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历史神话:从吕洞宾开始》 第一章 枯树下的打鼾汉子 炽烈的太阳高高挂在中天,肆意挥洒着光和热。湛蓝的天空一望无垠,半朵白云也无。 茫茫大地,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边,枯黄的小树林畔,一棵几近干枯的大树后面传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如猛虎低咆的鼾声。 一条魁梧大汉依着枯树正在酣睡,呼噜声从遮着脸膛的斗笠下传出,这声音极其有力,一呼一吸之间,斗笠跟着一起一伏,周围干的半死的树木,也与呼吸同步着左右摇晃。 仿佛一头吃饱喝足休憩的恶虎。 他穿着简陋却干净的麻衣,两只胳膊平放在胸腹前,粗壮却不粗犷的小臂上果露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呈古铜色,不见半根汗毛,极是光滑。 一双赤足的大脚板十指朝天,脚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枯死的树叶落下来,落在一只大脚上,却被什么弹的滑到一边去。 忽的鼾声戛然而止,一只手抬起来揭下斗笠,露出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 “马蹄声...” 嘟囔了一句,眼睛不情不愿的睁开,张口打了个哈欠。 “又是匈奴崽子么。” 抓起身边一条硕大的马槊,大汉翻身起来。 拄着比他两米高的身材还要高出三尺的马槊,大汉举着斗笠遮在额前避光,举目眺望,眼帘里只一片干枯的苍茫。 放下斗笠,大汉捏了捏腰间的皮袋,干瘪瘪的。 “没水了。” 他用一夜时间,七八个小时,一双腿跑了几千里,昨天中午还在玉门关,今天早上就到了汝南。 便以他的能耐,也难免有些疲敝。 就寻了这个小树林休憩。 他是个穿越者,名叫常昆。经常的常,上日下比,昆仑的昆。 常昆来到这个时空,已近三年时光。三年来风风雨雨暂且不提。能在这样的世道横行无忌,实是因为穿越者标配外挂的缘故。 没有外挂,他活不到现在。 眼下这个时空,说熟悉也熟悉,正是经历了三国乱世,司马代曹建立西晋的半个世纪后,永嘉之乱时期。 匈奴人首开五胡乱华之际。 中原最黑暗时期拉开序幕的关头。 说不熟悉,是对比汉末三国而言。这个时代似乎没有太过耳熟能详的人物——或许有,但比不上汉末三国的群星璀璨。 在这样的时代,若不开挂,穿越者很难活过三天。 常昆的挂,是一个放置类的挂机外挂。内容简陋,跟‘深蓝’差不离。 外挂的运行核心就仨字,经验值。挂机技能获得经验值以提升技能等级。 经验值的获取效率与常昆本身相关,常昆越厉害,单位时间内获得的经验值越多。 靠着这个挂机外挂,常昆迅速强大起来,渐渐拥有了纵横天下的本事。 近两年常昆一直在北方、西北游荡,杀匈奴,杀鲜卑,杀羌、杀羯、杀氐人。 最初打埋伏,搞暗杀,逮着五胡的小队人马一点一点的啃;随着时间他越来越强,渐渐演变到与大队胡骑硬刚,甚至直接杀进胡人的老巢,割了奴酋的首级下酒。 但人力有时穷。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 按下去匈奴,鲜卑又起来了,按下了鲜卑,羌胡又起来了。杀了一个奴酋,又起来三五个,杀个三五个,又起来十七八个。 东奔西走,到最后什么都没能改变。 常昆这才沉下心来,恍然觉悟。 北疆千里万里,常昆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便是铁打的,又能炼几根钉? 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个民族的事,是司马晋皇帝和公卿大臣的事。司马晋的鸟样不改,社会不变革,就什么都不会变。 死在常昆手中的五胡,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死在他手中的奴酋,匈奴刘渊的几个儿子、鲜卑慕容氏、拓跋氏、宇文氏的头领,羯人的头目石勒,氐人头目杨茂搜等等,四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那又怎样呢? 该乱的还是乱。 常昆终于觉悟,却也无可奈何。作为毫无根脚的黔首,司马晋没有他立足的余地。而且常昆有自知之明,行军打仗也好,治理民生也罢,嘴巴说出个一二三倒没问题,具体操作他自认没那个能力。 纸上谈兵。 醒悟过来之后,常昆心中的仇恨,也终于消解开来。当初北上杀胡,一杀两三年,里面是有原因的。 初来这个时空,外挂的威力还没开始显现,常昆无力,险些饿死在路边。是刘家庄的刘伯陶救了他,给他一碗饭吃,还收留了他。 随着相处日长,刘伯陶甚至打算将女儿刘织嫁给常昆,成为一家人。 那是常昆来到这个时空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可好景不长。 匈奴人南下打草谷,刘家庄毁于一旦。 常昆当时已具武力,自觉不能白吃白喝,就学了箭术,进山打猎。等他高高兴兴带着猎物回来,刘家庄只剩下一片废墟。 在知道凶手是匈奴之后,常昆发誓定报此仇,一身直奔北疆而去。 这一去就是两年多。 杀是杀疯了,从一开始执着于找匈奴报仇,后来又把鲜卑、羌、氐、羯都算在一块,等到醒悟过来,只剩下怅然若失。 也就在这个时候,常昆遇到了一个道士。是在玉门关附近遇到的。 道士自称回道士,是个中年帅哥,他惊奇于常昆强悍的令人发指的体魄和雄浑的狼烟冲霄的气血,就试了常昆一试。 怎么试呢,打了一架。 最终的结果是,常昆身上多了十七八个窟窿,而老道士吃了他一拳。 回道士厉害的紧,能耍飞剑,会施法术。要不是常昆体魄强横,扛得住,早被这道士弄趴下了。 道士也没讨到好,虽然十七八剑换一拳,数量是有了,但常昆一拳可不好吃,险些把回道士的五脏六腑给打出来。 这一打,打出交情了。 老道士好奇于常昆如何修持体魄,常昆则眼馋老道士的飞剑之术、法术和神奇的法宝。 于是结庐而居,每天切磋技艺。 不久前,老道士说要去中原处理一件棘手的事,跟常昆打了个赌:谁先到上蔡谁赢。如果常昆赢了,老道士就把他的葫芦输给常昆;如果常昆赢了,就得答应老道士一件事。 第二章 马前悬人头马后载妇人 赌约是常昆提出来的。 常昆馋了老道士的葫芦一个多月。那不是普通葫芦,是个空间法宝。百宝箱似的,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 有这么个葫芦,行走天下该多方便? 这些年常昆在北疆几千里来回奔走厮杀,受够了到处找吃找喝的麻烦。想想当时如果有这么一个葫芦,那该多好? 就像现在,腰间水袋干瘪瘪的。中原大旱,小树林都枯了,找水就是个大麻烦,要是葫芦在手,哪儿会有这样的烦恼? 为了赢下这场赌约,入手葫芦,常昆一夜间从玉门关狂奔至汝南,上蔡已遥遥在望。但也累得够呛。 估摸着回道士虽然厉害,但脚程耐性未必赶得上自己,觉得有点稳了,就这里休息一下,回个气。 才睡了一两个小时,就被地面传来的震动惊醒。 这种震动感太熟悉了,这些年与胡骑厮杀,战马奔驰践踏大地就是内味儿。 为什么开口就是匈奴人,实是近一段时间,中原这片是匈奴人的天下。去年,匈奴破洛阳,开年初破长安,中原公卿衣冠南渡,司马晋已移国江东。 汝南属豫州,正是中原这片。如果有大队骑兵,八成可能是匈奴人。 遇到匈奴人怎么办?杀呗。 恍悟过来的常昆现在已没有揪着胡人杀、不杀吃不下饭的执念。但遇到了,绝不会放过。 常昆的感应非常强,从感应到地面的震动,到大队骑兵汹涌出现在眼帘里,已是差不多十分钟后。 一瞧,果然是匈奴胡骑。 大约三百骑,是悬颅载妇耀武扬威啊。 马前悬人头,马后载妇人,这就是五胡,这就是这个时代汉人的悲哀。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常昆拔槊,举步相迎。 三百骑,对常昆而言只是区区。但这些匈奴骑兵很多都载着俘虏的妇人,这让常昆不好发大招。 一个大招下去,三百骑、六七百匹马不死绝也得报销一大半,被俘虏的无辜妇人们也得跟着报销。 只能用巧技。 常昆持搠,大步流星,双腿迈开就是百八十米。几步便到了近前。 三百匈奴骑兵驰骋冲击的威势的确不小,但对见惯了大场面,把胡人当鸡崽子宰杀的常昆而言,不过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 大槊一抖,寒光乍起。 杀鸡崽子,无须赘言。只仿若猛虎辗转,蛟龙腾跃,修长的槊刃所过之处,残肢纷飞断臂四射,人头滚滚间血流成河。 常昆抖动大槊如飓风席卷,绕着一圈杀回来,三百骑尽数授首,却才不过三五分钟。 吃顿饭喝杯茶的功夫都不够这点。 常昆追回四散的马匹,将捆绑在马背上的妇人解下来,没先对惊魂不定的妇人们说什么,只取了匈奴人的水袋和干粮,一一分发下去。 半晌,才闻得低泣声。 常昆只是不语。 这样的事,这些年见的多了。 见的多,似乎见怪不怪,麻木了。 怜悯又能怎么样呢?他无能为力。见到的救一救,见不到的却不知有多少。不敢想,便也不想了。 妇人凄惨,男人该背锅。但这个时代北方和中原的男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江东有大江阻隔还好,大江以北这些年屡遭胡人荼毒。三国乱世的创伤没来及修复,就又迎来沉重一击,敢打敢杀男人都要死完了。 真正的锅,该司马晋来背。 司马代曹半个世纪,好事没一件,烂事一大堆,最后搞到现在这样子。司马氏不背锅谁背? 妇人们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情绪平复了些,常昆才跟她们说话。寻了里面愿意带头的,把匈奴人的马给了她们,把粮食和水也给了她们。 随后又问了她们,知道都是汝南人,已被匈奴破家,现在无处可去。 “胡人猖獗,北方没有活路。去江东吧。”常昆只能给出这样的建议:“我听说司马氏在淮南组织移民,你们结伴去,必有收留。” 从汉末到现在,战乱一百多年,汉家的男人死了一批又一批,现在是女多男少。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女人就越珍贵。因为代表着未来。 只要她们去到司马氏还能勉强控制的淮南,到了江边,自然会有接应。 到江东无论是找人嫁了,当妻也好做妾也罢,还是到大户人家作奴婢,总能活下来,为汉家孕育下一代。 愿意带头的女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虽然头发衣服乱糟糟的,但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出身。 她礼了一礼,哀声道:“壮士好意,妾身姐妹们也知道。只是江东路遥,我们这些女人,又能走多远呢?” 常昆顿时无言。 他道:“我有事要去上蔡,会有危险...” 到这里,话说不下去。迎着女人们哀求的目光,常昆难以狠下心来。 一声暗叹,常昆吐出口气:“罢了,罢了。我送你们去江边。” 这下与回道人的赌约是不成了。只可惜了那葫芦。 常昆做下这个决定,实在也是于心不忍。这一百多个妇人,手无寸铁,凄凄惨惨,如果没有保护,在这样的世道,下场几可预估。 无论山贼匪类,还是胡人骑兵,随便碰上一个,下场都看得见。 作为个人来讲,常昆的确没有义务去保护她们,那是司马晋的义务。但作为男人,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些妇人走向绝望。 有了决断,常昆立刻思索,道:“越过淮北旱区去淮南不易。我们走荆州,去江夏。” 淮北大旱三年,旱成了什么样子呢?就这儿,汝南,旱区的边缘位置,都已是树林枯死,大河小溪断流。 回道人那牛鼻子跑上蔡,就是为旱情而来。 他跟常昆说过,淮北虽该有旱情,但到现在还没转好着实不该,其中必有异常。 至于异常在什么地方,回道人也不能确定,需要查看了旱区情况才有结论。 常昆与回道人的赌约只是旁支末节,两个人从玉门关跑到中原来,真正的目的,还是旱情问题。 不过眼下,常昆要失约了。 但想到回道人的厉害之处,常昆琢磨着他一时半会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等把女人们送到江边,再赶回来应该不迟。 女人们都欢喜起来。 第三章 荆州江夏郴县码头 常昆有多厉害,女人们都瞧见了。三百个匈奴骑兵,一阵风杀个精光,这已经不类凡人手段。 有他护着,必能一路平安。 至于去淮南还是江夏,又有什么关系呢。 稍作休整,等女人们恢复一些精力就出发了。 有马代步,倒是省事不少。否则要把一百多个娇滴滴、虚弱无力的女人送到大江边,难度不说登天,却也可想而知。 匈奴人算是死得其所,贡献了几百匹马。 于是转道西南,奔江夏。 汝南与南阳、江夏皆有接壤。西南一段贴着江夏。不过汝南面积不小,跨越半个汝南到江夏,快马加鞭也要一两日。 一百多个妇人,会骑马的两只手数的过来。大多数不会骑马,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好在可以慢慢适应。 随着向西南方向挺进,旱情渐渐减弱。三天后,匈奴骑兵留下的水、干粮耗光之前,终于遇到一条没干涸的河。 这下不缺水了。 女人们难得沐浴一次。 常昆远远走开,给她们放风。 越是接近荆州,旱情越轻。旱情轻,山林茂盛,猎物也多了起来。一路走,常昆打猎,女人们就在停歇处的附近找野果野菜,勉强糊着口。 同时,山贼匪类也显现踪迹。 山贼匪类的出现,不是坏事。这些贼人的巢穴里,往往会囤积一些生活物资。打了几个山寨,粮食、衣物都不缺了。 很顺利的,常昆护着这些女人,一路往江夏治所西陵方向而去。 荆州的境况比中原好的多,这里山峦起伏水网密布,胡人的骑兵在这里跳不起来。所以人烟渐渐稠密。 女人们有心在江夏驻足,但常昆告诉她们,荆州现在的安稳只是暂时的。五胡乱华的序幕刚刚拉开,荆州还没被彻底波及到。 等到形势渐渐恶劣,这地方就会成为司马晋与五胡之间你争我夺的战乱区。 “最好在江东落户。”常昆道:“隔着大江,日子再难,也比在战乱区好。” 女人们都听他的,不说在荆州落足的事了。 半个月后,常昆终于把她们送到了江边,却不是西陵,而是郴县。 在去西陵的路上,得知不久有一支官府的船队要去建康,会从郴县出发。常昆斟酌过后,带着妇人们直奔郴县。 怎么说呢,如果找民间的船送女人们渡江,着实也不令人放心。倒不如找司马晋官方,虽然司马晋官府的确很拉胯,但总不至于把这一百多个妇人怎么着。 官府就算拿去发卖了,也有个着落。若落到匪类强人手里,天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赶到郴县的时候,这支舰队即将出发。 好些官员将领在江边送行,还有不少百姓围观。常昆和一百多妇人的到来也引来不少吃瓜群众。 常昆让女人们稍作等候,他去打探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荆州刺史陶侃要去建康述职。 又听到周围百姓的一些传言,说是一个叫王敦的诬陷陶侃,这次陶侃去建康恐怕会遭贬谪。 着重打探了一下陶侃的官声,挺不错,没有恶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样的称赞,听听就好。 常昆回转,对妇人们道:“荆州刺史陶侃去建康述职,他官位不小,官声也不错,虽然听说被诬陷可能会遭到贬谪,但安排你们应该不是难事。” “妾身听说过此人,名声挺好的。这样的名士,不会害我们这些妇人而污名望,反而会竭力相助。” “可行就好。”常昆点点头,放下大槊,空着双手转身往码头走去。 接近码头,立刻有兵丁拦住常昆:“陶使君当面,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常昆把拦在面前的长枪拨开,纵身似如炮弹,冲起三四十丈高,直把人看瞠目结舌。落地如流星,轰隆一声砸在码头前,石头铺就的地面霎时被轰出个大坑。 好似一场小范围的地震,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文文武武惊骇欲绝,全然不敢相信双目所见,更战战兢兢,难以自已,很是害怕。 就见一个半尺长须的儒雅中年走出来,微微一揖,镇定道:“在下陶侃,未知足下何人?可是有事?” 连忙有两个顶盔掼甲的武将要护住陶侃,被陶侃拂袖挥退。 “不得无礼。” 常昆见陶侃目光清澈镇定自若,不禁暗暗称奇,便抱了抱拳:“在下常昆,想请陶使君帮个忙。” 帮忙? 陶侃心下一转,笑道:“足下寻我帮忙,是知道我的名声才来寻我,这是一种荣幸。不过...” 他话音一转,甩了甩宽大的袖子:“却须得不能违背道义。” 常昆直言道:“我在汝南撞见匈奴人打草谷,杀之,救出一百多妇女。这些妇女已无家可归,兼汝南遭到旱灾波及,土地干涸已无法生存。” 稍作停顿,继续道:“北方胡人猖獗,司马氏软弱无能,不能护佑百姓,只江东有大江天堑之隔,勉强可保安稳。因此我打算送她们去江东。” 说到这里,事情已是明了。 妇女们此时已簇拥到近前来了,正被兵卒拦在外面。 陶侃神色沉定,周围其他几个文武官员听到‘司马氏无能’的话露出尴尬的怒容,他仍眼神清澈,指着那些妇女道:“便是她们?” 常昆点头:“就是她们。我还有要事,不能亲自送她们渡江。路上听说陶使君要去建康,于是赶到这里,请陶使君帮个忙,把她们安然送到江东安顿妥当。算我欠陶使君一个人情。” 常昆声音洪亮,周遭听的一清二楚。被拦着的妇女们神色感激涕零,兵卒、围观的百姓,也都议论纷纷,称赞义士。 陶侃闻言,并不为常昆直烈的语气所恼,抚须颔首,赞道:“真义士也!” 道:“诚如足下所言,北方纷乱,是我这做官的没能尽到职责。皆是手足姐妹,我如何能不相助?足下请放心,陶某定会将她们安然送到江东,并安置妥当,不使一人受委屈。” 常昆大笑一声:“好!有陶使君这句话,我常昆就放心了。多谢!” 当即一抱拳,转身向妇女们走去。 对她们说:“跟着陶使君,一定安然无恙。我已失约上蔡,须得尽快赶回,这就告辞。” 左右抱拳,抓起马槊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已远去。 第四章 谯县汇合 陶侃见常昆起落如飞,眨眼只剩下一个黑点,不禁有些怔神。片刻后回过神来,与妇女们稍作叙话,便教随从安排上船,严令好生款待不得委屈。 不多时,船队出发顺江而下。 在首舰的船头上,陶侃迎风负手。 幕僚走过来,微微一揖,道:“使君。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物,今日大开眼界啊。” 陶侃闻言,颔首道:“确是大开眼界。此人行止,已不类凡俗。” 幕僚道:“而今世道衰微...使君为何不趁机招揽?若能将此人招至麾下,必能如虎添翼。” 陶侃失笑,摇头:“既不类凡俗,何以招至麾下?观其行,听其言,其对大晋没有半分恭谨,实乃无法无天之徒。休说我征辟他,就是天子征召,恐怕也弃如蔽履。”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此人照面便给我下马威,言语之中虽无冒犯,却也无上下尊卑之别。这样的人,游离于世外,无法指使。权当做个人情,未来或有一用。” 幕僚听了,细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道:“如此,这些妇人须得好生安置。” 陶侃道:“自当好生安置。” 他叹了口气:“中原流离,实国家之祸。手足姐妹,便无此人,我也要好生安置。” 不说陶侃如何安置妇人,单说常昆把百多妇人交到陶侃手上,只觉一身轻松,行走腾跃飞奔之间,更快捷几分。 常昆实无统御多人之能。 来时用了半个多月,去时则快了无数倍。只半天不到,就又回到汝南境内,直奔上蔡而去。 常昆空间方向感极强——若没有强大的空间方向感,前面两年多在北疆杀来杀去非得迷路到漠北去不可。 他心中有一幅世界地图。最细微处,能以最快的速度寻到一个亭的所在。上蔡是县,大的很。 这回不需半道歇息。 上次是一夜狂奔几千里,的确有点累。这次护着妇人们去江夏,丁点距离走了半个多月,走走停停,根本不累。 当天午间刚过,常昆到了上蔡境内。 上蔡已近干旱重灾区,加上匈奴荼毒,偌大的地方连一根人毛都看不见。县城颓唐如废墟,残垣断壁一片。 入目处,一片干涸苍夷,隐约能见白骨。 烈日高悬,还在狠狠的晒。大地上一点绿意没有,一片片树林干枯寥落,干死的树木枝干扭曲,仿佛张牙舞爪的鬼。 常昆一声长啸,声震十里。 若回道人在上蔡,多半会立即以啸声回应。但可惜,没有。 想想也是,常昆失约半个多月,回道人不会在这里等他。定是先查看旱情去了。 常昆也不失望,是预料中的事。他走近县城,在废弃城墙上的醒目之处看到一个葫芦样的标记。 是回道人留的。 还有一句话:小友若至上蔡,可往谯县方向寻我。 是去谯县了。 常昆抹去留言,稍加思索,便往奔谯县而走。 谯县是个出名的地方。曹孟德的老家就是了。华佗好像也是谯县的,还有许褚。 汉代时属沛国,曹魏弃国改郡,是为谯郡。谯郡谯县。许多年后似乎叫亳州。 从上蔡去谯县,距离并不远。比起从玉门关到汝南,只几十分之一而已。之前去江夏都比这远的多。 闷了一口水,常昆把水袋挂好,扛着大槊,甩开步子大步流星。 傍晚前,谯县已至。 站在县城外的一座石山上,常昆举目眺望,正与城头上一个盘膝而坐的道士四目相对。 是回道人。 常昆大笑一声,跳起几十丈高,起落二三百丈远,几下蹦到城头,信手一把夺过回道人手里的葫芦,咕嘟嘟灌了一肚子水。 哈了口气,将葫芦丢给回道人,常昆把马槊一插,一屁股坐下来:“我以为会扑个空。” 回道人笑道:“贫道以为你半道跑路了。” 常昆闷哼一声:“我常昆一口唾沫一颗钉,一言九鼎。半道跑路?笑话。” 回道人笑了一声:“赌约我赢了。” “你赢了。”常昆略显郁闷:“若非遇到点事耽搁了,你必输无疑。说吧,要我做什么。” 回道人道:“不急。时候到了再说。” “行。你说了算。”常昆点点头,转言:“半个月时间足够你跑遍淮北,而现在在谯县。这么说问题就出在谯县了?” 回道人正色颔首:“不错。” 他一手拈须,一手指了指地下:“就出在这里。” “是个什么东西?”常昆露出好奇之色。 回道人道:“我原以为是一头旱魃,仔细查看过后方知不是。” “不是旱魃?”常昆诧异道:“千里大旱,非旱魃不能。不是旱魃是什么鬼东西?” “是一头孽龙。”回道人叹道。 “孽龙?”常昆瞪目如铃:“你不是说这世上早已没有龙了吗?” 回道人摇了摇头,详细解释道:“此龙非彼龙。这谯县下的孽龙,乃是残存的人道龙气所化。你想想谯县是什么地方?” “...曹魏?”常昆讶然。 回道人颔首:“然也。曹魏夭折,此龙生孽,方才酝出这三年灾祸。” “不对吧。”常昆道:“若王朝覆灭,龙气便要生孽,那大秦大汉...” 回道人失笑:“这下面的孽龙,是天灾,亦是人祸。曹魏本有兴盛之象,龙气却被人下了暗手,以致司马代曹。此龙不甘,方有此祸。” 常昆有点明白了,却摇了摇头:“也就是说,旱灾乃司马氏的锅?” “可以这么说。”回道人道:“料是司马氏请了什么能人异士,暗中在谯县布置手段,祸害曹魏龙气,最终取而代之。然司马氏也遭到曹魏龙气反噬,以致国运不振,孱弱不堪。” “咎由自取...只可怜神州大地的百姓,替司马氏背灾。苟入的司马氏高高在上,吃得好睡得好,‘何不食肉糜’,中原呆不下去就去江东,而百姓却死伤无数。”常昆顿时不爽之极。 回道人好笑道:“你心中如此不平,何不入世,再造乾坤?” “...”常昆无语之极:“你光说我,你这么大本事,怎么不去再造乾坤?” “贫道世外之人也。”回道人施施然道。 第五章 气血冲霄 玩笑话。 两人都知道,任何已发生的事情,都有其必然性。五胡乱华有五胡乱华的必然,要扭转乾坤,逆改必然,靠嘴巴说不行,得有经天纬地的能耐。 常昆没有这能耐,回道人更是顺天应人的修行者。 就像回道人曾经说的,与凡人厮杀,不是常昆该做的事。正如眼下,解决这种凡人所不能认知的问题,才是他们该做的事。 “孽龙因怨恨而生,初生时又逢民不聊生、天降旱灾之时。于是借了这天地的伟力,三分发十分,才有了三年大旱。” 回道人细细说道:“若不将其制住,三年变五年,五年变十年,虽最终必引得天地反噬,却也将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 用科学的话讲,譬如这里旱灾,最初自然形成。是大地上的气候系统循环的自然演变。随着气候系统的循环周转,旱灾自然会消弭,时候到了就会下雨。 但孽龙却借此机会将旱灾放大延长。无形中阻碍了天地的气候循环,必然会引来相应的天地变化。 最后多半难逃一死,但如果任天地自行反击,中间时间太长,谁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大旱过后,淮北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常昆道:“你直说该怎么办吧。” 回道人捻须笑道:“这些天我已做好布置,就等你来。今夜子时,我唤醒此龙,你将其牵制住,免得逃了。待我激发手段诛杀即可。” “好!” 常昆拳捶掌心:“除了你这牛鼻子,我还没遇到过厉害角色。今天正好试试我手段到了哪个层次。” 回道人微微摇头:“龙气生孽孕育的孽龙,非死力可敌。你虽厉害,最多只能牵制,还杀不了它。” “试过再说。”常昆信心满满。 两人于是不再说话,各自闭目养神,静待子夜。 常昆这里眼睛是闭上了,却有一团只他自己能看到的光炸开,化作一张简陋的面板。 不是别的,正是他的挂。 挂上显是: 姓名:常昆 精:二阶极品 炁:零阶下品 神:一阶极品 功法:锻体功(蛮牛功):98级;青莲观想法:25级 战技:马槊杀法:55级;克敌拳法:50级;箭术:48级;骑术:20级 经验储存:10万 挂机位:3/3(锻体功、青莲观想法、马槊杀法) 这就是常昆当前的状态显示。 放置挂机外挂,挂机位的数是自身精炁神三项属性中最高一项属性阶位加一,常昆的‘精’属性,也就是体魄属性二阶,挂机位2+1,三个。 主修功法锻体功,其实是蛮牛功,刘伯陶的家传法门,是军中流传出来锻炼身体的法子。 原来叫做蛮牛功,期望通过这种锻炼,把身体练的跟牛一样有力气,其实是一种非常粗浅,仅比中学生广播体操稍强的法子,锻炼一辈子可能也就得个身体建康,比普通人多几分力气而已。 但在常昆这里则不然。挂机外挂最强大之处,就是似乎没有极限。普普通通的蛮牛功,硬生生挂到现在的98级,将常昆的身体锤炼到二阶极品的非人之境。 以至于他单凭体魄,就与回道人这样的修道士打的有来有回。 蛮牛功的名字常昆嫌弃不好听,就改了个锻体功的名儿——这法门本来就已远远超出了蛮牛功的范畴。 至于青莲观想法,则是常昆从回道人手里打赌坑来的。已经挂了近三个月,还投入了一笔经验,勉强提升到25级,将他的‘神’属性,推进到一阶极品的境界。 青莲观想法只是一门很普通的观想之法,原本的真意,是让人心静、神安。回道人是看常昆杀人过多,杀气太重,心浮气躁,借着打赌的由头,把这法子传给了他。 不过回道人恐怕想不到,区区一门静心凝神的入门级观想法,已被常昆挂到这样的境地! 至于马槊杀法、拳法、箭术和骑术,是常昆自己在杀戮中总结出来的杀伐技巧,也各自被挂到很高的级别,最差的骑术也有20级。 特别说明经验储存的问题——功法、技能挂机之时,一个级别挂满,如果常昆不及时将之升级,经验就会累积起来,储存在经验池里。 储存起来的经验,可以随意使用。 常昆这三年,有意无意间累计了十万多经验。零头投入青莲观想法,十万整的则一直留着备用。 常昆并不经常观摩外挂。最初没事瞧一眼,后来都烦了。现在要跟孽龙捉对厮杀,常昆才打开外挂,打算在放对之前给自己加强加强。 稍作思索,常昆果断投入两万经验,将锻体功冲上100级。 霎那,仿佛有一座火山在常昆的身体中爆发,炽热的气血翻滚,化作一束绯红狼烟,从脑门冲起,直入天空三十丈! 周围立时如高炉,温度炽热难耐。回道人睁开眼一看,大吃一惊。 他周身有一股清风一样的力量环绕,将高温消弭,口中啧啧有声:“这小子真是个怪物,气血之强骇人听闻...区区这个世上怎会有将体魄锤炼到这种境界的怪物...” 常昆却充耳不闻,此时深深的沉浸在体魄蜕变的玄妙感受之中。 他此时仿佛站在星空里面,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明暗不定的星辰在眼前熠熠闪烁。忽然有一颗星辰光芒大放,忽的飞撞过来,许多明悟顿时涌上心头——穴窍! 待光芒散尽,外挂面板重新出现在眼前,再看‘精’属性,已是三阶下品。 锻体功100级,体魄三阶下品! 只是两级的差距,常昆却知道,现在的自己打之前的自己最多要五招! 差距极大! 不过他发现锻体功三个字已经变暗,就像石化了似的。便明悟,锻体功已经到极限了。 原来还以为挂机外挂没有极限,看来不是没有极限,而是还没到极限。不过能把一门普通锻炼身体的法子挂到这样的高度,勉强算是无极限了。 心里转过急需更高级功法的念头,常昆把拳法挂了上去。 第六章 地窟孽龙 锻体功100级,跨越二阶直升三阶,带来的蜕变是巨大的。以至于常昆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而不得不终止给青莲观想法提升等级的打算。 三阶下品的体魄与二阶极品之间不只一个小阶位的差距,更是一个大品级的差距。 二阶体魄强则强矣,却还没有涉及到生命本质。 三阶体魄则涉及到身体最微观、根本的层面,穴窍。 ‘精’属性晋升三阶时‘看到’的那些星辰,就是潜藏在身体中、蕴含着身体最大宝藏的玄之又玄的存在,穴窍。 常昆开辟的第一个穴窍,是精元穴窍。这个穴窍,是‘精’之巢穴,生命本源发祥之所在,是人身一切气血精元的根窍。 开辟精元窍,生命本源的宝藏被初步挖掘出一丝,使得体魄大大增强之余,还拥有了初步操控自身生命力的能力。 人受伤之后,身体本能的复原,就是生命力某种体现。在开辟精元窍之前,如果受伤,要么等身体自行恢复,要么用药刺激生命力加快恢复。 精元窍开辟之后,则可以自主控制这种本能行为。 精元窍的奥妙远非于此,只是常昆刚达到这个境界,对更高深的层次没有认知。但他却自然而然的知道,这只是皮表,还有更多的奥妙等着他探索。 常昆收束气血,天灵冲起的狼烟渐渐回缩,周身散发的炽热渐渐降低,等到他彻底控制住暴增的力量,方才重归正常,甚至更进一步,变得平凡不起眼。 这让一旁瞧着的回道人略感惊奇,等常昆睁开眼,回道人便笑道:“你这体魄,与我教门中肉身成圣的护法一个路数。你这是开辟了命窍啊。” 命窍? 常昆一愣,随即了然。说的应该就是精元窍了。 倒也恰当。 精元窍主生命本源,命窍一说倒也不为过。 常昆想着,念头忽然一转,道士知道这个,还说教门中肉身成圣的护法路数,莫非...他眼睛一亮,不禁道:“咱们再打个赌,如何?” 回道人嘿嘿的看着常昆,良久不说话,看的常昆浑身不自在。 “你就说干不干!” 常昆梗着脖子嘴硬。 回道人收回目光,淡淡道:“你肚子里有几条虫贫道一清二楚。想要法门?来来来,三跪九叩首,叫一声师父,贫道传你。” 常昆立刻道一声晦气:“老牛鼻子!我当你是兄弟,你却要我做你儿,太不是东西了!” 回道人之前流露过收徒的打算,但常昆觉得别扭。早前打一架,打出交情,又在一起结庐而居切磋技艺,还道是兄弟朋友,拜师?扯淡。师父师父,亦师亦父,那不是做儿又是做什么? 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常昆自恃有挂,不拜师也行。如果没挂,怕早纳头拜倒,叫一声师父了。 “不拜师贫道也无法。”回道人把手一摊。 “我觉得还是打赌好。”常昆道:“咱们赌一把,如果我弄死这条孽龙,你给我法门。如果弄不死,我再答应你一件事。” 回道人哈哈大笑,指着常昆道:“你就是个浑不吝!” 随即笑道:“也罢,你执意想输,贫道若不成全你,实在不够意思。行,这赌,贫道应了。你能打死孽龙,贫道传你法门,若打不死,你记着,又欠贫道一件事!” 常昆大喜,伸出手与回道人击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眼看子夜将至,回道人缓缓起身,对常昆道:“贫道用时九天,以这谯县县城为基,布了一座剑阵。稍时我唤醒孽龙,你将其引到城中县府,若你能打杀它,贫道便一旁看着。若不能,我再出手杀之。” “好!”常昆摩拳擦掌。 回道人望了望天色,月将中天。 他微微颔首,便见一缕纯和的清炁自他脑后腾起,则便掐了个剑指,对准城门下一声清叱,清光迸溅,自指尖出,瞬间没入地面。 地面陷下,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炽热的气息从洞中腾起,竟在洞口上方凝结出一团火红燃烧的云! “下去引孽龙出来!” 回道人连连弹指,几缕青光没入洞中,倏忽就听到地下传出一声沉闷的吼叫,叫声震人心扉! 常昆大笑,纵身跳下城头,魁梧的身子砸穿火云,直直落进洞中。 却是个火人般,一身衣服瞬间燃烧,回道人看的是连连摇头。 常昆也颇为无语,没想到洞口凝结的火云温度超过预计,以至没来得及用手段护住。好在对自己无伤,只是果奔了,有点伤及颜面。 这洞也不知有多深,洞中黑漆漆,只有炽热滚烫的炁流升腾。竟托有起常昆向上飞的味道。 常昆当即动念搬运气血,精元滚滚如潮,在身周凝成刚猛霸烈的罡气。罡气霸道,破开炁流,裹着常昆如流星般坠落下去,与炽热的炁流摩擦出电流一样的火光。 一路火花带闪电。 轰隆一声,常昆眼前一宽,人已脚踏实地。 却是个巨大的地窟,当中一口火云蒸腾的池,池中一头黑红相间的龙盘绕婉转,簸箕大的龙目正死死的盯着坠落下来的常昆,流露出残暴狠绝之色。 常昆一落地,便与龙四目相对。 二话不说,常昆闷哼一声,脚下一动,身子掀起狂风,向龙扑杀而去。 不及近,常昆举拳,罡气澎湃间,化作尸山血海,拳意精神如有实质,带着浩浩荡荡的杀气一拳轰出去。 五十级的拳法,拳意精神满溢,把个洞窟变成尸山血海的沙场。暴烈的杀机将那龙震慑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已被常昆一拳糊在两只珊瑚般黑红龙角之间的额头处。 常昆拳法精湛之极,之前拳意精神看似浩大,实则只是震慑。真正的力量,就隐藏在这一拳之中,在接触的一瞬间,如核弹般炸开! 拳意精神带着滚滚杀气要磨灭孽龙精神,三阶的强悍气魄爆发的强大力量则将龙打的腾空而起,龙角扭曲,中间额头深深陷了下去。 一拳打过,常昆人已不见踪影,从孽龙面前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龙的脑后,一条大腿如五丁开山的巨斧狠狠劈下,又是一声炸响,孽龙应声一个倒栽葱,上半截身子栽倒入火云中,下半截则被打的翘起来。 第七章 剑阵诛孽龙 常昆得势不饶龙,赤身与孽龙搏杀,拳脚轰塌岩石,罡气撕裂大地,地窟隆隆震动,石头崩裂,砂土滚滚。 他以拳意精神震住孽龙,仿佛打靶,拳拳到肉,一拳一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畅快之极。 但打着打着吧,觉得不对味儿了。 便是个钢铁的,这会儿也该打成齑粉了,可这孽龙竟还生龙活虎。 常昆沉下心,好,看是你恢复力强,还是老资拳头硬。 常昆拳脚霸道,更兼战法娴熟,经验丰富,无论力量速度,都在孽龙之上,纵横来往闪转腾挪,打的龙找不着北。 孽龙喷出滚滚火云,却烧不动常昆,被他罡气挡住。 吼声似渐无力,让常昆看到了希望。 这时候,孽龙一阵盘桓,勉强避过常昆拳脚,周身却幻起来,竟然化作一道黑红的光,从快要打塌的洞口迸了出去! 常昆一怔,这时候只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玛德,又赌输了!” 看见孽龙有这样的本事,常昆立刻知道,自己凭拳头仗罡气怕是弄不死了。 当即啐了一口唾沫,脚下用力一踩,踩的地窟塌陷,人已裹着罡气向上冲入洞口。 常昆横冲直撞,冲出地面,抬头一看,只见偌大一个县城上空,竟有个清光流转的罩子,如倒扣的碗,把个县城扣在里面。 一道黑红的光在清光罩中游走,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上一眼还在东边,一眨眼又到了西边。 “入了我彀中,还要哪里逃?” 回道人的声音响起,常昆循声望去,只见回道人持剑凌立在城中县府上空。 孽龙化作的黑红之光在清光罩中左冲右突不得脱,又想着重回地底,却发现入地亦不能,回道人手段周全,怎会留下破绽?它上来了就别想下去。 回道人持剑凌空,口中咒法雷动,清光罩应着咒法,自八方升起八道冷冽的剑光。这些剑光组合在一起,钩织成天罗地网,对孽龙化作的光围追堵截,迅速缩小孽龙的运动空间。 常昆看出来了,孽龙速度太快,击杀的前提就是限制速度。 他当即奔县府而去,几个起落到了近前。 这么一会儿,孽龙已被剑光逼迫,运动空间缩小了一大半。但回道人仍聚精会神,显然不敢放松精神。 常昆跳上县府的屋顶,对回道人道:“我又输了。” 回道人剑诀连掐,眼看剑光交织的罗网将孽龙困在三丈方圆,并向这边迫来,他才分出精神,笑道:“早说你必输无疑,你还不信。” 道:“孽龙乃人道龙气所化,人道龙气本质奇异,无形无影无质,任凭你气力再强,法术再精,也难以杀伤。” 常昆了然,自己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却道:“那你又怎杀这畜生?” “自然是以毒攻毒。”回道人弹了弹手中宝剑,笑道:“我手中这口剑你道是什么剑?乃是始皇帝的佩剑太阿。另八口用以布阵的剑器,亦是历代天子用过的天子剑。否则如何困得住这孽龙?” 常昆睁大了眼睛,靠! “你到底搜集了多少宝物?!” 回道人已不说话,却是剑光罗网将孽龙逼迫到眼前。就见回道人持太阿,叱咤一声,挥剑决落。 剑光飒飒,霸气堂皇。剑光下,孽龙显形而出,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被剑光一斩而没。 孽龙一死,化作三股炁。一股金灿灿,一股黑漆漆,另外一股则红彤彤。 金灿灿的一段被回道人弹指打入大地,黑漆漆的一段则被他用一个瓷瓶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红彤彤的则一口吞下,还打了个饱嗝。 “这就完了?” 常昆顿觉无聊。 回道人落下来,笑道:“不然呢?这孽龙要说本事,不见得有多大。不过是曹魏仅存的残余龙气所化。” “龙气牵连人道,才能造成千里大旱。却不是它自己的本事。” “孽龙厉害之处,在于其逃遁能力。若是走脱,以其龙气本质之奇,一旦藏起来,便以我之能也很难找到,以致留下莫大隐患。” “原来如此。”常昆点点头,难怪回道人这么谨慎。 的确,孽龙本事真心不大。在常昆手中跟个靶子似的,只有挨打的份。但不死不灭,还腿脚好溜得快。 若是没有回道人,常昆拿这孽龙根本没有办法。就算把太阿剑给常昆用,猝不及防之下可以伤到孽龙,但若不困住它,必定走脱。 “孽龙一死,返本归元。”回道人笑道:“龙气归人道,灾孽之炁我收了,寻个地方镇压消磨。赚了一口精纯火炁,还行。” “你倒是不亏。”常昆道:“我亏惨了,衣服都烧没了。” 看常昆赤身,回道人失笑,翻手取了一身道袍丢给常昆穿上。 两人又回到城头坐下来,回道人收了剑阵,说道:“此间事了,你将来作何打算?” 常昆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天地苍茫,孑然一身,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不过我想回魏郡一趟,看一眼刘家庄。” 回道人颔首。常昆的经历回道人知道。相交数月,常昆也说过。刘家庄是什么地方,当然清楚。 恐怕是常昆唯一的最后一点牵挂了。 “你呢?” 常昆问他。 回道人笑道:“四海皆我家。” “我没你这么洒脱。”常昆道:“我挺茫然的。” “不会,不会。”回道人笑道:“你忘了,你欠我两件事没做。” 常昆一怔,点头:“也是。说吧,什么事,刀山火海我也给你闯一闯。” 回道人捻须笑着,摘下腰间葫芦,丢给常昆。常昆接过葫芦,露出疑色。 回道人道:“你眼馋我这葫芦很久,今日便遂了你的愿。” 常昆道:“我打赌输了,这葫芦我不拿。” 说着要丢回去。 回道人道:“此时赠你葫芦,乃友人之间互赠,与之前打赌是两回事。我修行中人,这等法器随时可制,你不擅此道,正缺此物。既是朋友,我赠你所需之物,岂不是应该的吗?” 常昆闻言觉得有道理,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回道人笑呵呵道:“合该如此。” 又道:“我知你需要高深法门修行,但我教门中的法子不敢乱传。葫芦中有一门我偶尔搜集到的法门,虽非我教门真传,却与我教门道统相合。你若愿意,可自修行。” 第八章 心情不好怎么办 城头上,常昆独自眺望朝阳,回道人已飘渺无踪。 清晨时作别,回道人洒脱离去,天大地大,也不知何时再会。只留下两件事,要常昆帮忙办到。 一件事,是要常昆去会稽,寻一个叫做董家村的地方,找到名叫张小七的女子,护她一生。 第二件事,是要常昆在合适的时候,将葫芦中的一粒丹丸丢出去。 两件事都很坑。 保护张小七一生,少说几十年,这难道不坑? 至于丢丹丸,没说在什么地方丢,也没说什么时候丢,只说时机到了自然知道怎么丢。 坑不坑? 肯定坑。 但愿赌服输,再坑也得扛。 何况还得了人家好处,便是打赌输了也得了想要的。这样若还不讲信用,常昆干脆别做人了,做鬼去。 不过也有一桩好处,那就是有了目标,不再茫然。 说到底,常昆还是得感谢回道人这牛鼻子。 会稽在江东,去江东之前,常昆还要回河北魏郡一趟,看一眼刘家庄。那地方的确是常昆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 离开谯县不到半天,天上乌云密布。孽龙既死,旱灾顿解,常昆虽然只打了个下手,却也有些成就感。 这片干涸的大地,总算回归正常。 一身道袍,一双赤脚,腰挂葫芦,肩扛大槊,烟雨茫茫之中,常昆独自行走在苍茫大地上。 罡气排开雨水,仿佛与天地隔绝,独然一身,这种感受,竟颇有些滋味。 一路向北,到陈留地界,遇到一队匈奴骑兵,杀之。 在白马津渡河时,也遇到一队匈奴人,杀之。 还趁机缅怀了一下百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官渡之战。也不知曹老板知道了现在这大地的模样,会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 渡过大河,就是魏郡。 刘家庄,是这个世界唯一深刻铭记在常昆心里的地方。当初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刘伯陶救他,收留他,那几个月,是在这个世界最安稳的几个月。 如果不是匈奴人,常昆这会儿说不定儿子都有了。 他会娶刘伯陶之女,那个平凡女孩——刘织为妻,称刘伯陶为父,在刘家庄成家立业,并融入这个世界。 但没有如果。 匈奴人毁了这一切。 在北疆杀疯了的两三年,常昆执着于此。他必须要为刘伯陶和刘织报仇,必须要匈奴人的性命和鲜血,才能压制住心中的愧疚和憎恨。 现在他终于跳出来了。 但对刘家庄,对刘伯陶,对那个分明要成为自己的另一半的平凡女子,仍然记挂,仍然难以彻底放下,必须要再看一眼。 回到刘家庄废墟的时候,天气正好。站在山坡上,曾经这里,常昆与刘织一起放羊的地方,村子就在山坡下面。 他怔怔地看着下面的废墟,眼前晃过那年那天村子里的血,闭上了眼睛。 良久,常昆转身决然离去。 ... 司马晋没有羞耻之心,亦没有奋进之心。匈奴人破了洛阳,破了长安,俘虏了皇帝公卿杀之,夺了土地,凌虐百姓,但逃到江东的司马氏,却仿佛忘了。 有个叫祖狄的将军,在淮南誓师北伐,组织军队收复故土,与胡人酣战。司马晋却不给支持,反而忌惮他,使他郁郁而终。 遍数司马晋当国,历次北伐的臣子,则无不遭记恨,全都不得善终。 相比起来,被蔑称之为大怂的宋朝,还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收复燕云十六州呢。 常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南下江东。 从魏郡渡河归来,常昆去了洛阳一趟,搅了个翻天覆地。把驻扎在洛阳的匈奴头目挨个又杀了一遍。 解了心中郁郁,舒畅了南下而去。 心情不好怎么办?杀胡以解郁。心情好怎么办?杀胡以庆祝!心情不好不坏怎么办?杀胡寻刺激!遇到了怎么办?顺手杀胡! 这就是常昆。 在胡人之中,常昆的威名,比他们信奉的神还要高。 这是杀出来的威名。 不过胡人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常昆就要去会稽了,要护着一个叫张小七的一辈子,也不知道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不会来北方杀一杀胡。 但至少频率不会像以前那么高,险些杀的胡人的生育率与之齐平。 这回常昆没往荆州方向走,一个人轻车简从,自然是怎么近怎么走。到寿春的时候,正好听说祖狄将军郁郁而终,打听过这位将军的事之后,常昆只能摇头。 愈发看不上司马晋了。 渡江不需船,常昆体魄至三阶之后,虽仍然无法彻底飞行,但比二阶时一蹦一跳要好得多,能滑翔了。 就算二阶时候,也能踏水而行。 烟波江上,踏水行走,实有一股仙意。可惜常昆生的太魁梧高壮,又换下了道袍,穿了一身粗布麻衣,这股仙意顿时去了大半。 天堑般的大江,只如平地。渡过江面,正是牛渚。 会稽还在更南边。 一路所见,江东的风气,果然与北方不同。北方已是赤果果的弱肉强食的丛林环境,而江东,是生来的小家碧玉。 虽然豪强、世家遍地,但表面上总还维持着秩序。 不过人们的生活并不好。近几年实在太乱,司马晋为了维持国力,税赋更加沉重。以江东富饶,百姓也只勉强能活,仅此而已。 都注视着魏晋风流,谁又知道在这风流掩盖之下,百姓活得多惨? 历朝历代汉人王朝,总能数出个什么盛世,什么之治,比如文景之治,比如贞观盛世,大宋大明,也都有。 独司马晋,是没有的。 文人的笔杆子都编不出来,可见一斑。 但常昆也就发表个意见,他自己是没法子的。没那个能耐。 虽说借助外挂可能有机会向这个方向发展,但之前两三年,常昆的主题是杀戮,自然没想过挂几个民生或者工业制造方面的技能。 他也志不在此。 现在已经拥有了超凡脱俗的力量,就更没这心思了。 就这样,扛着大槊的长大汉子,一路接近会稽。到了会稽,走一个村问一个村,走一个亭问一个亭,毕竟叫张小七的女子,回道人只说了在会稽的董家村,谁知道董家村在会稽哪儿? 第九章 会稽小风波 会稽,吴越之地。 孙吴致力拓土,挤压山越人的生存空间,或驱赶或降伏,化生为熟,使会稽得到一定的开发。到司马晋立国,北方渐渐难以生存,很多人南迁吴越,会稽因此得到进一步开发。 如今会稽的人口密度比孙吴的时候高。 常昆扛着马槊这样的凶器,四处打听董家村的位置,难免引来麻烦。此时民间不禁刀兵,但如汉魏时期一样,仅限于普通的刀剑,像甲胄、弓弩、长枪、马槊这些国家利器,则不在此列。 江北纷乱,秩序崩塌,常昆就算开着火箭车,也没人找他麻烦。但江东则不行了。恁魁梧高壮的一个人,扛着根大马槊到处打听,怎么看都不是良民。 折腾了一阵子,把常昆搞烦了,他二话不说冲到郡府大闹一通,把郡府拆了,扒了郡守衣冠吊起来一顿抽,这才消停。 消息传到建康,没掀起一丝波澜。 实际上常昆的存在,在司马晋的金字塔上层并不是秘密。他在北疆搞了那么多事,弄死了那么多胡人头领,杀的人头滚滚,司马晋再怎么耳聋,也不免有所耳闻。 前两年司马晋还派人去寻他,要征辟他,只不过没找到人。 不久前陶侃回建康述职,把常昆要他安置妇女的事说了,着重表明常昆的厉害以及对司马晋的蔑视,虽然令司马晋的王公大臣恼怒,却也熄了招揽、得罪的心思。 常昆大闹会稽,拆了郡府,把郡守扒了衣冠吊起来打,狠狠的打了司马晋的脸,但却没有杀人,一个都没杀。 底线在这儿。 所以建康方面得知是常昆之后,考虑到常昆的厉害,便只能充耳不闻,当作没发生过。 在会稽郡府这么一闹,常昆脑子也转过弯来了。找人靠官府,怎么也比他一个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好。 就要求吊打过的郡守帮他找董家村,有一个叫张小七的女子的董家村。 郡守害怕他,不敢拒绝。这可是单枪匹马干饭会稽数千守军,徒手拆了会稽城墙、郡守府的狠人! 一口答应,只盼常昆安稳些就好。 常昆于是在郡府住下来,等消息。 几天过后,董家村张小七还没消息,建康方面来人了。 却是个眼熟的。 人一进门,揖了一揖:“拜见常先生。” 常昆一打量,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请坐。” 人坐下,笑道:“郴县。在下杨高,陶使君的幕僚。” “哦。”常昆恍然:“当时码头上,你在陶使君身边。” “正是。”杨高道。 常昆道:“那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我承了陶使君一个人情,若要我还,只管开口。” 杨高连忙道:“非是讨要人情。陶使君已遭贬谪,去交州任职,不曾带上我。使君临行前对我说:若常先生到了江东,须得把妇人们的安置情况告知,事情要有个始终。” 常昆一听,不禁赞道:“陶使君信人也。” 便道:“不知那些妇人如何安置?现在境况怎么样?” 杨高一一道来。 原来陶侃把那些妇人带到江东之后,就令杨高安排。正好安排在会稽。 其中一些分流到各家豪强,作了婢女仆妇。这部分妇女出身豪强家庭,没有务农的技能,放出去无法生存,凭自愿自卖为婢女仆妇。 少数一些直接找到良人嫁了。 剩下的少数,大概十多人,不愿为奴婢仆妇,又暂时没有找到良人,则安置在陶侃位于会稽的一个农庄里。 “挺好。” 常昆听了,表示满意。 情况怎么样,单看一个自愿,就够了。奴婢仆妇也好,嫁了良人更好,平凡务农也不差。比起江北的惨不忍睹,这都是极好的结果。 “我当初承诺不变。”常昆道:“杨先生可以去信陶使君,言明此诺。” 杨高道:“先生义士,使君曾谓我:百姓惨痛,实官府不能作为,是他的罪过,他心中有愧,不敢索取常先生人情。” 常昆摆了摆手:“使君愧疚,那就多做点事。我的人情归我的人情,与其他无关。” 随后稍作闲聊,杨高欲言又止,常昆见状直言:“有什么话直说,我不喜欢弯弯绕绕。” 杨高沉吟了一下,道:“是这样的。使君说北方纷乱,常先生早晚必下江东,果然如此。人生世间,逃不过吃喝日常,常先生到了江东孑然一身,实在说不过去。便教我若是见了先生,就把位于会稽郡的庄园赠与先生。” 嚯,赠庄园! 常昆诧异了一下,直接拒绝,道:“我已欠了陶使君人情,怎能还要他的庄园?” 杨高道:“使君说:保护妇孺,本是为官之责任。他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是常先生大义,他不能不感激。区区庄园,黄白财货,与之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只请先生收下,否则使君难以心安。” 常昆乐了,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你家使君挺厉害的。” 心思转动,想到回道人交给自己的任务,得护着张小七一辈子,的确好像需要一个落脚之处。 于是道:“这样。平白送我我不要。我买。” 回道人给他的葫芦里有一堆金饼,买个庄园应该不差钱。 随后任凭杨高怎么说,常昆都执意要买,没奈何只得收了常昆的钱。 没法不收。杨高看的出来,常昆这个人,是个自我原则极其坚定的人。认准的事,绝不动摇。 既然这个人情没法卖,那就先按下。总算落脚了,以后再慢慢交流就是。 揭过这事,杨高又道:“我听说先生在打听一个叫董家村的地方?” 常昆道:“不错。” 杨高道:“我倒是知道一个董家村。” “哦?”常昆一怔,来了兴致:“在什么地方?” 又道:“我让郡守给我找,几天了没音讯,也是个废物。” 杨高闻言暗暗乍舌,却道:“庄园的河对面就有个董家村,只是不知是不是先生要找的董家村。” 常昆道:“还真是...挺巧。这样,既然我买了庄园,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接收,顺便看看那董家村是不是我要找的。” 当即稍作收拾,扛了大槊,与杨高一道出会稽郡府城,往庄园方向而去。 第十章 田庄 老黄牛拉着厢车嘎吱嘎吱的行走在南国乡间的路上,此时正值盛夏,草木繁盛花草丛生,所见别有一番滋味。 出了郡城,一路向西,牛车行了三个多小时,翻过一道垭口,夕阳下一座宁静祥和的农庄出现在眼帘里。 从牛车下来,杨高指着农庄道:“这庄子曾是本地一个豪强所赠。那豪强因故犯事,触了律法,要抄家灭族。使君见他事出有因,为他奔走洗冤,方才免去杀身之祸。” 他道:“这人阖家流放之前,就将庄子赠与使君以作酬谢。使君推辞不过,接了下来。这些年使君在荆州为官,一回也未来过。” 常昆微微颔首,站在垭口上看庄子风貌,心中格外满意。 杨高又说道:“农庄有庄园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附百五十亩良田,五十亩山林和一个五亩的桑塘。佃八户,有丁三十六。” “对了,当初先生在汝南所救的妇女,其中剩下的十一人就安排在这里,负责庄子的日常洒扫、庖厨等杂务。” 一座农庄,三进三出的宅子,两百零五亩水田山地池塘,总人数四十七人。 在这样的时代,这种级别的农庄自然不算土豪,大世家拥有的田亩以万顷计,佃户人丁也以万计。 较之只是一座小庄园。 常昆却极是满意。 大了他还不喜欢呢。 “不错。”蹦出两个字。 到了庄园,杨高唤来平素负责管理田庄日常的张四,与常昆作了交接。 张四是庄园的佃户,从祖父辈起,就在这座农庄务农。陶侃得到这座农庄后,没派其他人来管理,因着张四识字,就把日常管理全权交托给张四,只每年春秋两季派人来查看账目。 张四年纪在四十下,看起来已有老态。为人诚恳老实,言语间唯唯诺诺,随波逐流。 对于庄园的佃户来说,庄园的主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田种。 常昆道:“暂时一切照旧。你去告诉其他人不要担心。” 得到常昆的承诺,张四松了口气。 “是,老爷。” 常昆点点头:“通知过后再来见我。” 走了张四,杨高便提出告辞。他这里该交接的都交接好了,常昆的事,他自然不能插手插嘴。至于交流、搞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在这一时半会。 便道:“张四是庄园的老人,河对面的董家村他了如指掌。” 常昆了然,道:“我这里要接收庄子处理手尾,就不留杨兄了。” “告辞。” 杨高一走,常昆坐在客厅,不多时张四和一个女人相继到来。 女人见了常昆,顿时露出喜色,正是当初救下的妇女中的一个。 常昆笑呵呵跟她点了点头,转对张四说:“晚饭后把庄子的账目拿来瞧瞧,便于我作安排。其他的如我承诺,暂时不变。只要不偷懒耍滑,在我手底下你们过的更舒服。” 又道:“你先等一会儿,稍后跟我说一说河对面的董家村。” “是,老爷。”张四忙站到一边。 常昆这才笑着对女人道:“我记得你叫李娥。” “嗯嗯...” 常昆道:“没想到还能再会。这庄子我买下了,既然你们负责日常,我也不多说,该怎么着怎么着。稍后把她们都叫来,见个面。” “是,老爷。”也叫老爷了。 李娥走后,常昆与张四出了庄子,来到河边。 张四道:“河对面的董家村全村大半姓董,但大部分都是佃户,种的是刘家的田。” “哦?”常昆道:“董家村的田地姓刘?” “是,老爷。”张四道:“刘家是大户,有钱有势。姓董的人多,但得看刘家吃饭。” 常昆点头,问:“那董家村有没有姓张的?有没有一个叫张小七的女子?” 张四一听,道:“还真有一户姓张的...” 常昆顿时精神一振:“说具体点。” 张四忙道:“只是听说,倒不曾照过面。说是前几年从北方迁来的一户人家,平素深居简出。要说记得这户姓张的,还是因为这家的情况奇异。” “怎么个奇异法?”常昆道。 “张家七个姐妹,俱是未婚。上无父母,下无幼儿。听说个个生的娇俏,刘家的败家子正打她们主意呢。” “七姐妹?”常昆瞪了瞪眼睛。 张四点头:“是啊老爷。老大张小一,老七张小七,一溜数下来的。” 确定了,多半就是这个张小七。 说来恐怕巧合,他这里买了陶侃的庄子,果然找了很久的董家村张小七就在这里。 常昆松了口气。 找着人就好。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找到了人,常昆就不急了。回了庄子,张四拿来账目,常昆瞧了一眼,有点乱。 记账的法子很不科学。 “我先看看,明天你再过来。” 走了张四,随后又见了李娥一干十一个女人,一起吃饭叙旧。当初救了她们,一路送到郴县上船,期间相处大半个月,常昆没有这个时代尊卑思想,因此相处不错。 现在成了她们的主家,这对她们来说,无疑很幸运。 庄子就常昆一个主人,平时也不需要多少服务,还是一切照旧,洒扫、庖厨之类。 常昆笑道:“以后张四主外务,李娥主内务。” 又取了些金饼交给李娥,道:“吃喝用度不能差了,我是个大肚汉,吃的多,顿顿不能少肉。该花多少花多少。内务的钱,李娥掌着吧。” 又道:“我看了后院花园,明天找人把花园处理平整,换成演武场。” 虽然有点煞风景,把花园平了作演武场,漂亮花儿都得拔了。但知道常昆是个武夫,李娥她们都很理解。 吃饱喝足,常昆独自一人凭栏望月。 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沉淀了不少。 他这些年像个浮萍,飘来飘去,杀来杀去,找不到根。现在忽然有了一座庄园,又找到了要看护几十年一辈子的目标,难免心绪变化。 “回道人啊回道人,你这是要给我扎根么。” 常昆这么想着。 思索着对面董家村张家姐妹,最小的张小七,该怎么看护,常昆如此过了一夜。 十一章 巧了 第二天常昆见了所有的佃户一面,并宣布田庄的一切由张四主外、李娥主内。 张四自然高兴,让他主外,是主家信任,当然是一件好事。 随后常昆道:“我看了账目,账目上田庄的田租是五成,我不打算改变。” 五成田租,在这个时代是很正常的事。他们是佃户,佃租主家的土地种粮食,只要交上一半的收成,其他都不必管,乱七八糟的税赋徭役都是主家的事。 自由民听起来似乎挺好,但自由民得自负所有税赋徭役,实际的生活水平未必比得上佃户,遇到灾害年成第一个破产的就是自由民。 当然,佃户要过得好,主家不能太恶虐。主家剥削的厉害,那也没得说。 五成田租不算重。 所以常昆不打算改变。 他道:“不过我与其他人不同。从今以后,你们上交的田租,每一粒我都给你们算钱。以市价一半的价格算。” 此言一出,顿时哄然。 竟然有这样的事?交租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怎么还算钱? 常昆不减他们的租子,但却用了另类的办法补偿,这是一个未来时代穿越来的穿越者的不同认知。 他按了按手,等安静下来,又道:“所以须得不能偷奸耍滑。谁收成高,交租多,自己收也成多,钱也多。另外,每年交租最多的,另有奖赏。” 这算是互惠互利了。 努力劳作,收成高,自己留下的一半自然多,交上的一半得钱也多。还另有奖赏,那又是额外收入了。 积极性一下子就起来了。 定了这件事,常昆回到庄园,又给李娥她们说了每月按时发例钱的事。以后每个月,负责洒扫、庖厨的她们,也有工钱拿了。 钱,常昆不看重。一直以来,常昆对这个时代的钱都没有具体的概念。早前两三年都在杀杀杀,吃的喝的就食于敌,要么直接向大自然索取,没用过一个铜子。 葫芦里一堆金饼,价值多大常昆之前不太清楚,可只用了八个金饼就买下庄园,那么剩下的数以千计的金饼,价值多少? 完全不缺钱好吧。 当然可以随便用。 这种细水长流的用法也不必担心破坏经济体系——几千个金饼恐怕也破坏不了经济体系。 就这,田庄梳理出来了。剩下的,常昆不必费心去管,不必像其他的地主整天担心佃户偷懒什么的。完全没有。 上午梳理田庄,午饭过后常昆溜达着向董家村走去。 对了,常昆定下每日三餐的规矩,以后庄园里每天三顿饭,顿顿不能少。 小溪隔开田庄和董家村,一座独木桥横在河上,水边两侧都是柳树,有种小桥流水的味道。 几个光屁股的孩童在河里嬉戏,河滩上两头牛正在吃草。 常昆背着手走过独木桥,到孩童嬉戏处,蹲在河滩上,笑眯眯的不说话。却把几个孩子搞的有点茫然。 “大叔是谁?” 有个激灵的站起来,捂着裆问常昆。 常昆道:“我河对面田庄的。” “田庄的大叔?”毛孩儿好奇道:“我没见过你。” 常昆道:“我新来的。” 几句话下来,几个毛孩的底细摸的一清二楚。 随后就问:“你们知道张家么?七姐妹那个张家。” 此言一出,毛孩子都嘿嘿的笑起来。 大点的一个道:“我知道了,你不怀好意!” 常昆哈哈大笑:“我不怀好意?”他顺手抓起毛孩子们的衣服:“你说我不怀好意?” 毛孩子顿时急了,忙告饶:“大叔是好人!千万莫拿走衣服,回去要挨揍的!” “那就给我说说张家。” 也是没脸没皮了,堂堂一个大男人,跟毛孩子逗乐,真够了。 毛孩子们遭到威胁,没奈何只能实言相告。 原来张家在董家村的西头上,有一座大屋,平时以织布为生。因着张家姐妹织就的布匹质量精良,虽然产量不大,家中也没有地,但并不贫困。 张家七姐妹很少与人交流,一直深居简出。只对孩童亲切。这几个毛孩子经常跑到张家去玩儿,能搞到好吃的。 因着张家七姐妹有一手织布的技艺,又生的好看,故而招来不少说亲的。连几十里远的村子都有媒婆上门。 村中的大户刘家是坐地虎,刘家有个幺儿叫刘岷的,看上了张家的姑娘,胃口还大,要一口吞下,以至于每次外村来的媒婆都被赶走。 但刘岷一直没有得逞。 翻张家的墙根跌断腿,砸张家的大门砸断手,反正不管怎么做,是带上家丁气势汹汹也好不带也罢,怎么都进不去张家门。 打埋伏,趁张家姐妹外出贩卖布匹、购置家用的时候中道拦截,也意外频频,总是不能得逞。 村里神婆说是西山的山神保佑。 常昆听了,心下难免好奇。 这张小七到底是什么人?张家七姐妹又是什么来历?回道人要他来看护,其中必定有因。 而回道人是什么人物?那是法力在身、神通具足的修道士! “难道这张小七也是修道的?” 常昆心中难免冒出这样的念头。 比照刘岷的遭遇,这事就不简单。翻墙跌断腿,砸门砸断手,走路狗啃屎,只要对张家姐妹不利,立刻就有意外发生。 常昆认为,这恐怕不是意外。 如果张小七是修道士,就说得通了。以修道士的能耐,不动声色间,别说让人断手断腿出意外,就是把人弄死,也能不着痕迹。 逗弄过毛孩子,常坤发了把铜子儿给他们买糖吃,算是答谢。 然后就往董家村的西头走去。 一路溜达,董家村还算不错,人们不紧不慢,虽然面带菜色,但精神还有。常昆稍作问询,便找到了张家所在。 果然是个大屋。 规模只比常昆三进三出的院子稍逊一筹,与之前路过的刘家大宅差不离。 远远打量,常昆举目望去,凭新学到的望炁之术观察,却什么也没发现。张家上空既没有炽热气血冲霄,也没有修道士的清炁盘桓。 这就奇了。 常昆收了法术,信步走了过去。 十二章 上门一看 回道人留在葫芦里的法门常昆早学了。积蓄的经验全投到里头,加上挂机,这门唤做玉液还丹清静经的功法已被他挂到38级。 常昆外挂的挂机位在他‘精’属性晋升三阶后增加到四个,现在正挂着的,首推已38级的玉液还丹清静经,然后是挂机提升3级到28级的青莲观想法、56级的马槊杀法及52级的克敌拳法。 38级的玉液还丹清静经带给常昆的,是从零阶下品突飞猛进连跨两个阶位到二阶下品的‘炁’属性。这是最主要的。 次要的,还有‘神’属性的增强。 玉液还丹清静经主养‘炁’,辅修‘神’,对已经达到三阶的‘精’属性直接影响暂时不大。 虽是辅修‘神’,但其对‘神’属性的锤炼效率,比青莲观想法高的多。 以至于在‘炁’属性晋升二阶下品的同时,常昆的‘神’也晋升到二阶下品。 现在常昆的属性是这样的: 精:三阶下品 炁:二阶下品 神:二阶下品 挂机中的功法有:玉液还丹清静经38级、青莲观想法28级、槊杀法56级、克敌拳法52级。 玉液还丹清静经中有着非常成熟的、成体系的‘炁’的用法和一些‘神’的用法、忌讳。 望炁术就是这门功法里自带的一个小法术。 不过清静经中附带‘炁’、‘神’的用法,全都是辅助性的,没有攻伐之术。譬如回道人曾施展过的水火法术、飞剑之术、阵法等等,都没有。 常昆倒不在意有没有攻伐之术,他习惯了用拳头说话,若自己跟回道人一样施展法术,反倒觉得别扭。 清静经增进‘炁’‘神’是关键。要杀人,要动手,拳脚马槊足矣。 常昆对辅助性的法术挺满意的,杀伐有拳脚、马槊、射术,缺的就是辅助手段。 尤其以望炁术和另外一门用精元、真炁蕴养兵器的法术养器术,最令常昆满意。 常昆擅马槊杀法,马槊的杀伐技巧,比拳脚更凶残。 用马槊杀敌,自然无往不利。但常昆遇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马槊杀敌,敌人是普通人自不必说,但若是孽龙那种非凡存在,他手中那条亲手锻打制造的马槊,便不顶事了。 那条马槊再锋利坚固,也是凡铁所造。承受不住非凡层次的高强度战斗。 之前对孽龙时,常昆弃马槊而用拳脚,便是因孽龙喷吐出来的火云温度太高,凡铁所造的马槊会被直接融化。 说到底,是马槊的材质太过普通,被常昆的强横体魄远远落下了,不顶用了。 养器术的出现,给了马槊以新生。只需常昆用此法每日以自身的精元罡气、真炁洗练、冲刷、蕴养,时间一长,凡铁打造的马槊便能跳出凡铁的藩篱,拥有非凡的威力。 这事常昆已经在做了。 那条马槊他用的趁手,自己亲手打造的嘛。没有养器术则罢,有了此法,那条马槊自然不会再被抛弃。 话说常昆用望炁术观察张家府上的情况,没看出任何异常。当即心中一转,走上前,抓起门环敲门。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谁呀?” 嘎吱,门打开一条缝,露出里面椭圆娇俏的鹅蛋脸。 一双如水的眼睛,落在常昆身上,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常昆后退一步,抱拳道:“在下常昆,叨扰了。” 女子打开门,微微一礼:“足下有事么?” 常昆道:“这里是张家?七姐妹的张家?” 女子颔首:“然。” 常昆道:“敢问姑娘是...” “小女子张小一。” 哦,是老大。 常昆又抱了抱拳:“冒昧之处,还望海涵。不知姑娘可认识一个名叫回道人的道士?” 张小一疑道:“名叫回道人的道士?不好意思,小女子并不记得认识这样一个人。足下可能问错人了。” 常昆闻言心下一动,点了点头:“打扰了。” 转身告辞而去。 张小一看着常昆大步远去的背影,柳眉微微皱起。之前还以为又是外村来求亲的,没想到是问人的。 但她的确不认识名叫回道人的道士。 轻轻摇头,张小一关上门,回屋去了。 常昆离开张家,脸色平静,心里却连连思索。 张小一不认识回道人,也就是说没照过面。当然,也有可能张小七与回道人照过面,而她的六个姐妹没有,因此回道人托付常昆的是照看张小七,而不是张家七姐妹。 而最大的可能,是都没照过面。 回道人托付此事的时候,没对常昆这么说:你去找张小七,告诉她是我让你去的。 毕竟让一个陌生人上门,总要说几句有凭据的话,谁谁说的,谁谁让上门来的。否则凭什么人家让你进门? “这样一来,回道人认识的,可能是她们的父辈甚至祖辈。” 这是最合理的答案。 因着老一辈的情谊,请常昆帮忙照料,这很合理了。 “暂时这么着。”常昆琢磨道:“隔着一条河,事都瞒不过我,不怕有什么意外。” 回去的时候,过河前,常昆看到几个毛孩还在戏水,想了想,又走过去。 道:“我这里有个生意,好处大大的有,你们谁愿意做?” 之前常昆虽然戏弄了他们,但常昆也大方,那么大一把铜子儿,这些毛孩赚翻了。 现在一听有生意做,都连忙从河里爬上来,围着常昆喊愿意。 常昆又摸出一把铜子儿,手中掂量着,说:“帮我看着张家,张家如果发生了重要的事,立刻到田庄来告诉我。” 收买了眼线,常昆自觉再无疏漏,回了庄园。 而另一边,张小一回到屋里,心里总是闪过之前那个名叫常昆的人的面孔,吃饭的时候,就对六个妹妹说:“今天有一个叫常昆的大个子上门,问我认不认识叫回道人的道士。” 她道:“我不记得我认识哪个道士,只是不知妹妹们是否认识这样一个道士。” 六个长得模样俊俏的妹妹都摇头不知。 十三章 想多了 道士的事提了一嘴,既然都不知道,说明没有关联,没有继续的必要。 张小一把奇怪心思按下,道:“上虞要的丝帛明日二妹三妹送去,早些去早些回来。四妹五妹到对面田庄买些桑叶来,六妹七妹陪我在家取丝、织锦。” 七个姐妹以织造为生,丝锦织的极是精良,在上虞有固定的买家。她们自己养蚕,自己取丝、织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姐安排事情有条有理,姐妹几个各自分工,日子有滋有味。 张小二说:“姐,明天送丝帛,路上我怕刘家的浪荡子又来捣乱。” 浪荡子刘岷虽然一直没有得逞,但带来的影响很大,老二一说起他,其他几个妹妹都忍不住点头,有点怕怕。 惟独老幺张小七懵懵的,嘴巴里塞满了食物,雪白的两腮鼓着一动一动,两眼茫然的看着姐姐们。 张小一哀叹一声,忍不住对小二小三道:“明天到上虞,瞧瞧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把小七嫁了吧,她这么蠢,没个男人以后怎么办啊。” 小四小五小六扑哧一声齐齐喷饭。 “啊?”张小七还是一脸茫然。 翌日清早,姐妹七个把织好的丝锦包起来装上牛车正准备出发,几个毛孩子一蹦一跳的过来了。 “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六姐姐七姐姐!” 老远就喊。 “是铁蛋毛蛋二娃子。”张小七一脸欢喜:“快过来,姐姐留了糖给你们。” 几个毛孩蹦过来,围着张家姐妹叽叽喳喳。 满村子上下,也就这几个孩子跟张家七姐妹关系融洽。这年头,家里要没个顶梁柱,特别容易遭到觊觎。 虽然因为各种意外,使得有坏心的皆不能得逞,反倒吃大亏。又因为刘岷的阻拦,其他的村人不敢直接针对,但邻里间的关系无论如何好不起来。 只有单纯的孩子,才能交流。 铁蛋就把昨天的事说了:“对面田庄有个新来的大个子向我们打听姐姐们的事,他一定不怀好意。” 对面田庄新来的大个子? 张小一听了,心里就是一动,不禁问:“铁蛋,你说的大个子,是不是这么高...”她比划着:“看起来就像一堵墙一样的大个子?” 铁蛋几个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好高好大的大个子。” 张小一与几个姐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昨天那个叫常昆的大个子登门,还以为只是问人,没想到在那之前已经跟铁蛋他们打听过姐妹几个的事了。 张小七此时从屋里跑出来,乐呵呵的给铁蛋他们每个抓了一把糖,看到姐姐们神色不对,傻兮兮的问:“怎么了?” 张小一没理她,蹲下来对铁蛋道:“那个大个子问了什么?” 铁蛋道:“他问姐姐们的家在哪儿...”说着,铁蛋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在河里戏水,他拿了我们的衣服,我们不敢不说。” 没说给钱收买的事。 小机灵鬼。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把昨天的事做了还原,姐妹几个立刻知道她们显露在外的事,那个大个子都已经知道了。 最后铁蛋又道:“董阿九也问姐姐们的事,他是个破落户,有贼心没贼胆。” 打发走了几个毛孩,张家姐妹连忙关上门商讨起来。 六个姐姐各有各的精明,就小七还傻乎乎的,神经弯道太大,没转过来。 张小一道:“向铁蛋打听我们的大个子多半是登门问人自称常昆的家伙!” 小二拧着眉头道:“姐,你见过他,他是不怀好意的样子吗?” 张小一想了想,摇了摇头:“看不出来,浓眉大眼的,我开门他还退了一步,挺有礼数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小三道:“不可大意啊。刘岷那个浪荡子最先不也是彬彬有礼吗。” “说是对面田庄新来的。”小四想了想道:“大姐,对面的田庄我听说是一个大官的,难道是大官家的什么人?要是有恶意,那就糟了!” 这话一出,都吓了一跳。 还真是。 听说那个大官还是刺史,一州的长官,封疆大吏呢。那样的人动动嘴皮子,她们七姐妹都招架不住。 这可跟村里的大户刘家不在一个层次! 张小一果然忧心,但她连忙安慰,道:“也不一定有坏心思对吧?他也不跋扈啊,否则昨天为什么不闯进来捣乱?我想吧,小三小四你们待会儿去田庄的时候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知道底细,再来应付。” 这是稳重之言。 几个妹妹听了,除了小七,都点了点头。 小七道:“不是去买桑叶吗?” 张小一伸出纤纤指头,点了小七眉心好几下,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个糊涂鬼!” 张小七莫名其妙:“没有吧。” 几个姐姐都忍不住苦笑。 至于铁蛋他们最后提到的董阿九,比起大官的层次,就跟个灰尘似的,被姐妹几个忽略了。 带着忧虑,小二小三赶牛车去上虞送丝锦去了。小四小五则稍作收拾,背上背篓往田庄而去。 张小一带着两个最小的妹妹喂蚕,清理蚕沙,一直忙到午前。 “小四小五还没回来呀?” 张小一心生忧虑,莫不是被扣在田庄了? 但想想应该不会,做大官的最讲颜面,这样的事暗中能做,明着一定不会乱来。 “饿了。”小七揉了揉肚子:“大姐,什么时候吃饭呢。” “馋鬼!”张小一拿小妹没办法,翻了个白眼:“你四姐五姐还没回来呢。” “我去喊她们!”小七转身就溜。 张小一伸了伸手,想把小七喊住,但小七已经溜远了。 气恼道:“只知道吃!” 小六道:“大姐,我跟去瞧瞧。小妹迷迷糊糊的,万一真有什么事...” 张小一想了想:“真有什么事,你去了也没用,多个送上门的。” 话说小四小五背了背篓过河到田庄,找到张四,说是要买些桑叶。 田庄有五亩桑塘,分割成五六块,池中养鱼,田埂种桑。田庄也养了些蚕,算是佃户们的副业,用来补贴家用。 桑塘桑叶茂盛,田庄自己用不完。但以前用不完的桑叶,都是摘了喂鱼。张家七姐妹因为事业的发展,对桑叶的需求上升,才有了此行,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过来。 十四章 送上门 小四小五向田间劳作的佃户打听,知道做主的是张四,就找到张四,提出买桑叶的事。 张四见了两姐妹,不禁心下暗道:“果然生的好看...” 七姐妹个个俊俏,之前只是听说,现在一瞧名不虚传,甚至比传言中更俊几分。 桑叶小事一桩。这段时间正是桑叶繁茂期,每天都要摘下好多喂鱼、喂牛,别说卖些给姐妹俩,就是送给她们也不是不能。 不过张四念头转起来,心下就有了些计较,道:“桑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不能做主,得问过东家。” 小四闻言忍不住道:“你们家的大官来田庄了?” 张四道:“田庄换东家了。” 这一说,才知道原来大官已经把田庄卖给了新东家。 张四就说:“我带你们去见东家,看东家怎么说,如何?” 他说不能做主,那便是没办法的事,小四小五便跟他向庄子走去。 张四这里,是有些想法的。前天常昆一到就问张小七的名儿,昨天就溜达到对面去转了一圈,很难说没有心思。 对张四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东家常昆年纪不是很大,二十多,又是个单身汉,找婆娘那不理所当然嘛。 更重要的是,张四希望‘稳’。 怎么叫稳呢?昨天常昆宣布的事,那是多好的事啊,庄子上下个个有好处。好处嘛,谁不希望长长久久? 庄子要长久,东家就得稳。一个孤零零的东家,着实不让人放心。有家有室,有子有女才稳得住,扎得住根。 新东家一来就打听张家姐妹,打听张小七,这事张四当时就记住了。 想想河对面张家,七个姐妹,上无老,下无小,又没有婚约媒妁,与新东家岂不正好配上? 虽说身份上可能有差距——新东家常昆那可是与刺史相交的大人物,连杨高那样的名士幕僚也毕恭毕敬,而张家姐妹不过区区百姓。 但谁在意呢? 东家满意才最重要不是。 至于大户刘家,那是什么?区区乡间大户,还有本事与新东家争夺不成?茅坑里点灯,找死呢么! 若是小四小五没找上门,一时半会张四不会行动。可既然上门了,何不带去给东家瞧瞧? 田庄本来就没多少事,常昆又安排妥当,外有张四,内有李娥,他自己则闲下来,无所事事。 粗人一个,没事做只好练武。 庄子后花园昨天一天平整出来,成了演武场。常昆早上起来,吃了早饭,在演武场练武。李娥则在一边候着,任凭常昆叫她去做别的,她也不走。 常昆干脆不管,先是走了一趟拳脚,便擎起马槊,演练马槊杀法。 张四带着小四小五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一个赤膊大汉,把一条浑钢的马槊舞起来,进退之间如苍龙猛虎,充满了男人的霸道阳刚之气。 小四小五连带张四,都看的惊呆了。 “东家真猛士也!” 张四忍不住发出感叹。 李娥道:“这算什么,老爷真正厉害之处你还没见过呢。” 当初常昆杀三百匈奴骑兵如杀鸡崽子的场面,可比家里演武壮观多了。 言罢李娥看了眼小四小五,脸上闪过一抹惊艳,问张四道:“这两位姑娘是...” 张四反应过来,连忙说:“是对面董家村张家七个姐妹里的两位姑娘,来采买桑叶的,我不敢做主,只好带来见老爷。” 又低声道:“娥姑娘,老爷前天刚到庄子上就问对面的张家姐妹,我琢磨着...” 李娥闻言,眼神露出一丝笑意,道:“行,我知道了。” 张四于是道:“那好,小四小五两位姑娘就交给娥姑娘了,老汉这就走,还有活儿没忙完呢。” 与小四小五打了个招呼,张四又遥遥对常昆拜了一拜,离开。 这边李娥与张四说话的时候,小四小五回过神来,小五低声对小四道:“四姐,这家伙不会就是大姐说的常昆吧?” 小四有点害怕,道:“好像是。五妹,我们进狼窝了么?” 小五胆子大些,闻言道:“可别乱想,大姐不是说了嘛,大个子不一定是坏人。就算是...光天化日的,他还能强来啊?” 这时候张四打招呼走了,李娥走过来,亲切笑道:“两位姑娘,我叫李娥,是庄子的内务管家。” “哦,李管家好。”两姐妹连忙打招呼。 李娥含笑道:“你们要采买桑叶?” “嗯呢!”小四道:“家里蚕越来越多,桑叶不够蚕宝宝吃。” 小五附和。 李娥点头:“不是什么大事。桑塘的桑叶左右用不完,你们需要多少摘多少就是。” “要多少钱?”小四小五眼睛一亮。 李娥大气道:“要什么钱。乡里乡亲的。只管摘,摘多少是多少。” “不...不要钱啊?”小四道:“可是...” 李娥拉起小四的手:“你们不摘走,多余的也浪费了。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有的是时候来往,计较这个做什么。” 话虽如此,邻里之间的确不存在桑叶不桑叶的问题。但张家姐妹需要的不是一点半点,以后可能每天都来采摘,时间长了,未必不会引人厌烦。 张家姐妹几个都不是喜欢占便宜的人,执意要付钱。 李娥好说歹说没说过,只好随便收了点钱作数。 倒是言语推让之间,关系拉近了。姐妹两个觉得李娥性格温和诚恳,态度令人舒服,几句话的功夫,就互称姐姐、妹妹,女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就是这么简单。 一聊起来就刹不住车,转眼竟然就到了午前。 常昆练武练了一上午,这会儿收功,才发现家里竟然来了俩漂亮姑娘。他练武的时候全神贯注,以至忽略四周。 问了竟是河对面张家的小四小五,常昆顿感奇妙。 正好逢着午饭时间,李娥有意相留,常混邀请了一句,小四小五两姐妹挨不过情面,留下来一起用餐。 这会儿从家里出来叫她们俩回家吃饭的小七到了河边。铁蛋几个毛孩子又像昨天一样,在河边戏水。小七见了,转眼就把四姐五姐抛在脑后,与铁蛋他们玩耍在一起。 十五章 大姑娘也来了 铁蛋几个在水里扑腾,他们最大的才八岁,小的五岁。张小七蹲在水边,倒也没什么男女之防。 大热天的,水里扑腾着暑气不能近身,那是真舒服。 铁蛋打起水花飞溅,脑袋冒出水面笑嘻嘻:“小七姐姐,水里可真凉快呢。” 张小七有点羡慕,道:“你们倒是不怕,你们小孩,姐姐可不能在这里沐浴。” 铁蛋好奇道:“那小七姐姐在哪儿沐浴呀?” 小七掩着嘴笑道:“涤垢泉呢。” “涤垢泉?”铁蛋眨眼睛:“涤垢泉在哪儿啊?” “这是姐姐的秘密,不能告诉你。”小七总算精明了一回。 正说着,听到有人喊铁蛋,铁蛋顿时一惊:“我娘在喊我!”当下骇得爬上岸飞快穿衣服。 其他几个毛孩也连忙上来,穿上衣服就跑。 小七见毛孩们一溜烟跑了,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但还没等她过河,六姐姐又在喊她了。 张小一和六妹在家里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急了,叫小六出来寻人。没到河边,就看见小七一个人发呆,心下是又气又笑。 她小跑过来,拧着小七的耳朵:“大姐让你叫四姐五姐,你干嘛呢你?” 小七哎哟哎哟的,偏着脑袋告饶:“我看铁蛋他们戏水...” 小六气乐了:“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呀你!先回家吃饭。” “吃饭了?!”小七大眼睛一亮,耳朵也不疼了。 “除了知道吃你还知道什么!”小六拉着她回家。 小七道:“四姐五姐呢!” “这会儿倒想起你四姐五姐了!”小六恼道:“大姐说找到你先回家吃饭,午后再去寻四姐五姐。” “噢。” 铁蛋几个一溜小跑,到小树林藏起来。 铁蛋垂头丧气道:“我忘了牵牛出来,只顾着玩...回家肯定要挨揍。” 毛蛋道:“我不怕,我不放牛。” “我也不怕。”最小的二娃子一脸骄傲。 铁蛋恼了,道:“那我以后不跟你们玩了。” 毛孩子吵吵闹闹,正好有人从小树林经过。听到了走近一看,笑道:“原来是你们几个小鬼。” 铁蛋几个吓了一跳,见是个身上穿着洗得发白还打了许多补丁的长袍、脚下烂草鞋、头发乱糟糟的穷酸模样的书生,齐齐松了口气。 铁蛋道:“阿九哥,你做什么呢?” 是董阿九。 董阿九拍了拍肩上扛着的一小截竹子,扭了扭硌的发疼的肩,道:“我砍些竹子铸简。” 问:“你们几个小鬼这里吵吵嚷嚷作什么?” “砍竹子?”铁蛋一听,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忽然有了主意,道:“阿九哥,你不是想知道张家姐姐们的秘密吗?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董阿九一听,心中顿时意动。 自从张家姐妹迁到董家村,董阿九见了第一眼,心里便种下了根儿。可大户刘家的浪荡子也瞧上了张家姐妹,董阿九一个穷酸书生,不敢与刘岷相争,只能暗暗倾慕。 知道铁蛋几个毛孩是村里唯一能亲近张家姐妹的人,董阿九上了心,便想通过铁蛋他们去了解张家姐妹,以慰藉心中猫爪子一样的念想。 可一直没能如愿——他若时不时给颗糖,说不定早就实现这愿望了,可惜董阿九家里穷的很,别说拿糖给人吃,就连他自己,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两颗糖。 现在竟然有机会得知张家姐妹的秘密,董阿九如何不心动? 他道:“你这小鬼,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铁蛋嘿嘿道:“等会我跟你一起,经过我家,你跟我娘说我帮你砍竹子去了。” “这事?”董阿九一听,却为难起来。 显然,铁蛋是闯了什么祸不敢回家,找人帮忙背锅呢。 可铁蛋老娘是个泼辣的角色,要答应了铁蛋这事,铁蛋老娘一定跳起来骂他董阿九一个狗血淋头。 但想到张家姐妹的娇颜,董阿九就抑制不住,咬牙道:“行,我答应了。” 铁蛋高兴极了,道:“我知道张家的姐姐们在哪儿洗澡!” 董阿九一听,眼睛瞪圆,嘴巴微张,心中狠狠跳了几下,然后拉着铁蛋低声道:“真的?” “真的!”铁蛋煞有介事,用力点头。 “在哪儿?” 董阿九迫不及待。 铁蛋嘿嘿笑:“下午再告诉你。” 董阿九脸一拉,暗骂机灵鬼,敲了铁蛋一栗子:“好,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跟你娘揭发你的恶行!” 却说张小六逮着小七回到家,大姐也是一顿训斥,搞的小七好不烦恼,连饭菜都不香了。 吃完饭,张小一让小六在家里看着小七,禁足三天,小一自己则出门向田庄而去。 张小一一路过河,到了田庄,暗暗摸了下袖子里藏着的小尖刀,心中咬牙想到:“要是小四小五被欺负,我就跟他拼了!” 咬着银牙,张小一沿着小路走的踌躇。 走不远,却与扛着锄头的张四遇上了。 张小一正想拦着张四问小四小五的下落,张四却先开口了。 张四一看这姑娘生的这么好看,与小四小五有三分神思,却又成熟几分,料来多半是张家姐妹排在前面的姐姐。 就道:“是张家姑娘吧?” 张小一抿了抿嘴:“张小一。” “哦。”张四点头笑道:“是大姑娘啊。你是来找四姑娘五姑娘的吧?” 小一连忙点头。 张四道:“娥姑娘留四姑娘五姑娘吃饭呢。你顺着路走,前面不远就是庄子。” 说完笑呵呵的走了。留下小一一脸纳罕。 