另说,基本也没这个量。 现在江澈有三大传销公司已经洗过一遍,他自己又再洗了一遍的4200万美金在境外。 “是哦,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大笔美金在外面。”江澈想了想说:“你的意思,咱应该先让钱在外面浪一圈?” 郑忻峰:“嗯,就当咱先借着。” “也好,那我想想具体怎么搞。”江澈说:“对了,你和曲沫开完会准备去哪?” “没定呢,你呢?”郑忻峰反问。 “最近有点累了,我突然想请几天假,带上林同学,还有老彪、三墩他们几个,去西北沙漠看看那片林子。”江澈有些哭笑不得,说:“一方面散散心,另一方面,我觉得也该去看看了。” “还真是该去看看,哈哈,那我开完会和沫沫一起也过来。”郑忻峰说:“那到时候咱们再商量,看怎么浪。” 江澈:“好的。” 第七百零一章 张有远的坎坷人生 张卫雨在哭。 这个梦想画“本子”的天才画手在拿到江澈给他的剧本,也就是《那年那兔那些事》的第一季部分内容之后,现在坐在沙发上呜咽不停。 作为一名画手,他区别于在场其他人,他看文字,即有画面。 拥有这一类天份的人,往往轻易不能失恋,否则他们很容易就一个人把故事持续很久。因为哪怕只是看见一个相似的公交站牌,他们都能在心里把曾经的情境再现一遍。 容易“康复”的人是这样子的,他们后来,渐渐就想不起曾经撕心裂肺爱过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了。越是努力回忆,那张脸就越模糊。 “好了,你先把大概角色形象都画出来我看一下。”江澈说。 大体而言,《那兔》对绘画技巧本身的要求并不算高,张卫雨操刀,绰绰有余。 “可是……”张卫雨抬头同时抬手臂抹一把眼泪,“为什么咱们的形象是兔子?改成狮子不好吗?或者龙?我可以把形象卡通化。” “这个,等以后再说吧。”江澈没有解释,接着说:“总之6月底之前,你把这部分内容拿出来,我满意的话,会在港城给你发连载,然后在辉煌娱乐专门成立一个部门给你做漫画和动漫相关的内容。” 他这么说的时候,黑五在一旁偷偷攥拳头,激动得不行。 卫雨他,这就要独当一面了吗? 果然,我之所以一直都是老二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我不够偏。 那我该往哪儿偏呢?唉,也不知道澈哥对星座怎么看……要不我偏去研究星座? 可是我是黑社会啊。 “这样,今天处女座的兄弟先上,你们今天运势很强,刀枪不入……狮子座的兄弟回去呆着吧,你们今天带衰,去了会拖累我们……来来来,白羊座的兄弟,每人先戴一块紫水晶再出发……” 亲哥跑偏的同时,张卫雨也把头从画纸上抬起来了,看着江澈,眼睛放光,“就是说,以后我想画什么都……” “那个,不行啊,那个画了也不可能出版发行。”江澈想了想之前看过那些张卫雨的作品,改口说:“不过咱可以当内刊,你说对吧?” 张卫雨用力的点头。 这一刻他们当然都还不知道,未来的宜家高层内刊,会成为某个人群里的传说和梦寐以求的珍藏。 画手回单人酒店房间画画去了。 剩下一屋子人。 微微皱着眉头,江澈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他们身上逐个扫过。他隐约感觉好像有某件事情被遗忘了,而那件事,与在场的某个人有关。 到底是什么事呢? 想不起来。 隔天,江澈回学校请假。 因为临近期末,而江澈最近请假又实在太多的关系,已经没有老师敢给他批假了。 他只好去找校长。 见面,老头照样是笑眯眯的。“怎么,最近很忙?”老校长看了看假条,说:“这样下去,期末怕不会又好几科不及格吧?” “肯定不会的。”江澈说。 老头愣一下,笑着问:“这么有把握么?” “嗯,当一个大三学生,刚作为学生代表,在大四师兄师姐的毕业典礼上发完言。我猜,他肯定不适合在期末因为挂科被退学。”江澈说完,笑着问:“校长,你说我说的对吧?” 这时候,江澈将在大四毕业典礼上代表发言的通告,早已经发布出去了。 “……啧”,老头偏头,手托下巴默默思索了一会儿,转回来,点头,“我觉得江同学你说的,十分有道理。” 总算扳回一城,江澈得意了一下,“嘿嘿。” 老校长:“你是对的,江澈同学,我是肯定舍不得让你退学的。” 江澈:“哪里,哪里,哈哈。” “我甚至都舍不得让你毕业。”校长抬头,看了江澈一眼,笑容灿烂。 “……校长,校长,我错了。” 最后还是拿到了假条,江澈开车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路过一家宾馆……嗯?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事了。 连忙驱车到另外一家宾馆,还好,张有远还没起床出去玩。 “小舅,小舅……赶快起来。” “嗯?”张有远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怎么了?” “小舅妈来深城了。” “谁来?啊?!她什么时候来的啊?”张有远似乎也是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喜翠姑娘,在等他出人头地,店长经理,飞黄腾达。 “大概……”江澈尴尬一下,说:“有个二十几天了吧。” 房间里,小舅舅和外甥女婿两个人相对沉默。 “放心,小舅舅,咱一直派有店里的一个女员工陪着小舅妈呢。”江澈说:“咱们现在赶快过去吧。” 张有远木木点了下头,起床。 到小舅妈住的宾馆,江澈先找了宜家分店的那个普通女员工,“那个,喜翠姑娘还在吧?” “在的,江总。” “她在这边呆得还好吧?” 店员似乎有些紧张和害怕,“挺,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也不出去,好像挺害怕的样子。” 初来深城,又一直见不到自己熟悉的人,想想,小舅妈有点害怕其实也正常,江澈感觉有些惭愧,说:“那就好,房间号多少来着?我们自己上去。” 紧张发懵的店员报了房间号。 江澈带着张有远上楼,然后在走廊外面站住了。小两口这么久没见,江澈觉得还是不要第一时间打扰地好。 张有远自己上去敲门,带笑说:“喜翠,喜翠,开门。” 好一会儿,门才开了。 “你,谁?”张有远问了姑娘一遍,没得到答案,又转头问江澈,“外甥女婿……你小舅妈呢?” “……”江澈也没见过小舅妈啊,之前没见过,后来她来深城,也是下面宜家的人去火车站接来,并安排住上的,然后他就一直在忙淡水镇的事。 确认了一下,房间号没错,所以…… “人,不对吗?”江澈问。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张有远说,“应该不太对。” 最后一查,果然是接错了。 姑娘叫喜穗,这回是一个人从老家出来打工的。家那边介绍人帮忙联系的工作,让她到深城找一位张先生。 然后,那天宜家的人临时接到江澈的电话,匆忙跑去火车站,帮张先生接一个叫做喜翠的姑娘,他们不认得人,只好一路喊过去,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喜穗,当时她正哭着,在等那个联系不上的张先生呢。 事情刚弄清楚,姑娘就哭了。 吓的。 “我还以为你们要把我拐卖了呢……呜”,喜穗姑娘看着二十出头,一身从头到脚,虽然干净,但是朴素陈旧,“住这么好的地方,让人看着,我,我……吓死了!” 姑娘哭得厉害了,蹲地上不断哽咽。 张有远手足无措。 江澈在旁一脸无奈问女店员,“你都怎么陪她的啊,就没聊聊天?” 女店员:“我,她都不说话……另外她也不会粤语,我也不怎么会普通话……我就每天给她送饭到房间,跟她说,不要乱跑,不要随便跟别人说话,然后有事找我。” “……”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下来了,江澈答应一定帮她找那位电话打不通的张先生。 然后,江澈和张有远下了楼。 “姑娘胆子挺小的,而且应该是第一次从农村出来,可以理解。”张有远说。 江澈:“是啊,说起来没准还是咱们救了她呢,要不她说不定就真给人拐卖了。这样子一个人就跑来深城打工,她家里真心欠考虑。” “嗯,现在没事了就好。” “是啊,是啊。” 两人说到这,都安心下来。 想继续说点什么,却突然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各自皱眉思索着什么。 好像又有什么事情被疏忽了。 什么事呢? 好一会儿,张有远问:“那,你小舅妈呢?” 第七百零二章 人生就凑巧凑的 对哦,小舅妈呢? 二十多天了! 这要是还在火车站……不敢想。 要是不在火车站……更不敢想。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江澈一时真的十分愧疚,同时也很担心。 “没事的。”难得一次,小舅舅说话语气像个长辈,张有远伸手按着江澈的肩膀说:“喜翠她呢,用我们那边话说是个很吃得开的人,性子也泼辣……总之她不可能傻乎乎等着或到处乱跑的,外甥女婿,你也别太担心了。” 安慰人的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张有远自己脸上的表情,其实也透着揪心。 毕竟不管喜翠的性子多泼辣,多吃得开,这里是深城啊,地方是陌生的,更多人和事,也都是她原先没接触,也没见识过的。 “我现在去联系一下家里边。”张有远说:“然后外甥女婿你去问问看,她要是真的来了找不见人,我猜很大可能会找到宜家门店去。” “好。” 两人各打了电话询问,当场得到的答复,都没有一点相关消息。 那就只能是最笨的办法了,找。 让张有远描述,张卫雨操刀,很快画出了速写。 江澈第一时间把这回过来的三十多号弟兄全部撒了出去,再让宜家门店和广告公司轮休的人全部动员起来加班找人,再是公安方面…… 情急之下,江澈一口气动员了近百人,出去找这个未来小舅妈。 但是一天从早到晚,依然一无所获。 或者,小舅妈自己找工作去了?江澈打了电话给开职业介绍所的童阳和廖敦实,问过查了没有,又让他们帮忙打听和留意。 张有远自己也在街上走了一整天,到夜里十一点多回来,面上已经没表情了,死灰一片。问了江澈这边的情况,知道没结果,点点头,独自先回了房间。 “笃笃。” 江澈这天也没回家住,房间门是开着的。 但是宜家深城店的店长还是先敲了下门,等到江澈转头看他,才小心翼翼地说:“江总,刚下面负责招聘的人来找我,跟我说了件事,觉得应该和你说一下。” “进来说。” “好。”店长进来坐下,面色有些担心说:“原先江总您打电话问我,说小舅妈有没有来过店里,我问了,确实没有……” 在店长的叙述里,小舅妈或小舅舅这个概念,确实从没出现过,但是另有一个情况。 宜家深城分店本就一直在招人,也一直有人来咨询。 二十几天前,其中有一个挺漂亮的女的,说是来应聘,但是咨询到最后,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那要是你们江老板的亲戚呢?要是很亲那种,总不用按你们这个晋升制度来吧?” “所以……你给负责招聘的人看过小舅妈的画像了没?是不是她?”江澈情急,直接问道。 店长:“嗯,他说好像,可能,没准,是。因为当时并不是正式面试,只是他在忙,然后那姑娘在问,所以……他也不是很确定。” “这样……”江澈想了想,问:“那当时,他是怎么回答那个姑娘的问题的。” “就按咱一直的评价积分晋升规则说的。”店长担心地看一眼江澈,接着说:“咱宜家不是也没用江总您家里的亲戚嘛……然后江总你开年会的时候还专门强调过,宜家的晋升制度,绝对公平,您还特意说到亲戚这个问题……” 江澈确实说过这些话,甚至为了维护宜家的制度,至今为止家里两头的亲戚来要工作,全都放在江爸的花季雨季。 “然后,那姑娘又问了一遍,最后说,她再想想,然后就没信了,也没留联系方式。”店长说话始终抱着担心。 江澈看了看他,说:“好的,没事,你们做得很好,先回去休息吧。” 至此为止,江澈已经有至少九成把握,那个人是未来小舅妈。想想,还真是挺能耐,挺吃得开的一个人,不但自己找去宜家分店了,甚至还会打探情报信息。 差不多时候。 张有远在房间里也接到了大姐张有乔打来的电话。他三个姐姐,大姐张有乔,二姐张佑楠,三姐张盼娣,就他和大姐是按字头取的名字,且年龄相差很大。 “我们找去你那个出租屋看了。”大姐在电话里说:“房间是空的……连被铺啥的,都拿走了。你别急啊,有远,咱爸已经坐车去喜翠老家打听了。” 第二天。 张有远没有接到家里电话。 倒是江澈接到了林俞静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让江澈打另一个电话……而电话对面的人,是林俞静的外公,张和顺。 按说这是外孙女婿和外公第一次接触,通电话,意义重大,但是电话里,两人并没有顾得上太多客套。 “喜翠回去结婚了,老家那边这两天正办酒呢。” 张老头说这一句话,江澈就明白他为什么是打给自己,而不是张有远了。 “嫁的听说是一个去深城碰上的大经理,带回来才十来天,就摆酒了。我这气不顺啊,就厚着脸皮找她问了几句。喜翠也没遮,就说,她的模样,就是该年轻享福的,说是咱家规矩大,她等不了有远出息了……” “这……”江澈没说下去,在深城这样一个经理遍地走的地方,他不认为喜翠姑娘碰上的那个家伙,有多大几率真的身家丰厚到足以秒掉张有远…… 所以,姑娘的情况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她的眼界、见识,跟她的心机、野心,搭不上。 张和顺那头接着解释,“外公这不是怪你的意思啊,要怪也是我家有远自己一直不长进。我这就是,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跟有远说。他以前吧,也喜欢过一个高中女同学,还为人家姑娘打架,关了一年,后来就没成……” 老头说了很多。也让江澈对这个小舅舅多了不少了解。 可是事情终究还是要跟张有远说的。 “你找个时间,缓缓跟他讲吧,你是文化人,帮我想想看,看怎么说跟他说能好些……再帮我劝慰着点,外公这,就拜托给你了。” 张老头最后这么说。 江澈应得也乖巧,但实际压力,就有点大了。小舅舅按说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应该不会怎么样才对,但就是这种人,反而让人更担心。 虽然不可能要死要活,但是说不定,就此消沉,换一个人。 房间里。 “你是说,喜翠找到了?”一身疲惫,满眼血丝,张有远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神情有安心,眼睛里有喜悦。 “嗯。我已经撤销报案了。”江澈说。 “那她现在在哪啊?”张有远追问。 “在……老家。”这种事,江澈实在找不到委婉的办法,看了一眼张有远,小声直接说:“喜翠回老家结婚了,小舅。” “怎么会?” “她来过深城,然后……”江澈把他从张和顺那里听来的信息,大致说了一遍。 “……”张有远笑一下,“这……这,她,怎么也不说叫我喝喜酒啊……唉,怕我包不起红包啊,真是的,我堂堂一个大经理……” 张有远说了一会儿,坐下来,始终显得很平静。 这种情况江澈反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三墩和老彪自告奋勇说他们去。 江澈想了想,他们俩大概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当时哪里想得到,去一趟茶寮,就把自己陷那儿了啊,那最开始见到将军,我也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房间里,赵三墩给张有远讲他和将军的故事,说,“人一辈子,碰见谁,娶谁……实话说,我觉得都是凑巧。” 第七百零三章 还真是凑的 为了安慰张有远,赵三墩认认真真,掏心掏肺,说了很多一旦被将军知道,估计就再没好日子过的话。 他说要不是因为一颗扣子,我也不至于被将军赖上。 这简直就是作死。江澈单是在门外听,都听得哭笑不得,想想,张有远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更何况这一天,还有林妈妈和林俞静也先后打了电话,来安慰张有远。 任何一个人被这四个人劝慰了,大概都很难继续沉浸在悲伤里。 果不其然,在被老彪和三墩“开导”了一天之后,本就没有方向盘和刹车的张有远,也跟着歪了。 当时老彪是这么说的,他说:“三墩说的对啊,说到底这世上谁和谁不是凑巧?再你看那个喜穗姑娘,不就很凑巧?!人生事,椭的就是个圆。” 张有远后来就真的去找喜穗了。这不太合适,当然,他很礼貌。 话说姑娘也是可怜又幸运的。 那个她要联系的“张先生”,江澈拿着电话让公安方面帮着查了,查出来就是个骗人的皮包公司,招人只招年轻姑娘,私底下做的什么恶也不知道。然后是前阵子惹了道上的人,跑了,才没接到姑娘的电话。 别说,这错进错出的,还真有点儿缘分的味道。 “我是说,你嫁人了没有?再有没有心上人?”张有远打扮一下帅得不行,耐心加小心说:“我的意思,你22岁,按说也该嫁了,要是没有……相不相亲?” 喜穗姑娘一头雾水看着他,“我没结婚,没得心上人……可是,我是出来打工的,挣钱供妹妹上学。” “哦,那不妨碍,工作的事情,我外甥女婿会提你考虑的,你看干个店员什么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这就顶好了。” 姑娘开心极了,笑容灿烂道。 张有远仿佛被感染,也笑起来,“那相亲的事,你看,你考虑下不?” 喜穗姑娘一下瞪大了眼睛,黑漆漆的双眸滴溜溜一转,警惕地看着他。 “怎么了?”张有远想说,咱就问下,不勉强。 姑娘抢先一步开口,“你说实话,其实他们就是拐卖的,对不对?” “啊?” “他们是不是把我卖给你了?然后你心善,才问我意思,问我相亲不的。”姑娘一边观察张有远的反应,一边神情倔强一下,说:“那我要是不同意,你能放了我吗?” “……”张有远发了会儿愣,突然笑出来,说:“行行行,放了你,我另外买一个去。” 说完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往回走。整个也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无奈,总之真个哭笑不得,欲哭无泪。 “欸。”喜穗姑娘在身后喊。 “怎么了?”张有远转头问。 “那你花了多少钱买的我,能告诉我不?我以后慢慢攒钱还你。” “……”张有远笑着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他回来没隐瞒,把事情当众说了。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现在想想,我这样确实也不好,跟拿人顶事似的。”张有远笑着说:“倒是被逗乐了……再外甥女婿,你那边是不是也得好好跟喜穗妹子解释一下了?不然姑娘见天的,觉得自己要被拐卖了,多费担心。” 这一句有道理。 江澈特意找来公安的人,把事情跟姑娘做了解释,顺带着,自己也出面把整个事情经过,跟喜穗详细解释了一遍。 好不容易,朴实的喜穗姑娘信了。 事情原本这样就算过去了,也结束了。 但是没两天,张有远意外接到了喜翠的电话。 曾经的未来小舅妈在电话里的大概意思,是说张和顺过去那一回,给她添麻烦了,希望张家人不要再影响她,顺带着炫耀了一把她的大经理,说她过得很好,不牢再惦记。 这,三墩和老彪就看不过去了。 他们才不管什么合不合适呢。费尽周折打听到喜翠结完婚会跟着大经理回深城,又特意去查了,查出来他们飞机落地的时间。 到日子,一大早弄了两部豪车,来喊张有远。 张有远被架着打扮好了,下楼,坐进车里。 喜穗姑娘坐在里头呢,一身精致的打扮,还化了妆。别说,这一打扮,姑娘真心还挺好看,而最关键的,是她身上那一种倔强里带着灿烂的特殊感觉。 “看什么看?一大早起来穿的这身,还化妆,我自己也不习惯着呢。”喜穗有些窘迫,说:“还不是他们说让我来帮忙,然后,我也有点儿替你不服气……” 张有远笑着点了点头,他自己,也有点儿不服气。虽然谁都没把话点出来,但是,可想而知,老父亲上次过去,肯定是受了些委屈的。 机场外,喜翠和大经理前脚刚出来。 后脚,两部豪车就一侧一横,给人截住了。 小弟开车门,张有远和喜穗先后下车。 “你,你们想干什么?”喜翠还没慌呢,她的大经理先慌了。 老彪江湖气十足:“没事,就问问大经理混哪里的?哪家公司?” 大经理色厉内荏:“我,我们回淡水镇,我做范式摇摆机的。” 老彪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那没事了,你们走吧。” 预备中的“报复”戛然而止,不需要了。 一群人回到车上,调头。 留下喜翠一脸的茫然、纠结和思索。大经理则一脸的得意,“我就跟你说了吧,我们公司做得很大,而且是外商公司……他们惹不起我。” 另一边,车上。 “看来是给人骗了,我就说嘛,能是什么大经理。”有人说。 “是啊,估计也就是正好去那边给错开了,还不知道情况呢。”另一个说:“等他们回到淡水镇一看一打听,那娘们怕不得悔死,当场哭出来?” “那才痛快呢。”再有人大笑着说。 “等一下……”老彪抬手,示意安静,“那她不会回来缠你吧?”话是向着张有远说的,“有这个可能,对吧?牛眼啊,你可不要让兄弟们瞧不起你啊。” “没,我就是……”张有远抬头苦笑一下,说,“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想说痛快吧,又好像,也不全是高兴。” 他这么说,车上的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到地儿下车,停车的停车,回房间的回房间。 张有远低头朝前走着。 “欸。”喜穗在身后犹豫了好一会儿,开口喊他。 张有远转身,“怎么了?” “你,你都还没谢谢我呢。” “……哦,谢谢。”张有远笑一下说。 “那,你”,喜穗跺一下脚,神情急一下,她很想说,你不会还想着等她回来找你吧,人家丢你像丢鞋,你这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骨气? 结果脱口说出来的却是,“那你自己说的相亲,咋就没下文了呢?” 说完她自己愣了愣。 张有远也愣了愣,疑问的眼神看着喜穗。 “我可没喜欢你,但是相亲,可不都这样?我想着倒是可以相一下,你觉得呢?”喜穗说:“你这人,心还蛮善的,长得也好,就觉得不咋靠谱,我得好好再想想。” 姑娘说到最后一段,变成了认真纠结地自言自语。 张有远笑坏了。 第七百零四章 在那遥远的地方 “你不是说不愿意吗?”张有远笑岔气了问。 “我是说拐卖的不愿意,那样子我死都不会愿意。”喜穗姑娘解释了两句,羞了,就恼火起来,说:“算了算了,我才不稀得跟你相呢。我以前在老家,也好多人来说亲,我都不稀得去看。” 说完,姑娘转身就走了。 但是话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姑娘心底里肯定就是起了几分心思的。心思这玩意,一旦起了,要再收回去可就不容易。 隔窗偷看的一群人猥琐凑一起偷乐。 “你们看吧?”老彪得意说:“道理,终归还是我和三墩的道理。” 他两个现在膨胀得厉害。 事情到这里,眼看着形势大好,反而是张有远自己开始犯犹豫。 问他是不是因为还惦着喜翠,他说绝不是。 问他是不是实际看不上喜穗,他说哪跟哪啊,姑娘挺好看,更关键性格让人喜欢,更何况家里父母一直催得紧,大概也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那到底为个什么呢?张有远说是因为觉得姑娘跟了自己,怕不合适。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不靠谱。 张有远说他当初跟喜翠一起,就是因为觉得喜翠自己有心思,够独立,两个人一起主导权在她,她就委屈不了……但是像喜穗这样朴实的小姑娘,他怕照顾不周,辜负不起。 他既然这么说,江澈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不过,人家喜穗也没说非跟你,就是认识了解下……这样,趁着上班前一起培训,你就当朋友处好了。”他最后就这么说了一句。 张有远愣一下,仰头说:“培训,什么培训?敢情我又不是经理了啊?!” “你是,小舅你永远都是沙漠卫星计划的经理,但是,先在宜家上几天班吧。”实话说怎么安排这个小舅舅,江澈又有些犯难了。 另一边,喜翠和大经理回到淡水镇…… 懵了。 萧瑟的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吹过无人的烂尾楼,吹着墙外耷拉的招牌,吹着地上的碎纸片…… 人呢?!公司呢?! 上线呢?老板呢?! 也就是这年代还没网络小说,不然他们都要以为自己穿越了。 跟着一打听,事情明了,喜翠就不干了,新婚夫妻俩一番哭闹撕打,让已经平静了许多天的淡水镇又热闹了一回。 所以,老彪又把事情料中了。 只一天,喜翠就从淡水镇跑回来,到宜家分店找张有远。 说她给人骗了,不但骗婚,那个人还骗了她家里和亲戚好几个,交钱买摇摆机当他的下线。 张有远躲不过下去说话的时候。 喜穗姑娘在上边连听课都没心思了,时不时地偷眼看,生闷气。大概东西有人抢,就显稀罕了吧,小姑娘越琢磨越往心里去。 张有远跑来找江澈,说他想出去走走。去哪无所谓。一来为了躲着喜翠,好把事情了结在这里,二来……他是真上不了这个班。 这也是实诚极了,江澈第一个念头想带上他一道去西北,想了想,突然冒出个新鲜主意,说:“这样,我给你弄个独立经理当吧?” “做什么?”张有远茫然问。 “很简单,你就拿钱一个个城市去玩,把每个城市哪里好吃,哪里好看,坐车走路怎么去,再哪里好玩,该怎么玩,那个酒店便宜又舒适,或贵得合理……桩桩件件的,分作一二三四五,都仔细给我写下来就行。” 江澈说完,张有远整个懵了。 “天下还有这种好事?” “有的,其实这年头一个人会玩懂玩,也是本事,你要是做好了,将来还能替我赚钱。”江澈想了想,说:“我让大招选个乐意去的兄弟出来,跟你一块去吧,路上好有个照应……喜穗就留在店里上班,每回回来,别忘了给人家带礼物。这样,你自己惦不惦记,人家姑娘乐不乐意,慢慢就都数了。” 张有远想了一下,点头。 当天下午,他就开开心心准备出发了。 江澈和唐连招等人一起给张有远和另一位兄弟送到车站。进站口,张有远突然神秘兮兮地避过老彪和三墩,拉着剩下几个人说: “对了,我最近一直好奇一个事,就老彪和三墩常说的那个椭圆,好像其实是随缘,对吧?……为什么都没人纠正他们啊?害我也跟着一直没敢纠正。” 江澈、唐连招、陈有竖……一群人几乎都蹙着眉头,带着思索的表情,木木地互相看了看。 “太久了,久到我们都已经忘了,还有随缘这个词了。你这突然说出来,实话说,我们听着,觉得有点奇怪。” “是没有椭圆听着顺耳,自然。” “对的,很快……你也会忘记的。” …… 江澈这耽搁了三天,原本说好的西北见,就变成了郑忻峰和曲沫滞留燕京城苦等。 好不容易在机场会合,驱车一路向西。 请来的向导兼领路车司机在中途下车休息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前边就是民勤县了。” 江澈听见愣住一下。 因为他想起来了一个人,何宇飞,他前世广告公司的副总。一个从西部小县城考到胡州上大学,大学毕业跟女友分手,难受跑去发廊,结果啥都没干成,出门却被整个系的同学围观的倒霉蛋。 就因为这件事,何宇飞成了校园传说,不得已从胡州跑来临州找工作,然后被江澈忽悠了一起创业,一起从三个人的小公司,一直走到最后。 那家伙,印象中好像就是民勤县的。 算一算,这家伙现在应该刚读高一。 突然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江澈决定去看看,他猜想一般一个县,好的高中也就一所,找起来应该不难。 向导证实了他的猜想。 当然,对其他人,江澈的说法是他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先在民勤县住一天。 到地儿,问了地方,江澈本意是偷摸独自去看看的。但是自从他在淡水镇惹了事,“安保”等级大幅提升,随时都有人盯着。 陈有竖跟来了,然后唐连招、老彪、三墩……林俞静。 第七百零五章 大哥 前世,何宇飞一个人从胡州跑到临州参加一个大型招聘会,被在会场连一张桌子都没得摆的江澈给忽悠走了。 然后,老板员工两个人在“公司”里面面相觑。 当时江澈手里有前公司老板娘帮忙介绍的几个小客户,一单开门业务,但是真的缺钱,缺人。 “所以,公司现在就咱们俩吗?老板。”当时何宇飞问。 江澈:“错。公司还有一个前台小姑娘,长得很漂亮。” 他给何宇飞看了照片,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正好经历感情失败的何宇飞没顶住诱惑,留了下来。 后来,何宇飞见到前台漂亮小姑娘的那天,因为环形桌子买得太小了,姑娘挤不进去坐…… 江澈说:“干嘛?就不许人家这几天长胖了吗?就,不期待她再瘦下来吗?” 所以,一直到多年之后的公司年会,何副总依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最初是因为前台姑娘才留下的。 他说自己当时的考虑是公司虽小,至少有客户,有业务……更关键因为老板是一个很能忽悠很不要脸的人,而他们做的,恰好又是广告公司。 之后漫长的十余年,一起从公司弱小起步,到崛起,再从辉煌到困境。这期间,在业界名声评价都很高的何宇飞至少面对过大型广告公司或猎头公司的数十次高薪挖角,但从未离开。 唯一一次他差点儿离职,还是在公司的起步阶段。当时,前台的“小”姑娘辞职回老家结婚了。 没了前台,江澈说他去招人,结果买回来一顶假发,让何宇飞偶尔客串一下。 何宇飞从来都不是一个热情和外向的人,前世那么多年,他平时都严谨地称呼江澈为“江总”或“老板”,只有喝醉了,才叫“哥”。 而且这小子喝醉了就喜欢讲“故事”。所以他前世人生那点儿破事,江澈基本都知道。 现在,他还没有那些破事。 17岁,正读高一的何宇飞穿着蓝色小翻领,有双白纹但是已经发黄的破旧运动衫,坐在教室里,认真地听着课,做着笔记。 他的脸色因为在校长期只吃家里带来的咸菜而显得有些苍白,缺乏营养。 这并不意味着何宇飞的家庭十分贫困,因为在1996年,这种带米带咸菜的学校寄宿生活,是普遍情况。好歹他还能上得起高中。真要说的话,何宇飞家里的条件,在当地算中等。 而他的成绩,是年级最前列。 因为他想走出去,同时因为一个少年内心的隐秘,想去南方一座叫“胡州”的城市上大学……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这条路很窄,他为此而刻苦努力着。 倒霉,这星期饭盒被人偷了。 邮票也用完了。 要是下个星期来,能有三十块钱,该多好啊。比如在哪个地方,碰巧发现好多块废铁,就可以拿去卖,那多好啊。或者二姨做生意赚了钱回来,背着爸妈给我五十块,她上次就给了五十呢…… 快下课的时候,何宇飞不自觉走神,这么想着。 所以,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此时课堂上困顿的少年还不知道,他这辈子就算马上变成一个废物,也注定衣食无忧,因为他命中注定的老大,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是宜家江澈。 …… 江澈原本的计划,是到学校就直接问,直接进去找何宇飞。 他知道这小子现在有一个联系很紧密甚至很暧昧的笔友,是个小姑娘,胡州人,叫方悦。 这个故事何宇飞前世喝醉了说过n次,以至于后来他说着说着走神了,江澈还能帮忙补充细节……总是就是因为这个姑娘,他后来才考到胡州去上大学。 江澈就准备冒充方悦的表哥,上门找碴……说他们早恋,然后把人拎出来教训一顿。 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呢?江澈想过一下,大概,就是很合理的认识了吧。 可是现在,身边跟着四大天王,加一个正一边走一边啃瓜的林同学,这个操作就没办法进行了。 一时想不出办法,江澈说累了,找地方坐一会儿,顺便看看风土人情。 他们就坐在学校大门对面不远的一个矮坡上,吃瓜。 周末,放学时间,校门口一下涌出来大批学生,背着书包,拎着米袋子和装咸菜的罐子、搪瓷缸…… 一片嘈杂。 高中小女生们的眼睛不断地看向对面的小坡,跟着紧张羞怯地转回去,等到走远了,才又转头看一眼。 林俞静一声不吭把头上戴的棒球帽摘了,反手扣在江澈头上,用力拉低帽檐。 江澈伸手抬了抬帽檐,因为何宇飞出来了。这小子很好认,就是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娃娃脸,现在除了青涩些,跟几年其实长得差不多。 他过了马路,就从江澈脚下的路上,低着头经过。 几个嘻嘻哈哈地男孩子从后面跑过来,其中一个有些高大的,直接什么铺垫都没有,就抬脚在何宇飞小腿上踹了一脚。 何宇飞踉跄几步,回头,问:“我怎么了?” “没怎么,就看你不顺眼,怎么样?”对面站下来六个人,歪着脑袋晃着腿,自以为潇洒牛逼地看着他。 这个年代学校的小混混,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学校组帮派的年代,至少会持续十好几年。江澈也不知道,后来还有没有这种情况。 下面,何宇飞咬了咬牙,转头继续走。 “怎么,不服啊?”那群人里冲出来一个,扯住他的书包往后一用力,把人拽了回来,一把推在墙上,“我问你,星期三课外活动,浩哥叫你捡球,你为什么不捡?” “星期三?”何宇飞顿一下说:“可能我当时默背单词,没听见。” “去你马的没听见。” 对方甩过来一巴掌。 这回,何宇飞抬手挡了,他可以挨一脚,不能挨耳光。 “哟,敢还手?!” 一群人全都拥上来。 江澈:“……”他本来在等林俞静开口让他帮忙的,那丫头心善,这情况肯定看不过去,但是没等到。 林同学太专心吃瓜了。 “嘿。”居高临下,江澈喊了一声。 一时下面人全都抬头,包括何宇飞在内,茫然地看着他。 “要不要帮忙?”江澈笑着问道。 第七百零六章 怎么补救 最后下去的人是陈有竖。几个人里,他算是比较靠谱,也比较有轻重的。 坡上,看热闹的老彪想了想,戏谑笑着说:“怎么,江澈,这看不过去,是因为你以前在学校应该也经常挨揍吧?” “在学校的时候,长得像澈哥这样招女孩子的,肯定经常。”赵三墩接话。 “嗯,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林俞静也说:“要不你们以为他为什么跑这么快呢?从小就招蜂引蝶,活该挨揍。” 几句话的工夫,下方的陈有竖已经扛着内心巨大的尴尬,把六个校园小混混都挂在了土坡上。 剩一下何宇飞站旁边,一手网兜,一手书包,无措而又紧张地看着陈有竖。 偶尔他也抬头看一眼江澈,因为很明显,这个看起来不太难打的,才是老大。 这年头有一个词,叫社会青年。 一般学生混混在学校里的地位,都取决于他们在校外跟的老大,或者谁的表哥、姐夫,是某个著名的社会青年,那么他在学校,基本上就可以成为大佬了。 另外很多时候,社会青年也会到学校里来发展小弟,收保护费,追小姑娘。然后只要成分稍微复杂点的学校,几乎每个周末放学,校园外都会有来堵人的社会混混。 总之就是很毒瘤。 很显然,江澈现在就被当成这类人了,学生们远远地站着,看着,猜想他是哪条街,或哪个台球厅新出来的老大。 如果老大是长这样…… 哇,港台黑帮片里的剧情在旁边那些小姑娘们的脑海中不断演绎着,想象自己手那个接了头盔,坐上摩托车后座的大嫂。 话说这几年,误入歧途的女孩子其实也不少。而且女孩子要是豁出去混了,往往一般人都惹不起。 咳,江澈自己读初中的时候,就是一个小学同学女老大放话罩的。不然还真可能像三墩和林俞静说的那样,过得很悲惨。 ……往事不要再提。 “得下去看看了。” 手臂支撑,江澈第一个从坡上跳了下来。再三墩、大招,就连林俞静都利落地跳了下来。 四十三岁的老彪看了看,选择装没事,绕旁边慢慢爬下来。可是上坡容易下坡难,海上大佬在陆地上下个土坡,都紧张不安,怕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丢人。 这就是诸葛亮为什么坐轮椅了,椭圆军师想着。 走近了,何宇飞看江澈的眼神有感激,也有警惕。 “你,大哥,你们保护费,一个星期收多少?”并没有怎么和社会上的人打过交道,何宇飞小心问道。 啧啧,这小弟收得比前世还容易。江澈愣了一下,笑起来说:“怎么,准备认大哥,跟我出来混啊?” 何宇飞没吭声,他心里想着,现在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不跟你混等着跟他们一样被挂到墙上吗?或者事后被他们没完没了的报复。 “不过就你这样,出来混,估计不行吧?”江澈笑着说:“读书怎么样?” “……”何宇飞:“还,还好,有时候第一,有时候第二。整个年段的。” “女朋友呢?” “没,没有女朋友。”何宇飞说。 “那,去过发廊吗?” “没有。”何宇飞用力摇头。 “真没有?还是只是没被同学看见啊?” “我真的没去过啊。”何宇飞哭丧着脸,赌咒发誓。 江澈:“那你怎么跟我混?” 别人没感觉,但是江澈自己觉得有趣极了。你的一个小兄弟,无比熟悉的人,在他的少年时代,被你吓唬得一愣一愣的……多好玩啊。 记忆中前世这小子还吹过牛逼,说他读书的时候一个打四个呢。 “……”何宇飞哪知道这些啊,他心说谁要混了啊?我就是想有人罩,可以好好读书而已。同时希望保护费不会太贵。 “可惜了,我不是本地的,我南方人。”江澈随手掏了张名片递给何宇飞,他的名片一向只有名字和电话,说:“这样,你要是能考到南方来上大学,我就当你大哥。” 带着前世情绪的江澈,自己闹得很欢乐。身边习惯了他兴致偶来就胡闹的几位,也都不觉得奇怪。 但是何宇飞抬头,快哭出来了…… 他心态崩了。 既然面前这位大哥不是本地的,那么,何宇飞知道,自己要被他害死了。可是,能怎么办呢?! “什么情况啊你?”江澈纳闷一下。 何宇飞低头不敢说。 “该是怕咱们走了,被报复吧。”唐连招在旁解释了一句。 所以,果然是脱离群众太久了,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注意到,江澈尴尬一下,心说我一直怕孩子跑偏了,没敢太早接触,结果果然,一接触就出问题了。 “那怎么办啊?”他其实是自言自语。 反应一向很快的赵三墩立即接上,“要不,我去把这几个小混混的老大……不,我去把这里全部的老大,都找出来揍一顿吧?” 何宇飞终于哭出来了!眼泪吧嗒落下。 这简直就是不给他留活路啊。 “滚。”唐连招最近对三墩有怨气,趁机说:“就算你现在都打服了,那咱们走以后呢?” 好人啊,何宇飞泪眼婆娑,看着唐连招用力地连着点了几下头。然后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名片,这个江澈是谁啊,才高一的何宇飞一下真没概念。 “那……”三墩思考了一下,想不出来。 林俞静想出来了,往前一步对何宇飞说:“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要不干脆你自己当老大好了……这样就没人敢惹你了。以后听说你都害怕。” 这是庆州城的老大在用亲自感受指点出路了。 但是两人的情况其实完全不一样。 何宇飞:“……” 我当老大,我要去混江湖了吗?可是我是年段第一啊! 一种人生命运转折的宿命感突然出现在他心底……就在今天,因为这群人的出现,我的人生,要彻底走上另一条路了吗? 此时此刻,江澈也很无奈,难道我重生的自带属性,就是见到一个,带偏一个吗? “这样吧,你想办法打电话跟你爸妈说一声,就说你晚上外面吃饭。”然后江澈转身,挑了挑,对唐连招说:“用宜家的名义联系下县政府的人,请几个领导吃顿饭,另外公安和这一片派出所的所长,也让他们叫来一起碰个面。” “……好。”尽管有点儿意外,但唐连招还是答应了下来,他觉得江澈应该是不想因为自己给别人惹麻烦,才无奈搞出这种阵仗。 至于难度,自然没有。 大富豪怼上小混混的剧情,大概永远只能停留在小说里,实际以江澈现在的身份、财富、名气、地位,到地儿打招呼,别管投不投资,至少当地一个主管投资的副县长,得激动得不行。 何宇飞:“……”他已经宕机了,尽管他现在还没碰过电脑。面前这个人,他刚说,要带我和县领导,公安局、派出所的人,一起吃饭? 我不会是碰上神经病院跑出来的病人了吧? 一直到饭桌上,县长、副县长,公安局,派出所的人,全都到场,江澈当面说出来,“这个是我小兄弟”。 何宇飞才转变想法——我是不是神经病了?幻觉?! 第七百零七章 你有姐姐吗 民勤当下贫困,但是也有还算不错的酒楼饭馆。 这座西北小城后来有“中国肉羊之乡”的美誉,羊肉在沙漠气候和天然水草中养成,味道无腥无膻,极为美味。 林俞静吃着吃着就想起来登峰牧场的那只小羊了,想着它眸子晶亮,那么可爱,唰一下,画面变成一盘孜然葱花,喷香的羊肉。 小羊……羊肉…… 小羊……羊肉…… 羊肉……羊肉…… 内心十分矛盾啊,心也好疼,小羊可爱的模样已经渐渐模糊,可是手上和嘴里还是停不下来。大概未来的日子里,也离不了羊肉了。 就是老彪几个,走南闯北的,也都被眼前烹制手法特殊的民勤羊肉惑得有些入迷。 只有17岁的何宇飞无心吃肉。 通过县领导们的话,他现在已经知道身边这位是谁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 要不是江澈和林俞静看着实在年轻,何宇飞都该开始按照电视小说的逻辑,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只是爹妈捡来收养的了。 另一边,赵三墩和老彪两个还在和公安局、派出所的领导推杯换盏,同时孜孜不倦地讨论研究着,由他俩出面,替何宇飞一统当地江湖的可能性。 桌子另一边,县长主动举杯,跟何宇飞示意了一下,秘书殷勤倒酒。 何宇飞木木地举杯,木木地一口闷了,放下杯子。本地的县长大人,他还是看过的,假不了。另外那个派出所所长也来学校做过法制演讲,也是真的。 ……所以,一定是我脑子出问题了。何宇飞偷偷捻了根牙签,伸手到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给自己大腿上来了一下。 “擦,不疼……果然是幻觉。” 何宇飞连忙低头去检查确认,转头,却先迎上了身边陈有竖的目光,他正好也做着一样的动作,只不过何宇飞是左转低头,他是右转低头。 这就正好对上了。 想到这个人之前单手挂人如挂面,何宇飞弱弱地,冲他笑了一下,继续低头…… “我死了。” 何宇飞看到那根牙签了,它就插在陈有竖的大腿上。 就这么低着头好一会儿,何宇飞才终于缓缓抬头,重新面对陈有竖的目光,“手抖,扎偏了……对不起啊。” 他小声说道。 “没事。”陈有竖面无表情,把牙签拔了,扔地上,平淡说:“不用抖,澈哥喊你一声小兄弟,大家就是自己人。” 何宇飞:“……嗯。”想问为什么,不敢问。 其实这个问题,陈有竖也想问来着。虽说江澈这个人一向不靠谱吧,可是这回的事情,还是有点嫌离奇了。 不过他的性格沉闷,想一想就放弃了,只在心里说:没准是这小子家里恰好有什么值得骗的,也说不定。 “小飞,你,有姐姐吗?”隔一个人,唐连招突然探身,略带迟疑小声问了一句。 何宇飞茫然摇一下头。 接着还未及做下一步的反应,他的肩膀已经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揽了过去。 “跟你三墩哥说句实话,想不想当老大?” “我……我,想读书。” “哦……那一边读书,一边当老大呢?” “……就只读书,可以吗?” “唉。”赵三墩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他今个儿执着于这件事本身,其实跟何宇飞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因为三墩自己最近……有点憋屈,很想揍一种叫做“老大”的生物。 自家的老大们当然都是不能揍的,三墩想着要是能在外边找几个过过瘾,解解气,也算不错。 当晚,何家三口一直到大半夜依然没睡。 “爸、妈,我真的没有姐姐?是不是你们为了生儿子,给姐姐丢了,或者送人了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快说实话吧。” “这个真的没有啊。”何父何母刚已经把直系旁支,所有亲戚关系都整理过一遍了,可是他们就是最普通的小老百姓,再怎么大胆猜测,也猜不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关系来。 “你妈妈以前倒是有个初恋对象……”何父突然悠悠说道。 噔噔噔。 “所以,是南方人?”何宇飞惊了,一时也顾不上老爸是什么样个心情,就想:难道江澈其实是同母异父的亲哥? “狗屁,就是隔壁村在城里摆摊修自行车的张癞痢,你也见过吧?还什么狗屁初恋对象……就是小时候两家大人互相开过几次玩笑而已,长大连话都没怎么说过。你爸小心眼,非给我记着。”何妈妈一下恼了。 何宇飞想了想,“难怪,癞痢叔上次给我修自行车……没收钱。” “你看?!”何爸爸一下急了。 “我看个屁。”何妈妈跟着急,揪着何宇飞的脸就往丈夫目前扯,“像不像你,你自己说,一个模子刻的,哪点不像你……再还有,癞痢吗?!” 何宇飞就这么被扯来扯去,扯来扯去…… 好不容易,当爹妈的才终于消停了,经过提醒,回归正题。 “那人真的那么厉害啊?”何母问。 何宇飞:“嗯,回来路上,县长秘书跟我说的……反正说就是市长,平常都未必请得到。” “那,他就没道理害咱们。”何父下了个判断。 母子俩想想,都点头。另外何宇飞心里有感觉,对方对自己,确实没恶意。 他们又哪里知道啊,那个家伙如果不是今生改变了轨迹,8年后开始,几乎每两年都会过来一趟,在家吃几天羊肉。 老何夫妻俩也一直到进城住了楼房,还养了几头羊在城郊老屋,就是替他养的。 “那他最后,到底怎么个说法啊?”何父又问:“会不会是看你成绩好,能是个人才,才培养你,好以后去他那里上班?” “有这个可能,反正他就说,让我好好读书。”何宇飞抬头,看了看爸妈,把江澈的名片放桌上,“他还说,咱家里要是有特别重大的困难,可以打电话给他。要是没有,就等我到高考后,要是考好了,再打给他……” “那要是你考得不好呢?”何妈妈着急问。 “那……他说,就当他这回碰巧请我吃了顿饭。”何宇飞老实回答。 “哦。”何妈妈想了想,“那要不,你赶快做作业去?” “……”何宇飞:“我还没说完呢。” “你让孩子把话说完。”何父也帮腔道。 “他还给了我三百块钱,让我买台录音机,在还有书和磁带,让我把英语学好……”何宇飞把钱放桌上,小心压住了其中一百块,说:“爸、妈,我这星期蒸饭的饭盒给人偷了……” 何父咬咬牙,把三百块钱一气儿推回来,“给你的你就拿去买,买录音机,买书,我和你妈也不懂,你自己看着买……总之人家是文化人,那么大见识呢,说的肯定都为你好。” “嗯。” 何宇飞捏着钱,再次开口,同时小心观察着爸妈的神情,“还有一件事,我接下来这星期去学校,派出所所长……会来开车送我去。” 何父何母:“……” 另一边,江澈也是重新琢磨了好几遍,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何宇飞的心性,如今差不多已经养成了。 嗯,作为一只蝴蝶,以后坚决不能随便乱接触故人了。 …… 第二天,经县政府领导热情相邀,江澈等人一早出发,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对当地的投资环境进行了考察。 然后,他才发现,这个东、西、北三面被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包围的小城,命中注定会和他有所联系。 这不就是前世马小云搞蚂蚁森林,其中一个重要的点吗? “放心,我以后一定会为民勤做些什么的,就算自己不来,也会派人来做。”临行前,江澈郑重和当地领导承诺。 离开民勤,一路路途艰辛。 终于,他们远远地看见了那片深入沙漠的绿林。 一行人下了车,站在一处土岗上,踮脚眺望…… “这么大片绿林啊……三年而已。” “是啊,那些人来了,三年了。” “……” 一片议论声中,郑忻峰收回视线,顿了顿,看着江澈说:“我特么……突然有点感动。” 江澈默默点了点头。 第七百零八章 莫问前程 “这沙漠里造林子可不容易,得寻着地下水,挖深坑,旱大了得浇灌,种的时候还得埋草格子……哎呀你们看我,这你们也不用懂,我倒说起来没完。” 曾经一方大佬的千金,青青姑娘,如今早已经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了,变得个性爽利,而且手里都已经牵上娃了。 她刚从城里回来,路上遇见两个来“旅行”,想见识沙漠的姑娘,说是深城来的,一下欢喜得不行,就聊上了。 “你摸那个是杨树,往里还有沙枣树、柽柳、梭梭、沙棘……今年起,树苗都是政府给发了,省事不少。”青青开心笑着说:“就咱们现在站这一片啊,原先也是沙漠,你们看,长草了吧?长草了,才是真成了。” 她说着面上就有些自豪。 腿边小娃儿闹腾,拿起来胸前挂的哨子,鼓着腮帮子用力吹着。 “吵死了。”青青给他打掉了,说:“没看妈妈跟阿姨说话呢?”跟着又朝林俞静和曲沫解释,说: “这里地大人少,他又爱乱跑……怕跑丢了,就让他挂个哨子。” 林俞静和曲沫点头,偷摸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藏着些愧疚——都是替自己家男人愧疚。 “那,青青姐,你们在这一定过得很辛苦吧?”林俞静不安问道。 “还行,刚开始觉得苦了点,现在事情都理顺了,再一个我们人也多,就都还好。我这身体还锻炼好了呢……”青青笑着说到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说:“就是挡不住黑,你们知道吧?这儿太阳大,还干。” “平时倒也还好,就有时候吧,电视报纸来采访,我那个急啊,悔啊,就怕上照不好看……”青青笑着说着,扯一把孩子,说,“这不,孩子他爹,前不久刚评了劳模,估计又得上报。我赶紧让老家的朋友给我寄的这些。” 她转身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包裹,看意思里面是护肤保养品和化妆品。 “那个我们回去也给你寄,青青姐。”好不容易发现能做点什么,林俞静连忙说道。 曲沫也在一旁用力地点头。 她们俩觉得不安极了,但是青青的脸上,却是始终灿烂,说这里除了偏远点儿,没有烦心事,过得很开心。 “哎呀,宝宝头上这是伤着了吗?”林俞静突然发现了一个情况,着急问:“怎么好像抹着药膏?” “不是不是。”摸着儿子的小光头,青青笑起来,犹豫一下道:“说起来倒霉,孩子他爹,是个少年秃……当时他还骗我呢,说是为了方便,故意剃的光头,后来我才发现他根本就不长。这不,知道也晚了,药膏是跟人要的偏方,我给孩子预防预防。” 她说完甩了甩自己的长发,禁不住笑起来。就这豁达劲儿,再没有半分当初跟后妈家斗的模样。 另一边,江澈和郑忻峰领着四大天王,站在一片林子后面张望着。 “咱们不进去看看啊?”林子一眼望不到头,郑忻峰忍不住好奇。 “不去,去了万一遇见他们的人,非问我什么时候放卫星,你让我怎么说?怎么给他们放?” 实在是心虚,江澈说着还矮了矮身子。 “那你可以跑啊,谁能追得上你。”老彪在旁打了个趣,心说你敢这么到处骗,难道不是仗着自己能跑? “有难度啊。”难得一回,江澈认认真真说:“那光头跑得也挺快的,这里风大,他阻力小,占一层便宜。再一个,跑的沙丘地,我肯定也没他跑得习惯……” 正说到这。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光头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一路沿着沙脊狂奔而来……这速度,这特么,不会都已经练成踏雪无痕了吧?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江澈第一个念头想跑,第二个念头,想想算了。 没一会儿,人到面前,气喘吁吁站下,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喘,抬头,光头刚想说话…… “听说在大漠收获爱情了?”江澈先他一步开口,用一种领导关怀、调侃的语气问道。 光头愣住一下。 “孩子读书的问题,我们已经帮着考虑好了。”不给他机会开口,江澈接着说:“前期幼儿园和小学,会按高标准,很快投建,另外会购买校车,负责日常接送孩子。” 这是江澈刚刚跟郑忻峰商量好的。 之前,古听乐和钟家姐妹出面替登封奶粉拍广告,没要广告费,就要了三所希望学校。 他们在看到绿林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把学校建在这里。 “至于初高中,咱们以后再慢慢完善。”江澈又说了一句,接着问道:“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吗?你说,我想办法办。” 光头:“……”他有了说话的空当,但是一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要是实在觉得辛苦,想走,也没事的。” “没,没要走,这里挺好的。”光头终于接住了一句,略有些尴尬说:“我都评上劳模了,还报纸采访,上电视……” 要知道,他原来就是个底层的混混啊,拿刀砍人或被砍,砍输了躺,砍赢了进去。 他们在这里的人,原先基本都是这么个情况过来的。 “那,真没有别的事要我帮忙?”江澈微笑着又问。 光头想了想,“倒是有一件,就这,缺水,倒不是缺生活用水,那个我们已经解决了。就是旱的时候灌溉,有时候会有人在河上游截水,要我们给钱,才肯放水。” “还有这种事?什么人啊?”郑忻峰一下嗓门都高了。 “就一些地痞混混,好像说是好几个帮派联手的。”光头解释,说:“知道我们有钱,就故意……” “为什么不揍他们?”江澈问:“你们原来不是混的吗?现在不能打了?” “这……”光头愣了愣,“可以打吗?我,我和老三怕破坏和地方的关系,怕……”他的意思,我们可是守着大机密的啊。 “当然可以啊,随便打。”江澈说:“打赢了就庆祝,打输了就找媒体……知道了吧?” “……我懂了。”光头激动地点头。 江澈想了想,说:“算了,这回还是我们来吧。” 他说着转头。 “三墩,听说你感觉很憋屈?” “大招,跟地方上打个招呼。” 江澈说得很平淡。 光头听着,内心热血沸腾,组织果然好牛。 这天傍晚,赵三墩和陈有竖坐着警车,拎了七八个“老大”回来,丢下就走。 光头和老三两位植树队的领导从营地走出来,互相发了根烟。 刚叼上呢…… 八个老大手里的打火机,就燃着火,递到了面前。 远远的山岗上有车远去…… 光头顾不上点烟,一路狂奔追到高处,喊:“那个,我们……”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声音远远地飘来。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当光头和老三“自发”的植树造林活动,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型项目,组建了公司。并和数个大型集团公司一起,策划了一个全国上亿人参与的公益项目。 当他们一干人站在“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的领奖台上。 光头和老三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 前程,一直就在那里。 第七百零九章 沙漠夜话 这天傍晚,也是学生周末返校的时候。 四十多个社会青年堵在学校大门外不到二十米的道路两侧,学生们远远近近地看着,或从学校教学楼里往外看。 有人担心,有人纯看热闹…… 这种事不少见,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人,就是上周末被人挂在土坡上那些个学校里的小混混从校外找来报复何宇飞的。 他来了,就惨了。 他来了。 一部警车直接从人群中间开过来,停在路口。 社会青年们稀里糊涂,想着终究不可能是好事,就动了念头想跑,但是后路已经被另两辆老式吉普车堵上了。 民警在车里头点名,然后喊:“都不是生面孔了,也没什么大事,都干脆点,杵那别动。” 混混不敢动了。 此时的何宇飞坐在车里,说实话,他心里很害怕。这是一种乖孩子惯性的,对于社会青年们的害怕。 然后他想:可是,我的大哥,叫做江澈啊。 紧了紧书包带,何宇飞说:“谢谢叔叔。” 背上书包,他准备下车,伸手却不知道怎么开门。这是他第二回坐小轿车,上回就是那次吃饭后回去,是夜里,车门是别人开的。 “放心,一会儿我会找他们回去聊聊……再你要是实在害怕,打电话给我,周末我再派人来接你。” 派出所所长看他脸色不对,转头说话的同时探身替他把车门打开了。 “……不用的。谢谢叔叔。” 在一片由困惑转为惊叹的目光中,何宇飞从警车里出来,站定。 他试着回想江澈是怎么微笑的,试着模仿。 然后笑着,看了看“夹道欢迎”他的四十多号社会青年,还有躲在一旁假装看戏的那几个学校里有名的小混混。 “街面够宽了,打架去土岗子,没事别往学校乱跑。” 开口第一句,他说完,镇定看了其中一个混混头子一眼,等到对方先收敛目光,才迈步往前走。 没人敢吱声。 “这里是读书的地方。” “这里每一个人,读到高中都不容易。” “要考大学,更不容易。” “以后再来添乱,就别走了。” 还没习惯社会,17岁的何宇飞挖空心思,依然说不出什么霸气的话来。 他就这么一边模仿江澈的神情语气讲着道理,一边不疾不徐地走过了被社会青年围拢的那二十米。 走到校门口,站下来。 这一刻里外远近,有几百号人,没有人出声。围观的人里有的懵了,有的困惑茫然,更多的,都被震住了。 “还有你们几个……” 站在校门口,何宇飞突然回头,冲那六个学校里的混混开口。 “上警车”,他指了一下警车,又指教学楼,说:“还是回去上晚自习?” 说完,转回身,走进校门。 “不要抖,何宇飞,不要抖……抖了我看不起你。” “你将来的大哥,是青云门弃徒韩立,宜家江澈。” “你不是在这里混的,你得走出这里,这才哪跟哪啊。” “你得拼命学习。” “……” 派出所所长坐在车里点了根烟,忍不住地笑着,看着这一幕,看见几十个社会青年在发愣,看见学生们一片茫然又惊叹的目光,看见六个小混混低头跟着人流走进校门口。 “啧,竟然真给他撑住了。再这几句话说的,兼他摆出来的姿态,愣是懂几分拿捏分寸的样子。” “果然是能被大人物看上的人啊,学得真快……等将来,大概也是能成人物吧?” 何宇飞的背景,所长其实早就全都查过了,早就认定,这件事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踩了狗屎运。 但是如今看看,他又觉得,这小孩大概确实有被看中和培养的理由。 …… 这天晚上,沙漠造林队伍营地里篝火烤羊,大肆庆祝。因为那个人说了,打赢了就庆祝,打输了就找媒体…… 赢了,好爽,好通透的日子。比在江湖还快意。 差不多时间,其实江澈一行人也没离开太远,他们就近在一处政府领导帮忙联系的人家安顿下来,也在院墙里点了火,烤着羊。 一群人围坐,喝酒吃肉。 “这样过几天,感觉舒服啊,真不想回去。”郑忻峰放下酒瓶,抹一把嘴说道。 “怎么,登峰郑总也有想躲起来的时候?”江澈笑着问道。 “偶尔也要的。”郑忻峰应了一句,转向其他人,夸张说:“你们是不知道啊,前阵子奶业大会拍板那个行业自我检测标准,我不肯签字,几百号人围着我……onglong onglong onglong,吵得我头都快炸了。那感觉,就跟他们要生撕了我一样。” “然后呢?”林俞静大概吃饱了,来兴趣了,想象了一下郑书记描述的画面,觉得要是那个时候站起来念个神剑御雷真诀的口诀,一定很有趣。 一腮帮子羊肉,她含糊问:“那你最后签了吗?” “没啊。”郑忻峰说:“我就一直坐那里转笔。” “这么厉害啊?” “可不是。”郑忻峰说:“反正你的男朋友肯定会帮我,我们一向打得赢。” 郑忻峰没说,他不签,其实是因为江澈让他提出来了一个很高的检测标准,其他人觉得不能接受,所以他没签。 当然,这么大个协会,也不是说他郑忻峰一个人坚持不签,标准就订不下来。 只是登峰郑忻峰的名气和媒体影响力实在太大了,他不签字,别人就难免感觉像挂了一块大石在心上,不安、烦躁。 沙漠边上尿尿,避人的时候,郑忻峰换了语气。 “前阵子淡水镇那个事,麻不麻烦啊?”他说:“褚姐不知从哪听说的消息,特意让沫沫那个朋友转达,让我注意安排保护你。” 其实自己也有通过邮件收到褚姐的叮咛嘱咐,江澈摇头,说:“其实没大关系的。” “真的?”郑忻峰不信。 “嗯。”江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沙丘,说:“事实吧,混到咱们现在这个等级,你说国家相关部门会监控咱们,那不至于,但要说他们完全一点不关心,就是自欺欺人了。”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我动用了李泊、刘处长,上面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我在推动?”江澈说:“所以,当我接到消息,说上面准备发布那个打击传销的通知,我就相信,这件事,上面的意见是支持的。” “既然这样,对那些传销外商的收尾善后工作,他们自然也有准备,会去处理。” 江澈最后又补了一句。 “那就好。那咱们骗来那笔钱……”郑忻峰前一秒才刚安下心,后一秒又心疼起来。 “也没人跟我要啊”,江澈说,“或者具体的,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吧。毕竟我狡猾。”他说着笑了笑,拉裤链。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回来。 “那你打算拿钱怎么折腾?” “没想好啊,我倒是很想试试,看能不能在世界金融市场里也弄点响动出来,可是好像很难的样子。”江澈说到这,正好走回人群,干脆就指了指老彪,对郑忻峰说:“你觉得老彪现在值多少钱?” 这一句大家都听见了。 一群人,包括胡彪碇本人在内,全都因为他这没头没尾的一问而抬头,神情茫然。 “这样,干脆我换个问法。”江澈想了想,说:“你们觉得,为什么黄广义从上次战败一直到现在,哪怕再憋屈不服,也从没想过,让果美也上市,再跟我搏一把?” 还是没人回答,但是某几双眼睛里的色彩,已经不再想刚刚那么茫然……除了赵三墩,林俞静,还有老彪本人。 “因为只要老彪一个人,出现在盛海的某个交易所,他的股价就要叫娘。不单盛海,就是港股,只消傻爱国吹着口哨往那一坐,他也不可能好过。”江澈自己给出了答案。 “再还有,站在老彪背后的那个人”,江澈指了指自己,“别忘了,我,是盛海滩小股神啊。” “噫……” 群嘲。 但是,通过这个例子,大家大概都听懂了一些江澈的意思。4200万美金放在金融市场里不算大钱,江澈想用它赚钱,更想用它换一个名声,一个很值钱的名声。 “问题你真的懂那玩意吗?”郑忻峰说:“虽然你一直赢吧,可我一直就觉得,你是靠运气。” 江澈:“……” “郑书记你这么说,我老彪就不乐意听了。” 一旁的老彪站起来接了一句,他如今早已经习惯了在方方面面跟着大家一起“歧视”江澈,但是对于他在股市是神这件事,从来没有过半分怀疑。 在海贼胡彪碇看来,那才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第七百一十章 我要出名 胡彪碇已经没有他的大海和江湖了。 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就好比你在某方面有一项碾压众生的特长,但是没有用武之地,就好比你特长,但是没有女朋友。 所以,港股沪市里的傻爱国和口哨声,就是他最后的荣耀,是他最后可以威风八面,睥睨众生的一个领地。 这是他必须维护的。因为这与江澈相联系,所以不得已,他也必须维护江澈。 郑书记才不管这个呢。 “你可拉倒吧”,他说,“你还股神呢,你记图样认下来的股票超过三支,就算我输。” “……巧了,我算了算,还真就是三支。”老彪想了想,掰指头,说:“爱使、宜家,登峰。” 郑书记愣了愣,“登峰还没上市啊。” “那我等你上市啊……”老彪话说一半,不说了,意味深长的看着郑书记,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赤裸裸的威胁。 当然它不可能真的被实践,毕竟是自己人,但是登峰郑总在场面上,还是虚了。 他其实也不怎么懂金融、股市。 可是有人懂啊,他的媳妇儿,可是帝国理工出来的,而且曾经就混在伦敦金融城。 “沫沫。” “嗯?” “咱受他这个威胁吗?” “嗯。” 曲沫笑起来,今生能遭遇这么一群有趣的人,实在是幸运级了。 她接着说:“如果一家公司新上市,就有那种在股市里被迷信的大人物跳出来公开唱空,甚至实际出手做空它,毫无疑问,那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哦。” 郑忻峰沉默一下,果断结束这个话题,转向江澈,“可是你和老彪的影响力,现在都只局限于内地和港城啊。你说要去国际上搞,怎么搞,搞什么?” 他把江澈问住了。 重生的记忆是散碎的,那些既不是重大事件,也不是行业专注的东西,可能曾经在手机、电脑上偶然看过,甚至品味过,但是在漫长的事件过后,它就算存在,也只存在于人的记忆深处,沉底尘封。 如果只是单纯地凭空去想,它是不会出现的。 它需要一个记忆触发点。 就好像你因为看见某间老店,才回忆起某个人,以及当时的桌面相对的场景和对话。 这里有可能为江澈提供国际金融市场相关记忆触发点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曲沫。 “能给我讲一讲现在的伦敦金融市场吗?”江澈认真专注起来,朝曲沫问道。 所有的目光一下都转移到他身上。 这几年来,江澈一直在做选择,做决定,一直在赢,但是在场的这些他最亲近的人,实际除了郑忻峰之外,还没有任何一个,亲眼看过他选择和决策的过程。 老彪大概看过,但是跟没看过没差别。毕竟很多东西其实都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嗯,好。”看出来江澈的认真了,曲沫停顿整理了一下,然后开始陈述:“今年,英国政府实行了一个被我们称作‘金融大爆炸’的政策,全面开放了资本市场。股本融资市场因此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同时英国本土的投资银行,几乎无一幸免地被外资、特别是美资所兼并……” 这一刻的曲沫,才不是那个被郑书记带偏了曲沫,才是帝国理工出身的曲沫。专业的陈述从整体大势开始,慢慢深入到具体的股票和期货市场,逐项说明。 “……铜价从去年到今年,一直都是一个关注的焦点。”口干,曲沫喝了口手里的啤酒,接着说:“去年一年,国际铜价跌幅接近500美元每吨,而后,因为‘百分之五先生’的亲自出手,才在今年初,把价格稳定下来,现在马上四月底……” 江澈还专注听着呢。 “谁?谁他么‘百分之五先生’,什么意思?”郑忻峰先跳出来了,很显然,他的关注重点跑偏了。 这个不学无术的醋坛子…… 曲沫无奈又宠溺地看了自家男人一眼,说:“滨中泰男。” “日苯人?!很嚣张吗?” “嗯,很嚣张。滨中泰男这个人,是日苯超级贸易集团住友商社在国际期货领域的王牌人物,他的手上,控制着全球超过5%的铜交易量。” 这就是‘百分之五先生’绰号的来源了。听出来曲沫语气中的“钦佩”甚至是“仰慕”,郑书记渐渐越来越不爽。 “滨中泰男在国际铜市上已经连续征战了20多年了,几乎,战无不胜。”因为太过专注了,曲沫没有察觉,接着说:“而且因为操盘风格强硬、果断、凶狠,他在国际期货市场还有另外一个绰号,叫做锤子。” “这,我就完全不能忍了。”郑忻峰突然又接了一句,毕竟在“奶界”,他开始也是因捶出名的。 而他最不能忍,是在曲沫说话的感觉里,她似乎始终把那货当作一个传奇。 曲沫无奈地转头看着他,连撒娇带气恼说:“我给江澈说市场情况呢,你……” 剩下的人都笑起来。 “那就捶他。”笑闹声中,江澈突然开口。 “……” 笑声渐小,直至停止,大家都转头看向江澈。 郑忻峰:“不是吧,老江?我也就随口说说,闹着玩而已,你不用这么认真替我出气的。那是二十多年经验的传奇人物啊,还握着全球5%的铜交易量,咱就4200万美元,捶不过啊。” “是啊,江澈,住友商社以及滨中泰男对于国际铜价的影响,还有他们的财力……”曲沫也开口劝阻。 一般来说,江澈下一秒,应该会笑出来,说他是闹着玩的。 “决定了,就捶他。”江澈说:“传奇,就是从打败传奇开始的。” 郑忻峰:“什么意思?” 江澈:“我要出名。” 盛海滩小股神和傻爱国拥有在港股和沪市的盛名,盛名之下,是予取予求的累累财富和巨大的威慑力,而他刚说过,他现在想要的,是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盛名。 首战国际期货市场,铜,江澈要拿“百分之五先生”祭旗。 因为已经足够了。在刚刚曲沫的描述中,江澈的散碎记忆被触发,作为一个前世阅读量极大的人,他记不清太多具体的东西,但是有印象,这个“百分之五先生”的传奇,应该就终结在90年代中期。 “所以,江澈……”林俞静有些茫然地开口。 “嗯?” “我以为做生意,那种重大的决策,都是很厉害的呢……实际就这样子决定了吗?”林俞静说:“那我也会啊。” “……”江澈:“不是,其实……是我前段时间正好对国际铜价有过一个很系统的分析和判断,收集了很多资料,做了大量的思考……” “前段时间你明明就在收拾淡水镇传销商。”郑忻峰说完,顿一下,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还说你不是靠运气?!” 老彪:“你懂个屁,我们……真的都是分析的。” “就是……你懂个屁。” 接下来,江澈很认真地编出了自己的逻辑和理由。 “你这么一说,滨中泰男前阵子确实遭遇过一些问题,只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能安然度过罢了。”曲沫的话,似乎能为江澈提供一些支撑。 更关键的,当然是江澈一向都专断独行。 所以,事情就这么初步确定了一下:在境外的4200万美元,首战,江澈要下场期货市场,做空国际铜价。 这事本身应该很麻烦,但是因为有曲沫这个在伦敦金融城实际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内行,又不那么麻烦了。 “反正你现在国内也头痛。”江澈抬头,对郑忻峰说:“干脆,和曲沫一起去伦敦补个蜜月吧,去看看她曾经学习生活的地方,顺便把这事办了。” 郑忻峰欣喜:“我来?” “前期你们来,稍晚我会到。这次,我自己,要出名。”江澈说。 江澈的决定,是谁都不能改变,也不想,不敢去改变的。 剩下就是具体的操作问题,沟通了一些细节后,曲沫说:“那我们就要在境外直接注册一家基金资本类的公司,去进行操作……呃,公司准备叫什么?” 取名从来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一番议论,没有结果。 “要不干脆叫神剑御雷真诀公司?”林俞静玩笑道。 “……”江澈:“就叫神剑资本吧。寓意,神州的利剑。” 第七百一十一章 人生选择 “对了,老郑”,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江澈看着郑忻峰说,“过去就不要添乱了……或者干脆,到英国落地,你就当曲沫的助理吧。” “我……啊?”郑忻峰转头看他,眼神茫然一下。 堂堂登峰郑总,一向欺负惯了小秘书的霸道总裁,突然就要落到这步田地了? 一片哄笑声中,曲沫伸手把他掰正,四目对视,翘着嘴角,歪着头看着他笑,“郑秘书……唔……嘻。” 这一声笑,毛骨悚然。 胡彪碇大概犹豫了五分钟,最后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江澈,开口说:“那你过去的时候,我也去吧?” 这是老彪最后的江湖了。 “你……”江澈想了想,说:“那肯定啊。” 如果说江澈自己的运气槽,是一年一爆,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辛苦而倒霉的话,那么老彪的运势,就真的有些邪门了——尤其在那些他完全不懂的领域,当他瞎逼乱搞的时候。 而关键在于,除了大海,海贼胡彪碇其他几乎什么领域都完全不懂。 这就很可怕了。 大事带着他,基本就跟随身带着三炷香似的,到哪哪冒青烟。想想,也是时候让帝国主义见识一下了。 老彪高兴了,既踏平了沪市,驾临了港股之后,终于一天,他这个曾经海边的讨海汉子,不识字的渔家人,要过海,去踩一踩伦敦金属交易厅的地板了。 都说音乐无国界,口哨,应该也没有吧? 酒足饭饱,月在夜空。 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简单、直接、粗暴地运用“先知”能力去欺负人,去做某件事了。 多久呢?忘了,总之一点不会尴尬,想起来就很爽的感觉。 江澈主动举了啤酒瓶,一轮又一轮碰下来。他喝得有点多了。 一行人按原先商量好的,穿上外套,驱车往沙漠里稍微走了一段,然后下车,在不远地距离内散开。 沙漠里的星和月似乎都分外的明,分外的近。 沙丘有脊梁,阴面漆黑,阳面月光满地,映出来漂亮的纹路和成串的脚印。月光凉,星河在头顶。 背靠在江澈背上,林俞静仰头看了一会儿星空。 “江澈。”她说。 “嗯?”江澈转头。 林俞静转过来,平静喜悦,而温和自然地,把嘴唇印在江澈的唇上,就这么印着几秒钟,也不动。 等到发现江澈试着回应,她又逃走。 一直以来,江澈都无奈于这一点。他试着总结归纳,把林同学的吻叫做“逃跑式亲吻”,亦或者“猫的kiss”。 她乐此不疲,常常主动,但总是撩拨完了就跑,然后得意于自己的轻快敏捷。 甚至每次逃跑的时候,她都还会用牙齿轻咬江澈的嘴唇…… 那种牙齿力度不轻不重,带着明显的痕迹和压迫感划过嘴唇的感觉,像你的猫轻挠你一下…… 总是让江澈既满心悸动又徒留无奈。 “亲亲你。”转回去,把外套裹紧,林俞静几息看着星空,难得地,有些多愁善感说:“所以,你以后又要跑到国外去了吗?是会经常去吗?江澈,我都才刚追到深城。” “……不是啊。”江澈也看星空,说:“会偶尔去几次,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很希望你也一起。” “真的啊?”林俞静语气里有些欣喜。 “当然真的啊。”江澈说:“前阵子深城市政府领导找我谈,让我考虑把宜家总部放在深城,如果你喜欢这里,我想我们以后可以早起一起上班,下班我去接你。” “嗯,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的脚步会一直越走越远呢,就好怕我会跟丢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林俞静说:“那你这回是要做什么大事情吗?我有感觉,你好像要做一件大事情。” 原来林同学的第六感这么敏锐。 “这个……”江澈想了想,突然有些突兀地问道:“你觉不觉得,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天才?” “嗯?是说做生意吗?那你做生意有没有那个经常上报纸,要盖超级大楼的史雨柱厉害?” “……他前阵子在深城等了我两天,希望我可以入股他的巨人大厦。”江澈说:“我没见他。” “啧啧,这么过分?但是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懂。”林俞静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说:“至于其他,好像也没有吧,就做饭也还行。” 受打击了。 “……那就当是做生意方面的天才吧。我这段时间常常想,既然我这么幸运,拥有某方面的天才,也得到了这么多……大概总要去做件把只是想想,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给这份天才一个够分量的交代。” 江澈说完沉默,把更多话藏在了心底。 林俞静说:“嗯,行。” 两个人都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江澈。” “嗯?” “你,你可以想象我当妈妈的样子吗?” “那个,一下还真想不出来。” “嗯,我自己也是。” 就这么琐琐碎碎,一直聊到了大概凌晨一点多,一行人才又会合,从沙漠返回住地。 “澈哥。”下车,陈有竖站在门口喊江澈。 看起来他有话要说,江澈打发林俞静先回了房间,走过去,递了根烟,问:“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说,澈哥,你去国外的话,也带上我吧?”一边说话,两个人一边走到已经凉了的火堆旁坐下,陈有竖接着说:“这段时间,我自己想了想将来,也和素茹姐商量过……” 江澈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我这辈子,就跟在你身边吧,澈哥……我替大家,护你一个周全。” 似乎今天准备放开了透支说话额度,陈有竖接着说:“我很仔细想过这件事。河源已经走了,就算没走,他也更适合做生意。大招手上现在也有一摊子生意,再三墩和老彪两个,太毛糙爱折腾,也不让人放心……至于我,我这个性子,大概也做不了别的。” 他转头,说:“澈哥,你看行吗?我现在也有开始做一些专业训练……有我一条命在,你就不会出事。” “……好啊。” 江澈没有拒绝,因为陈有竖说的很多东西,都是事实,他没有做生意的天份,性格也不合适。 在江澈身边的人,机会都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自领一方,但他选择了最“笨”的一条路走,笨得很聪明。 “杠杠呢,杠杠性子像你多些,还是像素茹姐更多?”江澈开始闲话家常。 “还好,他像素茹姐多。”这个至今称呼自己的女人叫姐的家伙,朴实而幸福地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一直都觉得,素茹姐如果不是女人,不是出身和运气不济,以她的性格、能力,应该肯定比我出息。 所以,孩子像她,我从心底里高兴。 就是素茹姐总闲不住,最近常常念叨,说等孩子能上托儿所了,她还要再去出摊。 娘前阵子也有一次突然念叨,说黑小子好像好久没来过家里了……” 他说起来就一直没停。 江澈听着,从心底笑出来。 这世间有一些只要出现就会很美好的画面。其中之一,是听一个木讷的男人笑着说起他的妻儿。 第七百一十二章 故地重游 伦敦多雨,因为天气的缘故,总是被人诟病。 “马上就是五月了。我喜欢五月伦敦的天气。” 曲沫回到熟悉的地方,身边多了一个人。两个人走在街头,不自觉交换了习惯的位置,她走前,郑忻峰走后。 “在国内的时候,很多人会问我,在伦敦是不是出门都得带伞,其实这是错的……因为伦敦人似乎并不怎么怕淋雨。” 曲沫说着笑了笑。 “尤其在这里,你看这些人”,曲沫指了指金融城街面上经过,衣装整齐的行人,说:“保守派的英国人为了他们的绅士形象,宁愿淋雨,也不肯在下雨的时候仓皇逃窜……” 也许因为终于可以向郑忻峰介绍自己曾经学习、生活,以及用于逃避的这座城市,曲沫有些过于热情和唠叨,像一个私人导游。 “所以,你就在伦敦的阴雨绵绵里躲了我一年,也想了我一年?”异国街头,郑总突然想来一幕琼瑶剧。 “……不是哦。”曲沫狡黠地笑起来,说:“我都很忙,没空想你。最多,也就偶尔翻一下你在论坛上发的帖子,解解乏。”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主动拉了郑书记的手,一边走,一边介绍: “你看那幢没有窗户的房子,像不像一座堡垒?那是英格兰的中央银行,人们叫它‘银行之王’……想不到吧,只是这里,就有超过500家各国银行。” “那个,建得像一个竖着的火柴盒的,是伦敦股票交易所。再那里,那里是伦敦期货与期权交易所。” “如果今晚,江澈不改变主意。伦敦金属交易所,就是我们的第一个战场了。” “话说要不是因为英国政府的金融改革,外国机构进入英国市场的门槛,一直都是很高的,那样我们进场就要多花很多时间,很多钱。” “现在好多了,而且因为之前我是在本土投资银行上班,所以还算认识一些人……” 曲沫带着郑忻峰逛伦敦金融城,像逛迪士尼,说着她坐过的游乐设施。 就是在她这样兴致勃勃地絮叨中,郑忻峰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娶回来了多么厉害的一个女人。 晚饭时间,曲沫带着他就近去了一家很棒的法式餐厅。 “味道很好,就是上菜太慢了,而且每次才那么点儿。”郑忻峰吃得高兴,出门时疏忽了说:“这里是你原先常来的餐厅吗?” 曲沫停下来,转头哀怨地看他一眼,“你说呢?” 之前那一年,她为了攒钱,穷得叮当响。 郑忻峰惭愧一下,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想去一次你之前那一年常去的餐厅,可以吗?” “……你,确定要去?”曲沫认真里带着犹豫问道。 “当然。”郑忻峰因此而有些茫然,但还是点头。 “那你跟我来。” 曲沫牵着他的手,步行穿过了两条不长的街道。 他们现在站在一处树荫下,已经有一会儿了。 身边没有餐厅,看来看去,只有街道的对面,有一间玻璃明净,橱窗里摆着精致小蛋糕的面包店。 “餐厅呢?所以,你不会是每天都吃面包吧?”郑忻峰问。 “差不多吧。”曲沫说。 “那,我们现在过去?” “不急呢,就在这等。”曲沫抬手看了看表,说:“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可惜的是今天我忘了戴帽子……” 郑忻峰茫然陪她等着。 大约十几分钟后,面包店里出来两名穿着制服的店员,走到店门口,把手上七八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轻放在靠侧边墙的地面上。 “快点,不然就没咱们的份了。” 曲沫拉着郑忻峰,快步走过街面。 郑忻峰这才发现,跟他们朝同一目标走去的人,似乎还有几位。他们穿得并不破烂,一点都不像流浪汉,而且走得也不算仓皇。 一直到曲沫从墙角拎起其中一个塑料袋……郑忻峰才终于明白,那一年曲沫常去的餐厅,到底在哪里。 一个在伦敦城投资银行上班的精致女白领,下班后戴上帽子,站在街头,等待捡走面包店丢弃的面包。 没人知道。 “不会是过期的吗?”拎着塑料袋转过街角,郑书记终于忍不住问。 “是快要过期。”曲沫纠正他,说:“而且就算稍微过期一点,其实也没关系的,回去放在冰箱里,至少还可以吃两天。” 她说着从塑料袋里掏出来一块面包,说:“你看,还好的吧?这家面包店总是会把快过期的面包拿出来放在墙角,给需要的人自取。店员既不看,也不问。” “而且他家面包味道其实很好,你要不要试试?” 曲沫说得很轻松,自己拿起那个面包咬了一口,带着回忆咀嚼着,同时从袋子里取出来另一个,递给郑忻峰。 郑忻峰接了,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搁嘴里用力嚼着,同时含糊说话:“叫你倔,叫你倔……倔你妈个头。” 侧对曲沫,不看她。郑总心疼了。 在曾经那段时间里,他有试图去勾勒曲沫独自在外的生活,有过关于她过得艰难地想象,但是如今看来,依然有所偏差。 因为他想不到,那个曾经站在红色奔驰旁边意气风发的大小姐,能倔强到这个份上,能一直承受这么大的落差,一直到还完了家里的债务,才回国找他…… 屈服于他,在她先完成了对生活的不屈之后。 “那住呢,你住哪啊?” “东区。” 两个人打车来到曲沫曾经租住的地方。这里街道狭窄,房屋稠密,行人匆匆,甚至不时有穿着奇装异服,坐在车上呼啸的年轻人和脚步踉跄的醉汉经过。 “走快点。”曲沫提醒郑忻峰,脚步匆匆,说:“这里太晚不安全。” 一幢二战后修补重建的老房子,三层小楼,建筑风格看着还算有些格调,但是破旧,老化。 “你看,就那个窗子。”曲沫伸手指着二楼的其中一个窗户,说:“黑的,没开灯,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租。” 她转头看了看郑忻峰,发现他情绪似乎不太好。 所以,她哄他: “好嘛,其实每次下雨的时候,睡不着,我就会站在窗边,想一会儿你……跟你说,不要急啊,再等等,我就快回来了,就快来跟你服软了。那时候总是好怕你放弃。” “真烦你这样倔。” 郑忻峰嘀咕了一声,把人揽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你明明就喜欢。” 曲沫在他怀里嘀咕回应,然后抬头。 此情此景,合理合法,要吻了…… “a,o,a,fuck……”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声音高亢而粗哑。 两个人都愣住了一下,然后步调一致地转头。 声音传来的位置,就是曲沫说的,她住的那间屋子……隔壁那间。 曲沫脸红了,尴尬说:“呃,看来那对黑人还没搬走。” “所以,你原先每天晚上都听这个啊……难怪你说你睡不着呢。”郑忻峰眼睛还看着窗口,悠悠说道:“你也是心大,都不怕楼塌了。” “……怎么可能。”曲沫哭笑不得,伸手掐他。 郑忻峰也不躲,说:“话说这房子大概多少钱一栋啊?” “嗯?现在的行情我不太清楚,大概7、8万镑吧。” “哦,这么贵?!还好我很有钱。”郑忻峰说:“这样吧,我们改天来问一下,看房主肯不肯卖,肯的话,咱们就把它买下来。” “啊?”曲沫一下有些着急,“你干嘛啊,投资买这又不合算的……就算要住,屋子里那些人有租约,咱们买下来,也不能把人赶出去的。” “不赶,谁说要赶了,我就让他们住。”郑忻峰说:“太欺负人了……咱们也吵死他们。” 第七百一十三章 好消息 曲沫化了好妆,换了衣服,一副精致干练的女强人模样,偏又还那么年轻。 背着身,微微弯腰。 一边收拾着要带去的东西,她一边对仍然躺在床上的郑忻峰说:“我出去办事了啊。你累的话先继续睡吧,睡醒饿了就叫客房送餐,放心,我都帮你点好了。” 这角色、情境,画面,再加温言软语,体贴照顾…… 大清早的,郑忻峰一声不响就爬了过去,从后把媳妇儿抱住了。 “别闹,哎呀你……我这刚整理好呢。” 曲沫掰他手臂,温和挣扎了几下,发现没用,只好转身突然一下用力把人推回床上,板起脸说:“麻烦郑秘书注意一下你现在的身份。” “哦。”郑忻峰:“忘了跟你说了,其实我自己做的角色定位呢,是一个色胆包天的秘书……呵呵,大不了就被开除呗。” 曲沫:“……那好,你现在被开除了。” 拎上公文包,曲沫站到镜子前,无奈地整理着被弄皱的衣服,同时竭力保持严肃说:“对了,你要是实在嫌闷,想出去转转,可以打床头写的那个电话,我帮你找了个留学生,他可以带你出去玩。” “还有,记得别自己乱跑,否则丢了我可不管。” “……” 她这么板着脸仔细交代着。 郑忻峰莫名听出来一种乡下孩子第一次跟妈妈进城的感觉。妈妈要办事,所以你乖乖的。 “都什么啊,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你等我,我很快就好。”郑忻峰跳起来冲进卫生间直接对着水龙头捧水洗脸。 曲沫站门口无奈说:“你也去?你又不会英语,也帮不上忙。” “这么说就过分了啊,沫沫……不,曲总。”郑忻峰一边刷牙,一边口吐白沫含糊说:“我……我可以帮你拎包啊。” 曲沫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下,“那样你会很闷吧?而且我是怕你累了啊,不识好人心。” “我会累?我一向都龙精虎猛好不好,不信曲总可以问我家沫沫,反正你们也认识。”郑忻峰漱了口,回头接着说:“既然这回被要求单独跟老板出差,我就是有心理准备的……” “……”实在是拿他没辙了,曲沫叹了口气,“那你快点。” “好的,曲总。” 郑忻峰麻溜儿穿裤子,穿衣服,最后拿着领带走到曲沫面前,双手把领带捧着,说:“麻烦曲总……在家都是我老婆帮我系的,我自己不会。” “哎呀,你不要再演了啊,混蛋……我这突然心里有点难受,就好像你真的出轨了一样……” 曲沫说着似乎也有点儿进入角色了,就连眼神里都透着委屈。 这,郑忻峰就没法理解了。“可是我的出轨对象,不也是你么?”他说:“你难过个屁啊。” “就难过……哼,勒死你。” 曲沫骂了一句,把手上的包递给他,帮他把领带系好。 出门坐车。 郑忻峰拎包坐着,难得老实了一会儿,突然很认真地说:“沫沫,我刚想了想,我这个英语,真的应该好好学一下了。” “嗯,是啊,我都跟你提了多少遍了。” 就学英语这事,曲沫自己就是现成的老师,而且之前也提过很多遍了,无奈郑忻峰一直都不上心。 原先她还犯愁呢,好不容易见到郑忻峰自己“醒悟”,一时心里有些欢喜。 郑忻峰:“那你会教我吧?” “那肯定啊”,曲沫开心说:“只要你愿意学。” “愿意,肯定愿意。就是,我们平时都那么忙……”郑忻峰神情似乎纠结了一下,跟着有了主意,豁然开朗,“要不这样吧,沫沫,咱们把学英语和生活结合起来,以后在床上,你就只说英语……” “……”曲沫转过头,气鼓鼓地瞪着他。 “怎么了?”郑忻峰无辜地问。 “无耻之徒。”曲沫说:“到了,下车。” 郑忻峰点头,神情一敛,换了一个人。 生活中的很大一部分时候,郑忻峰都是爱胡闹和不靠谱的,但是真的面对生意,他又有着天才的敏感和冷静。 所以,到计划真正去实施的时候,谈,虽然都是曲沫在谈,但是每一个关键的点,她都会征询郑忻峰的意见。 …… 中英时差约7个小时。 那边郑忻峰和曲沫早起出门的时候,江澈这边已经睡完午觉了。 空调房并不让人感觉舒适,午睡睡醒感觉嘴苦,脑子昏沉。 但是对比深城提前到来的炎夏,终归是好多了。 喝了半杯冰箱里储备的自制柠檬水,感觉精神好了一些,江澈在沙发上坐下来。下午没课,他想着看会儿书准备考试,翻了几页后停下来,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铃铃铃。” 座机电话响了。 “喂,哪位?” “喂,江老师……我是周映。” “啊,是小周映啊。” 江澈一下不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变得喜悦起来,他至今坚持叫小周映,尽管上次打电话,周映说她已经一米九二了。 五个月,又长了三厘米多。就好像连老天都担心她赶不上亚特兰大百年奥运似的。 江澈很少能接到周映的电话,这孩子似乎总把给江老师打电话当作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有时候,江澈甚至能透过电话察觉她声音里的轻微颤抖。而且总是每一次,她似乎都会提前把要说的话提前练习许多遍。 “嗯,江老师。”电话对面的声音很轻,周映说:“我打电话想跟你说,我们队里上午开会了,对内公布了奥运会参赛名单……” “那?” “还不能跟外面说。” “好的。” “嗯,江老师,我……入选了。” 江澈脑子嗡一下,他一直期待着周映去打奥运,也坚信她能打奥运,但是之前最乐观的估计,也是2000年,毕竟小丫头现在才17岁。 “是入选啊?还是落选?”怕自己激动过头了,江澈小心确认道。 “……就是,选上了,能去。” “……哇。” “咯咯。”周映笑了一下,“可是,就不一定能上场,郎指导说这次主要是让我去积累大赛经验,感受氛围的,所以,江老师……” “我会去看的。”江澈直接说:“7月正好放假呢,郎指导说得对,你还这么小呢,就算不上场也没关系。” 他努力不让自己给周映造成压力。 “……嗯。不过,也说不定,会上一下。”周映顿了顿,像是给老师报告成绩,说:“上次测试,我的扣球高度,是队里第一。” “多少?” “3米30。” “……”作为一个普通排球迷,江澈对这个数字还是有概念的,那是后来朱婷的扣球高度。而朱婷的身高,比周映高六厘米,“所以,你是飞人吧?” “嗯?”被江老师夸上天了,周映喜悦又害羞,想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说:“就,很会跳。郎指导和陈指导都说我是属鹿的。” “所以,你是秘密武器吧?”像是地下工作人员在讨论军事机密,江澈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周映似乎也终于放开了些,笑着说:“可能是。” 她今天可高兴了。 “扣死她们。” “嗯!” 第七百一十四章 服装赞助 十七岁,茶寮出来的小周映就要去打奥运会了。是迄今为止参加奥运会年龄最小的女排队员。 想想,我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放下电话,江澈忍不住对比思考了一下,那时候读中专,傍晚放学,我们在路边等着看厂花…… 这样一比较,果然还是我比较有出息。 接着,他突然就想起那时的茶寮了。江澈记起来第一次见到小周映的时候,她十三,个子很高,但是那么的瘦。 在茶寮村小的门口,她站在人群最后面,不说话,皮肤黝黑,眼神怯懦而不安。 孩子们说她就快要出嫁,换400块钱。 就是那一天,小周映的人生里第一次触摸到那样叫做排球的东西。 “我,我就只告诉了江老师……咳咳……对不起。” 女排训练基地,一米九二的周映蹲在地上,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哽咽得厉害了,呼吸困难,一次次咳嗽。 一向严厉且性格火爆的郎指导有些茫然、无奈,扭头看了看一旁的陈忠和,小声问: “这,怎么办?” 奥运参赛名单现阶段还是机密,关系到各国针对性地备战,是绝对不能往外说的。 所以,当周映的那个电话被人听到,举报上来,郎指导整个人气到不行。火大了,她找到周映,第一句话就是:“你收拾东西走吧,回省队去。” 然后,就这样了。 “差不多就行了吧?……已经吓坏了。”陈忠和摊了摊手,示意了一下地上蹲着的小丫头,温和微笑着小声帮腔。 两个人现在在国家队队员的心目中,是一种错位的父母角色。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之前都从没见过周映哭,哪怕是再大的训练量,再大的肌肉酸痛,再严厉的批评,小丫头都能忍着一声不吭。 这个队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一向都坚强得让人既喜欢,又心疼。 “咳咳……对不起,呜……”现在,周映还在哭,同时试着解释。 她一边抽泣,一边哽咽说起曾经在茶寮,是江老师第一次教会她垫球、发球,他供她上学,给她买鸡蛋,买肉,告诉她,这或许就是她人生最大的出路…… 所以,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要不是江老师把我买下来,我,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了”,她抹眼泪说,“可能,可能都生了一堆小孩了。” “买?!” 因为孩子内向,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放心里,两位教练对周映的心事过往知道得并不太多太深,原先也只知道江澈是她的小学老师和启蒙人……初听这个词,乍然被吓了一跳。 “嗯,就是江老师买的。”周映哭着把自己十三岁经历,差点被爸妈400块卖给一个邻省中年人的故事,详细说了一遍。 十三岁啊!郎平和陈忠和听完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心酸感慨,眼眶泛红。 “那你就能跟你江老师说了啊?!”陈忠和开口,语气看似严厉,其实已经完全站在周映这边了,他在引导小丫头怎么在郎平面前还转局面。 周映:“我错了……就当时一下太激动,我就没忍住。” “认错倒是快。”郎平心疼又生气,忍不住凶了一句。 “嗯,江老师教的,他说,反正认错又不花……钱。”周映说完,愣住了,抬头,自己整个神情茫然了一下。 郎平和陈忠和面面相觑,努力憋着不笑出来,在心里笑骂:这都什么老师啊…… 他们俩都是有女儿的人。而周映,他们的弟子,哪怕她再高,再坚强,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 同时他们也都很清楚,这个小女孩为了参加奥运会,到底付出了多少,又成长了多少。 “江老师他不会说出去的,真的。求求你,郎指导,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想打奥运会……” 周映说完看了看郎平的表情,又转向陈忠和,“陈指导你帮我求求情好不好?呜……咳咳咳……” “求,求求求,帮你求。”陈忠和连忙上前替周映拍了拍后背,说:“好了,你先别哭了……郎指导不会赶你走的。” “真的吗?”周映泪眼婆娑抬头,看看陈忠和,又转过去看着郎指导。 “当然是真的啊,你没看郎指导被你说的,眼眶都红了吗?”陈忠和一边哄着周映,一边抬头朝郎平笑了笑。 “我那是气的,一点不守纪律。”郎平拍了一下桌面,起势像在球场上扣杀,用足了力气,但是最后落下来,却没有太大分量和声响,顿了顿,她严肃说:“好了,擦干眼泪,先回去训练……” “……嗯,谢谢郎指导,谢谢陈指导。”周映听懂了,激动得一下站起来了。 “这么大个子,比我都高了,还蹲地上哭呢,你自己觉得像样吗?要哭等那了冠军,站在领奖台上再哭。”郎平仰头看她一眼,眼神柔和下来,交代说:“回去别提这事。” “嗯。” “另外再把你那个江老师的电话写一下。”郎平说完推过来一个本子,又找了笔给周映。 周映能背江澈的电话,江澈几个号码,她全都能背。 当场写下刚打过那个深城的固话,周映再三道谢、保证,然后离开了郎平的办公室。 再然后,郎平和陈忠和一起,当场拨通了江澈的电话。 “我错了,小周映其实不愿意说的,是因为我太好奇,就一直探她话,最后给她诓出来了。” 郎平刚表达完名单问题的严重性,江澈这边立马认错,解释,揽责任。 郎平:“……”她偏头看了看陈忠和。 “还真是亲老师和亲学生。”陈忠和苦笑着,小声说道。 “我死都不会说出去的,郎指导你放心。”对面江澈又说。 “……嗯。”郎平缓了缓,说:“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故意往外说的,就是……怕你不小心说漏嘴了,所以打电话提醒一下。名单要到六月中才公布呢,这关系到几个主要对手的备战……” “明白,我一定保守机密。”江澈说完顿了顿,换语气接着说:“那,郎指导,我这有个问题想问一下……咱女排还接服装赞助吗?” “你……想赞助?你也做服装吗?” “没,是我爸,他有个服装厂,做得还算不错的。” “哦,可是开幕式和闭幕式的礼服是整个代表团统一的,然后运动服的赞助,也已经有了啊。” “那日常的衣服呢?咱队里大伙儿平时的衣服,都不太好买吧?”江澈说:“比如给您和队员们弄一些定制款的牛仔服,皮衣,连衣裙……那个也行。” “这个”,郎平想了想,觉得有点意思,她猜想队里的小丫头们要是知道,肯定得高兴坏了,就说:“那我回头帮你问一下。” “好嘞,谢谢郎指导。” 没几天,反馈回来,江爸的花季雨季服装厂创造性的以一个不算很高的价格拿下了女排的日常服装赞助合同。 服装分两个品牌系列: f&r,就是花季雨季,主要针对国内当前流行的款式。 j&s,其实就是江氏,但不明说,偏国际流行风格。 第七百一十五章 爬虫 江妈去女排基地采集数据、确定样式的时候,带上了唐玥,江澈的表妹玲春,厂里的几位老师傅。 然后还有:酱牛肉、狮子头、卤猪头肉、泡椒鸡爪,梅干菜,茄子干…… “可是,这些东西,外面来的,你们现在应该都不能吃的吧?”电话里,江澈听完周映的秘密报告,有些哭笑不得,老妈天才的逻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嗯,我们队员不能吃。可是郎指导、陈指导他们,还有好多工作人员,都吃得可高兴了。” “……那就好。” 江澈心说果然还是老妈的朴实社交厉害,到哪儿都能打开局面,广受欢迎,我就不一样,我到哪儿都得先坑蒙拐骗一波,就连最初的我亲爱的茶寮,都没有例外。 “嗯,然后阿姨看我们馋,就在食堂帮忙下厨,给我们做越江菜,特好吃。”周映又说道。 她这些天过得很幸福,江妈的到来,感觉就像是她的“家人”来了,还被包括队友、教练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热情欢迎和喜欢着。 “还有,江老师你都不知道这里大家有多喜欢阿姨和唐玥姐姐她们带来的衣服样式。咏梅姐穿上咱家的牛仔服,都开心哭了,她说她就没穿过几件好看的女孩子衣服……” 有些难得地,向来沉默的小周映这回一边笑,一边在电话里没完没了的絮叨着。 对此,江澈是乐见的,他为周映能够渐渐变得开朗和热情一些而高兴,哪怕这种变化只针对少数人。 同样的,江澈也乐于见到老妈一如既往的“待人过度热情”,就好像,她依然还是当初村里那个不论谁家办酒席都会去帮忙掌勺的小婶子…… 在江家家境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老妈这种对生活不变的热情,难能可贵,也异常珍贵。 曾经一度她也学过打牌喝茶消磨时光,但是很快就都放弃了。因为输钱难受,另外作为一个一直忙碌惯了的农村女人,清闲下来容易心慌。 因为赞助女排日常服装的关系,江澈最近跟周映多打了几次电话,同时跟家里老爸的通话频率也变得密了许多。 一天,正事聊完,江爸没急着挂电话,说:“对了,我感觉你最近的状态,好像跟这几年情况有点不一样……” 江澈愣一下,反问说:“有吗?” “有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既让你觉得新鲜,又有些个紧张。”江爸笃定说:“上一次觉察你这样子,应该是刚离家出来临州上中专的时候了,再上次……上初中,头回住校?” 果然知子莫若父。 聊了会儿挂上电话,江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老爸是对的,他现在正处于一种新鲜感、小兴奋和紧张感夹杂的状态中。 虽然前世也有过混得还算不错的时候,这一世的攀爬积累,也勉强可以算是有过程,但是这一次,他的步子迈得确实有些大了,比他之前的任何一步都要大。 这一次跨越性地突然涉足的国际金融市场,不论对于前世今生的江澈而言,都一样,一切都是完全陌生的。 而且这一次,他其实没有心理准备。要不是收割淡水镇“凑巧”逮了那三条大鱼,有了那“正好”落在境外的4200万美元,江澈目前阶段本应该还不会做这样的尝试。 所以,江澈现在的状态…… 像是一个准备干一票超级恶作剧的调皮孩子,既兴奋期待,又紧张不安。 像是偏远山林刚成年的华南虎,一步踏进了残酷的非洲大草原,嗅着血腥的味道,开始捕猎猛兽。 这玩意儿,成了固然可以很嚣张,但若不成,很大几率是要被捶得很惨的。 他有那么点儿怂了。 当曲沫和郑书记从伦敦打电话回来,问他加几倍杠杆入场。 江澈只加了5倍。 期货市场都是自带杠杆的,动辄10倍甚至更多,所以,5倍,实在不是一个很大胆的选择。 当然,这依然意味着,他的4200万美金,现在撬动了两亿五千二百万美金做空资金,下场国际铜价的博弈。 …… 夜,伦敦,已经被买下楼的那栋东区三层建筑,曲沫曾经租住过的房间里。 这已经是他们住进来的第五天了。 体验了曲沫曾经那段孤单贫乏的日子,郑忻峰多么希望当时自己也在,一直就在她身边,哪怕是一起挤在狭小的出租屋,过着忙碌而疲惫的生活。 “意思必须跌才行,对吧?”屋子狭小,郑忻峰坐在床边,一边啃着面包,一边问道。 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三遍了。出手的时候不觉得,等到钱真的都扔进去了,开始袖手等待结果,郑忻峰反而变得有些焦虑。 “对的,做空的意思,简单打个比方,就是……”曲沫想了想,说:“比如在猪肉5块一斤的时候,我跟你借了一头猪拿去卖。约好每天付利息,然后在一定时间内,再从市场上买一头猪还你。所以,只有猪肉价格下跌,我才有可能赚钱,跌得越多,我越赚钱……” “嗯。”其实郑忻峰不是不懂,他只是有点怂了,就多问几遍。 他原先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在一个很可能高达百亿美元规模的赌局里,自己手上江澈的这点儿钱,其实很难造成太大的影响。 一直到现在,1996年的5月初,“铜先生”滨中泰男再次出手,逆势将国际铜价拉升至每吨2700美元以上。 “也是倒了血霉。”郑忻峰说:“咱刚下完,特么就拉升了。” “放心吧,价格有震荡才是正常的。”曲沫坐下来,两手一起,握住他左手,看着他的眼睛温暖微笑一下,说:“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震荡,才会有关于升和跌的赌局不是吗?你别太紧张了,我知道,正是因为钱是江澈的,你才这么紧张。” 郑忻峰用力反握了一下曲沫的双手。 “而且真正在铜价上做博弈的人,其实不是我们,我们只是跟船而已。”曲沫又说。 郑忻峰问:“那是谁?”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曲沫说:“大概江澈知道吧,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坚定地下场了。” “也是。”郑忻峰想了想,说:“这小子几乎从不乱来和吃亏,而且一向喜欢瞒着我,然后吓唬我。” “对啊,所以,睡吧,看你这黑眼圈……” “a,o,a……”隔壁间那对黑人的“日常锻炼”又开始了。 眼神对上,郑忻峰苦涩一下,五天了,顶不住了,“他们妈的,都不用歇的吗?” 曲沫笑起来,说:“好啦,我买了耳塞,咱们今晚好好睡觉。” “那不成。”郑忻峰说着站起来,走到录音机旁边,放进去一盒唐朝乐队的磁带,放了一首《梦回唐朝》,放到最大音量。 说:“让他们接受一下社会主义摇滚的熏陶。” 然后戴上耳塞,坐回床边。 曲沫伸手摘他的耳塞,说:“哎呀你,这样不行的,咱们会被投诉的。” “我自己的房子,我……也会被投诉啊?” “嗯。” “那他们……” “他们这个……我也投诉过,但是警察也很难管。”曲沫说:“而且黑人就是比咱们华人难管的,他们比咱们能闹,能委屈,动不动就说自己被种族歧视了。” “……行吧。”郑忻峰无奈起身关了录音机,说:“咱们去酒店住。等回头,我打电话让三墩过来的时候带上柳将军。” …… 曲沫说江澈应该知道这次国际铜价的博弈,自己跟的是谁的船。 其实江澈知道个屁。 没有记忆系统,也不是超级天才,他所知道的,也就是铜先生滨中泰男战败于1996这一件事而已。 其实,那个人,他现在的盟友,或者说带头大哥,叫做:索罗斯。 这家伙带着一群人,已经捶了滨中泰男好几轮,捶了好久了,目前依然没把他捶死。 天啦噜,第一次下场,竟然跟这混蛋站在一起了。江澈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在金融市场里,只有钱,才是唯一真实的盟友。 与此同时,伦敦铜市,两亿五千万做空资金的下场,自然也不可能瞒过交战双方的眼睛。 【两亿五千万做空资金,突然出现在了铜价博弈的最后阶段。他们向我报告,说它暂时来路不明。 当然,从方向上,它应该算是我们的盟友。 但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只不过是一只爬虫,经过了我的眼前而已。 愿主保佑它,可以在对面的胳膊上叮上一口。】 ——索罗斯。 第七百一十六章 初次猎杀 “说真的,这次期末考试,我可就全靠你了。”江澈说话的时候目光诚挚,饱含殷切地期待。 “瞧你这话说的……从小学、初中毕业以后,还真是有好久没听人跟我说过了。” 对面人抬头,温和笑了笑,看着江澈说:“毕竟我后来就当了老师,接着又做了校长,再跟我说,就有点不合适了……你说对吧?” 江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 老校长也很平静,“那你还好意思说?” “那怎么办呢?反正我自己是没辙了。”江澈摊手,往后靠在椅背上一下又坐起来,喝了口茶,顺带着帮老校长续了热水。 伦敦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密集,曲沫说按她的消息和估计,铜价战争很可能近期就会出结果。 那么大笔钱在里面扔着呢,金融市场价格波动,分分钟几百万上下,还是美金,再加上国际长途不便,江澈自己再不过去,肯定是不行了。 所以,他又来请假,没瞒着,老实把原因、理由都跟校长说了。总之这个假,说不定就长了,有些科目期末考,他估计都未必赶得上。 老校长偏头思索了一会儿,吐出来四个字:“一世英名。” 这四个字,他是一边摇头,一边说的……所以,大概就是“一世英名”不要了的意思。 “行吧,毕竟你的事情有趣。”老校长说完低头在假条上签了字,抬头递还给江澈。 “厉害了对吧?”江澈接假条,笑着道。 “是啊,厉害。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哪个国人在国际金融这一块折腾出过个样子呢。那很难,是非常非常难。恰好,你又是深大的孩子……所以我心里其实很愿意支持,甚至刚才听你说完,还有点激动。” 老校长说着也忍不住笑出来了。国内要是真能出一个可以在国际金融市场纵横捭阖的人,那益处,可就深了大了。 隔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你能做到这一步,国际金融市场里国人为什么难,就不用我说了吧?我懂的大概也没你多。总之,顺势而为,自保为重……万一实在搞不过,我趁退下去前,给你把助学金申请下来?” 老头开了个玩笑,说完大笑。其实他已经把自己的担心一并都说了。 老头当然不知道,那笔具体数额未知的“巨款”,其实根本不是江澈自己拿出来的,还以为他这把豁出血本了呢。 “谢谢校长。” 又聊了一会儿,江澈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回头说:“校长?” 老头温和笑着,“嗯?还有事?” “没。就是,我特喜欢刚才您开这个玩笑。”江澈笑一下说:“所以,三年内,我一定回深大建一个助学基金。” “真的?”老头激动一下,跟着眼神怀疑。 要知道,就目前在深大这三年,江澈这个实际完全可以排在大陆富豪榜最前列的家伙,整个一毛不拔,小气爆炸。 “现在反悔来得及吗?”江澈认真问。 “不听。赶紧的,滚出去。”老头指门说。 江澈笑着摆手,出门。 “用坑老外的钱建吧,那样比较不心疼。” 老头在后面,一样笑着叮嘱。 “借您老吉言。” 江澈远远地回应。 …… 相比平台生意场上的谋划、发展和较量,金融市场里的博弈往往更血腥也更直接,更像是一场猎杀。 1996年5月中,自诩虎入草原的江澈经由港城飞抵伦敦,随行带着平头哥……老彪,大招,陈有竖。 郑忻峰和曲沫到机场接机。 “有竖没带素茹姐啊?得,放老太太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估计确实是不行。那你家将军呢?三墩,电话里不是说你有把将军带来吗?” 简单的寒暄过后,郑书记看见队伍里少人了,不依不饶地拉着赵三墩追问。 他之前买下的那栋三层小楼,围着老黑那屋,四面八方的几个房间……床,都已经铺好了。 赵三墩挠头笑了笑,既有点儿尴尬,又有些幸福和喜悦。 “什么情况啊?在港城丢了,没上飞机啊?”郑忻峰不解问。 “那个,将军她……不小心又怀上了。”赵三墩说完尬笑一下。 柳将军的第一胎是儿子,所以三墩说“又”的时候,加了“不小心”三个字在前面。 郑书记茫然了一下,“计划生育啊,国家大计啊。少生孩子多种树啊,生儿不如养头猪啊。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完了,我还看过一个狠的,一人超生,全村结扎。结扎是什么你知道吗?三墩,就是割掉你那玩意……” “别满嘴跑火车了。”江澈接茬说:“你管呢?人家里有矿,罚款也不是事。而且这不是已经让将军留在港城生产了吗?等生下来,就在港城上户口。” “欸,你这思想观念不对啊,老江。”大概是实在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不懂英语,呆在英国又闷得慌,郑书记见面嘴碎起来没完,接着数落江澈,说:“你这是典型的为富不扎……” “滚。”对于三墩和将军这样的家庭多生几个,江澈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他说:“放心吧,没准将来有一天,国家就反悔,放开让你生了,甚至鼓励你生,奖励你生,逼着你生……”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不信,这跟国家的宣传背离得实在太严重了。 “还能有这种事?” “当然能,人口红利就是咱国家最大的优势,人口结构的老龄化问题,慢慢也会凸显出来。”江澈说:“说不定哪天,国家都能出政策,鼓励老年人发挥余热生二胎……” 因他最后这一句,荒唐大了,大家都哄笑起来,也总算绕过了这个话题。 从机场回程的路上,郑忻峰依然嘴碎没完,他重新审视了一遍江澈带来的人,思索片刻,郑重点头。 “这个阵容,我很满意。”他说:“原来老江你一直都有后手准备啊?” 什么后手?江澈茫然一下,“什么?” “就这个阵容,备的就是万一期货上赌输了,咱就直接抢银行,对吧?” 江澈:“……” 郑忻峰回身,拉了拉曲沫胳膊,说:“就抢你原来上班那家……” 第七百一十七章 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在郑书记说到“抢银行”三个字的时候,它当然只是个玩笑。 这并不需要太多思考和判断,但是在场的赵三墩和胡彪碇两位,还是在脑部进行思考之前,先第一时间给出了本能的条件反射。 就像趴在地上休息的顶级猎犬突然听到灌木丛里“扑腾”一下,他们做了一个挺腰的动作,让上半身直起来,然后微微前探,眼睛看着郑忻峰。 眼神好像在说:“哦?!原来还有这种好事?!” 大概……假的。 很快,他们也都回过神来了,毕竟互相都已经这么熟悉。心里面这么想着,两人还是转头,眼神不甘地看了看江澈。 “……对不起啊,彪哥,墩哥。” 迎着椭圆二人组的目光,江澈笑着,惭愧说:“果然还是我耽误你们俩了。要不然将来网络论坛上给悍匪排名,你俩就得因为抢了伦敦金融城里的投资银行,榜上有名。” 一群人都笑起来,包括三墩和老彪自己。 江澈看着,他大概是喜欢这种感觉的。 都说人应该往高处走,可是常常一些人走着走着,就让那些曾经走在身边的人跟不上了,甚至最后做了孤家寡人,心无归处。 那是江澈一直恐惧、警惕和害怕的事情,早在1992年归来的第一天,他就曾告诫自己,小心别变成一部机器。 “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笑声中,曲沫瞪了一眼郑忻峰,说:“而且我工作过的那家,明明是投行,怎么抢?” “投行是什么?”赵三墩从来不尝试不懂装懂,虽然很多时候,他以为自己懂了的,其实也不懂。 两者相较,显然是后者要可怕得多。 “就是投资银行……拿钱,做投资的。”这个时候说什么专业的解释,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曲沫显得有些词穷。 赵三墩:“那不也有钱?怎么就不能抢了?” 郑忻峰添乱说:“就是。” 当然,他也不是全然故意。1996年,国内不论股市还是期货,该有的大体都有,但是就整个金融市场而言,其实是阉割版的,很多运作都与国际金融市场脱轨,同时比如投行、私募之类的东西,更完全没有发展起来。 “是……是有钱,可是那个钱都在账面或者合约上,实际抢不着的。”这让曲沫犯难了,她看着三墩和老彪,想了想,试着举例说:“就好像你们在医院,准备挟持人质,却……冲进了停尸房。” “哦……这么说,我大概就懂了。”赵三墩到底懂了没有,没人知道。 胡彪碇应该是“懂”了,他说:“意思就是那个什么投行,直接抢,抢不到钱……应该绑票。绑活人。” “……”曲沫表情苦涩,皱了皱眉头,她发现自己刚才似乎是在和老彪、三墩一起,研究怎么抢投行? 然后思考和对话的过程,似乎是偏了,一度偏得很远,可是最后的结论,她又没办法否认……是正确的。 “嗯,彪叔说的,对。”曲沫放弃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因为稍微陌生些,她的称呼反而最规矩。 “那行,计划一下,沫沫你老板长什么样?”郑忻峰戏谑笑着问。 曲沫瞪他,说:“就长你这样。” “……”郑忻峰愣一下,突然切换了话题角度,说:“欸,沫沫啊,我这突然想,要是我真的被绑票了,你是会报警,还是花钱赎我?” 曲沫笑起来,说:“看贵不贵,贵就算了。” 在场的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讲道理,郑书记应该不算一个“好人”。 这天晚上,他安排江澈一行五人,就在东区的那栋三层小楼住下。二楼左一间,右一间,三楼并排三间,把老黑租那屋包围了起来。 然后,他自己领着曲沫,偷摸上宾馆住去了。 郑书记自己输了阵仗觉得憋屈,就拉兄弟们过来帮忙报仇雪恨,但是事情出了偏差,气出不了了。 他就想着,让兄弟们也都跟着憋屈一下。 …… 隔天上午。 人回来,曲沫心里尴尬,但是只能装没事,装不知情。 郑忻峰不在意,他的贱,贱在耍了贱还生怕你看不见。 “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吵不吵?”他一边连串发问,一边自己就得意地笑,“你们应该比我惨啊,哈哈哈,我至少还不是自己一个人。” 五个人一边吃早饭,一边抬头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不吵吗?难道这么凑巧,就昨晚歇了?”郑忻峰纳闷,然后看了看三墩,说:“你不会把老黑两口子从窗户扔下去了吧?” “老黑?”江澈反问。 “对啊。2楼,中间那屋。”郑忻峰说:“他昨晚,没整吗?不吵?” “哦,有吵一下,然后我和三墩下去敲了下门。” “所以果然,你们把老黑两口子扔下去了?哈哈,要被投诉了。”郑忻峰笑起来,表情痛快极了,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什么两口子啊?……就一个老黑,在房间里看黄色录像,我让他关了。”江澈说:“当然,三墩也用肢体动作帮忙劝说了一下。” 郑忻峰:“……录像?” “嗯啊。” “……” 这就等于说,郑书记之前拼死拼活,跟黄色录像带,怼了五天……差点儿精尽人亡。 他扭头看了一眼曲沫,怕她尴尬,又赶紧转开,嘀咕骂道:“我去他妈的,我就说怎么那么猛呢,难怪老看不见黑妹。” 曲沫也尴尬啊,装没事,说:“对了,今天我们去哪?” 这个问题就问到点子上了。现在的情况,价格波动有交易所里的熟人随时可以报给曲沫,江澈也亲自带人来了,随时可以做决定,总之就是搞得很重大的样子。 然后,就没了。 这次出手做空铜价,说到底,也只是凭借前世记忆顺路搭船而已。就像小时候跟在架牛犁地的把式人后头,拎个竹篓子,捡那些被翻出来的泥鳅黄鳝。 要说具体怎么操盘,怎么打,江澈那点儿钱,在国际铜价的战场里,还远不够分量……而且,他也不会。 就算重生一世,该不会的,江澈还是不会。他前世有公司管理和商场经营的基础,这一世也一直在学习、总结和提高,但是对于那些没有深入接触过的高度专业的事情,江澈一直不信小说,他觉得人不至于因为重生了一次,就突然无所不能。 而且,就这一块而言,江澈目前还不打算临时抱佛脚去学。 金融操作这玩意,到这样的场面和数额了,要说看几本书,请教几个老师傅就能学会,那就太玩笑了,江澈一直有一个观点: 【对于专业的事,一知半解其实比一点不懂更可怕,也更容易误事。】 所以,操盘,是绝不可能去操盘的。江澈在国际金融市场的初战,完全没有技术含量,他精通的,是另一些事情。 这里唯一懂专业的人,是曲沫。 “你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吗?除了等。”为了表现自己是谨慎认真的,江澈问。 曲沫想了想,“好像没有……要不干脆我带你们逛一逛伦敦吧?” “也好。” 第七百一十八章 到底是老彪还是索罗斯 江澈前世来过伦敦旅行,不止一次,但是和眼前这拨人一起的感受,依然是全然不同的,尤其是老彪和三墩。 在他俩的眼里,伦敦塔桥实在不怎么样,西敏寺的各种尖顶盖得还算有点意思。 白金汉宫挂着皇室旗,曲沫说这说明女王最近在“家”,若她老人家不在,屋顶会换成米字旗。 看来女王老了。 而年轻的戴安娜王妃,据说正在和王子闹离婚,他们之间的关系实际破裂已经很久了。外面盛传王妃和自己的一个保镖,以及前马术教练,都关系暧昧。 老彪不解,问:男人进宫不都要阉吗? 曲沫就讲不下去了。 大英博物馆是因为避雨才走进去的,雨停就出来了。 甚至到第三天,他们还去了牛津和剑桥,就硬去,硬聊牛筋面好不好吃……完全不管牛津和剑桥本身,是不是愿意。 苏格兰龙虾的味道不错。于是,江澈开始有点遗憾林同学这次没空同行了,特意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头传给她。不知不觉做了后来朋友圈晒吃党的鼻祖。 夜里去的酒吧是切尔西球迷的地盘。 此时的切尔西还长年盘踞在英超积分榜中游,从未品尝过英超冠军的滋味。至于它的救赎者,现在一个还在俄罗斯当寡头,而另一个,似乎还在给罗布森当翻译。 这一晚的热门话题,是曼联的那个漂亮小子。他叫做贝克汉姆,有着精准的长传,清秀的面庞和一头中分的金发。 酒吧里的强壮英国佬们一致嘲讽他是个娘娘腔,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刚在足总杯半决赛中对切尔西进球。 “然后,也许再过不久,他就要打进那个让他一球成名的中场吊射了吧?”凭着极度模糊的印象,江澈在代售彩票的酒吧老板手里买了几注彩票娱乐。 这期间,老彪、三墩和一群英国足球流氓喝得很欢,至于他们具体怎么沟通的,不了解。 离开酒吧的时候,大概是有点醉了,江澈突然又有了恶作剧的心情,他撇下其他人跑回酒吧,终于揭开自己的身份——一个伟大的东方占卜师。 用这两年练就的蹩脚英语,江澈语调深沉,告诉酒吧里的人: “来自冰雪之地的男人会带来变化,他将统治这里,用金币带来希望。十年内,会有伟大的统帅来自南方小国,切尔西,将夺得英超冠军。” 满酒吧的醉鬼们莫名亢奋,热情举杯,给东方占卜师捧场。 “给你预言,还我膜拜。十年后,你们要回到这里,为我献上你们的赞颂和膝盖。” 江澈说完就出门,然后撒腿跑了。 这一套如今在国内肯定已经不能玩了,在异国他乡的小酒吧偶尔这么闹上一回,江澈自己,觉得有意思极了。 “所以,我果然不是一个严谨、霸气的合格重生者,我总是太喜欢胡闹和有趣的事情,还有人。” …… 这样吃喝玩乐了几天,铜价依然在一个不算夸张的区间内上下波动。怎么办,继续玩吗? 有点无聊了啊,同时会有点不安。 “接下来去哪儿呢?”江澈把心里想的话嘀咕出来了。 “要不我们去那个交易所看一下?” 唐连招问完这一句,在场每个人都是身体一动,面色一惊:我们居然还没有去过交易所?! 按照一般的思路,这回就是为这个来的,肯定得紧着去才合理,江澈想了想,安慰自己:这说明我的平稳气场又进步了,它这些年一直默默在进步…… “那就,去看一下。” 伦敦金属交易所的整体建筑不算很高大上,门还算高,但是不够宽,就连大理石柱子都只有左右各一根,老彪远远看着就有点儿嫌弃,觉得千百亿美元的生意,委屈了。 到近处,他抬头看了看门上金色铮亮的交易所标识,一个圈,西北角贴四分之一个圆的一片……加上底盘,整个还挺大一块。 “这玩意儿,是金的吗?”三墩平静地问了一句。 曲沫:“……不是,就是铜的。”虽然事实上她其实也不确定——毕竟她一直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如今也算熟了,曲沫其实知道因为江澈的存在,三墩和老彪两个现在很多事情都只能停留在想想的阶段。 但不知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了的对他们的思路感到害怕……据郑忻峰说,这个连江澈都怕。 进门,里面的空间依然不够气派。 有人在脚步匆忙地穿梭,有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电话。江澈当然是没有位置的,他们在大厅中心的空处转了转,站下来,仰头看着墙上的电子屏幕。 老彪拉着三墩认真看了一会儿,问:“哪个是咱们买的?” “那儿……”曲沫指给他铜价的一栏。 栏目下,价格数字正在不断跳动,但是波动幅度并不大。 大厅里投来的目光渐渐多了起来,接着是议论声。 江澈现在的英语听力练得还行,勉强能听懂一些声音。 “是中国人?就是那几个中国人?” “前段时间做空的那笔资金,就是他们?” “他们在说什么?” “……” 一片议论声中,一个东方面孔的三十来岁男人出现在了老彪的身后……江澈后来猜测他判断的理由,大概因为一行人里老彪年纪最大。 他说的是英文,打了不算礼貌的招呼,表情和眼神更不友善。 叽里咕噜一堆。 老彪和三墩转头,互相看了看,决定不理他,转回去。 男人咬了咬牙,伸手,去拍三墩的肩膀…… 然后,三墩转身,他就被抓着衣领拎了起来。 大厅里一阵惊呼。 还好曲沫及时出现,说服了三墩放手。 男人慌乱整理衣服的时候,几米远处,另一个看起来大约50岁左右的男人开口,用日文说了几句,然后男人翻译,曲沫再翻译。 “中国人?你们应该先努力吃饱肚子,学会在厕所里小便,而不是出现在伦敦金属交易所。” 说完,男人昂着头转身走了。 “他妈的谁啊?”老彪问。 “滨中泰男。”曲沫说。 难怪……江澈看了看那人离开的背影,心说原来如此。这是搞乱添堵的小虫子,遇上敌方统帅了。想来自己这笔做空资金的入场,铜先生早就已经注意到了。 被人踩了……场面让人很生气。 “就是他和咱们赌大小,是吧?”老彪努力控制情绪,他一直习惯把升跌叫做大小,其实也不能说他有错,因为升跌,本就是数字大小的变化。 “对的。”曲沫说。 “咱赌小对吧?” “嗯,赌他跌。” 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还好,老彪没问出什么奇葩的问题来,他说:“那这个,要它跌,英文怎么说?” 他大概怕外国的机器,听不懂中文。 “……”曲沫想了想,“你就说down吧。” “哦。”老彪转身,“给我down……” 郑忻峰和江澈几个远远站着。 “有点丢人啊。” “是啊。” “赶紧走吧。” “好。” 在一众带笑的目光中,江澈一行人离开了交易所。 当天下午,曲沫接到电话。国际铜价在反复震荡波动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开始暴跌。仅仅一下午时间,就跌去了300美元每吨。 接到消息,宾馆里正准备出门吃饭的一群人都重新坐下来,面面相觑。 “外面现在都在传……”曲沫说:“说是索罗斯在主导做空国际铜价,不过索罗斯的发言人,已经在美国出面辟谣了……” “所以,不是老彪干的啊?” 郑忻峰看起来有些遗憾。 而江澈,默默长出了一口气。关于这件事,他原先只有一个相关记忆点,偶尔忍不住会担心自己记忆有误,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果然是索罗斯……那就稳了,貌似这两年,那家伙几乎战无不胜。 第七百一十九章 总算有一个能打的了 江澈是安心了。 郑忻峰的神情看起来稍有些遗憾。 不管是作为曾经的校园霹雳小王子,还是后来的青云双骄,登峰郑总,他一贯都喜欢那种“事情不知不觉突然就搞大了”的感觉。 这两年,做了奶业大佬,搞事情的机会越来越少了,郑总时常怀念当初的日子。 他总是喜欢给曲沫讲那些事,讲他在盛海滩小公园单杀金丹王宏,封号双骄,在东南沿海凭一己之力,一身演技,力挽狂澜,救下百多条性命…… 除他俩外,在铜价走势终于开始向期待的方向狂奔之后,在场曲沫、大招、陈有竖几个都开始变得轻松而喜悦。 但是胡彪碇的心里,有点儿憋屈。 “怎么就冒出来个什么索罗斯了呢?什么玩意啊这个素螺丝……这就没我的事了?老外都是瞎的吗?!”他这么怨念着。 老彪是渴望这份“荣光”的,甚至有点沉迷。 就像他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太频繁出现在盛海的股票交易所,但是依然总是想念自己每次出现,那种大概叫做“神现,风云动”的场面。 这话是江澈说的。 他还说,在通俗小说里有个词叫“威压”,还有个词,叫“恐怖如斯”……那就是他老彪的身影和口哨声每次出现在盛海股票交易所,给人的感觉。 就是这个感觉,男儿一世,没点儿嚣张跋扈,怎么能叫痛快?!已经没有了海上航路和船队的大海贼胡彪碇,如今就剩这么点寄托了。 这回好不容易在国外续上,却没达到效果,老彪难免怨念。 只是这个事吧,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真就没人说到老彪?”善解人意的郑书记帮忙问了一句,大概也是自己不甘心。 “这个……”曲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胡彪碇说:“也有的,就是外国人做金融的,大多比较理性,另外彪叔也没透身份……所以,他们就没太把彪叔的出现和铜价的暴跌联系在一起。” 她这一句圆得很好,同时说的也是事实。 老彪稍微平复了一点怨念,在心底默默把事情记下。 接下来没两天,他又跑去交易所了,就他和赵三墩两个人,偷摸打车去的。 具体他俩是怎么跟出租车司机沟通的,想想也是相当牛逼。 曲沫知道情况后很是担心,考虑他俩的实际情况,怕老彪和三墩就此走失在大不列颠……或者出现在明天的新闻报道上。 郑忻峰带她下楼去打听了,回来说: “牛逼,宾馆前台的人说他俩拿了前台的纸和笔,画了交易所的标志。然后那张纸上,就有咱酒店的名字。” “去跟回,这就都克服了。” “……我也服了。”难得一回,唐连招服了赵三墩,就连陈有竖都点头附和。 “不过老彪应该怎么都没办法告诉老外们他在沪市和港股的雄风就是了,那就没事。”江澈开口,表示自己很安心。 他是对的,老彪确实想说也说不了这个。 不过那一天,出了另一件事:滨中泰男被传唤接受调查。 人被带走的时候就从老彪身前经过,两人甚至还有过目光交流。 然后,铜价跌势开始一泻千里。 还有一件江澈不知道的事,那就是伦敦金属交易所和港交所之间的密切联系……两者一直都存在资金关联,甚至到后来,后者会借此直接对前者进行并购。 所以,当关于胡彪碇这个中国人的事迹在老外们之间传播开,港城方面的消息人士,很快得到了消息。 而港城的纸媒,有一部分一向就是后来uc头条风格的。 所以,当江澈等人还在每天接收着铜价下跌的数字,计算着盈利,开酒庆祝的时候。 事情,其实就已经炸了。 《傻爱国空袭伦敦》 《国际金融市场初战,傻爱国暴击期货铜价》 《劲爆——那个男人,又回来了》 《吹响在伦敦金属交易所的口哨声》 《他,不光可以站在港股之巅……》 《……》 江澈的消息严重滞后了,一直四天之后,他凑巧给港城那边打电话询问漫画期刊的收购进度,才从欧佩珊的口中听说这件事。 然后很快,曲沫也从伦敦当地的小报上找到了一些翻译转载的报道,还有一些极具耸动效应的,带有揭秘性质的文章。 至于正规经济、金融方向的大报,当然暂时都还没有跟风,内行对这种揣测的报道更多要考虑真实性,拿数据说话。 而曲沫这次运作的资金,远不够支撑这一判断。 可问题就是这样一个情况,也已经足够造成不小的影响了。 “这叫怎么一回事呢?嘿嘿嘿嘿嘿……”看着手上压根看不懂的英文报纸,反正跟看中文报纸没差别,胡彪碇一边听着关于港城那边的情况描述,一边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尽量收敛得意说:“这些报纸也是乱写,我这回压根就没吹口哨。哔哔哔……” 江澈:“……” 郑书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说你也是够倒霉的啊,老江,好不容易一回准备自己站到前台来扬名立万,结果还是抢不过老彪的风头。” 江澈:“……” 心情很复杂啊。 也不知道索罗斯现在是什么心情。 …… 六月中下旬,国际铜价从2700美元每吨跌到了1700美元每吨。 再跌的可能性当然还存在,但是跌幅已经注定不会太大了,毕竟它本身的价值和当前的市场需求,不可能被完全忽略掉。 江澈结算了手上的期货合约。刨除相关的税费及其他前期支出后,盈利数字仍接近9000万美元。换算人民币超过7亿。 这个数字在相关内部人士并不掌握精确数据的推算中,被直接说成了“上亿美金”。 一个听起来很夸张的数字。 但是,滨中泰男,或者说住友财团这次的损失,在传有两种说法,分别是19亿美元和40亿美元。 当曲沫报出这个数字,郑忻峰直接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那剩下的钱去哪了?” “有些去向其实挺明确的,这次一起做空铜价的机构并不少,甚至其中有几家的盈利还比咱们多。”曲沫说:“不过我刚算了一下,数字加起来也对不上,差得很多……” 江澈:“差的那些应该都在索罗斯和他合作伙伴那里。” 江澈加上“应该”两个字,只是因为这段时间,索罗斯的发言人一直在否认这件事。虽然事实上这次他的出手,金融圈上层人士,乃至住友财团自己,其实都无比清楚。 郑忻峰:“老江。” 江澈:“嗯?” “我不养牛了。” 郑忻峰瘫坐回沙发上,表示他现在干什么都没劲,接着又问:“咱这个,还继续弄的吧?” 江澈想了想,说:“大概……” 正说着呢,曲沫接了个前台的电话,下楼,又上来,手里多了几份请帖。 “这边华人商会的几个大人物,加上一些华裔富豪,想请咱们……傻爱国先生,吃个饭。”曲沫犹豫一下,说:“另外他们还很小心地问了一下,盛海滩小股神,这回来没来。” “有这么夸张吗?”江澈问,是因为其实这次他们的操作和获益,都并不算很夸张。 “嗯,可能因为华人在国际金融这一块做出影响的不多吧。”曲沫看了看江澈,“用刚才在楼下他们的话说……咱们总算有一个能打的了。” “所以,他们找我们,是想干嘛?这么大阵仗,不可能就只是帮咱们庆功吧?”郑忻峰问。 “嗯,我估计是有投资神剑资本的意向,所以探路来了……你听说过私募吗?”曲沫反问,然后说:“神剑资本现在有机会做成私募,如果我们再赢上一两次,甚至可能慢慢一步步做成大型对冲基金……” 曲沫说到这,心里突然一个激灵,扭头看了一眼江澈。 所以,江澈是不是原本就在打这个主意?毕竟他之前还有亲自站到前台的想法,只是被老彪抢了……曲沫想着。 第七百二十章 跟住就好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胡彪碇依然时常怀念并喜欢用一种自豪的口吻,一边卖着关子,一边得意地向别人说起这一天,这场发生在异国他乡的宴席。 这是他从大海到商场的辉煌人生路……最值得被铭记的三个巅峰时刻之一。 至于另外两个巅峰时刻。 【一个发生在胡彪碇还不到三十岁的当年。 那一天的天光初绽即墨,海天同色,色如同蓝色的墨水。二十多条船,过600人的大场面,有狂风暴雨,巨浪滔天。600个长年海上吃饭的人里,只有他胡彪碇一个人,能在船头站住,浪里洗血。 那一天过后,彪胡成了胡老大……成了东南沿海公认最彪悍的那一个。】 【另一个,1996还未发生。】 至于要说起这一天的辉煌所在,其实不是因为他老彪在伦敦金属交易所的恐怖如斯,也不是因为当天到场的那些华人和华裔富豪。 实话说,这一天的场面其实并没有大到榜上有名的程度,商人宴席的具体过程,也有些过度虚伪和乏善可陈。 一切只因为老彪这一天的出场,有一个叫做江澈的人,和另一个叫做郑忻峰的人,一左一右……老实走在他身后。 这天宴席的绝对主角是老彪。 世界上很多国家的历史和神话里,都有一个“天命之子”的说法,玄幻小说里也有各种超级天赋,江澈觉得,老彪大概是另一种至尊血脉——“风头之子”。 总之,抢不过。干脆,江澈就放弃了之前直接站到前台的想法。只不过这一回,他也没有刻意去藏。 这天也是江澈和郑忻峰第一次看到老彪用江湖大佬的排场应对各路富豪,总之也许是因为神秘身份背景的加持,场面虽然不断跑偏,仍硬生生被他唬住了,唬得一愣一愣的。 大概高人行事,总是比较容易被理解吧。 当然,在场也有眼尖的,凑巧的,或者早就打探过消息的。很快就发现老彪旁边坐的,实际在国内风生水起的另两位了。 宜家江澈。 登峰郑忻峰。 近两年国内商界最当红的两个年轻人,今天都坐在这了,跟“傻爱国”一起……很多意味,不言自明。当然也算是给足了在异国的同胞们面子。 都知道傻爱国背后是盛海滩小股神,这一坐,就等于把谜底掀开了。同时这个坐法,还等于说:知道就好,别多嘴。 场面上谁都没把问题问出口,更没有人自作聪明去点破。 敬酒的人过来,一概先跟老彪热情举杯,大声谈笑……然后,才有少数几个在敬过“傻爱国”之后,又往杯里添酒,转向江澈,看着他微笑举杯示意。 等到江澈回应,喝了,才坐下来聊几句。 没有人在这种场面下喝醉,包括场面上看起来豪爽极了的老彪和一贯喝急酒的赵三墩。 “毕竟是第一次接触,都把看人看事放在前面,也都揣着谨慎。” 散场后回到酒店,各自洗了把脸坐下。 之前在回来路上的时候江澈就已经说了,他会在月底前回国。这就没多少天了,但是,下一步的安排呢? 这帮人怎么都是这样做事情的嘛?!作为团队里唯一一个有正常思维,正常担心的人,曲沫有些无奈,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咱们要做私募吗?” “要的,我刚已经谈好了投资人。”江澈数着指头说了五个名字和相关的数字。 又说了自己给的限制——五个人都不能干预和提前了解资金的具体操作。 这一点曲沫能够理解,可是,才五个人,而且第一笔的投资数额也都不大。 是江澈压根没有做大的想法么? 曲沫分明记得今天的宴席上,其实有很多人表达过这个意向。 “做这个,很难,尤其咱们华人做国际金融,目前方方面面都更多麻烦,更少条件和优势。这些你应该知道的。”江澈顿了顿,接着说:“所以,能量虽然越大越好,但是圈子,越小越好。” 作为先知,江澈当然没法说自己选择这五个人的全部理由,但还是表达出来了一个思路: 【这五个可以逐渐发展为合伙人,然后保持这个小圈子。 至于外面的资金要不要呢?后续当然也是要的,但是只能通过这五个人,以间接的方式投资参与神剑资本。 现在的情况,各种支撑其实都已经相当足够,只要神剑资本接下来再赢一次,不论资金的来源还是量,都会开始滚雪球。】 曲沫点了点头,发现江澈的目光看了看郑忻峰,又从郑忻峰身上移到她身上。 “因为我没空一直亲自处理这些事……你们小两口,估计要有一段时间分隔两地,做空中飞人了。” 江澈的意思,这件事后续会交给曲沫去负责。 曲沫整个人紧张一下,她是在英国投行呆过,也算熟悉伦敦城,某种程度上是这里最了解金融行业的人,可是,运作资本吗? “这个,沫沫怕是不行吧?”小两口心有灵犀,郑忻峰立即察觉曲沫在紧张和担心什么了,说:“她之前没做到过这个层面。” 江澈点头,“她懂具体操作就行。” 这意思就是江澈会有后续的计划安排。郑忻峰和曲沫都松了一口气,看着江澈,等他接着说下去。 “其实这次铜价的事,就是索罗斯旗下基金和合作伙伴联手做的,这点没有疑问吧?……我们就只是跟船吃肉而已。”江澈说到这停下来等了一会儿,等到在场的人都点头,才继续说:“所以,接下去,咱们继续跟着就好。” 这就简单了…… 曲沫神情轻松一半,突然茫然,问道:“可是,我们怎么跟住?” 核心问题就在这里,都知道索罗斯现在无往不利,如果能跟上,想跟着他吃肉的人和机构,多了去了。 问题对冲基金的操作往往都是有极大隐秘性的,尤其在它的布局阶段,包括吸纳筹码,选定对象等一系列关节在内,很多事都得悄无声息的进行。 第七百二十一章 跟到什么时候 “说到怎么跟住这个问题……干脆,我给你们讲讲索罗斯吧?”江澈往杯子里倒了茶,笑着说:“刨除那些明的暗的手段,资金的具体操作,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这个人是在用哲学思维做金融。” 江澈这么一开头,曲沫立即坐直身体,认真倾听。 若可以,她还想拿上纸笔做记录,因为虽然认识接触已经很久了,但这回还是她第一次听江澈,这个在国内商场上被视作天才,一直看起来也确实很天才的家伙,愿意主动开口,讲他的“思路”。 在场另外几个也都跟着专注起来,看着江澈。 “老彪你不用太认真。”江澈笑着转头跟胡彪碇说:“你跟索罗斯不一样,不需要哲学,你靠天命就行。” 当场,老彪自己带头,大家都笑起来。 等到气氛轻松缓和,江澈才继续说:“我们都知道,索罗斯一向做得很大,甚至常常以国家作为攻击目标……那你们知道除了具体的分析、判断,资金运作,他还会为此做什么吗?” 自问自答,江澈接着说: “他会去研究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性格、文化和心理。之前他攻击过英镑,这个不用多说,毕竟是同源的文化和语言。但你们知道他会一部分日语吗?曾经,为了攻击日元的计划,他学习日语,研读日苯历史和文学,包括阅读川端康成等人的作品。目的,就是了解日苯和日苯民族。” 曲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他几个一脸的听不懂。 郑书记说:“你怎么知道?” 江澈:“……索罗斯这两年结交了一位旅居国外的华人作家,恰好,因为我曾经写过诗嘛,这个人,是我的朋友,或者说网友。” “他帮你卧底?”郑忻峰身体前倾,眼神放光。 江澈无奈看他一眼,“不是,他并不知情,只是闲聊中会跟我说起索罗斯最近买了什么书,在看什么书,又在跟他讨论哪一种文化,甚至人格。” 郑忻峰:“哦。” 再没谁提出疑问。 成了,这样一套简单的说辞下来,江澈的逻辑就基本形成了。这足以为后续由曲沫组织带领实施的一系列具体操作提供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江澈心里轻松一下。他刚才之所以点名让老彪不要认真听,原因也就在这里。 现场要编逻辑,他要说服(骗)身边人,自信问题不大,独怕老彪和三墩,尤其是老彪,江澈怕他清奇的脑回路歪打正着。 “所以,我们接下来就这样,一直偷偷跟着索罗斯的基金操作?”曲沫有点儿激动了,因为这买卖简直不要太舒适。 为什么呢,因为这意味着神剑资本不用冲锋陷阵,不用过度暴露自己,甚至都不用准备攻击性筹码,只要一门心思准备赚钱就好。 举个例子,假设索罗斯下一步要攻击黄金,他就得动用资金,先悄悄慢慢地吸纳一定数量的黄金,来作为筹码和武器。 而神剑资本不用,它可以直接奔着获利方向去做准备,可以更悄无声息……仗由索罗斯去打就好,恶名主要也由他背。 我面前坐着一个能超前判断索罗斯攻击目标的人啊,曲沫攥了攥拳头,跃跃欲试,忍不住问:“那……” 江澈转向曲沫,神情郑重,说:“按我掌握的信息判断,索罗斯的下一步攻击目标,在东南亚,很大几率,会拿泰铢开刀,然后有可能是马来、印尼。” “……明白。”曲沫笑着,开心点头。要说具体操作,怎么获利,她无疑是在场最精通的。 尘埃落定。 曲沫随口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咱们跟到什么时候啊?” 江澈正准备开口蒙混。 “他,那个螺丝,是不是还要攻击咱们中国?”被江澈歧视、忽略了的赵三墩同志,突然开口。 傻了,江澈惊诧地看着他,然后曲沫、郑忻峰,唐连招……也都一样。 “澈哥你刚才不是说他结交了一个咱中国的作家吗?我听到了。”赵三墩眼神不安又耿直地看着江澈。 皇天啊,后土啊,赵三墩都学会分析了。 江澈:“……嗯。” 他这一答,曲沫之前问的那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虽说资本无情,金融市场更是如此,但是以在场这些人对江澈一贯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国家下手的。 “有这个可能,不过我觉得,索罗斯很难真正了解中国和中国人。”江澈轻松笑了笑,喝一口茶,放下杯子,说:“干脆咱们就聊一聊这个问题……首先,学汉语?不现实,那太难了。所以,你们觉得如果索罗斯要研究咱们的历史和文化,他会去看什么译著……就是什么翻译过去的作品?” “《孙子兵法》?”郑忻峰先说了一个外国人最爱拿来显摆他们有研究中国文化的例子,接着又说:“然后,《史记》?他也看不了太多吧?” “他要是看诗词译著就好了,肯定偏不知哪里去。”曲沫说:“会不会有论语,儒家文化……再一些文学作品?” “应该差不多就这些,老外研究汉文化,一贯都会以你们刚说的这些作为标榜,至多再加上《道德经》。”江澈说:“所以我说,索罗斯不可能真的了解中国,还有咱们的民族性格和心理。” “为什么?”郑忻峰茫然,是因为哪怕在国内,这些东西也都一直被作为历史文化的代表。 “因为自古以来,中国人说道理,很多时候都只是为了别人去信服,而自己其实不信。”江澈笑了一下,说:“希望老索不会凑巧去读《资治通鉴》吧,至少,我相信他肯定不会去看《韩非子》,不会了解什么叫法、术、势。” 带着茫然,所有人都点头。 郑忻峰:“……那这两本书,我得好好看看了。” …… 1996年6月底,在完成了公司的架构,布置了对曲沫的保护之后,一行人踏上了归国的行程。 曲沫到机场送行。 “我现在就担心咱们没有背景,也没有一个金融市场上强力的盟友,这样,我们的资金和运作渠道,怕都会比较小。”她显得有些忐忑不安,说:“这都还好,我就怕有些东西就算去做了,也未必能稳妥拿在手里……” “明白,七月份吧,七月底之前,我给神剑资本找一个朋友。”江澈轻松笑着回答。 看来他早有准备,曲沫安心了,但还是忍不住打听:“是谁啊?” “摩根士丹利。”江澈直接说。 这家伙,分量肯定是够了。 “可是……为什么?”曲沫的意思,大概是凭什么? “老郑没跟你说吗?”江澈转向一旁的郑忻峰,说:“我们跟摩根士丹利有合作,会帮它运作投资,攻占中国奶粉市场,消灭本土名企。比如,三聚鹿。然后,我会去谈。” 此时的三聚鹿还是民族企业的荣耀。 曲沫有些茫然了,明明在家电行业,江澈不是拼死都在保护本土企业吗?怎么……难道是为了登峰?曲沫扭头看了看自家男人,心说难道你们就不怕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吗? 不过,她并没有问下去。 第七百二十二章 林俞静毕业了 毕业季,林俞静哭过很多场。 比如单是因为即将要跟赵师太分离,就哭了好多场。有时候两个人一起吃个饭,打个水,或一起逛个操场什么的,突然被某个画面触动到了,就临时哭一下,然后继续互相嫌弃。 这四年,能遇到一个明明比自己高大很多,却还比自己“平”的人,也是不容易,真的很难舍…… 因为和江澈异地,这四年时间里,赵师太给了林俞静很多陪伴。 再比如,同学老师告别的场面。 有人唱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唱到眼泪鼻涕糊一脸,唱不下去,大家就一起唱,也一起哭。 不哭的话,看着那个同学的鼻涕挂下来,林同学怕自己忍不住会笑……那就太过分了。 还有一次她差一丁点哭出来,是毕业设计答辩。 作为大学期间成绩优异且拿了许多奖项的专业学霸,又有青云门徒石教授做后盾,林俞静这几年一直深受专业老师们的喜爱。 可就是这个毕业设计答辩,林俞静在一众轻松过关的同学面前,遭遇了极为猛烈和密集的炮火。平时和蔼可亲,当天也宽容大气的老师们当场看起来几乎都特别针对她。 他们个个一脸专业严肃,振振有词,抢着说话,似乎早有预谋,急不可耐…… 包括石教授。 太过分了。当时讲台上林俞静急得脸都红了,都想跺脚了,然后再念个口诀……咔嚓……清净一下。 更过分是,自身设计里有一些东西,林俞静发现自己也不太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的毕业设计并不是什么大项目,而是自家的那栋私人小别墅…… “我总不能说这些你们说不合理和奇怪的东西,都是江澈跟我提的吧?他又不是学建筑的,而且学习那么差……” 林俞静当时想着,“对哦,既然这样,我怎么会听他的呢?他懂个屁啊,呜……” 尽管答辩现场一片狼藉,惨兮兮的林同学最后还是拿了优秀论文和优秀毕业生。 这并不含照顾的成分,因为她的设计之所以激起老师、教授们这么大的讨论和质询,恰是因为它整体很优秀,而其中有一些细节,其实也很让人意外和惊喜。 还一个原因,是当时当场,林俞静实在被问急了,百口莫辩了,没辙了,就说了一句话: “可是这个房子,都已经盖好了,而且就在盛海,不信我带你们去看啊,呜……” 所以,这位刚毕业的林同学,她把自己的毕业设计,盖出来了。 这才真的过分呢。 当场,教授老师们面面相觑,忍俊不禁,然后渐渐都笑出声来。 …… 直飞盛海,因为没带国内的手机,江澈下飞机找地方打了林俞静的传呼。 很快,电话打回来。 “你现在在哪啊?”江澈有些急切问。 林俞静也显得很欣喜:“在浦东咱们盖的房子这呢,你回来了啊,现在在哪呢?江澈,我跟你说哦,今天……” “等我。” 电话挂断了,江澈让来接机的其中一辆车直接送他去浦东新家。 房子他之前就已经看过了,小别墅很漂亮,也很温馨,很适合作为两个人厮守的窝,然后可以再养上两条狗,两只猫,再一两个娃。 话说这房子在之后几年,住的时间估计不会太多,想想有点可惜了。 车到地儿。 江澈下车,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围墙外等候的林俞静。他连忙跑过去,先是一把把人抱在怀里,然后,又打横抱了起来。 “干嘛啊。”林俞静开心又害羞地挣扎着。 “试试床。”江澈在林俞静耳边小声说完,顺势又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然后也不等林同学说话,直接大步流星,走进院门…… 再然后,他就这样抱着人,愣在了院门口。 院里有教授老师,好几个,本来拿着尺子正在做测量的,现在都整齐一致地看着他。 窗户上也有两个老教授。 三层侧边小阳台上也有。 连墙上都有…… 一个相对年轻些的老师,攀着梯子在墙上,正别扭地扭头看着他。 “老师,他们,来看咱们的房子……你快放开我呀。” 林俞静好不容易挣扎落地,站那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澈也很尴尬啊,还好刚才那句话是小声说的。 “我……脚,嗯,我脚崴了。”林俞静终于开口,然后很努力地,瘸了两步,把一旁作为石教授的研究生一起过来陪她的赵师太拉过来,帮忙装。 没人说话,最多点头。 就都不关心一下么?还是压根都不信啊? 林俞静不自觉地偏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侧边墙,站在梯子上的石教授。 “啊?!石教授你怎么又爬高了?你忘了阮教授每次怎么交代的了啊,唉,我负不起责任啊,我来我来……”她一时着急,往前跑了两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呃,我,脚崴了。” 停住……我刚才是哪只脚崴的呢? 哎呀不管了。 又往前瘸了两步,“石教授你快下来啊,你……你让他爬。” 林俞静说着回头指了指江澈。 “好好好。”石教授笑着,小心下了梯子,说:“那个材料,是专门国外弄回来的吧?” 林俞静点头。 “石教授好久不见。我来,接她毕业回家。” 江澈先找熟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教授好,老师好”,一圈问候下来,接着说:“我去订下饭馆,请老师们赏光,待会儿一起吃个饭……谢谢大家一直对林同学的指导和照顾。” 在场差不多都知道江澈是谁。 所以,这顿饭,没有人推拒。这跟傲不傲骨什么的没关系,作为大学里的老师教授,一定社会活动能力和人脉关系,几乎都是必须的。 饭桌上,也有老师侧面打听起宜家总部大楼的设计情况。 江澈很坦诚地说:“深城和临州两边,政府方面都找过我,也都规划了土地……我的计划,没办法,只能是两边都不得罪,都建。” 目的当然是占地啊,这话江澈当然是不会说的。 话锋一转,江澈接着说:“不过下面人考察了一下当前的建筑材料价格和施工技术、费用,有意见说是可以再等两年……” 他说的是事实,别看工人工资一直在涨,但是建筑费用,尤其是“总部大厦”级别的建筑,其整体的建筑费用,其实在一定阶段内是呈下降趋势的。 相应的,技术更进步,质量和功能也会有所提升。 这天一直到吃过晚饭,江澈安排把教授老师们一个个送回家,林俞静都在掩耳盗铃地装瘸…… 有时候左脚,有时候右脚。 偶尔忘了。 人都走后…… “终于可以试床了。”江澈再次把人抱起来,话说这床,还是他专门从国外选购发回来的呢。 很大,很弹。 “嗯……石教授说……我都毕业了……你,你要不要把……以前,那,几首诗……补,补齐,啊?!” 第七百二十三章 未完成的诗 早晨,老旧巷弄里买来的早餐热气腾腾。 粢饭团是糯米做的,表面点了芝麻粒,里头裹着剁碎的油条和萝卜干,这样一口下去,软糯和香脆生津,就都齐了。 咸豆浆里的油条段儿泡得发软,漂浮的葱花翠绿,落在白瓷无花无印的中碗里。 并排再摆一盘子十个小笼包,酱油醋搁在碟子里。 一天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以后,相似的日子应该会很长,周末按习惯大概是不愿意爬起来吃早饭的,也不知等一天请了健康顾问和营养师什么的,是不是能改过来。 当然,如果哪天多了一个上房揭瓦,打不下手的小家伙,也许所有习惯,都会为她(他)改变。 “接下去七月份就上班吗?”夹了小笼包蘸醋,江澈另置了一份酱油醋,往醋碟子里加了红彤彤的剁椒。 林俞静抬头,鼓着腮帮子含糊说:“过去就上班。” 据说吃东西急的人容易胃不好,林同学平常要是饿了,吃东西总是狼吞虎咽,但是还好,她有个好胃。 只是这个胃吸收似乎有点差,所以一直也胖不起来。 “跟老板说好下旬请假吧,请到八月初。”江澈说着把豆浆碗里的汤匙转半圈,让勺柄对着她,示意她喝口豆浆缓一下。 “嗯?是要做什么吗?”林俞静拿起汤匙抿了一小口又放下。 怕糯米泡水涨肚?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去亚特兰大看奥运会”,江澈把之前出门买早餐的时候顺道买的早报放在桌上,摊开说:“小周映入选奥运名单了。” 他说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听着平常,但是笑得很灿烂,甚至是得意。对于周映人生命运的改变,江澈是自豪的,骄傲的,既因为周映,也因为自己。 在这个早上,那些内心深处会觉得美好的东西,就这样都摆在了眼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江澈开始觉得,全国首富什么的,似乎并不能带给自己真正的和足够大的满足和快乐……虽热他只需要继续这样懒下去,最终就几乎肯定会戴上那个称号。 比如现在,就他有掌握股份的那些家电企业,在国内和国际市场的表现,就都已经领先前世不止一步了。 更别说丁三石,马华滕和马小云将来的创业,现在也很难不想到他这尊大靠山。 “这个你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了啊?”林俞静似乎嫌弃江澈激动地不够厉害。 江澈说:“是啊,只是他们不让说。” “难怪。”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是六月底,距离奥运会开幕只有二十来天,原本属于机密的参赛名单,终于也正式公布了。 【17岁,周映,1米93,主攻手。】 外边人只有江澈知道,名单上她的扣球高度只报了3米15,比实际水准低了足足15厘米。 对于那些并非日常关注女排的民众和媒体而言,这个之前只在世青赛上出现过的年轻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 但恰因为陌生和年轻,周映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和讨论。 17岁的小主攻啊,女排史上最年轻的奥运参赛选手…… 好大的噱头,媒体们急切地想把比如“天才少女”之类的名头冠到她头上,记者们蜂拥而至。 但是,女排封闭训练。 “哇……”当场,林俞静似乎先找了一下周映的名字,找到后更真切地激动起来。 明明只有几个字,她却拿起报纸细看,不经意挡住了江澈的视线,一边看,一边手抓饭团啃着。 “我还记得去支教的时候,小周映穿的裤子短了一大截,衬衫灰色,像是大人的,打着补丁。”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 “我给她买新的,她都舍不得穿,怕训练弄破了。只有鞋,因为我告诉她跑跳没缓冲容易伤膝盖,才勉强穿了。” 江澈解释了一句,表示自己不抠门。 吃过早餐后,出门前。 江澈专门先给茶寮打了一个电话,叮嘱他们不要接受有关周映的采访,更不要去说周映以前的经历。 现在这样的热度就已经够大了,曾经偏远的小山沟里走出来的小姑娘入选了奥运名单,本就是很好的新闻。 若再加上13岁遭遇那件事,以及茶寮的名气,江澈的名气……内向的小周映少不得在奥运期间被媒体更为过分热切地关注,甚至关注的焦点,也可能从比赛本身转移到她个人的性格经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江澈怕她不适应,影响发挥。 管不了外面怎么讨论,就先在内部下了封口令。 运动员的商业价值不可能也没必要忽略,不过江澈想着,就算要顺势给茶寮做一次恰当的宣传,也得放到奥运会之后再说。 至于女排在1996的亚特兰大打得到底怎么样,江澈凭空去想,一时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最后应该是没拿冠军。 本来他这回去看,就不是为了看周映拿冠军的,小丫头今天能走到这一步,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极大的奇迹了,何况她还这么年轻。 这样一来,江澈倒是有点儿怕周映自己到时候会失落、难过了,下楼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想,到时候该怎么劝说、安慰。 …… 到学校,毕业典礼时间还早。 先趁着太阳不算毒辣,一起逛了逛小广场,还有某条据说大多时候情侣才好去走的林间小道。 挽着手,林俞静絮絮叨叨,说着她大学异地的委屈和遗憾。 回头,江澈陪她最后一次去了大学图书馆,然后在阅览室坐下来,就那么很平常地对坐着,就像是一般校园情侣会做的那样。 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各看各的书,偶尔才会探身,给对方看自己发现的有趣的段落,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做贼似的咧嘴笑,但是不敢笑出声。 就文学类作品而言,江澈喜欢看包括鲁迅文学奖在内,各大文学奖的入围短篇合集。 就内容的精彩度和文笔、文风的多样性而言,江澈觉得国内大概无出其右。 他前世并没有拿笔写作,但是一个做广告的人,文字能力还是要有的,尤其这种碎片化的印记吸收。 所以,阅读的习惯,其实一直都有保持下来。 九点钟,林俞静回去宿舍换了学士服,把照相机带给江澈。 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是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 此时校园路上已经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的男生女生了。 有一件事是很奇怪的,就是江澈发现几乎每个人穿学士服的样子,都挺好看,哪怕是难看的人也不难看。 就更别说咱们林同学了。 她在台上出现只短短几分钟,江澈就拍掉了整一个胶卷。下来又拍了一卷,包括她和几个同学、室友的合影。 期间有几个同样穿着学生服的男生在旁边犹豫了很久,终于上前问江澈,他们能不能和林俞静同学合个影。 江澈大方说:“当然可以啊。”然后补充,“不过别靠太近啊。” 最后,拿着相机比划了半天,江澈直起身,顿了顿,说:“好像有点太远了……我镜头里都找不着你们了。” 然后他拍下了大家都在笑的样子。 林俞静不知借了一套学位服,逼江澈套上陪她拍照。 江澈套上后隐约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就问林俞静,“怎么我的衣服跟你们的好像不一样啊?” “噫,是哦,我跟石教授借的。”林俞静说。 江澈:“……” 午饭就是在石教授家,跟老两口一起吃的。不过这回是江澈下厨,林俞静蹭了老两口四年的饭,他觉得怎么也应该补偿一下。 饭桌上喝了点酒。 恰如林俞静昨晚说的,石教授再一次问起那几首残诗的事情来,问江澈把人带走之前,是否愿意补齐? “那哪补得齐啊……”江澈心说老子压根背不下来好么,顿了顿,强扭说,“一辈子还长呢,我慢慢写。” 一下,意思就变成了他跟林俞静的生活,是一首无尽的长诗。 大概是这个意思。 石教授和阮教授两口子抬手臂比在一起,互相看了看,笑起来说:“我这个鸡皮疙瘩哟……” 第七百二十四章 职场新人 下午开始是分院系的毕业典礼。 江澈一点没掺和,就戴了个扬基队的棒球帽,一直老老实实地负责拍照,跟着林俞静和她的室友同学们,从礼堂到教室,到校园的各个角落。 期间偶尔有不认识的毕业生递过来相机喊他帮下忙,他也都来者不拒。 至于林俞静的同学和室友,自然很大一部分都知道对面拿相机的那个人是谁。 最初也有人因此紧张,听他指挥拍照,笑容僵硬。 但是渐渐,就没太大慌张了。毕竟钱这玩意当场看不到,脸被鸭舌帽和相机挡着,也看不太到,而江澈本身,一直表现得极为自然平常。 就这样过去了一下午。 这个下午本身,其实叽喳吵闹,而且充满各种混杂的情绪,但是它给江澈和林俞静内心的感觉,却出奇的平静、简单和美好。 就只是,她在他的镜头里笑。 而他在她的眼睛里。 四年了,除了两年前暑假宜家和果美的那次战争,林俞静其实并没有太多参与江澈商业的部分,或者说他辉煌的那部分……荒唐胡闹倒是见过不少。 四年间,江澈身上的变化很多也很大。 而林俞静本身,似乎并没有太多改变,似乎依然还是当初茶寮山上的那个林俞静同学。 是那个傻乎乎跑回山上,想煮饭却烧漏了锅,还好意思跟江澈说我不怕蹲山沟的林俞静; 是那个误会了勇敢说先用亲嘴顶一下,回去就研究生理科学的林俞静; 也是那个因为怕山沟里的男朋友来看自己没钱,所以存好了钱偷偷给他让他充面子的林俞静。 当然,属于普通年轻女孩子该有的那点儿小矫情和小虚荣,她也都有。 就像是当初刚来大学,她一早就告诉室友们自己有男朋友,很帅,然后江澈不回信,她丢了脸,就很生气。 就像是现在,异地了四年,到她毕业的时候,总算男朋友有专程赶来,在室友、同学面前帮着拍照,帮着拎东西,帮着拧瓶盖递水,这就很好…… 所有这些,都是很平常的小事,但就是能很让她满足,而他,也完全可以不必是宜家江澈,他是江澈就好。 这样,异地自己打了四年开水的林同学就不那么委屈巴巴,可怜兮兮了。 “累不累?”林俞静喝一口水,递到江澈嘴边。 江澈拿起来喝了一口,盖盖子,放进斜跨的包里,说:“不会啊,就拍照而已。” “嗯。那,会不会闷?” “不会啊。”江澈指了指照相机,说:“镜头里一直有你。” “啊啊啊啊啊……”林俞静浑身酥麻,恨不得当众把人抱住,说:“我突然好想重新读一遍大学啊,跟你一起,天天这么肉麻。” 晚饭是在食堂吃的,林同学的饭卡……江澈打饭,江澈打菜。 晚饭后一群人一起,用很慢的步伐,最后走了一圈夜色下的校园。 一路上不时有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从身旁经过,有人在抱着哭,有人在扯着嗓子唱着关于分别的歌,荒腔跑调…… 这一天,马上要毕业离开的师兄师姐们可以完全不要形象,也都会被理解。 走到操场,远远近近,有好几拨人在弹吉他唱歌。 林俞静其中一个室友的男朋友过去找熟人借了吉他,唱了一首《同桌的你》给他即将分别的女孩。 于是,林俞静就站在江澈身边,仰头一直看他,看他。 江澈尴尬摇头。 “嗯~我也要……”林俞静撒娇,“你今天要惯着我。” “……” 拿重要日子压人啊这是,没办法了。 江澈接了吉他,想了想,心说当初被拿来当诗装逼的那首《流年》,大概也是时候唱出去了,不然影响力不够,过几年林夕再给它写出来,那就太恐怖了。 他试着拨了个和弦,感受手上的这把吉他。 这年头少娱乐,所以会吉他的男生女生很多,但是江澈的吉他水平,是前世茶寮七年孤寂的日子里练就的。 行家出手,立即吸引了附近很多人。 人到近处才发现,面前的人,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建院女婿,宜家江澈。 “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江澈声音不算大,场面反而愈发安静。因为当初他的那几首残诗曾经上校报征集过续写,当场很快有人听出来了,“这是那首《流年》的完整版啊,原来它是一首歌……” 江澈的歌喉也不算很好,唯一胜处在于咬字和气息里的述说感,再加上这次用了感情,且有不错的吉他水平辅助,所有出来的效果还算不错。 掌声中,江澈欠身感谢,然后还了吉他,拉着幸福小女人样的林俞静离开人群,找了个角落,把人抱住。 “关于这首歌,我想跟你说……”在她耳边,江澈顿了顿,深呼吸,“我很感谢今生可以再一次狭路相逢。” “嗯。”林俞静大概是晕乎了,并没有听出来哪里不对。 江澈也就没强调,继续说:“也许很多人会觉得你遇见我是一种幸运,但我知道不是,为这场狭路相逢,你……总之那是我的幸运才对。委屈你了,也辛苦你了。” “嗯。”林俞静笑起来,倒是一样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只笑着说:“不用客气啊,明天我都要跟你走了。以后,就该委屈你,辛苦你了噢。” 她这样……江澈就深情感慨不下去了。 又逛了一会儿,临近寝室熄灯时间,林俞静说:“你送我回寝室吧,江澈。” 江澈:“……嗯?” “回寝室啊,今天我住寝室,你送我到寝室楼下,就像她们的男朋友那样……再明天,你来接我,帮我搬东西。我们大二的时候搬宿舍,她们很多人都有男朋友帮忙,我都自己搬的……那时候我就想好了,明天,我就动都不动,看着你搬。” …… 隔天,江澈开了一辆普桑过去。 东西搬到了家里,再收拾好要带上的行李,人从盛海到深城。只休息了半天,林俞静就回“新庭建筑设计”公司报到去了,正式开始了她的职场生活。 半年时间后回来,公司变大了,有了很多新同事,还有新领导。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别的公司跳槽过来的,比之林俞静更有经验,也更有资历。 就像是每一个刚迈进职场的新人一样,林俞静感觉有些紧张不安,她试着向每个人微笑,负责烧水,帮忙打扫…… “听说了么?满总助理的位置,就是留给她的。” “为什么啊?这没道理吧,她才刚毕业入职呢。” “好像说是因为公司还很困难那个时候,她就在这里实习了,然后跟满总感情很好……” “呵呵。” 林俞静不太能感受敌意,但是一部分人刻意地疏远和不够友善的目光,她还是感觉得到的。当然也有人因此亲近,打听她的背景和信息。 然后其中一些,莫名其妙,就变成她的朋友了。 第七百二十五章 去深大 江澈很少看林俞静皱眉头,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 筷子握在手心里,小拳头顶在脸颊上,林俞静微歪着头,顾自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初入职场的林工有烦恼了。 “怎么了?工作不顺心?”江澈微笑问道。 “唔,也不算不顺心,就是都不能做想做的事情。” 林工想做的事情,自然是设计相关。 “那你现在在公司都做什么啊?”江澈好奇道。 “就烧开水,收发文件,帮领导拿东西,寄东西,还有打字……”林俞静数着自己手上的活,委屈地看了看江澈,说:“也不是我不愿意做这些,可是我,我连项目都看不到……还要偷着看。” “嗯?”江澈错愕一下,说:“你不是预定的总助么?” 林俞静的这个总助,早先说好就是偏设计方向的,毕竟公司新庭建筑设计老总同时也是总设计师。 “对啊,不过满姐姐现在都很忙,公司大了嘛,业务也多,人也多。然后我不是很快又要请长假嘛?满姐姐就说,干脆等我请假回来,再宣布我的职位……” 她这么一说,江澈大概就懂了。 小公司发展扩大,前景看好,一下进来了很多“新人”,大量空缺。每一个领导岗位都是摆在那里,可以争取的机会,都可能意味着将来巨大的收获和上升空间,也包括行业资历。 这一行是很吃资历的。 新庭设计现在的情况,因为老板的关系,女性稍嫌多了点,但也还好,其中有国外留学背景的,有几个,有大公司背景,或者公家设计院出身的,很多。 这些人首先不论资历、年纪,基本都比林俞静要高;其次水平想来也不会差;更关键,他们基本都是有站队、抱团、排挤、争抢的经验和心理的。 所以,林俞静这个预定的“总助”职位只要一天没有实际握在手里,就都是他们共同的机会。 他们还有一种共同心理就是:除了实习跟着满总,早一步建立了感情,小丫头凭什么啊?! 林俞静大学拿那些奖项,在他们而言,并没有实际意义。 那些大公司或者公家单位跳槽过来的人,往往是最擅长这种小手段的,既不直接,更不激烈,就是慢慢把你挤成边缘人,让你没有机会,什么成绩都拿不出手。 这样,时间一长,就算是老板要兑现当初的口头承诺,她也必须考虑公司所有人的情绪。 何况新庭设计在起死回生,实现跨越之后,现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一个新公司……所以这种“公平”,就显得更加必要。 饭后,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江澈一边以一种职场导师的姿态,倾听者林工的絮叨…… “说完了”,林俞静扭头说,“所以,你有办法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啊?” 江澈笑起来:“很简单啊……你把他们都开了就好了。” “……”林俞静动手挠人了,很郁闷说:“不要这样啊你,你这样让我很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江澈笑起来,说:“那,你就委屈着呗,职场新人受点委屈,很正常。” “受着呢,又没说不受。就是,我想做设计。” “那就你自己硬做呗。”江澈其实没太把林工的困境当成什么大事,随口说:“你不是已经偷看到项目了吗?就自己硬做,谁也不能拦着你。” 林俞静扭头看江澈,眼神愣一下,跟着放光,“对哦……那我去书房画图了,今晚我可能很晚才睡,你自己先睡吧。” 说完,她就真的去了。 …… 初入职场的新人总是容易因为很多普通的事情而感觉新鲜。哪怕只是一张小小的办公桌。 林俞静的办公桌上摞了好几个文件夹,显得有些杂乱。 她养了一盆绿植,塑料做的,不过看着很真。 有时候,坐她前排的毛楠会转过来,帮忙浇水…… 林俞静在公司也是交了几个朋友的,她们不时会过来找她聊几句,有时候说工作,有时候就闲聊,偶尔也让她帮点忙。 这里头的真真假假,林俞静有防备,但是要说分清楚,太不现实。 她就知道一点,毛楠应该肯定不是坏人。 因为在她的身上,林俞静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比如她会给林俞静的绿植浇水。 比如这位同事自己的办公桌上养了一缸小金鱼,但是她常常忘了换水和喂食,金鱼总是死……她会因此悲伤,然后隔天又拿来新的金鱼。 林俞静一直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这样一件总是让自己情绪低落的事情。 直到她后来终于了解,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毛姑娘日常沉迷于在夜市上捞金鱼,是一个捞金鱼的超级高手。 另外,她在多数周末都会去相亲……她喜欢找林俞静闲聊。 “所以,你男朋友还在上大学啊?比你小!”毛楠把水杯移离嘴唇,神情显得有点惊诧,说:“哪个学校,大几了?” “嗯……没比我小,他比我大一岁,不过上大学晚。”林俞静犹豫了一下,觉得这点信息要想到江澈也有点难,就没隐瞒,说:“深大,大三,马上大四了。” “哦,那就还一年。”毛楠立刻带入相亲状态,权衡了一下,眉头一皱说:“这一年你养他啊?!” “……” “我跟你讲,你不要这么傻啊。”毛楠低头凑到林俞静耳边,小声说:“你现在是自己租房子住吧?