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要出嫁》 楔子 癸酉年三月十八日亥时 长安公孙府邸 当朝宰相公孙权俯首在案、手握狼毫,笔下方峻苍劲、运笔严谨。 身后一名小厮,手持书卷,朗声诵道:「明日卯时,离府上朝,早朝之后,于东议事厅,有一场关于泾水疏浚工程的会议。」 「将书房里的禹帝治水驭术、天下大图以及地形方丈广舆都给带着。」埋首的人眼眉不抬,微微牵动嘴角,声音不怒而威,严肃而低沉。 「是!」小厮玉页应声,赶紧跑去后面的书柜东翻翻、西找找。「禹帝……有了;天下大图……啊!有了;还有……」他搔搔头,还有一本是什么来着? 唉──这是今天公孙权在心里第一千两百九十八次叹气,「地形方丈广舆。」 「哦!对对对,地形方丈广舆……在哪儿呢?摆哪去了?」好不容易找齐了三本书,玉页这才回到原位继续往下念。「明日午时,包大人有请……」 「包大人?」 玉页窸窸窣窣的翻着请帖。「帖子上写,包大人前些日子举办考试,遴选师爷,幸蒙丞相鼎力相助,特摆宴于聚英楼,还望丞相拨冗参加。」 玉页眼见相爷没有回应,径自叨叨絮絮着。「相爷,我看您还是别去了──」 这个包大人,每次都说要请吃饭,结果净摆些鸿门宴! 这回肯定又是碰上什么难缠的案子,想要相爷过去帮忙出主意!「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不是谈些零碎的线索,就是说些肚破肠流的死尸惨况,没吐就不错了,哪还吃得下去──」 玉页白眼猛往上翻,嘴巴就是停不下来。「切─-不想花大钱就说一声,干嘛摆阔之后又存心教人吃不下……」害他也没吃到! 「玉页……」 「也不想想您每天日理万机、东奔西跑的忙个不停……」 「玉页──」 「就知道找麻烦,吃饭的时候也不得清闲──」 「玉‧页!」 玉页总算是听到主子不耐烦的声音,心里一惊,急忙再往下念去── 「申时,太师傅有找;酉时,八王爷娶长孙媳;戌时,老爷家训,报告完毕。」说完,还抬头立正站好。 一直低头一心两用,批阅公文的公孙权这才抬头瞄了小厮一眼。「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玉页吁了一口气,偷偷拍拍胸口,算他福大命大,幸好没事…… 抬脚走了几步,绕过案头,正要往门外溜去,忽然想起怀中的喜帖,又转回头,拱手禀报。「启禀相爷──」 「嗯?」公孙权依旧面无表情,径自看着公文,只从喉头逸出一声鼻音,五官连动都没动一下。 玉页早已习惯了,不以为忤,赶紧说完要报告的事。「之前被抄家的陈府送来喜帖,不晓得该如何处置?」撇撇嘴,他心想,陈府都被贬为平民了,还妄想我们相爷这块天鹅肉! 「扔了!」 两个虎视眈眈的女人从他眼前一闪而逝,公孙权皱了皱眉,又再度埋首于公事中…… 玉页听从主子的吩咐,走出书房后,随手一扔;红色的帖子如翩翩蝴蝶,飞呀飞的落在门前院中的静思池里。 如绫的名字烫了金,悄然回应着皎洁的月光。 风轻轻的吹过一旁杂生的柳枝,叶片摩擦的沙沙声,就像是命运之神微妙的叹息─- 第一章 天水有三宝──碉堡、龙庙、马氏俏! 天水这三宝看得到、吃不到,想卖都卖不掉! 天水── 是一座贫瘠的小城,空荡荡的城门口危险的倾斜着,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明媚风光,也没有热闹繁华的市集。 一个小小的城池夹在安定及临洮两大城之间,更显得困顿而没落,然而再怎么落后的地方,也会有其落后的美。 战国时期,天水还不是一个城市,却是西去必经的一个关口,因此在那分分合合的时代,它竖立了一座座卫国的堡垒。 即使经过岁月的冲刷,城里的碉堡仍然屹立不摇,坚强的站在城界上。 这-─是天水的第一宝! 第二宝呢?则是城门外的龙王庙。 自古至今,宗教信仰就是人民不可或缺的精神领袖,尤其是在民智未开的时代,神鬼远比什么都能够掌控人心,所以即使天水城里的人民生活并不富裕,龙王庙的庆典仍是热闹非凡。 最后一宝就是陈家的寡妇─-马如绫。 一提到她,就不能不说说安定城的马家,那可真是富可敌国、家财万贯,有钱到偌大的仓库都堆不下,得载两牛车的金子去倒掉。 名闻遐迩的「孔雀绣」绣法如其名,就像孔雀羽毛般的富丽堂皇,色彩斑斓,又如满天彩霞;绣功精致,一层层细心铺迭,绣线从中纠葛错综复杂、镶金嵌玉,看起来华丽无比、贵气逼人。 「孔雀绣」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与临洮的「云染」并列齐名,堪称天下一绝。 