寻思着这么热情,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咬了咬牙,张小一快步走向庄子,不多时,来到院前。先是敲门,片刻后门打开,出来的是个女子。 常昆的庄子里,除了他自己,就李娥十一个打杂的女人。 “你是...” 张小一忙礼了一礼:“姐姐好,我是张小一,我来找张小四和张小五。” 开门的姑娘一听,笑起来:“正吃饭呢,快进来,我带你去。” 进了门,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姐妹生的可真俊俏,千里万里挑一。我看四姑娘五姑娘已经很俊了,没想到大姑娘更俊几分。” 张小一有点不好意思。来的时候心怀恶意揣测,现在琢磨着恐怕自己真的是想差了。自己满怀不好的揣测,却听人家好话称赞,难免羞耻心上来,分外不好意思。 十六章 老爷觉得怎么样 常昆本来没有喝茶的习惯,以前风餐露宿,糙汉子一个,就知道杀杀杀,能有什么高大上的讲究? 但李娥对他说:你现在是常老爷了,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就得有讲究。 起步得喝茶,用各种调料煮的茶汤。 这叫吃茶。 这种吃茶方式特别糟心。常昆做主,一步到位,开水泡茶。 这会儿刚吃完饭,常昆装模作样喝茶,客座上三个神采各异的漂亮女孩子正与李娥叽叽喳喳聊的起劲。 虽然喝茶挺没意思的,但喝着茶,看着美女,倒也有一番滋味。 常昆以欣赏美好事物的眼光打量三个姐妹,感叹于她们的美丽。刚来的张小一之前见过,瓜子脸,眉宇间成熟雍容,身材更是好到爆炸。 较之而言,小四小五则青涩不少,但同样美丽,更兼活跃。 常昆安静喝茶,渐渐感到无聊。美好的事物看的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演武场走几趟拳脚,打两路槊法。 这时几个女子似乎聊的差不多了,张小一袅袅婷婷的站起来,微微一礼,谢道:“桑叶的事,这里再次谢过常君。” 常昆闻言放下茶碗摆了摆手:“桑叶而已。” 张小一道:“对常君而言,桑叶不值一提,却是我们姐妹持家的生计。李娥姐姐收钱微许,令我不能心安。我们姐妹没有其他手艺,只擅织造,不如给常君织一身衣物聊表谢意。” 常昆刚要拒绝,李娥却抢过话:“挺好,挺好。早闻张家的妹妹们织造的丝锦、衣物精美无比,我们家老爷刚到这边,我还琢磨着给老爷添置衣物,现在好了。小一妹妹,你多织几套,咱们付钱买。” “这...”张小一有点不好意思。本来还人情,又变成做买卖了。 常昆直接道:“行,就这么办。” 说着起身:“三位姑娘随意,我去后院练武,就不奉陪了。李娥,你陪着她们。” “是,老爷。” 常昆走了。 张小一见事成定局,心下无奈,只好跟李娥详细了解了常昆的身材体格,又说了些话,三姐妹也告辞离去。 李娥送她们到河边,道:“以后时间长着呢,没事的多过来走走。” 小四小五连忙应承:“好呢,好呢。” 就此别过。 张小一带着四妹五妹一路回家,脚步也是轻快。 她道:“没想到那个大个子常昆是对面田庄的庄主...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坏心思,挺好一个人,就是说话直接了些。” 小四道:“是直接了些,有时候令人尴尬,但并不讨厌。” 小五却道:“我还是保留意见。这才刚开始。他早前跟铁蛋他们打听,还上门问什么道士,天知道有什么意图。”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说起这个,小一反倒更释然,她道:“这位常君非同一般,听李娥姐姐说,他与那个刺史陶使君相交甚笃。这样的人,有依仗,性子又这么直,如果不怀好意,绝不会弯弯绕绕。” 又道:“你想想,若换成刘岷,会怎样?早把我们扣下,不让回家。” 小五拧着眉头:“可他为什么刻意打听,道士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左右日后有的时间,总能知道。”张小一道:“未必有什么坏心思,是吧。” 却一转言,说起织衣的事:“倒是给他制衣颇需些技巧。他那身材体格,远迈大多数人,得好生思量思量。” 这边李娥送走了张家三个姐妹,又回到庄上,直入后院,见常昆又在赤膊练武了。 好像在常昆的生命中,除了吃喝拉撒,就只剩下这个了。 之前吃饭时,小四小五同席,随后小一也来,李娥悄悄观察常昆的态度,发现除了有一种观赏花儿的神色,就没有其他的。 这很不合理。 在李娥看来,像常昆这样厉害的人物,对女人的需求一定也非常大。之前还想过自己是否有机会,但几天相处下来,发现常昆完全没那意思——她自觉除了年纪大点,模样也不算差呀。 今天见了这场面,才知道常昆是个石头。 石头么,还没点化,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好处。 “小一就不错。”李娥这么想着:“性子温和大气,又生的雍容成熟,正是老爷良配。” 常昆练了一趟拳脚,虽未动用几分力量,也未施展拳意精神,但行拳走脚之间,心里是细细琢磨着的。 到了他这样的程度,虽不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拳意精神炼成之后,等闲放松一些不会导致退步。 但他早已习惯了这个。 习惯这种东西,是最厉害的。 打完一趟拳脚,常昆稍作停歇,到场边喝了口水。旁边李娥忽然问:“老爷,您觉着张小一这姑娘怎么样?” 常昆愣了下,放下葫芦瓢,道:“挺讲究的。” 李娥道:“那老爷喜欢不喜欢?” 常昆再愣,拿眼看李娥:“这话怎么说?” 李娥踌躇了一下,心想这事她和张四再怎么计较,也不比东家一句话,干脆早说明白的好。 就道:“老爷既已立足,有了这庄子,难道不应该找个女主人吗?” 常昆又愣住了。 找个女主人?还真没想过。 他回过味来:“你是说,张小一?” 李娥礼了一礼:“老爷是好人,咱们庄子上上下下都盼着老爷和和美美的。我听张四说老爷一来就打听张家姐妹,姑且私下里猜测,老爷是不是有意思,这才越俎代庖。” 常昆闻言,顿时想到许多。 的确,他刚到就打听张家,难怪引人误会。他的目的是打赌输了应回道人的要求,照看张小七,护她平安,可别人不这么想啊。 张家姐妹生的美丽,未婚男人打听她们会是什么意图?图人家的身子。 “这事办的...” 常昆发现自己脑子有点热。 只好道:“我打听张家的事,是因与人打赌输了,应人的要求,照看护持张家的小七。” 道:“当初在玉门关,我与回道人打赌,先到上蔡者赢。我一夜之间狂奔到汝南,这不遇上你们了么,中间一耽搁,赌约输了。既然输了,就得信守诺言。” 十七章 有道理 李娥这才知道,原来是她们的缘故。 当下满心愧疚。 常昆却摆了摆手,笑道:“说来是我对回道人的本事了解不够深。未必没有遇到你们我就能赢。” 这是在诛杀孽龙之后,常昆的深切感受。 回道人的本事,远不止飞剑搏杀一道。想想谯县时的阵法,诛杀孽龙的云淡风轻,周全一切的算计,常昆知道,自己对他的了解,一直停留在表面。 说不定回道人能一口气从玉门关飞到上蔡,说不定有什么遁术之类的妙法,比常昆两条腿快的多。 所以即便没有遇上这一茬,也多半赢不了回道人。 李娥愧疚稍减,心下一转,道:“老爷赌约输了,履约看护张小七,但照眼下这样子,怕也不行。” 常昆诧异道:“如何不行?隔着一条河,有什么事我睁眼就知道,会出什么差错?” 李娥却摇头道:“老爷是想差了。老爷,您想想,您跟张家无亲无故,只凭一个赌约要护着人家,人家都不知道。现在还好,等张家姐妹嫁了人,若是有事,到时候你怎么插手?” 又道:“若是张家姐妹的夫家欺负她们,老爷该怎么办?那是人家自己家里的内事!老爷无亲无故,凭什么。” 常昆毫不在意:“我要做事,哪管他人怎么想。” 李娥无奈:“老爷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不在意这些。但若能不招麻烦,岂不更好?老爷干涉人家家里的事,打了人,杀了人,天子皇帝奈何不了老爷,可从旁给老爷寻些晦气,老爷你解决起来未免多费手脚不是。” 常昆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诚如此前,他扛着大槊到处问董家村找张小七,惹出许多皮毛蒜皮的麻烦,虽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烦也烦死了。 想了想,道:“那你的意思呢。” 李娥道:“老爷若娶了张小一姑娘,小七姑娘就是老爷的小姨子,有事插手不理所当然么。要我说,老爷若把小七姑娘娶了才最好呢。” 常昆怔了半晌,忽然道:“有道理。” 他道:“你找个合适的人选,明天去张家提亲。” “啊?!”李娥反给他搞的愣住了。明天?求亲? 常昆道:“不错。是好法子,就这么办,尽快的办。” 这也太雷厉风行了点吧?李娥这么想着,问道:“那老爷,提哪个呀?” “随便。”常昆毫不在意道:“哪个都行。” 然后他又道:“娶一个进家门,再把张家搬过来比邻而居,我眼皮子底下,什么意外都不会发生。” 感情咱家老爷想的还是履行赌约看护的事,脑子还没转过弯,想过成亲结婚的意义! 李娥暗暗吐槽,却也欢喜。总算老爷这边说通了,意义不意义的,等老爷有了妻室子女,意义不就有了么。 不过这事得好生思量思量,李娥琢磨着先跟张四商议一下。这事太突然,得计较清楚。 当下道:“是,老爷,奴婢这就去找媒人。不过一天半天怕是不行,总得三五天。” 常昆道:“三五天就三五天,左右越快越好。把事儿办了,我也放心。” 又练武去了。 李娥离开演武场,出了院子,很快找到张四,把事儿一说,张四也是高兴。 他道:“都说成家立业,老爷有田庄,与刺史又有交情,有钱有势是立业,就等成家了稳下来。现在好了,我看张家的姑娘都是好姑娘,尤其张大姑娘,看着有一股子大气。再说成亲的事总要由大到小,我看啊,就提张大姑娘。” 李娥点点头:“在理。可这媒人...” 张四道:“老汉我来找。” 张四想了想,又道:“邻村李婆婆与人做媒,从未失手。我现在就去找她。娥姑娘,这礼数您看...” 李娥道:“跟我上院子,我取块金饼去。” 两个人忙回到院子,李娥取了一整块金饼出来,交给张四:“该是够了罢。” 张四笑道:“李婆婆与人牵了一辈子红线,礼钱所得也不及这块金饼。我看怕是多了。” 李娥道:“不多不多。老爷不差这点钱。把事儿办好才重要。” “那行。”张四拿了金饼,拍胸脯道:“有这块金饼,李婆婆还不下死力?” 风风火火,趁着还没下傍晚,张四带着金饼到了邻村。 在李婆婆家见了这厉害媒人,张四二话没说,掏出金饼拍桌子上,豪气道:“只把事儿办成了,有的是好处。” 李婆婆看了金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往常与人说媒,大方的一把给个百八十铜子儿加一背篓土特产,吝啬的也就三五十一把铜子儿,哪见过出手就是金饼的? 须发发白的李婆婆忙问道:“是哪家?要说哪家的姑娘?” 张四道:“小清河对面的田庄李婆婆知道吧?就是我家主人。看上了对岸董家村张家大姑娘张小一,劳烦李婆婆说成了这桩亲事,还有金饼奉上。” 还有?! 李婆婆心下难掩兴奋。 但她作为媒人,对十里八乡的事儿清楚不过。董家村张家七个姑娘那是炽手可热的好人家,可有个麻烦,大户刘家的浪荡子盯着,早前可是打跑了不少媒人。 于是说出心中担忧:“老婆子倒愿意接了这桩喜媒,可也知道刘家的浪荡子作妖,我怕还没见着张家大姑娘,给刘家浪荡子赶出董家村,事儿就办不成了。” 张四一听,也想到了大户刘家的事。 不过张四浑不在意,笑道:“刘家算什么?我家主人那可是与刺史使君相交的大人物!李婆婆只管应下,提亲时老汉叫上二三十汉子,带了彩礼一道去,看那浪荡子有什么本事敢拦着。” 李婆婆一听,心下安稳。 也是。小清河对面的庄子可不是等闲的庄子。早前就听说是一个大官的,那是能招惹的么? 刘家虽也是大户,却是个乡间货色。惹了大官,岂不是找死? 人家一句话,县上、郡中的随便找个由头,刘家就要家破人亡。 李婆婆便拿了金饼,接下此事,笑道:“彩礼的事不忙,老身先去张家探探口风,你看如何?” 张四听了一想也对,是该先探探口风。否则直接彩礼奉上,把人吓着了怎么办。 十八章 涤垢泉是个好地方 话说董阿九帮铁蛋背了锅,遭铁蛋老娘一顿臭骂,骂的是狗血淋头。说他穷酸书生不当人子,把个八岁的铁蛋当牛使,心既狠来手且毒,不是个东西。 好在董阿九从铁蛋口中得到了张家七姐妹在涤垢泉沐浴的秘密,算是聊以慰藉。 可铁蛋在告知董阿九涤垢泉的秘密的时候,隔墙有耳,被人听见了。 听见涤垢泉三个字的人,不是别人,是铁蛋的亲娘舅,他泼辣老娘的亲弟弟,名字换做刘阿牛。 刘阿牛年近二十,家业俱无,平时靠着给大户刘家放牛和姐姐暗中的接济过活。也是个浪荡子。 得知涤垢泉的消息,刘阿牛顿时上了心。 张家七个姐妹,那是董家村的花儿,是个男人谁不惦记?更何况刘阿牛这样的浪荡子?但大户刘家的幺儿刘岷在前面阻着,刘阿牛害怕刘岷,平常不敢表现出来。 这回得知张家七个姐妹经常在涤垢泉沐浴,心里立刻猫爪子似的,瘙痒难耐。 较之而言,董阿九虽然是个穷酸,却总算知礼。得到涤垢泉的秘密就觉着足够了,藏在心里,反倒没有多余的想法。 可刘阿牛不同,这是个浪荡子。 他琢磨着等张家七个姐妹去涤垢泉沐浴之时,若能瞧上一眼,那该多过瘾? 但一个问题摆在面前:涤垢泉在哪儿? 刘阿牛不知道。 他心想,既然消息是从铁蛋口中说出来的,说不定铁蛋知道涤垢泉的去处。 第二天上午,刘阿牛赶着大户刘家的五六头牛特意绕道,经过河边的时候,找到了也在放牛的铁蛋。 就拉着铁蛋说:“铁蛋,舅舅平时对你好不好?” 铁蛋瞧着他,眼珠子一翻:“不好。你偷我家的粮,我还没告诉我爹呢!” 刘阿牛一脸黑,一把捂住铁蛋的嘴:“话可不能乱说。谁偷你家的粮了?那是拿,知道不?我拿我姐的粮,那是偷吗?” “是!你就是!” 铁蛋犟着。 刘阿牛一看不是办法。暗恨自己平时没多讨好这小子,还经常欺负他。 就道:“这样,我总算是你舅舅,对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铁蛋,你跟我说,涤垢泉在哪儿?告诉舅舅,舅舅下回去亭上给你买糖吃。” 铁蛋一听:“哦!我知道了,你也不怀好意,想着张家的姐姐们呢!” “别乱说!谁想着张家的娘们了!”刘阿牛一听,赶忙否认。这毛孩子嘴巴大,说不定一转身全村都知道他破落户刘阿牛觊觎张家姐妹的事。 被刘岷知道就糟了! 他靠着给大户刘家放牛为生,一旦被刘岷知道自己的色心,一顿暴打难以幸免不说,还会丢了生计。 急切间心下乱转,道:“我是给刘岷刘少爷打听呢。” 铁蛋听了更不愿意,道:“刘岷是个坏人,我才不告诉你!” 刘阿牛急了,抓起一顿打,把铁蛋屁股打肿了,打的铁蛋满脸泪花,终于告饶。 才晓得,原来铁蛋也不知涤垢泉在哪儿,只是无意间听张小七说起涤垢泉,就仨字。 放过铁蛋,刘阿牛赶着牛群,骑着一头老牛唉声叹气,自言自语道:“欸...张家七个姐儿美如天仙,早晚给刘岷那苟入的糟蹋,真是不甘心。老牛啊老牛,你说我刘阿牛变成刘岷,生在大户家该多好...” 老牛哞了一声。 也就这个时候,李婆婆进村了。 李婆婆作为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媒婆,进村就给有心人瞧见了,有心人瞧见了,刘岷也知道了。 于是在去往张家宅子的路上,刘岷带着几个家丁把李婆婆拦住。 “我把你个老虔婆,不知道张家姐妹我刘大少要定了,敢来说媒?今天不打断你一条腿,你不知道我的厉害!” 说着话,刘岷就要动手。 李婆婆昨天听了张四的话,心里有底气。 道:“莫急,听老身一言,你若还想动手,老身任你打。” 刘岷也不怕李婆婆跑了,她老胳膊老腿,能跑哪里去,便不急,道:“好,我看你老虔婆能说个什么一二三来。” 李婆婆就道:“老身确是有意与张家的姐儿说媒,可刘岷啊刘岷,你知道我为谁说媒吗?” 刘岷撇撇嘴:“谁?” 李婆婆道:“河对面的田庄,你这小儿知道不知道?” 刘岷听到河对面田庄几个字,神色忍不住一动:“河对面的田庄?!” “不错。”李婆婆道:“那可是大官人家,刺史使君。刘岷,你家也算大户,可你摸着你心口给老身说说,你家与河对面田庄比一比,谁惹得起的谁?” 刘岷虽是浪荡子,却非榆木疙瘩,什么好什么坏,什么惹得起什么惹不起,他是知道的。 河对面的田庄,五六年前就是朝廷大官的家产,当初刘家还备了厚礼上门拜访,却不由分说被人赶出来,是根本瞧不上。 那样的人物,嘴巴里蹦出个字儿来,刘家就得家破人亡。 所以这些年一不敢招,二不敢惹,只当平行线两条。 可万万没想到,张家的姐儿,竟给田庄牵扯进来,这下该怎么办? 刘岷呆愣当场,一时间既没话说,又不敢动作。李婆婆笑一声,施施然从他身边走过,向张家宅子走去。 “少爷...” 家丁提醒,刘岷回过神,望着李婆婆的背影,脸上青红不定。随即恼怒暴揍家丁:“看什么看,回家!” 李婆婆到了张家宅子前,稍作整理,叩响了门环。 张小一打开门看是个面容慈祥的老婆婆,便把她请进去,才问:“老婆婆有什么事吗?” 李婆婆打量着张家宅子格局,一边走一边道:“老婆子早就听说董家村的张家姐妹勤善持家,今天看了果不虚传。” 张小一抿嘴一笑:“老婆婆谬赞了。” 进了屋,请坐下,又奉了蔬果凉水。这时小二小三过屋瞧见,也进来见了礼。 “是好人家。”李婆婆含笑说道。 稍作寒暄几句,李婆婆说起正事:“我听说张家七个姐妹,个个天仙一般的人儿,又机灵美貌,又勤劳持家。可总算有一桩祸事,须得捉紧了不可。” 十九章 媒婆上门 李婆婆道:“我来时大户刘家的浪荡子拦着我,说我若到张家,就要打断我的腿,骂我老虔婆。” 她道:“刘家横行乡里,浪荡子将几位姑娘视作囊中之物,不知姑娘作何想?” 小一小二小三听了,都露出愁容。 刘岷视张家姐妹若禁脔,这是摆在明面上的。谁对张家姐妹流露出一丁点意思,动辄一顿暴打,哪怕只是多说了一句话,也要揪着不放。 外村的媒人不敢进村,进来一个打一个,简直无法无天。 张家七个姐妹,自从迁到董家村落户,这么好几年,还跟个陌生人似的,一则的确是因张家姐妹七个优秀,无形之中与人有隔阂,家中又没有顶梁柱,易遭人嫉恨。 但这么大个董家村,总有好人,不独全是小心眼的坏人吧? 却除了几个毛孩,竟没有亲近的。 都是刘岷作的孽。 对张家姐妹七个而言,祸事无外如此。 李婆婆道:“大姑娘快二十五了罢?不曾想过找个依靠?你这年纪的姑娘,再不琢磨这事,就成老姑娘啦。找个好人家,男人当的起事,不怕浪荡子纠缠,多好。” “话虽如此...”张小一愁苦道:“好教李婆婆知道,小一也曾想过此事,可一则刘岷在外阻挠,二则放不下家里六个妹妹,称心的哪里去找?” 又道:“上虞倒是有人提过几句,只是要为妾,我又不大愿意了。” 张家姐妹的生意做到上虞,每隔一段时间送一些丝锦去,以姐妹几个的姿才自然有人看上,可却是纳妾,不是娶妻。 妾的地位太低,张小一害怕嫁过去之后,照顾不得几个妹妹。 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在这个时代,以出身门第论高低。县里的小世家、大豪强,家中子弟结亲,必定奔着同等地位或者更高出身的门户去,如此结亲才是强强联合,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如张家姐妹,虽然生的美丽,却是乡间女子,没个高贵出身,对那大豪强小世家来说,只当得妾,做不得妻。 而非大豪强、小世家的,又敌不过刘家这样的小豪强、乡间坐地虎。 与刘家层次差不多的,刘家又怎会忌惮?刘家镇着董家村,外村的小豪强根本进不来。 这就是个死结。 李婆婆看的分明,眼中已带笑意。 既然小一早有此心,这事已成了大半。 当下就说:“却有个厉害人物,手眼通天,家中止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弟兄姐妹,有资财,有权势,还是单身。如今相中大姑娘,要娶姑娘为妻,昨日请我说媒,连彩礼都已准备妥当。” 看着姐妹三个这里惊讶神色,李婆婆又道:“老婆子只教他莫急,急切间吓坏了大姑娘可不好,这才先来问问大姑娘你的意思。” “这...” 张小一已是羞红了脸。 小二小三则露出喜色,小二忙道:“婆婆,是哪家的,竟不怕刘家?” 李婆婆笑道:“刘家不算什么。老婆子刚来的时候,刘岷拦着我,要打断我的腿,我把他名头抬出来,浪荡子立时不敢放肆,这才安稳来见姑娘。” “如此厉害吗?名头就吓住了刘岷?”小三惊道。 ... 常昆的日子贫乏单调,早上起来吃饭,吃完饭练武,几天下来全然这样,规律的很。外挂挂着,自己练着,那样子是一点都不放松。 其实是无事可做,除了练武没别的念想。 便是昨天说的提亲的事,好像也给忘了,李娥还盼着常昆问问呢,没想到根本没这茬。 上午正练着,李娥急急忙忙进来,说有人拜访。 原来是杨高。 杨高是估摸着常昆已经是安顿妥当,便过来拜访。这等人物,平素得多走动,关系才起得来。 常昆也挺高兴的,毕竟杨高算是熟人。请进屋里,奉茶。 清茶一碗,令杨高感到惊奇,这种喝茶的法子,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别有一股淡泊之气。 稍作闲聊,杨高说道:“想是常先生已安顿妥当了。” 常昆点点头:“又没什么大事,庄子的规矩在那儿,不需要操心。” 杨高颔首:“张四一直做的挺好。” 然后就说:“常先生在这乡间可住的习惯?王家有一位子弟到了会稽,与会稽的几位名士联名举办一次诗茶盛会,不知先生可有意去看看?” 常昆听罢微微一愣:“诗茶盛会?” 随即大笑:“我这样的粗人,与诗、茶有甚关联?不去,不去。” 杨高道:“先生莫急着拒绝。这诗茶盛会,诗、茶二字只是由头,实则是高门世家之间的聚会。是时高门子弟、大家闺秀齐至,先生不妨去看看。” 又道:“高门子弟气度非凡,学识渊博,皆非等闲人物。世家女子温婉贤淑,更是风采绰约。常先生移居江东,若能与世家门第打些关系,虽未必入的先生法眼,却终归没有坏处。” 常昆拒绝道:“有什么好去的。我在家练武玩耍,不比与人勾心斗角的好?” 杨高无奈,道:“常先生可知那游历至会稽的王家子是何人?乃大将军王敦、丞相王导之侄羲之是也。此子年不过十六,才名便已传遍天下...” “等等,”常昆忽然打断他:“杨兄说的,可是王羲之?” 杨高道:“正是王羲之。” 常昆咦了一声,竟然是书圣王羲之! 他沉吟了一下,却想起了一件事:“前时在荆州,我听说陶使君遭王敦诬陷致贬谪,这个王敦,与你说的大将军王敦,是同一个人?” 杨高道:“正是。” 常昆奇了:“王敦王导是兄弟?” “然。” “这两兄弟一个大将军,一个丞相,啧,挺厉害。”常昆道。 杨高道:“王与马,共天下,这话并非虚言。” 常昆听了,顿感熟悉。王与马,共天下,这句话隐隐还记得,历史书上说过。 便道:“既然陶使君为王敦诬陷遭致贬谪,杨兄为陶使君幕僚,怎与王家不清不楚?” 这话硬了。 杨高一听,就知道常昆不明就里。 于是道:“常先生不知,琅琊王家虽然势大,但内部矛盾重重。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素来不合,势如水火。王羲之自幼跟着丞相,与王敦无甚关联。” 二十章 王与马 琅琊王氏如今天下第一,外有王敦领军,内有王导主政,皇帝司马睿‘垂拱而治’。王与马,共天下,皆是实言而不虚。 早前永嘉之祸,匈奴先破洛阳,后破长安,先后俘杀司马炽、司马邺两个晋天子。是时天下大乱。 当时普遍认为要稳住司马氏的江山,须得派人坐镇建康稳定江左,八王之乱的参与者东海王司马越势大,打算移镇建康,却被人说服,派了司马睿去建康。 司马睿南镇建康,却做了天子,司马越死得早了几年,于是竹篮打水。 这一切的主导者,就是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世家。 司马睿能做司马晋国的皇帝,琅琊王氏居第一功。 西晋灭亡,随着东晋的建立,司马睿当国,王氏声威达到鼎盛,于是内部矛盾爆发,王氏世家的内部争斗趋于白热化。 王导、王敦,一内一外,矛盾尖锐。以致王敦心生反意,已开始拥兵自重。他在长江上游聚兵,以荆州为重心,因此才要拔掉陶侃这颗钉子,以全自身。 为了避免激化矛盾,刺激王导举兵反叛,建康方面只能贬谪陶侃,将他贬到交州。 “前些时候听说王敦在公开场合缅怀故东海王司马越,使得朝廷的神经变得极为紧张,说不定很快就要爆发内战。” 杨高叹息连连:“才过永嘉,北方战乱未消又要内乱,这国实已难堪重负啊。” 常昆听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之后,只嗤笑:“司马氏得国不正,软弱无能;世家大族天下毒瘤,自私自利。让他们自个儿打去吧。” 杨高苦笑摇头:“江东难得安稳,先生就这么希望打仗吗?一旦打起来,民生凋敝且不说,若被北方胡人趁虚而入,把明天的江东变成今天的江北,于心何忍?” 常昆闻言,顿时不说话了。 北方的残酷,常昆比谁都清楚。是,司马氏、世家大族的确可恨,但眼下却不能少了他们。少了他们,胡人趁机南下渡江,汉家衣冠就要亡了! 杨高见状道:“先生于道左救人,杀匈奴三百骑,又舍身护送,义士也。先生的心肠也是热的,而天下,需要的就是先生这样的人。” 他非常深切:“司马氏再无能,大晋国再颓败,也是汉家百姓如今唯一的依靠。先生心肠炽热,既知如此,何不参与进来,凭自己双手改造大晋?” 常昆听了,先是有点发热,随后冷笑连连:“改造司马晋?杨兄这话骗的了他人,可骗不了我。” 他嘿嘿道:“若永嘉前,北方衣冠尚未南渡,这江东还有点改造希望。衣冠南渡之后,遍地世家、豪强,改造?做梦呢!” 东晋才是世家大族的鼎盛时期! 全天下的世家大族全都汇聚在江东这块狭小的地面,十里一世家,三里一豪强,遍地都是毒瘤。 一颗瘤子好挖,扩散全身了那就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总还是有心怀天下大义的。”杨高词穷,踌躇道:“我家使君便有此志,先生休要小看天下人。” 又接着道:“与世家大族交好,总也不是坏事。年轻的世家子心怀理想,尚未磨砺世俗,若能拉拢一批传播理念...” 常昆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摆手终止:“这些话我面前不必再提。什么劳什子诗茶会,说不去就不去。” 如此顽固,杨高无可奈何。 “也罢,先生不去就不去。”杨高将遗憾掩在心中,转言道:“先生才立足于此,家中必定缺少许多物件,已令人购置,须臾送来。先生不要拒绝,朋友有通财之义,些许物件不值一提。” “我付钱。” 常昆直言。 杨高更是无奈。 拒绝了杨高好意,常昆虽然不觉得怎样,但这人做个朋友还是不错的。就道:“我已请人提亲,不久后成亲,杨兄若有闲暇,不妨来吃顿酒席。” 杨高一怔,心下诧异不已。 成亲? 话说他也才隐约有这念头——若能许个女子给常昆,两家人变成一家人,这关系就有了。可陶侃家中,却没有合适的女子。 本想着趁着这次诗茶会,把常昆诓去,试着介绍几个与陶侃家族关系密切的家族的姑娘,却没想到常昆这里已经付诸行动。 着实也太快了点。 杨高顿时心中抓麻,脸上就有点僵硬。 常昆道:“怎的,杨兄不高兴?” 杨高知道常昆的脾气,直言叹道:“本想趁诗茶会的机会,给先生牵红线,着实没有想到先生已经寻人提亲。” “原来如此。”常昆笑道:“杨兄好意我心领了。世家大族的闺女,我伺候不起。” “先生对世家大族成见已深。”杨高道:“这是先入为主啊。若先生去诗茶会瞧瞧,必有不一样的感官。” “说了不提此事。”常昆道:“我一个成年人,难道不该有自己的看法。杨兄莫劝。” 杨高只好叹息,随即道:“不知哪家的姑娘被先生相中,着实有福分。” 常昆道:“河对面董家村的张家姑娘。” 杨高闻言,稍一回忆,道:“先时先生要寻董家村张小七,莫非...”已是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早有了目标。 却摇头,道:“难道是先生旧识?若不是,区区村姑,与先生不是良配。” 常昆摆了摆手:“我只管成亲,其他的不在考虑之中。若定了时间,我遣人告知杨兄,杨兄有暇就来吃酒,无暇则罢。” 即便杨高已经渐渐习惯常昆言语直接,也难免被噎了一下。 只好道:“先生成亲,我便在天涯海角也要赶来,如何能错过。” “那倒不必。”常昆道:“左右一顿饭而已,吃不吃关系不大。” 杨高无语。 不久,杨高购置的各种家什送到,十几辆牛车,全套家具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货。显然是用过心的。 可惜常昆辜负了这番好意,执意付了钱。 杨高告辞离去。 李娥于是忙着安置家什,常昆练武。 到第二天上午,常昆觉着乏了,溜达着到了河边,又看见那几个毛孩在戏水。 二一章 要绿了 想着过去逗弄逗弄,还没走近,听到几个毛孩的交谈。 大的那个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舅舅是个大坏蛋,他听墙根,还揍我,我屁股都肿了。” 一个小的嬉笑道:“回家告诉你娘,你娘那么凶,叫她打你舅舅。” “我也想,可我不敢。”大的说道:“昨天忘了放牛,我把小七姐姐的秘密告诉董阿九,董阿九才帮我顶过去。要是被我娘知道了,我还得挨揍。” “小七姐姐的秘密?” “就是前天小七姐姐在这里说的,张家七个姐姐在涤垢泉洗澡的秘密。”大的,也就是铁蛋道:“董阿九也是个坏人,他也打张家姐姐的主意呢,要不然他怎么会帮我瞒过我娘?” “你告诉他了?” “我怕我娘揍我。”铁蛋道:“我娘可狠了,大棍子往屁股上招呼,好疼的。只好告诉他了。” 又道:“我告诉他的时候,我舅舅偷听到了。他也是个坏人,也瞧着张家的姐姐。还说是帮刘岷那个坏蛋问的,当我不知道吗?他是自己想呢!” “你也告诉你舅舅了?” “我不告诉他他就要把我屁股打开花了。”铁蛋摸着屁股,红着眼睛道。 然后道:“幸亏我不知道涤垢泉在哪儿,我舅舅和董阿九也不知道。要不然他们两个一定去偷看。我舅舅以前偷看寡妇洗澡,被撵的满村子跑呢。” 常昆听的分明,这一听,眉头就竖起来了。 张家七个姐妹沐浴的地方竟然被人知道,常昆只感到自己脑门上泛起绿光,这还了得?!虽然常昆一开始对成亲没觉着有另外的意义,但成亲就是成亲——虽然还没成亲,但他心中已经决定,那就是必然。 别的常昆不敏感,绿帽子可敏感的紧。 “董阿九是哪个?”常昆大步走过去:“那毛孩,你舅舅又是哪个?” 常昆气势汹汹,虽然没有显露杀气,也把毛孩子吓得够惨。 三两下,问出来了。 董阿九,刘阿牛,住在哪儿,长什么模样。 虽然欺负小孩子有点不道德,但绿帽子都快带上脑门了,多余的没时间考虑。 当下打算找到这两个,打死不打死先不说,毕竟事情可能还没有发生——若已发生,没得说,打死不论。 大步流星往董家村里走去,才走不远,迎面几个气势汹汹的家伙过来。常昆此时心情不好,哪里让他?直愣愣撞过去,顿时撞的人仰马翻。 “可恶!” 被撞的七荤八素的刘岷爬起来破口大骂:“直娘贼,眼睛长屁炎上了吗?敢撞你爷爷?你这是在寻死!” 常昆脚下一顿,转过身:“哪个龟儿子骂我!” 正心气不顺,糟了骂,一股火冒出来,眼中立时寒光闪闪。 常昆脾气本来直烈。前几年杀戮不停,杀气躁动,使得他脾气更暴躁许多。若非有回道人给的青莲观想法镇着,常昆就是个动辄杀人的浑货。 他脾气一露出来,刘岷几个遭他眼睛盯着,霎时浑身发麻,好像幽寂的山林里一头撞到饥饿的猛虎,随时都要丧命的感觉。 刘岷心中一下子什么都没了,只觉得一股凉气冲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浪荡子是个识时务的,当即一巴掌甩在自个儿脸上,啪的一声打出五个指印,告饶道:“小人口出无状,饶命!饶命!” 身边几个家丁更是不堪,这会儿颤颤巍巍,黄水已从裤裆里流出来了。 常昆盯了他两秒,敛了脾性,闷哼一声:“你是哪个龟儿子?” 刘岷只觉得浑身一松,暗暗出气,忙道:“小人刘岷,大爷有何吩咐?” “刘岷?”常昆一想,知道是谁了:“你就是他们说的刘家大户的浪荡子?” 嘿,也算是冤家路窄。 自从知道刘岷对张家姐妹不怀好意,常昆就琢磨过处理办法。没提亲之前,常昆想着左右这刘岷还没有伤害到张家姐妹,就先缓缓。现在既已有了决断,定是要给处理了妥当。 “是,是,小人就是浪荡子刘岷。”刘岷点头哈腰:“小人在这董家村有几分颜面,愿为走狗,大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 常昆打量着刘岷,就像看猎物似的,闻言道:“我听说董家村张家几个姐妹美如天仙,你帮我搞到手如何?” 刘岷一听,心下揪起来,脸上青红交加。但看眼前这个魁梧大个子越来越危险的眼神,他立刻怂了。 忙道:“没问题,大爷,绝对没问题!别说张家姐妹,就是我妻我妾,大爷但凡开个口,我送给大爷!” 求生欲极其强烈,以至于无耻到这个境地。 常昆一听,顿时意兴阑珊。还道这刘岷对张家姐妹有多深执念,只盼他顶起来,然后快快活活动手打死他,没想到怂了。 “怂蛋。”常昆骂了一句,道:“我是常昆,河对面田庄的主人。你如此怂蛋,我打杀你还嫌脏了手。听着,张家姐妹我护着,日后再敢扎刺,我杀你全家,清楚了没有?” 刘岷哪还敢作他想?且不说河对面田庄主人身份多高,他刘家万万惹不起,单说这位的凶狠气势,动辄就要杀人的杀气,他哪里还敢乱想? 心中虽然留恋,张家七个姐妹那是真国色天香啊,乱七八糟搞了几年也没得逞,现在全做了无用功。 但这一切,在常昆面前都那么不值一提。 他脸色发白,磕头虫一样道:“不敢,再也不敢,绝对不敢!大爷就是天,就是地,小人服了!” 常昆点点头:“服了就好。若是不服,我杀了你全家挫骨扬灰,建康的司马小儿来了,也奈我不何。” 刘岷冷汗直冒。 常昆便道:“你前面带个路,我找董阿九。” 刘岷激灵着一下子跳起来:“大爷跟小人走。董阿九家在村北头,这个穷酸莫非惹恼了大爷?大爷只管一句话,小人给办的妥妥的,是打是杀,但凭大爷。” 常昆道:“闭嘴。只管带路。” 刘岷不敢再说话,当即前面引路,奔董阿九家而走。 留下几个尿裤裆的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不迭爬起来,往刘家奔去。 二二章 穷酸 董阿九家止一座四面漏风的茅屋,远远看见穷酸书生蹲在门前削竹片,拈着手指像个大小姐一样。 又见一个老妪抱着一大捆柴火往屋里走,脚步蹒跚,背脊佝偻。 刘岷说:“那穷酸就是董阿九,抱柴的是他老娘。” 说起董阿九,刘岷语气中隐隐不屑,他道:“大爷,您不知道,董阿九这穷酸不是个东西。家徒四壁,老母年迈,不想着好好做活儿赡养老母,成天翻他那烂竹简、琢磨结交世家学子,那是他区区一个平头百姓敢想的事么?” 他嗤声道:“您看他老母亲,一大把年纪,路都走不稳了,还要操持家业供养他,这是人干的事吗?我刘岷虽浪荡,可也知孝比天大。” 常昆略感诧异,这怂蛋浪荡子也不是没有优点啊。知道个孝字。 听他这么一说,难怪连毛孩子都鄙称董阿九,叫他穷酸破落户。读书没有错,结交高攀也没有错,但时代不行啊。 这是什么时代?门阀高第的时代!书这种东西,在这样的时代,那是普通人能读的吗? 不是说不能读,读书明智,也是好的。但普通人想靠着读书飞黄腾达,以为是科举时代吗? 没有好的出身,书读的再好都是个蛋。 根本没有门路,上升的渠道对百姓全方位关闭。 只读读书,增进智商还行。成天想着靠这得到赏识飞黄腾达,以至于老母亲都走不动路了还要靠她供养,那的确不是人干的事。 叫穷酸,还是褒扬他了。 当然,穷酸不穷酸,本来与常昆无关,常昆也管不着别人家的事,可谁让董阿九知道了不该知道事的呢。 董阿九看到人来,定睛发现前头的竟然是刘岷,顿时吓了一跳。 暗道:“这混蛋怎么跑我家来了?” 却脸上堆起笑,作揖道:“刘公子怎有闲暇到我家来?” 暗暗也在打量身材魁梧的常昆。 刘岷嘿嘿一笑,让出位来,对常昆拱了拱手,然后趾高气昂对董阿九道:“阿九啊,你有大麻烦了!” 董阿九脸一白,忙道:“不知哪里得罪了刘公子,董某寻思未曾有过呀。” 刘岷道:“你没有得罪我,却得罪了我刘岷的大爷。” 常昆开口:“你就是董阿九。” 董阿九这才回味过来,这个陌生的魁梧大汉,才是做主的。刘岷原来是个跟班的! 更是害怕了,忙作揖连连:“这位...先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董某讨饶,讨饶了。” 也是个没骨气的。 常昆道:“我来问你。董阿九,你去了涤垢泉与否?昨日是否从一个小孩处得知了涤垢泉的事?” 董阿九一怔,迎着常昆危险的目光,当即连连点头:“是,是,在下从铁蛋处得知涤垢泉。” 常昆点头:“知道了你去了。” 董阿九听了,愣了下:“这位先生,在下虽然怕痛怕累,却读过几本书,也是知道礼节的。先生恐怕是误会我。我...” 他看了眼刘岷,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也想着张家姐妹的事挑明。 常昆道:“只管说。” 董阿九打了个激灵,道:“张家几位姑娘国色天香,在下难免倾慕。可倾慕只敢藏在心中,若能听的与张家姑娘相关的一言半语,便也满足了。从不曾有过逾越之想。” “我自铁蛋处得知涤垢泉,亦不敢有逾越,也不曾打听何处。只念想罢了。此人之常情也。先生因此来怪我,于理不通。” 听了董阿九半文半白的话,常昆乐了。 要说看人真切与否,常昆自觉有一套。他感官敏锐,能抓住人的神色里最细微的变化。因此九成断定,董阿九所言不虚。 他是的确没想过逾越,也没有去过涤垢泉偷窥。 看来这人穷酸是穷酸,诸多缺点,又不识时务,但也有优点。 譬如刘岷,浪荡子一个,也知道孝。董阿九一个穷酸,竟知道礼。 “我看你还算诚实。”常昆点点头:“今日便不把你怎样。但从现在起,你给大爷记着,张家那边我看着,再有半分逾越,我饶不了你。” 董阿九心中一松,道:“不敢,不敢。” 这会儿,他老母发现了屋外的事,急急忙忙出来,险些跌倒。常昆忙进一步,扶住了老人家。 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讨饶:“我儿若有得罪的地方,只打我老婆子罢!” 忒也是心酸。 连刘岷都觉得过意不去,道:“老太婆说什么呢,谁要打你了!” 常昆道:“老人家莫慌,只问几句话,阿九不曾得罪我。” “不曾就好,不曾就好。”董阿九老娘低声喃喃。 常昆抱了抱拳:“老人家,你先进屋,我有话要跟阿九说。” 老婆婆踌躇着一步一回头,进屋去了。常昆则招招手,把董阿九唤到一边,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看看你老娘什么年纪了,还要供养你,书读到狗身上去了!” 孝之一字,实在是华夏民族的瑰宝。是维系良好秩序的基本单位。是道德里面的第一位。是老有所养的真意之所在。 孝顺的人,再怎么卑微,也有闪光点。而连孝顺都没有的人,再怎么成功,都是个乐色。 连带常昆对刘岷的感官,都好了许多。 想当初,他自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老爹老娘去的太早,是没办法的事。极不待见不孝的人。是把自己代入进去了。 穿越后无亲无故,止一个刘伯陶对他好,他也记着,如果没有匈奴,也把当父亲一样对待,奉养一辈子。 这董阿九,实在是想给他一拳打个半死。可看他家里这样子,若打了他,他老母亲还得照顾他。若打死了他,他那老母亲又该怎么活? 只好一顿训斥:“世家当道,你一个平头百姓怎么想着靠读书走出门路?你就读十辈子书,也是枉然。下回再听到你忽视老母亲,我就...给你个好看!” 董阿九听了,只唯唯诺诺,也不知是否醒悟。 常昆便不管他,招手与刘岷离开了董阿九家。 “我特么也是多管闲事。”常昆闷哼一声,转言道:“带我去找刘阿牛。” 二三章 装孙子喊大爷 刘岷是个聪明人,这会儿算是回味过来。 什么涤垢泉,什么去没去过涤垢泉,联系到张家几个漂亮姑娘,他明白了:那是人家私密之所在。 想象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画面,刘岷暗暗基动。 只是一想到身边这个凶狠残暴的常昆,直如一瓢凉水,什么念想,什么基动都给泼没了。 听到还要找刘阿牛,他暗骂一声:苟入的连刘阿牛都知道了! 口里却道:“大爷,刘阿牛算是我家偏房远亲,自幼为我家放牛营生。说来他也不是个东西。” 道:“小人虽然恶虐,斗鸡走狗,打人伤人,还胆大包天见罪张家几位姑娘,可自比起来总没刘阿牛那么下作。这刘阿牛便是这般烂货。敲寡妇门,刨绝户坟,什么烂事都做。我爹要不看他跟我家有亲,早把他赶走了。” “这小子偷奸耍滑做烂事。董阿九虽然烂,却还知个礼数,这小子可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大爷,若他知道了涤垢泉,怕是...” “那还哔哔个什么?前头快些带路!” 便往刘阿牛家走。刚走不远,见张四小跑着来,喊道:“老爷!东家!” 常昆驻足:“怎么?” 张四过来喘了口气,道:“杨先生与一个道士上门来了,要拜访老爷。老爷不在家,娥姑娘教我来请老爷回去。” 常昆一听,张口道:“让他等着,我办完事就回。” 旁边刘岷此时却道:“大爷家中既有贵客,何不早早接待?区区刘阿牛,只管交给小人,小人绑了他,直送到大爷府上,大爷您看如何?” 胸脯拍的咚咚响。 常昆听了,觉得倒也不差。刘岷才是董家村的土霸王,区区刘阿牛,还不手到擒来? 张四说与杨高一并来了个道士,常昆其实也想挺立刻见见是谁。既如此,便点头:“也罢,你去捉刘阿牛来见我。” 刘岷顿时欢天喜地。 就这时候,一大群人从另一侧气势汹汹过来。常昆还没打量,刘岷就跳起来了。他忙道:“大爷,您放心,您的事,小人给您办的妥妥的。” 就狂奔至那群人前,拦下了。 常昆看也不看,与张四回田庄去了。 刘岷拦住的,是他几个兄弟和他爹刘大户。原来是得了家丁报讯,说村里来了个凶人,胁迫走了刘岷。刘大户害怕幺儿吃亏,忙聚集人手赶来撑腰。 刘岷暗暗抹了把冷汗,要不拦住,起了冲突,动手什么的不说,只言语间冲撞几句,后果就不堪设想。连带刚刚装孙子博取的好感,也全白费了。 “爹,大哥二哥三哥,你们怎么来了?”刘岷道。 刘大户怒道:“家丁回来,说有凶人胁迫我儿,人在何处?!” 刘岷连忙脖子一缩,道:“什么凶人,哪来的凶人,爹,你可别听风就是雨。” “都吓得尿裤裆了,还说没凶人?”刘岷大哥道:“你别怕,咱们家里男丁全来了,什么凶人,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哎哟我的好大哥欸。”刘岷是既感动又无奈。 刘家横行乡里,在大多数人眼中都不是好东西,可家里却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一听刘岷被胁迫,一家人炸了锅,一股脑儿全来了。 “你看看我。”他拍着胸口:“爹,哥哥们,我没事。” 刘大户上下打量:“是没事。” 刘岷才把事儿说了:“说凶人倒也是凶人,却是手眼通天的凶人。爹,那可是河对面田庄的主人家!” 刘大户大吃一惊:“对面田庄的主人家?” “可不是嘛。”刘岷道:“也把儿子我吓了一跳。好在儿子激灵,没事,还拉上关系了。爹,跟这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拉上关系,那好处可就大了!” 刘家父子几个听的都愣了。 天大的好消息! 当初巴结拜访,门都没进,被以极其无视的方式赶走。是连怨都不敢怨。反倒害怕自己冒昧之举,冒犯了人家。 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拉上了关系,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刘大户胖乎乎的脸上是乐呵呵的,却忽然笑容一僵,道:“这事不对吧?” “啊?爹,怎么了?”刘岷不知所以然。 刘大户道:“对面田庄的底细,爹略知一二。早前是邻村王大户家的,王大户因得罪县丞,被县丞陷害,要抄家灭族。亏得他年轻的时候无意间结识的一位高人,为他奔走说话,洗了冤屈,总规还是抓出些把柄,叛了流放。” 顿了顿,他回忆道:“王大户就把这庄子赠给那位高人以报救命之恩。名字我也知道,尊姓陶讳侃,听说是刺史使君,封疆大吏。” “不过。”他话音一转:“这位陶使君算算已过中年,姓陶不姓常。你说对面田庄的主人家姓常名昆,这其中怕是不对。” 刘岷呆了一下,却道:“爹,姓陶还是姓常,我不管那么多。我就看这位常大爷非是个凡人。爹,你想想,陶使君手里的田庄,怎到的常大爷手中?买的?抢夺的?无论买的还是抢夺的,那都不是一般人干的了事啊。” 刘大户眨巴眨巴小眼睛,想了想,咧嘴笑了:“我家幺儿果然聪明!” 几个哥哥也都觉得有道理。 大哥就问:“老幺,照你说因着张家的几个娘们,这位常大爷要打要杀,你是如何拉上关系的呢?” 刘岷道:“怂了装孙子,喊大爷呗。” 几个哥哥恍然大悟。 刘大户一巴掌拍在刘岷脑后,大笑一声:“对头,对头。该装孙子装孙子,该喊大爷喊大爷,老资平时教育你是听进去了。” 又对他几个哥哥道:“看到没有,记着,遇到搞不过的要记得装孙子喊大爷!” “记着嘞,爹!” 这一家欢声笑语。好在刘岷记得正事,道:“爹,常大爷交给我一件事,我得给他办了。” “哦?”刘大户道:“那还愣着干嘛?” 说完给了刘岷后脑一巴掌:“快去快去,耽搁了小心你的皮!” 刘岷翻了个白眼,带上几个家丁,一路奔刘阿牛家去抓人。 常昆此时,已回到田庄。 屋里两个正在奉茶的,一个杨高,昨天刚来过,另一个须发斑白的道士。常昆见了略感失望,还以为是回道人呢。 二四章 火龙真人 常昆一进屋,老道士就在打量他。上看看下看看,眼神中渐起惊奇。 常昆打招呼:“杨兄。” 又对老道士郑重抱拳:“老道长。” 前后态度略有不同。只因一照面常昆便发现这老道士个是修行的,周身有一股子淡泊的清炁若隐若现,与回道人的状态颇为相似。 老道士起身,作了个拱手礼:“贫道郑隐,仓促来访,还望小友见谅。” 杨高一旁道:“这位是火龙真人。在下昨日回会稽,遇葛侯...” 他三言两语,把因果说通。原来昨天杨高自这里归去,下午回到会稽治所山阴,在城门口遇到了葛侯。 葛侯,是叫做葛洪的关内侯,同时也是一位道士。 火龙真人郑隐是葛洪之师。 谈玄二字大盛于晋,葛洪既有爵位在身,又是出名的道家人士,应王家子之邀到会稽,正是为了参加三个月之后在会稽举办的诗茶盛会。 葛洪专门在城门等杨高,把他请到家中,原来是葛洪的师父火龙真人郑隐要请他相见。 这里郑隐道长火龙真人把话茬接下,笑道:“老道原在晋中霍山避世修行,不久前,回道人找到霍山,说有一桩要紧的事请我出马。” 说着,他道:“小友疑惑老道这陌生人来访,只因不知回道人与老道的关系。我与回道人,有传法之缘。” 常昆顿时恍然大悟。 先前听葛洪之名,常昆便觉耳熟。想到道士,才恍悟是抱朴子。这位火龙真人郑隐道长果然前辈高人,连抱朴子葛洪葛仙翁和神通广大的回道人都是他的徒弟。 常昆连忙又抱拳:“我与回道人是好友,回道人的师父便是我的长辈!前辈,先前晚辈失礼了。” 火龙真人微微一笑:“不曾,不曾。我不说,你不知。既是不知,何来失礼。” 各自落座,有李娥带人奉上茶水。 “早前回道人到霍山寻我,我老而避世,本不想再见他。不料他口齿伶俐,把我诓出来,这才有此一行。” 火龙真人捻着颌下稀疏的白胡子,含笑叹道:“小友说回道人是我徒弟,是也不是。我与他有传法之因缘,然传的不是我的法,只算得半个徒弟。姑且称亦师亦友。” 老道士点明来见常昆,是因回道人之故。 “原来如此。”常昆了然点头:“不知回道人是为何事,却劳烦老前辈专程一行。” 火龙真人笑道:“确有要事,请老道代为传达一二。” 又道:“我一路南下,先寻了徒儿葛洪,正好他在会稽。我便教他城门等候杨先生,请杨先生带老道来此。” 葛洪十多岁时遇到火龙真人,拜在这位真人门下修道。后因尘缘未了,便拜别真人,下山出世,履足红尘。 葛洪做过将军,打过仗平过乱,后来挂印辞官而去,隐居在家乡丹阳句容修道炼丹。 西晋灭亡之后,衣冠南渡。司马氏移国江东,论功行赏,论到葛洪头上,给他封了个食邑五百户的关内侯,因此杨高才会称他为葛侯。 火龙真人此次应回道人之邀再涉红尘,一路从晋中南下,直入江左。先找自家徒儿葛洪,又通过杨高来寻的常昆。 杨高坐在旁边听的分外猎奇。自古道家的人,都神秘莫测。他分明没见过火龙真人,也与葛洪这位关内侯没有交情,却仿佛前知,早早在城门等他。 加上常昆这等不类凡人的人物也与之相交,想必火龙真人这样的道家高士,亦非凡俗了。 只是听着猎奇,但言语之间,并未揭露神奇。这让杨高心中略痒。 他只当可以在旁边一直奉茶,竖起耳朵听些神妙的事,可火龙真人说了几句之后,却对他道:“老道有些事要与常小友单独说,还请杨先生回避一二。” 杨高无奈,只得回避。 常昆叫李娥领他去别处休息。 没了他人在场,只常昆与火龙真人两个相对,这位老真人才说起正事。 他正色道:“回道人见我时,说遇到一人,分外是个小怪物。把体魄修持到此世前所未见之境地,气血冲霄三十丈,血躯滚滚如烘炉,阳刚正大,凶猛暴烈。” “我先时还不信。” “今日一见,方知回道人所言,还谦虚了三分。” 他目露奇光,啧啧赞叹:“小友这体魄,是惊天动地的成就啊。” 常昆自别过回道人,至今已有数月。几月以来,他虽因锻体功走到尽头,没有接力的法门。但日日不忘熬炼打磨,对命窍感悟愈深,精元气血愈是如臂使指,一身罡气更见浑厚,体魄也随之有所增长。 玉液还丹清静经虽以炼炁为主养神为辅,但居中有一个润滑调和的作用,因精炁神三者之间的紧密联系,间接对体魄亦有促进作用。 因此常昆如今比几个月前,又强了不少。 听火龙真人赞叹,常昆笑道:“没那么夸张,还行。” 火龙真人失笑,道:“小友倒是个直性。” 便道:“回道人要我代为告知:小友的肉身修持,在此世已接近极限。若要再进一步,须化一道天地之炁,结合肉身精元,炼就显化外相神罡。又予了炼就外相神神罡的窍门,教我赠给小友。” 说着,老道士从袖中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绢帛交给常昆。 常昆接过绢帛,打开来,是一张雪白的手绢大小的帛,方方正正。上面蝇头小字数百,密密麻麻。 “小友可稍后细看。”火龙真人道:“此法虽非回道人教门真传,却也是他专程为小友求取合适的法门。小友须得记住,若有缘得一道天地之炁,以此法将之炼入罡气,便可成就外相神罡。” 常昆将绢帛重新叠起来,珍而重之放在怀里,心中把回道人的好意牢牢记住,道:“前辈所言,晚辈牢记。” 火龙真人颔首:“关于天地之炁,绢帛中自有详细叙说,老道这里就不多嘴了。还有一言:回道人说小友与一道极其神妙的天地之炁有缘,或可入手。” 二五章 白虎监兵外相神罡 “与一道天地之炁有缘?” 常昆稍愣,道:“敢问老前辈,回道人可有具体交代?” 火龙真人微微摇头:“只说有机会,具体如何倒是没说。” 好,这些牛鼻子道士经常话说一半,动不动天机不可泄露,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老道士说完这,起身要走,来的突兀,说走也突兀。 浑然没有留下来吃个饭的意思。 临行前叮嘱道:“回道人道行高深,怕已是超过老道,所言必定有物。他说小友有机会得一道天地之炁,那便一定有机会。小友须得打起精神,免得错过了。咱们修道的,过去不重要,未来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现在。瞪大眼睛,伸出双手,做好迎接每一个现在的准备。” 老道士说完,拱了拱手,洒脱而走,余音袅袅:“与杨高先生说,老道已去。” 就这么一步一瞬,眨眼已不见了踪影。 常昆走到屋门边,望着门外,一时沉默无言。 回道人是个好朋友,毋庸置疑。别过数月,还在为他着想。请人出山,又赠法门,又说机缘,怎照顾两个字了得? 只好心中记下,择机必当回报。 常昆心思起伏时,远处传来杨高的声音。 “唉?火龙真人呢?” 他张望片刻,只见到常昆在这里,而不见了火龙真人,忍不住走过来问出声。 常昆道:“老道士已经走了。” “走了?!”杨高哑然,片刻憋出句话:“道家高人,果然洒脱。” 随即又洒然一笑:“如此,在下也告辞吧。常先生,若得定了婚期,还请派人到会稽陶氏的铺子传达一声,在下准备一二。” 常昆笑道:“无须准备,只来吃顿酒席就是。” 杨高拱手一揖:“那可不成。”笑道:“喜事喜事,须得奉上大礼。” 最后来了句:“先生真不参加诗茶盛会?葛侯也在,说不定火龙真人也在,或可一去。” 常昆只是摇头:“不去。” 杨高只好走了。 什么劳什子诗茶盛会,真切与常昆无关。那就不是他的性子。即便火龙真人师徒都去,常昆也没想过去。 何况常昆猜测,火龙真人此行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未必有时间去参与什么诗茶会。再则这位老前辈早已避世,人情淡泊之极,便无事,怕也不会参加。 至于葛洪,好吧,对这位葛仙翁抱朴子常昆的确有点好奇。但也仅此而已。有机会见到则好,没机会也不专门去见。 杨高离开院子,正上牛车时,逢着那边董家村刘岷风风火火的跑来。 刘岷瞧了一眼,感觉有点眼熟,不敢冲撞,连忙避在一边让路。 等牛车过了,他才想起来,好像牛车上这位文士,曾经见过一回,对了,就是几年前这座田庄被赠给陶侃时,刘家过来上杆子拜访拉关系的时候。 虽然过了好几年,也只照过一面,但刘岷却记忆深刻。就是这位摆摆手,撇了刘岷和他爹刘大户一行人只一眼,就那么一眼,便把他们赶走。 那种淡然的无视,深深的印刻在了刘岷的心中。 刘岷路边站了半晌,忽然笑起来:“果然,我果然没有猜错。常大爷地位绝非等闲。这位当初高高在上,正眼也不瞧我。如今还不是屁颠屁颠跑田庄?” “说不定常大爷比当初的陶使君还厉害。” “我须得捉紧了,不能怠慢,千千万万要维系着,更进一步。” “走狗又怎么样?这可是天赐良机,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哎呀,糟了。常大爷的事没给办好...”想到这里,刘岷跳起来,狂奔向庄子而去。 常昆送走了老道士,送走了杨高,正打算回屋里仔细看看绢帛上的法门,刘岷就到了。 这怂蛋一扑,趴在常昆面前,哀嚎道:“大爷,小人事儿没办好,您罚我!” 常昆踢了他一脚:“起来。” 怂蛋连忙爬起来,躬身束手。 常昆道:“怎么没办好?” 刘岷道:“小人得了大爷吩咐,急忙赶到刘阿牛那烂人家里,却不见人。想起可能给我家放牛去了,又教家丁四处寻他,可平常放牛之处遍寻不见,不知跑哪里去了。大爷,小人没找着他,办砸了事了。” 常昆顿时皱眉,把急切观看绢帛的心思暂时按下,道:“你这村中霸王也找不到他?” “找是能找,就是可能要多些时间。”刘岷道:“我怕大爷等急了,连忙来通个信儿。” 常昆道:“那就去找。尽快找到他。” “是。大爷。” 打发走了刘岷,常昆想了想,区区一个村中破落泼皮,有什么能耐连刘岷这样的土霸王都解决不了? 左右一天半天,也不差这会儿。 便回屋里,拿出绢帛,仔细观摩起来。 先粗看了一遍,有了大概的了解。绢帛上是一篇名为‘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的秘术。说是秘术,而非功法、战技,只因这篇法门是专门用来将天地之炁炼入精元罡气,炼就外相神罡的法子。 本身既不能增强体魄,亦不能炼炁养神。它能炼成外相神罡,却又不是运用外相神罡的法门。 若是运用的法门,便是战技、法术。 而不是,则另开一类,称秘术。 全文八百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分作两个部分。开篇部分,是对所谓天地之炁的解释,后半部分才是具体的秘术内容。 所谓天地之炁,是区别于天地元炁大概念的说法,指的是天地之间某些拥有奇异特质的玄奇之‘炁’,这种‘炁’极其稀少,拥有种种玄妙用途。 很多神通、法术要彻底炼成,都需要特定的天地之炁。 比如腾云驾雾之术。等闲的修道士,初成这门法术,唤作爬云,一纵高度也就三五百丈,单凭自身法力支撑,速度不快,耗能又高。 若能寻到一道青天云炁,将之炼入其中,便可凭云炁自身的特性,不但聚散无常,隐蔽无比,法力稍稍一催,速度也快,耗能也低。若不赶时间,甚至不需要持续消耗法力。 而云炁又分很多种,要是有运气得到品质高的厉害云气,那就更了不得了。 二六章 实际问题 特定的天地之炁,大概分为两个大类,一是清炁,二是浊炁。又细分到阴阳五行,是一个很庞大的体系。 而要得到这些炁,途径也是两个。一个是天地自然生成,被你遇上了,于是得手。二个是凭借自身的法力神通,慢慢凝聚采集。 譬如一种纯阳紫炁,便需要在每日黎明前后,阴阳交替的一霎那之间,三个呼吸的短短时间,才有机会采集凝聚。 而对采集凝聚者的法力神通又有极高的要求,法力不到,境界不足,便只能看着,采不到。 每天采这么一丝,几十年几百年才能凝聚成一道纯阳紫炁。 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上面还专门说了一句,应该是回道人刻意留下的话:此世贫瘠,天地之炁难生,唯江东有一道,有机会入手,你小子千万不可错过。 随后寥寥数百字,把具体如何将天地之炁炼入精元罡气,如何凝聚外相神罡的门路道明。一条条,每个字都清晰明了,没有半分存疑之处。 这才是真传。 像那些道经之中,各种术语,玄之又玄。最能糊弄人。不把道家的学说术语全部弄明白,便把法门放在眼前,也不敢随便修行。 普通人看不懂修不成,能修的又害怕一不小心把自己炼死。 所以道统的传承,极其森严。 是有很高的门槛的。 回道人无疑是想到这一点,给常昆整的明明白白。 白虎监兵外相神罡是一种极其厉害的外相神罡,在天应的是白虎七宿,在地应的是西方之金,在人应的是杀戮征伐,最是凌厉凶暴,与常昆一直一来走的路子相合。 一旦炼成,罡气品质攀升化作神罡,显白虎外相,动辄暴烈,凶猛无匹,攻伐凌厉至极。 常昆把这门外相神罡秘术记牢,细细品味琢磨,将里头的道道全部掰开了搞清楚,待回神,抬起头看窗外,阳光绯红。 从昨天上午打发走刘岷,到现在,他竟不觉时间流逝。 再看外挂上,果然出现了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秘术。 常昆把拳法撤下来,将这门秘术挂上去,这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或是听到屋里动静,外面传来李娥的声音:“老爷,可要吃些饮食?” 常昆打开门,李娥在门外站着。常昆见她神色疲敝眼圈泛乌,不禁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李娥道:“已经是翌日上午。” 常昆一拍额头:“这就一夜半天啦?你昨晚没睡?” 李娥道:“奴婢见老爷阅书入神,生怕打搅到老爷,又怕老爷中途阅完要吃饮食。” “所以你就一直候着?”常昆道:“我早说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行了,你休息去吧。” 不由分说打发走李娥,常昆迈步往厨房去,他的确有点饿了。 吃了些肉食饭菜,常昆正打算走一趟拳脚打两路槊法活络筋骨,张四来了。 随张四一道来的还有个老婆婆,一说才知道,原来是媒人李婆婆。 李婆婆仰起头打量常昆,暗道真是雄壮。 她听说刘岷已被收拾服帖,刘家也伏低作了小,传言田庄的主人家是个凶人,她还不信,以为动用了关系手段,现在一看,怕是不必什么关系,不必什么手段,只这如石墙一样的身板,就有难以言喻的威慑力。 以媒人的眼光,李婆婆觉得这桩亲事,那是他做过的最好一桩。不在于给了多少礼钱,而在于她看到常昆之后,觉得两家如此般配的缘故。 这田庄的主人家,富裕权势皆占,家里又只他一个。没有父母管着,没有兄弟姐妹,自然少了许多家长里短的龌龊,对方姑娘嫁过来,内院里直接就能当家作主。 现在又见是个好身板。有权势富贵,又有好身板,顶得住外力,压得住内宅,那定然是和和美美,再好不过的姻缘了。 常昆笑道:“原来是李婆婆。提亲的事,老人家多有劳烦,不知可有结果?” 李婆婆笑道:“常君既有资财又有人才,对方姑娘也有意寻个好人家,老婆子一说,她也动心。” 有婢子上了茶果,请老婆婆坐下。 她又道:“只是她有些许疑虑,想问问常君。” 哦,张家的姑娘还有问题要问。 常昆点点头:“老婆婆且问来。” 李婆婆就道:“小一姑娘一问常君,她若嫁过来,日后的日子可有打骂;二问常君,家中内宅谁人做主;三问常君,六个姨妹如何对待。” 常昆一听,觉得挺有意思。 对象是张小一,这倒没有什么意外。人家七个姐妹,要成家自然得从大到小。有意思的是,这小一姑娘的几个问题。 一是要没有家暴,二是要主持内宅,三是要护着妹妹。 都是挺实在的问题。 常昆笑道:“我虽自认是个粗人武夫,曾在北疆五胡行杀伐事,老弱妇孺皆不放过。但我常昆却可以指天明言:从未对我汉家女儿有过粗暴之举。李婆婆只管告诉她,我日后若暴力待她,当天打雷劈。” 李婆婆吓了一跳,连忙道:“常君言重,言重了。” 誓言可不能乱发,尤其这样的毒誓。 常昆摆了摆手:“我常昆一言九鼎,从未食言。” 又道:“至于第二件事,我娶妻进门,内宅当然是她的。再则我平素喜好练武,不喜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自可应承。” “第三,”说到这里,常昆对第三个问题最满意。他来到这里的初心,是履约,应回道人之意,护张小七一生。张小一就是没有此问,常昆也已打算把姐妹几个一并置于眼皮子下看着,就说:“小一进了我常家的门,我便在田庄另起一座宅子,把张家搬过来安居。张家姐妹的事,便是我的事。” 李婆婆听罢,含笑点头:“老婆子会把常君之言如实相告。常君,可备好彩礼,等老婆子再来。” “好。” 常昆满意的点点头。又叫人拿了礼物,这才把李婆婆送走。 对于常昆来说,这桩亲事是个很平淡的事,是他履约的手段过程。至于矫情的,说对张小一不公平什么的,那是扯淡。他又不会把张小一怎么样,正常娶进家门,正常夫妻生活,有什么不对? 二七章 神婆 这年头可不讲其他的。结婚生子,嫁人吃饭,如是而已。至于感情,自古都是婚后培养。婚前有感情的,大多不得好死。 自挂东南枝的,化蝶的,有什么好下场? 说的凄美,要真搁自己身上,你看几个人愿意。 连人世家大族结亲都是联姻,内在讲究的是个利益,跟常昆这里也没有本质的区别。婚姻只是手段。 普通老百姓图个好人家,稳稳定定就够了。 而常昆无疑满足这些条件。 只不亏待了她不就行了。 既然明确作了答复,说明这事基本上算是成了。 彩礼的事,得立刻准备起来。李娥也不休息了,当下把婢女们指挥的团团转,张四也在一旁打下手。 就等李婆婆再来。 这边常昆稀里糊涂已经开始准备婚事,却说那边刘岷。 已经过了一天,刘岷还没找着刘阿牛,急得跳脚。家里的家丁撒出去找了一夜,竟然没找见人。 “真特么奇了怪了。”刘岷挠头不已:“爹,你说刘阿牛这烂人躲哪儿去了?” 刘大户小眼睛眯着,思索道:“我看是昨天阵仗太大,被他瞧见,或者有人通风报信,把他吓的躲起来了。” 刘岷深以为然:“爹说的有道理。可现在该怎么办?都一天了,再不把事儿办好,在常大爷面前失了分,我前功尽弃。” 刘大户想了想:“先莫急。你带家丁一家一家的瞧,我去找个人问问。” 等刘岷风风火火又去找人,刘大户便取了些钱财物件,包了一包,背着径自出村,转过小河,向后山而去。 一路崎岖小径,累的胖乎乎的刘大户满头大汗。待太阳高高升起,热力越来越强,刘大户喘着粗气,总算来到一座藏在树林里的小屋前。 刘大户猛喘了几口气,待气息平稳了些,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小屋门边敲了敲门。 里面便传出公鸭子似的嘶哑之声:“哪个?” 口音有点奇怪,不是本地口音。 刘大户道:“山前董家村刘隆,有事求见神婆。” 却是神婆。 门嘎吱打开,一个佝偻干瘦,高不过五尺的身影出现在门内的阴影里。 “原来是刘隆啊。”神婆嘎嘎一笑,道:“几个年头没来了?” 刘隆背后有点发冷,涩声道:“知道神婆喜好静修,不敢打搅。” “不敢打搅?”神婆淡淡道:“哼,你这人坏的流脓,比我也不差几分,过河拆桥的功夫施的是炉火纯青。” 刘隆一听,忙道:“神婆,你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约定的我都给了,没少你一个铜子儿!” 神婆冷哼一声,转言:“嘿。那你今天又有什么事要求我?不给足了好处,我可不应你。” 刘隆道:“不带好处我也不敢来。” 他此事镇定许多,解下包袱打开,露出其中金钱:“这是定钱。” 神婆一看,眼睛都开始发光,神色很是贪婪:“嚯嚯,不少啊。” 抬起头,神婆干枯如老树皮的脸对着刘隆,道:“定钱,好的很。说吧,什么事。” 刘隆道:“劳烦神婆帮我找个人。” “找人?”神婆一怔,有些诧异:“什么人值这么多钱?” “刘阿牛。”刘隆道:“村里给我放牛的烂崽子。神婆只要帮我找到他,我再付你定钱的两倍。” 神婆神色一动,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刘阿牛?好,你跟我进来,等我施法。” 刘隆点点头,跟神婆走近了阴森的小屋里。 屋中阴暗,但并不潮湿,就是有一股子怪味,像弥久的森林中厚厚的落叶下的腐味儿。 神婆在一张乌黑的案桌前坐下,从案桌下摸出一张斑斓花纹的小旗,把它插在案桌上的一个铜炉中。 又不知哪里摸出一面有着厚厚铜锈的铜镜,在她鸡爪子一样干枯的手中摩挲,然后对刘隆道:“坐下。” 刘隆于是在案桌对面坐下。 神婆一边摩梭铜镜,一边漫不经心问:“区区一个牛郎,竟值得你花这么大价钱。是偷了你什么宝贝不成?” 刘隆道:“神婆不必管他偷了我什么东西,只找到他,该给的钱我刘隆一个子儿不少你。” “是么...” 神婆捧起镜子,将镜面对着刘隆:“看着镜子,心里想着刘阿牛。” 刘隆胖乎乎的脸上还有汗珠,他舔了舔嘴皮,目光落在铜镜上。同时,神婆开始念念有词。 刘隆听着神婆的声音,看着斑驳的铜镜,神色迅速放松,眼皮子耷拉下去,脸上开始露出诡异的神情。 就听神婆道:“刘隆,你为何要找牛郎?找到他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闭着眼,神情诡异的刘隆喃喃作答:“刘阿牛觊觎张家姑娘,得罪河对面田庄的大人物。给大人物办事,抓住刘阿牛送去,我刘家得此机会,再进一步...” 听着刘隆喃喃之言,神婆干枯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难看。 待事无巨细,问了通透,神婆伸出鸡爪般的手,对着刘隆诡异神情的脸就要下手。正此时,门外传来闷闷的喊声:“鬼婆,鬼婆。” 神婆手一顿,站起身来。 ... 话说刘阿牛自从得知了涤垢泉的事,想着张家七个姐妹天仙般的容貌,心里更如猫爪子挠,痒痒难耐。 夜里睡觉前,更是怨天尤人:“为何我刘阿牛不是大户人家子弟?那般貌美的人儿,若是我的该多好啊...涤垢泉,涤垢泉到底在哪儿呢?” 睡梦中,刘阿牛做了个梦。 梦见正在茫茫青草地上放牛,梦见自己正指天怨地。忽然,自己放的最老的那头老牛走过来,竟开口说话:“牛郎啊牛郎,你为何要指天怨地。” 刘阿牛道:“因为我想有钱有势,想娶张家姐妹。” 老牛又道:“你生来就是如此,你只会放牛,你又怎么会有权势,怎么能娶得张家的姐妹呢。” “我就是想。” 老牛点点头,嚼着青草道:“你从八岁放牛,到现在二十岁,我与你有十二年情谊。也罢,你若想娶了张家的姐妹,我给你指一条路,权当应了这情谊。” 刘阿牛大喜:“快说,快说!” 二八章 青青草原的梦 老牛于是对他说:“你明日一早去后山的婆婆沟,那里有一个神婆。你跟神婆说是老牛让你去找她,她就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第二天刘阿牛清早醒来,只觉昨夜的梦是如此的清晰。 “难道上天见我苦楚,故而怜悯于我?” 刘阿牛想着,一路离家,先去刘大户家把牛赶出来,并往后山方向去放牛。 骑着老牛,刘阿牛还笑嘻嘻的问:“昨晚上是你吗?” 老牛只顾着低头吃草。 他料来自己是多想了。一定是神仙变化牛的样子给他托梦。这头老牛他放了这么多年,就是个凡物,怎么可能真的会说话? 但这个梦实在真实,他把牛在树林里套好,一路向婆婆沟而去。总得试试。 到了婆婆沟,竟然真的有一座小屋,小屋里有个干瘦佝偻的神婆! 他心怀忐忑,告诉神婆:“是老牛让我来的。” 神婆竟然真的点头了,问他:“你想要什么?” 刘阿牛在这一刻,只觉得老天开眼,道:“我要娶张家的姑娘为妻!” 神婆笑道:“好,我满足你这个愿望。” 就交给他一把乌漆嘛黑的铁钩子,对他说:“张家的七个姑娘每七天下午都会去中阳峰内的涤垢泉沐浴。你应当知道中阳峰。峰的西侧,一株老茶树下的石头后面有一个山洞,涤垢泉就藏在山洞里。” 她仔细叮嘱:“张家的七个姐妹有山神护佑,等闲不能近身。我这钩子却有法力,你拿着它,趁张家姐妹沐浴之时,用钩子勾走一件衣服,勾走的是谁的衣服,谁就会嫁给你。” 刘阿牛大喜过望,甚至喜极而泣,认为吊丝逆袭的时候就要到了。连忙拿起铁钩,紧紧握着不敢放。 神婆呵呵一笑:“明天张家姐妹就会去涤垢泉沐浴,你记着,未时前一定要在洞口外守着,等看见张家的姐妹进了山洞,再等一刻钟进去,千万不能早。” 刘阿牛牢牢记住神婆的吩咐,带上铁钩,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他把铁钩藏好,又强忍着心中难耐放了半天的牛,中午回村想搞点吃的,却听到个事。说是对面田庄来了凶人,把刘岷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还叫刘岷抓他。 刘阿牛吓的魂儿飞了一半,稍作打听,知道真有其事,又远远瞧见刘岷果然在找他,连忙躲进后山。 刘岷是董家村的土霸王,且不说能收拾刘岷的凶人到底有多凶,单说刘岷一个,刘阿牛见了都不敢反抗。 他狂奔至后山,赶着牛往深山里跑,一边跑一边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捱到天黑不敢回家,就找了个大石头,在石头下将就躺着,哀叹连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竟又梦到青青草原,还有老牛。 老牛走过来:“我见你唉声叹气,难道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 刘阿牛苦道:“河对面的田庄来了个凶人,把村里的刘岷收拾服帖,还要刘岷来抓我。你不知道,对面田庄的可是大人物,那样的人物,只动动指头,我就没活路啊。” 老牛听了不禁道:“你只是一个牛郎,没有本事,连德行都没有,只会偷鸡摸狗,大人物为什么要抓你?” 刘阿牛愁道:“我也不知。你说我一个牛郎,怎么可能招惹那样的大人物呢。” 老牛点了点头:“你先安心,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刘阿牛道:“好,你要快些啊。” 老牛转过身越走越远,越走越模糊,刘阿牛也越来越迷糊,渐渐没有所以然了。不知过了多久,老牛的身影又出现了,青青草原再次踩在脚下,刘阿牛也有了神思。 他急切道:“老牛,打听到了吗?” 老牛道:“是张家姑娘的缘故。田庄的大人物也看上了张家姑娘,连媒婆都已去过张家。他晓得你知道了涤垢泉,害怕你偷窥玷污姑娘贞洁,让刘岷来抓你。” “啊?!”刘阿牛大吃一惊:“也看上了张家姑娘?怎么会!” 这下子,刘阿牛心中立即没了信心。对于刘阿牛来说,权势的威慑力比神婆和老牛更大。 他失声道:“那该怎么办?我是听了你的话,才找的神婆。神婆给了我铁钩,要我用铁钩勾走张家姑娘的衣服,她就嫁给我。可现在我还勾不勾?你说,我要是勾了,得罪了大人物,就是娶了张家的姑娘,我也活不了啊!到时候我得把你们供出来!” 老牛神色里竟露出鄙夷之色:“你这样的货色,我特么是怎么瞧上!你自己想人家姑娘,我给你指条明路,你现在反倒怪起我和神婆来了?” 骂过之后,老牛冰冷道:“你明日只管做事。做的好,娇妻美妾任取,做不好,嘿嘿...” 森森的笑声中,老牛咧开嘴,竟是一口獠牙:“我就吃了你!” 刘阿牛只觉满心冰冷,接着好似被打了一锤,迷迷糊糊失了神思。 ... 小木屋中,神婆听到沉闷的喊声,当即收手,出门见一头老水牛正站在门外。 “老牛,你怎么来了?” 神婆道。 老牛踱步过来,低沉的声音从牛嘴里漏出来:“有事当然要来。”它瞧了眼屋里,看见直愣愣坐着的刘隆,摇头打了个响鼻。 “想必鬼婆你已经知道了。” 鬼婆道:“刘隆请我帮他找牛郎。” 老牛点头:“河对面田庄的主人看上了张家的娘们,媒婆都请了。因牛郎知道张家姐妹沐浴涤垢泉,可能觉着以牛郎的德行一定会偷窥,因此要抓牛郎。我昨夜已经打听清楚,这件事很棘手。” 鬼婆沉默了一下,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老牛,那田庄的主人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大人物。”老牛道:“田庄原属人间刺史,新来的主人能从刺史手中得到田庄,也不可小觑。我昨夜入梦刘岷,在他梦中,我看到田庄原主任刺史的幕僚与田庄的新主人有联系。” “不好办啊。”鬼婆道:“人间王侯有人道龙气护体,我们这些异类实难以近身。可若任他得逞,我们筹谋许久的事就完了!” 老牛来回踱着蹄子,思索着露出狠色:“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把他给杀了!” 二九章 牛尾巴冲天 “杀了?” 鬼婆道:“不成不成。老牛,你我要冲进田庄把人杀了,光天化日的,很快就有厉害人物来收拾我们。还不能走。咱们的事才开个头,走不得,走了就白忙活了。” 又道:“若田庄的主人是个人间王侯,你我能不能近他的身都在两说。说不定人没杀,你我自己个儿反倒身受重伤。” 老牛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我老牛另有看法。区区乡间田庄,真正的王侯又怎会来此?大城里宫廷宅院金碧辉煌,不比这乡间田庄好的多?” “依我看,大抵怕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既无官位在身,又无实际权势。未必杀他不得。” 见鬼婆神色略动,老牛又道:“我亦没说冲到田庄光天化日之下杀他,那必引来厉害人物。只消把他引出来,荒郊野地之中,无人所见之处,杀了一口吃个干干净净,血也不浪费一滴。” “他失踪,遍寻不着,便没人知道是我们杀了他。除非有厉害人物刚好及时路过此地,还能掐会算,否则必定高枕无忧。高人路过的几率不大,所以问题不大。” “一段时间过后我们办完事,一走了之,还有谁能奈何的了我们?” 鬼婆听完,甚是高兴:“有理,咱们就这么办。” 言罢,两个齐刷刷把眼睛盯住屋里的刘隆,就你了。 当即鬼婆施法术控制刘隆,叮嘱他:“你且去田庄,寻见田庄主人,只说在中阳峰西侧下找到牛郎,却被他藏进山洞,拿他不住。” 刘隆神色似乎已恢复正常,闻言点点头:“没错,牛郎藏进山洞,山洞深邃复杂,我拿他不住,只好寻常大爷,请他定夺。” 就走了。 “你这控魂的法术愈是精深了。”老牛道:“惜乎只是个普通人,若能制住王侯,那才是真厉害。” 鬼婆道:“制住王侯?真见了王侯,我近身都近不得。再厉害的法术,如你我这等异类,又有几个能制住王侯的?便是正宗的修道士也不敢乱来,何况你我。” 便转言:“接下来呢。” “我已蒙蔽牛郎心智,令他去了涤垢泉外藏起来。现在我俩立刻赶过去,等刘隆把人引来,便突施辣手,把他杀了,了结了这隐患,安然等牛郎下手。” “好!” ... 刘隆一溜小跑,累的汗流浃背也仿若不觉。一路回村,过河,直奔常昆庄子去。路上遇到打下手帮李娥一起备好彩礼,刚从院子出来的张四。 张四认得刘隆刘大户,把他叫住:“这不是刘大户吗,跌河里了?” 刘隆满身大汉,衣服上上下下都湿透了。 刘隆道:“我找常大爷!” 只这一句,人已跟个滚球似的从张四面前跑过。把个张四都看愣了。暗道这胖子跑的可真快。 常昆听说有人求见,出来一看,是个满身大汉的胖子。 听他一说,原来是刘大户。说是找见刘阿牛了,可那小子躲山洞里,山洞弯弯岔道又多,逮他不住。 “小人不敢耽搁常大爷的事,立马赶过来了!” 常昆乐了,暗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刘岷什么模样,隐约在刘隆身上可以照见。这副无耻的巴结劲,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斗胆问常大爷,要怎么办。”他抹着汗水道:“若要尽快见人,小人便组织人手进洞去逮他。若要个死的,只把火堆在洞口,不怕熏他不死。若不急着见到人,便只堵着洞口,饿他个两三天,他自然就出来了。” 办法挺多。 常昆道:“虽是个泼皮烂人,却未必要打要杀。便是要杀,也等我确定他冒犯了我再杀。” “常大爷仁义!”刘隆马屁拍的响亮。 常昆摆了摆手:“山洞在何处?” 刘隆道:“中阳峰西侧下。” “前头带路。”常昆径自而出。 刘隆忙小跑着上来,前头引路,殷勤的紧。 过了河,便往董家村后山走,翻过一道山梁,就到了中阳峰。这山名字大气,可止一座小石山,高不过三五百米而已。 此峰植被稀疏,零零落落只一些灌木杂草,多的却是大大小小嶙峋的红色石头。 刘隆上气不接下气,累的气喘如牛。他一把接一把的抹着汗,指着山西侧:“从这里下去就是。” 常昆颔首,迈开大步,沿着崎岖小路走下去,刘隆跟在身后。 下了西侧,转过一道弯,见一条小溪从对面不远处的山缝里出来。山缝的左侧七八丈有大石头突起,旁边还长了一棵大茶树。右侧则怪石嶙峋,鳞次栉比直上山头。 溪边一头老水牛正在喝水,听见脚步声,这老水牛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俯首继续喝水。 常昆下到这里,脚步便是一顿。 刘隆急急忙忙赶上来,见常昆顿足,不禁道:“常大爷,那石头后面就是洞子了。” 常昆道:“我已知道石头后面有洞子,不过刘大户,我来问你个问题。” 刘隆懵了一下,忙道:“大爷有问题,只管问小人。” “好。”常昆道:“谁找到这洞子,看着刘阿牛藏进去的?” “是小人。”刘隆直接回答。 “嗯。”常昆点了点头,却道:“你一个大户家主,跑到这深山老林,便是琢磨着我这里的好处,还能积极到不带几个家丁?” “啊?家丁?”刘隆茫然,道:“对了,我应该带家丁,教他们守着这儿。” “对了,你应该带家丁。就是不带,也总得在地上留些脚印才骗的过人。” 常昆笑了起来,再不理他,径自向那大茶树旁的石头走去。 他步子大,走的稳,刚经过老水牛时,身侧一股狂风袭来,伴随着沉闷的牛吼,仿佛山塌了似的撞来,势极汹汹。 常昆虽已知道这地方有问题,也难免吃了一惊。 不过他并不放在眼里。他伸手一拦,蒲扇一样的巴掌瞬间截住这股力的来势,轻飘飘一推,张开的五指正好按住一颗牛头。 那牛头仿佛自己送上来给常昆按。 气势汹汹的冲撞戛然而止,这老水牛的来势被一掌截住,刹不住力,牛头动弹不得,后半身却带的翘起来,牛尾巴冲天。 三十章 跑了 常昆强按牛头,正待施展手段雷霆一击,却察觉掌心按着牛头处,有一股子诡异狂暴的力量冲出。 他气血应激鼓荡,阳刚正大的罡气自发奔涌,与诡异狂暴的力量瞬间交织在一起,难分胜负,只见到一股子青烟从手掌与牛头接触的边缘腾起,就像烧起来了似的。 常昆诧异一惊,身子动作却不慢。钩起一脚,照着老水牛的下颌鼓包处自下而上踢击,砰的一声音爆,卷起劲烈罡气,如一把杀牛的尖刀,直进老牛要害。 老牛察觉到这一脚吃实在了,定然兜着也走不脱。与常昆手掌相接处,狂暴诡谲之力愈是汹涌冲击,要把常昆击退,以避过这一脚。 并同时在常昆的惊异之中闷吼发声:“还不出手?!” 能说话! 常昆着实又吃了微微一惊。听到这话,他心中一惕,便闻一股阴风拂面吹来,隐隐带着腐臭味。 “什么鬼祟!来的好!” 一声大喝,气血如炽。 常昆周身罡气勃发,精元如狼烟沸腾,自天灵冲起。气血阳刚澎湃激荡,伴随着这声大喝,瞬间将影面来的阴风搅碎。隐隐听到一声惨叫,便见一股子淡淡的黑气从远处显形,断线风筝似的跌落在嶙峋的石头后。 只这电光火石之间,鬼婆已遭了重创。 她嘶声大喊:“此非凡人!老牛小心!” 老牛现在哪里小心的过来?这才转瞬,老牛勃发妖气,却无法击溃常昆手心精元罡气,被拖在当场。而鬼婆的出现,不但没能给它解围,反倒让常昆多上了几分心思,多用了几分力气。 一脚便踢实了老牛颌下的鼓包,暴烈的罡气正如尖刀,在常昆强悍力量的推动下,硬生生撕开老牛的护体妖气,将老牛颌下鼓包踢的瞬间爆开! 老牛发出沉闷的痛吼,千斤重的牛躯被踢得腾空而起,也终于如愿以偿的摆脱了常昆的手掌。 可接着一声炸响,气浪滚滚间,常昆纵起来,长腿如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腿抽中半空中老牛的腰背。 这一腿脚甩开,常昆强悍体魄的力量百分百输出,老牛庞大的牛躯竟在半空被一腿甩的停滞了一瞬,随即便像炸弹一样轰然炸开,化作了一团血雾。 常昆落地,血雾中一颗完整的牛头正好跌落在脚下。 只两招,一转瞬,便成了这样。 那鬼婆跌落嶙峋石头之间,心惊于常昆强悍,还在踌躇,是不是继续杀来,却转眼老牛竟已了账!当即吓得一声尖叫,黑烟腾起,瞬间远去。 常昆本要去杀那黑烟,见黑烟速度太快,呼吸已消失在眼帘里,只好望而兴叹。心下琢磨个念头:若此时有一张弓在手多好。 可惜来的朴素,既未带槊,也未带弓。 ——几个呼吸,便已尘埃落定。 无论这老牛也好,那黑烟也罢,实在都不经打。比起当初谯县下的孽龙,这两个可差的太远。 常昆除了那一鞭腿全力输出把老牛打成血雾,之前无论探掌截住老牛还是抬脚踢击,皆没用出几分力。 较之而言,孽龙能吃他全力打上千百拳也毫发无伤。 “出来。” 常昆亩光却落在之前黑烟坠落的嶙峋石头处。 便见一个脸色惨白模样还算俊俏,却眉宇间有一股子奸猾的小青年,战战兢兢从石头后面走出来,黄水正顺着裤裆流下。 这时候,先前被常昆点明之后便滞在原地喃喃自语的刘隆刘大户清醒过来了。可却已是弥留,躺在地上进气跟不上出气。 鬼婆袭杀常昆,被常昆一声爆喝破了法术,跌落石头间,转眼见老牛已死,惊惧之下一溜烟跑了。刘大户就在那时一个倒栽葱栽倒在地。 他受了鬼婆法术控制,鬼婆受惊离开之时,引动了他身上的法术。 常昆听的刘大户呻吟,瞥了一眼,便对那战战兢兢的小青年招了招手:“过来。” 小青年见了常昆凶猛,他心目中神仙一般的老牛、神婆竟吃不住三拳两脚,此时已经害怕的没了思维,僵直的走到面前。 常昆道:“与妖魔鬼怪合谋来害我,不论缘由,皆饶你不得。” 言罢一掌打下,把个刘阿牛生生打入山石坚硬的地面,脑袋都看不到了,省了埋。 然后虚拿一抓,罡气卷起牛头抓在手中,举步向刘大户走去。 便此时,山梁上几个人影冒出来,喊道:“常大爷!” 是刘岷到了。 他在山梁上看到西侧下的境况,隐约见一人躺着,而身材高大特征明显的常大爷则提着一个硕大牛头往这人走去,便喊了一声。 常昆抬起头看见他,道:“下来。” 刘岷忙带着几个家丁下到西侧,才看清躺地上的是他老爹刘隆。 “爹!” 一声惨叫,刘岷连滚带爬到刘隆身边,把刘隆抱起来,失声痛哭。 常昆走近,道:“先松开,你爹还有一口气,听他把话说完。” 刘岷一个激灵,忙松开来,见他老爹面如金纸,双目翻白,已经快要不行了。 “爹!爹!” 刘隆嘶声喊他。 常昆蹲下来,仔细打量道:“是伤了神,精神已散,入了膏肓,活不了了。” 说着话,伸手在刘隆身上拍了一下,刘隆如遭电击,脸上一阵血色涌起,气色瞬间大好。 这是回光返照。 吐出一口浊气,刘隆道:“我是不行了,四儿啊,没想到咱们董家村有妖魔鬼怪。爹早就知道那神婆诡异,这些年不敢见她,没想到最后死在她手中。” 然后勉强扭过头,看向常昆,露出哀求:“常大爷,我刘隆一辈子做了许多坏事,又险些陷大爷于险地之中,死在这儿是天理昭昭。可我几个儿子,虽然浑了些,不成气候,平素嚣张跋扈,但总算没有害过人的性命。” “只恳求常大爷,给他们一条路。” 说完直愣愣的盯着常昆,眼中的光已散去,死了。 常昆心中毫无波动,站起身来,淡淡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你做了许多坏事,最后死在妖魔鬼怪手中,不亏。刘家怎样,我说了不算,只看你儿子几个自己如何。” 刘岷转过来,对常昆连叩了几个响头。 三一章 落神钩 常昆点点头,对刘岷说:“把你爹尸身带回去,这里所见所闻...还有你们几个,”他扫过旁边几个惨淡家丁,道:“要守口如瓶,不得乱传。若流传出去被我听到...” “必守口如瓶!” 刘岷吸了口气,恶狠狠的瞪几个家丁一眼,抱起刘隆尸身,蹒跚着走了。 常昆等他们远去,目光这才落在手中牛头上:“装死的能耐不浅,不过区区牛妖,你当能的瞒过我不成?” 提着牛角的手上罡气一发,那牛头果然发出痛叫,睁开眼来,只道:“饶命,饶命!” 原来这牛虽被常昆打爆牛躯只剩个牛头,寻常来看必定是死了,但这东西是妖,不是凡物。 竟把一点生机藏在脑袋里装死,以期骗过常昆,逃的性命。 若这妖物完好之时,说不定真能把常昆骗过去。无论刚刚见此牛在水边喝水,还是平素它在董家村进出来往,常昆都不曾察觉任何异常,可见其隐匿之法厉害。 不过此妖遭了重创,牛躯被毁,只剩下一个牛头,不再完满,这藏匿之法有了破绽。被常昆早早察觉,此时才一口道破。 老牛自忖是个狠角色,可也万万没想到区区乡间,竟有常昆这等比它老牛还狠的凶人。之前计较着杀常昆,没想到三拳两脚被常昆反杀,回想起来殊为可笑。 此时既被道破,除了告饶还能如何? 常昆的罡气如铁刷子似的冲刷牛头,死亡的危机感令老牛心惊胆战,告饶后见常昆只是盯着它不言不语,看的它毛骨悚然,只好道:“愿做牛马,饶俺性命。但有所问,无不答也。” 常昆盘坐下来,把牛头放在面前,好整以暇问道:“你是个牛妖?那黑烟又是什么怪物?