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剑客的剑》 楔子 江湖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六剑客这传奇的一生，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天启十五年，六剑客和六剑客的剑横空出世，一时间名头响遍了整个江湖。在纷乱动荡都在争夺天下第一的江湖中，六剑客却是个例外，他不为天下第一，只是喜欢和别人比武，用他自己自创的一套剑法。虽叫六剑客，但六剑客其实只是一个人而不是六个人，六剑客的剑也只有一把。但那又如何？六剑客的剑法相传就叫《六剑谱》，所以他自称“六剑客”。江湖上没人知道他师承何方又归属何派，只知道他一个翩翩少年，也才不过十五岁，就已经有这自创的一套天下绝学，跟他过过手的人无不钦佩和敬仰。江湖间也传闻六剑客天下好友无数，出世如白马寺里从不过问世事的无量和尚都会与其禅房饮茶亭中赏雪，入世如神贼顾患之也与之交过手还成了好友。虽说他好友无数，但好像从来没有人见过六剑客的真面目。六剑客不仅随身带着六剑客的剑，他还戴着半截面具。透过面具只能窥见他目光如炬却又是满满的少年意气，江湖只猜测他应该是一个俊美少年。身长七尺八，和无比霸道又锋利的剑气完全相反的是，六剑客不仅彬彬有礼还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翩翩少年。 然而天启二十年，六剑客和六剑客的剑一起从江湖消失了，又或者说是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隐入了这偌大的一片江湖。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六剑客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六剑客的剑去了哪里。而同在这一年，在无人知晓具体位置的魔域，魔教教主也易位了；同样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八皇子只有一出染役病逝的消息宣告整个皇城，在整个皇城的人对“八皇子”这三个字和与之相关的谣传都忘记的差不多的时候。 天启二十年，老皇帝陆德清退位，新皇帝陆青山登基，元启元年由此开启。 从此，江湖一片风波下又涌入了新的暗流，那就是新帝的耳目。元启三年，新任魔教教主叶天被诛，魔教彻底被打散，从此江湖再无魔教和魔教众人。皇家的暗鹤卫主导了诛灭魔教的行动之后，陆青山借此机会安插了大量哨子在江湖各大门派，替这本就不太稳定的朝堂盯着这一片朝堂之外的地界动静。江湖动荡了几回又几回，最后回归平静的微微波澜。在漫长又带着腥风血雨的前进的时间里，六剑客和六剑客的剑，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提起。他既不是天下第一，所以不需要被人记录和记住。 元启三年，一个刚出生才几个月的小孩子被丐帮老六拾得，老六将其带回了丐帮照看长大。 元启十八年，六剑客的剑再次现世，惊动江湖这一年，不仅仅是江湖，朝堂和江湖的风波，全都集中在了六剑客和六剑客的剑上。 没有人知道六剑客的剑之前去了哪里，又为何现世。只知道这一次归来的六剑客，苍老了好像不止十八岁，步履阑珊。 人心尚难猜测，天意更是难违。六剑客的剑，将终归何处？ 第一章 天启元年，陆德清从他等了好几年才驾崩的老皇帝手上接过来一个破破烂烂的江山，才刚刚三十岁但已经在各个皇子中斗了十余年的他，看着满目疮痍的江山，不知元年的开启他应该从何下手。 怎会不知所措呢？应该是因为在那一块正大光明匾额的后面，匣子里面的名字并不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陆德清。老皇帝在时日无多的那几日，也许是听信了替八皇子来做说客的内务府大臣们的谗言，也许是出于天生的皇帝对太子可能会篡位的恐惧和不安，在去世的前一天命人将匣子里的名字改成了八皇子的名字。那时的陆德清作为当朝的大皇子也是太子殿下，和左丞相斗，和右丞相斗，和比他小的各位皇子们斗，已经明里暗里斗了十几年，就算是觉得疲惫不堪，他那紧绷的神经也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候还没有任何作为。 身为太子，必定是有在老皇帝身边的熟人作为内应，内应将匾额后匣子里本应替换成八皇子名字的秘旨又换回了原本继位给皇太子的秘旨。至于司天监的监司，在老皇帝薨逝的同时，也知天命随之而去了。没有人知道监司到底看没看过存放在司天监的那道秘旨，老监司也许看过了也许从来没看过，更多的可能是，老监司他作为一个上传下达的应天，或许从来都不需要那份秘旨告诉他任何信息。 陆德清即位后，号明帝，八皇子因早年在边疆战术上的一处失误被旧事重提，虽朝堂众人对这一举措颇有争议，但八皇子也依律法从此被软禁在封地府邸。然而没过几个月，八皇子就在府邸自缢而亡。陆德清的皇权威慑，让朝堂的各派经过这一次的震慑洗礼，也开始心甘情愿开始辅佐这位好不容易上位的新帝。 老皇帝还在位时的天下，虽连年征战但他在开疆扩土的大业上并没有达成什么特别的成就，整个国家反而因长年的穷兵黩武，毁了根基，民不聊生。地方已经很久收不上来税，更别说国库的空虚是谁都看得见的事实。陆德清和他那只想一统天下老皇帝父亲的思路不一样，他的心思可活络得很，不然也不能平安无事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即位不久，陆德清就下诏给所有边疆将领，要求边疆争端应以议和为主，边疆和平为目的，除了留守的战士其余都可回乡务农。同时，对当时的太子亲卫——暗鹤卫的首领贺群下了一道密诏，贺群带领的暗鹤卫一部分的亲卫将继续留在明帝身边守卫，而另一部分则将成为暗鹤卫的暗探——“哨子”，一个一个散入他这个明帝在明里暗里都无法管理的江湖。 元启元年的江湖一如往常纷争不断，只不过江湖人好像从来不计较当前的皇帝是何人，当时将会最关心也最大的问题是各大武林正派对魔教的层层围剿但次次都失败。魔教地处西疆边缘，一直都是自给自足的一片低于。可以说这片土地虽在明帝的疆域图上，却又不在明帝的管辖范围内。魔教的地盘魔域其实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习武之人专职守卫魔域这一方城池，有人种稻，有人织布，有人养鱼，里面甚至还有不少商贾。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自给自足，这就是魔域的商贾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根据和魔域来的商贾合作过的人都说，对方出手大方，从不讲价，可见魔域之内经济的繁荣。然而这繁荣却与疆域图无关，与陆德清无关。陆德清的最终目的是瓦解魔教，收缴整个魔教的财产，让魔域回归疆域图，让疆域图上的各地都能归属到地方税务替他那不争气的父亲把国库补上。 暗鹤卫的哨子们，将成为陆德清在偌大一个江湖的众多耳目，从此朝堂对江湖的动向也将是了如指掌。 也是在元启元年，陆德清的第八个儿子，也是最小的孩子出生了，八皇子陆青遥。朝堂和宫里所有的人都对上一个八皇子记忆犹新，新的八皇子就像是一个活着的不详印记，很少有人会去亲近，八皇子也很少会被人提起。许是看这孩子长得真的俊俏真心喜欢这个八皇子，或者是怀着对自己既往兄弟的一些过意不去，陆德清对这个孩子比对其他任何一个孩子都更上心但同时又更不关心，他给了八皇子更大的自由。陆德清专门下令，八皇子的琴棋书画交由翰林院的先生来教，武艺则是交给了贺群来教。贺群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其武艺高超在江湖中也已是盛名远扬，如放在江湖排行榜上，虽比不上江湖第一，但勉强能排进江湖前十。 元启二年，陆青遥的周岁抓阄仪式，除了母妃，并没有其他亲友前来道贺，哪怕是他那因八皇子之名避讳的亲爹。小小的八皇子看着这和平日里一样冷冷清清的周遭，眼睛里面依旧充满了好奇，也好似习惯了一样，毕竟平日里也只有母妃和奶妈那几个宫女的陪伴。母妃和宫人们都在揣测八皇子的选择，看看他抓的阄有没有逆转自己的人生的可能，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抓了一把小小的佩剑，即便是在母妃的引导下，他也没有像其他小皇子一样抓住一本书一支笔或者是一个算珠。 那把小小的佩剑，就像是预示了陆青遥的将来，和剑在一起的上半生，和剑分离的下半生。八皇子好奇的眼睛盯着那把小小的佩剑，木雕的佩剑，上面甚至都还没刻上八皇子的名字。 元启十年，陆青遥在先生的教导下，四书五经已习得大半，诗词歌赋也已经朗朗上口，但他武学上的天赋似乎比他笔头上的天赋好出不少。贺群此时的担心是，再过个两三年，他应该再也没有什么可教给八皇子了，因为陆青遥的武学天赋，远远在他之上，有一些天赋是他也望尘莫及的。 元启十三年，正是少年意气最盛时，陆青遥化名陆剑去参加科举，谁知一举拿下探花。而在当年的探花满城巡游探花了之后，那个年纪轻轻的探花就从大家视野里面消失了。在那一年的纪事里，并没有一个名为陆剑的新任官员名留名，而陆青遥在府邸庭院里面被父皇杖责二十，这种扰乱朝纲的行为终究是需要被禁足一段时间的重罪。 元启十五年，陆青遥在禁足的这段时间，除了养伤，不能出门的日期里清闲的他也只能勤学苦练，还听了贺群的建议。“八皇子，小的已经没有什么剑术和心诀能够教给八皇子的，八皇子可以参照之前所学，或许能悟出自己的剑术和心诀。”正巧，陆青遥在大家对他八皇子的身份都讳莫如深的十几年里面，结识了一个在皇城隔壁白马寺的忘年交——无量和尚。从无量和尚那里习得一些佛法，仅这一两年的光景，陆青遥就创出了自己的剑法，思来想去给它个大名，最后此剑法名为游梦。此番剑法里面掺了一些佛法，步态轻盈，优美至极。这一套剑法示范起来看似是一场剑舞，实则招招可夺人性命，步步可压制对方的下一步。而陆青遥那自创的心诀，名为游心诀，此心诀结合了以往贺群所教的所有功法，运用此心诀再去学习其他的武功，都可以让他在运气运功游刃有余而又不走火入魔。 也是元启十五年，陆青遥寻了个游历天下的借口出了宫，陆德清对他出宫倒是准得很快。待陆青遥出了城，便化名“六剑客”，带着那把陪着他习武多年的剑，和一个小小的面具，开始闯荡江湖。 还不是因为那年他少年意气太盛，满城巡游的探花人人都见过他的俊俏模样，陆剑已经不能再出现江湖之中，但戴了面具的六剑客，却可以开始另一段传奇。 第二章 初入江湖的陆青遥，六剑客的名气全靠陆青遥一路大妖小怪一个一个打下来的。但贺群教的武术之道他时时铭记在心，“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武也一样，但切记，点到即止，没有是非过错的时候切不可伤人。” 贺群确实是没有更高的武学造诣能来教他，但陆青遥在习武乃至创武的过程中牢牢记住了这段教诲。他的游梦，在和各位武林高手切磋的时候，看似一场招招致命的优美剑舞，却每一招每一式都让对方能在这剑法那逼人的杀气中逃出生天。不是他陆青遥不能，而是他不愿。 打一架定个输赢而已嘛，何必你死我活，这百废还没完全兴的天下也需要人来振兴不是。 也因为身为八皇子的自觉，不想着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天子门下造成的杀孽，虽然这个爹对他平时也不怎么管教也没什么爱护，但陆青遥出于君臣父子之理，不愿意也不应该给他这个爹带来收拾不了的麻烦，江湖离朝堂之远但又牵动庙堂上那位的地位，他不是不知。 但赢的人总该有点奖励，对不对？当陆青遥带着一把日常习武的佩剑初入江湖的时候就想过了，他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然后再给这把平平无奇的佩剑取一个可以震慑武林的名字，但是他思来想去也是一直没有想到一个好的名字。那不如就让那些手下败将来给他的剑取一个风雅一些的名字吧，好让他六剑客的剑能名存江湖。于是，江湖便开始传遍，六剑客的比武从来只有一个规则，输在他剑下的人需要给他的剑取一个名字，是否采纳由六剑客自己决定。这就导致了，很多人并不是冲着和六剑客比武才送上门来，他们只是想看看六剑客这想要名扬天下的剑到底是长成什么样。 那天陆青遥碰见了第一个他想要比试看看的人，只不过他的游梦剑法这才使出第二招，昆仑派的二弟子张天风就接不住招，甘拜下风。比试不重要，重要的是取名字。张天风仔仔细细看了看六剑客的剑，它真的平平无奇，只不过是皇家的铸剑师用的铸铁是天山玄铁，铸成的剑身白色泛着幽幽青光，只是这天山玄铁也不是什么寻不到的宝物一样那么稀有，不足以成为这把剑的特别之处。这剑鞘还是陆青遥之前特地叮嘱兵器库给他造的不要那么花里胡哨，白色的剑鞘上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剑锋入鞘才能看到剑鞘和剑柄合起来显示出一支细细长长的柳条模样。 “就叫它柳剑吧？”张天风怕冲了这剑风，小心翼翼的问陆青遥道。 陆青遥不禁笑了起来，“若我这里刻的花纹是一朵花，那它就叫花剑咯？”你们昆仑派的弟子还真是一脉相承，都是以貌取人，怪不得这么不禁打。陆青遥的心里也暗暗骂了那么几句。 “柳剑”这个名字，自然是被陆青遥否了。 第二个败在他剑下被迫给他取名的江湖人士，是寻常人都难以寻觅到的神贼——顾患之。只可惜这贼人只会三只手的技艺，识字不多，也取不出什么好名字。陆青遥在胜过他的同时还顺手拿走了他腰间偷来的令牌，原来偷的是暗鹤卫的出入令牌，神贼该说不说，是有点真本事的，竟然能偷到他爹门口。 顾患之记得刚刚打败他的剑法叫游梦，“游梦剑？”陆青遥当然摇头。 顾患之还记得刚游走在他身边顺便摸走了他今天刚路过一个路人顺来的玉把件，步法轻盈似游龙，急速如瀑流。“你那个步法都能偷走我的东西，我看叫游龙剑吧。” 陆青遥听见被吓得不轻，“龙”这个字触了天子大讳，他一路走来也知道暗鹤卫的哨子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个就在一路跟随，不管这几个哨子是为了保他平安还是只为了跟踪他的行踪，他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把项上人头亲自送到他那不管事儿爹的朝堂之上。 陆青遥淡淡说道：“你是不是很的没念过书？龙这个字你不要命我还要命，行走江湖也是可以被朝廷追杀的。”说罢，把暗鹤卫的令牌也丢回了顾患之，“这个，同样是可以让你掉脑袋的，收好啊。” 这一次的比试结果他当然也是不满意。 这江湖里兜兜转转了快一年，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回，就差和几个门派的掌门人直接领教了，陆青遥依旧没有给自己的剑一个名字。有这么难吗？可能有，毕竟陆青遥自己想破了头也没能自己取一个满意的名字不是。 兜兜转转的，陆青遥想起来去问问无量和尚。这是他第一次以六剑客的名字迈入白马寺，无量和尚看这身段气质便知是故人八皇子来访。还是不太一样，八皇子在宫中喜穿月色素色衣衫，这入了江湖便改成了一身玄色，看身形是长高了一些，也许是一路赢回来的，少年气质看起来更挺拔了一些。 陆青遥在禅房见到无量和尚，故意压低了声音，“无量大师，在下慕名前来拜访，望赐教。” 无量和尚心领神会吃吃一笑，少年想当侠客的模样，就好像是每一个他见过的初入江湖的少年郎。“故人来访，有失远迎，望八皇子不要太在意。” 被拆穿的陆青遥有点生气，扯下了面具，面具下正是一个气鼓鼓的少年郎。 “老和尚，你这样子让我怎么跟你比试嘛？还是你本来就不想跟我比？” 无量和尚倒也是不生气，“八皇子，我俩喝茶赏雪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这白马寺的和尚向来不入江湖，所以也从来不在江湖留名，你和我比试了也没意思。” 陆青遥想想，也是，白马寺就在皇城边上，老和尚年轻的时候再怎么厉害，也忌惮这旁边的皇城，不入江湖不问江湖事，便也不算是江湖中人。 “老和尚来猜一下，八皇子来这里主要应该不是和我比试，只是得到个名字。”虽不问江湖事，但老和尚依旧会听闻到一些江湖事。六剑客这个名字一出现在江湖，老和尚就想起了“陆剑”这个化名，加之八皇子确实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白马寺找他喝茶了，不难猜出这个六剑客就是当今的八皇子。 陆青遥被老和尚扫了兴，又被猜中了心，瞬间就来了气。“那你说说，它叫什么好？说中意了，我就当是输给你了。” 无量和尚挽袖，扬了扬刚煮沸的水，闷了一捧刚制的新茶，倒出两杯，一杯递给八皇子，缓缓说道。“它是八皇子的剑，它便是八皇子的剑，何须什么名字？佛曰，有相者，亦无相。”新茶真的好香，好像是一年都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新茶茶香了，陆青遥才反应过来，出皇城的时候也是新茶刚上市的时节，原来一转眼这一年光景已过。他是八皇子，也是江湖上名声大噪的六剑客。他的剑本就不需要名字，它就是六剑客的剑。 那时候的他和无量和尚，都没有想到几年后这柄剑会在江湖上消失，而更多年后，又掀起了江湖的另一场风雨。 第三章 既然都到了白马寺，陆青遥顺便就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休整了一番。第二天一大早，陆青遥换回了平日八皇子的衣服，该去探望那个一直放他羊的皇帝亲爹了。八皇子的母妃，见自己的皇子处处不受待见，更别说做什么变成太子母后的这种好梦。