一袭孔雀衣袍穿来万千富贵气象,教人目眩神迷。 只要是马家所缝制的绣品无不光彩夺目、绚丽璀璨──大如门帘、屏风、纱罩,小若手巾、鞋袜,每每一推出,必遭王公贵族抢购一空,就连皇上的龙靴都是马家出品! 有这么显赫的身世,即使马如绫缺只胳臂、少条腿,一拖拉库想少奋斗二十年的人仍会对她趋之若鹜,照样排队排到城门口,?肖想娶到她;偏偏她恰巧又长得美若天仙,娇嫩得像是树梢上的花朵,更是令尚未娶妻的男性对她充满兴趣。 难怪在一年前,马家才刚传出要选婿的消息,就把整座安定城给吵得差点没翻了过去! ★★★ 一年前的初春── 霜雪未融,一盒盒名门贵族带来的红色礼盒堆满了马家大厅,这些图的不是别的,而是替刚及笄的马如绫说媒来的。 几个月来,光是为了伺候这些说客们的茶饮、干果,就把马家近百名小厮、小婢给忙得各个人仰马翻、气喘如牛;马家大门门坎禁不住过江之鲫的踩踏,硬生生的断了两根上好的桧木。 这一天,一如往常的忙乱。 一记心急如焚的呼喊,意外的从回廊的尽头传来。「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您在哪里啊?」 如绫的贴身丫鬟─-金织足下狂奔,十多岁的年纪,白皙澄澈的脸颊上透着急促的红潮。 她站在前院,神色慌张的左看右看。 镶白水晶的屏风后面应声钻出来一个人──如绫莲步轻移,紫棠色的纱罩款款生姿,幻化成一道傍晚的瑞霞。「金织,我在这里,什么事把妳急成这样?」 金织一见到她的身影,立刻马不停蹄的冲了过来,「小姐!小姐!大……大事不好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清楚。 「慢慢来、慢慢来……」如绫轻拍着她的背,温柔的手劲透露出她的体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妳跑得这么急?」 「小姐──」只是唤了一声,都还没开始讲事情的始末,金织两颗豆大的泪珠毫无预警的滚落下来。 如绫抽起怀中的粉色绣帕,擦拭着小丫头的泪水,心中不禁觉得奇怪── 奇怪了,金织这丫头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哭得如此伤心,莫非是闯了什么大祸? 如绫的温柔让金织呜咽得更凶,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小、小姐,呃──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大、大家……呃──都说、都说陈府的少爷是、是个短命鬼……呃──没有两个丫鬟扶着,就连自家大门都走不出去,呃──」 小丫头边说边打嗝,哭个不停。「陈、陈府……呃──陈府老爷虽然有过两千石的官位,但在不久前才因羌族作乱被……呃──被削去官职、抄了家,现在陈府上上下下一贫如洗……哇──」 话说到一半,金织哭得更凶,擦完眼泪后,抽个空档,看见小姐一脸的困惑,着急的摇着她的手臂喊着。「小姐!小姐!我话都说了老半天,您怎么好像没事人儿一样?」 「呃──喔!」如绫一脸从梦中惊醒的迷蒙样,开始回应起小丫头的话。「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已大概知道,虽说陈府被削去官职、抄了家,但因为他妄想在坚石不摧的金城山上凿出通道、加重税赋,搞得民不聊生,所以我觉得陈府没被降罪已是要谢主隆……恩了──」 如绫眼见金织的脸愈涨愈红,以为陈府真的与她有着什么渊源,是以说话的嗓音愈来愈小。 金织的头摇得好像搏浪鼓似的。「好小姐,我的好小姐,金织的头脑简单、心思单纯,可也不是个爱说长道短的人,我跑到这里来不是要像老嬷嬷一样,八卦官府的是非,而是要告诉您,这、这……这──」 金织的鼻子一阵酸,眼眶又红了,一句一顿的把重点一次说完。「陈府上门提亲来了!」 「咱们老爷──」 「还给点头答应了!」金织知道事关重大,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不敢有半点含糊。 三句恍如天方夜谭的话语震得素来沉稳的如绫,也忍不住一阵头昏目眩、身子踉跄,狼狈的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住脚。 「怎、怎么会?!」