你们从何而来,藏匿在这董家村有何目的?什么时候来的?那刘阿牛在里面又是什么角色?” 老牛耷拉着牛眼皮,低眉顺目,十分温驯道:“好叫大爷知晓,俺确是个牛妖。黑烟是鬼婆所化,她是个积年的老鬼。” 妖、鬼。 常昆微微颔首。刚倒也惊奇过那么一瞬。但他对这些怪异存在并非无所知,不说谯县孽龙。只与回道人相交切磋的几个月里,就听回道人提过一嘴。 既有回道人这种修行之士,相对应的,有妖魔鬼怪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虽然都很少,但并非没有。 随后牛妖一股脑儿把常昆的问题答案爆豆子似的全倒出来。 原来牛妖和鬼婆来自蜀中。 皆是四五年前来到董家村,牛妖把刘大户家的牛吃了一头取而代之,鬼婆则化身为神婆,以各自的方式,双双在董家村安家落户。 其中还说到一件事:刘大户的崛起,有鬼婆的助力。四五年前,这里的坐地虎,也就是常昆田庄的上上任主家王大户。 王大户险些抄家灭族,最后因陶侃之故流放,说是冤屈,其实没多差。 当时尚未崛起的刘隆刘大户找到神婆,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请鬼婆出手害了县中县丞家的一对儿女,将之嫁祸给王大户。 王大户跌倒,刘大户虽然只吃了些残羹剩饭,但没了王大户压制,刘家自然顺风顺水的壮大起来。 这也应了刘隆死前的话。 两个妖魔鬼怪来到董家村并非偶然。是奉命来的。 “你们上头还有?” 常昆知道这个后,神色略动。 原以为两个野怪,没想到竟是有组织的角色。 “是。”老牛老老实实道:“锦屏山下的命令,教俺与鬼婆到此,寻一个上应牵牛星的纯阳命格之人。” “刘阿牛?”常昆道。 老牛道:“命格上应天星牵牛的人不少,但纯阳的只刘阿牛一人。” “却是个破落泼皮。” “是,找不到其他纯阳命格的,泼皮也好将就。” 常昆颔首。命格之说,他不怎么懂,没钻研过。不过妖魔鬼怪修道士都存在,命格一说大抵恐怕不假。 “可知其中缘故?” “上面说了。因中阳山里的涤垢泉中有一道志刚至阳的神力护佑,对俺们这些异类极不友好。普通的凡人虽然都可接近,但非纯阳命格者无法引动那一股神力。” 随着它的叙说,常昆也暗暗感到惊奇。 这中阳山的山腹中,一眼涤垢泉,竟然有志刚至阳的神力护佑。如牛妖、鬼婆这等异类,万万无法接近。而普通人没有纯阳命格的,又引不出那道神力。 而牛妖和鬼婆的真正目标,却是张家姐妹! “俺们也不知道那张家的七个女子有什么神奇之处。只上头要俺们来,寻着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候,用上头给的那把落神钩,勾走张家姐妹中任何一人的衣衫即可。” 说完这些,这妖物再也说不出其他。知道的就这么多。 但疑惑却更多。 按照牛妖所言,目标是张家七个姐妹,而且必须要趁着她们在涤垢泉沐浴时,在恰当的时间里,让恰当的人拿着专门的东西去做这件事。 一旦失去任何一个条件,这件事就不成立。 那么张家姐妹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涤垢泉中志刚至阳的神力与之又有什么关系。妖魔鬼怪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会只张家七个姐妹中任何一人的一件衣裳吧? 老牛只道:“说是到了那一步,自然就知道了。” 常昆点点头,再问:“你说的落神钩在哪里?” 他思索,一只手在老牛心惊胆战之中摩挲着它牛角,一边问。 “在牛郎身上。鬼婆昨日就将落神钩交给了他。”老牛答道。 “哦。” 常昆应了一声,手掌此时摩挲到两只牛角之间的位置,陡然罡气一发,老牛双目暴突,却还没来得及挣扎,一颗牛头便纷纷扬扬作了飞灰,老牛最后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 拍了拍手,常昆起身,到刘阿牛埋身所在跺脚将之震出来。这一具尸身早已粉身碎骨,落地化作一个皮囊,内里一包肉糜。 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黑铁钩被常昆在他的衣服里找到。 粗看这钩子没什么奇异之处,就是一寻常铁钩,悬在梁上挂东西的那种。但常昆用罡气一试,立刻遭到铁钩的反抗,一股子极凶极煞的力量涌出,便是常昆也不免为之心惊。 “好家伙!” 常昆忙收了罡气。没了刺激,铁钩又恢复原状。 三二章 看光光 铁钩一瞬间爆发的煞气惊人之极,比常昆用之杀了数以万计五胡的大槊凶戾的多。相比起来,铁钩如皓月,大槊如萤虫。 其凶戾之处,可见一斑。 难怪敢唤作落神钩。 仔细收好落神钩,常昆拍拍屁股,一边思索着,一边就要走人。 眼下两个问题,一个是张家姐妹的问题,妖魔鬼怪、涤垢泉、志刚至阳的神力,都只是围绕着姐妹几个转的因素。 二个则是这件事涉及的妖魔鬼怪——牛妖和鬼婆背后的存在。 常昆显然已经牵连进去。 回道人要他来护着张小七,就是引子,或许还要回溯到常昆主动找回道人打赌之时,那时候就开始了。 如今他马上要娶张小一进门,这里又宰了个牛妖,坏了妖魔鬼怪准备好几年的事。而又跑了鬼婆,留下隐患。 常昆神经再大条,也不得不思虑清楚。 “一旦鬼婆跑回去,说不定转身带一大堆妖魔鬼怪找上门来跟我拼命。”他斟酌着:“是我本事不济,没有飞遁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婆跑掉,实在也没办法。” “真刀真枪的干,我倒不怕它。怕就怕妖魔鬼怪玩阴的,把些诡异手段施展出来,任凭我三头六臂,他只要多来几个,也要搞的我疲于奔命。” “若我不敌,便护不住张家姐妹,首先就要失信于人!” 这是最重要的。 在常昆看来,跟妖魔鬼怪玩命不算什么,怕的却是失信于人。护不住张家的姑娘,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回道人? “得想个法子。” 心中,渐渐有些念头生起。 忽然常昆耳朵一动,隐隐听到女声交谈,细细一听,立刻知道是张家姐妹的声音,从小溪下游传来。 “这是来沐浴了么。” 常昆心里明白。 他四下里一瞧,遍地狼藉一片血污,实在不太好看。连忙勃发罡气,卷起碎石沙砾掩埋,又做了些掩饰,眼看着张家七个姑娘要到了,常昆忙避在一边藏起来。 就见七个姑娘笑着闹着沿溪而上。 显然不曾走山路来,而走的‘水路’。否则与刘岷碰上,多半今天不会再来这里。 到了溪流尽头,张小一提着竹篮走在前面,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忍不住道:“这里有点奇怪。” 六个妹妹倒不觉得。小七根本不管,欢呼一声,第一个杀进了洞中。 张小一无奈一笑,把脑子里奇怪的感觉抛开,一行七个姐妹皆进了山洞。 常昆从石头后面出来,本想在外面给她们把风。实在之前的事让常昆心下不舒服,万一没了牛妖牛郎鬼婆,再来个猪妖猪倌什么的,岂不要亏得脑门泛绿? 但摸到落神钩,常昆心里又生出许多好奇。这落神钩到底有什么用途呢?只是勾走女儿家的衣服么? 这念头一出来,竟然止不住。 常昆于是等七个姑娘进了山洞,又等了一会儿,便进去了。 常昆可是个正派人物,绝对没想过偷窥,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说三遍,他只好奇,好奇,好奇,好奇落神钩是个什么东西。 进了山洞,初时狭隘,走了十几步渐渐宽敞起来。也没有什么岔道,一路直到一个巨大的石窟,竟然有光。 常昆听着洞窟中女儿家的笑声,踟蹰了一下,把脑袋探出去。 只见洞窟广大,纵横不下三十丈。当中有一眼泉水,乳白的光芒跟着泉水喷涌,泉水荡漾折射间,放射出的色彩斑斓的光线,将洞窟映照的如梦似幻。 一股清新舒爽的味道扑面而来。 几个女儿家正在泉水边解衣,常昆忙缩回头。他实在太过正派,看不得。 虽说早定了里面一个老婆,但这不还没进门么。六个小姨子都在,看了着实不大好。 直到听到入水声,算计着七个姑娘都已下水,常昆这又才探头出去。 果然,七个姐妹此时已在水中嬉戏,可常昆还是试算了。水中的光从下面冒出来,使得水里一面通透,原以为下了水就遮掩住了,没想到不但没遮掩住,反而蒙了一层梦幻,更具诱惑力。 只一眼,全看见了。 “女人的身子也没什么好看的。”常昆暗暗如此道。 移开目光,打量洞窟全景,竟没有看到哪儿有奇怪之处。这儿就泉眼神奇。 忽然常昆察觉别在腰间的落神钩异动,低头忙一看,只见这钩子上一丝丝黑红黑红的煞气沁出,腰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以常昆的反应速度竟然没来得及动作,腰带断了! 只觉得腰间一松,落神钩坠落。 常昆忙伸手去捞,按着他的判断,这一捞定能捞着。却又失算了! 腰带一断,钩子坠落,常坤伸手下面截它,它却忽然一转,半道上飞了! 常昆一下子捞了个空,见一道乌红乌红的光,闪电般射入洞窟。常昆心惊,举手一拳,身子一动,挟裹着奔涌的罡气瞬间追逐而上。 那钩子即将飞到泉眼上的时候,常昆这一拳追上它,一击将之打偏出去。 霎时间,姑娘们的尖叫声惊天动地! “快走!” 常昆声音震的石窟簌簌颤抖,却只一声。落神钩好似被常昆一拳激怒,煞气大作,对着常昆遥遥一钩,常昆顿觉得周身发紧,竟似被绳索捆缚,难以动弹! 常昆瞪目如铃,额头上青筋暴跳,气血沸腾到极点,身体内发出如潮水翻滚呼啸的声音,却仿似被困在容器中的核燃料,无法爆发。 张家七个姑娘尖叫着,听了常昆一声喊,忙不迭往岸上爬。 这时候钩子似乎觉得常昆被困住,便有了其他动作。只见钩子上煞气如云,扑簌扑簌延伸出七条锁链,眨眼链接向七个姑娘,将七个姑娘锁在当场。 常昆被困在当空,钩子的侧下方,泉眼水面的三丈上空,稍偏离泉眼中心。而钩子则在常昆斜上方三尺,正对下面泉眼中心。 七个姑娘被七条锁链驱使着,环绕泉眼,各据一方。 似准备好了一切,凌空的钩子对着泉眼连连钩动。 一下,两下,三下! 钩了七下。 常昆分明察觉到石窟中的光变得越来越亮!全眼下的光源,被钩子勾出来了! 三三章 还以为要挂 常昆感到有个太阳从水下升起。 光亮,无穷的光亮! 首当其冲的,不是泉水,不是常昆,也不是张家七个姑娘,而是落神钩。 无穷的光芒中,分明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这股力量至大至刚,堂皇恢弘,好似一切阴私诡谲都无法在这光芒里留存。 钩子上的滚滚煞云就像老鼠遇到了猫儿,被灼烧的嗤嗤作响,忙不迭收缩。 甚至钩子本身在这光芒的照射下,表面生出了锈斑。 常昆心里立刻冒出之前老牛说的‘至阳至刚的神力’这句话! 莫非就是这水下的光源? 这样的念头刚刚转过,那钩子又有动作了。更浓烈的戾气从钩子中浸出来,暂时消耗性的与光芒中的力量相抗,同时钩子一动,牵引着被光芒照耀的已将断裂的七条锁链,拉着张家七个姐妹往泉眼中心落去。 接着,散落在泉眼畔的姑娘们的衣衫,也被引动飞起来,倏忽化作一张朦胧透明的幕,遮挡在常昆和钩子下方。 这衣衫形成的幕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竟将越来越盛的光芒中的力量屏蔽,钩子上的锈斑迅速消失,重新变得光滑。 泉眼下的光源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光,渐渐从水下越升越高。而七个姑娘在那些锁链彻底断裂之前,被其固定在泉眼中心处,七个人占据的方位形成抽象的图案——像一只仰天咆哮的虎。 光源从水面探出头的时候,好似一切都已成定局。 那一霎那,有无穷的热力迸发出来。泉眼瞬间干涸,洞窟仿佛被这热力撑开,发生一种空间上的膨胀,好像变大了无数倍。 洞窟四周上下的石壁瞬间晶莹剔透。 无穷的力量翻滚沸腾,一切物质在这无尽热力之下,产生连锁反应,释放出烈性无比的力量,如狂风海啸一般回流鼓荡。 七个姑娘的身影在光和热之中渐渐淹没,常昆睚眦欲裂! 脚下的幕屏蔽了那伟岸的力量,使得常昆此时还完好无损。是沾了钩子的光。 但他如何感谢这钩子?! 什么也顾不得了:“老资马上就要失信于人,未过门老婆也护不住了!” 命窍大开,毁灭性爆炸的生命精元喷涌而出,常昆怒吼一声,猛地挣开了无形束缚。气血冲天,常昆红着眼睛,纵身向钩子扑去。 钩子此时好像不能动,只有戾气被动阻挡。 常昆心下发狠,张开五指没入滚滚戾气,手在戾气的侵蚀下皮肉迅速消散,最后骷髅般的手骨抓住钩子,狠狠往怀里一带,人已如流星坠落,坠入那张衣衫之幕,和钩子一起,投入了已经彻底干涸的泉眼中的无量光源里。 常昆只是觉得眼前一亮一黑,接下来,一些模糊的光影在心间流淌而过。隐约间,他好像看到大鸟在飞,然后这些大鸟惨叫着坠落,又看到些人,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很乱。 没有条理,没有顺序,全是零碎模糊的片段。看不清,理不清。 冥冥朦朦。 他猛地睁开眼,身子直挺挺的立起来,喘口粗气打量四周。 金色柔和的光芒从他怀里发出,照耀着四周。四周则回应以更灿烂的金光! 全都是黄金!左边右边,上边下边,全都是黄金! 不,应该说黄金一样的金属。 它们表面上弥漫着淡淡的金色雾气,这显然与黄金不同。 再一看,周围的金色地面上,七个姑娘白白嫩嫩的身子横七竖八的,常昆敏锐的察觉到她们平稳的心跳和呼吸,看来没事。 一堆衣服此时堆在常昆脚下,是姑娘们的纱衣,又从那张幕变回来了。 看看自己的右手,血肉皆在。 之前抓钩子时被腐蚀掉的血肉又长出来了。常昆深知自己的力量,开了命窍,初步掌控生命精元,自愈能力大增,但像之前那状况,即便他主动催发生命精元,短时间内也不会恢复的这么好。 ——跟没有受伤一样,血肉的强度和活力,完全不是新生的样子。 再看胸口处,一颗圆坨坨金灿灿拳头大小的丸子悬浮着,发光的就是它。看着它,有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自然而然的,常昆知道了这是什么,是原来的落神钩。 落神钩被彻底炼化,返本还原,加上新的因素,形成了这颗圆坨坨的珠子。因着与常昆一起炼化,稀里糊涂变成了常昆的宝物。 常昆念头一动,这颗珠子瞬间化作一团金色的光团,无形无质。又念头一动,变成一把巴掌长的短匕。 随着他念头的变化,这颗珠子跟着变化,他想要它变成什么样子就能变成什么样子。聚散无常,变化无穷。 “还以为要挂,没想到竟这样。” 常昆收起珠子吁了口气,看着自己周围的这些纱衣,隐隐知道,自己没有被彻底炼成虚无,除了外挂的原因,还有这些纱衣的功劳。 但除珠子之外,好像也没得到另外的好处。 只一个,就是炸开的命窍恢复了,就像没炸过一样。 这很关键,命窍至关重要,常昆情急之下炸了命窍,如果不恢复,便意味着他的体魄至此而终,再也不能继续变强,哪怕有外挂也不行。 常昆忙把衣衫捡起来,悄悄给七个姑娘盖上。又暗暗检查了一下,确定七个姑娘没事,就偷偷摸摸的溜走。 没办法,他这会儿还光着呢。 要是没脸没皮留着等她们醒来,到时候两相一看都光着,那简直太尴尬。 跃出这个原是泉眼的大坑,所见还是一片璀璨,金灿灿的。整个洞窟所有的物质都变成了那种像黄金一样的东西。 常昆拿珠子变化小刀撬一块下来,掂了掂,惊然发现这种像黄金的物质,单位体积下比黄金至少重十倍! 这非常的不可思议。 “不是黄金。”常昆感受着手中这一小块金灿灿的金属,隐隐察觉到里面蕴含的某种力量,与自己玉液还丹清净经练出来的炁遥相呼应。 他心下一转:“但绝对是宝物。” 这时候耳朵一动,知道姑娘们正在苏醒,常昆忙不迭奔走离开——堂堂一个大男人,要是被几个女的一起看光,还要不要脸! 山洞的出口还在,一路出去,到了外面,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一切都局限在山洞深处的洞窟里。 在洞口眺望东方,正是朝阳初生。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是一天还是两天?常昆见天快亮了,便也不担心里面七个姑娘,身子一纵,几个起落已经远去。 三四章 祝府 常昆避开所有人,在天大亮之前溜回庄子,穿上衣服松了口气。打开门,正见李娥急匆匆走过来。 “老爷!” 李娥看到他,大叫一声惊喜道:“您回来了?!” 跑过来:“半天一夜不见老爷,急死个人了!奴婢正想着让张四他们去找您呢!” 哦,只一夜呀。 常昆心下大安。 就怕过了很久,十天半月的,肯定会闹出些麻烦。 现在挺不错,一夜而已。 “只随便出去走了走。”常昆轻描淡写揭过去,转言道:“你去找人问问,我打算把董家村后山深处的中阳峰买下来,看看这事哪个做主,去问问。” 李娥懵了一下,买山?这常老爷出去一夜,是看山去了?一回来就要买山。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老爷。”老爷吩咐的事,只管做,多的没必要问。李娥立即回答。 常昆点点头:“成亲的事捉紧些,彩礼备好了吧,问问李婆婆什么时候送过去。” “是,老爷。” 这事最重要,李娥当然不会疏忽,道:“早准备好了。李婆婆今天上午会过来,到时候看她怎么说。” “我去会稽一趟。”他又道:“快则今天回来,慢也不超过三天。家里的事你和张四看着,有解决不了的,等我回来再说。” “......” 常昆必须要去会稽一趟。 昨天的事挺麻烦,关于跑掉的鬼婆,常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火龙真人。找火龙真人,看他有没有办法解决这里面的隐患。 现在已经耽搁了半天一夜。 说走就走,常昆把家里的事一股脑儿交给李娥,径自出了田庄,一路往会稽方向而去。 当初从会稽过来,坐牛车坐了三个小时。现在坐十一路公交,常昆自己的十一路比牛车可快多了。 稍稍避过行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不快不慢,已到会稽。 城门口百无聊赖的兵丁还认得常昆,毕竟之前拆城、吊打郡守的事才过去不久。看到这大个子又来,兵丁顿时吓得缩头缩脑。 常昆不管他们,人头税一个子儿不给,直入城门。 先找到陶氏店铺,店铺的掌柜也知道他,直接带他到杨高府上。 杨高对常昆的到来感到惊喜,忙把他请进去,让人奉上茶水,笑道:“先生竟然来了,真是令人高兴的事。” 常昆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我想来,所以就来了。” 杨高哈哈一笑:“先生还是这么直。” 便道:“多半是有事。” 常昆道:“没事我呆在乡下多好,来你这儿干嘛。这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杨高笑道:“常先生有事,第一个想到的是我,这是杨某的荣幸。” “屁话。”常昆道:“这边就你一个朋友,不找你找谁。” 杨高更高效了:“与先生为友,毕生之幸。” 常昆烦了,摆了摆手:“行了,闲话不多说。我这次来会稽,是有事要找火龙真人。你带我去找葛洪,我问他火龙真人在哪里。” 杨高了然,直接起身:“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两人当即出府,坐上杨高的牛车,奔葛洪居处而去。 车上杨高道:“葛侯暂居于祝氏府中,平素须先投名帖,再去拜访。先生性子我知道,投名帖就算了,直接去,虽然稍有失礼,但也不算什么。” 常昆最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闻言道:“你觉得没问题就成。” 牛车嘎吱嘎吱摇摇晃晃,到了一条幽静街道,进去不远,到一座宅门前。下了牛车,抬头看,宅门上硕大牌匾,是祝府两个字。 有家丁在门前闲着,见人来,下阶梯迎上:“哪位贵客到访?” 杨高走下牛车,笑道:“陶氏幕僚杨高仓促拜访。你且入内告知祝君,杨高失礼。” 家丁不敢怠慢,当即从耳门入,进了府邸穿过前庭,拐过廊道,寻了家主,道是陶氏幕僚杨高杨先生到访。 祝氏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九品中居于中下。在会稽山阴只算第二批次。 但世家就是世家,规矩多。 虽然杨高到访仓促,也不曾递上名帖,但祝氏家主却不敢怠慢。一则是礼,二则杨高代表的是陶侃,陶侃虽遭贬谪,但建康朝廷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安抚王敦,让陶侃背锅。 一旦风波过去,陶侃回来,必定青云直上。 毕竟做过一州刺史,封疆大吏。上品世家可以怠慢他,但祝氏这种中下品的世家,则绝不敢怠慢丝毫。 祝氏家主立刻令人备好接待,自己则整理了衣冠,在一溜家丁的引领下到了前厅,并令大开中门迎客。 常昆与杨高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都有点不耐烦了。 杨高见状笑道:“世家重礼仪,先生且安心少待。” 果然不久,祝府中门大开,一个年纪可能在四十上下的儒雅中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出来,踏出门槛,已微微一揖:“不知杨先生大驾光临,祝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高忙迎上去还礼,口中连道不敢:“祝君言重,是杨某仓促,既不曾递上名帖,失礼之极,该请祝君恕罪才是。” 两个这里推来推去,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进门。 杨高这才有机会介绍常昆:“这位是常昆常先生。常先生高人也,陶使君亦不能怠慢。” 着重点出常昆非常人,不可怠慢的意思。 “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祝家主之前瞧见常昆一幅乡民模样,除了生的高大,没见特异之处,还以为是杨高的随从。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杨高的随从也不能小视,可骨子里还是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听说竟然是连陶侃也不敢怠慢的人物,难免暗暗一惊。 对于这等世家人物,常昆接触的最多的,就是杨高。与之相处,无论你如何对待,对方总是如沐春风。 所以即便祝家主之前不曾专门对待常昆,但也没有失礼过。 常昆抱了抱拳:“打搅。” 进了祝家,在客厅里奉茶。杨高与祝家主乱七八糟扯了一大通没营养的话,好半晌才说起正事。 祝家主这才知道,常昆是拜访的主角。 “我寻葛洪,不知他在何处?” 对于常昆的直接,祝家主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笑道:“葛侯居府上,宿西厢偏院。常先生既寻葛侯,祝某这就叫人去请。” 常昆点点头:“劳烦。” 三五章 葛洪 葛洪听说有人找他找到祝家府上来了,便放下手中道书,跟家丁一路来到客厅。 进门第一眼落在身材魁梧高大的常昆身上,立时,他便知道此是何人。 常昆见一位素服简朴的中年人道人在家丁的引领下进来,知道这人就是葛洪,站起来抱拳道:“常昆。” 葛洪微微一笑,拱手道:“葛洪。” 然后对祝家主道:“祝君安好。” 祝家主还礼:“葛侯安好。” 又与杨高见了礼,葛洪这才坐下。 祝家主便起身:“祝某有事,不便奉陪,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诸君自便。” 这是眼力劲。人家不是来找他,是来找葛洪的,他自然不能留在这里当电灯泡。 杨高也起身,笑道:“祝君且慢。我听说祝氏花园百花繁盛,不知可有缘一观?” 祝家主笑道:“此乃祝氏荣幸,请。” 两个走了。 没了旁人,常昆开门见山:“葛兄,不知火龙真人前辈现在何处?” 从回道人这儿论,常昆视火龙真人为长辈,如此葛洪算是同辈,称一声葛兄没什么问题。 葛洪闻言诧异道:“小友要找郑师?” 常昆点头:“没错。有事急需请教老前辈。” 葛洪遗憾摇头:“小友来的不是时候。我师昨日出会稽,往龙虎山去了。” 原来火龙真人那天离开常昆田庄,先去了趟上虞的凤鸣山,然后回到会稽,在祝府住了一天,于昨天上午离开,去龙虎山访友去了。 常昆皱眉。 葛洪道:“若小友是道经方面的疑难,我或可解说一二。鲍师也在会稽,我若不能解说,我带小友去见鲍师寻求答案。” 葛洪对常昆的认知,源自于火龙真人。火龙真人说常昆与回道人交好,也是修行的人。不过这里,葛洪对‘修行的人’的理解,产生了误差。 在他看来,向道的就是修行中人。 那么,作为修行中人,找另一个修行中人,为的只能是修行上的问题。总不可能是风花雪月的问题。 他来到会稽已有些时日,但不知道常昆的真正底细——拆郡府、吊打郡守,这样的事,没人敢乱传。至于百姓之间的传言,葛洪一则少听,二则即便听到了也只当谈资,就像民间传说故事。 ——这里就要说到一个问题。葛洪是道士,但他并非常昆眼中的修道士。 第一眼,常昆看出来了,这位未来的葛仙翁,抱朴子,名传千年的人物,现在并无修为在身。 没有回道人、火龙真人那种周身清炁萦绕的异象——只有非凡的存在才能看到的异象。 所以常昆有点失望,抱朴子竟然不是真正的修道士。但也不是太失望,他就没想过找葛洪帮决鬼婆的问题。 因为在常昆而言,他与回道人有交情,因而与火龙真人产生第一道间接联系。而与葛洪,是第二道间接联系。 关系很疏远。 他可以找火龙真人帮忙,因为中间是回道人,但却不会找葛洪帮忙,因为中间更多了一格。 不过对于葛洪口中的鲍师,常昆倒有点好奇。 道:“葛兄所说的鲍师是哪位高人?” 葛洪道:“鲍师名靓,我亦随他修道。” 常昆听了,愣了一下。 感情葛洪不止一个师父啊。 除了火龙真人,竟然还有个叫鲍靓的师父。 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修行的。 不过不论是不是,常昆都不会去找他。连葛洪他都没想过找帮忙,更遑论葛洪的另一个师父了,这关系也太远了。 便道:“那倒不必。我寻火龙真人前辈,并非为了解惑道经中的疑难。” 葛洪了然,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于是他说:“如果事急,可去龙虎山张家寻郑师。” 常昆点点头,也是这个打算。 离开前常昆试了葛洪一下,看他知不知道那些奇诡的事,道:“几个月前谯县的事,火龙真人可曾与葛兄说过?” 葛洪不知道常昆为什么忽然问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道:“几个月前谯县发生了什么事?” 常昆了然。看来因为葛洪没有修为在身,火龙真人并未告知他非凡之事。也就是说,这对师徒之间的传承,不涉及非凡。 就笑道:“是我和回道人在谯县的一些事,跟我这次找火龙真人有关。既然老前辈没说,想来念着是我与回道人自己的事,不好跟葛兄说吧。” 葛洪点头:“倒也是。” 常昆于是直接告辞,对葛洪道:“稍后杨兄回来,葛兄代我向他道个别。告辞。” 洒脱利落,这么走了。 出门前,常昆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一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娇俏女子,趁着常昆出祝家的时候,也溜出了祝家。 常昆瞧了她一眼,她发现了,连忙竖起手指在嘴边,露出恳求之色。 常昆失笑摇了摇头,大步离去。 “龙虎山么...” 这下得把速度拿出来几分才行。 从会稽去龙虎山,中间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不过仍远远比不上当初一夜之间从玉门关狂奔到汝南的难度。 甩开步子,常昆择无人处,一个起落滑翔便是三五里。这样的速度,要赶到龙虎山,吃午饭都还早。 正赶路呢,忽然有人喊他。 常昆听的耳熟,一怔,落在一山头上,向下看,山腰上一个小巧道观,门外树下站着一个老道士,正笑盈盈看着他。 “火龙真人前辈!” 常昆大喜,纵身飞跃,落到道观前,抱拳道:“正要找前辈呢,没想在这里遇到了。” 火龙真人一如既往,鹤发童颜。他微微拱手,上下打量常昆,笑道:“你又不同了。” 常昆一怔。 火龙真人道:“你一身金炁外溢,在修道士眼中,就像披了一件满是锋利的针的袍子,刺人眼目啊。” 常昆听了,瞬间想到涤垢泉遭遇。 他忍不住自己打量自己,把望炁术施展出来,果然,自己就像个披着金霞的金人! 火龙真人笑道:“看来你得了机缘,活了根性。前时我见你,虽然气血冲霄,体魄强横之极,但殊无灵性,本不该是修行的。今日你这模样,才算有了灵气儿。” 常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老前辈眼中,本不该是个修行的。 三六章 老前辈的手段 这样说倒也合理。 他依托外挂,才有如今的本事。要是没了外挂,别说本事,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常昆说:“看来我现在是修行的了。” 火龙真人哈哈大笑:“是个修行的了。” 然后说:“老道算到这里会与你相遇,就留了半天。你现在才来。” 常昆讶然:“老前辈算到了?” 这种能掐会算的本事,常昆极是羡慕。回道人有,火龙真人也有,就他没有。除了与自己性命相关的灾祸会引的心生警兆,其他的都没有。 火龙真人含笑颔首,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个瓷瓶交给常昆:“我昨日往龙虎山去,路上见一道黑烟横空向西,知道是个鬼怪,便把它收了,封在这瓶子里。收这鬼怪时,我心有感应,知道与你相关,你会来找我。” 我靠! 常昆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好事,当然是好事。老前辈伸伸手,什么麻烦,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也让常昆觉着自己之前想那么多到头来却白忙活的感觉。 他收拾心情,把瓶子收起来,郑重抱拳:“多谢老前辈。” 火龙真人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区区小鬼,不值一提。倒是这小鬼的根脚来历,老道须得与你叮嘱一二。” 常昆心下一转,晓得火龙真人恐怕已知前因后果。且不说是算出来的,这鬼婆既然落到火龙真人手里,以老真人修道士的手段,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看来这里面的确有棘手之处。 两个就在树下盘膝对坐。 常昆先把事情大概道来:“妖魔鬼怪潜伏董家村,之前我未能发现。昨天巧合之下发现了它们,其中一头牛妖被我打死,剩下个鬼婆,黑烟凌空跑的快,我只能往而兴叹。” “我把那牛妖打爆,它性命最后藏在脑袋里想骗过我,被我发现。一番拷问,得知这两个是蜀中来的。” 火龙真人微微颔首,看来的确知道内情。 “说是奉命而来。盯着张家姐妹——我与回道人输了赌约,回道人要我看护的目标就是其中之一。” 火龙真人再含笑颔首。 “确是蜀中来的妖魔。”他捻着雪白胡须道:“也是机缘巧合,被老道半路拿住。否则你麻烦不小。” “是啊。”常昆道:“我就怕一转身,那鬼婆搬来一大堆妖魔鬼怪。真刀真枪我倒不惧,就怕阴阴鬼鬼的奇诡手段令人防不胜防,牵连到他人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常昆转言问道:“老前辈大抵知道前因后果,这两个来历到底如何?说是锦屏山上的命令,那锦屏山又是什么魔窟?背后有什么厉害角色?” 火龙真人双手互揣进大袖子,笑道:“锦屏山是个好地方,倒不是什么魔窟...至于背后有什么厉害角色,老道也不甚了了。搜魂之术虽然好用,但那小鬼神识之中被人下了禁法,重要的东西没搜出来。” 又道:“此间事小友也不必多问,暂时并无与小友相关,只安心即可。” 常昆却道:“老前辈,两个妖魔奉命来害张家姐妹。虽暂时解除了威胁,但并非野怪,背后还有厉害角色,若揪着不放再派妖魔来,我一个疏忽,出了问题怎么办?” 他道:“不如寻根究底,逮着了一刀砍死精光,一了百了岂不快哉?” 听了这话,火龙真人哈哈大笑:“回道人说小友是个杀胚,看来并无差错。” 常昆道:“我杀人盈野,倒是当得‘杀胚’二字。” 火龙真人笑道:“是个真性情,不错。” 就说:“小友的担心大可不必。妖魔所图之物,须得应三才,合时宜,选择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及正确的人才能成功。可已被小友破坏,三才俱失,再也没有机会了。” 常昆一怔,瞪着眼睛:“有这说法?” “那是自然。”火龙真人道:“若非如此,派个什么妖魔?只消那背后的自己来,抓了七个姑娘即可,弯弯绕绕这许多有什么意义?” 还真是。 常昆想了想,老牛和鬼婆来到董家村几年,找合适的人,等合适的时间,用针对性的器具,做合适的事。 显然是不能乱来的。否则早掳走了张家姐妹,哪儿能等到常昆来。 想通此事,常昆心下一定,笑道:“这么说妖魔所图成空,再也不会盯着张家姐妹了。” 火龙真人笑道:“然也,机会就一次,失去了便永远失去。” 常昆道:“那我弄死了两个妖魔,坏了妖魔大事,多半要来找我报仇。我还是要寻根究底。” 火龙真人摇头:“小友的确坏了妖魔的大事。可妖魔并不知道小友。能掐会算的妖魔本就少的可怜,何况老道已打算去了龙虎山便往蜀中去瞧瞧,哪里有你什么事。” 得,老牛死了,鬼婆半道上被火龙真人拿了,妖魔又不会掐算推演,细细一算没了后患。现在火龙真人又决定去蜀中,怕是要一锅给端了不可,没常昆什么事了。 既然没事,就没有必要寻根究底。火龙真人显然不需要常昆跟着一起去。 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火龙真人道:“那鬼婆吃了我搜魂之术,已神智大乱。封在瓶子里只消三月便会神智瓦解魂飞魄散,止余一团阴炁而已。你体魄非凡,气血阳刚,脾气躁了些。不妨以这阴气淬体,消些刚意,多些柔意。” 常昆听了,暗暗感激。无论回道人还是火龙真人,都是有道有德的高人。能遇到他们,是毕生之幸。 “多谢前辈记挂!”常昆抱拳拜道。 老真人摆了摆手:“顺手为之,小事一桩。” 又道:“不过这瓶子你须得好生看护着,三月后再打开。时日不到,尚未魂飞魄散,一不小心你把它放出来,以其混乱神智没甚顾忌,必定对凡人大开杀戒。” “小鬼在我面前虽然不值一提,但对普通人来说却有大害,百多年的道行,鬼气森森,撒起野来,万人以下的小城也遭不住肆虐。是时必定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三七章 尚未入道 常昆吃惊道:“有这么厉害?我昨日一声大喝将之惊走,倒觉得不算什么。” 老道士失笑道:“你体魄强横,气血澎湃阳刚正大,这小鬼撞到你手里是它的灾辛。可寻常普通人不成。只它阴风一吹,就要模糊神智,被摄走精元阳气。以其百多年的道行,卷起阴风可达三五里。万人以下的小城人气不足,挡它不住。” “这样么。”常昆心记住。 火龙真人道:“这等妖魔鬼怪,历来是我修行中人严厉打击的对象。早年张道陵来了一回狠的,已经不成气候了,没想到又有出来作妖的,这回去蜀中,得好生瞧一瞧。” 又笑道:“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成气候的妖魔比人都聪明,知道你我这等修行之人是天敌,更有张道陵等历代前辈给它们的前车之鉴,些个异类万万不敢乱来的。它若安安稳稳,老道不屑去管,若敢作妖,有死而已。” 这里一老一少,两个就着妖魔鬼怪谈天说地,一说一整天,等谈性过去,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火龙真人便要启程去龙虎山,接着还要去蜀中。 离别前老真人对常昆道:“你必已见了我葛洪徒儿,疑惑于他为何没有修为在身。” 常昆还真有点疑惑。之前没问,那是人家师徒之间的事。现在老道士既然自己说出来,不听白不听。 火龙真人笑道:“他是个奇才,修行之路要自己开辟。我只传他道义,法门一概不传。鲍道友亦是如此。” 火龙真人这么一说,常昆顿时觉得挺合理。抱朴子葛仙翁,道家大宗师级的人物,必定奇才无疑。 火龙真人只传道义不传道法,实是对葛洪存着莫大的期望。 倒是说起鲍靓,常昆略有好奇,道:“这位鲍道长不知是否也是修行中人?” 火龙真人笑道:“确也是个修行的。他入道比我晚,道统也与我不同。早年假死脱身避过世俗遨游四方,前几年才在江左落脚,见葛洪徒儿是个可造之才,也一并传他道义。” 常昆心下了然。这些真正的修道士,只常昆所接触的,无论回道人还是火龙真人,心胸气魄皆如江海,对于可造之才,都抱有期望并勉力扶持。 便如他常昆,不也得了两位修道士许多好处? 常昆这里,对道统两个字,又起了好奇心。 他忍不住:“不知回道人与老前辈是什么道统?鲍真人又是什么道统?这世间有多少同道中人?我挺好奇的。” 火龙真人大笑道:“你要问回道人什么道统,下回见了他自己问。至于老道嘛,与回道人同出一源,却又有细分。鲍道友的道统倒是醒目,他是亚圣道统。” 亚圣道统? 常昆脑子里一转:“庄子?” 火龙真人笑着颔首:“正是南华道君亚圣庄子。昔者庄周梦蝶,栩栩然蝴蝶矣,哈哈...你若见了鲍道友,一眼就能看出来。” “至于同道几何...”火龙真人想了想:“不出双掌之数。” 常昆想着鲍真人到底有什么显著之处能一眼看出,听到同道中人竟不出双手之数,忍不住诧异:“这么少?” 不到十个! 把常昆自己也算在里面的话,除了他、回道人、火龙真人、鲍真人之外,其他的最多只有六个! 难怪前些年在北疆杀来杀去,几万里奔走来回,没遇到过非凡的。 实在是太少。 偌大的天下,竟然不到十个真修行,还真是... 火龙真人看出他的想法,笑道:“修行本难,入门难,进步更难。有修行机缘、根性的,千万人中也找不到一个。你只道短短几个月又是回道人又是老道,又是鲍真人,以为很多。其实是我们这个圈子太小啊。” 圈子太小,一接触立刻就是这些人。 都是洒脱的,说别过就别过。几句话过后,老道士又拜托了常昆一件事,口里唱着道经,扶摇而起,御风走了。 常昆战在道观前好半晌,也转身一跃而起,像个大鹰似的,扑腾着离开。 隐患解除,常昆一身轻松,加上老道士拜托他给葛洪送一卷青囊经去,所以常昆先要去山阴,再回乡下田庄。 再次到会稽郡治山阴,是第下午大概一两点的时候。 常昆觉着昨天才找了杨高帮忙,今天又去找他不太合适。虽然是朋友,但并没有亲密到界限之上,能不麻烦就不麻烦,反正知道葛洪在哪里,直接去就是了。 又到祝氏府前,常昆也不打算进去,招手把门子喊下来,跟他说:“你去叫葛洪出来一下,说常昆找他。” 门子记得常昆,昨天刚来过呢,不敢怠慢,却道:“贵客恕罪,葛侯今日早晨出门,如今并不在府中。” 常昆一听,问他:“可知道葛洪去了哪里?” 门子道:“小人这样的奴仆怎么能知道葛侯行踪?不如等小人传个信进去问问,贵客少待片刻可好?” 常昆想了想,道:“行,你传个信,代我向祝家主问声好。” 门子从耳门正要进去,却有个脑袋探出来,先拦下门子,瞧着常昆道:“欸,大个子,你找葛侯?” 常昆一看,这不就是昨天趁着他出门的时候溜出来的女扮男装的姑娘嘛。这会儿也女扮男装,想是又打算溜出来了。 常昆道:“我找葛洪有事。” 那姑娘就对门子道:“你去告诉我爹,我带贵客去寻葛侯去了。”说着就往门外挤。 门子急了,竭力阻拦:“小姐,您可别再为难小人了。昨天小姐偷偷出去,老爷发话,说再放小姐出去,就打我二十鞭。” 姑娘跺脚道:“这不是有事嘛。难道你要我爹带人去找葛侯么?你放心,我又不是出去玩,是办事呢。爹不会为难你的。” 仗着是女子身,又是祝府小姐,她直愣愣撞出来,门子根本不好拦他。 这姑娘一蹦一跳到常昆身前,一米七多的身高在常昆面前仰望:“走吧走吧。” 常昆拦下她:“你知道葛洪在哪里?” “知道知道。”她说。 常昆点头,转脸对门子说:“既如此,你与祝家主说一声。” 门子无奈,只得从之。 三八章 鲍真人 “欸,你叫常昆是么?” 一路上,常昆大步流星,祝家姑娘跟个快乐的蝴蝶似的,前后蹦蹦跳跳的。 她十分好奇模样,问常昆:“你是哪儿人啊?怎么认识的葛师兄?” 葛师兄? 常昆诧异了一下,随即道:“你也是修道的?” 难怪见这姑娘有些特别,虽然周身没有清炁缭绕,却有一股子灵性。她称葛洪为师兄,但不可能跟火龙真人修道,莫非是鲍真人鲍靓? 祝姑娘道:“嗯呢,我也修道。” “尊师鲍真人?”常昆又道。 祝姑娘点头:“你知道我师父?” 果然。 常昆道:“昨日听葛洪说起过鲍真人。” “那正好。”祝姑娘道:“葛师兄每隔一日外出,去城外幽林向师父求教。他现在就在那儿。” 常昆了然。 道:“我看你出门困难,难道随鲍真人修行的事,没告诉祝家主?” “可不敢。”祝姑娘道:“我前时提起,被我爹一顿训斥。若告诉他我已随师父修行的事,他一定把我禁足,再也不能出门了。” 一路走,这姑娘活泼的很,话也多,零零碎碎说了不少事。 原来这姑娘名叫祝秀,祝家三子一女,这一女说的就是她。祝秀不喜红妆,活泼好动,向往自由,家里经常呆不住,偷偷溜出门闲逛。 前不久,她偷偷离家,看到刚来府上暂居的葛洪向城外去,她好奇心起,一路跟到城外幽林,就此认识了鲍真人。 她跟葛洪一起听鲍真人讲经,觉得很有意思,就向祝家主提出跟鲍真人修道的事,遭到训斥,还禁足三天。 从那以后,她逮着机会就溜出来,去城外幽林。 听她说了这么多,常昆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祝秀自己说是鲍靓真人的徒弟,但显然鲍真人并未收徒。道家收徒也是有规矩的,人家父母亲人尚在,须得通过气,双方都各自同意才是基础。 祝家主既然不同意,显然祝秀的鲍真人之徒的身份,只是她自称。 第二,祝秀说她喜好修道,但常昆在她零碎的话语中,却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粱知远’。常昆注意到祝秀说起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在放光。 什么喜好修道,分明是看上了这个粱知远。 以随鲍真人修道为借口,接近人家呢。 常昆只是暗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姑娘的行为在这时代可谓离经叛道,但其实并不惹人讨厌——当然是在没有闹出不好收拾的麻烦之前。 说着话,出城到了幽林。 就是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树林。 林间一座茅屋,鲍真人隐居在此。 尚未及近,常昆就听到了葛洪诵读道经的声音。 行至柴扉前,正要敲门,里面诵经之声戛然而止,一个飘渺的声音传出:“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请进请进。” 门嘎吱打开,一个穿着白色丝袍,袍子上绣着一只大蝴蝶的中年模样道人笑盈盈的出现在眼前。 常昆立刻明白,为什么火龙真人说鲍真人显眼。 这袍子上的大蝴蝶难道不够显眼吗? 常昆抱拳:“在下常昆,可是鲍真人当面。” 鲍靓笑道:“就是我了。你就是常昆?身板不错啊。” 常昆:“......” 怎么好像有点逗呢。 “进来进来。”鲍真人笑眯眯的,忽然瞧见常昆背后冒出来的祝秀,一下子把柴扉摔上:“别进来别进来!那姑娘你快走,粱知远那小子今天回去了,不在这儿。” 又有嘀咕声:“我说今天早上掐指一算喜忧参半,原来应在这儿了。” 祝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她跳上前伸手哐哐哐使劲拍门:“师父,开门呐!开门!” “不开!就不开!我不是你师父,当不起!” “你开门!” “我不开!” “你不开门我翻墙了。” “你翻,你翻一个试试!” “我...我不走了!” “那感情好,自己搭灶做饭吧你。” 这可把常昆乐的,太欢乐了。 不都说亚圣是个忧郁的人吗,为什么作为传人的鲍真人这么欢乐呢? 这事搞的,常昆成了空气。两个对着门,隔着一人高的篱笆,你一句我一句,简直像唱戏一样。 鲍真人拿她没办法,只好道:“真是孽缘。你怎么就瞧上粱知远那小子了呢?他区区一个穷酸,值得么你。” “值!” 祝秀硬气的很,也不害羞,说的理直气壮。 鲍真人话传出来:“那我今天把事儿挑明了吧,你们两个就不该认识。我也没收你们做徒弟,以前听过的那些道经,都给我忘了罢,就当没来过这里。你找粱知远,去上虞,上虞梁家庄。以后的事,与老道无关。” 这话其实挺重的。在常昆,或者说真正的修道士这里,这样的话,是断绝缘分,非常重。但祝秀听了,却高兴的不能自已。 在她心目中,怕是粱知远已成一切。 她不懂。 这傻姑娘欢天喜地走了。 柴扉这才又打开,鲍真人请常昆入内。 这位亚圣道统的修道士笑眯眯的说:“我早上起来,瞧见喜鹊吱吱叫,知道今天有贵客临门。先前葛洪那小子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与他有关。小朋友来,是为他来的吧。” 常昆道:“真人神通广大。” 鲍真人嘁了一声:“什么狗屁神通广大,我这人不兴恭维。” 常昆道:“挺不错。” 巧了,他也不喜欢这一套。只是有时候不得不用。 就直言:“我昨日去追火龙真人前辈,今日别离前,老前辈托我给葛兄带一卷经书来。” 说着从腰间的葫芦里把绢帛经书取出来,递给一旁的葛洪:“葛兄,这是老真人昨天刚刚搜集到的一卷青囊经,是华佗手书。” 话说这卷青囊经正是常昆遇到火龙真人时的那座道观里的东西。火龙真人用什么东西跟人家交换的。 葛洪连忙双手捧过绢书,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对西边方向拜了一拜:“拜谢郑师!” 一旁鲍靓道:“是要拜谢拜谢。那老儿几百岁的人了,什么时候一眨眼没了,你不好好谢谢他,怕是见不到他几回喽。” 这里算是完事。 三九章 豪横 葛洪早年拜火龙真人为师,一开始学的是医术。道家的高人,谁个不会几手医术?不会医术的都不敢说自己是道家高人。 火龙真人提过一嘴,说葛洪的道,得从医术入手。 仙医命相卜,道家的常规路数。 所以给他找来这卷青囊经,是很合理的事。 听说葛洪已经在钻研炼丹了,这玩意儿是医术的进阶版本,属于道家外丹范畴,也不知道以后能走到什么境地。 这位抱朴子葛仙翁,是否真能自开一路,成为修行中人。 道家这儿,怎么说呢,若有成功可能,其他的先不说,老前辈该扶持扶持,该给好处给好处,不问过去未来,只看现在当下。 至于以后成不成,成则喜,多个同道中人。不成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捧黄土了都。 火龙真人和眼前这位鲍真人的态度,这种意思,一目了然。 一个字,不强求。 都很遵循‘无为’二字。无为而无所不为,只把当下做好,不问日后前程。 鲍真人把常昆拉到一边,开始吐槽,大抵是憋了很久,把常昆当话篓子,使劲往里面吐槽。 “那祝家的姑娘也真是没法子了。” “怎就看上了粱穷酸呢。” “她一个世家姑娘,跟粱穷酸般配么。这阴阳相配,讲究个平衡,失了平衡会出大事的。” “那小穷酸也是,哦,还数落我老道士,不该管他。也不瞧瞧自己有什么。会识几个字,会说几句甜言蜜语,还有什么?要能耐没能耐,要家世没家世,早晚害了自己性命,搞得家破人亡。” “我原本看他们有几分灵性,还要成全一二,传个路数给他们。没想到啊。这人间红尘,情之一字,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他劈里啪啦一兜子话抖落出来,接着长长的吐了口气:“舒服。” “小朋友,谢谢你啦。我这牢骚憋了好些天了。葛洪这小子是个榆木疙瘩,跟他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跟你说话有意思。” 常昆面无表情。 我说话了吗? 没有吧好像? 不都你一个人再说? 鲍真人拍了拍常昆的手臂:“所以呀,这阴盛阳衰的问题,得考虑仔细。放到每个人身上,都得琢磨琢磨。小朋友,你看着吧,祝秀和粱知远一定会闹出乱子来。” 说着又啧啧起来:“不过这两个要是能破了红尘情劫,说不定能悟出我几分道法。到时候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几率太小,太小啊。” 常昆已经不打算继续呆下去了。 他直言:“火龙真人交代的事我办了,这就告辞。” “嘿!”鲍真人嘿了一声:“你小子,还真是个直人。还说请你吃饭来着。” “下回。”常昆抱拳:“告辞。” 蹬蹬蹬走了。 走出幽林,常昆回头看了一眼,幽林中不知何时已迷雾重重,阳光照射之下,如幻影一般,十分奇异。 常昆了然,多半是鲍真人的法术了。 他这里隐居,必也是有缘人方能入内。 常昆不做多想,施施然往田庄方向而归。 说来这一回出来,已算是有所得。不说装着鬼婆的瓷瓶,三个月后将提供一笔阴气,供他调和气血阳刚,单说认得了鲍真人,知道了一些以前不曾知道的事,这都是收获。 至于只一面之缘的祝秀和只耳闻的粱知远,正如鲍真人所言,常昆也是一样的看待。两个要真凑到一起,没有好下场。 祝家主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虽然只与祝家主见过一回,但常昆看的出来,那位祝家主是个极重身份的人。何况世家子本的婚事本来就不由己。 粱知远一个小老百姓,想要娶祝家的姑娘,前面必定刀山火海。 “祝秀粱知远...梁祝?” 常昆走着,忽然脚步一顿,随即笑了一声,摇头继续走。 回到田庄已是傍晚,李娥见常昆回来,高兴的不得了,连忙给常昆汇报。 “小一姑娘已是应了。彩礼早晨刚送过去。” 李娥道:“李婆婆算过日子,后天、下个月初三、十一,都是好日子。老爷,您看哪天合适?” 这是最重要的事了。 虽说张家七个姑娘上无父母,但彩礼该怎样还得怎样,婚后是要拿回来,但该给的一定要给。 就算只是形式,也得走一走。 常昆坐在椅子上,闻言直道:“就后天。” 李娥道:“后天是不是急了些?好些还没准备妥当。” 常昆摆摆手:“不必太过繁杂。能从简的从简。我在江东没几个朋友。办一路流水席,把庄上老小男女、董家村男女老幼叫来大吃三天算完。” 李娥闻言,只得点头:“是,老爷。” 常昆问:“中阳峰的事怎么样了?能不能买?” “能买。”李娥道:“奴婢着人去县里问了,买是能买,但有些麻烦,需要不少钱上下打点。” “钱的事都不是事。”常昆道:“只管买。钱不够来找我。” “是,老爷。”李娥点头。 常昆道:“中阳峰我买下来,打算在西侧下建个庄子。明天我给你一份图纸,你拿着去找工匠计备周全,山买下来就开工。” “建庄子?”李娥还不知道常昆是这个打算,吃了一惊:“张四说那地方可不近。从田庄沿河而上,要走半个时辰呢。” “修一条路。”常昆道:“从田庄修到中阳峰下。” “呃...” 可真是豪横。 对常昆来说,事就这两件。至于田庄里的鸡毛蒜皮,今天死了几只鸡,昨天砍了几棵树,都没有必要关注。 打发走了李娥,常昆回到自己屋里。 静坐了一会儿,瞧了眼外挂,挂上去不久的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秘法,竟然已经变灰了。 稍一想,这门秘法的一切奥妙,都已在心间,的确已经圆满。 秘法不是功法,不是战技,不能增进体能,不能炼炁养神,连运用之法都不是。知道了就知道了,不知道就不知道,没有几层几层,几级几级的道理。 关上外挂,常昆起身,从旁侧兵器架上取下大槊,耍了两个花儿,坐下来将之横在膝上。 这槊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通体精铁混一,有近八十斤重。以前用的还顺手,随着自身越来越强,渐渐不趁手了。 好在得了玉液还丹清静经,里面的养器术,这段时间一直在养这条马槊。 四十章 神兵 通过自身精、炁、神的蕴养,虽然因时日尚短,大槊还未能显化非凡,但一些变化已是看得见。 锋芒毕露,更光亮如新。 修长的槊刃的脊上,渐渐已汇聚起血红的阴影——是这条马槊杀人盈野之后沾染的杀气,经过蕴养渐渐凝聚起来的表现。 这条大槊常昆很喜欢,渐不趁手还是喜欢。毕竟是自己打造的。 有了养器术,早晚养出灵性灵光来。 不过有一个根本的问题摆在面前,这条马槊的材质,太普通。只是精铁。材质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上限,材质太差,蕴养到一定高度便再无法增进。 涤垢泉事后,常昆得到那颗由落神钩炼化而来的珠子之后,就想过怎么用那珠子。拿去砸人?不是常昆的风格。或者找回道人、火龙真人帮忙,炼个宝物出来?好像也没那个想法。 依照珠子的性质,变化万千,聚散无常,常昆的打算是将之与马槊合在一起。 手腕粗的马槊搁在膝上,常昆摩挲着,上面的每一个纹路,都无比熟悉。 片刻后,常昆拿出那颗珠子,淡淡的金辉随之在屋里绽放。念头一动,珠子化作一捧金灿灿的云烟,在他的注视下,一丝丝融入马槊之中。 马槊乌黑的槊身上,一道道金色的纹应之闪现。就像金色的闪电游走,从槊尾到槊刃,一溜儿上去,最终金光一闪,重归朴实。 再看马槊,乌黑仍乌黑,只是那些纹路,多了些暗金之色。 最大的变化是槊刃。一条金线绣在脊上,分外耀眼。猩红的杀气以金线为中心,在两侧汇聚,形成一片片淡红的云纹拥趸着,十分好看。 弹指一击,嗡的一声,槊刃震动,一丝锋芒外泄,竟在空气中划拉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芒,那芒飞射出去,从墙璧穿过,留下一道三指长的缝。 已非凡器! 但现在太锋芒毕露了些。 常昆仔细感受,自珠子化作金雾融入马槊,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似乎远了许多。常昆动念,意图让马槊变化,但马槊一阵涨缩,却很快复归原样。 不是马槊没有了变化万千的能力,而是常昆没有了如臂使指的亲密度。 炽烈的罡气蓬勃吞吐,淡淡的清辉自常昆鼻窍流出,伴随着眼中的精光,一遍遍洗刷着马槊,如此一刻不停。 常昆很清楚,只要用养器术一直养,金珠的特质早晚彻底融入马槊,使得这条马槊变得更加非同一般,早晚如臂使指。 养了一阵,常昆手痒,提着马槊到演武场走了几招,感觉果然大是不同。 以前马槊用起来,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害怕罡气输出太过迅猛,崩坏了马槊。现在则不然,任意输出,无论常昆罡气怎样爆发,马槊都坚固的稳如泰山。 一分罡气,以前用马槊使出来,可爆发两分威力。现在一分罡气,则可爆发二十分以上,至少增强了十倍! 常昆吃惊于珠子的神妙,到底是什么材质? 当然,与涤垢泉之事的那次炼化定也有莫大的关系。 想到中阳山山腹中满满的十倍质量于黄金的类似黄金的物质,与珠子有些类似,常昆不禁有点热切。 等把山买下来,山腹里面的金属得好生计划计划。 ... 常昆马不停蹄,沾光老前辈的手段,抹平隐患。那边董家村,也是事情频频。先是刘大户之死,引得一阵风波。 刘大户算是董家村的定海神针。甭管他做过多恶略的事,董家村毕竟是刘大户镇着的。刘大户一死,佃租刘家土地的村民不免开始担心,害怕刘家继任者改规矩。 刘岷把刘大户尸身带回家,把事情跟三个哥哥说了,妖魔鬼怪的事没瞒着,只也要他们以后守口如瓶。 刘家内部的风气很好,没有出什么乱子。 因着刘岷最聪明,几个哥哥齐推他当了家主。 正是因为刘岷做了刘家的家主,村民们才会担心。这小子以前是个霸王,今天揍这个,明天搞那个,搞的村里经常鸡犬不宁。 现在这样的人做了董家村的大地主,怎不叫人担心? 刘岷立刻召集村民,在村里几个老人的见证下,做出保证,刘家的规矩,一如既往,绝不改变。 还斩木为信,若以后他刘岷在非不可抗力的情况下坏了规矩,犹如此木。 这才安抚住人心。 刘大户当天下葬,没有搞的大张旗鼓。毕竟这事涉及的东西太玄,越早处理掉越早淡忘。 刘家四个兄弟约定,四个人两两一组,每一旬十天轮换,为刘大户守孝三年。 是该轮换,毕竟大户家里事儿不少,得有人主持。 董家村很快安定下来,刘家这边的涉事者也守口如瓶。倒是张家的几个姑娘,这会儿正忧愁着呢。 她们也是事件的经历者之一。刘家是前半段,她们是后半段。 她们经历的一切,太羞耻。 对于女儿家来说,身子光光给人看了,总归不太好。尤其那人还是未来的大姐夫。 “大姐为什么还要答应?” 小五挺不爽:“那家伙太可恶了,把我们都...” 小二倒是没那么大反应,闻言道:“当时大抵是身不由己。” 小三说:“回想起来真可怕。涤垢泉下面怎么会有个太阳?我还以为我会被烤焦呢。” “我烤焦了。”小七撑着下巴:“好热好热。” 小四说了句公道话:“我想当时要不是他带着那个东西扑下来,我们可能都已经没了。” 张小一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开口。 她说:“涤垢泉不能再提。我与常君的事,妹妹们不必多说,是定好的。我是大姐,我做主。” 张小一是家里的老大,一直以来家里的事,一旦她做了决定,妹妹们都不会反对。 这次也没话说。 “就是有点羞耻的样子。”小七懵懵道:“我见了大姐夫,是不是该脸红尴尬呀。” 张小一拧着她耳朵:“我说了,这事以后不许提,听到没有?” “哎哟,听到了,听到了。”小七怪叫连连。 四一章 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 作为大姐,一直以来家里的事她做主,心智最成熟,行为最稳重,也最理智。张小一很清楚自己面临的状况。 她需要一个能够依靠的。 一个全都是年轻女子的家庭,在这样的时代,随时面临着危险。这不是两千年后的时代,即便两千年后的时代,没有男人的家庭也一样面临着种种难以抗拒的压力。 当初从北方迁徙南下,选择在董家村这样的偏僻小村落户,就有相关的考虑。她们不是没有钱,足以在城市里安居,但安居城市则要面临更多的危险环伺。 在董家村,刘岷盯着她们,但勉强扛得住——可能运气好的缘故?若被城里的世家豪强纨绔子弟盯上,恐怕真的没得反抗。 这几年下来,与周围一直是隔阂着的,有一种半社会性死亡的感觉,这是很大的压力。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一愈发能够体会到呼吸的紧迫。不像小七,才十七八岁,天真烂漫。因此才会应下这桩亲事。 在这件事提上日程,消息散播开来之后,周围变化显著。 刘岷自李婆婆上门那天之后,再也没出现在张宅附近过;周围的邻居,现在偶尔也打个招呼,不像以前那样冷漠。 空气在放松。 为什么?因为常昆足以当作依靠,因为他足够强大。 这是决定张小一应下这门亲事的主要因素。 现在更是经历了涤垢泉事件,见识了超乎想象的东西。知道了常昆是一个非凡的存在。虽然其中有些难以启齿之处,但在理智的人看来,这都是旁支末节。 张小一想过,如果以后再遇到那样的情况,该怎么寻求保护?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常昆也给了她很大的压力。比以前刘岷带来的压力大的多。如果她不答应,会有什么后果? 在张小一的位置上,这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老二老三老四隐约明白一些,老五老六老七则很懵懂。 但这都不重要了。 入冬前的月底,常昆与张小一成婚。倒也热闹,田庄上下几十口子人,董家村二百多口人,加上杨高和不请自来的郡守、祝家主及葛洪,圆圆满满的办了一场。 常昆化身酒神,从杨高开始,敢跟他喝的全撂趴下。 从中午闹到晚上才消停。 而这只是个开始。流水席大办三天,这才第一天呢。 不过随后的两天,常昆都没有露面。新妇张小一代为主持、招待。 常昆哪儿去了? 中阳峰山腹涤垢泉旧址。 成亲的当天晚上,常昆与张小一圆房,得到了一桩天大的好处——正应了回道人的预言,一道天地之炁。 常昆也没有料到,所谓天地之炁,竟然藏在人的身体里面。他一直以为天地之炁应该在某个野外,深藏隐秘,或穷山恶水之间。 涤垢泉事件时,他以为泉眼下的‘太阳’,老牛口中的‘至刚至阳的神力’是一道天地之炁。 但险死还生之后,除了一颗金珠,和火龙真人提点后才自知的周身金炁沸腾的现象之外,别无所获。 常昆其实还挺有那么点遗憾的。 因为那无疑是最接近天地之炁的存在。 可事后表明那不是。 却没有想到,那玩意儿竟然藏在张小一身上。在圆房的时候,渡过来。当时把常昆吓了一大跳,随后立刻知道,那是一道天地之炁。 这道出自老婆身上的天地之炁十分神奇,并不完全寄托在张小一身上。张小一身上的只是一部分,就像是一根绳子的头。 其他的,在六个小姨子身上。也即是说,一道天地之炁,七个姐妹共同拥有。 常昆抓住了绳头,就可以将之彻底牵引过来。 这道天地之炁并不安分,在被渡到常昆身上之后,左冲右突,十分活跃。常昆因此不得不找个安全的地方静修。 所以去了中阳峰涤垢泉旧址。 先是用了一天的时间,通过‘绳头’将这道天地之炁彻底牵引过来,然后运用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秘法,将之与自身的精元熔炼在一起。 第一步,把天地之炁引入命窍;第二步,将命窍作为融炉,将之与生命源泉熔炼在一起;第三步,易精,也就是勃发命窍,将一身精元气血彻底转换成熔炼了天地之炁的品质无比强大的新的精元气血。 完成了这三步,接下来的第四步才是炼就白虎监兵外相神罡。 不知怎的,常昆发现这一步特别简单。那道天地之炁与白虎监兵外相神罡性质根源相合,一炼就成,无比顺畅。 在炼成白虎外相之时,涤垢泉旧址山腹之内,仿佛一头通天彻地的巨大白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凶狠霸道的气息卷起一阵阵青金色的风,蕴含着湮灭一切的真意,在山腹内来回回荡翻滚。激的旧址中金灿灿的金属金光曜曜,放出氤氲的金炁化作朵朵祥云,与青金色的风交相辉映。 在祥云与金风之间,一头白虎外相摇头晃脑伸展腰身,张开血盆大口无声咆哮,杀气与锋芒交织,金风与祥云辉应。 这头白虎外相有三丈长,一丈余高。它晃晃脑,凶炁四射;摇摇身,大力无边;有飞天遁地纵横世界之能,有杀伐凶残毁灭一切之威。 不知过了多久,金风敛息,祥云消散。那白虎外相落下去,趴在盘坐着的常昆的背后,前爪搁在常昆两肩上,后爪环在常昆腰间,虎头压在常昆脑顶,无声一声咆哮,渐与常昆融为一体。 常昆睁开眼,眼中两道白森森的光吞吐出来,在面前的空气中撕裂出黑黝黝的缝! 锋利的难以想象。 常昆神色安泰,心中明悟。 原来,张家姐妹身上的那道天地之炁,被唤作‘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其品质之高,超乎想象。完全超脱了回道人那卷秘法前半部分对天地之炁的一切描述,是更超然的一种伟力。 此炁出自先天,本当无名。落在后天之中,与道相融,显化于世。上应的西方白虎七宿,下应五行之金、四象之风,迅猛且暴烈,霸道杀伐,不可一世。 四二章 白虎外相 这白虎外相合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之天性,合常昆杀伐凌厉凶狠直烈之人性,甫一成就,常昆水涨船高,比先前强大了数十倍不止。 更得了常昆有生以来的第一道神通——三昧神风。 此风发自四象风炁,合了五行西方之金性,牵引白虎七宿之中奎宿星力,三元合一成就而来。 三昧神风有毁灭万物之能,亦有风驰电掣之速。可凭其绞杀敌手,亦可托身飞天遁地。 白虎监兵外相神罡成就,常昆的体魄应之突飞猛进,向前大大的跨出一大步。原本锻体功圆满,体魄入三阶,只开了一个命窍,因没有继续修持的法门而暂时终止于此,其他穴窍的开辟没有头绪。 现在炼成白虎外相,使得命窍本源骤增十倍不止,还一口气将与‘风’‘金’‘星’相关的一大批穴窍开辟出来。 单论体魄,强了百倍。 真是莫大的好处! 常昆此时也难免有点不敢相信。 从最初之时,不过是因为与回道人打赌输了,履约而来,到现在娶了人家大姐不说,还得了这般惊天动地的好处,实在有点如梦似幻的感觉。 不过常昆总有种被回道人那牛鼻子坑了的感觉。 好像这一步步的,都是因着回道人,才走到现在。 打赌是跟回道人打的,当然,是常昆自己提出来的。 履约是常昆的信义,必须要来。 然后回道人又请火龙真人送来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秘法。 ....零零总总,竟走到现在。 但常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好处都吃到肚子里了,能有什么不好?说到底,这一切其实都是常昆自己的选择。 “不过下回遇到回道人,得好生跟他打一架。这老牛鼻子,明明早就知道些什么,竟然不告诉我!” 常昆站起身,脚下一捋青金色的风炁卷起,缠绕周身,托着他在洞窟中飞来飞去,颇为有些畅快。 现在终于能随便飞了。 打开外挂,常昆一看,自己的‘精’属性已晋升到三阶上品,跨了两个小阶位,距离极品只差一步。 连带‘炁’属性也提升了一个小阶位,晋升到二阶中品。‘神’属性变化不大,还是二阶下品。 还多了一个‘技能’,就是‘白虎外相’。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炼成之后,便是这白虎外相。 常昆忙不迭将拳法撤下来,将白虎外相挂上去。 之前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秘法挂满之后撤下来,拳法挂上去,现在自然要把拳法撤下来,把白虎外相挂上去。 挂上之后,常昆琢磨着这白虎外相也不知道能挂到什么程度。 但总的来说,神罡外相与自身体魄紧密关联,体魄的强度限制了神罡外相的极限,大约白虎外相能挂到与三阶上品的精属性相匹配为止。 炼成了白虎外相,常昆的体魄对外界的感应亲密了无数倍。这洞窟中奇异金属弥漫的金炁,他感觉自己只要想,能直接吸纳,而不像此前只能看着。 便又明悟,白虎外相的成长,在精元足够强大的前提下,还需要吸纳金炁、风炁和星力。 需要种种外在因素的促进。 只要外在因素足够充沛,挂机效率会大大提升。 不过摆在眼前的,只有金炁还算充沛。至于风炁、星力,则只能被动接受。 又花了不少时间,常昆将这次所得一一体会清晰,自觉没有差池了,才走出山腹。 回到田庄,正见小七呼呼喝喝的带着一帮毛孩子在院子里嬉闹。 一看到常昆,小七立刻咋呼着丢下毛孩们往内宅跑,还大喊:“不好了,大姐夫回来了!” 常昆面无表情,我这是山贼下山了? 小一袅袅婷婷出来,也不生疏,过来微微一礼:“夫君回来了。” 常昆点点头,瞥了眼藏在小一身后的小七,道:“吃饭了没有。” 好吧,常昆觉得好像自己没什么话要说。 小一抿嘴一笑:“夫君一去三日,必定腹中饥饿。饭食都准备着呢。”就连忙叫一旁的李娥去准备,自己与常昆入了屋里。 小七不敢进来,躲在门边探头探脑。 小一无奈道:“小七性子如此,夫君莫要放在心上。” 常昆摆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 随后饭菜上来,一大桌子,小一陪着常昆吃饭,一边说自己这几天对田庄的梳理情况,还有一些想法或者建议。 “妾身想在庄子里建丝帛作坊。”她说:“虽说和夫君成亲后没了以前的担忧,但总不能闲着。我和妹妹们只会织造丝帛,做起来给庄子添些进项也是好的。” 常昆狼吞虎咽着,闻言点点头,道:“进项不进项没关系,我家不缺钱。倒是人不能闲着,有点事做也是好的。” 小一眼含笑意,微微点头:“夫君说的是。” 常昆道:“随便做做就好,不闲着,也不要烦心劳力。当作爱好来做。” 小一笑道:“嗯,听夫君的。” 又说道:“中阳峰买下了。那天郡守来道喜,第二天县丞带着地契过来,只收了一块金饼。” 所以说还是要有人脉关系。这东西有了,有事话都不必说,有的是人给你办。 虽然常昆从未把郡守放在眼里,当初还吊起来打,好生一顿羞辱。说不定郡守心里恨的咬牙切齿,但别人却不这么想。他们只看到常昆结婚时,郡守亲自上门贺喜的事实。 所以之前还吃拿卡要,这回直接给办了,鸡毛蒜皮都省略了。 小一又说:“夫君既然回来了,中阳峰建庄子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常昆点点头:“做吧。小一,你也知道那地方的秘密,平时让李娥和张四看着点,别露了馅。我倒不怕有人来跟我刚,只是麻烦这东西能免则免。” 亲身经历的事,小一当然知道。山腹中全都是金子——小一只知道是金子。要是被人知道了,连建康朝廷,司马氏都会下场。 无疑会带来麻烦。 她轻轻点头:“妾身会捉紧看着的。” 常昆道:“我出来的时候已把洞口堵上,不挖进去三丈倒也不会被人察觉,不必太过担心。” 小一了然。 常昆又道:“以后中阳峰西侧的庄子常住,往好了建,别怕花钱。另外田庄的杂物,你想管着就管,不想管就给李娥和张四管。以舒服为主,自己觉得舒服就怎么做。” 小一笑道:“我只管钱财,其他的还是李娥和张四在管。” 挺聪明的。 抓着钱,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行。”常昆吃完,放下筷子:“我平素事儿不多,就练练武。你有什么打算,有什么想法,只去做就是。” 四三章 入冬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是半个月。 日子平淡,这段时间常昆的六个小姨子只有小七每天过来玩,另五个只偶尔过来跟大姐说说话。不像小七没心没肺,她们还记着涤垢泉的事儿呢。 主要是张宅没搬过来。 本来常昆的打算是在田庄修一座宅子给她们住,放在眼皮子低下。可买下中阳峰,那边要建庄子,这事儿便搁置下来。 中阳峰的庄子,图纸出自常昆之手。规模很大。 依托中阳峰西侧山麓地形而建,分一主两副品字形三个院落,总面积是现在田庄院子的五六倍。 等建好了,一个副院给张家,常昆和小一住主院,另一个副院给仆从婢女住,或者有客人的时候客人住。 田庄老房子作为别院,小一计划里的丝帛作坊放在这边。 按照小一的计算,中阳峰下的庄子应该能在年前把主框架建起来。大把金钱撒下去,从县里、郡里请了几百个工匠,每日做工不间断,仍然要好几个月。 至于彻底完善,恐怕明年年中打不住。 内部各种装饰是细活慢工,需要很多时间雕琢。 这些事全都是小一管着,常昆做甩手掌柜。小一自己是乐在其中。毕竟只需发号施令,具体的活儿不必主人家去干。 常昆自己则跟个宅男似的,没事总呆在家里,在演武场练武。 有时候带上小七和一帮毛孩子去山上转悠,打猎或者游玩什么的。小一不怎么热衷于这个,平时用过晚餐后,天黑前跟常昆两口子在河边慢行,说些话什么的。 ... 时间眼看已入严冬,庄上的少数佃户和对面董家村的一些百姓因家贫无衣,冻得不要不要的。小一便打算买些衣服挨家送去,权当做做善事。 正好这时候杨高前几天派人给常昆送来请柬,请他去会稽游玩。 拿着请柬,常昆对小一说:“一起?” 小一略有心动,但还是摇头:“庄上事情太多,不能没人看着。夫君自去,正好买一批衣物回来...” 常昆对小一做善事的举动不赞同也不反对。一句话,喜欢就好。 这年头,每年冬天太冷,不冻死几个人还不正常了。死了人才正常,要不怎么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呢。 常昆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田庄佃户的待遇,说实话,已经顶天了好吧。只不过因为才开始施行,还没缓过来。等明年过后再看,田庄的佃户绝对家家殷实。 至于董家村,好吧,也算是老婆娘家那边了,小一既然想做,那就做呗。左右不缺钱。 平常时候常昆并不太赞同这种直接给实物的慈善,正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给他们好的路子,才是长久的事。 当然,救急还是可以的。都要冻死人了,给些东西帮助他们缓缓过来也是好的。 小一把记好的单子给常昆:“就这些,稍稍多买点,以防计略不周。” 又道:“夫君,我计划把丝帛作坊做大点。你看啊,让百姓们参与进来,种桑的种桑,采叶的采叶,缫丝的缫丝,织帛的织帛,反正我们家不缺钱,多让点给他们,你看行不行?” 常昆闻言哈哈大笑:“行,怎么不行。这才对路。” 便道:“这样的话,我这回去会稽跟杨高提一嘴。丝帛产量上来了不算,得有稳定的销路,陶氏有门路,可以跟他们合作。” 小一很高兴,拉着常昆的手道:“夫君计略深远。” 常昆笑着道:“是你给他们选的路子。” 小七本来想跟常昆去会稽见见世面,被她大姐拧着耳朵拦住了。常昆笑呵呵的,带上刘岷的两个哥哥,驾了牛车,一路向山阴而去。 话说自从刘岷当了刘家的家主,愈发与常昆靠近了。有事没事跑庄子上来,大小事都帮着做。 常昆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 刘隆做了恶事,已死得其所。刘岷土霸王,欺压百姓,但没有闹出过人命,不算无药可救。 他几个哥哥全都是膀大腰圆的铁憨憨,做事有一把子力气。虽然脾气都不怎么好,但做个随从还是可以的。 至于早前觊觎张家姐妹的事,现在都已过去。刘岷接任家主之后稳重了许多,也不敢再对张家姐妹有什么非分之想。 常昆娶了小一,并不干涉几个小姨子的选择。以后若要嫁人,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有常昆在,肯定不会给人做小妾。 刘岷已经娶妻,孩子都好几个,不敢再想着张家的女儿了。 另外一个曾经有念想的,董阿九,是绝对不会有机会的。这小子当初被常昆训斥过后,没有任何改观,这样的货色,哪儿有什么机会。 只是张小七的问题,有点麻烦。常昆得看着她一辈子。 有时候常昆想,娶的要是小七,那就什么都解决了。可于世情不合。人家七个姐妹,前六个都没嫁,怎么可能小的先。 非分之想也是有的。七个姐妹都是娇俏绝色,常昆气血阳刚,有时候也会想一想。但这种事不是常昆的日常必须,他练武乐在其中,多余的想的不多。 刘家四个兄弟,轮流给刘隆守孝。平时都有两个人。大多数时候在田庄无偿做事,意图很明显。 刘岷想进一步向常昆靠拢。 常昆没有拒绝。 当个随从用用还是可以的。 牛车一路嘎吱嘎吱驶进山阴,城门口的两个兵丁还认得常昆,不敢阻拦,人头税也不敢要。 进城直奔陶氏铺子,稍作安顿,把单子给了刘家兄弟两个,让他们去落实单子上的东西。 “买了装牛车上,其余自便。下午未时末在此等我。” “是,常爷。” 交代完妥当,常昆与杨高去了他府上。 杨高的府邸精致幽静,挺有雅趣的。两人在小花园里的梅树下相对而坐,有仆从奉了茶水。 话说这清茶的喝法,已从杨高这里传出去了。听说不久前的诗茶盛会用的就是这种喝法。挺对那些谈玄论道的清谈之士的口味。 “往年这个时节多已下雪了。我前日叫人给先生送请柬时,估摸着这几天要下雪,好与先生赏雪谈天,没想到老天不给颜面,没下。” 杨高略有自嘲。 四四章 真实版本 老天不给颜面的时候那可多了,不独这一回。 总算请柬送到,常昆也按时来了,这就是好的。 至少说明常昆是把他当朋友看待的。就说郡守,他要是给份请柬,常昆正眼不会多看一眼。 “上虞凤鸣山景致颇佳,前年冬天大雪去过一回。”杨高笑道:“此外,还有山阴城外兰渚山下的兰亭园亦堪称一绝。彼为王氏别院,前时诗茶盛会,王羲之便宿在兰亭园。我也有幸去过两回,其中景致之幽雅,可谓会稽第一。” 常昆听了,一口喝干滚烫的热茶,道:“你跟我说这些是对牛弹琴。” 杨高哑然,无奈笑道:“先生这么说倒是我的不对了。” “没说你不对。”常昆道:“只不过这种雅事天生与我无关。若真下了大雪,倒不如堆个雪人,打打雪仗,什么赏雪吟诗,那不是我的菜。” 杨高乐了,笑道:“先生性情令人羡慕啊。” 又说起陶侃,常昆问他:“陶使君贬谪只因王敦之故,我成亲时吃酒,你说王敦气焰被打下去不少,料来陶使君应该快回来了。” 杨高听罢摇头:“没那么快。少则还有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也是可能的。” “我不懂你们搞政治的。”常昆道:“弯弯绕绕屁最多。左右陶使君回来时,你给我通个信,我来谢他一回。说来还欠着人情,也不知什么时候还。” 杨高道:“先生何必纠结于此。做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便不必再谈人情。” “一码归一码。”常昆道:“当初我把人交给你们的时候,可还不是朋友。” 一般说到这些,杨高就非常头疼。常昆这个人太特别,让人无可奈何。只好揭过去,转移话题。 于是他说起最近山阴发生的一些事。 就说到了祝家。 “祝家这段时间闹得是鸡犬不宁。”他道:“也不知祝家小姐怎么突然跟一个叫粱知远的平民书生看对了眼了,嚷着要嫁出去。把祝家主气了个半死。” 他道:“祝氏与马太守家早定有婚约,只待祝秀十八便嫁过去,眼看快了,却闹出这事,整的祝氏、马氏两家灰头土脸,成了世家豪强之间的笑柄。” 这马太守,就是被常昆吊打的那位。两个多月前常昆结婚,他还亲自道送礼喜来着。 说来常昆与马太守倒没有什么仇怨,当初常昆扛着大槊招摇,闹起风波,马太守颜面过不去,要跟他硬刚,才有了那么一出。 是丢面子,但常昆是凭真本事让人丢的面子,说出去也不能嘲笑马太守怎样,那实实在在是敌不过,没看连建康朝廷都装聋作哑么。 这回则不然。 先有婚约在身,却被穷酸书生截胡,让马太守颜面扫地。 祝氏当然也不好过。 这事一闹出来,马太守首先要找的,肯定是祝氏。老资们说好了的事,现在这么搞,你不得给我个说法?我堂堂太守,也是世家出身,你如此欺我,想干什么? 就为祝秀这点自由,两家要反目成仇啊。 想想当初鲍真人所言,那是一一应验。 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如果是平民百姓家。既有了婚约,再闹出这种事,得把人绑了浸猪笼。 杨高道:“倒是城里的百姓,流传的版本挺有意思。” 他笑呵呵的:“一说祝秀游玩时落水,为粱知远所救,就此倾心。二说祝家主携祝秀前年去上虞拜访一位名士,那粱知远正在名士门下求学,两个学问对学问,才华对颜值,生了情意。祝秀于是找借口留在名士门下学琴,与之单独相处了大半年。” “说后来祝家主想念女儿,把她叫回来,知道粱知远的事,这才与马家订了亲,要断祝秀念头。” 然而真实版本是,祝秀生下来就与马家订了亲。 这年头,世家子在婚事上,一般都是这样,几乎生下来就决定以后会嫁给谁、要娶谁。 祝秀都快十八了,绝不可能没定对象。 连常昆都知道这个。 “这样的话,”常昆笑道:“那些流言传言,怕不是祝家自己放出去的吧?” 杨高大笑:“八成是。把有婚约的事放在后面,挽回一些颜面,不至于说祝秀水性杨花,有了婚约还在外面鬼混——这是祝家主溺爱幺女啊——却也把马家得罪的更狠了。” 这是事实的真相。 搞出流言,想把女儿摘出来,意图保住祝秀名声,却把马家又害了一把。这种事哪儿能瞒得过知情者? 这么一搞,祝家基本上连里子都没了。名望扫地,在这样的时代,祝家的未来,已经是看得见的了。 马家肯定要让祝家拿出个说法。 而祝家肯定要找粱知远的麻烦。 粱知远必定会家破人亡。 常昆会想起祝秀的样子,当时还不觉得讨厌。活泼,好动,向往自由。 她是生错了年代。 不过无论是哪个年代,因为这样的事,害了三家,那都是没得说的。 她自己以为爱情就是一切,没想过生养她的父亲、家庭会怎么样,没想过与她看对眼的那个人以后会是什么下场,所以说她是蠢,是真的蠢。 侧面也说明了一个问题。祝家主对这个女儿,宠过头了。 要不是太过宠爱,会有这样的事? 杨高也略有些叹息,道:“虽然当看乐子,但想起来若这等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也是没法子了。” 又道:“若是世家大族发生了这样的事,往往暗中直接处理掉。绝不会传扬出去。” 所谓处理掉,明面上的意思。 “祝家主还是心软了,优柔寡断。”杨高道:“开始一经发现,就该彻底禁足,派人把粱知远处理了。就算到了中间,两个一并都处理了也行,暗中给马家道个歉也就算了。可事情闹大了,不但不好好处理,反而给马家再来一下,看样子等到祝家破家的时候,他才会后悔。” 说的这么残酷,实际是最理智的做法。 一个人的命运和几家的命运相比,该怎么选,对理智的人来说,都是不用考虑的。 常昆又想起,如果当初祝秀听了鲍真人的话,没有与鲍真人断绝缘分,那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 绝对的力量可以打破世俗的规矩。比如这事放在常昆身上,就当常昆是个混蛋,要把祝秀掳回家,马家知道是常昆,绝对不敢有意见。 而祝家,定也乐见其成。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理智,要量力而行。能做到的的做,做不到的强行要做那是找死。 四五章 稍过 当然,常昆来山阴,跟杨高吹牛打屁只是旁支末节。 梁祝的事,与他关系不大。 但常昆想了想:“杨兄,当初我办喜宴,祝家主亲自道贺,送上大礼,我是接了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还则罢了,既然知道了,我打算稍后去祝府上瞧瞧。” 杨高听了,立刻知道了常昆的意思。 就像当初把人交给陶侃安排,说欠个人情就欠个人情,一直念叨着从来不忘。 就是这样的人,得到了什么,就一定要还。 他想了想:“先生若要插手,依我之见不必太过深入,从中说和两句即可,听不听由着他们。” 常昆道:“大抵如此。我与祝家,也就成亲时送礼的关系。” “那稍后我陪先生去一趟就是。”杨高这么说。 常昆这才说起正事,对他道:“我家那娘们打算做个丝帛作坊,计划规模不小。一旦大量产出,销路是个问题。我这次来,是想跟陶氏合作。我庄子出丝帛,陶氏出门路,咱们二一添作五,利润对半分。” 杨高听了面露讶然:“先生的夫人织就的丝帛品质优良。我以前用上虞那家铺子的成衣,还道谁如此手艺,织造的丝帛精良之极。上次去先生家,夫人赠的丝锦我拿回来才知道与上虞那家铺子一般无二,才晓得是尊夫人的手艺。” 他很是振奋:“若能大量产出,这可是一门好生意。” 常昆道:“好生意就好,若是害的陶氏亏了,我脸上过不去。” 杨高道:“合作必定是要合作的。不过这利润分配,我不赞同先生所言。依我之见,三七分。陶氏只出门路,如何能占五成?三成。” 常昆道:“五成还是七成我并不在意,只顺了家里婆娘的心意即可。我跟你说,杨兄,我从来不占谁的便宜。陶氏拿三成太少,我说五成就五成。” 面对常昆的坚决,杨高无话可说,只好道:“三成是不多,五成却过了。四成,陶氏拿四成足矣,两相有利。” 常昆道:“四成?” “四成。” 点了点头:“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是卖我人情,我不与你干休。” 杨高笑了,道:“绝非卖人情。” “好,那就四六开。”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便道:“杨兄派个人给我。田庄的作坊做多大,得看我那婆娘。肯定需要一批织机,得劳烦杨兄帮忙购置。” 就细节上做了一些讨论,两个人随即吃了午饭,便去往祝氏府上。 午饭前就派人送了名帖去,这次上门没上次那么仓促。早有祝家主开门迎客,进到府中,于客厅奉茶。 杨高与祝家主叙了几句,常昆便开门见山。 “我来山阴,听了祝家的事,考虑到祝家主上次亲自到我田庄为我贺喜,有几句话要说。” 祝家主虽然脸上做了些脂粉掩饰,但神情憔悴无疑。 闻言苦笑道:“家门不幸,叫先生见笑了。” 常昆摆了摆手:“你们家的姑娘我当初也是照过面的。挺好一姑娘。跳脱是跳脱了些。这次害了三家,着实说不过去。” 又道:“世家重名声、颜面,如此一来,祝家马家都不好过。” 祝家主叹道:“先生所言正是祝某忧虑之处。马氏揪着不放,我不怪,是我对不起马家在先。可叹我养了十七年的女儿,令我夜不能寐,死了都没脸见祖宗啊。” 常昆点点头:“此事倒也不是不能解决。” 祝家主起身一揖:“祝某知先生非凡之人,若先生有法子,救我一救。” 到现在,常昆不类凡人的消息,祝家主已经知道。 上次常昆来过之后,因着杨高的态度,他后来专门打听过一回。从马家那边得到的消息,知道当初险些拆了山阴城的人就是常昆,于是才有了后来常昆成亲时,他带上大礼上门贺喜的事。 听到常昆说能解决,他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下十分震动。 常昆摇摇头,转脸对杨高道:“我若再欠陶使君一个人情,杨兄以为如何?” 杨高立刻道:“求之不得。” “好。”常昆道:“便由杨兄出面,借陶使君的颜面给马家说一声,此事就此打住。我欠陶使君一个人情。” 又对祝家主道:“马家放手,祝家主须得将祝秀逐出家门给马家一个交代。这就是我的办法。若祝家主觉得可以,现在就办。若不可,当我没说。” 又道:“若此事祝家主处理不干净,生了反复,日后再与我无关。此间事了,我与祝氏亦再无关,祝家主日后也无需再上门送礼。” 这里面的道道,是将祝家主送礼的人情,转移到陶侃身上去。较之于祝家主,常昆觉得陶使君更熟,是个可以相交的。 至于杨高怎么跟马家说,料来做个利益交换,给马家一些好处。 祝家主一听,嗫喏了一下嘴皮,再拜,顿首。 常昆起身便走,杨高对祝家主笑了笑,拱了拱手,跟着走了。 出了祝家大门,杨高道:“先生这事做的重了。