那你记住,千万别让他进家门啊,不然会吃亏的。还有,别给男人钱花,你这么漂亮,学历也有,真不应该这么早就傻乎乎定下来,应该多看看的……” 她一直说着。 “嗯,嗯……”林俞静昨晚没睡好,有点困了,一边听着,一边茫然地点着头。 “所以,他叫什么名字啊?哪个系的?”毛楠劝着,劝着,突然问。 “……啊?!”林俞静惊一下,“他,他叫,他叫……” “算了。”毛楠把杯子里剩下的凉水浇在林俞静的绿植盆里,说:“还好我天天帮你浇水。” “……嗯。” “对了,差点忘说了,我弟弟也是深大的,英语系,今年毕业。我明天还要去看他的毕业典礼呢。本来还想说顺便去帮你去参谋下的……”毛楠顾自继续说: “不过大三的,估计我弟弟也不认识,那就没办法了。要不你也一起去?带我看看你家那个。我跟你说我看男人可准了……” “……”林俞静已经傻了。 因为她是知道江澈明天要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的,还有,要陪女孩跳舞……她也准备去呢。 这能不去么?! 蒙个面偷偷去。 第七百二十六章 保镖 家离公司略有点远,而且午饭时间,江澈一般也都不在。所以林俞静中午不回家。 公司没有食堂,午饭得自己解决。 其实附近公司现在渐渐已经多起来了,但是配套的商业发展还有些滞后,楼底周边现在只有一家快餐店,一家面馆,一家小炒,再一家火锅店。 林俞静之前实习的时候其实挺喜欢去那家面馆的,有时候还和满姐姐一起去……因为火锅、炒菜贵,快餐店又很挤,吃面就方便多了,而且味道也还不错。 可是今天,满姐姐出差不在,她和毛楠一起吃饭…… 毛楠不吃面,说她有“汤面恐惧症”。 好牛逼,好特别的病。 问原因,说是因为小时候吃面被烫着过鼻子和额头。 “这……怎么烫的啊?”林俞静都惊了,很努力试着想象了一下,“你磕碗里了?” 她做了一个按头的动作。 “不是,就以为面很长,‘吸唬’一下,很用力一抬头,‘啪’,就甩在额头上了,然后挂下来,鼻梁……”毛楠做着动作,用一种不堪回首的神情、语气描述说:“很烫,真的很烫我跟你说,而且一下还拿不下来。” 林俞静把画面想象出来了,然后,就这么在下楼的电梯上,笑疯了。 “喂喂喂,过分了啊,小菜鸟。”毛楠自己其实也在笑,她说:“要不我们去吃火锅吧?” “啊?”林俞静眼神放光一下,咽了口口水,挣扎着猛地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啊?嫌贵,我请你,我工资高。”毛楠说:“第一次一起吃饭,就当欢迎小菜鸟了。” “不是,是……如果在公司上班,中午都吃火锅的话,我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主要是来吃饭的,然后上班就满脑子都在点菜。”林俞静说得很真诚。 “……这样啊。”毛楠点点头,说:“那就只能是快餐了,那家炒菜我不行,味道太甜了……走吧,吃快餐去,你占位置,我打菜。” 毛楠爽快做了决定,拉着林俞静奔不远处人满为患,嘈杂拥挤的快餐店走去。 毛姑娘在公司做行政,但是具体职责,差不多也是个干杂活的。 姑娘有些特别,活得乐观、粗糙,醉心捞鱼和相亲,在这个大学生很金贵,白领阶层精英感和傲气全都十足的年代,一度被评价说是全公司最不像白领的员工,没有之一……现在可能有了。 不过林俞静的感觉,还挺好的。 快餐店座位不少,但是正值高峰,没有空座。 林俞静转了两圈,好不容易看见几个同事领导身边有两个空座,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边打招呼一边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啊,这里一会儿我们组小张和小刘会下来。”其中一个叫做凌兰的小领导脸上笑着,伸手挡了一下。 “啊……没事。” 林俞静微笑着重新打了个招呼,退回去继续找空座。 毛楠已经把饭菜打回来了,交给林俞静两碗饭,自己端着菜盘子说:“没事,咱们去那边看看……” 她话音没落,不远处地一男一女就正好站起来,而且朝她俩看了一眼,微笑示意这里是空的了。 明明他们才刚跟人要了位置坐下啊,都还没吃呢,毛楠刚才扫到一眼,有点印象,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然后……管它呢。 “那你们呢?”毛楠低头放盘子的时候,林俞静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小声有些不安地问那两人。 “我们已经吃过了,林……” 林字只发了半个音,但是意思都明白了。 其中那个女的转头看了看已经坐好的毛楠,转回来,点一下头,和男的一起离开了快餐店。 林俞静大概已经能猜到这两个人是谁,之前江澈就提过,说要给她找两个“保镖”,林俞静觉得没必要,而且怕这样自己不自在,就拒绝了。 没想到他还是找了……然后以这样隐藏的形式存在。 难怪我上下班,觉得有人跟着我呢。 知道是关心,倒也没去怪江澈,林俞静现在心里想的是:“那他们俩其他时间,就等着吗?那会不会很无聊啊?……唉,要是他们俩是情侣就好了,就不会无聊了,正好可以谈恋爱……” “林俞静。”毛楠喊了一声,等她转过头,说:“干嘛呢,坐啊,吃饭。” “好的。”林俞静坐下了。 “我刚看到你过去那边了,怎么,他们说没空座,对吧?……别放心上。我跟你说公司的八卦我知道的多了,就那桌那些人,他们自己互相勾心斗角也厉害着呢,咱不掺和……” 一边吃,毛楠一边说着。 隔一会儿,她突然抬头,看了玻璃橱窗几眼,又迅速低头,神秘兮兮说:“欸,你待会儿假装不小心转头看一下,看路对面。” “怎么了?”林俞静捏着筷子,转身一半又转回来……到底要怎么样假装不小心转头呢?她纠结着。 “很奇怪,刚不吃饭给我们让座位那两个人,现在站在路对面,好像在看我们这边。”毛楠小声说:“要是俩男的,还说的过去,可是一男一女……” “那你觉得他们俩是情侣吗?” “……嗯?!” 毛楠愣住了一下,这个问题,它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逻辑出现的呢?还有,我们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有点像,一会儿我再偷偷观察分析一下……”她说完伸长脖子,歪头,盯着路对面看了一会儿。 林俞静没转身,问:“怎么样了啊?” “……被我看跑了。” 毛楠依然看着路对面说。 林俞静:“……” “不过我分析出来了,你说的情况,很有可能。”毛楠喝汤,说:“因为刚刚被我看跑的时候,那个女的扯男的胳膊了,动作很自然……一般相亲见面三次,都没办法这么自然……” 她开始分享自己长期相亲得出来的经验和判断力,忘了之前自己担心过什么。 就这么吃完了饭,林俞静准备回办公室。 “别啊,先别回去。”毛楠拉她,说:“傻呀,又没到上班时间,咱们现在回去了,那些人肯定又找一堆杂活让咱们干……” 林俞静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她在家很多时候连开水都是江澈顺手帮忙倒的,在公司……试过一次给人添水,这边喊顺便,喊完那边又喊,就这样足足倒空了三个热水瓶。 “可是我们去哪啊?”她问。 “跟我来。”毛楠说。 没走太远,就在自家公司楼下,马路斜对面。两人走到了一间咖啡店门前,隔着橱窗看了看,中午时间,店里人不多,大量的空座。 第七百二十七章 这么巧 “喝咖啡吗?”林俞静想了想,说:“也好,不是常来的话……今天,我请你吧。” 这要天天午休都来喝,她那点儿工资都不够。 “不喝,就进去趴桌上睡会儿。”毛楠说。 “啊,那……没事吗?会不会被赶出来啊?” “不会。在你来之前,公司里他们叫我帮忙买咖啡什么的,我都来这家,是超级大客户,懂了吧?早就跟店长、店员都混熟了。” 毛楠说着往里走。 “哦。”林俞静听完放心了,迈步跟上。 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毛楠很熟练地趴下就睡。 林俞静其实也很困了,昨晚她画图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七点多,就又起了。 不过,正要趴下呢,不经意地一瞥,林俞静又看到那一男一女了,大夏天的,两个人就站在街对面,一间书摊门口。 唉,这心理负担有点大了啊……早知道就呆在公司了,那样他们应该也不用站那儿。 甲小山和邬依玉看见橱窗里的林俞静笑着跟他们招手了。 看动作的意思,是让他们俩也进咖啡店去休息。 拒绝吗?好像不行哦。两人无奈地互相看了看。 其实毛楠猜对了,两人是一对,不光是情侣,还是小夫妻。 人是陈有竖从晋西北矿上带出来的,在港城接受了相对专业的训练后,这回过来负责保护林俞静。 陈有竖说,如果不出什么岔子,这就是他们接下来很多很多年的使命了。 最初接到任务的时候,两人很紧张,因为这位林姑娘的重要性,他们从陈有竖那里都知道了,小两口当时慌得不行,怕任务重,怕规矩多,怕老板娘不好接触…… 不过现在,两天过后,他们有点茫然。 因为整个氛围,太不紧张了,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然后还有,他们今天被发现了。还好江老板之前交代的意思,他们不要主动,但是如果被发现了,也没事。 怀着几分不安,甲小山和邬依玉走进了咖啡店,在林俞静的斜对角方向找了个位置坐下。 然后,他们就看见林俞静起身,到柜台点了两杯咖啡,又指了指他们所在的位置。 回头的时候,林俞静微笑着对两人挥了挥手。 人家表现出来好像不愿意直接接触的样子,林俞静怕是什么机密计划、规矩或原则,不好给打破了,也没办法直接过去聊个天什么的,就只能这样了。 很快,这边的咖啡就送上来了。 另一边,林俞静也趴桌上睡了。 甲小山对服务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招呼。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俩现在就是这家店的老板——这家店,早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被江澈买下来,他把这间店接下来30年的营收送给了甲小山两口子。 另外还有一套跟他现在所住在同一楼层的住房。 “老板娘人贼好。”邬依玉性格淳朴如当初,嗓音有些腔调,正在努力纠正,她小声说:“刚开始,我还担心呢……” “是啊。”甲小山感慨地点了点头,说:“有竖哥拿人当人,有竖哥的老板,也是一样……现在老板娘也是。咱俩……不能负了人家。” 他俩是黑煤窑里出身,曾经有过不被人当人,命贱如草的日子,相比今天过上的日子,更难得也更珍视的,其实恰是这种被在意和被尊重的感觉。 邬依玉点头,说:“我懂嘞。不过……” “不过什么?” “那啥,我想回头跟老板提一下……找时间,先帮你生个娃。”邬依玉羞涩笑一下。 他们之前在港城训练的时候,教练说的,后来陈有竖也说过……做这行,真要有事了,要不惜以命换命。 甲小山明白妻子的意思,两眼看着她,点头,然后伸手,摸了摸妻子放在桌上的手,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着说:“那也是我来。” 妻子反用力握住他的手,看着他,固执地摇头。 小两口喝着老板娘送的咖啡,这么议论了几句,又一起呸呸呸,说,老板娘吉人天相。 林俞静哪里知道这些,睡醒看两人还在,偷偷示意了一下自己回公司,不用跟着,就跟毛楠一起回去了。 两人是踩着点回的办公室,然后很快,各种杂活果然就找上门了……主要是找林俞静。 “哦,好。” “好的。” “嗯,一下就来。” “……” 林俞静一边应着,一边眉头紧蹙,在桌面和抽屉里不停翻找着。 毛楠替她复印了几份文件送去给领导后回来,见她还在找,就问:“找什么呢?” “我设计图不见了。”林俞静抬头看她,小声但是有些焦虑说:“我明明记得放在这的……” “对哦,差点忘了你是搞专业的了,还是预备领导。”毛楠趴下来,小声说:“所以,什么设计图啊?” “就是那个合德市公园项目的设计图,我都才画了一小部分呢……”林俞静一边说,一边低头继续翻找。 “别找了。”毛楠看看她,神情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说:“你既然要画,又怎么能带来放这呢?你要是有信心,应该直接画好了交给满总啊,傻瓜。” “……”林俞静抬头看她,想了想,大概懂了。 “没办法,咱们没证据,你的性格我看估计也不想撕破脸去满总那告状,对吧?那只能委屈着,装傻了。” 毛楠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同情又无奈地说道。 林俞静委屈地点了点头。 “难过了啊?难过我晚上带你去捞金鱼吧?” “啊?” “一群调皮讨厌的小朋友站那,羡慕又赞叹地看着你,看到想哭……很解烦的。” 这样么?林俞静想了想,点头。 “那行,不过先跟你说啊,那边很多老板,现在都不做我生意了……”毛楠说:“咱们看看有没有新来的吧。” …… 隔天下午,深大,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即将开始。 刚经历过毕业季的林俞静对眼前的场景有一种强烈地熟悉感和亲切感。她今天上午让江澈送她去公司了来着。 然后偷偷过来,戴了帽子、口罩。 刚一会儿之前,她才刚蹲在绿化带后面,看江澈衬衫领带,进了会场。 “喂,这么巧?你不是说你不来吗?”礼堂侧面路上,一只手拍上了林俞静的肩膀。 林俞静惊慌回身,看了看对方。 “这,也能认出来吗?” “侧边看着身形挺像,还有眼睛,你眼睛多好看啊……”毛楠穿着一身新衣服,指了指林俞静全身上下,说:“试一下,不是又没关系。” 她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都穿着学士服。 男的跟她有六分相似,不光眉眼,就连身形,都一样微圆。 “这是我弟弟,我弟弟的女朋友。”毛楠转身示意了一下,又指林俞静,说:“我同事,大美女,男朋友是你们学校大三的,叫……对了,你男朋友叫什么来着?说一下,说不定我弟弟认识呢。” 要是不认识才怪了呢,那家伙恶名远播啊,林俞静心里,然后一边微笑摆手和后面两位打招呼,一边支吾起来,说:“叫……叫……” “他来了没啊?”急性子的毛楠一边转头四周张望,一边接着说:“不过他大三,你们来看看的吗?” “……嗯。” “那他?” “已经在里面了。” 林俞静指了指礼堂。 “那走,一起进去。”毛楠一边走,一边有几分得意说:“跟你说,我弟弟一会儿要上台受表彰的,他是优秀毕业生……” 第七百二十八章 我想开始拍马屁你介意吗 “一会儿等典礼结束,叫上你男朋友,一块到我那吃饭,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欸,你男朋友哪呢?” 走进礼堂,毛楠说。 她是那种人,热情,不想太多。不会怕自己租的房子小,来了挤,让朋友看了嫌弃,也不会怕自己做的菜不够好吃不够丰富。 总之尽力。 “这个……”林俞静这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呢。 一旁,毛楠的弟弟毛峰先开口,说:“还是外面吃吧,姐,我不是之前有提前去上班嘛,我拿工资了,我请,咱们吃顿好的。” “那……也行。”毛楠想了一下,开心说。 林俞静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毛楠问了她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不必焦虑,也不必思考…… 因为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自动变成过去时。 林俞静就这么跟着毛楠家三个人找位置坐了下来。这样挺好,否则她一个人,还真有点不安。 “我弟弟在合资公司上班,等转正了,工资比我都高。”带着几分自豪,毛楠坐下后继续之前的话题,说:“不过他其实还没洮洮厉害……” 毛楠转头夸了一句弟妹。姑娘长得不算好看,但是给人感觉很顺眼,踏实且阳光的既视感,叫做穆洮洮。 “那她是在……”林俞静配合了一句。 “在深大有个ufo社,你……你男朋友跟你说过吗?是这里几乎所有学生都想进的社团。”毛楠神秘兮兮说道。 早知道就不搭这个腔了……林俞静选择摇头。 “那可不是普通社团,那里头,产公司。” 在“司”字上转了个音,毛楠接着说:“洮洮就是那个ufo社出来的,之前在社团的广告公司做,现在毕业出来,跟另外几个人公司的人一起,准备做公司呢,以后就是大老板。” “不是啊,不是老板,姐,我们那叫创业合伙人。”穆洮洮尴尬地冲林俞静笑了笑,说:“老板是我们的执剑人。” 说起【执剑人】三个字,穆洮洮的脸上全无半分趣意,而是一脸的认真和崇敬。 给林俞静感觉,如果她现在开口,说上几句平时习惯了的关于江澈的坏话,面前这个沉稳有礼的姑娘,很可能当场跟她吵起来。 你们是不知道他实际的样子啊。林俞静心里感慨了一下。 而事实,不光穆洮洮,现在ufo社的人,在最初的元老一代离开后,剩下的人几乎都是她这样子的——他们因为自家的执剑人而自豪,而满怀热情和憧憬。 “对,这个剑人,执剑人,你男朋友肯定跟你提过……”毛楠有些兴奋说:“就算他没提过,你肯定也知道……你猜是谁?” “猜……猜不着。”林俞静好烦啊,她很喜欢有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新朋友,同时很担心自己在公司的实际身份慢慢会暴露,当场感觉有些无奈。 毛楠:“宜家江澈。很有钱,还很帅,我跟你说……” “他一会儿会上台演讲。”穆洮洮笑着接了一句。 “对,所以我才请假也要来啊,要不你以为呢,就我这破弟弟……”毛楠说着,说着,突然两眼放光,转向穆洮洮,说:“对了,洮洮你应该经常能见到那个江澈哦?” “有时候。”穆洮洮有些糊涂,说:“最近因为提案创业公司,有一起开过两次会。” “那他有女朋友了吗?” “……有的。”穆洮洮哭笑不得,毕竟自家男朋友这位姐姐,向来对刘德华、张国荣、黎明、古天乐,也都有点想法,她说:“一直听说有,好像是盛海哪所学校的,叫,叫……” 林俞静刚已经准备随时跑路了。 见穆洮洮说不出名字,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好险啊,所以江澈这个人,实在是讨厌。 “我记得,叫林俞静,盛海城市建设学院的。以前我们这有人认识她同班同学的。” 前排一个穆洮洮的熟人,也是姑娘,回头止不住的笑,接了句茬,估计刚才一直在偷听。 “……”林俞静。 “哦。”毛楠感觉有点儿失落。 一旁她弟弟和弟妹俩都看着姐姐在笑,倒也不担心。 “你看吧,我之所以一直相亲都没有成功,就是因为像这种好男人,都是早就被占了的……”毛楠拉了林俞静的手,全没有注意到,棒球帽和口罩之间的那双眼睛,已经整个慌神了。 “那个什么小妖精,真精啊,你看你,也漂亮,可就傻,就不如那些小……”毛楠突然抬头,看着林俞静。 “你,盛海毕业来的哦?” 不等答案,毛楠摆手,转过去,默默想了一会儿,开始嘀咕,“不可能啊,明明就是跟我一样受欺负的新人,不对,是现在比我混得还凄惨……不可能吧?那种身份,怎么会到我们公司当个小职员哦?” 林俞静:“……”她手被她拉着呢。 “那个江澈大几啊?”没管林俞静,毛楠转头,问穆洮洮。 “大三,马上大四。”穆洮洮看情况有些困惑,但还是如实答了。 “嗯。”毛楠转回来,看了看林俞静,似乎觉得她很虚幻,又转过去,“我跟你们说个事哦,毛峰,洮洮……我这个同事呢,她男朋友是深大大三的,她也叫做林俞静,人也是盛海建筑学校毕业的……” 她说这段话的声音极小,极小。 但是穆洮洮和毛峰的神情反应,极大,极大,两人整齐地慢动作转过头,看着林俞静…… “而且,她今天也跑来了,你们觉不觉得,事情好像哪里有点不对?”毛楠又补了一句。 两个人都点头。 “那个……”穆洮洮也是走神了,歪着头看了看林俞静的眉眼,又看了看她的身形。 曾经,林俞静为了弥补异地求学的遗憾,来深大和江澈一起上过课,被偷偷围观过。 其中就包括穆洮洮。 “感觉,有点像。”穆洮洮小心问:“所以,是么?” 其实答案已经摆在那里了。 要不然,面前这个人戴帽子口罩干嘛? 林俞静弱弱地点了一下头。 “欢迎,林……同学你,来看执剑人演讲吗?怎么没有和……”毕竟是ufo社出来的精英之一,穆洮洮很快恢复了一些,开始小心寒暄起来。 “他不知道我来。”林俞静说。 “啊?那是因为……” “等等。”毛楠打断了她俩的对话,看着林俞静,说:“我突然想开始拍马屁,你介意吗?” “……你别闹啊,毛楠姐。”林俞静哭笑不得,说:“其实,他的事,都跟我没关系。” “屁嘞,你就是来体验生活的,不,微服私访,哎呀咱公司不会就是你家投资的吧?”毛楠得吧得几句,还好,音量都控制住了。 “完了。”她突然神情僵一下,然后眼神放光,“我还好,毕竟有浇水捞鱼的感情在……不过,我们公司,大概有人要遭殃了,叫她们欺负人,还想抢别人的领导岗,还给穿小鞋……突然好想回公司……” 毛姑娘估计在林俞静来之前,也是过得挺惨的,当场还有些莫名兴奋。 她已经疯了。 穆洮洮苦笑着继续她的寒暄,说:“所以,林同学你今天这样来,是……” “咱们是自己人哦?”林俞静突然问。 “啊……当然。”穆洮洮笑着说。 “我来看看有没有奸情,呃,不对”,林俞静尴尬一下,说:“就是,他不是给女同学约了做舞伴嘛,我就忍不住,来看看……” 穆洮洮点头。 “捉奸?!我帮你。”毛楠激动加入。 第七百二十九章 危险言论 终于,毛姑娘因为“捉奸”这个词儿,从疯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了,并且似乎因此而兴奋激动着,说要帮忙。 这大概跟她刚说的“开始拍马屁”一事没有太大的关系,就是单纯的,对于这件事情的兴致很大。 然后她问:“抓谁?!” 所以,姐姐到底是不是因为捞金鱼太多,杀生成孽,已经被金鱼附体了呢?毛峰和穆洮洮这对小情侣内心苦楚地想着。 “就,江……” 林俞静想说其实也不算捉奸,只是今晚江澈要做别人的舞伴,她如果独自待在家里,一定会心神不宁,胡思乱想,苦大仇深…… “对哦。”毛楠嘀咕一声,跟着眼神放光,“去宾馆抓吗?” 她开始想象一个画面:踹开门,掀开被子…… 那样是不是就能看到江澈不穿衣服的样子了? 毛姑娘正想着呢,突然看到林俞静一眼……哎哟,貌似我不应该这么兴奋的,哎呀,她一定看过……他们不会已经住一起了吧?啧啧。 一旁,毛峰和穆洮洮,尤其是穆洮洮,很快也有了自己的判断和决定,她微笑着,靠近了平和对林俞静说:“那我们也陪你一起。” 她表现出来的状态完全没有一丝真去“捉奸”的感觉。 跟毛楠不一样,穆洮洮的决定是客观冷静的……毕竟她可是一个能被江澈选入创业团队的人啊。 事情如果真的是帮老板娘捉老板的奸情,穆洮洮进去掺和,那就傻逼大了。 但是她出身ufo社,广告公司,其实知道李南芳和江澈的真实情况,也大概了解江澈这些年在学校轻松抵抗了多少刻意尝试的接近,又多少情不自禁地诱惑……她知道事情不会真的多可怕。 所以,就掺和一下咯。权当做一场小游戏,我加入你这一方。 很明显的,自己要说跟老板建立很好的朋友关系,已经不现实了,这一点穆洮洮在这三年的接触中早有判断,她不是能跟江澈走得很近的性格…… 所以,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了,干脆就走一点老板娘路线吧,不说图啥,至少没的亏。 “嗯嗯。”正愁势单力薄,对战场不熟悉呢,林俞静对于穆洮洮和毛峰的加入感到很开心,反正也已经被知道,而且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 至于毛楠姐姐,林俞静推己及人,觉得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的,她不添乱就很好了。 就这么,林俞静的“捉奸团队”建立了。 礼堂内,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的流程已经正式开始了…… 林俞静有点儿心不在焉,而毛楠,更加无心去听去看,包括弟弟毛峰上台又下来,她都没有太注意。 她满脑子都是公司的事。现在,毛楠觉得自家公司简直有趣极了,以前她总盼着下班回家捞金鱼,看电视剧,现在……她期待上班。 然后每天看着各种同事、小领导,各种欺负菜鸟林俞静,再谋划抢她的领导岗…… 她能从心底乐出花来。 “同学,你好,看一下。”毛楠抬头,看见一名学生正向她分发一本册子,似乎是连环画的样子。 “同学,看一下。”接着林俞静也接到了一本。 整个礼堂里的每个人,都接到了一本。 “什么啊?毕业礼物,连环画吗?”人们嘀咕着,低头看去,“兔子,什么啊?” 因为这个意外而让人困惑的情况,最初,这样议论声此起彼伏。 然后渐渐,整个礼堂都开始沉默下来。 张卫雨所画的《那年那兔那些事》第一刊,暂时只有“抗美援朝”一部分,但是江澈根据回忆修改,把一部分台词提前了。 【愿以吾血浇吾土,换山河如故。】 【不能哭,眼泪,眼泪也会冻住的。】 【再给老子一块儿砖,老子再去三八线上浪一回!】 【背后即是祖国,我们无路可退!】 【……】 第一声啜泣声响起在哪里,是谁,已经没人能说明白,也没有人去追究,许多人都是莫名地,就被触动到了。 明明只是卡通化的叙述,明明,画面就还有些可爱。 怎么就哭了呢? 礼堂里的氛围,并没有因为眼泪,而变得低落,相反,它因为眼泪,很多人的眼泪,而开始拥有一种东西,那大概,叫做士气。 恨不得与子同袍,保家卫国。 就连林俞静都一样,她把册子翻到一半,回头翻作者名,不是江澈,她也知道江澈不会画画,署名叫做:张卫雨。 这个家伙,本来是江澈身边人里林俞静最讨厌的一个,因为前两天,林俞静偷看江澈的电脑,看到了几张图…… 图里都是画的美少女,画图的人,就是这个张卫雨。他发给江澈的图片竟然张张都是大胸…… 这把林俞静得罪惨了。 可是现在……他竟然也能画出这样的,感动全场的作品?林俞静抹了抹眼眶,看一眼会场。 差不多时候,老校长走到了舞台中心的话筒前。 “很抱歉,也很担心,我将不得不在你们最迷茫的时候,送你们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开口,老校长深情说道,满眼忧虑。 接着,他以一种公开的姿态,讲到了93年的银河号事件,94年的黄海危机,也讲到了刚过去不久的“台海危机”,甚至承认了,祖国的无奈退让,承认了我们的憋屈和落后。 这或是不恰当的,因为这样的言论,不合主流,更不符合天朝上国的豪壮大梦。 “现在有一种言论,说,世界大战随时可能再发生,有一种倾向,要选择去战斗,哪怕拼尽一切…… 所以,你们迷茫,不知道我们的国家,会走向哪里,不知道自己离开校园,该往哪里努力,自己的努力,又是否会有价值。 对此,我想直接一点说,我不赞同。我不赞同这些判断和思考……” 老校长今天的第二次演讲话并不长,到最后,他笑着说: “接下来,是深大没有过前例的一件事,大概从来也没有哪个学校有过这样的情况,让一个大三学生,在大四师兄师姐的毕业表彰会上发言。因为也没有哪个学校,拥有过一个这样的学生,他叫做江澈。” 第七百三十章 最土演说(上) “啊呀,来了!” 毛楠惊呼同时做了一个身体前趋的动态效果,她甚至举了一下双手,做出来了半个像是拥抱的动作。 闻名已久,姑娘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江澈。 然后她自己愣住了一下,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转回头,“嘿嘿嘿”,看着身旁自己的同事讪笑了一小会儿。 其实林俞静压根没注意到这个情况,她躲着呢,斜着身体藏在前排一个高大的身影后面,从一丛丛的后脑勺中间找了个缝隙,看着舞台上。 一片不知是欢送老校长还是欢迎小师弟的掌声中,江澈微笑从舞台侧边走了出来。 在深大已经三年了,他的名声从一开始就很大,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大,其中好坏都有。正剧、闹剧也都有过好几出。但是一直还从未以这样一个“代表性”和“领袖性”的形象出现过。 可事实,他明明不要太够格!在场很多人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这三年,台上这位除了长得实在太帅之外,其实本身一直都表现得很像是一位普通男同学,哪怕他是犯错,挂科,或惹事,吵吵闹闹,给人感觉都很像只是大伙身边的某个略嫌出格的家伙而已,他的名与利,从未在校园内直接发生太大的影响和作用。 这种不刻意的低调和随意让人感觉莫名舒服,于是,台下的掌声突然之间就又更热烈了几分。 对此,林俞静先是有几分不解和惊叹,接着就开始忍不住地开心,笑了起来。台上这个,是她的男朋友啊,别人千挑万选都挑不着个好的,她这一头就撞上了,简直不要太厉害。 所以,当初是我先动心的么? 不知道了。因为其实是在去想,去确定“喜欢”之前,突然一瞬,就已经满脑子都是某个人,想到他咬牙切齿,想到他忍俊不禁,想到他心乱如麻,想到他患得患失,也有过几次恼羞成怒,痛下决心终不成…… 还好,他说他其实也早在心里这样想,这样藏。 现场情况,就连江澈自己都差点被吓了一跳,他心说果然,我的形象一直都是很好的,一直都广受欢迎。 论场面,眼前按说其实应该算小场面,毕竟江澈早先就已经经历过宜家果美的大战,还有假冒气功大师等一系列大事件。 但是之前几乎完全没有的尴尬和局促,今天莫名有一些。 也许因为在座的人不一样吧,都是老师、同学;因为自己的出场,是以在校学生的身份;因为认真和不习惯——今天不是一场骗局……是演说啊,这个他并不是很拿手。 伴随着平稳气场发动,江澈一边走向舞台中心的话筒,一边恰如其分地朝台下微笑致意,表达感谢。 他把话筒从话筒架上摘下来了,因为不然感觉会很像参加演讲比赛的样子。 白色的运动鞋,米色的休闲长裤……江澈不愿衬衫领带,又不好太随意穿t恤上台,只能在努力不显突兀的同时,尽量让自己超前了20年的穿着观念不至于崩塌得太厉害。 藏青色的衬衫不如时下习惯的那么宽松,两边袖子看似随意,其实仔细有心思地卷了起来……大夏天七月的深城穿长袖,也是不容易。 这个林俞静知道,江澈穿衣很随意,但是一直有两条底线: 一,那啥不穿三角的。 二,衬衫不穿短袖的。他说那是中老年干部的标配……尤其是短袖纯白衬衫,再塞在裤腰里。 “嗡。” 话筒空响一声,江澈接着说完了他的问候。 “我刚在侧门看到有人哭了,你们手上的册子是我让人分发的。”用一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叙述开口,江澈笑了一下,接着说:“所以,情况看起来似乎很明显,我今天预备给各位师兄师姐感动和激励,说一番为国为民的豪言壮语,送大家人生再次启程……” 台下无人开口,但是带泪笑着,频频点头,因为确实,几乎在场每个人都在他所说的氛围中。 “但是……错了,不是。”意外地,江澈在短暂的停顿后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说完他转过头,朝另一边站在幻灯机旁边的一位同学示意了一下。 同学把预先刻画好的一张透明塑料片放在等下,投影落在江澈身后的墙面上。 【请放下你的忧国忧民,去关心你自己,去活得更好。】 【——江澈,仅此以赠。】 演说的标题其实已经很温和了,而且用词够土。 但是……沉默,注视,茫然不解,嗡嗡的议论声渐渐变响,终于“哗”一声,现场集体哗然。 这是1996年啊。从建国之初到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到70年代,80年代,80年代末,这个国家的宣传教育始终在告诉他的花朵们,你们所有的努力,都应该是为了集体,为了建设国家。 “个人”这个概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被摒弃,被忽略,甚至被戴上镣铐,被抹杀。 92年之后,情况稍好一些,但也依然停留在一个相对隐晦的状态。 而现在,是在深城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上……这可不是小场面,这种带有明显主张的论调,江澈是要做什么? 一片哗然中,多数人情绪复杂而略带茫然,有人心里赞同但是不好出声,有人在为江澈担心…… 而在座有政治思维,嗅觉敏锐的校领导们,此时都已经觉察了:为什么老校长刚才回发表那样一番不合主流的“危险言论”? 老头肯定预先了解了江澈的演说内容,他在揽责任,在江澈之前,先把锅背走。 ……就算老头做这件事是在一个马上要卸任的情况下,在场能够想通的各位,依然有点儿唏嘘、感慨。 这情况说他只是为了支持江澈,就太窄了,老头内心真正考虑的,还是眼前这一批马上将带着迷茫和忧惧走上社会的深大的孩子。 后来人恐怕很难理解这一代年轻人的迷惘,但是真实的情况,用后来某位旅美作家的话说:那时候,往往越有所见和思考的人,就越容易消极和颓废,其中悲观和无助的人开始放弃努力,而乐观有条件的,都把出国当成唯一的希望。 他在说的东西,和他支持由江澈来说的东西,其实很简单:不望天高,不思天堑,不见路险路远,低头,活着。 谁又知道,这也是几乎整个九十年代,这个国家所选择的道路。 第七百三十一章 最土演说(下) 骚动过后,江澈的演说继续。 他本可以讲成就和展望,那样他就能轻松报出来一堆振奋人心的数字,包括个人、行业,以及ufo社的成长…… 但是那其实太遥远,太个人,给不了太多人信心和鼓舞。 比如那样一听,人们立即就会想:他明明就是一个随时可以移民离开这个国家,然后依然过得很好的人……那鬼才要听你说种花家的信念和将来嘞。 “就在刚刚,我也和你们一样,在后台翻看那本册子,所以我能猜想,你们是因为哪些画面和句子而被触动,因为,虽然已经看过不止一次,我也依然有被感动。” 伴随着江澈的再次开口,场面安静下来。 幻灯机旁的同学换了一张预先刻画的透明塑料片,包括【不能哭,眼泪,眼泪也会冻住的】在内,一系列以战场被背景,热血感人的漫画台词,出现在了投影上。 “你们是因为这些句子和画面哭了的,对吧?”江澈说:“然而我真正希望大家在其中看到的,其实不是热血和悲壮,而是一份很简单信念——因为我们的先辈,曾经真真切切地,在一个更恶劣,更贫穷,更危机重重的环境下,都保卫住了我的国家,屹立不倒。” 他顿了顿,沉声质问:“那么,今天的你们,到底在迷茫什么?忧惧什么?又在颓废什么?!” 满座的师兄师姐,如同被老师教育的小学生,鸦雀无声。 “好凶的教训人的样子啊。”林俞静偷偷嘀咕了一声,看着这个她平常不容易见到的江澈,眼神渐渐泛出来异样的神采。 我家江澈认真严肃的样子,唔,好帅啊……好想马上让他系上围裙去做饭啊。 当然这些,江澈都不知道。 “正如老校长刚刚说的,没有世界大战,我们也不希望陷入战争……因为现在没有人比我们的潜力更大,年轻的种花家,茁壮成长的种花家,干嘛要在现在,去跟那些已经日薄西山,注定被超越的势力,同归于尽?” 没有去要答案。 “冷静下来”,江澈坐了一个双手下压的动作,继续说:“其实,我真正希望你们看到的,也是我自己更喜欢的句子,是下面这些。” 他背后的投影再次切换: 【每个兔子都有一个大国梦。】 “这没有错,因为我们曾经是,因为我们后来和现在,很憋屈……”江澈说:“但是,我们不急,我们藏着。” 【终有一日,种花家会变成了蓝星最牛的堂口之一,他走过骨血硝烟,走过悲屈彷徨…… 我们将幸福并感激着,是今日的你我。】 等到台下人把话看完,议论声起来,江澈开口,说:“如果在座的师兄师姐有人现在在想,只说信念太空泛,我想送各位下面的两个句子。” 【所谓岁月静好,是因为负重前行。】 “贫穷、落后,内有改制下岗,外有危机和憋屈……很多人说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可悲可怜,生长在了一个糟糕的时代……我不赞同。”江澈说:“我看这个时代,是一个崭新的起点,因为是起点,它充满机遇和梦想……” 他看了一圈台下的人,目光没有聚焦。 “若这样,你还因为忧惧而沮丧、颓废,毫无意义的迷惘……请不要把责任推给时代,那只是因为你个人的怯懦而已。你只想岁月静好,却不能负重前行……你他妈,就是个废物。” “哗~”哗然。 “哈。”笑骂。 “……”沉默。 江澈在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上骂脏话,这是现场给他的反应。 “哇,真的好帅,好帅!”毛楠转头,迟疑一下,小声补充说:“你家……江澈。” 林俞静北京瘫,坐在椅子里,目光直直看着台上那个人,点头,笑着。江澈一直都好帅,但是今天,他帅得有点不一样。 当场也没有人真的生气,沉默过后,人们抬头,把目光再次投向江澈,以及他身后的投影。 最后一句: 【这一年恍惚乱世将至,但到回首,它依然是我们的锦绣年华】。 这一句跟漫画台词并不一致,江澈改了。 他甚至还会播音腔: “放下你的忧国忧民吧,相信我,国家现在需要的,是你去关心你自己,去活得更好,这样,我们的国家就会更好……而且这些年,是我们最后的锦绣年华啊……请,不要辜负它。” 江澈说完。 现场,终于有人记得自己的手,可以鼓掌。 掌声中,江澈收起了他刚才教训人的姿态,微笑着,温和说:“要跟师兄师姐们说再见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还有一年,也会离开这里。” 现场哄笑,因为这位江澈师弟,曾一度因为挂科太多,名震校园。他能不能按时离开,还真不好说。 “等到再见面,我希望今天在这里告别的诸位师兄师姐里,会有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会有我的对手…… 会有我三处家乡的父母官。 会有我孩子的老师。 …… 希望有一天,我看着报纸电视,会突然笑着说,哎哟,这个人,我认识。当然,我希望那是因为好事。” 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现场再一次哄笑。 终于有人把话说透了,闷在忧惧和迷惘里的人跟着探出头,透了一口气。 “是啊,会好的,所以,先把自己活好吧。”有人说着。 有人点头。 时代给予的忧惧,包裹着的,其实是机会。 “他的孩子的老师?……哼。”置身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却有最熟悉的人,最不同于人的感受,林俞静有些羞涩又开心地嘀咕着。 与此同时,台上的江澈也开始了他最后的发言。 在用一整场时间告诉师兄师姐们要去专注关心自己的生活之后,这个大三的小师弟,竟然开始说他对师兄师姐们的寄望,并且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他的用词普通,语气普通,神情普通……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语重心长。 江澈的话没有具体对象,但他坚持说“你”,就像是他在跟每一个人一对一的对话。 “如果你从政,当官,我不求你圣洁如雪莲花,更不愿见你孑然独立,不求进步……但求师兄师姐睿智而游刃有余之余,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一方民众和国家,那就很好。” “如果你经商,我愿你多赚钱,做大做强……然后无论如何,都把工人的工资和福利,按时发了。” “如果你做房地产……”江澈停顿,想了想,说:“把房子盖好一点吧,依法拆迁,别雇黑社会。” “如果你当老师,请不要因为贫困人家的孩子年节没有送礼,就让他坐在最后最角落的位置,因为他用胶布粘住镜腿的那副眼镜,度数很可能已经不太够了,却不敢开口跟爸妈要新的……如果可以,给他们多一点关心吧,因为对于那些来自贫苦家庭和偏远农村的孩子,读书和高考,很大程度上就是他们改变人生命运仅有的机会,也是人生少有的公平。” 现场开始有人哭泣,因为在座,就有这样的孩子。 而事实,没有人知道,江澈正在描述的,其实就是接下去的某些年,很普遍的一些社会现象和问题。 他所提的,都不是什么高道德标准的要求,而是本该属于每个行业的底线。 “如果你从事医药行业,请……不要卖假药。” “如果你从事食品行业,请……保证你自己,会吃你生产的东西。” “……” 第七百三十二章 捉奸现场 “你知道吗?他的名字,是江澈欸,可是整场演说,他一句都没说到自己。” “就是这样,当他最后说着并不振奋的结语走下舞台……满场都在鼓掌,持续了好久好久。” “当场我都跟着哭了。” “你哭了算什么?我还看见老校长偷偷抹眼眶了呢。话说,他今年就要退了哦。” “……” 和毛楠家三位一起吃晚饭,饭馆到处都是毕业聚餐的深大人,林俞静一路走,一路听着别人耳中的江澈。 她有些欢喜,今天的这个江澈,就连她,都不常见到。突然好想回去皮一下,然后被他揪住了,很严肃地教育…… 那样一定很有趣,唔,可是他好像都不敢。 说江澈,其实毛楠才是最兴奋的一个,她总是滔滔不绝,说着其实别人也知道的细节,然后有些忘形,最后又在马上心花怒放的一霎,不得不收住……这心情,有点复杂啊。 江澈突然成了同事好友的男朋友……有种好激动好虚幻又好奇怪的感觉。 所以,以后会去他家吃饭吗?他做的饭。 然后,坐在沙发上跟他聊天,聊什么好呢,教他捞金鱼的心得? 对了,他不会还给我倒水吧? “我的天,那是江澈啊。”毛姑娘不自觉把心里的感慨说出来一句,掉头看着林俞静,“他平时在家也这么帅吗?” “……这个”,如今并不那么习惯这么赤裸裸的夸江澈,林俞静想了想,摇头,然后举例说:“就你知道吧,有时候他瘫在沙发上,不想去洗头,就要我一直说一直说……” “啊?他平时不喜欢洗头啊?” “不是啊,是说去帮我洗。” “……哦。”很冷漠的一声,在知道林俞静的真实情况之后,毛楠今天第一次拿眼睛白她,其实平时她经常白她的,就那种表达“你这个傻瓜”地白眼,毛姑娘闷声说:“有点过分了啊,小菜鸟。” “嘿嘿,开玩笑的嘛,毛姐姐。”林俞静讨好的笑起来,她当然是故意皮的这一下,因为毛楠也是有趣的人啊。 至于那个李南芳,大概见过,但是形象已经模糊了,她大不大呢?腿长不长?是不是黑长直? 就在她想到李南芳的同时,毛楠已经跳过了上一个话题,兴致勃勃地问:“我们一会儿怎么行动啊?” 怎么行动么?林俞静想了想说:“其实看了他演讲,都觉得不太想去了。” “那就不去了?” “唔,还是去看看吧。”林俞静尴尬笑一下,转向毛峰和穆洮洮说:“对了,我们知道他们在那个场地吗?” 当场穆洮洮和毛峰都点头。他俩一个跟李南芳同系,一个是同在ufo社的社友,自然知道场地在哪。 1996年的深大,所谓的毕业舞会并不像欧美国家那样,是校方举办,正式而隆重。 中国的校园文化里普遍没有这一块。 它是学生自发组织的,一部分老师也会参与,但是论设备和场地,就很简单了,就在餐厅,挪开餐桌围一个场地,再弄两台大号的录音机……如果能再挂上几盏彩色的灯,就已经算很有模样了。 林俞静重新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四个人吃过晚饭赶到场地,舞会正好刚开始没多久。 到场,跟毛峰、穆洮洮打招呼的同学老师一下多了起来。 怕被看过自己的人发现,林俞静只好拉着毛楠躲到了人群外围的一个角落位置。 “可是,到底哪个是李南芳呢?”林俞静和毛楠互相看了看,都不认识。 然后两人只好转向不远处的毛峰和穆洮洮,伸手指啊指,点啊点,意思你们倒是帮忙指一下李南芳的位置啊。 这么高难度的手势,穆洮洮竟然看懂了,她应付了两句身边说话的同学,跟着踮脚,环顾了一圈…… 目光回到林俞静和毛楠身上,穆洮洮愣住一下,然后,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用一个很小的动作,指了指两人身前,低处。 “嗯?他们没看懂咱们的意思吧?”毛楠低头看一眼…… 两个空座。 说:“让咱们先坐,估计是还没来。” “先坐吧。”她拉一把林俞静。 “哦,好,我不急。” 两个人在长凳的空座上坐下了。 不远处,毛峰和穆洮洮面面相觑…… 因为,刚刚在她俩身前低处坐着的人,穆洮洮指的那个人,就是李南芳……现在,她就并排坐在林俞静的右手边。 要不要过去拉人啊? 穆洮洮刚这么想呢,她发现,林俞静和李南芳……聊上了。 所以,总有一个会发现另一个的身份的,会是谁,她又会不会坦白说出来呢? 要是灯亮一点,李南芳大概是能认出林俞静的,不过因为灯黑,也就没有。意外地情况是两个人都没有认出对方…… 她们聊了会儿今天的led彩灯,李南芳有些自豪,说是江澈ufo社发展的公司生产的,并没有说她自己的功劳。 林俞静也自豪啊,就抬头死命得夸这个灯真好看。 自家的产品被夸奖了,李南芳听了很高兴。 如果她们继续聊下去,也许接下来就该互相露馅了,但是第一首舞曲恰在此时响起,江澈也匆忙赶到…… 然后,林俞静终于知道谁是李南芳了,有点儿哭笑不得。 “还好咱们躲得快啊。” “嗯,是啊。” 两个人把目光投向舞池。 “他们……好正式啊。”林俞静看着舞池里的李南芳和江澈,突然有点儿尴尬,她这番兴致勃勃地来,倒显得有点小心眼了。 “是啊,倒是看得出来,有很认真打扮过,淡妆很精细,衣服搭得也好……总之比我后来去相亲都认真。”其实毛楠刚开始相亲那阵,也是每次都很认真打扮的。 后来,不是多了嘛,习惯了也就慢慢随性起来了。 她俩并不知道,其实这一晚的李南芳,惊艳了几乎所有她同系的同学和老师,尤其是男同学。 因为在过去的四年里,这个身材高挑,容貌清丽同时带着几份英气的李同学,一直都素面朝天,而且多数时候习惯中性,素色的打扮。 在场的很多人,今晚都是第一次看到她穿裙子。 “开始还有点抖呢,不过很快稳住了……”毛楠继续小声评价着,说,“我是说那姑娘,太沉稳了,那可是江澈啊,难怪刚才洮洮说她是ufo社选拔出来去创业,其中最优秀的一个。” 没有任何波澜,一支舞曲就这么结束了,李南芳的想法,简单得如此纯粹。 她重新回到位置坐下,但是之前坐在她身边的刘文英并没有回来,姑娘第一支舞是和自己的男朋友管照伟跳的,南方小碧玉赶上东北大糙汉,被甩得差点飞出去…… 现在她直奔江澈,把人拉住了。 毕业舞会,刘文英找江澈跳舞,管照伟自然是不会介意的。多普通,多平常的一事啊,在场又有几个姑娘,能不想在毕业离开深大的时候,跟江澈跳上一支舞?!尤其是在他今天那番演讲之后。 这么想着,管照伟自己也来到了李南芳身前,装模作样行了个绅士礼,邀请她跳舞。 怎么说也是朋友呢…… 管照伟没想到,这一天难得打扮的李南芳双手撑着板凳,笑着摇头,拒绝了,说:“不要不要,文英要生气的。” 这当然是托辞。 因为马上,另一个同系的男生也上来邀请,他似乎并不是谁的男朋友。 李南芳尴尬笑一下,还是拒绝了,说自己有点儿头晕……然后第三曲,她又礼貌地拒绝了几个人,其中包括一位三十来岁的男老师。 这一晚,除了第一支舞,李南芳拒绝了所有邀请。 刘文英回来后看这情况,等人都走了,才小声问她,“怎么,真的头晕啊?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或者先回去?” 李南芳尴尬笑一下,摇头,小声说:“没,我骗人的。” “哦~”刘文英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就只一曲,一个人,对吧?我懂了。” 刘文英是对的。这个晚上对于李南芳而言,很个人化,她希望它是特别的。 在最好的朋友面前,李南芳没有否认,抬眼看着舞池里已经又被别个姑娘截走的江澈,有些感慨的,笑着说: “啊,终于还是毕业了,退社了……舞也跳了,我也用心打扮了,以后,就只是老板江澈了……我也要去工作,恋爱,结婚了。” 她这两句话说得不带任何怨念和不满足。 好大气啊,林俞静听着,想着,突然好安心,好佩服,她甚至有点儿喜欢身前这个她不久前还在警惕的女孩子了,恨不得上去跟她说:“要不要再跳一曲啊,随便跳,没关系。” 但是,实际的情况,今晚她不出现,大概才最好,也最合适。 林工已经有心准备走了,直到,毛楠拉她一把,说:“你看,又续上了,你家江澈……” 简直就是舞男啊,而且那个女的,喂喂喂,扯什么衣角啊,这动作明明是我才可以的。 呃,冬儿也可以。 周映?她大概扯不着吧?唔,她可以扯衣领。 林俞静忍不住了,这才刚开始没多久呢,这样下去,江澈就真成舞男了啊……戴着口罩,林俞静从人群中间挤过去,走到江澈面前。 “江澈同学,你,想请我跳舞吗?”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不一样 怕输了阵仗,林同学今天也是有用心打扮过的,虽然戴了帽子口罩,但是一双明亮的眸子,此时正看着江澈呢,里头藏着两座小火山。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哼,浪荡舞男! 就该吃醋啊,就该生气……林俞静暂时还没有试图把自己往豪门阔太的路子上去发展过,什么端庄大气,红酒沙龙,离她都还远着呢,现阶段的她就只是一个恋爱中的普通小女孩,跟所有女孩子一样,有温柔,有浪漫,也有小心眼和小脾气。 她的所求一直不多……对自己的要求,当然也不怎么严格。 当场,江澈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没认出来,这要是还认不出来,他就可以去死了。愣这一下是因为心虚…… 如果我现在撒腿就跑?唉,怕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两人“对峙”这一会儿,旁边的一众女孩子先茫然了。 如果面前是“唐僧肉”,在场几乎都想着尝一口呢……结果不知哪里杀出来个蒙面的,直接说:“你要给我吃掉吗?” 过分了。这叫哪门子事? 结果,“很荣幸,请……”就像是完全没脾气,逆来顺受的江澈有些弱气地做出了邀请。 控场的“远古dj”很有经验,下一支舞曲适时响起来了,舞池里很快下满了人。 林俞静梗者脖子看了江澈几眼,好歹不舍得他太难堪,把手递了过来。她也会跳舞,不过就只跟师太跳过几次,不太熟练。 所以,她踩江澈一脚、两脚、三脚……这很正常,肯定不是故意的。 还好是帆布鞋啊,这要是高跟鞋,江澈今晚就残在这了。每次总是她还没出声,江澈就先嘶呼说没关系,没事。 “哼。”终于,林小姐闷声哼了一声。 通常而言,女孩子在她生气或赌气的时候能这样出声,就代表你有救了,而且救赎时间,就在眼前。 “什么时候来的啊?”一边温柔的旋转,江澈一边小声问道。 “要你管?!”林俞静怼了一句,顿了顿,说:“不能来吗?不来,你能跳到天亮去。” “那不能。”江澈嬉皮笑脸说:“最多也就跳到散场……嘶。”他又挨了一脚。 “不是说只有李同学吗?”林俞静想了想,说:“李同学,还,挺好的,可是别个不行,刚有一个,我看见,就靠得很紧……” “啊?那我没注意。”江澈一脸无辜。 “屁,你享受得很。”又一脚。 到此为止,当场一部分跟江澈比较熟悉的人,大概都已经猜到这位是谁了。 她,刚刚就坐我旁边吗?还聊天了…… 李南芳先是有点尴尬,跟着忍不住笑起来。这种不虚伪,不做作,但又问心无愧的感觉,实际并不算糟,也符合她一向的性格。 至于那些还不知情的,当场就更茫然了…… 原来江澈喜欢这样的吗?唉,可惜了,好后悔。难怪电视小说里总是那些事情出了岔子的姑娘才能和男主有故事,早知道,就也踩几脚了。 舞会还有时间,当场,好几位姑娘偷摸下着决心……只要踩瘸了,就可以送药,送汤,陪床,看护了。 但是,舞曲结束,没有后续。 面对准备给他续上的一众女同学,舞男江澈苦笑着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实在是不行了。 然后,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跟着那位蒙面的姑娘走了。 深大关于江澈,从此又多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直到多年后,还有人不时笑着说起,或一边懊悔,一边说起。 …… 停车场。 毛楠和江澈打过招呼后就先上车了,带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坐在车里……是真的诶。 江澈去帮林俞静开副驾驶座车门的时候瘸了一步。 不像是装的,林俞静有点儿小内疚,走过来,扯扯他衣服,等到江澈回头,才小心问:“我,我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不是啊,小女孩不都这样吗?”江澈笑着,伸手替她把因为摘口罩落下来的鬓发拨到耳后。 “可是,你是江澈啊……在家没关系,在外面,会不会不太好?” 情况是这样的,在林俞静概念和生活里的江澈,多数时候只是江澈,但是今天,她先是看了那场演说,看到了站在大众面前的江澈,然后,又从毛楠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普通陌生人对于江澈的各种感觉。 就在刚才,来停车场的路上,毛楠还无心说了一句:“原来你可以这么对宜家江澈的啊?!啧啧,我刚生怕他没面子了会生气呢。” 江澈自然肯定不会生气。 但是,最好不可以,是吗?林俞静像是突然被提醒的恋爱中的小女孩,不得不意识到,自己的男朋友,是特殊的。 她的眼神会说话,江澈看懂了。 这是要糟啊,江澈心里着急,前世他看小说,里面的故事总是写着写着,男主的成就大了,女主就慢慢必须有格局,有分寸,有各种社会声誉甚至是高端交际的技能……直至最后,变成一个附庸,一个没有血肉甚至灵魂的人。 也许很多人会认为那样才是应该的,才符合身份,大气又有格局。 江澈不一样。 这是他最恐惧的,也许因为他天生不是称孤道寡的料吧,也不是那性子,这一点就算重生一世,财富身份变化,依然不会改变。 于江澈而言,如果拥有财富、地位之后,身边却连几个有趣的朋友都没有,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渐渐不再生动甚至失去灵魂,那会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你别闹啊,林俞静,我喜欢你的样子,一直都没变过,将来也不会变……你可千万别想着,怎么去适应我,做改变。”江澈突然着急。 这让林俞静吓着一下,跟着,有点儿心花怒放……要知道,平常日子里,江澈可是很少有这种“表白”性质的话的。 “哦,其实吧……”林俞静灿烂笑一下,狡黠说,“我想了想,我实际好像也做不到的,就说说而已……咯咯。” “……那就好。”江澈这么说着,但实际还不放心,又说:“记得你的江澈,跟别人看见的,都不一样。” “就特别讨厌吗?” 林俞静说完笑了一下,上车。 那笑容明媚干净,是江澈永远想看的。 第七百三十四章 打小报告 时间还早,毛楠似乎也兴奋得忘记了应该客气一下。 所以,现在她就在江澈家的客厅里坐着。 电视机开着,毛姑娘侧边的沙发上坐的是江澈。林俞静大概因为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不好,为了表现贤惠,主动烧水切水果去了。 心情有些紧张,毛楠把江澈家客厅前后左右环顾了两遍,终于找了一个熟悉的话题切入,她说:“怎么,你家里,没有养鱼啊?” 话题切得有点生硬,江澈眼神纳闷一下。 “那个,有一次我去一个老板家里,很大的鱼缸,养着鱼……说是风水鱼,能招财。”毛楠有些紧张地笑了笑,说:“好多大老板都养鱼。” “好像是这样。”江澈看人颇准,一下就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毛姑娘会这么快成为林俞静的朋友了。 “我俩主要怕养不活。”他随意解释了一句。 其实答案应该是肯定养不活,毕竟从林姑娘的角度,鱼应该比植物难养,而对江澈来说,鱼,好像也不好骗。 “没事的,养不活,常,常换鱼就行了。”毛楠顿了顿,转过去看着电视,像是有点儿犹豫,又实在忍不住,说:“我捞鱼,很厉害。” “……这个静静跟我说过。” “嗯,回头我教她。” 话题就这么打开了,同时似乎也确定了江澈的温和和平易近人。毛楠身体微微前倾,扭头看一眼厨房,用一种标准的聊八卦或者说是打小报告的动作语气,小声问:“为什么她会去我们公司上班啊?” “因为她学的就是这个啊,也喜欢这个,喜欢做设计,喜欢看到自己设计的东西建起来,甚至还喜欢戴着安全帽下工地。”江澈用表情表示自己对此也很无奈,然后接着说:“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同时有热情,应该是好事吧,你觉得呢?不然会感觉没有人生。” “那我就一点都不想要人生。” 毛楠小声嘀咕了一句。 江澈忍俊不禁,笑着说:“总之这样远好过她呆在家里无聊,或者去为我做一些其实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对吧?” 一直很lowb的江澈并不期待有一天林同学也来召集阔太沙龙,红酒会,在场面上游刃有余,八面玲珑。那不是她的性格,也许努力也能做到,但是她并不会因此感觉快乐。 就如江澈从不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大亨,林俞静的成长背景和性格也决定了,她更享受的,永远是和江澈初遇至今一直没变的爱情和生活逻辑…… “那倒也是。”毛楠点了点头,认可了,看着江澈,继续问道:“那你怎么不自己给她开一家公司?” 问到点子上了,而且似乎带着试探。 “大概因为她舍不得发钱,你懂吧?当老板,就要发钱,会影响心情。”江澈笑着解释。 毛楠愣了愣,“可是这样她很惨啊……不是一般新人的那种惨,是比那更惨。谁让她预定了一个领导岗呢,偏又没能实际坐上去,所以就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了。她连打个文案都被一层一层故意挑刺……” 用一种义愤填膺的姿态,毛楠把林俞静在公司的种种遭遇都跟江澈说了一遍,期间不断添油加醋——这是不自觉的,因为毛姑娘心痒痒,生怕这事没后续。 “这样啊。”江澈依然轻松笑着。 “可不是,连她的设计稿,估计都是被人拿走的。这事她没跟你说啊?”毛楠心痒难耐,继续给江澈大佬拱火。 这个还真没有,大概林俞静不希望自己工作上的小事也让江澈费神吧,又或者,她觉得那是自己应该要经历的。 “那就有点过分了。”江澈很配合地皱了皱眉头。 “对啊。”毛楠见他终于有反应,激动说:“要不,干脆你把我们公司收购了吧?” 江澈:“……” “或者你有时间来一趟。” “我看看。” “嗯,那有什么情况,我再跟你说。” 毛楠这就给自己安排好了卧底身份。 “说什么?”林俞静端着切好的果盘从厨房出来了,开心笑着说:“你们聊什么呢?来,吃水果,毛楠……江澈你也吃。” …… 毛楠离开是九点钟,江澈开车送她回去再回来,已经接近十点。 林俞静就在客厅里坐着等他,见江澈回来了,忙去打了一盆热水放下,说:“快,泡下脚,没肿吧?” “肯定没啊,你穿的又不是高跟鞋,以前同学买了新鞋,我们还都踩一脚呢。”情况不对劲,江澈保持警惕,说:“我早就已经不疼了。” “哦,那就好。”林俞静双眼看着江澈,眨一下,“那我今天这样……你要不要生气一下啊?你可以很凶,教训我……”她眼神期待,做好了小学生挨训的姿态。 “可是我不生气啊。”江澈心说我才不上当呢。 “你……唉。”林姑娘有点失落了,幽幽叹了口气,明明今天她看见那个严肃教训人的江澈就很帅。 江澈哪里知道这些,他说:“对了,你今天到底什么时候到的啊?是因为……” “因为想听你演讲。”林俞静才不肯承认自己实际是为了“捉奸”去的呢,抢白说:“我去听你演讲了。” “哦。” “你,讲得挺好的。”林俞静顿了顿,说:“对了,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你说最后那些话的时候,就是说卖药,做食品那些的时候,你心情好像很不好。”林俞静说:“还有房地产,你说房地产的时候,好像纠结了一下,最后说的话,也显得无奈。” 也许因为房地产是与自身相关的行业吧,林俞静格外关注,而且她太了解江澈了,从他细微的表情和语气变化里,都能听出不同。 “大概因为这些东西,我既担心,又无力吧。”江澈说完苦笑了一下,事实如此,他今天最后说的,都是他无力干预的,哪怕他赚再多钱也做不到。 他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晃一下脑袋,其实今天精神上的感觉,挺累的,至少比以往骗人的时候累多了。 林俞静见状忙起身跑到沙发后面,轻柔地替他按摩,同时有些担心说:“这样啊?那咱们就不想了好不好?江澈……你又不是超人。” “嗯,对的。”并不是多大的道理,可就是一下感觉释然了,江澈笑着说:“归根到底,我也只是一个能赚钱养家的男人而已。” “是啊,是啊。”林俞静连忙表示赞同。 但是话题既然打开了,两人接着还是说了一会儿房地产的事情,江澈说他对这个蓄水池的判断,可能会不断加高堤坝,不断不断加高…… 然后叮嘱林俞静不能说出去。这个判断当然不止他有,可是,他是江澈,这话就不好乱说了。 “嗯,你放心。”林俞静认真应了,又问:“那会怎么样啊?” “怕负担太重,会让很多人失去梦想。” “可是你不是说岁月静好,是因为负重前行吗?”林俞静问。 “是啊,可是如果实在太重了的话,怕会走不动的。”江澈说。 “嗯。”林俞静点头。 “最可怕其实还不是这个……是怕一部分年轻人会看不到希望,发现自己怎么努力去追都追不上,最后干脆放弃努力。” 第七百三十五章 啪啪啪 “啪啪啪。” 许久不见的司马鹏泽衬衫领带,金边眼镜,从沙发上起身,对着江澈鼓掌。 这种高举双手,动作缓慢而意味深长的鼓掌姿态其实很让人生厌,但是他毫不自知。 这个曾经因为被江澈一轮卖来卖去,差点卖成神经病的“中国通”老外,如今又重新意气风发了。 而且又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和江澈相对平等的位置。 “很有幸,那天去听了江总的演讲。”第一句话让江澈有点意外,司马鹏泽接着说:“忧国忧民啊,江总,我当时差点都被感动了,哈哈……不过他们一定不知道,江总还有郑总,现在正帮忙把一个优秀的民族品牌逼到绝境,协助国际资本完成收购,你说对吧?哈哈哈哈。” 国际资本对于中国民族品牌的猎杀行动正在热潮之中,而郑忻峰的登峰奶粉一路不惜本钱的针对,现在也已经把三聚鹿逼到墙角了。 司马鹏泽方面目前已经开始接触地方政府,询问收购的可能。 今天的会面,就是为了这件事。郑忻峰正好出差了,所以只有江澈到场。 要说司马鹏泽开场的这一番话,一千个人听了,至少九百九十九个会认为是讽刺,但是江澈知道,不是。 因为某种程度上,司马鹏泽将他视作同类,一个纯粹而无底线和立场的商人,唯金钱和利益是信仰。 “来,为了江总深情感人的演说,来,干一杯。” 这家伙竟然准备了香槟。 江澈举杯,跟他碰了一下。 “为了我们即将到来的胜利,还有以后的合作。” 第二杯。 江澈再次举杯,心说应该没了吧? “为了江总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风生水起。” 第三杯。 江澈微微错愕,不过很快释然,因为面前这家伙背靠的是摩根士丹利……他能知道神剑资本和在伦敦发生的那件事,一点都不意外。 “为了充满香气的金钱和那些廉价的,只属于愚昧者的道德……”考虑这位司马先生曾经被迫成为过江澈的商业间谍,出卖了对他礼遇有加的前一批合作伙伴,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他现在很欣赏江澈,因为他虚伪的公开演讲和实际私下的不择手段。 “谢谢,不过一般我们中国人的标准,连喝三杯就是极限了。”江澈打断了他的话,把杯子放下了。 这逼货有一种西式典型的傲慢和自大,而且容易收不住。 两个人总算坐下了。 “我原先一直好奇,江总为什么愿意协助摩根士丹利注资的公司去进行这样一次收购。”似乎准备了无数话要说,司马鹏泽坐下后立即接着说道:“就只是为了帮郑总消灭一个有力的对手?说实话,我一度怀疑你的诚意,因为这并不成立……不过现在,我懂了。” 你特么懂什么了?江澈笑着,看着他。 “江总希望跟摩根士丹利建立友谊?”司马鹏泽自信而有些得意地问道。 “要在国际金融市场上有所动作,这似乎不可避免。”江澈苦笑表示你猜对了,你好厉害。 司马鹏泽某种闪过一抹得意,沉声说:“江总很明智,不过,我有个建议。” 江澈:“嗯?” “请不要试图跨过我。”司马鹏泽的话里暗藏威胁,说:“跟摩根士丹利的合作,必须通过我……否则你会很麻烦。” 他眼神阴沉地看着江澈。 江澈也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纠结。司马鹏泽敏锐地注意到了。 “可是我似乎得罪过你。”江澈说。 “不,金钱从没得罪过我,我们……是朋友。” 一语双关,司马鹏泽主动伸手。 江澈犹豫确认了一下,伸出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关于收购三聚鹿的事情并不复杂,无非就是登峰继续施压,而司马鹏泽方面,加紧对地方官员的攻略。 唯一有争议的是出资比例和后续的股份分配问题。 司马鹏泽内心暗藏的计划,是在将来售后完成后,要彻底踢江澈和郑忻峰出局的,所以,他在这一点上十分坚持。 而江澈,似乎因为有求于人,而且已经被司马鹏泽洞悉,无奈选择了一再退让。 至此,当初受尽委屈的司马先生终于扳回一城。 下一次见面的地点,会是七月的亚特兰大。江澈去看周映的奥运比赛期间。 届时,江澈将通过司马鹏泽接触摩根士丹利的高层,为神剑资本在国际上的运作寻求背景和支持,铺平道路。 …… “啪啪啪。” 新庭建筑设计公司,会议室。 满庭芳带头鼓掌。 会议桌上的人或郁闷,或欣喜,也都跟着鼓掌。 因为公司扩展,很多领导岗位都还没有确定,满庭芳暂时建立了一个小组竞争机制,即:一个项目,三个小组同时拿出方案,然后择优选用。 这一方面意味着丰厚的项目奖励,另一方面,也意外着小组领导在接下来领导岗位竞争上的巨大优势。 这次合德市公园项目的设计,最终是凌兰所带领的小组凭细节胜出。 此刻,她正一边客套,一边在掌声中灿烂的笑着。 今天的会议,如果没有满总私下的亲自点名,林俞静以她现在的级别和新人身份,按理是不应该坐在这里的。 可是满庭芳专门找人交代了,所以,她也在,坐在角落。 然后,第一次,林俞静因为自己在公司的遭遇而有些愤怒了,不是郁闷,而是真的感到生气。 因为在凌兰小组的设计方案里,她看到了一些属于她的细节。 这并不意味这林俞静的水平就比凌兰小组的人都高,但是,她完全可以确定,自己的一些细节,被“借鉴”了。 因为那些细节都是江澈日常喜欢看她画图,喜欢在旁边胡说八道,跟她建议,然后她慢慢从中选择,整理,计算……积累下来的。 林俞静当然不知道那是江澈前世走遍全国,走遍小半个世界所看过的,超前二十年的眼光和理念。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虽然江澈学习不好,对于建筑在专业方面也狗屁不通,但是他真的很多时候,很有创意和自己的想法、见解,只不过这个天才本身,没办法把想法专业的表述出来罢了。 现在呢,小两口共同的努力,竟然被人“偷”了。所以,几天前丢失那份设计稿的去向,现在也已经很明显了。 本着最大的善意,林俞静忍耐到了会议结束,而后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一个凌兰单独出现的机会。 “凌组长……”她走近同时打了个招呼。 “有事?”凌兰看她的眼神里最初闪过一丝慌乱,但是马上,又镇静下来。 设计草案确实不是她本人拿的,但是手下人拿过来后,凌兰和他一起研究了可取之处,也知道了方案的来处。 用,还是不用? 三组竞争,相差不大,而满总一向注重细节。凌兰在业内多年,当时就有很清楚的判断,用了,这个项目,自己就有极大的机会胜出……在一个公司新起步,竞争最关键的阶段。 其实当时的情况,如果林俞静真的是一个普通新人,凌兰大可直接向满庭芳申请把人调进自己的小组,给予肯定和鼓励,然后光明正大的使用她的这部分细节。 可问题,这个林俞静是一个目前看来希望已经很小的总助竞争者啊…… “这次你们组合德市公园项目的设计方案里,有一些我的东西。”林俞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委屈,也不咄咄逼人,她内心还是希望这件事能私下到满庭芳面前去解决的,或者说,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一个公道。 “是吗?那可能组里的哪个小年轻跟你想到一块去了吧。”凌兰笑着轻松说。 “这不可能的,那些细节……” “怎么不可能?!”凌兰一下拿出了她在职场多年积累出的强势,怒道:“来,你跟我说,怎么就不可能了?!” “小朋友,说话要讲证据的。”她用气势压住小新人后,又补了一句,因为林俞静的设计稿,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稿子丢了当时,我就已经重新画了,我现在就可以拿去交给满总。”林俞静说:“从时间上,会议刚刚才结束,我完全不存在抄袭你们小组方案细节的可能,那么……” 林俞静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就直接跑来找对方,或天真的以为对方会轻易承认。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 “那么我又怎么知道,不是你早先偷看了我们的方案呢?!”凌兰强势反问。 “……”林俞静差点想说,这样也行? 不远不近,墙角的一堆纸箱后面,一双眼睛。 卧底毛楠亲眼看着这一幕,嘴里不断念叨着: “疯了,疯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开会 就这样,小菜鸟对上老油条的初次职场斗争,完败。 凌兰完全就是一副吃定了林俞静的姿态。不论手段,气势,分量……小丫头都太不是个了。若非这样想,凌兰之前也不会做出那个“借鉴”的决定。 这事吧,归根到底其实还是那个“总助”的事。 职场里等级晋升,岗位竞争,每一步都意味着太多了,尤其新庭建筑设计现在看起来还是一家前景十分广阔的“新”公司。 而林俞静给“老人”们的感觉,就像是站在显眼的矮草里,一只抱着一扇大腿肉的小白兔……这块肉得来本身就让人不服气,然后,你既然吃不下,也扛不起,那就该老实交出来。 试想,如果林姑娘毕业去的是另外某家一般的公司,真就只是做了一个普通职场新人,她大概率是不会像现在这么被针对的……没准还会因为能力表现被某位小领导看重,拉进组里重点培养呢。 这就是职场了。职场里的好人和坏人,绝大部分都是相对的,好或坏,取决于是否存在利益冲突。 算起来,这个“惹事的岗位”当初其实应该算是林俞静自己凭能力赢得的,在公司还小,陷于困境的阶段,她不论在为人做事还是专业方面,都表现极好。 可问题……如果没有江澈掺和,公司应该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 所以,真要算的话,江澈也脱不了干系。他有去尽量规避自己的影响力,但是实际上,依然处处改变着林俞静的人生轨迹。 这一点是林俞静怎都没法摆脱的,还好她本身对此其实也就小部分事情上的一点儿小不愿意而已,并没有太大太深的抗拒和执念。 坐在自己小小的办公桌前,林俞静郁闷了有好一会儿了。 她下意识地一根一根用力扯着绿植里的草叶…… “这草真韧性啊。”一直在旁观察的毛楠终于没忍住,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嗯……塑料的。”林俞静说。 毛楠:“……” 她手里还拿着杯子呢,刚习惯性地准备给绿植浇水……浇得它郁郁葱葱。 好在毛姑娘现在还有更关心的事情,自己调整了一下心态,好歹没崩,毛楠说:“那你,还好吧?” 毛楠是知道设计稿的事的,她正准备一会儿出去给江澈打小报告呢。 “就,好气,好气啊,我好气啊……嗯~我气不过。”林俞静委屈生气。 “那你又能怎么样呢?!这事现在这样,常规有理你都说不清,忍吧着,除非……” 这个“除非”,暗示得简直不要太明显,毛楠在故意拱火。 毕竟她最近日盼夜盼,就盼着那一幕剧情呢: 【江澈带着人从公司门口走进来,走过一排排办公桌,先把帅傻,再把人吓傻。 当他站定,微笑说,你们好,我是宜家江澈,我找…… 或者干脆再猛点儿,直接说,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老板……】 毛楠觉得那简直太有意思了。 “我……”林俞静看了看毛楠,一咬牙,“我豁出去了。” 她说完打了一个电话,却不是打给江澈的。 放下电话,闷不吭声坐了大概五分钟,林俞静起身,走到凌兰的办公室门口,敲门。 “请进。”门里传来凌兰的声音,亲切而温和。 林俞静推门,没进去,就站在门口说:“凌组长……” 凌兰抬头看见她了,微微错愕一下,但是一闪即逝。人坐在办公桌后面,眼睛微眯,嘴角带一丝儿嘲讽、不屑地笑意,凌兰就这么镇定地看着林俞静。 大概意思:还不服气,那来,我看你能怎么样…… 她大概早就已经做好了直接当众对质的心理、策略和气势准备。 结果,林俞静只说了两个字:“开会。” “……”凌兰愣了愣,“又开会?” 毕竟上一个会才过去没两小时呢。 “嗯。” 林俞静点头,转身,然后又走向另一个组长的办公室。 “肖组长,开会。” 再然后, “张组长,开会。” 又开会吗?!肖组长和张组长有点儿欣喜啊,心说难道是满总改主意了?要重新选择这次的设计方案? 他们没问出口,林俞静也没多话。 她就一路这么过去,连续通知了七八个人。 因为平常公司开会,就有很多时候是林俞静负责通知,所以,谁都没有任何一丝怀疑,被通知到的各位纷纷收拾纸笔,起身去会议室等候。 在满庭芳的办公室门前,林俞静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敲门。 “请进。”满庭芳从一大堆文件中抬头,看见是林俞静,笑容灿烂,说:“静静,进来啊……呃,你怎么了么?对不起啊,我最近太忙了,都没时间……” 满庭芳看林俞静神情不像过往那么轻松而总是面带笑容,先自我反省了一下……小丫头不会是担心感情疏远了吧?还是因为岗位的事情? “满姐姐,那个,开会。”林俞静小声说。 满庭芳:“……开会啊?” 林俞静:“嗯。” 有时候下面人组织会议来邀请老总的情况也是有的,满庭芳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好,那等晚上,我请你吃饭再聊。” 林俞静弱弱地:“……嗯。那我先出去了。” “好,我先把这几份马上要发的文件看一下,签好字就过去。” 满庭芳笑着跟林俞静招了招手,重新低下头。 …… 林俞静站在自己的小办公桌前。 现在的情况,满姐姐还没出来,但是会议室里,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 她在给自己打气呢。 “等江澈呢啊?”毛楠在旁小声问道。 林俞静摇了摇头。 “那你准备……” “就直接说,让他们自己去问。”似乎是因为这句话说了出口,林俞静的决心跟着下定。 她准备到会议室直接亮身份了……老板的身份。 然后,她也不准备仗势欺人,就想着要一个公平说话的机会,一环一环讲理,把公道要回来。 “欸欸欸……不如还是等……”毛楠的意见,还是等江澈,那才是她期待的画面。 一边试着劝说,一边追过去,毛楠发现自己声音大了,左右看了看,闭住嘴巴,加快脚步。 这时候,林俞静本人,已经走进会议室了。 因为满总还没到场,会议室里有些吵嚷,八个暂任的公司领导以及他们带来的人,或互相虚伪地客套着,或偷偷议论,或闲聊其他。 林俞静出现在门口,酝酿了一下,准备开口…… “欸,静静……正找你呢,帮忙拿点水吧,办公室没水了。”财务部门为人不错的年阿姨手上拿着一个热水瓶,晃了晃,笑着对林俞静说。 她说这个很平常,也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林俞静整个人茫然一下,“哦,好的。” 应完她转身,走了两步,到门口定住,“欸,不对啊,我是来说我其实是老板的啊……去拿水吗?” 林俞静想着要不要马上转回去。 想了想,“算了,那就先拿水好了,没准一会儿说很久呢,没水也不行……” 第七百三十七章 老板 林俞静是会怒的人,但绝不是偏执,会迁怒的人。 除了凌兰那一组这次的事情做得实在太过分,让她气不过,平时其他人指派一些小事杂务,再偶尔挑个刺什么的,林俞静都想着那是职场新人大概率会经历的事情,自然也不记仇。 更何况,刚才开口的年阿姨一直待她很友善,让做的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毕竟烧水这事,林俞静一直都在做。 一瞬间的惯性,林俞静就应下了,她倒也不是很介意先再做几分钟小员工。 出门。 差点儿跟毛楠迎面撞上。 “你,干嘛去?”毛楠愣住一下,踮脚偏头朝会议室里看了看,没有任何异样,“现在什么情况啊?” 事实毛姑娘也不知道林俞静就是老板呢,不知道这家公司其实属于谁,她想的只是可以让宜家江澈过来,给林俞静做主。 “我先拿点水。”林俞静说:“没水了。”说着她从毛楠身边绕过去,走向另一头的公司小厨房。 “……”毛楠茫然了一下,扭身追过去,“我帮你,我帮你。” 厨房里的几个热水瓶也都空了。 两个人只好添水现烧…… 就这么会儿工夫,新庭建筑设计公司从门外来了两个人。 两个二十几岁的男的,没穿正装,看着不太像什么好人。 在一众有些不安的目光中,两人找人随口问了两句,然后,直接走进了会议室。 刚才接到林俞静电话的人,就是这两个。 杜新桥和陶丰是临州城当年唐连招集团的两个骨干,属于死士级别的兄弟,之前一年多时间,一直在深城跟着唐连招负责江澈的安全,没事的时候就去宜家深城店帮帮忙什么的,倒是也没有正式在编。 江澈先前为林俞静投资新庭设计公司,怕她不愿意,设置了双重控股,其中直接和满庭芳接触的第一重,就是就近拉的杜新桥和陶丰出面,带着专业经理人进行的。 也就是说:在满庭芳的眼里,他俩就是新庭设计公司实际控股的老板。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到公司。 “请问你们……”会议室里的人都不认识这两位,一看还以为来者不善,当场有些不安和警惕。 但是杜新桥和陶丰不一样,按照江澈的吩咐,他们一直对公司情况有关注,虽然不懂,但是至少各种档案资料都有看过。 两人也不吭声,就这么眯眼找着那位“凌组长”。 这事从林俞静的角度看,似乎并不想要江澈直接出面帮忙解决,她只是要他俩过来一下,证明一下她的身份就好。 但是,杜新桥和陶丰在接到林俞静的电话之后不敢怠慢,早已经打电话请示过江澈了,也得到了指令。 “你们……想干嘛?!这是私人公司,没事请出去。” 被两个明显不是善类的家伙看着,凌兰有点儿害怕,自己不敢开口,就揣着身边的助手说话。 刘弯弯没办法,只好开口,色厉内荏道。 “刘弯弯!”一声带着怒气和指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满庭芳终于“明白”为什么突然开会了。 原来是投资人来了,所以,是他们决定开会吗?哎呀,静静这丫头,也不知道说清楚点。 等等,这么突然,是不是公司出什么问题,让他们不满了啊? 满庭芳有些担心。 ……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杜总,这位是陶总……”满庭芳亲自帮忙搬了多一条椅子,让出了长会议桌当头的位置。 然后向公司领导正式介绍了这两位公司的投资人。 热情的掌声响起来了。 杜新桥和陶丰先后入座。 “水呢?怎么还不倒水?”满庭芳偏头小声责问,她有点儿生气,这也太没规矩,太没眼力见了。 “我叫静……”年阿姨开口,顿住了,怕满总迁怒林俞静,连忙改口说:“我去拿,马上。” “刚才让小林去拿了的,不知道怎么还没回来。”凌兰看似随口地说了一句。 满庭芳还好。 杜新桥和陶丰听着呢,互相看了看……我没听错吧?静静,小林?所以是老板娘被派去拿水了? 这他妈是要疯啊。我可不敢喝。 “没事,没事,不急。”两人连忙开口。 与此同时,说要去看看的年阿姨也走到了门口。 “来了,来了,没热水现烧的,慢了点。” 开口的是毛楠,她和林俞静每人手上两个热水瓶,快步走进会议室。 “现烧的就不知道先送两瓶过来吗?年轻人真是,做事一点不会考虑实际情况……”会议室里有人开口,在投资人面前贬低着林俞静的能力。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完全没人注意到,在会议桌的那一头,杜新桥和陶丰,已经双双站起来了……看着拎着热水瓶站在会议室门口,正被指责的那个小姑娘。 “要问候吗?” “怎么问候?叫嫂子还是叫老板?老板吧?” “直接说吗?” “可是澈哥的意思,好像说的是如果林姑娘自己没直接开口,让我们也先不着急……先办事。” “……” 两人纠结犹豫这一下。 “愣着干嘛,倒水啊。”有人催促。 “杜总,陶总……坐,请坐。”剩下的人都转回来招呼投资人。 带着几分无措,杜新桥和陶丰坐下了。 “没事,没事,小林和毛楠本身也不是负责这个的。”年阿姨一边打着圆场,一边迅速帮忙添着茶叶。 跟着,她偏头示意了一下,让林俞静和毛楠赶紧给投资人倒水。 林俞静看见杜新桥和陶丰古怪的表情了…… 江澈身边的人就是有意思啊,她突然有点想笑,但是努力忍住了,和毛楠一起过去,先给两人添水。 这到底是哪一出啊?杜新桥和陶丰坐立不安,看着水添满了,连忙一边欠身,一边连声说:“谢谢,谢谢……” “没事。”林俞静说的是没事,其实不合理但是当场并没有人察觉。 他们大多只注意到了另一件事:两位投资人现在表现出来的状态,跟刚才太不一样了……他们刚才还好像寻仇来的呢。 添完水,林俞静朝旁退了一步。 “这大概是让我们开整的意思?”杜新桥和陶丰互相看了看。 没按电话里说的直接给林俞静证明身份,杜新桥和陶丰再次点头示意之后,转回头,按江澈交代的说:“这次合德市公园项目的方案,我们看了一下……很不错。” 这么快就看了吗?满庭芳愣了愣。 而凌兰,瞬间心花怒放。 “所以是哪个组做的啊?”杜新桥有些生硬地看着凌兰问。 “这次是我们小组做的,杜总,我叫凌兰。”凌兰朝投资人笑靥如花,顺带着做了自我介绍……她甚至不漏痕迹的抢了原本应该满庭芳说的话。 “哦,方案细节很好,很有新意,不如,我们现场再看看?”杜新桥问道。 “好的。”凌兰兴奋说:“我去拿。” 她说完起身,撤凳子。 “不用了吧。”杜新桥阻止,说:“就当场随便画一下好了……实话说,我是个大老粗,还没见过设计师怎么画图的呢。” “……”凌兰犹豫了一下,“那个,有点多。” 几十处细节呢,如果真的都是自己设计的,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是那不是抄的嘛,很多她都记得不太明确了。 “没事,慢慢来,反正今天来了,正好也跟大家多聊聊。”杜新桥笑着道。 “哦,那……小刘”,凌兰扭头看了下刘弯弯,说,“她也有参与这些细节设计……” “那就一起画。”杜新桥说完往前探了探身,似乎真的很感兴趣的样子。 “好的。”凌兰无奈,重新坐下来,准备动笔。只能指望这俩大老粗看不懂了,有个大概就能应付……他们不至于去具体对比吧? 与此同时,有人示意林俞静自己的水还没倒呢。 “哦……好的。”情况到此,林俞静大概已经猜到是谁的主意了,心里变得更是一点都不急。 她听话的上前帮忙添水…… 一个,两个…… 因为笔力带动,桌子轻微的摇晃,几颗水星溅到了刘弯弯的本子上。 本身正烦躁恼火呢,同时也有想着,绝不能让投资人对林俞静有太好的印象,刘弯弯趁势发作,假装被烫着了,“啊,嘶”一声,抬头看林俞静。 同时她甩动手臂把杯子带翻了。 热水眼看就要连杯子一起洒在林俞静脚上。 “啊呀……”一片小声地惊呼。 一个身影斜向飞了过来……陶丰心说特码幸亏老子一直注意这边。 他牛逼了。 他是用手,把杯子打到一边去的。 跟着整个人砸在地上。 “嘶……” 这,也太惊人了吧? 短暂的愣神后……凳脚磨地的声音咯咯连响。 “陶总!” “陶总你没事吧?” 一众人争先恐后,都扑了上来,把傻站着的林俞静挤到了后面,围着地上那位亲爱的投资人焦急关心询问…… 陶丰也焦急着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挡住了多少,老板娘有没有烫着,会不会回去被大招哥砍死……一个挺身坐起来,陶丰两手扒开面前挡视线的几个人,第一时间看向林俞静,着急问道:“嫂……老板,你没事吧?” 因为一直记着今天要帮林俞静证明老板身份,陶丰紧急替换的第二个用词,直接喊了老板。 所有人都跟着陶丰一起,回头看了一眼林俞静。 “没事,你,你呢?”林俞静都结巴了。 “没事就好,我打的是杯子,就没怎么烫着,而且皮糙肉厚……”陶丰觉得自己这回肯定是立功了,澈哥肯定得记他这份功劳,心里开心,就笑了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听陶总这么说,围着他的一群人也纷纷附和,表达着自己对投资人的关心,“陶总这人品,实在是好啊,还好您没事,没事……” 说着说着,一个顿住了,回头,眼神茫然地看着林俞静。 两个回头。 三个。 四个。 所有人都回头了,都看着林俞静。 “如果没听错的话,刚刚陶总叫小林……老板?!” 很多人在脑海里把两人从出现到现在为止的表现全部回忆了一遍,立即得出了答案: 是的,我没听错。 所以…… “原来你真的早就把咱们公司收购了啊?!”毛楠一惊一乍,“还,把投资人的公司也收购了?” 这等于又把答案确认了一遍。所有人一瞬间都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至于林俞静,虽然她早有决心,今天要说出来,当场还是小小地尴尬了一下,不过还好并没有表现出来,她微微点了点头,“总之,名字写的是我。” 说完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凌兰。 “……”没人说话。 一片沉默。 条件反射地避开了目光接触,凌兰整个人瞬时间被一股子寒气笼罩,偏偏额头还出汗了,她刚正关心投资人呢,是半蹲状态……她发现自己的腿在抖,一下站不起来。 还有刚刚叫林俞静去倒水的年阿姨,她也有点抖。 第七百三十八章 简单的公道 “小林,开水没了,烧一下……好了帮我倒一杯起来。” “诶,好的。” “帮我也倒一杯先晾着。” “我这也要。” “好的,好……嗯,行。” 简单的对话、画面,最近经常出现。公司那个新来的小女孩似乎总是这样脆生生地应着声,总是开朗,不计较,多数时候积极而笑容满面。 “小林,帮我把这份文件拿去寄一下……对了,回来路上顺便买几颗大大泡泡糖,我一会儿下班给女儿带回去。” “帮我带包卫生巾,小林。” “帮我跑一趟药店。” “小林……小林,小林……” 尽管林俞静回来上班其实还没太久,但是这样的对话和画面,在场各位熟悉得简直想要记不起都难……他们不熟悉的,是现在重温,内心的感受:好难过,我都干了什么啊?!突然觉得自己好嚣张。 事实像这类情况,大部分人不过都是一种从众的惯性使然,有人带头支使,大家当时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事实也确实没什么不好。林俞静本人,就是这么觉得的。 另一些,比如: “来,你自己看,文件是这么打的吗?分段错了,看不见吗?你怎么做事的?!” “啊,对不起……我马上改。” “我要的福田区的最新数据呢?……你没有?天,不是你负责的,你可以去要一下啊,做事情都不动脑子的吗?” “好,那……我应该找谁要啊?” “你觉得呢?……还站在这里,你是准备问我要吗?!” “……” 画面像胶卷,一格一格在众人脑海里翻腾着。 其实就算这些,林俞静也都没太在意,因为通常作为新人投入职场,总是会有心理预设,准备接受一些磨练的。何况林姑娘心宽。 只是在场很多人自己的内心,都无法回避一件事: 这些其实并不是正常的指导或严格要求,这里头,有太多根本不是属于林俞静本分的工作,有很多故意挑刺,刻意刁难的成分,还有希望满总可以看到她能力不行的阴暗心理和想法。 谁让她明明是好欺负的新人,偏又预定着让人眼热的岗位呢?不爽,不甘,其实都有。 然后,结果呢?人实际真正的岗位……是老板的老板的老板。 ……过分了。 因为现场至此并没有涉及到过江澈,所有人的思路都在林俞静本人身上……到底什么人啊,这是。 越是猜想,大伙心里越觉得不安。 情况以凌兰最严重,她现在可不是一般“指使为难小丫头几次”或者“没事找事教训两句”那么简单,是“偷”,而且偷完还理直气壮硬压,硬怼,摆明了欺负人。 这才是林俞静最终无法忍受的原因所在。 而这个后果,一旦真的计较起来,可就不止被开这么简单,她很大可能会在整个圈子里就此臭掉,甚至有可能被起诉,被整…… 这也就等于说,具体惹的事,到现在其实都已经是其次了,最关键,是她得罪了面前这个人……一个背景能量很可能大到自己根本没办法接触的人。 这要是报复…… …… 当场,好歹是做着公司老总呢,最近也接触处理了不少复杂的问题,满庭芳第一个缓了过来,她苦笑看着面前的林俞静。 “我就说怎么明明都马上要倒闭了……突然一下就来了投资和资源呢。” “那是我跟你说实话的第二天吧,他们……”满庭芳扭头看了看杜新桥和陶丰,继续说:“就找到我了,然后谈得也很快……” “我好像应该跟你说声谢谢……谢谢,静静。” 除了些许无奈和荒唐,满庭芳一段话说得温和而亲切,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太过疏远。 这让林俞静宽了很大一部分心。 “我,我本来打算一直不说的,我在公司做得很开心,之前是,回来后也是,可是……”林俞静说着又看了凌兰和刘弯弯一眼。 所以,她俩到底干了什么啊?每个人都想着。 在场众人猜想的同时…… “嗒……咯,咯。” 响声传来,杜新桥和陶丰搬了旁边一条空置的椅子过来,放在长桌一头,同时把两人自己坐过的两张椅子搬开。 然后,两人就这么分左右站着。 “会议继续,欢迎公司实际投资人,林俞静林小姐。” 满庭芳示意众人回座,然后转头,笑着对林俞静眨了眨眼睛,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接着,她自己,平静地在侧边首位坐下了。 唔,好不习惯的感觉,但是大概终究也要学着去坐的……那个位置。林俞静表面平静,内心其实纠结了一下……我就坐一下下。 新庭建筑设计的实际投资人,林俞静林小姐,在长桌那头坐下了。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就在不到十分钟前,她还拎着热水瓶绕着长桌倒水呢,几乎是下意识的,每个人都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水杯。 “还好啊,我的是毛楠倒的”,有人这么想着,然后一下想到,“哎呀,这个毛楠才是真过分啊,明明早就知道,却跟谁都不说,就这么看着大家前赴后继去欺负老板。” “水……就我叫她去拿的嘛。”年阿姨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场景,“刚才要不是我先开口,小林应该是准备直接说的吧?结果刚进门就被我支使去拿水了……然后她竟然还真去。哎呀,我是真欠啊。” 出身政府单位,年阿姨对于这种上下级,大领导的高低观念,比在场多数人都更强。 “年阿姨。” 声音还是甜的脆的,年阿姨猛一下回过神来,“啊,嗯,林……” “阿姨你坐啊。” 林俞静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椅子,然后转了转头,装作不经意,避开年阿姨的目光,她一时实在不太适应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这个身份转变。 “哦,好。”年阿姨坐下了,不管怎么说,这一声年阿姨坐,还是很受用的,小姑娘依然如旧的亲切,她感觉得到。 “毛楠你也坐。” “嗯。”毛楠变得稍有点儿小心翼翼……装的,她连林俞静家里都去过了,江澈都见过了,还怕这个? 这样分了一下心,才感觉好多了,林俞静回头面对众人,目光接触,灿烂地笑了一下,说:“都认识,那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吧?” “对的,对的。”在场大部分人都跟着笑起来,心底的不安也跟着缓解了不少。 “其实我今天会坐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想要一个既可以不让满姐姐太为难,又可以好好说话的机会。这很难,我试过了,可是没有用。” 林俞静又说了一句话。意思简单而明显: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如果作为一个新人小员工,只凭自己,是说不清的。 有时候,作为一个普通人,身在低处,哪怕只是想要一个简单的公道,都会很难,很难……这就是现实。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而沉默了起来……大伙偷摸把眼神投向凌兰,因为太明显了。 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很糟,凌兰低头看着纸上未完成的一个细节,心里懊悔着。 早知这样,当时就不该选择“借鉴”……而更不该,是在刚才,在明明林俞静还打算温和隐秘地解决问题的时候,选择了强势的姿态,摆明了欺负她怯懦,无力证明。 若非如此,事情大概也不会到这一步。 “请凌组长继续吧。” “哦……好。” 一时有些愣神,凌兰先应了,才反应过来……我还画个屁啊。 她抬头看着林俞静。 第七百三十九章 善后 到此,事情过程本身其实已经很简单,凌兰有一大部分连画都画不出来,更别说,林俞静还拿出了自己补画的相应的方案稿,一处处细节,几乎都比之先前更详尽。 若她还只是那个新人小职员…… 凌兰一定会按自己先前威胁的那样,先下手栽赃,倒打一耙,可是现在,她不敢也不可能再去这样做了。 没有得到结果,恐怕才是最坏的结果,带着巨大的不安,连辞职都没敢说,凌兰低头先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她剩下能做的,只有等待。 其他领导也都相继离开……于是很快,外面那些之前还不知道情况的林俞静的普通同事们,又被炸了一轮。 开始还怎么都不信来着。但是,事实摆在那里。 “大老板在我前排办公桌的日子,我,让她帮我买卫生巾,哎呀,我钱还没算给她呢。” “我更惨,我让她帮忙削铅笔……八支。” 新庭建筑设计公司偌大的办公室里各种议论,各种沉默,各种茫然,各种懊悔…… 办公室里只剩下满庭芳,林俞静,杜新桥,陶丰……还有忐忑不安,几乎要哭出来的刘弯弯。 凌兰都先回去了,她却被留了下来。 “弯弯。”林俞静走向她。 “……嗯,林……”刘弯弯开口,被打断了。 “我以前读高中的时候,物理很好。”林俞静认真说。 “……嗯,嗯?”刘弯弯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林俞静,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迎着刘弯弯的目光,想了想自己差点被烫伤的腿,想到江澈那个腿控,林俞静再次开口,继续道: “我的物理很好,所以,我真的没办法不知道,你刚才是故意的……当时情况下,你的挥臂动作,并不符合物理学动作原理。” “……”刘弯弯当然知道自己是故意的,到此情况,也没有狡辩、否认的打算,她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被这么正式地提出来,并作科学的阐述。 “故意伤害,我觉得这已经到恶的程度了。”林俞静接着说:“哪怕是一念之恶……而且也是你,之前还拿了我的方案稿。” “……对不起,我……”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太多了,刘弯弯手往前一探,就想去拉住林俞静求情。 “还好,我最后并没有被烫着。”林俞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抬头,看着动作一半的刘弯弯说:“所以,我好像可以不怪你。” “谢谢,谢谢林……总,我……” 刘弯弯用力地点头,表情感激,心里不自觉想着:果然还是蠢啊,还有这样帮我解释的…… 她的心理优越感又回来了。 “不过,陶总烫伤了……”林俞静扭头示意了一下刚才打走杯子,被烫伤了手的陶丰,再看一眼刘弯弯,“你看看怎么赔偿吧。” 就这一句。 刘弯弯一下就快要哭出来了,如果可以,她宁愿面对十个林俞静的愤怒,也不愿意面对陶丰,这人不单也是老板,而且一看就很可怕。 就这时。 “啊……我的手,怎么越来越痛了。不会残了吧?” 陶丰的演技很差,很浮夸。 林俞静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回身,跟着满庭芳一起,先行走出了会议室,她愤怒,可是真要说怎么处理这件事,其实不会。 恶人还是交给恶人磨吧,至少林俞静知道,陶丰这些人自从跟了江澈,就不会再违法犯罪,至于他要怎么吓唬人,怎么无赖,就随他去好了。 …… 远远近近的目光,明明都在看,却又都在假装不经意。林俞静也只好装作没发现。 “想好怎么处理凌兰这件事了吗?”两人准备去满庭芳的老板办公室,一边走,满庭芳一边小声问道。 “我,没想好。”林俞静摇头,老实回答说:“其实我当时就是一下气不过,想要讨一个公道……现在,我说我根本都没想过接下来要怎么办,你信吗?满姐姐。” “当然信啊……这才像你。”满庭芳笑了笑说话,“你的性格我有数,我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有钱……” 说着话,她抬手拧开了自己并未上锁的办公室门。 林俞静转到门口,看一眼,愣住了,神情窘迫、尴尬……就像是一个惹了事,看到大人来善后的小朋友。 “……那个,我先去做事了。” 语速很快得说完这一句,林姑娘不等另外两人做反应,直接掉头腾腾腾走掉了……留下满庭芳一头雾水。 所以,所有事情的关键,应该就是屋里这个人了…… 好帅! 噫?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镇定了一下,满庭芳进屋同时顺手关了门,冲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微笑致意,然后说:“先生你好,我,好像见过你……是在楼下吗?” “满总好记性,是的,我来接静静的时候,确实见过面,不过那次我戴了兜帽,想不到满总眼力、记性都这么好。”沙发上的年轻男人站起身,笑容灿烂,语气温和地回答。 “哪里……”满庭芳一边谦虚客套,一边皱了皱眉头,因为她很明确,面前这个人带给她的熟悉感,肯定不止戴着兜帽,碰过一面。 还哪里看过呢? 满庭芳努力回忆思索着,思索着,突然脑海里画面一闪,整个人跟着一怔……她抬头,看着对方,“你……是宜家江澈?” 报纸上看过,应该就是。满庭芳的疑问,只是依然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我叫江澈。”江澈笑着点头。 满庭芳不自觉地把人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微微侧着头,目光专注问:“……静静的男朋友?!” “讲道理应该算未婚夫了现在。”江澈打了个趣。 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 “所以,江总这次来……”两人坐下后,满庭芳问。 “我来帮忙善后的。”江澈说:“现在一定感觉一团乱吧,满总?” 满庭芳苦笑,点了点头。 “所以我来提几个意见,满总看看可不可行。” 第七百四十章 七月的亚特兰大 “首先,满总接下来可以先向大家明确一点,静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全面接手新庭建筑,也不会担任比总助更重要的职位。” 江澈在具体经营方面是一个很讲条理的人,这其中一个典型的细节表现,就是当他布置事情的时候,总喜欢边说边写。 等话说完,也把文本给对方。 写完这一段,江澈抬头,冲满庭芳微笑一下,接着说:“至于那个总助,还是给她吧……毕竟是早就说好的嘛,她心里也想得很。” 他说这段话的笑容里不自觉带着一股让人羡慕的宠溺。 满庭芳也看了看江澈,笑着,点头。 所以,这就是宜家江澈啊!他这一段话,表面明确的意思,是让满庭芳去安手下员工的心,但深层里,其实他已经先安了满庭芳的心。 “那静静的具体工作?”满庭芳放松了一些问。 “她喜欢做设计,就让她多做设计吧……不过两年内,除了比赛类项目方案之外,她都不做项目方案主导,而只做辅助成员。”江澈解释说:“就算大学学得再好,细节再有特点,她毕竟经验还浅,还需要多学习、积累。” 这一段话在道理上解释得合情合理,在事实上也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就在刚刚,在讨还公道的同时,林俞静也已经在新庭建筑的领导成员们面前充分证明了自己的专业能力……那些令人称道细节,都是出自她手。 与此同时,江澈还把林俞静之后在公司的位置摆好了。 这样,新庭建筑设计其余的优秀设计人员才有发挥的余地,向上的希望,才有热情。 至于具体的操作过程,大概开始阶段难免大家都有些不习惯,但是以林俞静的性子,江澈相信慢慢都会好的。 “那,管理方面呢?要不要让静静……”满庭芳这么问,是因为到此,她已经有一个猜想:新庭是用来给林俞静锻炼成长的。 “这个,就潜移默化,顺其自然吧。”江澈说完苦笑一下,“倒是她喜欢下工地这个事情,麻烦满总帮忙注意一下安全问题。” “好的。”满庭芳认真应下,捋了捋,发现伴随着江澈对林俞静的定位,确实一下好多事情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样,公司应该能很快重新稳定下来,正常运行。说不定还会因为有大财主的存在,而更有期待和信心。 剩下就是凌兰的问题了,满庭芳对此自我定位很清晰,不做任何决定,“那,凌兰组长的处理?”她把问题抛给江澈。 “我先见见人吧。”江澈平淡说话,看起来并不很生气。 凌兰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后一个人呆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漫长而黑暗,她试着想写一份检讨,却无从下笔,一个人的猜测和恐惧累积,是很可怕的事情。 终于,该来的要来了。 在远远近近关注的目光中,凌兰敲门,走进满庭芳的办公室。抬头,她看见了一个陌生人。她试着辨认了一下,跟着,心一凉。 我是错了,可也不需要恐怖到这个层次级别吧? 凌组长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说满庭芳和林俞静能让她在这个圈子完整臭掉,无法生存,那么,面前的这个人一旦发狠,大概能让她在任何一个行业都无法立身。 作为一个都市精英未婚女白领,凌兰完全没办法不认识面前这位,那是宜家江澈啊,是无数女白领看台湾偶像剧时候,总会不自觉联想代入的那位。 问题在于凌兰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这样面对他。 “凌组长你好。”从对方的眼神里判断,自我介绍应该就不必了,江澈主动开口,微笑说道。 “你……你好。”明明对方很温和,但是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凌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说:“对不起。” “有些时候说对不起是礼貌,但是另一些时候,其实蛮无赖的。”江澈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在做一个很平常叙述,接着问:“凌组长原先在哪里上班?” 凌兰:“新市城建院。” “哦,是领导吧?” “小,小职务。” “嗯。所以可能习惯养成不太好,对吧?在原单位的时候,下属辛苦做出来的东西,有时候连署名权有时候都没有,大家也默认合理。”江澈闲聊完这几句,终于说到正题,“凌组长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我……我辞职。”凌兰语气有点虚,说完看了看满庭芳。 “这样会不会太轻松?”江澈问。 凌兰:“我……” 江澈:“留下来吧。” 凌兰愣住了。 满庭芳也愣住了。 隔一会儿,两人才几乎同时想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让凌兰留下来,恐怕才是最难过的。 “满总通知一下公司领导层,今天会议室里的事情暂时别往外说。”江澈用了一个词,暂时。 “毕竟是家丑,能不外扬,还是尽量不外扬的好。”他又说了一句。 这一刻凌兰的感受,如坠冰窟。别看表面上她好像没受什么惩罚,但是留下来的煎熬而痛苦,她可以想象…… 她就这么木木地站在那里。 江澈起身,跟满庭芳告辞,然后走过她身边。 擦肩的时候,他说:“林小姐呢,不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人,当然也不是一个可以虚伪刻意去讨好和亲近的人……总之呢,如果有一天她说希望你离开,你就可以安心离开,又或者,你可以通过自己的表现,改变一些什么,我也不会干预。” 说完,他出门,离开办公室,回身关门。 凌兰依然木在那里。 而整个过程几乎都没怎么说话的满庭芳,也忘了起身,就这么眼看着办公室的门慢慢关上,思索着。 满庭芳是了解林俞静的个性的,所以,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点什么。 在新庭,林俞静的身份已经曝光了,这里有一个她亲近的姐姐,但是现在身份位置略嫌尴尬,有一个大大咧咧的朋友,不知今后还能否自然相处,有一群之后相处起来很难定位的同事,还有一个让她受委屈,生过气的人…… 这难道不是一个小型的模拟场?!满庭芳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词汇,去总结自己的思考结果。 因为以林俞静今后的身份,她几乎必然要面对一个相似的环境: 会有人明明是朋友,却因为某些利益关系低她一头,这样的关系今后大概会很多,应该怎么自然相处? 会有很多人虚伪逢迎,刻意交好,这样感觉烦了怎么办,怎么调整和适应? 朋友也许会无措,那又怎么办? 大概还有人会在心里暗憎,却不敢表现出来……这样是干脆都踢走,还是学会无视,亦或者还有其他可能。 “不管是选择任性、孤傲,还是怎么样,大概都可以,他只是想让静静学会在以后的身份位置上自处,而不在意她决定以哪种方式自处……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过这样一想,做宜家江澈的妻子,也不容易,尤其是那个傻丫头。” 满庭芳在心里悠悠感慨了一句。 …… 95年新出的桑塔纳2000,江澈坐在车里等候,林俞静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下楼,站在车门前看了看他。 开门,上车,系上安全带。 也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怎么的,林俞静不看江澈,也不吭声。 车子发动,走了一会儿。 她才问:“刘弯弯会怎么样?” “大概要过一段压力重重,恐惧又无助的生活吧。”江澈说:“姑娘小小年纪,就这样行事,不让她吓够了,懊悔够了,只怕不知道怕,更不会改。” “哦。” 又不吭声了。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林俞静才再次开口:“我最近好像有点变化,你感觉到了吗?江澈。总是会发生一些事,脾气好象也变坏了。” 江澈还没来得及开口。 “江澈你能骂我一句吗?”林俞静突然又说道。 “啊?”江澈愣一下,说:“我才不上当呢。” “嗯~”林俞静撒娇,说:“骂一句吧,停车,骂一句……你不骂我就生气下车了。” 这什么情况啊?停车在路边,江澈看了看林俞静的眼神。 姑娘很认真。 “必须吗?” “嗯。” “那就,林俞静你这个笨蛋。” “……这又不算。”林俞静恼火,说:“必须骂到我感觉难过才行。” 江澈:“你,你这个平胸?” “啊~”林俞静终于抓狂了,挠了几把之后,扯过江澈的手臂,在上面咬了一口,下车。 大概她要江澈惹她生气,就是为了咬这一口吧。 林姑娘就这么独自走了两条街。 江澈一路开车跟着。 “好了。”街口,林俞静转身笑了笑,自己开门,上车,说:“我没事了。”然后她拉过江澈的手臂,仔细看了看,说:“疼不疼啊?” “不疼。” “嗯。” 也许林俞静这一阵的情绪确实不怎么好,否则至少她刚刚的表现,就很不像她。 江澈不明白,也没多问。 林俞静也没去解释,情绪过了就过了,转换了话题,她说:“所以你帮我请假了吗?” “是啊。”江澈说:“就当给公司的人一个缓冲期吧,反正,也马上要去亚特兰大了。” …… 1996年七月的亚特兰大,气温维持在20—30度之间,温和宜人。百年奥运。 第七百四十一章 小周映的身世 因为小周映的关系,这一次江澈身边来看奥运来的人能直接单独组个团,江妈那儿一拨,茶寮一拨,江澈自己这儿也一拨,但并不是同机抵达的。 江澈带人先到几天打前站,安排住宿和用车……为此,他早就提前让人在亚特兰大买了两栋连在一起的大房子,布置好了房间。 昨天已经接到老妈一行人了,今个儿又来,接的是“茶寮代表团”。 一年多不见,曲冬儿长高了,留了刚刚好的披肩发,乌黑而整齐。刘海也留起来了,还戴了一个漂亮的绸布发箍。 十一周岁,接下去马上读初二,曾经那个山沟里光着脚捞鱼的小野丫头,突然就有了点儿少女模样了。 似乎也一并学会了羞涩。 机场出口。 穿着一件江氏出品,简单的纯白色棉t恤,只有胸前印着一颗鲜红的小红心,冬儿奔了几步又站住,站直直,然后一面开心地笑起来,一面微微侧着小脑瓜儿看着江澈。 一直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哥哥。” 这一回当真许久不见,冬儿看似想亲近,又有点儿局促的样子。 “诶。”江澈灿烂地应声,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小脑瓜,说:“想哥哥了没?” “……想。”一下就又亲近了,冬儿把小手儿拉了江澈的手,说:“哥哥你牵牵我。” 这要换十岁以前,就要抱了。 得亏这小机灵鬼下手及时,因为很快,包括哞娃和豆倌在内,一群七八个茶寮的孩子就都拥了上来,把江澈围住了。 “因为是小周映打比赛,又赶上放暑假,想想就都让来了,顺便让长长见识。” 老村长站孩子们后头朝江澈解释。 老人还是第一次出国,上飞机被收了打火机,好歹老烟斗还在,此刻正拿在手里抚着,看似犯瘾了,又不好直接抽起来。 “就摸摸,不抽,不给咱中国人丢人。” 看见江澈的目光落在烟斗上了,老村长憨厚而尴尬地笑着解释。 江澈点头赞同,说:“那就回去抽,我爷爷昨个儿先到一天,坐下就念叨你呢,老谷爷。” “那是,那是,我也念叨一路,老伙计好久没碰了。” 说着话往前走,老谷爷不避冬儿,避了其他人,凑在江澈身边小声说:“说两个事,一个,这回冬儿临上飞机,还差点没出来。” “怎么了?”江澈一下紧张起来,担心问道。 “不前阵子跟你报告过嘛,冬儿由省里领导陪着去了趟燕京,大概说是要参加明年港城回归的事……”老村长看了看江澈手边的小冬儿,说,“这不,临上飞机还被拦住了,后来是他们专门打电话请示了,才给出来的。” 江澈点了点头,放松一下,笑着说:“这个正常,没关系的。” 说完低头跟冬儿对了个眼神,师徒俩互相轻松笑了一下。 “那就好。”老村长笃信江澈,听他这么一说,终于也把心放下了,接着说:“第二个事,小周映是抱养的。” “……”江澈心说果然如此。 其实他和郑书记对此早有猜测,因为周映在茶寮的父母,个子虽然不算矮,但也不过是普通身高,看起来一点不像能生出这么个大高个的样子。甚至就连面容,都丝毫没有遗传式的相像。 只不过因为这个事去追究了,对周映未必是好事,江澈也就一直没问,更没去探究。 “其实村里早先也有人好奇过这个事,不过周映爸妈两个一直咬定是亲生的,渐渐也就没人再问了。那时候周家是两个儿子,想要儿女双全,是出门做工要的第三个,抱回来就是小周映。” 老人家说话喜欢有头有尾,老谷爷讲了前情。 江澈心里着急,憋着疑问耐心听完了,忙问:“那这回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回……咱小周映参加奥运,不是上报了嘛”,老村长接着说:“她亲生父母看见,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去查了,最后直接找到了咱村里。” “这样啊”,江澈思索一下,问:“确实吗?” “嗯,大概确实。”老村长沉吟一下,说:“看着就像,俩大高个,眉眼什么的,也都看得出几分相似。不过那俩现在其实也不是一对人,最后问出来,说是男的以前当教练,女的打篮球……私下里怀上的。生了不敢要,就给扔医院门口了。” 这些话里应该带有老村长自己的判断,但是他既然敢直接说出来,应该就是有把握的,毕竟老头当着全国十强大茶寮的村长呢,几年下来,怎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农家老头了。 江澈听到这心一寒。 这事怎么说呢? 从周映的角度,从小在家不让读书,专让干活,动辄打骂,十三岁那年更直接差点被爸妈400块钱卖给一个三十多快四十岁的外省人…… 这本就已经是很大的阴影了。 再突然冒出来两个不是一对的亲生父母,当年也不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就给她扔了,如今因为她参加奥运出了名,才凑一起来找她要认回去?! 这你让那个现在本就已经对人,对世界都有些冷漠和抗拒的丫头,心理上怎么接受?或者说,怎么克服? 用郎指导上次交流的话说:那丫头打比赛赢球都不怎么笑的,漂亮的扣杀之后,也从不见怎么兴奋庆祝,就只是象征性地握下拳,配合队友击掌。 另一方面,除了江澈这少数的几个人之外,她连对村里人,大多都只是礼貌,而不亲近。 江澈这想了一堆,还没开口,老村长已经接着又说道:“我估摸了一下,事情估计是周家自己那个生出来没活成,就给捡回来了……不过他们自己夫妻两口,现在还没松口承认。” “这不,两边这几天正跟村里闹呢。”老村长扭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意思告诉江澈这次周映养父母并没有一起来。 江澈看了看,问:“那他们?” “给我关起来了,村里两口大队出面看着,另两个直接关了。娘的个,小周映这就要打奥运会了,他们吵吵吵的,还说要找小周映,当面问她自己的意思,还说要吵到法院、记者那里去……”老村长说着一脸地恼火,“我去他个娘的,直接让王地宝和蕨菜头找碴跟他们打了一架,让派出所带去拘留起来了。” 王地宝,蕨菜头?想不到茶寮两大活宝,现在都能这么活用了。 江澈松了一口气,拍老村长肩膀说:“干得好,老谷爷。这事无论最后怎样,都放到奥运会后再说。” “可不是嘛。”老村长点头,被夸奖了,老小孩似的,开心地笑起来。 “对了,来的人我都叮嘱过了,让谁见到小周映也不敢乱说。”他又说。 “那就好。”江澈点头,笑着说:“不过其实除了在比赛场上,咱们现在要见着小周映,也不容易呢。” 第七百四十二章 闲事 从机场返程的车上都在叙家常。 江澈是喜欢这种感觉的,虽然茶寮平时有什么大事要事都会向他报告,但是日子,终究是不在那里过了。 他喜欢听,喜欢听茶寮人依然如故地叫他做江老师。 喜欢大伙儿像现在这样侧着身,扒着椅背,扭着头,热情地跟他说起村子里大大小小,鸡毛蒜皮的趣事,提起来一个个他依然熟悉,但又许久未见的人。 有人说:“杏花婶家大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也是读过中专的。” “哦,这个我知道,杏花婶当时给我打电话了”,江澈说,“我赶不回去,是托麻弟带的红包。对了,杏花婶这回怎么没来?” “说了你都不信,她怕坐飞机,怕得要死。”根叔接过去,说:“也是奇怪了,你说杏花那么泼辣个女人,天不怕地不怕,偏就怕这个。” 明明不觉得好笑的话,因为人是大伙都熟悉了解的人,形象具体,反而都笑起来。 笑过后又有人说:“马东强二婚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小子。” 其实马东强自己也在车上呢,事由旁人替他说,他自己就在一旁得意,四十多岁再开花,他如今出去也吹得牛皮。 “这不前两天刚满月,趁这机会,我还想着请江老师帮忙取个名字呢。”马东强笑着说。 “好啊,回头我想想。”江澈有点儿挠头,因为这样下去,他怕是没那么多名字可取。 接着不知是谁起的头,又再一次说起了王地宝和蕨菜头。 这俩茶寮村最大的无赖活宝当初跟江澈“斗争”的旧事,又一次被人重新提起,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他俩现在也还那样,估摸着这辈子也改不了了……”老村长苦笑起来说:“不过现在人倒是派用场了。” 他说这用人的主意还是林老头给出的。 “他俩现在管要账,要账难啊,现如今。”老谷爷皱眉头感慨一句,说:“倒是没见欠账敢跟咱们茶寮硬扛的,但是无赖就多了……这人一旦无赖起来,一般还真没什么办法……还好咱也有人。” “那是,别人是耍无赖,咱这俩,是真无赖,根骨里生的。”根叔在旁笑着补了一句。 老谷爷点了点头,看着车窗外米国的天空,感慨说:“咱茶寮百年,话说也就出了这么一对……不过生的真是时候。” 除了骨子里生出来的无赖,王地宝和蕨菜头也有特长——蛇虫鼠蚁。 “江老师你想想,谁赖咱的帐,他俩真就往人老板家里去住,客客气气,住下就不拿自己当外人……” “嗯,他们还占人家床。” 这也就是仗着对方不敢动手啊,江澈想着。 “占床算什么,吃饭才吓人呢,这边一桌子本就吃得一肚子闷气了,他俩上桌还自己加菜,咵,从包里拎着一条蛇,斩头去皮,剁吧剁吧,扔锅里。” “山老鼠那么大个,他们烤着吃。” “闲了,就在黄蜂腰上系根线,牵住了哄它飞,赶它爬,他俩能瘫沙发上玩一天不动弹。” “……” “总之茶寮的帐,现在外头都知道不好赖了。” 一路说着,到了住地。 各人放下行李,分头都找各人熟悉的,想念的人叙旧去了。也有不是叙旧的,比如柳将军找赵三墩…… 马东红这次也来了,和李广年一起。 她是一定要来的,这个曾经的茶寮第一高度当年因伤被迫从省青年队退役,生活无着,被江澈骗去茶寮当教练……从此一切都被改变了。 其实她才是小周映真正意义上的启蒙教练。这些年,她也把自己关于排球的一切梦想和期待,都寄托在了周映的身上。 “从小周映入选省青年队开始,后来省队,国青,再国家队,入选奥运名单……”李广年在旁,抬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这位女朋友,苦笑又感慨,说:“小周映每进一步,她就在家哭一场,就好像,是她自己做到了一样。” “其实,是像做梦一样。”马东红自己说了一句,立即开心地又要哭的样子。 李广年连忙踮脚,伸长胳膊拍了拍她的肩后。这小子自己就一米六出头,而马东红,一米九。 不过,现在也见不到小周映。马东红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对了,静静呢?” 先是在茶寮,后是在庆州,马东红和林俞静之间,其实也结下了不浅的友谊,刚在机场外,她就已经在找林同学了。 “她……”江澈这回没打算骗人,但是觉得自己一旦把实话说出来,肯定会被认为是在骗人……比他过往任何一次真的骗人都更像骗人。 “她怎么了?”看江澈神情纠结,马东红有些着急的追问。 “她”,江澈也只好破罐子破摔了,严肃认真脸,说:“她早上起床伸了个懒腰……结果把腰闪了。” “……” 李广年和马东红都愣一下,缓缓转头,互相看了看……他们都是“懂事”“经事”的人了,心里立即得了答案,转回来,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澈。 甚至马东红还有几分尴尬和脸红。 “这个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江澈在心底哀嚎,“真的就是她自己闪了的,我们都没住一起。” 不过最后,江澈也没解释,因为他知道自己解释了也没用。 “欸,东红这额头怎么了?怎么好像受伤了啊?”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干脆,江澈主动转换话题,指了指马东红有些红肿,涂着伤药的额头问道。 “哦,她……”这回换李广年神情尴尬了一下,才说:“那不是,来之前一天,在盛海住宿嘛,夜里我俩出去逛公园……走着走着,她就不见了。” “嗯?” “撞树杈上了……都撞晕了。”李广年解释道。 这个,江澈其实是不太信的,他觉得很可能是车身长,车不好开,驾驶技术的问题。 …… 接下来的两天,江澈没有跟团队集体活动。 他、郑忻峰、曲沫三个人一起,和司马鹏泽带来的摩根士丹利高层见了面。 在连续几次带有强烈谈判性质的会议之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协定。 江澈和郑忻峰将在国内帮助摩根士丹利完成对三聚鹿的收购,并承诺在日后的资本拓展中,给予帮助。 摩根士丹利投资神剑资本,但是数额不大,主要作用是为江澈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运作提供背景、支持以及相关渠道。 同时,因为神剑资本近期的优异表现,摩根士丹利也保留了这一步增加投资,扩大合作的可能。 而江澈的要求,只有一个——未来神剑资本的决策,不必提前向摩根士丹利方面报告。 第七百四十三章 比赛开始 不管马东红是真的逛公园怼了树杈,还是打直,在床上怼了墙,打横,从床上怼到地,亦或者换上的时候颠簸怼了床架…… 总之,林俞静是真的自己起床伸懒腰闪的腰。 当时,江澈准备去机场接人,敲门叫她起床……站在走廊里等候,无聊顺便还做了一个科学思考: 【原来语言逻辑里的至高逻辑,占据顶点,让众词退避的王道概念,其实都是关于性的。】 比如同样一个“喊它”的逻辑构成,我们可以说叫车,叫号,叫菜,叫人……就是不能乱用“叫床”,而只能退避,然后绕弯子,说“叫她(他)起床”,或者“叫醒”。 否则宾馆前台小姑娘办好手续递交房卡,微笑看着你说:“先生你好,我们宾馆有提供无偿叫床服务,若有需要,您可以提前预定……” 你就会忍不住想:哦,还有这种好事?!那,可以点人吗? 总之当时江澈正百无聊赖想着这个,突然,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据林姑娘后来自己的描述: 【我当时一下就站起来了,心情灿烂,我哼着歌,伸着懒腰,想去打开窗帘感受一下亚特兰大清晨的阳光……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然后,走到床尾的时候,脚下被子一滑……我的懒腰就朝后折下去了,收不回来了。】 所以,不是直接摔到底的,是伴随着挣扎,咔咔折下去的……这大概证明林工的腰力其实依然很好,甚至更胜当初。 后来两天的情况也辅助证明了这一点,江澈会面摩根士丹利,忙了两天,林俞静就养好了,重新活蹦乱跳。 与此同时,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也正式开幕了,各项目比赛纷纷开始…… 除去周映的比赛会全员到场,剩下的,江澈雇了几个留学生做向导,基本把人分散开来,谁想看什么项目,就自己组队去看。 “我上午去看拳击了,嗯,没意思,两个人加起来压根也没打几拳,就老是突然抱在一起……然后脸贴脸,还互相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见钟情了呢。” 房间桌上放着这次奥运会的吉祥物。 它叫izzy,丑的不行,据说是奥运史上第一个用电脑制作出的吉祥物。设计者以没人能认出它到底像什么为荣。这大概证明互联网的时代,幻想的力量,被骄傲地承认了。 林俞静一手外国烧饼,一手话筒,正在跟毛楠打电话,既告诉她自己这边的事,更专注打听公司现在的情况,在闹出了这么一件事之后,她还挺担心的。 聊了一会儿,林俞静稍微安心,问毛楠,“那你呢?你会不会不习惯?” “我……还好啊,就还那样。”毛楠大大咧咧答完想了想,说:“对了,有一点不太一样,就是以前公司大家帮我介绍那些相亲对象,好些个又都托人带话,说想再接触了解了。” “啊?”林俞静有点儿惊诧于一个她的朋友的身份,所能带来的影响,犹豫问:“那原来的情况……” “原来都是见一见就没后续了啊,他们嫌我胖,我140多斤呢,也不很高,你知道的。” “……那你都怎么跟他们说的啊?”林俞静问。 毛楠说:“我哪知道啊,就有点烦,还有生气……这些人这样,实在很讨厌。” “那你就不去好了。” “我不去,还有来公司楼下等的呢。”毛楠说着像是真的有点委屈难受的样子,姑娘心里也明白,这些变化,并不是什么单纯的事情。 “那你就怼他们。”这一句是江澈凑到话筒边上说的。 “啊?”似乎对于江澈的出现感觉意外又惊喜,毛楠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怎么怼啊?” “你就很深沉地说,今天140斤的我,你们爱理不理……” “哦,今天140斤的我,你们爱理不理……”毛楠把话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察了话里的玄机和即将到来的转折,有点而兴奋了,说:“然后呢,然后后半句,怎么说?” “等将来我180斤了,我一巴掌呼死你们。” “……呜~林俞静,你管管你家江澈啊。”毛楠气着气着就笑了。 林俞静说完拜拜去洗手的时候,江澈拿了没挂上的电话。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的要命,还是不要吃回头草了。”江澈语气平和说:“这部分人的目的都太直接……他们在你这里期待的,是你负担不起的,也是你和静静的友谊,负担不起的。” “嗯,我知道的,那也不会真的对我好。”听出来江澈的意思了,大大咧咧的毛姑娘难得认真,说:“你放心吧,我其实不笨。” “那就好。”江澈一向喜欢这种平时傻乎乎的聪明人。 …… 1996年7月20日,亚特兰大奥运会,中国女排首战荷兰。 运动馆内的中国观众很多,国旗飘扬,如同主场。若不是因为有江澈提前叮嘱,小周映出场的呼声,怕不就要太大。想想,这其实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江澈的重生,把一个前世早早嫁作人妇,连自己都不知道,就把一身才华终身埋没在偏远山村的小女孩,送到了奥运会的赛场上。 摄像机镜头在看台上扫过,戴着棒球帽的江澈、郑忻峰,林俞静和曲沫都稍微低了一下头。 他们坐的位置离评论席很近。 本次女排奥运比赛的专职解说员是宋世雄老师。作为一代人记忆中的声音,宋世雄拥有极为专业的播音水平,声音清朗而独特…… 不过,他的解说风格比较时代化,解说比赛的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在用快速而标准化的语言精确地描述场上情况,然后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两边队员的各项信息。 这是曾经服务广播(收音机听比赛)年代留下的明显印记。 然后,有时候因为语速密集而快速,也会显得不是很追求逻辑。 “大家看到了,今天我们中国队出场的精神面貌非常的好。”宋世雄老师说:“因为你们看到,我们连队医,都穿着和队员一样的外套,然后郎指导今天也戴着眼镜。” 林俞静听到这,茫然地看了看江澈。 “团结一心……始终把队员看在眼里。”江澈说。 “……哦。” 简单几句对话的功夫,宋老师已经介绍完了好几名队员的信息了,一般情况下他的介绍会包括:号码、姓名、籍贯、年龄、身高、位置,所属运动队,最后,再加上一句关于发型、眼睛、笑容之类的赞美。 “4号,4号运动员是这次大家非常关心的一位新人,周映,周映来自南关省,今年刚满十七周岁,非常年轻,她身高一米九二点五,是中国队这次所有队员中身高最高的一个,周映的场上位置是主攻手……” “大家通过镜头可以看到,小姑娘的笑容……”难得一次,宋老师的机关枪卡壳了,因为镜头画面很清晰,周映并没有笑。 她就是那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陪队友练球。 “没有笑。”宋老师自己嘟囔了一声,猛地回过神来,开始圆,说:“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因为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小姑娘又才17岁,在这么大的舞台上亮相,难免有些……” 宋老师又卡壳了,他想说难免紧张,可是镜头里的周映……一脸平静。 平静到如果硬要说她紧张,会像是在明目张胆欺骗观众,显得很过分。 “我们看到了,小姑娘长得非常……帅气。”宋老师卡在周映这里已经好一会儿了,第一次勉强找到一个生硬地形容词,完成了自己的表述。 这届女排有场上作风凶悍,被国人亲切地称做小老虎,但其实长相甜美,笑容更是甜死人的孙玥,那是万千国人心目中的排球女神。 周映不一样。 “小姑娘整个人给人一种英气勃勃的感觉。”找到突破口了,宋老师接着描述,说:“有一种穆桂英的感觉,那我们也可以期待一下她待会儿披挂上阵……” 话到这里,比赛开始。 15-10、15-5、15-7,一场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比赛,中国队直落三局,轻取荷兰。 但是板凳上的周映,从始至终连一分钟上场时间都没有获得。 “那,我们看到,小周映自己的表现,还是十分平静的,毕竟作为年轻队员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她主要就是来积累场上经验……她有在场边为老队员们鼓掌,全神贯……” 宋老师实在圆不动了。 因为事实他没法装看不到,在比赛过程中,坐在替补席上的周映曾不止一次转头朝他这边看。 “她太想在你面前上场了。”郑忻峰说。 “嗯。”江澈点头。 “她最怕应该就是让你失望……而且咱们来了这么多人,她会不会压力太大啊?”郑忻峰接着说:“要不,你想办法找她聊几句?” 聊几句吗? 江澈想了想,摇头,说:“暂时还是不要吧,别忘了她现在是运动员,心理素质肯定也是要锻炼的。”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江澈自己也有点担心,顿了顿,又补充道:“再看看,下一场打韩国,说不定能上。” 第七百四十四章 出场 奥运初战,替补新人不上场,说实话其实很正常,而且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一场开门红,值得高兴的事。 但是回程的车上,大伙还是都有点儿遗憾,高兴不起来。 但凡是茶寮人,就知道江澈对于周映而言意味着什么,那个似乎总是什么都不关心的丫头只有到了江澈面前,才是另一个样子,大概那也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小周映今天在替补席上为什么一次次回头? 她就是在找江澈啊。虽然不知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是着急还是惭愧,又或者,只是渴望江老师的一个眼神,好让自己安下心来。 曾经,为了江澈一句话,一个笑容,她脚踝扭折也要爬起来站在比赛场上。她说她欠着江老师一块奥运金牌呢,要亲手为他赢来,为他戴上。 那年她用带横杠的作业纸写的欠条,一笔一划很工整。 “倒是怕咱们给小周映压力了。”车上,老村长嘀咕了一句。 “是啊,是啊,下回去了都少咋呼点,那丫头喜清净。”根叔补充完了,又问:“对了,下回是啥时候来着?” 江澈说:“后天,打韩国。” “哦,那只歇一天,队员们得累,说不上咱小周映就上去了。韩国,韩国屁不点大个东西……”根叔也不懂排球,反正就这么觉得。 “是啊,是啊。”旁人也都说。 这么说着,车上人一下又都开心和期待起来,议论纷纷。 没有人担心周映会表现不好,因为江老师早说了,咱们家的小周映是个天才,就这话,还是郎指导私下里说的。 再说了,要不是这样,她能成史上最年轻的女排国手,被郎指导带来打奥运? 其实江澈是能够想办法去看看周映的,他现在有一个女排双重赞助商的特殊身份。 其一,江氏赞助了女排的常服。 其二,这次女排奥运队服的胸前广告是澳柯玛……江澈有股份。国内但凡后来叫得响的家电厂商,他几乎都有“入侵”和“帮助”。 但是犹豫再三,江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在内心,江澈有一个很笃定的记忆信息:女排这次没拿冠军。 所以,一直,江澈都把这次比赛当成周映的成长历练。既然是历练,就干脆多一些,完整一些……他是这么想的。 与此同时,回到住地的郎指导站在走廊口,招手,喊了一句:“周映你跟我来一下……” 谈话很短。 出门的时候周映有些激动,又有些纠结不安。 …… 7月20日当天,江澈另外看了一场中国男篮的比赛,找到了许多回忆。 1996届的男篮被称为中国男子篮球的黄金一代:内心超级新星王治郅,直臂超手大坦克刘玉栋,亚洲乔丹胡卫东,虎王孙军,巴特尔,巩晓彬,李楠……太多熟悉的名字了。 甚至很多人后来都还在说:如果当时有一个姚明…… 除了篮球,赛场还有伏明霞、刘国梁、孔令辉、邓亚萍的巅峰,等着他去现场再看一次。 “对了,这玩意有没有彩票买啊?!”江澈所记得的,笃定的金牌不多,但是这一转念,依然有些惊喜:发财的机会啊。 菠菜公司当然不可能接他几千万上亿的注,这里头的潜规则其实也很多,但是发个一般大的财,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兴冲冲让人直接开车给带到了彩票售卖点,江澈仔细一看,就傻眼了——1赔1.04,1赔1.07……这是尼玛什么赔率?! 简单一句话说,但凡江澈记忆信息最笃定的,根本都不需要重生带记忆,几乎全世界人民都笃定。 本着蚊子肉也是肉的精神,江澈随手让人拿了30万美元出来。 伏明霞没问题的,这届肯定拿了,10万,邓亚萍也没问题,10万,那男单,这届到底是孔令辉还是刘国梁呢? 心里一细想,反而更不确定。有点儿记不清了……算了,可别蚊子肉没吃着,还赔了。 跟店员拿了一张项目表,江澈独自蹲路边看了好一会儿,捕捉记忆信息,但是越想越乱,到最后只好放弃。 就这样,江澈的发财大计,总投入二十万美元,预计盈利一万美元稍多。 “你怎么不买小周映啊?那个我看了下,一赔十一呢。”回程的车上,林俞静忍不住问江澈。 “因为很难,女排这次很难有机会夺冠。”答案不是江澈给的,而是坐在一旁的马东红,这里论排球自然属她最关注也最专业。 接着,在得到江澈的认可后,她第一次打击大家的期待,说了自己的分析。 1996年奥运会,中国女排是从入围赛打上来的,而且之前已经低迷了好几年…… 同期巴西、美国、俄罗斯女排,都被认为强于中国,此外,还有这几年统治性的超级大魔王古巴的存在。 “看分组情况,能打到半决赛就合格,能打进决赛,就值得庆祝了。”马东红最后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真进决赛还输了,那叫人怎么庆祝啊? 车上稍微变得有些沉默,大家都在沉默中渐渐放低了期待。这个说:“反正就拼一拼吧。”那个说:“没事,咱小周映还年轻呢。” “不早说!”郑忻峰突然嘀咕了一句。 “……”江澈看他。 “老子买了两万美元。”郑忻峰瞪一眼江澈,心说特码老子以为你带我们去,就是为了买女排呢。 …… 7月22日,奥运女排a组比赛,中国女排身穿红色运动服,迎战韩国女排。 比赛开始后,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但是中国队依然如预计的那样,拿下了前两局比赛。 “那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第三局比赛,中国队换边之后……”宋世雄老师顿了顿,开心说:“郎指导换下了李燕,换上了4号小将周映。” 看台上,林俞静用力一把抓住了江澈的胳膊,摇啊摇,马东红用力一胳膊搂住了李广年的脖子,摇啊摇。 “轰……嘘……小声点,小声点。”整一团的人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又连忙互相示意,要冷静。 终于等到了,伴随着宋世雄老师对于身高、籍贯……的又一次介绍。小周映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比赛场上,神情专注,站在了网前。 其实早在打完荷兰那场比赛之后,周映就已经知道自己今天很可能出场,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站在奥运赛场上了,依然难免紧张。 尽管她的神情,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 “小姑娘看起来十分平静,很有大将风度……”宋世雄话音未落,失误,主攻手周映在奥运赛场上的第一扣,没有过网。 “我们可以看到,韩国队这一局加强了拦网……”宋世雄老师努力替小将开脱着。 韩国队拿下了第一分,奔跑着呐喊庆祝。 而中国队这边,老队员们几乎都走到周映身边,用动作,或者用语言,安慰了这个队里最小的小姑娘。 再次等待韩国队发球,周映扭头朝看台上看了一眼。 江澈用力地笑着,努力让她看见……同时握拳,冲小周映挥了挥手。 “加油。” 第七百四十五章 困局,决赛(上) 在拿下了前两局比赛之后,再取一分就可以拿下整场比赛的中国女排在对阵韩国队的第三局比赛中换上了17岁小将周映。 “郎指导这个换人,应该是有锻炼新人的意思,毕竟这是奥运会的赛场,它对于年轻队员的成长,是一份极其重要的经历……”就连宋世雄老师,都这么解释。 小丫头在奥运赛场的第一次亮相。 失误,0:1开局。 当场并没有人太过担心,因为对手只是韩国队,因为前两局比赛都赢了。几乎每个人,都把这一分归结于新人的紧张,偶然……甚至连解说都没有洞察韩国队这一局的战术变化。 然后,比分一路来到了2:7,2:10,3:11…… 在发球得分制下,你只有先拿到发球权才能得分,但是这一局的中国队,几乎连发球权都拿不到手。 这太让人意外了。 没有人知道……连江澈都不记得,其他人自然更无从知晓,其实前世,这一局的最终比分,是:2:15,惨负。 另外,这一整场比赛,也本就是中国队在小组赛征程中最惨烈的一场苦战。 而真正主导这一局比赛情势变化的,其实是韩国队战术的突变,疯狂的抢网、拦网……这应该是赛前就既定的战术套路。 但是,当新人周映站在那里,并且失误送了第一分……之后所有的思维逻辑都会自然而然地往她身上转,大家都会惯性地,把问题和变化归结于新人的上场。 “怎么还不换下去啊?”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是啊,这奥运会呢,能这样锻炼新人?!万一输了,小组赛后就得先碰强队了……” “换人,换人。” “……” 电视机前的跳脚和气恼,江澈这些人听不到也看不到,但是现场看台上的议论声,已经渐渐大起来了。 茶寮人听了生气,郁闷,但是没办法反驳。因为就连他们自己,都在怀疑这种情况是因为换上了小周映的缘故。 “可是,她还小嘛。”江妈小声嘟囔了一句,显得很没底气,但也只能这么说了。 另一边,林俞静也转头扯了扯江澈的衣服,“为什么教练还不把小周映换下去啊?她一直呆在场上,所有人都怪她了,你看。” 林俞静不太懂比赛,希望周映下场,纯粹出于心疼。 在场不光她一个人这么想。 但是,郎指导竟然就这么一直,把她放在场上,直到中国队最终以4:15输掉了这一局比赛。 “这打的什么?……可不能再上了啊。” “再上就输了。” “嗯,输了搞不好出现直接碰古巴,那就要提前回家了。” 比赛间歇,看台上的议论声反而更大了许多。由此不难想象,国内在电视机前收看比赛的观众,此刻是怎样的不解和气愤。 “可是明明中国队的四分,周映姐姐一个人就得了三分啊。”曲冬儿转头跟江澈抱怨。 清脆的嗓子,声音稍大。 “那有什么用?主攻难道还不得分啊?你是没看她送了多少分哦。”斜后方有人听见了,是个胖胖的中国大叔接话,说:“整条线都给人拦死了。” “那前两局也没有很轻松啊,17-16、16-14,都打得很险的”,林俞静帮腔,说:“今天韩国队有点厉害。” “那也没道理直接打成4:15吧?”胖大叔气愤反问。 “……”没有再反驳和争辩,曲冬儿和林俞静左右看了看江澈,转回身,都没有再说话。 与此同时,第四局比赛开始。 “现在我们看到,中国队第四局比赛的上场队员是用李燕换下了小将周映,郎指导应该是准备拿下这场比赛了……” 宋世雄老师的话没有恶意,但还是等于变相承认了,中国队第三局的惨败,有因为锻炼新人的关系。 一方面有点委屈,同时另一方面,江澈身边人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不上也好,唉。这就是对自家孩子的心理了。 13:15,第四局再负。 “中国队对阵韩国队的第四局比赛,将进入残酷的决胜局较量……”宋世雄老师顿了顿,“唉,希望中国队能抓紧时间把心态调整过来吧。” “士气啊,第三局把队员心气打没了,郎指导这场比赛指挥也有问题,太自信了。”胖大叔的声音再次传进耳朵里,透着浓浓的担心。 从理论上来说,他的逻辑并没有问题。 “所以,都不上场了,还是咱家小周映的错?”郑书记恼火一下,他一贯是不讲道理的,说完就回身准备开怼。 江澈伸手拉了拉他,说:“算了。” 其实到这会儿,江澈自己也有点儿开始担心了,他记得1996年奥运会虽然没拿冠军,但是后来一直被认为是中国女排复兴的开始,所以,这届比赛中国队的成绩,猜想应该还是不错的。 这要是输了,影响后面的比赛,或者出现后提前打强队,提早回家……会不会影响女排复兴啊?还有,那样小周映的开局模式,也太地狱级了吧?未来的四年时间,她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他这么想着,目光看去。坐在替补席上的小周映也正好回头看他。 用力微笑了一下,江澈抬手,拍了拍自己胸口,下压,用口型说:“没事啊,乖。”因为哪怕在所有人看来,此刻的周映都面无表情,但是江澈知道,她快哭了,这丫头要哭,面无表情,但是肩膀会轻微颤抖。 只要江老师没不高兴就好了……小周映用力点了点头。 第五局比赛开始,小周映依然没有上场,但是看台上的茶寮人,江澈家人和朋友,都用了最大的力气和热情去呐喊,去为中国队加油。 原因其一,很简单,就是想女排赢;其二,真心怕输了之后,小周映要面对太多责难。 还好,最终决胜局的比赛结果是15:13。中国队苦战之后,最终拿下了这场比赛。 “谢天谢地。” “担心死我了。” “是啊。” 比赛结束后,队友们鞠躬退场,看台上不管是江澈这些人,还是其余的观众,几乎都是这样的感慨,但是其中的意味,大不相同。 “估计咱小周映后面就不怎么会上了吧?” “大概吧,不过也好,她才17呢,有的是时间。” “是啊,是啊。” 离开赛场的时候,大家互相这么说着。 “你要不要想办法去看看周映啊?”郑忻峰走过来问江澈,说:“那丫头跟谁都不说心里话的,除了你……” “我看看吧,想办法先问下郎指导的意思。” 江澈这话音刚落,马上就从身边经过的记者口中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郎指导带周映出席赛后发布会。 这…… 赛后发布会现场,中国记者占据了一半还多的席位。 “首先,恭喜中国队拿下了这场比赛,小组赛两连胜……因为另一组古巴队意外输球,可以说现在的局势对中国队十分有利。”记者顿了顿,说:“所以,郎指导现在有没有觉得,今天这场比赛的过程,有点太冒险了?” 记者说完,看了一眼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小周映。 “没有。”郎平的个性很多时候就如同她打球时候的外号,铁榔头,直来直去,她拿起话筒直接说:“周映发挥了自己应有的水平,我觉得她打得还行。” 被直接怼了,记者席轻微的骚动。 “……那么,周映自己的感觉呢?”有人转向小周映本人,微笑着,依然关爱说:“能不能说一下第一次登上奥运赛场是什么感觉?” “很开心。”周映第一次登上奥运赛场很开心,但是脸上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别的表情。 就三个字,没了。 记者们也是等了一会儿,又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是答案,这就没了。还有,这是什么态度? 气氛开始有点不好了。 “那你能不能评价一下自己的表现?”短暂的沉默过后,带着一些情绪,记者继续问道。 “我觉得我打得还行。”不带语气,小周映依然面无表情。 “……” …… 发布会结束后。记者们一边互相议论,一边离场,很显然,他们对于今天发布会收获的信息并不满意。 “怎么了?江澈,你好像有点担心。”回住地的路上,林俞静问。 “嗯。”江澈苦笑一下。 “为什么啊?”林俞静心说你不是一直说没事的么? “因为周映今天这样的冷漠态度,还有她的回答,都不符合我们国人的思维习惯,通常来说,她应该先表达谦虚,惭愧,内疚,然后再感谢教练给机会,感谢队友最终拿下了比赛,最后,才能稍表决心……”江澈顿了顿,“她这样说,不论观众还是媒体对她的印象都会差很多,相应的,批评的声音,也会大很多。” “……啊?”林俞静又揪心了,揪心的不止她一个。 “那孩子就是这样不懂一点圆滑啊,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哪怕他爸打她到半死,她都不会吭声求饶。”老村长感慨,忧心忡忡。 隔天打电话回国内打听的结果证明了江澈的判断。 虽然大局当前,国内媒体不可能太拆台,但是隐晦的,客观的批评,还是有点儿偏密集了。 同时还有多家媒体针对性地,深切地,表达了对这位女排新人“思想态度”的担忧,认为周映这种盲目地自信,甚至是敷衍的态度,将会严重影响她的成长。 “唉,要是当时周映像你说的那样,先惭愧,道歉,就好了。现在这样,她以后压力好大啊。” 大号的客厅里站满了忧心忡忡的人,林俞静担心说道。 “可是那不是周映的个性。”江澈苦笑了一下,说:“她其实根本不关心外界的看法……我现在也只是担心她自己的压力会太大。” 江澈想去看看周映,但是他的要求在郎指导这里,直接被驳回了。 “现在用不着你。”郎指导说。 第七百四十六章 困局,决赛(中) 其实不光周映,郎平作为教练这两天受到的批评和质疑也很大,甚至比之周映受到的更大,更直接。 其中一个原因是对阵韩国队的比赛本身,记者和媒体普遍认为她的指挥存在问题,太过冒险。 而另一个原因,其实是之前就一直存在的。在一个国人思维还没有开放的时代,这位曾经的女排骄傲,国人的英雄,做了两件事: 【1989年出国担任意大利摩迪那俱乐部女子排球队主教练; 1991年卸任中国国家队主教练职务,赴美,担任俱乐部及美国国家队主教练。】 几乎没有几个人因此而觉得骄傲和自豪,当时的国人和媒体,多是不解和愤懑。 同时恰好也是在这个阶段,中国女排陷入了困境,而美国女排开始崛起。 “贪图金钱。” “暴露战术。” “把中国队的看家法宝都卖了。” “……” 这样的评价、议论和埋怨在她1995年回归国家队之后依然一直存在。而郎平的个性,也是宁折不弯的,从不解释,从不道歉。 就这样,明明是两连胜,但是队伍里的主教练和新秀,同时陷入了被质疑的困境…… 你还不能说什么,因为媒体的理论听起来都没错,而且绝大部分的观众,也都认同它们的说法。 可以想象,如果中国队后续表现不佳,迎接她们的将会是怎样的声浪。至少未来四年,女排都很可能要在质疑声中度过,其中郎指导和周映两个,首当其冲。 还好,之后的比赛出奇的顺利。 小组赛a组比赛,中国队五战全胜,头名出线。期间小周映总共上场5分钟不到,整体表现也只是中规中矩。 媒体记者们开始因为自己的“真知灼见”,“指点有功”而隐隐得意,因而下笔下嘴,倒也都宽容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这几年国际女子排坛的绝对统治者,身在b组的古巴队,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漫不经心,输掉了两场比赛,最终只排名小组第三出现。 这意味着中国队四分之一决赛的对手将会是实力最弱的德国,而后如果顺利,可以一直避开古巴,直到决赛。 1/4决赛,中国队3:0轻取德国。周映替补出场3分钟,表现尚可。 半决赛,中国队令国人惊喜的在先负一局的情况下,连扳三局,以3:1的比分击败强敌俄罗斯,挺进决赛。周映没有出场。 在此期间,江澈一直呆在美国,且每逢周映比赛,必到现场……这是他曾经给小丫头的承诺。 不过其他时间,他就没有这么轻松了。江澈几乎没有时间再看其他项目的比赛,因为这一阶段,神剑资本开始在美国股市捞金了。 配合着股市本身的良好表现,江澈的模糊印象,这期间神剑资本的操作,连战连捷。 除了赚到了钱,也开始真正有私募的样子了——华裔富豪们的投资,开始哭着跪着主动送上门来,就连摩根士丹利都开始加大自己的投资。 就这样,从4000万到1.2亿……到现在,江澈手上的筹码,自己的加上别人投资的,总数已经突破了十亿美元。 他要开始跟索罗斯的副本团了。 …… 没有任何意外,中国队决赛的对手是超级古巴。决赛时间,1996年8月3日。 打不过。 没关系。 不要输得太难看就好了。 临近决赛的氛围出奇的宽松。 其一,因为这支中国女排刚刚经历过连续几年的困境,此次能够进入决赛,本就已经是很大的惊喜和成功了。 其二,因为这支古巴队实在太强大了。 一直到多年后,在贴吧论坛,依然有很多人把这支古巴队奉为同期实力对比差距最大的统治者,甚至史上最强。 甚至但凡有人敢说96年决赛中国队有过赢的机会,必遭嘲讽。只有说中国队没戏,才会被认为懂球,是老球迷。 当然,江澈并不知道这些,他前世后来忙成狗,连这次中国队有没有进决赛都不记得。 “打不过就打不过吧。”江澈说:“反正咱周映还能打好几届呢。” “就是。”柳将军说:“等咱周映再长大点,就不怕她们什么路易斯,托雷斯了……” “听说那个路易斯怀孕七个月还打比赛,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女人。”李广年说。 “都怀孕了,还能不女人吗?”赵三墩纳闷道。 没人理他。 “嗯,看报纸,说是扣高3米38”,麻弟压低声音,说:“比咱小周映实际告诉江澈的扣高还高8公分。”(注:扣高不等于摸高,低于摸高一般有十几厘米。) “欸,那她现在生了没?带个肚子也跳这么高,那要不带肚子?”赵三墩好奇道。 没人理他。 大家继续虚伪地说着古巴队的强大,说着不抱希望,说着小周映大概不会上场那也没关系…… “可是,这都决赛了,反正都要打……先怕个毛啊?!”赵三墩恼火了,因为看见江澈在笑,更放肆说:“干啊,干不过也得干,啥事先拼命再说……以前咱们打架不就是这样吗?拼着拼着,就赢了。” 这一次还是没有人理他,但也没人反驳他。 现场有些沉默,因为三墩其实把大家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其实,都决赛了,在内心,谁不憧憬着赢,不憧憬着小周映能上场啊?这可是奥运会决赛。 之前都那么说,只是都怕自己抱太大希望罢了。同时也是在不由自主地,没必要但就是忍不住地,在替明明不在场的周映减压。 唯一在赛前见到小周映的人是江澈。 比赛前一天,郎指导打来电话,说:“周映现在很紧张……” 江澈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这似乎意味着:决赛,小周映有可能要上。不然她一个那么不容易紧张的人,边缘队友,突然紧张什么? 所以,什么情况?! “这孩子我们也说不透,问了半天,她说想见你……这样,你来奥运村一下吧,我让人出去带你进来。” 没等江澈开口,郎指导直接说了“指令”。 女排住地大门侧边,小周映有些紧张地走到江澈面前,抬头笑了笑,说:“老师你看,我把手串上的其他东西都先拆了,就剩个红绳,这样到时候外面缠胶带,上场就可以戴着了……” 江澈点了点头,像是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 “所以,会上啊?” “有,有可能。”周映小声说:“三板斧……郎指导说的。就不一定好用,会试试。” 所以,竟然,藏东西了。 江澈迅速得出了判断,但是没有吱声。 “之前郎指导不许我快速连续起跳……”周映小声解释。 “嘘。不要说出来,反正我也不懂。” 江澈比周映可紧张多了,心脏怦怦怦,示意周映不要说,生怕被人听去。 另外,这尼玛,也太刺激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啊?娘的,太伟大了,比坑死水变油和传销可牛逼多了,更不可思议多了。 就这样,周映要的安抚,实际连一个套路的拥抱都没要。小丫头就只是这么站到他面前,跟江澈说了说话,听他说了“别怕”,“加油”。 “老师一点都不急啊,记住,不管上场几分钟,放开去打就好。不行咱还有2000,2004,2008……” …… 1996年8月3日。 奥运女排决赛。 首发没有周映。 第七百四十七章 困局,决赛(下) 胖叔叔依然来了,他是旅美华侨,但是热爱排球。同时也很能说,赛前,他就在看台上给旁边人分析着比赛形势。 “难,能打到这个份上就不容易了,今天……争取赢一局吧,不丢人就行。”说完这一句,他自己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甘心,又说:“除非郎指导有藏东西。” 胖叔叔的意思,藏的当然是战术上针对古巴的东西。这场决赛,除了出场列队之外,没有人会在意那个叫做周映的新人。甚至没有人觉得她还能在这样重要的比赛中出场。 “倒是可惜了,第一高度啊,要是她成熟一点,正好在巅峰期,说不定中国队还真有机会。” 看着4号周映坐回替补席,现场开始介绍主力队员上场,胖叔叔遥遥感慨一句,近得倒像是说给江澈几个人听的。 这么多天看下来,胖叔叔早也知道江澈这拨人是周映的亲友团了。 “观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这里是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女排决赛的现场,我们看到,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宋世雄老师的声音再次传来。 比赛正式开始。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中国女排开始领先了,所以,真的是有藏东西的,在一片惊喜,振奋和呐喊声中,第一局比赛一路来到了14:9,中国队只要再取一分,就能够完成赛前赢一局的目标。 “干啊……加油,加油~!” “牛逼……” “要赢了……” “有戏,有戏啊。” 看台上的声浪此起彼伏。 “……局点,面对劲旅古巴队,我们的女排姑娘打得十分的顽强,十分的出色,现在只要再得一分,我们就能拿下第一局比赛……”就连宋世雄老师都开始激动起来。 看着现场,江澈可以想见国内,电视机前,多少人正满怀惊喜,热切地盯着屏幕,把赛前不敢有的信心鼓起来,也把赛前不敢抱的期待抱起来。 因为就连江澈自己,都开始觉得,好像能打,好像能赢……中国队有机会战胜古巴。而之前,哪怕是有周映说的三板斧,江澈依然不敢让自己想太多,期待太多。 然后,场上形势开始变化…… “砰。”路易斯钉板扣杀。 “砰。”托雷斯后排强攻。 “唉。” “唉。” 伴随着一声声紧张期待后的集体叹息,一次次地失落坐下,原先14:9的比分,已经被古巴队连得五分,追到了14:14…… 气氛开始变得沮丧起来。 “还是要完。” “嗯,实力还是不够,关键分顶不住。” “是啊。” “哔。”响哨了,宋世雄老师声音略微紧张,说:“中国队请求了暂停,现在比分是14:14,中国队郎指导请求了暂停,布置战术……” 宋世雄说着说着,突然没有了声音,要知道,他的解说,可是一向以无间歇无空当著称的。 坐在评论席里,宋世雄探身,伸长了脖子,有些茫然地看着场边中国队的替补席,他看到了正在布置战术的郎平,看到了围拢在她身边的队友,她们正一边擦汗,一边倾听,一边点头。 宋世雄还看到了周映,她也站在围拢主教练的人里。其实这个时候,替补队员上来一起听一听,本没有什么问题,是一种团结的表现,可是…… 她似乎站得太靠近了,甚至站到了离主教练最近的内圈,而且……郎指导似乎正在对她个人说话。 依然是面无表情,小周映站在那里,右手握着缠了白色医用胶带的左手手腕,认真倾听,偶尔点一下头,表示她知道了。 长期解说比赛的经验让宋世雄明白:这意味着,周映要上场了。 他不解的是: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其他人自然都没有发现这一情况,大部分人都揪着心呢,亲友团的人也一样,没有人认为小周映今天会上场…… 除了江澈。目光看着周映,江澈用力握了握拳,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这场奥运女排决赛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都将彻底改变原先的轨迹。 因为他把一个叫做周映的小女孩,从大山深处,送到了奥运会的决赛场上。 那一年,江澈告诉周映,打排球吧,也许这就是你命运里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了。 13岁的周映记下了,一直很努力,一直很珍惜。 现在,她要去实现一个梦……如果她成功,会是中国女排的一个奇迹。同时也是一个别人不知,人生命运的奇迹。 “好的,暂停结束,我们看到中国队这边在暂停过后出现了换人,小将周映披挂上阵,替下了李燕……”宋世雄老师肯定可以预见观众的情绪和想法,但是作为解说员,他依然尽力客观而平和地陈述着这一场上情况,甚至他还帮忙解释,说:“周映的高度,对中国队还是很有帮助的……” 观众席就没这么客气了。 江澈不知道电视机前有没有人跳脚,有没有人扔掉了手上的遥控器或水杯什么的,但是现场,呼啦一下站起来好多人。 毕竟周映之前的表现,八个字总结:有过无功,乏善可陈。 “这怎么回事啊?!” “怎么能这个时候让她上啊?” “是啊,长得高有个屁用,这小丫头根本不行,唉,郎平关键时候又来了,又是昏招……” 一片带着愤怒和火气的议论声中,亲友团集体沉默,看着又一次站到网前的小周映……揪心啊。 虽然没人说出口,可是心里想的都差不多……这回不会又要背黑锅了吧?! 马东红紧张地握拳,深呼吸。 冬儿和林俞静一左一右抓得江澈胳膊生疼。 江妈干脆不敢看了。 只有一向乐观的郑书记,没愁绪的三墩,还有美股的新神老彪,三个人一起站了起来,“加油,小周映加油……” 周映扭头,看了看这片看台,看了看江澈……回转,沉腰,预备。 球网对面,古巴队的超级副攻托雷斯和号称最强拦网的马佳丽斯双双看着这个稚嫩的小主攻,轻松地笑了笑,然后似乎还说了点什么…… 当然,周映完全没有反应。 “砰……砰……” “好的,好的,现在是中国队的进攻机会”,宋世雄老师的声音里难得一次充满紧张感,“二传手何祺把球垫了起来,位置不错……强攻,周映的机会,但是她要面对的,是古巴队托雷斯和马佳丽斯的双人拦网……” 球场上,周映高高跃起,马尾甩动,左臂高扬,没有任何掩饰,打开架势,强攻。 “呼。”一瞬间跟着周映的跃起站起来了好多人。 旁人无心,而江澈有心,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周映这次跳得特别高似的。 但是,“砰!” “唉。”一声集体叹息。 “球,被拦住了。”宋世雄解说道。 周映上场后的第一个正面扣杀,直接面对双人拦网,毫无花哨的强攻,被拦住了,但是不算彻底,因为球并不是直接落向地面,而是打手之后,有一个角度不大的向上的弧度…… 问题在于,此时刚完成扣杀的周映,她才刚要落地。 不出意外的话,球会在她身后落地,中国队的后排队员已经准备飞身扑救,但是似乎有点来不及…… 古巴队的两名拦网队员眼睛看着球,脸上已经开始浮现轻松的表情。 “砰。”红色身影落地瞬间几乎毫无调整,就已经再次迅速弹起,补扣。 皮球落地,砸在地板上。 超快速直线球,落在古巴队的场内,就落在防守队员面前,但是……她,没有反应。 “得分,15:14,中国队领先。”宋世雄老师说完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平静了,又重新道:“在第一次强攻被古巴队双人拦网阻挡之后,4号周映二次起跳,补扣,把球钉在了古巴队后排队员的面前……中国队领先一分。” 在现场,他的声音其实已经被淹没了。 观众们震天的呐喊,庆祝。亲友团更是又叫又跳…… 但是场上的队员,似乎并没有那么热烈的反应,周映落地站在那里,队友上来,击掌庆祝,面带笑容。 老队长赖亚文还抱了抱她。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球网对面的古巴队员,甚至还有场边她们的教练和队员……她们,有点蒙。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些人不但是真正的内行,还是场上实际的体验者,就刚刚这一球,常理,应该会落在周映身后的。 但是,她扣着了。 二次起跳,她的二次起跳,好快…… 篮球场上评价球员有一个概念,叫做连续起跳能力,或者还有另一个概念说法,叫弹跳速率。 就是这玩意。 对面这个小姑娘的连续起跳能力,弹跳速率,很可怕。挥臂的速率,一样可怕。这在排球场上可就意味着太多东西了…… 古巴队队员教练,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周映的身上。 周映,没有表情。 “作为一名年轻队员,周映非常的冷静……”在宋世雄老师的解说声中,场上又经几个回合的较量,中国队发球失误,失去发球权,又依靠一次背飞,夺回发球权。 “现在中国队发球,中国队发球的队友是4号小将周映,周映来自南关队,身高一米九二……”宋世雄老师惯性停不住,又来了,但是这一次,很多人,都仔细再听。 然后,介绍突然中止。 “跳发!周映的跳发球快速有力……”宋世雄老师人没跳起来,但是声音跳起来了,“古巴队接发球失误了!球过网了!……打探头!……哎呀来不及,前排队员起跳后横向朝后一拨……周映!又是周映!后排进攻!……” “砰。” “好!”宋世雄喊出来了。 从发球,回到场内,到起跳、挥臂,把球钉回古巴队场内,整个过程大概只有短短的两三秒时间。 古巴队的拦网,甚至都没能起跳到高点,球就已经从地板上弹起。 措手不及,第二次,古巴队措手不及。 三板斧! 就是这么猛。 “16:14,中国凭借小将周映替补出场后的出色发挥,拿下了第一局比赛,局分1:0领先……” 第七百四十八章 你的战役 “这一局比赛最后阶段周映的上场,可以说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但是她出场后的表现,相当令人惊艳,这两分,实在太精彩也太关键了……” 伴随着宋世雄老师对第一局比赛的总结和赞赏,场上的女排姑娘们一边互相击掌,一边讨论着,退场。 高强度的比赛总是容易让人疲累,哪怕这才第一局……但是姑娘们脸上多是笑容。她们,以及场边的替补队员们,几乎都专门上前给了周映表扬和鼓励。 走到场边的周映自己也不自觉低头用力握了握拳,大概还低声为自己呐喊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了看江澈所在的位置。 这个女孩的前世,有过疲惫、麻木,埋葬于大山,无声的一生……而今,她站在奥运会的决赛场上,用自己惊艳的表现,发出了击破命运的声音。 同一时间,看台上的亲友团早已经从最初的欢呼中稍微平静下来,一边鼓着掌,一边笑着,感慨着。像马东红这样切身体会深的,已经在偷偷抹眼泪了。 江澈还好,能忍住,就只微笑。 老村长扭头用力吁了口气,说:“我现在满脑子是小周映以前的样子,呼,谁能想到啊。”说完他又看了看江澈。 “就4号这个扣高,弹跳速率,你们不懂,那真心是一把杀手锏,你们都记得吧,赛前我就说了,郎指导有藏招,这个4号……”胖叔叔一边比划着,一边热情给身边人做着分析,转头……他顿住了。 因为他发现郑忻峰、曲沫、冬儿、林俞静……好大一群人,都正鄙夷地看着他。 “嘿嘿……”胖叔叔挠了挠头,笑容尴尬。 要知道他可是刚才看见周映出场最气急败坏的人之一,甚至早在对阵韩国的那场比赛开始,他就一直在表达对周映的不满和不看好。 他甚至还跟冬儿争辩过。 “……厉害,走眼了。我道歉,我道歉……不光我,媒体也要道歉……不管今天的结果如何。”比了个大拇指,胖叔叔当众弱弱地说着。 这胖叔叔倒也还算磊落。 很快,裁判响哨,第二局比赛开始。 “怎么不上了?!欸,状态正好呢那小姑娘?” “是啊,4号周映怎么不上了?” 第二局的先发上场队员里没有周映。这一回,从电视机前到现场,无数正在期待她继续表演的人们,都不由得困惑、失落。 “为什么周映姐姐不上场了呀?”冬儿也问。 “这个,我也不太懂。”江澈确实不太懂。 后排。 “为什么?因为咱周映终究还是太年轻啊。她这才17岁,身体体能都还没稳定下来呢,要是一直像刚刚那样打,她后面的威胁,反而就小了。”胖叔叔又恢复了生气,正讲解着,说:“而且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大赛,经验上有落差,战术配合和小技术上,也还有很多不足……” 絮叨解释了一大堆之后。 “简单一句话”,胖叔叔感慨着总结说,“现在国家队还不能把小周映当作核心来打,而她的特点,又决定了,只要她在场上,就一定要围绕着她打……明白了吧?” “所以,这场球,归根到底,还是古巴队的屋顶球和咱们的战术跑动,地面技术之间的较量。” 胖叔叔说到这,看见前几排的目光又都转过来了,着急心说:我这可不是在贬低周映啊。 “周映,是用来在关键时候突击的,她是咱们唯一也在屋顶上的那个,而且上屋顶更快。” 他说完,讨好地笑了笑。 江澈也对他笑了一下。 其实江澈并不知道胖叔叔这回说的是对还是不对,又或者对错各占几分,他只知道一件事:刚才,他试着拿周映和前世后来看过的朱婷做一个对比…… 结论正如胖叔叔所说,现在的小周映,还不能像后来巅峰的朱婷那样,被作为绝对的战术核心来用。 如果说江澈看到时候的朱婷,某种意义上已经是一杆霸王枪,正面无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那么,现在的小周映,还只是一个刺客。当然作为刺客,她是超级的。 …… 第二局比赛,13:15,古巴队扳回一局。 周映两次替补上场,打了不到4分钟时间,有过不错的表现,也有过跳发失误,并没有能够再次力挽狂澜。 这似乎印证了胖叔叔刚才的说法,现在的小周映,还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左右整体的比赛大局,她适合突击。 局分:1:1。 气氛再一次紧张起来。 第三局,天王山之战,谁能拿下,谁就将拿下来赛点。 而这一局比赛的过程,也确实对得起它的重要性,两队缠斗,不断交换发球,不断交替领先……这一局,小周映上场的时间变得更少。 其实这一局比赛的进程,已经和前世再不相同,但是,它在最后阶段,还是出现了一个前世也曾出现过的关键比分:16:16。 只不过前世,这个比分是古巴队从10:14一路追上来的,而这一次,是交替追平。 这时候的比分规则,不会有第18分,也就是说:不论谁再拿一分,就可以取胜。 依然是中国队的发球机会。 “换人,我们看到,场边郎指导选择了换人!”在现场巨大的嘈杂声中,宋世雄老师的声音亢奋而激动,“在这个决胜的关键时刻,郎指导再次换上了4号周映……郎指导拍了拍周映的后背,周映换下了李燕,平静地站到网前……这位年仅17岁的小将能像第一局比赛一样,再次帮助中国队取得胜利吗?!” 第三局,最后一分。 赖亚文发球。 古巴队接起,二传调整进攻…… “路易斯……哎呀,不是强攻,不是路易斯,古巴队避开了周映拦网的区域……” 是后排进攻,古巴队另一王牌托雷斯的跳跃能力和身体力量让她的后排扣杀看起来与网前无异,皮球像炮弹一样砸向中国队的队员…… “赖亚文接了一下,唉……” 来球太快,力量太大,赖亚文匆促间没能接住,只触碰到一下,皮球横向,飞向左外场。 宋世雄叹息,满场叹息,还好,还有接发球的机会……不,还没完! “周映。” 球场上,周映1米92的身体几乎平直于地面,她伸展着手臂,把自己整个人朝场边扔了出去。 “嘭。” “接住了!周映接住了!” “吼。” “pia。” 伴随着皮球飞回场内,周映整个人,1米92的身体,直直地砸在场边的地面上。 可惜,没有机会组织进攻了,已经是第三次触球,赖亚文只得别扭地扭转身体,勉强将球垫过球网。 为了获得调整时间,布置防守,她想尽量把球垫得高些,远些。 “哎呀。”宋世雄这一声,用现在话说,就是凉了一下。 事与愿违,赖亚文勉强垫过网的这个球,只见高,不见远……对于扣球高度3米38的加勒比黑橡胶路易斯来说,这样的来球,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没有经过任何多余的调整,这位古巴主攻手直接起跳,强攻……她的面前没有拦网,空空荡荡。 以路易斯的实力,这球势必钉板。 “砰。呀。”路易斯击球的声音和她口中的喊声,如同直接打在所有中国观众心上…… 然后, “嘭。” 这一声响,不是皮球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是手。 周映从边线外一步开始向场内,向网前跳跃,她的身体微微倾斜,她的双臂高高举着。 路易斯的扣杀,打在她的手上。 没有视线,周映凭感觉,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拦住了。”宋世雄老师木木地嘀咕了一声,他的解说风格这次比赛被中国队年轻的4号整得有点儿支离破碎。 皮球经周映的手,落回古巴队场内……打在正下落的路易斯身上……触网,落地。 “拦住了,漂亮!周映,单人拦网!”咆哮的宋世雄。 “好!”满场不约而同的一阵震吼。 17:16,中国队拿下第三局,天王山之战。 “周映最后的这个拦网,太惊艳了,尤其她这种顽强拼搏的女排精神……”宋世雄老师继续感慨着。 他很少讲门道的东西。 而实际上,内行现在都清楚了——起跳速度,加上身高,再加弹跳力,这三者的结合,造就周映在排球赛场上真正最可怕的一点,其实不是强攻,而是拦网。 论强攻,球网对面的路易斯扣高高她8厘米。 但是论拦网,抛开长期的经验和稳定性,只做直观对比……同是球网对面的马佳丽斯从今天开始,或许就应该让出世界第一。 这就是为什么一直喜欢较劲,喜欢打服各种不服的古巴队,之前的那次进攻,会选择让托雷斯做后排进攻,避过周映。 因为那一分势在必得,因为作为时代最强球队,她们也早就分析出了这一点。 而最后路易斯的这一扣……她完全没想到刚摔在场外的周映会这样回到她面前。 没有人想到。 “周映,周映……” 呼声漫天。 孙玥上前,把小周映拉了起来,一把抱住。 …… 取胜第三局后,第四局,12:15,中国队负。 局分来到2:2。 周映这回上场时间稍微多了分把钟,但是这次没有能够结果。 从比分上看不出来的,是这一局比赛不断的反复拉扯,中国队几乎全程落后,但是在发球权的争夺上,从没有轻易丢掉过一分,也就是说,古巴队所得的每一分,都是几个回合拉扯的结果。 决胜局即将到来。 局间休息,经过漫长战役的两队主力队员都已经筋疲力竭。 “我有想过我们会赢……但我从没设想过,我们如果赢,能赢3:0或者3:1”,场边,郎指导向围拢着她的疲惫的队员们布置战术,说:“我最乐观最乐观的估计,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3:2……” 8月1号,半决赛,古巴和巴西打满了五局。 所以,在战略上,郎指导其实早有全局准备。而现在的情况,中国队主力疲惫,古巴队身体素质虽好,同样疲惫。 马上就是决胜局的较量……郎指导笑了一下,又朝周映瞪了一眼,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青涩的面颊。 “赛前,媒体说,这场比赛是中国女排的复兴战,也是我作为二进宫教练员的个人荣誉战,正名之战……这两种说法都对。”郎指导顿了顿,看着周映,用一种前辈女排英雄而不是教练员的感觉,笑着对她说:“其实,这会是你的成名战。” 郎指导拍了拍周映的肩膀。 其他队员,尤其是上场队员,也都一样,她们在无尽的疲惫中笑着,尤其队长赖亚文和核心孙玥,她们似乎早就知道。 “去吧。记住只要开局打好,我们就能冲垮她们……”郎指导拍手,送队员们上场,然后再次拉住周映,告诉她,“尽情发挥,现在,没有人能跟上你的速率了,明白吗?!” 郎指导是对的。 所以,本该最激烈的第五局比赛,其实反而最少波澜。 只经过开局短暂的焦灼,比分就拉开到了5分……而本就战术纪律较差,靠天赋打球的古巴队,筋疲力竭地古巴队,很快……就失去了整体,接近崩了。 整个赛场都是喜悦而紧张期待的气氛。 比分来到了14:6,中国队发球。 “中国队发球的队员,是4号周映,周映今年17岁,身高1米92,来自南关队,小姑娘,现在很平静……”宋世雄老师的解说里带着笑意。 “跳发球,周映的跳发球失误有时候有点多,但是只要不失误……好的,古巴队接球果然没接好,又直接过网了。” 跟第一局的最后一球相似的剧本。 这次站在网前的,是目前中国队的进攻核心,也是最受欢迎的女排队员,女神,小老虎孙玥。 “孙玥……孙玥有机会打探头。” 这很可能会是这届奥运会女排比赛的最后一扣,不用猜想,每一个排球队员都会梦想这一扣,在奥运会决赛场,决胜局,亲手去完成这最后一扣,拿下冠军。 孙玥当然也不例外。 但是,没有…… 孙玥轻轻跳起,如第一局的何祺那般,把球横向朝斜后方一拨。 相似的两个球,区别在于,何祺当时是扣不了那个球,而孙玥现在,其实至少有7成把握,但是她没有扣…… 托了这一下之后,孙玥落地,扭头看着飞向斜后方的皮球。 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的决赛场上,这位中国女排的现役女神和核心,选择了成就视线里正迎球起跳那位17岁小将……今天的惊天一战。 皮球在空中划着弧线飞向后排…… 周映后排起跳,高高跃起。偌大的运动场,在高处,竟然有些空荡荡的感觉,灯光从高处打下来,地板的颜色温暖,这一刻正常赛场其实嘈杂无比,但又似乎无声。 周映在空中展腹,挥臂,马尾飞扬…… “杀!” “砰!” 挡不住。 皮球砸在古巴队场中,弹起,飞向场外。 15:6。 3:2。 冠军。 第七百四十九章 金牌 “嘭”的一声闷响。 落地蹿飞的排球重重地砸在场馆那头的广告板上,站在高台上的裁判完成了最后一分的判定,宣布比赛结束。 周映腾空的身影落地,马尾拍打着肩后,微微屈膝缓冲,然后木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依然在跳动的那只排球。 看台上的人群高举双臂站起来,跳起来。 红旗飘扬。 场上的中国队员互相击掌、拥抱,又叫又跳,哭了,也笑了。 替补席上的队友和工作人员开始冲入场内。郎指导回身和陈指导击掌,两人一边摇着头,似乎互相说着疲惫和不可思议,一边笑着,走向他们的队员。 “冠军,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决赛,中国队经过五局苦战,奇迹般击败超级古巴。在沉寂数年之后,再获奥运冠军……”宋世雄老师破音。 真的没有人想到,也许,除了郎平。 球网对面的古巴队员依然大致保持着最后一球落地时候的站位,好一会儿,才茫然地互相看了看,似乎终于意识到:真的输了……不可能啊,可,就是输了。 有人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就这么瘫坐在地,有人互相拥抱安慰,有人低头退场。这一败至于巅峰古巴,打击实在有些突然,因而,也就有些大。 郑忻峰在跳动的人潮中把手递过冬儿身前,用手里的饮料杯,磕了磕江澈手上的,喝一口,转头看着依然站在场上,正和队友教练击掌拥抱的小周映,目光感慨说:“哭了啊?” 江澈抹了抹有些酸涩的眼眶,笑着说:“没。” 此时此刻,他们的身边,冬儿,林俞静,柳将军,马东红,江妈,老村长,江老头……还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很多都已经在抹眼眶,笑着哭。 茶寮出了一个奥运冠军,17岁,力挽狂澜。 “没事,我也差不多了。”难得一回没有抓住机会嘲笑江澈,郑书记抽了抽鼻子,指着场地里的小周映,说:“过得好快啊,记得第一次看到她,黑黑的,高,但是瘦,像根柴。” “奇迹,伟大的胜利,中国女排用我们熟悉的顽强拼搏的精神,重新站在了世界之巅……” 宋世雄老师面前的屏幕里出现了周映的面庞,这意味着这一刻国内无数观众的电视画面,都是这个正和队友拥抱的小姑娘。 只是她依然没有太过激动的表情……这要是晚上二十年,电视手机电脑前,就该有一堆小迷妹小阿姨托出下巴,眼神发直,嘀咕说小姐姐好攻,好帅了。 “17岁的周映在这次决赛的发挥……实在难以形容,尤其是最后一局,她用开局3:3平之后个人连得四分的表现,彻底冲垮了古巴队的心理防线……还有之前,在关键局关键分上表现,或一锤定音,或力挽狂澜……” 宋世雄想好好夸一夸小周映啊,只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表达。 周映这一届比赛,包括这一场决赛的数据,其实都不至于很突出,她也不是核心,但就像是长坂坡上的赵子龙,一样不是统帅,可就是这样的故事,更容易成为传奇,也更容易激荡人心。 “周映在这场决赛的表现,注定将留下许多可以被铭记的瞬间。而且我们不要忘了,她才17岁,未来的四年,八年,十二年,她会成长得更强大,会成为中国女排的支柱……” 镜头里再次出现周映英气的面庞,宋世雄老师看一眼,抬头,轻松笑了笑,他现在已经掌握解说周映表情和内心的套路了。 “大家有没有发现,尽管年纪小,但是周映的心理素质非常好,大部分时候,她都十分平静、冷静,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感觉……” 然后他再看镜头,有点茫然。 镜头里中国队的队员正在列队感谢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周映站在队伍里,转头,眼睛看着看台某个方向,努力寻找着,同时举起来她缠着白色胶带的左手,在空中挥舞。 “小周映在找你。”林俞静拉一把已经坐下的江澈。 看见了,周映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江老师,一下,灿烂地笑起来…… “周映笑了。”宋世雄老师说:“笑容很灿烂。” 江澈噙着眼泪,同样灿烂地笑着,迎着周映的目光,兜手喊了一句:“打排球吧,小周映。” 其实周映应该听不清,因为现场实在太嘈杂。 但她就是知道。 “嗯。”小周映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是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大颗的泪珠顺着面颊滑下来,成线,成行。 “周映,哭了。”宋世雄老师有点尴尬啊,支吾了一下,再看一眼镜头里的画面,干脆不说了。 镜头画面:一直站着的小周映现在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低,呜啦啦什么都不顾地痛哭流涕。 这一画面,周映突然完全小女孩的哭法……让现场的,电视机前的无数观众,都懵了一下,跟着,带着关爱大笑起来。 “差点都忘了,小周映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啊。” …… 颁奖典礼的时候,周映又哭了一次,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再那样。 她和队友们一起,佩戴着金牌,站在奥运最高的领奖台上,听着国歌,唱和着,仰头,看着五星红旗升起,飘扬。 眼泪平静地,滚烫地,从眼眶里翻出来,落在几乎每个姑娘的面颊上。 以前吧,茶寮村小,周一也有升旗仪式。 颁奖典礼结束,央视对于女排决赛的直播,也即将进入尾声,伴随着宋世雄老师回复状态后的感慨、赞扬,队员们在逐个走过镜头,准备退场。 “让我们记住这些队员,她们分别是11号孙玥、1号赖亚文、5号吴咏梅、3号崔咏梅……4号,周映,周映她……咦?” 宋世雄老师突然惊疑一声。 因为镜头画面里,周映跑向了看台…… 此时,直播画面结束。 留下了电视机前无数好奇又无奈的观众。 在现场的观众还好,他们没有退场,都朝周映奔跑的方向看去。在场的记者更是第一时间端着相机追了上去。 周映实在没办法考虑更多,也实在等不了更久了,一路奔跑,她站在江澈这一排人面前。 “村长爷爷、根爷爷,江爷爷,江阿姨……”哭了,小周映有些不知所措,一个个问候着,“郑叔叔、林姐姐、冬儿、麻弟哥,广年哥……” “教练。”到马东红的时候,周映喊了教练,然后把手里的捧花,递给了她。 “诶,小周映好棒啊。”马东红开心接了,又哭又笑。 然后,周映走到了江澈面前。 旁边人都安静下来。 “老师。” “诶。” “我……我拿到了。”周映哽咽一下,低头把胸前的金牌摘下来,举着,有些局促说:“老师……” 江澈心里苦啊……站笔直,悄悄踮了踮脚。 “不要弯腰啊,尽量不要太明显。”他小声叮嘱。 “嗯,好。”周映笑起来,有些颤抖地,把她的奥运金牌,挂在了江老师的胸前。 这是那年,一个十三岁小女孩的承诺。 第七百五十章 赛后发布会 胸前佩戴着新晋奥运冠军亲手献上的金牌,看赛场上那个冷漠而杀气十足的天才少女站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孩子似的又哭又笑。 这感觉……四年多了,说了那么久的光明正义高大上,今天终于感受了一回。 “可是欠条我没带着啊……” 江澈笑着认真说道,说完,自己一下有点茫然: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要这么说,我直接说要留作纪念不就行了吗?难道周映还会跟我讨回去? 这特么什么惯性啊! 事实,欠条他当然带了,目的不是还给周映,而是在本身记得女排没夺冠的情况下,求好运,求一个奇迹,也保留几分期待。 作为知情者,郑书记在旁悠悠地“切”了一声,满脸的鄙夷。 “嗯,不用,不用的。”小周映傻乎乎当了真,着急的摆手,抹眼泪,跟着似乎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着林俞静。 “林姐姐……”小周映为难说。 “怎么了?”林俞静笑着问。 “我,我能,抱一下老师吗?” 印象中这还是周映第一次提要求,过往这四年,哪怕是希望江澈路过庆州能去看看她这样的话,她都没说过一句。 大概也只有这个夺冠时刻,才能给她这个勇气开口了。一生一次。 江澈:“……” 这个问题难道不是应该问我的吗?江澈偷摸看了看旁边成群端着相机的记者,心里很苦,转头偷偷冲林俞静眨眼睛。 “好啊,好啊,快,抱,随便抱。” 林俞静看都不看江澈,整个人兴奋得不行,忙不迭就答应了,然后,也举起了手中的相机,躲在镜头后面幸灾乐祸。 那,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说不行吧。 “谢谢……老师。”小周映眼泪狂涌,声音哽咽。 她的拥抱带着几份怯生生,很小心,只一下,身体躯干基本没什么接触……不过这样,她就必须得把腰弯下来。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闪光灯跟现场爆炸了似的。 尽管戴着棒球帽呢,但是很显然,江澈的身份这回是藏不住的。 毁了。 全特么毁了。 江澈可以想象,接下来国内媒体的报道热潮中,除女排整体之外,肯定也会有许多小周映的篇幅…… 所以,有几张照片,注定会反复出现在报纸刊物上。 比如她最后坐地哭泣的画面,比如那次飞身救球,那次神兵天降的单人拦网,还有,那最后的制胜一扣,她腾空的画面…… “妈的,那么多好照片,千万别用这张啊。” …… 赛后发布会的现场云集大量中国记者,洋溢着巨大的喜悦。郎指导带着队员入场,掌声,欢呼声如雷。 整体的采访过程很和谐,不过,郎指导的脸上始终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之前的报道,看你们怎么圆。 队员们大多都有出现,小周映也不例外。 她上台的时候,现场掌声如雷……这个决赛场上“小将横空出世,数次力挽狂澜”的故事,让在场几乎每位记者都文思泉涌。 “所以,郎指导,关于周映在决赛中的表现,是教练组一直藏的杀招吗?只为决赛,对付古巴?” 有记者问。 问者无心,但其实这一问本身,就已经隐藏无形霸气了。在世界排名仅仅第八,通过打落选赛才晋级正赛的情况下,“只为决赛”四个字,如同沙场策马冲出,百万军中直取上将…… 更霸气的回答,就一个字,郎指导说:“嗯。”一如当年她干净利落的钉板扣杀。 现场愣住了一会儿。记者们好尴尬啊…… “那……郎指导你怎么评价周映在决赛上的表现,能说一说吗?”终于,有人抛出了一个和周映第一次上场那次赛后几乎一样的问题。 同在受访席上,郎指导偏头看了看小周映,笑了一下,转回来看向记者,说:“我觉得她打得还行。” “……” 记者们不约而同弱弱地笑了笑,因为之前,就是这句话,曾经被他们批评得不行。 “那,周映,拿到奥运冠军了,而且表现这么出色,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开心吗?”记者改问周映。 话筒递到手里,周映想了想,点头,开口:“嗯。” 如果记者最后没说“开心吗”三个字,她大概会说“很开心”,既然记者已经帮忙说了,她就不重复了。就是这个逻辑。 “……就,这样吗?可是你这场的表现……” “我觉得我打得还行。”周映说。 现场沉默,然后笑起来。 周映才不跟他们笑呢。 记者们也不在意,继续有人发问:“在第三局的最后一分,那个拦网,我们看到你先是因为救球,摔到了场外,但是在路易斯扣杀的时候,你又已经回到了场内,完成了关键的单人拦网……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你会出现在网前,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到?” 记者说完期待的看着周映,期待她能说出一番励志感人的心理活动来,比如怎么咬牙爬起来,怎么想着这一份绝对不能丢,怎么冲上去…… 一片期待中,周映想了想,说:“因为高。” 她的意思,因为高,所以我能够得到,很朴实也很实际的一个答案。 记者们哭笑不得,哑口无言一下。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问孙玥”,记者转向孙玥,改问道,“最后一个球,你当时其实有机会打探头,对吗?” “嗯”,孙玥笑了笑,转头笑着看看小周映,说,“但是球偏高,而且有点靠后,需要够着打,我不是百分百的把握。” “但是其实也可以打,不是吗?可是你选择了传球,传给周映,让她来完成这最后一扣……” “周映今天的状态很好,我很相信她。”孙玥坚定说:“另外,这个球有她来完成,我觉得是最好的,不管是对于今天这场决赛的收尾,还是对于周映个人的成长,对于我们整个中国女排,都是这样。” 孙玥的意思其实不难理解,在奥运决赛上完成一场惊天表演,亲手用最后一扣收官,这对于一名年轻队员不论心理还是领袖气质的成长,意义都会重大且长远。 记者们集体鼓掌,在场队员教练也都一样。 郎指导还伸手把孙玥往身上搂了搂,说了几句悄悄话。 “周映呢?周映你怎么看?”记者问。 惯性的思考状态,周映说:“姐姐对我很好……姐姐们都对我很好。” 总算是多了几个字了,周映说完,探头看了看孙玥。 现场再次爆发出巨大的掌声。 而后,话题逐渐脱离比赛本身,记者们问了周映最后的哭泣,也问了其他队员很多问题,并最终,转到了赛后的那一幕上。 有一个问题,其实他们压抑好一会儿了,有记者故作不知,先问周映赛后金牌是献给了谁。 “江老师。”周映平静说。 “可是我们大家讨论发现,那个人他,好像是宜家江澈,所以请问……”记者们对于这个发现的热情和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也是江老师。” 小周映没有否认江澈的身份,这是没办法否认的,但是她再次强调。 体育记者们大多知道宜家江澈的大名,而不知道他在茶寮支教的经历,就刚才到现在这一会儿工夫,也还没来得及去查,去问,大部分当场都有些茫然。 第七百五十一章 八月落幕 奥运会还没有结束,夺冠后的女排姑娘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回国。 她们出没于各个赛场给中国运动员加油,总是在镜头里出现,像一队服装模特,像风景,被关切和热爱着。 另外不论逛街购物,接受采访,姑娘们也都一致穿着带江氏商标的常服,甚至刻意引导话题做软广。 国内传过来的消息:江氏的订单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就暴涨了接近三倍,后续估计会更多。 于是,这次明智的没有同行的江爸等人,带着巨大的喜悦开始忙得不可开交。 而这一笔令人羡慕和惊叹的广告投资,其实是从江妈年三十晚上连夜给小周映做衣服开始的。 茶寮的盛况要更疯狂些,它本就有着不小的名气,如今,更是在报章媒体上大篇幅的关联上了两个人: 【刚在奥运决赛场上完成了一场惊天表现的山村小姑娘周映;竟曾经一度支教茶寮的宜家江澈。】 三个大名称被放在了一起,这太令人惊奇也太让人好奇了,伴随着名气再次暴涨,广告效应凸显,除产品订单外,还有大批的记者和游客来到茶寮。 一个关于江澈支教茶寮,泥石流重建,振兴偏远小村,发现并培养周映的故事,再加上阶梯小女孩的部分,一切本身都是美好的,所以江澈也没有刻意去压制报道。 另外关于他的个人形象,过往在帅这一点上固然完全没有异议,但是在道德品质方面,因为之前几次事件的冲击,多少还是存在一些疑点和不信任的……如今都没了,这是江澈迄今为止个人形象和国民印象的巅峰。 大概,半步圣人——在不熟悉他的人眼里。 连带的效应是巨大的,报道出来之后的这段时间,宜家各地百家门店的销售情况,也在暴涨,有的门店甚至在短短几天内完成了过去一个月的销量。 这一切的“获得”,在当初,在江澈开始改变小周映人生的时候,其实都是没有设想的,更没有计划和期待。事实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所以,当情况发生了,每个人也都可以更坦然地去投入这份幸运,皆大欢喜。 “欸,我刚让沫沫帮忙估算了一下”,作为这几天仅有的忙碌的人,郑忻峰在车上用手背提醒了一下困倦的江澈,说:“不算长期效应,可以预期小周映的广告效益,超过3个亿。” 江澈一下坐起来,眼神茫然,若有所思。 郑忻峰:“怎么了?惊了啊?!” “有点……不过重点不在这,重点我想说,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就一直做个好人了”,江澈认真感慨,说:“人生走了那么多弯路,实实在在骗到手的钱,还没有咱小周映一个人帮赚的多。” “是是是……可是,我还是喜欢那种生活啊。”身为青云双骄之一,郑忻峰认真感慨。 曲沫在前座转头看了一眼这俩货,转回去,哭笑不得,她觉得有意思极了。 说好的,中午女排姑娘和郎指导她们今天会来住地吃饭,江澈吩咐司机加快速度。 为这事,他们刚刚拒绝了几位美籍华裔投资人的宴请。 午饭除了能准备出来的几道家乡菜,剩下都由专门雇来的厨师和服务人员去做,所以倒是不算太忙碌,江澈到时,大部分人都坐在客厅里。 “都已经在等着了啊?” 江澈笑着开口,话音刚落。 “喝喝喝,这么重要一顿饭,你喝,喝成这样。”柳将军从后门进来,手上打横抱着赵三墩…… 三墩已经醉死了,没接话。 身后跟着的小墩墩接茬,说着不知哪里学来,但百分之九十九是从老彪那里学来的大人话,说:“念念念,就知道念,男人喝个酒怎么了?” 将军回身看儿子一眼,跟着一脚给他拌摔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原本还打算掺和一下的江澈……不敢掺和了。等到将军抱着三墩上了楼,他才拉过小墩墩,问:“你爹这什么个情况啊?” “嗯~澈叔。”小墩在江澈面前还是很老实的,什么时候不先忘问候,敦实的小家伙仰着头,眨巴一下眼睛说:“我爹和老彪伯伯拼酒。” “……”这不趁早饭,不赶午饭,无缘无故地,江澈就理解不了了,想了想问,“为什么拼?” 小墩仔细想了想,说:“因为有棵树,还有,老彪伯伯说后院草坪又软又厚。” “……” 小墩墩这么说,江澈完全整理不出任何像样的逻辑,他也不准备做这样的尝试,去揣测老彪的脑回路。 又问了旁人,事情才大概清楚。 老彪这两天无聊炸了,闲逛,发现后院的草坪又软又厚,就跟三墩说,三墩你信不信,这草坪就是从树上摔下来都没事。 三墩表示大概同意。但是,为什么要从树上摔下来呢?又不是果树,没事爬它干嘛? 两个人闲得蛋疼,说来说去,最后决定上树拼酒,然后看谁先醉了,从树上摔下来…… 这都什么啊?江澈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认真思考后不解问道: “那怎么会是三墩先摔下来的呢?按说应该是两个差不多啊。喝酒,三墩虽然必倒,可是这喝急酒,老彪按说撑不过他的啊……老彪呢?” “还在树上。”小墩伸手指着后院方向说。 “看看去。”郑书记兴致勃勃。 一群人走到后花园,树上果然有个人。 老彪醉了,这很明显,但是他还在树上,身体一半悬空,像是狂风大浪里海上行船抱着桅杆一般,死死抱着一根树杈。 这臂力、毅力…… “这,得弄下来吧?”茶寮几个小年轻问了一声准备上手。 “左转舵,左,快,打满。”老彪在树上,突然开口,大声指挥。 “嗯?这是什么呀?”几个这回跟过来的小朋友不解地问……除了鸥妹和船娃。 “这,是你们老彪伯伯的青春啊。”江澈笑了一下,走上前,大声说:“浪停了,胡老大,可以靠岸卸货了。” “哦,好。” 老彪松手,摔下来了,跟着就地呼呼大睡。 后院草坪真心又厚又软。 让人抬了老彪回去睡觉,再去厨房通知彪嫂,江澈带着人回到客厅坐下,却发现大伙儿虽然也笑,但是神情其实并不轻松。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郑忻峰开口问,心说这才出去一上午,能有什么事啊? “我……”老村长几个看看江澈,眼神里满是惭愧,说,“这事怪我……疏忽了。那俩货出来后还在茶寮边上晃,结果也不知是碰巧让记者给遇上了,还是他们自己主动去找的记者……” 那俩货自然就是小周映那并不成对的亲爹亲妈。老村长着急说着情况。 报道今天上午已经出来了,总有些媒体不嫌事情乱,为了博人眼球不顾大局。 其中好的,就报道了一下周映亲生父母千里寻亲的故事。 糟的,把她养父母和亲生父母的互撕互揭,全都抖出来了。 其中关键点: 养父母说他们在医院外灌木丛边捡到小周映的当时,孩子身上除了一裹医院的枕巾,别说信物,钱财,连个字条都没有留,孩子说不好连一口奶都没喝过。 亲生那对就说他们听来的事,说周映养父母从小打骂她,不给上学,还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差点儿400块给她卖了。 养父母争辩说那不叫卖,事情十里八乡多得是,不见怪。 亲生这对就把江澈支教,偷垫400块钱留下周映,让她读书、打球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说了,大概意思,还有点儿往江澈这边靠拢的想法。 所有这些,对江澈,其实都没什么,可是对于小周映而言,就好比鲜血淋漓剌开了全部旧伤疤…… 听罢情况,江澈迅速打了几个电话回国,动用手上的力量打压相关报道……但他其实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 “也不知孩子自己,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老村长忧心忡忡,想着一会儿要过来吃饭的小周映。 关于她是收养的,亲生父母来找她这件事,大家这阵子一直都没敢跟周映提,就怕影响她比赛……所以,她这要是突然看到…… “不可能不知道的。”曲沫皱着眉头,担心但是仍保持客观说:“这种事,国内报道一出,这边的记者肯定第一时间就去找周映……” 她这话音没落。 院门外传来了车子停下的声音。 小周映来了,和队员教练一起。 大家都站起来鼓掌,一边欢迎,一边偷摸小心地观察小周映的神情状态。 哭过,小周映哭过,眼眶通红……看见了,每个人心头都是一紧。 “老师,老谷爷,江阿姨……”强作平静,周映逐个问候着。 郎指导这边偷偷对江澈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看看怎么办。事情郎平大概都知道了,和队里其他人一样,也都试着去安慰过周映。 可周映的性子,面上坚强,但是心里,很难被触到。 这情况……江澈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旁的江妈系着围裙,从人群里走过来,上前拉周映的手,紧了紧说:“中午有狮子头吃,记得你喜欢,专门给你做的……” 周映愣住一下,接着又努力笑了一下,“谢谢阿……” 江妈摇头,没让周映说完,拉着她转头看一眼江澈,说:“别想,事情都交给你哥去处理……” 说完又拉周映看她,笑着说:“来,叫干妈。其实过年的时候,我就想着让你改口这么叫了……” 这就是江妈的性子,她从不会去想多余的东西,更不会去想拿了冠军的小周映有什么不同,就是从心里,去疼一个人。 “呜……干妈。”周映一下就哭出来了。 “乖,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开心,不高兴的,就都跟干妈说,没事也多打电话,年节都回咱自己家过。” 搂不着啊,江妈拍着周映的手,叮嘱着。 在场好些人都看着心酸,背过身偷偷抹眼泪,一是因为周映曾经的命运坎坷,二,也为她后来的幸运、努力,和眼前可以预见的亲情安稳。 气氛就这么渐渐好转了不少,午饭很丰盛,女排姑娘们也开朗大方,现场跟开宴席似的做了几大桌,大家吃吃笑笑的,都挺开心。 吵嚷声从门外传来的时候,午饭还没吃完。 麻弟和李广年几个匆匆跑出去看了一眼,又急匆匆跑回来一个,在江澈耳边说:“外面来了不少记者,也不知怎么找来的,说是想采访咱小周映……”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筷子。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我带人去轰走。”唐连招起身,陈有竖等人也都站起来,等着江澈的决定。 接着就连老村长和江爷爷,都忍不住起身,都想着,能凭自己,护着一点儿小周映。 “等等。”郑忻峰开口,顿了顿,转向几位教练员,谨慎问:“郎指导你看,这样行吗?” 郑书记毕竟场面上混的,第一时间意识到今天这事怎么处理不单关系小周映,还关系整个女排的形象和舆论,忙小心先问了郎指导。 “没事,轰。”郎指导护犊子心切,又是硬脾气,完全没有犹豫。 “那就……”大伙儿都看江澈。 江澈看着对面坐在江妈身边的小周映,关心问:“小周映,你听老师说啊……现在其他都不重要,关键就一个,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没事,今天你想怎么办,老师都站你身边。” “我……”周映看着江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老师,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出去一下?” “当然。”江澈温和笑一下,起身。 很快,屋外院子里的记者们就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屋子里一下涌出来好多人,个个面色不善。然后,他们看见周映和江澈并排走来。 果断拍了几张照片…… 现场很快从混乱的状态中平静下来,江澈先开口,很直接道:“各位记者朋友,我希望你们首先明白一件事……就是在你们正在着急追问的这件事情里,小周映其实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东西,那时候的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 周映其实是受害者,这是江澈第一时间点明的,说完,他目光沉下来,扫视了一圈。 没有人敢直接追问太伤人的问题。 直到最后,才有记者壮起胆子,弱弱地问:“那,周映,你会和你的亲生父母相认吗?会跟他们回去,还是继续呆在你的养父母家?” 一时间整个现场都安静下来,等着周映的答案。 这个答案很难给,别说是周映现在的身份和关注度了,就是普通人遇上这种事,要做选择……都多的是人站在自己的道德立场上说三道四。 比如什么“亲生父母,不论怎么样都血浓于水”之类……按一般媒体报道的逻辑,也似乎总是该见面抱着哭上一场才对。 “要是碰巧遇到,会当长辈打招呼。”周映说了第一句,意思不会去认亲,也不会仇恨。 “会奉养养父母。”第二句。 “可是,国内报道说你的养父母他们一直打骂你,还差点儿在你十三岁的时候,400块钱把你卖给外省人,这些都是真的吗?你,不恨吗?”有记者打断了周映的话。 “他们,养我活命。”第三句,周映说完了,没对其余事情的真假做任何回应。 这就是周映心里的决定了。 对此,完全没心思去考虑什么维护个人形象,维持人设,江澈只有无条件支持,后续的动作他自然会吩咐人去做,当场,江澈只说:“好了,提问到此为止。” 说完他让周映等人先回去。 自己留下,又和记者们随意聊了几句奥运会中国队的表现,最后让人在另一栋房子另开了两桌,安排记者们吃饭……郑忻峰过去作陪了一会儿,对于这些记者,应该怎么引导,怎么暗示、威胁,他都太擅长了。 回来,坐下吃饭,小周映脸上神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看眼神,已经重新平静和坚定起来,她有了决定,似乎也都放下了。 …… 奥运会接近尾声,女排先行回国,周映会在参加完队里的集体行程,包括接受领导接见之后,去临州江家住一段时间。 同时,除了江澈、郑忻峰、曲沫等少数人需要再停留几天外,剩下的人,也都差不多时间启程回国了,包括准备先回去上班的林俞静。 临上飞机的时候,林俞静拉着江澈站自己面前,似乎有些艰难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到广播通知,才从口袋里摸了一个纸团匆匆塞在江澈手里,然后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候机厅。 “……购物单?”江澈翻开纸团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几遍,完全茫然,“这是要报销的意思吗?” 而飞机上,林俞静从另一边口袋掏出那张自己手写的纸条,看了看那上面的地址……一样,一时不知该抱怎样的心情。 第七百五十二章 副本团长索罗斯 纽约。 两年,从旧金山来到纽约,留在美国,叶琼蓁的生活并没有变得很好,但至少拥有了方向。 她有很好的英语底子,这很好,但是一份国内的中专文凭和技能基础所能为她提供的出路,实在太有限了。 于是,白天在商店当店员,晚饭时间在中餐馆帮忙,叶琼蓁用夜里的时间抓紧一切机会学习。 看过纽约,见过了华尔街,她想学金融,因此除了培训,还几乎无偿地找了一家有华裔主管和不少华人职工的小公司打杂。 这天公司的夜会开到很晚,叶琼蓁默默收拾完了大办公室,看了一些留在桌面上的材料,准备离开。 她当然没机会参与这样的会议。 “我需要接触神剑资本,我跟你们说了一百遍了……我需要接触神剑资本的人,我们被抛下了,明白吗?” 经过走廊的时候,巨大的咆哮声从会议室里传来,华裔主管神情急切地手舞足蹈,拍击桌面。 门没有关严,叶琼蓁站了下来,朝里看着。 “我们被华尔街抛弃了一百年,终于等到一场华人资本带领的盛宴,可是,我们没有得到邀请函……明白吗?” 把情绪发泄给下属,主管潜意识里在推卸着自己的无能,亦或者,他已经想尽了办法,最后只能这样死马当活马医,寄最后一点希望于面前的这些华人下属。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那几个家伙就回去了……所以,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是别的公司的渠道也好,国内的关系也好,通过你的亲戚、朋友,任何人……只要有人能替我安排一场跟他的午餐,你,就是投资经理。” 主管说完了,目光把在座的员工逐个仔细看了一遍,丧气夹着怒气,回身鼓捣了一阵。 “实在没办法了……你们给我去偶遇!” 他身后的投影上依次出现了四张照片: 胡彪碇。 曲沫。 郑忻峰。 当郑忻峰的照片出现的时候,叶琼蓁整个人懵了一下,她大概意识到了,接下来自己会了解什么。 然后,果然,是江澈。 那是一张江澈被小周映弯腰拥抱的照片,在场不少人有些忍俊不禁,叶琼蓁站在门外,也一样。 “原来,神剑资本是他……所以,两年不见,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主管用目光制止了所有人的笑意,猛地再次拍打了一下桌面,“我再说一遍,只要有人能替我安排一场跟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午餐,你,就是投资经理。” 说完,主管甩手,转身,开门。 看到站在门口的叶琼蓁,主管愣了一下。 “对不起……”叶琼蓁因为偷听会议而欠身道歉,但是抬头,依然忍不住看向会议室里那张照片。 “包括你,包括你,蓁,我说的话,也包括你。”主管带着郁气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叶琼蓁的目光…… 他困惑地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转回来,目光整个变了,变得很热切。 “你认识他?蓁……蓁?你认识江澈?”主管的声音一下柔和、恳切、激动起来,“你……你刚听到了吗?我说的话,也包括你,如果你可以安排这件事,不管最后是否成功……你,都是投资经理。” 叶琼蓁整个人微微震了一下,接着愣在那里。 她的生活和奋斗中那么遥不可及的一个跨越……别人说,只要见江澈一面,就能换取。 那是江澈啊,曾经那么近,曾经她的江澈…… “蓁?”上前的是一名和叶琼蓁关系不错的姐姐,正是她介绍叶琼蓁来到这家公司的,平时也会教她一些东西。 女人看女人总是更容易察觉心理,姐姐一边迟疑,一边笑着说:“你是不是真的认识江澈?你认识,对不对?老同学、朋友……” 剩下的人也都看过来了,一双双或热切,或鼓励,或嫉妒,或质疑的眼睛,都落在叶琼蓁身上。 如果我去找他帮这个忙…… 许久,叶琼蓁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 一片失落声,沮丧起哄的声音响起。 “真的?”那位姐姐表示不信,“可是你的眼神……” “真的。”叶琼蓁抱歉地笑了一下,再次抬头,说:“我只是在国内的时候听说过他,第一次看照片……想不到,这么英俊。” “肤浅。”大概是无名火吧,主管骂了一句,甩手离开。 叶琼蓁也在稍后下楼,去追赶末班的公车,回去她狭小的出租屋,然后明天再回到这里,承受主管愈加不待见的目光和脸色。 公车在繁华的灯火中前行,叶琼蓁靠在车窗边。 “也许某一天路过时代广场,会再见到你吧?江澈。那也好,就这样再见面,就很好。” …… 江澈回国是在八月底,九月开学,他还有一年大四要读。 林俞静的那张购物单报销了,其实也没花几个钱。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自己在公司的新身份,每天上班、下班,偶尔出差,偶尔下工地,偶尔和毛楠约吃饭,也开始多认识一些朋友。 唯一了不起的事情是林姑娘学会了早起。江澈大四比较空,实习的公司碰巧又叫做宜家……所以他在家做饭的时候渐多。 林俞静开始每天早起,买早饭,顺便买菜。 有一天她买到了一把捆扎好,漂亮的南瓜花,回来后像收到玫瑰那样单手搂在身前,站在门口,让江澈给她拍照。 后来发展到一把芹菜也拍,一把番薯叶也拍,一颗大白菜也拍,两颗大葱也拍…… 照片渐多,日子就这么流转着。 1997年,3月。 在这个还没有大型副本游戏的年代,远在美国的索罗斯遭遇了一种很让人郁闷的情绪。 他就像是一个大型公会的团长和指挥,带团下副本,刷boss,获取装备和金币…… 这需要付出,需要冒风险,有些时候,他甚至需要联合其他一些公会一起,才能完成一个大型副本。 最近的半年多时间,索罗斯觉察了一支自己跑来的副本团。每次他组团刷boss,对方都会出现,但是不帮忙打,就隐身蹲在旁边看…… 然后抢金币,分装备的时候,那个隐形团出手又比谁都快。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会被跟上?为什么每次都只占便宜不出力?为什么始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这种情绪让索罗斯都快躁郁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背后那一刀 隐形团不跟老索组队,在具体的资金运作中,它只做最后获利那一环,很早就做,其他的全都不管。 除此之外,隐形团一直都很老实也很守规矩,从来没有给老索打boss添过乱,也从来没有在打团过程中带来过威胁感。 所以,索罗斯的郁闷不是因为这个,它大致来自三个方面: 一、是作为习惯掌控一切的行业顶端人物,突然对一名“新入场者”失去了掌控和了解,无形烦躁。 二、是一种每每行动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洞察的茫然、困惑和不安。 三、就是纯粹的不爽。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每次!你他娘的,就不能偶尔换个人跟一跟吗?! 还有,为什么每次都是老子精心谋划、准备、战斗,扛着怪打着架,而你一只镖都不放,就跟着分战利品? 而且分了蛋糕你还理所当然,非但不感激,甚至连招呼都不来大码头打一个。 这事很多环节,要查其实都不难,神剑资本该暴露的信息,索罗斯自然一丝不差也都已经了解,可是更多的,就没了。 他(那个资本运作的掌控者、决策人,彪碇胡?或者那个出身英国金融城,叫做曲沫的女人?或者郑or江?) 他到底是怎么预先洞察目标和布局,怎么决策,怎么判断时机的?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一度,索罗斯甚至怀疑自己身边出了内鬼,但是有一次操作,事先他谁都没说,对方竟然还是跟住了……这他妈就很恐怖了。 不怪老索。 事实上,就连郑忻峰和曲沫这具体参与极多的小两口,都一样不知道上述的那些东西,什么判断啊,决策啊,通通不知道。 他们俩的角色,一个是投资引导者,吹比大师,一个是具体资金运作的执行者。 所以,好像,也不需要知道那些东西……干就完了。 而两人一贯的思维定式,早在之前四年的种种事迹中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而且很盲目。 用郑书记的话说: “别的事情他其实都不怎么靠谱,可以随便怼,但是唯独赚钱这件事,到死都不要怀疑江澈……江澈在赚钱这件事情上,是一个一直狡诈,一路狗屎运的超级天才。” 这就够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唯一觉得自己洞悉了江澈深层次意图的人叫做胡彪碇……他自己想的。 老彪觉得吧,不用任何道理,盛海滩小股神和傻爱国在金融一界,就是要征服世界的,所以,姓索的名气大,江澈就气不顺,就一定要他胡彪碇有一天对着他吹口哨。 话说索罗斯其实派人研究了一阵子这个最近风生水起的彪碇胡,研究结果,十分茫然。 那就做掉神剑资本? 这很难,因为神剑资本除了之前一波几次在美股短平快的进场出场,收割资金和名气之外,就只跟他的团。 这就让人打不着他。 那,挖个坑,埋了它? 可行,但是结果,假坑挖了两次,对方一个不跳。 那就真坑……可是真坑要怎么坑呢?他又不扛也不打boss,要让boss连他一起灭了,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索罗斯自己和盟友,先被灭了。 这不是七伤拳,这是自损三千,伤敌一百的功夫。大约江湖上会起名叫做“我捅自己十刀溅你一身血问你怕不怕”神功。 作为一个真正拥有睿智和个人哲学的大人物,索罗斯自然不会因为一时郁闷去做这种事,他很快释然:不过是跟着捡点钱而已。 1997年2月到3月,索罗斯旗下两大基金在试探性攻击泰国金融市场受阻,但是并未收手,反而因此变得更有把握。 表面停战后,老索会同盟友,默默开始更大规模布局泰国。 “又来了……”手下人报告,已经到了只此三个字,多余的一个字都不用说的地步。 索罗斯就知道什么又来了。 “好吧,他果然没让我失望。”索罗斯坐在办公桌后面,无奈自嘲地笑了笑,说:“那就随他去吧……收割机经过麦田,并不需要驱赶拾取麦穗的孩子。” 手下有些茫然。 “知道吗?”索罗斯解释说:“在中国,拾稻穗或麦穗,是很多家庭和孩子都会做的事情。” 至此为止,索罗斯都不认为这个令人厌烦的,跟在收割机后面拾取麦穗的小朋友会造成多大的问题。 然而他并不知道,神剑资本在不断取胜,不断给予投资者超级回报的过程中,已经日渐收拢了多少散兵游勇,结交了几家豪强,又实际可以通过自身和影响力辐射,撬动多少资金。 关于这一点,江澈的伙伴摩根士丹利也一样不清楚,神剑资本一次次的成功,让他们欣喜,然后加大了投资,也日渐给予更多信任。 所有投资人不得干预,也不得提前了解资本的运作动向……这是神剑资本投资协议中的信任条款,苛刻要求。 这本身很难接受,但是考虑神剑资本表现出来的运作方式,又似乎可以勉强理解,然后,在巨大的回报面前,被渐渐疏忽、忘却。 总之,大家都相信一点:只要账目没有问题,江澈等人自己始终占着大头,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那如果有一天,事涉中国呢?毕竟最近的场子,似乎都在亚洲。 江澈是一个彻底的爱国者? 错,国际资本市场里唯一算是十分熟悉江澈的司马鹏泽告诉他们,“别被那些表面演出蒙蔽了,江,其实是一个惟利是图的伪君子。” 毕竟司马觉得江澈啥都卖,不但卖他,卖程晓……他还帮国际资本猎杀民族品牌呢。 …… “这是什么?” 江澈在厨房炒菜,案板边上摆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大量的数字,看样子应该是连焖煮的时候都在算。 他很少这么认真忙碌,把工作带进生活,而这显然也不是宜家或茶寮的账目,林俞静刚下班,到厨房原本是准备来个后抱亲亲的,先看见这个了,就好奇地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最近半年多的日子过得很平静,除了宜家的门店不断继续扩张,茶寮的工厂越建越大,生产品类也越来越多这些按部就班的发展之外,江澈没怎么折腾。 至于两人之间,虽也偶尔拌嘴,偶尔赌个气,小日子依然越过越平顺和温馨。 “刀。” 没回头,继续炒着菜,江澈很酷地回答道。 ……林俞静连忙找到菜刀递给他。 第七百五十四章 再给我嚣张 刀,当然是某个时刻捅老索的刀。 豪杰一世……大概是做不到了,人生毁得太早。那就至少做到一件,或老来忆,或与人说,都足够豪迈的事情吧。 江澈这么想着,在心底酝酿了一番豪言壮语,准备要对小娇妻说。 这样总会被惊叹和崇拜吧? 他转身,第一眼,看见了递到面前的菜刀,愣了愣,抬头,又迎上林姑娘真诚的眼神…… 一手炒锅,一手铲子,江澈不知道拿那把菜刀怎么办了。 “我这些年品格恶劣,热衷装逼,我在很多人面前都装过……在几千弟子面前装过,在几百号记者面前装过,在上万人的带功报告大会上装过,在全国人民面前也装过,将来很可能,还要去全世界人民面前装个大的……为什么唯独在自家小媳妇儿面前想装一下,就这么难呢?” 想罢,江澈说:“谢谢,不用。” 他的神情不自觉有点苦涩。 “累了烦了啊?你太辛苦了哦。”林俞静龇牙,讨好地笑一下说:“不给你,不给你……剩下的菜我来切。” 说完她就准备上手。说起来,这半年多时间,林工除了依然不会做饭打毛衣,剩下的家务,几乎都已经学会了……自己默默学的。 就只是经常邀功而已。 “不用,那些不用切了”,江澈连忙解释说,“中午少做点,简单吃一下,晚上出去聚餐……曲沫回国了。” “是吗?那好呀。”林俞静开开心心,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其实有问过一个问题,而且按照她的逻辑,这个问题应该到现在还没有答案。 …… 晚饭在一家中档餐厅的包厢,来了不少人。 服务员上菜一次换一个人,一边上菜,一边偷摸看江澈,然后出门迫不及待开始互相小声嘀咕:“那个真的就是宜家江澈啊?” “是啊,当面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矮,对吧?” “嗯,看了报纸上的照片,总觉得他应该很矮才对。” “我也是,脑子转不过来……” 江澈自己喝了一杯。 满桌子人个个低头偷笑。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把这里买下来,开了他们?”郑忻峰幸灾乐祸地笑着,故意问江澈。 “滚。”江澈骂了一句。 “没事的,江澈”,林俞静一边夹菜,一边很敷衍地安慰江澈说,“就算全国人民都觉得你很矮,我也觉得你高,那不就好了?” “氵……”半个滚字到嘴边,江澈生生咽了回去。 除了林俞静,在场都看着呢,个个偷笑。 “对了,这顿饭我请啊”,郑书记竟然善良的转移了话题,而且这顿饭本来说好是江澈请的,“毕竟老江你赚的都是辛苦钱,不像我……就是随手买点儿彩票赚的,两万美刀,就赚了二十万。” 果然,这家伙不可能这么好心。江澈默默叹了口气,果然又来了。 关于在美国买彩票这事,江澈其实已经被群嘲过一回了。 当时,赛后兑奖,好多人都跟着一起,美其名日是为了保护购彩下注预测神准,赢得丰厚回报的江澈…… 20万美刀嘛,赢了10000出头。 “好厉害啊。” “是啊,好准。” “赔率好高……” “嗯,我就不行了”,郑书记认真感慨,说,“我只买了两万美刀,比老江差远了……可是我赢了二十万,啊哈哈哈哈。” 这一切发生当时,是当着小周映和郎指导她们的面。 郑总当天后来还请女排姑娘们购物了…… 江澈就没这个资格了,一是因为他才赚了1万刀,二,用郑书记的话说,你竟然不信任女排姑娘,不信任小周映,不信任孙玥女神,不信任郎指导……你简直太过分了。 那天只有江澈一个人被这样歧视和排挤。 因为当时直到兑奖,江澈才知道,其实之前那天,他去研究项目表的时候,大家多少都跟着郑书记一起,买了一点女排夺冠,只是因为后来在车上,江澈说的那么笃定,除郑书记外的大家才都没说出来。 当江妈掏出1000刀的下注单,兑了11000,看了儿子一眼,当江老头掏出500刀的下注单,兑了5500,看了孙子一眼…… 曲沫5000刀,三墩夫妻俩3000刀,老彪3000刀,老村长500刀…… 当曲冬儿打开手心,里面有一张10美刀的下注单,对了110刀,欣喜过后也同情地看了江老师一眼…… 这些,江澈都能忍。 “马的,马东红?!你……你一个专业人士,口口声声,头头是道分析过女排几乎不可能夺冠的人,你,竟然也买了?!” 江澈原本唯一的同盟,马东红,竟然也买了200刀。 “只是说几乎嘛”,当时马东红尴尬笑了笑,“而且我心里,其实是很希望女排夺冠的,就买个念想……郎指导,你说我说的对吧?不论如何,希望和期待都一定要有。” 当场,郎指导笑着点头,然后也看了看江澈。 江澈:“……” 那一天实在不堪回首。 现在郑忻峰故意旧事重提,江澈也只能不搭理他。 可是郑书记又岂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欸,老江,我这突然想起来一事。”郑书记突然换了认真的语气,说:“回头想想,这几年,你给过我跟你赚钱的机会,我好像每个都把握住了,对吧?” 江澈想了想,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嗯,差不多。” 郑书记转头,悲愤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那为什么,我给你跟我发财的机会,你就把握不住呢?!” “……” “11的赔率啊,你当时那二十万美刀要是跟我买,你得赚多少?会算吧,小学乘法……” 江澈一点都不想理他,身边林俞静愣住一下,跟着眼神炽热,扭头看着江澈,“两百万美金?!哎呀,江澈你看你……” 江澈搁筷子,起身,“我不吃了,我走。” 竟然因为是先知,所以栽了,这太让人难过了……他真的走向门口。 直到,曲沫在身后开口,平静地说:“从最初的4000万美金,到1.2亿,再到现在,神剑资本通过在美国股市和后续的一系列做空行动不断获利,目前自有资金已经超过25亿美金,管理资金超过80亿美金……” 一句话,满座张口无言,在心底默默数零。 江澈停住,整了整领子,潇洒转身。 “嚣张?继续嚣张……再给我嚣张?!” 说完他就盯着郑书记看。 “……”一时没人能接上话。 除了林工,咬着炸小黄鱼“哇”了一声,“咔嚓……” “如果这次对泰国的布置一如既往的顺利”,曲沫笑一下,继续说:“我预计神剑资本整体管理的资金,可能超过120亿,现在神剑资本在国外华裔圈子里已经逐渐神化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虽然绝大部分资金都不是自己的,只是投资管理,但是曲沫当场报出来的数字和预期,依然有些惊吓和难以置信。 这意味着江澈其实早已经是绝对意义上的全国首富了,只不过知道的人,并没有那么多而已。 神剑资本的注册方式和索罗斯旗下的量子基金类似,没有在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登记注册,而是在库拉索离岸注册,且采取私募方式筹集资金……这样,它就不受英美金融监管机构的监管,内部数据可以做到极度隐秘。 而神剑资本的扩张之所以这么快,三个原因: 其一,它从在英国铜价战役打响名声后就已经开始接受投资,并且后续一直这么做,吸收对象甚至包括摩根史坦利,所以它的起步其实并非1.2亿美金,而是更多。 其二,之前在美股的一波快进快出,收割了名气和财富。 其三,没有中间环节。神剑资本不打仗,一贯直接布局盈利环节,把仗交给索罗斯他们去打。 比如一场金融攻击,老索在货币上囤积炮弹,要先花钱买入,最后还可能在这一点上跟对方杀一个你死我活,互有损伤……其实他借股市期指合约赚钱。 神剑资本的做法,就是直接在期指合约上等着…… 这很贱,而且这样做对于别人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首先做出判断很难,其次就算有判断,也风险极大,不敢过度投入。 但是对于江澈,没有这些问题。 所以,论收益率,其实江澈比老索他们高多了。 像收稻谷的不用播种,也不用施肥,像打猎的不耗子弹,神剑资本的门面上站着曾经的大海贼胡彪碇,实际也做着海盗一般的买卖。 这其实风险极大,尤其招恨,而且就本身实力而言,神剑资本目前跟索罗斯也远不是一个量级的。 索罗斯自身旗下大小基金加起来的资金,目前大约300亿美元规模,而他的能量,大约能撬动千亿…… 当然,这些钱不可能全都打光,就像未来港城和大陆的外汇储备,一样也不敢全部打光。实际对于一个国家或政府而言,只要外汇储备消耗到一定比例,很多东西就都会崩掉。 时间还有,江澈不急,嚣张过后重新回到桌面坐下。 郑书记点头哈腰给他倒酒……嚣张跋扈瞬间改狗腿戏了。 “郑总大可不必这样委曲求全的啊。”江澈笑着挤兑道。 “没有的事,委曲求全我就不会。”郑忻峰入戏后笑得很贱,说:“但是委屈求钱……实话对您说了吧,江总,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受委屈。” 这戏,有点扛不住啊,江澈:“……” 一旁好学的赵三墩和胡彪碇对视一眼,默默记下了一个新成语。 最后终究是曲沫先看不下去了,她把郑书记拉回到身边,跟着换了话题,认真问江澈,“如果泰国这边一切顺利,索罗斯接下来会打哪里啊?我们就一直跟吗?” “这个,我现在也不清楚。”江澈笑着,避开了这个话题。 说完他不自觉看了一眼港股股神傻爱国同志。 货币这玩意,实在太不好玩了,盛海滩小股神最爱的决战场,始终还是股市啊。 …… 跟着又聊了一会儿回归的事情,再还有冬儿不久要去燕京的事。 九点,散摊,各自准备回家。 “师弟。” 意外地,江澈出门,见到了刚停车开门下来的马华滕。 小马哥这一年多来一直和丁三石等人一起,在经营青云论坛和邮箱,兢兢业业,乐此不疲,但是今晚看起来情绪状态有些不好。 “小马哥,怎么了?”江澈笑着迎上前问。 “我……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吗?” “好的。” 就近找了个路边摊坐下来,江澈等着小马哥开口。 这一刻甚至连江澈都不知道,在这个路边摊上,会诞生什么…… “可能因为看国外回来那批人看得眼热了,三石他……想自己独立出去做。”第一杯酒喝完,拿着空杯在手里,小马哥开口,神情语气有些哀伤。 “嗯?”江澈愣一下,心里有些惊喜:所以,网亿要来了?!是时候了吗?还是因为我的搅和,这一次提前了? 不重要了,反正差也差不太久。 另外,江澈本就没打算把马华滕和丁三石完全捆住……像他们俩这种人物,本就不该被束缚和过度引导。 他更不会把这两个家伙放在一个篮子里。 “那是好事啊。”江澈大方笑着说:“我一直不都在说嘛,如果有一天,你们决定自己干,我一定鼎立支持。” “是,可是……他还想要邮箱业务,拿去做创业基础。”马华滕说到这一句,脸上哀伤少了,多了几丝愤懑。 目前的情况,邮箱和青云论坛都是一开始就有明确的股份分配的,江澈个人占百分之六十,马华滕百分之二十,丁三石百分之十五,再还有投过资的郑书记拿着剩下百分之五,但是跟属于江澈没差别。 “……”天道循环,邮箱终归网亿吗?江澈想了想,笑着问:“他有钱跟我们买吗?” “肯定没有啊他。”马华滕恼火说:“但我听他的意思,估计是想用创业公司的原始股份跟你谈。” “哦。”江澈点了点头,心说还有这种好事,那就来吧。 “他应该计划了一段时间了,不过我们也是今天刚知道你已经回国了……”马华滕接着说:“所以,估计一会儿,他就该打电话给你了。” 马华滕话音刚落。 江澈的手机响了。 “喂,三石兄……” “……” 对话并不长。 电话挂断,马华滕错愕、茫然、困惑地看着江澈,因为刚刚,就在电话里,江澈收下了丁三石百分之三十的创业公司股份,给了他青云邮箱。 虽然前提,江澈保留了三年内的邮箱收益,只是给了丁三石渠道,虽然他关于股份的具体条件和限制都很苛刻……但是在小马哥看来,江澈依然过分大方了。 他甚至还说:“都是兄弟,以后缺钱什么的……欢迎再找我,咱们再谈,什么都好说。” 马华滕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弟你……太讲义气,太好说话了。”虽然感觉决定草率,但是对于江澈,小马哥也不好指责什么。 “是啊,我就是这么个人。”江澈笑了笑,真诚看着马华滕说:“而且我对师兄会更好说话。” “嗯?”马华滕抬头,茫然一下,“师弟你的意思?” “未来师兄创业……青云论坛就是你的基础。”江澈说:“一样,第一笔,我只要百分之三十的原始股份,条件也相同。” 马华滕又惊了,因为目前的情况,青云论坛可是国内最大的网上论坛,不论是它的价值还是影响力,都远远超过邮箱这一块。 “师弟你……”马华滕话说一半,有些感慨,但也没办法去抱江澈一把,当场笑了笑,叹气说:“唉,谢谢,谢谢师弟,其实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至于我,好像还是比较适合做技术。” “不一定啊,说句心里话……对于创业,我个人其实一直更看好师兄你。” “真的?”马华滕一下坐直,手里酒都撒了。 小马哥的反应说明他其实早已经动心,只是对于自身定位,以及偏内向和闷骚的性格,有些担心。 “真的”,江澈算了算时间,1997年快要过半,大概也是时候可以点醒一下了,他说:“相比邮箱,我其实更看好互联网即时通讯这一块。” “……即时通讯?”马华滕思索犹豫了一会儿,不了解,没头绪,不过他并不纠结,而是直接抬头,问江澈,“那现在这一块,国际上有可以借鉴的范本了吗?” ……服了。 “……”江澈坚定说:“有。” 小马哥双眼一亮。 第七百五十六章 突然才发现 如果说有一段历史时间内的国内外经济大事是江澈比和他一起度过这段时间的大部分人都更熟悉的,那么,90年代中后期,就是这个阶段。 时代事件之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大多局限于听过,经过,仅此而已……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网络和咨询都还欠缺的年代。 而江澈不同。 前世1999年才离开茶寮,全面回归社会,江澈选择放弃了家乡重新分配的教职,准备从头开始。 这个时候要说他投身商海,也许大了,过了,通俗一点说:他开始学习,方方面面的了解和思考,然后准备做生意。 为此,江澈曾经用一种极为严谨和认真的态度,去搜集相关资料,分析思考过这段时间内的经济发展情况。 这样,在外,亚洲金融危机就是最大的课题,而对内,下岗潮,企业并购潮,互联网的起步发展三者都是重点。 “顺风、网亿、腾迅……马小云那边应该也快了吧?”江澈这么想着,第一次对自己的蝴蝶翅膀感到安心,他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至于股权方面问题,其实江澈从投资顺风开始,就已经定调了。 江澈对此最大的坚持并不是更多的股份,而是索要两项权利。 一,投资人优先权。 什么意思呢,简单通俗来说,就是如果顺风,以及之后的网亿等等,它们在发展过程中想要融资,那么每一轮,他们都必须先找江澈,问江澈有没有钱,要不要投。 这并不意味着江澈会一口不剩的吃独食,不断蚕食公司股份,他对于过于大量(以至于可能打击到经营者热情)的股份占比,一直控制有度…… 但是稀释?不存在的,除非江澈穷逼了。 二,投资人否决权。 即:江澈可以否决融资过程中某些他担心的或知道的贱人注资入场。 这两条乍看会给人感觉不好接受,但其实只要设身处地,站在起步阶段的王蔚、丁三石等人的角度去思考,你就会发现,他们非但丝毫不会觉得不好接受,而且简直不要太乐意。 有钱有势有资源,人还有情有义……这样一个江澈摆在那里,谁不乐意?! 这一点王蔚接触最早,他的感受肯定是最深的,顺风起步阶段的多少困难和麻烦,都有江澈站在那里,一手解决,顺风能这么快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又多少离得开江澈前期的资金和扶植? 所以,哪怕现在顺风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预期,王蔚也从没有过多余的想法……也不敢有。 自从“兵不血刃,驱虎种树”事件发生,老彪团队加入顺风,江澈留给他的印象和感觉,就太神秘也太可怕了,而且这人是典型的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好好的,真没必要去招惹他。 与此同时,对于被投资的这些人而言,江澈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真的很懒,懒到你不主动找他,他根本就懒得来干预公司的经营、管理,就更别提束缚什么的了。 这情况换一个角度想:被信任的感觉,真好啊。 所以,只要江澈自己不彻底败落,或出事,对于未来的担心,基本是没太大必要的。 而他要败落,宜家、茶寮、神剑……以及这几家他投资的公司,大概就得同时都败落才行,否则,他总会有一个强大的支撑点存在。 甚至哪家想有点异动,这些公司之间,还能形成一个互相掣肘的情况。 …… 1997年6月,丁三石网亿公司在广州正式成立,普通、平凡。 一个总投资不过20几万的小公司,若不是在青云论坛上先做了一番宣传,在眼下热火朝天的互联网创业潮中,实在连个水漂都算不上。 这一时期的中国互联网,目光和希望,都在那些海归身上的。 唯一牛逼的是当天到场祝贺的人,郑忻峰、江澈,这两尊大神到场,就足够撑起整个场子,外加媒体版面了。 此外马华滕等在技术领域和三石相识的一批人,也都来了。令江澈稍感意外的是,现场还有一个马小云在千里之外订送的花篮…… 大概此时的他,看得也很眼热吧,却不知会不会因此更早出来重新创业。 “等你找我啊……小云。”江澈这么想着。 同一阶段,港城回归的脚步日渐临近,冬儿也已经早就去燕京了,应该是确定要参加回归晚会,但是具体情况,暂时还是机密,江澈自然也不会去打听。 另外一件事:江澈要从深大毕业了。 1993年入学,1997年毕业,他前世不曾经历的四年大学时光即将结束。说其实,大一大二,他在学校还挺折腾的,至于大三大四,就真的有点儿不那么像话了。 深大的师弟妹们这阵子多少都听说并议论着这件事,抱着几分很难说清的心情。 比如: “唉,我都还没跟江澈师兄说过话。” “呵呵,我还没看过他呢。话说毕业典礼应该能看到吧?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上……” “屁哦,他能顺利毕业就不错了好吗?还优秀毕业生呢。你们新来的不知道……江澈师兄他,现在还保持着咱们学校的大一挂科记录呢……” “……” “那毕业晚会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我听说薇薇师姐这回都为了江澈师兄毕业专门回来了呢,她以前是吉他社的社长,去燕京跟高晓松他们做校园民谣之前,跟江澈师兄很要好的……” 薇薇师姐去燕京两年多了,跟高晓松老狼一起出了《校园民谣一、二》两张合辑,个人也出过两张专辑,如今已经是内地民谣女歌手的代表人物之一。 所以她这回回来,引起的震动还挺大的。 八卦也多,说的都是薇薇师姐这回其实只是为了回来送江澈毕业,至于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一腿,或者暧昧暗恋关系,就众说纷纭了。 这些都是校园里的情况。 至于社会上,普遍的反应是这样: “哦,要毕业了……啊?!他,他妈的才毕业呐?!” 江澈的风云人物形象太大了,很多人都是到这一刻,突然才发现,原来这家伙,他如今,才刚大学毕业。 这就很过分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江澈的毕业季(上) 大学社团是几乎每个学校校园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大最近这四年,出现了一个就算放眼全国高校,也绝无仅有特殊社团。 它叫做ufo社,曾经不算大众,后来一度成为某个人的说书社,再后来,是他的深大黄埔。 要知道,仅仅最近的三年时间,包括社团主体母公司【三体广告】在内,这个人数永远不超过100人的社团,已经孕育了多达五家创业公司,以及超过二十位企业管理人员,其中四位,在毕业一年内成为百万富翁。 为什么母公司会是一家广告公司呢?据说……算了,还是不说了,“实干+忽悠”这种人才培养和选拔标准,还是搁学校内部说说就好,传出去怕丢人。 总之,这些成绩拿出来,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而更令人神往的,还是这个社团的社长(他们叫做执剑人),他的名字,叫做江澈。 对,就是全国最大家电连锁,宜家那个江澈,天下第一村,茶寮崛起那个江澈,是气功大师江澈,也是奥运英雄小周映的江老师……江澈。 由此,ufo社无可置疑地成为了深大无数学生最梦寐以求加入的那个社团,甚至还有不少人心怀抱负,专门为此选择报考了深大。 凭一个社团拉升学校高考招生分数线这种事,深大领导们在外面开会交流聊起来,也不知到底该骄傲,还是哭笑不得。 总之,只要能入社,再进入三体广告公司,那么哪怕这个人最终没被选中创业,他也注定获得其他人没有的巨大人脉能量和关系。 但是,ufo社的人数限制,仅止100人。 而且它从来不在开学季跟其他社团一起招新。每年的毕业季,才是ufo社的招新时间,先告别旧人,再迎接新人。 报名者至少一年的大学学习生活表现,足以为社团招新提供更为详细可靠的参考……据说,这甚至某种程度上提升了深大的学风。 另外,这两年逐渐在大学生群体中火爆起来的水木清华论坛在两个月前有做过一个社团相关的投票,最终结果,深大ufo社名列全国高校知名社团第一,被认为是史上最强大、可怕和神秘的大学社团。 1997年6月接近尾声,几乎全国人民都沉浸在迎接港城回归的喜悦中的一个时间。 6月的深城傍晚依然热气升腾,深大校园某招新摊位仅仅两张课桌,四个招新人员。 但是两张桌子前的长队,排出去,加起来,大约不下千人,而且还不断有人加入队列。 这里头不光有即将升大二的大一师弟妹,还有大二升大三的,甚至还有即将大四的老阿姨和小叔叔。 ufo社选拔社员,从来都是大撒网,精挑鱼。 “看来江澈师兄毕业并没有让ufo社的吸引力减弱多少啊。” “那当然,人家内部早说了,ufo一切规则不变,三体广告继续存在,选拔创业制度也会继续做下去。” “而且一样有机会见到江澈师兄。听说他会留在深城,他女朋友在这边工作……” 排队的人群里,人们小声议论着。 “欸,那社团新的执剑人是谁啊?选出来了吗?”有人突然想到了一个似乎十分重要和令人向往的问题。 接任江澈出任ufo执剑人,这么大的荣耀和前程,会落在谁头上呢?在场一时间好多人都开始议论起来。 “执剑人么?那当然还是我啊。”一个声音回答,一个人从两列队伍中间经过,带着笑意开口,说:“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剑……” 江澈说完,自己觉得好像哪里有点怪怪的。 他最近其实经常在学校里露面,特意的——为了防止某些没见过他真人的不明真相的群众误以为他真的很矮,并将此“遗憾”在深大流传下去。 “谁……啊,是江澈师兄啊。” “江澈师兄亲自来招新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 “靠,比我高……这,怎么可能?!” “啊,好帅。” “是啊,我大学看过这一眼,已经决定不交男朋友了。” “拜托能不能不要那么肤浅?”有人务实说:“说点有用的,你们有谁刚刚听清了吗?江澈师兄是不说,ufo的执剑人,以后还是他?” “对的,他还说,谁也别想比他剑。” 江澈站住,回头,“……这位同学,你,对,就是你,刚刚说话那个。别排了,你被淘汰了。” “……” 满场哄笑,江澈并没有真的把人赶走。 关于“江澈师兄越不对你和气亲切,你越安全,也越有前途”这件事,深大这几年传得很广,很玄,几乎人尽皆知。 当然,故意挑衅,肯定是没人敢的,也没这么傻…… 江澈确实不打算今年毕业直接把执剑人的位置交出去。 第一,因为暂时没有绝对合适,绝对值得交托和超重点培养的人选,他不敢轻易放手; 第二,江澈前阵子收到了一封信,信来自西北。今年高二的何宇飞在信里告诉他的未来大哥,他已经申请提前参加今年的高考获得批准,并且报考的学校,就是深大。 所以,这孩子的命运轨迹被改变大了,按摩房的那一夜,或许不会再现……唯一不变,是他将来的大哥,肯定还会是江澈。 对此,江澈的考虑: 如果这一世十八岁的何宇飞真的能在突然认识江澈,并获得他的承诺之后,在这一年时间里,稳住不瞎幻想,不飘,而是排除干扰,更努力的学习,提前一年高考考上深大。 那么,以他的品质、心性、能力和潜力……他完全值得比前世更大的认可和培养。 这些,再加上感情因素,让江澈完全有理由等待一年,也亲自观察督导他的人格和能力成长一年……再把ufo社交给他,作为他登上更大舞台的历练。 …… 江澈走到位置,社团已经有人搬来了又一张桌子和椅子。 他就在旁边坐下,旁听和观察社团招新工作,偶尔,有人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就会开口要这个人的资料,并把人请到一旁对话。 “大一一年,谈恋爱了吗?”江澈抬头,礼貌地看着对方问。 “……没,心大,追系花结果没成。” “为什么没追上?” “可能……不够帅。” “寻找不可抗理由,推脱自身能力、技巧、勇气问题,淘汰。” “……” “等明年追上了再来吧,或者结果实在追不上,那你写个追女孩攻略给我,我看一下是不是系花本身有问题,如果攻略足够出彩,一样欢迎加入。” “好的,谢谢师兄。” “不客气,下一个。”江澈说:“大一一年,谈恋爱了吗?” 对方答得很快,“没有。” “……不追系花吗?” “不追。” “其他女同学呢?” “也不追。” “为什么啊?” “不想追。” “想专心学习?” “不是。” “那是什么情况?” “没把握,怕被直接淘汰……不想跟你聊这个问题。” “……你狠,我今天就准备了这一个套路知道吗?没得聊了。”江澈把资料还给招新工作人员,说:“这个你们看吧,重点考虑……下一个。” “我谈恋爱了,不是系花,不太好看,但是我很爱她。”这个上来就先自我陈述了一番。 “不好看……很爱她?”江澈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眼睛问。 对方眼神躲闪了一下,“嗯。” “那你应该多花点时间陪她,ufo社很忙的,淘汰。”江澈直接把资料交还,因为他不信一个人如果真的很爱一个女孩,会在这么多同学面前说她不好看,而如果他是编的……那他说谎水平实在太差。 “下一个,请。”江澈说。 “师兄好,我……” “你好,老家哪里的啊?” “……不是,师兄,我谈……” “不好意思,我换套路了。” “……老家,蓝京。” “家乡特产是什么?” “盐水鸭。” “把它卖给我。” “……” 第七百五十八章 江澈的毕业季(中) 这位已经准备了恋爱题答案的师弟现在突然面临一只盐水鸭的考验,江澈甚至在桌上放了一颗荔枝,代表那只盐水鸭。 情绪很复杂,师弟尽量让自己平静,低着头努力思索,不一会儿就额头冒汗。 “师兄……”终于,他抬头,看着江澈,深沉道。 “怎么了?”江澈看着他和蔼地问道。 师弟也很礼貌地开口:“对不起,这只鸭,不卖。” 说完他把桌上的荔枝拿走了。 “……” 师弟以为江澈会把资料还给他,已经做好了伸手去接,认命然后明年再来的准备。 但是没有,江澈把资料递还给旁边的招新工作人员,说:“有点完美主义,对于一个问题或者方案,如果没有充分的思考和足够自信自得的答案,宁可放弃也不开口,要是公司拿出来的方案太糟,估计也是忍不了的性格……再看看吧,同时也看一下广告公司现在缺不缺这样的人。” “总之不能多要,这类同事有一两个就很够了。”江澈又补了一句。 这后补的一句,还挺伤人的,但是不管怎么样,师弟终究是看到峰回路转了,开心地说了声谢谢师兄,就朝旁准备让位置。 “等等。”江澈喊了他一声。 “嗯?”师弟茫然回头。 “把鸭子给我放下。” “……”师弟看了看手里的荔枝,尴尬笑两声,摆回桌上。 “不是我小气啊”,江澈一边准备剥荔枝,一边解释,说,“是他们真的就只给了我一颗。” 然后他抬头看一眼面前的新同学,是个师妹。 “师兄好,我是南丰来的,我们那的特产……” 江澈:“说服我把荔枝给你。” “……啊?” “突然想到的,试试看。” 师妹想了想,“哦,好吧……师兄,我猜你那个荔枝,肯定一点都不甜,不信我吃给你看?” “……”江澈笑着,把荔枝剥开吃了,夸张满足说,“超级甜。好了,现在说你家乡特产的事……” 噫,竟然还能转回去再说么? 师妹茫然一下,“我家乡特产是荔枝,不是……是,蜜桔,我们南丰的蜜桔比荔枝都甜,你信不信?不信师兄你买一个吃吃看。” “真的啊?”嘴里还留着甜味儿呢,江澈一下还真有几分好奇了。 “……你猜呢?”师妹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澈开始想着回头尝尝看了。 “让她参加第二次面试吧。”江澈把资料交还给招新人员的同时说道。 “那个,不如直接录取吧,师兄,录取了我马上叫妈妈寄一箱过来……我们南丰蜜桔,深城买不到的。” 师妹说完,诚恳地看着江澈。 “……那就,直接录取。” 并没有看起来特别突出的地方,但是意外地,江澈同意了。当然不是为了吃到桔子,而是因为欣赏小姑娘对于“单子”的执着,观察、判断,把握机会的能力,还有勇气和贪心。 一般像刚刚这种转折之后本身还算不错的情况,多数人应该都会忙着庆幸,而不会选择再开口,说出后面这一句,因为他们会怕适得其反。 小姑娘开口了,不是莽,而是很明显,已经对江澈做了观察、分析。而且这种分析可能早在她来现场之前,就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把握了,现场再结合具体情况,做出进一步判断,并有勇气付诸实践…… 江澈的想法:这种人放在商场里,用去争取业务,公司应该能多不少单子,因为很多时候,那些被遗憾错过的业务单子,其实就都差在这最后的临门一脚上。 当然,桔子,也有点想吃。 接下来的现场面试依然状况百出,江澈偶尔即兴发问,自己也没有标准答案,所以多数时候,还是中规中矩地问着“特产题”。 至太阳下山,天色灰暗,路灯亮起,江澈连同那个小师妹在内,当场一共只直接录取了四个人,然后待定了一些,也淘汰了不少。 ufo社这一次招新的名额还剩下二十多个。 “下一个,你好。” “你好,师兄……”对方说话有点急,似乎报了个不大县名,接着继续道:“我们那地方小,也没什么出名的特产,就一个厂子还算行,产卫生巾的……” “把它卖……”江澈在一片忍俊不禁中抬头,“你说产什么?” “……卫生巾。师兄你看,这个好不好用,要不要给你说一下?” “……还是,不用了吧。”江澈笑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低头看一眼手表,起身,说:“直接参加后面的面试吧。” 然后挪凳子,转向两个队列欠了欠身,说:“抱歉,我这要先走了。” “啊?江澈师兄……你,不亲自面试了啊?”后方还有在排队的同学带着惋惜喊道。 “不好意思,弟兄们等着我吃散伙饭呢。” 说平静完,江澈再次微微欠身,然后沉默离场。 这种情况自然不好说什么,在场众人遗憾也没办法,只是这一刻都有些不自觉地,整齐扭头看着江澈师兄的身影在路灯下渐远,一路不疾也不徐地朝前走去,一直走向校门…… 大概是在他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校门口的那一瞬吧,人们才终于清晰地意识到: 哪怕江澈师兄以后还在深城,还会过问ufo社的事情,深大校史中极为特殊的一个时期,终究是到此结束了…… 从此,深大的校园里没有了恶霸,也没有了神话。 …… 散伙饭,童阳和廖敦实也都回来了,中间喝吐了几个,也哽咽了几个。 醉后回宿舍的路上,有同届的一群男生抱着个足球走过,远远地喊:“江澈,踢球去吗?”喊得人身边,还有两个人,手上各搬着一箱啤酒。 九点了,灯光,夜色球场。 江澈想了想,说:“好啊,不过我喝的有点醉了……带球突破估计不好防,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啊。” “本来就不好防”,对面人笑着应说,“都被你用速度生吃四年了,正好今天见识下晃动,哈哈。” 大伙都笑起来。 据说这天晚上,毕业生里很多人都去看了那场野球,看球,喝酒,唱歌……告别。 第七百五十九章 江澈的毕业季(下) “按说我也应该算是今年这届毕业……1993年夏天,军训……我参加的。参加得莫名其妙,最后竟然拿了个标兵,你敢信?” 郑忻峰带了曲沫,坐在人群里笑骂追忆。 在隔天上午的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现场。 同样的表彰会年年都有,但是今年这次,似乎比之过往任何一届都更热闹,也更吸引目光。 除了毕业生,在校生,还有退休的老校长重新回来,另外像是办了青云论坛的马华滕这些混得比较出息的师兄师姐,也来了不少,就连当了民谣歌手的94届薇薇师姐,这次都专程到场…… 原因就一个:这一年,那个叫做江澈的家伙,要从深城大学毕业离开了。 可是现场,整个表彰大会都已经接近尾声了,那家伙依然没有在台上出现过。对此,同届的同学们,师弟师妹们,还有现场潜伏的记者们,都深感失望。 为什么不让上呢? 专业总排名倒数第七,能毕业他就不错了。 江澈可以作为代表,出现在上一届的优秀毕业生表彰大会上,那主要是因为他的社会身份,但是今年,他的身份首先是应届毕业生。 所以就他这个成绩和在校表现…… 表彰他? 深大就算拿头捶墙墙倒塌,也依然做不出这种事。江澈自己,也没那个脸皮……或者说他脸皮上仅有的几个薄弱点,恰好有一个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各位同仁……还有我的各位同学。”表彰大会临近结束,已经卸任一年的老校长意外被请上了台。 这一年多了不少白发,老头站在那里,无声的目光,深情里带着和煦的笑意,注视了一会儿台下的学生老师。 顿了顿,他才又说:“让我上来,是为了公布一个消息。” 老校长开口这两句话,说得既亲切又郑重,让人有些感慨加茫然。这样,现场反而都安静下来,集中注意力听着…… “原,深城大学1997届毕业生,现宜家家电连锁集团董事长……江澈。” 再次开口,老校长在“原”字上加了个重音。 这其实就是江澈为什么现在才兑现承诺的道理所在,之前他作为在校生,如果直接去捐助学校,是不合适的,甚至在法规方面存在许多限制,在舆论上也可能引发很多阴暗面的猜测。 一个【原】字,把江澈当场从他的大学时代踢了出来。 现场“哗啦”一下,接着一阵喧哗,因为这个名字,也因为老校长这段似乎显得太过着急的陈述…… “所以,江澈又怎么了?” 说又的人也没注意自己说了又,但是神情语气里,满满都是期待:我就说嘛,那家伙折腾了四年,毕业怎么可能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开? 台下议论声一片,期待的目光满溢。 台上,老校长突然狡黠笑了一下,接着说:“时值江总大学毕业第一天的特殊纪念日,你们的校友,江澈同学,江澈师兄,刚与深大协商决定……第一笔,个人出资500万,建立深大贫困生奖学助学基金,命名:九七。九七基金将在未来的时间里……” 老头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兼有几份得意,当场开始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做起关于基金的介绍来。 在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基金的设立,其实最初源自江澈对台上那个白发老头的一个承诺。因此他提出过以老校长的名字命名,但是被推拒了,想不出来,干脆就用了年份,九七,一个特别的年份。 至于500万这个数字,放在1997年,虽然不算太夸张,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何况老校长刚才垫的话里,已经先说了,这只是第一笔。 雷鸣般的掌声中,江澈嘶呼,揉了揉胸口,他终于体会到了一种心情……一种让林俞静同学虽然支持捐助,但是果断拒绝今天来到现场的心情。 她说她要是来了,可能会因为心痛,当场哭起来。 “谢谢师兄。”嘈杂的现场,有师弟妹带头喊出了声音。 “江澈师兄上台打个招呼可以吗?想跟你说声谢谢,还有再见。” 一个穿着破旧短袖衬衫的师弟接着提议,声音哽咽。他来深大求学两年,同时也已经在江澈提供的渠道岗位上,勤工俭学了两年。 90年代中期是大学并轨收费的开端,大学学费开始高企。这意味着在这个收入依然不高的年代,大量的大学生家庭供孩子上学,其实都是一项十分沉重的负担……尤其对于那些贫困家庭而言,更是如此。 “是啊,江澈师兄,我……” 声音此起彼伏,现场呼声很大。 但是江澈这次并没有上台。 老校长是懂他的,他这个人吧,选个社团,抢个场地,挂个科……都喜欢搞到惊天动天,花里胡哨,唯独对于这类他本人称之为“同学之间帮点忙”性质的事情,特别怕提,更怕听感谢,说是一听就尴尬,浑身不自在。 这……大概因为他本身,从没把自己定义成一个好人过吧。 等了两分钟不见人起来,老校长也就没帮着招呼,而是自己往前半步,压住呼声,然后再一次拿起了话筒。 “个人名义,作为一个已经离任的深大校长,今天想对你这个即将离开的深大学生说一句,江澈……”老校长顿了顿,缓缓说:“深大幸甚,曾有过你。” 现场短暂沉默,然后,轰一声,掌声雷动。 掌声各有缘由,或感谢,或钦佩,或…… 但是深层次里的东西,眼下大概只有部门校领导和老师才清楚:江澈对于深大的贡献,主体其实不在今天这五百万,也不在他这两年开始,在能力范围内,对于贫困家庭师弟妹的那些帮助,而在于……他这四年间通过自己,通过ufo社,潜移默化改变的那些东西。 因时,因地,因他,在市场经济的时代教育行列里,如今的深大,已经注定走在最前列。 …… 午饭后,306。 除了江澈因为陪老校长吃饭还没有回来,剩下的人都在。 寝室门没有关,因为离行前都在收拾行李,整个宿舍显得有些乱,乱得就像四年前,他们刚来的那一天。 之前中途退学开职业介绍所的童阳和廖敦实坐在后来再没有人睡过的空床板上,在抽烟,和管照伟聊着生意,招工和社会经济形势……说来说去,最后又说回当年。 叶爱军在收拾行李,用一种很慢的速度,一边翻,一边装,也一边丢…… 王川在擦他的口琴,晚上的毕业晚会,他要上台,为自己默默喜欢了三年的某位女同学伴奏一曲。女孩有男朋友,是今天另一个帮忙伴奏的人,那个人弹吉他。 吕为民坐在床上,低着头在翻毕业照。 张杜耐刚才原本有想说几句祝福的话,祝室友们归途一路顺风,日后前程似锦,想了想,终究是委屈地咽了回去。 现在他正抱着后脑勺躺在床上,直勾勾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风扇叶子,渐渐,看出来了一张脸——潘捷,他的大学英语老师,他的罪,他的欲,他的少年心动,他的痛苦和幸福,忧惧和勇气,终究,是要做最后的告别了。 去不去呢? 大四这一年,因为已经没有了英语课,张杜耐再也没有和潘老师有过除路上擦肩之外的任何交集,再也没有对她说过除“老师好”之外的任何一个字。 “笃笃笃。”明明没关的门,传来敲门声。 大家都从各自的事情里回过神来,扭头朝门口看去。 是江澈,他回来了,站在门口把人都看了看,又迎着大家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不过他没走进来。 “抹布有吗?”江澈突然开口,问。 “啊?有的啊。”王川接完这一句,放下口琴起身,准备去拿抹布,跟着突然有些茫然,这都马上毕业了,还要擦桌子么?等明天走之前一起打扫下不就完了?而且,寝室抹布挂哪里,你不知道啊?真是。 “拖把和扫把呢?”没有管王川的反应,江澈再问。 “……”这一次,没人及时应声了。 306在场几乎每个人,都突然一下愣住,每个,眼神里都有时光倒转,他们想起来了,四年前,开学的那一天,江澈也是这样出现,这么问的。 好一会儿。 “在这。”叶爱军拿了拖把,吕为民拿了扫把,往前递,一如当年。 “……”江澈终于是憋不住了,一下笑起来,同时眼眶一红,“好的……我不用。” 四年前新生报到分配宿舍后的那一幕,昨日重现。 当初曾因为这段对话而懵逼、茫然过的室友们,这一次都无奈又感慨地,看着眼前这个他们的室友,也是他们人生遇见过最特别的家伙。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江澈努力保持微笑和平静,一边往里走,一边继续说:“我是你们的辅导员,跟你们一样,这个学期……刚来的。” “……” 笑声。 骂声。 红了眼的人背过身。 第七百六十章 那晚月色很美 这一天的毕业晚会仿佛成了全校性质的盛大演出,大一大二大三的师弟妹们占起位置来一点都不含糊。 这样,倒是因为吃散伙饭而迟来了一些的毕业生师兄姐们,不少只能选择站着或干脆席地而坐。 当然,也没人在意这些,人就这么一堆堆扎了起来,享受着最后的相聚时光。 江澈这边还好,早有人过来帮忙占了位置。坐下来,一排连着十几个人。林俞静已经整一天无心工作了,下班后独自在家耐不住,终于还是来了,来看晚会,凑热闹,假装白天没有什么捐款之类的事情发生。 “你好,同学,这里的空位置可以坐吗?” 晚会临近开始,叶爱军身旁突然有人问。 经这一问,大家才发现自己伙儿有人没到,因为位置都是数着占的,所以,“谁啊,谁还没到……” 一阵左顾右盼之后。 “哎呀,咱小毒奶呢?”还真是见鬼了,竟然是张杜耐没到,要知道大学这四年时间,这家伙除了生病两次,一次迟到旷课都没有过,是整个306最靠谱的一个。 “怎么办啊,他也没有call机。” “没事,这么大个人了,他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那行。”叶爱军转头,对问座那姑娘说:“不好意思,我们还一个人……要不你先坐吧,一会儿再看。” ……【把时间往前推三十分钟】…… 这天的晚饭照旧是宿舍聚餐,但是因为毕业晚会的关系,吃得早了一些。饭后发现还有时间,大伙儿干脆先分头,各自处理着自己剩下的一点事情。 张杜耐早都弄好了,不管生活还是学习,他一直都是一个细致有准备的人。 明天,他就会背上已经打包好的行李,坐三天两夜的火车,回家,然后进老家县政府宣传部,开始下一段人生。 这对毒奶而言其实算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安稳,家人也得意。 虽然眼下正是公家人员下海潮,但是张杜耐了解自己的性格,他做不了生意,也不适合闯荡的人生。 闲晃了一圈,看见江澈了,他陪着林俞静正在边走边聊,张杜耐觉得不便上去打扰,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决定先去毕业晚会现场。 