自知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办法母凭子贵，在八皇子出生后的几年光景里面迅速老去，终于在八皇子十岁那年，积郁成疾，无力回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陆青遥每每忆起母妃，他甚至都不能确定母妃是否是爱过他，视他为子。虽然上一个八皇子的事迹在史书上已经被改写成自作自受的故事，但宫里那群喜欢嚼舌头的下人们说的过往，陆青遥也是都听见了。母妃一直害怕他八皇子的这个身份，这个身份本身就代表了某种不祥。他还知道贺群，他的老师，或许就是当年执行任务的人。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本可顺利继承皇位，被迫卷入纷争，虽有诸多的不得已，但终究是天下帝王心，深不可测。就像他的出生给陆德清带来了短暂的欢喜，甚至把文武授课全部安排妥当，但这也不妨碍陆德清在八皇子日渐成长的时间里面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只是有着“八皇子”之名的小皇子。母妃死后，陆德清甚至都没有主动出现在八皇子的面前过，都是每逢时节礼教之际，八皇子在陆德清身边那位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惨淡父子关系的掌灯大太监的带领下，去见见他的父皇，三拜九叩的那种拜见。 陆青遥一身月色的皇子华服，来到皇宫中的御书房。贺群也在，好久没见到他的陆青遥愣了一下，想想也对，虽然他现在依旧是暗鹤卫的首领，在专职给八皇子传授武艺的其他时间，他的第一身份是陆德清的近前侍卫。 虽然贺群没有出现过，但有那么几个哨子跟了一路，陆青遥是知道的。闲来无事的时候，陆青遥还深夜探访过哨子们住的客栈，在楼顶听见他们在聊怎么跟宫里汇报他的行踪。 只可惜这几个哨子在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摸清楚陆青遥的功夫底细，四处比武的陆青遥也没有使出全部的气力，这几个哨子自然不知道陆青遥还会时不时地偷听一下他们的讨论。一双脚的轻功可比猫还要更悄无声息，别忘了陆青遥的功夫是他们几个哨子的老大教出来的。 “诶，我看，这八皇子看路线是要回皇城的样子。这折腾了我们快一年，这回是不是回去了就不用再折腾了啊你说？”哨子甲疲惫难当地松了松走了一天的鞋，跟着这不是一般人脚速的八皇子整整一天了，袜子都被汗水浸湿到快脱不下来了。 “我这速度还是降了的，看来贺群平时对你们的教导还是太少。”陆青遥想着，等回去了还是得跟贺群敲敲边鼓，暗鹤卫这群人良莠不齐，再怎么派来跟踪他陆青遥，也得是关内七品以上的哨子才行，不然哨子们还以为贺群啥都没教给陆青遥呢。 哨子乙边提笔边准备写今天的追踪记录，用同样有点脱力的声音答道。“我倒是不知道八皇子是不是往皇城方向走，他只要不是去魔域找魔教比试就行。那地方去了那么多兄弟，就没见过有活着回来的。” 哨子甲听到，手中拿着的袜子差一点点就跌到了地上。“那我可不去，去魔教的兄弟们要么没走到魔域就不见了踪影，要么进了魔域就再没消息。就算八皇子他不要命了去找魔教，我不去！不去！打死不去！” “别动不动就说魔教，你忘了，魔域的哨子来的消息都是直达天子，是我们这等小喽喽能讨论的吗？”哨子乙的声音依旧脱力，但更多的是恐惧。仿佛魔教是一个禁用词，而宫中对魔教的任何计划他们都没有资格知道也不能讨论。 魔教，和魔域，陆青遥当然不会去。相传魔教的教主有教主的独门绝技武功吸星大法，所有魔域外的人去找他就是为了杀他，但从来没有人能逃过吸星大法的功力。传说吸星大法，可以把人的武功吸走，从此内力尽失成了废人，再也走不出魔域。陆青遥虽年少轻狂，但也没想过这么快就把脑袋给那个西域的教主送过去。 陆青遥对暗鹤卫在做什么是略有耳闻，但对陆德清对魔域的渴望，这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完全没有猜到过。 就在这样月色尚浅的几个夜晚，陆青遥探明白了哨子追踪他只不过是记录他的一些大事小事定期将相关信息发给宫中那位知晓，也就不再管哨子们的跟踪。 不知道哨子们探到他这一年的行踪都汇报给了他那不管事儿的爹，今天这场见面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御书房还是那个御书房，只是陆青遥不记得上次来拜见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上一个新年吧。贺群定睛看了一年没见的少年一眼，惊觉这才一年不见，八皇子已经完全不是之前他还可以一招一式指点一下的少年。哨子们带回来的消息里面，六剑客这一路也经历了不少风雪艰辛见过了江湖各色人等，现在的八皇子的眼神里面依旧闪烁着他的天赋聪慧，但同时多了一丝不声不响的隐忍。 陆青遥看见陆德清，跪拜行三拜九叩的君臣之礼，礼毕尚未抬眼的余光却看到父皇和印象中一样，并未抬眼看向他，他也只能继续跪着等陆德清发话。 “看来母妃说的没错，我的出生果然就是个不详，这么多年过去这老头子心里还是有一道坎。”陆青遥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但那又如何？他行得正坐得端，这一年下来，哨子们也没法儿带回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消息，他不屑于八皇子这个身份，六剑客的自由才是他理想的归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吧，刚刚来时那清晨散落到书房地面的阳光刚刚巧落在陆青遥的膝上，现在已经往外偏离了一寸，陆青遥的目光也一直在这缕阳光上，寸步不离。 “江湖有意思吗？”陆德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起来却又很遥远，听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儿子出走老子生气的怒气，反而像是一种质问，问的其实是“你去江湖是有什么目的？” 陆青遥依旧低着头，一字一句回道，“儿臣志不在朝堂，江湖风波儿臣也不感兴趣，只是走出去看看，也检验一下贺侍卫的教学成果。”母妃之前在睡梦中最害怕出现的情况，就是皇帝会怀疑八皇子威胁太子的地位。太子陆青山仁和宽厚，与人友善，有目共睹。虽然陆青遥和他交往不多，但他认为太子作为储君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今后也应该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太子也知道父亲的秉性，这十几年在朝堂也和左丞相右丞相割席分作，怕的就是自己父亲那一点点的疑心。 而太子不知道的是，他父亲的疑心并不止于此。陆德清忌惮魔教和魔域，忌惮江湖，所以才有暗鹤卫，才有了哨子。他更忌惮的是，皇家中有人和江湖扯上关系，他害怕的是魔教，和那一股足以倾覆朝堂的江湖力量。暗鹤卫告诉他，八皇子这一路上真的就是游游走走玩玩乐乐四处找人比试，没有比试的时候就是一路游山玩水，这一年走走停停花掉了近两年的俸禄。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或原因，八皇子没有和魔教扯上关系。这让陆德清略为安心，瓦解魔教的计划是他宏图大业中的一环，不能在这种时候让皇家之人和魔教有任何关联，毁了他的大业。 “那没事了，安也请过了，下去吧。”陆德清的语气平稳如常，陆青遥听出来了，这老子是暂时放下了对他这个不受待见的儿子的戒心。他确实是一心只想游历江湖，皇城的日子太沉闷，母妃过世之后，他身边可以说没有了任何体己，倒不如去江湖游荡来的自在。老头这语气里面，他仿佛听到了长吁一口气的放心。更何况，他陆青遥从不上朝堂，无党无派，朝堂没有人结识他便自然也没人拥护他。 在江湖自由的生活，有戏！ 陆青遥稍作礼数，带着轻快的心情走出御书房，此时外面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月季也开的正好，红色的花瓣被洒下的阳光镶上了一层金边仿佛开成了另一种月季。 就在陆青遥久违地回到这个花园赏花的时候，房里的陆德清也稍稍安心，对着贺群还轻笑一句，“这小子，长大了，也该给他指个婚事了，看来要请内务府去看看大臣们的家中女眷有没有合适这小子的了。”贺群听了，刚刚悬着的心突然就可以放下了。帝王心难测，皇帝不开口，他的一颗心还在替八皇子紧张，害怕自己教武反而是害了这个少年郎。 “嗯，还是得过两年，让他再闯荡个两年，等闯荡够了回来好收心当他的八王爷。”贺群刚想附和着回应，转头就发现陆德清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笑意。 也许，皇帝怕的只是他成为第二个八皇子，心里还是爱护着他的吧。贺群擅自揣测了一下圣意。 在自己府邸还没待上几日，实际上除了皇帝他陆青遥也没有需要特别去见的人，便决定收拾收拾行李再次出发。 还有青城山没去过呢，那青城山上的青城派，据说都是道家弟子，不知道从无量和尚那里偷学了几招的易筋经和金钟罩能不能和青城派对上几招。 那就去青城山吧，六剑客直奔青城山方向而去，也不在意身后跟着的哨子到底有几人，终究是甩不掉的，那便让他们就这么一路跟着，让他们见证六剑客的从无败绩。 在路上走走停停了一个月，陆青遥还没走到青城山脚下，就碰上了这一行要去对阵的人，青城派大弟子，叶天。 依旧是一身玄色的陆青遥，看着一身青衣布衫的叶天，他似乎和陆青遥年纪相仿，中原人五官大开大合的长相，不似陆青遥这番俊俏，更多一份粗旷。 彼时的两个少年郎，还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会需要二十年来叙述。 第四章 不出意外，这一次当然是叶天输给了陆青遥，只不过比昆仑派的二弟子好多了，叶天一直撑着直到陆青遥使出他游梦十六式的最后一式才认输。 “这一比好艰难还是没有赢，六剑客这一招一式都是杀招，跟之前传闻的完全不一样啊。”叶天艰难的从地上起身，想着这六剑客到底什么来路，从来都是听闻他和谁比了一试赢了，又和谁比了一试有赢了，从无败绩。今天这一试，果然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用尽了招数最后也还是败给了陆青遥剑法的最后一式。 “这青城派的武功果然，不是昆仑派那些花拳绣腿，游梦十六式今天都快用尽了才打赢。这小子有点功夫啊。”陆青遥故作轻松地整理他打的有点忙乱的衣服，把那柄剑仔细瞧瞧，确定没有什么划痕就收入了剑鞘。 “六剑客，你的《六剑谱》果然厉害，叶某人佩服。”叶天愿赌服输，陆青遥还是很认可他的，不像某些门派，输了还说是那天东风不便，天不时地不利的。 但是这《六剑谱》是什么东西？ “什么《六剑谱》？我刚刚使的剑法叫游梦，乃我自创剑法。”厉害吧，还不赶紧夸赞一下我的剑法？虽然在江湖已经游历了一年之久，赢了的陆青遥也还不过是一个喜欢显摆的少年郎。“原来六剑客闯荡江湖这么久，留下的剑法名字都是错的？啧啧啧，也对，之前输了的人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是用什么击败的他们，他们不知道这名字也正常。” 但《六剑谱》这名字也太普通了吧？怎么配得上他苦思一年才创出来的剑法。 叶天倒是没听出来陆青遥这赶紧让他夸的意思，只是拱手拜了拜礼，“多谢多谢，叶天现在知道了，领教了游梦，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亲自对试才领会到六剑客剑术的奥妙。” 这让陆青遥听了很是受用，想起来现在剑已经不需要名字了，那赢了好像也没什么意思。这叶天生得虽是粗旷了点，但也是一表人才，青城派的青城剑法他这已经是很高境界了，不如，就地交个朋友，也免得旅途一个人太寂寞。 陆青遥之前其实也想着趁比试的机会多交几个江湖好友，但是比着比着，正派的人好像是一个比一个会耍赖，不似这叶天，愿赌服输爽快的很，他就算是想交个朋友，在这之前也都不是什么好时机。反而是神贼这种亦正亦邪的江湖反派，愿赌服输，人也爽快，就是大多是大字不识几个，陆青遥也怕这番交友给他这皇室血脉今后的生活留下隐患。所以，是真的行走了一年的江湖，一个人看了一整年的山山水水多少有些无趣。 看这叶天，本也是青城派大弟子，好不容易武艺学成，迄今为止除了青城剑法还没领教过其他江湖门派的武功。到了弱冠的年纪，师父也想让这个大弟子下山历练一下，多见识点江湖，还指望着他历练完可以褪去少年稚气刚好回来继续当大师兄，今后也好当这个掌门人。 而行走江湖，多结交几个好友，也是叶天这次下山的一个目的，也是师父给的任务。 “敢问叶兄是计划去哪里？这大好河山，我才走了偏偏一隅，不知叶兄是否可同游这山水？如何？”陆青遥试探着问了问。 叶天大喜过望，在青城山上，师弟们一个个都敬他是大师兄，门派规矩森严，大师兄这个位置只能交到三俩交心的好友，还是那种成天缠着你切磋武艺的小辈。叶天对江湖的渴望，从希望能交到一个好友开始。六剑客这种名声大振，自创剑法就冠绝江湖的人物，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六剑客这样的江湖传说居然会是自己下山交到的第一个好友，叶天在心里把历任祖师爷都诚心诚意地感谢了一遍。 “好好，再好不过！我刚下山，愿与六剑客同游。敢问该称呼阁下六剑客，还是称呼其他名字？”叶天这诚惶诚恐地发问，陆青遥有一瞬间回到了宫里的感觉，他身边的那些仆从们好像就是这样，可以直接称呼“八皇子”的却一个个都跟吃了黄连一样叫不出来。 “无妨，我姓陆，称呼我姓即可。”虽然“陆”确是皇家姓，但也是大姓，如果户部呈报的数字都没错，那这天底下多一个少一个他姓陆的都不是什么太打紧的事情，倒也不算是冲撞了皇室，也不容易让他人起疑。 叶天想着，这六剑客原来就是来源于他的姓，还真是直接明了。但只给了姓不给名，这六剑客还真是神神秘秘的。“我看我俩应该是年纪相仿，那我就称呼兄台陆兄了。” 比试之前叶天已经自报家门，陆青遥就知道他今年弱冠之年，年方二十，比自己还年长五岁，一声“陆兄”多少还是占了点便宜，这称呼他陆青遥不吃亏。 叶天见他没反应，初次交友的陌生和谨慎，让他想钻进地里再爬出来重新找个话题。“陆兄好剑法，敢问陆兄这柄剑名是？” 陆青遥从刚刚占了小便宜的一丝喜悦中回过神来，笑了笑，“剑就是剑，没有名字，它只是六剑客的剑。”虽然戴着面具，但叶天还是从陆青遥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比他还要更年少一些的稚气未脱，不禁暗暗惊到，天下竟有如此天赋异禀的少年？陆兄的身形外观目测比自己至少小三岁，却已得如此深厚的功法，未来再过上几年，必将是武林第一。 叶天不知道，这陆青遥并不想当这天下第一。他出城游历江湖，只是因为久居深宫的苦闷，那宫阙琼楼里，已经没有了母妃，没有人关心他，他也再无需关心其他人。唯一要记得的是，行事不要让宫里的那位感觉到紧张，不然最后不是客死江湖有可能还要回到皇宫领死。更何况，暗鹤卫那几个尾巴还是可跟在身后盯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和之前的八皇子一样被旧事重提。 陆青遥戴着面具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别人定睛盯着他看，那面具是下一张美而不自知的脸，脑子里想的却是“我特地挑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面具你们就不要再执着这张和陆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了，陆剑的这张脸已经在骑马全城探花的时候全丢完了。” 陆青遥轻咳一声，刻意把声音压了压，“不如我们先去江南吧，这清明刚过一月，江南正是美景之期，边走边游。碰到了想要比试的人，我就比上一比，若是碰上同道中人，那我和叶兄说不定可以再多个朋友。” 还真是个孩子，和三师弟差不多，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想着和各位师兄弟玩耍。但陆兄说的也没错，正是江南好光景，平日里除了习武师父师叔们也会教授他们四书五经，还没见识过真正的读书人是什么模样。江南春日好，读书人喜游湖踏青作诗，下山就应该看看和山上不一样的生活是什么样。叶天这么一想，“好，我叶天愿与陆兄一同前往。” 就这样，陆青遥和叶天先是去了江南，江南春日好，文人墨客，勾栏画舫也都不少。陆青遥带了不少用俸禄兑换出来的银票，这江南虽然花费不少但他俩也没饿着。陆青遥先是把叶天那套青城派的青衫布衣换成一套和路上文人相似的浅色绸缎着装，让叶天在这一众人里面显得不那么突兀，仁厚对照着自己一身的玄色置办了差不多样式的几身深色衣服，跟他的面具在一起倒是很突出他是个江湖人士，毕竟在江湖上口口相传的六剑客，就是身着玄色戴着面具只持一柄普普通通的白色剑鞘的玄铁铸剑。他俩站在一起，看着一文一武，就好像六剑客给自己找了个少爷看着一样。 江南好，白天阳光明媚流莺飞鸾，晚上市集画舫灯火通明。但看了几场飞花令，又观赏了几个文人墨客都爱去的湖景，陆青遥觉得，这些自诩文人墨客的才学也并没有在自己之上，陆剑这个探花当年巡城时出口所作的诗，比他们这些天听见的都风雅有趣不少。 没意思，叶天和陆青遥继而向西而行。果然，出了江南便是江湖。在那西南蛮夷之地，两人见识过了当地的南越派，讨教了几番，当然还是不出意料的六剑客再添一胜绩。又到了华中武当派的地界，叶天也有了一个道教弟子和其他道教门派讨教的机会，青城派大弟子这一次没有给青城派丢脸，武当派的掌门在给青城山送的信上面还夸赞青城派掌门育人有方。又兜兜转转走到了蜀中，峨嵋派的同宗师叔们也给叶天指点了一二。