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以先生威名,发一句话,吃过先生大亏的马太守想必不敢不从。” 常昆道:“我早前与马太守做过一场,但深究起来,其实并无矛盾。只因不值一提的小事,怒而为之。我此时若如杨兄所言,那便是欺人太甚,不取也。” 杨高抚掌笑道:“先生真妙人。” 常昆摇头:“这事拜托杨兄走一遭。” 杨高道:“小事而已。别看马太守一郡之主,但出身下品,能力寻常,只在小地方作威作福。若能得陶使君一个颜面,他此番是有赚无亏,巴不得的事。” “那就好。” 常昆抱了抱拳:“今天还算尽兴,杨兄,我告辞了。” 杨高一看,连忙道:“先生多居乡间,难得来一回,不如多留两天,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常昆摆了摆手:“不必。杨兄有闲暇来我田庄亦可,一样的。” 就此别过。 常昆步行到陶氏铺子,刘家两个兄弟早等着。于是架上牛车一路出城,常昆让刘氏兄弟驾牛车先行直回田庄,他则往幽林走去。 四六章 拿了好处 到了幽林,林中雾气正在散去,常昆便知道鲍真人欢迎他来。 于是入了林子,几步转过,鲍真人的茅庐出现在眼帘里。 还是那身雪白的丝袍,袍子上大蝴蝶;还是笑眯眯模样,挺欢乐的一个人。 “哎呀哎呀,”鲍真人笑道:“我今天早上见一大群喜鹊喳喳叫,知道有好事,果然小朋友你来了。” 常昆抱了抱拳:“前辈。” 进了茅庐,没见葛洪,常昆忍不住道:“葛兄不在?” 鲍真人笑道:“我把那小子赶走了。他在这里听我讲经三个月,都快装满了,得回去消化消化。” 常昆了然。 就着一张小石桌坐下,鲍真人打量着常昆,眼中分外惊奇:“小朋友较之前次大不相同啊。” 却是看出几分端倪。 常昆比上回可厉害多了。白虎外相成就,强了几十倍不止。 “好大好凶的一个老虎。” 鲍真人隐约看到常昆身上盘着一头大白虎,凶恶之极。 “这些天有些许寸进,还行。”常昆笑道。 鲍真人摇了摇头,感叹:“我早前听火龙那老鬼说你小子不是个修行的,上回却见你周身金炁四射,这回更是个大老虎。如何不是修行的?是个厉害的修行。” 常昆道:“当中得了些机缘,悟了些道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鲍真人笑道:“咱们修行的,就是这个。机缘,悟性。小朋友了不起。你才多大点岁数,我老道士都快比不上你喽。” “不敢跟前辈比。”常昆难得谦虚一回。 喝了盏鲍真人泡的茶,是真唇齿留香,有一股子清炁,喝了清神明目,不是凡茶。 鲍真人笑道:“我昨天心有所感,掐指一算,发现已与我断了缘分的两个竟有了转机。我道是怎么了,是小朋友你的手笔。话说小朋友啊,你到底是什么命格,竟有这能耐。” 常昆道:“我哪儿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借了他人颜面,从中说了几句而已。倒是前辈所言的转机,听不大懂。” 他又道:“我教祝家把祝秀逐出家门,教她好生感受感受贫困潦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无依靠的苦,免得以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只想着自己的好事,把别人害了一大片。” 鲍真人听了,哈哈大笑:“是个法子。不过这法子要我来施展,却是不能。结局该怎样还得怎样。小朋友你却做的扭转过来,才叫不简单呢。” 说着话,这位真人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一片玉简递给常昆:“那两个虽是自作自受,却毕竟与我曾有一段缘分,老道这里承了你的情。我看你一身外相遮掩不住,是没有法门之故。我这里有一卷敛息的法门,你拿去修一修,免得在他人面前漏了底儿。” 常昆一怔,嚯,又得好处了? 他拿了。 道理摆在这里,如鲍真人所言,他承情,常昆不能不接。 随后又聊了一阵,说了些修行上的事,常昆告辞离去。 他这次来见鲍真人,就是打算给这位真人说一声他对祝家的事的处理,也是考虑到那两个与鲍真人有一段缘分之故,说清楚了,免得误会。 没想到还得了好处。 别过鲍真人,常昆甩开步子追上刘家兄弟,回到田庄时已将入夜。 小一早叫人把买的衣物立刻家家户户送过去,这才回来陪常昆吃饭。 常昆把今天的事就着吃饭的时候,给婆娘说了。 “丝帛作坊的事跟陶氏说好了,合作,利润四六开。陶氏四,我们六。”常昆喝了口汤,抬起头道:“过几天陶氏会派个人来,你算算看作坊要搞多大,需要些什么,让陶氏帮忙置办。” 小一欢喜不已:“夫君,妾身已经计算好了。咱们田庄加上董家村,妾身的计划是做茶和丝帛两项。咱们家喝茶的法子挺新奇,可以一试。把这附近的山坡利用起来种上茶树、桑树,让大家伙都得到好处...” 她这里说的高兴,心里的打算一一道来。 总的来说,就是茶叶、丝帛两个进项。良田水田还是以种植粮食为主,毕竟民以食为天。其他不大好的土地、山坡,都拿来种桑树、茶树。 这项计划把田庄和董家村都包含进去,作到一起收益。 还打算收编刘家,让刘家给常家打工。 反正零零总总,计划的很有条理。预计在来年清明之前,完成初步的种树计划,正式的事业,从明后年进入正轨。 女强人。 常昆乐的如此。他自己不在意这些,婆娘既然在意做就是了。 又说了关于祝家的事,小一听了不免吐槽,道:“也是个没脑的。妾身要也像她那样,家里几个妹妹不知得吃多少苦。” 所以说小一这样的,才是过日子的。祝秀那样的,是作死的。 晚上夫妻之乐不提。 这段时间常昆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体质太强的问题。 夫妻生活不怎么平衡。 于是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加强一下小一的体质。 他想来想去,得出两个法子。 一个是丹药。但他自己不会搞,要找到可以加强体魄的丹药,得向回道人、火龙真人和鲍真人求取。 二个是修练的法门。只要修行,自然能增强体质。 可常昆在与小一相处的过程中发现小一并不怎么适合修行,似乎小一的身体是个绝缘体,也就是说,九成九无法超出凡人。 这里虽然有些奇怪,要知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这道天地之炁可是从小一和几个小姨子身上得到的,怎么就不能修行呢?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转而过。 就说加强体质,最合宜的还是丹药这一个法子。 下回遇到回道人几位,常昆打算问问这事,看看能不能求到几粒丹药。 话说这丹药,常昆葫芦里正好有个。但那不能拿来用,那是常昆输给回道人的第二个赌约,履约的核心之物。 料来回道人会一手炼丹的法子,到时候找到他,要几颗过来,大不了再承他一件事就是了。 不过修练的法门还是要计划计划。不能超出凡人,能达到凡人的极限也是好的,总算身体强健比羸弱好不是? 常昆便把心思放在锻体功和玉液还丹清静经上。他琢磨着简化简化结合结合,弄个简单易修的版本出来。 四七章 乔迁 修练的法子,单论锻体功这样的,实在不适合女性。 锻体功是笨功夫,没有外挂,自己练的话全是劳力活。想象一下小一每天举石锁、负重跑、棍棒捶打,炼成一身肌肉疙瘩,简直就是辣眼睛。 倒是玉液还丹清静经是静坐的功夫。文雅许多。 要身体强健,玉液还丹清静经练炁养神的功夫,间接也是能达到的,只是不比锻体功来的有效。 若两相结合一下,搞出个外练体魄不那么激烈、练炁养神门槛又不那么高的简易版,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这两门功法,常昆都熟稔的很,皆已是练到了骨子里。尤其锻体功,挂机挂到无可再挂的境界,里面的东西门清。 即便玉液还丹清静经,也已挂了好几十级了。 而且高深的道道没有必要,简易版只是要让人身体强健而已,又不要多大战斗力。 于是常昆开始琢磨功夫,以锻体功的一些门路为框架,融入玉液还丹清静经练炁养神的一些道道,搞一门简单易学的功法出来。 这边常昆沉浸在编纂法门里头,那边小一的事业也开始走上正轨。 小一先是把刘岷找来,说了丝帛、茶叶计划,如何如何规划,如何如何分配,把田庄和董家村都算的清清楚楚。 刘岷听了暗暗一计较,发现这是好事。 无疑,会将刘家紧紧的捆绑上田庄,但这不正是刘岷一直期望的么。再则,那些贫瘠的土地、山坡,一直没有什么产出,换了种桑、种茶也是另一条路。织丝、制茶可都是高端行业,加上有销售门路,所得全都是白赚,何乐而不为? 一口答应下来。 随后又是动员百姓,又是开荒种树,搞的如火如荼。 杨高派来一位陶氏的账房,跟着小一一起,把丝、茶规模预算统计出来,然后便开始购置树苗、织机等等。 虽是严冬,却搞得生机勃勃。 到年关时候,基本上做的差不多了。能开垦的荒地山坡都开垦出来,垒出一道道的埂,种上一棵棵树;河边、田间田埂、房前屋后,也都纳入一体。 制茶的作坊建在董家村,由刘岷提供房屋土地。缫丝的作坊也在董家村那边。田庄这边只织帛作坊。 董家村的村民一半种桑养蚕,一半种茶制茶。田庄这边的佃户,则皆种桑养蚕。 需要的起步资金,由田庄常大爷借给他们,利息意思意思低得很,还分期还款。 只有一个要求,要做就一定做好,质量不能低于水平线。 由陶氏购置相关的起步物品,根据事业的进展,分批次送来。比如织帛,总得等蚕养出来,有了大批蚕茧才能进入正轨,不可能一开始就把织机全都买过来放作坊吃灰。 年关前,常昆一家搬去中阳山庄园。 经过几个月的赶工,董家村、田庄所有青壮年劳力,甚至还招募了邻村一批青壮劳力一起动手,大把金钱撒出去,配合从郡城请来的几百个工匠,终于初步完成了中阳峰庄园的建造计划。 从田庄沿河而上的路一直修到中阳峰下,路的尽头就是庄园。 为了能在年关前搬进去,中阳峰庄园的主院集中了最多的劳力先造出来。要不然搬不进去。至于两个副院的主要房屋都还没修好。 搬家这天,又开大席,乔迁之喜嘛。 杨高再次送了一份大礼过来,一整套新居家具,算是下了血本。 常昆这些天一直琢磨功法的事,到现在终于快要编纂完成。乔迁之喜他不能不露面,迎接杨高这样的贵客,还得他亲自出马。 “杨兄又搞这么多东西过来,我得还你一套。” 常昆笑道。 杨高道:“先生乔迁之喜,我作为朋友,送一套家具很合理。” 好吧,是很合理。 闲聊几句,常昆把目光落在杨高身边的姑娘身上。这姑娘憔悴的狠,还把一双眼睛恨恨的盯着常昆,不是祝秀又是何人? 常昆不客气道:“杨兄怎把祝秀带来了?我不是早说了,与祝家再无关联么。” 杨高露出歉意:“是我的错。先生当初为祝、马两家解了恩怨,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不过这姑娘死脑筋...” 原来经过当初常昆插那一手,祝马两家恩怨暂消。祝家把祝秀逐出家门,断绝关系,这姑娘以为海阔天空,便跑到上虞去找粱知远。 可哪里知道,粱知远已自身难保。 祝家倒也没派人把粱知远给杀了,只是把他的门路尽给堵死了。粱知远虽是读书人,却出身平民,平常也不务农,家里的土地租出去,自己以给人做账房、抄书、写信为生。 祝家先让他丢了账房的活儿,又让他丢了抄书、写信的活儿,街面上摊子一摆开,立刻就有泼皮混混来捣乱。 这么一搞,粱知远生存成了问题。 粱知远愤恨不已,只得回家,打算务农,把土地捡起来。可这儿又出问题了。原来粱知远父亲病重时,治药石需要大笔钱,粱知远便以自家土地作抵押,借了一笔。 现在虽然没到还钱的期限,但人家找上门来了,说粱知远丢了活计,已一无所有,怕他还不上钱,于是前来敦促,可以不要利息,但必须立马还钱。 如果还不上钱,人家就要收走地契。 粱知远当然还不上钱。所以唯一的依凭,土地,也没了。 这下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话说粱知远能跟祝秀来电,也与此有关。粱知远当初机缘巧合遇到在上虞闲逛的鲍真人,有了这缘分,于是每个月有七八天在鲍真人隐居之地听真人讲经,如此遇上了祝秀。 与祝秀闲聊之时,便说起自家的一些事,比如借钱给父亲治病,怎样怎样苦,卖了不少惨,赢得了祝秀的同情,继而发展出了爱情。 而现在,因着这惨,发展成了更惨。 没了土地,没了一切活计,粱知远举目茫然,只觉天地之间没了存身之处。祝秀这时找上门,看到的是一个颓废、干枯,没了丝毫精气神的人。 她勉力照顾了粱知远几天,才渐渐体会到人世间真正的困苦。作为祝家小姐,她从未为钱发过愁,几乎没有相关的认知。 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一文钱能难死个人。 四八章 定根 米缸里没有一粒米,里里外外家里找不出一个铜子儿,借钱借不到,吃的找不来。勉强捡些菜叶煮点清汤寡水,这样过了几天,她的爱情再坚定,也难免开始动摇。 而这个时候,粱知远醒悟了。 终于知道爱情这玩意儿不顶饿。即便祝秀跑过来照顾他几天,心中难免感动,可也敌不过肚子咕咕叫。 你说你大小姐一个,过来为啥不带点钱呢? 就开始骂骂咧咧了。 什么要死要活的爱情,只把饿个几天,才知道什么重要。这特么不是话本,是现实啊。 粱知远知道祝秀已被逐出家门,现在不再是大小姐了。也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番遭遇,到底是什么缘故。 为什么铺子不要他做账房了,为什么沿街摆摊,只是给人抄书写信,立马就有混混泼皮捣乱。 为什么一回家,人家就拿着借据上门,这么快知道他没了生计。 都是因为爱啊。 一个人要成熟起来,必须得磨炼,得遭到打击。以前他也认为爱就是一切,圣人都说仁者爱人,我爱一下不是遵从圣人教诲么。 哦,现在这才是现实啊。 他终于跟祝秀好好谈了谈。 断绝这份爱,以后再无关联,只当从没遇到过。 左右两人还清清白白,没发生过不该发生的事。依着粱知远的看法,只要祝秀跟他断绝关系,回去好好给祝老爷认个错,以后还做自己的大小姐,至于粱知远,他打算远走他乡。 较之于粱知远的清醒,祝秀却入魔了。 哭着喊着要跟粱知远一起远走他乡。 但终于被粱知远赶走。 杨高道:“那小子算是清醒过来了,可这姑娘还没有。她跑回来,就守在我家门前,我无可奈何啊。要说她回去给祝君好好认个错,以祝家主的心软,大抵还做自己的高门小姐,以后少抛头露面就是。可她不干,就守我家门外。” 说到这里,杨高笑起来:“我不能看她冻死在门前。我想来,这事最终怕还得落在先生头上,就带来了。” 常昆听了没说话,只伸手一引:“杨兄进屋奉茶。” 只当没看见祝秀。 不多时,马太守也来了。 这位面容清癯,曾被常昆吊打过的府君一下牛车,就笑容满面疾步走来,作揖道:“恭贺常君乔迁之喜。” 常昆对马太守的到来有些诧异,但念头一转明白过来。马太守吃了祝家大亏,常昆插这一手,给他挽回不少,还搭上了陶侃的门路,那是天大好处。 常昆乔迁,他自然要来。 祝秀早见马太守牛车,避开了去。 此后再无人来。祝家自然是没来的。当初常昆都说了,以后再无关联。祝家主有心却不敢来,怕恶了常昆。 新宅子虽然还差点意思,但仍令杨高和马太守啧啧称奇。其中一些布局,与这个时代颇有不同,难免让人新奇。 乔迁之喜摆宴是分开来摆的。田庄一趟流水席,田庄的佃户、董家村的村民都在那边。建屋的工匠则在左侧的副院摆上。 主院这边就两桌,正堂里一桌,常昆夫妇和杨高、马太守。偏厅里一桌,止小四小五小六三个。 小二小三代常昆这位姐夫去田庄、副院露个面,小七则是个人来疯,这会儿不知在哪儿闹腾呢。 用饭的时马太守连连敬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早先拆郡府、吊打的事儿一概揭过不提,现在对马太守来说,是新开始。 相对的,常昆则表现淡泊。 杨高也挺高兴的。常昆算是在这儿扎下根了,这就是好的。要是像以前那样四海为家,真不符合陶氏的利益。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世间最大的毒,就是红尘。你要飘飘荡荡若即若离,这毒就毒不到你,可只要你在这里面扎了根,这毒就生效了。 常昆本是孑然一身,那真是一颗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那种状况之下,便没有任何顾忌。 现在呢,又是娶老婆,又是办大宅,根扎下来了。 只作一个对比,当初常昆一怒而拆郡府,吊打郡守,放到这会儿,他一定会多考虑一下。 对陶氏而言,常昆不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子,不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大儒,他是个不类凡人的非凡存在。这样的存在,不能逆着来,得顺着来,慢慢织就一张网,定下他的根儿,以后有所求有所需,才好开口。 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常昆不是不知道。只是作为人来说,毕竟是社会动物,至少现在还是。 止不违背原则,他都没有意见。至少与陶氏相交,还没有不舒心的时候。若什么时候真不合意,常昆也有掀翻一切的底气。 吃吃喝喝,乔迁酒宴办了,曲终人散已入夜。 正打算洗漱了休息,却见小一从屋外带个人进来。一看,是祝秀。 常昆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就听小一道:“妾身见她一个人蜷缩在墙角,一问原来是祝家姑娘。” 说着嗔道:“夫君也真是个不怜香惜玉的。” 常昆瞥了眼祝秀,道:“明日叫她回去。” 小一叹了口气:“她如今无家可归,又...” 常昆摆了摆手:“什么狗屁无家可归。只消回家认个错,大小姐还是大小姐,何必到我这里来闹腾。我可不是祝家主,会惯着她。” 又道:“杨高这混蛋。直把人送去祝家就是,却带到我这里来。以为我对这娘们有什么图谋不成?” 小一一听,扑哧笑道:“怕还真有此意。夫君行止过头。若是常人,不会只因一次送礼就插手人家家里的事。难免让人多想。” 常昆道:“你知道个什么。若只因送了一回礼,我插这个手做什么,是吃饱了撑的么。提点一句足矣。这娘们跟一位前辈真人有些缘分,虽已是断了,却却不能当作不知。左右一些世俗关系,不值一提,动动嘴而已。” 小一这才明白常昆的意思。 竟然与一位前辈真人有关。若小一没有经历过涤垢泉之事,怕还不明白为什么。知道了则不然,常昆口中的前辈真人,一定不是凡俗之辈。 四九章 叛军 “我不是要图个什么。” 常昆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我遇到的每一位前辈高人,皆为真正的高士,对我又多扶持勉励。我愿意与他们相交。” 又自嘲道:“可这回还是得了好处。” 在常昆来说,譬如回道人、火龙真人,都是顶好的人物。予了他许多好处,提点,帮助。鲍真人也不差,也是顶好的人物。 只当顺手做些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的事而已。 可鲍真人还是给了他好处,一门敛息之法。 倒是他现在,觉得难以自处,好像自己专门为了图谋好处去做的,反倒心里不太爽利。而且当时还不能拒绝。 这里就着祝秀的事,给小一说了个明白。 小一听了,也是摇头:“难怪。” 又看祝秀,叹道:“也不知怎么想,竟闹出这样的事。断了缘分,是你没那个福啊。” 若缘分尚在,哪有这回事。在小一而言,只消那前辈高人动动指头,什么都解决了。 小一并不知道,当初正是因为这个,鲍真人才出口断绝缘分的。缘分不断,就没有这事了。 祝秀这时候说话,声音幽幽:“若不是你,他又怎会远走他乡,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如此孤苦,你...” 这话跟鬼一样。 常昆搁下茶碗,目如铜铃:“若不是我,你和粱知远这会儿该埋土里了。滚。” 小一见常昆发怒,连忙叫人进来把祝秀带走。 常昆道:“以后少怜悯些不该怜悯的。” 小一乖巧点头。 很快,新年过去。至于如何热闹,倒也无需赘言。总的来说,因常昆之故,或者说因小一之故,年底该发的工钱一一发下,使得参与到常昆家里这一档子事的所有人,都得了利。 得了利,新春自然过得比往年好了不少。 而常昆则把精力放到涤垢泉旧址。原本入山腹的山洞,现在就在主院的后院,常昆与小一卧室后的密室之中。 有了掩饰,常昆重新打通山洞,将之与庄园连接起来。 平时没事躲在里面,借助其中丰沛的金炁,提升外挂效率,使得白虎外相进展迅速。 不过当白虎外相挂到十级以后,因为缺了风炁、星力这两种外在因素,即便金炁充沛,效率也回到了普通档次。 此外,常昆还借涤垢泉旧址丰沛金炁对马槊进行淬炼、蕴养,效果也非常不错。马槊越来越凶狠,渐更如臂使指。 年前常昆琢磨了一两个月编纂的功法,也已传下。 小一和六个小姨子都有份,连带李娥等家中的婢女,也有份。 这个常昆倒不吝啬。 法门这种东西,就像他穿越前的那些高科技高深知识的书籍一样。不是说有法门就能牛批,要不然穿越前还不个个都是大科学家大人物? 都是个人问题。千百万人中只一个人能成为大科学家,大多数人就是拧着耳朵教,再怎么耳提面命,也只是个平常货色。 修行也一样,能修出个一二三的,永远是少数,绝大多数就算把法门煮碗粥给灌下去,不行的还是不行。 不是所有人都跟常昆一样开挂。 而且这法门在常昆来说,也就普普通通,最多练到个凡人极限,还要有充沛的饮食供应。 学就学吧,就连小七无意中把法门传给了毛孩、张四,甚至佃户们,常昆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反倒小一和李娥颇为捉紧,下了禁口令,禁止法门乱传。 还把知道了法门的人,都收到庄子里。 在知道了法门的厉害之处后,学了法门的,也都自发保密。对他们来说,这法门就是神仙术,是自己高人一等的依仗,不知道还则罢了,知道后比小一还捉紧。 常昆这段时间已把那门敛息术挂成了。敛息术也是秘法,没有多少级多少级之分,跟当初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秘法一样,挂成了就圆满了。 这法门圆满之后,常昆去了山阴一回,见鲍真人时,鲍真人果然不能再看出他的底细。 阳春三月时,年前种的桑、茶开始发芽了。开垦出来的山田上,泛起一点点绿,生机浮现出来,颇为可爱样子。 常昆与小一站在山上俯瞰,暖暖的春光之中,别有一番韵味。 小一觉得挺满足的:“真好。” 常昆也有点喜欢,虽然他没出什么力气,但自家婆娘的事,他怎么也占一半不是。 笑着点点头,道:“是不错。你做了一回大事,家家户户都感激着呢。” 小一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想做就做了。” “自己喜欢就好。”常昆在石头上坐下来,小一依偎过来,两口子默默无声。 “要是日子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忽然道。 这话说的不是没有缘由。前几天不久,杨高着人来了一回,请常昆尽快去山阴一趟,说是叛贼举兵,意图攻打会稽。 言语间较为急切。 因着与陶氏合作,尤以丝帛生意现在渐渐打开门路,其中有常昆的一份,常昆自然要去瞧瞧。 至于叛贼什么的,不稀奇。司马氏当国以来,叛乱之频繁,在五千年历史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百姓活不下去,以刀枪求存,仅此而已。 所以常昆对这种事没有太多看法。 小一也知道此事,因此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总的来说,这时代生存不易。 倒是田庄须得做些准备。万一会稽的守军没挡住,兵灾流毒,四野的村落首当其冲。城池好歹还有城墙依凭,乡间村落防护全无,一旦乱兵杀来,必定死伤无算。 在的得到消息的这两天,常昆已令刘岷四兄弟组织乡勇,做好应对乱兵的准备。 他这次去会稽,打算通过杨高搞一些兵器甲具,用以武装乡勇,以备万全。 常昆自己当然是不怕的,但他并非三头六臂,不能分化万千。万一一个不小心被乱兵冲进来,坏了田庄生计不说,吓着小一姐妹几个,那才大大不好。 庄子里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除了小七,没人高兴的起来。即便知道常昆非凡人的其他人,也仔细谨慎了许多。 午后,常昆动身前往山阴。刘家老二跟着,随侍打下手。 五十章 五斗米道教主 风雨欲来的气氛笼罩在山阴上空。常昆抵达时,只见城门紧闭,城头上兵丁密集巡逻,很是紧张。 山阴认得常昆的人不少,而且大多在军中。当初常昆大闹一场,吃苦头最多的除了马太守就是这些兵卒了。 进城挺顺利的。 街面上已看不见人烟,虽然战争还没有到来,但战争的阴影已经显现。人们只能少走动,战战兢兢藏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审判。 城中十分的萧瑟。 杨高等常昆等的眼睛都红了。前两天他便着人送了信,左等右等常昆不来,搞的挺煎熬的。 “先生啊先生,你可算是来了。” 这一句道出千辛万苦。 常昆笑道:“何必如此紧张。山阴城高墙厚,等闲叛乱奈何不得。” 杨高忙请常昆入座,闻言苦笑摇头:“若真只是等闲的叛乱,我也不会专门给先生送信。” “情况不大好?”常昆道。 杨高点头:“是特别不好。会稽已沦陷近半。早上郡府传来的消息,说叛军前锋已到上虞,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哦?”常昆讶然:“这才多久?” “不到十天。”杨高神色凝重。 “挺快呀。”常昆道:“是哪个厉害人物,进兵竟如此迅捷?颇有名将之风啊。” 杨高摇头:“要说进兵迅捷,倒也没差。至于名将嘛,有待商榷。说到底还是官府反应迟钝。早在半月前就已收到风声,可等到叛军起兵,官府这边竟还未完成兵马调动。” 常昆有些好奇:“起兵的是什么人物?会稽是建康腹心,在此起兵,可算打到司马氏后脑勺上了。” 可不是嘛。会稽吴越之地西去数百里就是建康。这地方突然叛乱,相当于后院失火,危险性极大。 杨高道:“也就先生还笑得出来。我知先生轻视朝廷不屑一顾,但朝廷总还讲着规矩,叛军可不讲规矩。而今前方传来的消息无不表明这波叛贼的凶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又道:“各县陶氏铺子尽没,掌柜、小厮惨遭屠杀,财货劫掠一空。我的先生欸,这可是有你的一份啊。” 常昆听了也难免皱了下眉头。你起义就起义吧,不说军纪森严,好歹别乱杀人啊。可听杨高一说,这叛贼还真没什么可称道的。 收缴物资可以理解,但胡乱杀人却没有道理。 “起兵的是哪个?”常昆再问。 杨高道:“叛贼头目名叫孙恩,原也是中原士族,家中还曾为八王之一的司马伦做过事。永嘉后南渡江左,落户会稽,但因‘土断’之故已家道中落。” “落破士族?”常昆道:“既已落破,哪来的号召力?” 杨高道:“孙恩为士族虽已落破,却还有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常昆道。 “五斗米道的教主。”杨高道。 “五斗米道?”常昆听了,神色一怔:“张鲁的那个五斗米?” “然。” 得到确切的回答,常昆心下不禁一转。 要说对道家流派的了解,常昆如今也不算小白了。火龙真人给他普及了不少。 五斗米道的源流,是张道陵,但创建者是他的后代子孙张鲁。也就是汉末之时据汉中的那位。 但张鲁之后,五斗米便衰落了。其一子南迁江东,在龙虎山另立一派,才是如今张道陵这一系的精华。 从火龙真人的态度上,常昆看出来,龙虎山上必有真修。 倒是五斗米,几乎没怎么提。 这会儿竟然听到五斗米的名头,常昆于是更见好奇。 随后杨高详细一说,才知道原来五斗米在江左十分盛行,尤其是会稽沿海诸县,许多百姓都是其信徒。 难怪孙恩能轻松拉起一支兵马,短短时间攻破半个会稽。 “你叫我来,不会是要我出手吧?”常昆道:“这叛贼也好,起义也罢,归根结底无外是官府执政不力,以致民不聊生。人家活不下去了,你不能让他束手待死。” 杨高道:“我知先生原则。此番请先生来,并非要先生出手。而是有一桩事,须得与先生说一说。” “什么事。”常昆道。 “孙恩兵势如火,依我之见,马太守八成挡不住。”他道:“朝廷必须要另外派人平乱。” 常昆微微颔首。 杨高斟酌着,缓缓道:“若此人是我家使君,先生以为如何?” 常昆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打算借此机会,推动陶使君回朝?” 杨高郑重点头:“然。先生,在得知孙恩即将叛乱的消息,我就为此奔走,已有五分把握。” 常昆道:“此事你与我说有什么意义。” 杨高道:“当然有意义。”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身子坐的很直,目光灼灼分外有神的看着常昆:“我时常与我家使君通信。近一年来,使君在交州思虑得失,站在朝局之外审视这天下,已颇有所得。” “司马氏得国不正,以致外强中干孱弱不堪。当国百余年,不但未能恢复前汉盛世,反而内乱频频,连连失地,更致百姓民不聊生,此间实令人痛心。” “而今胡骑纵横中原,汉家衣冠退避,是自齐桓公后前所未有之耻辱。有识之士无不戚戚也。” 春秋时,中原颓败,以致四方胡狄侵袭,边缘诸侯连年被灭,连周天子也丧于西戎之手。正是烽火戏诸侯的真实版本。 齐桓公继位齐国之后,任用管子,迅速发展壮大。并多次会盟,称霸天下,号召诸侯尊天子、攘外夷,这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壮举! 桓公尊王攘夷,在诸夏危亡之时挺身而出,保住了诸夏传承,其功盖世,功莫大焉。 此后数百年,诸侯开疆拓土征战四野,秦国灭西戎、逐月氏;楚国驱南蛮,拓疆土;燕赵打的东胡不敢南下牧马,何其壮哉?! 而今气象,诸夏之孱弱,比之桓公尊王攘夷时,还要不堪入目。彼时虽然危亡,但中原好歹在诸侯手中,现在呢?整个大江以北,祖宗们打下来的广大疆土全没了! 五一章 一个保障 即使后来白登之围,被汉高帝视为生平之耻,可怎么也比不上把祖宗疆土全丢了更令人羞耻吧? 所以说晋国是个不知羞耻的王朝。 组成这个王朝的司马氏和世家,大多都不是东西。 当然,知道羞耻的人总还是有的。 “实乃诸夏之耻。”杨高面目通红:“我曾与使君探讨,如何扭转乾坤。使君说,除非推翻一切重造。” 他哀叹一声:“然而实际的形势却不允许。胡人就在江北,一旦江南大乱,胡人趁虚南下,是时披发左衽,亡的就不是国,是天下呀!” 亡天下! 这便是有识之士的纠结之处。 现在的汉家已经虚弱到不堪承受的境地。大江天险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旦江南动荡,胡人趁机南下,到时候全都完蛋。 要扭转乾坤,就要烧一把大火,可一旦烧起大火顾及不到外敌,容易被外敌抓住机会。 怎么办? “使君前次书信于我,言道:唯有在保住晋国框架不乱,能抵御外敌的前提下,进行革新,才有几分机会。” “我亦深以为然。” 杨高如是道。 常昆听到这里,渐渐回味过来,道:“陶使君打算怎么搞?是从地方到中枢,还是从中枢开始由上至下?” 又道:“江南世家遍地,不好搞。” “能搞!”杨高死死的盯着常昆:“使君人到中年,原本也曾热血沸腾,憧憬卫、霍之功,自比管、乐之才。然世俗消磨,本已热血沉寂,但先生的出现,给了使君一丝希望。” 常昆皱起眉头:“人间王朝的事,我并不打算掺和。” 杨高点头:“小弟看得出来。否则以先生的本事,何至于安居乡间。” 便道:“非是要先生冲锋陷阵、勾心斗角。只需先生作为一个保障——我们会竭力推动使君归来,并率军覆灭孙恩,在此之后以据而不割的形式占领会稽...” 他将许多计划原原本本向常昆说明白。 先推动陶侃回朝,领兵覆灭孙恩,顺势占据会稽。 走到这一步,必定引起建康反弹。这时候就要常昆出马——不需要做别的,只要展现力量,威慑建康,迫使建康方面默认会稽被割据的事实。 形成一个分裂而又不打仗内乱的局面。 常昆作为威慑性的力量,震慑内外,给陶侃争取时间。让陶侃在会稽这片土地上一展抱负,进行革新实践。 五年或十年后,会稽发展壮大。陶侃携大势入朝,把握权柄,凭借在会稽施为的经验和积累的底蕴进行全面性的革新。 杨高说了许多,涉及到对世家垄断的打破,对新的上升渠道的建立,农业、手工业方面的一些预想举措,税收的革新等等。 可以看出他们计划的完备。 这就是陶侃在被贬谪到交州这近一年时间里的成果。 常昆神色岿然:“陶使君是世家子,杨兄亦是世家子。按照你们的计划,世家将会迅速虚弱下去。你们抛弃了原本的立场。” 杨高自嘲一笑:“人不能有个理想吗?” 常昆沉默,良久颔首:“不错,人总得要有个理想。”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境地,在这片大地上总会有真正的理想者。他们心怀天下,以诸夏的利益为己任,轻生死重大义,一次次的延续和挽救诸夏的道统,为此甘愿付出一切。 “也罢。” 常昆道:“就当我还使君人情。” 杨高大喜,哈哈大笑,抚掌道:“好,太好了!有先生这句话,我们终于敢抛开一切束缚,去做我们要做事!” 笑着又哭了起来:“我们是胆小鬼,是懦夫!我们本该早去做的,但竟然不敢!世家的力量没有谁比我们更清楚,那是堵住一切的墙啊!先生啊先生,只有你,才能帮我们打破它!” 常昆拍了拍他肩膀,神色难得悠悠:“做吧。我在北疆杀胡数万,亦未尝不曾有过这念想。” 常昆知道一个人做不了什么,现在既然有人去做,他从旁出几分力还是能够的。 人总要有点大的念想,不是么。 转过许多念头,常昆道:“山阴是否保得住?又是否需要保住?” 杨高擦了擦眼角,情绪迅速恢复冷静:“马太守已被我绑上战车。他本人的能力,的确很难保住山阴。城中世家诸多,各怀心思,军中便会受到影响。马太守压不住这些世家,便难以保住山阴。” 世家的软弱性和妥协性,其根源在于家比国大。一旦情况不对,便极易倒戈,置大义于不顾,是典型的墙头草。 马太守压不住他们,一旦兵临城下,便会有人生出另外的心思,甚至不战而降。 “不过如今不同。”杨高道:“先生既已拥护大事,那这山阴便不容有失。陶使君需要山阴保存元炁,以便日后施展革新手段。” “我稍后便去联络志同道合的友人,我们一起出力,必定保住山阴。” 言下之意不需要常昆出手。 常昆的应诺,是陶侃计划的坚实保障。若没有常昆的一句话,陶侃知道自己的计划无法成功,还会造成晋国进一步虚弱,以致于难以抵挡北边的胡人,那么计划只会永远停留在纸面上。 如此,他不会迫切归来。杨高织就的网,那些志同道合之士就不会发动,那么山阴这边只能看马太守自己的能耐和建康朝廷的应对了。 “也好。” 常昆点头。 “这样,我在此留个几天,看看情况。” 他又说了一句。 杨高自是欢喜,当即令人安排住宿。 常昆于是把刘家老二叫来,吩咐道:“你回田庄告诉夫人,就说我要在山阴留几天。” 刘家老二领命而去。 入夜时,杨高兴冲冲跑回来,对常昆道:“我已与诸位好友提备妥当。不知先生是否要见他们一见?” 常昆听了直道:“不必。你只当我是个客卿即可。” 杨高心下微微遗憾,道:“但凭先生之意。” 绝口不再提此事。 常昆掺和这事,是出于某种激愤,又有还陶侃人情的因素在内。而非想称王称霸或者改朝换代。 对他来说,那没什么意思。他早知道自己没有御人之能。何况他已非凡人。 五二章 你有血光之灾 五天后,孙恩叛军兵临城下。 这五天里发生了不少事,一是郡府官员的频繁任命和调动;二是会稽官军上虞阻击战的失败。 郡府官员的变动,出自杨高之手。 因着常昆答应襄助,杨高立即行动起来。通过马太守,初步替换郡府的一些职位不高但非常重要的关键位子,将志同道合者一一安插进去。 山阴守军也同时在进行着相同的变动。 这也预示着,他们的计划,提上日程。 安插人手,为迎接陶侃的到来,打下第一步基础。 上虞阻击战则是另一回事。在孙恩叛军占据上虞之后,会稽的守军终于调动起来,郡都尉计划御敌于国门之外——也就是在山阴之外挡住叛军,挫其锐气。 但很可惜,这次战役失败了。 而且败的很快很彻底。 四千官军与万余叛军战于上虞城外,一个时辰之后战败的消息传到了山阴。可见其败之速,绝对是一触即溃。 四千官军逃回山阴的不到百人,几乎全军覆没。 从那时候开始,常昆就没再见过杨高。局势显然严峻之极,杨高甚至没有时间回家休息,一直在郡府操持防御诸事。 说起来上虞阻击失败,也略出乎了常昆的意料。就杨高的情报而言,孙恩虽然有万余军队,挟裹百姓十万,但都是乌合之众,兵器甲胄奇缺,打不了硬仗。 相对的,会稽官军虽然不是晋国的一线军队,四千官军着甲也只五百人,但至少经过系统化的训练,兵器、弓箭不缺。 以四千对万余,以正规军对乌合之众,人数虽在劣势,但事情的正常发展,不应该是以少胜多吗? 败了。而且败的彻底。 这难免让人感到奇怪。 第六天的上午,杨高满眼血丝的回来,当即找到常昆:“事情有些不对头。” “我这几天一直在郡府帮马太守梳理郡府内部事务。”他道:“官军战败的事虽然令我惊讶,但战争就是这样,总有个万一。可我今天早上把防御诸事彻底安排妥当之后,抽时间询问了逃回来的一个军官,发现不对头。” 常昆道:“怎么不对头?” 杨高道:“此人与我说,他们列阵与叛军接战时,忽然天空乌云密布,云中降下雷霆,郡都尉当场被雷劈死,呼吸间数百人被劈成飞灰,军队立刻溃散。” “哦?” 常昆难得露出惊讶之色:“被雷劈了?” 随即道:“这定然不是自然现象。” 杨高点头:“我不知是否是自然现象。但此人言之凿凿,我观他并未说谎。只是他的言辞并未得到重视,都以为他为了逃避战败的责任而找的无端理由,所以没有人告诉我,使得我现在才知道。” 又道:“若我不知先生,恐怕与他们一样,只当推卸责任。但我知先生非凡之人,便想问问先生的看法。” 常昆沉吟了一下,忽然道:“你此前说过孙恩乃五斗米道的教主?” 杨高点头:“是。” “看来此人并非寻常人物。”常昆道:“天上雷霆劈人,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要合适的天气合适的时机。我问你,阻击当日上虞可有下雨?” 杨高摇头:“相反,当天艳阳高照。” “好家伙,是个擅雷法的。”常昆哈哈一笑:“我去会会他。” 杨高得到常昆的肯定,心下震惊之余,庆幸之色溢于言表。他知常昆非凡人,但也只当初在荆州时见过一眼,而且常昆也没施展法术,只是显露了体魄的强横。 这与法术,给人的感官,截然不同。 现在一个叛贼,原以为区区乌合,即便马太守挡不住,等陶侃到了,必定手到擒来。可若是个会法术的,那又完全不一样了。 四千大军,雷霆一劈,顿时烟消云散。这山阴拿什么去挡? 幸亏有常昆! “先生这就去?” 常昆点头:“这就去。” 说着便往外走。 杨高欲言又止:“可...” “不必担心。”常昆摆了摆手:“你只道他雷法厉害,却不知我厉害。难得遇到个同道中人,不快些会会,心里跟猫爪子一样,不爽利。你只管做你的,这等事,自然我来。” 说着话已到了庭院中,常昆周身一缕金风升起,人已腾空,眨眼消失不见。 杨高瞠目,良久说不出话来。 ... 话说城外,孙恩大营中军大帐内,此时止两人。 一个是顶盔掼甲的孙恩,一个却是个笑呵呵的道士。 “未知鲍前辈也在会稽,若早知道,必定拜访一二。”孙恩身材适中,面容清癯,不像个将军,更像个书生。 原来与孙恩相对而坐的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隐居在城外幽林的鲍靓鲍真人。 鲍真人笑呵呵道:“我昨日静修,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算到孙道友有血光之灾,这才来见道友啊。” 孙恩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前辈这是何意?”他道:“莫非我在什么地方见罪了前辈不成?” 鲍真人还是在笑:“哪里哪里,我与你也只曾见过一面,不曾有见罪之处。反倒我这里来,见罪了你。” 孙恩皱眉:“我起兵反晋,势如破竹,局势大好,前辈却说我有血光之灾?岂非是在咒我?” 鲍真人闻言,笑容一收,正色道:“你且听我一言。” 顿了顿,道:“三月前,我便知会稽将有兵祸。算到有一股黄炁从海边来,掀起不小的波澜。我知道是同道中人。” “你我修行的,掺和人道的事,并非好路数。百多年前之黄巾还历历在目,你何必要重蹈覆辙呢?” 孙恩意图开口反驳,被鲍真人伸手止住,这位真人又道:“然若仅此,我也不来见你。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各行其是。然而我如今来见你,却是昨日天机有变。” “若天机不变,你虽事败,却无身陨之忧,可借假死托身,从此潜心修行。但昨日天机变化,我却见你有血光之灾。” 鲍真人语重心长:“我辈修行的,本就少之又少。你得了神通,已殊为难得,若就此陨落,实是可惜了。你听我一言,就此罢手,散了这乌合之众,找个地方隐居修行,可好?” 五三章 此女乃参谋之妻 鲍真人说的真切,孙恩也感受到了。但他更多的是恼怒。 我既起兵,已无回头,岂是你说散就散的? 于是他道:“前辈说我有血光之灾,岂不知我也是修行中人,我自无感,前辈又何敢断言?欺我道行浅薄不成?” 鲍真人道:“你引领起事,已在局中,为人道龙气蒙蔽,感应失灵,自是不知天机变化。否则百多年前的张角,以其神通,怎么算不到自己会死?” 他瞧着孙恩眉心,摇了摇头:“死气越来越重了。看来你的劫数要到了。孙道友还不决断?” 孙恩冷笑一声:“什么劫数到了。我孙恩走到这一步问心无愧,更当一往无前,神挡杀神鬼挡杀鬼!” 鲍真人神色淡漠下来,他站起来,拂袖道:“冥顽不灵!” “你既寻死,就当我多管闲事。”他举步往外走:“只盼你将死之时莫要后悔。” 孙恩面无表情的对着鲍真人背影道:“那就请前辈仔细看着罢!” 鲍真人摇头笑了笑,举步走出大帐。忽然他顿足叹气,抬起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滚滚杀气铺天盖地,如同一座大山从天而降,一瞬间空气在杀机中凝固,整个数万人的大营鸦雀无声! 紧接着,猛烈的狂风吹起,一座座军帐似鹅毛般飞起来,无数叛贼兵丁像稻草一样被卷上高空。 “谁!” 鲍真人背后中军大帐轰然坍塌,一道昏黄的光迸出。紧接着大营上空雷云凝聚,却又在一声炸响之中崩碎,一道人影如断了线的风筝掉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个坑。 此时,已被夷为平地的营寨大门处,一群双臂被反绑着的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们的周围一缕金风环绕,将一切袭击他们的东西湮灭一空。 接着,魁梧的身影驾驭神风从天而降,落在面前。 “夫君!” 张小一分外激动。 常昆收了金风,几步走近:“没事吧?” 目光扫视,常昆轻轻舒了口气。还好,都在。小一七姐妹,刘家四兄弟,李娥、张四,都还好,除了稍微有些狼狈。 “没事,大家都还好。”身上捆缚的绳索悄然绷断,小一奔过来,抓着常昆手臂:“他们人多,我没敢让乡勇抵抗。” 常昆御风出城,打算会会孙恩。接近孙恩大营时,远远看到一群叛军正押着张小一他们进军营。 一下子就把他给点着了。 炸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道金风降下,吹灭了押着小一他们的叛军,然后给叛军大营来了下狠的。还顺手把一个飞起来的家伙给揍了。 他心里捉紧小一,没管那人死活,赶忙落下来,见他们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了。”常昆拍了拍小一的脑袋,又拧了下泪眼汪汪的小七的鼻子,笑道:“这里有个厉害的,我去瞧瞧他。” “嗯。” 常昆转身几步走进大营废墟,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安静的站在哪儿,不禁讶然:“鲍前辈?!” 鲍真人微微颔首,笑道:“小朋友本事越来越大了。” 他指了指脚边刚刚挣扎着从人形大坑里爬出来的孙恩:“孙道友竟没吃住小朋友你随手一拳。” 常昆脸上惊讶一敛,神色稍欠:“鲍前辈怎在这里?” 鲍真人笑道:“小朋友不要误会。我呀,也是刚到。我来劝孙道友,可惜他不听我的。” 孙恩喘息几声盘坐起来,脸皮蜡黄神色发苦,之前因鲍真人劝阻而生出的恼怒全没了,眼中只剩下惊惧。 他看着魁梧的常昆,对之前的那一拳仍心有余悸。 “原来如此。”常昆了然,抱了抱拳:“前辈,此人便是孙恩?” “是孙恩。”鲍真人道:“见他修行不易,我又算到他有血光之灾,这才来劝他。没想到...” 鲍真人只算到孙恩有血光之灾,叛军会被瞬间掐灭,知道有大敌来杀他。却没有算到大敌是谁。 竟是常昆。 又道:“早前我算他前程,虽有波折,但最终能脱身。昨日却急转直下,不知他做了什么,惹的小朋友你如此愤怒?” 常昆道:“此贼遣了人马去我田庄,擒了我婆娘家眷。我本不知。之前在城中,杨高与我说上虞之战官军被雷霆击溃,我猜测孙恩恐非凡人,打算来会他一会,刚要到大营,就看见些贼兵押着我老婆家眷入营,真人,你说我如何不怒?” “原来如此。” 鲍真人微微颔首:“想是昨日孙恩派了人去,难怪天机急转。竟是招惹到了小朋友你的头上。” 孙恩像个待宰的羔羊,听了两个对话,心中是恨怒难当。 说来孙恩举兵反晋,首要目标无疑是城池、关隘,此时哪里轮得到乡间的小地方?还特意派人去招惹常昆? 实在是无端之祸啊! 原来孙恩手底下有个参谋,昨日行军至此,他忽然向孙恩索要五百兵马,说是要报仇。孙恩没当回事——这种事在他手底下多了去了。不少人都是遭到迫害不得不加入他麾下,遇上了自然要报仇。 于是就应了。 而昨天也只此一个,并未派出另外的兵马。 所以说,他命运的转折点在这地方。 苦笑一声,孙恩道:“时也命也?” 这时候,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远处跑过来,先是跑到小一那边歇斯底里一阵,又跑到常昆这边来,不由分说扑上来就挠。 常昆侧身避开:“祝秀,你找死不成!” 是祝秀。 没想到这女的也在叛军大营之中。但随即,常昆便想到了什么,他瞪大眼睛:“是你!” 一边的孙恩闭上眼睛:“此女乃参谋之妻。” 好,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那参谋,多半就是粱知远! “你还我夫君!还我夫君!” 祝秀不依不挠,面目狰狞之极,声如杜鹃泣血,一声比一声嘶,一声比一声绝! 常昆周身金风一卷,将其推开,祝秀跌落在地,又爬起来,双手十指抠着泥土,一点一点的向常昆挪来,挪了几下,噗,一口血喷出。 鲍真人一声轻叹:“唉...” 祝秀眼角崩裂,死死的盯着常昆,其怨毒之处,难以用言语描述。她眼中的光芒在消散,到最后一刻,怨毒之色渐渐消解,露出爱慕:“山伯...” 再无声息。 五四章 莫名其妙的运气 鲍真人转过身去,不忍见。 常昆也懵了,我这是成了大反派了?! 然而却见祝秀没了生息的尸体上,血液朦胧化雾,氤氲流淌如梦如幻,当中竟飞出一只色彩艳丽的蝴蝶! 鲍真人陡然转过身,看见那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脸上神色竟莫名震撼。 蝴蝶绕着祝秀的尸体飞了一圈,翩翩然向小一那边飞去。就在营门附近,它飞呀飞呀,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只。 两个蝴蝶仿佛比翼鸟,簇拥着,绕转着,又一起飞回来,飞到鲍真人摊开的手掌上。 鲍真人百感交集:“朝闻道,夕死可矣。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也算是有了结果了。去吧,去吧。” 他手一抬,蝴蝶飞起,渐渐远去,最终在高天上化作点点光,烟消云散。 “化蝶啊...” 常昆此时,全然也没了怒气。 人死万事空,这两个也的确是苦命鸳鸯,虽说咎由自取,却死后化蝶,其情之坚之执,教人震撼。 待常昆回神过来,孙恩已不见了踪影。 他目光一凝,落在鲍真人身上,心中立刻明白鲍真人施了遮掩法儿,否则孙恩决然避不过常昆感官。 鲍真人道:“总算不能教老道我白来一趟...小朋友给我个颜面,饶他一回如何?” 不及常昆回应,又笑道:“孙道友若死在这里,小朋友怕还会有烦恼。老道我擅作主张,放他一马,正好不使小友这里为难。下回再撞到小友你手里,老道便不管。” 常昆哑然。 只能说鲍真人的推演之术、掐算之能,可谓之登峰造极。 是的,常昆是要杀孙恩。谁让孙恩犯了常昆现在唯一的在乎呢?即便只是无意,但事实如此,没什么好分辨的。 而若杀了孙恩,那陶侃呢?该怎么办? 这里孙恩一死,叛军立刻瓦解,陶侃该怎么归来? 这一切,竟似乎都被鲍真人算到,这不得不让人敬畏。 鲍真人看出常昆心思,笑呵呵道:“我哪里算的如此清楚,只知个大概罢了。”拱了拱手:“老道今天出来好一会儿,得回去了。小朋友若有闲暇,可来我那茅庐坐坐。” 常昆抱拳点头。 鲍真人离开,小一她们这才走过来。 一行人之中便是目睹过常昆非凡人的刘岷,此时神情也大不相同。瞬间掀翻数万人的大营,这样的能耐莫非神仙乎? 就算枕边人小一,也仍震撼未消。 止小七没心没肺,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 倒是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 昨天下午,粱知远带人到田庄。面对五百叛军,小一知道田庄无法抵抗。刚刚组建起来的乡勇人数少,时间短,绝非对手。 于是束手就缚。 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但小一知道,只要常昆得到了消息,她们就会安然无恙。 可惜直到她们被抓到军营,中间整整一夜,常昆也没有现身。 这一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很多。叛军的军纪可想而知。面对七个大美人,他们会产生什么想法? 即便粱知远,也无法约束他们。但小一七姐妹的运气,再次保护了她们。 每一个心生不良的叛军,都遇到意外。 就像当初的刘岷一样。 或是跌断了腿,或是摔断了手,或是被毒蛇咬了,或是突然发病昏厥,凡此种种,只要可能发生的事,都会发生。 还发生的合情合理。 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人心惊。前半夜死伤数十人。到后半夜再没人敢乱来。 他们发现,只要不对她们起坏心思,只是驱赶前进,就不会有意外。 所以老实了。 然后走走停停,抵达军营的时候,常昆出现了。一阵风全没了。 常昆忍不住多看了刘岷两眼,果然刘岷是心有戚戚。这里面的道道,没有人比他体会更深。 就像是在跟老天爷作对一样,做什么什么不顺。 喝水塞牙缝,一不小心被呛死。 这里说话来着,杨高带着人出城来了。 看到这一切,所有人也都沉默了。 常昆没多说,只请杨高找些牛车来,送小一她们回去。 杨高却道:“此事前车之鉴,尊夫人若回去,万一...” 常昆摆了摆手:“我这里随后也要回去。” 他把杨高拉到一边,道:“叛军虽被我打散,但孙恩逃了。此人非凡之人,今日的事想必不少人看的清楚,你只管如实上报,推动陶使君来就是。我稍后回去,等孙恩再起,我再来会他。” 光天化日,就在城外眼皮子低下。常昆一击覆灭叛军,是瞧得见的。 “既是威慑,是早是晚皆无妨。”常昆如是道。 杨高思索一下微微点头:“先生说的是。威慑不分早晚。而且效果或许更好...”他道:“叛贼孙恩为非凡之人,对建康亦是一种威慑。此事一旦被朝中确定,必定无人敢来。这样陶使君的计划便可顺理成章的展开。” 又道:“只说先生不再出手即可。” 常昆点头:“孙恩非凡人,他逃走就是大患。而我击走孙恩非是为司马晋国,是因孙恩派人犯我田庄。所以孙恩不犯我,我便不会再对他出手。建康无法可想。是时只稍稍推动,计划可顺利实施,想必陶使君很快就该来会稽了。” 杨高深以为然。若孙恩只是普通叛贼,想必有意镀金的人不在少数,与陶侃形成竞争,需要颇费力气才能达到让陶侃领军的目的。 而今孙恩非凡人,敢来跟孙恩作战的怕是没有几个。陶侃的竞争对手人数骤减,甚至一个也没有,于是在人家看傻子的目光里顺理成章的来到会稽,闷声执行计划。 所以之前没有杀掉孙恩,在这里反倒是一桩好事。 不过常昆心里惦记着呢。孙恩不是小角色,吃他如今一拳不死,比起当初的老牛和鬼婆强了不知几十里。 常昆险些把他打死,还坏了他反晋的大业,他定然恨常昆入骨。 常昆又如何不惦记他? 早晚宰了这货,免去隐患。 与杨高说了几句,常昆告辞而去。杨高躬身作揖,直到常昆背影彻底不见,才直起身子。 这一回,山阴当再无阻碍矣! 五五章 大雨滂沱 追上小一,一行回到田庄,庄子里上上下下犹自惊魂未定。 倒是有一桩事,令常昆十分不满——昨日粱知远带人来犯,小一为避免伤亡束手就缚,对庄中百姓可谓仁至义尽。 但小一她们被抓走之后,竟无人去山阴给常昆报讯。 虽说距离不近,小一她们被抓到军营走走停停一晚上。但轻装简从一个人,要赶到山阴也就两个时辰。 只要有人愿意,昨晚上常昆就该知道消息了。 可没人去做。 得亏小一姐妹几个有些奇怪的运气护身,否则常昆定会发狂,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常昆以其忘恩负义,心下十分不满。 小一却劝他:“一则庄子里做主的皆被抓走,没了主心骨。二则夫君在山阴的事,百姓们想必不知。既是不知,他们到哪里去传讯呢?” 常昆强自道:“我出门时又不是没人看见。” 小一抓着常昆的手:“只看见,但你又没告诉他们你去了哪里。妹妹们都不尽知,何况下面的百姓呢?夫君敞开心,不必多想。妾身这不是没事嘛。” 常昆感叹,自家婆娘这心胸,比自己还要宽几分。 其实真要寻根究底,满庄子上下,一定有人知道常昆在哪儿。可既然小一都这么说了,常昆还能怎么办呢? 只更喜欢这婆娘了。 “罢了罢了,你看着办。”常昆哼一声摆了摆手:“我去山腹里修行。让下面的人着紧点,孙恩还没死呢。” “知道啦,夫君。” 日子就这么过,时间走的挺快。 转眼又是七八天。 其间杨高派人来了一回,传达了一些消息。 主要是关于孙恩的。 孙恩的军队被常昆打散,借鲍真人之手侥幸逃走之后,他留在后方的妹夫卢循被吓坏了,连忙撤离上虞。 孙恩叛军的根据地并不在陆地上,而是海上舟山群岛。 卢循撤的干净,主力一溜烟全跑海上去了。 而这一战的消息,也通过不同的途径,传递去往建康。 孙恩本人尚无消息,杨高提醒常昆敌暗我明,免得一不小心被孙恩报复。 常昆一直警惕着呢。小一这段时间,常昆都不让她出家门。田庄所有的事都是遥控,全权交给张四和刘家兄弟看着。 “若我是孙恩,必定要先解决先生这边的问题,才会考虑重新起兵。”杨高的消息上这么说道:“所以先生务必警惕。” 常昆也知道这里面的道理。 孙恩害怕一起兵,常昆又去搞他。 所以要先按住常昆,才能安稳起兵。 杨高的信中,未尝没有担忧。要是孙恩不起兵了,陶侃该怎么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常昆知道他的意思。 跟小一说了这事,小一道:“夫君既居乡间,便勿多想。陶使君的事能成则成,不能成就不成。夫君只是客卿,考虑这许多作甚?” 常昆听了怔滞良久,然后一拍额头,对呀,我常昆只打个下手,吃饱了没事干想那么多? 于是心安理得。 “还是我老婆明白人。” 小一噗嗤轻笑:“夫君是关心则乱。” 常昆点头:“我是关心过头了。” 眼看四月间过去了一半,山上去年年前种下的茶、桑都已绿油油的了。小一着紧这份事业,整天想着怎么加快发展步伐。 常昆没办法,只得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农业知识说出来。 于是被小一编成小册子,让张四给百姓普及。 今年的年成极好,至少到现在,几个月都还不错。雨水充沛,阳光也充沛。地里的庄稼涨势喜人。 常昆偶尔出去转转,跟小一,或者跟小姨子们。 居住在一个屋檐下,自然愈发亲密。小姨子们性情都挺无拘无束的,尤其小七,有时候风风火火的,还会打搅到常昆跟小一办正事。 到四月中旬将末,忽然下起大雨来。 大雨一下就是一整天,一分钟不带停,瓢泼似的。 小溪水位暴涨,很快淹没了溪边的田地。 佃户和村民们组织人手查看水情,竟有人被卷入洪水。 小一急得跟什么似的,常昆也坐不住了。 “你看着小七别乱跑,在家好好呆着,我去瞧瞧。”说完常昆出了门。 洪水无情,小一也知道轻重缓急。小七跃跃欲试想出去玩水,被小一直接禁足。 把小七关屋子里,小一往主院走去,看着屋檐上垂下来的水幕,心中忧虑愈重。这雨要是再不停下,半年努力就要被大水全部冲走了。 走到主院,忽然看见雨幕对面,院子大门嘎吱打开。一个湿淋淋的人影钻进来。 小一没多想,连忙喊道:“快过来,雨大,别淋着了!” 那人影一顿,随即冲过雨幕,跑了过来。 小一这才看清,竟是个陌生的小姑娘。这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脸蛋很嫩,但体态身材与小七差不多,发育挺早。 虽然是陌生人,但小一还是没多想。连忙掏出手绢给这姑娘擦脸上的水珠,一边拉着她进屋:“快把衣服换了,别着凉。穿我的。” 陌生姑娘懵懵懂懂被小一拉进卧室,三五两下换了干净衣服。 她是真有点懵。 看着给自己换完衣服又张罗着要煮姜汤的小一,陌生姑娘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等小一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过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这里是常家庄园么?” 小一试了下热度,把姜汤放在姑娘手中,然后坐下来笑道:“是常家庄园。姑娘看着眼生,是邻村来的吧?” 陌生姑娘咧了咧嘴角:“是,是吧。” “为洪水的事吗?”小一责怪道:“这么大的水,你一个小姑娘到处跑,出了事怎么办?你爹娘呢?” 小姑娘听了,忽然眼睛一红:“我爹娘不管我。” 小一立刻关心道:“怎么了?告诉姐姐,别哭别哭。” 两个竟然聊上了。 却说常昆出了门,周身金风游走,排开大雨,一路到河边。 顺流而下,他感官全开,仔细查看搜索。 之前张四来说有好几个人被一股洪峰打进了浪头里,他得把人找到。小一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久后人找到了。还都活着。 五六章 不怀好意 四五个人挤在一片竹林下,落汤鸡似的,被冻得瑟瑟发抖。 眼下四月中,春天才过去不久,夏天的炎热又还没到。这大雨一下来,气温骤减,又浑身湿透,自然冻得不行。 常昆找到他们,暗施手段给他们驱了寒意。 见了常昆,些个人都高兴的不得了。 然后七嘴八舌,没等常昆问,就把事儿说了通透。 他们被浪头卷进洪水,当时全晕了。醒过来就在竹林。 这很不符合常理,所以他们都很惊奇,以为是老天保佑,捡回一条性命。 但常昆听了这不这么想,要说其中一人运气有这么好,可以算作偶然。但全都没事,这不科学。 人为两个字顿时涌上常昆心间。 他忽然心头一惊,顾不得许多,一阵风卷起几人横空而去。路过田庄时将几个人丢下去,自己则电掣般冲向中阳峰庄园。 几个呼吸,庄园已至。一道道熟悉的气息皆被常昆捕捉到,感觉平稳无恙,常昆暗暗松了口气。 独一道陌生的气息,让常昆又把心提起来。 但他这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道陌生气息与小一在一起。当即一阵风落下来,放缓脚步走进屋里,抬眼看见一个面容俏丽稚嫩、身材窈窕有型的陌生姑娘,正与自家老婆小一拉着手谈笑。 这姑娘给常昆的第一印象,是头角峥嵘。 字面上的意思是,姑娘的头发,在额角两侧各自扎了个小髻,就像角一样。深层次的意思,是一种感受。看着这姑娘,就觉得她必须要头角峥嵘。 常昆眼中一丝隐晦光芒流转,再看这陌生姑娘,只见其浑厚的精元气血化作狼烟,浩浩荡荡,隐含着一股霸道之意,肆无忌惮的冲天而出。 果非凡人! 这姑娘精元气血之浑厚,虽比不上现在的常昆,但与去年谯县诛杀孽龙突破前相差仿佛,也就是二阶极品。 常昆更小心了几分。 虽然这个级别的精属性强度已不放在常昆眼中,但没奈何这姑娘现在正拉着小一的手。 要是暴起发难伤了小一,怎么办? 常昆面容平和,出声笑道:“来客了?” 小一一听,抬头见常昆回来了,欢喜道:“夫君回来了。这是邻村的三娘妹妹。” 又对名叫三娘的小姑娘道:“这是姐姐家那口子,你叫姐夫就好。” 三娘果然叫了一声姐夫,但望向常昆的眼神里面分明全是警惕审视。 小一没发现里面的道道,问道:“夫君,村民们找到了?” 常昆点头:“是找到了。” 小一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的家人该如何伤心...”她以为找到的是尸体。 常昆道:“都或者,你别担心。” 眼睛却暗暗盯着三娘,见她果然嘴角翘了翘。 小一一听,乍然惊喜:“没事么?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太好了。我就怕有人折了性命,多不好啊。” 就与常昆说:“你先去换身衣服,妾身与三娘再说会儿话。” 常昆点点头,又盯了三娘一眼才走进里屋。 见常昆进去了,三娘道:“小一姐姐,姐夫看起来很骇人。” 小一拍着她手笑道:“你姐夫魁梧高大,是有些吓人。但人是很好的,你别怕他。” 又聊起来了。 常昆换衣服,耳朵听着,心中有点无奈。 这就抓着他要害了,实在没法子。只有等两个分开了才好动手。 晚饭前大雨初歇。夕阳在落山的前几分钟里制造了一大片通红的云霞,在大雨过后的天空中显得分外光彩。 饭桌上,三娘跟小一聊的火热的同时,时不时给常昆递来一个挑衅的眼神。常昆只是闷着,心想小娘们先得意着吧,到时候有你好玩的。 以为吃完饭就该分开了,没想到小一打算跟三娘抵足而眠,要常昆独守空床。 看着亦步亦趋跟着小一的陌生姑娘,常昆面无表情。行,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不信你黏上了! 还真黏上了。 常昆恼怒,三娘其实也心惊胆战。 她看到常昆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来错了。这哪里是个人,明明是个怪兽! 常昆眼睛盯着她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就像被天敌瞄上了似的,一股恐惧油然而生。自她出生以来,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这姑娘挺聪明,看出了常昆的顾忌,于是想方设法跟小一黏在一起,让常昆忌惮之余不敢动手。 于是僵持下来。 但一直黏着小一不是办法。于是经过观察,她开发出更多的玩法,一会儿黏小一,一会儿黏小二,一路黏下去,又黏回来,身边随时随地总有七姐妹中的一个或几个,常昆抓麻了。 几天下来,矛盾几乎公开。 常昆给她传音:“有本事一辈子住我家,别让我逮着机会。” 三娘毫不示弱,也传音:“就住你家了,你拿我怎么着?” 这种形势渐渐明朗化,小一看出来了,对常昆说:“三娘只是个小姑娘,夫君你何必跟她置气?” 常昆实话实话:“她可不只是个小姑娘。小一,这姑娘厉害着呢。我猜测大雨当天村民落水就是这姑娘手笔。” 又道:“她一直黏着你们,我不好动手。就怕伤了你们。” 小一讶然:“三娘也是修行的吗?” 常昆点点头:“是个修行的,境界还不低。比孙恩厉害一些。” 小一纠结起来:“可我看她没什么坏心思啊。” 这倒是真的。 从一开始,小一就没发现三娘有坏心思,否则当时常昆正好不在,三娘又是个修行的,动起手来哪儿有现在? 常昆道:“我知她对你们没有坏心思,但这姑娘对我有敌意。她上门不是偶然,是有目的的。” 小一眨了眨眼,忽然道:“夫君,你不会把她打死吧?” 常昆能说什么? 摇摇头:“赶走就好。” 小一拍拍胸口:“那还好。不过夫君你别太暴力了,打坏了人家姑娘不好...” “你就是心软。”常昆无奈:“行,不打坏她行了吧。” 常昆这也发现自己之前有点蠢。怎么光顾着跟一个小姑娘捉迷藏躲猫猫呢,早说清楚,早不就解决了嘛。 五七章 龙 三娘失去了依靠。 常昆摩拳擦掌,把小姑娘堵在墙角瑟瑟发抖:“你不是挺厉害的嘛,来来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旁边的小一拉他道:“别把三娘吓坏了。” 又对三娘道:“三娘,你姐夫说你对他有敌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把话说开了,解除误会好不好?” 三娘被常昆堵着,瑟瑟发抖模样,但还梗着架子:“我就看他不顺眼!有本事打我,等我叔叔来了要你好看!” 还有叔叔? 常昆心下不禁一转,还是团伙作案!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爆喝惊天动地:“哪个是常昆,给本君滚出来!” “叔叔!”三娘骤然惊喜。 常昆神色一收,直起身子:“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叔叔什么成色,要我滚出去。” 他给小一施了个眼色,一转身白虎外相显化,数丈长的巨大白虎流光一闪出门,御风登天起。 白虎外相卷起金风,狂烈的杀机与毕露的锋芒交织,威风凛凛,那气势压得天空都要塌下来似的。只见远处一片滚滚火云席卷而来,火云中,一头巨龙蜿蜒盘桓,见首不见尾。 卧槽! 常昆都愣了一下! 龙! 特么回道人那厮不是说没龙的吗? 当初那孽龙还是残余龙气所化,这会儿怎么又冒出一头红彤彤的大龙来了? 那模样,那长相,那鳞甲,那鹿角,那气势,那威风,分明一点不假。 常昆心中在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这头火红的大龙是三娘的叔叔,要是亲的话,那三娘也是龙喽? 想起那场大暴雨,常昆立刻知道,不只那几个村民被洪水席卷是三娘的锅,连那一场大雨恐怕也是三娘的手段。 兴云布雨,是龙天生的能耐! 容不得多想。 大龙驾驭火云,横空而来,倏忽已到近前。一个字儿没多说,就是干。一只巨大的龙爪从火云中探出,携着炽热霸道的威风,兜头盖面向常昆抓来,把天空都爪出了个窟窿。 常昆大笑一声,白虎外相仰天咆哮,神风协从巨虎,与红云中的巨龙狠狠撞在一处。 霎时间,神风呼啸,火云飞溅,天空中雷火交加风吹云动,立时成了一锅粥。 两个在中阳峰另一侧的天空中打的看不清影子,余波落下,整座中阳峰都在轰隆隆的震动 。 小一和三娘等人忙不迭奔出来,看着天空中翻滚来去的烈风火云,都说不出话来。 三娘是不敢相信,这便宜姐夫竟然能跟自己的叔叔打成一团,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三昧神风!好得很!” “拿雷劈我!我打!” “吃我一爪!” “看我马槊!” 风云中惊雷阵阵,一声声爆喝里,完全可以想象有多激烈。 不过总觉得有点逗。 隐约间,只见一头巨龙与一头巨虎翻腾撕咬,绞杀扑击,雷火碰撞神风,爪牙硬撼马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竟一时瑜亮,难分轩轾。 此时十余里外一座山上,孙恩正举目眺望。见此情景,心下倒吸一口凉气之余,脸上喜色绽放。 “好!常昆啊常昆,你不是厉害吗?我给你找个对手,让你好好打。” 嘿然一笑,孙恩转身卷起黄云,贴地远去。 而在不远处,一个笑呵呵道人也正观摩常昆与巨龙厮杀,抽空看了孙恩离开的方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又道:“这小子竟已厉害到这样的程度...区区一门白虎监兵外相神罡有这样的伟力?虽然老龙...但能打成这样,难道肉身成圣的门路就这么厉害?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直看到夕阳落山,龙虎分离,道人才转身离开。 常昆与巨龙这一斗大半天,等双方尽兴,已是日头西垂。 各自分开,常昆收了白虎外相,拎着大槊与火云散尽的巨龙遥遥相对。 那龙长须飞扬,目光如火,一身鳞甲有不少破损之处,稍稍损了龙威。常昆这里也是披头散发,身上有不少伤痕。 “出乎老资预料,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有你这样的强人。小子,你就是常昆?” 巨龙声如雷霆,震撼数十里。 常昆道:“我就是常昆。老龙,今天打的尽兴,明天继续?” “老龙?”巨龙叫道:“老资才三万岁,哪儿老了?小子,你怕是找打!” 常昆大笑:“你三万岁,我不到三十岁,谁老?” 老龙被噎了一下:“好小子,算你厉害。行,明天咱们继续。自从老资乱发了一场大水之后,被怼的没法子,再没尽兴过。遇到你小子,老资运气不错。” 老龙脾气有点爆,祂道:“老资侄女呢?别说你揍了她。揍她一下,老资吃了你。” 常昆道:“你自己看。” 这不,三娘与小一她们已经爬上山来了。 老龙庞大的龙躯卷起火云,倏忽一收,化作一个眉目绯红、气息暴烈的中年文士落下山头。 常昆也收了马槊,与之一同落下。 这才抱拳:“常昆。” 老龙摆了摆手:“你叫我钱塘即可。” 言罢脸上暴躁的神色一转,全化作溺爱:“三娘,这小子没欺负你吧?” 三娘道:“还差一点。” 钱塘眼睛一瞪:“小子,只差一点,老资就打死你。” 常昆嗤之以鼻:“等你能打死我了再说。” 小一连忙打圆场:“这位就是三娘的叔叔吧?快别在这儿了,下山进屋说话。” 钱塘老龙这才看向小一,却一看,神色怔了一下,又看,再怔,随后回头看了眼常昆,再看了眼小一,神色闪过一丝莫名。 然后露出笑:“不敢请也。” “恁多废话。”常昆道:“赶紧走,下山吃饭。我饿一天了。” 下山进了庄子,早有张四等人候着。一个个看常昆和钱塘的神色,是再也无以复加了。龙!还跟龙干起来了! 这是真神仙啊! 常昆只道:“去安抚一下,今天的事庄子上话不要乱传。” 进屋,早摆上一桌子,跟钱塘推杯换盏,大吃大喝。 实在没什么仇怨,三娘也没搞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倒是打一架打出交情,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就像当初回道人那样。 常昆挺高兴的。 五八章 金丹大道 这打架呀,势均力敌才尽兴。敌手弱了是碾压局,敌手强了是被碾压局,左右都不爽利。 常昆一路走来,算尽兴的止两回而已。 一回是西凉初遇回道人,跟他干了一仗。势均力敌打了半个时辰。但跟这回不同。回道人擅耍飞剑,放风筝把常昆给放的不要不要的。 好不容易打了回道人一拳。 这回则是真尽兴。拳拳到肉,最合常昆的口味。 老龙皮糙肉厚,常昆全力以赴也打不坏祂,战斗的时候不必作任何考虑,只管打。 说来老龙是真厉害,其龙躯之强横,还在常昆之上。气血精元之浑厚,也比常昆高了一层,当在三阶极品之列。 常昆能与祂打个一时瑜亮,实是因为白虎外相之故。常昆的白虎外相,以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炼就,品质高的可怕,老龙虽比他高了一层,却很难打破他的护体神罡,按不住白虎外相,这才打个平手。 还是有老婆好啊,沾老婆的光。要没有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炼就的白虎外相,单论体魄强度,常昆自忖斗不过老龙,最多二三十招,几个呼吸就被老龙干趴下。 这老龙活了三万年,战斗经验、战斗技巧皆圆融无暇,举手投足天人合一,其势煌煌恢弘龙威慑人,又全不差妙到毫巅的精微,可谓阴阳皆在一把中。 以常昆现在接近六十级的拳法和六十级出头的马槊杀法,对老龙完全没有威胁。 跟这样的存在厮杀,只能硬刚,别想着用技巧胜祂。那是不可能的。 与老龙一场搏杀,常昆颇有所得。推杯换盏的时候,常昆不免想起去年初遇回道人时,与回道人的那场战斗,隐约感觉不对劲。 回想起来,琢磨细节,似乎回道人是在跟他玩。 以前境界浅薄,看不出道道,也没有多想。现在跟老龙印证一回,常昆顿有所感。 联系到谯县诛孽龙时回道人显露的一些手段的蛛丝马迹,常昆有八分确定,那场战斗回道人没当真。 “嘿!这牛鼻子!” 常昆心下哑然。 外挂傍身,常昆一日不同一日。玉液还丹清静经已挂到二阶极品,级别过了四十级,眼看炁属性就要突破三阶。神属性也到了二阶上品,青莲观想法这门入门级别的观想法已经挂到七十多级。 如此厉害,回头来看,竟觉回道人仍深不可测。 也不知那牛鼻子到底在什么层次。 就听老龙开口:“你小子的外相神罡,修的是白虎监兵之术吧?能跟老资现在打个平手,你这外相已跳出藩篱了。用的是什么天地之炁?” 常昆笑道:“这你也问?” 老龙道:“老资是什么角色?!怕漏了你的底子?跟老资多打几场老资自己就能看出来。” 常昆一想也是。这东西,一眼两眼看不透,但多打个几场,差不多就能摸到一些原理。的确没有隐瞒的必要。 道:“我得了一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方才炼成白虎外相。” 老龙闻言一愣:“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 张了张嘴,骂道:“你苟入的,你特么什么运道啊!” 羡慕嫉妒恨,老龙心下如打翻了调料瓶,是五味杂陈啊。 祂忍不住看了眼一旁陪着的小一,心下灵光一闪,已是恍悟。 “是了,我说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怎么会诞生位列先天级数的天地之炁...先前还不确定,如今...嘿,果然如此...” 这话没说出口。 倒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你这道先天炁才用出点皮毛,区区白虎监兵之术,远不能挖掘其潜力...最厉害的还是金丹大道,你若能得一门金丹大道的根本法,以此炁为本,青云直上,未来成就可期。” 金丹大道? 常昆好奇道:“我倒听说过金丹大道,能当得起最厉害三个字?” 老龙嗤道:“你小子孤陋寡闻。金丹大道乃道家最正宗、最高远、最不可思议之法。几百年前有个叫贾谊的,写了篇鹏鸟赋,道出了一些皮毛。” 祂吟出来:“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金丹大道立意高远,听说立足大道,将寰宇视为烘炉,将修行之人视为炉中胚胎,将一切炁、一切物、万丈红尘、七情六欲,一切有形无形之存在,视为柴薪。将一切道,视为火工。” “以道为工,点燃一切有无之物,萃取内中真意,炼出一颗万劫不灭、与道同存的‘金丹’。此为通天大道啊。” 常昆听了分外惊奇。 他的确听说过所谓‘金丹大道’,还是穿越前的事。一直以为,所谓的金丹大道就是在体内炼成一颗金丹,然后化元婴什么乱七八糟的。 现在听老龙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的理解,与真正的金丹大道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南辕北辙,如萤虫比之皓月。 “通天大道么...”常昆心下微颤,忍不住道:“哪里去找这金丹大道的法子?” 老龙道:“金丹大道说来简单,似乎是个人都明白。但内里的奥妙,你作为修行的,应该知道,便是等闲法门,亦绝非困难两个字可以形容。这法门要说传承,有,摆在明面上,黄老经典之中,你若有那天性,便可悟出来。” 这? 常昆瞪目。 老龙滋了口小酒,又道:“不过能一穷二白从经典中悟出大道的,老资至今没见过一个。你小子若有机缘,找个有传承的师父,得传其道法才是捷径。其他的就别想了。” 说了当白说。 不过常昆却记在心里。听得出来,这金丹大道虽最正宗,最厉害,但也最难。可他是挂壁啊,只要得了法门,一路挂上去不就行了? 又闲聊起来,说这回的来往因果。原来三娘在海中游玩时遇到一个修行的,结下一点交情。不久前此人找到三娘,各种诉苦,各种愤恨,只把常昆说的是十恶不赦云云。 三娘年幼,不能分辨,愤愤然来寻常昆晦气。 又去找老龙,挑拨离间,说三娘被人擒住,要抽筋扒皮如何如何。老龙脾气暴躁,问都没问,循着三娘的气息找来,于是有了之前这一出。 五九章 黄天太平 当老龙循着气息找到这里,第一时间捕捉到三娘气息发现安然无恙,知道遭了欺瞒挑拨,本打算掉头回去弄死那人,却发现常昆是个厉害人物,一时手痒,暗道不能白来一趟,便爆喝出声,引常昆出去。 常昆也是看出了老龙不带杀机,才有了后面的友好切磋。 否则势均力敌之下,绝对会落个两败俱伤,而不是现在这样安逸的喝着小酒聊着天。 “你小子放心,老资回去就把那人宰了。” 老龙道:“把老资当枪使,真是胆大包天。不知道老资是吃荤的么。” 常昆听老龙一说,立刻猜到从中作梗的是谁。 如果不是孙恩,常昆愿把脑袋拧下来。 孙恩自知不是常昆敌手,愤恨之余又颇不甘心,他还有大业要做。正如杨高信中所言,若不把常昆按下去,孙恩等闲不敢再度起兵。 于是从中设计,来个栽赃嫁祸,给常昆无端引来一个大敌。 料来此时,孙恩该是蠢蠢欲动了。 如此,还真不能现在就杀了他。陶侃未至,孙恩还有点用途。 就笑道:“这事先不提。老龙,你多留几天,你我好好切磋切磋。” 老龙倒不急着回去杀人。较之而言,与常昆动动手,活络活络筋骨更爽。杀人有的时间,天地就这么大,那孙恩还能跑了不成?上天入地,老龙自忖要杀孙恩,再给他装两条腿也是个卵。 倒是说起这事,老龙耐不住问常昆:“我看那人也是个正宗的真修。就是路数有些杂。正一雷法与黄天太平经的影子都有,就是都没修到家,小瘪三一个。怎么跟你小子有了仇怨,还把老资牵扯进来了。” 正一雷法?黄天太平经? 常昆道:“你说的定是孙恩。这人前不久举兵反晋,却派人犯我田庄,落到我手里险些打死他。” 老龙一听,神色了然,点点头:“举兵起事么。难怪我看他路数之中,有黄天太平经的影子。” 又道:“他这运道不行啊。刚起个头就犯在你小子手里了。” 常昆笑道:“此人被我一拳打个半死,看在一位前辈的面子上,我才没有追杀他。想是跑到海上,遇到三娘,因此搬弄是非。” 三娘在一旁这时候说话:“老孙是个挺好的人呢...他给我带了不少好吃的。” “好吃的就把你收买了?”老龙敲了三娘一栗子:“以后眼睛放光点,别被人骗了。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老资交代?” 三娘撇撇嘴,嘀咕道:“你还不是,人家一挑拨,不由分说就来了...” 老龙把眼睛一瞪,三娘忙不迭溜下桌子,躲小一背后去了。 常昆道:“都是小事,说开了不必在意。三娘兴云布雨,终归没有伤人,揭过就是。” 便问老龙:“你说的这黄天太平经是什么道道?孙恩举事,与之有什么关联不成?” 老龙笑道:“所以说年轻人孤陋寡闻,还得看老龙见多识广。” 就道:“这黄天太平经,说来还是近几百年新钻研出的门路。百多年前的张角,你小子知道吧?” 常昆一听张角,想到两天两个字,隐隐便有所明悟。 道:“知道此人。” 老龙颔首:“知道就好,我继续往下说。这修行啊,源流在哪里老资也不大清楚,左右是道家居了上头,从老资晓事以来就是如此。道家的真修,虽也因着各种因素掺和人间之事,但往往浅尝辄止,最多是化身凡人做几十年官儿什么的。” “人道龙气玄之又玄,运数之所属。修行中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可借其助力修行。所以有修行的人当官、为将的。” “大约是几百年前吧,有个叫王莽的。也是个真修。此人开辟了一条新路数,在人道龙气的利用上更进一步。不再是当官为将了,是直接做那人王天子;不是借人道龙气修行,而是执掌人道龙气为我所用。” “这人掀起了好一番风波。老资也去瞧过他。倒也是个人杰,可惜他只盯着人道龙气的利,忘了人道龙气的害。最终被人道龙气反噬,死的挺惨的。” “这修行中人,伟力归于己身。人道龙气则不同,是集众之力。且有运数、命运的莫大因果藏在里面。就好比裹着糖的毒丸,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死。” “可这人开创的法门,竟传下来了。也不知是哪个,托亚圣庄子之名,冒为南华真人,把这法门传给了张角。” “要说这张角,也是个厉害人物。此人用了三十年时间,将这路数在王莽开创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创出黄天太平经。这小子竟然计划以此法创造一方人间神域,将人道龙气寄托于其中,好把自己摘出去,借此只享受人道龙气的好处而避过毒害反噬。” 常昆听到这里,不禁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老龙一口酒下肚,笑呵呵道:“就是黄天。人间神域是也。” 祂颇为有些感叹:“这路数其实没错。可惜张角少了一样东西。” 常昆好奇道:“少了什么?” “镇运之物。”老龙道:“人道永恒,龙气则不然。龙气时刻变化。因此人间才有改朝换代的事。张角意图以神域困住龙气,便须得有镇运之物。没有这东西,龙气求变不得,立时就要反噬。” “且镇运之物也镇不得永久。龙气终归是要变化的。但有了镇运之物,他便不会死。有时间缓冲,想出其他的解决办法。” 所谓黄天太平经,就是张角在王莽传承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的以修行之人的身份利用龙气的法门。 这东西的根本是龙气,修行这法门的人,便须得为人主。否则便修不成。 难怪孙恩堂堂真修,却要举兵反晋。这种事放在其他修行之人身上,基本不可能的发生。唯有修练黄天太平经这一路数的真修才会这么干。 “老资看这孙恩也是个白搭。当初张角起事时,修为不比你小子现在差几分,是个纵横天下的人物。区区孙恩,人家一根手指头他都比不上。一头撞到你小子手里不说,还把老资当枪使。他不死谁死?” 六十章 不是好路数 孙恩大抵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怜。 这老龙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脾气暴躁,能耐高强。说不定不必常昆去管,老龙就给他结果了性命。 一顿饭下来,常昆和老龙熟稔了许多。 老龙活得够长,见识够多,与之交流常昆屡屡听到隐秘往事,修行常识越来越丰富。 饭后老龙告辞。只道明日再来,却不留宿。 常昆于是请祂先不要弄死孙恩,老龙答应了。 倒是三娘留下了,老龙并未要三娘跟他一起走。 走了老龙,常昆立刻把刘岷叫来,让他给山阴送个消息过去。 刘岷到了山阴,见到杨高,告知:“大爷让我告诉杨先生:孙恩挑拨他人,栽赃大爷,以此拖住大爷手脚。大爷料到孙恩必于近日再度举兵,请杨先生悉知。” 杨高一听,不禁道:“果然如此。” 他来回踱步片刻,对刘岷道:“你回去告诉先生,就说陶使君的会稽之行已成定局,不日将率兵抵达会稽。” 第二天刘岷归来,常昆从他口中得知陶侃将至,晓得他们的计划马上要展开,心里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晌午时,老龙再至。两个跑到深山老林又打了一架。 老龙走后,却有鲍真人来访。 “你这庄子倒是像模像样。”鲍真人笑呵呵道:“不像老道我,存身处四面漏风一茅庐,寒碜。” 常昆笑道:“以前辈的修行,别说我这庄子,天子宫廷也弹指可得。” 老前辈是淡泊世俗。否则要什么没有? 茅庐也好,宫廷也罢,在他们眼中恐怕都是一样的。 鲍真人乐了,笑道:“你小子说的好听,你也是个修行的,怎不住茅庐?” 常昆道:“一堆家小,不置办个庄子住不下。” 鲍真人哈哈大笑:“在理,在理。” 两人行走河边,鲍真人道:“你这里的动静老道看在眼里。不想孙恩竟给你引来这般麻烦,是老道之过呀。” 常昆笑道:“哪里有什么麻烦。我下回遇到他,还要感谢他给我找了个对练的。” 鲍真人知道常昆这里的事并不出乎常昆意料。这位真人能掐会算,而且距离不远,又怎瞒得过他。 鲍真人轻轻摇头:“老道说的麻烦,非你所以为的麻烦。小朋友,那老龙戴罪之身,本身不是个好路数。你别以为祂心肠直,就道祂是个好的。” 又道:“若非修为被斩、封印加身,以其暴躁蛮横,必为此世之灾。我老道士嘴巴多,你愿意听,我便多说几句,不愿意听老道便不烦你。” 常昆闻言,诧异道:“前辈知道这老龙的底细?” 鲍真人道:“略知一二。” 他指了指天:“此龙犯了天条,做下恶事,由是遭到惩罚。挨了三刀后加以封印,投到人间受过来的。” 常昆心下转动,忍不住问:“我看祂脾性听合胃口的。” 鲍真人摇摇头:“此龙的脾性,跟祂本事一样大。暴躁霸道,蛮横无理。你小子虽然直烈,但还讲个原则,这老龙可没原则可讲。” 鲍真人细细的说:“你可知祂到底犯了哪条天条?” 常昆摇头。 “大禹治水故事你想必听过。”鲍真人正色道:“当初正逢帝尧共主当天下,此龙因与人发生口角,一怒之下兴云布雨,掀起滔天洪水,几乎淹没世界。祂这一怒,不知死了多少人,险些断了一世炎黄传承。帝尧绞尽脑汁,禹王父子两代,付出了多少血汗,才把祂酿成的灾祸制住。” “上天由此降下惩罚,押到那斩龙台上斩了三刀,又封了他仙躯法力。否则以小朋友你的本事,如何能与祂打个平手?” 常昆听罢,怔滞半晌。 竟然是这样的事! 