走在曾经因为太过熟悉而觉得平凡的校园路上,眼前分明如旧的一草一木,一个转弯,今天似乎都变得生动而特别,就像它们正一点点褪色发黄,慢慢,要变成记忆里的旧照片。 有些不舍……张杜耐走得很慢,一路看着,也留恋着,他即将告别的这一切,还有他的深大时光。 然后,是在一排粗糙而繁茂的尤加利树之间,又一次,他看到了那个被眷恋着的身影。 潘捷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脑后挽着发髻,走在傍晚行人不多的路上。画面里,总是她的身形被树木挡住了,又出现,一次,一次…… 这一次她的手上依然搬着东西,那是一个大纸箱,大到就好像要把办公室清空似的。 那里面大概是书,所以有些沉。 六月底的深城也热,潘捷把箱子放下了,扶腰起身,抹了一把汗,一边重新扎着她散开几缕的头发,一边不经意地,偏头瞥了一眼。 她看见了那个男孩,他一件白衬衫。 所以,终于还是互相都看见了……隔着一条水泥路,各站在一排尤加利树间。 “老师好。”张杜耐欠了一下身,礼貌道。 “你好,张杜耐同学。”潘捷笑了一下。 她被这个小男孩打动过,这是一件潘捷怎都不敢承认,但又无法否认的事情。 是,这个曾被以为是全班最乖的孩子,对她做过很糟糕的蠢事,但是那之后的那一摞的温养中药,那几次见面、对话,还有……抗皱修护和口红。 22岁年轻男孩傻乎乎地温柔,气死人的蠢心思,让她孤单的老少女心,颤动过。 已经有一年没有碰面、对话过了,想想,那孩子就要毕业回去,而自己……总之今天很可能就是人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想到这,潘捷不自觉多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走啊?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张杜耐说:“嗯,明天。” “是回老家,去宣传部对吧……啊,那个,我那天凑巧看到你们的就业情况表了。” 潘捷说完心虚了一下,虽然在办公室凑过去看表格的当时,她并不觉得自己特别注意一下这个曾有过特殊交集的男孩的去向,有什么奇怪和不对。 “对的。”张杜耐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抑制不住地欣喜了一下。 这让潘捷有些慌张,她顿了顿,“那,好好工作,再见。” “……再见。”张杜耐说着抬了一下手,有些不那么自然地,在身前摆了摆……原来,这就叫做“挥别”。 潘捷也摆了一下手,而且笑了一下,然后她躬下身,有些费力地,把纸箱抱起来,继续走在那一排粗糙而茂盛的尤加利树间。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路灯的灯光暧昧…… 突然,“啪啦啪啦……”一长串急促的,男孩子奔跑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潘捷心跳乱了。 她心慌意乱,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头……或者不回头,但是站下来等一下……或者还是假装没察觉,继续往前走。 然后呢? 拒绝吗? 还是让他帮忙把东西搬回家?……就像曾经那次一样。潘捷想到这里,脸热发烫,彻底慌了神。 脚步声已经到身侧了,不自觉,潘捷扭了一下头,她控制着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不意外…… 但是,看到的那一刻……她还是愣住了一下。 穿着运动背心的陌生男孩从身边奔跑而过。 “……”潘捷咬着嘴唇,生气,气鼓鼓一下,气自己,自作多情……然后,又不自觉失笑。 她扭头朝侧后方看了一眼……在张杜耐之前站的位置,只有一位年轻的女生正经过。 她回头,一样不见人。 就这么站了几秒钟,自己个儿哭笑不得了一下,潘捷咬咬牙,在夜幕和路灯下,有些艰难地抱着大纸箱继续往前走。 有一件她并不知道的事: 在她身后,第三棵尤加利树的后面,其实现在站着一个男孩。 刚刚的脚步声,其实是两串,只不过其中一串,终究是在她停步转头的那一刻怯了,失去了勇气,藏到了树后。 没一会儿,潘捷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拐角。 这一晚,张杜耐没有去毕业晚会现场,他独自转了转,最后在场地外不远的地方找了个没人的石阶,独自安静地坐下来,不难过,也不喜悦…… 有些遥远地歌声传来: “还是走吧甩一甩头 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 那唱歌的少年 已不在风里面你 还在怀念 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 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歌声这样听,意外地,别样空灵、飘渺和动听。 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色也很好。很美。张杜耐知道自己会记住这一天,也记住那个身影……记很久,很久,一直到他再也不是少年。 第七百六十一章 走很久 已经是校园民谣代表歌手之一的薇薇师姐登台唱完了她今晚的第一首歌,《白衣飘飘的年代》,全场大合唱。 包含这首歌的卡带在这所学校里说不定有上千盒。 “安可,安可……再来一首。” 刚从港台明星演唱会上流传开不久的新词响彻全场。 抱着吉他的薇薇师姐根本就下不去,只得站在台上,鼓着腮帮子,又张大嘴,傻呵呵亲切地冲台下笑。 她这两年来走了很多地方,大致应该是惯见这种场面的,但是今晚,在自己的母校,在她曾经熟悉的场地、同学、老师和朋友面前,反而一时有些无措了。 主持人小跑到她身边,小声沟通了几句,又跑了一趟后台,最终回到台上,宣布:等节目流程走完,薇薇师姐会上来,再唱一首。 热情的师弟妹们这才暂时罢休。 大概今晚,每个人都有无尽的青春和热情需要宣泄吧,怕再不热情,就不再有。 接在薇薇后面的节目,本校吉他社应届毕业的三个男生凑了一组,弹唱的歌叫做《光阴的故事》。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台上的三个人唱着唱着就哭了,哽咽不成声。 台下的同学不见怪,帮忙接着唱,一边唱,一边抹眼泪。 王川上台表演就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下。当然,他不是主角。 上台的同时最后擦了擦手里略微老旧的银色口琴,鞠完躬回到自己的位置,朝舞台一侧侧了侧身,王川低头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等待着。 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优雅站在话筒架前,甜美微笑。她是深大校园里的明星,这几年各种晚会基本都会出现,而如今,也要毕业了。 留着长发抱着吉他的男孩子离她更近。一样的高脚凳,只是他的侧身,是面向那个唱歌的女孩。 前奏由王川起,这首歌叫做《把悲伤留给自己》,不论旋律氛围,其实都很适合用口琴来表达……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难得一次,台下多数人安静在听。女孩唱的也确实不错,只是似乎因为太注重气息和技巧,以致歌声里缺少了一些感情起伏。 当歌曲来到尾声部分…… “咦?”有对这首歌比较熟的同学敏锐地察觉了问题,说:“口琴是不是错了……” “嗯,是错了,现在吹的不是这歌。” “那是什么歌啊?好像也很熟悉的感觉。” “……” 主唱的女孩和吉他手都停下来了,目光焦虑看着王川,小声提醒。 但是,没有回应,王川也没有回身。他就这么在台下的议论声和台上的焦急提醒中斜身侧坐,低着头,独自默默地吹奏着。 给女孩伴奏了三年,这是王川第一次出错……而且,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级别的晚会上口琴独奏。 分明感觉是很熟悉的旋律,但又一下想不起来……渐渐,台下的议论声停止了,几乎每个人都逐渐沉浸到王川的口琴声中。 相对吉他或其他大部分热门乐器,口琴演奏其实更有一种平和地诉说感。 似乎这是第一次,人们终于发现,口琴演奏原来是这样的动听,那个总是被忽视的口琴男孩,是这样的出色。 “这小子平时也不是什么安静的人,但是每次抱着个口琴一个人站阳台上吹,就整个都不太一样。” 江澈这边一群人互相小声议论起来。 “是啊,真好听。” “嗯,可是到底是什么歌啊?” 没人能回答,隔了大概三四秒钟。 “一生所爱。”是坐了张杜耐空位置的那个女孩子开口。 然后,眼睛看着台上安静吹着口琴的那个身影,女孩开始低声哼唱起来:“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天边的你飘泊,白云外……” 专注哼唱的女孩侧脸不说太美,但是莫名感觉好看,且充满吸引力。 “哦,《大话西游》啊!”终于,因为女孩的哼唱,后面几排的某个人想到了,开口,点破了这首歌的来处。 他的声音不很大,但是在一片安静聆听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哦,原来……”一时间轻响起许多恍然大悟的声音呼应。 1997走了一半,周星驰曾经“最失败”的电影之一,《大话西游》,突然一天从水木清华论坛开始,被热议,被铭记,被思考……逐渐拿回它本应得到的尊重,经典封神。 论坛上有人说:这部电影我初看困惑且无聊,后来再看,看着看着,就笑了,看着看着,又莫名就哭了……再后来,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眼下正是电影热度迅速普及的时候,当场知道并看过,体会过的人,有很多。 “怎么办?”看着台上侧身孤独吹奏的王川,听着口琴平和的诉说,管照伟突然开口,说:“我刚突然想到了电影里的一句台词……” 瞬时间旁边所有人都转头,用一丛丛杀人的目光看向他。包括他的女朋友刘文英在内。 结果总算还好,难得一次,管照伟这个情感粗糙到天际的家伙,也学会了适时闭嘴。 因为事实上,他说他突然想到的那句《大话西游》电影台词,在刚才的那一刻,很多人也都不约而同想到了。 【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啊。】 口琴声缓缓收尾。 王川起身,没有解释,只是认认真真鞠了一个躬,然后抬起头,头也不回的从侧边离开了舞台。 掌声响起,久久不息。 正当江澈这一群人唏嘘感慨的时候。 “那个,我找这里来问座,其实是因为有件事情想请师兄们帮忙。”那个女孩突然再次开口,有些紧张说:“我这里有封信,能麻烦你们在送王川师兄走的时候,帮我交给他吗?” 褐色的信封,交到了坐得最近的叶爱军的手里,女孩在一片困惑但是善意的目光中小小的局促了一下。 “我,我大二,跟王川师兄是同乡,一个市的。”她解释说:“大一刚来的时候,参加同乡聚会,师兄有上台独奏……” 这样……情况就很明了了。 “哦~”当场一片笑意深深地回应。 女孩也跟着笑了一下,笑容灿烂,然后接着说:“可惜这两年,师兄的目光从来没朝旁边看过,所以大概也没发现我的……嗯,反正,就是我……我觉得,是时候提醒他一下了。我……挺好的。” 女孩说完匆忙而认真地欠身鞠了个躬,说:“一定得是在王川师兄他上火车之后,再给他……可以吗?” “那就拜托师兄们了,谢谢。” 而后,女孩匆忙离开了现场。 在座一群人气氛微妙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小女孩不错啊。”刘文英开口,女孩背后夸女孩,大概总是更真实。 “是啊。”林俞静说:“多勇敢,多可爱……” “那,信……要不要提前给王川?”叶爱军搞事情问。 “别,还是听师妹的吧。”江澈说:“其实我也觉得信给王川在火车上看到,大概更好……人家是同乡嘞,不用瞎担心。” “赞成。”包括林俞静在内,在场的几个女孩都表示了赞同。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会流程继续走着……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 薇薇师姐兑现承诺,在晚会流程的最后,再次登台,唱了一首沈庆的《青春》。 再一次的掌声中,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应该落幕了,就如他们的大学和青春一般……但是舞台上的薇薇师姐并没有在掌声中退场。 她等到掌声稍微平息,低头,又一次拨动手中的吉他,弦上流淌出来一段全新的旋律…… 然后,在一片期待和好奇中笑着说道: “四年前啊,我大三,是咱们学校吉他社的社长,那一年招新的那天,有个人很没诚意地过来捣乱,随手拨了一段,我没听过的旋律……因为这段旋律,我跟ufo社抢人,可惜似乎最后还是没抢赢。” 薇薇师姐没头没脑的小回忆讲到这里,台下很多人,都已经开始用目光搜索江澈的身影了。 “大概因为我没有告诉他,吉他社其实也可以让他说书吧?所以,现在还是觉得好可惜。”薇薇师姐惋惜地苦笑了一下,接着很快灿烂起来,看着台下某人朗声接着说: “所以,江澈同学,这段旋律到底出自哪首歌啊?今天,可以听吗?” …… 这一次,江澈被架上台了。大概因为林姑娘也很有热情,表示想听,大概因为此时此刻,他自己也有恰当的心情。 其实江澈当初随手拨的那段旋律,来自一首民谣,叫做《成都》。江澈当时弹它,并没有任何用意,只因为他来时,这首歌正火。 “我,先回忆一下……”抱着吉他,缓缓拨了几个不相接的音,江澈朝台下同学老师笑着解释了一句。 跟着,似乎真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开始认真回忆。 台下一片片目光,都在期待着。 “好像记不全了,我试试。”江澈说完,低头开始弹奏前奏。 他的吉他水平本就很高,所以很快,就把现场氛围握在了手里。 “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 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 毫无花哨而充满诉说感的声音伴随着江澈开口第一句,笼罩全场。“我去,还让不让人活啊,江澈吉他这么好?靠,还会唱歌,这个不会还是原创吧?”有人不带怨恨地抱怨了一句,瞬时间被周边无数道杀人的目光制止。 “分别总是在六月,回忆是思念的愁 又是荔枝挂满头,而我却要远走……” 从这开始,不得不改歌词了,这其实才是刚才江澈“认真回忆”的实际缘由……而他这一改,也把台下所有深大师生的心都抓在了歌里。 “在这座晴朗的城市里,我从未忘记你 深城,带不走的,只有你 和我在深城的街头走一走,喔……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走到白石路转过头,回到北图馆的门口 ……” 台下无声,有人抹泪,情侣拉着对方的手,眼泪滴在手背。 “怎么这个人啊,平时就……可恶。”看着台上那个家伙,林俞静的目光移不开了,眨眼都不舍,就只抽了抽鼻子,恨恨想着,以后要江澈每月对她有正形地深情款款一天。 “那年花开的九月,回忆又漫上心头 文山湖绿的时候,杜鹃山鸡蛋别偷……” “……唉。”一声叹息,又来了!果然,又来了! 有人压抑着苦笑。 熟人无奈的摇头。 副歌第二遍,即兴继续改,江澈感觉错乱了一下,还好,他注意到了林同学的目光,及时收住了。 “和我在深大的路上走一走,喔…… 直到所有的路灯都灭了,也不停留 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走到红豆斋的门口,放不开是你的温柔 ……” 1997届的深大时光结束在江澈的歌里,多年后依然被故人追忆,也被一届又一届的师弟师妹,当作传说……人们说,再没有比这更合适,更隆重的告别了。 后来,深大招生的老师出去,总是会用半是歌曲调子的语气劝说: “来深大的校园走一走吧……走江澈师兄走过的路。” 深大97那前后几届毕业的同学听了就会笑,说: “那可能要走很久……很久。” 第七百六十二章 回归 【1997年夏天,我小升初。 4月临州风筝大赛,老师带我们几个同学去参加,我的风筝上写着【庆祝香港回归祖国】,飞得很高,有很多人都看见了,还来跟我和我的风筝合影。 喏,有些照片还在的,我可以拿给你们看。 后来6月份,临放假前的一节课,头发很白的张老师给我们讲香港的历史,讲到后来,他眼眶红了,就摘了眼镜,站讲台边上抹眼泪。 我们的小班长就问,老师你怎么了?张老师说是高兴的,因为香港终于要回来了。小孩子不懂事,就又问,那为什么还哭啊? 张老师戴上眼镜看着我们说,因为那其实很难。 他还说,因为你们是未来,所以你们更要知道,共和国48年的历程,到今天其实并不容易。 我当时并没有太理解张老师的话,只觉得他说的好认真,好用力,连他的眼神都是这样。 再后来,就真的到了回归的那天。 那天白天有人放鞭炮,有人拿着彩旗走在街上,我有几个同学还把家里门联换了,换成庆回归。 我也有拿对联,但是没有换……因为我那天早上没敢问爸爸是不是可以。 那个,其实我爸爸平时在装卸车间工作很辛苦,也许因为太累了,笑也费力气,回到家就总是习惯沉着脸不说话,然后吃过饭在院子里洗一洗就呼呼大睡。那时候我跟他说话不多,很怕他。 但是30号晚上没有,那天晚饭后,他洗了把脸就开电视等,没有问我作业,也没有赶我去睡。 连爷爷都在熬夜。说实在的,我平时其实从没听爷爷说过他喜欢咱们这个国家。爷爷当时在街口卖葱油饼,有时候被人赶,回来还骂街呢,他是急脾气。 可是那天,爷爷等得好耐心,看得好仔细,也好高兴,像张老师那样的高兴。 总之那天后来,和我家里人,还有隔壁刘叔叔一家人一起等到半夜,看电视,我也哭了。其实当时年纪小,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哭了,就是觉得好激动。 我看见解放军的车开过去……看见很多人摇红旗。 看见仪仗队踢正步。 看见降旗,升旗……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真的学会了一个成语,叫热泪盈眶,真的,我发誓,那时候我的眼泪不难过,很烫。 ——2017年,香港回归20周年,一个普通人,关于香港回归的记忆。】 …… 时间:1997年6月30日晚,午夜23时58分53秒。 地点: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我代表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香港部队接管军营。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祝你们一路平安。” 交接仪式上,中方指挥官的声音振奋有力,响彻港城会议展览中心……同时,也响彻了百年历史和亿万人心。 两千年华夏,“送别”相关文化,有诗文妙句累积如山,怕还没有哪一笔,如这次这句这般铿锵有力,振奋人心。 这天晚上江澈和林俞静没有呆在家里,考虑在这边熟人多,江澈干脆早早在电影院包了个大号放映厅,让人都把家人带上,今晚一起看。 申请过程有些复杂,不过好歹是办成了,现场有武警监督守卫。 “说的什么,解放军说的什么?唉哟我这听不懂普通话啊。” 江澈前方两排的某个位置上,一辈子只说方言化粤语的老太太看着屏幕画面,焦急询问她身旁的女儿,一名宜家的员工。 “是说解放军进港。” “港城回家了。” “说英国人该走了,以后对面也归咱管。” “解放军正式接手港城防务,守卫国家领土……” 一时间,好多人本地人用粤语,用各种表达方式给老太太解释着。 “哦,好,好,好……”老太太这样说完,仍一直碎碎地说着,似乎在说解放军厉害,小伙子们真精神,还有她也想去港城看看…… 然后,老太太就不需再问了。 哪怕听不懂,米字旗下降落地,老太太看得懂……再国歌奏响,五星红旗升起的画面,每个国人,自然都无需人解释。 华夏历经百年的耻辱,共和国用这一幕,彻底洗刷。 这一刻满场从沉默到掌声,每个人几乎都热泪盈眶。 “出息了。”另一边,一位宜家深城店部门经理的爷爷,看着这一幕,抹着眼泪突然开口说,“总算是熬到出息了啊!” 第一声“出息了”,并太过激动的语气,就像是家人长辈的感慨,但是第二声,老人声音情绪就都有些失控了。 老爷子这一声“出息了”,也许较真不合适,但是从一位已经年近90的老人嘴里说出来,是别样意味。 因为你说他看过屈辱,看过绝望,看过悲戚、困窘……又眼看着共和国成长,其实也不为过。 “是啊,老爷子长寿啊。” “爷爷保重身体。” “……” 周围一阵祝福。 老爷子客气着,说自己老了。 于是,绕过两排座椅,江澈也特意上前,矮身说了一句:“放心吧,老爷子您一定会看到的……会越来越好。” 他回到座位上。 “呜,其实我平时都不是很关心国家大事……”林俞静止不住,趴在江澈肩头一边哭,一边小声说:“可是现在,好激动,好感动啊,还很自豪……” 这大概是很多国人的一种真实状态。 这一个万人空巷夜,烟花与挥舞的手臂,笑容与喜悦的泪水,一并。 这一夜香江仍隔海,但已是红旗之下,钢枪守卫。 对此,林团长夫妻俩虽然因为有任务没有回来,没到现场,但是也特意打了电话过来,表达自豪之情。 林胜利这一家,从老到小,最爱的,自然都是之前解放军入驻港城的画面。 刚刚,当第一台墨绿色军车准时通过深城皇岗口岸,驶在港城的土地上……林胜利,突然就崩了,因为太激动,还有…… “老子没当兵啊,老子怎么就没当兵啊……” 大概是人生第一次,当年死活不肯去当兵的小胖子林胜利,懊悔不已,拍着大腿又哭又叫。 他如今已经当爹了。 是个小子,现在正在小英姐怀里抱着,咿呀指着屏幕上的军装叔叔们,激动地说着“解放军,爷爷,解放军,奶奶,也是……” “所以你以后也要是,知道了吗?一定要当解放军。臭小子你长大要是也敢不当兵,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林胜利凶狠说完,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抬头弱弱地看了一眼抱娃的袁小英。 “又没说错,怕什么?”袁小英泪眼温柔,笑了一下。 她怀里的“臭小子”抬手,比划了一个爷爷奶奶亲手教的军礼。 “解放军,当解放军。”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东方之珠 【刚上大学的女儿选择了英语系,抱着薯片盘腿坐在沙发里,专注看着电视里的画面——2010年,两会期间,总理携各大部长答中外记者问。 “难得啊,涵涵上了大学,也知道关心国家大事了。”四十来岁的父亲笑着走过来坐下,打趣道。 “不是,是那个小姐姐好厉害啊,刚刚总理回答记者提问,引用了几句古诗,她全都翻得好好。” 女孩说话的时候,镜头画面正好扫过一排部长,停留在一个年轻的女孩脸上。 翻译、同声传译、发布会记录,她淡定从容,似乎一个人做着许多事情,但是游刃有余。 “喏~”女儿示意说。 父亲看着电视画面的女孩,突然愣了愣,仔细辨认过后,一下露出长辈关爱的笑容,“大姑娘了啊……” “嗯?谁啊?爸爸你认识她?” “怎么,你不认识?小时候你还喊过她的名字呢……放心,很快,你就又会认识她了。”父亲看着电视里那个年轻女孩,笑着,带着巨大的回忆和感慨,接着说道:“那是冬儿啊,冬儿长大了,都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翻译官了……” 他说着说着,就双眸泛雾,就像是看见自己的女儿,正一步步实现当初的梦想。 记得那时候记者采访,冬儿说长大要当外交官,父亲觉得,她肯定就快实现了。 “是阶梯小女孩啊。”女儿还是迷糊,父亲提示,说:“生日还没过,咱冬儿今年……应该……是23岁。” 他竟然连曲冬儿的生日都模糊记得。 “哦,我有印象了,我看过那组照片。”女儿跟着激动起来,说:“后来,还有后来那个……对,回归庆祝晚会。” “是啊,那一年庆祝活动可多了,内地,香港,到处都在办,都好多明星,可是,谁都没咱冬儿那一身红裙耀眼……”父亲的语气似乎在炫耀,说:“你们现在不是流行说什么国民女儿吗?” 女儿说:“嗯啊。” “那是那个时候没这个词,要不,哪能比哦?!又谁还敢在那些小明星身上乱用。”父亲笃定说:“咱冬儿当年,才真是国民女儿嘞,全国上下几亿人的喜爱和关心,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 “知道吧?你小叔叔,当年就是因为冬儿,才在计划生育的年代,一心盼着能生个女儿的……结果就有了你堂妹,可把你叔叔高兴坏了。” “记得有人还说,咱冬儿硬是一个人就把那个年代女孩的地位,还有生育比例,都提高了呢。” “其实那时候咱也偷偷担心过,怕太多太过度的关注和关怀,会影响冬儿的健康成长,谁知她身边人比咱想得远,这不你看,一消失在公众视野里就是这么多年,到再出现,已经这么优秀……比我们想象和期待的,都更优秀。” 这一天女儿全程听着父亲夸奖冬儿,听到后来难免有点吃醋。 但是到晚间,关于冬儿的一些报道出来,女儿就什么醋都吃不动了。23岁的曲冬儿是这样的,那之前呢? 十三岁考上中科大少年班,没去,十五岁考上清华,去了,而后硕士、博士……期间修习或辅修涉及英语、西班牙语、会计、国际商贸、金融等多个学科……在各类专业或非专业比赛中获奖无数。 “唔,好厉害啊,也不知道冬儿姐姐有男朋友了没有,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她,是吧?爸爸。” 父亲一下更像父亲了,“没有,不许有……那个,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谁能配得上咱冬儿啊?我觉得,没有。” ——这是2010年3月,发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的父女对话。】 …… 1997年,香港回归,庆祝活动及相关晚会在内地和港城均有举办,而且不止一场。 其中最重要的一场,在大会堂举办。其规格之高,关注度之大,明星阵容之豪华,令人惊叹。 怎么说明呢?除了国家领导人亲自到场,观看和慰问演出,还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就是哪怕那些开了许多个人演唱会的巨星,在这场晚会上,多数也都只能参与合唱。 刘欢、叶倩文、张国荣、巩俐、那英、林子祥、谭晶,合唱:《团聚》; 刘德华、王菲、戴玉强、吴雁泽等,合唱《明月出香江》; 谭咏麟、张学友、刘德华、郭富城、黎明、叶倩文、王菲、林子祥,合唱包括改编版《男儿当自强》在内的三首歌曲。 “一年过了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让血脉再相连,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多少岁月,凝聚成这一刻,期待着旧梦重圆……” 就在电视机前的无数观众都沉浸在晚会中的同时,江澈这边。 “哎呀,怎么咱们冬儿还不上来啊?” 林俞静靠在江澈耳边,小声焦急的询问。 他们这些人都是知道冬儿会在晚会上出现的,但是具体什么情况,唱什么,和谁一起唱,就都不了知道了。 所以,不单林俞静期待和着急,在场大家其实都在等待。 节目一个一个的进行着。 “四大天王啊,是四大天王……”有人喊道。 这一时期有一个特殊的现象,是哪怕只有四大天王中的一个人出现,大家也会先说这个“大概念”,然后再具体到哪一位。 “谁啊,四大天王不都出来过了吗?”旁人连忙扭头看回屏幕画面,“唉哟,还真是四大天王……” 刘德华、郭富城、黎明、张学友,四个人之前已经轮番做过表演,也有过合作演出,但是又一次,他们集体出现…… 就他们四个,没别人了。 “这是……” 正当期待中的电视机前无数人,突然都愣住了一下,因为四大天王出场后并没有直接演唱,而是两人一边站下来,鞠躬致意,而后微笑回身,等候着。 这一幕让人惊叹,无数人都在猜测是谁,可以让四大天王这样等待陪衬。 江澈和在场郑忻峰等人互相看了看,他们大概猜到了。 下一刻,茶寮举村欢腾…… 一身毫无多余修饰,红色的裙子,白净漂亮的脸蛋,大眼睛仿佛星辰,曲冬儿镇定而可爱地微笑着,从后台走出来。 她站在了四大天王中间。国人无比熟悉的旋律,前奏响起……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举起话筒,昂起头,曲冬儿这几年有请专门的声乐老师辅导,如今的嗓音更叫清亮和动人。 再一次,她唱响了这首歌。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四大天王伴唱。 她配得上这种荣耀和肯定。 要知道,这个今年才十一岁的小女孩,四年前曾经在一个英国人为主的舞台现场,面对没有掌声,没有主持的困窘,勇敢地拉起另一个小女孩的手,坚定地唱出这首《歌唱祖国》……这件事之前被藏起来了,若不然,今天就没有人会问她是谁,为什么? 现在,广大民众还不知道。 但是台下的国家领导人们知道,荧屏前的江澈这些人知道,港城的霍英东老先生他们,也知道,甚至还有一些英国人知道。 很快,全国人民也都会知道。 他们这一刻坐在电视机前,是因为歌曲本身的感染力,小女孩的歌声,还有场合和氛围,而感动,流泪,同唱,喝彩…… 之后再听,再看,会因为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曾做过的事情,因她,而更加感动,更加自豪,更多感慨,也更多眼泪。 曲冬儿:“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大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四大天王:“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全程,曲冬儿主唱,四大天王伴唱。 直至歌曲结束,四人轮番上前,微笑弯腰,亲切地跟冬儿打招呼,鞠躬下台。 而穿着红裙的小姑娘,依然留在台上。 她等来了她的小伙伴,霍英东先生的外孙女ra。 大幅度改编后的歌词,内地数名老作曲家携手铺就的曲,特别版的《七子之歌,香港、九龙》,由两位再次携手站在舞台上的小女孩同声唱响。 成为当台晚会最大的亮点,最感人的画面。 晚会结束后,有中央台拿到了特殊通行证的记者进入后台。 摄像机画面里。 依然穿着红裙而脖颈白皙的曲冬儿仰着脖子,“咕咚,咕咚”,正大口喝着饮料……一瓶登峰新出品的红茶。 放下后直接抬手臂抹了抹嘴角,冬儿转头,看到了摄像机,一下愣住。 所以,刚刚的画面,都被拍进去了吗?包括我用手臂擦嘴? “唔……”曲冬儿的眼神一下像是慌张的小鹿,小丫头看着摄像机画面,羞涩地笑了一下,同时偷偷把饮料瓶藏到身后。 这个时候,萌还不是一个那么“生动”的词,但是毫无疑问,这一幕播出来后,曲冬儿可爱、无辜又窘迫画面,萌翻了无数观众,也甜蜜了亿万国人。 “冬儿你好。”记者笑着上前打招呼。 “你好。”冬儿努力表现“刚刚没事儿”的模样,可爱极了。 连续几个关于晚会表演的问题后,记者最后问道:“对了,冬儿长大的理想是什么呀?” “我长大要当外交官。”曲冬儿目光坚定,看着镜头说。 …… 彩蛋画面: 【港城,夜,太平山这一晚封禁。】 身材矮小的老人名字也带“小”,但是于国人心中,乃至于世界民族之林中,都其实高大,而且强大。 拒绝了随行人员的搀扶,老人逞强地拄着拐杖,缓慢而坚定地走在上山顶的路上。 我要等到7月1日,等到那一天再去香港,到中国自己的土地上去走一走,看一看……哪怕坐着轮椅也要去。 他曾经这样说过,他来了。出席完重要场面后,突发兴致,想要登太平山,看一看香港的夜景。 同行的除了随行人员,几位香港方面的重要人士,比如他的老朋友霍先生,还有一个小女孩。 “小冬儿自己还走得动吗?”一路向上,带着浓重的地方腔调,老人亲切地关心,笑着问道。 “走得动,邓爷爷……我以前爬山都很快,我背着柴都能走很快。”曲冬儿和老人并排走着,乖巧说道。 说完上前,托了一把爷爷的手臂。 “唉哟,小冬儿厉害哟。爷爷小时候也是很厉害的……不用扶,冬儿自己小心走。”老人和蔼地说道:“你之前唱歌那个录像,爷爷看过了,看过不止一次,我还在电视前面给你鼓掌了呢……” “嗯。”曲冬儿开心又羞涩地笑了笑。 “那之前是怎么回事啊?听说闹矛盾了?冬儿给爷爷讲讲。”老人又笑着说道。 “他……”毕竟是女孩子,打架了,冬儿说得有几分尴尬,但还是如实地,把当时和英国熊孩子的冲突说了一遍。 “唉哟,真打架了啊?小冬儿还会打架,爷爷可是很意外啊。”就像是逗着自己小孙女,老人狡黠笑着说。 “我……”曲冬儿窘迫极了。 “那,打赢了吗?”老人认真关切,又问道。 “嗯,就一下,我就把他摔倒了。” “……真的啊?厉害,小冬儿厉害哟。”老人大声笑起来,说:“后来,就上台唱歌了?当着英国人的面,唱了《七子之歌》还有《歌唱祖国》。” “嗯。” “而且还说了那段话,冬儿说,欢迎他们以后来香港做客,对吧?说的很好,爷爷很喜欢那段话,小冬儿说得好哟。”老人夸奖了几句,转头看着另一边的城市风景,突然接着道:“所以,是谁教你的呀?” 曲冬儿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说江澈的名字。 “那个小子,他可是很能折腾啊。”老人有些严肃说。 “他……”冬儿一下慌乱了,担心着急,努力辩解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可爱,“他很好的,他都是做好事。” “啧啧,原来咱小冬儿还是一个这么护短的呀?”老人笑起来,说:“放心咯,爷爷还挺喜欢看他折腾的,是啊,终是做了些好事。” 说着话,太平山顶到了。 老人站在山巅,东方之珠璀璨的灯火,尽在眼帘。 “小冬儿觉得漂亮吗?”站着,看着山下景色,老人问。 “漂亮。”冬儿惊叹说。 “是啊,所以有个词,叫做大好河山,小冬儿知道吗?”老人顿了顿,说:“大好河山,岂容异族盘踞?!” 这一晚在山上呆了许久,随行人员担心老人身体,劝说下山。 老人低头看了看表。 “是有些晚了,你们去几个人,先送小冬儿他们回去休息吧。”老人抬头,目光怅远,似解释,似自语,说: “我再看看,再看看。” 第七百六十四章 沉默的神剑 1996是奥运年,女排英雄小周映红透了半边天。1997年,七月伊始,这个国家最红的人叫做曲冬儿。 且她的这种红,并不完全等同于那些电视小明星的红,这里头包含了喜爱、关怀、心疼、钦佩、自豪等诸多情绪,以及更多的家国情怀。 6岁,她是希望工程“阶梯小女孩”,蘑菇头、大眼睛,艰苦生活里的美好笑容和她双眸里的星辰,曾打动过无数国人。 7岁,她在港城陷于困境和屈辱,坚强勇敢地站在台上,面对包括末代港督在内的大批英国上层,唱响了《七子之歌》、《歌唱祖国》,说出了那段令人振奋的话:等将来,我会欢迎你们来做客。 11岁,香港回归,她是盛典晚会压轴。一身红裙,清秀可爱,一把嗓子,干净清亮,一首歌唱祖国,让无数人落泪。 ……她还是捞鱼割猪草,偏远小村的小丫头,她还是暑假过后,12岁就要上高中的超级小学霸。 至此,媒体已经彻底疯狂了。不光国内的媒体如此,就连倨傲的港媒都不得不承认,短期之内,哪怕是四大天王,也只能搭着这个让人怎都无法产生敌意的美好小女孩上头版。 但是曲冬儿本身,却很快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回归正常的学习生活……有一股保护她健康成长的力量,很大,很大。 媒体自然不蠢,它们很快就在刺探曲冬儿本身信息这件事上老实消停了下来,但是,正面不行……还有边角料啊。 对此,它们自然不会放过。 所以,去年就已经爆红过的茶寮,今年又大红了一次。 旅游产业和食品产业都获得了巨大发展,也让茶寮这个“村”的规模不断扩张,如今其实早已经连镇级规模都不止。 还有另一个跟着红起来的东西,是登峰的新品冰红茶。 它现在的别称叫做“冬儿喝的那个茶”,“冬儿藏起来的那个茶”,单此两点,广告效益就已经连曲沫都无法计算。 “你这次就真有点不要脸了啊,书记。”江澈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挖苦道。 办公室里,郑书记正在看报表,得意洋洋。 眼下已经是九月,红茶销售的火爆,带动登峰其他产品的销量也都节节上升,当初说过要捶爆哇哈哈,但是只被当作玩笑听的登峰乳业,如今整体知名度暴涨,也许,真的很快就能和哇哈哈相提并论了。 “我那叫机智,我多贼啊我”,郑书记恬不知耻地得意了一句,说,“不过说真的有点惭愧啊,我以前那么欺负冬儿,咱冬儿还以德报怨……” 这是得了便宜卖乖,江澈看不过去了,挑衅说:“那不如干脆我让冬儿再出来说一句那天那个红茶好难喝?” 郑忻峰整个人僵住一下:完了,以后再也得罪不起冬儿了,还有面前这个货…… “跪了,给跪了,大哥,咱别啊,登峰也是你的心血啊,哥。” 他从办公桌后面跑出来,一脸贱样,假惺惺作势要抱江澈的腿……恶心得江澈一身鸡皮疙瘩。 大学毕业之后,江澈逐渐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几大行业和业务的管理之中,他在深城弄了个办公室,调了些人来,每天正常上下班。 因为地点离登峰挺近,所以时不时地,会过来转一转。 “说实话,这样安稳上下班,处理业务的日子,太无聊,你受不了了,对吧?”演完了苦情戏,在沙发上坐下来,郑忻峰突然说。 不愧是最了解江澈的人之一,郑忻峰一句话点破江澈没事总来转悠的根源所在,接着说:“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你丫不折腾难受……” 江澈:“……” 他不得不承认,郑忻峰是对的,前世艰苦创业,江澈可以热情而踏实地在广告公司老板的位置上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一坐十余年。 但是这一世,他的路早就走歪了,兴奋点和兴趣点早都已经不在正常商人的逻辑上,如今想要回头,似乎已经很难。 宜家8月份销售额翻番了,啊,好棒,但其实,江澈并没有太大兴奋……这踏实经营挣的钱,差着意思呢,不是,是有什么意思啊?! 偶尔不想做事了,偷懒行吗?行,下面人早有制度也习惯了,照样井井有条…… “所以,我就是个不被需要的废柴。” 江澈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一个多月得到最大的肯定,好像是土豆烧得不错。 “是啊”,江澈放弃挣扎,干脆承认了郑忻峰的判断,说,“所以,这阵子除了帮小马哥弄那个即时通讯,我几乎每天都在想,我到底应该干点什么呢?” “是该坑个谁,骗个几百块爽一下吧?”郑忻峰直接接话道。 “……你不要这样看我。” “我还能怎么看你?!” 郑忻峰反问,顿了顿,突然哀求脸说:“带我吧,老江,实话说,我也快无聊死了,咱们不挑,就随便找个人坑一下,行不行?” 这是实话,现在要说真够分量和级别,让江澈兴致勃勃去挖坑埋的人,真的数不出几个了。 而大富豪勇斗小瘪三的快感,江澈找不到。 郑忻峰看出来了,想了想,突然带着试探开口,说:“要不咱搞那个索罗斯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发亮,幽光闪烁,像是狼群里一头准备扑杀大象的狼。 是的,索罗斯是大象。 也只有扑杀大象,才能让现在的郑忻峰和江澈彻底紧张和兴奋起来了,没有危机的日子过了太久,换句话说,其实就是没有成就感的日子,过了太久。 这货怎么还是这么敏锐?!江澈心里感慨了一下,但是嘴上没吭声。 “别想否认,跟你说,我实在太了解你了。”郑忻峰解释理由,说:“那天聊神剑资本的事,沫沫问你,索罗斯接下来可能会打哪里,我们是不是就一直跟……你当时回答说你也不清楚,然后,你不自觉看了老彪一眼……” “老彪,全名胡彪碇,海贼出身,不识字……但是,他有一点牛逼炸了,除了是海贼胡彪碇,他还是……港股股神,傻爱国。” 自信地看了一眼江澈,郑忻峰继续分析:“索罗斯扫荡亚洲一圈,没办法碰中国,因为咱们的金融体制跟他们不一样,但是,港城……亚洲金融中心,他不可能不动,甚至可能早有布局。所以,你当时看老彪的那一眼,意思大了,你要在港城斩他。” “……”太可怕了,江澈突然想,这他妈的,按正常逻辑,是不是应该灭口啊? …… 郑忻峰没有被灭口,这是当然的。因为江澈的不置可否,他更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也对即将到了的港城金融大战,江澈背后的冷刀,期待不已。 但是,他失望了。 因为索罗斯真的来了。 1997年10月,在港城回归仅仅三个月后,“金融强盗”索罗斯所率领的游资集团终于将他们的镰刀,伸向港城。 早有准备的游资集团在港币和股市双管齐下。10月23日,恒生指数大跌1211.47点;28日,下跌1 621.80点,跌破9 000点大关。 而江澈,没有反应。 从索罗斯出手,恒生指数暴跌,到特区金管局接招,损兵折将勉强将指数拉回万点以上,游资集团暂时收手…… 神剑资本在此次事件中,全程静默。 …… 美国。 初战港股,小胜,鸣金收兵后,索罗斯的办公室。 “他什么都没做?”索罗斯微笑问道。 “是的,什么都没做。”下属回答。 “哦……”想了想,索罗斯释然一下,“看来他并不像摩根士丹利那个家伙说的,是一个彻头彻尾,惟利是图的伪君子……至少,他没有选择攻击自己的国家。” “是的,先生,他保持了沉默。” “很好,至少他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否则,我并不介意将这个麻烦的尾随者一并埋葬在港城。”索罗斯沉着脸说完这一句,突然想到,于是问:“然后呢?我们对其他亚洲国家的攻击……” 下属麻木脸点头,“他,又跟上来了。” …… 美国。 摩根士丹利,会议室。 “他果然什么都没做?那就太好了。看来我们对他可能做出愚蠢选择的担忧,毫无必要。虽然错过了一次获利的机会,但是谢天谢地,他至少遵循了资本的原则,没有为他的国家,披挂上阵……” 摩根士丹利从最初开始就是神剑资本的投资者之一,它因此获利不少。 现在,它也是索罗斯游资集团的盟友之一,攻击港城,也有它一份。 第七百六十五章 决战场 略过了港城,江澈对索罗斯游资集团的“尾行”,依然默默继续着,像一个潜行的盗贼,安分守己。 目前的情况,神剑资本内部虽然隐秘,但若江澈有大规模的资金调动,依然无法完全避过那些大型资本的刺探。 所以,他就没动。 所以,神剑资本并未在港城布局,也已经来不及再在港城布局一事,如今已经成为共识。 索罗斯彻底安心了,摩根士丹利等等,也一样安心…… 国际金融市场里的这些大佬们给神剑资本取了一个可爱的绰号,叫:拾麦穗者。 也有人叫他(神剑资本的实际管理者)做:那个安静的小男孩。 1998年1月,5月,索罗斯带领游资集团又对港城进行了两波大规模攻击。 港币汇率受到冲击,恒生指数和期货市场指数下泻4000多点,市场极度恐慌。西方舆论戏称,港城已经成为国际投机家的提款机。 时间走到7月下旬,风云摧城的态势已经越来越浓烈,游资集团将在港城完成亚洲收割巡回,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似乎也已经昭然若揭。 就这个时间点,唐连招婚礼。 两者之间毫无关系。从订婚到结婚,唐连招和连小颖两个其实已经把这场婚礼拖了许久,要说原因,其实身边人都知道。 唐玥自己也知道,她这个长姐还没结婚呢,弟弟先办婚礼,少不得会有一些议论,所以她劝了几次不成后,这回干脆直接做主,把婚礼日期定了下来,也把相关一切安排都做好了。 姐姐怒了。 唐连招自然不敢再拖延。 “现在我都不信老江会动了,想想,这事本身应该是我多年印象积累形成产生的错觉,总觉得老江抱上谁的腿,谁就会出事”,酒店走廊上,郑忻峰一边走,一边对身侧的曲沫说:“欸,沫沫,你说老江这次是不是真的搞不过?” 婚礼在临州,江澈自然住家里。其他人住酒店,他多数时间也会过来转一转。 “打不过。”曲沫似乎有些不耐烦,说:“资金面上差太多,布局又太晚,神剑要下场应对索罗斯等人货币和股市两个层面的对冲攻击,一点机会都没有,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曲沫说得很空泛,而郑忻峰在神剑一向只管嘴炮忽悠人投资,谈条件,对具体运作并不了解,听完当即表态,“哦……听不懂。” “那就好好卖你的奶去。” 曲沫板着脸说完这一句,因为自己没来由地缺乏耐心而有些尴尬,委屈讨好地笑了一下。 她今天情绪有点点不安,也用心打扮了。 因为是唐连招的婚礼,又是在临州,那位绰号小辣椒的谢姑娘,今天几乎肯定会出现。女人的小心思,就算学历层次再高,再没什么怨念,也还是一样忍不住要默默做个比较,不肯输了场面。 “行行行,你们搞金融的,看不起我这个养牛的。”郑书记故作生气,戏谑说:“以后我就跟奶牛过,反正又大又……” 曲沫愤愤地踢了他小腿一下,阻止他继续没皮没脸的荤话。 …… 老彪的房间门没锁,里头江澈在。郑忻峰和曲沫进门的时候,江澈正在给老彪解释索罗斯对港城的攻击和目前的局势。 为什么要给老彪解释呢? 因为他问了,一次又一次。 老彪急啊,这么大的场子摆在面前了,还是自己的主场,老彪这会儿就像是埋伏的海贼眼看着运送官银的船只在自己的地盘上过路,手痒得不行。 “索罗斯的对冲攻击一般都是以大规模抛售对方货币起手,比如这几次的港币。总之就是,让你的钱贬值……”因为是给老彪解释,江澈不求具体,也不求深度,但求一个简单明了。 “哦”,老彪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想,抬头问:“那要是,就随它去呢?” “……那索罗斯等人就可以通过美元和港币兑换比例的变化,直接完成收割,获利离场。”江澈顿了顿,补充说:“这个你不需要懂,知道不管不行就好了。” “嗯,然后?” “然后港城金管局的那位任先生,江湖人称任一招,因为他每次面对索罗斯,唯一的一招,就是提高利率,增加金融炒作的成本,把汇率稳定住。” “每次都能稳住?” “目前都能。” “一招鲜吃遍天啊,就像我当年的急帆,谁都跟不住”,老彪说得好像他真的懂了似的,接着感慨道,“那就没事了?那老索怎么办?” “老索很开心,因为利率抬高,拆借困难,资金流动情况就会变得很差,股市就会暴跌……然后他再通过合约借一些股票抛售,进一步打压指数,就可以通过前期对股市的做空,获利更大。” 江澈不说了。 因为他发现老彪正茫然地看着他。 “就是怎么,索罗斯都赚,是吧?”郑忻峰在旁接了一句。 “嗯,差不多。”江澈点头。 “那要怎么才能坑到他?” “港币,港股,两边都接。”江澈说:“在货币方面,不以提高利率的方式给股市增加负担,而是直接动用资金,在合适的位置接盘索罗斯抛售的港币。同时,入场拉动股市。” “只有这样,双管齐下,且股市表现足够强力,才能让索罗斯折在港城。”他最后又说补充总结了一句。 江澈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有这个念头,一直有。一旁的曲沫迅速做出了判断,着急说:“我们接不住的……江澈。对冲攻击,我们同时接,一点机会都没有。” 她觉得她必须提醒江澈。 “我知道,除非……”江澈话说一半。 “除非什么?”郑忻峰激动问。 “除非货币方面,有人帮忙接。” “谁会帮忙?” “国家。” “……港城不是自由经济吗?听说很多人一直叫,不让咱们管……” “那是原来,现在经过索罗斯三轮攻击,他们已经受到教训吃到苦了,转头再看看泰国、马来西亚等国的现状,怕得发抖……他们还自由个屁,先活着再说吧。” 江澈一番话说的很有把握。 “你,确定国家会出手?”曲沫内心揣测,江澈是不是有内部信息。 江澈想了想,点头,“港城回归才一周年,国家怎都不会让它垮掉的,而且从经济金融地位上,它对我们太重要了。” “那我们……” “我们的场子,在港股。”江澈说:“一旦国家出手,我们说什么也要帮帮场子……争取这次,让索罗斯先生,至少断条腿在港城。” 这条腿是肉。江澈笑一下,说:“我毕竟是一个商人……”他的意思,这事说是帮场子,其实也是为了赚钱,赚大钱。 可是,那是索罗斯啊,一个眼下所到之处,相关国家地区政要就得吃不下饭,交易员就要开始哭的绝对大人物。 曲沫内心这样感慨了一下。 但是,她不说话了。她的聪明在于,当一件事在讨论过程中,她会不断提示困难和风险,给江澈参考,但如果江澈已经有决定,她就不会去认为自己比江澈更高明,她只会专心去把具体的运作环节,做到最好。 “所以就是,港币,咱不管;股市,咱们帮一手,吃肉,对吧?这样两头堵,老索才会输。”老彪在旁沉默好一会儿,冷不丁开口,这么总结了一句。 简单粗暴的总结,他……竟然弄懂了。 江澈也很震撼,双眼满是崇拜和感激,看着老彪。 “所以,咱们是要股市升还是跌啊?”老彪认认真真,又问道。 他……不是懂了吗?江澈晃了晃,“……升。” “哦,那就是钱的事?那咱的钱,够跟他拼吗?” “对,首先,是钱的事,这一点,咱们还不够。”江澈顿了顿,说:“但其实撑过初期后,最关键的就不是钱,而是羊群……就是散户。所有的资本运作,最后的成败,其实都取决于,谁能带走羊群。” 说到这,江澈看了看表,起身,一边往门口走去,准备下楼参加宴席,一边最后说: “只不过这一次的场子很大,几千万,上亿,几亿……都是散户,都是羊群。” 第七百六十六章 长姐如母 房间里,郑书记和曲沫两口子在江澈说完话出门后,动作一致地转头,目光笔直看着胡彪碇。 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了,老彪想了想,比划解释说: “还是听不懂吗?就是港币的事,国家会弄,咱不用管。咱管股市就好,然后恒指跌,老索赢,升,咱赢。就跟买大小一样,对赌……这样,你俩明白了吧?” 解释完的这一刻,老彪深深地觉得,自己还是有天分的,至少在这件事,在理解江澈这一点上,他比有投行背景的曲沫和一向号称最了解江澈的郑忻峰,都更快更强也更准确。 一种“我傻爱国纵横全球金融市场,果然不止靠运势”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老彪眼神里满是豪气,仿佛已见战场硝烟,接着站了起来。 大招的婚礼就快开始了,江澈正在走廊上等他们一起下去。 “那,拿什么东西对赌啊?”郑忻峰在身后,故意戏谑地问了一句。 “恒指期货合约。”老彪头也不回,淡定答了一句。 这玩意他玩过,5年前,傻爱国空降港股,就是通过对赌恒指期货合约,以一己之力击溃超过20位港股专家股神,从而一战封神。 “原来这俩真的什么都不懂。”悠悠地,老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江澈的意思,曲沫本身就懂,听了更懂,郑忻峰也差不到哪去。他们先前之所以改看老彪,只是因为江澈最后提到的那句话: 【金融市场里资本博弈最后的成败,取决于谁能带走羊群。】 那么,面前这个货……难道不就是,传说中的,港股牧羊犬?! 从1992,到1998,一代归隐海贼胡彪碇,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开始于金融市场纵横无敌。 从沪市无敌的人形有声助推器, 到港股封号傻爱国, 再到伦敦铜价大战抢走江澈的全部风头;奥运期间,于美股一月七战,七战七捷,封神立棍…… 他还是,神剑资本站在明面上标榜的头号人物,近年来频繁出手,从无败绩的最强华人资本运作之神。 这特么难道不是神话?!至少在内地,在港城,老彪的影响力,是难以估量的。 何况门外走廊上还站着一个国内近五年最传奇的商界神话,这些年一直被揣测,但从未公开承认过的:盛海滩股神。 传说中傻爱国背后,真正的神。 “这些,如果在资金僵持背景下,全都爆发出来……”曲沫想了想说:“也许我们真的能跟索罗斯争夺羊群散户。” 说完她也站起来,继续道: “江澈说得对,最后其实都取决于羊群的走向。” “至少到现在为止,索罗斯自己动用的资金,从来都不足以击垮他所实际击垮的任何一个国家,真正让他赢的,一直都是恐慌。” “是恐慌所引发的,国际、国内,羊群的奔逃和践踏。护栏倒塌,任人宰割。” “这个我懂啊。”郑忻峰起身跟过来,说:“你忘了我是养牛的啦?牛群奔逃起来,才更可怕……” …… 下楼入座的时候,婚礼已经接近开始,新人即将入场。 江澈和郑忻峰这次没有参与接亲。 大招这一伙儿当年临州街头最著名的小混混集体出动,再一次出现在临州街头,除婚车和新郎官外,统一黑色轿车,衬衫、领带、墨镜…… 当场拍下来的画面,大概可以直接剪进黑帮电影。 还有个事,据说是唐连招在婚礼前几天,曾经把人聚起来,开过一个会……拎着刀开的,会议主题就一条——威胁。 “关于粉红色婚礼的事,还有粉红小海豚相关的一切,谁敢起哄,谁敢去弄,就等死吧。” 开过会后,大招还装作说笑,不经意……跟江澈还有郑书记提起来这件事,其间暗示和恳求的意味很重。 当时江澈没说话,是郑书记说:“哦,我们听说了……不过三墩说,他才不怕。” 当时,大招就起身出门就去找三墩了。 婚礼红包照旧是每人100,兄弟们不管高低收入,都一样包,也都不算负担。这个规矩说起来还是从当年,三墩在茶寮娶柳将军当时定下来的,后来弟兄们一个个结婚办酒,一直也没改。 江澈的红包也是一百,不过多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辉煌娱乐内地公司5%的股份。 在之前全盘出售游戏厅之后,现在的临州辉煌娱乐既有参与港城辉煌娱乐有关电影、电视、唱片、演唱会等方面的投资,也有投拍自己的电视剧,还有在做比如漫画出版,版权购买等业务拓展。 同时,在营和筹建中的连锁网吧,业已在全国范围内试点接近一百家,且还在不断发展扩张。 再一个,是一张房产证。 连小颖家里开饭馆的那间大院子,江澈前几年买下后,是租给连家的,每年一块钱,签了20年,而今,干脆直接送给了他们小两口。 这两样东西未来会是多大价值?江澈就不去算了。 唐连招这几年跟着江澈,拿工资,拿分红,学管理,当保镖,东奔西走……江澈一直没有给过他额外的东西,他也没索求过,不满过。 而今他结婚了。都说成家立业,家既然成了,江澈也就把业给了他。 关于这一点,江澈的为人和胸怀,足以让几乎所有跟着他的弟兄踏实,死心塌地。 用郑忻峰一次偶然感慨的话说:“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至亲之外,如果能有一个人甘心愿意,为他挡刀挡子弹,应该就很了不得了。江澈有多少?我能猜测一些,但是具体数不到。” 现场,主持人宣布婚礼开始,欢迎新人。 《婚礼进行曲》响起,追光打在门口红毯上。 身材魁梧的唐连招一身帅气西装,略显僵硬地架着手臂。 白色婚纱的连小颖娇俏可爱里透着精灵调皮,挽着她的大招哥,努力把雀跃的步伐收住,踩着节拍慢慢走着。 “嚯哟,真的嫁给大招哥了,连小颖你真厉害。”连小颖在心底对自己说完,又突然噙泪,“哥,你看,打小我说长大要嫁给大招哥,你从不许我乱说……现在,我真的嫁给他了呢,你知道了,一定也很安心吧?” 想罢,连小颖侧过脸,看着唐连招刀削一般的刚毅侧脸,幸福地把手臂紧了紧。 唐连招感觉到了,刚想转头。 “吼……” 就这时,突然之间,满场起哄。 接着几乎每个人,都从桌子底下掏出来一只粉红色的小海豚,高举手臂,在空中挥舞…… 然后唰啦一声,红毯一头的舞台墙面,挂下来了一副巨大的画,画上面,唐连招和连小颖骑着一只超大号粉红海豚,在空中飞翔。 整个婚礼现场,突然一下就变成了粉红色的海洋。 几个摄影师同时忙碌地拍摄着。 唐连招:“……” 连小颖:“好浪漫啊,大招哥。这是你专门准备的吗?谢谢,谢谢你。” 唐连招:“……哦,你,你喜欢就好。” 大喜的日子,突然间要砍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下记不全,唐连招默默把画画的张卫雨记了下来,这个跑不了。不过这小子现在出名了,成了著名漫画家……得堵住了关门修理,还不能伤了他手。 然后,唐连招想:是谁顶风作案,敢策划这样一件事呢? 答案很快就有了,唐连招一边继续在红毯上走着,一边无辜且委屈地默默把眼神转向江澈,看着他……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的大哥。 江澈说话了,迎着唐连招委屈的目光,用夸张地口型说: “你姐……是你姐。” 说完,他偷摸还朝唐玥所在的方向指了指。 唐连招:“……”早知道当年就砍死他了。 这一天,临州江湖近十年来最传奇的人物,声名尽毁,浪漫爆炸,乃至在十数年后,依然被江湖晚辈小太妹们满眼星星地提起,津津乐道。 因为唐连招本身的个性和坚持,婚礼程序本身,并没有太复杂。 这家伙连结婚的喜悦都内敛,直到…… 敬茶的时候,小两口走到一身毫不花哨却又精致端庄的唐玥面前。唐玥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看弟弟,又看看弟媳,笑得好开心,眼神好温柔。 连小颖先跪下了。 唐连招因为身体僵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啪”一声,双膝跪地,许久出声:“……姐。” 一声姐姐,这个从十四岁拎刀走上街头,一直刚强不屈,乃至街头无敌,名满临州江湖的堂堂唐连招,如今25岁的铁血硬汉……眼泪夺眶而出。 而后,就再也止不住。 “你们谁见过大招哥哭?”有人问了一句,所有弟兄都沉默。 父母早逝,家道中落,是姐姐,辍学进场做工,洗衣做饭持家,撑起了这个家,也养活他这个当初总是只会好勇斗狠,到处惹事的弟弟,期间多少怯弱却不得不勇敢,又多少无助,多少辛酸…… 所谓长姐如母,莫过如此了。 “姐,我,你,你的大招……娶媳妇儿了。”唐连招满脸泪水,说话哽咽含糊。 他哭,连小颖也跟着哭。 唐玥眼眶通红,竭力忍着,一边伸手替他俩抹眼泪,一边努力笑着说:“乖,大招长大了,以后要踏踏实实,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姐今天很高兴,很高兴。大喜的日子呢,快,别哭了,你们也要高高兴兴。” 这一刻,偌大的婚礼现场,鸦雀无声,现场不少对唐家过往情况知根知底的街坊故人,都不知不觉,跟着红了眼眶。 第七百六十七章 帮助 婚宴终究是在敬茶环节后回到了大喜的情绪上。 其实吧,就连那份眼泪,也是喜悦包裹的,人生能拥有这样的亲情温暖,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好了,快去吃点儿东西垫肚子,一会儿还要带小颖敬酒呢。”唐玥眸光温暖看着弟弟,笑着说:“还当老大的人呢,哭成这个样子,看你一会儿不被他们笑话。” “他们敢?!”唐连招端起来架势。 “只怕有人敢哦。”唐玥笑起来。 “……”唐连招好无奈啊。 但其实江澈和郑忻峰又怎么会在这样一件事上笑话他呢?敬酒的过程,兄弟们打打闹闹,气氛很好。 而曲沫,其实这一晚压根没见到小辣椒。 也许谢雨芬有看见她和郑忻峰,但是终究没有选择上来照面,也许没有……不重要了。 江澈身边照例不断有人趁这机会上来敬酒寒暄,拉近关系,以至于林俞静都烦不胜烦,不得已换了位置,去别处专心吃吃吃。 酒喝得不多,话说了不少,江澈在人群的包围中不经意地扭头一瞥,看到了一个端着酒杯站在墙角的瘦弱身影。 凹陷的面颊,高突的额头,异相也是福相啊,穿着一身白衬衫的马小云今天也来了,现在就在核心人群外等待着。 “那年三十四,大亨宴客,站着如喽啰。” 江澈脑海中没来由冒出来这么一句歌词。 想罢莫名有点儿英雄相惜的感觉,转身,从身边围拢的人群里挤出来,端着酒杯主动上前,笑着热情打招呼:“jack。” 马小云猛地回过神来,“嘿,江总。” 在一圈富豪中,马小云因为这份看重而有些惊喜。 毕竟他的身家、背景,在现场其实都排不上号,而江澈,其实已经投资过他一次了,中国黄页做到最后被收购,虽然赚了些钱,依然应该算作失败。 所以,再找江澈,马小云其实是有些不安和没底的。 “你什么时候到的啊?”江澈普通的寒暄,如对老友。 “一直在,看你这边忙,就想着晚点再找你聊。” “没事,咱聊咱的。对了,三石后来跟你打电话了吧,网亿那次,你这么远还送花篮,有心了。”江澈说:“看来jack你并没有忘记我们当年在深城,一起排队冲着大海尿尿的情谊啊。” 一个略不那么正式的玩笑,又把感情拉近了一些。 马小云放松许多,主动碰杯,把酒干了,摇头苦笑着说:“惭愧,深城一别,黄页被收购,我跟pony、三石他们,差距渐渐越来越大了。” 他说的是眼下的事实。 这个时间,除了网亿,腾迅也已经建立了,算起来跟前世应该差不太多,因为江澈的关系,即时通讯工具直接就叫做了qq,跳过了oicq的阶段,而江澈的qq号码,是:10001。 同时,因为有青云论坛这个目前国内最大的论坛全力引流,还有林俞静小舅张有远负责撰稿的旅行者论坛接受qq咨询,qq的初期推广相较前世变得轻松了许多。 然而,小马哥依然如前世一般,上线扮妹子,说是为了留住用户……这,江澈就有点想不通了。 另外,新建不久的那个旅行者论坛,现在也已经开始接景点酒店的广告业务了,计划中慢慢会往“旅行交流”,“在线票务”和“酒店、餐饮预订”那个方向去发展……小舅舅当不了管理人才,但论吃喝玩乐,绝对全国领先。 这么一算,江澈才突然发现,自己这一年多,看着好像什么都没干,其实又已经做了很多。 他这沉默了一会儿。 “我最近,准备从外经贸部那边出来了。”马小云主动说,说完目光热切地看着江澈。 “……准备再创业?”江澈问。 一个再字,让马小云略微尴尬,但是他的性格,自然不会被这点不安和尴尬阻住。 “是的,想看看”,他说,“我觉得互联网空白还很多。” “比如……”江澈压低了声音问。 “江总觉得批发贸易方向的网上交易市场,怎么样?”马小云也压低了声音,探头说:“我们做工厂和销售商中间那一块。” “类似于,把四季青搬到网上?” “可以这么说,但我想比四季青更深入,直接做到生产工厂去。” “哦。”这……大概就是阿里巴巴的雏形想法了。江澈真实地两眼放光,点头赞同,“好主意。” “是,是吧?”马小云大受鼓舞,“不过我现在的想法还不成熟,自我感觉,这个可以做,但是投入可能会很大……” 他说到这,猛地一个激灵,因为他看见对面的江澈……抬手指了指自己。 全国最大的金主,就在眼前了。而且看他的意思,“江总还愿意……考虑投资?” 因为黄页的事,马小云问得稍嫌底气不足。 但是,腾迅和网亿所得到的条件和帮助,都是他愿意的,甚至渴望的。看到了希望,他期待且不安地,等待江澈的答案。 “当然。”江澈假装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而且我想了一下,觉得可以考虑直接帮你把基础建立起来……家电这一块,可以由宜家联系厂商入驻来做,然后我们再通过这一块,带动其他产业厂商的进驻……” “……”所以,要不要对我这么好啊?马小云几乎要哭了,因为激动的,感激的,因为太幸运了。 这个时候的他,哪里会去想什么以后家电这一块就此被宜家掌控,成为独立特殊板块的问题,他自己的计划,现在都还只是一个想法,一片空白呢。 这一刻,马小云只觉得,康庄大道已经展开了,流量、资金、信用和基础,一下都呈现在眼前了。 聊得投机了,两人干脆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边喝边聊,把具体情况一点一点展开,捋顺。 这个过程对于马小云来说很震撼。 聊到最后,马小云深深地觉得,面前这货除了有钱有势,还真的就是一个超级天才,他的所有考虑、建议,都太周到,也太有建设性了。 “其实还有一个考虑,我觉得很困难,但是也很重要。”江澈突然郑重地说道。 “什么?”马小云有些紧张。 “网上支付……”江澈大概解释了一下,说:“邮局汇款模式,太落后了,如果我们有网上支付这个优势在手,贸易网站成功的几率,必然大大增加。” “……”马小云懵了,多么伟大的想法啊,“可是,会不会,很难……我是说国家,让不让我们做的问题。” “支付牌照,对吧?”江澈皱了皱眉头,说:“要让政府方面开这个口子,确实是有点难……我试试吧,你在外经贸那边也可以想点办法,尽力往创汇上去编,去靠,然后,我们争取一起把它做起来。” “……好,我,我回去弄个团队,整理一下,争取尽快着手。” 这一晚的马小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还有梦想,甚至连婚宴都没等到结束,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现场。 第七百六十八章 最强嘴炮 参加完唐连招婚礼次日,江澈一行人就启程去了港城。 时间已是1998年8月初,受亚洲金融危机整体影响,且又在索罗斯镰刀直指之下的东方明珠,光芒黯淡,伤痕累累。 伴随着多米诺骨牌一块接一块翻倒……此时刚过回归周年的港城,亦是摇摇欲坠。 江澈到地后先用了三天时间走访豪绅,观察民众,研究媒体,又在各大交易所频繁出入,与股民、交易员及管理人员对话,大体对局势有了更为具象的认识。 情况很不堪。 索罗斯是善用媒体力量的,布置完毕之后,往往人和资金都还没出手,风云催城的氛围,就已经酿成。 之前他在泰国的操作即是如此,精准的操作背后,是铺天盖地的舆论渲染配合,普通市民和泰国政府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其中不乏初期被收买,当枪来使的无良媒体,但是更多的当地媒体,其实都是不知不觉被引导,从而帮了老索也不自知的。 毕竟危言耸听四个字,一向都是媒体钟爱的逻辑。 于是,8月的港城报端,索罗斯的个人形象,被描述得比他本身更加神秘、强大、快速、凶残而无情。 “大鳄来袭,8月一战,终结港城”的论调,也已然成为主流。 “现在民众,包括一些官员,也不说什么逻辑和理由,就是心理上,普遍都觉得索罗斯是战无不胜的……” 港城,当初江澈和郑忻峰讹来的那栋别墅里,曲沫皱着眉头说道。 能接这句话的人只有一个。 老彪略微谦虚说:“目前为止,我也战无不胜……咳,其实应该说是江澈,战无不胜……所以,这回注定要结束一个。” 短暂的沉默。 “从具体数据判断上来说,现在主流的观点认为,恒生指数将很快直线暴跌到4000点左右,同时,银行贷款利息将居于历史最高位,港城很可能在5到8天之内‘断气’。”曲沫继续说道。 因为不管港币,不管汇市这一点,已经成为基础共识,曲沫的陈述并未涉及港币汇率目前的情况。对于这一点,既然江澈说国家会管,那就只能相信他是对的,否则这场仗根本没法打。 此时,恒指指数约在7000点左右。 江澈抬头,喝了一口手里的茶,没接曲沫的话,而是转向胡彪碇,说:“老彪啊,你猜索罗斯八月做空恒指的建仓位,大概是多少?” 老彪诚实说:“这个我就不知道。” “内部数据判断,7500点左右。什么意思呢?以7500点位标准线,恒指每下降1点,老索他们手上的一手做空合约,就将赚取50港币,是每手50港币……” “哦,那要是不跌反升呢?” “一样。”江澈说:“8月恒指期货合约的交割日期,是28号。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不到二十天时间,去把恒指推高到7500点以上了,越高越好。” “我去交易所。”老彪站起来。 “……等一下。”江澈苦笑,说:“别急,不用这么急出现的。而且你就这样去,影响力太小了……现在的情况,我们大概需要先跟老索争一争媒体版面。” 示意老彪坐下,江澈转向曲沫: “准备以神剑资本名义联系媒体,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入场。” 曲沫点头,“好。” “调动资金,越多越好,越迟被发现越好。” 曲沫顿了顿,“……好。” 这两个“好”字,代表了至少120多亿美金的走向,于老彪、三墩,没什么具体感觉,于江澈而言,看不透,但是于曲沫这个有金融行业资深背景的战友而言,有千钧重。 …… 美国。 摩根士丹利高层会议室一片混乱。 “发生了什么?” “神剑资本三天前开始调动资金,准备进入港城股市,看态势,应该是要和索罗斯,以及……我们,正面交锋。” 是的,摩根士丹利既有投资神剑资本,也有追随索罗斯收割亚洲。 所以,眼下的局面突变,让人很尴尬。用一个暂时还没有的词汇描述,它,摩根士丹利,很快就将进入一种神奇的,大概叫做“自攻自受”的局面和状态。 “阻止他,为什么不阻止他?!”高层咆哮,“帮我联系他,立刻、马上。” “那个,电话……打不通。”下属说完自己似乎也觉得事情荒唐,想哭哭不出,想笑不敢笑。 这么大的合作,十几二十亿美元巨额资金的问题,竟然会卡在这么奇葩的理由上……电话打不通。 所以,是赖皮到不接电话这么幼稚么? “那就去找他,去港城找他,让那个中国通,那个司马鹏泽带着你们去,我要撤资,告诉神剑,我们要撤资,立刻、马上。”高层这位,已经快疯了。 “……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司马鹏泽也去了。”下属小心翼翼地说:“但是,找不到他。” “……” “而且,在我们和神剑资本的合作协议里,撤资,需要一定的周期……这个周期,足以结束8月。” “……”这就等于说,自己干自己的局面,似乎已经必然形成了,除非摩根士丹利不再跟索罗斯的团,改投江澈,但是,这又怎么可能? “那就威胁他。”高层这位收起了一切情绪波动,沉下脸道:“找到他,告诉他后果……” “嗯,可是,找不到啊。” 就是说嘛,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怎么威胁? “……”一口老血,刚刚酝酿的冷酷气场,破了,高层无力地问:“那最快,什么时候,你们可以找到他?” “应该是在他的发布会上。”下属坦白说。 是的,在完成大部分资金调动之后,神剑资本即将召开发布会的消息,现在已经出来了。 舆情是强心剂,是争夺羊群的重要阵地。也是江澈的安全保障。 差不时候,同在美国。 索罗斯的面前站着两位刚汇报完情况的下属,所以,面容里本就很有几份大鳄感的老头左看,右看,左看,右看。 眼神略微茫然,道:“他疯了吗?” 没有答案。 “他凭什么自信能阻挡我?”索罗斯再问。 依然没有答案,索罗斯也不需要答案,现在的情况,与其说老索因为江澈这样做而恐慌,不如说他愤怒。 你小子跟我的团,什么力也不出混了这么久,赚了这么多,竟然真的不自量力,背后抽刀,对我出手了?! 那,我就把你一起埋葬吧。 …… 1998年,8月13日,距离恒指期货8月合约交割日期(28号),15天。 恒生指数再次暴跌,击穿6600点。低于索罗斯游资集团8月建仓位(约7500点),多达900点。 神剑资本的新闻发布会。这很少见,因为大部分时候,机构发声都是通过报纸来进行的,除非有重大问题需要解释说明,很少这么正式。 这样,再加上港股目前的局势,神剑资本的影响力,当场来了上百家媒体记者,其中包括港城的、内地的,还有美国、英国……以及其他亚洲国家的记者。 “怎么这回突然这么高调?”后台休息室,郑忻峰看着江澈,“我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没办法”,江澈苦笑一下,说,“现在的舆情太差了,不开嘴炮,就得多花很多钱。” “……嘴炮是什么?” “大型杀伤性武器。” 第七百六十九章 他是一个坑 “话说,这个索罗斯到底有多强?能在整个亚洲地图上杀上这么一大圈,不死不伤,还赚得盆满钵盈。” 郑忻峰说着弹了一根烟过来。这还是当年在宿舍养成的习惯,左右相对的两个上铺,中间隔着大空呢,发烟要帅,就得是这么弹的。 老郑手法轻盈,力度方向都控制如当年。 江澈手也没生,接了,就火点上,吸一口吐在空气里,说: “很强,其他不说,单是钱,他联合这次一起的基金、财团,大概就可以撬动千亿美金以上。其中他自己手里几个大小基金管理的,就超过350亿美元。” “这样……” “嗯,而且你别小看这350亿美金,他这些钱不同于比尔盖茨那些人,那些人做产业的,说是300亿资产,实际真能另外能动,或掏出来打仗的,远没有这么多。索罗斯不一样,他这些钱,就都是拿来打仗的。逼急了能把绝大部分都砸出来。” 江澈说完,觉得郑书记多少应该有点儿抖,毕竟短短6年之前,他们还在买五毛三根的散烟抽,这几年就算再膨胀,也不至于膨胀到把“千百”和“亿”和“美元”三个玩意凑一起没感觉。 而且前世身在官场的那个郑书记,其实一直都还蛮内敛的,或至少能做出来那副样子。 结果,郑书记当场眼神贼亮,说:“那……咱就逼急他?” 所以,果然是彻底偏了。 这时候,工作人员敲门,探头提醒发布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的,就来。”江澈应了一句起身,一边整理衬衫袖子,一边回应郑忻峰刚刚的话说:“不会的,索罗斯是真正的金融大师,大师强在操作和技巧,更强在心态和原则……他会有自己的衡量和相应的止损线的。” 这是江澈对索罗斯的判断,也是他对港股这一战的判断。这次相比前世,有他这个助拳的加入,老索少不得多掉一块肉,多吐出来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 发布会现场除中外记者,还有不少特殊的个体,比如索罗斯量子基金派来收集一手信息的人,大摩的人,以及那些欧美华裔投资人或港城超级富豪们派来了解情况的人,另外官方的人,肯定也在其中。 毕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突然有人站出来说要在港股正面迎击索罗斯……太不可思议,太吸引眼球,也牵扯太多利益了。 采访席上,一排坐了五个人。 不过坐当中的并不是江澈,而是胡彪碇,毕竟一直以来,神剑资本挂在明面上的掌舵人都是他。 老彪右手边是赵三墩,然后最靠边,才是江澈。 别管江澈的位置。 话说三墩坐在这里,大概才是最没有道理的事情,大概……因为老彪觉得椭圆二人组不在一起不安心吧,在一起,就逢凶化吉,无往不利。 然后他的左手边,依次是曲沫和郑书记。曲沫兼了翻译。 这种发布会,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头。主持人的话也很简短,很快,发布会就正式开始。 一名占了前排位置的港媒记者拔了头筹,站起来,目光游移了一下,转到采访席最边上,“请问,你是江澈吗?” 从神剑资本的角度,老彪的信息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太明朗了,自然无须多问,反而江澈的存在,一直是一个大约都知道,但又从没有过官方明确态度的状态,一直比较模糊。 而他本身,又实在太著名了。 “对。”江澈微笑点头。 “江总比我想象中的高……”记者自以为在套近乎,结果马屁拍马腿上了,在江澈仇恨的目光中缩了缩,小心接着问:“那,您就是盛海滩股神?” “你猜?”江澈冷淡道。 “……”记者苦笑一下,知道江澈不想搭理他了,改转向郑忻峰,问:“登峰郑总,是吗?” 郑忻峰,“对。” 然后就没话了。 剩下的,曲沫也无须问,她也是站在明面上的。 “你……”记者目光转到一名铁汉身上,顿了顿。 “我是赵三墩。”赵三墩盯着他道。 记者心里凉一下,略有些慌张,说:“哦,赵先生,好。” 就这样,第一名记者的提问,什么实质性的问题都没有,只相当于点了一遍名,但是,也让神剑资本的核心阵容第一次清晰浮现在了大众面前。 除了那个神秘的未知的赵三墩,其他四位,其实都不算太意外。 “所以,果然是他,我就说还有谁,能在国际上折腾起这么大的响动。”这是在场大部分内地人的一致想法,事实上,就算神剑资本之前一点风声没漏过,要他们在内地猜测一个人,他们大多数,也都会猜到江澈。 这不单因为江澈这些年的神速崛起,风头正劲,还因为……他一贯很能折腾,而且总是折腾得让人意想不到。 这两年,大伙都渐渐养成思维惯性了,内地但凡有什么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总是会自动联想到他。比如几个月前那个“处女生双胞胎男孩”事件,就很多人认为,那是江澈干的……不,拍的。 当时林俞静还问过江澈呢。 江澈认真解释,说:“我的手吧,应该只会影响婴儿的性别,而本身并不具备让人受孕的功能……不然你早生一窝了。” “各位好”,当场站起来了第二名记者,问候过后话题直接道,“所以,我们可以先明确一下,神剑资本这次,是确定要入场,在港股抗衡索罗斯吗?” 曲沫:“是。” “为什么?”记者接着说:“现在形势……” 现在的形势,连政府管不管,还能不能管,都是未知呢,记者想问你们为什么,凭什么,能怎样,他想问的太多了。 “因为我们始终看好港城,看好港币,更看好港股。”曲沫的回答很官方,滴水不漏。 当场,记者们都无以为继了一下,然后集体改看郑忻峰和江澈。 因为想要话题,突破口基本肯定在这两位身上。至于那个神秘的赵三墩,不敢问,也不知道怎么问,而主位上那位傻爱国先生,他,好像走神了,正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昨夜观天象,宜与国并肩。”江澈笑着说了一句。 因他这一句,记者们的思维迅速转了一个大弯。他们并没在“与国并肩”上多想,只以为那是个标榜。想起来的,是台上那位身上沉寂已久,气功大师的身份。那可是传说中能引雷的存在…… 所以,要是索罗斯先生突然被一个雷劈了? 欸,会不会就这样,就赢了啊?! “江总……”一名记者没有举手,直接在人群里开口。 “嗯?”江澈看了一眼,感觉有点眼熟,但是又不记得名字,想想,大约是之前几个事件,都曾经在记者会现场出现过的熟脸。 那就是内地记者,也算熟人,江澈温和笑了一下。 记者胆子壮了壮,“前几年有一个无稽之谈,说江总……” “那就是无稽之谈。”太丢人了,江澈知道他肯定是要问“雷”的事,赶紧给他阻止了。 对话结束在萌芽状态。 “所以,神剑资本这次进场,其实就是不惜代价,要为国站台,是吗?”一名外国记者举手同时提问。 这种问法很贱也很坏,因为问题本身,就是带有观点,刻意在引导舆论方向的。老外话里话外的意思,江澈这回就是为了国家,不惜代价,亏钱来的…… 这样,还谁敢跟他站一起?! “不,只是为了赚钱。”江澈说:“我是一个商人,和平年代,只有金钱,能让我奋不顾身。” “所以江总的意思,你会赢?会打败索罗斯先生?”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下场是疯了吗?” “可是索罗斯先生已经击垮了超过五个亚洲国家,他还曾经击败过英国央行……他战无不胜……” “我,我们。”老彪第一次开口,打断记者的话,如在当年的船头屹立一般,坚定地提醒道:“神剑资本,也一样,战无不胜。” 记者们都愣了愣。 这一下,很多人连标题都有了——【港股战场,不败神话的碰撞,终有一个要破灭】。 再配图:港股交易所门前,大军兵临城下……一柄神剑从天而降,插在城门楼前。 很中二,但是记者们自己觉得,很有感觉。 “可是据我们所知,其实神剑资本之前的成功,一直都是因为你们在追随索罗斯先生的脚步……” 又一名外国记者开口。很显然,他们是带着指示来的,知道江澈开发布会的目的,是要激励民众的信心,引导羊群的方向,所以特意来给他搅和。 这个说法,很多人都听过,甚至索罗斯那边的发言人,昨天都专门公开暗示过…… 这还挺打击人的,当场,记者们有些沉默。 一片沉默中,江澈抬眼看了看那名老外,淡定说:“所以,你为什么不追随他的脚步?还是你觉得,索罗斯先生他,会喜欢这种事事被我料中的感觉?” 江澈这一反问,立即改变了当场记者们的思考方向……老外被噎住一下。 然后他继续说:“所以,准确的说法,我想应该是索罗斯先生之前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这话太嚣张了。 “哗。”一下,现场哗然。 “能事事料中诸葛者,岂非神诸葛?!”当场有站江澈立场的记者,悠悠感慨了一句。 这大叔的红包得厚点,郑忻峰想了想。 “正因为索罗斯先生之前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中,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我知道这一次他错了,他会兵败港城……这就是神剑资本入场的唯一原因。” 江澈结束了关于这个问题的发言。 别说是在场的记者了,就是远在美国的索罗斯和摩根士丹利的高层们听到传回来的现场信息,都茫然一下……为什么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为什么感觉,事实就是如此? “对不起,江总,你的话虽然确实很动人,通过话术引导我们的能力,也很令人佩服,但是我刚才仔细想了想,发现其实你缺乏事实依据。”一名本地记者站了起来,看着江澈,目光挑衅说:“事实上,你并没有做到过什么,而索罗斯先生作为一名公认的金融大师,这次已经实际打败了多个亚洲国家……” “但是他没有打败过我们的国家……不单他,甚至他的号称最强大的国家,实际也没有做到过。”江澈看着他。 我们,的,国家。 江澈把这几个字咬得很重,目光逼视这名显然自认为话术和思维也很高超的,带着指令的当地记者。 “……”记者不自觉避开江澈的目光,咬了咬牙,挣扎着想继续开口。 “索罗斯不了解中国,也不了解中国人。”江澈接着开口,语速平缓而郑重,“就如他不了解我,你们,也不了解我。” 至此,场面和氛围,已经都被他掌控了。很多人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等今天发布会的信息见诸媒体、报端,哪怕并不足以改变大势,多少也会动摇一些人的绝望,激起一些人的信心。 “愚蠢!亚洲的经济发展早就发展已经违背了基本规律,危机是必然的,惩罚必将降临,谁都无法改变”,有记者狗急跳墙了,说完这一句,甚至用一种带着信仰的神情状态,继续说,“索罗斯先生就是上帝派来完成收割的使者,来教训那些终将因为贪婪和盲目,而带来灾祸的国家和人……” 原来传说中这个年代对索罗斯的夸张信仰,甚至迷信,真的存在;原来把危机和苦难当作神罚的情况,也真的有…… 一片议论声中,江澈微微抬头,露出来竭力思索回忆的神情,到记者们都好奇,停止议论,看着他。 他才转回话筒,认真说:“我不记得我有派过……” 西方式的对话逻辑,老外先听懂了,一片惊愕,他竟然说自己是上帝,金融世界里的上帝?! 而大部分内地记者,一片茫然。 “我不记得我有派过什么收割使者。”江澈说:“但我很确信,如果一个人总是自以为可以教训别人,那么,他终将得到教训。” “……” 接下来的具体问题,基本都是曲沫在应答,对于这些,她其实比江澈更了解,也更专业。 直到那些身负指令唱反调的记者们,开始集体抓着一个问题不放——资金对比。 在这一点上,哪怕神剑资本的根底并没有完全暴露,也是必然的劣势,巨大的劣势……这一点在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也都确信。 所以,能说国家会入场吗?曲沫犹豫了一下,确定不能说,改把目光投向江澈…… “其实前几天,我就已经到港城了,然后先后登门拜访过李先生、郭先生、郑先生、吕先生……我想说,我们谈得很愉快。” 江澈一个名都没点,也不需要点,就这些姓氏,记者们自己就会去思考,然后知道,笃定是谁。 而从江澈的角度……我可没说过是指你们哦。港城姓李姓郭什么的,可多了去了。 问题他有没有拜访过那些人呢?大部分,真的有,很容易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从自己本身出发,相信港城,回报港城,保卫港城,是我和他们达成的共识。” 江澈又垫了一句,起身。 然后主持人接话,宣布发布会结束。 这一刻,坐在家里,接到现场信息反馈的李某人,一下都懵了……我,我有这么说过吗?我难道不是已经避过这个话题,只谈风月了吗?! …… 发布会后台,郑忻峰扯了扯江澈,“你不都是只跟他们聊茶叶,聊古董么?” 那几次登门拜访,郑书记也是去了的。 “嗯呐。”江澈笑着说:“我又没说他们具体是谁,答应做什么……你觉得这个时候,李某人敢跳出来,说他没说过这些话吗?” 郑忻峰想了想,“换我,我肯定不敢。” “嗯,然后,我既然都说了,从本身出发,那之后他自己家的股票跌成狗的话,你猜……港城民众会怎么骂他?他好意思不出点血吗?” 其实江澈也没把握,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也是顺带的事。就算不能真的把人绑上船,至少也把他们的影响力,绑上船。 “那按你这么说,难道他原来打算全丢给政府来管啊?连他自己的股票,都让政府和股民替他撑?”郑忻峰问这一句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夹杂着错愕,鄙夷…… 江澈微微点了点头。 “这也太贱了。” 这一句,郑书记也不知是说的李某人,还是江澈。 有些事吧,国家是不好意思,也不能去做的,但是江澈可以……毕竟他一直就是个坑。 恰这时候,曲沫从身边走过。 “嫂子。”江澈喊了一声。 “嗯?啊?”曲沫一下不太习惯。 “想办法隐晦地,不小心透露出去,让外面知道,摩根士丹利,是咱们的合伙人,重要投资人。”江澈笑着说道。 曲沫眼睛一亮,“好……明白。” 第七百七十章 坐实 1998年8月13日,恒指暴跌,击穿6600点超危机防线。华人最强对冲基金神剑资本宣布入场,正面对决索罗斯游资集团。港城各大富豪皆有表态支持,声明全力稳定自家上市股票,保卫港城。 这一天的大新闻大概是这样的。配图见诸报端,颇有几分豪壮。 然而在豪壮表象之下,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其中有一部分信息,其实只是江澈随口乱编的。 知道的人以李超人为代表,多数心里苦,但也不敢否认。 另外,还有一则未公开的秘闻,是这样的——是时,港府官员赴京请示,取得中央不惜动用全国外汇储备保卫港城的重大承诺……即将动用外汇基金,下场汇市、股市两大战场,直接肉搏索罗斯游资集团。 就算这样,内行仍不敢言稳胜。且此战胜则已,不胜,便是千古罪人……据说这一夜,某港府财政司司长,因为压力过大,哭了一整晚。 除他之外,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快哭了……这个人叫做司马鹏泽,供职于摩根士丹利,曾经挟资涉足中国,出了点事,卖了点人,后来纵横捭阖,成功把冤家变成盟友,并介绍给了自己的东家,赢得皆大欢喜,平步青云。 