叶天在这一次的下山途中，也学到了不少，武学突飞猛进，武艺也精进很多。 六剑客自不必说，从无败绩。 两个少年结伴而行的这几年，也有许多只是在路上的时候，在没有人可以讨教的时候便互相讨教。一开始，叶天依旧是败在陆青遥的游梦剑法第十六式，渐渐陆青遥发现赢他也是越来越吃力，慢慢地两人能打了个平手。既然都打平手了，那便是不分高低，也不分输赢。于是两人练剑的时候琢磨着自创了一套双人剑法，叶天管这套剑法叫“双月剑法”，虽然陆青遥对这个名字就差没说“太过稀松平常花拳绣腿”了，这名字他怎么听都算不上雅致。 双月剑法是双人剑法，和一般双人剑法的一守一攻搭配不一样的是，双月剑法的两把剑都只负责攻。一人一剑一式便已是杀招，另一人一剑是则为补招。根据叶天的说法是，自创的剑法当然是要剑指第一，进攻才能赢，他此番下山的游历最重要的就是为了赢下一些比武，让青城派名扬远一些，虽然青城派的名声在他祖师爷那时就已经名扬天下了。陆青遥倒是随了他的意，只不过在这套剑法的步法中调了调，不至于双人出击时只有前路没有退路。对此，叶天表示无比佩服，在他看来，陆兄的高瞻远瞩和武学天赋都是他毕生比不上的程度。 这两人一边游历一边比武一边练武，一路走走停停，这一晃也快过了四个春秋。而在不知不觉中，两人都没意识到这一路的西行也让他们更接近魔域。魔域因在西域边缘，无风无雨的西域最易出现海市蜃楼，那么多去寻魔域的人都倒在了走不到的海市蜃楼前，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魔域的入口到底在哪里，靠近什么地标，也就很少听说有人走到。 直到陆青遥在路上发现了已经风干了的两具哨子的尸体。 第五章 陆青遥听贺群提起过，暗鹤卫的人相见，不需要靠令牌这种容易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来相认，每一个加入暗鹤卫的人都会在右耳后用特殊的染料刺上一只鹤的刺青，这也是为了其他暗鹤卫发现同党尸体的时候可以及时处理，不暴露暗鹤卫散落在江湖的哨子的存在。 漫天黄沙随风起，无风无雨遮天蔽日的一天，叶天和陆青遥走着走着发现路上有什么东西搁着挡了他们的路，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已经是风干状态，从衣服和随身物品上看，好像是两个误入了这沙丘的商贩。 只有陆青遥，第一眼就觉得在这个地方看到这种商贩着装多少有点不寻常，在这漫天黄沙看不到边的地界，哪来的商贩，而商贩二人这是计划去哪里求财呢？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陆青遥想起来之前在跟踪他的哨子们那里探听来的消息，没有一个派去魔域的哨子可以活着回来。他随手翻了一个尸体的右耳，果然，耳后有鹤形状的刺青，这尸体已脱水，皮肤紧缩，鹤的形状显得更加清晰容易辨认。翻了下另一具尸体的耳朵，同样在右耳后发现了鹤的刺青。 这应该就是暗鹤卫想派去打探魔域的哨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路上误入沙丘深处还是来的时候碰上了黄沙席卷，这两人被困，从此留在了这沙丘的黄沙里。 叶天见过死人，但还没见过这样的尸体，被吓得在陆青遥面前不敢开口。见陆青遥翻出来了鹤的刺青，脑子里回忆起之前师父师叔们给他讲述的天下各大门派都有什么辨认特点，似乎没有那个门派的人是以刺青为鉴别特点的。 叶天看向陆青遥，“陆兄，这是何门何派？你可认得？” 陆青遥却轻描淡写道：“大概是一些江湖闲散人员给哪个大户人家做打手的吧，这刺青看着像是哪个大户的家族图腾之类的东西。”毕竟暗鹤卫这种天子亲兵，一半都见不得光的存在，还是不要让叶天这小子知道，免得卷入其中。 “哦，哦，哦，还是陆兄见多识广。我虽说是青城山的大弟子，下山到现在还没见识过这种打手呢。”叶天挠了挠头，对陆青遥的见多识广着实是羡慕，这小兄弟总是能说出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事物。 陆青遥何止见多识广，他张口就来的扯谎本事也是天下第一等。早在贺群教他习武的时候，偶尔不想上学的小八皇子早已学会了撒泼耍赖装病头疼，每次都能用纯熟的演技骗过贺群这个暗鹤卫的首领，以至于后来也学会了用贺群教的那一套绝世轻功成风，在皇城顶上四处游走，时不时去探听一些和自己有关或者无关，有利或者无利的消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八皇子在年幼时便早已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母妃说了，关键时刻可以保命，小小年纪的八皇子牢记于心。 正两人交谈之际，黄沙渐停，看起来不是很遥远的前方突然显现出一座城池，城门高耸入云，蔚为壮观。有城池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客栈，叶天开心地跟陆青遥说“陆兄，你看！那里应该可以有住宿的地方！” 陆青遥在书中读到过，这种东西叫海市蜃楼，看着离你很近，但一步一步走过去却是永远都走不到的，因为这座城池根本就不存在。想必，留在这里的两个哨子也是见到了这样的海市蜃楼，向前走着却一直没走到，最后在路上脱力脱水而死。 书中也写道，能看见海市蜃楼，就说明附近确有此景或相似的景色，只是不能向着海市蜃楼的方向前进，真景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是在海市蜃楼相反的方向。 也就是说这俩哨子可能是走反了，最后把自己送走了。 “这是海市蜃楼，我们往反方向走走看，说不定能找到这座城池。”陆青遥不多做解释，还是不要花费时间和口水给叶天讲这海市蜃楼和它的破解之法，他们随身携带的水确实也不多了，省着点用。 果然，反方向走了约一刻钟，便又开始刮起漫天黄沙，回头一看，黄沙中的海市蜃楼也不复存在了。这漫天的黄沙遮蔽了他们能看到的唯一日光，也许是又走了一刻钟，也许是走了半个时辰，陆青遥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但心理暗暗估计，这路径一定是偏离了既定方向，两个人的脚印走远一点都看不见来路，全部被黄沙埋没了。 不知走了多时，待漫漫黄沙的风声渐停，他们走到了一座真的城池的门口。城门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魔鬼城。 江湖消息准不准另说，但这以讹传讹的本事倒是在各大门派脉脉相传啊。这就有有点糟糕了，这可是误打误撞走到他俩都没想过要去的魔域了。 陆青遥在心里又庆幸又好笑，庆幸的是两个人终于不用饿死渴死在这漫漫黄沙中无人收尸，好笑的是不想来魔域偏偏就走到了魔域的门口，人生无两，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叶天这小子还没搞清楚状况，眯着被风吹迷了的眼睛看了看，“陆兄，这是走到哪儿了啊？”脸上覆盖着深深浅浅的黄沙，叶天这再深邃的五官都显得不那么出彩。 陆青遥轻飘飘来一句，“魔域，没见着那个武林正派从里面出来的地方。” 第六章 叶天听到这话，差点一个踉跄倒地。 据说魔教有一个老大，被魔教的人尊称为教主，魔教众人从来都是穷凶极恶一件好事都不做，几大门派几辈人去围剿了魔教几次，全都是被魔教的教主打退了回来。师父告诉叶天，和叶天听说的传闻，都是这样说魔教、魔域和魔教教主的。 “陆兄，那我们是要打过去吗？”叶天的声音听着甚至还有一点发抖。 陆青遥笑了笑，“来魔教比武，我还不至于那么不惜命。我们两人只是在这荒漠沙丘中迷路了，看到了一座城池来寻个住处找口水喝罢了。” 两个人冒着黄沙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城门口，在临近城门前，陆青遥取下了面具，想了想还是对叶天说了一句，“待会儿进去记得收敛内力，不要让他们察觉到我们会武功。” 这一路虽是同吃同行，但因为陆青遥喜清净同时也有钱，二人就算是在热热闹闹的城市里面住店也是分开两个客房，叶天也从未见过他那半截面具下面的脸。叶天现在虽然隔着一层弥漫的黄沙，多少能看清楚陆青遥完整的一张脸。星目似月，剑眉刚劲，加之一张自己已经看过了四年熟悉不过的薄唇，原来陆青遥是这样一幅贵气但又冷漠的模样。叶天虽想不通为什么六剑客长得如此俊美却一直以面具示人，想必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吧。虽相处了几年，但六剑客在他的面前几乎不怎么多话。所以第一次见到陆青遥的真面目虽然有一点吃惊，但叶天也没有对此多出一句疑问。 这叶天之前一直在青城山待着，从未去过皇城，自然也不知道那一年失踪的探花陆剑便是这般模样。所以陆青遥才放下心来摘下面具，再给自己脸上抹几把黄沙，抹匀一点，这样才好骗过那两个守卫。见叶天也没有对他提什么问题，便示意他接着朝城门走去。 这城门高耸，高耸到完全就是一个坚固的壁垒可以给城内的子民带来庇佑，“老爷子的疆域图上，大概还没有第二处这般牢固的城门了。”陆青遥看到这城门不由得轻笑，城门就已经是这么易守难攻了，也难怪几大门派来来回回几次都攻不下来。 在城门守城的两个守卫和皇城门口的守备兵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们穿的都是一身黑色，倒是很符合陆青遥和叶天之前的听闻和自己对魔教的想象。但也仅如此，只有服装的差别，一眼看去看不出来魔域的人外貌和一般人有何区别。没有传闻中的凶神恶煞，也不过是看起来普通人的长相，普通人的气质。 “二位……二位大人，我们两人本是想去域外看看能不能倒腾点东西回来做点小买卖的，结果这漫天黄沙里面迷失了方向，敢问二位大哥我们这是到了何方地界啊？”陆青遥先开了口，这随口就来的扯谎技硬是能让叶天把被黄沙吹眯了的眼睛又努力睁大了一分。 守城的两个守卫看了看这俩人，一个人是一身看起来好像很贵的衣服被漫天黄沙蹉跎成灰不溜秋的颜色，嘴唇开裂确实是一副口干舌燥的模样，摇尾乞怜的模样仿佛一只小狗一样。另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满脸黄沙，眉毛上挂着这一路的风尘仆仆，看上去确实是两个迷路的人，来这一片界地居然都不知道给口鼻处蒙一层纱巾遮风挡尘，属实也不像是那些武林正道派过来的专业探子。 见守卫还在对他们俩上下打量，陆青遥刚谄媚的笑脸就没敢放下来，“二位大人，我们真的是误入，误入啊，就想着倒腾点小本生意。二位大人行行好，放我俩进去歇个脚，您看我兄弟，都快枯了。” 陆青遥说的没错，决定闯荡江湖之前也是看了下疆域图，那疆域图上，去往域外确实有一条有人烟有河有树的茶马道，虽然不知道到底在哪里，但回想一下之前迷路的过程，那条路应该离这座城池也不算太近。如若现在想要两个人靠两条腿走回茶马道，是绝无可能了，他和叶天随身携带的清水在一刻钟之前已经消耗殆尽，再走下去下怕是两人都要交代在这漫漫黄沙里。 叶天这小子跟陆青遥一起混了几年，那张口就胡话的本事没学会，但给他打配合倒是会一点。听他这么一说，也开始对着两位守卫大人挤眉弄眼，形似摇尾乞怜。他青城山大弟子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师父师叔们还等着他回去即位接管青城派呢，这时候，面子什么的都不重要。 不知道是这两个守卫是真的心地善良还是确实没看出来这俩人有什么蹊跷，看到叶天这快要渴死的模样，给了他们一人一块临时的通牒就放了两人进城。 魔域的人，向来不问来程，只问去路，所以他俩的身份也不需要经过查验这个流程。 穿过城门楼，叶天和陆青遥惊讶于眼前看到的景象，完全不是印象中或者是口口相传的那样。 在师父师叔们的口中，从贺群的暗鹤卫在江湖探听的消息中，魔域的人都是魔教中人，魔教以教主为尊，教主喜黑色，所以整个魔域的人只穿黑色没有第二种颜色。 相传，是这样的。 而魔教中人，无一例外，好杀戮，无恶不作，专门通过攻城略地来侵占其他门派的地盘，因为他们自己没有什么资源，换句话说，全靠烧杀抢夺来壮大魔域的领土。 他们说，是这样的。 但此时叶天和陆青遥的眼前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刚刚穿过的城门可以说是高耸入云，而魔域的整个城池则是被同样高度的护城包围着。放眼望去，面积之大辽土之阔，确实是陆德清疆域图上遗失的那一块不小的土地。 护城门连着的城墙几乎是同样的高度，城墙的高度阻挡了城外的风沙，城内看不见漫天的黄沙，只有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细细的浮沉，同时视角却能眺望到很远处，能看见城内除了一般的街道，集市，最远处好像还有一个矿山，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可以开采的是什么，但应该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 街上的行人各色各样，大多数人都蒙着一片薄薄的面纱来遮挡空气中的浮尘。人们着装各色各异，什么颜色都有，年纪轻一些的男男女女多为清丽的衣衫，年老一些的老妇老夫则多为素色衣衫，街上还有孩童在打打闹闹。街道的这头是一个大的饭店，来来往往的人群都面带笑意，走在街上感受不到一丝杀意。街道的那头应该是一个药铺，街边有小贩正在兜售应对苦药的蜜饯。叶天和陆青遥两人完全没见过这番景象，这里平常得像是他们这几年去过的小村小镇并无两样。 除了一般的居民住所，街上他们好像还看见了和一般小城私塾并无二样的学堂，陆青遥暗自猜想，能有如此繁衍生息这么多代，魔域的存在起码有百年。远边靠近城墙的部分依稀可见一些绿色方方正正的土块，在这沙土荒漠的小小城池里面，居然还有可以进行农耕的土地，而这些土地的旁边，是城墙内的一个内湖，这方天地竟然也是有内陆河的。 眼前的景象给了叶天和陆青遥不小的震撼。 第七章 但是和普通小镇小城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客栈可以给他们留宿，也没有驿站可以给他们歇脚。唯一可以给他们准备两个空房的，是这个小城里面最大的那间酒楼。 说是城里最大的酒楼，却也是比他们一路走来看到的客栈都小了许多。这个小城看起来挺大的，人也挺多的，但这些人都是久居此地既不需要打尖也不需要住店。只有偶尔那么一两个倒霉汉子是被家里的婆娘打了骂了赶出门，才会需要那么一个临时住所不至于露宿街头。 两人坐下让小二先上茶水，然后点了他们觉得这里可能有的家常菜，最后才吩咐小二收拾出两间能住宿的房间让他们今晚暂住一晚。陆青遥身上银票还有，可现成的银子却不多了，这小城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银号可以兑换银票，手里的银子估计是勉强能支付在这里一两晚的房钱和饭钱，吃完休息好他们就要尽快启程离开这里。 这沙漠里面只有毒辣辣但被黄沙遮蔽显得雾蒙蒙的日头，确实没有什么参照物可以推测出时间，陆青遥问了小二才知此时已近申时，过了常规饭点，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二人先用茶水咕咚咕咚把自己灌了个半饱，又向小二讨了点清水，把身上的尘土拍拍，把脸上的尘土洗洗，把手上的尘土洗洗，这才坐下来等厨子做菜小二上菜。 叶天这才有时间，近距离看清楚陆青遥的长相。陆青遥虽说不上是绝世的容颜，但确实是让人一眼惊艳的长相。轮廓清晰锐利，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不笑时是俊美有冷静的一张脸，如若笑一下的话应该是完成半个月亮的含情目吧。叶天想着，还是问出了之前想问但没问出口的问题。 “之前以为陆兄戴面具是有什么面疾需要遮挡，我看陆兄应该不是出于这个原因。能问一下陆兄为何吗？”这陆青遥平日里惜字如金的性子，叶天这问得都显得有点毕恭毕敬了。 陆青遥抛给他早就准备好了的答案，“我入江湖只是为了游历和比武，万一比武出了什么差错怕今后被追杀难以脱身，还是戴面具比较方便。”这答案确实滴水不漏。 叶天拍脑袋一想，“对啊，陆兄，想得周到，想得周到。” 这一关应该算是过了，幸好叶天这傻小子久居青城山，那年也没见过探花的陆剑，陆青遥才能放下心来。 二人也实在是饿极了，这店虽小，但菜却做的不错，不比他们一路吃过来的豪华客栈里面做的差。上一道菜二人就吃完一道，第一口两人都没有吃出什么异样便放心狼吞虎咽起来，最后上完了五道菜二人吃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天色尚早，但被两具干尸吓到，加之又在这漫天黄沙中艰难行进了许久，两人都有点疲惫不堪，吩咐小二给两个客房准备洗澡水之后就各自进房休息了。 陆青遥进入自己的客房，环顾四周，虽然客房简陋了些，但终归是该有的都有。在等小儿准备浴桶的时间，陆青遥这眼皮子就开始打架，终究还是大意了，这店不知道在何处给他们下的安神香，是他没了解过的种类，贺群也没有教过他魔教的武功和解毒之法。 这就有点糟糕了，连哨子们都死在了魔域的外面，那他陆青遥相关的消息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没有人知道陆青遥去了哪里，那皇城里的那位自然也不知道。另一种就哨子跟着他往西域方向去了，就已经通知了暗鹤卫八皇子可能是去往魔域，不管最后回不回皇城，都难逃老头子的猜忌。 真是那种都是麻烦。 想到这里，陆青遥最后一刻的清醒也消失殆尽。 来都来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再次醒来的陆青遥，还以为自己在谁的书房里。这房间窗明几净，书柜也摆得整整齐齐，但是仔细看看，那些书籍除了四书五经完全没看到陆青遥这十几年知道的名家大作。