大禹治水,其缘由竟在钱塘老龙身上。 如此说来,这钱塘老龙果然不是个好角色。说祂暴躁无理还是褒扬了祂。分明是个孽障! 常昆道:“这老龙掀起如此灾祸,怎不宰了祂?” 鲍真人微微摇头:“单论此祸,其百死莫赎。却只挨了三刀加以封印,此间内中有什么道理,老道却是不知。左右上头有人。听说祂有个兄长,两兄弟似曾颇有功劳,恐是功过相抵之故罢。” 还有哥哥? 常昆心里一转,倒是一下子想到了三娘。若钱塘老龙的哥哥是泾河龙王,那三娘岂不就是泾河龙王之女? 正思索着,鲍真人又说:“祂罪孽深重,切不可与之深交。非是怕了什么,实在这老龙不是好路数。万一莫名其妙遭了祂牵连,到时候岂不百口莫辩。” 常昆在知道老龙不是个好路数之后,也已打定主意不与之深交。无论如何,鲍真人更令人信得过。 “我与他已有约斗,若突然绝交,这老龙万一发起怒来,未免波及甚大,怕是有些麻烦。” 鲍真人看出常昆的心思,笑道:“此龙戴罪之身,不敢乱来。祂此时好比在坐牢,坐牢之时还乱杀人,你说是不是该罪加一等?” 常昆惊奇:“还有这说法?”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 “就是这么个说法。”鲍真人道:“你看祂气势汹汹,其实外强中干。” 又道:“小龙女儿是不是发了大水?” 常昆道:“是。” “这就是了。你道祂整天在钱塘江里睡觉,孙恩稍一挑拨祂就来了,以为祂蠢?这老龙活了几万岁,除了性子暴躁,脑子可不蠢。祂只是察觉到小龙女兴云布雨发了大水,害怕大水淹死了人,牵连之下令祂罪加一等,才急匆匆跑来看情况。” 鲍真人这一说,常昆是真愣了。 原来是这个道理! 在心里转了一圈,他忽然皱眉:“如此,这老龙怎不把三娘带走?留在我这里作甚?” 鲍真人露出意味深长之色:“这个嘛,小朋友,以后你会知道的。那小龙女留在你这里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老龙与你相交,可不是什么都不图。祂几句好言好语,真当祂与你忘年相交?” 常昆更奇:“难道我这里有香饽饽不成。” 鲍真人只是不说,拱手道:“该说的老道给你说清楚了。怎么区处,是小朋友你自己的事。老道若再多言,未免太过。这里就告辞了。” 常昆见真人不说,便也不问,认真抱拳:“前辈叮咛,乃是好意,晚辈铭记。前辈慢走。” 六一章 原则 常昆万万没有料到颇合脾性的老龙竟是个坐牢的罪犯。 单说坐牢,常昆未必特别在意。可把大禹治水的事往老龙身上一安,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老龙掀起滔天洪水,险些断了炎黄传承。 便不弄死他,也不能与祂相交。 否则实在对不起这一身炎黄的血脉。 常昆送走鲍真人,慢慢踱步回家,心思连篇浮想。 回到家里,跟老婆一说,小一也是惊讶莫名。她道:“我看他性子挺直的,说话虽然粗糙了些,但并不惹人厌恶。没想到竟曾犯下大罪。” 道:“夫君要怎么办?” 常昆道:“自然跟他挑明了说。既然他不敢乱来,我不必担心波及到你们,还有什么好弯弯绕绕的。你知道,我本不喜欢弯弯绕绕。” 小一点点头:“早说了也好。” 又露出点小纠结:“可三娘该怎么办?她只是个小姑娘,也没有犯过错...上次发大水毕竟没害人性命...” 常昆道:“当断则断,一并赶走。” 小一无语。 第二天,老龙准时来到田庄。 两个离了田庄,来到深山。 祂正笑呵呵呢,与常昆道:“你拳意精神还有些瑕疵之处,浩大有余,凝练不足,今日...” 常昆伸手止住祂,道:“老龙,我已知你底细,不愿与你相交。约斗的事到此为止。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老龙一听,怔住了。随即须发皆张,怒火如炽。 祂瞪大眼睛盯着常昆,切齿嘎嘣一字一顿:“小子,你说什么?” 常昆道:“稍后带上你侄女,索性断了交情。” 老龙呼气如火,周围空气哔哔啵啵发出炸响,好似下一瞬就要动手。但正如鲍真人所言,这老龙果真强压怒气,没有动手。 “好!好!”老龙神色一收,变得面无表情:“是个好样的。我老龙凑上门给你打脸来了,真是个好样的。三万年老资没丢过这脸面!” 常昆道:“别做出一副吃了亏的模样。你我既有祖仇,我不对你喊打喊杀是看在你已遭了天谴、受了惩罚之故。却不会与你相交。” “嘿,还要喊打喊杀。厉害,厉害。”老龙嘿嘿冷笑:“有朝一日你可千万别落我老龙手上了!” 常昆摇摇头:“我不吃你这一套。老龙,速速带你侄女走。我这里不欢迎你。” 老龙看着常昆,忽然叹息,语气软下来:“我与你好言好语好相交,你却如此待我。也罢,也罢。我老龙做了事便做了,也是活该。可我那侄女不曾犯错吧?她虽发了洪水,却不曾害人性命,不曾造出灾难。你也要赶她走?” 常昆道:“我不知你有何意图,但三娘你必须要带走。” 老龙见常昆不动如山,只要咬了咬牙,转而道:“既然不论交情,那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不等常昆拒绝,老龙道:“我知你如今三宝之精进无可进,乃因缺了法门之故。我这里正好有一门炼体的玄功,你只消不赶三娘走,莫在她面前乱说话,老资就把这法门予了你,如何?” 常昆的性子便是决定的事绝不改变。没错,他现在缺了法门修练,但缺法门是一回事,跟老龙作交易是另一回事。不能放到一起相提并论。 常昆从不拿自己的决定做交易。 只伸手:“请。” 老龙怒极,拿四周树林山石泄火,只打的地动山摇。最后狂呼一声,化作一道红光,瞬间往庄园方向去了。 常昆这才叹了口气,慢慢往回走。 说来老龙的确合他脾性,若无古之洪水之事,多半能成为至交好友。说祂蛮横也好,无理也罢,只消没有这里面的因果,常昆哪管许多? 只不对常昆蛮横无理,又有什么妨害呢? 可惜祂做了好大的事,无法原谅。 一朵青莲在脑子里绽放,将所有杂念清除一空,常昆回到庄园,却诧异的发现,小七正与三娘在后院假山玩躲猫猫。 他顿时怒了。 这时小一走出门:“钱塘君已经走了。” 常昆看到小一,怒气稍歇:“我教祂带三娘走,怎么还在这里?” 小一摇摇头:“你先进来,别在外面嚷嚷。” 常昆只好进屋,小一立时便递给他一块龙纹玉牌。 常昆皱眉接过玉牌:“这是什么?” 小一道:“钱塘君说了夫君决断。妾身本不该做什么,但三娘天真烂漫,确无过也。妾身和妹妹们都与她投缘。夫君将她赶走,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呢?”常昆摩挲着玉牌,叹了口气。 “所以妾身接了钱塘君的玉牌。”她道:“妾身知道夫君修行艰难。夫君没有师门传承,一切都要靠自己。钱塘君既有法门,止请留三娘在此,又非大事,何必拒绝。” 常昆把老婆揽在怀里:“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但小一,你须得知道,我从来坚持的原则。” 说着话,常昆手里的玉牌化作齑粉洒落一地。 “你我夫妻,乃是一体。你既然答应了祂,我就不赶三娘走。但这法门,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 小一怔滞,眼眶微微泛红。 “妾身知道了。” 常昆撒掉手中玉粉,便哈哈一笑:“这等小事,切莫挂在心上。你为我好,我记着。但你也要理解我。” “嗯。”小一依偎着常昆,心情立刻好了许多。 此时已遁至钱塘的钱塘君忽然神色一怔,苦笑着叹了口气。心里也油然升起一股子敬佩——那常昆是个人物! “还打算给这小子添点堵,算了,算了...” 一头扎入江水不见了踪影。 三娘就此留在庄园,与小七打成一片,两个好的跟亲姐妹还亲。经常闹得庄子里一片欢乐。 常昆有时候也觉得,留下三娘还不错。 至少庄子里热闹许多。 而且有三娘在,田庄这片区域那真是风调雨顺。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年景好的不可思议。 才几天的功夫,山坡上的桑、茶竟然噌噌噌的长,好像打了九二零似的。小溪里、池塘里鱼是一群接一群,多的不可思议。井里的水都变得甘甜甘甜的。 连花儿草儿都可爱了许多。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地方,有灵了。 六二章 人道的规矩 孙恩自以算计了得,借钱塘君之手按住常昆。 但他毕竟孤陋寡闻,不比鲍真人知道的多。孙恩知钱塘君脾气暴躁,却不知钱塘君不敢杀人;知三娘在庄园,却不知常昆并未拿三娘怎样。 还以为得计,于是立刻回去动员人手再度起兵。 在他看来,常昆必不敢离开庄园。因为常昆只要杀不了钱塘君,仇怨一经结下,便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孙恩只需无视田庄的存在,不去撩拨常昆,反晋的大业便再无阻挠。 于是不久后,孙恩举兵两万,再度登陆会稽。 而杨高早有提备,来了一招坚壁清野,一边把孙恩再叛的消息上报建康。 等孙恩叛军上岸,竟然找不到吃穿用度。 一时间,孙恩军中竟然意见分裂,驻足难进。他的军队,可谓乌合之众。许多人跟他起兵打仗,只是为了一口吃的。 前次战败尚心有余悸,这次鼓起勇气,却刚上岸,竟连一口吃的都找不到,谈何军心可言? 孙恩修黄天太平经,他需要军队,需要政权,需要顾忌人道龙气。若他只一人,不涉人道龙气,轻装简从杀奔山阴,山阴必旦夕即破。 但他无法抛开军队。 就好比黄巾张角,不是以神通法术端了洛阳朝廷,而要数州齐发以人道手段决胜负,不敢轻易动用非凡的力量。 孙恩当初在上虞一战动用法术,已经受到反噬。常昆打他一拳的伤势,怎么也不见彻底痊愈。 不是常昆那一拳用了什么厉害的暗手。 孙恩自己很清楚,是人道龙气反噬令他不能痊愈。 那时候他想法是这样的——动用一次法术,以之彻底建立权威振奋麾下军心。只动用一次,镇压的住。 可没想到被常昆打了,一受伤,镇压不住反噬,竟难以痊愈。 常昆可以动用力量杀人,是因为常昆一则不同于寻常的修行者,二则常昆身上并无寄托人道龙气——常昆不造反不为人主,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隐忧。 孙恩则必须考虑这个问题。 他现在不敢动用法术,害怕伤势加重,与当初的张角一样病痛而死。 所以军心涣散,孙恩也没有办法。 于是在海边扎营停下,一边捕鱼为生安抚军心,一边派出少量精锐去更远的地方搜刮粮草物资。兵锋就此停下。 杨高时刻关注着孙恩的动向,见孙恩叛军不动,也暗暗松了口气。杨高并不知道修练了黄天太平经的孙恩的弱点,只知道孙恩一发法术击灭四千郡兵的厉害。 生怕孙恩放下军队,自个儿跑山阴来一发,到时候只能请常昆来对付孙恩。 孙恩才开始就停下,杨高自然高兴的很。陶侃已经回到建康,这里消息也已报上,不日就将引兵前来,杨高只需到等陶侃至会稽,便大功告成。 关于孙恩起兵反叛的事,建康方面的确难以区处。法术、仙家,好吧,这不是话本,不是民间故事。山阴有世家心向司马氏、心向朝廷,他们的消息与明面上的马太守的消息如出一辙,说明此事为真。 其中还提到常昆,对于略知常昆存在的建康朝廷而言,仙家法术的消息便显得更加真实。 于是起初准备镀金走一遭的世家子们立刻打了退堂鼓。 这些人一打退堂鼓,杨高推动陶侃回朝的行动便立刻暗中展开,非常顺利的,一两天功夫就确定了此事,着陶侃立刻归朝。 陶侃回到建康,稍作准备,便率三千军队直扑会稽。 只有三千,不过朝廷许他沿途招募七千,组成一万人数规模的军队。 当陶侃带着兵马离开建康的时候,他知道,他再无回头之路。此一去,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再无侥幸。 四月二十九,常昆正在庄园演武场演练马槊杀法,杨高到了。 “多日不见,先生一向可好?” 杨高满面红光。 常昆收了马槊,伸手接过旁边李娥递上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光膀子,笑着对杨高道:“还好。我看杨兄你神采奕奕,是陶使君到了罢?” 杨高道:“先生妙算。” 常昆大笑:“我有什么妙算?算算时间,陶使君是该到了。孙恩那边现在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四月二十一便起兵了嘛,怎么没听到动静?” 披上衣服,常昆与杨高并行至客厅。 杨高道:“孙恩叛军,乌合之众也。我使了个坚壁清野的法子,他便走不动了。倒是教我白担心一场,还怕他孤身杀到山阴,一记法术破我城池。” 常昆听了大笑:“他大抵是不敢再用法术了。” 之前常昆不了解里面的道道,还是老龙说孙恩不敢轻易施展法术。常昆才知道,所谓的黄天太平经,竟然有那么大的隐患。 要弄死孙恩,若不计手段优劣,只消逼迫引诱孙恩在战场上多用几回法术,他自个儿就把自个儿干掉了。 话说张角就是这么死的。 镇压不住龙气反噬,法术用的越多,死的越快。 常昆这里把其中的道道跟杨高说了,杨高一听,心下明悟:“原来如此,我道孙恩叛军驻足不前他也不动,原来还有这样的道理!” 又不禁看向常昆:“如此...请先生出手岂非也害了先生?!” 常昆笑道:“我与孙恩可不同。他修练的法门乃人主之法,寄托人道龙气,所以才有诸般忌讳。我可没修他的法,我又不为官为将,不沾龙气,自然不遭反噬。” 杨高听了,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隐隐生忧。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说出来:“若不沾龙气,修行的可随意出手,这...” 常昆指着他连点三下,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修行中人拥有凌驾于世俗王权的绝对力量,一旦以此干涉王权,对你们来说不是一回好事。” “然则你还是没听懂。干涉王权,便也沾染了龙气,若不按人道规矩办事,仍然要遭到反噬。” “而路数正的修行之人上体天心,更不会没事以杀人为乐,刻意破坏人间秩序。所以你们的担心,完全没有道理。” 又道:“说起来你人间王权于正宗的修行者而言,干系实在不大。有心的或化身凡人在王朝为官,必然也不施展法术,以免坏了人道的规矩,不但得不到好处,反而有害。” “修行的人,修行本身才是根本,其他的都不值一提。否则这么多年,你见谁用法术祸害过人间?” 六三章 心意 正宗的修行者一个个山高水远,不是藏在深山老林看云卷云舒,就是扮作凡人游戏红尘。 没有缘分的一辈子也别想知道修行者的存在。 相比起天地大道的高远诱惑,世俗的金钱美色权力又算的了什么?完全不值一提。 至于作妖为害的,妖魔鬼怪、走上邪路的,自然有人收拾他们,譬如钱塘君,不就在坐牢么——基本不必凡人操心。 是两个世界。 常昆虽有不同,与世俗牵连稍深,可也仅此而已。他越是厉害,便越感觉世俗的淡泊无味,没甚意思。 因为只要他想,世俗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手到擒来。得不到的才让人念念不忘,而能轻易得到的,譬如路边的一粒沙子,又被谁放在眼里? 也只有孙恩这路数,专修某种法门的,才玩这个道道。 便譬如常昆上辈子拜读过的封神演义,里面的一些内容无疑说明的不少道理。周武伐纣,些个修行中人,只要头上顶了官职的,不论死没死,最后都被封神了,一个没落下。 而如十二金仙那种,皆无官职在身,只要没死,事后还做他的逍遥仙。 不冠以官职,便是为了最大程度的避开人道龙气的影响,渡尽劫波之后仙还是仙。冠以官职的,便不行,劫数过后便不再是仙,而是神。 至于死了的,那当然都是神了。死过一回,再你给条好路,已是上天垂怜。战败的一方自然也没话说。 当然,封神演义只是演义,不能说明什么。但其中有些东西,是兼顾了修行者与人道之间的关系的。 常昆也没必要给杨高解释太多,几句点明即可。 杨高这次来,是请常昆去会稽与陶侃一会。陶侃率兵刚刚抵达会稽,手头上有很多事要做,抽不开身,否则他会亲自来。 常昆当初既然应允了他们,这事便不能不管。与杨高喝了杯茶,便动身往会稽而去。 到了会稽,城中景象杂而不乱。此时陶侃正在整顿山阴秩序,为占据会稽作准备。一待击灭孙恩,就要公开割据态势。 杨高对常昆说:“使君昨夜方至山阴,便一一约见城中世家、豪强,以试探他们的态度。” 除了一早就有结连的志同道合的。其他的都要陶侃亲自做一个排除,以确定是司马氏、当前秩序的死忠,还是有可能争取的墙头草。 若是死忠,自然要设法清除。若是墙头草,便要逼之倒戈。 到了郡府,常昆见到陶侃,这是二者之间的第二次会面。 “陶使君。” 常昆长笑一声抱了抱拳:“常昆来也。” 换个文雅的,这会儿该说‘使君多日不见,一向可好云云’,但常昆没这习惯。 陶侃眼中颇多血丝,但精神极好,笑着拱手:“常君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常昆笑道:“使君看起来也不错。” 陶侃道:“请坐。” 两个人分宾主落坐,杨高一旁陪侍。 陶侃明显比上次在郴县时老了不少,面上显出风霜。这次贬谪,对他的影响不小。不就说交州那地方,现在穷山恶水,不是本地人根本呆不惯。 不过这位使君眼睛仍然清澈,神情仍然安泰。 “犹记得上回见常君,还是在荆州。”陶侃含笑道:“当时如见天人,以为威猛。而今已返璞归真矣。” 常昆笑道:“人总要变。” “是啊。”陶侃略微感叹:“人总是要变的。这世间万物,都脱不出一个变字。先贤著一部‘易经’阐明了一切,可惜能懂的,却少之又少。” “是懂的不愿去变吧。”常昆笑哈哈道:“人得了好处,就想永远抓在手里。” 陶侃笑了起来:“先生性情赤诚,心如明镜。” “明面上的事罢了。”常昆笑道:“使君这回既已下定决心,我来掺和一手,以了往日之愿。” 陶侃点点头:“有常君助我,使我信心倍增。” 确定了基调,陶侃便说起自己的想法。 他道:“我虽非大族出身,却也是士族。年轻时曾热血激昂,或憧憬卫霍之功,想着封狼居胥;或自比管、乐之才,运筹帷幄,安万里江山。” “做的不少,成的不多。于是渐渐有所改变。想着将自己一亩三分地做的好了,也就罢了。” “我作郡守,就把郡守作好。作刺史,就把刺史作好。领兵就把仗打好,治民就把民安心。” “可惜世事不能如人意。”他缓缓道:“曹魏时,胡人不敢南下。还须得派质子,以防曹魏攻伐。司马代曹,无能为也,竟至于胡人霍乱北方,朝廷只能屈居于南方。” “此汉家之耻!” “我在荆州时,竭力安民,以图恢复民生。管子说民富则国强,诚哉斯言。荆州百万民众,若得富强,只消一州之地,起十万大军,北方胡人何以能当?” “却不可得。”他露出叹息之色:“我治荆州,碍了王敦。他要争权夺利,只把大义于不顾。贬我倒也无妨,若能延续我的策略,令百姓休养生息,也是好的。可此人愧于他王氏出身的身份,而今在大江上游大肆征兵,与朝廷对立,搞的蜀中、荆州民不聊生。” “我当初建议王导,趁我还在荆州时,突起一支兵马,趁王敦不防,以迅雷之势击之,快刀斩乱麻断了祸根,王导亦不从。” “内外交困之局,实令人无法可想。” “上回遇常君,止只言片语,我却记在心中。”他收敛情绪,道:“在交州之时,我一直在想,司马氏好不好,世家好不好,百姓该怎么办,汉儿该何去何从。” 他目光与常昆对视:“止得一条:自炎黄以来,我诸夏延续至今,自然要万万世延续。胡人可猖獗一时,又岂能猖獗一世?” 常昆道:“然。” 陶侃点头:“我知常君亦心怀大义。这一年来我在交州日日思索利弊,把少年时的热血从头捡起来,我想试试。” 这就是他的心意。 常昆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一股赤诚。若无此赤诚之心,他又何必走这条路?以他的能耐,官儿作的好好的,世家子当的好好的,要什么有什么,安安乐乐一辈子难道不舒服? 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六四章 二十日无功 陶侃梳理山阴只得三天,三天后调兵遣将,准备一鼓作气灭了孙恩,然后据会稽以行革新之法。 这段时间孙恩终于把军心归纳到手中,他杀了不少跟他起事的头目,又各种显露法术、能耐,以震慑军心。 加上派往更远处的精锐搜罗了不少粮草物资,军中勉强安定下来。 于是孙恩开始调拨军队攻打四方。 但孙恩这次的对手是陶侃,而不是能力普通的马太守。他虽然知道司马氏派了陶侃这么个人来跟他干仗,可并未把陶侃放在眼里。 接下来几次截击,陶侃让孙恩彻底认识了他。陶侃用兵巧妙,每每击中孙恩部队的软肋,打的孙恩溃不成军。 孙恩无法,只得重新合兵一处。 孙恩也是个狠人,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的军队太拉胯,胜得败不得。多败几次,勉强凝聚的军心就又要溃散了。 所以孙恩选择决战。 他举兵杀奔山阴,却在上虞一代遭到陶侃再次阻击。这次孙恩不敢用法术,在陶侃手中连败了三阵,只得退守上虞城,依托城池防守,不敢出战。 因着是决战,常昆也来了。 他和一身戎装的陶侃在城外一座小山上观察上虞的防守形势。 陶侃眺望上虞城头,微微颔首:“这孙恩吃了几回败仗谨慎了许多,上虞的防守做的虽然不算出众,但也中规中矩,一时半会拿他不下。” 常昆道:“不若我去破了城墙。” 陶侃摇了摇头:“既知孙恩顾虑,不敢动用法术,我又怎能厚颜请常君出手?寻常攻城而已,我若请常君出手,难道以后每逢这般,都要请常君出手吗?非不得已,实不愿请常君也。” 常昆理解的点点头:“使君说的不错。我能一次两次,绝无三次四次。为来日计,还是多锻炼锻炼军队的好。” 陶侃的兵马毕竟不多,几场战斗下来,除去减员,还有不到八千人。而城中的叛军却仍有万余。 暂时形成僵持态势。 陶侃这边琢磨如何攻破城池剿灭叛军,孙恩自然也在琢磨着怎么击败官军、铸就大业。 相持数日,陶侃试探着攻打了两次,因着孙恩拼死抵抗,皆没能建功。 孙恩也试过一回夜袭,但被陶侃识破,反坑了孙恩一把。 孙恩于是愈发谨慎,随后接连两日不见动静。 这天,孙恩正在城中绞尽脑汁思索破敌之策。忽有兵丁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孙恩感到奇怪,这会儿怎会有人求见他?是谁? 就道:“请进来。” 却进来个斗篷人。 孙恩立时警惕,缓缓提起法力:“足下何人?何事见我?” 斗篷人并未掀开斗篷,声音从斗篷中闷闷传出:“孙先生勿须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我是来助你的即可。” “助我?” 孙恩不由得一怔。 他此时确已有势穷之象,再这样相持下去,恐不需陶侃来打他,他的军队自己就会溃散。此时竟然有人来助他,孙恩先是一喜,随即心中更见谨慎。 “为何助我?” 陌生人,斗篷,不露面,还说要助他,这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 斗篷人道:“司马氏龌龊不堪,孙先生反晋大快人心,我自然要来助你。以我观之,孙先生如今不能动用法术吧?若不能动用法术,孙先生败亡即在旦夕。此危急存亡之时,孙先生竟不欢迎我?” “藏头露尾之辈,你叫我如何信你?” 造反不是过家家,孙恩造反的能耐再差,也知道谨慎二字。 “我说了,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斗篷人再次强调:“我有的是办法助你。” 孙恩道:“我知你是非凡之辈。难道你能动用法术神通?” “两军交战,你我这等人物,非不得已绝不动用神通。但除此并非没有另外的办法。”斗篷人侃侃而言:“你只要信我,保管你大事有成。” ... 又几日对峙,陶侃已有破城之法,正待攻破上虞灭了孙恩,却忽有朝廷公文抵达。 杨高带着送来公文的人到前线见陶侃。 “天子诏:陶侃击贼二十日无功,劳民伤财,着陶侃回建康分辩...” 竟是调走陶侃的公文。 说他二十天没能剿灭孙恩,还损失粮草物资劳民伤财,有过,要他回建康分辩。并调派另外的人来接替他攻灭孙恩。 陶侃与杨高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杨高当即一摆手,一队甲士上前将公人拿住。在公人的懵比之中将尽数其软禁。 陶侃丢下公文,对杨高道:“伯越,这事你怎么看?” 杨高思索道:“当是摘桃子来的。想是朝中见主公攻打孙恩时,不见孙恩再度施法,因此生了侥幸之心。” 陶侃微微颔首,想了想,道:“当不止这一个原因。” 他道:“不见孙恩施法,而我连战连捷,把孙恩困在上虞,已是瓮中之鳖。有人心生侥幸来摘桃子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不会这么快。以朝中形势,扯皮能扯一个月。” “使君的意思是...” 陶侃道:“我怕孙恩与朝中有勾连啊。” 杨高啊了一声,也立刻想到了这个。 “唯今之计,便是速速平灭孙恩。”陶侃道:“尽快占据会稽,形成计划之中的局面。” 陶侃既然来了,当然不能因一纸调令就走。 他已破釜沉舟,事情一定要干。 “去请常君来。” 不多时,常昆到了。 陶侃说了公文的事,然后道:“常君,庾氏前来接替我人不日即至。我意在庾氏之人抵达的当天平灭孙恩,是时请常君出手展现神通,以震人心。” 常昆大笑一声:“我等了好些天了。” 而此时城中,孙恩正与斗篷人推杯换盏。 “晋国朝廷的文书下来了。”斗篷人遮掩着一口喝干半碗酒,笑道:“孙先生只需稍待,等走了陶侃,趁其交接兵权之时一击而破,大业可成。” 孙恩非常高兴,因为建康下达公文的公人太过大模大样,城头上早是看的一清二楚。更知道了斗篷人的‘神通广大’,能影响晋国朝政。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六五章 斗篷人 做大事,神队友相助,有多爽,孙恩现在就是了。 能影响晋国朝廷的内应,比十万大军更具价值。 “好!” 孙恩大笑一声,抚掌道:“此间事成,日后还要多多依仗足下。” 斗篷人笑道:“小事尔。” 孙恩急切,道:“我这就去调兵遣将,免得错过时机。” “合该如此。” 孙恩于是城中调派兵马、选拔精锐,时刻准备在城外官军交接兵权之时突然杀出,趁其号令未明之际一战定局。 不两日,朝中派来接替陶侃的庾氏子庾亮庾元规到了。 庾亮三十岁出头,乃颍川庾氏庾琛之子。庾琛为丞相军谘祭酒,此时已是朝中丞相王敦之下的第一人,权势极大。 庾亮冠以左卫将军之职前来接替陶侃。 陶侃在中军大营之中招待庾亮,绝口不提兵马交接之事,庾亮无法,只得摆明车马。 他道:“不知使君何时与我交接兵权?” 陶侃双手平方膝上:“元规何以如此急切?” 庾亮道:“诏命在身,不得不急。” 陶侃正色:“我与元规亦是旧识,也曾相谈甚欢——元规此番不该来啊。” 庾亮一怔:“陶兄何出此言?” 陶侃道:“我已决意据会稽而行革新大事。朝中诏我归朝分辩,且不说此间如何无理,然无论有理无理,我心中皆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 庾亮听罢大惊失色:“陶兄要反乎?何以至此?!” 他吓得站起来。 一边却暗暗对旁侧的随侍使眼色。 陶侃看得分明,笑道:“元规稍安,不必多做什么。你的家臣、族兵皆已被我拿下。” 庾亮心下一沉,重新慢慢坐下:“看来陶兄早有定计。” 陶侃道:“我不会把你如何。你且只看着,等时候到了,我自送你归朝。” 便站起身来,笑道:“元规可愿与我看一场好戏?” 庾亮道:“既在屋檐下,不得不从。” 陶侃当即下堂,挽起庾亮胳膊,两人仿佛亲密无间走出大帐,来到大营辕门处。正见远处上虞城门大开,一飙叛军蜂拥而出,杀奔这边而来。 陶侃笑道:“叛军知你来夺我兵权,要趁机败我。” 庾亮无言。 陶侃又道:“时机拿捏精准,可见叛军朝中有人。元规啊,不知你带来的人之中,有几个心向叛军?” 庾亮失色:“怎会?” 陶侃道:“这大晋国已糜烂至斯,我不愿随之一同糜烂。这会稽我来了短时间内就不会走。” 这时常昆来到左近,抱了抱拳:“与他说这许多作甚?使君,我这就去宰了孙恩。” 陶侃作揖拜道:“有劳常君。” 常昆笑道:“应有之理。使君稍待,我去去就回。” 在庾亮瞬间呆滞的神情中,常昆纵身而起,外相显化五丈白虎,驾风起云,风驰电掣,眨眼已至上虞城上。 “孙恩,出来受死!” 白虎咆哮,声震天地。 常昆驾驭外相到了城上,瞬间捕捉到孙恩气息。但一条大槊掣开,白光吞吐间,一槊刺下,锋芒毕露的杀机之中孙恩所在的府邸被劈成两半。 硕大的白虎外相从天上扑下,轰隆一声,这座府邸瞬间化为灰烬。烟尘滚滚之中,两道狼狈无比的人影被打的吐血三升飞上高空。 城中叛军顿时大乱,狼奔豚突,四散往城外逃命。 而杀奔陶侃军营的精兵立时进退维谷。但陶侃不给机会,当时倾巢而出。 常昆一击打下,才发现竟还有个修行的。这气息遮掩,颇为奥妙,竟没被常昆预先抓住。 但无妨。 这两个合力挡了常昆一扑,勉强没死,却也快了。 白虎一纵登天,一缕缕青金色的风炁自虎口喷出,呼呼一吹。风过人无踪,孙恩顿时了账,飞灰了去。 独剩下个斗篷人,常昆意图活捉,看是个什么来历。 那斗篷人竟也硬气,见孙恩倏忽即死,知道难以幸免,于是要抵死反抗。见他周身放出阵阵火云,这云炁炽热难当,携着令人心烦意乱之气息,将数十丈天空染的红彤彤的。 而地面就近的许多叛军顿时在火云的影响下发狂,眼睛通红,竟互相厮杀起来。 “哪里来的货色?”常昆见此喝道:“煞气滚滚,又邪又烈。给大爷去死!” 常昆把手一抓,一条大槊执在掌中。周身金风环绕,白虎临身,吞吐金炁四溢,携着无与伦比的暴烈凶狠,仿佛骑着白虎冲锋陷阵的大将,大槊举起,力劈华山。 这一槊,生生把空气撕开一道黑漆漆的裂缝。只一眨眼便将火云劈成两片。 此时常昆,早不同往日。外相神罡成就,无论虚虚实实,皆一斩两半。不再是当初罡气品质不足时难以危及大敌,更非死力气时面对这种状况的无能为力。 这一槊劈下,劈开了火云,迎来一声惨叫。炽白的余波落在城中,将这座数里长宽的城池从头到尾劈开,在地面撕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缝。 斗篷人所化的火云竟也顽强,霎那散开、聚合,当空一滚,化作一尊腰间只剩下点皮还黏着的十丈高面目狰狞的巨人! 也是神罡外相! 这巨人神罡勃发,间或还夹杂着乱人心魄的力量,怒吼间一拳击出,并合身向常昆扑来。其势之猛,犹如山倒。 常昆哈哈大笑,掌中大槊丝毫不为之动摇。 抬手又是一刺,白虎吞吐出炽白金炁,挟裹神风,如撕废纸般撕开巨人护体神罡,又给它挑杀当场。 这巨人哪里知道常昆炼就白虎外相用的是什么天地之炁!那是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 其品质之高,超乎想象。 斗篷人虽也炼成巨人外相,神罡之浑厚,单论量不次于常昆,但质却差了太多太多。 只此一击,巨人外相维系不住,惨呼着崩塌间坠落城中。 常昆吼声震天,驾驭外相虎下山,流星般轰入城中,上虞为之动摇。房屋坍塌,大地崩裂,只见烟尘滚滚,耳闻惨叫声声。 倏忽片刻,整座城已彻底成了残垣断壁。 紧接着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地面轰飞砂石乱绽,只见一口短刀忽然飞出,眨眼远去。紧接着一条马槊由下至上刺来,刺了个空,只把天空刺出一道裂痕。 随即常昆的身影出现,他皱着眉,遥望已空空如也的天际,一时默然。 六六章 建康的阴影 这一番惊天动地的战斗,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里,便已尘埃落定。 只看到一头硕大白虎凶暴狂烈,阵阵狂风之中,从空中跳到地上,又从地上跳到空中,再坠地时,大地粉碎城池坍塌,最后寂然无声。 此时陶侃挥兵才刚出营。 庾亮神色惨淡惊惶,嗫喏着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而陶侃即便将常昆的本事尽量高估,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上虞彻底摧毁,叛军四散溃逃,一切都如此简单。 还能做什么呢? 陶侃敛了心惊,大笑道:“左右何在,速与我收拢叛军!” “喏!” 这才对庾亮道:“元规可瞧见了?司马氏之孱孱,我深以为耻。更有世外高人看不入眼,来相助于我。我今据会稽,要一展抱负,为汉家寻一个出路,你以为如何?” 庾亮嘴角抽了抽:“未必他胜了...” “陶使君。”一阵风落地,常昆显出身形。 庾亮顿时无言。 陶侃大笑,长揖一拜:“多谢常君!” 常昆道:“不必。” 又道:“我既与使君有约定,使君便只管施为。这里事了,我不便久留。若再有事,使君教杨兄来我庄上寻我即可。” 陶侃笑道:“我倒希望不再有事,免得打搅常君。常君,慢走。” 常昆点点头,纵身卷起神风,远去已无踪。 陶侃又拱了拱手,转身对庾亮道:“元规可以走了。你且回建康,告知曰:陶侃据会稽,不为覆晋国,只为革新求变,为汉家寻一条出路。” 又道:“我仍是晋国之官,但朝廷管不得我。若兵戎相见...”他指了指残垣断壁的上虞:“来日建康未必不是今日上虞。” ... 常昆一阵风落在山阴城外的幽林畔,举步向鲍真人隐居之处走去。转过密林,正见鲍真人站在茅庐外含笑而对。 “前辈。”常昆抱拳。 鲍真人笑道:“来了。” 就说:“小朋友两条腿跑的可真快。刚见那边烟尘滚滚冲天,转眼你就到我这来了。” 常昆道:“孙恩不值一提,翻掌间的事。” 鲍真人叹了口气:“他不听我劝,合该遭此劫数。” 常昆道:“真人豁达。” 便转言:“我杀孙恩时,还有一人,也是个修行。但一身炽烈的邪煞,看着不是好人。我本意抓住此人问个底细,没想到这人硬气,生生把自己给炸了,但走脱了一口短刀。不知真人是否算到此人根脚?好教我心里有个数。” 鲍真人一听,脸上露出些微诧异,他道:“还有修行的?” “先进来说话。” 两个走进茅庐,就着石桌坐下。 鲍真人皱眉道:“我算到孙恩有一死,却没有算到另外的。你且与我细细道来,我琢磨琢磨。” 常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番交手,几个呼吸的事,能有多少信息? 只好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鲍真人听罢仔细斟酌着,袖子里的手指头掐来掐去,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摇摇头:“算不清楚啊。看来有厉害人物插手,能耐在我之上。” 又道:“如小朋友你所言,此人神罡浑浊,煞气邪祟,的确不是个好路数。我辈修行,不论修的什么法门,走的什么路数,只消心正、行正,便是气息驳杂,也不会滋生邪气。你杀人盈野,死在你手中的人数以万计,但杀气纯正,不见邪气,何也?” 常昆道:“只因我常昆杀人,问心无愧!” “然。”鲍真人赞道:“杀人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有原则,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心无愧,行无愧,因修行而显化外在,便是干净二字,绝不会有邪气。” 常昆道:“如此说来,此人问心有愧。” 鲍真人道:“有愧无愧先不说。以此人本事,还蒙蔽不得我。料来背后有强手。我想了想,此人忽然掺和到孙恩举兵之事中,恐有甚见不得人的图谋。” 常昆深以为然:“只可惜他炸了自个儿,依托一口短刀瞬间走脱,我追之不及。否则拿住他什么都知道了。” 没拿住人,掐算之术又失灵了,一时间的确仿佛无法。 “这掐算之术虽然神妙,可一旦遇到厉害强手,便往往不灵。”鲍真人道:“或可从具体之事入手推导前因后果。” 他道:“此人掺和在晋国与叛军之间,这就是根子,其中或有蛛丝马迹。小朋友,这几天晋国方面,可有发生特别的事?” 常昆闻言,觉得鲍真人说的有道理。 掐算之术的确厉害,不需任何条件,预知即将发生的事。但遇到强手,则容易被蒙蔽,什么也算不出来。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转换思维。按照凡人的路数走。根据已有的线索,一步步推导,也能抓住马脚。 他想起这几天的事,先是公文,后是兵权,便道:“司马氏朝廷下达公文,说陶侃二十日剿贼无功,令他回朝辩解,又派另外的人来替他剿贼。这里面要说奇怪之处,则‘快’之一字。” “建康的反应太快太迅速,临阵换将这种大事似乎都不必经过考虑,像是早有准备。” 常昆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什么,道:“孙恩的叛军在这个过程中反应极其灵敏。公文下达后,孙恩缩头缩脑作了乌龟;今日交接兵权的人刚到,他又立刻挥兵出城,分明是要趁官军方面兵权交接、将令未明的空挡里,突击定局。” 鲍真人闻言脸上露出笑容:“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孙恩与建康朝廷内部有勾连。以我之见,六七成涉及真修。” 随即笑容一收:“到底是哪个,敢搞这样的事?难不成与孙恩一般,也打人道龙气的主意?” 常昆若有所思:“真人的意思是,有真修的藏在朝中?” 鲍真人微微颔首:“除此之外还能找到什么关联?这个猜测,可能性着实不小。” 常昆道:“若朝中也有真修,且对晋国心怀异心,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鲍真人笑道:“既对晋国有异心,料来会纵容陶侃所为。只是不知会否找你寻仇。你得警醒一些,免得吃人大亏。” 常昆心下一动,暗道有理。 陶侃割据会稽,事实上也是对晋国有异心。说不定会被认为是一路人,从而对其纵容。常昆则害了大事,又是非凡之人,说不定真会引来报复。 六七章 很有钱 对于极有可能藏在晋国朝中的真修,无论鲍真人还是常昆,都持谨慎态度。也就是先观察,再做结论。 不过常昆已与之结下梁子,之后会如何发展,常昆自己也不好肯定。 若打上门来,没得说,干就是了。 若对方只当此事没发生过,常昆暂时也不想去找他麻烦。实在是有点烦了——因着陶侃这档子事,常昆愈发觉得世俗的一些东西寡淡乏味。 但绝不能视而不见。 斗篷人满身邪气,毕竟不是好路数。万一搞出什么大事来,未必不会波及到常昆。该有的警惕不能放松,得时刻防备着。 鲍真人打算离开隐居之处,他说:“此事老道我也要谨慎对待。当初张角闹了一回,搞的我道家世俗的派别一度遭到抵制,这不好。我虽不喜凡俗,却也不能置祖师们传下的世俗道统于不顾。” “老道我呀,是坐不住了。”他叹了口气。 鲍真人打算先去龙虎山一行,再去建康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好的端倪。 常昆只道:“若有差遣,前辈只管把信送到田庄。” 他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动弹了。老婆热炕头不好么,非要到处溜达,很有意思? 他这里与陶侃之间了断了因果。 该还的人情,也一并都还了。还借给他一张虎皮,算是仁至义尽。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呆在家里,没事走两趟拳脚功夫,练一路马槊杀法,所求再无其他。 常昆一直都是一个简单的人。没那么复杂,想的也不多。以前飘飘荡荡则不说了,现在既然扎下了根儿,就不想再像以前那样飘着了。 别过鲍真人,常昆回了田庄。 马上五月,气候渐渐炎热。田庄里的景致,是越来越好看。三娘的存在,给这片大地带来了许多东西,都是好的方向的。 风调雨顺是基本操作。 对于常昆,三娘的态度转变很快。她并不知道常昆曾决定赶她走,小一没说。 早前小龙女被孙恩挑拨,以为常昆十恶不赦。后来知道内情,把这愤怒转嫁回孙恩身上,若不是跟小七玩的得意忘形,她恐怕早就去找孙恩讨要说法去了。 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已经几百岁了。 可龙是龙,人是人,是不同的种族。龙的几百岁,与人的几百岁有本质的差别。这姑娘还没成年呢。 有时候三娘看到常昆练武,手痒之下大呼小叫的要跟常昆切磋,每次都被常昆修理一顿。却还乐此不疲。 因着三娘的这份缘故,小七对练武的兴趣大大提升。 所以常昆传的法门,小七进展极快。 话说这法门现在已在庄子里普及开来,老老少少,一个个多多少少都会那么一两手。可以预见的是,任凭这样下去,未来田庄里随便一个人出去都厉害的不得了,披甲跨马就是纵横沙场的顶级猛将,那肯定非常好玩。 在田庄的欣欣向荣里,时间走的很快,转眼过了年中。 田庄的丝帛产量稳步提升,陶氏专门指派了一个掌柜常驻田庄,把这门生意抓得很紧。小一是最高兴的。 这是她的事业。 这两个月里,会稽方面动作频频。陶侃的革新大业,最先从土地开始,颁布的政策,类似于摊丁入亩,在土地、税收和人口方面下足了功夫。 这倒并不出乎意料。 这不是工业的社会,而是农业的社会。一切问题的发端,往往从土地开始。要解决问题,历朝历代,往往都是从这方面入手。 作为一个大地主,常昆倒觉得这挺不错的。该上税的上税,该缴役的缴役,既要依托于这片土地生存,自然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其他的世家、豪强,那些地主,可不这么想。 因此闹了好一阵乱子。 陶侃下了狠手,以极其强硬的姿态将他的政策推行下去,不从者一个字,杀! 军队握在手里,当他刀剑不利乎? 当然,陶侃也并非一味的强硬。对于愿意服从他的,他也不会吃干抹净拍拍屁股不管。这里还要说到常昆的田庄——陶侃打算在整个会稽推行桑、茶事业。 桑衍生丝帛,丝帛价值极高,上到公卿大臣,下到村间豪强,无不以丝帛衣物为贵。 茶也如此,亦是这个时代高价值的产业。 杨高不久前来了一回,说了这事——陶侃认为,丝帛、茶叶不但在南方极有销路,在北方更有销路。 胡人们极其喜好这两样。 完全可以拿去赚胡人的钱,榨胡人的油,以之强壮自身。不过需要一个前提——一支强大的水军。 以胡人的秉性,此时势大,绝不可能规规矩矩与汉人交易,最大的可能是抢夺。所以不能在陆地上互市。 他打算依托水军,在海边开市,与胡人做生意。 细节上常昆了解的不多,也不问。但大体的路子,常昆觉得挺有搞头的。搞农业,搞经济,搞水军,都是良策。 会稽这片大地在陶侃主政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元炁。整个一派欣欣向荣。 常昆挺高兴,虽然他只打了个下手,但也接收到了一份成就感。 入秋后,田庄迎来大丰收。佃户们一半的收成,常昆以略低于市价的价钱付给,相当于购买。 而他们的赋税,常昆则一力担之。 这方面常昆处于亏损状态。 常昆没有亏损的概念,他有的是钱。山腹内当初的事造就的那种类似于黄金的金属,到现在,其蕴含的特殊力量已被常昆全部摄取,其中一半供应了白虎外相,另一半则被马槊吞噬。 没了满溢的金炁,那种特殊的金属退化,成了真正的黄金。 数量大到不可思议。常昆稍稍计算过,整个晋国的黄金全部加起来,大概也没这儿多。 就不算这批海量的黄金,只田庄在丝帛、茶叶方面的生意,可谓赚的满盆满钵,拿出十分之一足矣填补粮食方面的亏损。 所以有个持家的老婆,是多么的幸运。 转眼深秋,可田庄一带仍然绿意盎然。小龙女三娘功不可没。但温度实实在在的降低,人们开始陆陆续续添上厚衣服抵御凉意。 就在这样的季节里,一个僧人来到了田庄。 六八章 浮屠教竺法深 常昆正在演武,小六小七和三娘在一边观看。常昆的武艺,早以超过‘术’的极限,进入‘法’的层次。 人说技近乎道,常昆则早已经超出这个层次。 一拳一脚看似平凡质朴,其中蕴含的真意却能惊天动地。 旁观者只有三娘能看出些道理,小六小七只是看个热闹。 这时候有侍女进来,对在旁随侍的李娥低语几句,李娥点点头,打发她走了。又等了片刻,见常昆一路拳法走完,这才上前:“老爷,有一僧人拜门,求见老爷。” 常昆面露诧异:“僧人?” 李娥道:“浮屠教的僧人。” 浮屠教就是后来的佛教。此时被称之为浮屠教,或者胡教。自明帝时得到官方承认,浮屠教便开始在这片大地上生根发芽,几百年下来,渐已得到一些认可。 不过此时的浮屠教与后来的佛教还有很大的差别,仍处于驯服的过程,没有形成后来佛教的完善戒律。 也就是还没养熟。 僧人造反、娶妻、杀人,什么都能干。 常昆对佛教感官不怎么样。这取决于他的性格。常昆更认同道家贵生的理念,着重于‘现在’的努力,而不是以对‘现在’的彻底妥协去换取可能会有的‘未来’。 说起来在这个世界,常昆不是没遇到过僧人。当初在北方杀来杀去的时候,就见过。一些僧人跟胡人头目关系良好,常昆杀胡人头目的时候,还顺手料理过几个。 这会儿忽然听到有僧人来访,常昆难免有点诧异。 不过上门是客,常昆打算见一见。 披上单衣,常昆跟小七她们说了一声,便自出了后院,到前院客厅,见一僧人屋里坐着正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僧人睁开眼站起身,躬身合十道:“竺法深见过常君。” 僧人三十多岁模样,光头,衣着丝帛,神色温和。 浮屠教的僧人剃头受戒是从曹魏年间开始的。至今不到百年。许多戒律尚未成熟,更不论百衲衣什么的了。 加上头发,说他是个世家子都没问题。 “竺法深?”常昆大马金刀道:“我不记得跟浮屠教的僧人有什么关联。你今天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 竺法深道:“只因缘之一字。” 常昆笑出声:“你跟我谈缘?莫非以为我常昆榆木脑袋好糊弄?说吧,你想干什么。” 要说缘,也有。常昆杀胡时顺手宰了几个僧人,这也算是缘。却是恶缘,不是善缘。 “小僧走到这里,见人杰地灵,意在此立一寺,以宣扬释迦牟尼经典。”竺法深并不为常昆直烈的语气而色变,仍温吞吞模样。 “立寺?”常昆道:“你来错地方了。我田庄没有一分多余的地给你建房子。” 言罢起身:“我就不招待你了,请便。” 走了。 竺法深风中凌乱,一时无言。在侍女的虎视眈眈之下,只好离开了庄子。 这件事对常昆来说只是鸡毛蒜皮的日常,并未放在心上。可没料到竺法深竟不依不挠,连续几天游走在田庄,逮着人就给讲经,令人烦不胜烦。 常昆于是叫刘岷发扬土霸王风采,把竺法深赶了出去。 可只消停了几天。几天后,田庄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竟开始大兴土木。下面的人一打听,立刻知道又是竺法深作妖。 常昆这会儿也没办法了。人家立寺建屋,用的不是常昆的土地。常昆没有理由赶人家走。 竺法深只是个普通人,常昆也没有理由用修行的手段去驱逐他。 只好眼不见心不烦,置之不理。 也不知竺法深是什么角色,特有钱,一座浮屠寺,半个月建成。然后又开始了他骚扰田庄的大业。 刘岷只要逮着他进庄子,没二话,直接赶走。也不打他,也不骂他,只让人把他围起来。他若就地坐下讲经,就拿塞子塞住耳朵。 浮屠教的理念,在田庄得不到认同。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对大多数的人来说,没了盼头才会找精神寄托,浮屠教的理念才能够盛行。 但田庄现在的百姓,有一个算一个,现在谁没个盼头? 正是欣欣向荣,努力刻苦之时。谁去跟现在妥协,求什么狗屁未来?靠着双手,获得好生活,难道不更实际? 竺法深跟刘岷打了一阵子游击之后,发现无论他怎么宣讲,都无法得到田庄百姓的认同,便改变主意,把目标转向附近邻村。 常昆知道了以后,对此不以为然。 陶侃主政的现在,各项优良政策措施一一施展,百姓都开始有了盼头。正当是努力、发展之时,谁会去管什么浮屠教? 便也不管他了。 这天杨高来访,常昆跟他说起这事,杨高不禁笑道:“竺法深入秋前来到会稽,意图说动使君给他立寺、传法。使君没有应允他。” 竺法深要求陶侃给他建立佛寺,陶侃哪儿有闲工夫理他?陶侃整天忙的脚不沾地,各种物资动用到极限,没事吃饱了撑的,给竺法深抽出物资建佛寺? 想得美。 常昆闻言,有点好奇:“这竺法深是什么来头,竟要求使君给他立寺?” 杨高道:“先生不知,竺法深原姓王,是琅琊王氏子弟,名叫王潜,是王导、王敦的族侄辈儿。” 常昆恍然大悟。难怪能与陶侃对话,原来有这样的出身。 但随即更疑:“他王氏子弟,世家豪门,怎么做了浮屠僧人?” 杨高道:“谁知道呢。竺法深十八岁便受戒做了僧人。” 一个世家子,豪门出身的僧人,忽然来到会稽,要立寺传法不说,还揪着常昆这里不放,常昆忍不住疑心顿起。 驱逐了那么多次,各种排斥,还死磕。这哪里是传法的路数?分明另有所图。 心里念头转过,常昆道:“使君据会稽,建康反应如何?这竺法深莫不是借着传法的由头,打算做点什么吧?” 杨高道:“因着先生之虎威,建康方面已默认了当前的局面。不过听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有这可能。王氏主政建康,不方便直接派人过来,便派个僧人来。” 六九章 昆吾 常昆的存在,是陶侃与建康之间,双方保持稳定的一个基石。 因为忌惮常昆的强横,建康方面才没有做任何动作。若没有常昆,或常昆干脆不帮陶侃了,建康方面将再无顾忌。 常昆和杨高一时间想的都是这个。 杨高迟疑着道:“依目下的状况和竺法深的为人,按照正规的流程,使君不能驱赶他。先生,我让人先盯着竺法深,待问过使君意见,再作区处。” 常昆道:“左右我对浮屠僧人没什么好感,你们看着办。”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眼看着又要到年关了。 因着猜测,常昆对竺法深放松了警惕。他毕竟对浮屠教没有感觉,竺法深若是想通过现在的手段使他远离陶侃,那是妄想。 竺法深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既如此,权当视而不见即可。 常昆的态度摆在这儿,田庄对竺法深的排斥,渐渐收敛,不再摆在明面上。因此竺法深可安然出入田庄。 渐渐的,竟也与了信徒。 都是老人。 年轻人有盼头,不稀奇他那玩意儿。但老人不同。 常昆这天出门溜达的时候,看见一群老人围着竺法深,正在河边沙滩上听他讲经。 “...人死之后,余留魂灵。魂灵入幽冥,判功过是非。有功者来世大富大贵,有孽者来世当牛做马。” “...多念佛经,心怀佛陀,便能化解冤孽。来世自然富贵腾达。” “...一切过去,皆是过去,心怀佛陀,一切罪孽佛陀为你背负,你便清白一身,不受地狱之苦。” “...心怀佛陀,你的后人也将得到你功德。贫贱者得富贵,位卑者得荣华...” 常昆远远听着,心下嗤之以鼻。 这竺法深倒是聪明,不跟这些老人讲那晦涩的经文,而以所谓来世、后代富贵去蛊惑他们。 这对岁月走到最后阶段的老人极具诱惑力。 但常昆却知道,他说的都是放屁。 或者不努力,死了能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作为一个修行中人,常昆很清楚里面的一些东西——人死之后,归于天地,哪来什么轮回?哪来什么来世? 念念佛就有了,这佛忒也神通广大了些。 听到这些屁话,常昆倒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怎么说呢,若年轻人跑去信佛,常昆一定把他拖出去狠狠揍。 但老人的话,就算了吧。 人到老年,有个精神寄托也不成,剥夺了未免残忍。 一辈子精力都贡献出来了,老了老了,还不许有个念想么? 回到家,常昆躲在屋子里蕴养马槊——名字早也取了,唤作昆吾。也就是常昆这条马槊,叫昆吾槊。 名字的来源是常昆自己的名字。他一想自己名昆,那就给马槊起个带昆字的。昆什么呢?昆仑? 听起来不大合耳朵。 于是叫昆吾。 具体的意思,就是‘我常昆的马槊’。吾,就是‘我’的意思嘛。 到如今,昆吾槊已厉害到相当的境地。含有杀数万人的杀气,再融入那颗神奇的金珠,又吸纳了涤垢泉中神奇金属近半的金炁,加以养器术催动精炁神蕴养不断,使得其品质节节攀升。 此前杀孙恩一战,没用出昆吾槊的三分能耐。对手太弱。 这条马槊平时化作一个护腕,套在手上。用的时候念头一动,即刻擎在掌中,十分方便。 毕竟这条马槊蕴养到现在,金珠千变万化、聚散无常的特性,已经彻底融入,如臂使指了。 已是一口神兵无疑。 常昆的日常就是如此。上午练武,或者去山腹涤垢泉静修。不过随着山腹内金炁的枯竭,常昆已经不怎么去了。 下午则花些时间专门蕴养神兵。 其余要么到处溜达,和老婆、小姨子们,要么在书房里读点书。 读书是个好事。怎么说呢,读书使人明智。修行这回事,可不是蛮干,更需要智慧。虽然常昆是个挂壁,但智慧这种东西,谁会嫌多? 常昆书房中的书籍,大多都是请杨高帮忙搜集的。多是诸子百家的经典。少数一些,比如野史、杂记之类。 常昆爱好不多。看书算是最主要的一项。至于练武,那已是习惯,不能说是爱好。是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至于琴棋书画什么的,常昆无感。他就是个粗人,文雅的事儿做不来。 倒是前段时间对音乐有了感觉——敲大鼓。庄子里有从北方迁来的百姓,逢年过节的时候搞过一回。 击鼓、跳舞。 鼓是牛皮大鼓,军队里用的那种。打起来咚咚咚震人心扉,令人热血激昂。舞则是战舞,古时候传下来的,大武之舞。 持兵器,在隆隆震动的鼓声中跳起战舞,那玩意儿,真的非常不错,合常昆的脾胃。 刚强勇猛,无所畏惧。 不过这个爱好才起个头,就被老婆按下了。谁整天没事在家里敲大鼓啊? 常昆也知道不太好,只好熄灭了在战舞这个行业上发展的心思。 倒是因为常昆的喜好,带动了田庄的百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常昆对战舞的念想虽然被老婆按住了,但不能遮掩他对战舞的喜欢。 所以逢着过节的时候,刘岷都要组织一场战舞,反正常昆看的是挺高兴的,每每赏赐颇多。 新年很快过去。 常昆整天闲适的紧。 倒是纳了一房妾室,还是小一主动给张罗的——就是李娥。 用小一的话讲,常昆在夫妻办正事这方面,有点索求无度。天天来,小一即便已能跟常昆打个旗鼓相当,也渐渐不太适应。 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 但常昆不腻啊。 索性给他纳一房妾。 本来小一盯上的目标是三娘,这个小龙女。但常昆知道以后直接拒绝——实在有种罪恶感。虽然三娘几百岁了,但人家还没成年呢。 于是就选了李娥。 李娥年龄才到三十,虽然曾经嫁过人,但纳妾嘛,有什么问题?左右李娥生的也还美丽,尤其成熟。 而且已经一辈子绑在常昆家了,总得给人个交代。 常昆也没意见,于是就这么着吧。 李娥升级,从侍女之首,变成了二夫人。 七十章 不如打个赌 小一这叫做未雨绸缪。 常昆是个以体魄为主的修行者,气血旺盛之极,通俗的讲就是男人味阳刚过头了。幸福归幸福,但太频繁小一也受不了。 而眼皮子底下六个娇滴滴的妹妹晃荡来去,早晚出事,难不成以后要效仿娥皇女英故事? 于是干脆让常昆纳了李娥作妾。 也有另外一个因素。两个结婚这么长时间了,小一肚子没动静。常昆自己个儿从没想过,但小一不能不想。 她是传统女人。 至于常昆自己这儿,就跟当初李娥提议娶张家姑娘一样,一拍脑门,行,就没想过多余的。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李娥自然是高兴的。毕竟还是有一种情愫的——这英雄救美的事,很多时候忒有用。常昆当初从匈奴手中救了她们,李娥一直念着。 一个强大的依靠,又有救命之恩。 加上日久相处,未尝没想过跟常昆过。 现在是愿望达成了。 不过纳妾就那么回事,也就是晚上休息的地方,偶尔换换。常昆的日子,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 年后开春不久,陶侃来了一回。 这位使君看起来比去年年轻了一点。 能够理解。 实现抱负,走在自己打心眼里要走的路上,这是一件愉快的事。人的精神愉悦了,再忙都只是充实,反倒不累,反倒精炁神满满。 喝喝茶,聊聊天,放空放空,闲适闲适。 对陶侃来说,这是很难得的一天。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他很少有闲暇时光。 第二天杨高又来了。 这回是有事要说。 “竺法深宣扬的思想太过消极,对现在汉家面临的状况没有帮助反而有害。陶使君本打算找个由头把他赶出会稽。可此人老实不犯错,要针对便有些为难。” “好在事情有了转机。” 原打算设法把竺法深赶走,但竺法深不犯错,很难找到由头。毕竟竺法深不是普通人,背后有琅琊王氏。 现在会稽正走在发展的道路上,需要的是稳定,所以要竭力避免激发矛盾,避免带来不可预测的恶果。 于是杨高念头一转,想了个另外的法子。 他把对竺法深的猜测,暗戳戳的传到了另外一些人的耳朵里。比如仅在王谢之下的庾氏。 庾氏一听,嚯,王氏手脚够快啊。竟暗中早派了人去拉拢常昆,要是让他成功了那还了得?还有我等出头之日吗? 得想个法子! 竺法深的的确确在会稽,的的确确在常昆田庄附近立了佛寺,以他王氏出身的身份,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因此庾氏有了动作。 当前最风光的当然是王氏,王导是丞相,王敦是大将军。虽然两个有矛盾,内外敌对,可王氏的地位毋庸置疑天下第一。 其次才是谢氏、庾氏。 老二老三最想做的是什么呢?当然是干饭老大,自己来当。 庾氏害怕单干引起王氏的激烈反应,就联络了谢氏,与之合作,共扛压力。 这不,庾亮再次成行会稽,随同一道的,就有谢氏的谢尚。 谢尚,字仁祖,陈郡谢氏出身,父亲是豫章太守谢鲲,叔父是太常谢裒。他还有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堂弟,谢裒之子,谢安。 庾、谢两个世家子刚到会稽,杨高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连忙来见常昆,把事情说了。 “庾、谢二子此来,目的无外是为了坏去竺法深的图谋。”杨高笑道:“虽然我们也不太清楚竺法深的图谋到底是什么。” 常昆哈哈大笑:“管他图谋什么。只要这两个能撵走竺法深,我耳朵就清静了。” 只怪常昆感官太敏锐。他的精属性因为没有法门之故,已驻足不前。但炁、神属性还在增长之中。 随着炁、神的增强,常昆的感官越来越敏锐,现在整个田庄范围,只要他想,任何动静都休想瞒过他。 经常竖起耳朵一听,听到竺法深讲他的轮回,讲他的佛,烦得很。 “世家之间的利益关系,先生也不得不防。”杨高道:“看似我挑拨成功,但他们三家仍然可能联合在一起。毕竟使君这边,与他们立场对立。” 随着陶侃整治会稽境内的世家豪强,很多厉害手段施展出来,给他在百姓之间带来了好名声,但在世家眼中,却十恶不赦。 所以归根究底来讲,王谢庾三家的根本立场是相同的。 常昆闻言笑道:“你还怕我被他们拉过去不成?便你不信我的原则,也要看他们能给我什么?他们能给我什么?” 杨高嘿嘿一笑:“还真不一定。” 常昆讶然:“那你说说,什么东西能让我倒戈。” 杨高笑道:“这次随同庾亮、谢尚来的,还有两个女公子。一个是谢尚胞妹,年方十五的谢真石;一个是庾亮胞妹,花样年华的庾文君。皆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先生若是看上眼了,不妨纳入房中,也是一桩美谈。” 常昆嗤笑一声:“我常昆是见着女人走不动路的货色么?” 杨高大笑:“先生纳了一房妾室。” 常昆无语:“就这?” 杨高随即正色,道:“使君与我皆知先生原则稳固,犹如泰山,亦非好色之人。但此事,先生若不讨厌,不妨接纳之。” 常昆道:“你这是个什么说法?” 杨高道:“会稽终归一隅之地,使君之革新大业,不止一隅而在整个天下。谢、庾两家与王氏有所不同,尤以庾氏,尝怀北伐之心。使君以为,若能争取庾谢,便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 “哦,这代价就是要我操劳?”常昆斜睨杨高。 杨高笑道:“先生是什么人物?非凡人也!还能被几个女子影响判断?左右不吃亏,接纳了无妨。正好以先生为纽带,尝试能否把他们拉过来。会稽的底蕴,毕竟浅薄。” 常昆道:“多几个女人倒没什么。我自己无所谓。但家里的婆娘,我不能不兼顾她的意见。” 常昆也是厉害,当即就叫旁边的侍女去请小一过来。 杨高见状笑道:“先生,我们打个赌。我赌夫人一定会答应。” 常昆道:“我最喜欢打赌。好,我跟你赌。你输了怎么说?” 杨高道:“我输了,任凭处置。” 常昆哼了一声:“我处置你干什么。那要我输了呢?” “先生若输了,”杨高嘿嘿笑道:“我听说先生传了个法门下来,庄子里都有练习。先生输了,这法门我要了。” 原来等着这儿呢。 七一章 油盐不进 常昆嗤笑一声:“杨兄,你是早有定计,这地方等着我呢。” 杨高笑道:“先生就说这赌打不打?” 常昆道:“打,怎么不打。你找我打赌我要是拒绝了,我脸子往哪儿搁?” 杨高道:“好!” 他一拍手掌:“我今天赢定了。” 两个人横对鼻子竖对眼,大眼瞪小眼,不多时小一到了。 杨高没先说事,只连连夸赞小一如何如何大妇风范,如何如何恢宏大气,如何贤惠云云,把个小一夸的眉开眼笑。 然后突然把事儿说了,道:“世间事如此,脱不开利益关系。庄子上虽然自给自足,可也要为未来考虑。先生若纳了豪门之女为妾...” 话里话外,是这个意思。 这里面的东西,常昆毫不在意。什么豪门,什么贵女,娶了能抬升地位,那都是浮云。他若想要,自然唾手可得,可那没有意义。 但在小一这儿却不一样。 譬如常昆从没想过后代什么的,小一早就想过。 所以她稍一想,就要答应下来。在她的念头里,有地位有身份的人,谁家里没个三五七八房侍妾? 常昆非凡之人,更应该如此。 常昆看的分明,在小一张口说出之前,截住了她的话,道:“此事休提。这赌我输了。” 之前常昆认为小一不会答应,毕竟吧,这事对小一来说,心里肯定不舒服。这才刚纳了李娥呢。 但常昆对这个时代的传统女性,了解仍然不够深。 小一竟然要答应。 所谓打赌,不过是玩玩而已,常昆可没当真。这真要答应了,当了真,那可不好玩。 就从手边搁着的葫芦里取了本小册子丢给杨高:“拿去拿去。这东西等闲不好修行,上面详细都有,你看着办。” 杨高得了法门,可并没有露出高兴之色,他苦笑摇头:“先生应当知道,我所求者,法门还在其次。” “这事开玩笑可以,但别来找我。” 常昆道:“你是嫌我太悠闲,要把我推进泥坑啊。我与陶使君算是君子之交,只牵扯大义。而若纳了谢、庾闺秀,与谢、庾两家说不清道不明,天知道以后会给我整出多少麻烦。”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常昆明白着呢。 杨高坑他,作为朋友,常昆不生气,但绝不入坑。 至于法门,说实话,真心不算珍贵。杨高开口,常昆给他不带犹豫。这东西基本上无法普及,大多数人修了也就得一个健康,不怎么生病而已。要练出火候,也有天赋要求。 天赋之外,还得有充足的物资供应,大鱼大肉不能少,少了也不行。 陶侃拿去,最多练出个三五百精兵,七八个大将,仅此而已。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不管怎么练,对常昆自己造不成威胁,练到头只凡人极限,无限接近一阶的程度,仍然是蝼蚁级数。 走了杨高,常昆开始数落自家老婆。 “那高门大户外表光鲜,内里蝇营狗苟,利益为先。若入了门,铁定引来种种麻烦。说不定心心念念想着把你拉下马。” “我要是喜好这一口,就不在这地方安家,早去建康了。你一天胡思乱想些什么?是吃的太饱撑着了?” 小一被训的绞指头,说不出话。 “以后这些事别乱想,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 “嗯。” 搞定。 果然不几天,庾亮、谢尚携庾文君、谢真石来访。一溜儿牛车,数十辆,也不知道带了多少礼物。 常昆出于礼节,接待了他们。但仅此而已。 多余的没说,两个女公子他也没多看一眼。 几十车礼物收了,但给了钱,买的,溢价。 这种态度,不能说失礼,但让人挺难堪的。不过世家子就是世家子,修养方面是到位了的。 风度翩翩告辞离去,第二天又来了。 这次只来了庾亮和谢尚。 礼物也换了,换成一车书籍。 这就挺讨喜了。常昆见了他们。 “听说常君喜好读书,我与仁祖搜遍山阴,找到一些孤本、古本,还望常君喜欢。”庾亮笑道。 一旁谢尚也是微笑颔首。 常昆道:“古书我是挺喜欢的。” 庾亮道:“我父、叔处还有不少好书。祖宅里也有许多收藏。常君若是喜欢,我书信一封,立马叫人送来。” 打蛇随棍上,技能非常娴熟。 谢尚也道:“世间书籍,只要常君看得上的,谢氏愿穷搜天下为常君找寻。” 都不是简单人物。 常昆一听,摆手道:“这倒不必。我看书随性,看到哪本算哪本,没有特别的喜好。” 就着书之一字,绕来绕去绕了几圈,常昆烦了,道:“陶使君在会稽的事,我鼎力支持,不会动摇。至于世家大族的地位、人间富贵王权,于我干系不大。所以二位有话直说,勿须与我绕来绕去。” 庾亮、谢尚顿时哑口。他们不知道常昆脾性,在常昆面前玩世家的那一套毫无意义。一句话被常昆堵住,竟不知道说什么。 见此两个也果断,当即告辞离去。 出了庄园,两个牵着马行走在这条田庄直通中阳峰庄子的大道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露出一个苦笑。 “竟未曾想这位是这样的脾性。” 谢尚摇了摇头:“实在不大好打交道。” 庾亮道:“说来是我你我二人准备不足。想想这位神通广大,的确不需要遵循你我世家之间的那些玩意儿,那对他没有意义。有什么话直说,有什么意思不遮着掩着,反倒说起来还挺不错的,不必猜来猜去。” “可愈是如此,愈不好打交道。这样的人,正合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路数。他看得上你,第一眼便可与你交心;看不上你,你做的再多,还是白首如新,不当回事。”谢尚说道。 “那有什么法子?”庾亮叹息:“此非凡之人也。陶侃在会稽搞的这么过火,却除了以言语攻他,谁还能把他怎样?不就是背后站着这位么。” “他如此油盐不进,如之奈何?”谢尚道:“此来总不能空手而归。” 庾亮笑了笑,别有深意道:“仁祖来时,你父、伯不曾有过另外的叮嘱吗?” 七三章 你家祖上有没有意见 翌日午前竺法深到了山阴,至陶侃府上,正逢谢尚、庾亮从府上出来。 皆是旧识,难免站定打个招呼。 竺法深合十笑道:“竺法深见过两位。” 庾亮拱拱手,笑道:“这不是王潜王兄吗?” 竺法深道:“我已入教出家,王潜已是过往云烟。我姓竺,法名法深。” 庾亮道:“你家祖上没有意见?” 谢尚一旁憋着笑,脸都红了。 这改姓易名,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尤其士族。竺法深入胡教,而改姓易名,在大多数的士族眼中,这是数典忘祖的恶行。 竺法深神色平静:“我已忘却前尘,除去一切烦恼。” “是吗?”庾亮笑道:“可我见你在建康时,不也日日出入王氏宅邸?你前尘忘到哪里去了?” 又道:“你区区以胡教僧人,若不是顶着王氏的名头,你凭什么如意出入陶使君府邸?又凭什么与达官贵人结交?简直虚伪至极。” 谢尚一边叹了口气,道:“庾兄,少说几句罢。” 又看脸色渐渐阴沉的竺法深,谢尚道:“法深大师想必有事,我与庾兄便不打搅足下了。” 说着拉起庾亮就走。 竺法深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了心绪,这才去见陶侃。却实在把庾亮恨得要死。 庾亮和谢尚出了陶侃府邸,牵着马并行街上。 庾亮道:“竺法深又来见陶侃,不知有什么计较。” 谢尚道:“无外乎那一套。料来陶使君不会应承他。” 庾亮道:“希望如此。我看陶使君有意与你我两家合作,只是找不到支撑点。这事还得落在那位常君身上。若文君与真石能入其门,事情就顺利了。” 谢尚道:“杨高杨伯越未能说服常君。当日你我携文君、真石至田庄,常君多看一眼也未曾。这事,难。” “不妨再去拜访杨伯越一回。”庾亮斟酌着道:“杨伯越与常君关系最好,问问他的意见,是否另有他法。” 于是两人去见杨高。 经过前期的忙碌,随着革新大业走上正轨,杨高总算有了些许空暇。此时正在府上吃午饭。 见谢、庾二人来访,忙将二人请入府中,邀其一起用餐。 饭后奉茶,三人相对而坐。 庾亮道:“伯越兄,陶使君变法革新,此有大义于天下。有常君鼎力支持,虽此间于我士族不甚友好,但为将来计,我等亦不得不转变一下思维。” 他道:“谢、庾有意支持陶使君,但缺乏可信任的基础。我们需要一个支点,以确信我们的利益,在最后不会受到太大的损害。” 杨高能听出他话里的真意,闻言苦笑道:“两位与常先生已见过几面,对常先生的脾气,两位可有体会?” 谢尚道:“直接,没有回旋余地。” 杨高颔首:“是的。常先生脾气如此,直烈,固执。我说他一回,他不生气,但我若再去劝他,他必定与我翻脸。” 又道:“我知道谢氏、庾氏把与常先生的关系作为信任的支点。只要常先生应诺,谢氏、庾氏的利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得到最大的保障。然而我已尽力。” 庾亮不甘道:“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要固定这个支点,要什么我们出什么。” 杨高摇摇头:“金钱、权力、美色,对常先生这样非凡的人来说,意义比对普通人小的多。” 谢尚思忖道:“真不能把文君和真石送进常门?” 杨高叹气,沉吟了好一会儿,道:“倒是有个迂回的路子,不知是否可行。” 庾亮和谢尚顿时精神一振,庾亮道:“请伯越兄教我!” 杨高道:“常先生家里,当家作主的自然是他自己。不过常先生对其妻张氏非常宠爱。两位别提送女公子入常门之事,先设法让两位女公子与常先生夫人打好关系,剩下的看情况。” ... 竺法深见了陶侃,合十躬身,道:“打搅使君公务,罪过,罪过。” 陶侃摆了摆手:“请入座。” 分宾主坐定,陶侃直言道:“若法深大师还是前次之事,今日不必提出。” 竺法深心下无奈,道:“近几月里,使君一应作为,法深皆见之闻之,深有体会。有常君支持,可安然革新,早晚席卷天下,再复汉家荣光。” 陶侃听他赞扬,神色不置可否。 竺法深又道:“不过前途光明,道路曲折。只会稽一地还则罢了,一旦使君的革新大业走出会稽,必定遭遇难以想象的阻碍。王氏可以为使君提供使君想要的支持。” 陶侃道:“所以我要在大事成就之后,承认胡教的地位,承认所谓幽冥轮回?” 他摇头失笑:“汉家势穷,正该奋发。而胡教思想消极,我不会采用。” 竺法深合十一拜,道:“世间事,皆可求同存异。未必要以我教思想治国,但务必要使君在大业成就时,颁公文、下诏书,向天下人昭告承认幽冥轮回。” 陶侃闻言哈哈大笑:“我若认了幽冥轮回,与昭告承认胡教思想又有何异?法深大师,此事不必再提。你只道你幽冥轮回如何如何,却不知我诸夏汉家的祖宗们披荆斩棘走到现在,凭的是什么!” “女娲补天,大羿射日,禹王治水,精卫填海。你可知道含义?” 竺法深默然无言。 良久,他起身,又合十:“只盼使君莫要后悔。” 陶侃起身,指着他大笑:“法深大师这是在威胁陶某?说服不成,便以威胁,胡教何成大事?去休,去休!” 竺法深离开陶府,心中深深失望。一时间心中一片茫然。 为何这些人便如此顽固?为何这些人就体会不到佛陀的慈悲? 真是可恨! 他咬咬牙疾步离去。 无法可想的时候该怎么办?他打算回建康一趟。陶侃不是顽固么,好,常昆不是排斥么,好。 总有法子让你们后悔。 怀着如此心境,竺法深当天离开会稽,回奔建康。 七二章 幽冥轮回 谢尚闻言打了个哈哈,笑道:“庾兄莫说小弟,庾兄不也一样吗?” 庾亮沉吟了一下,道:“你我互相交个底。有这位力顶陶侃,建康朝廷实无法可想,奈何不得他。以陶侃的能力,而今会稽诸般作为,怕是大有看头。” 又道:“陶侃之意图,聪明人都看得出来。他在会稽蓄势,等时机一到就要入朝把持权柄,把会稽这一套推行至全天下。” 谢尚露出深以为然之色:“陶侃革新之举,不能说不好。于天下而言,自然是好的。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便可北伐,屠灭胡人,重定中原。但对你我世家却不大友好。” “何止不大友好。”庾亮道:“是在断世家的根儿啊。” 两个说到这里都叹了口气。 谢尚道:“听说这位陶使君近段时间在商讨取士之法,嘿,取士之法!这才真是刨根绝底的法子啊!从根本上推翻九品中正,重建新秩序。” “一旦让他做成,士族将何去何从啊。”庾亮脸色极其难看。 “回去再会会他。”谢尚虽然年轻,却更沉着一些,他道:“若能寻个求同存异的法子,未尝不能给他一些支持。” 庾亮默默的点了点头。 几句话的功夫里,两人各自交底,算是心里有数。 便转言说起了竺法深。 庾亮道:“竺法深堂堂王氏子弟,却投胡教做僧人,平白丢了我等士族的脸面。他这次来会稽,走的是‘重耳在外’的路数。他是看出陶侃的潜力,意图通过陶侃新政,达成目的。” 谢尚道:“陶侃定是看出了他的意图,没有理会他。他那套理论,又怎糊弄的陶侃?” “什么轮回,什么来世。”庾亮摇头道:“若如此,你我这辈子读书做什么,当官做什么?只消口里念几声佛陀,下辈子什么都有了。那不是扯淡么。竟敢要求天子下诏,要朝廷承认,真是异想天开。” 谢尚道:“而今势穷,若再取胡教思想治国,这汉家就该彻底完蛋了。咱们老老实实引颈就戮,把祖宗基业拱手让给胡人岂不简单?” 他又道:“王氏深受影响,王敦王导不思恢复祖宗基业,却搞起了内乱,竺法深功不可没呀。” 庾亮点点头:“胡教在北方倒是发展的不错,听说与胡人高层颇为亲密。我父曾猜测,竺法深所为,是否为胡人指使。” 这儿意思的明确。 胡人纵横中原,却被淮水、大江两道防线所阻,难以南下。于是转换思维,通过宗教、消极思想达到消灭汉家的目的。 这未尝没有可能。 胡教传播的思想太过消极,并不为大多数高层所接受。即便竺法深出身王氏,也难以在建康打开局面。 所以另寻出路,是一种必然。 这就是庾亮、谢尚所代表的士族的普遍看法。 相反,他们并不认为竺法深要拉拢常昆做些什么。比起陶侃,竺法深还差得远。换位思考,如果他们是常昆,绝不会疏离陶侃,而心向竺法深。王敦、王导亲自来还有点意思,竺法深不行。 这个点上,与常昆、杨高曾经的猜测,有不少出入。 他们这次来,两个目的,其一,的确是要跟常昆打好关系。其二,是来观察陶侃新政,摸一摸底,以确定家族以后对待陶侃的态度。 ... 一天傍晚,竺法深在河边柳树下讲经。十几个老头儿老太太拥趸着他,颇有些威风。 小七与三娘从远处嬉闹着一蹦一跳过来,见这场面,忍不住驻足观看。 竺法深于是止住讲经,站起来走出人群,迎上去,合十躬身:“两位姑娘有礼。” 小七大大咧咧道:“有礼,有礼。” 竺法深笑道:“七姑娘以为,法深所述之言是否有道理?” “什么?” 小七眨了眨眼睛。 “人死归幽冥,轮回来转世。”竺法深道:“人之生于天地,几十年功过得失,死后皆为虚无未免不平。有功者不得赏,有过者不得罚。若有轮回,行功过赏罚,判一生是非,也不枉百年人生,且有再来之途。七姑娘以为可行否?” 小七有点懵:“什...什么轮回?我不懂欸。” 旁边的三娘露出嫌弃之色:“死如灯灭,还判什么功过?谁来判功过?你吗?你有那资格吗?” 说着她拉起小七就走:“这秃子是个疯子,咱别管他。” 小七讶然:“他是疯子啊?快走快走!” 跑了。 竺法深怔滞的看着远去的小七,叹息一声,闭目宣了声佛号。 晚上吃饭的时候,三娘说起这事,十分鄙薄竺法深:“我听爹爹说过,世间的一切生灵,真灵源自于天,血肉源自于地,天地交合而生‘人’。‘人’死之后,便该回归于天地。那秃子却宣扬什么幽冥轮回,我看他不是傻就是坏。” 又道:“他还问小七是否可行,煞有介事的,好像他家里有个幽冥轮回似的。” 常昆笑道:“这是和尚传教的理论。以此蛊惑问心有愧、贪心不足者。做了烂事的,念几声佛陀;一生不够的,还要来生。这是打中了人的要害。世间问心无愧的人,有几何?贪心不足的,又有几何?” 小七道:“他说人一生功过,死后却归于虚无,得不到评判,不公平。” “人的功过,自有后人评判。”小一接过话茬:“他一个僧人,有什么资格评判人众一生之功过?” 常昆摆了摆手:“这种事当个谈资即可,不必为此争持。” 便转言:“今年气候回暖迅速,我打算将山腹内的泉眼重新打通...” 倒是家常的鸡毛蒜皮,都比这有意义。 话说竺法深回到佛寺,心下十分失望。他所图者,毕竟难以达成。在这地方磨了几个月,只蹉跎了时光。 心思转动着,他打算翌日去山阴,再见见陶侃。 这里的事,先放一放,等说服了陶侃,再通过陶侃尝试影响这边,也许能一次性达到全部目标。 “佛陀啊,请务必保佑弟子,圆满完成此事!” 七四章 说不过 因着三娘的存在,小一的事业发展如火如荼。 桑树、茶树打了鸡血似的,噌噌往上长,一年抵十年。 桑叶喂出来的蚕肥肥胖胖,结的茧子是又大又厚,蚕丝的质量好的前所未见,织的丝帛精良的像艺术品。 茶树更是在翻过年的清明前后就开始了第一次茶叶采摘。这才多长时间?巴掌大的小树苗种下去,只翻过一个整年,就长到一人高。 刚采摘下来的茶叶稍加处理,小一迫不及待的拿来给常昆泡了壶,一口下去,回味悠远。 虽不及在鲍真人那儿喝到的灵茶,但在凡俗之间,绝对是首屈一指的高档货。 不必常昆提醒,小一就已打定主意,以后田庄的产出,走高端路线。 采茶是慢工细活,村子里忙不过来,从附近邻村招人帮忙,也算是带动一方就业,立下一个标杆。 反正小一挺有成就感的。 为了支持小一的事业,常昆鼓捣出机械制造技能,挂到十来级,帮小一改良织机,提升织造的效率。 织机也是个好项目。会稽经济发展两条腿,其中一条桑蚕丝帛,是陶侃颁布的政策。高效率的织机在未来必定是一桩好生意。 这门生意被常昆交给刘岷,算是补偿刘家依附,给予的好处。 说不定几年后刘家会成为会稽,甚至整个晋国最大的织机制造商。 刘岷当初铁了心跪舔依附的好处,终于显现出来。 这天常昆在外面溜达一圈,回到家里,小一正和两个神态气质皆与普通女人有着天壤之别的少女叽叽喳喳说女红。 这两个,就是庾文君和谢真石。庾氏、谢氏的大家闺秀。 当初常昆明确拒绝了纳妾的事,没想到后来庾亮、谢尚玩起了迂回路线。他们在附近也买了庄子,与常昆这里比邻而居。让两个小姑娘有事没事上门拜访,也不拜访常昆,就拜访小一。 借口非常合理——小一擅女红,她们是来请教的。 常昆因着玉液还丹清静经挂到临界点,炁属性突破三阶的关头,去山腹涤垢泉静修了两天,一出来,看到这俩姑娘已经跟小一打成一片,成了好姐妹。 常昆心下一转,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无可奈何。 人家不提以前的事,只当作邻里间的走访,这有问题么?没有。 若常昆孤家寡人,那多半是几声呵斥赶走了事。但碍着小一在中间,常昆也没法子了。 庾、谢两个姑娘,平时上门拜访,也不与常昆说话,也不打交道。只与小一姐妹七个和三娘相善。 见到常昆,俩姑娘便立刻回避,或者告辞。 这样的情况,常昆能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只能视而不见。 这不,常昆溜达回家,俩姑娘一看他回来了,立刻向小一告辞。与常昆只是点点头,便离开了。 常昆与小一说:“她们什么主意,你看不出来?” 小一嗔道:“什么什么主意。文君和真石两位妹妹都是挺好的姑娘,有修养,有文化。她们来请教女红,没什么不对。” 又道:“哎呀,你一个大男人,整天乱七八糟想些什么。你是不是对她们有意思?” 这一耙倒打的常昆顿时一个战术后仰。 “行。”常昆闷声道:“你厉害!” 小一掩嘴轻笑。 小七这时候兴冲冲跑过来:“文君和真石呢?” 四下张望没见人,露出失望之色:“走了么?” 又看常昆,叫道:“一定是姐夫赶她们走的!哼!” 常昆无语至极,拧起小七的耳朵:“你哪儿看到我赶她们走了?乱说话,小心你耳朵!” 这闹腾的,挺欢乐。 吃饭的时候,小一姐妹几个都在,还有李娥和三娘。 常昆决定把事情说明白:“先别忙动筷子,听我把话说了。” 他道:“庾文君与谢真石可以交往,但四个字,君子之交。这俩姑娘背后两个大家族,切莫牵扯过深,免得引来麻烦。” 没人说话,只都把眼睛看着小一。这样的事,家里只有小一才有资格发话。 小一于是发话了:“夫君,庾氏、谢氏很可怕么?” 常昆一听,摇头:“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士族而已,能奈常昆何? 小一点点头又道:“那陶使君的革新大业,夫君支持么?” 常昆道:“自然是支持的。” “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小一道:“既不畏惧士族,便无所谓交浅交深。难道还能把我们家怎么样不成?” “你知道我不喜欢麻烦。”常昆强调道。 “他们也不敢给我们家带来麻烦。”小一道:“妾身算是想清楚了。人家巴结还来不及,又怎敢招惹?” 又道:“妾身再没提过要夫君纳她们入门的事,夫君紧张过头了,没有必要。” 常昆无言以对。 小一又道:“夫君既然支持陶使君革新,这种顺手的事,做一做无妨。便不纳妾,也可亲切一些,搞好关系,给他们安心。” 常昆听罢,有点惊讶:“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小一摇头:“是妾身自己想到的。陶使君虽有夫君支持,但仍势单力孤。会稽如今蒸蒸日上,可天下还有许多百姓水深火热,若能使会稽的事业尽快推行天下,那该多好?些许付出是值得的。” 常昆扶额,叹道:“你操心这些做什么...算了算了,你看着办罢。” 老婆心怀大义,常昆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不是假仁假义圣母表,是真大义。愿意付出,愿意去做些什么,比常昆自己高尚多了。 小一获得胜利,桌上的都笑了起来。 难得看常昆吃瘪,小一威武! 吃着饭,小一又道:“夫君书房里的那些图纸,妾身明天着刘岷送去会稽。” 常昆:“随便你。” 常昆挂了个机械制造的技能,本意是帮老婆改良织机,助力她的事业。但偶尔手痒,也画了些其他的图纸,比如船舰、投石机、弓弩甚至铜炮之类的玩意儿。 好大一叠,丢在书房里吃灰。 小一给他收拾书房的时候翻看了,认识到图纸代表的意义。就像新织机一样,必定非同等闲,会掀起巨大的变革。 这种图纸对一家一户来说,用处不大。但对于一个势力来说,却能造就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一早想把图纸送去山阴。今天抓住机会,趁常昆败北之际,再接再厉,将他一军。 七五章 暗害 晚上办完正事,两个依偎着,小一道:“妾身晓得夫君一直记挂着,图纸就是证明,只是夫君觉得时机还没到,所以没拿出来,对不对?” 常昆无语。 他哪儿想过那些?图纸真的只是随手画的。可能哪天想起来了,顺手丢给陶侃。没想起来就只能任之吃灰。 小一这回帮他想起图纸,也算是一件好事。送给陶侃总不浪费,能有些用途。 第二天刘岷去送图纸,下午带回来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大爷,陶使君重病,已卧床不起。” 刘岷有些忧心:“杨先生说明日来田庄拜会大爷...” 对刘岷而言,或者说对于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中下层百姓而言,陶侃无疑是一位明主。是他,让百姓们看到了希望,是他让会稽蒸蒸日上。 可现在才起个头,希望刚刚萌发,陶侃却生了重病,这不得不让人心忧。 常昆皱着眉头,摆手打发走了刘岷,静坐着一动不动。 陶侃重病? 这的确出乎意料。陶侃的身体其实一直挺好,这可是一位上马能打仗的人物,文武双全。年纪也不是很大,刚四十出头。 前段时间常昆把庄子里修练的法门输给了杨高,陶侃必定修持。 如此,竟然生了重病。 在这个时代,重病两个字非常严重。往往重病代表着死亡。若陶侃就此病故,之前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常昆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若非刘岷说杨高明天会来,常昆现在就打算去山阴走一趟。 小一和李娥得知此事也都非常忧虑。眼看着局势越来越好,却出了这事,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第二天晌午,杨高急匆匆赶来。 他神情非常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见到常昆的一瞬间,杨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先生,先生!请务必救救使君啊!” 常昆忙抓住他,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严峻到什么程度了?” 杨高道:“边走边说。” 拉着常昆就走。 一边走一边说:“三天前,使君处理公务时突然晕倒。城中的医者都说是疲敝所致,只需静休几天。没想到病情迅速恶化,第二天使君昏迷中咳血,半天瘦了一圈,且不见苏醒。我又去上虞请来名医,名医也不能发现病灶。” “昨天刘岷来时,我正替使君安排公务。昨晚上一直忙到现在,才来寻先生。先生,您是非凡之人,一定有办法救使君!” 常昆道:“别急,我必保使君安然无恙。” 说着一把提起杨高,神罡罩体,倏忽腾空而起,向山阴方向而去。 不片刻,山阴即至。两人落在陶府院内,杨高双脚甫一沾地便拖着常昆往屋里走。 常昆也不怠慢,跟杨高进了屋子,见到了昏迷中的陶侃。 此时陶侃已皮包骨头,没了人形。 