她的世界在瞬间变得一片黑暗。 金织的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而且,婚期就定在─-三日后!」 陈府上门提亲? 爹爹给答应了! 三日后?! 如绫的脑中回荡着金织的话语,手中的绿杯摔落在地上,粉碎的瓷片如同金织的眼泪般,一滴一滴又一滴…… ★★★ 三日后,马家大厅到处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 马父兴高采烈的站在大厅中央,一下子嫌红字贴歪了,一下子又扠着腰东点点、西指指,浑然不觉身后的低气压。 「爹!你怎么可以趁我不在,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马家长子马如照还未进到家门,便已低沉的吼了起来! 连一向温文儒雅的二子马如风也皱紧眉头。「是啊!爹,您这回真是错得离谱了!」 原来是马如绫的两位兄长,在接获小妹捎来的飞鸽急书,立刻风尘仆仆、快马加鞭的从武都商号里赶了回来。 马父吓了一大跳,赶紧拍了拍胸脯、顺顺气,随即气呼呼的转头吼道:「怎么?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女儿的婚事本该由我这个做父亲的做主,若是我没命归山,才轮得到你们两兄弟说话!」 「做主?做什么主?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主!你那对势利眼只看得见陈府早八百年前就被摘去的官帽!难道屈屈两千石的小官,就让你瞎了眼吗?」 马如照身为马家的嫡长子,行事作风明确果断,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丝毫不给自己父亲半点面子。 「况且陈府是显贵过,但早就撑不起以往的派头,除了他家门上的灯笼还写着『旧任钦命九州岛岛典客』外,据说他们穷困潦倒到连接待客人的外衣都没有,唯一一件没有补丁、象样的长褂也得小心翼翼的供着,穿上面客后,还得赶紧脱下来洗净晾干,否则就得光着身子见人了,这种情况您怎能还让小妹嫁过去?」 马如风个性内敛,不若其兄那样火爆,为人十分谦和,且人如其名,真有一对顺风耳,对于社会上的大小消息自是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马父眼见两兄弟一鼻孔出气,顿时老羞成怒,气咻咻的嗤声道:「你们懂什么?!这当官的再穷、再潦倒,也还是排在咱们之前;就算我们再怎样的富可敌国,也不比那一身红袍来得尊贵!」 马如照一脸的鄙夷。「过气就过气了,还想撑什么面子!」 「而且陈府为官不廉,就连我们商行都吃过几次闷亏!」马如风也跟着提起。 马父?紧拳头,站在两个儿子中间,谁说话便往哪边瞧着。 「活该被抄家!」马如照一想起之前陈府对马家的百般刁难,不禁恶狠狠的咒了一声。 「听说查封清算时,光是要盘点那些民脂民膏,就足足抄录了有一千多卷的纸卷!」 「多行不义必自毙!」马如照咬牙切齿的说。 「上次他们来我们商行,硬是要索取过路费!也不想想金城山上的工程连五百尺都未到,便被诏书停工─-」 「见鬼了!我们是到那山洞藏宝吗?」 「若不是当时同情他刚失势,我们又何必理他?」马如风无奈的摊摊手。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次会来我们家提亲,怕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马父一会儿转向左、一会儿转向右,一颗头左摇右晃,险些扭伤了脖子。「闭嘴!闭嘴!闭嘴!」 眼见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马父登时怒急攻心。「你们这样一搭一唱的,是有没有把我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陈典客虽被撤了官,但天知道他这么个左牵右扯,旧时的亲朋好友、阿猫阿狗,可都还是当官的!」 马父想起提亲时来人的官气,忍不住心生向往。「你们要知道,单就安定城的县令,那也不过是个八百石的小官;现下有个两千石的高官要跟咱们家做亲家,这可是绫儿三生有幸、祖上积德!」 马父的心里是有所计较的──尽管马家世世代代为商,坐拥绣庄之盛名,但却不被世人所敬重。 