再仔细看看，这个房间里面的雕梁画栋和平常见的都不一样，仿佛是上一个朝代的样式。花瓶，笔墨纸砚，屏风摆件，都很美，但也很古朴，明显不是这两年流行的款式。这房间看着一切正常，就是古旧了点。 和这房间一样古旧的，就是端坐在他侧旁的这位老人了。 陆青遥被绑在凳子上，安神香还在起作用，浑身软绵无力，不用绑他也跑不掉。陆青遥转头，看向侧旁的人影，虽然魔域的天空没有别处那么清晰澄净，但正对着大门进来明晃晃的光还是让他的眼睛不适应，正当他的眼睛在晃神的那一下，耳边听到人影发出的声音，“醒了？” 陆青遥这才看见人影原来是一个小老头，逆光第一眼没看清长相，但能感觉出这老头气势非凡。再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楚，这个老头应该是看上去年纪不小，但脸庞红润紧致，目视年纪只有六十岁左右。慈眉善目的，盯着陆青遥也是笑眼盈盈。如此和善的脸庞，搭配的却是一身黑衣，这是入城以来陆青遥见到的唯一黑色，很难不猜出他的身份。 魔教教主。 老头见他应该是看清了自己的长相，开始自报家门。“我是齐天，也是你们口中恶贯满盈的魔教教主。该怎么称呼您呢？陆剑，还是现今的八皇子？” 陆青遥仿佛被人丢进了冰窟一样，一瞬间清醒的不能更清醒。连和他共处这么几年的叶天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个老头却把他的身份摸得一清二楚，不，应该是他们一进城门，这个老头就已经知道这是六剑客是陆剑也是八皇子的人来了。 第八章 陆青遥没接他的话，只问，“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傻小子呢？” 齐天摸了摸白色的胡子，“八皇子不用担心，他在另一间房，这傻小子内力不如你，药效解除得慢，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叶天这小子没事就好，不然青城派的大弟子被他带出来又回不去，这青城派的下一任掌门该没人接了，青城派不得把他六剑客打死。 陆青遥这才回到他关心的问题上来，玩味地问道，“齐大爷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呀？”虽处在弱势，但陆青遥这嘴巴还是老样子，不认输，只想随心所欲。 齐天把陆青遥的椅子挪了挪，让他可以坐在一个没那么晒的位置。 “八皇子，你不会以为路上的两个暗鹤卫都是偶然碰到的吧？” 陆青遥现在这脑瓜子清醒的不能更清醒，这老头的意思是，那两具尸体是他故意放那里的？“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少年郎倔强的眸子对上了老头慈祥的目光。“也不是引导你们到这里来，而是这两个暗鹤卫是真的在来的路上渴死了，本打算收拾尸体的，但想想万一有人来到了附近却连个路标都找不到，跟他们一样迷失方向，那不如就放那里，有缘人自会误打误撞找到这里，然后活下来。” “那照你的意思，来找魔域的人要么就是根本就没找到死在路上了，要么就是跟你一样一直在魔域里面？” “八皇子可以这么说。” “那那些有来无回的武林正派人士呢？相传没有人来找魔域然后活着回去的。” 老头的笑意突然止住了，突然的哦严肃让陆青遥觉得有点诧异，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了苍老又看到了不解。“八皇子，我不知道外界怎么说，但魔域我在的这么些年只有来攻打的武林人士，却没有单枪匹马来寻的人。魔域的众人都是世代居住在此，没有外人。” 陆青遥想了想，魔域长什么样外界都已经传遍了，但和真正的模样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干。那武林中再传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他的游梦剑法都已经被传名叫《六剑谱》，只因为六剑客从未告诉过别人他的剑法叫什么名字。 这么说来，江湖中人从未有人活着进了魔域，那便自然没有人活着从魔域出去。人啊，真是害怕什么就把这个东西越传越邪乎，这江湖武林可真有意思。 想了想，陆青遥还是问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敢问齐老爷子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齐天起身，从书案上拿来一张画像，展开在陆青遥面前，陆青遥一眼认出画像上是几年前的他，那个探花陆剑。画像上虽然是他几年前的模样，但和现在的他也没什么两样。 齐天缓缓道，“八皇子，皇城有暗鹤卫，魔教也有自己的情报组织。陆剑当年全城探花的豪情，风光一时无两，我的探子自然也会带回这个消息，和陆剑的画像。” 光知道陆青遥就是陆剑，是不够的。陆青遥在想他是怎么推测出他是八皇子。 齐天接着说道，“当年陆剑高中探花却从人群中消失了，而关于八皇子的消息却是，他被当今圣上赶回了御赐的府邸，皇帝给了府邸但八皇子还是八皇子，并没有加爵成八王爷，还从此禁足了很长一段时间。那陆剑和八皇子的年纪相仿，旁人猜不出来，我这个老头子却还是可以猜出来，八皇子就是当年的陆剑。” 陆青遥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那两具尸体如果是在这荒漠沙地之中，应该早就被黄沙掩埋到深不见底的地方，但他们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只被黄沙浅浅覆盖一层的尸体，好像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等别人发现。 就在陆青遥还在想，自己六剑客的身份会不会被发现的时候，余光就瞟到了他们进城门前藏在路上的剑，六剑客的剑。没见到叶天的那柄剑，想来应该是和叶天放在一起吧。 魔教的探子打探情报的能力这么高，想必这糟老头子早就知道他是六剑客的身份了。 齐天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抬手拿起了那柄剑，普普通通的一柄剑，剑鞘上的花纹也只有一条柳叶，和江湖上关于六剑客的传说描写一模一样。 “暗鹤卫应该也知道，八皇子就是六剑客吧？” 陆青遥眼见齐天带着一丝好奇或者是戏谑摩挲着这柄剑，“六剑客随身携带的都是官家银号的银票，行走江湖多年没听闻六剑客靠什么本事在赚钱，倒是一直出手阔绰得很。也只有拿俸禄和封赏的八皇子能做到了。” 不得不说，陆青遥从没想到，第一个把这几个身份串起来认出他的会是这个魔教教主齐天。 “你想干什么？” “八皇子放心，时候到了自然会放八皇子回去，不伤分毫。” “那叶天……” “他不行，老夫有求于他，他从此不能走出这里。” 陆青遥瞪大了眼睛，青城派的大弟子被他带出来从此不见踪影，那青城派怕是掘地三尺也要让六剑客交人。他小小年纪可受不起这番追杀，更何况他和叶天打了个平手，那叶天的师傅肯定武学造诣比他高出很多，他不想成为叶天师傅的剑下亡魂。 “为何？”质问齐天的声音甚至有点点颤抖。 齐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对陆青遥说个明白。“罢了，反正你迟早也是会知道的。我当教主已经快二十年了，年岁增大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你看我现在外貌无恙，那是因为教主的独门功夫有延缓衰老的奇效。哦，对了，那功夫也不叫吸星大法，虽然一直被你们称为魔教，但魔教也没有那种邪门的武功。这功夫虽不如波若心经，但也可以有助修身养颜。“ “那和叶天有什么关系？”陆青遥打断他。 “那两个暗鹤卫被发现后，我就派人一直把他们放在那里让路过的人发现。我一直在等，等一个年轻的人来到这里，即位魔教教主。” 陆青遥听到这里，一下子没缓过来，“什么？” “只是老夫没想到第一个能找到这里的是八皇子和青城派的大弟子叶天。八皇子应该不想成为下一任教主，这样你不仅回不去皇城，回去了怕也是要丢了性命。所以就只能是那个傻小子了，好在他资质上佳，不至于承受不住这场历练。” 等等？这又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还没等陆青遥问出口，齐天就给了他答案。“八皇子自创的游心诀内力太过阴柔，那傻小子的青城派武功炼成了至刚至阳的内力，和我这老头子的武功倒是一路的，所以，也只能是他。” 这个小小八皇子看来还不知道暗鹤卫派出的哨子都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打算，皇城里的那位对他又有什么样的打算。罢了，现在看来也不用告诉他，也还是个孩子，让他多一点逍遥自在吧。 齐天对陆青遥，莫名的有一份对晚辈的爱护之意，这俊俏的小脸本也就讨人欢喜，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八皇子，但好像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上一个八皇子的传说齐天也早有听闻，他不希望这一个八皇子因为他的一己之念步了后尘。 第九章 陆青遥听了还是没反应过来，不能是他就得是叶天？这个逻辑说不通。“等等，你身边就没有人可以继承你魔教教主的位置了吗？一定要从外面找一个毛头小子？” 齐天料到会提这个问题，他起身走到书柜，从那一堆四书五经的缝隙里面抽出来一本册谱，装订的方式和户部的户籍册没什么两样。 “没有人不知道最开始的人是怎么到这一片地方来的，但是这座小小城池发展了数年，又借着地域之便，早已不需要那么多习武之人，留存魔教教主这一人威慑武林不让外人靠近，足以。” “这册子上记录的这里所有的人名，上面没有几个人习武，习武之人也多资质先天不足。我魔教的护卫，武艺超群人有之，但不足以担任教主到下一个二十年。我已经当这个教主当了二十年了，每一任教主都需要担任二十年。” 齐天抚了抚名册，小心翼翼地放回了书架。“我已经等了五年，等一个继任者到来。” “诶，不是，你这找不到人就门口放俩尸体来钓人？也不问问叶天愿不愿意，青城派愿不愿意，你这是绑了一个未来掌门人你知不知道？”陆青遥想到叶天要在这里停留二十年，就替他委屈，明明两个人出来只是为了游历江湖，带出来的人带不回去，他陆青遥不准。 但齐天已经时日无多了。 算着时间，叶天也该醒了。齐天点了陆青遥的天突穴，让他更浑身无力一些现在不要乱动弹。接着出门，去了另一个房间，去看看叶天怎么样了。 此刻的叶天恰巧是刚刚苏醒，也是在椅子上看着这古旧的房间，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和怎么会到这里，然而这安神香的作用太强，直接抹去了他从酒楼被人扛到这里的所有记忆。 叶天这脑子还没清醒过来，齐天就带着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过来找他。叶天这脑子，确实也没法儿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就是教主，还以为是酒楼的哪个大老板来问他们要房钱。 直到齐天捏着他的肩膀用轻功在一片密林里面一路穿行，叶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老头功夫了得，叶天这个成年人的重量，被他拎着仿佛夹着一只小猫小狗一样轻松。速度之快也令人乍舌，这应该是叶天在青城山上和下山这几年见过速度最快最轻盈的轻功了。 齐天这个老头把他带到了之前他们远远望见的那座矿山的背面，背面有一座小小的温泉池子，池子旁边东西南北各站着四个同样身穿黑色衣服的人，目测年龄都有点大，应该在中年四十左右。 齐天把叶天丢池子里，一抬手，用内力把池边一个小瓶子里面的水直接打入叶天口中，叶天吞下直觉是一口不苦不甜无味的液体，但吞下后在这温泉池子里面慢慢感觉浑身发热，一股气一直在丹田蓄积。体内的内力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吞下的水，正在暴涨，丹田的热气让周围的水温升高，雾气瞬间蒸腾。 那边陆青遥被点了穴，齐天一离开他便开始运功默念游心诀，花了点时间冲破了穴位，勉强能动了。刚出书房门就见齐天携着叶天一路飞奔，陆青遥用尽全身的力气紧赶慢赶才勉强能跟在远处。 就晚了那么一步，等陆青遥赶到的时候，叶天就已经喝下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水，整个人在一片蒸腾沸水里，再不去救他，这小子迟早要被自己的内力冲破静脉寸断而死。 “你个死老头对他做了什么？”陆青遥惊喝一声。 池子边的四大护法闻声而动想去劫下陆青遥，被齐天一个手势拦下了。 齐天一个拂袖就把陆青遥档下了，陆青遥倒在地上，刚刚轻功耗费了太多体力，此刻他想撑起来说话都费力。 齐天直接入了池子，伸手去把了下叶天的脉，见其脉象浮动，二话不说就开始给叶天运功，渡真气。陆青遥还以为这魔教老头这是要杀了叶天，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旁边的四护法之一拦了下来。“别乱动，教主这是在给他渡真气，要不然他承受不住圣水的作用会经脉寸断而死。” 陆青遥愣住了，看了下老头子确实不像是在害叶天，现在终于有时间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刚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到此地要先绕过一面矿山，就是他们在入城的时候就看到城池那正对着的另一头有一个不知是出产什么东西的矿山，这个温泉则是在矿山的背面。温泉被树木环绕，环境甚是隐蔽，温泉池不算大，但看起来水质不差，和他那个不管事儿的爹年年都会去的温泉山庄里的温泉不相上下。温泉池子边上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衣着几乎是一致，一套黑色，但看衣服做工比齐天略逊一筹，看样子是齐天的护法了。温泉池子的不远处，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和温泉同样隐蔽，看着像是一些门派掌门闭关修炼用的清净之地。 陆青遥看明白了个大概，这应该是他们魔教教主闭关修炼休养生息的地方，如此机密的场所，齐天怎么会随随便便带着他和叶天过来？魔教是这么好客的吗？ 陆青遥定定看着齐天，他应该是在渡真气给叶天，试图压制住他体内乱窜暴涨的内力，他说的没错，他是在救叶天。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陆青遥的体力恢复了大半，齐天似乎也结束了给叶天渡真气，叶天周边的温泉水也安定了不少。待到齐天睁眼的时候，看到齐天这个老头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四位护法把他和叶天从温泉池子里缓缓扶出温泉，向山洞走去。陆青遥赶紧起身随他们去到山洞，这山洞的位置偏僻，从洞口能进来的光并不多，好在洞里已经点好了好些蜡烛，看清楚洞内的环境不成问题。这山洞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刚刚够一人卧的床，仔细一看，这床乃是上等的玉石制成，散发冷冷的寒光，仔细看上面还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这雾气跟玉床悬空隔开，很是奇妙。 寒冰床？这只在江湖传闻中听说过的东西竟然是魔教所有。相传这寒冰床对练功之人大有益处，除了可以有助功力增进，也可以缓解一些至刚至阳武功对身体的损害。如果说这制成寒冰床的玉石是价值连城，那这寒冰床的功效可是无法估量。 齐天把叶天放在寒冰床上，不一会儿叶天算是完全清醒了，寒冰床的效用让他刚刚沸腾的内力和真气稳定了下来。 齐天有点虚弱的站着，抬手示意让护法们扶着他找了处石凳坐下，缓了换，才开口道。 “孩子，对不住了，我知道你是青城派的。从此这世上没有了青城派的大弟子，只有新一任的魔教教主。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叶天瞪大了眼睛，刚想开口，就被齐天制止。“你慢着，现在切不可乱动，你需要在这寒冰床上等体内的内力平复，真气全部稳定才可以离开这寒冰床，不然将会再次内力暴涨乃至静脉寸断。” 叶天也感受到了体内在四处游走还不是很听话的内力和真气，内力强劲了不少，但同时也感觉到，有一些内力和真气不是来自于他原本所学武功和心法。 齐天坐下又歇了歇，看着叶天接着说，“我已将毕生武功和八成的真气渡给你，给自己留了一点好给你教授全部的武学心法。孩子，等走出这个山洞，你就是新的魔教教主了。” 叶天和陆青遥同时惊叫喊出了声，“什么？” 第十章 齐天抬了抬手，眼神望向他俩，让他们先止住自己的惊讶。 “老夫留着这一两口气，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交代后事。这魔教和魔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也该给你们说一说了。” 齐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让自己的脊柱有一个更好的支撑，现在全无内力的他，刚刚又耗费了太多的真气，他需要缓一缓。 “没有人知道魔教最开始是哪一年哪些人来到这里定居的，也没有人知道第一任教主的来历，后续继任的教主都是以这种方式一代一代把武功传授下来，只是因为真正去练习耗费的时间实在是需要太久了。” 