常昆驱开周围的仆侍,在床头坐下,伸手按住陶侃额头,搬运玉液还丹清静经,将一缕法力沁入陶侃体内细细查看。 玉液还丹清静经修练出来的法力,也就是‘炁’,性质十分温和。而气血精元修成的神罡则分外暴烈。 常昆不敢以神罡探查,只能动用法力。 法力如涓涓细流,流遍陶侃周身,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他的身体并无病变。 常昆念头一转,法力转向意图进入陶侃识海,陶侃却忽然浑身颤抖,仿佛极度疼痛。常昆忙不跌止住法力渗透,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怎么样了?先生!” 杨高咽了口唾沫。 常昆收回手掌,微眯着眼睛道:“使君此时状况,非病变所致。是神魂有恙,受了创伤。等闲药石绝无办法。” 神魂受创? 杨高脸色发白,忙道:“那该如何治疗?” 常昆斟酌了一下,道:“我不擅此道。不过都别担心。我给使君输入一道法力,暂时维持他的身体不衰弱。等我去寻一位前辈,问个法子,回来必定治好使君。” 说到这里,常昆话音一转:“杨兄,你去把该叫来的人都叫来,我还有话要叮嘱。” 杨高不知所以,道:“是,先生。” 不片刻,陶侃手下的重要人物、家人亲眷全都到齐。 所有人都望着常昆,神色充满忐忑。 都知道,会稽现在的一切,依托的一个基点就是眼前这位魁梧之极的汉子。而今陶侃重病欲死,所有的希望也只得寄托在常昆身上。 常昆大马金刀的坐在当场,道:“在场的诸位不是使君的左膀右臂,就是家人亲眷。使君的革新大业才刚刚开始,务必不得疏漏,诸位要更见谨慎,更捉紧些。使君的事,有我操持,各位皆不必担心,不需多久,我还你们一个完好的陶使君。” 说完这句话,安了人心,常昆让陶侃的手下先离去。 剩下都是家眷亲族。也只留陶侃的妻室一人,和杨高,就两个。 常昆这才道:“使君神魂受创,绝非自然因素,乃是人为害他。” 杨高和陶妻皆大惊失色。 便又听常昆道:“害使君的乃非凡之人。是要致使君于死地。我害怕我离开去寻治疗使君的法子之时,害使君的人害怕使君被我治好,会再下杀手。” 杨高惊怒无比:“可恨!可恨!先生请放心,我日夜守在使君身边,谁要害使君,我以命相搏!” 常昆摆了摆手:“非凡之辈的手段,你不明白。杨兄,我让三娘来使君府上看着,直到我回来。这段时间,府上内松外紧...” 杨高心下明了:“我知道了,先生。” 又道:“那...三娘...” 杨高并不知道三娘的底细,难免有所疑虑。三娘能保护陶侃? 常昆道:“三娘乃龙女,是真龙之身。虽不比我亲自坐镇,但等闲鬼魅邪祟手段还近不了真龙镇压之处。” 真龙? 龙女? 杨高和陶妻都愣住了。 常昆做了叮嘱,起身道:“我这就回去把三娘送来。此事宜速宜急,耽搁不得。” “好,好!” “先生,拜托了!” 常昆当即飞腾离去,回到田庄,不由分说找来三娘,把她送到陶府上。 七六章 大喊一声 这一来一回,时间只在片刻。 杨高与陶侃之妻尚沉浸在真龙二字之中,常昆已把真龙带来了。 杨高是见过三娘的,以前只当常昆府上的一个活泼侍女,谁知道竟是一条龙。不过这会儿陶侃的事为大,没有时间敬畏真龙。 常昆稍作介绍一句,便叮嘱三娘:“有人施暗手害陶使君,伤了他的神魂。我要去寻一位前辈,找个救治的法子。未免被人知道后趁我未归又对使君下杀手,你留在这里,保护使君到我回来为止。” 三娘难得乖巧,点点头:“知道了。” “嗯。”常昆颔首:“我回田庄一趟,跟小一交代一声。” 又对杨高和陶侃之妻道:“三娘就交给两位了。” 二话不说,腾身又走了。 再回到田庄,小一已在屋子里等他。之前刚一回来没说话直接带走三娘,小一正疑惑着呢。 常昆直接道:“有人害了陶使君,我去寻个法子回来救治。我不在的时候,务必要小心谨慎。” 说着话,将手腕上的护腕——昆吾槊取下来,拉过小一的手,给她套上。 “我把昆吾留下,若突遇危机,昆吾会自发反击。” 小一笑了下,抓着常昆的胳膊:“夫君只管去。家里有妾身看着,不会有事的。” 常昆笑道:“我妻贤如此,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走了。” “我送夫君。” ... 要说打打杀杀,常昆自觉是一把好手。但若说治病救人,尤其是这神魂之伤,常昆便束手无策。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找鲍真人、火龙真人或者回道人,向他们求个法子。 常昆心中此时含着一股杀机。 陶侃这种级别的凡人说害就害,可见动手的人何其张狂。 是,修行中人有着凡人难以理解的手段。但即便不是掺和人道龙气的事,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暗害陶侃这种级数的人物。 上头还有看着的呢。 钱塘君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这种货色,逮出来务必要干掉。太没规矩了。 常昆心中是有所猜测的。 从根本上来讲,陶侃若死了,谁的好处最大?士族、司马氏。可常昆觉得,应该不是他们动的手。 反倒竺法深更为可疑。 竺法深一开始就非常可疑。他的目的,常昆看不出来。不像庾亮、谢尚,这二位的目的,常昆一眼能看出来。 当初谢尚、庾亮会稽一行,不久竺法深不见了踪影。更是没头没尾。 总不是这二位杀了竺法深。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求个法子把陶侃救回来。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不说里面的交情,不说天下大义,单说之前常昆的那一阵子,岂不就白忙活了? 那是万万不能啊。 回道人的行踪,常昆不知道。已经一年多没有音讯。火龙真人当初说要去蜀中,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在哪儿。 只有鲍真人,那会儿说是要去建康瞧瞧。距离现在的时间最短,最容易找到。 至于龙虎山,常昆与龙虎山没有交情,也没照过面。非不得已,他是不去的。 从田庄出发,常昆一阵风往建康驰去。不久,屹立在大江南岸的建康遥遥在望。 凭虚高空,常昆眺望,只见海量人气连结,遮天蔽日,根本抓不出鲍真人的气息,无法精准的找到他。 常昆心下一转,白虎法相卷起狂风已来到建康城的上空。 他吐气开声,喝道:“鲍前辈!鲍前辈!” 声如雷震,炸响整个建康城。 一时间,无数人抬头望天,见一头硕大的白虎在风中跳跃,杀气四溢,吓得顿时乱作一团。 这时,一声苦笑从城外的秦淮河畔传来:“是老道失算了,欸,欸,这动静可够大的。小朋友,别喊了,来这里。” 常昆大笑一声:“前辈稍待。” 一个跳跃,风炁一吹,便落到了秦淮河上一艘乌篷船的船头。 鲍真人正叹息连连呢。 “前辈。” 常昆抱拳。 鲍真人叹了口气:“坐下说话。” 道:“我算准你今日会来寻我,便在这城外找个乌篷船等你。却是我疏忽了,忘了建康人气蓬勃,你找不到我。” 又道:“这下好了,老道这里隐蔽不得喽。该知道的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常昆哑然:“我这是坏了前辈的事?” 鲍真人道:“是坏了我的事。你小子得赔我。” 常昆道:“应该的。” 就说:“怎么赔先放一边。前辈,要紧的的事先处理。陶侃陶使君遭人暗算,伤了神魂。我不擅此道,只能来找前辈,寻个治疗的法子。” 鲍真人看着他,叹道:“小朋友涉足太深并非好事...此一行,你麻烦将至啊。” 常昆一怔:“请前辈提点。” 鲍真人摇了摇头:“已经晚了。” 说着话,这位前辈真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瓷瓶一块玉牌。 “陶侃有此一劫,神魂损伤,若不好生救治,旦夕即死。”他道:“这瓶子里有一粒秋水丹,是我这一脉蕴养神魂的宝药。玉牌里有晓梦迷蝶法,是一门淬炼神魂、运用神魂之法。” “你把这丹丸拿去,兑水喂了陶侃。再以晓梦之术梳理其神魂之伤。不需三日,即可痊愈。” 又道:“我这里有些事,离开不得。你自好生观摩这法门,须得自己会用。” 常昆拿了瓷瓶、玉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有心理准备,但这次,无疑又欠下个大人情。 若只丹药还好说,又予了法门,才是关键。 鲍真人笑道:“你是个好后生,我不得提携提携你?我看你三宝之中神魂最次,想是差了法门,只管拿去,以后对我老人家好点。” 常昆郑重收起物件,抱拳:“多谢前辈。” “去吧,去吧。”鲍真人站起身来:“我这会儿也要忙喽。你早些回去,早些处理麻烦,别耽搁了。” 常昆点点头,再抱拳,纵身一阵风不见了踪影。 鲍真人见他远去,微微叹气,转对岸上一处柳堤,道:“既是来了,何不上我船来,喝一杯茶?” 一声佛号宣过:“鲍真人有请,贫僧安敢拒绝?” 七七章 大意失荆州 一个素袍的光头和尚踏波登上船头,与鲍真人合十道:“鲍真人,久违了。” 鲍真人哈哈一笑:“我以为是竺法兰呢,原来是竺法景大师。你可是老前辈了,请坐请坐。” 竺法景笑着坐下:“何敢当前辈二字?” “当得,当得。”鲍真人笑道:“大师岁过三百,我老道士才一百二,差你二百年呢。” 竺法景道:“鲍真人亚圣嫡传,修为高深。我辈修行不以年岁为能,真人神通广大,贫僧不敢当前辈二字。” 便一转言:“真人到了建康,我竟不知,否则必早邀真人论道,一尽地主之谊。” 鲍真人哈哈大笑:“尽地主之谊?这建康何时成了浮屠教的地盘。” 竺法景道:“贫僧在建康住了二十年,有居所,有信徒。我邀真人去我佛寺论道,如何不能尽地主之谊。” 鲍真人摆了摆手:“我老道士嘴皮子不利索,也不跟你争。竺法景,你浮屠教在搞什么鬼?人道龙气的活儿也敢沾染,不想活了?” 竺法景道:“人道龙气说也厉害,说也不厉害。只看手段如何。我教门传入中土,三百年不见气象,而今既有机会,贫僧当然要抓住。” 鲍真人目光深邃,微微摇头:“你何必欺我?若只为传教,依此时局面,任凭你舌绽莲花,也休想得到晋国高层支持。” “汉家今已势弱至斯,若还遭你浮屠教荼毒,就该灭族亡天下了。那士族高门都是聪明人,怎会与你沆瀣一气?” “莫非尔等为胡人张目,意图灭亡汉家?” “大抵不是。”鲍真人仿佛自言自语:“这些对你们并不重要。我来建康数月,暗中查视,发现你们在宫廷内搞了些什么东西,说吧,想做什么?” 竺法景笑道:“我听说鲍真人最擅掐算,不妨算一算?” 鲍真人道:“浮屠教的手段,老道我领教不来呀。也罢,你此时不说,非得等飞剑架到脖子上再说,老道也没办法。” 又忽然笑起来:“话说尔等手段,确为隐秘。待揭开时,说不得惊天动地令我等束手无策。不过你们怎么敢招惹我那常昆小朋友?落到他手里,死的难看哦。” 竺法景含笑的神色一收,淡淡道:“隐仙派的回道人的确厉害,步步为先,逼的我教门不得不行下策。那常昆厉害,可我教门广大,又岂会怕了他?真人只消看着,我教门伟业,必将功成。” 鲍真人点点头:“那我就好好看着。” ... 常昆御风回到山阴,当即把秋水丹喂了陶侃服下,又往已经挂上的晓梦迷蝶法中投入了一笔经验,将晓梦迷蝶法瞬间推进到十级。 稍作解析,明悟了此法用途,常昆便将陶侃扶起来,以此法玄妙,配合秋水丹的药力,梳理其神魂创伤。 如是一夜,到第二日早上,陶侃终于苏醒过来。 常昆几乎与陶侃同时睁眼。两个相对而作,常昆的手指从陶侃眉心处收回,指尖一缕淡金色的烟气缠绕,被常昆白虎神罡杀气一催,顿时化作一阵青烟消散。 霎那间,屋里檀香阵阵。 常昆嗅着这香味念头转动,脸上笑着对刚刚睁眼的陶侃道:“使君已无大恙,休息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陶侃长长的吸了口气,左右一看,杨高、妻室都在。 他露出一个笑容,勉强拱手道:“多谢常君救我性命。” 常昆道:“使君先躺下休息,不要多劳神费力。” 陶侃妻室忙上前扶着陶侃躺下。 常昆下榻,对杨高道:“使君服了秋水丹,此丹药力绵绵,可持续至使君痊愈。在痊愈前,切莫让使君劳神。” 杨高连连点头,感激涕零:“多谢先生!杨高必不敢忘。” 常昆道:“我再留一日。为使君还梳理一回。” 又对一旁一直好奇的嗅着满屋檀香的三娘道:“三娘,你先回田庄,给小一报个信。” 三娘点头:“我这就回去。” 她蹦蹦跳跳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的水井前,一头扎入其中,只听的水花响,片刻后没了生息。 却是通过地下水脉回田庄去了。 作为一条龙,虽然年幼,腾云驾雾的本事稍欠,但天下水脉则无不可去处。这是她天生的能耐。 三娘通过水脉,很快到了田庄。从井中探出头,竟嗅到熟悉檀香气。她有点疑惑,跳出水井,见院子里几个侍女或站或坐,皆如木头一般,对她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 三娘连忙扳过来一个,只见其双目茫然,殊无灵智,不禁吓了一跳。 三娘毕竟不是凡人,是龙女,只一眼便立时反应过来:“糟了!这是被法术惑了心智啊!” 她丢下侍女,忙狂奔至后院,见小一正屋里探头探脑。 三娘忍不住松了口气,喊道:“小一姐姐!” 小一一看三娘,禁不住大喜:“三娘,你姐夫呢?!” 三娘道:“姐夫在山阴陶府。” 小一道:“你速回山阴,告诉你姐夫:浮屠教的僧人突然上门,施法害人,掳走了小七。” 三娘听了心下大急,她与小七关系最好,竟有人把小七掳走,这还了得? “我,我这就回去!”没多说话,转身又跑水井,一头扎了下去。 小一轻轻吐了口气,心里直盼着常昆能立马出现在面前,盼着他把小七找回来。 另外几个妹妹听到动静,也都从屋里出来,得知三娘回来过、常昆也正在山阴,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要姐夫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娘再回山阴,仍自水井出。倏忽找到常昆,把事情一说,常昆神色骤变。 田庄出事了?小七被掳走? 一股惊怒顿时酝酿胸间,熊熊燃烧。 不过常昆毕竟不是小青年,他强自按下心中火焰,道:“三娘,你仍守在此处,保护陶使君。我回庄园去。” 三娘不干:“我要去救小七姐姐!” 常昆道:“小七自有我去救。此处我刚把陶使君救回来,万一趁我不在,有人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三娘道:“那我回田庄。你去找小七姐姐,庄子无人看着,万一...” 常昆顿感分身乏力。 他闭上眼吸了口气,睁眼:“你能否立刻联系到你的叔父钱塘君?” 这是常昆眼下能想到的最近的办法。 实在没法子了,常昆能想到的,也只有妥协。哪怕再不愿,也不能置田庄于不顾——小七被掳走,李娥、小一她们六个还在田庄,万一... 七八章 五百年刑期 当需求与原则南辕北辙的时候,强硬如常昆,也不得不妥协。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打嘛,杀嘛,刀架在脖子上没关系。但不能不在乎小一。 这一刻,常昆心中甚至隐约生出一丝后悔——安个什么家,落个什么户,如若孑然一身,天下之大,谁能让他折腰?! 当初他是如何斜睨钱塘君的,现在他就有多羞耻。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三娘不知道常昆此时心情,闻言忍不住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找叔叔!” 叮咚又扎水井里了。 常昆站在水井前,强忍着立刻回到田庄的念头,静静等着。不远处杨高举步又止,欲言难说。 常昆背对着他:“勿须担心,杨兄,一切我自有计较。” 杨高只能默默点头。 一盏茶的功夫,冷笑声伴随着一道红光从井里迸出,落地化作眉目绯红的中年文士和三娘,钱塘君到了。 “老资睡得正香,还道是谁求我,原来是常昆大真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也有落到老资手中的时候。” 钱塘君睨着常昆,上下打量,嘿嘿冷笑个不停。 常昆面无表情:“我今日请你来,有一事相求。” “求我?哈哈哈...”钱塘君狂笑:“来来来,磕个响头给老资瞧瞧。” “叔叔...”三娘一边拉钱塘君的袖子,她有点看不下去。 钱塘君道:“小孩子一边去。” 再拿眼看常昆。 常昆魁梧如山,不动不摇:“钱塘君,你有条件可以提出来。但若想趁机羞辱于我,那便请回。” 钱塘君神色一滞,随即暴跳如雷:“特么的,你是在求我!在求我!你这是什么态度?!” 常昆喉头滚动。他终归放不下心中的一些东西。 面子?原则?尊严?都有吧? 暗叹一声,常昆再不理钱塘君,只对三娘道:“三娘,请你在此守一守陶使君。我先回田庄一趟。” 钱塘君一听睁大了眼睛,踏马的,这苟入的,太刚了吧!才一句话就撂挑子? 眼看常昆纵身立刻要走,钱塘君神色软下来:“欸,欸,你别忙着走啊。小子,你服个软,老资就答应你。” 常昆权当作他是空气,人已驾风远去。 钱塘君骂骂咧咧着,跺跺脚,作一道红光缀了上去。 常昆倏忽御风数十里,到了田庄。俯瞰间,只见田庄范围内,便是一条狗、一只鸡,也被某种法术所迷,皆如木桩僵直不动。 他神色狰狞一瞬,腮帮子动了动,紧接着吐气开声,神罡勃发气血冲霄,爆喝:“给我破!” 至刚至阳的精元气血如烈阳灼烧,将法术瞬间破了干净。田庄的百姓应之回神,皆茫然无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倒是鸡飞狗跳起来,算是重新有了生机。 而常昆已落到庄园中。 鼻孔嗅着淡淡的檀香气,又是檀香气!常昆心下发狠,是咬牙切齿。便见小一奔出,神色憔悴焦急。 “夫君!” 常昆忙搀着小一:“莫急,莫急。告诉我事情前后。” 钱塘君一道红光落下,身形也出现在院子里。 小一忙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常昆把三娘送去山阴,回来一趟后刚离去不久,庄上就来了个皮肤泛黑的干瘦僧人。 小一因着常昆叮嘱,心下保持警惕。 僧人前来拜门,小一让刘岷接待。那僧人没见到小一,当场便施了法术,一阵金光闪过,除了小一姐妹七个,庄上其他人全被僧人法术定在当场。 僧人走进后院,小一呵斥他,他一言不发却掳走了小七。还留下一句话:“只消不要走动,否则皆死!” 小一道:“妾身以为僧人会对妾身动手,没想到他却掳走小七。夫君留下昆吾未曾有用。” 僧人不对小一动手,小一手腕上的昆吾便不会反击。 常昆听罢,心中许多疑惑拨云见日,一一解开。陶侃房中的檀香气,田庄的檀香气,竺法深,黑瘦僧人,小七...甚至当初与回道人的赌约! 这一切显然关联在一起。 常昆呼吸粗重,压不住怒火与负疚。 是自己的大意导致了这一切。如果当时做好安排再走,或者让小一她们一并都去陶府,或者... 世上没有后悔药。 无论如何,要把小七找回来! 这时旁边的钱塘君嘿嘿开口:“黑瘦僧人?这味道有点熟啊。是竺法兰还是摄摩腾?” 常昆猛地转身,双眼铜铃般瞪着:“钱塘君知道是谁?” 钱塘君此时不敢撩拨常昆,这小子太刚,万一谈崩了,好处可就没了。 祂道:“你答应老资一件事。老资就告诉你这两个是谁,还帮你看着这庄子。” 常昆道:“说。” 钱塘君道:“你须得许我削减五百年刑期。” 削减刑期! 常昆眼睛瞪大:“我许你削减刑期?老龙,你头昏了吧。若不想说,大爷不勉强!” 钱塘君道:“你只管说你愿不愿意。” 常昆压下火气,心想老龙说话,绝不会无的放矢。要他许诺削减刑期,里面多半蕴含深意。但却想不通到底蕴含着什么深意。 一时间竟不好回答。 老龙的刑期是上天定的,常昆有什么资格许诺削减? 可这时候,小一却脱口而出:“我夫妇应了!” 钱塘君一听,浑身一松,大喜,抚掌道:“好,好!”这老龙高兴的一蹦一跳,欢喜之极。 小一拉着常昆的胳膊,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有钱塘君这里守着,夫君只管放心做事,安全把小七找回来。” 她推了下常昆,给了常昆一个充满情意的眼神,转身缓缓走进了屋里。 常昆暗叹,看着老婆进了屋,这才对钱塘君道:“说吧。” 钱塘君得了应承,正是高兴的时候,不计较常昆语气,道:“竺法兰、摄摩腾二人乃此世浮屠教开山之祖师。三百年前汉明帝时,有博士蔡愔奉旨迎佛,竺法兰、摄摩腾以白马托经至洛阳,得明帝认可,首开浮屠教。” “此二人非汉家之民。生来黑瘦。老资当初还见过一面,干瘦干瘦长的跟猴子似的。本事一般,有那么几分。就一身檀香味老资现在还记得。跟你这地方残留的味道如出一辙。” 常昆一听,眼睛眯了一下:“这两个和尚在什么地方?” 老龙摇头:“老资哪儿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老资又不是他们的跟班。” 却从袖子里掏了一下,掏出一块玉牌:“这里面有一门摄息追踪之术。你要有能耐立刻修成,只消拿七姑娘贴身物件,感应追踪其气息...” 常昆二话不说,一把抓过牌子,念头一探,知道了这门摄息追踪之术的内容。当即撤下拳法,把这玩意儿挂上去,再投入一点经验,立刻挂了圆满。 这也是一门秘术,没有几层几十层的划分。 七九章 白蛟 常昆当下转去副院,在小七房里的武器架上拿了她练武经常用的宝剑,摄出其中的气息缠在指尖。回到主院,对钱塘君难得说了一句好话:“拜托。” 接着腾身御风,念头锁定循着指尖气息,遥遥感应之下,转身往西边风驰电掣而去。 钱塘君看常昆远去,也不多说,就地在院子里盘膝一坐,闭上了眼睛。 御风于天空,常昆循着淡淡的感应,神风卷动,一去就是数十里。可小七的气息,距离一直不见缩短。 常昆脑袋放空,平抑怒气,只不多想,穷追不舍。 正追逐间,忽然小七的气息停在某处停下。常昆心下一顿,加速追去。只见远处一片浩渺烟波的湖,不知多大。 思忖计算,常昆立刻知道此为何处。 正是云梦泽。 云梦泽为汉水冲大江交汇而成。云梦泽的北边就是江夏。 这片胡泽面积极大,其广数百里,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胡泽。云梦泽上水汽蒸腾,扭曲阳光,展现出一种奇诡斑斓的景致,正所谓气蒸云梦泽是也。 小七的气息,便停在云梦泽中一座小岛上。 常昆当空举目眺望,那座植被稀疏的小岛已印入眼帘。只见岛上对着常昆这一侧的悬崖上,正两条人影,其中一个不是小七又是谁? 常昆把目光聚集在另一人身上,果然是个瘦黑干枯的和尚。 四目遥遥相对,那和尚合十对常昆微微一礼,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便见他举掌一拍,一只金光闪闪的巨大手掌轰然拍入湖中。 随即这和尚放出一道金光,卷起小一遁空离去。 常昆正好追到岛上,正切齿间继续要追,就听见一声怒吼——湖面炸开,一颗雪白的晶莹剔透的,生着一只独角的蛟头破开水面,修长美丽的蛟躯冲上云霄。 “是谁!” 清脆带着怒火的女声震耳欲聋:“哪个遭瘟的杀千刀的狗贼!坏我洞府!” 这头漂亮之极的蛟龙怒吼过后,一眼盯上了常昆。 “站住!” 一口泛着异彩的寒气喷出,所过之处,空气冻结,温度骤降,瞬间寒冬。 常昆无奈,反手一拳覆灭寒气,喝道:“坏你洞府的不是我。” 言罢要走。 蛟龙却缠上来:“此地只你一人,不是你是谁?做了坏事想溜,给老娘站住!” 常昆大怒,他这里本就急的不行,这蛟龙还要纠缠,当下不打算跟她客气。神风一卷,白虎外相显化,只合身一扑,便把这蛟龙扑倒在岛上,牢牢镇压。 “听好了,坏你洞府的不是我,是个和尚。我正在追他。不要再纠缠我,否则我不跟你客气!” 狠狠一按,将不能动弹的蛟龙生生按入砂石深处,常昆白虎咆哮一声,冲天而走。 片刻之后,蛟龙挣脱出来,雪白晶莹的身躯上流淌过一丝红光:“登徒子!姑奶奶记着你了!” 当下驭起寒风,循着常昆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 常昆这里被雪白蛟龙一耽搁,小七的气息又走远了。没奈何只能加紧追。 一路向西,越过大山大河,竟然到了蜀中。 常昆也发现蛟龙在背后追他,但没时间管。这头蛟龙虽然也算不错,但还不放在常昆眼里,大抵只比三娘稍强一点,除了速度不慢,其他的不值一提。 常昆牢牢锁定小七气息,越追越近,忽然小七的气息一坠,在前面一座大城里落下。常昆心下一紧——这气息追踪之术,最怕人多的地方。 尤其那和尚不是等闲之辈。若趁机施展什么手段遮掩一二,很容易将常昆蒙蔽过去。 常昆不敢怠慢,忙一阵风落入城中,循着已经变得若隐若现的气息追踪。 不片刻,追到一座幽静所在,抬头一看——武侯祠! 纪念祭祀季汉丞相诸葛孔明之处! 这里是锦官城。 常昆迈步走入武侯祠,小七的气息就在这里面。他大步流星,转过正堂,进入后院,目光牢牢的锁定住一间厢房。厢房里,檀香味和小七的气息无比浓烈。 常昆止步:“秃驴,出来。” 小七在秃驴手上,常昆不好直接动手。否则一击之下,难免波及小七,伤了就不好了。 没有回应。 常昆又道:“秃驴,出来!” 还是没有回应。 这时候一道寒气落下,显化一位白衣飘飘神色清冷的女子。气息熟悉,正是白蛟。 她看了常昆一眼,又顺着常昆的目光看向那厢房,神色里露出一丝明悟。之前一只大手坏了她洞府,隐隐带着一股檀香味。早前气急,才揪着常昆不放,此时一路追下来,怒火渐渐冷静,觉得的确有猫腻。 现在一看,已是确定。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只是再往厢房看了一眼,道:“大个子,别忙活了,人没在里面。” 常昆一怔。 她又道:“是金蝉脱壳之法。气息留下,人已经走了。” 常昆哪里还有话说?进步一掌掀开房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只有一串木珠手串和小七的一根头发! 常昆怒火高涨,爆喝一声,厢房炸开,整个武侯祠被震的飞起三尺! 蛟龙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腾空避开,忍不住拍了拍鼓鼓的胸脯:“这家伙可真厉害...” 常昆怒火高炽,须发皆张。滚滚气血冲上天际,将白云击散,锦官城上空硕大一个湛蓝空洞。 他冲出废墟,凌空举目四顾,牙咬的嘎嘣响。 抛开厢房废墟刻意留下的,此时,他已然失去了对小七的气息锁定。 “好的很。” 常昆面目冰冷,胸中杀机已酝酿到了极致。 蛟龙靠近几分,也不敢太近。常昆此时生人勿近,有点可怕。 她道:“你没事吧?” 常昆瞥了一眼:“休要与我纠缠,否则打死你。” 蛟龙一滞,恼怒道:“谁要与你纠缠?我好心问你,你还要打死我!不识好人心!” 常昆不理他,正要腾空飞起,继续追索行踪,却见远处一道凛冽的剑光飒飒射来,瞬间即至眼前。剑光散开,显出一个道人。 常昆一看,又是惊又是喜:“回道人!” 正是年余不见的回道人。 回道人没理他,只看着武侯祠废墟般的后院,叹息道:“道爷我晚了一步啊。” 然后目光落在常昆身上:“你小子又给我惹麻烦!” 八十章 坏了事 常昆现在哪有闲心管什么狗屁麻烦,只急道:“牛鼻子,小七被秃驴掳走,我失了气息锁定,你快给我想个法子!” 回道人背剑弹指,指着常昆鼻子大骂:“你小子有脸找道爷要法子?!啊!当初是哪个龟儿子赌输了?是你!还记得赌约?你失信了!小子!你失信了!” 常昆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自知理亏,哪里说得出话来。 回道人还在骂:“你失信于我不说,还坏我大事!你知道武侯祠是什么地方吗?魔窟!你打坏了下面封印,张道陵当初的努力付诸流水,道爷我这一年空忙活了,你说,你怎么办?!” 常昆猛地抬起头:“魔窟?!” 回道人冷哼一声,弹指引剑,背上剑器飞出,浩浩荡荡的剑光镇落祠中。立刻听到地底下传出怨毒的厉鸣。仿佛正要爬出来的什么东西被半道堵了,那种不甘。 旁边的蛟龙女子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常昆一低头,只见扎在废墟中的剑器周围,一缕缕黑红的烟儿挣扎扭曲着,也不知下面是什么怪物,在剑器镇压之下,还顶的武侯祠簌簌颤抖。 回道人敛了怒气,飘身而下,在剑器旁端坐,将地面的震动彻底镇压下去,然后与常昆招了招手。 常昆忙落到回道人身边,顿觉脚下地面一股子凶狠暴虐的火煞蠢蠢欲动,贴地三尺如融炉,却不显半点奇异,只隐隐令人心头发躁,不自安。 “坐下说。”回道人道。 常昆坐下,神罡自然勃发,将燥热煞气驱开。 蛟龙女子也落下来,在旁边远处,脚下透出一股子清新的寒气与敌面燥热相抗。 回道人道:“这武侯祠底下原本是个封印之处。数百年前蜀中妖魔作祟,张道陵以一双三五斩邪雌雄剑清扫涤荡,将剩下难以杀死的尽数封印,以阳平治都功印镇在此处。” “百年前天下大乱,三国争锋。有不轨者意图打破封印放出妖魔,诸葛丞相以身死为代价,勉力将之重新镇压下去。” “前年谯县诛杀孽龙之后,我携孽龙孽气至锦屏山,请紫虚道友相助炼化。却出了岔子,致使孽气走脱。” “那道孽气进了这武侯祠封印之中,使封印破裂。我于是在此修复封印。” “火龙真人不久来了蜀中,我与他轮流修复镇压至三日前。” 说到这里,回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世间的道道,真是难以说清。我自以计算周全,还是出了疏漏。先是走了孽气,裂了封印;后又有妖魔击锦屏山,我不得不与火龙真人一道前往相助镇压。” “没想到一转眼,你小子却打坏了我好不容易才勉强修复的封印,坏我大事!” “欸...如今浮屠教又蠢蠢欲动,也不知鲍道友能否看得住。真教我分身乏术啊。” 他盯着常昆:“以为你能守住张小七,没想到你还是给我出了岔子。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常昆无言以对。在回道人面前,他满腔怒气出不来,憋得分外难受。 良久,道:“既是我坏了封印,我这就下去,把里面的妖魔全都打死!” 回道人一剑鞘敲过来,常昆避开。 回道人道:“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张道陵都杀不了的妖魔,你能杀?何况张小七那里你不管了?” 常昆又没话说了。 摇了摇头,回道人道:“你们这些啊,走肉身成圣路子的,都是些肌肉棒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顿了顿,叹道:“张小七的事已成定局。你追不上了。亏得你找了个老龙把家里守着,否则有你好看的。” “我问你,小子,那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你到手了吧?我看你一身白虎杀气四溢,想是到手了。” 常昆点头:“你牛鼻子早知道这个。” 回道人摇头:“猜测而已。有的事,我算不得。” 又道:“你若能用出这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百之一二的玄妙,这下面的妖魔任你屠戮。” 又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块兽皮,信手丢给常昆:“三日内,你修成这门先天金神元屠杀生神光,大事尚可挽回。如若不然,就留下与道爷我一起拼命吧。” 常昆接过兽皮,只见兽皮上纹着一尊左耳坠蛇、足乘二龙的神人,除此别无一个文字。 但这一看,常昆的神思不由自主被摄入其中。冥冥中一尊伟岸绝伦的存在映照在脑海里,顶天立地,其伟无疆,其大无容,充塞天地,概莫有与之相提并论者。 倏忽又变成一道浩浩荡荡,无首无尾,来无来处,去无去处,纵贯寰宇的庞大金炁潮流,仿佛一条无尽的金河,无数的道理都在里面流淌跳跃。 这里回道人见状,微微点了点头,把注意力转移到女蛟龙身上。 “云中君怎也来此?你们骊山一脉不是不管凡俗之事么?你这一来,因果牵连之下......” ... 常昆从无数道理之中挣脱出来,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门名为‘九转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的法门,并非回道人所言的‘先天金神元屠杀生神光’。 常昆不知道这门白虎戮魔神罡比起元屠杀生神光高低如何,但这门戮魔神罡内涵玄妙,端是深奥无边。 无论之前的白虎监兵秘术,还是玉液还丹清静经,或着更次的青莲观想法,都只及此法皮毛,远不能相提并论。 这是常昆至今见过的,最高深的法门! 此法专炼体魄,开八亿四千万诸窍,并将生命本源之命窍凝练为玄元道一神窍,于神窍中蕴出一股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炁,神罡熔身,无物可破,无物不破,九转方得大成,臻至不朽不灭之境。 此法不是秘术,不是法术,是一门肉身成圣的根本法。 至于其擅杀戮、灭绝之道,较之而言,不过是旁支末节而已。 此法门是常昆借那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奥妙,引动兽皮上金神蓐收神像真意,于冥冥中自行悟出的法门。 于是油然一股发自内心喜悦涌上心头,之前的怒气一边站,常昆恨不得跳起来欢呼。 恨不得喊一声‘吾道成矣’! 他忙不迭将白虎外相从外挂上撤下,将此法挂上。甫一挂上,常昆立时感到自己命窍异动,一直盘踞其中从不动摇的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终于动弹了一下,吐出一道细微的光炁,在命窍中盘桓。 八一章 留个余地 常昆看了眼经验池中积攒的二十万经验,毫不犹豫,将之一股脑儿投入其中! 法门运转,刺激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震动,释放出无穷的奥妙,无尽的锋芒,金灿灿,白飒飒的光将命窍染的一片炽白。 命窍倏忽间便已初步凝练成玄元道一神窍!神窍深处,一股沛然、刚强、锋芒无边,又坚固的无法形容的气息渐渐涌出,戮魔神罡,出! 这一点戮魔神罡炁的本源附着在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上,一点一滴的吸纳其精华,迅速壮大己身。 同时,已凝练成玄元道一神窍的命窍仿佛变成一个黑洞,一口将白虎外相吞没,又将最初时锻体功在身体中留下的烙印吞没,便是玉液还丹清静经炼成的法力,也蠢蠢欲动。 常昆此时虽有种将一切都喂养给道一神窍的冲动,但冥冥之中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别急。 他按捺着,没让道一神窍吞噬法力。 二十万经验投下去,这门九转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吹气球似的提升到十五级方止。 道一神窍彻底稳固下来,磅礴无比的气血精元全数转化为白虎戮魔神罡。劈里啪啦之间,又一连串穴窍被冲开,体魄强度暴涨,‘精’属性直接就要跨过三阶极品,晋升到四阶层次! 陡然便听到一声清叱:“咄!还不醒来!” 常昆猛地打了个激灵,睁开眼,正对上回道人惊讶的目光。 “你小子生猛啊!”回道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这就修成了?了不得啊!” 常昆感受着强悍之极的体魄和白虎戮魔神罡炁的凶暴,忍不住道:“你若不唤醒我,我还能再进一步。” 回道人闻言嘿嘿笑了。 “不识好歹。”回道人道:“你精元满溢,只要愿意,突破境界只在一念之间,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有什么妨害?道爷我是不忍心:你一旦破关,以后的路数就定了。你死了心要走肉身成圣的路子?” 不等常昆说话,回道人又道:“你根基雄厚,不走金丹大道的路子可惜了。肉身成圣的肌肉棒子有什么好的?金丹大道才是通天正途!” 常昆一听,就知道回道人的确是为了他好。 当初听老龙说金丹大道时,常昆便为之心动。还琢磨着什么时候搞到法门,往外挂上一挂,等着成仙成神。 他毕竟是个野路子,许多修行的关窍不甚了了。 他不知道精炁神三个路数,一旦某个路数跨过某个关键关口,以后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此时回道人一说,他心中隐隐恍悟。之前道一神窍要吞噬法力之时,他本能的阻止,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而若他不管不顾,一口气突破到精属性四阶,道一神窍就会强行将法力彻底吞噬,一点烙印都不留。到时候他也无法阻止,以后便再也不能修行这一类法门了。 只能走精属性肉身成圣的路子,无法改换。 回道人在关键时候唤醒他,给他留下的选择的余地。 “多谢!” 常昆想通之后,郑重抱拳。然后把兽皮还给了回道人。 回道人收起兽皮摆了摆手:“你既已炼成法门,就下去把妖魔都杀了罢。道爷我在锦屏山那边的事没完呢。” 常昆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了:“法门在你手中,你为何不修练?练成了早把妖魔弄死,也没今天这事了。” 回道人拔剑就砍:“我把你个不知好歹混账,道爷我要有一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法门还有你的份?给道爷滚!” 常昆连连闪避:“牛鼻子,小七真没事?” “你化尘灰,你小姨子也没事!” “那就好!” 常昆忙一跳避开,回道人剑鞘擦身而过,在地面上劈出一道幽深的裂缝。 “你玩真的?!” “再不滚下去道爷砍死你!” 常昆龇牙,屁滚尿流跳进回道人刚刚一剑劈出的裂缝,留下回声:“牛鼻子,你给我等着!” 他一落下去,地缝瞬间合拢。地面只余下一缕剑光游走不定。 回道人还剑入鞘,对旁边看他和常昆闹腾而憋着笑的云中君道:“道友若是无事,早回云梦泽的好。” 言罢剑光一闪,人已没了踪迹。 蛟龙云中君看看恢复原样的地面,又看看天际消失的回道人,再看看武侯祠周围游走的一道道剑光,懵了一会儿,接着一跺脚,飞天而起:“姑奶奶还要找秃驴算账呢!敢坏我洞府?哼!” ... 常昆跳入地缝,只觉穿过了一层什么,跌入一个深渊中,周围不是砂石泥土,而是漆黑的空洞。 头顶亮光瞬间没了,他忙瞪大眼睛,好半晌才恢复目力。却还在一直往下掉,不知何时到底。 这是一片奇异的空间,幽深空洞之中,几条大腿粗的锁链从上方垂下,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看不见的更深处。 锁链偶尔哗啦啦的晃动,不知道另一头链着什么怪物。 下方,一阵有节奏的闷雷声鼓荡,在这空洞幽深的空间里,单调而又恐怖。 常昆心中杀机蠢蠢欲动,脑子里想到许多。 到这里,前前后后,许多因果关系,大概已到了理清的时候。从孙恩开始,到现在,经过陶侃被暗算、小七遭掳劫,及至于常昆被设计之下打破封印,联系到此间种种,常昆终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孙恩当初与晋国朝中有关联,那险些被常昆连带孙恩一并杀死的斗篷人,常昆至今还记得他的气息。 这里,显得特别熟悉——这封印之中,弥漫满了那种燥热的煞气。 斗篷人无疑与武侯祠封印关联密切。 常昆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是如何不经意间打坏了封印的?是秃驴。秃驴掳走小七,将常昆引到此处,设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让常昆暴怒之下打坏封印。 秃驴为何来此?显然早有算计,不去别的地方偏偏来这里,就是借常昆之手,打坏封印。 为的是什么? 鲍真人在建康,刚刚回道人说浮屠教有异动,不知鲍真人是否能看的住。这便说明,浮屠教的秃驴在建康搞事。 浮屠教要搞事,无论如何不能不考虑到道家的这一班真修。 打破封印,放出妖魔,真修们不能坐视不理。便没有精力,无法分身去管浮屠教的事。 说不定浮屠教早就在打这个封印的主意,说不定百年前诸葛亮舍身镇魔,就是遭了浮屠教的手段。 浮屠教、镇魔封印、斗篷人...非常好。 但小七呢? 这些事,与小七有什么关系呢? 常昆到现在,隐隐已经知道,自家老婆七个姐妹一定有什么来历。这来历,多半关系到浮屠教要搞的事。 八二章 给大爷去死 把小七放在核心位置考量,很多事就都明白了。甚至包括最早时,牛妖鬼婆,也大概率与之相关。 牛妖告诉常昆,它是因锦屏山的命令行事。回道人带着孽气炼化,在锦屏山出意外,走了孽气,坏了封印,不得不留在这里修复。 还没彻底修复好,又是锦屏山有妖魔袭击,他和火龙真人不得不去救援。 从而使武侯祠无人看管。 暗算陶侃,将常昆引出田庄,继而掳走小七,然后将常昆于引到武侯祠,使之怒而打破封印。 两条线,这一步步走的是目不暇接,天衣无缝。 也不知经过多少算计,才能到这一步。算计的人,心思之深沉缜密,之无底线,都在常昆的意料之外。 这才是真正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秃驴狠啊。 常昆是记着了。 穿越前,常昆对佛门没什么看法。不喜欢也不厌恶。历朝历代也有高僧,或为大义牺牲,或为人间表率。但想来大抵,那毕竟是经过千年驯化的成果。 此时的浮屠教,还野蛮的很。 想想也对,什么竺法兰,什么摄摩腾,人家都不是你这片的人。能指望他对这片大地有多友好? 那不是妄想么。 浮屠教尚未糅杂儒家、道家的思想,没有改头换面,胡教便只是胡教,与北方的胡人没有区别。也难怪几百年了,都难以得到广泛的认可。 实在不是什么好路数。 常昆暗暗发狠,等把这里妖魔都杀了,找到些个秃驴,一个个逮出来宰了才好。 不论为自家小姨子,还是为这些秃驴勾结妖魔、释放妖魔的狠毒手段,常昆务必要下杀手。 思索这片刻,常昆坠落间抓住了下方冲上来的一道狂暴的气息。 他陡然眼神一凝,俯瞰去,只见一条锁链下方攀着一只巨鸟。这鸟粗看有百十丈之巨,羽毛呈暗蓝色,有红斑,头顶鼓包,像极了丹顶鹤。 再细看,这鸟竟只有一条腿,正牢牢的抓着锁链晃荡。 锁链上面有一道游走的剑光正一次次的刺击着鸟的爪子,每刺一下,都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火花一溜的闪。每刺一下,鸟便颤抖一下,锁链便哗啦啦响一下。 可这鸟就是不松爪子。 它的翅膀被锁链穿过,脖子上也被锁链绕了几圈,最后连接着一个硕大的黝黑的铁坨子,铁坨下坠,将鸟的脖子都拉弯了。 一股燥热难当令人心头火起的火灾真意从这鸟的身上腾起,使得周围空洞幽深里,一些蓝色的火花一闪一现。 常昆已将坠近。见状咧嘴,露出一个残暴的笑容。 默不作声间,常昆运起白虎戮魔神罡,人下坠的速度瞬间加快数倍。 他心中早有一股杀机酝酿,没有得到发泄,又遭回道人那牛鼻子一阵斥骂,早就想杀个什么泄泄火,这下终于如愿,瞬间将所有的不爽利全部倾泻! 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运转,在脚下形成一道难以言喻的锋芒。 这锋芒乍现,周围的空洞幽深的空间被瞬间切割,常昆就仿佛用脚捏着一把剪刀,向下剪开一块布帛! 直愣愣扎向大鸟。 大鸟察觉到危机临头,一声尖叫,声波如束,直愣愣对着常昆冲上来。同时勉力扇动被锁链扎穿的翅膀,意图避开常昆从天而降的一击。 鸟妖意图躲避,可它被锁链囚着,腿脚不便,翅膀扇不开。待察觉到凌厉无匹的锋芒临头之际,恍然回神,忙不迭松开爪子向下坠落,已经来不及了。 噗的一声如裂帛,锋芒无边的剪刀脚剖开声波束,从鸟妖脖子上一剪而过。 鸟妖尖利的喙中一声尖叫半道戛然,鸟头栽落下去。同时暗蓝的血从鸟妖的身躯这边的脖子里喷洒出来,化作团团蓝色的火光,充满了一股子灾难的味道,在虚空焚烧起来,却又瞬间被锁在它身躯上的锁链压灭。 鸟妖身躯的独脚再也抓不稳锁链,跟着坠落下去。 常昆比鸟妖的尸体坠落的更快,他剪掉鸟妖头颅,心下畅快,忍不住大喝连连,倏忽,已脚踏实地。 正好收了戮魔神罡,紧接着鸟头啪嗒落在面前,片刻后鸟躯也落下来。 身首两处,这鸟妖没死。脑袋上绯红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常昆,怨毒之意溢于言表。而身躯爬起来,拖着锁链向鸟头走过来。 没走几步,栽倒。却挣扎着再也爬不起来。 鸟头顿时尖叫:“这是什么手段?!灭我生机!” “不可能!不可能!我毕方应火灾而生,不死不灭,什么东西能湮灭我生机!” 祂的躯体上,一缕缕白的纯粹的气息流转,每转一下,便湮灭一部分生机,如此往复,不死不休! 九转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 此神罡无物不破,以湮灭生机为根本之杀伐手段,如附骨之疽,任你生命力再强,生机再顽固,除非有高明手段能将白虎戮魔神罡炁挡在体外,否则沾身必死。 毕方! 这鸟妖是传说中的火灾之兽。 秉承火灾而生,的确有不死不灭之能。 它尖叫着,脑袋这边脖子上的伤口也冒出一股戮魔神罡,并迅速向头颅攀延。 于是也叫不出来了,阵阵蓝色的火光冒出来,意图湮灭神罡,却被神罡一绞,连其中灾炁也被绞杀一空。 倏忽之间,这头原本不死不灭的鸟妖便化作一大一小两堆蓝火,蓬勃燃烧起来,气息一阵接一阵的衰弱下去。 常昆心中舒泰,正待寻另外的妖魔,便在两堆蓝火的照耀下,发现了四周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常昆哈哈大笑,一握拳头,勃发神罡发出阵阵慑人心魄的虎咆。既找准面前这双眼睛,起狂风、合杀气,合身扑了上去。 “都给大爷去死!” 拳头闷雷般炸开,伴随着神罡切割,一条百丈长的千足蜈蚣被常昆一拳打碎了硕大脑袋,毒液、浆液喷洒四方。 ... 一处山头上,黑瘦的僧人正与小七对坐。 他含笑看着小七,十分和蔼模样,口里宣了声佛号:“七姑娘,你以为,幽冥轮回如何?” “不如何!” “七姑娘,你以为幽冥轮回如何?” “不如何!我说你这个秃子,你干嘛你!烦死了!” “七姑娘,你以为,幽冥轮回如何?好,是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七姑娘,幽冥容纳魂灵,轮回评判众生,公平公正,为何不好?” “我说不好就是不好!” “七姑娘,你只要说一声好,说一声你认同轮回,说一声幽冥轮回乃天定,老僧立马送你回家。” “我偏不!你把我抓走,还想骗我?你等着吧,我大姐夫一定会来救我的!” 八三章 不敢对姑娘无礼 黑瘦和尚耐性极好。 小七只要不应,他便一直问,仿佛念咒,令小七烦不胜烦。 不过小七也是牛脾气,谁要待她好,怎么都行。你一个劫匪,那必须是妄想。违心的话,她决然是不会说的。 从掳走小七开始,黑瘦和尚就在问她这个问题。轮回好不好,幽冥该不该,小七只两个字,不好。 和尚也分外无奈。 但小七来历特殊,他不敢用非常手段。若以迫害、迷惑手段使小七说出他想要听到的话,那这事就甭提了。 决然不会成功,反而要吃大罪。 还不能饿着、渴着小七。和尚也知道,越是恶了小七,越难从小七口中得到他想要的话。 如此问过一阵,和尚转开话题,笑道:“老僧虽擒了七姑娘,却也不曾对七姑娘无礼。不妨这里闲说几句...” “谁要跟你这恶僧闲说几句。”小七嗤道:“还说不曾失礼,你掳走我不是失礼吗?你一个老和尚,竟然做出这样的事,真是没脸没皮。” 老僧沟壑纵横的脸上神色不变,这种话对他来说没有杀伤力。 他笑道:“老僧竺法兰。听说七姑娘曾向令尊讨了一个承诺:令尊答应七姑娘,无论七姑娘有何要求,皆许之一个。是也不是?” 小七道:“我不知道。” 竺法兰微微摇头:“当是七姑娘小时候的事,多半是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 他顿了顿:“这幽冥轮回,有大功于天地。三千寰遇,无量婆娑,一应生灵,生死评判皆在其中。有了幽冥,那无处可去的怨鬼便有了去处,不至于骚扰人间;有了轮回,一生之功德,便可续之来生。” “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 “不知道不知道!”小七打断竺法兰:“你有本事找我姐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竺法兰摇头:“非得与七姑娘说不可。” 他又叹了口气:“罢了,今日就到这里。我带七姑娘去个地方,请七姑娘好好想想。” 金光卷起小七,又遁走无踪。 却不多时,一道寒气落在此处,显化白蛟云中君。 她四下里一看,不愉道:“又跑了?” 咬咬银牙:“我看你往哪儿跑!我这牵星寻踪之术可不需气息锁定!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老娘非得逮着秃驴不可!” 纵身一起,卷起寒气横空走了。 云中君分外执着。不听回道人劝,未回云梦泽。任谁在家中静修时忽然被人打坏洞府,其中恼怒,总也心头难消。 她就是要逮着那和尚问他一问,凭什么! 她云中君也是名门出身,哪堪得如此羞辱? 当时离了武侯祠,施展师门所传牵星寻踪之术,以星光照耀因果,寻踪而来。连连数次,都只差一步,未能逮着和尚。 但越是如此,云中君心中就越是不平。反倒杠上了。 不逮着和尚誓不罢休。 却说回道人见常昆修成兽皮上的法门,放心将武侯祠下的封印交给常昆处置。那兽皮之中,有一道金神蓐收的真意,很是了得。一旦悟到其法门,修成出来,必杀伐凌厉,分外厉害。 那封印下的妖魔虽难杀死,但只要修成金神真意之法,杀之不难。且以常昆体魄强横,又身怀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稍稍发挥几分,妖魔必死无疑。 对打打杀杀这回事,回道人还是挺相信常昆的。 这边回道人驾驭剑光横空,又到了锦屏山。 锦屏山上有一脉真修,历代皆唤作‘紫虚真人’。山上有一座紫虚观,紫虚一脉常驻,也是道家有名的道统。 道家真修的道统不多。也就这几个人。且往往不显于人前。紫虚观还曾显露几分,像火龙真人、回道人、鲍真人,则几乎未曾在无缘的凡人面前显圣过。 自张角黄巾事后,真修愈发与凡尘隔离。至于民间颇有传闻的左慈、于吉等人,要不是半吊子,要不就是骗子。 张角过后,哪还有真修频繁与凡俗打交道的? 这一代紫虚真人与鲍真人年岁相当,百二十岁。上一代紫虚真人殁于诸葛丞相舍身镇魔之役,这一代由此接过传承。 紫虚一脉祖传有一朵紫青兜率火,这火纯阳清灵,最擅炼化诸般邪祟。也是当初回道人杀了孽龙收了孽气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炼化孽气的帮手。 可不曾想还未来得及炼化,便走脱了孽气。 这回又有一头大妖攻紫虚观。 先前回道人与火龙真人来助拳,将妖魔镇压,正当要炼死时,察觉到武侯祠有变,回道人不得不抽身查看。 现在返身回来,是要一鼓作气将那妖魔彻底炼死。 却等回道人剑光到了锦屏山时,见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半座山都没了。紫虚观不见了踪影。 回道人神色一变,袖子下的手掐出幻影,却只算的模糊。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天:“既要阻止,又何必混乱天机,真是特么的!” 爆了句粗口,回道人落在山石废墟之中,四顾间陡然眼睛一睁,纵身落到一片碎石里,看到火龙真人满身焦黑,正昏迷其间。 回道人脸色发青,心头暴怒。连忙上前扶起火龙真人,取了丹丸喂服,再施法术为其疗伤。 半个时辰后,火龙真人方才苏醒。 一口长气吐出,火龙真人微微睁开眼,叹息道:“果不出你所料...老道打了一辈子雁,这回反被啄了眼。” 回道人见火龙真人苏醒,微微松了口气,但神色仍不好看:“郑兄已伤了根基...怪我!” 火龙真人摇摇头:“哪怪的你头上?是我老道没把你的话放在心上,疏忽大意才致此劫。” 回道人道:“具体若何?郑兄,我须得知晓。” 他与火龙真人亦师亦友,平素称一个‘兄’,火龙真人唤他一声‘弟’,关系极是亲好。 火龙真人道:“你当初走脱孽气之事果非意外。乃是人为。这一代紫虚子已非人哉!是头鬼神!他以紫青兜率火遮掩,使你我皆未能察觉他真身。孽气便是他放走的,攻山的妖魔也是他自己的手笔。” “你走后,我与他合力将妖魔镇压。我请他取紫青兜率火炼化之,他取出来,忽然将这朵神火爆开,我猝不及防,被炸个半死。” 八四章 火龙化道 原来紫虚观的这一代紫虚子早已非人,乃一鬼神。 百年前,上代紫虚子还在时,正逢张道陵的封印被心怀恶意之人打开,上代紫虚子带徒弟前去行道,助诸葛丞相封印妖魔。 上代紫虚子为帮助诸葛丞相争取时间,遭致群魔围攻,由此陨落。 这一代紫虚子在那一战中被恶鬼附体,埋下隐患。 当时这一代紫虚子已身受重伤,被恶鬼附体后回到锦屏山,以自身的意志与恶鬼抗衡数十年,终于不敌,最终被恶鬼吞噬,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 “那所谓妖魔,实是其鬼神化身,一而二,二而一,两位一体。他炸了紫青兜率火,将我炸成重伤,便当着我的面合在一起,化作一尊八臂夜叉鬼。” “他在我面前揭示一切,却不杀我,是意图以我残躯牵制于你。” 火龙真人道:“浮屠教所图甚大,八臂夜叉鬼身上有浮屠教法门的气息,早是勾连在一起。若无你去阻止,我怕会出大事。” 说着,老真人缓缓做起来,被烧焦的脸上神态安逸,他笑道:“我昏迷前封锁气息,本不欲被你发现,愿就此死去。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我。浪费你丹丸、法力,实在不该。此时该交代的事,我已与你交代清楚,是我化道之时了。” 回道人忙道:“何必如此?郑兄伤势虽重,却未必没有生机。我自会为兄长寻到救治之法。” 火龙真人摇摇头:“那紫青兜率火乃是神火,这一炸,炸的我道基崩塌、元炁尽溃。哪里还有什么生机?如今我元神将要入灭,止一句话叮嘱:那八臂夜叉鬼怕是要趁你回来这会儿,去封印处放出群魔。你速速归返锦官城,将妖魔镇住,千万不可放出来,否则必将生灵涂炭!” 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头顶一缕清炁正在飞散。 最后道:“我尚未有真传弟子,这一身道统你找个人帮我续下去罢。葛洪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话未完,人已渐无生息。 回道人怔滞着,心中伤感,半晌化作一声长叹。 “郑兄放心,你的道统,我会帮你续下去的。” 他又苦笑一声:“你到死还忧心这许多。岂不知那八臂夜叉要真去了封印,我留的大杀器正等着他呀。” “欸,欸,”他叹息连连:“这世间的事,真是让人难以琢磨。我的郑兄啊,你就这么去了。道友本就少,至交知心的更少,你一去,我何其伤心啊!” 回道人拔出剑器,在碎石中刨了个坑,将火龙真人遗骸放入其中,覆上砂石。 “尘归尘土归土,郑兄,我也不与你立碑,也不与你立传,你只一路好走啊。” 深深的吸了口气,回道人站起来,眼中锋芒毕露:“早教你一干不当人子的,一个个死在我剑下!” ... 会稽。 陶侃大病痊愈,自觉人生无常。若此一死,报负不能施展,出师未捷而身先死,一切付诸流水,那是何其恐怖之事? 愈发坚定革新大业,愈发兢兢业业,把会稽治理的蒸蒸日上。 自被暗害将死,常昆求来丹药、法门救了他,至今已去月余。又听说有浮屠教的僧人趁常昆救他时,掳走了妻家的小妹,前去救援一直未归。 陶侃于是颁下政令,以禁绝浮屠教。 这一日,有客远来,求见陶侃。 陶侃抽出时间待客。 是个陌生面孔的书生,照面见了礼,书生道:“仆乃大将军麾下从事,此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拜见使君,有大事相商。” 陶侃一听:“王敦?” 从事道:“然。” 陶侃顿时神色不愉。 他对王敦一直都有很大的意见。虽然此时他已走上另一条路,从某种意义上讲,与王敦一般无二,都是晋国的乱臣贼子,但好感却不会回来。 从事察言观色,见陶侃不愉,忙道:“来时大将军谓我:陶使君乃人杰也。会稽之革新,天下大义也。” 又道:“司马氏得国不正,以致汉家衰败。大将军有意拨乱反正,请陶使君呼应相助。” 陶侃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且去,告诉王敦,我不与他同谋也。” 从事道:“使君革新,止会稽一地尚可。若要推行天下,阻碍难以想象。大将军承诺,若使君呼应相助,等大将军平定诸事,必全力支持使君革新天下。” 陶侃嗤笑:“王敦志大才疏,且反复无常。我若信他,不如信谢、庾两家。你休要多说,且去,且去!” 不由分说,将王敦使者赶了出去。 一旁杨高这才道:“王敦已按捺不住了。” 陶侃唏嘘不已:“王氏势大,所谓王与马,共天下。他们走到这一步,除了行此险招再进一步,便再无他路可走。否则便要衰败。” 王氏的势力大到已压制司马氏的程度。若不兵行险招,把司马氏赶下去。司马氏必定会做出许多动作,以削弱王氏来获得安全感。 所以王敦是没的选。 对于陶侃而言,这似乎是个一个机会。但正如陶侃所言,他与其相信王敦,不如相信谢氏、庾氏。 而且王敦一旦成功,势力太大。到时候无人可制,所谓承诺,便只在他一言之间。说否定就否定。 王敦人品,无法得到他的认可。 倒是又说起常昆,陶侃有些担心:“不知常君何时能归?” 杨高也不知,他道:“我前几天去过田庄一回,常君尚未归也。” 陶侃道:“没想到浮屠教如此厉害,这等底气,我万万不能教它起势。否则贻害无穷。会稽的佛寺拆了没有?” 杨高道:“都已拆了。” 陶侃颔首:“务必要连根拔起。” 杨高深以为然。 在陶侃这里,他是忌惮浮屠教的思想消极。以其能捋常昆胡须的能耐,这等思想一旦传播开来,祸害无穷,到时候没法收拾。 在杨高则不尽然。他第一个考虑到的,是报仇。暗害陶使君,这是要打折他们所有革新之人的理想,这仇可大了去了。 “时刻关注田庄境况。一待常君归来,我务必要立刻知道。”陶侃如此吩咐道。 八五章 竺法深的操作 “陶侃必须死。” 丹杨的一座佛寺里,竺法深紧皱着眉头道:“他在会稽拆除佛寺,禁绝我佛法,此行此为十恶不赦。” 一个长眉雪白的枯瘦僧人微微摇头:“王敦之事已迫在眉睫。陶侃这边先放一放罢。有两头龙看着,便是老僧也不好下手。” 说着他咳嗽了一声:“王敦派去会稽的使者已遭驱离。他说服不了陶侃,无法对建康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建康方面就会心存侥幸。法深,你往建康走一遭,去寻刘隗,让他设法将建康与王敦的矛盾彻底挑开。” 竺法深合十,却问:“师父,刘隗端坐墙头,他怕是不敢挑开矛盾。否则无论建康胜还是王敦胜,他都没有好下场。” 长眉枯瘦僧人道:“你只告诉他:一旦事成,可去北方。我浮屠教自有接应。保管他荣华富贵不绝。” 竺法深道:“是,师父。” 起身出门,雷厉风行。 长眉枯瘦僧人缓缓闭上眼,微微叹息:“我佛大业,真个艰深啊...可叹那北方五胡,终不得人道正统,否则哪会如此多事啊...” 竺法深别过长眉枯瘦老僧,一路奔建康去。 到了建康,先在乌衣巷落脚。他虽口口声声斩断前尘,却不过是自欺欺人。他能得那老僧看重,不是他根性了得,可成就非凡,而是他王氏的身份。 乌衣巷乃大族居所。王氏、谢氏、庾氏等上品大族皆居于此巷之中。此巷位于石头城下秦淮河畔,在建康主城外。 留了一夜,翌日竺法深去见刘隗。 刘隗,御史中丞,侍中,拜丹杨尹。祖籍徐州彭城,乃司隶校尉刘讷之后。 司马睿移国江东建立东晋,为了稳固皇权、抗衡王氏,大力提拔了一批亲信,其中就有刘隗。 因着王敦之故,王导如今虽为丞相,但已被司马睿渐渐疏远,如刘隗等亲信,开始掌握朝中权柄。 此人地位已高,更兼为司马睿亲信,很多时候在司马睿面前说得上话,挺厉害的一个人。 竺法深递上名帖,得到了刘隗的接见。 见面奉茶,分宾主落座。 刘隗笑道:“法深大师登我门,实蓬荜生辉啊。” 法深合十道:“此来有要事相商。” 刘隗笑容一收,屏退左右,这才道:“什么要事?” 法深道:“我师教我来,请刘公助一臂之力。” 刘隗眼神深邃:“如何助一臂之力?” 法深道:“促使王敦起兵。” 刘隗一听,嘿然,道:“你们包藏祸心啊。” 法深道:“刘公已危在旦夕却不自知:王敦心知刘公是天子亲信,必设法剪除刘公。此间刘公若不先下手为强,刀斧加身时悔之晚矣。” 刘隗听罢,神色一僵。 法深这话,打到他要害上了。王敦之心,是路人皆知。为了削弱司马睿,王敦已经数次逼迫司马睿下诏,剪除了好几个司马睿自己提拔起来的亲信。 不但亲信,连带朝中有能为者,可能挡路者,皆在此列——当初陶侃就是一个例子。 而今王敦与司马氏之争已日趋激烈,这个时候的剪除,就不只是丢官、流放、贬谪,而会要人性命。 “你待如何?”刘隗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深深戒惧,不禁吸了口气。 竺法深道:“明日王丞相会上书请罪,刘公只须适时点拔天子几句:王丞相请罪,何也?盖因王丞相深知王大将军已箭在弦上。恳请天子勿存侥幸之心,当即刻设法,以强硬手段削减王敦势力,否则就来不及了。” 刘隗听了,心下立刻知道了竺法深的意思。 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竺法深:“法师真个狠毒。你一边借王家势力行事,一边把王家推入火坑,这手段,令人叹为观止啊。” 又道:“我便从了此事,事后不论天子、王敦,皆会置我于死地。你要我给你们卖命,这简直是个笑话。” 竺法深道:“早为刘公备了后路。北方诸族已陆续建国,刘公只需完成此事,北方诸国公卿之位任刘公选择。我师承诺,保刘公荣华富贵不绝!” ... 翌日,司马睿登朝。与丞相王导携王氏官员数十人,当面上书,向天子请罪云云,请辞丞相之位。 司马睿不许,驳回王导请辞的上书,仍以其为丞相。 退朝后,司马睿忧心忡忡。 他对身边的亲信道:“王导携王氏子弟向我请罪,此间十分凶恶。我若应他,王敦必定反我啊!” 刘隗正好道:“天子,王丞相历来兢兢业业,不曾胡作为非。我以为他上书请罪,实是心知王敦箭在弦上之故。” 又道:“王敦若反国,王丞相夹在中间必左右为难。因此才会请辞。” 司马睿听出了刘隗话里的意思。 王导已经察觉到王敦即将起兵,没了侥幸之心。害怕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这才上书请辞。 也就是说,王敦就要起兵反叛了! 司马睿心下害怕:“这该如何是好?” 刘隗道:“先下手为强!” 不久,司马睿以宗室司马承出镇湘州,任刺史;令亲信戴渊出镇合肥,任征西将军、督六州军事;令刘隗出镇淮阴,任镇北将军。再由亲信刁协任尚书令,夺了丞相王导大部分权柄。 以此内外相合,钳制王敦,削弱王氏的势力。 同时愈发疏远王导,不再信任王氏官员。还提拔谢氏、庾氏与王氏相抗。 王敦被司马睿一阵操作搞的怒火冲天。 当即以刘隗等蒙蔽天子、祸乱朝纲为由,要诛乱臣、清君侧、拨乱反正肃清朝纲。 不过这仗要打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嘴皮子上的仗,得磨一阵子。 王敦于是一边书信各方,联络起兵,一边又给朝中的大臣写信,要与他们修好。尤其是刘隗,王敦还专门给他写信,说要修好交情。 一时间,东晋王朝陷入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中。 就在这个时候,蜀中锦官城五十里外的雒城忽然地动山摇,好似地龙翻身。 陡然一声剧烈的爆炸,在映染了半边天的金云里,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冲天而起。一个金光拖拽,仿佛神鸟振翅,一个虎咆阵阵,杀气慑人心扉,互相追逐间眨眼没入云霄不见。 此被惊魂未定的雒城百姓以为奇谭,道是金乌出世,因此争相议论。 八六章 留个纪念 常昆一拳一脚皆有搬山的伟力。 合白虎戮魔神罡,所当者无不破。任妖魔躯体如山、坚若金铁,任它有着不灭生机,亦或不死妖魂,皆为常昆一一斩杀。 先是一头大蜈蚣,数百丈长,横亘如城墙。当头被常昆一拳打碎脑袋。它壳子坚固,法术难伤,便是山塌下来,也只压个马趴,而不损分毫。 可在常昆手中,只当的一拳而已。还不如毕方,斩了脑袋也能挣扎片刻。 又有个百丈高牛头人身的巨妖,其妖躯内外混一,皆如金石。神力之巨,比常昆更甚一筹。更不知哪里得了一股源源不绝的木炁,若寻常时候,便斩成肉泥也可倏忽复原。 但撞到常昆手中,交手几合,便被打穿胸膛,戮魔神罡一绞,顿时飞灰了账。 有个大猿,皮毛湛蓝。力气仅比牛头巨妖稍次,却可聚散无常,忽作猿身,拳力撼天;忽作水汽,掀起大浪滚滚;忽而一闪一现,端是十分难缠。 常昆与这妖魔纠缠许久,好不容易才将之杀死。 最难杀的,还是脚下的这片地——却哪里是一片地,原来是个广大堪比一座小镇的太岁。 太岁身躯巨大,又静默不动,若非常昆杀牛头巨妖时戮魔神罡打穿地面,怕还发现不了它。 这太岁分外奇异,生机近乎无限。而且反应极慢。 打它一百拳,硬是要等到最后一拳落下,它才会对第一拳生出反应。 也没有什么神通法术,只一种本能,令常昆觉得棘手——打它一拳,自己也得受此一拳——是一种冥冥中的反噬之力。 常昆杀牛头巨妖时,戮魔神罡打穿地面,自己却如遭雷击,五脏六腑移位,险些昏死过去。 才知道脚踩着的,不是一片大地,而是一个妖魔。 幸亏反噬只打中时那一下,戮魔神罡附着湮灭生机的后续并不反噬回来,否则常昆要杀太岁,自己必定先被自己打死。 常昆打太岁一拳,拆掉太岁一块身躯,自己就得停下来缓缓。又有那猿在周围骚扰。后来状作不支,把猿猴引出打死,这才能集中精力对付太岁。 常昆也不知道自己打了太岁多少拳,把自己搞的不要不要的。当他以为自己都要坚持不下去了,太岁终于被他打死。 这封印之下,止这几头妖魔,太岁是最后一个。干饭了太岁,常昆累得不行,一边数收获,一边休息。 收获不多,就四样。 其一,是四条困住妖魔的锁链。 其二,是一方镇压太岁的大印。正是阳平治都功印。当初张道陵在此封魔,以此印镇之。镇的就是太岁。 其三,是牛头巨妖体内源源不绝木炁的源头,一颗翡翠般碧绿的木珠,看纹路像是颗什么植物的种子。 最后,便是太岁体内的一颗生命精华。是太岁死前最后的生命力凝聚而成。 阳平治都功印常昆打算还给龙虎山。张道陵镇魔于此,功莫大焉。常昆怎么也不能贪墨人家的法宝。 那四条锁链常昆打算离开到时候收走,笑纳之。锁链应该是被祭炼过的,有困禁一切虚实之妙用。像毕方的火灾之炁、猿猴的化作水汽的神通,都躲不过这锁链的封锁。 若能将之炼入昆吾槊,必能使昆吾槊更增几分威力。 像种子的木珠和太岁生命精华也是宝贝,只是好像对常昆用处不大,被他丢进葫芦中吃灰去了。 他这里数完收获,又打开外挂瞧了一眼。 而今外挂上,锻体功和白虎外相两个技能都没了,修成戮魔神罡时,这两个技能的烙印,被道一神窍给吞了。 在与妖魔战斗的过程中,皆已被戮魔神罡消化。而戮魔神罡的等级,也因此推进至二十级。 这里,戮魔神罡已经到顶——除非常昆的精属性突破四阶,否则无法再进一步。 此时常昆很疲敝。他不知道在这里打杀了多久。前面几个都好说,就是太岁,太耗时间。 这地方一片幽深,没有日升日落,常昆全身心杀太岁,也没计算过了多久。 常昆此时虽然疲累,但难免心中些成就感。张道陵都杀不死的妖魔,却一一死在他的拳头下,想想挺带感的。 “得留个纪念。” 常昆心下冒出一个念头。正好牛头巨妖被他打死之后,留下一对十丈长的坚硬巨角,便以神罡摄过来,立起来仿似一道拱门,常昆腾身,指运神罡,于其上书写文字。 上书小篆:今张道陵镇魔之处封印破裂,回道人请我,于此地诛毕方、巨蜈、水猿、牛头巨妖、太岁诸不死妖魔,心下畅快,刻字以纪之——会稽常昆,永昌年立。 刻字完,常昆上下一打量,心下满意。 尤其那句‘回道人请我’,令常昆分外舒爽,疲敝都轻了几分。毕竟不能说自己闯了祸,被回道人骂的抬不起头云云,那也太没面子了。 料来回道人也不会在意,常昆这里精神胜利他一回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左右这巨角碑埋在这大地下的无名空间,回道人又不会专门来查看。 心满意足,常昆靠着巨角碑躺下,不一会儿鼾声大起。 他睡得很香很香,前所未有的香。鼾声震天,好像一头巨大的猛虎吃饱了心满意足休憩时肚子里发出的虎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声音:“毕方!毕方!” 常昆瞬间惊醒。 立时感受到上面一道磅礴狠厉的气息迅速坠落下来。 他念头一动,连忙敛了气息。想了想,又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沉重呼吸,就像当初他下来时听到的那样。 同时一边计算着这道气息的落点,并悄无声息向该点行去。 片刻,见一道巨大的影子落下来。常昆在这地方呆了很长时候,早已适应此处的幽暗环境,眼睛看的分明——面容青紫、獠牙狰狞,丈八身高、八条手臂,浑身披着白骨甲胄,分外凶恶模样。 这东西跳下来,不等它四处打量。常昆便暴起发难,一拳轰出。 虎咆乍起,震天动地,慑人心扉。那怪物猝不及防,被慑了心神,浑身一震,僵直一瞬,常昆的拳头已经到了面前。 八七章 追敌佛寺 这八臂怪是个厉害角色,面对常昆突施辣手,它虽惊不乱。间不容发之际,它周身骤然绽开浓烈金光,狰狞巨大的身躯侵变得如同黄金浇铸。 啵的一声,醋钵子大的拳头轰进来,金光在白虎戮魔神罡侵袭之下一触即溃,瞬间爆裂,却也给它争取的一点时间,竟一闪身,勉强避过了常昆这一拳,只被神罡擦到一条臂膀。 常昆跟进,屈膝一顶,膝尖尖神罡吞吐如一把刀,携着无匹锋芒无量神力,狠狠顶入怪物中门。 轰的一声空气炸成真空,气浪竟爆起火光! 这下若被顶实,定不怎么好吃! 怪物飞快退避之余,正面、左右两面,六条臂膀除了刚刚被拳风擦中的那条不能动弹,五条臂膀迅速交织成一面墙,与常昆的膝盖撞在一起。 轰隆! 咔咔咔! 骨头的脆响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八臂怪物丈八身躯被常昆一膝盖顶的滞空而起,手臂上、胸前骨甲寸寸断裂。 常昆大吼一声:“给大爷去死!” 虎扑一跳,神罡虎咆阵阵,眨眼欺到近前,趁八臂怪物六臂遭创遮掩不住、背后双臂来不及反应之时,硬进中门,双臂一合抱住它斗大的脑袋一膝盖顶上面门。 浓灿灿的金光在常昆膝下炸开,与白虎戮魔神罡交织在一起,随即轰然溃散,但也挡了常昆部分力气,没被爆掉脑袋,面门却炸开一朵花! “檀香!” 金光炸开,一缕缕檀香侵入鼻孔。 常昆爆炸:“又是秃驴!” 抱着脑袋它脑袋的双臂筋肉虬结,生生要给拧下来。 八臂怪趁着这一瞬缓过半口气,立时八条手臂展开,拿臂膀的拿臂膀,抱腰身的抱腰身,扯后腿的扯后腿,危机中强忍着伤势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竟把常昆从它面门上扯了下去。 八臂一甩,勉强甩开常昆,转身冲天而起,仓惶如狗,这是要逃。 常昆大怒:“休走!” 两个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直往上方封印狂飙。 那八臂怪眼见常昆追来,忙不迭手足并用,八条七零八落的臂膀虚空乱打,不知打在何处,竟轰隆一声击破了封印,硬顶着灌进来的山石泥土冲出地面。 八条臂膀拖着金灿灿的碎光,仿佛一双金翅,振上高空,直瞅准方向往东方飞去。 常昆紧跟着冲出来,怒吼一声,咬牙紧追。 这一去,就到了荆湘大地。 常昆追的紧迫,也不知那八臂的怪物遁法有什么玄妙,每每被常昆欺近时便一个闪烁拉开距离,如此往复,搞的常昆火大。 眼见前头一座城池人气浓烈成云,八臂怪一闪没入其中。常昆恼怒不已,不肯罢休,也落到城中一巷子里。 巷子寂静,常昆落地便竭力运转望炁术,寻摄八臂怪气息。却断断续续隐隐没没,最终彻底抓不住。 常昆一口怒气压在心头出不去,眼睛瞪得老大,出气如牛。 忽然一阵淡淡檀香没入鼻孔,常昆精神一振,循着香气来到一座大宅后。他跃上墙头举目,只见一座小巧佛寺矗立在院落一角。 当即闪身来到佛寺前,正见一小僧合十躬身,恭送送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从佛寺里出来。 这一老一少两个妇女,一眼看着面善,很是慈和亲切。常昆这一看,心头怒火都跟着散了不少。 那老妇人和少妇人见一高大汉子突然出现在面前,俱是吓了一跳。 老妇人定了定神,微微一礼:“足下是我家客人?” 常昆定神,忙抱了抱拳:“我在墙外闻到檀香,心下好奇,冒昧进来瞧瞧。打搅了两位,实在抱歉,祈望勿怪。” 老妇人一听,笑道:“原来如此。老身看壮士也是个知礼的,止好奇而已,不怪不怪。” 常昆道:“老夫人可否容我进去看看?” 老妇人道:“有何不可。” 就对台阶上的小僧道:“小八师傅,你带这位壮士进去瞧瞧。” 小僧含笑颔首:“是,老夫人。” 对常昆道:“壮士请跟我来。” 老妇人道:“这佛寺是我儿专门为我建的佛堂,壮士只管看就是了。” 常昆抱拳:“多谢。” 当即在小僧带领下进了小巧佛堂,一圈转下来,仅前后左右四间。前后殿中各自供奉了几尊奇形怪状的佛像,左右两间一间是卧室,一间放杂物。 除了这引路的小僧,内里别无他人。 常昆打量了小僧好几眼,这小和尚身上虽然檀香淡淡,但佛堂里一直燃着檀香,使香气充斥,倒也并不出奇。且常昆看不出这小僧有什么非凡法力。 当下心中失望,与小僧出了佛堂。 “客人慢走。” 小僧站在佛堂前合十。 常昆点了点头,转身下台阶,见那一老一少两个妇人此时还没走出后院。又见一个年轻姑娘从月门进来,常昆一看,熟人。 那姑娘也看到常昆,先与老少妇人打了个招呼,便喊常昆:“是你呀!” 是白蛟云中君。 常昆点点头,抱了抱拳:“是我。”举步走了过去。 这一刻常昆没发现,背后佛堂前合十躬身的小僧小腿颤抖了几下,好像松了口气。 白蛟女子一袭白衣,此时见了常昆,冷清少了几分,难得多了几分热情。 她走过来道:“你怎么在这儿了?” 常昆还不知道她叫云中君,只道:“我追杀妖魔至此地,却被它借人气掩了行藏。到这里是偶然。” 云中君想起此前之事,忍不住道:“你把锦官城下的妖魔都杀了?” “都杀了。”常昆道:“累的很。我睡了一觉,忽然又来了个妖魔。于是追杀至此。” 云中君暗道原来如此。 就说:“我追索当初坏我洞府的秃驴,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满天下跑了一圈,也追到这里没了踪影。” 常昆道:“你在追那秃贼?” 顿时精神一振。小七还在那秃驴手中呐! 云中君点点头:“是在追他。” 又泄气:“可就是没追上。” 再捏拳头:“我一定要逮着他!” 这娇俏脸上的神色变化既快且转换顺畅。 常昆此时心头转动。白蛟追秃驴至此,他追妖魔也到了这里。难不成这地方有个贼窝? 暗暗盘算间,常昆问道:“此地何处?” 云中君道:“武昌。” 武昌? 常昆转念:“这地方最近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 云中君不知道常昆问这作甚,答道:“倒是城外正在聚兵,听说有个叫王敦的起兵要清君侧。” 八八章 无奈归家 王敦起兵清君侧? 常昆念头一转:这厮终于要干饭了? 又想到:白蛟追秃驴至此,我追妖魔亦至此,两个事撞在一块,想必不是偶然。武昌既没什么出奇之处,止王敦起兵一事,这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他心下立即打定主意,稍后去王敦军营瞧瞧。 口里道:“这家是什么人家?”目光越过白蛟,看了眼远处含笑的老少两个妇人,收回目光落在白蛟身上。 云中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欸。” 常昆:“不知道你怎么到人家家里来了?还这么熟?” 云中君道:“你不也来了吗?” 就说:“我追秃驴至此,在城外遇到黎老夫人,一眼便觉亲切...” 黎老夫人嘛,想必就是那老妇人了。 亲切倒是真亲切,常昆也有这感受。 不过常昆这里只是礼节性的稍提一下,没有多问,便道:“我还有事,不跟你这里多说。” 又对那边老少两个妇人微微抱拳,一纵身跳出院墙,往城外而走。 走了常昆,一直在远处旁边的老少妇人这才走过来。黎老夫人含笑对云中君的道:“白姑娘识得这位高来高去的壮士?” 云中君笑道:“有过一面之缘。还请老夫人恕罪,他是个直人,有冒犯的地方请不要见谅。” 黎老夫人笑道:“无妨,无妨。老身倒觉得这大个子挺好。” 少妇人也道:“没什么坏心眼,是很好。” 云中君想起跟常昆打的交道,忍不住道:“就是有时候挺暴躁的。” 见过常昆,云中君想起自己也有事要做,得逮秃驴去,便提出告辞:“多谢老夫人几日款待,我还有事,得走了。” 黎老夫人含笑:“姑娘有事,老身不便多留你。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行走,须得注意安全啊。” ... 常昆一路出城,看到一队车马运送粮草前往军营,便搭了个顺风车。估摸着王敦起兵的事刚刚开始,这兵营新建,内中驻扎兵马不多,观望之下,人气凝结不过一二千之数。 常昆心知,恐怕暂时查不到什么。 果然军营里转一圈下来,什么都没发现。里面如今常驻的最高将领不过一个校尉,王敦根本不在这里,也没看见僧人、妖魔的踪迹。 离开军营,常昆望着武昌城,心下十分烦恼。 他知道小七可能在这里,追杀的妖魔也可能还在这里,秃驴也是。但是揪不到人,抓不住气息,教人无可奈何。 他又是个有底线的——若无底线,只管莽,不管城中百姓死活,三五两下掀翻了武昌,多半能把那些狗东西逼出来,可他不能这么做啊。 轻轻叹气,常昆目光擦过树梢上飘落下来的秋叶,不禁暗道:“这都秋天了...我记得我追出来的时候还是初夏...” 几个月了。 “那太岁忒也抗揍了些...封印空间里的时间可能也有问题。小一一定很担心吧...我得回去瞧瞧,报个平安。” 一念起,常昆再也按捺不住。 他再回头看了军营一眼,目光锁定三秒,吐口气,纵身一阵风,往东边走了。 ... 田庄已经进入收获流程,百姓们正处于丰收的喜悦当中。三娘虽然去了会稽,但来了钱塘君,都是龙,而且老龙更厉害。 这几个月中,田庄的气候好的不可思议。 两个龙奠定了田庄丰收的基础。 但小一并不高兴。先是小妹被掳走,夫君去追,却数月没有音讯。她的担忧逐日渐增,已到了茶饭不思的境地,人也渐渐消瘦。 李娥、小二她们为了给小一排解心绪,经常一起和她出去游玩,或是去会稽看三娘,或是去附近周边的风景名胜避暑。 但心病心药医,没有得到小七和常昆的音讯,小一如何开心的起来? 钱塘君颇不爽利——还以为三五两天的事,没想到几个月了也没有后续。小一她们出去游玩的时候,祂还得暗中看着,生怕出意外。 堂堂钱塘君,真个成了保姆了。 要不是看在五百年刑期的份上,他早发怒走了。 这天小一正在后院的桑树下做女红,身边有小二、庾文君和谢真石陪着。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小一却时时失神。 在前院凉亭里悠哉游哉喝着茶的老龙忽然站起来,抬头望向西边的天际,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老龙咧了咧嘴:“这苟入的总算回来了!” 骂骂咧咧的,老龙重新坐下,心下舒泰了不少。 常昆一阵风落在后院,小一仿佛有所感,猛一回头,看见了常昆。 “我回来了。” 小二、庾文君和谢真石主动退避,离开后院,把空间让给夫妻俩。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小一的气色好了太多太多。终于有了欢笑。 常昆几个月没有音讯,更没能找回小七,这无疑非常失败。但小一并没有怪他。 小一瘦削的肩膀让常昆感到自责,好像从那会儿开始,他就一直没干成过什么事,这让他心中羞惭难当。 羞惭之中,也更多迫切和怒火,经过诛杀妖魔一事发泄的差不多的杀机,又迅速酝酿起来。 总得要讨个说法!总得要一个结果! 晚上依偎着,常昆把这几个月的事说了:“...回道人骂我骂的倒也对,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一个字,蠢。小七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还走脱了一个厉害的妖魔...” “我自以为本事了得,看来还远远不够。” “教你在家里担心,人都瘦了这么多。我这做丈夫的,不合格。” 小一轻轻摇头:“夫君是妾身的山。一时的挫折又算什么呢?我知道小七一定不会有事,夫君不要着急,妾身相信夫君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常昆道:“我不会再让人牵着鼻子走。明天我去建康,浮屠教,呵...总得把小七要回来!” 夜色下,常昆眼中寒光四射。 翌日一早,常昆就走了。这让钱塘君感到十分不爽。祂还以为常昆这次回来,祂的任务就该做个了断,好回江里继续睡祂的大觉。 话没说一句,没想到常昆又走了。 钱塘君无奈,只得继续在这里当桩子。 事儿不完,祂就不能走,那可是五百年刑期啊! 有的人,有些事,祂也惹不起。 八九章 直捣 常昆去建康前,先去了会稽一趟。 主要是看看三娘。 他把三娘丢在这里几个月,心里挺过意不去。人家还只是个小姑娘,也就在常昆家中住了一段时间,欠了几顿饭,到底说来,是不应该对她有什么要求的。 现在既然回来一趟,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 三娘对常昆没能找回小七感到不满。 “说的你挺厉害,小七姐姐呢?”三娘就差骂他了。 常昆只能无言以对。 只道:“回道人告诉我小七不会有事...我自然会把她找回来。陶使君这里,还要劳烦你多看着点,算我欠你的。” 随后又与陶侃见了一面。 陶侃分析了一下局势,对常昆道:“朝中的局势,我估摸着有一只黑手在推动。最早可反推到孙恩...这段时间朝廷的动作太过操切,失了稳重,必是有心人刻意推动。司马睿是个胆小的人,做事小心翼翼,以我对他的了解,行事绝不会如此急迫。” 又道:“联系到之前发生的种种,料来大抵是浮屠教的人作妖。如此,建康可能是浮屠教的大本营。常君此去,务必小心,千万不能着了他们的道。” 常昆闻言笑道:“使君推断大抵无差。我也是这么想的。至于着了他们的道...之前就着了。被牵着鼻子走。我这回不跟他玩了,直打他要害。些个秃子真要厉害的没边,何必跟我弯弯绕绕,玩真的我可不怕。” 陶侃笑道:“常君心里有数就好。” 又跟杨高稍叙几句,常昆离开会稽,奔建康去。 建康的气氛有些压抑。 想是王敦起兵一事,给朝廷带来了很大的压力,由上至下,使百姓也察觉到风雨欲来,变得小心翼翼。 常昆闷声来到乌衣巷王宅,敲响了王宅的大门。 大抵因王敦起兵之故,王氏低调了许多。这高门大户连个看门的都没有,门户紧闭,犹如无人。 连续敲击门环多次,里面才有回应。 常昆为何直奔王宅,是因为竺法深是王潜。杨高当初与他说此人时,就揭过此人的底。 竺法深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他的行为,从最早到会稽传教,在常昆田庄作妖,凡此种种,都说明其有所图谋。 常昆不知道哪儿去找竺法兰、摄摩腾,退而求其次,找竺法深绝对没错。 王宅大门打开,一个干枯老头出来,见常昆,拱拱手:“足下何人?可是有事?” 常昆道:“我乃会稽常昆,今日拜访王丞相,劳烦老丈进去通报一声。” 看门的老大爷不知常昆是谁,他点点头:“稍候。” 关上了门。 常昆等了片刻,大概盏茶的功夫,不见回应。他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转身绕着王宅往后面走。 到后门时,正见一个和尚鬼鬼祟祟出来。 不是竺法深,又是何人? 常昆咧嘴,露出一个狠辣的笑,闪身便到了竺法深面前。 竺法深只觉突然撞在一面墙上,抬起头一看,大惊失色。顿时转身要跑,却被常昆一把捏住后颈,再也动弹不得。 “好得很。” 常昆提着竺法深,望了眼这幽深王宅,冷笑道:“我说左等右等不见回应...这么说王氏知道秃子的事?一听说我来,就立刻让你走。” 竺法深闭上眼,仿佛任命,不吭声。 常昆压了压怒火,忍住了摧毁王宅的念头,闷哼一声,提着竺法深几个起落离开乌衣巷,来到秦淮河畔幽静处。 把竺法深往脚下一掷,痛的竺法深一声闷哼。 常昆居高临下,面无表情:“说,张小七在何处?竺法兰、摄摩腾在何处?” 竺法深挣扎着爬起来,盘膝做好,合十闭目,只不言语。 常昆嘿然:“嘴巴硬是吧?” 他蹲下来,捏住竺法深的肩膀,五指一合,咔嚓,骨头碎裂。 竺法深眼珠子一下凸出,杀猪般的惨叫声从喉咙里挤出来,浑身如遭雷击般抽搐。 “说。” 常昆声音平静。 “佛...佛陀保佑!”竺法深咬紧牙关,崩出几个字。 常昆点点头,捏着竺法深的手从他肩膀慢慢往下滑,每滑一下,便咔嚓一声,几个呼吸,便把竺法深一条胳膊捏成了面条。 竺法深翻着白眼,脸色变得铁青铁青,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痛死。 “说。” 常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竺法深牙关紧咬。 “还不说?” 常昆于是一脚踩中竺法深脚背,噗,踩成了一张纸! 