现在,他的东家想弄死他…… 外面已经有风声出来了,圈内不少人在传,都说摩根士丹利就是江澈的秘密盟友,最大后盾,甚至内应…… 江澈这一道摆的,很突然,大摩的高层现在游资集团里,处境十分之尴尬。 于是,司马鹏泽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何止尴尬啊,简直要死人了好吗?”司马心中泣血独白,“我他妈都快被你坑死了。” “几次了?!啊?算不到了……总之一次又一次……你,果然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相信你,一次都不该信。” 这天上午,司马鹏泽没有在神剑资本的发布会上直接露脸,但其实是去了的,他想堵江澈,结果只堵住了老彪和赵三墩。 那,当然是堵不住的。 总之就是不怎么顺利,从发布会结束,一直忙碌到夜里六点多,压根没顾上吃午饭和晚饭的司马鹏泽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江澈等人这一晚住的酒店。 而后,去机场接了两位刚刚紧急飞抵港城的大摩高层,就直接领着找上门,要求见面会谈。 “那个司马鹏泽带着两个大摩高层,已经在下面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曲沫过来提醒时,三墩、老彪、江澈和郑书记四个……正在打牌。 倒不是说他们四个真这么闲,这么轻松,而是,除了装逼嘴炮忽悠露脸吹口哨,其他的具体操作,他们其实也不太会。 “这样,没关系吗?”曲沫又问了一句。 “没事的,反正下面人一直在找,只是暂时找不到我而已。”江澈抬手看了看表,才夜里8点多不到9点,“少说,也得再三个小时吧……你忙你的,具体操作方面,明天起就都靠你和那些个操盘手了。辛苦。” 说起来,江澈其实一直找不到一个对曲沫合适的称呼,叫曲沫生分,叫沫沫不合适,叫弟妹,郑忻峰年纪其实大江澈俩月,叫嫂子,按江湖逻辑又其实江澈才是郑书记的大哥,总之这事挺乱的。 这方面还是郑书记比较牛,有一回他看见林俞静,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怎么称呼好了,就说:“嗨,那个……工地妹。”还有几次,他喊:“那个谁,贪吃货。” 林姑娘竟然觉得也都还不错。 曲沫离开后,四个人继续打牌,眼看着就要十二点了,老彪输了一晚上,正憋一把清一色呢,生怕江澈牌不好耍赖,突然要去见人,就说:“按我说就不见算了,有毛意思,又怕他个球,待会儿牌打完,我和三墩去把人轰走就好。” 除了牌,老彪另外方面也是担心江澈去见了司马那几个,事情会出什么岔子。 今天的发布会他虽然坐了主位,但是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见报也没什么版面……他不在乎这个,老彪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场子,别说是说话带人往沟里蹦了,就是听,他当时都大部分没听懂,他在乎的是接下来的场子,是交易所,是电子屏下那三尺地,那,才是他胡彪碇的场子。 “见,还是要见的……等这把打完吧。”江澈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不过他没接。 三声后,对面挂断。 江澈摸牌,他这把已经上听,单吊一个【东风】……本想着是要自摸的,没摸上来,刚有点惋惜。 结果,一圈没轮完,就有人给他点了。 推牌,收钱,一共4块8,江澈得意洋洋起身,说:“书记,老彪……你们俩亲自下去接一下吧。带人到旁边那个房间聊……” 司马鹏泽是夹着泪花,一脸悲愤,带着俩大摩高层跟随老彪一路后门进大厅,低头上电梯,又过走廊,才见到江澈的。 见面那一刻,他只想扑上去跟这个中国小子拼命,而不想听他开口,说哪怕一个字。 但是俩大摩高管要听啊,不光要听,他们还要谈呢。 见面后两人先是义愤填膺,气势汹汹,叽里咕噜地数落、威胁了江澈一番……可是,结果,只换来了江澈的一脸茫然。 司马鹏泽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作用了,忍着杀人的心看了看江澈,转头对上司说:“他,我接触过很多次,不懂英语,就会几句基础的。”看看郑书记,“他也不会。”又看看老彪,“他连中文都不太会。” 屋里就这么仨人,三墩自觉严谨地守在了门外。 但其实,江澈是会英语的,大二开始,他专门从英语系弄了两个高手过来306当室友,日常只许他们跟自己说英语。 只不过因为自我感觉口语一直不是很地道,所以也就不爱说,日常出去仍喜欢带翻译,或者有时让曲沫兼一下,以至于到现在,知道他英语其实不错的人,依然没几个。 司马鹏泽翻译说那俩摩根高层要求江澈立即停止下场港股的行动,或者直接同意大摩立即撤资,并对外公布消息。 但其实,根据合作协议,他们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还好,江澈好说话,愿意谈。 那就谈吧,人刚坐下来,司马鹏泽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他都饿了一天了。 “干脆叫一下酒店送餐吧?”江澈真诚建议。 司马鹏泽想拒绝来着,无奈肚子实在太饿,而且他俩上司,也都还没吃晚饭呢,当场就保持了沉默。 江澈叫了酒店送餐……还叫了红酒。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司马老哥你,我今天根本不会坐下来跟他们谈,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江澈一边亲自给司马鹏泽倒酒,一边开口这么说道。 他现在倒是确实有底气,也有实力说这话了,毕竟他的手上,握着一家百亿级对冲基金呢。 司马鹏泽想罢,警惕地看了江澈一眼。 “司马兄不必这样看我,反正现在那俩货也听不懂中文,我不妨就直说了……司马兄觉得,现在是钱重要,还是你在大摩的那个不高不低,且已经没有前途的身份重要?这件事过后,哪怕你处理得再好,你觉得,他们还会再信任你吗?” “……”司马鹏泽愣了愣,努力保持脸色不变,但是他的小眼神,已经出卖了他,是啊,这次过后还能有什么前途?而且,年纪也不小了…… “他说什么?”面对两人的中文对话,大摩高管一脸迷茫,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问,问完还喝了一口红酒。 “哦……”司马鹏泽犹豫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今晚这里,是他的场子,除了基础的东西,剩下的几乎随他乱说,“江总在给我解释一个让摩根士丹利双重盈利的方案……” 关于这一晚神剑与大摩对话的具体过程,后来有过很多说法,但是从没有一种,得到过当事人的确认。 总之这场对话本身,实际极其混乱就是了。 反正当晚最后,大摩的两位高层和司马鹏泽,是笑着跟江澈握手,然后离开的。 当然大摩的高层也不傻,他们是得到了江澈同意次日撤资并发公告的口头承诺之后,才礼貌微笑的……而这一点,是司马鹏泽告诉他们的。 所以,现场其实只有司马鹏泽,是真的心里美滋滋:没有人知道,他把大摩和江澈,都摆了一道。另外,江澈自身会给他一笔钱,而且承诺在之后收购三聚鹿的价格谈判上,会居中,帮他海削大摩一笔。 …… 次日一早,突发。 早报,中文报,英文报,各种标题,各种论调,同一事件: 【神剑资本高层深夜密会大摩高管,港股之战,一触即发】 【神剑不是孤军奋战,游资也不是铁板一块】 【大摩自己人】 【连美国大财团都还看好我们,我们自己,怎么就不能有点信心,看好港城?】 【……】 话说,港媒狗仔队是真的牛逼,不光追明星绯闻、丑闻牛逼,对于经济大事件和焦点人物,一样热情且高效。 只要给一点消息,连18层酒店窗口握手的画面,他们都能拍到。甚至很可能连送餐的服务员,都是他们的人。 除了最后微笑握手的照片,他们拍到的还有:司马鹏泽和大摩两位高管从门进入酒店的照片,低着头上电梯的照片,过走廊的照片,笑着离开的照片。 民众:“好啊,原来是这样,原来港城真的还有戏。”“神剑果然是有底气才来的。”“有的搞。”“就是有点可惜啊,这些无良的媒体,把事情曝光得太早了。”“是啊,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神剑资本的布置……” 摩根士丹利:“……” 他们可以试着去解释,可以表态,可以……但是,照片,是真的,他们的钱在打索罗斯,也是真的,时间已经来不及,更是真的。 而且,他们又找不到江澈了……这个中国人,这么无赖的吗? 司马鹏泽:“……啊?” 他现在还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是倒霉催的,会不会影响他两边各摆一道的计划,但是,他愈发坚定了一件事:自己在大摩,已经没有前途了。 而且目前很多事,他还得自己想办法圆。 第七百七十一章 大时代 港股98年的开市时间还是上午十点,当然,开市前的准备时段,要提前一些,所以曲沫带着操盘手们,已经先过去了。 早餐后的喝茶时间,江澈等人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看报,等待开市。 昨晚,在见过司马鹏泽和大摩的人后,他们就连夜躲回了自家别墅。 “笃笃笃。”神剑密会大摩的新闻,早已经就翻遍了,郑忻峰把一份街头小报扔在桌上,敲打版面指给江澈看,说:“原来老李的儿子被绑过……” “嗯啊。”江澈瞥一眼,点头,这早已经不算新闻了,也就眼前这种街边小报,还会拿出来翻炒。 话说,这事之前凭空也是没想到。事发后,江澈还曾经又一次不自觉设想过,如果自己事先提前想到了,设计一下,让李超人欠自己一份人情,这回能不能派上用场? 结论是不能。李超人这个人,把这些东西分得太清了——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直接拱他到台面上,让他不好找退路比较有用。 没管江澈的冷淡反应,郑忻峰指着版面,接着说:“报纸说这个张子强,是史上头号绑匪。” 江澈:“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郑忻峰抬头,看着江澈,小声而认真地说:“你才是。” “……” “算一算?他才绑了几个人物,多少钱啊?”郑忻峰说:“你呢?昨天一天,你就绑了一船富豪,多少华裔投资人?对了,还一个摩根士丹利……再说钱,几十亿美元,得有了吧?!” 这也叫绑吗?这逻辑,江澈没法接了。 “欸”,郑忻峰没管江澈的反应,自己突然小心谨慎地,左右看了看陈有竖和他带着的保镖们埋伏的位置,神秘兮兮说,“这样,我们的安全,你不怕个万一,没点担心啊?” 话虽这么说,但郑书记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有点儿小兴奋。 其实商业领域,事情一般当然都不至于此,否则遇事都动刀枪,世界上早就没有什么商业竞争,资本角斗,阴谋阳谋,算计与被算计,还什么破产和取而代之了。 这种事儿吧,其实在中下层混的时候遇到的几率可能反而大些,相对来说,人走在越高处,竞争在越高的层次,反而越安全。 “不担心,本身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另外,我说现在,说不定就有国安部门的人在暗中保护我们,你信不信?” 江澈淡定笑了一下,看着郑忻峰问。 “真的?!”突然有一种很荣幸的感觉,郑忻峰直起身朝四周看了看,“你确定?他们联系过你了?” “不确定啊,也还没联系,估计得等到官方正式出手之后吧……我现在只是说,大概,有这种可能。” “哦……那你实际见过国安部门的人暗中保护普通人吗?” 郑忻峰依然没有放弃这份被保护的荣耀。 江澈点头,“见过。” 郑忻峰激动,“谁啊?” “冬儿啊。”江澈说:“她去看奥运那次,好像就有,我估计参加回归相关活动期间,肯定也有。” “呵呵……那咱能跟冬儿比么?” 郑忻峰这边正委屈失落呢。 “哎呀,我现在想明白为什么昨晚一定要拖到半夜才见他们了,又为什么是咱俩下去接人。” 老彪突然拍一把大腿。 而后,指着早报上的一系列偷拍照片,拉着三墩给他解释说:“你仔细看这些照片……所以就得是咱俩,露过脸的人去接,就得是大半夜……这样才够像是怕被人看到的样子,才叫做偷偷摸摸,也才像是私底下商量什么大事啊。” 一个人不认字,只看图,就能解读出这么多。江澈和郑忻峰互相看看,都表示有点服气。 老彪长期强行军师,强行思考,渐渐还真能思考一点儿了。 “嗯。”赵三墩接话,说:“所以澈哥真……” 顿住了,三墩没说下去,江澈猜测后面隐去那个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词,好字……甚至连个委婉点的替换,赵三墩都想不出来。 所以,三墩也变贼了啊,都学会在特定的几个人面前,偶尔不找死了。 “欸,话说你家那个工地妹,财迷,小抠门……”郑忻峰转换了话题,说,“她要是知道你待会儿很可能一天砸出去几亿美金,会哭死的吧?” “不会。”江澈笑着摇头,跟着解释说:“她的心痛体会单位最多到万,从几百块,到千、万、十万、百万,几百万,都可能会纠结、心疼,但是几亿美金,她反而没感觉……因为,她没这个概念。” “……还能这样啊,好神奇。”郑忻峰感慨了一句。 “嗯,那太抽象了……想象不具体,心痛,就不具体。” 正说到这,江澈放在桌上的港城战场专用诺基亚6110手机响了,这款97年11月发布的诺基亚手机很牛,里面首次内置了一款手机游戏,叫做贪吃蛇。 因为是自家代理的牌子,这款手机江澈之前给身边好多人都发了一台,结果,就差点影响了他们的工作。 比如林同学,就一度很沉迷……连江澈手机里的高分记录,都是她的。 接电话,江澈:“喂。” 电话那头,司马鹏泽声音急切,“喂,是我,我……” “司马兄?!今天早上的报纸你看到了吗?司马兄。”江澈焦急说:“我也正想打电话给你呢,现在怎么办啊?!司马兄。” “我……嗯?” 怎么办吗?司马鹏泽认真想了想,没想出办法,跟着茫然一下……我想个屁啊我想。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他妈难道不是我打电话要问的问题吗?现在怎么办。 为什么会是他先问我呢? 那我现在是要问回去吗? “我……”司马鹏泽卡住了。 一方面因为昨晚喝了酒,两边乱编,他自己现在都有点逻辑混乱了,需要捋一捋,防止说漏了。 另一方面,司马鹏泽还不得不又一次面对那个同样的问题:我为什么会又一次相信他,又一次,觉得能算计他? 这是司马鹏泽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发现……江澈其实是真诚的。至少他的每次分析和建议,都是真诚而符合实际的。 比如,如果当初不接受他的建议,卖掉程晓自保,我现在早就已经因为巨额投资亏损,不在大摩了; 再比如,如果后来不接受他的建议,卖掉那些合作商,我现在也早就被程晓反咬,出现在法庭上了; …… 江澈的分析总是能切中痛点,他的建议,也总是能点出最佳出路。 换个说法:每次面临一个困难局面,江澈总是能逻辑清晰地给出“最优解”。符合事实,合情合理,确实如此,只有最好,没有更好。 然后,果然…… “这么说吧,虽然搞成这样很惭愧,且我也想不到……但是现在的实际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对于司马兄而言,现在最有利的选择,显然,应该就是站在我这边了。”江澈真诚儿坦率地说道。 “……”司马鹏泽在心里骂了一万句,但是依然不得不承认,江澈再一次根据事实情况,给出了最优解。 而且他,没得选择。他在大摩已经彻底玩完了,现在之所以还没被一脚蹬出来,只是因为大摩还需要用他和江澈联系、沟通。 所以,我都这样了,还能赔掉什么呢? 他想着,问:“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还有,别忘记你承诺我的,否则我们鱼死网破。” 一通嘀咕后,江澈挂断了电话。 “这个假中国通最大思维漏洞和盲点就是……”郑忻峰笑着开口。 “什么?”江澈笑着问。 “他总是觉得你给的分析和建议都符合事实,是最佳或者唯一选择,他别无选择……这是对的,因为连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刚才其实也茫然了一下,为什么会这么合理呢?想过后,我才明白问题在哪……我和他都忽略了,你总是先造成那样的局面,再去帮他分析,解决。” 郑忻峰说完自信地笑了笑。 “对了,前阵子港城辉煌娱乐这边收到一个剧本,叫做《暗战》,我前两天没事拿来看了一下,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想想,其中一些逻辑其实跟你这个有点像……怎么样,要不要拍?” “好啊,拍。”《暗战》,江澈看过好几遍。 “那,让古仔来演?”古听乐是自家演员,郑忻峰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把好剧本给他。 “……给华仔吧,咱一直欠人家人情呢。”物归原主,是金马还是金像来着?江澈说罢想了想。 “也是,那,那个警察呢?”郑忻峰又问。 “找刘青云。”江澈直接说。 “好的……欸,我记得之前《新不了情》也是他吧,果然,你对咱们青云门的感情,还是很深的,爱屋及乌。” “哈哈,我只是很喜欢他演的《大时代》。” 大时代是一部电视剧,说的是港股的事。 而今天,1998年8月14日,是现实里,港股的大场面,大时代。 第七百七十二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 1998年8月14日的港交所交易大堂。 巨大的四面显示屏从吊顶悬空垂挂,如一个倒挂的金字塔底座,上面显示,是依然触目惊心的昨日恒指收盘指数,和一排排惨淡的数字。 与四面显示屏对称的地面位置覆盖红色地毯,有大小两级正方形凸起,空置。 以此为中心,四面延伸,是从内向外,整齐的一排又一排交易席,简单的白色小桌,白色的电脑,电话和传真机。 距离十点钟正式开市还有一些时间,穿着红马甲的交易员们多数都还没有入座。 他们或在自己的位置上站着,或端着茶水穿梭在走道间,认识的人互相点头打招呼,但是声音都不大,表情也不多。 这很奇怪,这么多人的交易大堂,按说应该有不少话想要相互讨论的红马甲们,都处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就像是沮丧的人群突然有了期待,但又不确信,生怕自己太热情,太大声,太吵闹,就会把可能到来的某些东西吓跑了似的。 “其实今天来的人比这一年哪天都多。” 喝了一口水,随手整理着桌面的东西,等待开市,老奔突然抬头,感慨了一句。 老奔今年快五十岁了,红马甲上的编号数字0168。人是大陆来的,不过来得很早,也很幸运,很早就进了交易所当交易员。 其实老奔不姓奔,最初,也没人这么叫他。因为以前他喜欢在开市前牵着儿子到交易所的红毯上玩,儿子叫小奔,很讨人喜欢,大家就慢慢开始习惯叫他,小奔他爹。 后来,小奔长大了,也许因为耳濡目染的关系,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名颇有些名气的基金经理,总之比当爹的更出息……而他也老了,大家就渐渐开始改口,叫他老奔。 这一叫,就是许多年。 许多年来,老奔从未像今年这样灰心失望,就如同他们父子俩曾经令人羡慕的这个行业和职业,如今竟然时不时被邻里亲友投来同情的目光…… 就好像他们随时要失业一样。 这大堂内至少90%的红马甲都是盼升的,这样他们才有事做,有钱赚,老奔也一样。 可是这一年,他们看到的,只有无止尽的跌。从16000,跌到6600。每次难得的利好,最后都成空,人们渐渐失落,绝望,最近两个月,老奔甚至每天都能看到不少被空置的交易席。 “今天,是满的。”他又说了一句。 “是啊,满的,都来了。”旁边相熟的红马甲老宋接了一句,笑一下,又收敛,说:“不过反而特别安静,都不怎么吭声,也不议论,对吧?” “是啊,这么大的利好,都看报了,都等着呢。”老奔顿了顿,略微尴尬说:“其实我昨晚都有点儿睡不着觉。” 老交易员了,按说不该这样。 “嘿,说起来,谁不是啊?”老宋说:“都偷偷振奋,盼着能成真呢,可是想想,又觉得假,怕信了失望,仰头去等了,等到是空的……” 老宋把这一天早晨气氛古怪的原因给解释清楚了,实是这一年期待过太多次…… “笃、笃、笃……” 高跟鞋进门后落在红地毯上,脚步声消失,人出现在视线中。 几乎整个交易大堂在几秒钟内全都安静下来,人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整齐一致地朝门口看去…… 那是一个女人,很漂亮,淡妆,红唇,不苟言笑的样子。 高档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红马甲,袖子卷起到小臂,短发整齐理在耳后,垂落肩头,女式西裤笔挺,干练利落。 “真的来了。” “嗯。” “没错,就是她……” “神剑资本的曲沫。” 这一刻没人有心思去感慨登峰郑总的老婆有多漂亮,气质有多好,人们看到的,是行走的美金,和很可能将会跳涨的数字。 曲沫的身后,跟着至少十名穿着红马甲的年轻交易员。 继昨日发布会宣布入场港股,正面迎击索罗斯之后,神剑资本的人,依约,第一次真正出现在了港交所交易大堂。 且,是这个架势。 不少人都默默握了握拳,开始忙碌准备起来。然后他们发现,其实该准备的,早都已经准备好了。 目光不由自主再次投向那个女人和她身后那些红马甲。他们到了一排交易席前,跟位置上的红马甲们交流了几句,把人替换下来。 不是贵宾室,是就这里,大堂……第一排。神剑资本的初战,呈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莫名的振奋感,沙场感,好像要上阵的感觉,让在场每个人,都有些热血沸腾。 老奔连忙给老板打了一个电话,其他人也都一样。但是他们反馈后接到的指令,多数,都只是先观望……这让人有点失望,但是,又无可厚非。 一年了,一次又一次,谁不怕啊?!对面是索罗斯,是游资集团,谁不怕啊?!所以,哪怕是神剑入场,也没有谁,还敢埋头跟进! “好像……”一旁,同样刚挂上电话的老宋保持着挂断电话的姿势,一边思索,一边嘀咕了一声,然后抬头,转向老奔,说:“好像还差点什么,我觉得……老奔你感觉呢?” 老奔想了想,点头。 “差什么呢?”老宋一时想不出来,小声念叨着。 “是不是因为江澈没来啊?”前排一名年轻的交易员转过头,紧张笑着接茬,说:“大老板没来……” “大老板今天不来也正常。”另一个说,“这才哪到哪啊?第一天而已。” “是啊,而且我们跟他,其实也没接触过,按说我心里不该觉得缺的是他……”老宋说着,说着,突然愣了愣,跟着双眼一亮,他知道自己刚刚觉得差的那部分,是什么了。 目光转向老奔。 老奔回看,点头,表示你是对的,我也想到了。 在过往几年里,因为《大时代》等一系列电视剧的影响,总是会有刚加入这一行的年轻人或者外行人,兴致勃勃地向他们老交易员们打听: 【现实交易里,你们有见过真的股神吗?或真的,真的像丁蟹那样运势逆天的人?】 这是两个问题,但是每每这种时候,老交易员们都会想起同一个答案,同一个人。 有人说那家伙不识字,确实,那家伙看着也不像很有文化的样子,他看起来有些粗糙,张狂…… 他,叫傻爱国。 记得那年,这外号还是港媒为了嘲讽他独抗三十多位专家股神,逆势对赌,替他取下的……后来,就成了一个符号。 “有啊,那个人从内地沪市到咱们港股,再到伦敦金属交易所,又到纳斯达克……还没输过哪怕一次,有人说他是真的股神,也有人说他只是运势逆天。大时代正派反派两个神话,都归他一身。” 每每这种时候,老交易员们就会说:“不过咱这好久没见他了。” 港股好久不见傻爱国,但是他没有停止神迹的脚步,他的名号,却越来越响亮。 感慨着,等待着。 似乎是要落空了…… 上午,9点59分,之余几十秒,这特殊一天的港股,即将开市。 “哔哔,哔哔……”声音并不大,响起是在人群后。 这……口哨声?! 记得那一年,他的口哨吹过“鞋儿破,帽儿破……”吹过“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 这次的调子不一样,但是那份感觉,依然在。 就这剩下的几十秒,每个人都转头,看向门口,口哨声传来的位置,那个略嫌粗糙的四十多岁男人,又出现了。 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张狂,依然是旁若无人的口哨声。 “踏入江湖是我的命,不是甘愿做坏子,做兄弟好过时,每天穿金又戴银……” 江澈有次闲得慌,教了老彪这个胡建人几句据说很适合他的闽南语小调。老彪把他化作口哨,做了今天的入场曲。莫名,有一种站在风浪摇晃的甲板上的感觉。 就算如此,老海贼的脚步依然很稳,比平时更稳。 没人打招呼,老彪也不和谁打招呼,他直接走过红毯铺就的长长的笔直过道,走到交易大堂中心略微高起的那两个叠正方形位置。 有人抬来了一块写字板。 老彪握笔,粗犷的写下四个大字:7500。 这几个字,他还是识的。 当场自然也没有人去联想回忆那个关于傻爱国不识字的传闻,因为这个数字本身,太扎眼,太耀眼了…… “什么意思?!” “大概,应该是,今天,恒指要干上7500。” “据说是索罗斯八月的做空建仓位,就是7500。” “嗯,所以神剑资本要在一天内挡住索罗斯的去路。” “这……可是超过900点涨幅。” “嗯,900点涨幅,上7500,傻爱国说的。” 第七百七十三章 看不见的血腥 整个交易大堂都是这样嗡嗡的议论声。 胡彪碇站在那里,跟当年一样的粗糙、嚣张,不按规矩出牌。这个男人已经用他前四十年的海上人生将性格、气质都定型了,哪怕客观上做了大亨,个人主观转型过军师,也改变不了他的作风。 比如这眼前的一幕……这大概是港交所史上第一次,有人自己叫人抬了一块大写字板放在交易大堂中心,然后写了指数在上面。 恒指又突然回到了手写的年代吗?而且是他怎么想的,就怎么写。 这大概不合规矩,但是,那又怎样?都已经大厦将倾了,还有人肯走进来,立地成柱撑高梁……他就是搬张床,睡在那,你也该蹑手蹑脚,小心轻扰才对。 “想不到啊……” “是啊。” “那么久不见……” “这时候回来。” 在场如老奔、老宋这些,亲身经历过93年夏天那场超级对赌,见证过傻爱国那次突然崛起的“故人”,一时竟然都有些感怀: 久违了啊……港股傻爱国,那个吹着口哨的男人。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多幸运,能看到老彪拿笔写字。 “好久没回来了”,如同回到他旧日的海洋,胡彪碇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奈说,“瞧瞧你们,弄成这样。” 他是有资格说这个话的。 20世纪的90年代后期,是一个资本最嚣张,攻击性最强的时代,而在这个金融场枭雄时代里唯一响亮的华人资本,就是神剑。 虽然现在,已经不少人都有判断,觉得神剑资本真正的核心,应该是那个各种传说集于一身,天才般的内地年轻人,江澈; 但至少,那个站在台面上,从内地杀到港城,又在英美版图上杀了一圈,再不败杀回亚洲,回到港城的那个人,叫做胡彪碇。 五年前,他突然来到这里,面对无数嘲讽,一脚踩下近三十位港股专家、股神,一举封神。 五年后,他归来,说要保卫港股,决战那头几乎已经横扫整个亚洲的超级巨鳄于太平山下。 上午十点,秒针跳动,落位。 人们习惯性仰头…… “嗷!” “轰!” 胡彪碇头顶四面显示屏,恒生指数第一个变化数值,6723点。 相比昨日收盘指数,直接跳空高开100多点。 如果这里是真实战场,那么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是一支节节败退,已至绝境的部队,在休整一夜后醒来,突然发现传说中的援军真的出现,而且已经以雷霆之势打下两座山头,将阵地前推数百米。 振奋、热血、信念和希望,甚至还有感激,一下全都被点燃了。 “胡某人要在这里宰鳄吃肉。”胡彪碇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上面的显示屏,直接说:“各位帮不帮手,没大关系,喝不喝汤,也自己看着办……” 若是十点之前,傻爱国说这句话,大伙儿还会觉得他可能是在造势,拉拢援手,但是现在他说,有跳空高开100多点指数做支撑,人们感觉上的重点,就真的落在后半句了。 但是老彪话还没说完。 “不过,你要是这个时候还跟着游资做空,砸自己吃饭的锅”,老彪眼神里当年海上胡老大的煞气一闪而逝,跟着笑一下,“那你跳楼的时候,可就别怪我拍手,看你窗外落。” 这一句才是重点。 金融战场里的血和火,都是看不见的。但是其真实的残酷和血腥,在场这些内行人自然都知道。 和平年代,资本屠戮。 没有人应声,只有显示屏上的恒生指数还在回应老彪的话,数字跳动,不断上涨。 演完了,台词动作,虽然有点不那么习惯,好歹全部到位,昨晚郑书记连夜帮忙排的戏,到此可以喊卡了,老彪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这里好像不能抽烟……” 其实他抽烟大概也没人管。 老彪抬手指了指楼上,示意自己要上去。他往侧门楼梯口走,只走几步,就觉得有点别扭,握惯了刀枪船舵的胡老大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大号签字笔,“这玩意……” 顺手往后一撇。 “啪。” 签字笔砸在白板上,砸在【7500】上,落地。 因为这一声,所有的注意力又都重新被吸引了回来。目光汇集,台词用尽的老彪心里不自觉慌神一下,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 “谁跟这里领导报备一下,28号,我要坐那里抽雪茄。” 他指了指大堂中心位置,扭头,离场,上楼。就如当年胡老大的船,一定要上谁家码头,也只是知会一声。 …… 交易大堂恢复了秩序,或者说,恢复了曾经的热闹。 恒指还在以一定的速度上涨,几乎每个红马甲都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或通报情况,或向自己的东家请示: 神剑宰鳄吃肉,这口汤,喝不喝? 他们绝大多数得到的回复,大意都是一样的:买一点,打个底。 如果真的今天就是大底,好歹买了一点,回头看可不算错过宴席,不那么扼腕痛惜,这是人们的普遍心理,但要说真的大幅度跟上吃肉,没人敢……索罗斯和游资集团实在太强大了,至少目前,他们还在亚洲扫荡,战无不胜。 第一波打底结束,众多零散资金的汇集,让恒指继续攀升,突破了6800点,对比昨日已经超过200点涨幅,而此时距离开市,时间才不过过去了二十分钟。 “汇市那边怎么样?” 一篇欢欣和担心混杂的情绪中,有人突然恐惧道。既然索罗斯眼看着恒指大涨,却没来砸盘,那么,他就一定在砸汇市,这是共识。 砸汇市,逼迫金管局提高利率,从而提高资金拆借成本,降低资金流动性,侧方位打击股市……索罗斯这一招,玩得一直很溜,而更顺手,更高效。 “是啊,这个时候,金管局可不要再来提高利率,拆股市的台啊。” 港府金管局局长任一招永远的这一招,这里每个人都太了解,也太受伤,太害怕了。 “各位,各位!”突然,有人在放下电话的第一时间,高举双臂,大声喊起来,“汇市消息……” 闹哄哄的交易大堂内,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凝神倾听。 “索罗斯大笔抛售港币砸盘……”那位顿了顿,让众人都是心头一凉,但是那货在笑,“大笔资金入场,一声不响,照单全收,目前汇率稳定……消息人士怀疑,是港府终下决心,动用外汇基金入场……” “……吼。” 欢庆的声音响起。 这一刻,再没有人去管什么自由经济的标榜了,这一圈下来,泰国、马来、韩国……哪个国家的政府没有下过场? 下场,救不了才糟糕,下场能救,就是好事了。 正如江澈所说,在看过了泰国、马来等等崩溃国家的惨状之后,在被索罗斯打得筋骨寸断之后,他们现在早已经没有了那份所谓的原则,更没有了那么多的傲娇,剩下只有一个目标:生存,活着。 外汇基金下场汇市……那么,股市!!! 索罗斯接下来肯定转向,直接攻击股市! 结合神剑今天一早的强势表现…… 每个人都明白:血战,要开始了。 第七百七十四章 荣耀归于神剑 【说有点儿看不懂的朋友,咱们就看一条:汇市不管,只看股市,指数7500点以下,索罗斯赚钱,越低越赚,7500以上,相反。神剑下场策略:绑架富豪,带走羊群,即散户,包括大户这次也是散户。】 …… 就如同刻意配合神剑资本的入场一般,这一天,1998年8月14日,晨,港府出手,汇市稳定,利率稳定,不会添乱。 股市将成为接下来的主战场,7500点生死线的争夺,即将开始。 索罗斯一定会来,他不来,就只能认栽,拿钱走人,但是一路高歌,资金雄厚,他凭什么认栽?! 所以,神剑,能扛住吗? 此时此刻,在场每个红马甲心里都是同一个独白:如果选择相信傻爱国…… 如果信他,那么现在,恒指6800点位置,距离预期的7500点还有700点涨幅,那都是钱,都是钱啊。 要不要再打一点底? 整个交易大堂桌面上的电话再次忙碌起来,且绝大多数,久久没有挂断,显然,电话另一边的“大佬”们,都还心存犹豫——那是索罗斯啊。 “轰!” 突然,又是一阵轰响,人们抬头…… 就在他们犹豫这一会儿功夫,恒生指数再次暴涨,突破6900点,来到6942点位置。 这是多大的一笔资金入场,这是多好的赚钱机会,就好像金水湍急,从眼前流过,他们这一犹豫,就又已经错失了好多钱。 秒秒钟都是钱啊。 “老板,老板……” 一片催促声中。 “再打一点底……这次多打点,大不了下午盈利就跑。” 资本逐利,这是至高原则。 再一次,大户散户,大量资金被吸引入场,仅仅不到半个小时时间,恒生指数再次上涨,突破7000点大关。 这一刻,疯狂的炒家们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之前那次从6800到6900就大跳,是神剑资本出手完成的。 但事实……全然没有人发现: 当时那刻,其实主导神剑具体资金运作的曲沫,还有她那两位被“栽赃绑架后高薪礼聘”的老师,也都茫然了一下。 “不是咱们……”别墅院子里,郑忻峰再三确认后开始困惑,“那会是谁,这么大笔资金……功劳、苦劳,全都给咱们?不会是什么阴谋吧?” 自己坑惯了人,郑书记反向思维,也觉得哪都是坑。 “……不会。”江澈从纠结思索中回过神来,抬头,轻松笑了一下,“港府还是有高人的……和聪明人合作,真的比较愉快。” 他没有继续解释。 这一天上午,截至12:30,午间收市。恒指报收6970点,一个上午的时间,上升接近500点。 自此至下午重新开市,有两个小时时间,给那些上午被带下场的“散户”考虑,是否盈利撤走。 “两个小时啊,万一那些混蛋下午一股脑儿撒丫子跑,咱又得填坑……”郑忻峰捧着碗,停了筷,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午饭都吃不下了。 “没事的。”江澈夹了一筷子韭菜给他。 场面顿时有点儿诡异。 “人性贪婪,狭隘……”江澈举例解释说:“100万本金,赚了30万,没及时走,变成只赚15万。咱们不说个例,实际情况,多数人都不会去庆幸自己赚了15万,而是会扼腕痛惜,自己丢了15万。” 江澈不是很懂金融,但是他很懂人性。 这就是为什么,他今天一大早,要让老彪第一时间就把7500这个目标指数,写在交易大堂中心。 那是饵。 这就是为什么上午收盘数字,只在6970左右。 那是一个让人犹豫不决的位置。 “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心不甘,就会越陷越深。”江澈说完,低头专心吃饭,同时向曲沫布置下午的操作思路。 他只提供思路,而不干预具体操作。 下午时间2:30。 港股再次开市。 “嗷嗷嗷……”满场如同小狗被踩着了一般的痛呼。 6883点。 恒生指数一上来就直降近百点,根本不给想第一时间拿钱跑路的散户们机会。 “唉……” “果然,索罗斯来砸盘了。” “抛得好狠。” “是啊……” 所有人都开始议论起来,他们现在的情况,上午第一次打底的那一笔钱,肯定还是盈利的,但是第二次那一笔,已经亏损了,而第二笔,多数都大于第一笔…… 现在情况:散户整体绝大多数介于小赚,小亏之间,不幸福,也不算肉疼。 要不是那个7500的语气数字还在,这会儿,以成惊弓之鸟的散户们,就该一如既往撒丫子,丢盔弃甲集体跑路了。 但是现在,他们没那么果决,他们忍不住在等,等神剑的反击。 “神剑肯定得反击。” “是啊,就算到不了7500,也肯定会有一波拉升,咱们到时候再跑也不晚……” “那就等等。” 做完决定,大伙儿开始等待…… “索罗斯,你个冚家铲。” “索罗斯扑街仔。” “叼他老母,索罗斯出街被车撞屎。” “……” 等待的时间里,大家集体骂街。 但是,没人知道:其实这下午一开市,近百点的降幅,压根不关人家索罗斯的事,索罗斯那边是准备动,可是还在判断,布置,准备呢…… 这些降幅,是神剑资本主动抛售一部分股票造成的。 这样操作,神剑一方面回收了部分资金,赚了钱(之前,神剑可是最低点出手托市,购入成本最低);另一方面,也顺利绑死了绝大部分散户。 “港股三十多种成分股,我记得咱们之前都有买吧?为什么这回要抛,就只抛老李这两三家的股票?”郑忻峰问完,想了想,自己眼睛一亮,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江澈笑着看他。 “现在的情况,这三十多只成分股,就等于一群三十多个人,集体站在那里,其中老李几个本身就最大块头,胸最大,臀也最翘,但是,偏就他们几个,没穿衣服……这得多显眼?!”郑书记笑着说:“老江你这是生怕大家看到爱港巨商衣不蔽体的样子啊。” 不错的比方。江澈点了点头,在他的印象中,前世,国家队下场托市,主要就是通过老李他们几家的股票来做抬升的。 换句话说:危机之中,老李安坐,国家队帮他抬股价。 江澈觉得这太不像话了……咳,就当我是仇富吧,仇富只因我厌他。 “希望国家队里那位高人,能看懂我的想法吧。”最后,带着些许担心,江澈又说了一句。 另外一点,要是前世情况,国家队到这会儿应该已经彻底亮出身份了吧?……难道这一世,国家队想借我神剑,在股市方面只隐身出手? 这是江澈现在的猜想和判断。 下午,三点一刻。 神剑拉升的决心和态势终于出来了,恒指开始飙升…… 但是谁都没来得及出手,因为很快,这股势头就又被压了下来。 这回才真的是索罗斯……老索来了,开始大量抛售手头股票,重拳打压恒生指数。 “为什么还是老李他们那几家啊?”郑忻峰看得喜滋滋,说:“这跌的。这下,老李几个就真不止是衣不蔽体了,简直就是果体。” “索罗斯还真配合哈。”他顺带还表扬了老索一句。 江澈:“不是他配合,是他手头的攒的炮弹,确实绝大部分就是老李他们这几家的股票。” 郑忻峰:“哦,那现在呢,咱们怎么做?” “划水。”江澈想了想,说:“挣扎出最大的水花,等待李超人几位的反应。” 差不多时候,港交所内交易大堂,港交所外港城民众……他们现在已经不骂索罗斯了,毕竟那货一直都是敌人。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骂李超人等几位富豪。 “神剑下场,一次次花钱帮忙拉升……索罗斯出来就盯着老李他们几家打,老李他们自己也那么有钱,却一动不动……” “是啊,竟然把自家的股票,也交给神剑去托市。” “真是不要脸皮了,就这,还好意思承诺稳定自身股价,还好意思说保卫港城呢……就只会吸血啊。” “现在想想,傻爱国再叫做傻爱港,也应当。姓李的那个就改做,卖港贼吧……” 总之,天怒人怨,李超人。 李超人苦啊,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干……可是,没用,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说了,且他应该说,同时,还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时候应该做点什么了。 “再这样下去,咱家在港城数十年的经营……”儿子开口,有些犹豫。 “我知道。”李超人抬手,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松口:“托一托。” 这样的情况同样发生在另外几位富豪身上,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 【因为他传奇而存在诸多神秘未知的一生,这个国家,这个时代,有很多人爱着江澈,这似乎是企业家里的一个特例,但我想说,其实也有不少人,偷偷恨着江澈。 注意,只是偷偷,所以大概我们也不必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多年以后,当李泊的儿子终于拿到那个计划已久,为江澈书写传记的机会,他在某一卷的开头,写下了这么一段意味深长,带着得意洋洋的话。 …… 下午,三点四十五左右,距离港股收市约一刻钟。 全面反击…… 李超人等,神剑,国家队,全力拉升,恒生指数在飞,6900,7000,7100,7300,7502。 1998年8月14日,恒指收于7502点,相较昨日,暴涨近千点。 但是,没有多少散户离场。 因为最后那一波涨势,实在太疯狂了,短时间内的几乎每一秒,都意味着暴利,都让人舍不得,不甘心……然后,就收市了。 老彪下楼。 满场掌声。 但是一向爽利的傻爱国,这回一脸怒色,谁都不理,低着头直接往外走。曲沫带着十余名操作人员跟上,面无表情在一片注目礼中,离开交易所。 但是,掌声不息……这一天,荣耀,归于神剑。 第七百七十五章 好人,不是 “彪叔……是不是哪里出什么问题了啊?”作为此行唯一一直对老彪保持晚辈姿态和尊称的一个,曲沫显得有些紧张,上车连忙问道。 按说,7500点目标达成,且消耗资金不多,完全应该欢庆,享受掌声才对,可是胡彪碇突然就一脸苦大仇深的下来了,一声不吭离场。 曲沫和一众操盘手当场照做,跟着他退场,但是出来之后,心里难免都有些忐忑不安。 应该没出问题啊?!仔细自我检讨了一遍,又跟帝国理工商学院的两位老师一起做了总结反思后,曲沫变得更加茫然: 难不成是因为收盘指数多了2点,没能彻底显出股神的掌控力?!可那也太荒唐了……那不是股神,那是上帝干的事。 “就,我也不知道啊。”结果,老彪悠悠叹了口气,转头苦着一张脸,“我想笑来着,还想吹口哨……” “嗯?那?” “就临下楼的时候吧,你家那货给我打电话,说让我不高兴,还说是江澈说的,你说,我能怎么办?” 老彪很委屈。 神剑不高兴。 这就是江澈通过傻爱国,在14日大胜之后,留给港交所红马甲们的印象,自然,也是给媒体的印象。 接下来15、16两天,周末休市。但是战争并不会停止,这一波舆论上的争夺和酝酿,将会在接下来持续十余天的拉锯中,铺垫出很大的不同。 对此,江澈并不很担心,他只要把这个“不高兴的引子”放出去就够了。 剩下自然有媒体和民众,去帮忙理解出诸如憋屈、愤怒等各种情绪,去为神剑抱不平,去寻找缘由,然后继续绑架某些原本想安坐壁上观的人,甚至还有一部分生在港股,长在港股,但是同时和索罗斯沆瀣一气的大券商。 六年多了,如果说重生至今,江澈一直都还算是个好人,也做成了一些好事,那么,其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当他面对“敌人”,他从来都没试图去做一个好人或者君子。 他总是年复一年地喊着“我要光明正义高大上”,但其实,一向不介意手段、方式,总是比坑更坑。 …… “君子总是让你钦佩……但,很少可以让你赢。” “骗子能让你赢……甚至,有的还能让你钦佩。” 紧张的准备阶段和初战过后,难得可以稍作放松,郑家小两口在别墅院子里牵手散步,对话分析这几天所见江澈的布置,郑忻峰突然扭头对曲沫说这么两句话。 具体也不知他是在替江澈辩白,还是其实替自己一向的行事逻辑做解释。 比如现在曲沫已经知道眼前这栋别墅当初他是怎么讹来的了,那是个既让人心疼、后怕,又忍不住笑出来的故事。 她的男人不正经,年才二十五,已经有许多这样稀奇古怪的故事…… 曲沫总是喜欢看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喜欢听他讲,总是笑,也总是喜欢他。 话题转到这次的外部舆论争夺。包括郑忻峰和曲沫在内,神剑内部保持着跟江澈一致的乐观态度。 具体原因有很多。 “比如因为我们有傻爱国……比如我们刚赢了一仗,士气正盛。”郑忻峰一边思索,一边总结说:“还有比如,我们看起来负重受委屈,苦大仇深,我们的天然立场就是好的一方,我们是港城守护者……” “还有一个,大概是更关键的,老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是,老江他现在其实都已经有点传奇化了,给外面人的感觉,神秘兮兮,还很强大……” 郑忻峰絮絮叨叨说到这。 曲沫第一次接话,先“嗯”一声表示赞同,然后说:“其实就他那张脸,他的外在形象,在舆论上就已经是天然优势了……至少女的,肯定都愿意他赢,都会站他这边……哎,你看这两天的报纸了吗?我看到有娱乐版记者说,就算这次败了,江澈也还可以在娱乐圈出道……” “咳,过分了啊,沫沫。”郑书记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曲沫的絮叨,转头看着她,“你这样说,我就突然很哀伤。” “唔,别呀”,曲沫温柔又无奈地笑起来,说,“我这都还没说完呢……我本来还想说,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是觉得登峰郑忻峰比宜家江澈好看,也更有魅力的,那,就是在下我啦。” 曲沫说着拍了拍自己胸口,很仗义,很真诚的态度。 “……怎么听着感觉逻辑有点怪”,郑忻峰想了想,“所以,我是应该高兴吗?” 曲沫笑着点头,“嗯。” “行吧,算你眼光好。”郑忻峰说着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而且你演技比他好多了。” “那倒是。” “就是啊,我当初,就是因为看了《双生》,才在果美宜家的大战里,自然倾向你们这边的,然后……” “然后你就被我拱了。” “……”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客厅,里头江澈和老彪、三墩等人都在,曲沫连忙偷掐自家郑书记一把,阻止他继续说荤话。 这事说来其实挺困扰的,因为郑忻峰在《双生》里的强暴戏,那段“毛毛虫拱啊拱,突然被一刀终结”的画面,实在太深入人心,曲沫有时候关键时刻,就总笑场…… “看电视呐,什么节目啊?”怕对话已经被听见了,心虚的曲沫主动问了一句。 客厅里三个人都点头,但是不做声。 电视画面里,主持人和三位港城金融方面的专家面对镜头,正在对14号的港股大战做分析,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粤语说话语速快了,其实郑忻峰、老彪几个,也不是很容易听懂。 曲沫是广东人,所以还好。 “他们的分析判断,说神剑在14号拉升股市的资金投入,至少在十亿美元左右。”曲沫说着转头,看了看在座其他几位。 数据方面,她是最清楚的,神剑在14号的净投入,不过3亿美元稍多。 “我估算过散户入场的资金量,把这部分去掉,然后再去掉那几位富豪下场托底自家股票的资金……数字应该还是对不上。”曲沫一边说,一边看向江澈,有一个疑问,她从昨天起,就一直存在心底了,“所以,14号上午把恒指一下从6800抬到6940的那笔资金,到底是谁啊?后来它应该还和我们一起收尾了。” “……那个,要是不方便,就先不说啊。”问完,曲沫连忙又往回补了一句,这可能是江澈的隐藏关键布置,或者有什么意图,她猜想。 “就是港府咯。”结果,江澈轻松直接,道破了谜底。 第七百七十六章 名利给你,责任也给你 港府? 港府14日动用外汇基金下场汇市一事,早就已经亮明身份了,无需猜测和置疑,所以,其实它也下场股市了吗?偷偷? 事实上,前世,港府在股市下场的身份,也是明朗的,江澈记得。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它借了神剑的手。 “为什么?”三墩问为什么,肯定不是问的策略,而是想知道为什么那个港府它,不能撕开上衣,绑住长刀,正面去刚。 不过江澈答的,是策略。 “大概几方面考虑吧”,江澈说着看了一眼郑书记,“还记得昨天你也问过我相关的问题,当时我跟你说,港府那边,也是有高人的。” “嗯。”郑书记点头,“你还说,跟聪明人合作打仗,就是舒服,所以,就是这事?” “对,港府在汇市那边已经直接下场了,在股市这样藏一藏,大概多少有面子上的考虑……这个我们不管,但是事情这么处理,实际好处,其实也有不少。”江澈说:“……” 在江澈的分析里,港府在股市的这波隐身操作。 第一,可以暗助神剑的声势,营造出神剑更加强大和资本雄厚的形象,从而提高散户和民众的信任度,甚至是盲目度。 第二,可以引导游资集团对神剑的资金量和具体消耗情况产生怀疑,甚至形成误判。 误判“少了”,到最后可能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误判“多了”,则可能打击到部分游资的信心。 第三,保留散户和民众的一个大期待,提高预期。 什么意思呢?简单来说,就是假装“港府直接下场股市”这个大杀器,依然还捏在手上没放。 这样,民众和散户就会想:只是神剑就已经撑到这个地步,如果港府也直接下场,那……啧啧啧。 同时,保持这样的情况,等到决战,如果港府真的不得不直接亮身份下场股市,它的爆炸效应,肯定也会更大——一支已经陪你苦战半月的援军,和一支决战时刻突然杀至的援军,哪个更能提振士气,不言自明。 听完江澈的分析。 曲沫有些激动。 赵三墩听懂了,“所以就跟打群架,埋伏一帮人到最后才杀出来一样。以前我们在临州混的时候,大招哥也有一次让我带人埋伏……后来,他们到的时候,我已经带人先砍起来了。” 彪军师:“虚虚实实,官贼勾结……” 成语用完了,其实他现在还没弄懂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于是,支支吾吾就闭了嘴。 “名和利,都摆眼前了。”郑忻峰的思路跟其他几个都不一样,他顿了顿,然后说:“但是如果最后要输,也可能,会变成弃子,对吧?” 谨慎说完,郑书记有些忧虑的看着江澈。 “呵呵,吾辈为国征战,若真有那么一天,纵是当上一回弃子,又有何妨?!”江澈突然站起来,慷慨说。 这段话吧。 三墩听不太懂,但是觉得有点燃。这他娘的,不就是为兄弟断后阻敌,陷阵死战么?! “所以,背锅啊?”老彪想了想,“倒也不算,只是官方不能败,而我们,可以。” 曲沫忧心忡忡,张嘴,又忍住了。 “假的。”只有郑忻峰,轻蔑地一挥手,直接拆台,说:“这完全不是他江某人的风格,演的,而且因为自身形象的局限,演技破绽很大……所以,这仗,我猜应该是稳了,只不过老江可能想多赢一些,所以要冒一些风险。” 他这怎么看都应该被灭口的人生啊! …… 8月15日,下午,索罗斯方面终于就14日的港城金融战发声。 基金媒体发言人首先强烈谴责了港府直接下场金融市场的行为,认为这破坏了自由经济的规则,扬言自由资本绝不屈服; 而后强势表示:港府将为此付出代价,港城,将为此付出代价。 港媒标题: 【大鱼小鱼一起带走,索罗斯扬言连同港府外汇,一并吞下】 【战若败,马泰为鉴,港城经济或将倒退二十年】 【游资张狂,大决战不可避免,二十八日见分晓】 【泰国政府300亿美元外汇储备加150亿援助贷款,450亿美元螳臂当车,土崩瓦解;港城要付出多少代价,方可言胜?!】 【知情人士透露,神剑资本不过百亿美元规模……虚张声势】 【谨防神剑获利跳车】 【索罗斯没输过】 【江澈也没输过】 从下午,到入夜。 报纸一份一份送进别墅,客厅里同时摆了三台电视,持续播放,分别收看各家电视台的分析报道。 神剑内部,乐观的情绪正逐渐变成忧虑,在索罗斯方面的舆论攻势和部分有心人的操纵下,一场针对神剑资本实力、战力的怀疑,正在逐渐酝酿、发酵,形成巨大的负面影响。 “江澈……”曲沫想了想,“要不要你出面,咱们明天再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 神剑资本的资金量被猜中了,确实就那么多。 但是曲沫深信,有江澈出面(或带上郑书记),他们就完全可以面不改色,真诚坦率,把情况说成另一种状态,且让许多人都相信……至少不敢不信。 “发布会么?”江澈笑了一下,摇头,“应该不用。” 曲沫有些不解。 “金融世界里所有被急于澄清的事情,都是真相。”一旁,曲沫帝国理工商学院的老师,这回被“绑架礼聘”的操盘大师,突然说了一句。 然后他看着江澈,笑了笑,“放心吧,我也只是猜测,而且我其实希望你赢……另外,我现在也没有自由,不是吗?你这个土匪。” 最后这五个字,他是转向郑忻峰说的。 因为是老婆最爱戴的老师,郑书记这回和和气气,礼貌恭敬……然后,突然给他老婆最敬重的老师栽赃了,可以让他在金融界,学术界都声名扫地的那种。 这是老头怎么都没想到的。 甚至曲沫都没想到,她很惭愧,很惭愧……不过,她现在没办法也没空跟郑忻峰赌气,等这事结束,看着吧。 “辛苦了,先睡吧。”江澈没给过多反应,说完上楼。 到房间,他按惯例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听老妈说爷爷弄那个园子里的果子能吃了,小溪水清澈,红鲤鱼漂亮。 这是催婚的前奏……毕竟江澈现在都已经毕业一年了。 而后,给林俞静打电话的时候,江澈顺着这个话题,就不自觉提了一嘴结婚的事。 林同学支吾不回答,拿铅笔在纸页上擦擦划出声响,说:“什么?没听清我很忙。” 像结婚这种事,小姑娘家有太多幻想了,所以,你想就这么提一嘴,就搞定了?呸,求婚呢? 第七百七十七章 走向决战 江澈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另一边,因为曲沫辗转反侧没能入睡,连带着郑忻峰也没法好好睡觉,当然,就媳妇儿现在这种忐忑不安,焦虑烦躁的状态,要实施“运动安眠法”,肯定是有风险的,一个搞不好说不定就会被长时间禁赛…… “欸,沫沫……”郑书记酝酿了一会儿,开口柔声说道。 “……嗯?”曲沫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在这次的“战争”中,正因为她是本方阵营最懂金融的一个,所以反而也是她,最容易忧虑和不安。 剩下青云双骄不提也罢,然后,你难道想让椭圆二人组去忧虑么?那也太不现实了。毕竟地球,都是按他们喜欢说的那个形状长的。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郑忻峰认认真真说:“前阵子不是世界杯嘛,就有一些报道,说是有的球队教练会要求队员在比赛期间禁欲,但有的队吧,它不光不禁,还允许球员带老婆,女朋友一起住酒店……你说好不好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曲沫大概猜到他要铺垫什么了。难得见他这么小心翼翼一回,心里觉得有趣又好笑,但是嘴上没吱声。 郑忻峰只好自己接着说:“后来那个教练接受采访还说,他觉得吧,那啥,决赛前来一下,能缓解紧张,让队员精神更好,然后状态发挥也……” “嗯,可是明天周日,休市。”曲沫说。 郑书记:“……” “那就等决赛前再说吧。”忍着笑,曲沫埋在枕头里,故意冷淡说。 郑忻峰算了算时间,“……哦。” 因为时差关系,这没能入睡的这两口子,反而更早获悉了一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摩根士丹利叛变了……当然,是对于索罗斯和游资集团而言。 【劲爆消息:8月14日,大摩反向入场,做多(买升)港股】 【昨日还言神剑必败的专家们,你们是比大摩聪明,还是比大摩更了解形势、内情?】 【一战之威,游资集团内部分裂,神剑到底凭什么拉拢大摩?】 【……】 实锤了。尽管1998年的媒体和民众还不会用这个词,但是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说之前不论舆论怎么传,照片怎么拍,摩根士丹利都还有向游资集团盟友澄清和解释的空间。 这回没了,真凭实据,大摩资金入场做多,时间8月14——正是神剑和索罗斯游资集团,正式全面开战当日。怎么说呢,就算叛变,这依然显得太过分。 “真的么?真的是大摩的资金入场?怎么会这样?”曲沫目前知道的情况,是江澈在坑大摩,而大摩本身,好像是不怎么愿意的。 所以,这情况就让人很费解了。 “肯定真的啊,要不你说昨天江澈为什么那么稳?他肯定就等着这一出呢……你看,舆论风向,这不又都回来了?” “可是……”曲沫还是理解不了。 “肯定是那个司马鹏泽啊,他肯定又听进去江澈的分析,又找到唯一最佳出路了。然后,这回又把大摩给卖了……” 我为什么说又?!郑忻峰顿了顿,跟着笑起来,继续说,“他都被老江坑了得有八回了吧,所以,大概……也是有惯性了。老江也是的,就总逮着司马兄一个人,一直坑……” “他还能支配大摩的资金?”曲沫才没心思管那些套路呢,她的问题,更倾向专业角度。 “嗯啊,人本来很早就是职位不低的管理层了,就这两年,也是立过大功的,听说还因此升职了呢。” 曲沫不解,“他,大功……” 郑忻峰说:“是他把江澈和神剑介绍给大摩的啊,你忘了?” 曲沫:“……” 郑忻峰:“你怎么能忘这个呢,话说后来咱们和大摩合作那么愉快,还有你的功劳呢。” 曲沫:“那,我是真的把大摩当作合作伙伴,真诚合作的。” “……”没好意思说老江也是,郑忻峰话题回转,说:“总之你别小看人司马兄,人家怎么说,当初也是大摩进军中国投资市场的负责人,而且手上拿着一笔不小的资金,那笔资金……” 郑忻峰说到这一下坐了起来,凝神仔细思索了一下,“对了,那笔资金……我记得他先是想逼迫,收购宜家……后来收购不成,在最低点割肉了想跑……再后来,他和江澈和解、合作,经江澈建议,又拿剩下的那部分钱投资了宜家的股票,然后在最高位,被套牢……” 郑忻峰是一边思索,一边说的这段话,其实说的没有什么语言结构……因而整个事情过程显得复杂、凌乱,支离破碎。 但是曲沫还是听懂了,然后,她就更茫然了……还可以这样的吗?她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做到的。 “应该就是那笔钱了。”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媳妇儿的迷惘,郑忻峰感慨说:“牛逼啊,司马兄……佩服啊,司马兄,你这简直就是作死啊。” 作死这个词,平常经常是江澈拿来说他的,或他们一起拿来说赵三墩。 差不多时间,另一个房间。 江澈又一次接到了老朋友司马鹏泽的电话。 “事情我做了,报道也出来了。”电话里司马鹏泽的语气阴沉而充满威胁感,“这次要是拿不到我满意的结果,就别怪我鱼死网破。” “当然,司马兄放心。”江澈说。 “……那,我现在怎么办?我去哪?”内心真实的心虚和恐惧,怎么都掩饰不住了,司马鹏泽不安说:“我担心……” “还有十几天时间,干脆司马兄找个小岛,度个假好了。”江澈建议。 “然后呢?”司马鹏泽谨慎又期待地问道。 “……然后,准备欢庆就好,因为我将感激你,大摩也会感激你。”江澈说:“相信我,司马兄,明天我就会去见大摩的高层,然后,大摩会加入我,并且他们最终会知道,司马兄你,才是大摩的指路明灯。” …… 1998年8月16,周日。 难得一次,司马鹏泽没有被敷衍,江澈真的依照他在电话里说的,和大摩的高层见了面。 此时的大摩已经彻底不可能再被信任,再跟游资集团一起行动了,倒是江澈这边,有它近二十亿美元的合作投资。 当然,目前阶段,要说服大摩真的彻底改换阵营,改变基本判断,加入自己,显然还是不太现实的,江澈也不急,他就是先留一个口子。 然后耐心等待形势变化,让大摩下定决心,改旗易帜……去成为彻底瓦解游资集团过程中,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前世事实,这种情况在最后阶段其实也是实际出现了的,游资集团内部“改空做多”的情况,也有发生。 毕竟它们和索罗斯之间,并没有绝对密切的联系,就更不用提情义什么的了。这伙金融盗匪的合作,就像是一群蝗虫,一起蚕食食物的时候看起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但若情况不对,也是各自乱飞。 次日,8月17日,周一,经过两天休市后,港股交易重开。 挟“破除谣言”,“收编大摩”之余威,神剑傻爱国,傻爱港,胡彪碇同志,再次在开市前一分钟驾临港交所交易大堂,再次祭出写字板…… 只不过他这次写下的数字,是:【8.28,10000。】 什么意思? 傻爱国说:8月28日,港股期货合约交割日,决战日……恒生指数,要破万。 “这就很让人难受。” “嗯。” “激动,又难受。” 红马甲们小声议论着……他们又无措了,只得再一次,拿起来桌上的电话。 现在的情况,但凡14号相信了傻爱国的散户们,至此怎么算都是赚钱的,而且赚的不少……他们中很大一批,本来都已经打算好了,今天一开市就撤。 可是……10000点啊,那可都是钱啊。 所以,再等等? 上次7500,他就做到了。 综合目前舆论情况,加上神剑,大摩,有可能下场的港府……至少也会有一到两波大的拉升,所以,怎么都应该再等等。 甚至应该再加点码。 不光信过傻爱国的人这么想……那些之前没信的,没进过场的,刚听说的,甚至是一度反向操作的,他们更难抗拒这种“错过竟然还能重来”的机遇诱惑。 第七百七十八章 决战日 8月17日,受俄罗斯经济形势影响,日美欧股市全面大跌,而港股岿然不动,于危机之中,表现出令人惊叹的“抗震”能力。 功劳被一致归给了神剑。 而实际情况,这一天神剑资本其实并未付出多少资金代价,只不过被江澈拉上船的散户、大户,渐渐越来越多了。 这里头既有港股原住民,也有新入场的追随者,还有一些国际投机客,以及少量拥有资金和特殊渠道的内地富商和土豪。 事实,早在开战之前,江澈就跟郑忻峰等人说过一件事:所有的资本运作,最后的成败,其实都取决于谁能带走羊群。 现在,羊群属于他……只看他能不能带到终点了。 8月18日,港股收市微跌,照例,跌在李家头上,群情愤慨。 8月19日,李超人无奈主动联系江澈,商讨自家股票托市底线,神剑资本再次下场,小幅度拉高恒指,约50点左右。 此后一直持续到8月26日,恒生指数以“散户羊群+富豪+神剑+隐身的政府资金”共抗“索罗斯+部分游资”的态势,于起起伏伏中,持续缓慢上升,并在26日收市当天,定格8117点位置。 是日晚,摩根士丹利高层主动找上江澈。 就如同一个极度擅长挖墙脚的花花公子一般,江澈在前期用尽阴谋诡计,终于成功拆散了大摩和索罗斯这对小情侣,并因此一度惹得小美女委屈、生气,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但现在,小美人平静下来了……看架势,似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怎么也忘不了他这个坏男人,准备主动投怀送抱来了。 定夺之前,一切,就看他的身家,到底有多厚了,再看他,到底有多猛。 8月27日,结算日前一天。上午10时,港股开市第一时间,索罗斯方面的卖盘就如排山倒海一般扑来。 这一阵在江澈眼中的重要性丝毫不逊于28日的决战,因为它对决战日各方态度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所以,这一天的整体操作,毫无花巧可言,只能硬接。 于是,在开市的第一个15分钟内,港股成交额即达40亿港元;第二个15分钟内的成交额,为25亿港元…… 收市前的最后15分钟,战斗终于进入白热化状态,最终短短一刻钟的成交额,就高达208亿港元。 当日收市,港交所交易大堂逾半小时无人离场。港股决战前夜这一阵,战况之惨烈,令交易所所有红马甲都目瞪口呆。 最终恒指数字:8235点。 神剑守住了,不但守住了,还在索罗斯方面的疯狂攻势下,把恒指又抬高了118点。 港交所交易大堂,群情振奋。 …… “江总……”自家别墅内,特意留守的唯一一名操盘手敲门,向唯一今天仍然没有去交易所的江澈报告,“索罗斯那边的消息,江总。” 江澈一边低头拿纸笔粗略计算着数字,一边应声,说:“你说。” “索罗斯的发言人出面表示,他们决不退缩……然后明天,他们将缔造港股历史日跌幅记录,最低……两千点以上。”操盘手说的有些沉重。 “哦?……有人信吗?你信吗?”江澈抬头笑着问道。 “我……”操盘手犹豫了一下,从拍老板马屁的角度,他应该坚定说不信,但是从专业的角度,他又没法真的完全不信。 “很难说”,最终他开口,忐忑不安道,“毕竟仅过去的一年时间,索罗斯针对港股,就已经独力制造过两次1000点以上的单日跌幅,如果明天,他疯了……” 江澈笑了一下,打断他的陈述,点头表示了解,然后示意他先出去。 操盘手欠身,离开,背影刚消失在门口。 “他就是疯了啊。”江澈就在他身后,轻声嘀咕了一句,跟着有些感慨的看了看手上的统计数据。 江澈不记得前世27号这一天的交易数据,但是他无比肯定,那个数字,一定远远低于他手上的统计结果,低很多,很多。 要知道,这一年,才只1998,所以…… “妈拉个巴子,一不小心,连索罗斯都一起带偏了。” 江澈哭笑不得,投手拍了拍额头,把胳膊肘杵在桌上。 “笃笃……江总”,门没关,操盘手在几分钟时间后再一次出现在门口,等到江澈看他,纠结半天,才咬牙说了一句话:“如果索罗斯真的做到了,也许,会有几万人要跳楼。” 其实何止,跳楼的几万,破产破家的,也许上百万。 “……我知道。”江澈微笑点头,说:“谢谢。” 同一时间,港交所门外,大批长时间等候在这里的媒体,兴奋而热切地堵住了郑忻峰。 他们之前每天能见到的只有老彪、三墩和曲沫,但是那三人从不接受采访。 而郑忻峰,早有耳闻,听说是内地媒体集体认同,他们一致最爱采访的人……话题制造者,骚话批发商,人形自动卖报机,总之,他是媒体的宠儿。 “郑总,郑总,能谈一下你对明天决战的看法吗?”媒体蜂拥而上,虽然措辞不尽相同,但是实际,都是问的同一个问题。 一下被无数话筒杵到面前。 “明天”,郑忻峰从容地笑了一下,说,“打死索罗斯和游资集团咯……或者,被他们打死。” 说完他低头钻进车里。 司机开车,回到别墅。 晚饭、会议、休息。 “沫沫。” 房间里,洗漱完毕,郑忻峰柔声喊了一句。 “嗯?”曲沫努力表现得没有那么不安,她就是最不安的,这一点怎都无法避免,她甚至一次次怀疑,自己没资格为这样的大战操盘。 “决赛前夜了……”郑忻峰眨眼睛,说,“明天,红光满面的,去交易所吧?” 曲沫无奈笑一下,点头,“嗯。” 这一夜,港城至少百万人,无法入睡。 …… 1998年8月28日,股指期货合约结算日。 港城,港交所,交易大厅。 顶吊四面显示屏依旧,红色地毯依旧,红马甲依旧,如果不出意外,开市前一分钟,门口熟悉的口哨声也会依旧吧? 但是,当交易员们这样想着,第一时间走进交易大厅。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 天助黄忠成功劳。 站立在营门传营号, 大小儿郎听根苗……” 一阵唱片机播放的声音传来。 “什么?” “好像是京剧。” “是京剧,这一出,叫《定军山》。” “听着是谭派的唱法。” 伴随着议论,交易员们走到近处,逐渐站定。 因为已经有人在了。 过往总是踩着点儿出现的胡彪碇,此时已经站在显示屏下的叠正方形小高台上,双手背在身后,沉默着,如同一尊立在点将台上的石雕。 这一次,他的身后没有写字板,但是有一台正在播放的唱片机。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上前个个俱有赏, 退后难免吃一刀……” 满场无声……所以唱段字句,句句清晰入耳。 “知道《定军山》这出戏另一个名字叫什么吗?”老彪突然开口,问。 没人知道,或者有人知道,但是没敢开口。 “叫《一战成功》。”老彪说完,停住,一句诸如“大家今天不要抛”,“相信我”之类的话都没说。 人群一阵骚动,因为侧门,港交所主席突然出现,走到场内,站定,然后把手上托着的一个木盒子打开…… “古巴cohiba雪茄,切格瓦拉最爱,我为胡总准备好了。” 因为这一幕,再一次,满场无声。 直到老彪开口,说:“都愣着干嘛,去准备啊,小心今天手抽筋。” 红马甲们这才纷纷转身,准备回去自己的位置。 “唉,那个谁,0168,站那。”老彪的声音从人群身后传来。 同时站下来的并不止老奔一个人,但是0168,是他。 “你,对,就你。你身上那个号码,很好,很吉利。”老彪说:“去跟你老板说一下,你被征用了……” 老奔有点愣神。 老彪:“不行?” “……行。”老奔做了几十年交易员了,第一次,感觉热血沸腾。 给老板打了电话,安排人顶自己的位置,收拾东西,焦急忙碌中头脑一片空白的老奔突然整个人愣住了一下,因为他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一天过后,他也许会有一个故事,可以讲一辈子。 而后,老彪又点了几个号码看着顺眼的红马甲,宣布征用。 这很好理解,神剑今天会很忙,很忙。它自身的交易员,加上借用的交易员和交易席位,足足占领了交易席的一整个角落区域。 在场自然没人知道,其实他们这每一个被征用的人,还有每一个被借用的交易席,都是港府私下出面协调,或周密调查过的。 昨天老彪背号码,都快背哭了。 上午,9点50分左右,又有几名交易员加入神剑所在区域。 “欸”,有人突然拱了拱身边熟人,示意说,“看那边,那几个新来的交易员里,那个……那个是不是江澈本人啊?” “哪个?” “1997,看号码。” “哦……好像是。” “什么好像,就是他啊。旁边那个是郑忻峰,1998,这号码,是特意跟管理委员会要的吧?” “嗯……应该是。” “啧啧,江澈他这是第一次亲自来吧?竟然就这么来了。所以,他不是大老板吗?” “当然是啊,不光是大老板,还是真正的股神,知道吧?媒体最近都写了,就只差他本人一个点头而已。” “那就是终于亲自下场了。” “……嗯。” 一声没出,江澈只是穿着红马甲,沉默地低头忙碌着,整个交易大厅的气氛,就已经开始不断升温。 上午10点,决战打响,抛盘如滔天巨浪,第一时间奔涌而至。 上午10点05分,五分钟时间,交易额突破80亿港元,恒指上升仅仅13点。 而后,10点30分。 江澈说对了,索罗斯已经被他带偏了,有点儿疯了,开市仅仅半个小时,当前交易总额就已经突破了300亿港元,而恒指在拉锯中艰难上升,仅仅80点左右。 每一点,都似乎用命在填。 老奔还没出过手,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些紧张走神。 “你好。”一个平和而礼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啊?”老奔一惊一乍地回过神来,连同他身边所有被征用的交易员一起转身,然后,都有些愣神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这个温和微笑的年轻人,1997号红马甲。 “大家好,今天辛苦大家了。”1997号年轻人欠了欠身,抬头微笑说:“我叫江澈……” “知道,知道。”众人纷纷回应。 “那我就把闲话放着忙完再聊了。”江澈说着把手上的一摞交易单分发了出去,说:“准备冲一波,忙不过来了,辛苦各位。” 说完,他欠身,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留下郑忻峰带着赵三墩,站在一群人身后。 被征调的红马甲们把手上的单子凑了凑,愣在那里,因为单是交给他们这些人操作的单子,合计,就超过15亿美元。 “这一波……”有人话说一半就住嘴了。 精明些的几位,已经开始偷偷给自家的同伴,打起来刚刚约定好的手势。消息在场内传递,向场外传递。 不到一分钟,托市资金开始疯狂涌入。 “升,升,升!” 恒指数字在这一波攻势中抓住索罗斯方面卖盘略嫌不够厚实的时间点,向上大幅度,突破至约8800点左右。 到底多少资金入场,短时间内没有统计,无人知晓。至于除了神剑,散户,还有谁的资金入场,一样,无人知晓。港府方面,这次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在股市揭身份了。 “升,升,升!” 最燃烧的战场,反而没有任何豪言壮语,只有沉默忙碌的一批人,和振臂高喊的另一批人。 躁动的人群后面,曲沫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澈,又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忧虑和不安。 因为现在,只有包括她在内的少数几个人知道,这才不到一个小时的交易时间,神剑所有剩余资金中的70%,其实都已经砸出去了。 而江澈,竟然一丝一毫脸色变化都没有…… 可是他分明就是在走钢丝啊。 是港府方面,给了他绝对的保证? 还是真的像他昨天开玩笑说的那样,反正这部分钱呢,一开始只有4000万美元,还是骗来的…… “哎呀,跌了。” 巨额抛盘强势反扑。 “又升了。” 起起伏伏的声浪中,再次出现突然安静的场面。 一位身材有些瘦小的老人出现在江澈身边。 “是霍先生啊。” “嗯,竟然让霍先生亲自来了。” “……” 港城多富豪,若要论谁家的资产根底最不具体,最神秘,最不为外人清楚、明确……非霍家莫属。 “你唯独没有点我的名啊,臭小子”,毕竟是熟人了,霍英东佯怒,先瞪了江澈一眼,然后凑近了压低声音说,“有胆绑架那么多港城富豪,却唯独漏了我霍家……你小子是有多看不起我这个老家伙啊?” “不是,不是,是因为霍先生的资产,一直都没有上市……”江澈更小声地努力解释,竟然是因为自己没有“绑架”对方。 “因为我不懂嘛。”霍英东笑了笑,放大嗓门,扭头指一指显示屏,说:“今天能赚钱吗?” “能。” “那好,那我现在投资一点,你帮我操作,还来得及吧?” “……” “问你呢,还来不来得及啊?” “来得及。” “那就行,你安排个人,跟我走吧。” 霍先生带着江澈安排的人走了。 他的资金还没到账,已经有无数人先跳进来,抢下一波拉升了。 “这……也行?”曲沫还在发愣。 “当然行啊,要不是巴菲特那家伙是美国佬,不可靠,我还想请他来一趟呢……对了,摩根士丹利马上要下场了。”江澈从她身边走过,像是随口说道。 曲沫勉强回过神来,“啊?!” “摩根士丹利,下场了。”江澈重复。 这次不是虚张声势,根据之前的协定,摩根士丹利这一次会公开下场,而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开市。 但是,大摩等不及了,因为眼下每一点的上升,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意味着最终获利数字上亿的减少。 很快,伴随着消息的传开:大摩真金白银,反向下场,做多港股。 恒生指数应声突破9000点大关。 最终在上午交易截止的时候,定格9225点。 而这个上午的总交易额,外传超过千亿港元,仅仅半天,就破了历史记录,甚至翻番。 中午两个小时休市时间足以让人们去审视和思考很多问题。 相对索罗斯击落2000点的宣言,目前看来,还是傻爱国之前写下的10000点大关更让人信服,那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而摩根士丹利反向入场,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也已经开始压倒游资集团内部的团结……偷偷摸摸“自我反买”的资金,开始不断汇集。 下午重新开市,索罗斯组织了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势,港府资金接盘,恒指反升。 至此,羊群疯狂入场,游资疯狂反向入场,国际投机客跟着疯狂…… 索罗斯大势已去。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彻底疯掉,他暂时收手了,八月认负。 而后,江澈等神剑核心人员,也离开交易席,去了楼上休息。 …… 1998年8月28日,下午四时整,港股决战日尘埃落定,恒生指数最终定格:11022点。 单日涨幅2787点,前无记录,后恐难再。 休市时间,偌大的港交所交易大厅,没有一个人离场,所有人起立鼓掌,雀跃拥抱,有人哭泣,有人欢笑,有人几乎瘫倒,只能倚靠在桌上。 “看,看那边。”突然有人指着侧门的几个人喊道。 “交易所主席,总裁,还那个,那个是金管局的任一招吧?” “嗯,还有财政司的那位……” 交易员们口中的这些人,他们……有的在搬椅子,放到交易大厅中心,傻爱国当初指定的位置,有的在剪雪茄…… 这一幕后来成谜,被很多人深信,传播,也被很多人质疑其真实性,因为现场拒绝记者进场,不允许拍照,所以,除了当场这些交易员的口述,没有留下更多凭据。 但是交易员们信誓旦旦保证,这一幕真的发生了。 这些人真的出现过,而后,是在请了神剑的人上座,又帮忙点了雪茄之后,才退场的。他们退场之后,记者才被允许进来。 记者进来的时候。 五张椅子,五个人,当中是神剑江澈,他左手边是傻爱国,然后赵三墩,右手边是郑忻峰,然后曲沫。 五个人,就曲沫没有抽雪茄,不过姑娘真漂亮啊,尤其笑起来。 后续关于江澈等人在港交所交易大堂中心抽雪茄的这一部分,没有任何人置疑,因为它有照片留下来。 照片里,神剑除曲沫外的四个男人或翘着脚靠在椅背上,或侧着身,或看着镜头,都抽着雪茄。 他们似乎并没有刻意摆姿势,就只是畅快了,没顾忌,当场旁若无人地顾自转头互相说笑,在雪茄烟雾迷漫的画面中,笑容灿烂,张狂而放肆,轻松而自在。 这张照片,后来被认为是港股历史上最重要,也最值得铭记的时刻之一。这几个年轻人摆了椅子,坐在港交所交易大堂中心抽雪茄的画面,似乎也绝不可能被复制。 再后来,港府表彰。 江澈,大紫荆勋章,太平绅士。 郑忻峰、曲沫、胡彪碇,金紫荆勋章,太平绅士。 赵三墩,银紫荆勋章,太平绅士。 第七百七十九章 英雄砍菜 一九九八,借剑江澈。 港府(包括大陆官方)因为这一后来长期被揣测的选择,最终保持了他们在这场“98年港股血战”中的隐身状态,也因此避免了国际社会更多,更大范围的争议。 于是,这一世后来明面上的记述,也为官方所乐见其成的,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差: 【关于那一战,那个几乎以一己之力斩索罗斯于港城城下的家伙;那个几乎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世纪之交港城命运和走向的家伙……传说,有很多。】 这一天,是命运之战。 短短四个小时内数百亿美金的厮杀,亚洲金融中心的生死危机,万千人的命运关口,几亿双眼睛的关注……注定它的余波和热度,不可能就此结束。 但是,那个故事里刚搏杀了巨鳄,被万众瞩目的年轻人,其实已经在离开港交所的第一时间,就迅速启程,赶回深城。 因为这一天,1998年的8月28日,除了是恒指期货结算日,神剑与游资,江澈与索罗斯的决战日,同时还是一个节日:七夕节。 于是…… 一边,是久久不能平息,喜悦震撼的港交所交易大堂;沸腾庆幸的东方之珠,炫彩的维多利亚港;以及东京、汉城、伦敦、纽约……遍及全球范围的震惊、热议和争议。 世界一片喧闹。 而另一边,是居民区,百来平方的屋子,和窗口的灯光。 桌面上摆了已经打开的红酒,白色碟子里有诱人的起司蛋糕……“笃、笃、笃”,系着围裙的年轻男人刀工精湛,动作轻盈、流畅。 三个小时前,他刚在港城砍了索罗斯,现在在深城砍菜。 有些焦急的,他在准备一顿已经有些迟了的丰盛晚餐。还好,他家林姑娘粗心,也忘了这日子有什么特殊,现在还在加班回来的路上。 八点半,最后一锅既可以作菜也当地作汤,浇饭很好吃的奉化芋艿,和它底下的小火炉一起上了桌。 江澈擦了擦手,准备解围裙。 锁舌“嗒”,林俞静从外打开了房门。 “江澈……你回来了呀?” “嗯啊,林工想我了没?” “想了的,茶不思,饭不想,只想你。” 林俞静说着换好了鞋,把背包挂在墙上,雀跃蹦跳着冲进屋里,三两步跑到桌边,双手扶桌,俯身无比享受的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这就是她所谓的茶不思饭不想只想我了,江澈:“……” 无奈苦笑一下,江澈摇了摇头,伸手开始解围裙。林俞静说我来,我来。一边帮江澈解着围裙,一边她说:“应该我来的,你好厉害啊,江澈。” 难得因为商业上的操作被夸奖,江澈有些得意,故意矜持说:“哈哈,其实也就一般,怎么,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啊?” “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林俞静说完这一句,语调一转,说:“何止知道哦,其实我们公司大家每天都在讨论这事你知道吗?出去吃饭、工作,也多的是人说,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我电话里不多问,是怕你忙,也是怕如果我担心,会害你分心。反正我也不懂嘛。” 突然有种姑娘懂事了的感觉,江澈转头,准备夸她。 林俞静搂腰踮脚,“吧唧”,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谢谢你,江澈。” 这是替港城人民献吻么?江澈笑起来,刚要开口。 “其实这次我们公司,还有我们客户,好多人都想办法,要么单独,要么凑钱,都在港城跟着你买升了,想不到吧?”林俞静得意笑了笑,说:“今天最后,我们整一栋楼,十几家公司,全都轰隆隆在庆祝……他们都发大财了。还很多同事跑来跟我说谢谢……” 看来是替同事们谢我。江澈想着。 “我也发大财了。”林俞静看着江澈的眼睛,就像是后来日子普通的年轻人跟恋人宣布自己其实偷偷买好了房一般,郑重而得意地说:“我买了三万块,一开始就买了。” “……厉害。” “嘻嘻,那你赚了多少啊?江澈。”林俞静说:“他们都在猜。” “我”,江澈凝神想了想,抱歉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一下算不出来。” “哦。” 九点半,喝了两杯红酒的林工,双颊红扑扑地有些发烫,她伸手拿起来桌上那块起司蛋糕,准备吃……然后突然僵住。 是七夕节哦,他特意从港城赶回来做饭,还开了红酒……还有,前两天那个电话,他说到结婚…… 一切的蛛丝马迹都在瞬间被捕捉,林姑娘明白了,喜悦激动的神情刚出来,又连忙自我控制。 深呼吸,林俞静把脸转向一侧,咬了咬嘴唇,努力管理着自己的表情。要被求婚了,呼,不能显得太激动啊林俞静,要淡定,呼,为什么又会有点想哭呢……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状态,镇定下来,林俞静转回桌面,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那块起司蛋糕。 “果然有点不平。”她心里说。 怎么办呢,林同学有点纠结了…… 林俞静:“江澈。” “嗯?”江澈抬头。 还在装淡定,装没事……林俞静想着。 “那个哦,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事”,林俞静家常语气说,“就以前我家隔壁李阿姨家吧,有一次过年学北方包饺子,李阿姨偷偷在其中一个饺子里包了个硬币,想着看谁最幸运,能吃到它。” “哦,有的,这个我知道”,江澈配合说,“后来谁吃到了啊?”他心说难道是你闻味儿跑去一起吃,吃到了? “后来,李阿姨的婆婆,门牙没有了,被崩掉了。”林俞静叙述结果同时,认真看着江澈的反应。 江澈忍不住笑起来。 “她们婆媳关系破裂了,李阿姨婆婆说她想谋杀。”林俞静说。 江澈还是笑。 “……”哎呀好无奈啊,我都暗示这么明显了,还装,林俞静心虚看了看起司蛋糕,再次努力,“江澈。” “嗯?” “那个,钻石,听说很硬哦?” “嗯啊,要不怎么那么贵呢。” 江澈的逻辑其实当然是错的,硬跟贵,不是必然联系。但是林俞静压根没注意这些,她一听,顿时更加笃定……看来还买了个大的。 难怪毛楠总跟我说,不知道我以后的钻戒得多大。 可是,这样不是更不敢下嘴了啊? “那,要是一个男的,准备求婚,为了惊喜偷偷把钻戒藏在蛋糕里,给女朋友吃……”到这儿,林俞静这都已经不能叫暗示了。 江澈抬头看她…… “结果,女朋友一口咬下去,牙被钻石给崩了,门牙没有了……”林俞静说:“男的,还要吗?” “……哈哈哈哈。”江澈有画面了,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顿住,“那个,静静……” “……嗯。” “蛋糕给我,我现在去买钻戒,还来得及吗?” “……”误会了?误会了! 林姑娘窘迫大发了,尴尬大发了。 所以,什么叫恼羞成怒? 就是好久不见后的七夕夜,这一天被全世界瞩目和羡慕的港股战神,金融皇帝,传说般的神剑江澈,一个人睡。 第七百八十章 膨胀的影响力 次日一早,江澈留了措辞真诚恳切的纸条在桌上,在生了大半夜闷气的林姑娘醒来之前,就已经再次赶回港城。 后续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比如港股停在目前这个时间点和指数位置上,神剑肯定是赚得盆满钵盈没错,但要说平稳的获利离场,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除非换他抛售砸盘……那也还是很难。 8月29,8月30,又逢周末休市。这并没有让当事人们感觉轻松,只是让发生于28号的那场决战,得到了更大程度和深度的渲染。 两天时间,排除相对落后封闭的地区在外,亚洲及欧美各国至少50%以上经济、金融类报刊的头版和杂志封面,都是同一系列照片。 说同一系列,是因为当时官员退场后,交易大堂开放,数百家媒体蜂拥入场。他们拍下那一幕的位置、角度、时间点,以及镜头焦点,都不尽相同,因而成像,也就存在许多细节上的不同。 这一系列照片中最“合适”,也最经典的一张,被港府和内地官媒同时看中,第一时间用于主流宣传报道,后,原件收藏于港交所展览馆。 照片拍摄者是一名内地记者,他给自己这张职业人生中最成功的作品取名叫做:《上帝也抽雪茄》。 这名字明显有着冲西方世界“叫嚣”的意味。 