陆青遥嘟囔一声，“你们这个传承还真是直接啊。” 齐天对此也不否认，年轻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个中艰难。 “外人对魔教的误会，我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年哪一代开始的，或者说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我当教主的这二十年，魔教众人从不参与江湖纷争，一直都是自给自足地过活着。偶尔碰到了误入魔域的行人，也是和对待你们一样留宿修整好了就任其自行离开。” 陆青遥不解，“那几大武林门派来围剿魔教，是怎么回事呢？” 齐天笑了笑，仿佛是头一次听说，“老夫只能说，在这二十年里，还没有碰到这类事情。或许是在过去，确实是有武林门派来围剿，但他们都失败了。围剿了几次，在魔教的编年史里面没有确切的记载，可能是围剿失败了被一代又一代传下来，就变成了来围剿魔教多次都失败了。” 齐天看了看叶天，带着点遗憾告诉他们，“实不相瞒，老夫空有这一身的功夫，但这二十年来，却很少有机会使出。唯有今日，二十年之期快到了，我需要全部渡给你。傻小子，虽然有点可惜，但你确实走不出这魔域了。” 叶天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脑子里想到的是，他乃青城派大弟子，名门正派，师父师叔们对他都期望颇高，他若是在这魔教里面继任了教主，江湖上该如何传说他的经历？青城派的门面怕都是要被他一个人丢尽了。他在青城派这么多年的刻苦用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名扬天下的时候对得起师父。 “老头子你说什么？我怎么就走不出去了？”叶天急切切的问道。 齐天想了想，陆青遥和他的渊源，也不算个外人，便对他和盘托出魔教和魔教教主的秘密。 原来，这座山确实是有矿，生产的都是高品质的玉石。教主的座下其实有一支商队，这些商人主要负责把这些玉石开采后运出魔域，顺着茶马道和一众域内域外的商人们一起，或者远处去域外交易换回一些稀奇玩意儿和香料，或者近处则去晋中的其他小城换回一些魔域内无法生产的东西，如魔域内无法养蚕也没有大量的水可以浇灌来种植棉花，他们需要定期卖掉一些上好的玉石换回一些布匹绢丝。这便是在外人看来魔域好像是可以自给自足的真相，魔域靠着这些可以交换进入魔域的东西和魔域里面一直都在流通的很多很多年前的钱币，自己自由的运转着。 魔域的众人，确实不是很需要习武，因为天下武功最厉害的是魔教教主的武功，而魔域也从来只需要教主一个人的守护。 但它并不叫吸星大法，这也是历任教主不解的地方，但凡魔教建立的时候能习成吸星大法这类奇门邪功，魔教何不早点开疆拓土呢？ 教主的心诀源自道，名为真若心诀，修炼此心诀可使内力大幅增长，至刚至阳的内力可以让真若剑法的境界向上一层一层突破，直到出神入化的境地。而真若心诀也可以辅助其他任何一样至阳的武功，使其层层突破抵达臻镜。 然而成为教主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饮下魔教的圣水，也就是叶天喝下去无色无味的液体，便是在体内种下了定时的毒性炸药。每逢月圆之日，圣水的毒性便会发作一次，这时的教主需要来到刚叶天泡的温泉池子，这池子因底下玉矿的存在可缓解圣水的发作，再来到这寒冰床上，配合心诀运功七七四十九遍，才能彻底解除圣水带来的痛苦。四个护法各司东、西、南、北方位，需在此期间守护教主的安全，同时他们也是教主最最信任的心腹。一旦教主能顺利撑过圣水发作的一日，便可平安无事到下一个月圆之夜。所以，一旦成为教主，便意味着他从此离不开这温泉和寒冰床。这也就是为什么叶天离不开魔域的原因。 陆青遥的诸多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原来和皇城里的那位有暗鹤卫这样的情报组织一样，魔教也有自己的情报组织，蛛网，而探子的代称就叫蜘蛛。和暗鹤卫不同的是，蛛网的蜘蛛没有任何的身份标记，每一个人都平平无奇，如若是在获取情报的过程中死去，也没有人能追溯他们的来历，因人数不多所以不存在相见不相识的情况。蜘蛛们在皇城，在江湖，在大街小巷收集情报，定期将情报回传给魔域，好让魔教这方能对外面的动态知晓一二，若有不利于魔域的消息出现，魔教也可以有所应对。 所以，齐天才会知道，陆青遥是陆剑，同时也是六剑客，也知道了六剑客在江湖上的名声鹊起。也知道了暗鹤卫的存在，所以没有一个暗鹤卫能活着走进魔域或者或者走出魔域。陆青遥和叶天一站到暗鹤卫的那两具尸体的前面，就完全进入了魔教的视线范围内了。 陆青遥听完，其实有一点疑惑。这么机密的信息，齐天这个老头子告诉叶天就行了，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一定是要离开魔域的外人？ 齐天却没有继续，而是用仅剩的一点内力，给叶天舞了一套真若剑法，然后把真若心诀教授给叶天。此时的叶天体内已经有这老头的大部分内力和真气，同道功法的领悟力瞬间也提高了不少，心诀和剑法，念一遍和看一遍便完全记住了。此时叶天急需的是，在这寒冰床上运功完七七四十九便心诀，才能度过刚喝下圣水的这一道鬼门关。 叶天聚精会神闭着眼睛运功，齐天见他已经入定，听不见也看不见外界，便也不多打扰。刚刚的叙述和教导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和陆青遥解答疑问了，所以他选择直接给陆青遥答案。 “八皇子，蛛网是由我创立的，老夫还有一个名字，齐天罡。不知八皇子可曾听过？” 齐天罡这个名字，陆青遥怎么会没听过，他便是上一任司天监的监司？可是上一任的监司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十一章 “八皇子，老夫身为一个天应，自然也会一些奇门遁甲之术。当年假死之后逃离了皇城，一路向西逃离，企图去往西域，却误入了魔域，和这傻小子一样啊，都是命。”老头苦笑一声。 原来，齐天罡也不是自愿当这个教主的，你们这魔教的教主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倒霉又命苦。 “天启二十年那年，还在皇城的时候，我便观测到天狼星的异动，天有异象，定当大乱，只是我没想到回事这样的故事和结局。”齐天定睛看着陆青遥，上一个八皇子的结局，还历历在目，清清楚楚。 齐天的力气已接近极限，不能容许他再有更多的回忆和想象了。 “八皇子放心，老夫早前已经替八皇子观过天象了，八皇子不会重蹈覆辙的。” 陆青遥一时没反应过来齐天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重蹈覆辙？上一个八皇子的故事他多少知道一点，但是陆青遥并没有摄政也没有任何的野心，他如何会重蹈覆辙？他最后也是落一个自缢而亡的结局吗？ 齐天用最后的力气告诉陆青遥，“叶天正在入定，听不到我们说话，我还没有告诉他。服下圣水之后，这至高的武力只能维持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圣水的毒性将不再复发。那时，叶天将武力尽失，他同样和我一样需要物色一个和他一样的继任者，来守护这一片被整个江湖唾弃的土地和人民。” 齐天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时间不允许了，他已经六十多岁，刚又耗尽了所有的内力，仅存的一分真气也留着给叶天和陆青遥讲故事了。齐天说完了刚刚那句，头便一歪，再也没有醒来。 齐天身旁的护法立刻护住他倒下的身躯，将他慢慢放平在地上，神色无一不哀伤，可见齐天，哦不，齐天罡这个教主当的挺成功，应该也是有众多忠诚的追随者的。 叶天的七七四十九遍心诀还没有修炼完，陆青遥刚刚又接收到了太多的讯息，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和自己相关的信息。齐天罡这个跨越了两朝的老狐狸，知道的应该是比陆青遥更多。 所以，当年，八皇子的自缢身亡是假，他就是被当年的太子除掉的。虽然不知道齐天罡看到的关于自己的天相是什么，预测又是什么，但听他的意思是他这个现任的八皇子名号带着诅咒和不详，但他不会和他的小叔叔一样死于非命。或是，他陆青遥不会像八皇子一样陷入皇子的皇位之争？ 刚在书房里的时候，齐天曾说过他只能选择叶天，除去陆青遥那游心诀过于阴柔的原因，可能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齐天罡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小小八皇子，但是已经在天象中看到过他的结局了，对他有一种格外的疼惜吧。如若陆青遥被选中，那势必会被皇帝和太子所忌惮，届时不知道暗鹤卫会不会联合江湖各派来再次攻打魔域，这一小方天地经不起狂风暴雨，历任的教主职责都是为了避免这土地上可能出现的生灵涂炭。 齐天说蛛网是他创建的，同时他一直身在魔域，但很明显能听出来他对皇城里面的暗鹤卫有一种未知的恐惧，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这暗鹤卫又是什么时候瞄准魔域和魔教了？贺群一直带着他，他也只是知道暗鹤卫的一些常规工作，暗中跟踪他陆青遥算是暗鹤卫的工作之一，那除了跟踪他的那些哨子，其他的哨子都在跟踪或者打探谁的消息呢？暗鹤卫对魔域的所求是什么呢？或者说皇城里的那个人对魔域或魔教的所求是什么呢？ 这些大概是陆青遥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了，因为齐天罡这个能通过天象看穿古今的人刚刚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他面前四个哀伤的护卫就是佐证。 时间过得好漫长，看天色应该是过去了两个时辰了，叶天才慢慢从入定运功的状态恢复正常。 陆青遥见到叶天重新睁眼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只有二十年了！怪不得在书房刚见面齐天就说他这个教主当了二十年，原来不是他想当二十年的教主，而是这魔教圣水让他只能当二十年。那叶天也是一样吗？二十年后叶天怎么办呢？二十年后他也会和齐天这个教主一样死去吗？ 陆青遥在愁叶天二十年后的事情，此时的他还没有办法知道，从今往后，他和叶天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 待叶天完全恢复清醒过来，就看到了倒地不起的齐天和他身旁围着的四大护法。尚好，他只知道，齐天是教主，并没有听见齐天和陆青遥的对话，自然也不知道齐天罡这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存在，也不知道陆青遥就是八皇子。 叶天看着齐天的尸体，一瞬间愣住了。齐天在他一闭眼一睁眼之间仿佛老去了数十岁，叶天只能颤颤地问四位护法，“你们的教主……现在该怎么办？” 四位护法分别主东西南北位，各有各的任务，其中以东方位为主。东方护法听见叶天的问题，用还红着的眼睛和有点沙哑的声音答道，“回教主，我们需要送老教主去墓群葬了，和历任教主葬在一起。” 叶天和陆青遥听到这，看那四位护法哀伤的神色，齐天对这座城池的魔教众人，应该是很好吧，不然也不会有人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来答复叶天。叶天突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魔教教主了，因为圣水的威力，他这辈子都出不了魔域，只能继承齐天的衣钵，守护着一方天地。 青城山，回不去了，青城派，也回不去了。江湖，他将身在江湖成为自己之前听闻的魔教教主。 说起来真是可笑，来这里之前他叶天听闻到的魔教无恶不作为非作歹，魔教教主更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待他和陆青遥真的误打误撞到了这魔域，发现魔教众人不过是和所有小城小镇的居民一样，晴耕雨读，平常地活着，也不过是图一个好生活。教主守护着一方天地，本该血刃魔教教主的青城派大弟子叶天，没能回到青城山却莫名其妙成了教主。 四位护法抬着架子过来把齐天的尸体抬起来弄出的声响，把叶天飘到了青城山的思绪拉了回来。 齐天已经死了，自己现在是教主，那如今第一件事是把先齐天这个老教主安葬了。 “四位护法，请按照旧制，将老教主安葬吧。” 四位护法应声，将齐天抬走。叶天已经完全恢复，现在浑身上下通透舒爽，陆青遥则还是一副刚刚轻功过来用力过猛尚未恢复，起身都有点困难的模样。叶天起身搀着陆青遥，两人跟在四位护法身后，想去看看魔教的众人按照旧制该如何操持老教主的葬礼。 让叶天和陆青遥没想到的是，四位护法只是把齐天带到了稍远一处的山头，再仔细看看，山头上好像是历任教主的墓碑。两人相看看这些墓碑上面的名字，却发现上面只写着第几任教主，并不会写名字。 四位护法小心翼翼的放下齐天，在墓地一处稍空旷一点的地方已经有一个挖好的下葬地，还有一个应该是照着齐天的身量打造的一口普普通通的棺材，用的木头甚至都不是红木和楠木这种名贵的棺材板。四位护法把齐天放进量身定做的棺材里面，这在几个时辰前陆青遥见到那个和蔼但又有威严的魔教教主，现在也只是棺木里面一具瘦弱的小老头。 抬起棺木葬下去，四位护法开始埋土，埋好了给这个墓立上了属于齐天的墓碑，上面写着，“第十一代教主”。 叶天想了下还是问了出口，“不需要进行什么下葬仪式通告魔教众人的吗？” 东方护法抬头答复了叶天，这个答案让叶天哭笑不得。“不会，教主的任务是守护众人，教主是谁不重要，所以也没有仪式不需要通告。” 不重要，不带名字的墓碑。真好笑，叶天下山游历江湖本打算在江湖留下自己的金名，志在壮大青城派的名声，现如今，他叶天要变成一个没有名字的教主，消失在青城山外的世界里了。 东方护法看着叶天的申请似乎有点不对劲，本想着还是要尽护法的职责把教主只能存活二十年的秘密告诉新教主，但眼见着叶天神色忧伤思绪天外，便也没敢开口。陆青遥对上了东方护法的视线，眼神示意他们可以先行离开，毕竟，陆青遥告诉叶天可能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东方护法收到了陆青遥的眼神示意，便开口和叶天告退。“启禀教主，待会儿在宵禁的时候，打更人会全称通告明日卯时，新教主即位。还烦请教主节哀顺变，做好准备。” 说罢，便率领另外三位护法退下了。 留下叶天和陆青遥在这山头一众教主的坟墓间，欲言又止，欲语还休，一时间只想听着风声，让这山上的声音静一些，再静一些。 然后，再借着这沉默的风声来宣告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第十二章 不知过了多久，这风声好像是止住了，陆青遥决定先开口。 “叶兄，事已至此，当顺其自然。” 叶天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可怜自己。“是啊，陆兄，既来之则安之不是吗？不管我想还是不想，我都已经是教主了，这辈子都离不开这里。” 陆青遥见叶天这番不振，害怕自己如果告诉他，当上了教主就只剩下二十年寿命，这叶天怕是要承受不住这等打击。当下还是先不要提起这件事。 “叶兄，换个思路想想，你现在也是一城之主，不比你一个青城派的大弟子听起来更气派一些吗？” 这陆青遥插科打诨的本身还行，但安慰人的本领可以说是毫无用处，从小到大他安慰过的人都挺想揍他一顿的。好在他安慰人的时机也并不多。 叶天想着，这陆青遥一路上，一向如此，也不能指望他能帮自己纾解心中郁结。 叶天的生命，满打满算只剩下二十年，陆青遥选择在这一天，先不告诉他。叶天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事实，和自己的新身份。 山间突然狂风四起，一阵狂风过后，山林间突然的安静，连鸟叫虫鸣都听不到，好像整个魔域都在哀悼，更静了。 两人顺着来路，回到了刚刚苏醒的书房。只不过这一次，是叶天拎着陆青遥一路轻功飞过去，齐天的功力实属是上乘。如果说刚下山的叶天刚巧只能接陆青遥那游梦剑法的第十六式，几个时辰前的叶天能和陆青遥打个平手，现在的叶天是可以让陆青遥一招毙命的那种程度。陆青遥在林间穿梭的风里，隐隐约约听见了叶天的叹息。 到了书房，四大护法早已在房外等候。原来这一片书房一样的小院子，就是历任教主的住所。太累了，这突然的改变和突然的现实，两人不多话便回各自的房间先作休息，一个东厢的主卧，一个西厢的客房，各自关上了门。 必然都是一夜的无眠。 叶天辗转反侧了一个时辰，最后起身来到院子里，看着月亮出神。好大好圆的一轮明月，今天也是一个满月，他们来到这个小小城池的日子居然是一个十五，刚巧碰上月圆之夜，现在收获了旁人需要修炼数年甚至一生都不一定能获得的功力，自己这运气真不知道说是好还是不好。 何处无月，何月不照人。 这一轮明月，此刻应该也同样在照着青城山。不知青城山上的师父师叔和师弟们，最近如何，是否安好，有段时间没写信回去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看着月亮也在挂念着自己？但是，他叶天，已经回不去了。叶天从此变成了没有名字的人，他只剩下一个称谓，外人会称他魔教教主，魔域的人则是称他教主。而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也还是信奉着魔教教主人人得而诛之的武林正派宣言。 命运弄人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不仅让你措手不及，还让你从此无法回头。