竺法深再也忍不住,张口大呼:“饶命!饶命!” “说。” “我不知道张小七在何处...亦不知我师在何处...啊!” 又是一声惨叫,半截小腿了账。 “我真不知!”他惨叫着:“上回别过师父摄摩腾,还是几个月前,当时是在丹杨的佛寺。后来再没见过!” “什么都不知道,我留你性命何用?”常昆眼睛眯了起来。 竺法深只觉死亡降临,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爆豆子似的说出更多:“...我师让我请刘隗,离间挑拨,引导司马睿激进对付王敦,迫使王敦起兵...” 常昆听着,果然不出陶侃猜测,王敦起兵,就是秃子们的手笔! “...刘隗完成此事后,会逃亡后赵...我师早为他备了后路,后赵石虎会接纳他...” “...还有还有,我有一位师兄,如今就在建康,平常居于玄武湖畔的佛寺中...” 还有个师兄? 这倒是个好消息! 常昆精神一振:“还有没有?!” “...” “没了?” 常昆点点头,站起来:“好。” 竺法深松了口气,下一刻,常昆一腿甩过来,他眼前一黑,飞出河畔,身体在河心上空砰的一声爆开,化作一团血雾,飘飘洒洒。 “活命?大爷我早想打死你!” 常昆咧嘴一笑,转身往玄武湖而去。 从竺法深的口中,常昆得到的消息不多。眼下有用的仅竺法深那位师兄而已。竺法深不知道竺法兰、摄摩腾在何处,不知道小七藏在何处,那他师兄该知道吧? 九十章 竺法景、摄摩腾 常昆敛息来到玄武湖畔唯一一座佛寺里。这佛寺看似不大,却金碧辉煌,显然花了不少钱。 奇形怪状的佛像竟然都是铜铸的。七八座几米高的佛像,不知搜刮了多少铜钱熔铸。油头金面的,还刷了金粉。 有个小和尚过来,双手合十道:“先生要上柱香么?佛陀会保佑你...” 常昆摆了摆手:“竺法深大师叫我来找他师兄,你去请他出来。” 常昆不知道竺法深的师兄叫什么名字,便托词竺法深让他来找他师兄。 小和尚一听,道:“是找竺法景师傅么,请先生稍等。” 蹬蹬蹬,转到内堂去了。 不片刻,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不快不慢接近。 当转过左侧耳门,当头一个中年和尚走出,他抬头看见常昆,神色一变,二话没说,转身向侧里窗户扑去。 速度之快,只一眨眼就要撞开窗户。 可就在这一瞬间,和尚如雕像静止窗前,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扣在他肩上,厚重的神罡将其镇压当场。 “看到我这客人来了,你作为主人家,不好好招待,跑什么跑?” 常昆淡淡的声音蕴含着凶戾的杀机,平淡,但听在和尚耳朵里,却如刀子剜心,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竺法景?” 常昆信手一掷,将这和尚噗通掷在佛像前。 这时,刚才去叫竺法景的小和尚才反应过来,张口发出尖叫。 常昆反手一掌,将其打成血雾。 这佛寺里,常昆可不管什么无辜不无辜。和尚招惹到他头上,掳走小七,把他耍的团团转,还要放出妖魔,更令小一憔悴消瘦! 一个个都该死。 “来。” 常昆在竺法景面前蹲下:“告诉你常大爷,张小七在哪儿?竺法兰、摄摩腾在哪儿?说了我给你个痛快,不说我教你生不如死。” 竺法景此时已镇定下来。他毕竟修行了许多年,心境不是竺法深可以相提并论的。 当初蔡愔奉明帝之命迎佛,他秦景作为蔡愔的学生一同前往迎佛。因为有些根性资质,后来拜入摄摩腾座下,算是此世佛门的二代弟子,也可算作是祖师级的人物了。 三百年修行,虽未得大神通,但也不可小视。 至少心境足够坚固。 在常昆眼中,这竺法景有二阶层次,比起凡人自是神通广大,但在常昆手中也只不过是一巴掌的货色。 竺法景被镇压着,身体动弹不得,但能眨眼,能开口。 他道:“想必我师弟法深已被足下杀死。” 常昆点点头:“是啊。他告诉我他还有个师兄在这里,我就打死了他,算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竺法景道:“佛陀保佑...我师弟为我教大业而死,必登极乐世界,我这里应该感谢足下。” 常昆笑了:“好的很。极乐世界?你不晓得我手段,死在我的手里的人必魂飞魄散。去极乐世界?那就要看看你家佛陀有没有再造魂灵的神通。” 这白虎戮魔神罡杀人,是肉身魂灵一并诛杀,杀了就是魂飞魄散。 所以此法狠毒,也就常昆不当回事。 竺法景一听,嘴角抽动,说不出话来。 常昆道:“来,告诉我,摄摩腾和竺法兰在哪里?我家小七在哪里?说了,我让你无痛死亡。不说,我就陪你好好玩一把。” “你好狠毒啊!” 竺法景自忖心境坚固,可也为常昆的狠毒感到心惊。 人便是这样,往往忽略自己做过的事,却又站在个人的立场去评判他人。 闭上眼,竺法景便一言不发。 常昆表示明白,所以捏碎了他全身的骨头。 竺法景果然够硬,成了滩烂泥,竟也不发一声。比竺法深强了不知多少倍。 正在此时,两道沛然气机相互碰撞着迅速由远及近,常昆一抬头,只觉得凶猛攻击临头,却是一杆巨大的禅杖从天而降,猛烈的轰击佛寺,一霎那轰的地动山摇。 佛寺瞬间化为废墟,烟尘滚滚,声震数十里。 但闻一声爆喝,常昆五指如钩,扣着金光灿灿、猛烈颤动的禅杖从废墟中冲出,浩浩荡荡的白虎戮魔神罡与禅杖交辉,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炸响,禅杖上一块块裂纹随之闪现。 他扣着禅杖,一抬头,见一僧一道正当空对峙。那僧人长眉雪白、浑身干枯,那道人不是鲍真人又是谁? “秃贼,你是摄摩腾还是竺法兰?!” 常昆跃上半空,反手抡起禅杖,视禅杖挣扎如无物,只当空找准和尚猛的便砸。 这一砸,砸的天都要裂开。 “老僧摄摩腾...” 白眉和尚刚要说话,常昆已然动手。 顿时吃惊于常昆一击的凶狠,摄摩腾识得厉害,当下意图闪避,一旁的鲍真人呵呵一笑,周围天地顿时如梦似幻的变化,将那和尚困在当场。 和尚作狮吼,怒目圆瞪,周身金光大放,倏忽化作一尊金灿灿胖嘟嘟的金佛,挣脱鲍真人法术,见躲避已不及,于是举起拳头硬刚常昆砸击。 哐的一声! 霹雳般的炸响惊天动地,一圈巨大的涟漪绽开,周围天地晃动,一道道虚无的裂纹闪了又现。 摄摩腾金佛踩着天空狂退,每踩一步,空气中便绽开一朵金莲托足,却仍吃不住巨力。而他金灿灿的金身皮外,一缕缕白虎戮魔神罡交织,刮出一道道瓷裂的纹。 金光明灭,金身竟有种坚持不住的感觉。 然而不等他回神,常昆已扑到近前。抡起禅杖呼吸间连击一百杖,一连串闷雷爆响,打的金佛节节败退。 咔嚓,禅杖在白虎戮魔神罡和巨力交击的双重摧残之下再也坚持不住,寸寸碎裂。 常昆顺手一丢,捏拳直照中门,硬打硬进,与金佛在天空中打成一团。 鲍真人一旁看的颇有滋味。 “这小子真个厉害啊!”他惊叹连连:“当初第一回照面时,不及此时百一。这才过了多久,竟厉害了百倍!” “难怪能抱得美人归,成了...嘿...” “就是暴躁了些...不过还好,打秃驴么,越暴躁越好。” 他这里津津有味,白眉老和尚却已吃不住常昆的劲儿了。尤其是白虎戮魔神罡,他金身竟防备不住,已摇摇欲坠,就要破功。 分明他修为比常昆高了一层,但就是干不过常昆! “摄摩腾!秃贼!” 常昆身如飓风,拳脚暴烈到难以想象的境地。把个老和尚打的,完全已经招架不住。 他口中怒吼:“小七在哪里!” 九一章 白衣披发僧 白眉老和尚摄摩腾便是想答话,此时也说不出来。 常昆拳脚太重,他只怕开口间泄了气,被常昆一拳打死。 常昆干仗,要说风格,就一个字,猛。硬打硬进,从不饶人。杀伐之果决凶狠,令老和尚分外不适应。 甫一交手便落到常昆的节奏里,被常昆近了身,许多神通根本来不及施展。最可怕的是,他依为屏障的金身挡不住常昆拳头。 若能挡住一二,便可空出手来施展神通。可挡不住,哪里抽的出手来? 只怕一抽手,就被常昆趁机打死。 啵,常昆一劈拳打中摄摩腾面门,打的老僧面门平平整整,五官成了一家。一仰头,又被常昆一掌切在喉头,险些把脖子切折了去。 又大斧一腿劈在脑顶,咔嚓一声,老僧金身破裂,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再被常昆七八十拳击中胸腹,人便如炮弹击落长空,狠狠的撞击在玄武湖畔的一座小山包上,撞的山包崩塌,砂石掩埋。 常昆紧接着落在碎石间,拳脚轰击如重锤,打的碎石乱飞烟尘滚滚。 一声长啸忽至:“竖子,还不住手!” 便见一根青翠的枝条飞来,迎风见长,像一把大扫把,找准崩塌山包一扫把扫来。滚滚烟尘中,枝叶扭曲缠绕,要把常昆捆住。 常昆大怒,手足并用,指抓掌劈,白虎戮魔神罡湮灭生机,笼罩周身三丈,枝条一触顿时枯黄。 却再一看,本来立刻就要被他打死的白眉老和尚摄摩腾已不见了踪影。 常昆怒火冲天,起身跳出烟尘,便见那枝条缠着老僧正在半空飞退。 “哪里走!” 他虎咆一声,合身猛扑半空,白虎戮魔神罡当空一击,与枝条轰在一起。顿时间,半边天被翠绿、炽白映照的如梦似幻。 常昆一击没能拦下枝条,被卷了摄摩腾飞退至一个长身白衣披发男子身旁,没入一个瓷瓶里。 鲍真人此时,正持一尊石圭,与披发男子对峙。 常昆怒火难消,倏忽欺到近前,越过鲍真人,照准白衣披发男子,不由分说合身便打。 那披发男子覆掌摊开,左右遮拦,天衣无缝,将常昆风暴般的拳脚挡在面前不得寸进。端是云淡风轻。 常昆大吼连连,勇力更增几分。体内穴窍蠢蠢欲动,道一神窍跃跃欲试。他高大的身体竟膨胀起来,倏忽已是丈余高的巨人,拳打脚踢之间,速度更快,力量更猛,空气都在拳脚间凝固! 本来云淡风轻的披发白衣人神色不禁凝重起来。他虽强大,但常昆也不是吃素的。尤以白虎戮魔神罡杀伐猛烈,破坏力超强,随着常昆拳脚更重,白虎戮魔神罡愈发锋芒无匹,令白衣披发男子开始吃力。 此人当机立断,竟打出一个瓷瓶。瓷瓶迎风见长,当头照着常昆砸来。常昆举拳一击,却被瓷瓶的沛然之力打的飞退,正好退到鲍真人身边。 常昆此时兴奋难当,跺足又要扑上去,鲍真人伸手将他拦住。 “稍安勿躁。” 那边的白衣披发男子也宣了声佛号:“施主再来,贫僧便不客气了。” 常昆眼睛一瞪:“打死你你才知道客不客气!” “欸欸欸!!!”鲍真人见常昆神态暴躁,一言不合还要打,不禁连忙道:“你小子能不能冷静点?” 常昆压下一口气:“前辈怎么说?” 鲍真人道:“你没看老道我都不好动手?这可是个狠角色,你小子现在还敌不住他。” 常昆不服气:“敌得过敌不过,打了才晓得。” 那边白衣人道:“今日常先生打坏迦叶尊者,须得给贫僧一个说法。否则贫僧不与干休。” 常昆闷哼一声,对鲍真人道:“他还不与我干休?!” 常昆长身而立,喝道:“长毛的秃贼!常大爷还没找你要说法,你不与我干休?立刻把摄摩腾交出来!否则今天不打死你,我常昆才不与你干休!什么狗屁迦叶尊者,秃贼都该死!你是不是秃贼?!” 白衣人如玉的面孔微微泛黑,暗道这小子怎生如此暴躁。 口里道:“迦叶尊者乃佛陀护法尊者...” “去你大爷的护法尊者!”常昆道:“就是把你佛陀喊来,我也不与你干休!” 白衣披发人再也按捺不住:“看来贫僧须得教常先生怎么冷静。” 他伸手一指,悬空的瓷瓶滴溜溜转动,放出三色光芒,照着常昆刷下来。鲍真人见状,忙丢出圭表,圭表上流光闪烁,将三色光芒扭曲,变得异常悠远,仿佛永远不能接近常昆。 常昆正待举拳迎上,见状心下好奇,这又是什么宝物? “重黎石圭虽然厉害,但以鲍靓道友的法力,还挡不住我。”白衣披发人淡淡说着,弹指打出一道金光没入瓷瓶,瓷瓶口倾泻三色光芒更甚,将石圭迅速压制。 “贫僧今日非要教训教训这口无遮拦之辈。” 常昆嘿嘿咧嘴:“正好,我也有此意。” 他爆喝一声,周身已经开辟的穴窍如鼓点般咚咚作响,那许多穴窍中的肉身宝藏奥妙汇成一股,往道一神窍一冲,一瞬间,无穷的力量在体内膨胀,常昆摇身一晃,变成了百丈巨人。 这巨人呼吸成云,吐气如雷,迈步举拳,合身一撞,连石圭带瓷瓶一并撞飞出去。怒吼间,庞大的身躯无比敏捷的碾向白衣披发人,兜头一拳,撼动天穹。 “法天象地?!” 鲍真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常昆这小子何时学了这门神通? 法天象地非同小可,白衣披发僧人见了亦神色微变,忙脚下一动,一朵莲花托住,瞬闪开去。紧接着常昆拳头砸下来,落在空处,砸的空间咔咔作响,如琉璃片片碎裂! “你不是要教训常大爷吗?长毛的秃贼,来呀!” 常昆声声爆吼,具备无匹神力的拳脚横扫竖劈,追着白衣披发男子,把这片天空打成了一锅粥。白衣披发僧人竟难履其锋芒! “什么狗屁佛陀!什么狗屁尊者!什么狗屁秃子!你还我小七来!” “常大爷今天不打死你!” 白衣披发僧人在常昆的叫骂中,闪避连连,脸已经黑成锅底。 “小贼,若非...哼!”白衣披发男子语气恼怒之极:“贫僧非弄死你不可!” “那就来弄死我啊!” 坚硬无比的拳头撼中瓷瓶,哐的震天动地。是神罡乱洒,三光崩飞。 九二章 宫廷祭台 这两个打的翻天覆地,鲍真人一旁脸上却苦色渐起,暗道不妙:“老道这梦蝶幻境维持不住啦!” 亚圣一脉道统玄奇,有梦蝶、秋水、逍遥三大法门。尤以梦蝶之法为甚,最是奇妙。 亚圣道统三大法门,涉及虚实、真幻、梦境、空间、时间诸多玄妙,配合鲍真人手中的重黎石圭,用出来最是厉害不过。 那重黎石圭乃一宗人道宝物。是古久以前,此世人祖们最初认识到时间流逝,而制造出用以衡量时间、制定节气的物件。 后被亚圣一脉所得,藉由其蕴含的真意,合亚圣道统的法门,炼成了这宗法宝,有操控时间之能。 早前与白眉僧人追逐到这里,常昆一开打,鲍真人便催动重黎石圭无声无息施展梦蝶幻境罩住这片空间,将之隔离在真实时空之外,防备战斗时波及凡人。 但鲍真人修为尚浅,只在三阶。虽法门玄妙,但面对此时常昆与白衣披发人之间已经超过三阶极限的战斗烈度,梦蝶幻境难以承受,快要支撑不住。 在常昆与白衣披发人之间的又一轮交锋中,梦蝶幻境震动更加剧烈,鲍真人法力难以为继,险些被剧烈的震动反噬,无奈之下只能撤了幻境。 便见这片空间如玻璃罩子,片片碎裂,随即化作点点光辉消散。 常昆不明所以,以为是白衣披发人的什么阴毒手段,忙一拳劈开,震退白衣人;白衣披发人也松了口气,顺势撤步。 光芒散去,便闻阵阵喊杀声传入耳中。常昆举目一看,见建康满城乱兵,正烽烟滚滚,不禁吃了一惊。 他分明记得,刚刚不久前他从秦淮河那头来玄武湖,还穿过建康来着,除了感到气氛压抑,大体还安宁的紧。这才多久?怎么忽然就乱了? 那些士兵是哪里来的? 鲍真人此时开口:“王敦打过来了。” 常昆庞大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我记得王敦还在武昌聚兵吧?” 白衣僧人看着这一切,露出笑意:“鲍道友在宙光一道上的造诣,秋水宙光之精妙,实在出乎贫僧意料。重黎石圭果然妙用无穷。” 常昆盯了白衣人一眼,回首看鲍真人。 鲍真人苦笑道:“为防斗法波及凡人,我施法将这里隔绝在真实之外。你看似只与人打了几架,其实已过去数月。” 常昆恍然惊醒:“已是数月了?!” 这才发现周围环境,已是隆冬季节。 “那小七呢?” 他一下子想到小七,无独有偶,竟就抓住了小七的气息:“在城中!” 哪里还管的其他?百丈高的巨大身躯举步便往建康城中奔去。 便脑后,一只硕大瓷瓶倾泻三色光芒卷来,常昆大怒,转身一拳砸开:“长毛秃贼,等我找回小七,再来跟你算账!” “常先生和鲍道友还是在这里稍等片刻罢。” 白衣人轻笑一声,周身金光绽放,探手左右一抓,两只金光大手印直愣愣朝常昆、鲍真人抓来。 鲍真人把石圭一探,光影梦幻,将击来的大手印囊在其中,使其悠远无尽,无法接近,并迅速消磨。 常昆则暴烈的狠,抖手一拳将手印打碎。 就这倏忽之间,周围朵朵金莲生,阻住常昆去路。 常昆闷哼一声,打定主意不与纠缠,合身撞破金莲,还硬吃了瓷瓶一记,脑袋砸的发昏,顺势坠向建康城中。 正见司马氏宫廷上空流光溢彩,有法力痕迹。 小七的气息,就在这里面。 他哪里多言?纵身便扑了进去。 只一闪,眼前出现一片金曜曜的废墟。这宫廷,早被打成了齑粉。只当中一座金光悬垂的祭台孤零零矗立,其上供有三牲六畜。 又有一颗金灿灿的石头,悬在祭台上,悬垂的金光正是这石子儿发出。金光铺满废墟,映照的如同一个金色的世界。 正有两个人愣愣的站在祭台上的祭桌旁。其中一个身披皇袍,另一个不是小七又是谁? 金光下,常昆只觉身子一沉,但并未多想,只大喊:“小七!” 举步便往祭台走去。 祭台上,小七听到呼喊,一眼看见法天象地的常昆走来,不禁失声惊呼:“姐夫!” 此时天空中金辉湛湛,三道流光正在其中激烈碰撞。常昆一进来,其中一道流光立即分开,霎那落在祭坛上,显出一个黑瘦僧人挡在小七身前! “秃贼!” 常昆方走出一步,见此便不得不驻足。 那黑瘦的僧人,正是掳走小七的秃子! 常昆目露凶光:“小七稍安,待我来救你!” 这个时候,天空中又一道身影坠落,正好落在常昆面前。常昆一看,是那八臂怪! “好,好的狠!” 常昆咬牙切齿:“都在这里!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他一把抓住八臂怪,掌心运力,咔嚓嚓,八臂夜叉浑身金光四溅骨骼脆响——它那丈八的身材,在此时常昆百丈真身面前,真个不值一提! “死!” 噗! 八臂夜叉被常昆生生捏爆。 祭台上,黑瘦僧人只来得及点一下金色石头,石头迸出金光向常昆卷来,却已救不了八臂怪。 一道剑光落下,斩断席卷过来的金光,有人开口:“小子,你来的还算及时。” 常昆抬头,见是回道人。 天空碰撞的三道光芒,正是回道人、黑瘦僧人和八臂怪。 常昆既已见到小七,心下大安。虽黑瘦僧人守着,让常昆投鼠忌器,但见着人了,常昆不怕救不出来。 道:“你怎么回事,牛鼻子,八臂怪你都杀不了?” 回道人飘飘落下,与常昆眉目齐平,他打量常昆:“你哪里学的法天象地神通?” 又道:“八臂夜叉不过尔尔,竺法兰手中的佛陀舍利子才是关键,有那舍利子在,我一时半会拿他不下。” 常昆忍不住望向祭坛,那黑瘦僧人,竺法兰,手边悬着金色石子儿,想必就是所谓佛陀舍利。 佛陀的舍利,一听就知道厉害。难怪回道人制他不住。 “什么法天象地,这是我激发穴窍,自成的神通...” 正说话,一声炸雷当头响起,天空中封禁的法力被炸开个空洞,紫曜曜的雷霆击落下来,地面上顿时一条条电蛇流窜,腾起阵阵黑烟。 就见两个道人被打落下来,踉跄着稳住身形,一个是鲍真人,一个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随即,白衣披发人也闪身进来,出现在祭坛上。 这下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鲍道友,张道友!” 回道人对进来的两位道人拱拱手,与常昆道:“这位是龙虎山张盛张真人。” 龙虎山张真人? 常昆露出恍然之色。他早知龙虎山上有真修,没想到是这位。张鲁三子,龙虎山的开创者。 这是助拳来了。 九三章 千手观音 张真人咳嗽一声,平复法力躁动,打量着常昆啧啧称奇:“早闻常昆小友之名,今日一见果非常人,老道叹为观止。” 常昆抱了抱拳,声如雷震:“老前辈谬赞。” 鲍真人则指了指祭坛:“多余的话稍后再说,先按住眼前的事。” 常昆深以为然,硕大的脑袋左右环顾,忽然道:“怎不见火龙真人前辈?” 该来的都来了,按理说火龙真人也应该到场。 回道人淡淡道:“郑兄归天了。” 常昆一愣:“你说什么?牛鼻子!” 回道人叹气道:“郑兄已死。” 常昆听罢,鼻孔中喷出一股金炁,眼中火光直冒:“怎么可能!是谁害了火龙前辈?是不是那个长毛秃贼!” 以常昆的认知,也只那白衣披发的长毛秃贼,能耐或在火龙真人之上。 长毛秃贼? 几个道人一听,齐刷刷看向祭台上的白衣披发之人,都瞪大了眼睛。 还别说,挺形象的。 回道人摇摇头,指了指常昆脚趾头边一滩烂泥:“是八臂夜叉。” “就这?”常昆脚趾头狠狠一碾,将烂泥也碾没了:“这种货色,何德何能?!” 常昆分外愤怒。 回道人道:“暗算,懂不懂?” 常昆龇牙:“一定是秃贼算计。好的很,这是把常大爷我得罪到底了。” 他深深呼吸:“今天做个了断吧。” 他一步跨出,紧捏着拳头:“秃贼,把小七还我,常大爷我给尔等一个痛快。” 白衣披发人掌托瓷瓶,长身立在祭台上。黑瘦僧人恭敬在旁。 他淡淡道:“常昆,你打伤迦叶尊者,杀死我教信徒,还要阻挠佛陀伟业。今日你若退去,罪孽尚可轻减几分。若冥顽不灵,贫僧今日就要替天行道,将你诛杀在此。” “我去你酿的!” 常昆喝道:“我好端端过我的日子,是你苟入的平白来招惹我,现在你还有理了?长毛秃贼,你好得很!到底是拳头大为尊,来来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动手就动手,常昆庞大的身躯往前一扑,势如山倒,整个这片空间,都被压的扭曲!他五指合拢狠狠一拳捶下,力撼天地! 见此威势,白衣人披发人轻笑一声,探手摘下佛陀舍利,抛出去法力一激,竟然化作一尊三头千手百丈金身。 金身伟岸,滔天气势山呼海啸,隐隐诵唱之声,仿佛无数信徒狂热高呼:“观世音!观世音!大慈大悲观世音!” 金身摊开千手,或捏狮子印,或捏宝瓶印,或捏金刚印,或捏降魔印...或持加持杵,或托净水钵,或抱**,或竖经幢。 光芒四射,檀香阵阵,端是气象万千,神圣不可方物。 轰! 常昆拳头捶下来,两只金灿灿的大手立时将他托住,侧里七八只手臂或撕、或刺、或劈、或抱,如一张大网合拢过来。 常昆夷然不惧,拳打脚踢,闪转腾挪,与千手金身战在一处。 金光与神罡交辉,巨人与金身相斗,虎咆阵阵,梵音靡靡,如两尊巨神你来我往,搅的天翻地覆。 雷霆般的爆鸣声顿时响彻天地,两尊巨大的存在分分合合,一个瞬间便交手千百回,争斗之激烈,难用言语形容。 眼见三头千手金身将常昆缠住,白衣披发人双手合十,与回道人等笑道:“诸位当知天命,还要与贫僧动手吗?” 回道人面无表情,伸手解下背后剑器:“若是天命,你又何必算计这许多?事到如今,不与你做过一场,贫道如何干休?” “那就让贫僧见识见识吕道友的天遁剑经。” 回道人哈哈一笑:“小心贫道给你戳十七八个窟窿,你到时候不要求饶。” 便对鲍真人、张真人道:“我来敌住观世音,劳烦两位道友替贫道推了那祭坛,将七姑娘解救下来。” “善!” 回道人言罢,弹指剑诀一引,霎那间,剑光长河天上来,丝丝缕缕,辉辉曜曜,呼啸锋芒无边,与白衣披发人战在一处。 鲍真人、张真人一左一右,当即向祭坛遁去。 “两位哪里走?” 白衣披发人抽空抛出瓷瓶,当中一根枝条飞出,卷了一白眉老僧。那老僧竟是已完好无损。 老僧睁开眼,摇身一转,金身展现,纵身挡在鲍真人面前。枝条则一转,则化作一株大树,张牙舞爪挡在张真人面前。 回道人瞪目,剑光纵横,将白衣披发人圈住,剑光如线,锋芒密布,在白衣披发人周身荡漾起无尽涟漪。 白衣披发人不敢分心,大手印一合,忙全力以对。 处处战场,顿时打成一片。倏忽巨人纵横,倏忽雷鸣阵阵,倏忽又梦幻万千,倏忽是金光灿灿。 又有碧炁,遮天蔽日;再看剑光,长河滚滚。 一时间混蒙蒙一片,不知胜负真切。 祭台上,黑瘦僧人神态镇定,他转过身,先对瑟瑟发抖的皇袍之人合十:“贫僧这里有一卷诏书,请陛下盖印。” 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天子诏,将其摊开在祭桌上。 皇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晋国之主,为当今汉家之宗的司马睿。 之前黑瘦僧人与八臂夜叉随同王敦率军打破建康,杀入城中,挟持了司马睿。回道人赶来时,与之一场大战,将宫廷打成废墟。 司马睿早被吓得魂不附体。 司马氏的天子,要么是蠢货,要么是胆小鬼,没有几个好货色。这司马睿,还是东晋开国之君,可惜也是个胆小鬼,怯懦之极。 黑瘦僧人虽说是的平淡,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司马睿哪里敢反抗?颤颤巍巍,拿起桌上的天子印,就要往诏书上盖。 旁边不能动弹的小七见状喊道:“别盖!你可是天子!太窝囊了!” 司马睿浑身颤抖,神色挣扎,一时间大印落不下去。 只见诏书上几行字,大意是承认浮屠教的普世地位,并盛赞幽冥轮回的盛举,凡此云云。 最后是向上天祷告,希望上天认同人间天子的这封诏书。 司马睿如何不知这封诏书代表的意义?很早之前,浮屠教在建康活动时候,就有许多人告诉他,以汉家如今的虚弱,万万不能接受浮屠教思想的荼毒,否则亡天下矣! 可此时,耳畔听着阵阵轰鸣,入目处天翻地覆,要不是祭坛周围有金光守护,随便飞来一粒石子儿就能把他打成肉泥! 眼前这个黑瘦和尚探探指头,他就会死。 九四章 决不妥协 终归是怯懦之人,小七的话未能激起他的反抗心理,反而让司马睿更加害怕。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将天子印盖在了诏书上。 “善哉!” 黑瘦僧人轻轻一笑,伸手拿了诏书,转身走到小七面前。他双手捧起诏书,微微躬身:“请七姑娘焚烧诏书,以应上天!” 小七呸的一声:“你以为我像那个窝囊废一样吗?想都别想!” 黑瘦僧人闻言微微颔首,脸上却不急切:“贫僧不急,七姑娘会答应的。” 小七知道他的意思,目光越过黑瘦僧人,透过笼罩祭台的淡淡金光,看着外面沸反盈天的战场,心下其实十分焦急。 姐夫很强大,她知道。但这些秃驴也未尝是好相与的角色。 万一姐夫敌不过秃驴,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黑瘦僧人如此自信,是料定了姐夫会输。到时候她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飞撞在祭台外的金幕上,撞的金幕圈圈涟漪。定睛一看,是那白眉和尚。 白眉和尚与鲍真人放对,却是不敌。相持不久,便被重黎石圭击飞。 鲍真人身如梦幻,虚实难知,举步逍遥,漫漫而来。重黎石圭光芒闪烁,不等白眉和尚回气,一圭砸落,正中白眉老僧脑门,打的他金身明灭,啊呀一声坠落尘埃。 眼见鲍真人突破了白眉和尚的阻截,祭台上的黑瘦僧人神色不禁凝重几分。正意图出手,却倏忽一口紫金钵盂从天上的剑光长河中坠落下来,钵盂口大开,仿佛一个黑洞,竟把鲍真人牢牢吸住,连重黎石圭撑起的时光梦幻,都被其吸摄的往钵盂中飞退。 凛冽的剑光从天而降,一击刺在钵盂上,刺的钵盂震颤连连。 鲍真人瞅准时机,逍遥一游,挣脱了钵盂的摄拿,飞退开去。 “紫金钵?” 回道人恢弘的声音响起:“忒也不当人子!你们这些秃子到底带了多少法宝?” 白衣披发僧淡淡回应:“道友若是愿意,也可多带几件。” “秃子不讲规矩。”鲍真人愤愤道:“早知如此,我也向祖师求些法宝来。奈奈的,道爷我今天吃了大亏了!” 常昆正与三头千手金身打的路过这里,顺手给了紫金钵盂一拳头,把钵盂打的远远飞出,怒吼道:“秃子都该死!”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常昆仰头倒下,却是被千手金身瞅准机会打中面门,打的他七窍喷火,须发皆张。 “姐夫!” 小七看到常昆倒下,急切大叫。 常昆吼一声,双脚勾住千手金身的腿弯,将金身绞翻在地:“莫慌,小七,看我打烂这狗屁玩意!” 一句话,又挨了千手金身几百下。 常昆落在下风。 实在这千手金身厉害,不但手多脑袋多眼睛多,尤其坚固,连白虎戮魔神罡也难破防。每每打破表皮,眨眼又恢复,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生机和力量。 得亏常昆体魄强横之极,否则别说打破金身,自己早被这金身打的半身不遂,爬不起来了。 常昆心里也急啊。他这变大的法子没办法一直保持。穴窍的力量并非无穷尽,也是有极限的。 一旦耗不过三头千手金身,常昆必败无疑。 回道人神色沉肃。白衣僧的厉害,这里他比谁都清楚。只能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难以取得上风,更别说击败白衣僧。 倒是若换现在的常昆来,以其战斗风格,可能会占到一时的上风,但要干饭白衣僧同样机会渺茫。 全场都在回道人的眼中。张天师与鲍靓真人对敌两件法宝和白眉和尚,也只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 而常昆,分明已落在下风。 回道人暗叹一声,却振奋精神,人与剑光相合,一瞬间便与白衣僧碰撞了千次万次。 轰隆一声巨震,常昆跌落尘埃。他目光仍然凶狠,却也不得不吐出一口血。 “我就不信打不破!” 他翻身避过千手金身一扑,反臂一肘与千手金身几十条手臂撞在一起,将其打了个趔趄。 深呼一口气,常昆身躯再涨,比千手金身更高一头,跳起来双拳合璧,狠狠捶下。 忽然,一道寒气钻进这片空间,愣头愣脑,正好撞在白眉和尚背后。白眉和尚一时不查,身子一滞,倏忽之下,被鲍真人抓住机会,一石圭打落。 这回打的好,正把白眉和尚打落在常昆身边。 常昆反手一抓,顶着千手金身的暴捶,把白眉和尚抓在手里。 咧开嘴,常昆神态暴虐:“爷爷看你这回死不死...” 说话间又吃了千手金身许多记。 常昆不管不顾,五指合拢,狠狠一捏。 噗,与那八臂夜叉一般,白眉和尚终死在常昆手中,被捏成了一把肉泥! “哈哈...”常昆大笑一声,心里畅快之极。 千手金身却已拿住他两条臂膀,将他掀翻在地。 常昆啃了一嘴石头,抬头奋力挣扎,但此时已难以为继。他庞大的身躯如泄了气一般,迅速缩小。 “想要镇压我常昆!去你酿的!” 他鼓起余勇,庞大的体魄停止缩小,坚固如金铁的皮肤竟挤出点点的血丝。 “给我爆!” 如急促的鼓点,常昆体内,一连串穴窍爆开,以自伤根基为代价,重新膨胀起来。然后狠狠将千手金身掀翻,翻身扑上去,拳头如雨,暴揍金身。 “小子!” 回道人失声:“你不要命了!” 常昆闷头狂揍千手金身,只道:“常大爷从不妥协,即使是死!” 穴窍还在一个接一个的爆炸,常昆已拿捏不住自身的气血,一团团血液从毛孔里挤出来,将自己染成了猩红的血人。 那道直接导致白眉和尚被常昆打死的寒气显化为云中君,她懵懵的看着这一切,脸色白的可怕。 为了逮住毫无理由就打坏自己洞府的秃子讨要说法,云中君锲而不舍的追了大半年。说她执着也好,傻兮兮也罢,终于还是追到这里。 隐约察觉到建康城宫廷所在这片空间的异常,她闷头撞进来,就是现在这模样。 巨人与金身,剑光与手印,梦幻雷霆交加,大树钵盂镇压。 我是谁,我在哪儿? 九五章 原地爆炸 常昆丝毫不作防御,只把拳脚奋力捶打三头千手金身。白虎戮魔神罡的锋芒,被他发挥到能够发挥的极致,每一击,都在三头千手金身的头颅、胸腹处击出一片破败。 但这尊金身的恢复力强横的发指。灰败一瞬,金光又显,眨眼便恢复过来。 祂的一千只手在常昆背后、腰侧、面门、脑顶捶打撕扯,每一击都打的常昆身体为之颤抖。 常昆体内穴窍还在爆炸,炸的周身毛孔血雾喷洒,已然凄惨之极。他以破坏根基为代价,爆发出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牢牢将这尊千手金身压住——但金身的恢复能力令人绝望。 常昆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一心一意的打,夯土似的永不停歇的打。 “姐夫!” 小七嘶声大喊,泛起哭腔。 “别打了!” 黑瘦僧人站在她身边一脸含笑,分外有几分得意:“七姑娘焚书吧。早焚了诏书,求得上天降下感应,也好早早了结此事,免得拖延下去坏了常先生的性命。” 常昆如何听不到?只大吼:“小七,你要信我,就别听秃贼鬼话!黑秃,你大放厥词,有本事下来跟常大爷放对!” 小七听着,抿着嘴,眼眶泛红。 天上的剑气长河里,回道人是叹息连连,居高临下,他都看在眼里。但他无可奈何,剑光再盛,拿不住白衣僧,怎样都无可奈何。 “小子,别炸了。你根基快没了!” 白衣僧一掌推开凛冽的剑光,脚下莲花一托,避过回道人一击,轻笑道:“与我佛为敌,死不足惜也。” 常昆抬起头望天,满脸是血,目光一如既往的凶狠:“你给大爷等着!” 此时,常昆体内穴窍已炸无可炸,力气一泄,被三头千手金身掀翻。金身一扑,将常昆扑住,两百只手箍住常昆左臂,两百只手箍住常昆右臂,两百之手箍住常昆左腿,两百之手箍住常昆右腿。 剩下两百只按住常昆头颅。 金身的身体死死的镇住常昆的躯干。 常昆挣扎着,顶着金身两百只手勉力抬起头,看着被紫金钵盂和大柳树困住的鲍真人、张真人,看着与长毛秃贼白衣僧相持不下的回道人,看着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云中君,最后把目光落在祭台上。 小七泪流满面了。 白衣僧的声音从天上落下来:“七姑娘,请焚了诏书罢。” “你放了我姐夫!” 小七更咽着。 常昆闷吼道:“小七,你给我听着。你若妥协,我就不认你!” 黑瘦僧人把诏书交道小七手里:“七姑娘,请吧。” 小七捧着诏书,浑身颤抖。她看着血人般还在奋力挣扎的常昆,看着手中的诏书,目光移到祭桌的油灯上。 “焚书吧。” 白衣僧的声音再度催促。 小七拿着诏书,一点一点的接近油灯。 耳畔,常昆吼声更烈:“小七,你烧了那诏书,我不认你了!” 小七用力的摇着头:“放了姐夫!” “七姑娘烧了诏书,应了天意,我等自不毁诺。”黑瘦僧人知道小七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笑眯眯的模样,在小七眼中,是如此的可恶。 “记住你的话。” 小七深深的看着已目眦炸裂的常昆,将诏书的一角,与油灯的灯火连在了一起。 “幽冥轮回乃天命也,评判众生,公正善恶,祈望上天鉴之、允之...” 随着诏书点燃,随着一句句违心的话从小七口中说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天人共认,乃立幽冥...” 小七说完,八荒寂寂。 除了还在挣扎的常昆,回道人与白衣僧停手了,鲍真人与张真人也停手了。 到了这一刻,战斗已毫无意义。 常昆一声声闷吼无比苍白。 那高天之上,仿佛有一双绝无可形容、无比伟大、无比威严、蕴含一切情、又决然无情的目光垂下来。 良久。 “准!” 冥冥中,这一声‘准’,仿佛是天地的呢喃、大道的造化。像清风,又像雷霆,像雨露,又如海啸,如光辉,又含幽暗。 恍惚间,有一方阴沉晦暗的宇宙在这声‘准’里诞生了。 它伸出无数的触角,顺着现在这一点,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向着时间的来往、空间的究极,贯穿古今未来,铺满六合八荒,与一切的一切交叠重合。 白衣僧露出了无尽欢喜,黑瘦僧又叫又跳。 那双眼睛还没有离去,一直注视着泪痕满面的小七。 这时候,云中君忽然心有所感,说了一句话:“那谁掌幽冥轮回呢?” 一瞬,常昆终于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战斗和挣扎,在这声‘准’里,都变得苍白而没有意义,他狂吐了一口血,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丢弃了。 命窍——道一神窍,轰然炸开! 此时,小七应云中君之问,条件反射似的看向常昆,脱口道:“我姐夫!” 而常昆道一神窍瞬间爆炸,整个化作一颗光热万丈的小太阳。 这颗太阳瞬间膨胀,将三头千手金身吞没、炸裂。内中一道白曜曜、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炁流转着,瞬即一收,连带那被炸的破破烂烂的金身一起,如同被一个黑洞瞬间吞没,原地留下一片虚无。 回道人看过来,鲍真人看过来,张真人看过来,连白衣僧和黑瘦僧人也看过来。 小七一下子瘫软在祭台上,喉咙里被什么堵着,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张着嘴,看着空无一物、仿佛被什么彻底抹去的那一片,眼睛一翻,昏厥过去。 回道人长叹:“这小子,烈性...” 鲍真人与张真人相顾无言。 白衣僧与黑瘦僧人则在一怔过后神色大变,两双眼睛掠过常昆虚无处,死死盯上云中君。 “多嘴!” 白衣僧伸手一指,紫金钵飞去,砰的一声,将云中君打死当场,显出原型。 回道人轻轻一叹,握紧了一下剑器。 那双绝对伟大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小七。此时才回应小七脱口而出的‘我姐夫’三个字。 “不可。” 冥冥之音响起:“常昆修为既浅,资历且薄,不可为幽冥之主宰。” 紧接着又响起:“着水神之子、即中央之神后土执轮回,令自行擢拔五方鬼帝;立泰山神府,着青帝镇神府,加东华帝君位;吕岩执司泰山府君,代掌山、河、土地,司命人间阴神;余者由西方佛老如来尊者自定。” 过了片刻,伟大之声又起。 “张盛、鲍靓百年内入仙籍;加常昆泰山神府护法昆吾神将位。着张氏七女即刻归返天界。削罪龙钱塘君刑期五百年。” 大音一收,那道伟大的目光瞬间收回,天地顿时鲜活起来,仿佛从黑白变成彩色。 随即,一道天光落下,铺洒在昏厥的张小七身上。张小七倏忽化作点点明光,跟着这道天光消失在原地。 同时,远处东方,也有六道天光一闪而没。 白衣僧人闷哼一声,显然不甚满意于此间结果。回道人则冷淡的笑了一下。 “任凭你诸般算计,终落得半场空空。道友,你该回去了。” 白衣僧人长叹:“那小白蛟多嘴,坏我大事!早晚教她个报应。” 若上天只一声‘准’,可供他教门操作的空间就海了去了。但云中君一问,令小七脱口‘我姐夫’,引出了随后上天的册封,将幽冥轮回的权柄大部定位,留给僧人教门操作的空间被割掉大半。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回道人冷淡道:“呵,与小辈一般见识,浮屠教也就这点出息。” 白衣僧人冷哼一声再不多言,拂袖收了钵盂、树枝,托起瓷瓶,放出金光卷了黑瘦僧人,齐化作一道金虹,消散在原地。 走了秃子,张真人摇了摇头道:“虽说结果不算太坏...可老道心里总不是滋味。这一局,没赢。” 说完,他拱了拱手:“吕道友想必很快要归天界,贫道也要回去准备登仙籍了,鲍道友,同路?” 鲍真人叹道:“张道友先走,稍后我去龙虎山与道友论道。” 张真人点点头,纵身化作一道雷光远去。 此地便只剩三人,一个是伟大目光出现一瞬便已没了神思、沉沉睡去的司马睿,此时还未苏醒。 便回道人、鲍真人两个。 鲍真人道:“常小朋友还活着罢?可惜了他一身修为,怎就如此烈性。” 回道人道:“是他的命数。道友勿须担心,他好着呢。” 鲍真人道:“他根基全毁,怎不教人担心。” 回道人道:“凤凰浴火而得重生,那小子未尝不是破而后立。别忘了一姑娘是他妻,等着他团聚,他怎能出事?” 鲍真人一想,哑然失笑:“也是,也是。” 又道:“咱们这位小朋友秉性实在躁烈...倒是你回道人,心中应是有数,怎不提醒他一提醒?” 回道人闻言苦笑:“我心中有数又如何?提醒如何?不提醒又如何?诸般准备,我还是失了火龙道友的性命,还是让常昆这小子原地爆炸。我何尝不想挣一挣?争不过啊。很多事上头是早定了的。除非我能拿下观世音,可我拿不住他。” 鲍真人也是苦笑:“还是常小朋友说的好啊,拳头大的为尊。敌不过别人,有什么话说呢?” 回道人摇摇头:“这才刚刚开始呐。” 便拱拱手:“我要回去了。这鸟不拉屎的旮旯,压的我好生不爽。滔天的法力、无量的神通,只得施展亿万之一,忒不爽利。走了。” 一纵身,剑光消散。 鲍真人见回道人也走了,不禁轻喟然一叹,丢下个目光瞅了眼司马睿。随即他法力涌动,将这片宫廷恢复原状,转身也飘然而去。 建康城中,还杀声震天。 ... 常昆只觉自己是个裂痕遍布的陶罐,随时都会碎裂。此时周围流光异彩,顺逆无序,不知身在何方,他没有半点气力,只随波逐流。 此时他内心戚戚。自以大丈夫居之,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做到。把一个小七,让人那般逼迫。他如何不羞惭愧疚? 实无颜去见小一、亦无颜面对回道人。说好的,保护小七保护小七,就是这么保护的吗? 他常昆的面子里子,原则尊严,都丢尽了。 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决绝的缘故。 颇有些心灰意冷。 盼只盼小一她们能好好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罢?小一姐妹几个,应该是大有来历的,他这么想着。 流光乱窜的无比寂静里,忽然一身脆响。 常昆勉强扭了扭头,是腰间的葫芦破碎了。顿时一些东西飞出来,四散而走。 有小一给他缝制的平常衣装,有水和食物,黄金、书籍,还有一方大印、一粒丹丸、一颗木珠和一坨生命精华。 他心思本来颓败,但看到这些东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挣扎着去抓。 却最只抓住大印、生命精华和几块黄金。 常昆眼看着那颗丹药消失在流光里,本来心急——那是他与回道人打赌输了的另一个承诺。 “时机一到,你自然知道怎么丢丹丸...” 丢! 常昆念头一转,有一种恍悟,或许,就是现在。 已经没时间多想,下一刻,他残破身体在这次挣扎过后彻底破碎,眼前一黑,神思全无。 第一章 捕快 常昆头戴软幞头,穿一身窄袖圆领的黑袍子,脚下是一双黑长靴,腰间揣了一根两尺长的铁尺,正与几个打扮装饰差不多的人一道行走街上。 现在常昆是个捕快。 缉拿匪类者为捕,捉拿盗贼者为快,合称捕快,这里也被百姓称之为不良人。 盖因做捕快的不是混混泼皮就是破落户,行事又嚣张跋扈,平时欺压小老百姓,不是什么好路数,因此有不良二字之称。 而不是捕快的事业‘不良’。缉拿盗贼,稳定治安,能叫不良吗?是因为许多捕快的出身不良,平时行为不良。 但官府需要这样的人作为威慑:一则令小民畏惧,二则泼皮地头蛇耳目灵敏消息灵通,便于处事,破案快捷。 常昆这回运气不错。上回到东晋,初到时候什么都没有。这回给安排了一个身份——高安县的孤儿破落户,职业捕快。 他这会儿看起来十八九岁模样,脸嫩。身材也不比原本高大,矮了一头,瘦了三圈。模样倒没变,还是浓眉大眼国字脸。 历经前事,常昆本当自己死了。没想到外挂神通广大,给他重塑身体安排身份,很是周到。 重塑的身体回到十八九岁,只是没了修为。 但没关系,外挂在,修为自然会回来。 只是因为前事,常昆心绪黯淡,没有精神劲儿。虽然捕快不是个好的路数,但就这么着,将就着得过且过罢。 早来那会儿,他比现在还矮、还瘦。等把修练的法门挂起来,三个月现在,恢复了几分修为,个头又开始向着原本模样长回去了。 估摸着再过半年,又是一条大汉。 作为捕快,常昆平时事情不多。巡巡街,处理个小偷小摸的治安事件,大抵如此而已。高安县只是个小县,杀人放火的大事一年半载可能也就有那么一回,常昆才来三个月,还没遇见过。 常昆按时到县衙打卡,然后跟自己这一班的捕快一起出来巡街上班。 正是早上,街道上渐渐热闹。 “哥儿几个,待会巡完这一路,找地方喝一杯去。” 班头刘敢走在前面,顾盼威风,路过的小民无不纷纷避让。仿佛他便是这街道上的王。 “没钱。” 老油子张三道:“要不班头你借我百十个大子儿,月底发了饷,我再还你。” 瘦高个王虎子撇撇嘴:“谁敢借钱给张老三啊。” 张三借钱从来不还。他好赌,每月的饷银、平时的油水,全落在城东头的赌坊里了。算算他欠的钱,没有三万也有两万,这里四个同僚,除了常昆,个个都是他的大债主。 他也曾跟常昆借钱。因着常昆是新人,拿老资格压他。被常昆修理了一顿,后来就老实了。 常昆可不惯着他。 实在被常昆吓着了。常昆虽然修为全无从头再来,但杀人的本事还有几分,先前积攒的杀气也在。 瞪他一眼,就教他心惊胆战。甚至不敢做小动作,十分畏惧。 刘敢没理张三、王虎子,只对常昆道:“昆哥儿,你说。” 常昆无所谓:“去城西头吃点串子。” 刘敢想想:“也行。” 又看最后一个沉默寡言的:“六子,你去不去?” 祁六子,常昆他们这一班捕快里最没话说的一个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平常跟个幽灵似的,非常没有存在感。 祁六子默默点头:“去。” 王虎子道:“串子就串子。咱给昆哥儿面子。” 城西头有个煮串、烤串的摊子,摊主是个老头。老头原本卖馒头的。不久前常昆几个巡街到城西,张三欺负人老头,索要油水。 特么卖馒头的有几个油水? 常昆于是阻止了他。 后来几次巡街,都遇上那老头,又听说了老头的事,常昆心生恻隐。就给老头出了个主意,在城西开了固定的串子摊位。 老头姓李,大家叫他李老头。 李老头家住城西,屋里两口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的傻弟弟。 李老头兄弟二人,年轻的时候家境也算殷实。后来娶了老婆,本该和和美美,可老婆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不久高堂两位也病死。 连遭两灾,把家底给耗光了。就剩下个傻弟弟。 若只这样,凭着年轻勤劳,未必不能重新发家。可有一回,街中的混混欺负他的傻弟弟,他怒极与之争,被打断了一条腿。 从那以后便再也下不得劳力。 李老头一个残疾人,带着个傻弟弟,孤苦伶仃,平常卖点馒头都被压榨,被泼皮混混欺负,可几十年如一日不离不弃。 这等兄弟情意,实在令人敬佩。 常昆于是心生恻隐,帮了一把。 虽然这个时代,许多调味品还没出现在这片大地,但勉强能找到替代的,而且串子的吃法胜在新奇。有常昆护着,混混不敢捣乱,倒也安稳下来。 一行五个,招摇巡街至晌午,正好巡到城西。 拐过一条巷子,就是李老头的串子摊儿。 王虎子跟张三正说笑呢。 却一拐过街角,就见不远处巷子口摊位那儿一片狼藉。 十几个吃瓜群众,还有眼熟的捕快着装,以及满地的汤水和倒塌的摊位。 常昆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 王虎子大喊着跑过去:“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常昆抽出腰间的铁尺,大步跟上。班头刘敢三个也都加快了脚步。 几个谁不知道这串子摊儿是常昆罩着的? 扒拉开人群,常昆定睛一看,李老头正靠着倒塌的摊位挣扎着爬不起来,一脸上还有个通红的巴掌印,嘴角有血迹。 再一看,两个捕快,一左一右,各自挟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 正笑嘻嘻,这边这个扯一下小丫头的头发,小丫头发出惨叫,中间一个老妇人就往这边扑。那边这个扯一下另一个小丫头的头发,另一个小丫头发出惨叫,中间的老妇人就往那边扑。 老妇人已脸色惨白,气喘吁吁,求饶不已。 可两个捕快,还有边上的另外三个,都笑嘻嘻,像极了耍猴的。 王虎子早把李老头扶起来,常昆则执着铁尺上前,一铁尺把这边这个正使劲拧小丫头耳朵的捕快打翻在地。 这一下让看戏的三个捕快和另外那个正虐待小丫头戏弄老妇的捕快给愣住了。 第二章 打人 县衙两班捕快,一班五个。这里这五个,就是常昆他们之外的另一班人。 正所谓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十个捕快分两班,各自一路数,互相别着苗头呢。 不过毕竟都是捕快,一个锅里混饭吃,平常也就互相嘴皮子上挤兑挤兑,要说动手还真没有。 这会儿常昆一铁尺把人打翻,立刻教另一班的呆住了。 这一尺子打的可不轻。 虽然捕快的铁尺不比刀剑,既没有开刃,也不算重。但常昆什么气力?虽才挂了三个月,可九转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是什么级别的法门? 百分气力只用五六分,就把人打的昏厥过去,仿佛死了,没了声息。 “常二愣子!” 对班的王班头大怒,拔出铁尺来打常昆,一边怒喝:“你敢打我的人!?” 常昆横眉睨他:“我不但打你的人,我还要打你!” 得亏刘敢连忙上来拦住王班头,否则常昆定是一尺子打过去,教他跟地上这个一样,不躺一两个月休想起来。 常昆见刘敢拦住王班头,没多说,转身向另一个挟着小丫头的捕快走去。 那捕快早被吓住,见状忙放了小丫头:“昆哥儿...留情。” 张三见常昆下狠手,心里虽然隐隐有点快意——当初常昆可是把他好一顿修理,那滋味到现在还记得。不能他一个人被修理,对不对?有别人被常昆修理,他就舒服了。 不过张三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捕快打捕快,说出去一不好听,二在上官那儿铁定吃挂落,不能让常昆继续打下去。 他连忙上前,把那人拉开,一边笑嘻嘻对常昆道:“昆哥儿消消气,把他当个屁放了。” 王班头被刘敢拦着。其实他也害怕。 常昆当捕快虽然才三个月,但下手狠,手段强,已是出了名儿了。知道自己真打上去,肯定被反杀,刘敢拦他,他也是借驴下坡。 只嘴巴里叫的凶:“常二愣子,你给老资等着!这事不算完!” 叫嚣完,铁青着脸对手底下几个喝道:“把老石带上,咱们走!” 常昆理都不理他。 老妇人此时抱着两个小丫头过来跟常昆叩头。常昆连忙拦住。 “别。我一小青年,受不起。” 老妇人拜不下去,只能口里连连道谢:“谢谢郎君,谢谢郎君!” “可当不得。”常昆道:“我一个捕快,那儿算得上郎君。” 就拖来板凳,给老妇人坐下。 这里李老头也过来,把事情说了。 老妇人姓王,与李老头曾是邻居。后来嫁到城外张家村。但一生不幸,丧夫、丧子,只有一个孙女,后来又收养了两个小丫头,日子过的特别困难。 李老头自从开了这摊子,日子渐渐好起来,有一天老妇人到城里卖菜,正好遇上。李老头心想帮她一把,就让她每天送些新鲜的蔬菜,供应串子摊。 今天老妇人带两个小丫头来送菜,送完了没走,帮着李老头里里外外打下手。 正逢着王班头一帮人巡街到这里,两个小丫头街边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踩了其中一个捕快的鞋子。 捕快揪着不放,把两个小丫头不当人虐打。 李老头上去理论,不但没给他讲道理,把李老头也打了,还掀翻了他摊子。 就是常昆他们来时候那样。 李老头有些担忧:“郎君打了那人,怕是要吃官司,这可怎么是好啊!” 老妇人道:“老婆子给郎君惹麻烦了,若有后患,只把老妇人交出去...” 常昆摆了摆手:“无事。” 他大马金刀坐着,神色平静:“几个泼皮流氓,他不来找我麻烦,我还要找他麻烦。” 又道:“生意该怎么做继续做,其他的事有我。” 又笑道:“本打算吃些串子喝几碗酒,下回再来吧。” 李老头连忙道:“摊子都是小事,郎君几位既然来了,老头我怎能怠慢?” 他拖着常昆,招呼刘敢几个进屋:“且安坐,老头整治一桌菜来。” 既然这样,常昆也不拒绝。就与刘敢几个桌子上围坐着,等着李老头整治饭菜。 王婆婆也忙进去打下手。 刘敢就对常昆道:“昆哥儿这回鲁莽了些。我知道昆哥儿有本事,可咱们做公人的,讲究个规矩。他回去定要告到辛县尉那里。说不定下午县尉要找你问话。” 常昆道:“这摊子都知道是我罩的,他掀了摊子,就是打我的脸。我当然不跟他客气。” 常昆也不说什么欺压小民。这样的事,对捕快来说是家常便饭。揪着打脸这事,说出去反倒合理。 王虎子叫道:“是这个理儿。李老头的摊子都知道是昆哥儿罩的。王长喜又不是瞎子聋子,他这么搞不单打了昆哥儿的脸,还打了咱们的脸。” 张三道:“话虽如此,可昆哥儿把人打翻了,也不知重不重。要是死了,这事可不小。辛县尉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祁六子吐出两个字:“不怕。” 说着话,常昆看到角落里两个小丫头,对她们招了招手:“来,过来。” 俩丫头有点害怕,磨磨蹭蹭过来,常昆仔细一打量,八九岁模样,瘦瘦弱弱的,长相几乎类似,是双胞胎,挺乖巧的。 要是换一身好衣裳,梳洗梳洗,不说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是有几分影子的。 常昆挺喜欢小孩。若是男孩,就逗乐。要是女孩,对待可就温柔多了。 轻声细语几句话下来,打消了俩丫头的畏惧,得知一个叫二丫,一个叫小丫。跟王婆婆夫家姓,姓张。 因着上面还有个姐姐,就是王婆婆的亲孙女,叫张大丫。所以这两个叫二丫、小丫。 刘敢笑道:“昆哥儿喜欢小孩儿,不如早早成亲。要是有意,我给你说几个看看。” 常昆闻言摇头:“暂时没那想法。” 他现在是汲取到教训了。前事历历在目。正因着有家小牵拌,他被人算计的牵着鼻子走,最后搞的自爆。 若孑然一身,怎么也不能到那个程度。 “可不能。”张三笑嘻嘻道:“十八九的男子,孩子都遍地跑了。昆哥儿这么有本事,大丈夫怎能无妻?” 第三章 辛正 这事不是没提过。 常昆显露几分本事出来,刘敢就提过一回。要给他说一门亲事。早被常昆拒绝。 知道常昆心意,这里也就是开开玩笑,提一嘴而已。 可不敢惹毛了常昆,别说挨上一下,被他狠狠瞪一眼也教人受不了。 至于县尉那儿,只要没把人打死,料来问题不大。常昆有本事,县尉知道。有本事的人,被容忍度比寻常货色自然高得多。 当然,这毕竟不是多好的事。一个班的同僚,出了事,一起总要吃些挂落。被训斥几句,甚至扣些饷银,总不为美。 不多时,饭菜整治上来,又搞来一坛酒,一人倒上一碗。 常昆教俩丫头上桌一起吃,令王婆婆甚是不好意思。 一顿饭吃完,几个人喝的微醺,晃晃悠悠离开李老头家,回到了县衙。 高县就这么丁点大,一座小城几条街,县衙里也没几个人。一个县令,一个县丞,一个县尉,外加两班捕快十人、两个录事,七八个文书小吏,以及打杂的、侍奉的,总共不到三十个人。 县衙又小又破旧,大门上还有个洞。 围墙塌了几处,也没人修。 县令是个无为而治的,一个月二十七天不见人影。有事都是县丞制定计划,县尉负责执行,除非捅破天,县令基本不管。 进门,正逢县尉从里面出来。 县尉名叫辛正,为人还算方正,读书人出身。大唐的县尉并非武官,更类似文官。什么缉拿盗贼、审判定罪、收缴税赋、宣扬文书,一应的具体执行,都是县尉的活儿。 高县不是大县,只是个偏远的小县。大城大县,分工细致。小县则没那么多讲究,很多时候一人担负多种职责——就拿捕快来说,逢着时候也当税吏来用。 辛正身材中等,年纪三十来岁,白面无须,有股子文气。身体还算壮硕,平常配一口长剑,也是像模像样。 他这走出来,正迎上回县衙的常昆等人。 他一看,便驻足,道:“回来了?” 刘敢忙抱拳:“是,辛君。” 辛正点点头:“跟我到偏衙去,有事问你们。” 知道是之前的事,也没多说,一路跟着辛正到县衙偏房。 辛正道:“说说怎么回事。怎么把人打成那样了?” 很严肃的样子。 刘敢躬身道:“容小人回禀:王班头等巡街至城西,打翻了一个摊儿...” 便把事情,一一禀明。 辛正听罢点点头,目光落在常昆身上:“你来说,常捕快。” 常昆微微抱拳:“好教县尉知晓,那摊子是我罩的。王长喜不是不知。他是刻意与我为难,我自然不能任他欺辱。” 辛正听罢气乐了,他指着常昆道:“把人打的人事不省,你反倒有理了。” 常昆道:“这事儿往小了说是王长喜不给同僚面子,往大了说是他无视法度欺压良善。我自然要给他们教训。” 辛正连点指头:“你呀。” 也是拿常昆没办法。 他知道常昆有本事,这段时间已颇为倚重。若非刘敢、王长喜资格老,又没出什么差错,他都有心让常昆做班头了。 道:“你打坏同僚,下手过重。我判你担负药钱。你有没有话说?” 常昆道:“药钱我可以出,但王长喜须得上门给人道歉。” “你小子不要得寸进尺。”辛正道:“让他给你道个歉可以,但要他去串子摊儿给人道歉则万万不能。王长喜总算是县衙的班头,他要这么做了,县衙威严何在?” 常昆还要分辩,刘敢连忙拉住他,道:“听县尉的。” 常昆想了想,也罢,也不争持。算便宜王长喜一回,若有下回,到时候自有分说。 就点了点头。 辛正见常昆点头,也暗暗吐了口气。这小子脾气硬,真拿他没办法。可有本事的人,谁没点脾气? 县衙人力稀缺,一旦遇到棘手的事,能依靠的还是常昆这种有能耐的。 他想了想,依着常昆的脾性,当下这关头,两班的捕快撞到一起,稍稍发生点口角,有今天这事为由头,怕还不会完。 想到正好有个案子,决定把案子交给常昆,把他支开,让双方暂时不碰面,冷却冷却。 就说:“西山的桑庄出了一桩虎食人的案子。晌午有人来报案。我琢磨着叫人去看看。常捕快,你去。” 常昆一听,知道了辛正的意思。 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处理案子就处理案子。倒也不怕王长喜他们趁他离开的时候搞什么幺蛾子。 就点点头:“我一个人?” “两个。”辛正目光移动,落在祁六子身上:“六子跟你一起。” “行。”六子言简意赅。 辛正道:“桑庄出三两银子。你们两个到了那边索要了一人一两。剩下一两刘班头三人分。” 张三和王虎子一听,心里有点异动。三两银子已经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一个月用度一两就算殷实家庭了。 常昆和祁六一人一两,他们三个才分一两,张三感到有点不平衡。 不过辛正不在乎张三怎么想,只想着打发走常昆,让他和祁六子去办案。这时对班的一个捕快到了这里。 不敢看常昆,只对辛正抱拳:“辛君,王班头带人处理桑庄虎食人的案子去了。” 这话一出,都愣了一下。 怎么,这里刚说了让常昆和祁六子处理,那边王长喜就已经去了? 王虎子按捺不住,道:“王长喜太也不是东西了吧?” 刘敢道:“想是不知此间。” 在他看来,王长喜更多的应该是想着暂时避开常昆。免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面子上过不去。 辛正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长喜去也好,常昆去也罢,错开了到底好事。 不过这事,他有补偿一下常昆的意思——毕竟让常昆担负人家的医药费,有银子的问题。 王长喜这么一搞,目的是达到了,可却加深了矛盾。 皱了皱眉,辛正想了想:“既然王班头已经去了,此事暂且按下。常捕快只担负一半药钱。” 常昆本着无所谓的态度,随意的点了点头。 第四章 虎食人 张三王虎子心下不爽——虽说常昆和祁六子去桑庄,他们两个得大头,可好歹还剩一两可分。 王长喜去了桑庄,别说一两,一个铜子儿也没得分。 明明县尉都已经开口,让常昆和祁六子去,谁想到王长喜竟先去了一步。 辛正走后,几个人骂骂咧咧,咒骂王长喜不是东西。 刘敢听的皱眉,道:“你两个少说几句。王长喜料来不知县尉会把案子交给昆哥儿。发生了今天的事,他分明是避开,不愿与昆哥儿照面。哪有你两个说的那么严重。” 又对常昆道:“昆哥儿不要放在心上。毕竟都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闹的太过不甚为美。” 常昆本就不在意。 一两银子而已,有什么妨害? 倒是王长喜当面道歉的事,他更记着清楚。等王长喜回来了,不道歉可不行。 平素捕快的工作闲得很,至于巡街,不过是例行公事。上午巡过一回,所以下午不巡了。 辛正一走,骂骂咧咧几句,各自散了。 常昆回到家——位于县城菜市不远的一座小破院子。是他这个身份自带的家当。 几间房,一个小院,不好不坏。 正值天热,这会儿过午间,气温升高。常昆剥了衣裳,水井里打一桶水从头浇下,那一个舒坦。 又光着膀子走了两趟拳脚,便依着院子里的大桑树纳凉。 炽热的阳光透过桑树茂密的树叶,在树下洒落斑斑点点。几只蝉也呜啊呜啊的叫个不停。 桑树上的桑葚红的发黑,看起来挺有滋味。可常昆不怎么爱吃。 打开外挂,自身的数据信息显露眼前。 姓名:常昆 精:一阶极品 炁:一阶极品 神:一阶极品 正在挂机的功法有:九转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5级;玉液还丹清静经17级;青莲观想法33级;昆吾杀法70级。 虽然修为洗白重头再来,但挂机位并没有一并洗白,还是三阶时的四个挂机位。 法门越高深,升级越慢。至于技巧一类的,比如马槊杀法,也就是昆吾杀法,并不因修为洗白而降低,承继了以前的等级。 前面三种则继承不了,他当时受创太重,都快要挂了。精炁神的根本法门全洗白了。这回的等级是重新挂起来的。 另外因挂机位的缘故没挂上的拳法、骑术、射术之类的,等级一如从前,便不细表。 这回真个算是洗白,除了那方大印,也就是在张道陵镇魔封印下取回的阳平治都功印和几块黄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 至于那坨生命精华,常昆估摸着应该是系统给自己重塑身体的时候消耗掉了。 关上外挂,常昆闭上眼睛,脸上神情淡漠。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反思。 反思前事为何会走到那一步。 自己有多少过错,敌人有多少算计。 也想起小一她们,不知现在怎么样——如果时间一脉相承,那现在是那时的五百年后了。 常昆反思得到的结果就一个——弱小是原罪。 还是太弱了。若是够强,三拳两脚全部打死,什么屁事没有。 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就围绕着一个核心——幽冥轮回。浮屠教要建立幽冥轮回,围绕着这一点,产生的各种碰撞。 常昆不打算去想更多的东西——他愈发有自知之明。肚子有多大,就吃多少饭。只吃得下一碗饭却瞅着人家的大锅子吐口水,那是蠢。 苟着吧。 心里其实暗暗发狠。 等常大爷把白虎戮魔神罡挂起来,回头好好算账。到时候应该不会太迟。 圣人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常昆的脾性,极是符合。 他这里反思着呢,李老头带着王婆婆和二丫小丫,几个人上门来了。 敲了门,常昆起身开门,一看几个,连忙把人请进来。 老头老太太都带着忧色呢。 上午那回事,在常昆只能说鸡毛蒜皮,但对李老头、王婆婆来说,的确是了不起的大事。 要没常昆,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两个捕快当时那种,被行里人称之为‘猫戏老鼠’,说是两个猫各自逮了小老鼠,一边树上站一个,各自虐待,叫母老鼠急的来回奔跑,直至于累死。最后再把小老鼠、母老鼠一并吃掉。 极是残酷。 人说官似虎,吏如狼。可见凶残。 李老头提了一壶酒来,就着院子里大桑树下,小板凳坐着,倒上,边喝边说。 李老头道:“老汉估摸着郎君这会儿在家,这不,过来看看。” 常昆闷了一口,笑道:“上午的事不必担心。王长喜什么玩意儿,我不跟他计较他就该烧高香,以后绝不敢去摊子捣乱。” 又道:“上午回县衙,王长喜避开去,不敢跟我照面。领了一件案子,去了桑庄。” 王婆婆听了这句,忍不住道:“桑庄的案子?郎君说的是虎食人的事吧?” 常昆道:“王婆婆也知道?” 王婆婆道:“知道,怎么不知道。西山桑庄与张家村好几户是亲家呢。说桑庄李大户家的纨绔被老虎叼走了,找好些个猎人进山,没猎到老虎,反倒死了不少...” 说起这个,王婆婆颇为叹息,道:“要我说也是活该。” 常昆奇道:“怎么说?” 王婆婆道:“郎君可知,那纨绔怎被虎叼走的?是行凶作恶时,被叼走。” 这娓娓道来,常昆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李大户家的纨绔,大略就是刘岷的加强版,也是土霸王,但更狠,更毒辣。桑庄有被整的家破人亡的。 其中有一户姓鱼的,家里有个女儿生的美貌,叫做蕙兰。李家纨绔盯上蕙兰,诸般整治。但鱼家抵死不从。 便教人打坏了蕙兰的父亲。蕙兰去山上采药,被李大户家的纨绔堵在山路上要作孽,就有一只老虎跳出来,把纨绔叼走了。 这事若真如此,的确那是活该。 不过听起来有种民间故事的味道,常昆并未十足相信。不过七八分应该是有的。 大户人家欺压平头百姓,太正常不过了。 搞的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他道:“桑庄的李大户如此恶虐,怎没人报官?” 王婆婆道:“衙门哪是好进的?郎君这般好人,衙门里可没几个。” 又道:“听说桑庄的李大户在县里有关系,告不了。” 原来是这样。 在县里有关系?常昆一下子想到县丞,县丞就姓李。难不成是一家? 第五章 丢了性命 名义上县里的老大是县令,老二县丞,县尉排老三。 不过高县的话,就实权而言,县丞比县令管用。县令不是本地人,但县丞是。高县李家是县里最牛批的一家。 常昆听说李家有人在州里为官。 高县县令无为而治,最大的可能不是他不想有为而治,而是有为不了。县丞钳制着他,他做不了什么,于是干脆不管了。 如果桑庄李大户与高县李家有关系,那遭殃的人还真告不了。 别看管刑狱的是县尉,可搞不定李县丞,县尉也没办法。 倒是想起三两银子的事,常昆觉得有点可笑——李大户有这样的根脚,又是地方上的霸王,竟然只出区区三两银子,其吝啬之处可想而知。 但转念想来,怕也是走个过场而已。没指望县里的捕快能做什么。给三两银子意思意思,算是茶水钱。 恐怕辛县尉之前让常昆去,也是意思意思的意思。让他随便走走,赚个茶水钱。 也就当个谈资,随便说说。 几个大人树底下喝着酒,俩丫头却是能上树的角色,这会儿爬到桑树上摘桑葚,吃的嘴巴乌黑乌黑。 二丫一个不慎,从树上跌下来,常昆伸手捞住,没让落地。 吓了一大跳。 王婆婆吓得大骂,赶忙让小丫下来,拧着俩丫头耳朵一顿数落。 常昆笑道:“小孩子嘛,喜欢玩耍,挺正常的。” 他倒没觉得怎么。 常昆小时候也是个飞天的蜈蚣。还记得那会儿跟着自家的祖父在乡间居住,也是个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狠角色。 反正没少挨揍就是了。 喝了酒,聊了天,眼看到了傍晚。李老头请常昆去家吃饭。 常昆琢磨着自己做饭麻烦,就跟着一起,去李老头家吃一顿。 不过常昆不是个吃白食的,走的时候丢了块金子,只道:“以后的饭钱。” 第二天按时去衙门打卡,然后巡街上班。 一天无事,只收拾了几个欺负人的街溜子泼皮。 常昆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玩意儿。你要说你厉害,你就不该去欺负弱者。厉害的欺负弱者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去欺负更厉害的。 反正吧,自从常昆当上这捕快,县里的小泼皮日子不怎么好过了。 好些都已转移阵地,因为常昆怼着,他们搞不到油水。 倒是大泼皮,讲规矩的,比如收点保护费,但实实在在是保护了缴费的,常昆倒不怎么去弄人家。 照例,上午巡街,下午散场。 常昆下午还是在自家院子里纳凉。二丫、小丫两个小丫头却是来了。因着常昆亲切,俩丫头玩着玩着就玩到了这里。 反正距离李老头摊子也不是太远,只几条巷子隔着。 今天王婆婆按时给李老头送鲜蔬,照样带着两个丫头。 常昆估摸着,王婆婆跟李老头,怕是有点意思了。 都是孤寡的老人,曾经还是邻居,走到一起没什么不好。互相之间,有个取暖的,不那么寂寞。 俩丫头是吃桑葚吃上瘾了。 常昆院子里的这株桑树又高又大,亭亭如盖。桑葚长的又多又好,对小孩子诱惑力极大。 反正闲着没事,常昆帮她们摘桑葚,也乐在其中。 俩丫头说起她们大姐,也就是王婆婆的亲孙女,大丫。原来是在县中大户人家厨房帮厨打杂。 每半个月有一天假。 说已经十来天没见了,怪想念。可王婆婆不许她们去大户人家门口晃悠,免得恶了人家,教大丫丢了饭碗。 对普通人家来说,能进大户打杂,其实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薪水不低,吃的也好。万一被大户人家看上,便是做个妾室,也比在乡下务农强不是? 百姓都非常实际,几千年一贯以来如此。 傍晚王婆婆过来,说是李老头整治了饭菜,请常昆过去。 常昆没二话,去。 他自己是懒得做饭的。之前多是在外面的馆子里吃。 到了李老头家,跟他的傻弟弟小李老头打了个招呼,上桌子吃饭。 正吃着,刘敢急匆匆来了。 “我猜你在这儿,走走走,去县衙,县尉正找你呢。” 拉着常昆就走。 常昆没奈何,只得放下碗筷,与刘敢走了。 到县衙,天已是杀黑。辛县尉正等着他。 见他一来,直道:“桑庄那边出事了。” 事儿不小,出了人命。 原来王长喜带人去桑庄处理虎食人案子,本来是走个过场,但也许他不想这么快回来,又或者李大户多出了些钱,他便带人进山猎虎。 可虎没猎到,人却没了。 要说西山的那只虎,食人伤人,到现在也不知几个了。如王婆婆所言,好些猎人都给老虎咬死。 但王长喜毕竟是捕快,还是班头。这身份不同。 猎人死了就死了,捕快死了县衙得有反应,不然威严何在? 这才匆匆把常昆叫来,让他去处理。 常昆听了,没什么感觉。王长喜死就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去一趟就去一趟,找尸骨也好,猎虎也罢,常昆都不在意。 “你去桑庄,若能猎了那虎,自然最好。便是不能...退而求其次,最少带些尸骨回来,不然王长喜他们几人家里只能葬个衣冠冢。” 王长喜带了四个人去,回来了一个。包括王长喜在内三个折在了山里。 按照辛正的意思,最次找到他们的一些尸骨,带回来。 又道:“县丞已跟我说了,悬赏五十两银子。若能猎了那虎,这五十两你自取。” 常昆道:“我一个人?” 辛正目光扫过刘敢几人:“再去一个吧。你们谁愿去?” 刘敢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祁六子站出来:“我去。” 老虎毕竟凶恶,已杀多人,威慑力不小。常昆虽然厉害,但一直以来并未展现超出人认知的能耐。 所以张三王虎子他们,都不觉得常昆能猎了那老虎。跟着去说不定还要葬身虎口,那就划不来了。 谁跟着去,常昆都无所谓。祁六子就祁六子。 又问:“现在就去?” 辛正道:“明天一早。现在已是晚上,去了也没用。” “那行。”常昆点点头:“明天去。” 辛正又道:“你和祁六去库房取兵器,铁尺可对付不了老虎。” 又点头。 于是与祁六子一道去库房取了兵器。高县的库房没甚好兵器,常昆选了一口眉尖刀,祁六子取了一口短剑,拿了一张弓及箭袋。 第六章 鱼蕙兰 常昆倒不知祁六子会射术。 弓箭这种东西,普通人玩不转。就是山里的猎户,能把射术练好的也凤毛麟角——器材不允许。 军用的强弓,民间是被禁止的。 猎人用的一般都是自制的软弓。猎人猎杀野物,普遍的手段不是用弓箭射杀,而是陷阱。射术对猎人来说是辅助技能。 军中的射术,才是杀伐之术。 “你会用弓?” 常昆不免好奇。 祁六子道:“会。” 常昆道:“当过兵?” “嗯。”祁六子点头。 这就可以理解了。 取了兵器,两人离开县衙各自散了。 第二天一早,常昆提着眉尖刀与祁六子在城门汇合,接着直奔西山桑庄而去。 西山,就是位于高县西部的山,距离县城三十多里,不算太远。依着常昆的脚程,若无祁六子,不紧不慢的走也要不到半小时。 不过祁六子赶路也不慢,两人走了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桑庄到了。 找到李大户家,说明来意,不久见到了李大户。 这李大户生的倒是仪表堂堂,可话里话外分明鄙薄,瞧不起常昆和祁六子两个捕快。 不良人嘛。 可说到底,这李大户才是个不良人——要如王婆婆所言,欺压平民,搞的人家破人亡,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倒是他死了儿子,这会儿看不出什么悲伤。或许是时间长了,悲伤已过。或许是一个儿子不算什么,死了再生就是。 常昆和祁六子也不指望李大户怎样,只提出要一个向导。 李大户道:“自去寻猎人去。” 如此打发。 离了李大户家,祁六子难得说了一句话:“不是个东西。” 常昆笑道:“我听说桑庄李大户作恶多端,害了村民家破人亡,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祁六子道:“等猎了虎,回来搞一搞?” 常昆一听,奇了:“怎么叫搞一搞?” 祁六子道:“我看他家挺有钱的。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他一搞何妨。” 嚯,常昆没想到,祁六子还是个狠人。 这是要搞事啊。 常昆道:“这李大户跟李县丞听说有些关系。” “那又如何。”祁六子道:“只不让知道是我们搞的就行。昆哥儿,我瞧你也不是心慈手软怕事的人。” 常昆大笑:“那行。” 搞不搞李大户,常昆本来没什么看法。这世道,坏人多了去了。常昆又不是江湖大侠行侠仗义,管这个做什么?不招惹到他头上就行。 搞一搞可以,不搞也无所谓。 倒是祁六子,之前常昆一直没看出他脾性带着狠劲。 两人找村民询问,村民得知他们是捕快,要一个向导进山猎虎,便说了村尾的猎户家。 “王猎户几回都跟着一起进山猎虎,虽没猎到,但也全身而退,找他准没错。” 于是两人往村尾王猎户家走去。 到了村尾,这里就两户人。都是茅屋栅栏,简陋破败。 也不知哪一户是王猎户家。 常昆于是上门扣响柴扉。 便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有点怯怯:“谁呀?” 常昆道:“县衙捕快,我找王猎户。” 柴扉打开,显出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生的明媚皓齿,尤其一双眼睛,好像秋水,分外有些美丽。 这种乡间角落,竟有个如此美丽的少女,譬如沙漠中一朵水莲。常昆一下子就想到了王婆婆说的,鱼蕙兰。 少女怯怯打量常昆,道:“你们找王家大哥么?旁边就是。” 哦,旁边这家才是王猎户。 常昆多嘴问了一句:“你是鱼蕙兰?” 少女一惊,连忙退入柴扉,嗯了一声。 常昆点点头:“打搅。” 便与祁六子往旁边王猎户家走去。 王猎户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量不高,但挺粗壮的。他穿着一身麻衣,见了常昆和祁六子,得知又是县里来的捕快,忍不住道:“两位,那山君分外厉害,只不惹它它也不伤人,倒不如算了罢。” 常昆道:“毕竟畜牲,谁能知它?万一下山主动伤人,到时候怎么办?不如猎杀了,以绝后患。” 王猎户道:“可那山君实在厉害。不瞒两位,前前后后几回,我都跟着一起。眼睁睁看那山君扑杀猎人,还有两位的同僚,都死在山君爪牙之下,实在是没办法。” 言下之意,你这里就两个,加山猎户自个儿也才三个人。凭什么猎虎? 常昆笑道:“我也不要你跟我一起去猎虎,只带我们进山,指明道路,告诉我们哪儿能找到那山君、找到山君杀人之处,你自返回即可。” 王猎户拗不过,只能答应。 他道:“小人须得准备准备,两位稍待。” 旁边的鱼蕙兰这会儿探出身子,喊道:“是要猎虎么?” 王猎户答了一句:“是猎虎的。” 就把常昆和祁六子请进柴扉小院,给倒了水。 “两位稍等。我去村北一趟,早前猎弓坏了,正交给人修呢,我得带上。” 常昆道:“快些。” 王猎户就走了。 大抵他家里就他一个,没妻儿,也没财物,不怕人在他家里待着。 常昆与祁六子坐着木桩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祁六子话少,说着说着也没话说了。就安静的等。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王猎户回来。 祁六子道:“这猎户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不回来。” 常昆道:“反正不急,随他什么时候回来。” 的确不急。 杀头老虎而已,只要找着了,还能在他常昆手里跑了? 弹了弹眉尖刀的刃,声音浑浊,这刀不是什么好刀,但杀十个八个人足够用。杀一头老虎,也就一刀而已。 祁六子摆弄着弓箭,看得出来,熟稔中带着生疏,料来原本很熟,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没碰,生疏了。 常昆不免问他:“你以前哪儿当兵的?怎么回来做个捕快?” 祁六子抬起头,顿了顿,道:“早年在魏博节度使帐下当兵吃粮,后来不想当,就走了。” “魏博节度使?”常昆好奇。 “就是咱们这片。”祁六子道:“几个州都是魏博节度使的地盘。” 节度使,是大唐中后期的一大特色。 相当于军阀,对朝廷不怎么搭理,还经常搞反叛。 “当了几年兵,回家面目全非。妻儿老小都没了。辗转到了高县,就做了捕快,随便混饭吃。” 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第七章 吊睛白额 王猎户这一去,到下午才回来。把常昆和祁六子晾了半天。 只说猎弓没修好,他一直等到修好了才回来的。 祁六子冷眼打量他,道:“将已天黑,你耽搁了我们一天时间。” 要不是有五十两悬赏在,祁六子怕不早按着王猎户拳脚相加了。 得亏两个来时带了些干粮,本来是准备进山寻虎的时候,一时半会寻不着拿来填肚子,没想到这会儿就给填了进去。 王猎户只是连连道歉,点头哈腰。 常昆无所谓,摆了摆手:“天将黑,晚上不便猎虎。明天再去。” 王猎户道:“那山君白天反倒不好找,晚上好找。就是危险了些。两位要愿意,小人这就带两位进山,要不愿意,明天去也行。” 祁六子道:“现在就去。” 常昆没有意见。 于是夕阳下,三个人进山了。 王猎户在前头带路,常昆和祁六子跟着。 这个时候山里已显得阴森。夕阳傍晚的山林,黄昏中一种阴冷诡谲。换个胆气不足的,怕是要打退堂鼓,不敢进山。 可现在三个人,都不在此列。 王猎户是猎人,山里的常客。祁六子当过兵,手底下见过血,胆气也不差。常昆就更不必说,区区阴森山林,豺狼虎豹而已,就算这里面有个妖魔鬼怪,又岂能令他畏惧三分? 王猎户一边走一边说:“西山早有山君,许多年未曾祸祸过人。山君识善恶,独独吃了李家的崽子。后来些个被咬死的,若非要去猎它,它不会伤人。说来是造孽啊。” 常昆听他说这个,不禁问:“我听张家村的一位老婆婆说,李大户家的纨绔是因为害一个女子而被老虎叼走。早前来时,也去过李大户家,看着的确不像好人。” “那李大户就不是个东西。”王猎户道:“村里前前后后有十多户人家被整的破了家,田产全成了那狗贼的。有去县上告状的,反而被他倒打一耙,整的家破人亡。李家那崽子比李大户更可恨...” 李大户横行桑庄,用各种手段兼并土地,害了许多人。李家的崽子更是狠毒,曾虐死孩童。王猎户说起这个,恨恨难以自已。 看来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祁六子插了句话:“若我是你,早摘了他满门脑袋。” 王猎户哀叹:“我何尝不想?只是李大户少出门,便出门也带七八个家丁,我近身不得,如之奈何?” 这是小民的悲哀。 有时候甚至想一命换一命都不可得。 一时便安静下来。 天色渐渐杀下去,翻过一道垭口时,王猎户忽然道:“晚上猎虎实在危险,要不还是回去,明天再来?” 常昆略略诧异。 祁六子却道:“走了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山里,这时候你说回去?笑话。只管前面带路。” 王猎户便道:“从这里下去,有一条小溪。沿着小溪回溯,走不远左侧有一片斜坡。斜坡上有个山洞。若山君没出去猎食,必定在里面。” 常昆点点头:“行。” 王猎户道:“山君实在凶猛,请恕小人胆小,实在不敢前去。” 祁六子道:“随你。” 当下提着短刀,背弓挎箭囊,往垭口下走去。 常昆道:“你若愿意,便在此等我们。若不愿,自原路返回。” 也迈步走了下去。 果然到了下面,是一条小溪。常昆与祁六子两人沿着小溪往上游走,天色已经杀黑下来,便点上火把,照着走。 溪边无路,大大小小的石头间,荆棘满布。 常昆走在前面,拿眉尖刀将荆棘劈开,偶尔一条蛇窜出来,嘶嘶的,被他挑开。 老鸹的声音偶尔响起,哇哇的,极是瘆人。此起彼伏的虫鸣,叽叽喳喳,有的洪亮有的阴诡。 走不久,天色只剩下一丝。 就看到左侧远处一片斜坡。坡上有个大洞,黑漆漆的。 这片极是安静,除了些许虫鸣。 山君在的地方,不安静不行。这是虎威。 常昆举目望去,感官放开,并未感到老虎的存在。倒是虎威明显。他以前修成白虎外相,要说虎威,没人比他更有感受。 料来山君猎食出去了,此时不在洞中。 祁六子放缓步伐,一边将火把熄灭,一边抽出短刀:“应该是这儿了。” 常昆点点头:“先去瞧瞧。” 两个人摸黑到山洞一侧,祁六子捡起石头往山洞里丢,叮叮咚咚听到回响,但没有老虎的动静。 他道:“想是出去了。” 常昆早知道老虎没在里面,点点头:“等着?” “等。”祁六子靠着石头躺下:“先歇歇,待会儿有力气杀虎。” 就这么等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山里别的不多,蚊子多。祁六子时不时打一巴掌,早被蚊子咬的满头包。 他好奇于常昆竟然不被蚊子咬,忍不住道:“我听说有的人生来不招蚊虫,没想到昆哥儿也是。” 哪里是常昆不招蚊虫,实在是他劲力微妙,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蚊子想咬他也攀不上,刚一沾着就被他劲力给震死了。 忽然,周围的鸟雀虫鸣熄灭,一股子腥风扑来,黑暗中,一头猛虎散漫走出,不紧不慢的向山洞走来。 常昆目力强悍,把这虎看的清楚。 人常说吊睛白额虎,这老虎就有这意思。十分凶恶威猛,生的又大——不算那条钢鞭一样的尾巴,光身子就有一丈长,扑地行走,肩高五尺余,实在是个庞然大物。 祁六子也看到老虎的影子,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暗道这虎果然不同寻常,这么大,难怪那么多猎户、王长喜几个捕快,大多折在这虎的爪牙之下。 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老虎走起来,正叫做虎虎生风。 不过常昆发现,这老虎朝着他们藏身之处看了不止一眼。 “被它发现了。” 常昆道。 老虎未必能发现常昆,但如果发现了,那必定发现的是祁六子。 常昆站起来,拄着眉尖刀:“我先去会会这畜牲。” 六子道:“我找机会放箭。” 纵身翻过石头,常昆跳到山洞前。那老虎立时止步,抬头望了望常昆,便甩甩尾巴,来回横走。 一双眼睛变着法打量常昆,瞅一瞅常昆手里的刀。 倒是安静,也不叫也不吼,非常沉默。 第八章 一命换一命 虎目犹如两盏灯,黑夜中放出光来。这虎就瞅着常昆,便是见他堵着洞口也不忙扑杀,很是闲适泰然来回游走。 常昆则细细打量。 老虎他不是没见过。前时在北疆杀胡,山上山下遇到过。可没这么大的。 这头老虎,真个是异种。比寻常的大许多,体重不止一倍。怕不有千斤之巨。 额头上的王字又大又显眼,眼眉间两条白纹挂下来,仿佛眼睛吊着,正是所谓吊睛白额。 即便不吼不叫,仍极是凶狠模样。 常昆觉得这虎不是寻常的虎。他不禁运起望炁术去看。 见这虎一股精气蓬勃,冲起两三丈高,炽热猩红,周围竟又环绕着一些阴森之炁,殊为奇异。 这等精气蓬勃,果然非同寻常。 已将臻至一阶之境,快要超凡脱俗。 “好畜牲!” 常昆不禁出声。 那虎听常昆出声,回应以低吼。 吼声如蒙在鼓里的发动机,低沉、震颤,慑人心扉。 虎啸本就有慑人心魄的威风,寻常猪羊听的一声虎啸,立刻破胆,跑不动,任凭宰割。 像这虎,若是一声吼,怕也不需破胆了,直接吓死。 老虎甚是机敏。它一直在常昆面前几丈外游走,但不论怎么游走,都借着常昆的身影,挡着洞侧那边祁六子的目光,避着祁六子的弓箭。 这是成精了! 不过成精不成精,常昆不在意。便是真个成精的妖怪,常昆也杀了不少。这老虎虽然快要超凡脱俗,可即便比起当初在董家村杀的牛妖,也远远不如。 常昆提起眉尖刀,就要结果了它。 就在这个时候,山坡上头忽然骨碌碌滚动声响起。常昆不禁抬头,只见一颗大石头从上面滚下来,正对着洞口这里。 瞧这样子,常昆若不避开,必定落在头上。 祁六子也发现了,他道:“落石!昆哥儿,快避开!” 老虎动了。 若说对战机的把握,所有的野物之中,必无出老虎左右者。山君既有威风,又有气力,但秉性谨慎,喜好袭杀,以战士之身行刺客之事,最擅把握战机。 常昆抬头的一霎那,这老虎就扑了过来。 腥风鼓荡,爪牙锋芒,立时就要把常昆咬死在爪牙之下。 常昆却是失笑,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只举手把眉尖刀当空一劈,另一只手探出,穿过老虎双爪,一瞬两击,眉尖刀这边劈开石头,掌心这边穿入空门向上一推,正中老虎下颌。 又听嘣的一声,却是祁六子放箭,没中。 石头被一刀劈开,两侧滚落。常昆一掌撑在老虎下颌,生生把老虎撑的飞起来,摆开一条腿,鞭子似的一腿甩在老虎脸侧,把个老虎踢的轰隆一声撞在旁侧山石上。 刀花一挽,常昆连进三步,就要劈下这一刀,把老虎杀了。 就听两声喊:“住手!” “别杀大虎!” 常昆这里禁不住就是一怔。 这两声一个在上,是从山坡顶上喊出来的。一个在下,是从小溪那边喊出来的。一个男,一个女,声音都熟。 他这里顾着观察这老虎,忽略了四周,竟没发现周围还有人。 毕竟如今修为从头再来,尚且不足,不比前时方圆数里十数里都在耳目之中。 先就溪边的声音里,一个玲珑影子奔来,显出鱼蕙兰的模样。这姑娘跌跌撞撞跑过来,毫不犹豫扑倒在老虎身上,用娇小的身子挡着常昆的刀刃,口里只是告饶:“不要杀它!” 山坡上面,王猎户也下来,祁六子把他拿住,过来。 祁六子道:“你敢在山上落石,要害我们性命,你是在找死!” 王猎户道:“只不杀它,我任凭处置!” 祁六子把他推倒在常昆面前,道:“这狗贼从山上落石,若非昆哥儿神威,换个人早被砸死。” 这倒是真的。 不过常昆暂时没有在意这事,反倒看看鱼蕙兰,再看看王猎户,心生好奇之意,问:“说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虎吃了常昆一腿,好半晌勉强回过气,一颗大脑袋挣扎着从碎石里拔出来,对着鱼蕙兰呜呜地叫,像极了家里受委屈的猫。 鱼蕙兰抱着老虎的大脑袋,蹭蹭着,流泪呜咽。 王猎户把事儿说了。 西山原本就有老虎。鱼蕙兰小时候上山采蘑菇,遇到一头将死的母虎,那母虎不知跟什么争斗,重伤欲死。却带了个小虎崽。 