在士农工商中,商家往往都是被揶揄的对象,商事上偶有机会与官方周旋,一丁点芝麻绿豆大的官都能对商人百般刁难。 从商尽管缔造了富可敌国的辉煌成绩,却如何也挡不住「九流商人」的刻板印象。 长期以来,马父虽拥有了无数的财富,但若不能赢得美名,对他而言,实在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是以马父决定为掌上明珠谋个在朝为官的亲家,许上一个士人,堵住街头巷尾嘲笑的嘴! 只是……马父的宏愿实在是很难实现──话说凉州举目所见皆是忙碌的商旅,各色人种莫不在此备齐粮水,因为再往西北去就是黄沙滚滚的西域。 身为西去的门户,马嘶驼铃、叫卖吆喝及达达的蹄声敲得大街上声声作响,整块凉州大地简直找不到几户非商的人家了。 即便有当朝权贵,多半在这样重士轻商的风气之下,也绝不愿委屈身段,折节与商人同亲。 至于陈府的情况,马父并非毫不知情,之所以不顾众人言之凿凿,仍是要与陈府结为亲家,为的就是那块官家门匾──想靠陈府沾点官气。 「就你那么点心眼,陈府的人会不知道吗?谁不晓得他们也是看上咱们家白花花的银子!这桩别人看不上眼的亲事,你倒是喜孜孜的把自个儿的女儿往那里送!」马如照坚毅的剑眉皱成一条直线──他都快被父亲的冥顽不灵给气炸了。 「丢了银子还算事小,万一……姓陈的那家伙命不长,那岂不是叫小妹守一辈子的活寡吗?」 「你们懂什么?」马父激动的大吼大叫,不晓得是在说服儿子,还是在说服自己。「来提亲的媒婆经验可丰富了,她说陈府那女婿也没什么,入门喜一冲,那病铁定会没问题的!」 「不行!如风,你这就与我一起去退了这门亲事!」马如照话未说完,人已站起来往门外走。 马如风随即跟在兄长的后头。 「你敢!」马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整个人呈大字型挡在儿子面前。「如今迎亲的队伍都在半路上了,你们还是省省力气吧!」 马父早就料到儿子的火爆性子,恰巧陈府也急着要帮陈女婿冲喜,为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提亲当下便同意了三日内成亲的要求。 可谁知道这两个程咬金居然能在今天早上赶回来! 不管如何,就算是拚上他这条老命,马父也绝不肯放过这个与官家攀亲的机会! 大厅里的战争一触即发,三人在大厅里绕着圈圈。 就在他们三人僵持不下之时,如绫被福伯从内房急匆匆的请出来;马家兄弟一瞧见来人红肿的双眼,差点没有动手血刃至亲! 两个做哥哥的当然了解小妹世故、冷静的个性,她处事的态度柔若水,性子可是韧如绫,什么天大的场面没见过? 除了在五年前娘亲过世,他们再也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红过一次眼眶;可这一回,就为了眼前的老头思想昏庸,她硬是哭红了眼。 如绫缓缓的走到大厅中间,「扑通」一声朝马家父子三人跪下。「大哥、二哥,绫儿谢谢你们火速归来,刚刚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不只是她,怕是左邻右舍都捂着耳朵,就怕耳膜会穿破。 「只是现在迎亲的队伍都已到了门口,这场婚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绫儿,妳别怕,二哥这就想法子去打发他们走!」 「要是讲不听,我就用这拳头打到他们离开!」马如照挥了挥铁臂。 马父又急又气,想开口阻止,却在看见女儿哭得鼻子红通通,心里涌上一股愧疚,话梗在喉咙说不出口,只好在心里干着急。 如绫轻轻摇头。「谢谢大哥、二哥,不用了……」 金织一听小姐这么说,心知大势已去,不禁在心里直埋怨──怨老爷势利、怨信鸽飞得慢,也怨两位少爷回来得这么晚…… 心细如发、胸怀大器的如绫又怎会不懂,在这紧要关头里悔婚,不仅是自己的清誉受损,甚至得赔上马家庄百年来的商誉! 行商买卖最讲究的就是童叟无欺的「信用」,虽然知道大哥、二哥为了她,情愿砸掉十块招牌也眉不扬、眼不眨,但教她如何狠得下心,自私的牺牲马家历代祖先辛苦建立的名声呢? 若是花轿还没上门前,也许还有机会谈;可如今,却是什么都来不及了啊! 如绫以沉稳、懂事的明眸望向两位敬爱的兄长,轻飘飘的说:「十六年来,爹爹的养育之恩、锦衣玉食,我无以为报,这场婚礼若是能为我们家锦上添花,倒也是喜事一桩。」 唉……若是不成,马家大门外一群说长道短之人,蜚短流长的,料想也不会轻易还给这座首富宅邸宁静。 