而这种时候，逆天改命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陆青遥也没睡，起身的时候尚未开门便透过月光看见了庭院里站立着的叶天的身影。 他陆青遥，在入江湖之前，只是一个事事小心一切为己只为避祸的八皇子，和身家性命无关的人事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不体不情。可是这叶天是他第一个朋友，也是现在唯一的一个朋友。自己从未想过，两人一起出入江湖，最后却只有他能回到日光下，叶天从此只能在魔域里面当他的魔教教主。 但还好，还有二十年，他还有二十年的时间可以常来探访他这个唯一的朋友。最多就是叶天出不了魔域，他陆青遥费点脚力多来几趟而已，在他看来这也无妨。 陆青遥此刻还不明白，相逢乃离别的开始，他和叶天的朋友情分从青城山下初见开始，就已经在倒数计时。 不知不觉，时辰临近卯时，四大护法也来叶天身边，服侍他回房更衣。 陆青遥伸了下腰，运功恢复了一下体力，装作刚刚睡醒，登门而出，发现叶天已经换好了衣服一切都准备妥当。 一身黑色的叶天，陆青遥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跟着他闯荡江湖的那个傻小子。 有些时候，人就是一夜之间长大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一个毛头小子长大成一个魔教教主，虽然这对叶天来说太过残忍了一点。 在四大护法的引导下，叶天举行完了魔教新教主的继任仪式，陆青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远远看着。看着府邸门外的魔域众人，放眼望去应该有几百号人。他们一个一个应该都在昨天收到打更人通知的时候拿出了自己最干净最整洁最名贵的服装，对着府邸门内这个一身黑衣的叶天俯首称臣。他们甚至不知道现任的教主名字叫，叶天。而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依靠着这个魔教教主守护的众生一人。 好讽刺，江湖中有些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嘴上一直说着初心不是为了名垂青史，但最终还是在书上或者话本里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魔教的教主，这一任又一任的，好似只是为了守护魔教众人和魔域这一方土地而存在，接受这顶礼膜拜，却再也无法留下自己的名字。 就好像，魔教教主存在的意义更应该青史留名。 礼毕，民众在护卫的指引下渐渐散去。 叶天回过身，陆青遥看见了叶天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昨日的迷茫、委屈，他现在的眼神好像和这一身的内力一样，一并从齐天那里承袭了过来。 此刻的两人，终于有时间再好好整理整理思绪，计划一下未来。 接下来的几日，叶天和陆青遥在四大护法那里一点一点了解魔教教主的职责，和魔教存在的运作。 原来，四大护法不仅仅需要在每一个月圆之夜给教主护法，这东西南北四人也各有职责，和教主一起维护着魔域的运行。 东方护法主要负责蛛网情报，他就是齐天创立的蛛网里的首领，主要职责是利用蛛网的存在获取对魔域有利不利的情报，上报给教主，由教主定夺下一步计划和动作。西方护法则是那魔域商队的首领，主要负责矿山的开采和魔域外物品的交换以及商队的运输。南方护法则更像是皇城里的户部尚书，负责魔域内人口的等级和婚丧嫁娶书类登记事宜。北方护法就好像是刑部尚书，需要根据魔域长久以来已经形成的自己的一套条规来判定域内的争纷及对错。 魔域的运作，就好象是一个成熟的城池，唯一不同的是，这里主事的是教主，而不是皇帝。陆青遥对魔教生出了一丝敬佩，这魔域没有看到一丝内乱的迹象，能平平稳稳的存在二百二十年之久，历任的教主必定是付出了不少心血。 陆青遥本想着尽快离开魔域回到皇城，消除他亲爹的疑虑，但还是不放心叶天的圣水毒性，最后决定还是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过去，等叶天能够顺利挺过下一次的圣水毒发的折磨，他也才敢放心离开。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陆青遥深知叶天的性命只剩下十九年十一个月了，然而他还是没想好应该怎么告诉他二十年之期的事情，八皇子开始有了自身以外的牵挂。 第十三章 又一个十五的下午，还是那个温泉池子，上一次在这里的是叶天和齐天，这一次只有叶天在池子里面。上一次齐天的四大护法在身旁，这一次叶天除了四大护法还有一个陆青遥。 这圣水的毒性发作真是准时，卡着上次叶天喝下圣水的时辰开始发作。圣水毒发时，叶天体内的内力四处乱窜，体温急速升高，连太阳穴的青筋都开始突起。陆青遥抬手把了一下叶天的脉象，很乱，同时也很虚，所有的内力都在体表游走，体内完全内力空虚的状态，再不处理叶天将必死无疑。 还好，这一次从池水的蒸腾程度能看出来比上一次的内力汹涌要平稳不少，叶天对于这一切，好似熟练了一些，也从容了许多。 温泉水缓解了圣水毒性带来的巨大痛苦，四位护法前后搀着叶天去到寒冰床上.照例需要修炼真若心诀七七四十九遍，四大护法和陆青遥围绕在寒冰床旁，看着叶天入定，周身的真气一点一点平稳下来。 两个时辰后，叶天睁开了眼。还好还好，这一次的圣水毒性发作，他挺过去了，只要再加以修炼真若心诀，今后的每一个月圆之夜应该都能平安度过。 见到叶天脸色正常神色无异的陆青遥，悬了整整一个月的心，这才能稳稳的放了下来。 是时候道别了。 再次来到那片埋着历任教主的山野，陆青遥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叶天二十年之期的事情，末了还是说了一句自己的打算，“叶兄，我相信二十年内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叶天笑了笑，轻声说，“陆兄，我早就知道了。” 陆青遥愣了一下，四大护法一向沉默寡言只说需要上报的东西，从不多说，不可能是四大护法告诉叶天的。 “陆兄，齐天的书房里面有魔教的相关记载，我在书中已经知道了。” 原来如此，这魔域之内虽不像一般小城有人会修缮县志，但魔教之初的一些记载应该是被哪一任的教主记载了下来，继任的每一个新教主都能从里面窥探一二，关于圣水，关于二十年之期。圣水，和这矿山乃共生共存之物，这世上无药可解。 “叶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便不必多说……”陆青遥确实没有把握也很难说自己二十年内有把握帮叶天去除圣水的桎梏，意识到这一点的陆青遥多少有点沮丧，初入江湖到现在，他陆青遥还没有说出过无法兑现的话。 叶天眼神转向看起来依旧还是很新的墓，那是齐天的墓。 “陆兄，这世上再无叶天，只有魔教第十二任教主。”对啊，从此，只有陆青遥知晓现任魔教教主其实就是青城派大弟子叶天，而叶天对于世人来说，已经人间蒸发了。 陆青遥看着叶天暗淡又哀伤的神色，知道那少年已不再，现在他眼前的是魔教第十二任教主。 “叶兄，我该走了。希望叶兄能保重，这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既然你行不了远路，那我便不时来看望你。”不过是这片土地难找了一些，但难不倒他陆青遥。 这是第一次，叶天听见陆青遥尽量在用不似过往那番平淡的语气跟他这么说话，难得见到陆青遥的情绪在波动。这几年，就算是路上碰见悍匪，还是一些艰难无比的比武，就算戴着面具看不见全貌，他也能听到陆青遥的语气永远都是平平淡淡一副事不关己。 “这魔域，我也不是出不去，只是一个月之内必须来回而已。陆兄，我还是自由的，一个月的自由。”叶天说着这话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虽然不知道叶天是不是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但这话也让陆青遥放心了不少。 魔域靠近西域，陆青遥有点惧怕太远的距离对叶天有危险。二人约定，每年的十月初一，在陇西的天水城外的长亭相见，那里不在城内，也不用查验证件，比较安全。天水，那个塞上小江南，十月初一正是金秋时节，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确实是不错的时节。等到了十月初一，他们见面还可以赏一赏天水城外的风景，应该是一片怡人秋色。 “只不过下一次相见，我也要戴上我的面具了。”叶天甚至还调侃了这么一句，“陆兄，几年间，也只有这一个月才见到你真面目，下一次相见，我俩都戴着面具，倒也是彼此不亏。” 看来叶天虽然一直没问，但也还是对自己到底长什么样是何人有疑问，陆青遥此时真正了解到，叶天这个人除了一直对着无意的执着和江湖的好奇，还有他的隐忍和担当。 第二天一早，叶天把陆青遥送到了城门口，陆青遥戴上了面具，他将以六剑客的身份离开这城池，回到他的江湖。 “陆兄，保重，十月初一，天水见。”叶天简短告别陆青遥，转头回到他教主的那个位置。陆青遥看着叶天的背影，从此远离了江湖和青城派的叶天，这往后的二十年，他应该也是一如这番，踽踽独行的背影，去到那个他未曾想过的位置，守卫着这一方的城池和众人。 叶天头也不回，走向城内，影子也离陆青遥越来越远，那个少年也从此一去不复返。 此刻的陆青遥还不知道，在他进入魔域的这一个月，江湖还没有发生什么，但皇城里面却是正在动荡，而他陆青遥虽在千里之外，却是这场动荡的中心。哨子没有带回陆青遥去往哪里的消息，但是带回了陆青遥去往西域或许是去了魔域的消息，暗鹤卫的哨子们已全部被派出，都散落在皇城通往西域的各条管道和小路上，探寻他八皇子的行踪。陆德清并没有听取左丞相右丞相所说的诸如“八皇子向来不问世事，定没有逆反之心”的谏言，没有明着对八皇子发出通缉，但命令暗鹤卫的哨子们全部出动。太子陆青山，虽不曾和八皇子有过任何不合，但通过内应听闻到的关于暗鹤卫报告回来的各种信息，他虽然不愿意相信八皇子会觊觎他的这个太子之位，但也有自己的一丝担心。 陆青遥望向前路，漫天的黄沙消停了，气温好像也降了一些些，他穿着一个月前来时的衣服稍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来时还是盛夏，如今已是初秋，季节只变更了一季，陆青遥却感觉到了物是人非的变迁。 叶天不再是叶天，他陆青遥却还是陆青遥。 少年再次启程，按照护法所说的路径走到了茶马道上。离开太久，陆青遥想要循着来时路，回到皇城和江湖。 陆青遥却不知，他这一次，自己一步一步，正在走向自己的命运。 第十四章 待陆青遥的行进路程回到了茶马道，哨子们一个一个都蜂拥而至，陆青遥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身边的哨子数量会如此之多。 果然，皇城里面的那位对自己这一行，还是有顾忌，怕更多的是还是猜忌。当下陆青遥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快马加鞭赶回皇城，去做回他的八皇子。 这一路的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半月余陆青遥就到了皇城，比一般路程快了许多。 皇城里依旧繁华如旧，人来人往，似乎一切都没变，变的只有陆青遥。他行走江湖，结交了一个好友，回来时却又失去了一个好友。 陆青遥没有直接进宫，也没有去自己的府邸，他径直去了白马寺。叶天师承青城派自有道法可消解，他陆青遥不信佛不信道，但此刻也需寻一处清净。 这一次站在无量和尚面前的陆青遥，不再自称是六剑客。 “老和尚，现在没有花可以赏，有好茶吗？”陆青遥摘下面具，神色平静，但无量和尚听出来了这句话里有一丝悲伤。 有些事，倒也不必多问。 无量和尚给陆青遥备了间客房，拿出当年仅剩的几钱好茶，煮上一壶沸水，待八皇子换上了他的月色常服，再将这水倒上，茶洗了，重新倒上，备茶，倒茶。和往常一样，一杯递给陆青遥。 “八皇子，请。” 卸下一路风尘的陆青遥虽换上了颜色亮眼一些的常服，但眉眼间仍显得有些疲惫。有些事，他不参与也不愿卷入，但皇族之人，哪一个不是身在局中？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事情不是你想或者不想就能选择做或者不做的。陆青遥捻起茶杯，喝下一口，却被刚冲的烫到了舌头。 “啊，好烫！和尚你这是要烫死我啊？”陆青遥本就心不在焉，加之叶天的事情心情不佳的很。 “这茶水，和八皇子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八皇子的心境不一样了。”几年过去了，本就比八皇子大上二三十岁的无量和尚，现在看起来好像又老了一点。无量和尚也算是为数不多从小看着八皇子长大成人的人，需要人答疑解惑的时候，他比八皇子那不管事儿的爹可靠谱得多。 的确，被无量和尚说中了。陆青遥现在，叶天是一方面，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一次又一次的圣水毒性发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安度过一年下一年直到二十年，也不知道这二十年之内他和叶天到底能不能找到圣水的解毒方法。自己的事情则是另一方面，陆德清本就对他这个八皇子态度暧昧不明，他这一生战战兢兢在勾心斗角中独善其身存活下来，在江湖闯荡的这几年本就是多出来的几年，这辈子，足够了。但若是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猜忌，那这辈子他还是要给自己再多活几年。 不知道哨子们传回暗鹤卫的消息都被书写成什么样，但那一位仿佛对他的归来很是迫切，陆青遥甚至能感觉到回程本应该碰上的那么一两遭山贼劫匪，通通都不见踪影，好似有人在前面开路让他能顺利一路抵达皇城一样。 “和尚，你还是这样一语中的。那不如猜一下，这一次，我能不能再从那里活着出来？”和往常一样，陆青遥漫不经心地和无量和尚打着趣，拿自己的性命打个赌。 母妃走后，十岁之后，陆青遥的每一次进宫，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来。 世事无常，无量和尚这一个佛法中人，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八皇子，生死有命，不必过度担忧。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自会走。” 又是这一套陈词滥调，没意思。陆青遥的脸色不能好看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和往常一样，倒也是自然。只是这一次，陆青遥需要把六剑客的身份留在白马寺，他确实也无法以六剑客的身份进府邸再以八皇子的身份出府邸。 “老和尚，帮我收着我的剑和行李，等我回来在续上这杯茶。”殿前不得佩剑，陆青遥留下了六剑客的剑，面具，和行走江湖的行囊，计划从皇城出来后再来白马寺和和尚接着喝上一杯。茶水还是太烫了，喝完这一杯就不喝了，等出来了再和这老和尚喝上一杯。 喝完这杯茶，他就要回到八皇子的身份，去面对他的父亲。 陆青遥走出白马寺，向着皇城的方向行进，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暗鹤卫的哨子们还是和来时的数量一样，一个没少。这一路进宫，倒也是顺顺利利，不用猜就知道守卫们都受到了他今日进宫觐见的消息。 但进了宫去御书房的路上，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好像都难了一些，暗鹤卫守备森严，从他进宫到御书房。看来不论暗鹤卫传回来的是什么消息，他的父亲对他的戒备让他的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这一趟，去御书房的路走得比往常都要久，终于走到御书房，时辰正值正午。 御书房外的侍卫，果不其然是贺群。贺群进去通报八皇子的拜见，返回的答复却是让八皇子在房外庭院里面等着。时间尚未到深秋，正午的太阳依旧炫目而炽热，陆青遥在房外一直站着，院里的秋色了无生机，他只能枯站着，直到站了整整两个时辰后，陆德清才让他进门。 几年过去，再见到八皇子的陆德清，威严和从前一样，他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跪拜着的陆青遥。 “这几年不在皇城也不在自己的府邸，江湖，就那么有意思吗？”陆德清冷言问道。 在来的路上陆青遥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该怎么打消他这多疑的爹的顾虑。 “禀父皇，这一次出游，除了看看这大好河山，也检验了一下贺侍卫的教学成果。天下江湖豪杰果然都是人间英杰，可为父皇所用。”江湖上的人多数都是自由的，愿不愿意为陆德清所用，陆青遥其实不知道，但暗鹤卫的哨子这么多，只要陆德清他想，撬动江湖的一角并非难事。 “嗯，说得好。这几年，你长高了，但也还是瘦弱了些。就留下一起用膳吧，也快到用膳的时辰了。”应该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见父皇用这种，真正的父亲关心儿子的语气对自己说话，陆青遥的眼神甚至都有些恍惚，一时间抬眼看向路的亲的眼神定住了。此乃对皇上的大不敬，一旁的贺群急忙提醒八皇子，“八皇子，可去偏房稍作休息，时间到了我自会去叫您。” 