而出处,是之前神剑宣布下场港股对决索罗斯的那次新闻发布会,当时有媒体记者宣扬,说索罗斯是上帝的派来惩罚亚洲的使者,江澈说,他没派过…… 【its god】——这是华尔街某份金融类报纸的标题,含义与那位内地记者巧合,异曲同工。 这并不夸张,1998年,任何一个人如果刚赢下了一场席卷数百亿美元的金融战争,并且击败的人,是包括索罗斯在内的大量西方主力游资,他就是正当下,金融和资本世界里新的上帝。 媒体照片是有版权问题的,所以除了港媒和内地,大部分国家地区的报道,都用了他们自家或合作伙伴拍摄的现场照片。 在这张【its god】中,记者拍照的位置明显有些偏远,他也许一时怎都挤不到前面,无奈之举,反而拍出了一张意境特别的照片。 首先,不变的构图要素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偌大的交易大厅;空出的中心区域; 红色的地毯; 黑色主体,有金色点缀的椅子; 空气中的雪茄烟雾; 那五个人; 还有他们头顶上显示屏定格的数字,11022。】 在此之外,照片把镜头前面密密麻麻的红马甲,全部虚化了,仿佛纷乱动态的影像,营造出了“苍生熙熙攘攘,碌碌惊惶没有方向”的氛围……他把决战胜利前的情绪表达在了画面里。 然后虚化的层次感不断递进,最后镜头的焦点,只在江澈一个人身上,记者幸运地捕捉到了一个也许只是主人公不经意的瞬间。 镜头里。 江澈白色衬衫开了领扣,领带微有些松垮,衬衫袖子也被很不绅士地,直接而凌乱地卷到了手肘位置。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棕色的雪茄刚被从嘴边摘下,烟雾在身前逐渐散开来。 他抬头,双眼如同特意配合一般看了一眼镜头,双眸明亮深邃,而面无表情。 “我当时应该是有点累了,就歇了一下。” 对于这个据说在西方世界倾倒了无数白妹、黑妹的个人形象画面,江澈自己的解释,是这样的。 这张照片后来还被时代周刊引用,当作其中一期的封面。不过换了一个标题,翻成中文大概叫做:《狩猎—被狩猎》。 而在另一张同样来自华尔街某份报纸的头版照片中,被关注的焦点,换成了郑忻峰。 如果不是有这张照片留证,其实就连江澈、曲沫等人当时现场都没有注意到,郑书记这家伙,竟然在港交所大堂中心的高椅上,面对大批外国记者,粗犷的翘着脚,一手雪茄,一手中指……操了整个欧美游资集团。 这家报纸的老板大概跟索罗斯有仇,亦或者本身也是个贱人。他给这张头版照片取的标题带着嘲讽和幸灾乐祸,十分猥琐,叫做:【哈哈,我们被干翻了】。 相对国内,这张照片出现在个人英雄主义更加盛行的美国,大概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它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愤怒,甚至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尤其在部分对资本集团本就没什么好感的普通民众眼里,画面上这个张扬的东方年轻人,他简直就是新时代的西部牛仔。很值得在酒吧里为他干上一杯。 系列照片还有很多,总之,呈现角度和细节不同,带来的感觉也大不相同。 比如部分老彪和三墩被聚焦的照片,就会让港交所史无前例的这一幕,看起来更像是一部粗犷而铁血的黑帮电影。 而曲沫作为主角的照片,被更大程度的接受和赞扬着。能纵横金融世界的女人,毕竟一直都是少数,何况她的学历和专业背景,也很让西方人有认同感。 这个迷人的东方女人甚至登上了很多本身与经济、金融领域没有太多关联的女性杂志封面。 连极端女权主义杂志都有……咳咳,要是她们知道小两口曾经相处的真像,比如金蛇缠丝手什么的,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在某一张照片里,曲沫侧着身,温柔宠溺的笑着,看着她的先生…… 在某一张照片里,四个男人不约而同,粗犷地翘着脚,整个靠在椅背上,在雪茄的烟雾里目光睥睨。 有一份报纸的记者照片实在有些乏善可陈,只是拍下了一个江澈转过头笑着找赵三墩说话的场景。 但是排版的人处理得很巧妙,他在江澈的视线方向上,放了一张索罗斯的照片。 并取下标题:【1997—1998,索罗斯横扫亚洲……shut down!】(shut down这里的含义:连续的胜利或屠杀被终结。) 这个构图和标题,莫名给人感觉很形象——索罗斯纵横亚洲,只手砍翻了数个国家,大肆搜刮,满口袋的金币,正得意嚣张……突然就被迎面一刀斩倒,成为战利品。 报道中有一句话:【索罗斯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在任何专业上,我只要花48小时,就能成为专家;现在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告诉他,在你自己的专业上,你都还不是专家】。 总之,仿佛一场狂欢,西方媒体极尽嘲讽资本家之能事,就如他们在嘲弄自己的政要时一般,各种别出心裁,各种落井下石。 当然,严肃的报刊媒体也是有的,而且不在少数。 其中有一家很正经的媒体,运用了一项很高端电脑技术,对照片进行了合成,照片里江澈五人面前的地面上铺满了美钞,就连空中,都是纷纷扬扬落下的美元…… 撰稿人在报道中十分严肃而认真地分析和推导了这一战的资金总额,各方的损失,或获益情况,以及它所可能带来的影响。 最终,提出了两个完全没有着落的问题: 一、神剑资本到底在这一战中赢得了多少财富,它现在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二、那个叫做江澈的东方年轻人,现在如果有必要,可以在整个国际金融和资本市场,撬动多少资金? 没有答案,撰稿人承认自己做不到,只在文末说了一句: 【就算没有答案,也没有任何数据支撑,我依然想说,其实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远比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更加可怕。】 他是对的,就如他问而不答的做法,也是对的。因为事实没有人能回答这两个问题,目前而言,连江澈本人,都给不出准确的答案。 这一世港城保卫战的战况,已经跟前世大不相同了,他把索罗斯带偏了,把游资带偏了,把资金规模和构成带偏了,也把恒指数字带偏了……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天时地利人和……他把自己,暂时扔在了一个不熟悉领域的王座上。 第七百八十一章 坑出感情 别墅客厅,电视正在重播某台晚会,郑少秋一如他后来70岁那般挺拔,站在台上连续唱了两首歌。 《笑看风云》和《摘下满天星》。 秋官演戏名气大,本身并不以歌手著称,但其实气质、声音都与一般人不那么一样,唱歌也很有自己的感觉。 就是商战戏的主题曲,他唱来也有满满的江湖感。 更难得是黄霑的词。 这位香港乐坛老一辈的词圣大约称得上真正的大巧不工,落笔几乎从没有什么华丽的句子,更不堆砌辞藻。 但就是这样最普通、朴实的词句,他却总能托出来一个英雄少年,动人的江湖。 亦或者是那种江湖踏遍,曾凌绝顶之后的沧桑看透,世情看淡。风云皆在眼底升与落。 便不说最著名的《沧海一声笑》了,就是“一笑看风云过”,“摘下梦中满天星”这样看似普通的句子,也只有在他的手底,才能通过整首词的情境构建,变得意蕴不同。 这是后来再没有的,因为时代已经不同了,后来人再没经历过那些,思考体会过那些,哪怕再有才华,亦是另一个方向的情怀与感慨。 听完两首歌,郑书记当年的江湖情怀似乎突然又被激起了。 当初那个剑未佩妥便去了江湖的少年,还远未老去,却已经把半个江湖踩在了脚下,星辰在手……抱负,有点寂寞了。 “欸,沫沫,你说咱们要是生在古代,我也长衫仗剑,要去闯荡,去江湖厮杀,你……”他彷若无人对自家媳妇儿说。 曲沫倒也配合,笑着说:“替公子牵马,若你战死了,再为你守寡。” 她是十几岁开始受的西方教育,少忌讳。 “……突然有点感动啊,就是怎么也有点凉飕飕?”郑忻峰说完佯作发怒,瞪了曲沫一眼,说:“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呸几下?!” “啊……呸,呸呸呸。我错了。”曲沫听话照做,然后笑靥如花说:“那,三月桃花满路,我等公子归来?” 戏精娶了一个老婆,难免逐渐也能配合演出……大概是这样?另外看这腻歪劲,估计从决战前夜,到七夕,再到这两天……都挺和谐美好的。 小两口旁若无人这一会儿,客厅里加上陈有竖在内的另外四个,看得都一身鸡皮疙瘩。 尤其江澈这个连七夕夜都一个人睡的,就更不止感觉肉麻而已了。还有点凄凉,江澈叹口气,往沙发椅背上靠了靠…… “怎么了?这气叹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败了呢……”郑忻峰扭头指着茶几上满一桌面的报纸,说,“看看你的江山吧。” “……滚。”江澈当然不好意思说实话,干脆就着话题说,“这玩意也让我不安啊,毕竟其实不是我擅长和熟悉的领域,就一通乱搞……” “那你是擅长气功,熟悉那个领域咯?”郑忻峰直接反驳,说:“还是你懂港口建设和航运?懂家电技术,懂演技?懂……” 江澈:“……” “书记的意思,你是老板,懂经营管理的大方向就好了。”曲沫好歹帮着圆了一句。 “不是啊”,郑书记自己给否了,“我的意思是,一招鲜,吃遍天,万变不离其宗啊……哪个行业除了把专业的部分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剩下不能用老江擅长的那些来解决?!” 江澈:“……” 突然就全能了,所以我到底擅长什么啊?竟然什么都能解决。 隔天。 江澈去了一趟之前住过的酒店,在那里约了除港府之外的各方人马,开了一个会。 会后出门,照例,酒店门口已经被记者重重包围。 没打算接受采访,江澈前方工作人员开道,一路往车上走。 然后,就在他的视线劲头,一个蓬头垢面,流浪汉般的身影,缓缓从一个大号的垃圾箱后面站了起来,哀怨而又激动地看着他。 江澈仔细辨认了一下,偷偷吩咐先让流浪汉上车。 然后,自己才脱离包围圈上车。 “司马兄……你,怎么搞成这样了啊?”车上,江澈不好意思捏鼻子,只好屏住呼吸,问:“没去海岛度假吗?” “没有。”司马鹏泽目光有怨气但是不敢表现出来,没勇气但是还故作威胁,看着江澈说:“怕你食言变卦,我不敢离开港城,又怕住酒店什么的,被大摩的人查到……” “所以司马兄你?” “在乡下躲了几天,我……电话和行李被偷了。我走回来的,这几天等着找你,就……睡在公园。” “这……委屈司马兄了。”江澈眨了眨眼睛,虽然挤不出眼泪,好歹压住了笑意。 “其实司马兄完全不必这样,摩根士丹利应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他们现在就跟索罗斯一样,亏得屁滚尿流了。”江澈继续说。 “不,我自己去,没把握……除非你在场,否则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我。”好歹对自己的出卖行为还有几分觉悟,司马鹏泽说:“而且我之前那样做了,就算结果最终是好的,他们也绝不可能再信任我。” 江澈点头,“哦,这样啊,我倒没想这么多。” “事实就是这样,所以,你承诺给我的回报呢?”司马鹏泽看着江澈,说话听起来像是威胁,但其实,眼底满是哀求。 “好,200美元,司马兄找个地方住,洗个澡,好好吃一顿。”江澈微笑说话。 一旁的陈有竖掏了钱包。 “你?!”司马鹏泽一下死的心都快有了,“你,过河拆桥?!” 话是这么说,下意识的,他还是先把钱接了。跟着自己也有点茫然地,看了江澈一眼……尴尬了。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义薄云天听过没有?说的就是我了。”江澈说:“去跟摩根士丹利要你应得的回报吧,相信我,他们会给你的。” “嗯?”司马鹏泽一下激动,又担心,结巴说:“怎,怎么可能?” “我去说,就可能。”江澈说着示意司机停车,“我会去跟大摩的人说,以后我们之间合作的中间人,只能是司马兄你,大摩中国区的负责人,也只能是你……司马兄觉得大摩会不会接受?” 大摩……当然会。这一点司马鹏泽比谁都清楚,现在的江澈在资本市场,简直就予取予求。 “谢谢。” 司机已经把门打开了,下车之前,司马鹏泽转头,带着感慨,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对江澈说了一声感谢。 “不必客气,司马兄。”江澈顿了顿,“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之前多少误会,咱们之间,都是有感情的了啊,司马兄。” 说着,他还伸手拍了拍司马鹏泽的肩膀。 “嗯。”司马鹏泽尴尬笑了笑,下车。 车子重新上路。 “这是坑顺手了。” 郑忻峰悠悠说道。 第七百八十二章 不再跌宕 9月,索罗斯并没有放弃在高位继续做空港股,但是论及力度和强度,其实都已经与8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作为应对,港府隐身继续推高指数。 各家自然都以为是神剑还在输出。 但其实彼时的神剑,自身资金早已见底,只是因为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备受青睐,作为私募基金不断获得投资,才不至于露出破绽。 另一个逻辑:就算此时神剑露出破绽,国际炒家们怕也不敢尽信……毕竟世上恐也没有几个人,真如司马鹏泽这般,有“恋坑症”。 事实到了这一阶段,形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此时羊群才是港股真正的主力,而且加入羊群来赴“迟到的晚宴”的国际炒家,也变得越来越多。 横在索罗斯面前的,是洪流。 同时他还栽在了俄罗斯。9月,卢布主动贬值70%,俄政府公然宣布国债违约,拒绝向外国债权人支付还款,停止银行债务和货币期权交易…… 索罗斯明明所有判断都准确,却还是损失惨重,难以为继。 至此,不得不壮士断腕,仓皇撤离亚洲。 “啧啧啧”,看着手里俄罗斯经济政策变革的相关报道,就连郑忻峰都忍不住感叹,“还好咱们没去做空老毛子啊,这也太不要脸了。” 想想,一个人,一个国家,要到连郑书记都说它不要脸的地步,得有多难?! 如果说郑总本身的底线一直都很低,那么对方……大概就是连底线都没有了。 他说话的同时,曲沫和她的老师还有团队人员,正在紧密制定神剑获利抽身的计划,步骤和方式,同时估算大概的获利数字。 “嗯。”江澈一边后怕,一边应了郑忻峰一声,心说:还好我没有尽信前世看过那些小说。 现实的情况:百万美金以上起,所有通过做空俄罗斯获利的逻辑,都是狗屁。 因为老毛子才是真正的破罐子破摔,光脚赖皮不要脸。 瞧瞧它的这些做法吧。除了挥舞手上苏联时代留下来的军事大棒,它的经济,本就差不多是一摊烂泥了……如今索性连规则、信誉、基本道德,什么都扔了不要,就更别说还会顾及什么国际市场了。 就这玩意儿,谁要不是在政治上需要它,或在军事上被它掣肘,都绝不会和它做生意。 “江澈你看看?”没搭腔毛子的事,曲沫拿了一张做好的计划表递给江澈,上面有完整的神剑离场计划,周期长达一年多。 江澈看表,曲沫就在一旁解释: “目前,恒指已经突破12000了,国际炒家依然趋之若鹜,这为我们退场创造了很好的空间。” “这里,这部分股票,包括李超人家的那些,是你说打算先抛出,等下跌后再重新买入的,我们就单列了,目前总估值,大约10亿美金。” “剩下的部分,如果能按照计划顺利离场……那么,在完成投资人的分红后,我们自身的获利数字,大概在40亿美金左右。” “什么?”江澈抬头,神情有些惊诧,说:“这么多?!” 他困惑,是因为前世后来看报道,虽然索罗斯方面从未公布情况,但哪怕是最乐观的估计,也只敢推测他这一战的损失在10亿美元左右。 曲沫自然没有跟他一样的困惑,人是算出来的,当即自信说:“嗯,算出来,是这么多。” 江澈:“……” “这里一方面来自咱们和索罗斯等游资在期指上的对赌,另一方面,来自暴涨的股市。”见江澈不说话,曲沫又解释了一句。 是了,江澈终于想通:第一,这一世港城金融战的资金规模,数倍于前世;第二,前世鏖战,恒指最终不过涨到8000点,而这一世,冲突了12000;第三,富豪、羊群和国际炒家后续贡献的那些推涨资金,神剑也都有在赚,因为它入场的时间很早,入场的点位,很低。 “索罗斯损失多少?”想罢,在勉强接受了自己已经这么有钱的事实后,江澈关心了一下老索的情况。 “这个”,曲沫扭头看了一眼她的老师和团队,苦笑说,“我们没法算,索罗斯方面,也没有对外公布。” 这个索罗斯肯定是不会说的,江澈点头。 “老师大概估计了一下,认为索罗斯这一次在亚洲攻击各国各地区,包括他前期攻击港城的获利总数,大概在100亿美元左右。”曲沫顿了顿,缓了口气,郑重说:“这100亿,现在很大可能,已经全都折在港城和俄罗斯了。” 江澈:“……”所以老子还真成捡装备的了! “除了我们,这回获利最多的,应该是港府。”曲沫用很小的声音,又说了一句,说完颇有几分自豪和安心。 至此,江澈粗略心算了一下,突然发现把全部资产、投资和现金都加起来,自己的财富,好像已经差不多有80亿美金左右,而且还在不断膨胀。 这才是1998年啊!其他,江澈都已经不记得了,他隐约还记得的只有,2003年,丁三石拿下内地首富的数字,好像是75亿人民币。 通货膨胀都先不去算了……就三石那点儿,这回还有至少30%是我的呢,我都还没算上。 有点茫然。江澈发了会儿呆。 剩下的人自然都以为他在思考。 “这些资金逐渐回笼之后,我们下一步……”曲沫说话时语气激动内敛,目光期待。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都像是在等着江澈令旗一挥,神剑的战车,轰隆隆继续一路碾压而去。 对此,江澈只能有苦自知了。事实哪来那么多机会,那么多大战啊?至于那些与国无关的,他又哪记得那么多?! “我想想吧,明天再说。” 说完这一句,江澈起身,上楼回房间睡觉。 事实上,江澈一夜没睡,想了半宿,又爬起来,坐在台灯下,写写划划半宿,一直到天亮,才上床眯了一会儿。 十点钟醒来,起床洗漱下楼,客厅里所有人已经都在等他。 “早……”问候了一句,江澈坐下,说:“准备近期对外宣布消息,神剑,暂时转为稳健型投资基金。” 关于后续计划,第一句话,江澈这是么说道。 所有人都愣一下,但是没有开口。 “降低投资回报和分红预期,接受提前友好撤资。”第二句,江澈说完目光扫了一圈。 “……好。”曲沫点头。 江澈永远是对的,对于这一点,他们已经有惯性。 曲沫:“那,我们的投资方向?” 江澈:“股市和房产为主。” 曲沫:“国内?” 江澈:“国内……股市就算了。房子,房子?房子……说不上投资,差不多每个乐意去的城市,都有套别墅可以住就好了。不光我,你们也一样。” 他说了自己的决定。 “哦……好。”曲沫做了记录,具体的事情,自然有专门的人去做,她负责安排下去就行了。 不过有件事她并没有注意到,而郑忻峰敏锐地发现了:江澈并不打算让这部分钱,过多的回到国内。 想了想,郑书记没有开口。 “股市方面,分散多个账户,在安全范围内尽量多的持有这些公司的股票。”江澈说着递了一张纸过去。 实话说,到这一步,他的记忆信息已经有点不够用了,只能大概挑着买。而且有些很有名的,比如谷歌、facebook……现在时间太早,都还买不着。 “苹果、微软、亚马逊、沃尔玛、伯克希尔哈撒韦……”曲沫粗略把江澈列出的股票看了一遍,收起来。 至少目前在她看来,江澈真的就只是以稳健为目标。 “房产方面,港城趁现在跌得厉害,可以多买一些,再纽约,硅谷,伦敦……”江澈说着,递了第二张单子过去,又说:“买卖过程中注意留存账面资金……随时准备投资一部分互联网相关的新兴科技类企业。” 曲沫点头,房产方面,江澈列出的单子其实并不会花费太多资金,而神剑的投资,单是每年的分红回报,积累起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最后”,江澈站起来,温暖笑着说,“咱们投资一些高端度假酒店品牌吧,怎么样?” 这家伙竟然还会问大家的意见?! “……什么怎么样,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我们又没你懂。”郑忻峰没好气说:“怎么,你很看好这一块的前景?” “并不算特别看好,但是我准备投的这几个品牌,目前也都不算很大,想来应该能赚点钱。”江澈保持笑容,说:“总之钱在其次,我投这一块,主要是另外两个考虑。” 曲沫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名单,上面果然没有什么希尔顿、洲际之类的大牌,有的都是她暂时感觉有些生僻的名字,有些她甚至听都没听过。 【安缦;悦榕庄;阿丽拉;欧贝罗伊;柏联……】 其中柏联倒是因为之前来找茶寮希望集团谈过名下普洱茶庄的事情,听过几次。 郑忻峰则干脆,“嗯?” 江澈:“一,以后咱们这么多兄弟家人,呃,随便凑凑都得十几家吧?要聚一起世界各地去度假、旅行,感觉有自家投资的度假酒店会比较方便。” 江澈说完,在场不单是郑曲两口子,就连老彪、三墩和陈有竖,都一下有些激动和喜悦起来。兄弟之间最怕岁月疏离,听江澈这意思,是以后还打算一家家的,都带上一起去玩啊?那就好,那就好。 而且只是想想那场面,一大群孩子闹闹哄哄,由酒店工作人员组织着玩儿,大人们就吃喝棋牌,泳池里泡一泡,再泳池边晒着,无聊了再弄几艘游艇出海…… 当真有意思极了,更惬意极了。这才叫人生啊。 “那第二个呢?”激动了一会儿,暂时停止想象,郑忻峰问。 “第二个,我家林工不是喜欢做设计嘛。就国内那些差不多一个模式的房子,我估计她做上几年就没兴趣了。”江澈满脸的宠溺,说,“到时让她参与设计一些度假酒店,或干脆由她主导设计几家度假酒店,大概她会喜欢和开心吧。” 话说完了,接着就是闲聊。 但其实,江澈口袋里还有一张昨晚写下的纸条。那是不准备给别人看的,待会儿应该就会扔掉,上面只有四个字:不再跌宕。 第七百八十三章 妻子 (防阅读误会——这段不是跳时间,是侧面描写) 2017年,临州城北,小巷出口旁的那个门脸儿这几年开一家倒一家,倒一家开一家,这月又换了新店。 开业喜庆,可是不得放鞭炮,老板伙人在地上置了个中空的铁架子,又把老长老长的一串气球牵系在上面。 七八个五到十岁不等的孩子叽叽喳喳,或拿着手机,或拿着pad,正站在近处,兴奋地等着拍视频。 稍远些,有一撮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扎堆,再旁边几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站着,都是收租过活等拆迁的人家,闲来无事也在瞧热闹,同时等着领些小礼品。 “瞧,现在的孩子,都拿手机、pad当玩具了。”其中一个年轻人先开口,故作老成说:“可不像咱们那会儿,跟家里要个几块钱的玩具,都得费老大的劲。” “唔……哈哈,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小时候排队领粉红小海豚的事儿了。”另一个是姑娘,说着就笑起来,“记得那时候小朋友不论男女,人手一只小粉红。” 这话是真的,1998年那会儿,临州城里有很多孩子人生中的第一个玩偶类玩具,都是一只粉红色的小海豚。 那一年,临州城的街头传说唐连招结婚办酒,几十号旧日拿刀的兄弟走上街头献爱心,据说一口气发放了三万多只分红小海豚。 那一天,整个临州城,都是粉红的。 正说着呢,“啪”一声,新开店门口一个人矮着身子,手扯绑气球串儿的绳子快速奔跑,密密麻麻的气球被牵着,连续不断撞在铁板上,炸开来…… “啪啪啪啪啪……” 响声还真有几分像是鞭炮。 “哇……”那群拿着手机、pad的小孩子兴奋地大呼小叫,又蹦又跳。 “瞧这高兴的,跟没见过似的……”扎堆的中年人里,先是一个笑着看着,说了这么一句。 再一个接,“哟,算算可不就是没见过啊,话说咱临州城是哪年开始禁烟花爆竹来着?” “法规变来变去好几次,有时候分区还不一样,谁也说不准了。”再一个皱眉思索,说:“总之,是有年头没让敞开放了。” “是了”,最后一个戴着眼镜的,神情感怀看了看天空,说,“要说现在的孩子吧,幸福是幸福,什么都有,可是吧……就都没见识过一场满城烟火。” 这个怕不是老文青?酸得很。 “亏得我们还都是看过的,不然也被笑进去了。”旁边的二十来岁年轻小伙酸了一句,说:“就我记得吧,小时候过年,还有几年是放过的,那热闹……” “过年?你说过年?”戴眼镜的那位当即把话头掐住了,说:“那怕是你那会儿小,不记事,忘了99年年初的那场哦,那,才叫满城烟火呢。” 是的,临州城历年过年的烟火,也比不上九九年年初突如其来的那一场。这说的不是规模,放了多少的问题,而是那次人家放的,那叫一个漂亮。 “啊……”旁边一个姑娘恍然大悟,出声惊叫,其实她那会儿也还不记事,不过后来在网上,有看过些相关照片和描述,“我知道,是江澈娶老婆那回,对吧?” 原来是江澈……在场见过没见过那场烟火的,当即都不意外,更不置疑了。 “结婚?”戴眼镜的这位莫名与有荣焉,傲娇说:“跟你们说了吧,那才不过是求婚而已。” 是求婚,江总的苦旁人不知,他求婚才不容易呢。 99年过年期间,江澈先是跟林工一起回庆州呆了几天,接着又带了林工回临州。这会儿,他俩一个26,另一个也25了,两边家里其实都已经着急。 然后就是那场突袭求婚,由临州消防配合规划位置,布置岗哨,专门请来的烟火艺术团队负责燃放。 在那一场绝美的盛大烟火中,江澈终于给他的林姑娘戴上了订婚戒指。 林俞静幸福之余尴尬、窘迫,觉得是自己的小脾气太过放任,才搞出来这么大场面,同时还有些害羞和紧张……舍不得低头闭眼睛,干脆故意捂住了耳朵,嫌炸开的烟花太响,太吵闹。 江澈看着,听着,就笑着偷偷掉了眼泪。】 …… 相对于这场烟火满临州,为许多人所知道和记得的盛大求婚,同年四月份的那场婚礼,就显得封闭和低调了许多。 江澈差不多等于包下了此时热度还不算太高的巴厘岛,又包机接来了两方的大部分客人,在自家投资的酒店,杜绝了一切外人和媒体,举行婚礼。 此时,原本一直没急着要孩子的曲沫,已经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 算算时间,大约应该就是港股决战的前夜,或者决战当晚的七夕夜怀上的。 “怎么样?我这儿子,来的够是时候,够有纪念意义吧?”其实没跟产检的医生打听,但是主观一想,就确定是儿子,郑忻峰自忖这么多年,肩膀都快让江澈拍烂了,这事跑不了。 手按着曲沫的肚子,他得意说:“话说就这纪念意义,要不是林胜利叫林胜利,我都准备给儿子取名叫郑胜利了……” 现场除了林胜利……大伙儿都笑起来。 “那就叫郑成功。”三墩现在也是有文化了,都知道用成功代替胜利了。 郑忻峰说:“滚,名字太大。” 老彪:“那就叫郑赢。” “赢……”郑书记揣摩了一下,“我还嬴政呢,赢你大爷。” “那就郑发财。” “郑得多。” “郑百亿。” “郑卫港。” “郑世纪。” “……” 一群人胡乱起哄,郑书记笑骂说“滚”,最后得意洋洋,说他自己已经有主意了,儿子小名:蛐蛐;大名:郑亦曲。 “这什么破名字啊?不好听,读着别扭。”现场大伙儿闹惯了,又好几个直性子,也是一点不给郑书记面子。 “就两个人姓一叠,这示爱呢。”秦河源笑着,帮着解读。 大伙儿总算都懂了。 “还是河源有文化……不过不止。”郑书记藏着得意,卖着关子,说:“我这还一层意思呢?都想不出来吧……” 得意的目光看了一圈,郑书记刚想开口。 “不就是亦正亦邪的意思呗。”曲冬儿眼看就十四了,几个月前刚拒绝了中科大少年班,当场也在,笑着说:“郑叔叔,你是怕小蛐蛐以后太过中规中矩么……哦哟,郑叔你的儿子,哪用担心这个哦?” 其实没准是怕太邪哦。江澈笑着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没开口。 这边,冬儿调侃完了,抬头看见曲沫,也是一下有点儿尴尬,忙凑上去,说:“婶婶对不起,我……我乱讲话了。” “没呀,哪就乱说话了?冬儿说的一点没错。”曲沫宠溺地把小丫头搂怀里,故作悄悄话,其实声不小说:“其实我心里吧,也正担心孩子太像他爹那样无赖脾性呢。” 笑声中,曲沫又把冬儿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 “来,快,宝宝,快沾点儿咱冬儿姐姐的天才气,省得以后因为某个人的遗传,不会读书就糟了。” 这辈分乱的,就不说了。 金融女强人做了妈妈,也是一样的心思有趣。 第七百八十四章 卧底归来 作为一个富豪的好处是,江澈婚礼忙,多数时候也只忙于寒暄。剩下宴席、接待、流程等等具体事务,都有手下的人去做。 宜家大管家孔德成亲自出马全力操持一场婚礼,自然出不了什么岔子。 所以江澈才有时间跟着一群人去听郑忻峰胡扯。 在房间里闲聊了一会儿,留下冬儿和周映几个小丫头陪着曲沫,江澈等人出门,下楼,找僻静地儿抽烟聊天。 “怎么样,紧不紧张?”郑忻峰笑着问,同时递了一根烟给江澈,想着这世界能让江澈紧张的事情,大概其实不多。 “说实话,有点。”江澈这回倒是没遮掩,坦然承认了,伸手接过烟。 “放心吧,在岛上呢,你家贪吃货怎么也走不丢。”老郑调侃了一句。 “……”江澈也只得苦笑一下应付。 他紧张,当然不是怕林姑娘又出什么岔子,是因为不易,两世蹉跎终于修成正果,他害怕某一刻画面重叠,自己会一不小心抑制不住。 低头把烟叼在嘴里,缓了缓,江澈抬头…… “啪。”打火机燃起的火苗已经递到面前。 这也就是孔德成不在啊,要不谁能抢得过他?江澈突然走神想了这么一下,抬头,发现对方猛一看有点面生,再看,就差点笑出来了…… 难怪当场,唐连招、赵三墩、陈有竖等人都没有拦他。 “江总。”对方笑着,似乎有些生疏,但还是以自己人的姿态,开口问候了一句。 江澈作势凝神想了想,问:“你……是谁啊?” “我”,因为他这一问,对方一下垮了,哭丧着脸说,“我是李慧峰啊,江总……你,把我忘了?” 李慧峰报了名字,但是江澈的神情看起来依然困惑。 “……”李慧峰抽了抽鼻子,“我知道自己不该主动跑来找你,江总,可是,卧底四年,我都快三十岁了,江总,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江澈:“哦,是你啊。” 李慧峰愣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事实,江澈当然早就认出来了,只是逗趣而已,“怎么样,这四年,过得还好吧?两份工资领着……” 他笑着关心了一句。 “好,实话确实不能说不好。”李慧峰悠悠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江澈的眼睛,缓缓说,“江总,我在三聚鹿那边,都已经干到中层了……” 旁边一圈人都笑起来。 江澈也笑着,“是吗?!” “嗯”,李慧峰说,“而且再干上年把,拍拍马屁送送礼,估计还能提拔。” 所以,人才啊,江澈笑了笑,说:“那是好事啊。” 他当初是承诺过李慧峰的,等他回归宜家之时,在三聚鹿是什么职务,回来至少平级,表现出色,再加一级。 而宜家的体量,职务级别的含金量,自然不是三聚鹿能比的。 “嗯。”李慧峰点了点,神情有些哀伤的样子。 “怎么,卧底卧出感情了啊?”江澈看他这样,忙问道:“舍不得了?” “那倒没有,那边……各种关系规则能烦死人,憋屈死人,我还是喜欢宜家。而且,我不是还有把柄,在你手里么?”神情语气都有些哀怨,李慧峰再看江澈一眼,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提了一点儿嗓门,说:“问题我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啊?江总,这事都困扰了我四年了。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我身为一个卧底,兢兢业业,业绩比他们所有人都好……” 李慧峰当场说地很委屈,一时间谁都不好意思笑出来……虽然其实心里都挺想笑的。 “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我到底要做什么啊?江总。还有,如果要做什么,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动手?” 李慧峰最后问完,眼神既有几分怨愤,又有几分期待,还有几分恐惧,看着江澈。 江澈自然不介意,“话说正好这回你没来找我,我也准备让人找你了,来,我跟你仔细说说。” 揽着肩膀,江澈把李慧峰带到一旁,简单聊了一会儿。李慧峰说了一些他在三聚鹿的见闻,江澈也把自己的计划顺势说了一部分。 回来时李慧峰神情微微有些僵硬,倒不是不愿意,而是因为自己突然变得这么重要,有点儿紧张。 “放心,最后你会发现,这是一件大功德。” 说着话,回到人群里。 江澈想了想,又说:“这样,反正这里跟奶业有关的人也就老郑几个……干脆留下来喝杯喜酒吧?然后你先回去,再委屈一小段时间。” “好,谢谢江总。”李慧峰激动地点头。 “那就安排在包厢好了。”江澈说完示意身边人带李慧峰先过去。 然后…… “咦?” 看着李慧峰离开的背影,江澈突然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可是,到底是哪不对呢? “不对啊,老江,你没给他发请帖吧?”郑忻峰示意了一下李慧峰的背景,迟疑问。 江澈摇头,“没。” “哦……那他是怎么进来的?!”郑忻峰问,问完接着说:“你这回为了杜绝记者和闲杂人员,外面都是用的不通中文的老外,只认请帖不认人的对吧,安保等级也很高……” “再你这回的请帖,国外特制的,应该也没办法自己做,不是吗?” 想到李慧峰曾有自己仿制个铁路局证件,在火车上安然当了两年铁路销售员,走遍全国的经历,郑忻峰最后又补了一句。 “是啊。”江澈悠悠应完,扭头,“李慧峰,你给我回来!” 李慧峰回来了。 江澈:“你的请帖,哪里来的?” 李慧峰:“就路上看见一个人拿着请帖扇凉,我过去跟他聊了会儿天,说借我扇几下,就……很自然地,忘记还给他了。” 这个忘记,显然不是真的忘记,李慧峰说话间眼神有点儿虚。 江澈:“……” 这次婚宴的宾客,大部分都是包机提前接来的,只有少部分人因为行程,选择自己来…… 一般来说,这种自己来的,都是“大家伙”。 这也就等于说:现在很大几率,有一个大家伙……被那些不通中文,只认请帖的老外安保人员,拒在三里地外有一会儿了。 “会是谁呢?”郑忻峰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声,然后凭记忆开始点人。 这要能捋出来,显然很不现实。 “这样,你给我描述下那人大概什么样吧。”江澈转向李慧峰道。 “嗯,男的,大概快五十岁的样子……”李慧峰有些紧张,大致描述了一下那人样貌后接着说,“穿的,有点儿朴素,不像是有钱的大老板,不过也不是普通人,身上……好像有点儿,官威?” “我靠。”江澈和郑忻峰异口同声,顿了顿,“老庄。” …… 庄民裕庄市长现在一个人,正孤独惆怅地坐在海边抽烟、吹风。 他这回当然也接到了江澈的请帖,当然,也觉得自己必须要来。 但是因为江澈现在是富豪,他是官身,而且青云之路缘起茶寮,老庄为双方避嫌考虑,过于谨慎刻板了一把,既没有和茶寮的人同行,也没有搭包机。 当然他也忙。人是跟组织打了报告之后,以一个普通老友的身份,最后一天独自匆忙飞来的,连秘书都没带,满以为落地就好。 然后,他的请帖就没了。 再然后,酒店三里外,一群老外鸡同鸭讲,根本也不帮他做什么通报。那本就是江澈为了挡一些自行跑来拉关系的人,故意弄的。 “难道是当年偷猪的报应吗?”要流落荒岛了,庄市长面对大海,哀怨嘀咕了一句。 “可不就是嘛。”郑忻峰站在他身后,悠悠接了一句。 老庄回头。 “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心啊,老庄?”郑忻峰没好气说:“江澈结个婚,差点给国家弄丢一个市长……” “我,我遇到你们就指定出岔子。”庄市长恼羞成怒了。 第七百八十五章 跨世纪 “老庄刚才坐在海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想投海。” “滚,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事记住待会儿别说出去,小心市长大人恼羞成怒。” “行,那安排他坐哪?老庄估计想低调。” “那就,安排跟李慧峰坐一起吧……别笑,笑屁啊,我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吗?何况今天还是我的婚礼。我是想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对了,那桌还有谁?” “估计张牛眼,就你那个活宝小舅啊,他不敢跟家里人坐一起,自己跑过去凑的。” “哦,那……那桌干脆就让老彪和三墩去陪客吧。” “好的。这么一想,至少大厅安全了。高明啊,老江……你放心,等菜上齐,我立即让人把那个包厢反锁起来。” “……” 好不容易,庄市长找到了,宾客到齐,婚礼也临近开始。 江澈这边跟郑忻峰交代了几句,换好了衣服,弄好了发型,准备一会儿出发到楼上房间,把人接下来,婚礼就正式开始。 高跟鞋嗒嗒嗒嗒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江江江,江总……”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急匆匆跑到门口,扶着门框大喘气,手臂后指,“楼上,楼……江总,你的新娘不见了。” “……”江澈哭笑不得,“她,怎么能不见了呢?” “就,突然就不见了。” 不像是假的,工作人员急得都快哭了,语无伦次解释说:“原先都还在的,也穿好婚纱,打扮好了,然后我们几个凑一起温习了一遍流程,她就不见了。” “突然不见的?”不可能啊,江澈不解,说:“那师太、冯芳、毛楠她们几个呢?伴娘也没注意到吗?” “伴娘……就是几个伴娘拉着我们,偷偷商量待会儿要怎么为难你来着。”工作人员委屈说:“然后,新娘就不见了。” “那,去找啊。去找了吗?她家人那边,还有……”江澈看一下时间,终于有点儿着急了。 “都找了,新娘家人也……大家都一起到处找呢。可还是找不到。” “……” 肯定不是逃婚,不慌。 逃也逃不走啊,这严密封锁的,还是个岛,不慌。 郑忻峰那张破嘴啊,不慌。 跟自己叨咕了几句,祭出平稳气场,江澈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思考了一下,“餐厅,酒店空置的几个小餐厅,都找了吗?” “餐厅?”工作人员愣了一下。 “嗯,餐厅……算了,我自己去。” 说话直接出了房门,一身西装,戴着胸花,江澈在走廊上奔跑,他记得楼下四层好像就有一个闲置的小餐厅…… 一路狂奔,到地儿,推门。 “果然还是我最了解你啊,林姑娘。”看见人了,安下心,江澈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先在心底哭笑不得说了一句。 林俞静在。 一身白色定制婚纱,头纱披在肩后,正一个人坐在小桌前,双手抓着两片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吐司面包,大口啃着。 她吃得很急,腮帮子鼓鼓囊囊。 听见门响,抬头,看见江澈了,林俞静眼神一下有些慌张,说:“唔……” 江澈连忙抬手,温和说:“别急,先嚼,小心噎着。” 好歹,这次没再噎着,拍着小胸脯儿,林俞静把面包咽下去了。 “我中午的时候很紧张,就吃不下饭,然后下午又很忙……就,突然饿了,很饿冒冷汗那种。”她有些不安地解释,说:“我房间里都没有能吃饱的东西,她们又商量事不理我,也不让我听……我看时间还来得及,就,自己出来找点东西吃。” “嗯。”江澈笑着点头。 林俞静注意观察了一下他澈的神情,小声弱弱地接着解释:“我是怕一会儿站不住。” 是真的有点儿心虚后怕了,姑娘说罢连忙把最后一角面包塞嘴里,起身,擦手,整理了一下长裙。 “我知道,你胃不好。”江澈温和说。 “那,还来得及吧?我是说,嫁给你。” “随时都来得及。”江澈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一颗奶糖,走近递给林俞静说:“来,先吃颗咱自己的喜糖,甜的顶饿。” 急着结婚,没空腻歪,两人说了几句。 “那你先上楼,我一会儿上来接你。”江澈说完先转身。 “嗯。”吃着自己的奶糖,林俞静犹豫了一下,朝前一步。 江澈感觉到自己的西服后面被扯住了。 “不要回头,你就听我说”,林俞静牵着他的衣摆,在身后安静说,“江澈,其实,嫁给你,还挺需要勇气的,是很需要……所以,我现在没心没肺一点,你别生气。以后,我会当一个好老婆的。” …… 大概是想说的话,都在这次见面先说了吧。 想为难江澈的伴娘们,也因为新娘子这次偷偷出走私会新郎,以为她告密,失去了底气。 婚礼的整个过程温馨而平淡,没有任何多余的波澜……就如两个人近七年相爱相恋的过程,其实也没有太多曲折。 人生能得平淡美好,是大幸。 仪式后,新郎新娘敬酒的时候,大厅很是热闹了一番,再然后,本该散的宴席也没有散,反正都在岛上酒店呆着呢,大家都乐意多坐一会儿。 这样,江澈自然也就不好急着回去洞房。 林俞静那边和小闺蜜们聊着,他这边,就一桌桌的跟潘宁、董民珠等人闲话家常,重温旧事,总之不提生意。 胖娥也带着老爹来了,趁这机会单独又敬了杯酒,说:“恭喜你,江澈。” 江澈很痛快地干杯,说:“那你结婚可也得叫我。” 胖娥爽朗说:“那肯定……我红包得赚回来啊,唔,应该能赚很多吧?!” 这姑娘还是那么朴实可爱。 现场,除了她的一直认为只要胖娥努力下自己就可能收获乘龙快婿的老父亲依然苦着脸,旁边一圈人都大笑起来。 包括邻桌的马华滕、丁三石、王蔚和马小云。 这四位被安排同桌,是因为他们眼下都是创业者,而且都跟江澈有着相似的关系,包括投资、帮助、股份占比…… 端着酒杯,江澈坐下来,当晚第一次主动聊起了生意。 此时马小云已经建立起阿里巴巴了,大概可能比前世早了一些,江澈没有具体印象,也不在意。 最后谈的结果,经江澈居中撮合,王蔚的顺风以一个十分优惠的价格和条件,独家承担了阿里巴巴目前的物流,并签订了一份长期合作协议。 对此,马小云以他目前刚刚起步的状态出发,自然只有感激和庆幸。 至于什么被江澈掣肘和制约之类的问题,他就算能想到,暂时也没心思去顾及。 接着就是闲聊了,一直聊了很久。 期间王蔚以他自身的感受和实际体会为根据,由衷地描述了一番自己和江澈合作的感觉——“这家伙真的不想吞公司,也不愿意干预经营,就是死盯股份不让稀释而已。” 这让另外三位都很安心。 这一晚,在场其实很多人都有些诧异——觉得江澈给了这四位过分多的时间和过分大的面子。 …… 六月份,曲沫给郑书记生下了一个儿子。 因为十几岁起就受西方观念的影响,她想着不必做月子,被严厉阻止了;又因为怕胖,急着恢复身材,坚决不肯多吃土鸡之类的补品……这一点更彻底,任凭谁劝都没用。 于是,郑书记就在私人医院的特级养护病房里——摆了一个火锅。 但凡有人来探月子,他就端出各种小菜,拉着对方现场热热闹闹,很有感染力地,开锅吃起来。 然后问曲沫:“要不要一起?” 曲沫做完月子,胖了二十斤。 一直到又五个多月后,她才终于通过在私人健身房的刻苦锻炼,恢复了原先的身材。 此时,时间已经是2000年1月,21世纪。 第七百八十六章 你头顶有气旋 千禧年…… 【千年虫】。 一个让多数人其实都有点莫名的神秘词汇,在最近的几年时间内,迅速传遍了全世界。 从国外到国内,从互联网的专业圈子到圈外,从大学教授到小学生,再到普罗大众。 与之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 在专业的圈子里,它被认为很可能瘫痪一切相关系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在某些偏远的地方,在部分还不知道互联网为何物的人群里,它甚至被传为可怕的外星或地底怪物,和这些年传了一次又一次的地球毁灭预言联系在一起。 而江澈知道:千年虫问题虽然确定存在,但它实际会造成的破坏,其实并没有眼下预言和想象的那么大。 但是,他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却比任何人都更加“焦虑”和“恐惧”。 然后以此为理由,江澈不顾互联网相关股票的热潮,也不顾任何劝阻和建议,在1999年12到2000年2、3月间,默默渐渐,清空了之前投资的几乎所有美股。 至此,他名下坐拥的财产已经超过130亿美金,其中大量现金。 这个过程并没有怎么被觉察,因为之前,神剑在自身转型阶段,就已经清退了包括大摩在内的大部分投资伙伴,是用自己的钱,分散大量账户去做的股市投资,而它之后的撤离,也有一个不短的过程,并不激烈。 然后…… 就爆了。 2000年3月10日,纳斯达克股指达到了其顶峰5132点,但是,一家家互联网公司财务状况恶化及报出财务造假、高管套现等情况被披露,各种迹象都表明一场危机正在到来。 2000年4月3日,微软垄断案宣判,败诉,微软创单日最大跌幅。这也宣告了这场互联网泡沫破裂的开始,高科技公司的股价集体大幅下跌,其中比如思科的股票,跌了90%。 以上,史称第一次互联网泡沫破裂,包括硅谷及华尔街在内,均遭受重创。 而后,它又迅速波及全世界……包括中国。 中国刚刚兴起不过两三年的互联网创业热潮在此期间几乎遭到毁灭性打击。 “看我干嘛?!” 江澈已经被围观超过半小时了。被抱着娃的郑忻峰,以及曲沫、老彪、三墩……还有懵懂的,抱着自己肚子的林工。当然,三墩本身,其实没想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着看而已。 这样也可以吗? 这么神的么? 据说这一波连巴菲特都被波及了啊…… 身边知情的这些个(除了赵三墩),现在心情都很矛盾,一方面很想给江澈跪了,抱腿喊上帝,另一方面,又有点想给他剖了。 郑忻峰:“你,真的是被千年虫吓的?” 江澈:“嗯啊,过程你们不都看着的么?” “……”几个人沉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任何收获。郑忻峰转回来,把小蛐蛐往前递到江澈怀里,然后说:“儿子,快,吸点狗屎运。” 蛐蛐跟江澈本来就亲,虽然还不懂事,却像听懂了一般,埋头用力往他怀里拱着。 大伙儿刚都笑起来。 江澈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马华滕打来的…… “我知道,腾迅现在处境很困难,但是,咱们用户增长还是很快不是吗?能坚持一定要坚持。资金问题……我这边,我这边说实话也很困难,之前在美股市场损失很大……但是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 江澈说完挂上电话,看一眼再次陷入围观状态的各位。 像这样的电话,来自不同的人,他最近每天都能接到好几通。 “干嘛啊?”莫名有点儿使小性子的感觉,江澈不满说:“相比阔气轻松有余力,这样的患难见真情,这样的我家也没多少炭,偏还咬牙雪中送炭……难道不是更温暖更美好吗?再说我这样,你们难不成还有什么不习惯?” 赵三墩:“没有。” 老彪:“很习惯。” 郑忻峰揉小蛐蛐的头,“儿子,看到吗?这个你也要学啊。” 林俞静摸自己肚子,“宝宝不要听,唉,这个你可千万不能学啊,你要光明正义高大上……再说万一你是个姑娘……” 她用的词,是万一。 话说林工肚子里是儿子还是女儿,其实从技术手段差不多已经可以检测了,但是江澈莫名想等结果自然揭晓,看看自己的“神通”到底是不是真的,林俞静也觉得这样有趣。 所以,就一直也没跟医生打听。 曲沫最冷静,“继续投资?……江澈,你确定互联网还有前途吗?” “确定,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大趋势,不可阻挡。”江澈笃定道。 “那……”曲沫迅速反应过来了。 江澈点头,然后说:“等纳指被互联网企业带崩,跌到1500点位附近,我们就重新入场,开始回购先前抛售的股份,并加大份额,同时投资市场上还存活的,以及新兴的,一部分互联网相关企业。” “明白。”曲沫郑重点头,到这一刻,她已经一点都不再相信那些譬如江澈“靠骗”,“靠运气”,“靠坑”之类的鬼话了。 在这位世界级金融女强人的眼里,眼前他们无比熟悉的这个江澈,其实真的就是一个虽然专业方面有所欠缺,但是对大势判断如神的超级金融天才,同时也是投资天才。 差不多同一阶段,因为互联网这个投资主战场的爆炸,资本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寻找新的投资热点。 找不到,就硬找。 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摩根士丹利在司马鹏泽的主导下,悄悄避开郑忻峰和江澈,直接找到地方政府,同时收买企业领导……独资,拿下了此时已经被登峰逼至墙角的三聚鹿。 说好的打压之后合作收购,司马鹏泽先下手为强,独吞了。 …… 见面是在深城,很久之前的那家咖啡厅,司马鹏泽主动邀约,也是他订的地点。 曾经,他在这里被迫卖过程晓,卖过合作的家电商……如今,终于找回场子。 这回,换他司马鹏泽摆了江澈一道,站在坑外。 “啪……” 进门,郑忻峰直接抬手摔了一个杯子,表现得很愤怒。 司马鹏泽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一点不慌,若一定要说有什么感觉:他在享受这一刻。 “独吞?!”郑忻峰踹了一脚桌子,怒道:“你知道我为了打压三聚鹿,创造收购机会,把登峰奶粉的利润压到多低吗?我甚至有一段时间,赔本在卖……你他妈给我独吞了?!” 看着愤怒的郑忻峰,司马鹏泽沉稳而大气地笑了笑,一点不生气。 “好久没来,这里换老板,换装修了”,似乎意有所指,司马鹏泽指了指包厢四周环境,缓缓说,“一切都有新气象,总不能只有我,还吃老亏吧?” “……”郑忻峰和江澈一时都没说话。 “江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司马鹏泽笑眯眯看着江澈,“中国有句古话,说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说的真好。” “所以,司马兄处心积虑,谋划已久了吧?”江澈反问,说:“这件事,你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是利用登峰,来完成收购,是吗?” “何止,老夫简直忍辱负重。”司马鹏泽笑起来,同时站起来。 他走到郑忻峰面前,伸手。 郑忻峰不动。 司马鹏泽强行握手,“以后就是竞争对手了……郑总。三聚鹿可是顶级民族品牌啊,之前被你逼成那样,我看着都不忍心。放心,我们会通过有投资合作的世界级相关企业,很快引进全新的生产线,同时增加投资……” 说实话这很难得,在整个九十年代到新千年初,外资收购一家中国民族品牌后愿意增加投资,去争取把它做得更好的情况,其实十分罕见。 那些品牌大多被雪藏,拆卖,或者抹杀了。 也许是司马同志真的要把气出全了?!又或者,他老人家打算下一步再逐渐脱离大摩,真的在中国当一个大企业家? 洋洋洒洒,司马鹏泽一口气说了很多,唯独没说自建牧场,因为那玩意儿从建设到投入使用,再到创造效益,见效实在太慢了。他的努力,也并非在产品质量等实际的方面,而只集中于产能和营销两个角度。何况外资企业在政策、税收等方面都还占着优势呢。 同时,还有一件事,其实江澈早一步就已经知道——因为收买时候的承诺,三聚鹿的领导层,也在失去部分主导权之后,暂时基本都被保留了下来。 “战场上见真章。” 说完这最后一句,司马鹏泽一脸豪迈,大步离开了包厢。这感觉,就连江澈都突然觉得,应该给他配个bgm——比如“翻身农奴把歌唱”。 整个见面不过持续了短短不到十分钟。 而后,就是持续数月,登峰和外资入主后的三聚鹿的全面市场战,广告战,舆论战…… 而核心,是对行业检测标准主导权的争夺。 2000年8月。深城方面质量监督部门突击抽查,而后因质量问题,扣押了一批“三聚鹿”的奶粉。 消息在媒体公布,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深城方面为登峰站台,恶意打压竞争对手。” “外资受到地方保护主义迫害。” “登峰欲独揽行业标准主导权,借此垄断市场。” “……” 司马鹏泽和三聚鹿方面立即作出反击。就连三聚鹿原先那些领导,也都站出来,谴责登峰一直以来对三聚鹿的无耻打压。 对此,登峰方面只一条应对,郑忻峰花费巨资,以电视广告的形式直接向民众喊话: “登峰的标准,是全国最高标准;登峰的标准,就应该成为全行业的标准;登峰的标准,才是对千万祖国的未来负责。” 这已经不单是针对三聚鹿了,登封郑忻峰,几乎是在与整个行业为敌。 虽然这个广告在短短两天后,就因为相关部分的干预而停播了,但是,登峰郑忻峰是谁啊?在过去的八年里,他就是整个中国话题和流量最大的商业人物。从影响的持续性和普遍性而言,甚至比江澈都大。 郑忻峰亲自上阵,频繁露面,广告影响丝毫没有削弱…… 于是,相关部门不得不进一步介入,居中调停。 但是,郑忻峰,拒绝了。 战火烧到9月。事情突变,三聚鹿一位身怀正义感的中层干部,名叫李慧峰,冒着巨大的风险站出来,向媒体公布了一些他掌握的情况: “是的,里面有三聚氰胺,一种化学物质。” “其实之前有两次,上级部门就检测出来了,还询问过,只是企业方面一直没改。” “具体哪个环节出问题我并不清楚。” “但是,其实已经有问题儿童出现了,只是一直没有被关注而已。” “……” 这件事如果摊开是在另一个平稳时期,江澈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它现在正逢登峰和三聚鹿的舆论大战……所以,谁都遮掩不住。 该炸的问题,终于还是炸了。 比之前世早,比之前世影响稍小,后果自然也更小;同时,也不是整个国内奶制品和奶粉行业一起爆炸,因为这一次,对比参照,站在那里的,是另一个民族品牌——登峰。 就如这家新兴的民族企业先前所说:登峰的标准,是全国最高标准;登峰的标准,就应该成为全行业的标准;登峰的标准,才是对千万祖国的未来负责。 现在,没有人再怀疑这三句话了。 …… 深城,刚入住不久的江宅别墅。 郑忻峰刚从燕京回来。 似乎有些疲倦,郑书记坐下,第一句说:“三聚鹿那边进去了好多人,原来的那些企业领导……还有司马鹏泽也进去了,不过他应该不至于坐牢。还有,上级领导请求……我把三聚鹿的壳,买下来了。” 江澈点头,笑着说:“郑会长辛苦了,振兴民族奶业,普及行业新标准,安抚养殖户,建立新的联营牧场和鲜奶收购制度……就都靠郑会长了。” 他看起来有几分打趣的样子,但是说的每件事,其实都不轻松。 “江总客气。”中国奶业协会新任会长郑忻峰,江湖人称奶霸郑忻峰,笑着拱手说道。 “不是客气。”江澈认认真真,指着郑忻峰头顶说:“你自己看不见吧?你头顶这,有个气旋。” 似乎是1993年吧,江澈曾经忽悠过老郑,说一个人如果“民意功德汇聚”,头顶,就会有一个气旋。 第七百八十七章 红酒 燕京,某特殊看守所。 单间铁门打开的“哐啷”声把司马鹏泽惊醒了,他从板床上坐起来,紧张不安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民警。 民警说:“司马鹏泽,出来一下……有两个朋友来看你。” 两个朋友?会在这种情况下来看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进看守所探监的朋友……那两个人,司马鹏泽尚未见面,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他试着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无畏,但是失败了,于是想表现得愤怒和不屈。 酝酿了一路,但是就在看到那个人的那一刻……老司马,突然就失去了自控力,掉了眼泪。 不是委屈,不是哀伤,也不是在对手面前尴尬,而是……具体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连司马鹏泽自己都说不清了。 转头,深呼吸,擦掉眼泪,老司马冷着脸坐到了江澈和郑忻峰的面前……隔着铁栅栏。 “这次,也是坑吗?”第一句话,他问,作为一个中国通,又和江澈、郑忻峰长期接触,司马鹏泽连坑这个词,都理解深刻,运用自如了。 “不是。”江澈坦然说。 “嗯。”司马鹏泽信,他也觉得不是,因为这次,是他先算计了江澈和郑忻峰才变成这样的,讲道理,要说他们四五年前,就埋了个雷,再加个卧底等着他,他不信。 之后基本都是江澈或郑忻峰在讲话。 司马鹏泽难得开口,就算开口,也只是冷漠地“嗯”“啊”两声。作为国际友人,他在这里过得还行,不需要江郑帮忙打点。 他有自己的矜持…… 直到,江澈说了最后几句宽慰和祝福的话,起身准备走。 “不是……”司马鹏泽整个情绪一下急了起来,几乎起身,他喊住了江澈,“你,说完了?没别的要说?” 江澈凝神想了想,说:“没有了……那什么,司马兄你应该不是主责,原来那些厂领导的责任也不小,所以,别太担心了。” “然后呢?”心说谁要听你说这些啊,司马鹏泽这回没法再矜持了,最后干脆直接问江澈,“这次,不跟以前一样了吗?” 什么这次不跟以前一样? 江澈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了,以前每次司马兄掉坑里,都是我帮他分析局势、情况,然后指点出路,给他最优解的。 他大概是习惯了。 这次我也指点不了啊。 “不一样了,司马兄。深城那家咖啡厅都换老板,换装修了……一切都是新气象。”江澈没开口,郑忻峰用老司马自己的话说:“总不能咱们还一直是老样子吧?” 所以,这回没有分析、指点和最优解了。 江澈和郑忻峰离开看守所的时候。 “讲道理,我好像应该谢谢他。人把这么大个雷扛到国外,不然咱们中国的奶业……”郑忻峰问江澈,“其实他最后不会有什么太大事,对吧?” “应该不会太大。”现实如此,江澈说。 “嗯。”郑忻峰点头,又抬头,“话说,你是怎么发现这事的啊?那么早,就让李慧峰过去卧底了,那时候还没小孩中招吧?” “原先真的就是想帮你做不正当商业竞争,偷点信息的。”江澈说:“后来是去年,在胡建那边,意外知道了有几个孩子的情况,想赶紧曝光,又怕效果出不来,还毁了咱整个国家的奶业……才变成了这样。” “哦,呼~”郑忻峰点头,陡然长吁一口气,“还好,这要是再让三聚鹿活多几年,得多少孩子,唉,不敢想象……” 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江澈突然觉得很安心,觉得让郑忻峰去做奶业,做奶霸,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 “对了,咱的大功臣,那个李慧峰,差不多能让回来了吧?” 两人回深城的飞机上,郑忻峰问江澈。 李慧峰之前因为曝光事件被相关部门请去呆了几天,江澈给他弄出来后,出于保护的目的,又让在港城呆了一阵。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江澈的判断,这件事相关部门最终应该会低调处理,现在的情况,他们就已经够庆幸了。 “那你准备让他之后去哪?我这估计太敏感。回宜家的话,没问题吗?” “我准备让他去大招那里,干个副总。”江澈准备让李慧峰去辉煌娱乐,主要是考虑那里缺他这款,“辉煌娱乐旗下现在300多家网吧了,另外不是正在谈游戏代理嘛,之前说过那款热血传奇,已经基本敲定了。游戏宣传推广方面,李慧峰这种人,就是大才。” “有道理,毕竟是独立经营,在火车干了两年销售员的人啊。”郑忻峰点头,笑起来,说:“这样估计下次见面,就再听不到他那句口头禅了……我觉得我的人生不能再这么荒废下去了。” 说着,两个人都笑起来。 李慧峰从港城回来的时候,江澈和郑忻峰带人摆了接风宴。结果他自己带了两瓶喝过觉得不错的红酒……毕竟百万巨奖啊,卧底五年,如今也是有钱人了。 “还真不错,有点甜。”席到一半,江澈凑热闹也喝了点儿李慧峰带来的红酒,咂摸着,夸了一句。 他实际到现在依然不是很懂品酒,想想,是应该学一下了。 “很贵吧?”江澈调侃了一句。 “江总你就别寒碜我了”,李慧峰笑着说,“就这酒,跟你婚宴上用的1982年拉菲,那也不是一个档次的啊,差得远了。” “……”江澈愣了愣,我婚宴上用的是1982年拉菲? 酒水这种事,在婚宴中自然是不需要江澈亲自太多去过问的,在他模糊的印象里,似乎应该是用的另一个便宜的年份才对。 席后,江澈打电话给孔德成询问这事。孔德成在电话那头也茫然了一下,“就,婚宴前一天才空运到的,我还以为是江总你临时自己订的,或郑总他们哪个赞助的呢,就直接换上了,后来在我给你的账目表上面也写了……” 江澈又怎么可能去仔细看那种账目表呢?他直接问:“一共多少瓶?” 孔德成说:“300瓶。” “……”江澈知道送酒的人是谁了,除了她,没有人能一次拿出这么多1982年拉菲,并且舍得。 【败家啊,姐姐。】(附:心痛表情。) 当晚,江澈给褚少女发了一封邮件。内容简单,但是心在滴血,300瓶1982年拉菲……尽管这玩意现在暂时还没倒超级火爆,那也是一笔巨款啊。 这几年,两人之间,其实依然断断续续会通过“中转”做一些邮件往来,就像是多年的朋友。 江澈会说一些生活和工作情况,谈谈宜家,谈谈其他。 褚涟漪除了总是很顶针地关心股份和分红,也有时会讲她的生活,偶尔夹几张她开飞机,或者登山、滑雪,驾驶游艇之类的照片。 隔天,褚涟漪的中转邮件回复: 【就,祝福你们嘛,你们……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最好的饭搭子。应该的,反正我这么有钱,你又还一直在替我赚钱。】 第七百八十八章 孩子 2000年,10月25日。 港城养和医院。 江澈的手腕上现在还留着林俞静阵痛时抓捏留下的红印没有褪去。 一般人看电视,总觉得女人生孩子就是阵痛,送医院,马上生……其实不是,通常情况,孕妇都会有一个时间不短的阵痛期。 林工打小身体弱,阵痛时间又长,痛得满脸都是虚汗,咬牙抱着江澈的手臂哭。不过依然算是很坚强。 人进产房的时候,伴随着门关上那一声响,江澈整个彻底慌神了。 在场江家人也个个紧张得没法沾一下凳子。江妈迷信,甚至很早就在医院楼下安排了出名的得道高僧、道士、喇嘛…… 至于林家那边,因为怕近些年身体已经越来越差的林老头担心过度,压根就没敢说,准备只等顺利生产后才告诉他。 林爸林妈是把预产期往迟了报,借着照顾的名义来的。 终于,一点响动,所有人紧张看着产房门口。 护士开门探头出来,刚要开口…… “哇……”孩子响亮的哭声先传了出来。 护士灿烂笑起来说:“恭喜,母女平安。” “……谢谢。”江澈嘴角先苦笑了一下,跟着一扯,眼泪啪嗒,就下来了。这两个神情、情绪之间,毫无关联。 “女儿好,女儿好。”江妈拉着亲家母的手,连声说:“女儿贴心,我以前就一直想要个女儿……” 这话有表态的成分,但也不全假,江妈是真的喜欢女娃,同时也深知以江家的情况,是完全不必担心计划生育的。 同理,江爸和江老头的脸上也都没有太多失落,或者有,也只转瞬之间就消逝了,剩下的只有满满地安心和喜悦。 “谢谢你啊,护士姑娘。”说着感谢,江老头上前,抬手一个巨厚的红包已经塞到了护士的手里。 接着出来的每个医生护士都有。 “谢谢江生。” “公主很漂亮,也很健康。” “哭出来那一下,就特别响亮。” “……” 产房里,江澈握着林俞静的手,低头深深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温暖笑着说:“林工辛苦了。” 林俞静虚弱但是灿烂地笑了一下,“我当妈妈了,江澈。” “是啊,都还记得你在茶寮学校厨房偷白饭吃的样子呢……”江澈有些感慨地说着。 林俞静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一下,跟着,突然一下紧张起来,“宝宝呢?唔,江澈你快去看宝宝,要盯紧了,电视里有放他们在医院把宝宝弄错了的,我看到就觉得很可怕……” 其实以江家要求的条件,什么都是独立的,也时时有保镖和家里人跟随,又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江澈连忙安抚了几句。 很快,孩子就被抱回了林姑娘身边。 新晋妈妈终于安心了,看眉眼就错不了…… “是女儿哦,韩大师。”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孩子后,林俞静抬头,狡黠地对江澈笑了一下。 江澈:“嗯,女儿好,像你,一定很漂亮。” “像你……也漂亮的。”林俞静小声说了一句,低头继续看宝宝。 一直到宝宝喝过奶,母女俩都沉沉睡着,发出浅浅的呼吸声,江澈又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他放在外面的手机,早就响了不知几十次了。 “怎么样,儿子还是女儿啊?”因为两口子都正好在北方出差,郑忻峰第一时间在电话里问。 “说个事。”江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换了严肃甚至有点阴沉的语气,说:“从今天开始,我江家,和你郑家……正式断交。” 说完,他一句话不多说,就挂上了电话。 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老子才不允许。拿着手机,江澈恨恨想着。 另一边。 “怎么就挂电话了?哎呀,到底儿子还是女儿啊?”曲沫在旁没听清,着急问郑忻峰。 “当然是女儿啊。”郑忻峰一下大笑起来,“老江说要跟咱们家断交,哈哈,他想得美。青梅竹马啊……哈哈。”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江澈不是说着玩的了。 连续三天,郑忻峰打电话都被拒绝,换号打,也被秒挂。等到两口子终于办完事,带着小蛐蛐急飞港城准备探月子,林俞静已经从医院换地儿了,至于在哪,自然也不可能告诉他们。 “哎哟,这下可不好找啊……叫你当初帮他在港城买这么多房子。”郑忻峰站在路口大喘气,跟自家媳妇儿抱怨。 可结果还就是曲沫面子大,跟林俞静联系上了,天天陪月子,煲电话粥。 “对了,宝宝名字取了吗?”曲沫在电话里问。 “嗯,江澈取了一个,叫江宥俞。我嫌太成熟,想改成鱼,吃的那个……他们不让。我就又自己取了一个,叫江小矜,矜持的矜……”林俞静说,“沫沫你觉得哪个好?” “呃,都挺好的。” “哦,那也还行,反正现在两个都叫着呢。” 林俞静生产完身材压根没走样,整个月子期间也都表现得很出色,该吃吃,该睡睡。 照顾小宝宝的技术虽然不算很强,但毕竟是亲妈,许多时候女儿哭闹,只要到她手里,就会安稳下来,笑起来。 就如她在结婚那天对江澈说的,她越来越像一个好妻子,好妈妈了。 这期间,曲沫自然是被允许来陪林俞静聊天逗孩子的。 至于她家另外两位……一直到孩子满月,办满月酒,郑忻峰父子俩才第一次被江澈“放进家门”。 办完满月酒,自然也就出了月子。 当晚客人们走后,林俞静跟江澈商量,说想带孩子回一趟庆州,给林老头看看。 江澈自然同意,并且表示要一起去。 “你都多久没管公司的事了啊?就知道在这赖着当女儿奴……”林俞静数落说,“说真的,你还是去看看吧,把积累下来的事情都处理下,迟两天再来也没事。” 江澈想了想,点头,“那也行。” 于是,规模十几人的看护团队连夜准备。 第二天,把人送到机场。跟之前去亚特兰大奥运会差不多的情况,林俞静一直到最后快要来不及,才从口袋里抓了一个折好的纸条,塞到江澈手里,然后匆忙走进登机口。 这回的纸团大,她没有抓错。 【江澈,我有些话,想着要跟你说,就写下来了。这其中有一些,其实是四年前,我就想过要告诉你的。 当时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赌赢了,并没有很开心,但也总算可以跟自己说,既然是命运安排,那就这样好了。 直到终于现在,我也当了妈妈,有了咱们的女儿。 我每天看着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动作小心地抱着小矜,还有你看着女儿的那种眼神,我就……】 纸上第一段,欲言又止,看得江澈既存猜想,又有些迷糊。 而林俞静,似乎也在这里停笔了一次,再续写时,已经是另一个逻辑和句子,重新开头: 【最近这两三年,我任性糊涂更胜以前,委屈你颇多,你发现了吗? 这大约因为我潜意识里在找平衡……在预备要委屈自己一个大的吧。 虽然我所得到的,其实已经很多,很多…… 很抱歉,江澈,这件事我迟了四年才说。 用了四年,我才终于哄好了自己,去接受你有一个温柔善良前妻,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读到这,江澈:“……”整个脑袋“嗡”一下。 在他的邮箱里躺着的,是褚少女各种欢快游玩的照片。 而有一个全面伪造了身份甚至是照片的,网名叫做“斋戒沐浴数钱”的人,她的邮箱里,有和网友“哗啦啦啦啦啦”长达四年多,近五年的通信,虽不频繁,但也已如故旧老友。 期间她陆续收到过两三张“哗啦啦啦啦啦”和女儿一起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漂亮可爱,眉眼清澈,一眼就能认出来……像谁。 纸条的最后,是一个地址: 【加拿大,温哥华……】 还有一句话: 【帮我也带上句话吧,就说,有空回来玩啊,饭搭子想跟她约吃饭了。】 第七百八十九章 谢这世界以温情待我(大结局) 温哥华周边,惠斯顿。小镇据说被叫做“小瑞士”,四季迷人,是顶级滑雪胜地。 江澈带着赵三墩和陈有竖等人,裹着厚厚的衣服穿行在小城冬天,各种肤色、口音的游客中间,却无心看一眼雪景。 因为没有叫向导,江澈一行人已经在小镇找了好一会儿了,依然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在打转。 应该就这附近了,眼前是一条不长的小路,路口,江澈站下来,低头又看了一遍手里的导游地图,耐心仔细地对照着…… 他也许有些紧张。 陡然,一长串孩子们的笑声从侧边路口传来。 然后是噼里啪啦的散乱脚步声,一群七八个小孩子撒欢儿从侧边小树丛后奔出来,手上抓着雪团,因为玩闹而不时有雪从手中掉落下来。 孩子们跑过江澈身边,跑在他面前的小路上。 江澈看着有趣,笑了笑。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契机,孩子们都站了下来,回头,其中好几张东方面孔。 “中国人,韩国人,日本人?”有稍大的孩子主动开口,用英文说,“你们是在找路吗?需不需要帮助?” 江澈还未及开口。 陈有竖走到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然后说:“澈哥。” 没有多话,说完,陈有竖朝旁一步,站那儿,目光尽力温柔,看向前方其中一个小女孩。太明显了,就连赵三墩都一眼觉察…… 那一个约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眉眼之间,跟江澈实在太过相似。同时依稀有褚涟漪的影子。 也许因为他俩长得实在有点儿凶相吧,小女孩悄摸摸避开了两人的视线,仰着头,扑闪一下大眼睛,看着江澈,甜甜地笑了一下。 “你好”,是中文,很标准,小丫头自己解释说,“我听到他们跟你说中文。” 江澈有些发木,就只能缓缓点了点头。 还有两个中国小孩也跟他打了招呼。 同时,两个身材气质感觉都不那么普通的年轻女人从旁边不知哪里慢慢走了出来,不出声,不打搅,但是目光警惕、关注。 单是直觉,陈有竖就确定,她们是同行——保镖。还好的是,因为江澈没有表现出恶意,她们也就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 “你们来滑雪吗?从国内来的呀?”小丫头再次开口,笑容灿烂,声音如冬天的泉水叮咚。 “不是,我……”江澈顿了顿,改主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小朋友。” “她叫江小雨。”旁边另一个中国小孩热情抢着开口,说:“我叫楚大京……” “嗯,但是我还有另一个名字”,江小雨自己开口,说,“妈妈说跟人交朋友要介绍正式的名字,我,我还叫做……江锦依。” “……是,跟妈妈一样的那个漪吗?”江澈眼眶突然酸涩,拿地图的手微微颤抖,就连声音都跟着不那么清楚。 还好,小女孩听清了。 “不是哦”,江小雨笑着摇头,小辫子晃荡,然后特别认真地说,“妈妈是涟漪的漪,三点水,好难写的,我是单人旁,依然的依……” 江澈整个脑子嗡嗡嗡,只隐约听清小女孩好像关心地问他为什么哭了,又礼貌地问他的名字。 “我……我叫江澈。” 第一次,江澈觉得说自己的名字,有些艰难。 但是小女孩当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反而是那两名女随护,突然都震了一下,跟着眼神纠结互相看了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我钱丢了,口渴,能去你家喝杯水吗?”江澈问,问完自己……我只是怕吓着女儿。 江小雨看看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那两名小阿姨。 她发现她们没有反对,这似乎很难得很难得。小丫头一下开心地笑起来,说:“好呀……就很近,你跟我来。” 赵三墩和陈有竖等人留在了路口,没有跟着,他们大约能猜到接下来的见面,不愿打扰。 两名女随护也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似乎有些无措,但绝不是紧张。 锦依的小伙伴们说了拜拜,又说好明天在侧边小公园等候,也没有同行。 所以,小路上差不多等于就只有这一大一小两个。 有一种亲近感,也许是天然的。 穿着鹅黄色衣服的江小雨走在前面,江澈缓步跟着。小丫头不时回头,仰头看看他,会温暖的笑一下,然后欲言又止。 “待会儿你要先在外面等哦,我家有大鹅,好多,一大群,特别厉害……” “是真的,楚大京家的大狗都被我家的鹅打哭了……所以,你要等我先进去,把大鹅们关起来。” “我还要先问过妈妈。” 一路叮嘱也解释了好多,临近一栋带有超大花园的房子的时候,小女孩停住脚步,再次回头,眼神犹豫又看了看江澈,然后低头小纠结。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啊?”江澈早就发现了,柔声问。 “我,我觉得我跟你长得有点像……”小丫头看着江澈几秒钟,尴尬笑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忍住了接下来的话,转头…… “唔,妈妈”,褚涟漪站在院门口,江小雨喊了一声,回头示意一下江澈,“我,这个……” 叔叔两个字,终究是没说出口。因为江小雨发现,妈妈的神情,好像不对。 “怎么……比原来看着还年轻了。褚少女怎么保养的啊?”江澈先开口,说:“我刚捡了个小女孩,是你家的么?哦,你好像没有的,一直也没听你提过。” 褚涟漪所有本身在不自觉酝酿的情绪,一刹那全部崩掉了,只得跺了一下脚,没好气说:“还是一样厚脸皮……” “唔?”小丫头猛地抬头,那个看看,这个看看,最后小声对江澈说,“妈妈也总说我脸皮厚,还说,是爸爸遗传的……” 她那双明亮的眼眸,就这么期待又怯怯地,看着江澈。 …… 院子里,水喝过了。 江澈抱着他的女儿江小雨,看着木栅栏里一群呱呱乱叫,十几只真心大的大鹅,当真有点后怕。 小雨刚刚因为激动哭过,但是,是喜悦的。 “锦依,别总让抱着,带……四处看看,一会儿就吃饭了”,褚涟漪似乎还是更习惯叫女儿大名,在窗口招呼了一声,“他刚从国内来,很累了的。” “哦,好”,小锦依回头,“爸爸你累了吗?” 江澈摇头,手臂高举了一下,说:“不累,我就想抱着锦依。” “嗯,我也想爸爸抱,可是妈妈说……” “爸爸在,没有可是的哦。” “嗯,那爸爸我们去那边,那边有我种的花。” 父女俩有商有量,完全不把褚涟漪放在眼里。 到吃饭的时候,三人围坐,小丫头也跟江澈一边,表现得很乖巧,吃饭喷喷香……还特别爱吃蔬菜。 “她在你面前故意表现呢,平时要她吃点蔬菜,可难了。”褚涟漪笑着,残酷地揭穿了真相。 “才没有,我,都特别乖。”小锦依着急委屈,哀怨看了妈妈一眼,又仰头看江澈,“就是,我以前小的时候可能有一点不乖,后来长大了,就很乖了。” “对的,可是有个人上个月还小,对吧?有人还尿了一次床呢。”褚涟漪欺负女儿。 “不,不许……”阻拦不及,江锦依小朋友窘迫极了,辩解无能,只得转头情急地看着江澈,“除了上个月,尿床了……爸爸我真的都很乖,你别不喜欢我,好不好?” “我知道的啊,我怎么可能不喜欢锦依呢?谁说的?”江澈连忙安慰。 “就,妈妈说的……”小锦依告状,“妈妈以前教训我,就老说,要是我不乖,以后爸爸回来了,就会不喜欢我。” 江澈佯装气愤,弱弱地瞪了褚涟漪一眼,说:“这教育方式可不对啊。” 褚涟漪没理他。 倒是她也带笑瞪了女儿一眼。 可惜,被完全无视了。小锦依低头,似乎想了会儿什么,突然起身,噔噔噔,跑去把门关上了。 跑回来,看看妈妈,然后凑到江澈耳边,特别小声说:“爸爸,刚刚那两个叔叔,是你的士兵吗?” 江澈茫然一下,看见褚涟漪跟他使眼色,忙说:“是啊,也是战友。” “嗯,那你的战斗铠甲呢?是藏起来了吗?我刚才一直找,都没有发现。” “……放起来了。”江澈说着把小丫头往身上搂了搂,认真说:“见锦依不需要铠甲。” “唔,我还想看看呢。那,爸爸,阿多乌拉咖瓦里星人,已经被你们打败了吗?地球安全了吗?” 用一种追问超级机密的语气,小丫头眼神期待的问。 到此,江澈大约能猜到褚涟漪编的故事剧情了,有些儿惭愧,有些儿感慨,同时还有几分气恼: 【你不跟女儿说我,不给看她照片,编瞎话,我都忍了,可是,你就不能编一个稍微不拗口点的外星名字吗? 女儿记得得多累? 还有,更关键的,我记不下啊,什么阿多……待会儿要是锦依再问,我说错了,是不是很尴尬,很难解释?】 接下来的几天,江澈被带着玩,折腾坏了。 褚少女是滑雪高手,就连小锦依都滑得有模有样,只有他在摔跤。 褚少女还有飞机驾驶证,小锦依坐直升机感觉跟坐公车一样平常自在,一边玩儿,一边还给江澈介绍下面的风景。 然后,褚少女还有专业潜水证、游艇驾驶证,专业品酒师证…… …… 归国前,江澈把林俞静的那句话带到了。 褚涟漪笑着点头,说:“说起来其实我也挺想她的,但是回去不好玩,不想回去。” 而在江澈回国之后。 先是江妈、江爸和江老头一行人,很快悄悄去了一趟加拿大,呆了好几天。 褚涟漪在电话里说,他们就像是要把之前欠的宠爱全都补偿上似的,都快把江锦依宠坏了。她还说,江妈哭了好几次,跟她说了好多惭愧和抱歉,让她很无措。 而后,郑书记家两口子也去了一趟。 “他一来就告你的状,说你防他和他儿子跟防贼似的。”褚涟漪打电话的时候笑着说。 江澈:“那你怎么回答他的呀?” “我想了想……把锦依藏起来了。” “干得漂亮。” 两人都笑了笑。 然后,褚涟漪说:“对了,说件正事……小峰给锦依包了一个红包。” “哦,多大啊?”江澈无所谓问。 “登峰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经历过那次那次大事件的绞杀后,登峰如今已经是国内奶业的绝对霸主了,而且是近乎垄断的地位,此外在饮料和饮用水等方面,也都是市场份额绝对前列的巨头,所以,褚涟漪说的时候有点郑重。 “我推了几次。但是小峰说,登峰某种程度上本就是你给他建立起来的,这一点他和曲沫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因为你们是兄弟,他没法去开口说给你,就早想好了,要给你的孩子。” 江澈:“……我知道了。” 后来,江宥俞小朋友一周岁生日的时候,郑忻峰一样包了一个红包,里面一样是登峰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兄弟之间,江澈连推一下都不能够。 …… 2003年,丁三石是全国首富。江澈拒绝了排行榜,没有人敢为难他。 茶寮和宜家的发展,行业和投资的拓展,加上国内国外,互联网企业集体重振雄风……他的财富,其实已经很难准确估算。 同时在现金流方面,晋西北秦河源经营的大批煤矿,也终于迎来了行业黄金十年的开端,现在几乎等于是开着挖掘机搂钱。 2004年的春天,林俞静还不怎么显怀的肚子里多了一个儿子。 江家在临州的住处依然没变,城郊江老头和老伙计们经营的小型农场里,花开满园,有鱼有虾,还有余谦送来的两匹小矮马。 还不到四周岁的江小矜穿着一身电视里小女侠的衣服,拎着太爷爷给她做的竹剑,正在扑一只大钳子甲虫。 是的,就是甲虫,按说小女孩应该扑蝴蝶才对,可是四岁的江宥俞小朋友,能下小溪抓鱼,能搬石头逮螃蟹,活脱脱一个小野丫头。 江老头看着高兴,就问:“小矜,你说,咱家里你最喜欢谁啊?” “太爷爷。”江小矜乖巧直接说。 “哈哈哈”,江老头满意极了,接着问,“那你爸爸呢,他有没有太爷爷对你好啊?” 江小矜说:“没有哦,爸爸,他都说可以给我全世界……可是他,都不敢给我一个冰淇淋。” 江老头:“……” “爸爸怕妈妈和奶奶骂他。只有太爷爷敢,太爷爷谁都不怕。” 江老头:“……”老脸突然有那么一点尴尬啊。 差不多时候,在房间办公的江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对面,8岁的江锦依抽搭鼻子,乍听很委屈的感觉。 “怎么了啊?锦依。”江澈紧张问。 “没什么,就是刚刚,我玩了一会儿游戏,跟别人组队。”锦依嗓门提高,说:“我们遇到泡泡了,爸爸,遇到两次,可是第一次,有一个人速度很快,一下就被他抓走了,我都没机会抓。” “哦,这样啊……”锦依每天被允许玩半个小时《梦幻西游》,江澈是知道的,而且有时还亲自陪玩。 他特意建了一个龙宫号,让手下人带练,就是为了能带锦依升级。 锦依的号现在已经31级了,号上宠物有一只晶蓝色,带必杀、毒,夜战,而且打了连击的海毛虫。海毛虫是爸爸送的,江锦依很喜欢,但是还一直很想自己亲手抓一只泡泡。 “那第二次呢?”江澈问。 “第二次,又遇到了,我们组队三个人,轮流抓啊,抓啊,一直都没抓起来……”锦依又抽一下鼻子,伤心说:“它,它就跑了。” 江澈配合悲伤,“啊……” 锦依:“爸爸也郁闷对不对,它怎么能跑呢?” 江澈:“是啊,怎么能这样设定,过分了。” 跟锦依聊完,江澈马上给丁三石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在程序上设定:定人,给刷几只泡泡抓一抓。 丁三石说他吩咐程序员去办。 很快,游戏维护过后,江锦依小朋友的女大唐上线,在长安城里走着走着,突然,就刷出来了三只泡泡宝宝。 当时她正准备去找爸爸的龙宫组队来着,一边打着电话呢。 锦依吓了一跳,“爸爸,长安城也会刷怪物,你信吗?” 江澈对三石也是服气了,“……这么神奇的吗?” “嗯,而且泡泡不光有黄色的,还有粉色的和彩虹色的……你有见过吗?爸爸。” “我……没见过呀。” 江澈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夸丁三石几句。 父女俩烧了半小时双。 到锦依下线的时候,又通了一次电话。 “爸爸,我能不能来你家玩啊?”挂断之前,小丫头突然问了一句。 虽然每年都会见几次面,每次都会一起呆上几天,但是因为褚涟漪的坚持,锦依一直也没回国来过家里。她这不经意的一问,江澈心头顿时就有些刺痛。 “你让锦依来呗。”林俞静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小声说了一句。 几天后,当锦依真的准备踏上行程。 林俞静说想出门,回盛海学校看看,顺便和赵师太一起玩几天。 “傻瓜,这次她还什么都不熟悉,我在,锦依会不自在的。”看江澈不安,林俞静说,“还有,小矜我就不带去了,总不能姐姐和妹妹互相都不认识,对吧?……我希望她们以后感情能很好。” …… 妹妹和姐姐见面的那天,老实说,包括江澈在内所有旁观的江家人,心里其实都蛮紧张的。 但是也许就像林俞静之前和褚涟漪的一见投缘一样,两个小丫头之间,也并没有那么多生分。 当四岁的江小矜主动笑着走近,喊了一声,“姐姐”。 八岁的江锦依自豪地应了声“诶”,然后,就把妹妹的手牵起来了。 “俩孩子这性子,都真好。”江妈看得欢喜,感动了说道。 江爸点头赞同:“各自妈妈教的好,孩子才都不是窄性子。” 之后的几天,姐妹俩几乎都在一起玩闹。 一起打游戏,姐姐打,妹妹看,姐姐还答应以后妹妹长大点,就把全游戏只一只的彩虹泡泡送给她。一起吃饭,一起去园子里逮小雨,摘花、捉虫,一起睡觉…… 当然,一起的还有她们爹,江澈每天陪着两个女儿到处玩,还要时刻防着某几家不要脸的,总找借口,装偶遇,想带他们儿子过来一起玩…… 累得好幸福。 与此同时,林俞静其实很快就从盛海回来了。在临州城西湖边某间高级酒店的楼下,褚涟漪刚准备出去走走,就看到了站在车门前等候的林俞静。 四目相对…… “你怎么知道我也一起回来了啊?”并没有太大的陌生感,褚涟漪故意皱一下眉头装作郁闷,却是笑着问。 “因为我也是当妈妈的人了呀。”林俞静一样笑着,说:“锦依第一次回国,去家里,你怎么可能放心都交给别人啊?所以,你一定也在的。” 被说中了,褚涟漪走近,上下打量了一下,说:“自己穿的都还像个小女孩。” 林俞静笑一下,说:“走,我请你吃饭。” 褚涟漪:“真……的?”问话同时,她故意嘴角一勾,暗示威胁了一下。 “真的呀,我现在才没有一千那么小气了好不好。”林俞静略微尴尬,转身帮忙开了车门,上车,说:“餐厅我定吧,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很多新开的店,肯定都不知道了……” “嗯,听着倒是很有道理”,褚涟漪狡黠一笑,“但是,你不会其实是怕我选一个太贵的吧?” “……怎么可能?那里可贵了。”林俞静着急辩解说。 事实证明,她这次定的餐厅真的很贵,毕竟8年了,怎么算,本该请吃掉的钱,都山了海了去了。 “以后多回来吧……”吃饭的时候,林俞静说。 褚涟漪摇头,“我在那边很多东西都习惯了……不如你有空过来玩啊,我带你去滑雪,潜水。我们还可以自己去捕龙虾……” 林俞静一下,“好啊。” “带小矜,不带他。” “嗯,不带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