「哥哥们让笼中鸟自由自在的飞翔了十五载,比别人一辈子能经历的多上许多,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总该还给祂,我已心满意足;这会儿又见到你们千里迢迢赶回来送我出阁,心中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兄弟两一人一边拉起跪在地上的人儿,马如照沉声说:「错的不是妳,妳跪什么跪?该跪的不跪,不该跪的一直跪!」边说还边瞪着站在一旁的始作俑者。 如绫摇摇头,伸手拉着老父的手。「自古以来,又有哪个女子少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小妹如今只是走回正道而已,更何况人生的事又有谁说得准,也许爹的选择是对的,见过大海的我已不见容于一般的寻常家庭,官府的头衔或者正适合我呢!」 马父在一旁,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般,不停不歇。 如绫故作轻松的眨眨眼。「搞不好,我跟那些官夫人混熟后,还可以借机扩大咱们家的生意呢!」 「绫儿,终身大事不能玩笑!一入侯门深似海啊……」马如照开口。 「有大哥的拳头在,我到哪里都不怕!」 「可陈府那小子不晓得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啊……」马如风喃喃自语。 如绫的眼神一黯,微启朱唇轻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得,我幸……失,我命……」 如绫在信鸽飞起时就告诉自己,就与命运赌这么一次吧──若是兄长能及时赶回来阻止这场婚礼便罢,若是不能,认命是唯一的选择── 只是从武当到安定,寻常商旅走上四天五夜都不足为奇,如绫深知两兄弟必定是日以继夜、拚命赶路,才能在今晨现身。 虽然还是晚了一步,但如绫的心里却是异常的清亮平静。 到了此时此刻,她只能愿赌服输、无怨无悔。 两个兄弟面面相觑,深知小妹已为自己的婚事尽了最大的努力,做出最完善的处置,而这最完善的处置,却仅仅是写信给两个兄长…… 自古以来,女权不彰,造成了多少奇女子的心酸与无力…… 马如照与马如风对望了一眼,开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又吶吶的闭上嘴。 做了十五年的兄妹,马家兄弟心里纵然还有许多不舍的话语未说出口,彼此却已心知肚明──识大体的如绫已在短短的时间里,衡量过事情的轻重,现下要想改变她的心意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眼见大局已定,如绫走到三人眼前,恭敬的敛袖福身后,转过头去,对着金织轻声交代。「金织,麻烦妳带着大伙收收厅里的凌乱,撤了猛虎出柙的屏风,换上富贵牡丹花。 「让厨娘准备三牲四果,祭拜祖先;泡一壶上好香茗给陈府抬轿的人,稍事歇息后,我们就动身。」 金织依言点了头。 「其余的人请跟我来,陈府的花轿正在前厅等着,我还得沐浴更衣,换上凤冠霞帔,没有多少时间了……」 众人习惯性的按着小姐利落的指示,迅速动了起来。 一刻钟后,马家的祠堂点上龙凤双烛,四处的喜字如红烟袅袅。 如绫身上的霞帔绣着五彩金饰孔雀纹,头上的凤冠璀璨耀眼,眼前垂坠一帘来自南部东方家族的黑蝶珍珠,颗颗散发出粉润光芒,衬托出她净白剔透的肌肤,小巧的唇沾着玫瑰色的胭脂。 金织小心翼翼的扶着白玉般的人儿,就怕一个不注意给碰碎了…… 如绫的美教人心口一窒,隐隐发疼…… 「马氏祖先在上,小女如绫将于今日花嫁,许予前任典客─-陈家,盼祖先保佑小女此去幸福美满、儿孙满堂。」马父手拿上好乌沉排香,禀告祖先。 排香尚未插好,一声尖锐的嗓子透露着迫不及待的催促── 「盖‧喜‧帕──」 声音来自陈家的媒婆,她左边嘴角一颗豆大黑痣,细看之下,痣上的三根毛跟着脸上的肌肉上下摇晃着。 如绫迟疑了一下,稍稍往前倾身。 马父手持一抹红色喜帕,中央用举世闻名的孔雀绣描绘着戏水的鸳鸯,鸳鸯下方镶着白水晶,水光粼粼。 喜帕的一角平钩上马家的图帜,四周流苏垂坠。 喜帕盖住了如绫的天,从此她的眼中一片嫣红,世界就只剩流苏下的一小块空地及小小的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