陆青遥这才回过神来，毕恭毕敬的退下。 到了偏房，久违的这一出父慈子孝居然让陆青遥有点不知所措，但他还是暗暗庆幸，今天这一关，应该是能过了。 稍作休息，便到了用膳的时间。这还是二十年来，陆青遥第一次和自己的父亲在同一个桌子上用餐，也许小小年纪的时候有过，但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和母妃在冷清的宫里，母妃死后则是他独自在冷清的宫里用膳。 没有歌姬，没人弹曲，原来跟父皇一起用膳也可以跟他这几年见到的平民家庭用膳没有什么差别。简简单单的几个家常菜，陆德清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陆青遥这几年遇到的趣事，见到的美景，两人倒也是有说有笑。用膳完毕，陆德清差人把熬好的鸡汤送来，就像民间的父子一样，总要做点好的给远游回家还正在长身体的儿子补补身子。 陆青遥看着香气四溢的鸡汤和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父亲，少年心想着父亲虽然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但还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鸡汤真的好香，陆青遥咕咚咕咚喝掉一碗还有点意犹未尽，但内力的异样波动让他反应过来，他那今天一反常态的父亲却也是一如往常的戒备，这鸡汤里，下了逍遥散。 逍遥散这名字听着逍遥，其实乃天下奇毒。这毒奇在它和内力的制衡相抗，中毒者如果中毒后自动成为一个废人从此不动用内力，这毒便慢慢侵蚀中毒者的身体消散中毒者的内力，直至毒素深入骨髓，衰竭而死。但若是一个习武之人中毒后试图通过内力逼出毒素，此毒将会让中毒者在运用内力的同时丧失内力，在短时间内让中毒者内力尽失成为一个废人，而待到毒素侵入骨髓，中毒者同样会衰竭而死。 如此歹毒的毒，定不是皇宫里面常用的防卫用毒，这老头子为了防他，甚至愿意从他一向都不屑一顾的江湖里面去寻得这如此歹毒的毒药，刚刚的父子慈爱原来都是为了这碗汤装出的戏码。说不上来是该敬佩这老头子的演技，还是该为了自己刚刚的幻觉而可悲，陆青遥不自觉的轻笑出了声。 “有幸和父皇用膳，儿臣不便再叨扰，请父皇准许儿臣先行一步。”陆青遥和以前的每一次拜别一样，问父皇准许他先行一步。 陆德清准了，因为也没有再让八皇子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陆青遥拜别父皇，也看了贺群最后一眼，便离开了。 贺群应该是知情的，或者说这毒应该都是贺群下的，不然如此歹毒的毒，没有江湖神通的暗鹤卫，陆德清也不可能会知道。 多么恶毒又合理的想法，八皇子若真的和魔教相交，那从此无法使用内力的八皇子对魔教这种只认武功的对象来说，便从此失去了威慑力。整个江湖也如此，即便八皇子真的可以威慑江湖，那从此之后便也不能了。如若八皇子想要用他这几年比武比下来的江湖地位来利用江湖威慑皇城，那这逍遥散在八皇子想要以武服人号令江湖的时候内力尽失成为一个废人。 这个想法，很符合陆青遥多疑善猜忌的性格，一招不一定致命，但一定让你动弹不得。 都说知子莫若父，但在此时，陆青遥才是最懂得陆德清的那个人。 真是讽刺，刚刚还在饭桌上和自己的父亲把酒言欢，原来这一切都从来不会发生，若发生了，那一定是假的。真可笑，慎独了这二十年的陆青遥，最后还是败在了父皇伪装的父子柔情里。 陆青遥踉踉跄跄走出皇城，没有直接去到自己的府邸。剩下这为数不多的日子，他希望回到自由的日子，一步一步走向白马寺，他要换回六剑客的衣服，只是这六剑客从此不再使剑。 只是还没走到白马寺，陆青遥就在去白马寺上山的路上被一个蒙面人拦截了下来。 何必蒙面呢？真的是多此一举，这十几年里时常见面的身影，都不需要出声陆青遥就能断定，这人就是贺群。看来父皇对他的逍遥散都不放心，贺群是他防范陆青遥的第二只手。 还好，贺群交给他的轻功成风只需要一点技巧，不需要动用内力。此刻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陆青遥在贺群步步紧逼的剑下只能在山林间借着轻功四处躲藏。他不能动用内力，他还要活着到十月初一，见到叶天，告诉他，现在不仅仅是他叶天被上天眷顾只能当二十年的教主，他六剑客可能也只有不到二十年的寿命了。你看这难兄难弟，上天对他们的眷顾是多么的公平，又同样的残忍。 贺群出手迅猛，步步紧逼，见陆青遥这几年轻功也是越发上乘，当下之计只能是将他逼入绝境，山的那一侧，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陆青遥被贺群借着不够明亮的月光和复杂的地形，最终还是被逼到了悬崖边。 一个踉跄，险些掉下山去。 “贺首领，何必呢？做到如此地步？”他不明白，既然已经中了逍遥散，为何还要派出贺群来追杀他。是为了逼陆青遥使出内力，彻底陷入绝境他才放心吗？ 贺群没有回答，陆青遥心中自有了答案。双重保险，他的父亲对他下手是真的狠。 这几年出入江湖的六剑客是自由的，八皇子也应该如此。既然这样，那不如放手一搏，要么遂了贺群的愿，要么自此收获永恒的自由。 陆青遥对贺群微微一笑，在不那么明亮的月光下，看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的狡黠和吊诡。 “贺侍卫，你可以回去交差了。”说罢，陆青遥身体后倾，纵身一跃，坠落悬崖。 贺群情急之下，喊出了一声“八皇子！”飞奔到悬崖边，但悬崖之下没有人回答。他立马发出信号，通知暗鹤卫全体出动，搜查这座山和悬崖下的山谷。 然而搜查了三日，陆青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见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暗鹤卫搜寻不到，但这悬崖的高度摔下去非死即伤，陆青遥从此以后不论是真的死了还是成为一个废人，对陆德清和他担忧的皇位都不再构成任何的威胁了。 五日后，宫中释出公告，八皇子身染疫病，不治身亡。 世间，从此再无八皇子，也没有了陆青遥。 第十五章 陆青山万万没想到，他的父亲会这样处理掉他也忌惮的八皇子，而自己在此后不久就登上了皇位。 当暗鹤卫搜寻五日都没有搜到陆青遥之后，陆德清下令停止这场搜寻。八皇子病逝的消息，虽然不同于上一个八皇子自缢身亡的消息更容易让人接受，但依旧不足以令朝堂众人信服，平息朝堂上不停谏言进策质疑的左右丞相。 这老八虽不进朝堂，但朝堂上为他说好话的人还是不少啊。陆德清暗自思肘，虽然不知左右丞相是害怕这一次八皇子病逝会让民间回忆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八皇子，从而动摇皇帝在民众心中的威严，还是左右丞相真的和八皇子私下往来结交甚密，乃至于左右丞相都需要为他筹谋规划。陆德清的心里还是给陆青遥贴上了一个谋逆的罪名。 太子这边也同样是惶恐不安，八皇子的事情他虽不知全貌，但凭借自己的人脉多少也有所耳闻。陆青山虽不知陆青遥就是六剑客，但陆青遥和魔教交往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人言不能尽信，但也不可不信。陆青山此前对老八不问世事的性格完全没有担忧和防范之心，感觉到了父皇对老八如此的防范，陆青山也对老八多少有点忌惮。 就在陆青山的顾虑刚开始不久，就被他父皇不得已的禅位而暂停。坊间传闻，明帝在八皇子染疫病逝之后，常常梦见被自己害死的八弟，而后变得神神叨叨，白天都常见到幻影来索命，最后患上了失魂症。明帝在清醒的时候自知已无力处理国务，便草草在八皇子病逝一个月后传位给了陆青山。 明帝在位的第二十年，传位于陆青山，号德帝，国号元启。之前质疑谏言的各位官员现在的职责是需要辅佐新帝，朝堂从此便也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次，司天监的监司依旧健在，这一次的传位甚至都不需要拟密诏，他不必死。 陆德清传位后，失魂症并未好转丝毫。元启元年开始不出一月，明帝因病病逝，全国禁婚嫁宴乐一月。从此，皇宫里再也没有人提起八皇子或与他相关的事情。 陆青山接管皇位的同时也接管了暗鹤卫，从此暗鹤卫成了他的近身侍卫。贺群将暗鹤卫的职责和正在进行的事宜一五一十呈报给了陆青山，陆青山才知道他父亲原来从二十年前就开始策划建立这个针对江湖的情报机关，以及对魔教的计划。在陆青山的指令下，暗鹤卫依旧派出哨子们在江湖中打探消息，同时需要一部分的哨子伪装混入各大门派，那一直都没有打入的魔域方向也派出了更多的哨子去打探消息。 贺群在这新帝登基之前，还以为当时的储君只是一个时时刻刻明哲保身的老实太子，新帝登基后他才发现，原来新帝对权力的欲望比陆德清更甚。陆德清只是想铲除魔教夺回魔域，而陆青山则是想用自己的势力控制整个江湖。 潜龙在渊，贺群不得不佩服陆青山的忍耐和这十几年的蛰伏。他作为一个臣子，对陆青山心悦诚服。 而在离皇城不远的小角落里，一处破破烂烂的山间小屋中，陆青遥在跌落悬崖的七日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是这眼睛睁开的异常艰难，双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着，眉骨很疼，眼眶很疼，脸很疼，浑身上下都很疼。巨大的疼痛感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记忆中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万念俱灰，必死无疑。没想到现在还能感受到疼，捡了一条命。呵，白捡了一条命。 花了点时间适应眼周的疼痛，和许久未见的光线，他的视觉慢慢恢复正常。仔细一看眼前是破破烂烂但干净整洁的茅草屋，近旁则是一个衣衫同样破破烂烂但干净整洁的老头，老头的手边立着一根同拐杖一样的竹竿，但和常见的竹竿不一样的是，这杆子好似非常陈旧，有些年份了，一头的柄上镶嵌了一节玉指环。 这下他知道了，虽然不清楚这里具体是哪儿，但他应该是在丐帮，眼前这是丐帮教主，萧剑荣。萧剑荣曾是一名剑客，最后却当了丐帮帮主。相传这帮主已是知天命的年纪，陆青遥用余光瞟到，确实不假，萧剑荣两鬓斑白，已有衰老姿态。 六剑客行走江湖，四处比武，却从未与丐帮的人比试过。不是因为他六剑客高傲不屑与丐帮相交，而是因为丐帮真正的高手从来都是低调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鲜少与外人相交，更不论与人比武了。 没想到，这一次，能直接见到丐帮的帮主，只可惜他陆青遥中了逍遥散，也没法儿比了。 陆青遥尝试张开嘴巴发问，后知后觉发现整个头都被布条包裹住了。这是跳下来之后伤到了脸吧？也好，摔一个面目全非那也就没人知道他就是在被全城搜寻的八皇子了。 只不过疼是真的疼啊，他试着开口，发现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疼。 “想要活命，就最好不要乱动，不要说话。”萧剑荣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起来比他的年纪倒是年轻不少，柔软又有力量，温柔又敷衍，好似陆青遥的性命跟他毫无关系。 陆青遥看向他，没法儿说话真的有点憋屈，这几年行走江湖虽然没有想过要成为天下第一，但嘴上可是从来没有饶过谁。没法儿说话可是苦死他了。 萧剑荣拿来一片手巾，沾了一点药汤，在陆青遥的嘴巴处一点一点湿润着他的嘴巴，好让药汤一滴一滴入喉。这完全没法儿坐起来的人，确实是很难喂药，他只能这样。 这味道，是麻沸散。 这样来回喂了小半碗汤药之后，萧剑荣见陆青遥的疼痛感缓解了少许，继续说道，“我从悬崖底下把你捡回来，这七日便是日日如此，多亏这麻沸散你才没有疼死过去。” 此刻无法言语也无法动弹的陆青遥，醒来没多久便借着浑身的痛感摸清楚了身上的伤处，胸口肋骨应该断掉了几根，右手应该是在跌落的时候挂在了树枝上划伤了，左手的小臂应该有一处骨折，两腿都是跌落山崖的划伤，右腿骨折了但已经上了木板固定，应该不打紧。只是这脸上的伤痕，实在是感受不出来，因为全脸哪儿哪儿都痛，眼眶周围尤为明显。 “从山上悬崖滚落的时候碰到了大山石，两个眼眶都被撞的面目全非，你的鼻子几乎被撞断。好在你一直昏迷，萧某略通医术，这换皮脱骨之痛也算是过去了。等康复了，你就是另一张脸了。”萧剑荣拿出给他换皮脱骨的器具，陆青遥瞥见里面开颅挫骨的那些器具，“略通医术”这四个字，萧剑荣实在是过于自谦了。 幸好，这萧剑荣似乎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论是八皇子还是六剑客。 “过两个时辰，我再来给你服一剂麻沸散。你先躺着歇息吧。”萧剑荣端起尚有余温的药碗，起身离开。陆青遥这才看清，原来丐帮帮主也是风度翩翩一君子之恣。 不知暗鹤卫他们是不是还在搜寻自己的下落，但那也不重要了，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等能站起来了也不过是一个不能使用内力的废人。 麻沸散的效力还是很强劲，陆青遥在这不多的思索中重又昏睡过去。 睡过去，就不那么疼了。 第十六章 待陆青遥再醒来，已不知是何时。麻沸散产生的顿感让他感觉好似是过了几个时辰，抑或只有一个时辰。这茅草小屋好似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一侧的光线被青山遮档，另一侧则依稀传来潺潺水流声。 他尝试着自己坐起来，腰部用一点点力，就把麻沸散的效果全部抵掉了。是真的疼啊，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最终还是决定躺着，要么等死，要么等下一次的麻沸散。 不过多时，萧剑荣晃晃悠悠的拄着他那根杆子走了进来，手上拿着陆青遥现在的续命符——麻沸散。都这种情况了，八皇子的身份算什么，陆青遥也顾不得他身份的矜贵，眼巴巴的望着萧剑荣手里的麻沸散。 萧剑荣也不怠慢，上来就先给陆青遥把这救命的麻沸散喂下，先缓解一下他的痛苦。 陆青遥喝下一点，能明显感觉到这一碗的麻沸散应该是比他之前喝的药力都要更足一点，起效很快，药效也很强，喝下不多久就完全缓解了刚抽筋扒皮的痛感。 “之前因为你一直都在昏迷，所以也不需要给你多强劲的药效。现在你苏醒了，只能给你重新配个方子，不然这换皮脱骨之痛可以让你醒了又痛晕过去。”萧剑荣收拾了一下药碗，看到陆青遥眼睛里面的疑问，便如此答道。 这丐帮帮主倒也是个热心肠，不仅在山下捡到了一个人，现在还如此热心回复他的疑问。这热心肠的程度看起来对他多少是有点过于尊敬了。这陆青遥新生的疑问刚刚产生，萧剑荣就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你是八皇子，明帝最小的儿子。”萧剑荣坐下在旁边，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也好像是这样对陆青遥更尊敬一些。 “白马寺的旁边就是皇城，相传八皇子一直与白马寺住持交好，丐帮的弟子在那边的情报也是如此。”说的没错，这丐帮的弟子满天下，可以说是这天下最大的情报网都不为过，丐帮掌握的这些信息都不算是特别的。陆青遥想知道的是，萧剑荣接下来怎么打算？是把他交出去还是拿他去换钱？ “八皇子不必多虑，我萧某人不喜欢趁人之危。”之前也听闻萧剑荣是剑客，也是一代侠客，虽然不知道最后怎么成了丐帮的帮助，但想来一代侠客应该也是不屑于做这种小人行径。 “丐帮弟子众多，丐帮对皇城的动向也有关注，毕竟，丐帮和其他的门派不一样，皇城出的旨意可能会关系到众多弟子们的生计。更何况，八皇子这一身价值不菲的的华美月色常服，也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平民百姓的衣裳。而且，陆剑当年惹得满城少女都出门一睹芳容的巡城，萧某也曾有幸一睹八皇子风采。”萧剑荣一边说着，陆青遥也在一边观察着他。相传萧剑荣这个剑客，闻名江湖的除了他的剑法还有他的容貌。果不其然，虽然他身着粗布素服，但是也算得上干净整洁。算起来萧剑荣应该已经当了十几年丐帮帮主了，这容貌自然是老了一些，但依旧算得上的眉清目秀相貌堂堂。 江湖所传都不错，陆青遥这么想着。也不知道这一趟从山上跳下来，自己这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八皇子每天都有人帮他整理仪容，自然是少不了日日在镜前端坐，虽然各位宫人们都觉得八皇子俊美无双算是这天底下顶顶好看的美男子，但陆青遥一直都觉得自己相貌算是平平无奇，以至于陆剑在巡游的时候都丝毫没有意识到路上女子对他的倾慕。 最好是面目全非，他陆青遥好重获自由身，从此青山作伴绿水为友，在这江湖山水间走走停停度过余生也不错。 萧剑荣见他好像思绪又飘远了，还以为是这一方的麻沸散下猛了。刚想给陆青遥的眼前晃一晃手，陆青遥的眼球就转回来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他好像看到了视线里面的解脱。 萧剑荣接着告诉陆青遥，这几日皇城的暗鹤卫都在搜索他的下落，但是他们没有搜到这里。丐帮最新得到的消息是，明帝已经停止了搜寻，并且释出了公告，八皇子染役病故了。所以，陆青遥现在在这里应该是安全的。萧剑荣确实不是偶然捡到陆青遥，而是在此之前收到消息，八皇子回了皇城又出了皇城，径直向着白马寺走去，且进皇城的这一路上都有暗鹤卫开路和尾随。萧剑荣确实是想去白马寺打探消息路过，但是看到山上落下来一个面目全非的男子，他的华美月色常服和腰间那块可在皇城一路同行的皇家令牌，不难猜出他的身份。而且，就在萧剑荣认出他身份的同时，山间也传来了一群人进山搜索的声音。根据以往搜集到八皇子的传闻，这搜索定不是意图将他搜寻回去疗伤的。萧剑荣也是侠客，既然见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他才把陆青遥带回来了这个皇城郊外的小茅屋里。 把陆青遥带回来之后给他诊脉就已经发现，他中了逍遥散。不知道是谁给他下了这极其恶毒的逍遥散，这一身的绝学内力都不能使用了。萧剑荣虽没有和六剑客交过手也没有见过六剑客的真面目，但这一诊脉发现陆青遥的内力惊为天人。如果不是被这逍遥散所害，八皇子应该会有很高的武学成就，就算不称霸武林，也可保自己一方太平。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苗子，看这身子骨，也还是个少年郎的八皇子，竟然就经历了萧剑荣都没想过的这些阴险恶毒。 陆青遥落下悬崖的时候，身上的伤还好治疗，脸上的伤只能通过换皮脱骨之术来治疗。萧剑荣深知无法完全恢复陆青遥之前的面貌，但他尽力了，让陆青遥的脸变成了另一张平凡相貌的脸。 他当然不会交出陆青遥，逍遥散的毒让陆青遥从此成了一个废人，少年郎已经够苦了，何必再让他回到那个牢笼里度过下半生？ 陆青遥听完，原来，只有他的父亲想让他死。他连偶遇的萧剑荣，对他来说都是如此的善良和慈悲。 想到这里，陆青遥这二十年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萧剑荣听到了一丝啜泣。 “八皇子，换皮脱骨之术，萧某好不容易才完成。” 陆青遥听到这句暗示，立马止住了眼泪。 不到一个月前，叶天也是这样，一夜长大的。今天，轮到陆青遥了。 认识到现在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陆青遥，很感激萧剑荣的同时，也想明白了。先在这里养好身体，然后再慢慢来管自己这废了的余生吧。 第十七章 想通了的陆青遥，现在会配合萧剑荣的治疗了。最开始只能喝点汤药，因为包扎着，嘴巴完全张不开。等到嘴巴能慢慢张开一点了，他多少能喝点粥，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有正儿八经的进食还是萧剑荣的厨艺确实不错，连白粥都味道很好。萧剑荣没对他说谎，这个茅草小屋就只有他俩，也没有人会搜查到这里来，陆青遥在大半个月后总算是能下地走走看看。 这小屋，坐落在郊外的一座不高的小山山下，虽然已是深秋季节，但地处山间谷中，温度倒是很适宜。小屋门前的不远处是一条小溪，这应该就是他躺着的时候耳边市场能听到的潺潺溪流声了。小溪延伸很远处，相比顺着溪流应该还有其他人家或者村屋。屋前种了点蔬菜，现在这个季节收获的最好的应该就是萝卜，他已经连着喝了好几天的萝卜肉汤了。 虽然是孤伶伶的一个小茅屋，但是里面该有的东西都井然有序，他应该是占用了这小茅屋里面唯一的床，能看到萧剑荣住的地方可以说就只有一个被褥。等恢复好了还是要尽早离开这里，陆青遥在小院里面撑着拐杖慢慢走着，心里在盘算着还有多久能离开这个茅草屋。 等到他真正恢复好，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脸上的伤口终于在酷夏来临之前恢复了，陆青遥也在受伤后第一次，透过镜子来看自己如今的样子。 虽然听萧剑荣说出“换皮脱骨”这四个字就已经有点心理准备的陆青遥，真正再一次看见自己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就，很平凡，萧剑荣的医术非常高明，陆青遥的两边眉骨在之前滚落山崖的时候都被摔断了，他不仅修复了还完全改变了陆青遥的面容。当年面具下一双狭长杏眼的六剑客，曾经惊艳整个皇城的探花，现在只剩下嘴唇是最初的模样。但，也不算难看？就是普通人的眉眼，普通人的脸颊，普通人的脸型。对了，因为连下颌骨都做了修复，所以现在的脸型完全没有之前的少年模样，陆青遥感觉和他在皇城的路边卖烧饼的男子差不多。如果说之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在应该是和八皇子完全没关系的一张新脸。 “萧帮主，真是好手艺。”陆青遥看见镜子里面出现了萧剑荣的倒影，对着镜子说道。 在这几个月的恢复期间，陆青遥也陆续听萧剑荣更新了一下他们丐帮的听闻。原来，早在他跌落悬崖的第五天，陆德清就已经下令停止了暗鹤卫对八皇子的搜查，看来他这亲爹对他是真的不上心。暗鹤卫甚至去搜查了白马寺，但依旧无果。想起那个忘年交无量和尚，应该是把六剑客的剑和行李都仔细藏起来了，人和尚还挺仗义。也听闻了他大哥陆青山已经即位，现在应该是叫德帝了。陆德清这疯老头最后死在了自己的恐惧里面，两个八皇子在梦里折磨了他一个月，也算是死得其所。 真是，天意弄人。现在，只要陆青山不继续下令追杀，陆青遥现在这副面容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 正当陆青遥准备跟萧剑荣提出离开的时候，萧剑荣先开了口。“不知八皇子身上的毒打算怎么办？接下来可还有去处？如果不嫌弃的话，在我丐帮里面做个账房先生如何？” 这提问三连倒是点醒了陆青遥。 逍遥散是无药可解了，不解也罢，这余生混沌过了就行。什么内力，什么武功，什么六剑客和六剑客的剑，都留在了白马寺，大不了还是要改头换面去山水间行走。 接下来的去处？每年的十月初一一定是要在天水城外的，至于其余的时间，在哪里都可以，在哪里都不过是聊度余生罢了。 要不要留下来在丐帮做个账房先生？这丐帮帮主捡了人治好伤还喜欢给人安置工作？他陆青遥行走江湖从来不用工作赚钱。 等等！ “我好像，真的没钱……”陆青遥心虚道。 陆青遥这才想起来，不管他从悬崖掉下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银票，现在是肯定没有的。虽然他文武双绝，但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常规的工作来养活自己。所以，离开这里之后靠什么养活自己，而一时半会儿他确实也想不出来能怎么去赚钱。 他以为这几年自己已经生活成了一个普通人，但其实他连钱都不曾赚到过。 萧剑荣这几个问题并非临时起意，一来他确实想要一个账房先生来管理丐帮的账目，二是八皇子虽然已经改头换面了，但想想也知道这个公子哥不会赚钱，倒不如就留下看看；三是逍遥散与他有关，他需要给陆青遥把这毒解了才能心安。 就这样，陆青遥选择了留下来，成了一个账房先生，这是他真正成为普通人身份踏出的第一步。 与其说是留在了丐帮，不如说是留在了丐帮的账房。这丐帮的体系还挺合理，帮主就是老大，下面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分别负责东西南北四个片区，所以萧剑荣就顺着这个顺序给陆青遥一个新的名字——老六。在丐帮，账房先生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排在老六很正常。说是账房，不过是丐帮在洪州府总部据点的一个小书房，里面堆上的是东西南北各片区递过来的账簿，各个片区的账簿都长得不太一样，陆青遥念书这么多年，算术能力也是上乘。 萧剑荣带着伤愈的陆青遥离开了皇城，两人花了大半个月时间一路走到洪州府。陆青遥一到账房，看着伙计们对着一堆杂乱无章的账簿手足无措，随手拿起一本看了看，不难，能解决。 就这样，陆青遥在丐帮留了下来，做了账房的管账先生。这萧剑荣做帮主的，并不常住在洪州府，他出门从来不留信息，行踪轨迹都是谜。陆青遥倒也不管他，只管在账房常规整理账簿，把各个片区的账本明细按照分类归类，然后按照分类的明细，撰写一套标准记录格式，让账房的伙计们分发给下面各个片区。就这些简单的工作，因为庞大的账簿数量，陆青遥都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来完成。 丐帮里面弟子们都是常规的出门探听消息，账房这种内务类的工作算是比较轻松的。好在各个片区的分工和职责都很明确，工作起来倒也是顺顺利利。账房的伙计们和后厨的师傅们都挺要好，所以陆青遥这两个月里面倒也是没少吃后厨给他开的小灶。 也可能是萧剑荣给后厨做了交代，毕竟大病初愈的病人还是需要多吃一点补补？ 说起来这萧剑荣，这两个月，来无影去无踪，但是每次人到了账房除了过问账目情况，剩下的就是拿各种可以说是奇珍异宝的药材来给陆青遥试药。虽然陆青遥也听他说过着逍遥散与他有关，但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不知道，也不关心，现在这身体能度一日便是赚一日，萧剑荣爱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就这样，快九月了。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了和叶天的约定之日。从洪州府骑马去天水，少说也得一个月，陆青遥找了个由头向萧剑荣请假，出城去会一会老友。 这一次，他身上有盘缠了，是做账房先生的工钱。这十几两银子得在路上用一个月呢，他可得省着点花。 就这样，丐帮的老六骑着一匹老马，从洪州府出来一路向西，向天水方向前进。 第十八章 是真的一路风尘仆仆到达天水城外的，但让陆青遥惊喜的是，这一路上他没有发现任何暗鹤卫的踪影，他见过了几个哨子模样的人，但这些人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自由了。 八皇子，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等到了天水城外的长亭时刚好是十月初一，陆青遥身上的盘缠刚好全部花完。 “叶天这小子，现在当教主了，最好是随身给我再带点盘缠。”刚到长亭的陆青遥用最后几个铜钱换了一壶茶，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来，看着这往来的人群，等着叶天的到来。 然而，叶天提前一日便到了。只是迟迟未见陆青遥的身影，在不远处看见一个穿着朴素布衣的普通人，没有戴面具，但是身形和六剑客一模一样的男子，有点像但又不能确定那就是六剑客。直到看见这个男子，端起茶杯的手习惯性地用中指在茶杯底部做了个托底的动作，那是六剑客一贯的端茶姿势。 虽然这个男子的脸和之前见到的六剑客的脸非常不一样，但叶天还是慢慢走过去，坐在了陆青遥的对面。 “叶兄，一切可好？”还是和以前一样，轻飘飘毫不在意的语气，虽然声音较之前沉稳了许多，但这语气确认是六剑客无疑。 陆青遥看着现在这个当了一年教主的叶天，感觉叶天确实不一样了。虽然叶天换了一身素色，戴着半截面具，但周身的气场已经完全不同，他从身后绕到陆青遥对面的时候，陆青遥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也惊讶于他坐这里三刻钟了都没有发现叶天的气息和脚步声。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面，叶天的武功竟然精进到此地步，陆青遥是欣慰也惊喜。 叶天看着眼前这个向他发问的人，面容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眉眼变了，没有原先的锋利也没有原先的秀气，线条锐利的脸型也变得柔和了，完全看不出来是之前意气风发的六剑客。 “陆兄，你这是怎么了？”叶天问道。 这一年的经历，跌宕起伏堪称是惊奇，但不过都是八皇子的遭遇，而八皇子这个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还是不用告诉叶天的好。 “哦，没什么，一日偶然从马背上跌落，摔了个面目全非，但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就现在这个样子了。”陆青遥给叶天倒上一杯茶，故作轻松说道。 “陆兄，是不是哪个手下败将的下作手段？”，陆青遥见他手背的青筋暴起，这小子一年脾气倒是长了不少。 “没有，不是，真就是我自己起码不小心。这现在不也挺好，都不用戴面具了。”陆青遥清清淡淡的安慰着。这话一出口，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在丐帮这几个月统筹账房，这安慰人的本事好像长进了一些。 叶天见他现在能给他说道这个地步，那一定是经历了不少。印象中的六剑客就是这样，说的永远都是七分真三分瞒，如今这说的已经不算少了。 “陆兄，你的剑呢？”六剑客的剑从来都是不离身的，但是这一次见到，他却是一身的布衣没有佩剑，这让叶天很奇怪。 脸色也不对，虽然已经恢复几个月了，可这逍遥散的毒开始慢慢散开来，陆青遥的脸色不似从前般红润，看起来甚至面有菜色。 趁着还没反应过来，叶天抓过陆青遥的右手手腕，捉了一下脉，脉象紊乱，完全摸不到任何的内力。“你中毒了？是什么毒？陆兄，你的内力去哪儿了？” “哎呀！这么多人，捉来捉去的，不合适。”陆青遥赶紧抽回了手腕。 “不过是中了逍遥散，只要不动用内力就能保住性命，不碍事。”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逍遥散？”这逍遥散是何等歹毒的毒药，叶天在青城山上的时候就已经略有耳闻，此毒无药可解，。中了逍遥散可以说从此和废人无疑，六剑客这从来没有输过人的游梦剑法，从此不能再看见了。 “陆兄，你的游心诀呢？不能缓解吗？”听到这里，陆青遥回想起，之前确实也尝试过运功，但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练功的话内力动荡流失的很厉害，相反如果只是把内力释放的话反而没什么感觉。这恶毒的程度，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叶兄，试过了，没用。不说我了，这一年，你怎么样？”想了下还是岔开话题。 原来，两个好友一年不见的时间里面各自都过得很精彩。陆青遥成了一个账房先生，虽然他没有告诉叶天是在丐帮手下做事。叶天见他已经决意淡出江湖，便也对自己这一年的经历开始侃侃而谈，相比一年前，现在的他健谈了许多。 魔域这一年，倒是风平浪静。叶天也照着之前翻出来的记录本，向历届的魔教教主学习怎么当一个好教主。他发现城里的学堂的先生可能是因为世世代代都是在魔域生活，所以教授的内容和四书五经甚至都有些脱节。于是叶天在蛛网的诸多蜘蛛里面找到了一个在外面生活时间最久，见识也最广，知识也最渊博的蜘蛛，来私塾里面做先生。叶天也调整了一下商队的运行策略，在这一年里，商队换进来的商品多了一些新奇玩意儿，比如说寻常人家很难负担的胡椒之类的香料和药铺里面配方子需要的珍贵药材，叶天注意到城内的药铺有时候配不出一些好方子而延误了治疗，只是因为没有这些药材。 他甚至还找到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听叶天的描述，那姑娘世代就在这魔域生活，是一户农家的女儿。一天偶然在巡视的时候田埂上遇到，叶天便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只不过，他再怎么喜欢这姑娘，也抵不过二十年的有效期。今日一见就此别过之后，叶天就剩下不到十九年的时间可以和心爱之人相守。 “那这姑娘知道吗？”不负人是陆青遥的原则，就是不知道叶天是怎么样了。 “她不知道，我想，人生就这么长，总有时间慢慢和她讲。”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好的事情总喜欢藏着掖着不让人发现。也好，陆青遥在江湖唯一的兄弟遇上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这可能是他短暂人生里面唯一的光。 两人就着一壶茶，在这长亭里谈谈笑笑，就像一年前他们还没有进入魔域那样。只不过这一次，戴面具的是叶天，六剑客不需要面具了。 想着必须要在半个月内赶回魔域，叶天只能晚上连夜赶路回去，不然可能赶不上下一次圣水毒发的日子。 临走了，叶天想想还是和陆青遥商量，既然完全不能使用内力，那天水对陆青遥来说就是山高水远的一座城。那洪州府虽远，但叶天的功力也在日益增进，加上老教主自渡轻功的加持，他去洪州府打个来回勉强能在一个月之内。所以，两人最终敲定了，下一个十月初一，见面地点在洪州府城外的长亭。 “陆兄，你多保重！”叶天正准备走。 “叶兄，请留步！”叶天以为陆青遥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想到下一句是他叶天从没想到的。 “叶兄，可否……给我一点盘缠回程？”叶天什么时候听过陆青遥开口问他要钱？这当真是头一遭。 噗，也是，一个账房先生能有多少收入。叶天自然也不会嘲笑他，把腰间钱袋子，袖子里面放的一点点碎银全数给了陆青遥。 陆青遥脸色有点尴尬，又有点难看，叶天赶紧把袋子塞在他腰间，“拿着，回程还有那么长时间。” 有钱难倒英雄汉，不，难倒六剑客这个剑客。 陆青遥只能收下这钱袋子，已经入夜了，他只能在这长亭附近的驿站暂住一晚再回程。 真好啊，看见叶天已经从一年前的失落中走了出来，而自己也能在这逍遥散相伴的余生里面和好友一年一会。也是不错。 那时候，夜色中策马狂奔的叶天还不知道，自己和六剑客的缘分在几年后就会结束，有些好友终究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 那一夜从驿站的厢房看着外面庭院，想起一年前同样在庭院里面看着月亮的好友，陆青遥替叶天的现况感到欣慰。而他也还不知道，他和叶天的一年一会只剩下一次。有时候，道了珍重，却不一定能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