鱼蕙兰虽然害怕,但一时心软,把小虎崽带回家悄悄养着了。 这事被王猎户发现。 王猎户深知虎性凶野,若家里殷实,还则罢了。每天喂饱了,倒也不怕撒野。可鱼蕙兰家里寻常人家,老虎小还能养,等大了养不起,老虎饥饿,就会反噬,把人咬死。 他要杀了虎崽。 鱼蕙兰抵死不愿。 没奈何,养着。 可这虎,养着养着,竟通了人性。等长大了,知道鱼蕙兰养不起它,就自个儿走了。这走了不算,每隔一段时间,还给鱼蕙兰家里带些野物来,报答她。 “它通了人性,有了德行,知道报恩,已是真的山君,有了神。” 王猎户这么说道:“因着它,我也渐渐殷实,打猎每每收获颇丰。可这事不知怎的,被李家的崽子察觉,他迫我两家,要寻出秘密。” “我妻儿老小,皆被那李家的崽子使阴招害死。我数次想要暗中杀他报仇,竟都被他避开。” “前次不久,这崽子趁蕙兰进山时悄悄尾随行恶,大虎把他几个都杀了,救了蕙兰。后面的事,都知道,李大户召集猎户猎杀它,又有县里捕快来杀它。” “它伤人,皆非本意。实因人要杀它,它才杀人。除此从未行过恶事。” “我如何能见它被杀?” “两位!” 王猎户叩首:“我见两位与此前捕快不同,乃是好人。两位来我家时,我本意避开,等两位见我久不归,走个过场,离去就是。没想到两位执意要进山,一直等我到天黑。我见两位如此执意,便想着天黑进山,正好教大虎把两位吃了。” “于是带两位进山来。到垭口那里,我又隐隐反悔,实在两位不是坏人,实也想两位原路返回,又不可得。” “我一位两位必难逃虎口,却不知这位常爷如此凶猛。我不能看着大虎被杀。只能推石滚落。这是我的罪过。” 他抬起头:“我愿一命换一命。” 言罢,这汉子低头撞向祁六子,祁六子一惊,把短刀竖起,王猎户撞来穿胸而过。 第九章 要老虎 王猎户把话说完,竟撞刀自绝,立时祁六子愣住了。 他忙把王猎户扶住,抬头看常昆。 常昆两步过来,见短刀从左胸入,后背出,已透了心脏,没救了。 吐出口气,常昆道了声:“是条汉子。” 祁六子松开刀柄,后退一步:“是条汉子。” “王大哥!” 鱼蕙兰见此间,凄厉一声扑来,看着王猎户瞪大的眼睛,顿时泣不成声。 常昆伸出手拂面而过,将王猎户的眼皮抹下去。 背后腥风扑来,山君闷吼着从常昆头上越过,血盆大口直咬向祁六子。常昆眼疾手快,一把逮住山君一条后腿,将之甩到一旁。 山君翻滚着撞上山石,一时又爬不起来。 “大虎!” 鱼蕙兰六神无主,只得一把保住常昆的小腿,哭的凶。 常昆原地没动,道:“是个好畜牲。果然知道恩仇。王猎户既以一命换你,我今天便不杀你。” “六子,没事吧?”又看向六子。 祁六子摇了摇头:“王猎户死于我的刀下,它要咬死我,我不但不怒,反而欢喜。诚如王猎户所言,它有了德行,知恩仇。如它这样的,千人万人里也没有几个。” 是人不如畜牲。 祁六子声音低沉:“若得人如此兽,我妻儿老小又怎会等不到我回家...” 这世间,站的住原则、明的了恩仇善恶的人,真心不多。人是混沌的,居于善恶美丑之间,此类居多。 大抵不如这只老虎。 常昆也是生了恻隐之心,认为这只老虎有了德行。否则别说杀头野兽,便是杀十个八个人,常昆也从不手软。 鱼蕙兰听常昆不杀老虎,心里一松,但见生息俱无的王猎户,又悲从中来,扑倒王猎户身上哭泣不已。 老虎也挣扎着爬起来,口鼻间已有血迹。常昆只打了它一下,甩了它一下,它便已有些吃不住了。 可一双虎目,仍盯着祁六子不放。那模样,仿佛只要一有机会,就一定要咬死祁六子。 祁六子迎着老虎的眼睛:“王猎户虽死,却令我羡慕。我若有你这般朋友,该是何其幸运啊。” 他摇了摇头,对常昆道:“我去寻些柴火来...” 常昆点点头。 鱼蕙兰哭累了,眼睛肿的跟水泡似的。她看看常昆,默默站起来走到老虎身边,坐下来抱着双腿依着老虎。 老虎发出低沉的声音,拿胡须去蹭蕙兰,仿佛在安慰她。 常昆抓着眉尖刀,就着面前的地面,几刀劈出大坑,一边道:“便这里葬了王猎户吧。” 又道:“你一个小姑娘,此前还有王猎户帮你分担。如今他死了,你与这老虎何去何从?” 鱼蕙兰默然。 常昆又道:“我倒是挺喜欢这老虎的。你跟它说,教它日后跟我,如何?” 鱼蕙兰猛地抬头看向常昆,然后用力抱住老虎的脸,似生怕常昆抢走她的大虎。 常昆道:“老虎杀人已是事实。若此间不予解决,以后还有绵绵不断的麻烦。你护不住它。” 这只老虎虽然厉害,已通人性。毕竟还没超凡脱俗。仍然有的是手段对付。 不说多了,只消派百十人的军队,寻好地势将之堵住。长枪大盾,近攻远射,若再给刀刃、箭头抹上毒药,早晚杀它。 常昆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鱼蕙兰嗫喏了一下:“我父卧伤在榻。” 常昆点点头:“我为你父治好伤势,这番回去再将李大户处理掉,你看如何?” 常昆是极喜欢这虎的。 一是他本来喜欢虎,二则自觉与虎有缘。早前修成白虎外相,而今修练的也是白虎戮魔神罡。加之这虎通人性,恩仇必报,合他的脾胃,这才有此一说。 鱼蕙兰仍不情愿。 常昆摇了摇头:“我已说了,你护不住它。它跟我,亦非是要你与它断绝关系。这里我不多说,天亮时你再给我答复不迟。” 不多时,祁六子抱着一捆干柴回来。拿火折子点燃,倏忽升起一堆篝火。 两个隔着篝火坐在地上,常昆道:“我对这只老虎颇有兴趣,若小姑娘同意,我打算带在身边。” 祁六子诧异抬头:“这东西可不好带在身边。” 常昆笑道:“有什么不好带的。别人能带狗带猫带鸟,我就不能带虎?” 祁六子失笑:“这能一样?” 随即又恍然:“也是,昆哥儿本事大,带个老虎算什么。” 常昆点点头:“我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倒是这老虎,心心念念要找你报仇。早前你提议回去时搞一搞李大户,正好,李大户是王猎户的仇人,你把他杀了,报王猎户一命。” 祁六子毫不犹豫道:“本就要杀李大户。” 历经此事,祁六子话多了不少。 就着这堆篝火,他说起自己的前事。 祁六子早前从军而去,将妻儿父母托付给朋友照料。可等他弃军回家,妻儿父母俱已亡故。 也是为乡间大户地主所害。 他那朋友不但没护着他妻儿老小,反而助纣为虐,是帮凶。 祁六子悲怒之下,一夜将仇人杀尽,逃离家乡,辗转来到高县,做了一个捕快。 今天这事,令祁六子感同身受。甚至他觉得自己远不如王猎户。王猎户死了,还有个老虎给他报仇,他妻儿老小死时,他的朋友却是帮凶! 呜呼哀哉! 常昆听完也颇为感叹。 但感叹过后,亦无他法。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比比皆是,世情如此,非个人之力可以挽回。 得亏他不以圣人为己任,否则也该悲春伤秋,要天下大同了。 倒是果断杀之以复血仇挺合脾胃,觉得祁六子这人不错。 天亮前夕,鱼蕙兰默默的带着老虎走过来。 常昆抬眼看她。 她低声道:“我想清楚了...我跟大虎说了,让它以后跟着你。我知道我护不住它。我和王大哥两个都没能护住它,何况只剩我一个了呢。但你不能打它。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常昆哈哈大笑:“我喜欢这老虎。但若它不听话,我还是要打它。至于做鬼做妖的话,你不必提。” 又道:“李大户害了王猎户家小,祁六会杀了李大户为王猎户报仇。” 他目光落在大虎身上:“你若真通人性,便点点头,揭过此节。毕竟王猎户之死,盖为自杀,而非六子刻意杀他。你以为如何?” 第十章 无法无天 老虎畏惧的看了常昆一眼,又盯了祁六子片刻,低吼一声点了点头。 果然深通人性。 体格筋骨亦极强悍,吃了常昆两下,这会儿已是缓过来了,是个了不起的老虎。 常昆拍拍虎头,教它身边蹲下。 道:“王猎户山上落石,意图杀我而救你,也因救你而自绝于六子刀下。他以一命抵命,你须得不能忘却。” “虽是如今跟了我,我不对你做太多束缚。恩仇必报的脾性,甚合我的口味。这小姑娘于你有抚育之恩,亦须得不能忘记。若有所需,只管助她。” 老虎低吼,眉目顺畅。 常昆又对鱼蕙兰道:“稍时下山,教它与祁六一道去屠了李大户满门。我为你救治你父亲。此间过后,你若有事,县城来寻我或请人带个信。它自去助你。” 鱼蕙兰嗯了一声。 下山前,老虎在埋葬王猎户的洞口徘徊良久,这才咆哮一声,腾跃间追上常昆几人,在麻麻亮的天色里,往桑庄而走。 到了桑庄,常昆与鱼蕙兰去她家救治她父亲。祁六子则摸出短刀,与老虎一道,杀向李大户的大宅。 此一去,必屠满门。 李大户欺压乡里,害人家破人亡。他那满门上下,便是一条狗,也俱是帮凶。他那老弱妇孺,也自享受了他迫害他人得到的好处,没有无辜之说。 所以常昆才说屠他满门。 不管祁六子与老虎杀向李大户家,常昆则与鱼蕙兰回到她那柴扉茅草屋。屋里躺着个皮包骨头的中年汉子,正是鱼父。 他一双腿俱被李家的崽子打断,以鱼家的家底、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一直拖到现在,痊愈无从谈起。 一直这样下去,不久就会活生生痛死。 好在常昆出手。既不是王猎户那种穿心之伤,救治起来倒也没什么麻烦。常昆将其腿骨接好,又以玉液还丹清静经的法力疗愈抚慰,起效极快。 这里正疗伤,祁六子与老虎满身是血的回来了。 祁六子道:“已杀尽其满门。我手刃了李大户,算是还了王猎户一报。” 常昆点点头,手中法力输出不停,道:“李大户既死,后续还有些麻烦。你若不想沾上,此时即远走高飞。” 祁六子知道常昆说的是什么。李大户与县里有关系,这里死了全家,县里那边多半会追究下来。 “那你呢?”祁六子道。 常昆笑道:“便李大户与李县丞有关,我又何惧来哉?李县丞并非好人,若敢炸刺,我教他与李大户一般下场。” 祁六子无语片刻,道:“昆哥儿本事是极大的。但也不要小瞧了县城李家。” “我知他州里有人,可那又怎样?”常昆道:“便是魏博节度使,我杀他也如杀狗。” 祁六子笑了起来:“要说胆大包天,我远不如昆哥儿你。既然有昆哥儿顶着,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便真敌不过,走投无路,亦无外一死而已。” 半个时辰过后,常昆觉得差不多了。他一阶极品的炁几乎消耗一空。只叹不会法术,否则空耗这么多法力,浪费太多。 “须得修养十天半月,自能痊愈,行走下力一如往常。” 常昆叮嘱了一下,又丢给鱼蕙兰一块黄金:“老虎跟我走了,你怕是少了肉食。这些钱拿去,权当你父亲养身体之用。” 鱼蕙兰不想接,但还是接下了。以前有大虎,时时有肉食。此时大虎跟了常昆去县城,王猎户也死了,她需要这些钱,以弥补在饮食方面的损失——她自己倒无所谓,粗茶淡饭无妨,但父亲需要养身体,没钱不行。 “走吧。” 常昆与祁六子,后面跟着老虎,离开了鱼家。 此时日头已从东方升起,天色大亮。 两个人一头老虎,行走在村间小路,所见者无不惊骇。 一时间村中沸反盈天。 常昆不作理会,一路到李大户家的大宅前,身后周围,已许多村民远远跟着。 常昆洪声道:“王猎户死在山中,死前我承他诺言,将李大户满门杀绝。而今尽已杀之。若有不服者,自来寻我常昆报仇。” “我是常昆,县城的捕快。记住了,不论谁来问,只管供我,教他来寻我报仇。” 又道:“李大户家的产业,该谁的,自分去。休要胡来。否则我能杀李大户满门,也能杀尔等满门,可听清楚?” 鸦雀无声。 常昆点点头,与祁六子携虎离桑庄。 巨虎随行,一路神鬼辟易。所见皆骇然,奔走相告,以为奇谭。 祁六子不禁问常昆:“你顶下此事,教我于心不安。” 常昆笑道:“是我说屠他满门,自然有我的份。你勿须如此。” 祁六子道:“等回了县城,你如何与辛县尉交代?辛县尉是个好人。” 常昆道:“如实说而已。” 祁六子无言。 到县城时,两人一虎招摇过市直奔县衙。尚未至,辛正便带着王虎子、张三几个当街堵上。 辛正一看常昆,再看那巨型老虎,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道:“常昆,你小子这是怎么回事?” 他指了指老虎:“便是此虎?” 常昆抱了抱拳:“就是它。” 又道:“我已降伏此虎,县尉不必担心。至于王长喜等人尸骨,没找着。”他根本没去找。 “你叫我不必担心?”辛正又气又乐:“这老虎杀了那么多人,还有我衙门的捕快,你不杀它,也没找回尸骨,我如何与人交代?” 常昆笑道:“它才杀几个人?县尉,我把李大户满门都杀了,我比它凶的多。” 辛正听了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常昆道:“李大户得罪了我,我杀了他满门。” 辛正几乎跳起来:“你杀了李大户满门?!常昆,你...你...” 常昆浑不在意模样,道:“县尉,你知道李大户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就杀了。我知道他似乎跟李县丞有什么关系,那无妨,县尉,你只管与李县丞说,他要来寻我麻烦,我就让他走李大户的后尘。” 辛正浑身颤抖,是气的,他指着常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常昆抱了抱拳:“县尉,我常昆就是这样的脾性。好人我不敢无礼,更不敢欺压。坏的流脓的,不招惹到我手上我懒得管,可招惹到我手上了,我就杀他全家。” 十一章 县君 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最狠辣的话,辛正听了,竟不知该怎么反应。 他也被常昆吓着了。 竟有如此凶狠的人?! 他倒吸口凉气,深深按捺住惊骇,道:“你是捕快,怎可视国法如无物?知法犯法,你便再有理...” 常昆止住他:“说到犯法这件事,县尉,我不信你不知那李大户的凶狠。要说我凶,我还得甘拜他的下风。他残害他人时,不知县尉的国法在哪里?” 又道:“国法是给良善讲的,保护是良善。咱们是不良人,跟恶虐的讲什么国法?一概打死就是。” 抱了抱拳:“桑庄虎患已解,现在我向县尉交案。若无他事,我就回去了,忙了一晚上,补个觉。” 辛正:“......” 常昆带着老虎走了。留下一干人瞠目结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辛正叹了口气:“先回县衙吧。” 对于常昆所言,辛正不是不知。实在是高县的问题,真不好解决。李家坐地为虎,县令都没有办法。 何况所谓国法——这片是魏博节度使的地盘,节度使不鸟朝廷,这国法,说实话,早就废弛了。 不过辛正此时却心生一念。 他低声对几个叮嘱:“此事先瞒着县丞,谁要走漏了口风,我要他好看。” 又问祁六子:“到底怎么回事?常昆这小子,吃炸药了?” 祁六子道:“实是桑庄李大户恶的流脓。” 他可没常昆的底气,没说自己下的手。只提一句,便把昨夜山里的事说了。 “...那山君通了人性,是个有情义的,王猎户更是条好汉子,李大户害人不浅,死有余辜。” 几个听了大虎报恩、王猎户以命抵命的事,都忍不住叹息连连。 刘敢道:“这世道,真个人不如虎啊。” 辛正亦是无言。 难怪常昆不杀那虎,是为其道义所感。便换成他辛正,也不能等闲处置啊。 又连番叮嘱,叫几个不要漏了口风,辛正便立刻去寻县令。 县令无为而治,经常躲在自己的府上不出门,听说县尉来访,漫不经心让人请辛正进来。 见了县令,辛正躬身作揖:“拜见县君。” 县令三十多岁,颌下半尺长须,神态十分佛系,闻言摆了摆手:“坐。” 道:“辛县尉怎有闲暇到我府上来?” 辛正道:“实是出了大事,只有县君能主持大局。” 县令一听,诧异道:“出了什么大事?你不去寻李县丞,来寻我?” 辛正道:“此事正与李县丞有关。” 他道:“好教县君知晓,我手底下有个叫常昆的捕快,十分有本事。前日桑庄虎患,班头王长喜带人去,却葬身虎口。我又叫常昆去。他不但降伏了那头巨虎,还杀了桑庄李大户满门...” 便把事情一一道来。 县令听罢,惊诧难当:“县尉手下,竟有如此凶人?!” 辛正点头:“我早前只当他有本事,不知他如此狠绝。竟一怒之下杀人满门,那人还是李县丞家的旁支。还对我说,若李县丞要寻他麻烦,他就杀李县丞全家。我实在担待不起,只能来寻县君,请县君想个法子,否则必闹得不可收拾。” 县令心思转动,倏忽已经知辛正的意思了。 他与辛正,皆非高县本地人。当初到此上任,也曾雄心勃勃要做出一番事业,可一来就被李县丞压制架空,他无可奈何,只能无为而治。 县令较为了解辛正,知道这也是个想做实事的人。只是以前与他一样,被李县丞压着,没有机会。 要知道,辛正手底下两班捕快,和县中的一干小吏,几乎都是县里的本地人。一旦辛正与县丞正面刚上,手下的多半不听他的话,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只能隐忍。 而今却出了个把李县丞当猪狗,开口闭口要打要杀的狠人。 机会来了。 县里心思转动,道:“县尉之意,我已明了。这样,县尉立刻回去,搜集一些有用的证据...嗯,许久未能升堂,倒是生疏了,下午去县衙瞧瞧。” 有用的证据,这几个字说的很重。 辛正当即了然,起身拜道:“喏。” 他当了好几年的县尉,虽无法处置李县丞,但黑料却搜集了不少,一直放着,现在用途出现了。 离开县里府邸,辛正急忙回到县衙。 刘敢几人还在等着。 他忙叫来刘敢:“你去,立刻把常昆给我请来。” 刘敢没二话,抱拳即走。 又对张三、王虎子和祁六子道:“把县衙正堂收拾一下,下午县君要升堂。” 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但略略已有预感。当即领命,清扫正堂。 常昆这里带着大虎回到家,指着大桑树对大虎道:“以后居于树下。” 大虎低咆了一声,在桑树下卧倒。 常昆又道:“你既已通人性,将要成妖。我便成全于你。我有两个法门,你且听一听,看选哪个。” 道:“一门叫锻体功,修的是精元气血,以体魄强壮著称。一门叫玉液还丹清静经,是我一个老朋友给我的,也可以传给你,修的是炁,炼就的是法力。” 老虎一张脸上竟露出欢喜之色,想了想,对着常昆的左手点了点头。 常昆了然:“锻体功么,行。不过得等等,我需要改造改造。” 锻体功是人修的法门,人与虎大不相同。好在这门锻体功常昆透彻到底,前时田庄也曾改造过,再改一回熟门熟路。 于是查看老虎的体魄,分辨内中与人的不同,正作磨呢,刘敢到了。 “县尉请昆哥儿速去县衙。” 常昆一听,站起来:“看来县尉有了决断。那就走吧。” 锁上门,两人一前一后,再奔县衙。 不多时到了县衙,见到辛正。 辛正把常昆叫到一边,道:“此间事,须得先与你通气。李县丞架空县君,李家横行高县,便是旁支也肆无忌惮作恶多端。下午县令升堂处置李县丞,是时需你走一遭,将李县丞全家拿住。” 常昆一听就笑了:“县尉果决,常昆佩服。李县丞一家,就交给我了。” 辛正心下一松,笑道:“好,就看你的了。李家有二百家丁,不可小觑,抓人的时候小心些。” 又道:“下午升堂时,县君命令一下,你便去拿人。” “喏。” 十二章 朗朗乾坤 过了午间,县令一身正装来到县衙。 他展开官威,往正堂上一坐,笑道:“哪位是常昆?” 常昆走出两步,直着身子抱了抱拳:“我是常昆。” 他如今身体还在长,虽不及前时两米身高,却也已过了一米八,常人眼中已属雄壮无疑。 县令一看,赞道:“果然壮士!” 就对辛正道:“劳烦县尉走一趟,请县丞到这正堂上来。” 辛正应喏,转身下堂,去寻县丞。 高县实权在县丞手中,而县丞办公之处,并非县衙,却是搬到他家里。县衙反倒是摆设,他家里才是公堂。 辛正一路到了县丞李家,叩门见到县丞,只说:“县君今日到衙门,不见县丞,着我来请。” 李县丞闻言皱眉。他并不把县令放在眼里,见或不见皆无所谓。不过面子上的功夫做一做无妨。 就道:“辛县尉稍待。” 李县丞是个谨慎的人,他带上十来个身强力壮、携刀带剑的家丁,收拾妥当,这才与辛正一道往县衙去。 路上问辛正:“县君多日不理俗务,今日怎有闲暇去那破衙门?” 辛正道:“我亦不知。” 随即撒了个谎:“听说县令有意调官离开高县去别处任职,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李县丞一听,笑了一下。 高县的权柄都在他手里,县令无可作为,调官去别处是唯一的出路。早就隐隐听说此事,只是不知县令运作到了哪个地步。 现在一听辛正的话,便以为县令已经运作成功,最后要在离开前洒洒威风。 便放下心来,一路到县衙。 上了正堂,李县丞见县令高居堂上,分外有些严肃模样。顿时心下觉得可笑。没有权柄,县令又怎么样? 正要拱手,却听一声惊堂木。 啪! “左右何在?与我拿下此人!” 常昆进步上前,一脚踢中县丞腿弯,将其踢倒在地。 随即反身,拳打脚踢,将县丞带来的十多个家丁尽数打翻,个个打的筋骨寸断,哦豁连天爬不起来。 只几个呼吸,衙门的正堂变了一番模样。 李县丞一片茫然,心下不知怎么回事。而刘敢等人见常昆已将人拿下,这才上前,按李县丞的按李县丞,拿家丁的拿家丁,三下五除二全绑上了。 县令、县尉皆露出喜色。 县令道:“劳烦常捕快走一趟,与本官将李家众人拿到堂上审问。” 常昆抱拳:“喏。” 转身对祁六子点点头,两人迅速出了衙门,奔李家去。 两个这里走了,堂上端坐的县令便开口说话:“县丞可知有今日?” 李县丞挣扎着:“县君何以拿我?” 县令道:“你把持权柄,横行不法,为恶人张目,残害百姓无视国法。本官如何不将你拿下!” 李县丞叫道:“不知我哪里害了百姓,坏了国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县令失笑摇头:“你的罪证罄竹难书。” 他一拍惊堂木,将案桌上高高一垒文书推下桌子,落在李县丞面前:“这里一桩桩一件件,皆记录在案。李云,你今日国法难容,在劫难逃!” 李县丞到了此时,已彻底清醒。县令既已拿下他,说明早有准备。 不过他还有底牌,喝道:“我李家两百家丁,更有弟兄在州中为官,你敢害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县令哈哈大笑:“我且等着!” 走到这一步,县令已是破釜沉舟。 若常昆敌不过李家家丁,此事休矣。若敌得过,自然万事大吉。只盼能降伏猛虎、刀劈落石的常昆真个千人敌万人敌。 县令被李县丞逼迫压制,数年,早已心下难忍。运作想要调走也不可得。而今唯此一个机会,怎能不拼? 与辛正一样,此时县令心里跳的厉害。 常昆与祁六子一路到李家府上。 常昆上前,两拳打翻了门子,一脚踹飞了大门。径自入内,见人打人,见狗打狗。只一双赤手空拳,从前庭打到后院,从西厢打到东厢,所过处尽是筋骨寸断的。 二百家丁敌不过他三拳两脚,几分钟的时间打翻泰半。剩下的畏惧不已,皆弃械投降。 常昆于是令他们拿住李府一应男女老幼、办公的一应小吏,一人不差,这便浩浩荡荡往县衙而走。 县令、县尉度日如年,忽闻人声鼎沸,见常昆驱赶着一帮人,将李家老小押上公堂。 县令与县尉皆大喜,浑身发抖。 常昆抱拳:“幸不辱命。” “好!好!”县令大笑一声,惊堂木击桌:“今日一扫毒瘤,高县朗朗乾坤!” 常昆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衙门。 县令怎么判,常昆不管。总不至于把人放了。 这里面无论整治斗争、权柄争夺,还是罪孽国法,县令都不可能放过李家。必定要杀的血流成河。 他只管做事,又不喜权力,自然随便他们搞。 回到家,又继续琢磨老虎锻体功。 却有敲门声急切响起,常昆打开门,是李老头和王婆婆。 王婆婆一脸焦急:“祸事了,祸事了!” 常昆诧异:“王婆婆别急,什么祸事了?” 王婆婆道:“大丫头要吃官司了!” 常昆一愣,大丫头?王婆婆的亲孙女张大丫? 他道:“怎么吃官司了?” 王婆婆道:“大丫头做工的那家,刚被抄家了,满门被拿到县衙去了。这可怎生是好啊!连累下来大丫头该怎么办,我老婆子该怎么办啊!” 常昆愣了:“王婆婆说的不会是李家吧?” 王婆婆道:“可不是!县里最大的大户。大丫头给人家帮厨呐。” 常昆顿觉无语。 他叹了口气:“你们两位别急,我去把人要回来。” 李老头道:“能吗?” “能。”常昆摆摆手:“您二位这里稍待,我去去就回。” 两个老人心下稍安,点点头,看见了桑树下的大老虎,立时惊的颤颤巍巍,险些昏厥过去。 常昆一看,拍额头,疏忽了。 忙道:“这老虎是我养的,您两位别怕,它不咬人。” 大虎叫了一声,点点头。 王婆婆和李老头见了,更吃惊不已。这老虎能点头啊! 常昆道:“若是怕它,先回李老头家,我把人要出来直接带过去。” “好,好...” 两个老的忙不迭离开。 十三章 太像了 常昆没想到王婆婆亲孙女、二丫小丫的大姐张大丫,做工的人家竟然就是李家。 暗忖之前打上门去,没对女的下重手,只把些个护院、小厮揍了筋骨寸断。要不然这会儿非得抓麻不可。 至于把张大丫从衙门要出来,常昆自认一句话的事儿。 赶回县衙,正堂里面正在历数李县丞、李家的罪状。那一大摞证据,也不知要数到什么时候。 常昆把刘敢叫出来:“帮我找个叫张大丫的。是我一熟人的孙女,止在李家帮厨。我要带走。” 李家的人此时都在县衙。 刘敢一听,笑道:“小事。” 就到偏堂,对被看押起来的女眷道:“哪个是张大丫?在李家帮厨的,有人找你。” 女眷此时惶惶不安,哪里有人说话?皆瑟缩着。 刘敢皱眉:“非是拿人治罪。是要保人出去。张大丫是哪个?” 捏捏诺诺,有人说话,是个胖厨娘。 她道:“大丫不在这里。” 刘敢道:“你出来。” 胖厨娘战战兢兢出来,刘敢问她:“张大丫为何不在这里?” 胖厨娘道:“你们抓人的时候,大丫刚走。她送厨余去城南的东云寺去了。” 刘敢把胖厨娘带到常昆面前,把事儿说了。 常昆问厨娘:“说的可是真的?” 厨娘哪里不认得常昆?就是这个凶人,赤手空拳把李府家丁打垮,抄了李府,把他们拿到县衙来的。 “真的,真的!” 厨娘点头如捣蒜:“不敢欺瞒郎君。” 常昆点头:“东云寺是吧?我记得那是个废弃的寺庙。” 厨娘道:“是废弃的寺庙。庙里有些孤儿、乞丐,大丫头心善,每每送些厨余给他们吃。” 常昆心下一转,这倒也是好心了。 就点点头:“你给她打掩护?” 胖厨娘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大丫头心好。就是看着浪费了可惜,拿去东云寺总算能救人吧。” 常昆看她真切,于是对刘敢道:“厨娘为人不错,你看着来。” 刘敢点头:“昆哥儿放心,不会恶待她。” 常昆于是离开县衙,往城南东云寺去。 东云寺是城南的一个废弃寺庙,那片算是高县县城的贫民窟,住着的都是朝不保夕的。乞丐也大多在那片活动。 并非什么好地方,常昆他们巡街都很少去。 常昆前前后后巡街时路过几回,知道东云寺地方。 不多时到了东云寺,一座不大且已坍塌了一半的寺庙。是佛寺。 常昆不待见佛寺。 看得出来,多年以前这佛寺也曾繁华。大抵大唐繁华时这里繁华,而今落寞,这里也跟着完蛋。 和尚是没有的。 走进破破烂烂的大门,常昆忽然顿足。 他抬头望着里面,忽然感到这里面有东西跟自己产生关联,隐隐有血肉相连之感。 当即走进去,见一个女孩正与几个小乞丐在倒塌的佛像下说话,周围其他的孤儿、乞丐在吃着东西。旁边还放了一个空空的木桶。 常昆已显魁梧的身子挡住了门外的阳光,那女孩立刻抬起头,见了常昆,白皙的脸蛋上平静安宁,只道:“这位大哥可是有事?” 常昆没回答,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孩儿的手腕,手腕上有个暗金色的手镯。 “昆吾...” 常昆说出这两个字。 再看女孩的脸,隐隐有种神似的熟悉感,他脱口道:“小一?” 回去的路上,常昆没有说话。张大丫跟在他身边,也没说话。 常昆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上自己前时的神兵昆吾槊,更没想到张大丫跟张小一是如此的神似! 张大丫则仍在吃惊于李家被抄的事没回过神。这偌大的豪门,县里最具权势的李家,就这么倒下了? 常昆良久说话:“我先带你去见你祖母。” 张大丫默默的点了点头:“谢谢常大哥。” 常昆摇了摇头:“倒是害你失了工作。” 张大丫道:“我并不喜欢李家...” 又沉默了一会儿,常昆问:“不知姑娘的手镯,是哪里来的?” 张大丫一怔,看了看手腕上的暗金镯子:“婆婆说我生下来就有了。” 生下来就有了... 常昆不知是惊是喜。 他大抵已经八成确定,张大丫就是张小一。这名字,这眉宇间的神似,还有手腕上的昆吾槊,若不是小一,又是何人? “你又来找我了...” 常昆心下一股喜意涌起来。 当即打定主意,这回去,立时跟王婆婆提亲,必须把小一再娶了不可! 正行间,忽见迎面一人匆匆走来,是个瘦高个。 还没及近,便喊道:“大丫姑娘,且莫回去!李家被抄了,速速寻个地方避一避!” 大丫一看,喜道:“是谢八哥!” 这个叫谢八哥的急匆匆走来,待看清大丫身边的常昆时,立刻驻足,警惕以对,道:“你是衙门的捕快!你来拿大丫姑娘?!” 说着就扑上来:“要拿大丫姑娘,先过我老谢这一关!” 常昆侧身避开:“你是何人?” 张大丫连忙道:“谢八哥,别动手。这位是常大哥,与我婆婆认得。” 谢八哥一个踉跄转身,站定:“岂知他不是骗你!” 又对常昆道:“大丫姑娘菩萨心肠,我老谢当初若非她给一口饭吃,早被饿死。你这捕快,若是好心则罢,若有坏心,我与你性命相搏!” 常昆听了,笑道:“也是知恩图报的。若不信我,便跟上一起罢。” 谢八哥道:“这是当然。” 前后三人,一路往李老头家走去。 谢八哥见常昆没有带着向县衙去,已信了张大丫的话,但仍不放心。 一路跟到李老头家,待见到王婆婆,他这才抱拳:“是在下有眼无珠!恕罪!” 常昆道:“你有什么罪?知恩图报甚合我脾胃。不如留下来喝一杯。” 谢八哥见常昆爽快,笑道:“不敢请也,多谢。” 大丫头完好无损的回来,王婆婆高兴的很。当即与李老头张罗着整治饭菜。大丫头厨房里帮忙。 常昆和谢八哥两个喝着小酒聊开了。 谢八哥道:“我是少有喝酒的,兜里没钱。今天沾了兄弟的光,再道声谢。” 常昆摆手:“我也这里吃白食呐。” 两个哈哈一笑。 十四章 谢八哥 谢必安,行八,熟悉的都叫他一声谢八哥。 这人也是个直肠子,甚对得常昆脾胃,言语间颇为相合,有点倾盖如故的意思。 “不曾想两班捕快里还有常兄弟这样的好汉,”他笑道:“只道捕快不良人,皆是泼皮混混,欺压良善,却是我眼皮子浅了。” 常昆笑道:“你这话也没错。做捕快的,倒真没几个好人。我常昆也算不上好人。” 正逢着王婆婆端菜出来,听到这话,不禁道:“郎君若不是好人,这世间便没几个好人了。” 又对谢八哥道:“若非昆哥儿,我老婆子怕是活不下性命哟。” 就说了早前如何帮助李老头,如何打了捕快救了她祖孙三人云云。 道:“大丫头在李家帮厨,这回李家遭殃,我生怕大丫头遭牵连。得亏有昆哥儿在,老婆子才得安心呢。” 谢八哥闻言道:“常兄弟真义士也!” 常昆道:“我哪是什么义士。寻常人家有个麻烦,我也不帮;寻常大户作个孽障,我也不管。只平生三件事看得着,一个是信义,二个是孝顺,三个便是孩童。” “李老头兄弟之义,我甚感念,由是帮他。王长喜一帮人欺侮孩童老弱,我见不得,因此相助。除此哪里做过什么?” 谢八哥听罢,却笑道:“定得住信义、孝顺,看得着老弱妇孺,如何不是好汉?非得行侠千里,打抱万家才算好人么?可不见得。” 举起酒碗,碰了一下:“人各有道。守得住道的就是好汉。来,常兄弟,干了!” 常昆大笑一声:“说得好!” 几碗酒下肚,愈是聊的开了。 谢八哥说他经历,原本也是殷实人家,家里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然世事无常,遭了兵灾。军阀节度使反叛,攻城略地,害了他全家,只他一人独活。 彼时还小,几岁年纪,落到乞讨之中。吃那百家饭长大。 不久前淄青节度使作乱,叛军打到当地,兵荒马乱之下,他带着一些小乞丐逃离,辗转到了这高县落脚。 当时将饿死,遇到大丫头给口饭吃,才活下来。因此甚为感念。 如今在县中粮店当苦力,搬运工。 大丫头给两个倒酒,听谢八哥说到这里,忍不住插嘴:“谢八哥挣到的钱粮,自己一粒米一个铜子儿没留。” 却是供了那些小乞丐,救人活命。 常昆道:“八哥真义士,比我强多了。” 谢八哥摆了摆手:“我只因出身如此,感同身受。常兄弟与我经历不同,各行其道,哪有强弱之分?” 便说起李家倒下的事来。 谢八哥道:“我在高县也有几个月了,深知李家树大根深,竟没想到一夕倒塌,颇令人惊奇。不知这里面,是什么道道。” 常昆道:“倒也没什么道道。说起来与兄弟我有些关联。” 就把去桑庄办案的事说了:“...王猎户也是一条好汉子。我深感其义,回头便杀了那李大户满门。” 常昆只说此事,便自顶上。道是自己杀人满门,不说他人。 “这李大户乃县中李家的旁支。我杀了李大户满门,李家必不与我干休,李县丞必寻我麻烦。我在衙门里当差也有三月,里面看的分明。高县县丞为大,李家坐地为虎,把个县令压着。” “说是无为而治,实则不能为而已。” “倘若李家有几分善行,未必会有此事。然李家横行县中,作恶不计其数。既如此,我饶不得他。” “教县令、县尉看到机会。我只须动动手,李家自然倒下,没得话说。” 谢八哥听罢竖起拇指:“常兄弟有勇有谋,佩服,佩服!” 一口酒下肚,他道:“不瞒常兄弟,我也早恶了李家。若非有庙中的小兄弟们牵挂,怕也行了险招了。” “我在高县年余,多见李家为恶。便是他家中仆役,出来也横行霸道害人不浅。李家倒下,端是活该。” 他甚为解气,大口喝酒,畅快不已。 看来干饭李家,是上下相合,乃必然,官心民心皆在这里了。 一顿饭菜下肚,吃饱喝足,谢八哥告辞:“今日得遇常兄弟,实是生平幸事。不过这酒水,还请常兄弟让我带回去一壶,庙里的些个兄弟,不能我这里大吃大喝忘了他们。” 常昆大笑:“区区酒水,只管拿。” “多谢!” 谢八哥提了酒坛,大笑着离开了。 常昆也是舒畅,难得遇到个合脾胃的,心下高兴。 正好趁着这个劲儿,与王婆婆道:“不瞒婆婆,我第一眼看见大丫,便决定娶了她。婆婆可看得上我这个捕快不良人?” 王婆婆一怔,正见从厨房里出来,闻言羞臊不已的大丫,婆婆便笑了起来:“郎君顶天立地的人物,怎叫看不上?郎君一眼钟情我家大丫头,是丫头的福分。这事老婆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呀。” 李老头抚掌笑道:“这个好,这个好。一家人多好!” 大丫头早羞的藏进去,不敢出来了。 小李老头也傻呵呵拍手:“好,好,好。” 一片喜意欢乐。 常昆便正色道:“只消把大丫交给我常昆,必不敢亏待。” 李老头笑道:“郎君什么人物,我们能不知?我看我们这些小民,也不需恁多礼节,早寻个良辰吉日,把喜事办了。王家姐姐你看如何?” 王婆婆连连点头:“该这样,该这样。” 事,就这么定了。 常昆本想再看大丫头几眼,可大丫头藏里面不出来,徒呼奈何。眼看天色落下,常昆便告辞而去。 走了常昆。 王婆婆便笑着与李老头道:“我时常担忧,我老婆子五六十了,也不知能活几年。我若一去,丫头几个该怎么办。现在好了。昆哥儿是个好人,又有本事,靠得住。” 李老头含笑颔首:“是啊,是啊。昆哥儿是个好人物。大丫头嫁过去,不亏,不亏。” 大丫头这才摸出来,闻言跺脚:“羞死了!” 王婆婆拉过孙女儿的手:“你今年十六,该嫁人了。我不能留你做老姑娘吧?” 二丫、小丫一边笑嘻嘻:“大姐是老姑娘嘞!” 大丫头眼睛一蹬,两栗子敲过去:“再乱说仔细你们皮肉!” 十五章 县尉(五一快乐) 回到家,常昆见老虎伤势已是大好,自我恢复不错,就是被饿的嗷嗷叫,一拍脑袋才想起没给投食。可这会儿家里没的投——别说肉,粒米也无。 老虎体格庞大,一口猪想必顶不住它几天吃——这是个不小的麻烦。 常昆想了想,对低声咆哮的老虎道:“少恬噪,明天叫人给你送口猪来。” 老虎这才不叫。 晚上没睡,一直琢磨老虎锻体功,进度不错。大略三五天能出炉。 翌日早上去衙门打卡,辛正把他叫到一边。 “眼下两件事,一是处理李家。”他道:“李家州里有人,处理起来不能大张旗鼓。” 常昆道:“李家州里有人,便悄悄处置也瞒不了多久。县尉与县君对此是什么打算?” 辛正道:“我与县君效忠的是大唐,而非魏博节度使。李家则是魏博节度使的走狗。长安的天子有奋发图强之意,我与县君必尽一份心力。” 又道:“高县地势特殊,若有一支兵马驻扎于此,可以对魏博、青淄形成威胁。因此县君与我商议过后,决定派人去长安一行。” 常昆心下一转,立刻明白了辛正与县令的意图。 高县位于大河北岸,属魏博节度,又与淄青节度相邻。若长安的朝廷能派一支兵马到这里,便如钉入河北的一颗钉子,向左可以打魏博,向右可以打青淄,意义十分重大。 这里处理了李家,必恶了魏博节度使。若不引朝廷入局,县令和县尉必定扛不住。一待魏博节度使派人过来,之前所作的一切,便付诸流水。 悄悄把李家处理了,能瞒多久是多久,同时派人速去长安,请求朝廷派兵入驻。 这个办法不能说太好,但却是唯一的法子。 不能说靠常昆一个人抵住魏博节度使——便是常昆说能,县令和县尉也不会相信。而且现在常昆的修为还没有突破二阶,要说神通广大那是自欺欺人。以一人之力,的确按不住。 “是个法子。”常昆点了点头。 辛正道:“是最好的法子。” “那第二件事呢?”常昆问。 “第二件事,扩充捕快队伍。”辛正道:“一则王长喜几人身亡,两班捕快不全。二则将临大事,也需要加强人手。” 常昆了然:“招人就是了。” 辛正点头:“抄没李家所得,县君决定拿一半出来养人。我琢磨了一下,可扩充至二百人,多了养不久。” “二百人么,”常昆想想道:“倒也合理。多了高县的确养不起。” 辛正便道:“县令和我一致决定,让你来负责这件事,你看怎么样?” 常昆一听,乐了:“我来?” “对。”辛正道:“拔掉李家这颗毒瘤,你出力甚大。我卸任县尉,转为县丞,这个县尉就你来做。” 常昆更乐了。没想到一转眼就要当县尉了。这事还真没想过。 他对此不怎么感兴趣,开口就要拒绝。 辛正见状,忙道:“我知道你对富贵权势没有什么想法。可事情不能由着你。你听我说:这次你出力最多,有功当赏,若不赏,便是赏罚不明,令他人心存疑虑。眼下这个关头,正该齐心合力,一旦心疑,大祸就要临头。” “再则,你如今年轻,自是不想那么多。可你总要娶妻,总要生子。不能总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也需要一份家业。” 听了辛正的话,常昆沉默了。 早前他反思,觉得前事就是因为牵挂太多,以致那般结局。想着若无妻妾,无田庄,脚下无根,谁能奈他何? 可昨天见了张大丫,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再娶了她。 什么无牵挂,什么什么,都被他抛诸脑后了。 小一当初跟了他,就过了一年安稳日子。他实在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而今对张大丫难道要视而不见? 这万万不能。 “也罢。”常昆道:“这事我接了。” 辛正高兴道:“这就对了。说实话,若没你在县里镇着,我与县君还真不安心。” 就道:“稍时下了任命文书,便去户曹领钱,抓紧扩充队伍。事情毕竟耽搁不得。” 常昆道:“是耽搁不得。” 不久县令到了县衙,当着所有人的面,任命辛正为县丞,常昆为县尉,一应下面的各人皆有赏赐。 任命完了,县令把常昆叫到一边:“常君与我皆大唐之臣,往后同心戮力,为大唐尽一份心力。” 为大唐尽心什么的,常昆无所谓,只点了点头:“县君说的是。” 县令道:“而今你为县尉,不能以往那般寒酸。拔掉李家你出了大力气,李家的宅子便归你。” 常昆一怔:“归我?县君,那宅子太大,我住不过来。” 县令哈哈大笑:“就没有像你这样的,好处送到嘴边都不要。李家的资财县中已尽数没收,一个空壳宅子,你不住空着给蛇虫鼠蚁住不成?” 常昆道:“县君可以住嘛。” 县令摆摆手:“我那宅子虽不及李宅大,但我住了几年早已习惯,不乐意搬。” “那行。”常昆道:“李家的宅子十多亩,左右这次扩充人手二百,我干脆改成军营算了。” “随你。”县君笑呵呵的。 做了县尉,便不一样了。 常昆把刘敢等人召集起来,宣布了招募扩充人手的事。 对于常昆一跃跳到县尉这个位子上的事,大抵除了张三有点小嫉妒,其他的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实在是常昆太厉害,太有本事。 如果只强那么一丁点,没得说,你常昆做得我做不得? 可强的没边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太强,只能仰望。 “老刘,你稍后带人去城门处张贴布告。”常昆安排下去:“老祁带人全城宣扬。咱们先从县城开始,若人手募不齐,再从周边村子招募。” 又道:“以后咱们不再是捕快,而是军队。这一点要说明,免得人疑虑,不愿应募。” 王虎子笑嘻嘻道:“可不。二百人呢,哪儿能是捕快嘛!” 区区一个小县,十个人是捕快,二百人就不能是捕快。 刘敢道:“应募地方在哪里?” 常昆道:“李宅。” 十六章 新宅 事情安排妥当,常昆回家一趟,即刻要搬到李宅去。左右没几件家当,早搬过去,正好募兵。 常昆收拾了几件衣服,包上仅余的几块黄金,带着老虎先去了李老头家。 李老头和王婆婆见过老虎一回,这回没那么惊吓,但也不敢近身。大丫头也吓了一跳,但见常昆,立马躲屋里去了。 止二丫、小丫,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听常昆说不咬人,竟上去逗弄,把个王婆婆李老头吓得呵斥连连。 常昆就说了正事:“因着扳倒李家我出了些力气,县君把李宅给了我。我这就要搬过去。” 又道:“那宅子太大,大半将改为军营。剩下我居住。我的意思是请你们一起去。” 李老头一听,直接道:“这个好。大丫头是要嫁了你的。你把王婆婆接过去正好照料。” 常昆道:“你们兄弟两个也去。” “我们去作甚。”李老头连忙摇头:“我这里摊子摆着,有你的颜面在,我跟傻弟不遭欺已足矣。” 常昆见他打死不愿,便不再勉强。 就说定了,王婆婆过去,大丫二丫小丫也一起。 走前李老头说:“我查了日子,月底有一天是良辰吉日,老姐姐也知道。到时候我自上门吃你喜酒。” 常昆做事历来图个爽利,少些礼节性的东西是最好不过。与大丫头的婚事,也不讲究豪门大户的规矩,愈是简略愈是好。 这不,日子是李老头看的,王婆婆定的。月底二十七。 还有半个月。 当下这里直接搬过去。 李宅是高县第一豪宅,占地十多亩,亭台楼阁、花园假山,那是一重接着一重。李家被抄,一应财物皆被抄没,倒是家具留了不少,想是县令刻意为之,给常昆留的。 带着王婆婆,大丫、二丫、小丫在宅子里一圈转下来就到了中午。 决定将后院作为居处,其他区域东西两个偏院作为军兵营房,前庭改成校场,正厅就是办公所在。 “这后院作为居处,一应事务劳烦婆婆多担待担待。” 常昆这么说。 王婆婆连是摇头:“不可不可。” 就把大丫头拉过来:“这将是你妻,后院的事,自然该她来。” 大丫头羞的一脸通红。 常昆自无不可,笑道:“也是。” 大丫头嗯一声,低头绞手指。 常昆看她羞涩,也不多说。左右家里后院,这下便有了执掌的。 常昆放心交给大丫头,正如当初交给小一一样。 王婆婆中午做了一顿好吃的,吃饱喝足,常昆把家当黄白之物一应交给大丫头掌管。他对金钱财物一直没什么概念。 几块黄金,大几百斤;有当初屠了李大户满门搜刮来分到的那部分财物,全给大丫头处置。 大丫头渐已适应过来。两个虽还未办喜事,没有喝那杯合卺酒,却已当自己是常昆的妻了。 饭后大丫头与婆婆收拾后院。 二丫、小丫则花园里满地窜,自己玩去。 常昆跟王婆婆说一声,出门去了县衙。刘敢等人一上午早把常昆交代的事办好,正县衙里等着。 于是一路又来到李宅——现在是常宅。 一起动手,在前庭搭了桌子、台子,备了文书笔墨,募兵时由专门配给县尉的刀笔吏登记造册。 常昆带着刘敢几个左右偏院转了一圈。 常昆道:“两百人分左右两部,以左右偏院为营房。这里咱们先定好:两个百人队,老刘你先当一个。” 刘敢一听,欢喜道:“那感情好,升官了。” 常昆道:“咱们以后虽然还担着捕快的责,但已不是捕快,而是军队。这军队的规矩,与咱们捕快不同。” 于是目光落在祁六子身上:“老祁掌军法。老祁当过兵,知道里面的规矩,这样,你跟刀笔吏口述,教他把军中规矩、练兵的法子制定成册,拿来我看看。” 祁六子也升官了。 把王虎子和张三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按照常昆的初步计划,两百人分两个百人队,刘敢和所有的捕快在一队,由刘敢率领。另一队暂时按着,看看再说。 具体的训练、军规、军法,根据祁六子在军队的经历来办。常昆也不打算搞新奇。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有适应各自时代的办法,把其他时代的东西强加,生搬硬套很难玩转。 从偏院中转出,到前庭。 常昆又说:“这前庭面积很大,改成校场,平素训练之用。” 跟刘敢等人交了底,便让张三和王虎子去外面瞧着,一待有人应募,便把人领进来。 一下午,令人失望的是,只有十来个人前来应募。 这种效率,要扩满两百人,悬。 晚上吃饭喝酒,常昆问刘敢:“是我军饷开的低了,还是怎的?” 刘敢道:“军饷不低吧?” 看祁六子。 祁六子道:“不低。” “那怎么没人来呢。”刘敢道:“要说布告,我前后两门张贴了个遍。你也带人满城敲锣打鼓。能做的可都做了。” 常昆想了想:“莫急。先看看。今天这十来人安家费可都拿到手了。回去一说,明天应该会多些。如果还不够,再想办法。” 无论做什么,兑现两个字是关键。 譬如做工的,说好的多少钱,按时按量给了,不变着法的扣,不说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东家好,怎么也不会说坏话。 按时按量的给了,人家放心,觉得有搞头,下回有工做,一句话人家就来了,给你办的妥妥贴贴。 常昆这里募兵,合格的立刻下发安家费,并预支一月军饷。一个铜子儿不少。当天十来个人,回去把事情一说,渐渐流传开来,从第二天开始,来应募的人略有递增。 当兵吃粮嘛,吃得着,不折扣,名声有了,人家自然愿意来。 不过要募齐两百人,仍然有点遥远。效率还是太低,十天半月未必募的齐。 刘敢就出了个主意。 “这段时间有不少流民涌入高县,聚集在东云寺附近。我听说辛君正头疼怎么安置他们呢。这些流民一无所有,若能给一碗当兵的饭吃,他们一定愿意来。” 十七章 流民 流民? 常昆一听,觉得是个主意。 虽说兵源的选择,历来以良家子为主,也就是有家业、无不良的百姓家庭。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良家子有要守护的目标,作战的时候战斗力往往更强更坚韧。 而流民多数家破人亡,独身一人,只为活命。没有守护的目标,一旦打起硬仗,最先想的是跑路。 这就是为什么流民起义往往多乌合之众的缘故,只能打顺风仗,打不了硬仗。 因为他们没有守护的东西了,只有自己一条命。止这条命,当然看的比什么都重。并非只剩下一条命的时候豁的出去,反而大多数人豁不出去。 当然,这样的不是没有改良的可能。给他们一个信念,帮他们安家,也可以改造成厉害的军队。但那需要时间。 然而缺点归缺点,首先还是要有人。眼下的状况是需要尽快募齐两百军兵。所以流民就流民吧,常昆认为,只要舍得鞭子、拳头,不喝兵血,勉强也能练出来。 于是道:“这样,你们几个先这里募着,我稍后去东云寺那边瞧瞧。” 之前还去过一趟,找大丫头来着,没多注意。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流民,具体情况如何。 出门一路奔东云寺,路过粮店时,正看见几个人从板车上搬粮食进店,其中有谢八哥。 常昆喊了一声:“谢八哥!” 谢必安一听,扭头见是常昆,笑道:“原来是常兄弟,且稍待,等老谢我把这儿粮食搬完进去。” 他正扛着两个大麻袋,一袋二百斤,颇有一把子力气。 常昆驻足街旁等着。他看到谢必安,心想东云寺那边这位熟,正好先问问情况。 几车粮食,二三十袋,四五个人,谢必安一个人便扛了个七七八八,四百斤扛肩上脸不红气不喘,这一身气力,比寻常壮汉强的多。 谢必安来回多次,扛到剩下最后两袋时,刚把两大麻袋扔肩上,就听有人喊他。 “八哥!谢八哥!” 常昆一看,是个褴褛干瘦的小孩儿。正一脸焦急奔跑过来。 谢必安一看,驻足:“二毛子?怎么了?!” 二毛子跑过来,枯黄脸上全是汗珠,他喘了口气,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他们跟流民打起来了!大板牙要抓走小九姐姐,说要卖了她!” 谢必安一听,神色骤变,抖肩丢下麻袋,把二毛子抓起来就跑。 正好店老板出来,见了大喊:“我的粮食!” 常昆眼疾手快,双手一伸,各自拎住一袋没让掉地上。 道:“粮食在这里。” 如拎着两只鸡,给店老板把两袋粮食拎进店子里。 出来也往东云寺方向而去。 谢必安肋下夹着二毛子,一路狂奔到东云寺,见破旧的寺庙外两帮人正在对峙。他忙放下二毛子,喝道:“大板牙!” 这边的乞儿们见他来了,如有了主心骨,皆喊:“八哥来了!” 人群让开一条路,谢必安大步走进去,只见前面不远,一个身架子极高大的汉子一只手挟着个女孩儿,一只手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正来回晃悠。 他一看谢必安,不禁缩了缩脖子。挟着女孩儿的手臂,忍不住紧了紧。 “谢老八!” 他说话,咧开嘴,两颗大板牙黑黄黑黄。 “大板牙!”谢必安进前两步:“快快与我放开小九,否则今日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板牙眼睛微缩,他把刀横在小九面前:“谢老八,我知道你厉害。可今日,这娘们我要定了!” 他哈哈一笑:“桂香楼出了价钱,咱就把她卖了,吃一顿饱的。弟兄们,是不是啊!” 跟着他身后的一帮子流民起哄,都道好。 谢必安大怒:“不当人子!你们这帮混蛋,当初若非小九心善,一个个早饿死了,这里恩将仇报,我非杀了你不可!” “杀我?”大板牙看着攥紧拳头的谢必安,嘿嘿笑道:“咱是流民,早没了生计。能吃一顿饱饭足矣,你要杀,来呀?” 他把刀子贴近女孩儿脖子:“我先杀了她,炖一锅煮了吃!” 谢必安投鼠忌器,不敢近前。 大板牙哈哈大笑:“你不是厉害吗?来呀?当初怎么揍的我,你今天再揍我一回呀?” 谢必安牙咬的嘎嘣响,身后的乞儿们皆怒吼连连,咒骂不休。 “想要回这娘们,可以。”大板牙觉得自己极已高光,嘿嘿笑道:“你自折四肢,我就放了她。” 极是恶毒。 身后乞儿们忙道:“谢八哥!” 那被挟持的姑娘喊道:“八哥,别听他的!” 谢必安深深的吸了口气:“可以。但我不信你!” 大板牙道:“人在我手里,刀在我手里,你信与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数到三,你若不自折四肢,爷爷我可就要走了。” 谢必安面无表情,右手一把抓住自己左臂,一用力,咔! 竟生生把自己左臂折断! 他一声不吭,如折的是根木头。 大板牙见状哈哈大笑,刀子挥舞,若非挟着人,怕是跳起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颗石子儿呜的一下飞过来,电光火石里,大板牙的脑袋啵的爆开,红的白的,女孩儿的尖叫声霎时惊天。 谢必安见的境况,虽不明所以,却反应极快,抓住机会连忙近前,一把将小九拉扯过来。 就看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轰隆一下落在面前,拳打脚踢之间,将一帮流民全部打翻,其中半数皆被打死。 “常兄弟!” 谢必安不禁道。 常昆三拳两脚收拾了这帮流民,转身过来,目光所及,乞儿们皆躲躲闪闪,不敢正视。 他近前,道:“八哥明知这帮流民不会跟你讲信义,怎的还听他自残?这些个流民,其中半数都吃过人,已是畜牲了。” 没错,这些与谢必安对峙的流民,其中被常昆打死的,全都是吃过人的。吃过人的人,无论精神状态,还是面部、眼睛等地方的显著特征,常昆都能一眼看出来。 前时东晋,常昆见得多了。 所以全都被他打死,而没吃过人的,常昆只是打翻。 因为常昆认为,吃过人的人,便不再是人。是把人当成畜牲了,成了另外一个物种。 他这里紧赶慢赶,转过街角正看到谢必安自折手臂,便踢了颗石子儿打死了那大板牙,然后立即出手扫平了流民。 谢必安闻言道:“我知他们不讲信义。但小九是我姊妹,便只一丝机会,我也要抓住。” 常昆感叹:“八哥真好汉也。” 十八章 范七哥 谢必安的人品,已彻底得到常昆的认可。这样的人,这个世道,真的不多呀。 便抓起谢必安的断臂,帮他接上,教旁边的女孩儿拿来木板固定妥当,又以法力疗愈。 “只消三五七天,必定完好无损。” 谢必安郑重道:“多谢常兄弟。”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小九:“若非常兄弟,我今日怕是折了四肢,也难救回小九。小九,快给常兄弟磕个头。” 常昆忙拦住:“别。姑娘家家的,动不动磕什么头?我与谢八哥一见如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恁许多做甚?” 谢八哥哈哈一笑:“常兄弟说的对,是我老八矫情了!” 常昆笑道:“八哥得帮我个忙。”他指了指倒在地上哦豁连天,那些只被打翻没有吃人的流民,道:“把些个都绑起来。” 谢八哥当即教乞儿们将人都绑了,又把死了的也收尸妥当,等着埋。 就着东云寺的门槛,几个人坐着。常昆、谢必安、姑娘小九和二毛子。 便说起这回事。 大板牙这帮流民,是大约七八天前涌入高县的。当时饿的要死,小九这小姑娘见了于心不忍,就把乞儿们好不容易储藏的食物拿出来,救了大板牙他们一命。 可不曾想这些流民不感恩,缓过气来之后,反而骂骂咧咧,说给少了。还要小九拿更多食物出来。 谢必安大怒,便把他们揍了一顿。 别看大板牙身量比谢必安高大,可真不是谢必安的对手。谢必安肩扛四百斤脸不红气不喘,是天生的神力。 大板牙一帮人挨了揍,老实了不少。可并不去找活路,这几天一直靠着东云寺的乞儿们,分食乞儿们的食物为生。 可乞儿们又不是大富豪,哪那么多食物分给他们? 于是矛盾愈发尖锐。 今天谢必安去粮店做工走了,大板牙看到机会。他在县里闲逛时,知道桂香楼明码标价买女子,于是起了歹心。 小九年纪虽然不大,才十二三岁,是乞儿,但生的却挺标志。 于是就挟持了小九,要把她卖到桂香楼还钱。 其他乞儿发现的早,拦着没让走脱。又教二毛子去喊谢必安,于是就有了之前一幕。 谢必安叹道:“都是些青壮,我想着他们缓过气来,自己去找个活计,总也不至于饿死。没想到如此恶略,我真是瞎了眼啊。” 常昆摇头道:“你不知这些人里面有吃过人的吗?吃过人,便不再是人,你能有什么指望?我看那模样,怕也是流民中横行霸道惯了的畜牲。” 谢必安道:“我总以人之为人,怎么也要有底线。” “你是心太好,把人高看了。”常昆道。 谢必安苦笑一声:“也许吧。” 又道:“只叹我范兄弟不在,否则也不会有这事。” 旁边的二毛子道:“范七哥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他呢。” 一直没说话的小九也轻嗯点头。 常昆心道,这谢八哥如此人物,那范七哥又有怎样德行,能让他们如此依靠? 不禁便问出声来。 随后才知道这位范七哥是怎样人物! 原来范七哥也是乞讨中出来的人物。可他比谢八哥还惨。范七哥三岁时,家里遭了洪水全没了,仅三岁便沦落至乞讨中。 可以想象,三岁的幼童,该是如何艰难凄惨。 可他挣扎着长大,而且完全没长歪。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怜悯老弱,扶助孤孺,可谓好事做尽的人物! 也因此与谢八相识,也因此聚集了这么多的乞儿。他们一路帮助了许多乞儿,等他们成年了,还尽心竭力帮着找安生的活计,甚至给帮着安家。 不知帮助了多少人,到头来他们自己却还是一只脚在乞讨中。 谢八哥说是放不下这些小乞儿。 依着他们的本事,说实话,真要愿意,无论打家劫舍的山大王,还是军中冲阵的悍将,多的不说,当个捕快混口饭吃总是绰绰有余的。 就因为放不下跟着他们的这些乞儿,自己个儿耽搁到现在。 全凭自己一双手,无论走到哪里,都走正道。帮人做工、上山打猎、扛重物、抬挑子,没沾过人一丁点便宜。 因着大河之南战乱,他们逃离烽火来到高县。经过濮州时,吃了人家一口饭,范七哥一直记着,说要十金报一饭之恩。 这几个月来,范七哥上山猎熊,扛包赚钱,总算攒够了十两金子。九天前就离开高县,去濮州报恩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若范七哥在,必不使流民胡来。 常昆听着,是心潮起伏。 这是个人物啊! 他不是封狼居胥的名将,也不是文辞风流的文豪,更不是宰执天下的高官,也许他做的事在有些人眼中显得不值一提,但他的德行,却不输任何人哪怕一丝一毫! 这是个人品顶好顶好的好汉子。 “恨不能与七哥痛饮!” 常昆发出感叹。 谢八哥笑道:“算算我范兄弟也快回来了。是时定要与常兄弟好好喝一顿。” 常昆哈哈大笑。 这里常昆下了个决定,他道:“八哥,有一件事,得跟你说道说道。” 谢八哥笑道:“只管说就是。” 常昆道:“县里决定募集两百青壮...我不跟八哥打马虎眼,是因着李家的事,县里需要扩充力量。扩充至两百人,算是军兵,非为不良人。” “昨日已在募集,可来的人不多。有人与我建议,说东云寺这边有流民,看看是否可行。我于是计较着来这边瞧瞧。正逢八哥在粮店,心想八哥对这片熟悉,就想跟八哥打听打听。没想到发生了这事。” 顿了顿,常昆正色道:“我就问八哥有没有兴趣。我两个百人队,其中一队交给八哥,如何?” 两个百人队,一个交给刘敢,另一个之前没有决定。现在常昆已有属意,那就是谢八哥。 谢必安一听,哈哈笑道:“这是好事!我得谢谢常兄弟能想着我。百人队,那可是官儿了,我谢老八也有这一天?” 常昆道:“谢八哥可以不忙着答应。军队的事儿是厮杀,有个三长两短,未免害了八哥。” 谢必安道:“常兄弟让我做官,我高兴还来不及,可不能拒绝。当兵吃粮也是铁饭碗,我老谢无业游民一个,这难道不是好事?就是我这些小兄弟姊妹我放不下呀。” 常昆点点头。 依着谢八哥的本事,若没有这里乞儿拖累,早是家业兴旺了。一个所谓的军官位子,绝不能让谢八哥放弃自己的原则。 十九章 周全 他道:“我知道八哥牵挂着他们,放不下。我这里还有个建议。” 谢八哥一听,道:“常兄弟说来老谢我听听。” 常昆道:“我琢磨着,咱们把东云寺这片圈起来,搞个养猪的场子,叫这些兄弟姐妹有个营生,你看如何?” 谢必安一怔,道:“养猪的场子?” 犹豫道:“只怕没有销路。这开门的本钱也没有。” 常昆直道:“销路哪是问题?县里扩军二百人,不得吃肉?我家里还有个老虎,三五两天也要吃一口猪。不怕没销路,我还怕买不着猪呢。” 二百人军队消耗,这的确是个好路数。就平均二百人每天消耗一口猪,差不多一人一天一斤两斤肉,一年下来不得三四百口猪? 便削减一点,一年二百口猪,也是个大开销了。 有的搞! “倒是个好路数。”谢必安眼睛一亮,随即也道:“就是这开门的本钱,有些麻烦。常兄弟给我两个月,我来凑钱。” 常昆笑道:“这事得捉紧,我看咱们不如合伙干。开门的本钱我出。” 谢必安一听,忙道:“不可不可。我脸皮再厚,也不敢要常兄弟出钱养我这些弟兄姐妹。” “话不能这么说。”常昆道:“我出钱占股,也有我的一份不是?再则说了,我也要为手下军兵考量。” 常昆说服了谢必安,谢必安点头:“也罢。我就厚颜沾常兄弟的光了。不过亲兄弟明算账,这猪场,咱只要个营生,常兄弟出钱,猪场就是常兄弟的。” “那可不行。三成足矣。我又不管事,怎么就都是我的了?” “不行。”谢必安道:“...” 接下来推推搡搡,好半晌才把分子定了。常昆咬死了最多五成,剩下一半是谢必安他们的。 于是道:“既然说好了,咱们就甩开膀子干。八哥跟我去家一趟,取些本钱。这养猪的场子,还要八哥先开头。” 竟聊着聊着聊出了一份事业。 旁边小九和二毛子忍不住大开眼界。 正这个时候,有人大步走来,喝道:“开什么头啊?老八!” “七哥!” 谢必安、二毛子个小九齐刷刷站了起来。 常昆一看,一条长大的汉子脚下生风,正这边走过来。 是范七哥。 谢必安刚还说他范兄弟该回来了,没想到这就到了。 果然也是一条好汉,虽然穿着简朴,但神情气度却极是坦然,行走天地之间,脚步无比的从容。 这里一见面,谢必安忙道:“七哥,你可算回来了。” 范七哥哈哈一笑:“这才不到十天,怎么,遇到什么事儿了?” 谢必安没先说事,先给介绍了常昆:“七哥,这是我常兄弟常昆!” 又给常昆道:“常兄弟,这是我范七哥范无救。” 常昆抱拳:“七哥,久仰大名!” 范七哥亲热笑道:“今日又多了一个兄弟,好得很。明日待我进山里打头老熊来,卖了钱咱们好好喝一顿!” 三个手臂相扶,哈哈大笑。 这投缘的事啊,真是没办法说。 接着便说了事儿,谢八哥从大丫头开始,说到今天。 范无救听了,又连连道谢,随即怒道:“我把个不当人子的,恩将仇报的货色,死有余辜。常兄弟杀的好!” 又道:“若非常兄弟,我范七怕是有的悔恨。请受我一拜!” 常昆忙他把扶助:“可别。七哥,既是兄弟,何谈这许多?你再客气,我可要发怒了。” 范七哥深深叹息,他点着胸口:“好,我不谢你。常兄弟,我记着心里。” 便说起军兵和猪场的事。 常昆道:“七哥八哥皆是有本事的人,依我之见,不妨都来。这里猪场建起来,让这些兄弟姐妹有了营生,七哥八哥总不会再担心什么了。” 范七哥十分欢喜:“兄弟相请,这么大的好事,我若拒绝,岂非不识好歹?常兄弟思虑周全,解了我顾虑,我得谢谢你啊!” 却一转言:“不过这分子,常昆兄弟做的不对。常兄弟七成...欸,别反对。听我老范的。行不?” 常昆争辩:“我与八哥都已说好,七哥这里变卦,实在不够兄弟。” “你跟老八说的,我没听见。”范七哥耍赖道:“反正你占七成,干不干?” 这架势,要不干,他立刻撂挑子。 常昆无奈之极,道:“六成,行不行?” “说多少是多少。你七成。”范七哥目光灼灼。 常昆最后实在拗不过,只能答应。心里倒琢磨着,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操作。 这里事情顶下,所谓雷厉风行,当下就要做。 于是范无救、谢必安两位随常昆一道,押着之前绑了的流民,到了常昆新家。将流民交给刘敢充入军中,便与两位到了屋里。 先是见了大丫头,大丫头十分惊喜,连道:“七哥!八哥!” 范、谢两位已从常昆口中得知常昆月底就要娶大丫头为妻的事,也替大丫头高兴。这里叙旧起来,说的大丫头羞涩不已。 随后常昆说出猪场的事,要大丫头拿块金子。 大丫头进屋取钱,就见老虎从屋外进来。这一看,便是两位胆子大,也不免吓了一跳。 两位才知道常昆之前说的,家里有个老虎,三五天一口猪是怎么回事。 真是个大老虎。 “常兄弟可真厉害的没边。这样的猛兽也能降伏,了不起!” 皆更佩服不已。 大丫头从屋里取了块方砖样的黄金,耀眼的很。几十斤呢,常昆将之给范七谢八,笑道:“七哥八哥,开门的本钱。” 范、谢两位看着这大块黄金,皆是无语。 “不曾想常兄弟是个大土豪!” “养猪而已,要不得这许多黄金。只消扎个篱笆圈起来,拾掇拾掇就成。就是买猪崽要些钱而已。” 常昆道:“不但要买猪崽,还要买大猪。我家这老虎可等不到猪崽长大呀。军队很快建起来,也等不起小猪长大。” 又作了一些细节上的商议,谢、范两位才告辞离去,风风火火办猪场去了。 大丫头十分感慨:“这下好了,七哥八哥也总算有了着落了。东云寺的弟弟妹妹也有了营生了。常大哥,谢谢你。” 常昆哈哈一笑:“你都要是我的人了,谢什么谢?” 大丫头娇嗔一声,脸蛋羞红。 常昆于是道:“一应家里的事,左右我基本不管,养猪的场子,七哥八哥大抵也没有多余时间兼顾,等架子搭起来,后续具体的事儿,你看着来。” 大丫头点点头:“知道呢。” 二十章 唐帝国的烽烟 抓来的几十个流民充入军中。随后常昆让刘敢配合范七、谢八两位,将东云寺的青壮流民一网打尽,有一百多人,也全都充入军中。 一下子,两百人接近满员。 至于流民中的少数女性、老弱,则皆予猪场,教大丫头管着。 到第三天,两百人差不多齐活。 甚至还有多的,本县的一些百姓叫嚷着多募,愿意当兵。 可惜只募兵两百,多了养不起,只能散了。 关于流民的处理,县里自然是满意的。辛正还头疼怎么安排这些流民呢,没想到常昆不声不响就给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范无救和谢必安是在第四天午后过来的,除了他们俩,还有十来个差不多将要成年的乞儿。范无救和谢必安教导出来的,虽是乞儿,可都不差。 也都编入军中。 登记造册完,刘敢、范无救各为百人长。 谢必安为范无救副手,张三为刘敢副手,祁六子军法官。至于下面的小军官,皆以比武较技论输赢,很快完成编制。 王虎子混了个十人长。 随即便是宣读军规。这事祁六子负责。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让军兵牢记军规。记不住的没二话,拖出去打。鞭笞,一鞭到五鞭不定。 尤其那些流民,常昆对待极其严格。 记住了军规,才会进入正式训练阶段。 这是非常正常的流程——在记忆军规的同时,只做一些列队方面的初步训练。 列队这玩意儿,是军阵的基础。在冷兵器纵横的年代,军阵是衡量一支军队是否精锐的第一标准。所以,并非如后世人胡编乱造的——古人的军队不讲阵型。 正规军都讲这个。 只有乌合之众,譬如初期的农民军、山贼匪类,没有阵型之说。 所谓令行禁止,如果连列队都不会,阵型都没有,怎么讲令行禁止? 反正吧,祁六子从军的经验——魏博节度使麾下的军队,或者说这个时代的正规军,其训练的法子,至少常昆看不到什么大的破绽,是可以直接拿来用的。 他这里练兵如火如荼,辛正便来找他。 “昨日得到消息。”辛正说道:“继淄青节度使李纳之后,魏博田悦也叛了!” 常昆诧异:“叛了?” 辛正叹了口气:“叛了。” 他这口气,是为多灾多难的大唐帝国叹的。 大唐帝国曾经有多辉煌,此时便有多窘迫。 李隆基政策上的失误,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节度使的祸患,就是这位一手造成的。 强枝弱干,过度的信任地方将领,使之坐大。他还没死,安史之乱便来了。 安史之乱被勉强平定之后,唐帝国苟安现状,没能彻底割掉毒瘤,以招安的形式安抚了安、史麾下的河北将领,从此开始了节度使割据一方的大局面。 魏博节度使、淄青节度使等一批河北军阀,都是这么来的。 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去年病死,他儿子李纳封锁了消息,然后自领军政,待接手了淄青节度的一切权力之后,上表长安,要接替节度使之位。 长安方面不许,所以在几个月前,他起兵反叛了。 说来那些流民,还有范、谢两位,都是因着李纳反叛而流落到高县的。 眼下高县这边得到魏博节度使田悦反叛的消息的时候,魏博的叛军已经度过大河,与朝廷的军队在濮州地界打的如火如荼。 因此大河被战火封锁,使得之前县令和县尉商议的派人去长安请朝廷派兵马驻高县的计划流产。 辛正满脸愁容:“只盼魏博节度因打仗无暇顾及高县这小地方,否则难矣。” 魏博节度使田悦既已起兵跟朝廷打起来了,料来没有闲心和时间顾及理会高县这旮旯里的事。就算理会,也不会倾注多少心力。 所以辛正虽忧,忧的却是未来,眼下的外部压力不大。 暂时——至少短时间内,高县无法与朝廷取得联系。得不到外援,那么压力转到内部,常昆招募的这两百人,就是高县一段时间内唯一的依靠。 “县君的意思是,可否再多招些兵?”辛正说了来意。 常昆听了直接摇头:“高县就这么点大。两百人已经不少了。千人也养得起,但会很难。” 又道:“于我而言,千人与两百人,没有什么区别。扩军至万人还有点用处,不然两百跟两千、五千,差别不大。人多了物资消耗跟不上,难以练成精兵,一帮子乌合之众,不如专心少量精锐。” 辛正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他犹豫了一下,道:“你确定?” 常昆大笑:“我这么跟你说。若非我不能分身,便我一人也给你镇住高县。” 就昨天,常昆修为再做突破,再度进入二阶之境界。以白虎戮魔神罡为根本修炼之法,比早前以锻体功为根本法强的多。 这会儿若魏博节度使派一万两万人来,常昆也给他轻松打崩了不可。 又道:“县君与辛君只消多多注意魏博动向,若有异常,速告知我即可。” 走了辛正,常昆转身继续练兵。 大把钱撒出去,肉食粮食不缺,能吃多少是多少,狠狠的操练。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任凭你天生懒惰,任凭你骨瘦如柴,没事,练的起来。 如此一转眼,到了月底。 常昆娶了张大丫。 此间自无需赘言。只常昆自己感到特别有意思——分明娶张小一才多久?这又娶了她。内中着实挺奇妙,有种恍然如梦之感。 又有个家了。 常昆于是再背上了许多牵挂。 倒是范、谢两位,逮着机会与常昆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回,算是兑现了之前说过的话。 ... 因着常昆这支小军队的缘故,不少人得了实惠。譬如高县养猪的事业,渐渐就有了光明。 尤其现阶段,东云寺养猪场还没发展起来,军兵、老虎所食用的猪都得从百姓手里购买,于是刺激了百姓们的养猪情绪。 常昆也不怕百姓猪养多了没路子消耗——他这里练兵,加了一味料进去——把锻体功加进去了。 既然要练精兵,等闲操练太难。辅以功法,才是捷径。 而修炼锻体功,需要消耗大量肉食,否则跟不上精气。就是钱耗的快了些。 二一章 道长 天气愈发炎热,常昆娶了大丫头不久,次月上旬未过,桑庄有人带来消息,说鱼蕙兰请他带大虎和祁六子去一趟。 说是鱼父亡故云云。 常昆得到消息,心下感到诧异。 鱼蕙兰的父亲亡故了? 当初鱼父被李家的崽子打断双腿,的确奄奄一息。但常昆自信依法力救治痊愈绝无问题。怎么这才不到一个月,就亡故了? 早前便承诺过,若鱼蕙兰有事,可来寻他或让人带消息给他。 既然让人带了消息,常昆自然是要去的。 得瞧一眼,怎么就死了呢? 叫来祁六子,他说不去。毕竟关系不大,去不去无妨。常昆也不勉强。 跟大丫头说了一声,又交代范无救、谢必安他们照常练兵,常昆便带着老虎出发,离高县奔桑庄去。 话说老虎这段时间过的挺滋润。 三五天一口猪敞开了吃,又刚刚得了常昆改良的老虎锻体功。那状态好的,皮毛油光水滑。 常昆琢磨着不能教这畜牲太悠闲——他喜欢老虎没错,可也不是请回来当大爷的。 就给造了个鞍子,把老虎作了坐骑。 寻常的老虎自然不适为坐骑,老虎的行走、跳跃、奔跑姿态,决定了它无法载人。肩胛骨一耸一耸的,背部前后起伏如波浪,不像牛马行走奔跑时背部那么平稳。 可常昆的老虎不同,常昆自己也不同于常人。 常昆的老虎够大,耐力够长,而常昆对虎背的平稳与否也没有什么要求。就算老虎背上发地震,他一样坐得稳。 造个鞍子,往虎背上一搁,翻身坐上去,腾跃起伏如风,很快出了高县,不多时桑庄已遥遥在望。 隐约听见吹吹打打的丧乐。 桑庄的百姓对常昆和大老虎记忆犹新,见了他皆避之不及。虽平常时候多为谈资,与人吹牛如何如何,可真与常昆照了面,却是怕的很。 那李大户何其凶狠?不也被这位灭了门? 不但灭了李大户满门,自个儿还屁事儿没有。可见其厉害。 如此到了鱼家,见鱼蕙兰一身孝服立在门前。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 鱼蕙兰本就生的姿容美貌,尤其那双眼睛犹如秋水。此时身穿孝服,面露哀容,更显柔弱,令人心生强烈的保护欲。 老虎见了蕙兰,大吼一声,十分高兴。 常昆翻身跃下虎背,老虎早早跑到鱼蕙兰面前,拿胡须蹭她。 鱼蕙兰泪珠儿就流下来了。 先是没了王猎户,后又没了父亲,而今鱼蕙兰是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也只有这只老虎,跟她唯一亲近。 好一阵哭泣,鱼蕙兰勉强压下悲伤。 鼻子抽了几下,才与常昆行礼:“常大哥。” 常昆摆了摆手,张望了院子里一下,道:“是怎么回事?” 鱼蕙兰道:“前日爹爹在院中纳凉,正与我说话,忽然没了声息...” 原来鱼蕙兰父亲的腿早是大好痊愈,这段时间都已在做农活了。前天傍晚院子里纳凉,正说话呢,忽然没了生息。 可把鱼蕙兰吓着了。 鱼蕙兰六神无主,得亏村人帮忙,先请了大夫,大夫一看,没气了,死了。说缘由,找不出。确定并非病痛之故。 村人七嘴八舌,说这并不稀奇。有人正干农活,一头栽倒就死。有人正做家务,跌一跤没了气儿,人的死亡,就是这么玄奇。 办丧事吧。 于是请人发丧,这里也请人给常昆带话去。 鱼父停在屋里,还未入棺。常昆烧了点纸钱,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正常死亡。 倒是那个做法事的中年道士,引的常昆多看了两眼。 是个有法力的道士,虽然极浅薄,勉强入了一阶的法力层次。 这道士也在打量常昆,尤其盯着跟常昆进来的大老虎。神色非常严肃紧张,手不着痕迹的摸上了放在一边的一口木剑的剑柄。 他看不出常昆的底细,但能感受到老虎的威胁。 常昆便说话:“道长哪座仙山修行?” 道士谨慎道:“足下何以有此一问?” 常昆笑道:“道长是有法力的真修啊。” 道士一怔,这才又仔细打量常昆,恍然道:“难怪老虎成精光明真大,原来是同道中人。” 又道:“不妨交流交流?” 常昆笑道:“善。” 鱼蕙兰这时进来,老虎便凑过去跟她叙旧。常昆这里与道士到了屋后。 常昆道:“道长是真修,似这般乡间发丧,当不至于跑来做法事?” 做法事的,大多是凡俗之辈,也就是世俗道统,或者干脆是骗子。真修谁玩这个?早躲深山老林修炼去了。 道长拱了拱手:“贫道崂山灵虚,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常昆抱拳还礼:“在下常昆。” 灵虚道长道:“原来是常居士。居士既是同道中人,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高足?恕贫道修为浅薄,不能知也。” 常昆道:“我是高县县尉,倒也不曾得哪门哪派的道统,算个野修吧。” 灵虚道长诧异:“不想常道友竟在公门修行。” 便道:“贫道下山游历,来到这附近,是有一桩缘分应在鱼氏蕙兰身上。” 原来是这样,常昆了然。 却问:“那鱼父之死,道长可知缘由?大半月前我还见过,怎一下子就死了?” 灵虚道长笑道:“是寿元已尽之故。” 又道:“说来奇妙,我原算到这位鱼父本该病痛而亡,没想到好生健硕。然寿元到了,无论病痛健硕,皆是要死的。” 常昆听了,心下一转,不免有点明悟。 或说若没有他常昆,鱼父恐怕还真是病痛而亡。照着当时见鱼父那皮包骨头的模样,恐怕最多也就坚持到这几天。 “寿元已尽么。”常昆点点头:“多谢道长告知。” 至于缘分什么的,常昆不问。 便又说了几句,作罢。 回到屋里,灵虚道长继续做他的法事,常昆则与鱼蕙兰说话。 “而今你父亲亡故,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鱼蕙兰道:“等葬了父亲,我便离开这里。” 说着她对常昆一礼:“多番劳烦常大哥帮我,蕙兰铭记在心。若有再见之日,定报答常大哥的恩情。” 常昆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摸了块金子按在她手中:“我也不问你离开要去何方。这点黄白之物拿着,总有用的着的地方。” 二二章 秋水崂山 老虎知蕙兰将远走,亦是分外不舍。 它自小时为蕙兰所救,一直养大,把蕙兰当母亲。虽跟了常昆,但心心念念,也是挂着蕙兰的。 现在要走,不知何时能见。它通晓人性,难免伤感。 一直蹉跎到傍晚,才依依不舍跟常昆离开桑庄。 到底不是立刻要走——鱼蕙兰这里葬了父亲,还得守孝,大抵三月。三月后才会离开。 有个寻缘份的灵虚道长在,当是不会发生什么难以预估的事的。 常昆对老虎说:“她葬了父亲还得守孝三月。你平素无事,可来看她。” 老虎这才有点精神。 回到家里差不多天刚杀黑,军兵们已归营房。常昆过去瞧了一眼,向还没休息的范无救、谢必安和刘敢、祁六子了解了今天的进度,便回到后院居处。 军兵训练已超半月,成果已渐渐体现。 精神面貌变化很大,有点军人的样子了。 至于锻体功,修炼有所得的不多。入了门的仅三人,也就范、谢二人与祁六子,其他的都还在门槛外面盘桓。 不过体能的增长已经是看得见的了。 修炼毕竟不是一回简单的事。跟各自的天赋关联甚大。即便锻体功对天赋的要求不高,但寻常普通人要入门,怎么也要两三个月。 能在半月跨进门槛的,算得上是天才人物了。 常昆也不做太高的要求——能把锻体功附带的拳法、枪术练好,战场上便可称之为一条好汉。 这拳法、枪术,是常昆从自己好几十级的克敌拳法、马槊杀法中摘要的简单招数。说简单,是跟拳意精神相提并论,只说杀伐技巧,绝对厉害。 那是常昆高屋建瓴,以杀敌数万的经验总结出来的精华。 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这些东西,都可以成为赖以维生的铁饭碗,甚至传家宝。 多的不说。 常昆回到屋里,外套脱了,大丫头给他倒了一壶茶,两个灯下坐在桌旁。 常昆把鱼蕙兰的事说了:“却是寿元已尽之故。我还道我当初救治不彻底呢。” 大丫头说:“那蕙兰姑娘如今连爹爹也没了,她只一人,该如何是好?” 说来有些担忧。 常昆笑道:“她似已有去处。说是给父亲守孝完了就离开高县。大抵别处有亲戚。” “这样么。”大丫头放下担忧:“如此也好。” 一夜无话。 翌日早上天不亮,常昆起来,提着一条马槊在校场演武。娶了大丫头,昆吾槊便名正言顺回到常昆手中。 ——却是个定情的信物。 成亲时,常昆用黄金亲手捏了只凤头钗给大丫头,大丫头则把她生来戴在手腕上的镯子给了常昆。 的确就是那条马槊。 昆吾。 因此便没有什么好猜疑的。大丫头若非小一,这昆吾槊该怎么解释呢?当初常昆把昆吾交给小一,护她安危。此槊只在小一手中。 于常昆自己而言,将昆吾交到小一手里到现在才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但对昆吾槊而言,似乎过了很长时间——马槊若走的正常时间流程的话。 因着没有常昆的蕴养,这条马槊精神内敛之极。 再回到常昆手中,才又焕发锋芒。 他这里演练杀法,马槊纵横如龙,寒光四射。有范无救、谢必安先到了校场,见之皆被杀气所慑。 不久刘敢、祁六子也来了,也一旁观看,被杀气逼的不敢接近。 得亏只是演练,不曾用几分力道,只是体会精神。否则必飞沙走石不可。 一路杀法演练下来,常昆收功,见军兵已列起阵势,于是新一天的训练开始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都挺充实。 转眼两个多月,军队已颇有看头。 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事都已走上正轨。 县君和县尉担心的魏博节度使的威胁,果然一直不曾到来。如之前猜测那般,魏博节度使田悦忙着打仗,而且败了几场,就更加没心思管高县这犄角旮旯。 连李家在州里的大人物,也仿佛没了音讯——听说是随军跟田悦出征去了。 让县君和县尉大是松了口气。 这年月,战争一旦开始,拖拖拉拉需要不短的时间才能停下。一次战争,多场战役,再加上行军、谋划这些围绕着战争的周边因素,颇为耗时。 可以断定,在一段时间内,只要不出意外,高县不会面临来自魏博节度使的压力。 何况常昆手底下这支人马也即将练出来。 兵马光练不行,得打。所以接下来,常昆打算把高县境内的贼匪清剿一遍。一则配合县令施政安民,二则让军兵们见见血。 偶尔常昆也和老虎去一趟桑庄。老虎去看鱼蕙兰,常昆则与灵虚道长交流。 这位灵虚道长自从给鱼父发丧做了法事,便没有离开。就着王猎户的茅屋,一直留在桑庄。 也不知他与鱼蕙兰到底什么缘分。似乎这段时间在教鱼蕙兰修道。 因着这个缘故,鱼蕙兰本来即将结束守孝离开高县的计划,暂时搁置。 常昆与灵虚道长交流,很快察觉到这位道长修的竟是秋水一脉的法门。也即是说,他是鲍真人这一脉的后辈弟子,亚圣道统。 这就挺好了。 常昆对这位道长,顿时亲近了许多。 如此可推知,崂山可能是亚圣道统的门派。只是不知还有几个真修。 “想是道长要收蕙兰入门?” 常昆还是忍不住问了。 灵虚道长笑道:“她若能跨进这个门槛,那自是极好的。不过看起来悬。” 他叹了口气:“世人光顾着慕神仙,却哪知修行不易?她虽与我有那缘分,可她修行心不在焉,欸...缘分这种东西只是个引子,若引子点不燃,到头来竹篮打水还是一场空哦。” 常昆微微点头。 本来也是这个理儿。 有天赋,有机缘,是入门的前置条件。而在此之上,若要有所成就,常昆这样的挂壁不算,正常的修行中人,哪个不是年长日久苦苦勤修一心一意? “这般人多的是。”他道。 灵虚道长深以为然:“有个叫王生的也是如此。我见他有几分机缘,有意将他引入门槛,可惜他吃不得苦。我已打算打发他下山。这次回去,传他个戏法,了了缘分。” 二三章 再入三阶 说是有个叫王生的,也是魏博这片的人。自小心慕仙人,四处访仙求道。一日灵虚道长下山游历,见他有些缘分,便于闹市中施了个借物的戏法,诱他入道。 “我于闹事中见了他,知他有些缘法。正好有个卖梨的路过,我便借梨施了个幻术。” 灵虚道长笑道:“我将一粒梨籽种于街中,须臾长成梨树开花结果。他见了幻术,果然来追我。我便引他上崂山,看他缘分几何。” 常昆闻言,觉得耳熟,却笑道:“你借了人家的梨,不知给钱了没有。” 灵虚道长哈哈大笑:“常居士真妙人也。不问王生如何,反倒盯着梨了。幻术耳。实则止借了一梨,放入他袋中两个铜子儿,那卖梨的赚了。” 常昆道:“那我便问你王生如何。” 灵虚道长笑道:“他上了崂山,我教他跟世俗道统的道士挑水打柴,熬炼体魄打磨心性。他初时还耐的住,渐渐便不耐烦。心性没磨练出来,反而心浮气躁。我估摸着这回我回去,他定会向我求法。” 说着摇头:“我见他心性飘忽,体格也孱弱,尚且入不得修行的门。给他个磨练的法子,他却不能持。可惜了他的天资、缘法。” 要说这修行啊,有缘法的没天资,有天资的没缘法。此二者皆难有成就。而有天资又有缘法的少之又少。如王生这般难得二者皆备,却没有毅力,心性飘忽的,也难怪灵虚道长摇头。 实在是可惜了。 又听他道:“说来感应鱼蕙兰这里缘法,还是因王生之故。我止算到有缘法一桩须得了结,却算不到是哪个。直到见了王生,才知高县这里鱼蕙兰。” 哦,原来还有这关联。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亚圣道统,常昆与鲍真人相交甚厚。果然一脉相承,这位灵虚道长,也是个能掐会算的。 虽然修为浅薄了些,可这掐算的本事,分明多类鲍真人也。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 便这样,日子过的倒也实在。 随着练兵进入剿匪流程,常昆渐渐放手。大抵把具体的事儿交给范、谢、刘几个。剿匪是为了让军兵见血,常昆若自己去,便失去了练兵的意义。若他出手,军兵便见不得血,匪徒全被他一个人打死。 到入秋前,高县匪患一空。 大大小小的贼匪被尽数剿灭。一时间高县竟有了些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气象。 当然,这跟县令的施政息息相关,这位县令,是有本事的。 两百军兵展现出精锐气象,给了县令、县尉许多安慰。虽然魏博节度的反噬未到,但忧患不曾消失。 早晚必来。 有这两百剿灭所有匪患的军兵,那摧枯拉朽的气势,的确很长心气儿。 常昆渐渐愈发咸鱼起来。练兵也不怎么上心了——实在是练兵到一定程度,除非历经大战,养出军魂,否则再难寸进。 而军兵锻体功的修炼更是年长日久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敦促不来。 他于是又回到当初那种状态。练武、偶或跟大丫头出去逛逛,或者去桑庄与灵虚道长交流。 倒是老虎的锻体功,进展非常不错。一举破开桎梏,晋升一阶,成为了一个妖。 外面的事,因着刻意的关注,源源不断的传到高县。 这几个月里,继淄青节度使反叛,魏博节度使加入,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几路节度使与之联合,一起反叛。 长安方面自然要有反应。调集兵马、任命将官,与几路节度使大战。搞的是风风火火。 暂时节度使叛军在下风,但没看出决定性的苗头。 打仗打的厉害,便导致了许多流民产生。高县这边涌入的流民越来越多。好在几个月后的现在不比早前,不必头疼怎么安置人口,县君施政有方,人口已来者不拒。 一转眼便到了年关。 高县的百姓过了一个不错的年,至少比往年都要好。外面烽火连天,高县却像是个世外桃源。 年后开春,三月间,常昆修为再做突破。 体魄再入三阶,炼成第一缕白虎戮魔神罡。 此时常昆的修为虽不及前时巅峰,却也差不了太多。 一个问题,便到了不得不考虑的时候。 当初得回道人馈赠兽皮,悟出这门玄功,当时便可突破四阶体魄,被回道人打断,给常昆留下选择的余地。 是专走玄功体魄肉身成圣的路子,还是走更高远金丹大道的路数。 常昆当然是想走金丹大道的路数的。可法门是个问题。 玉液还丹清静经这门功法太过浅薄,青莲观想法更只是入门级养神之法。他需要厉害的法门。 当然,若能得到一门完整的金丹大道的传承法门,那就更好不过了。 可到哪儿去找法门呢? 常昆也不知道。 但心思摆在这里,常昆也惦记着。若有机会,总得是要抓住的。 这天常昆去桑庄,与灵虚道长闲谈时,道长从他腰间的乾坤袋里拿了茶叶泡上,令常昆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曾经从回道人那儿得到的葫芦。 可惜那葫芦碎了。 一时间难免有点感叹。 又有点眼热。 不禁道:“道长这乾坤袋,不知有没有多余的。若有,我愿意拿东西换。” 灵虚道长笑道:“你看上乾坤袋了?倒也是。这修行中人,没个乾坤袋傍身,总不方便。不过我这袋子是我师留给我的,多的没有。我崂山派穷的很,好东西不多。要说富裕,一个数龙宫,二个数龙虎山。你若遇到龙君、龙虎山的道友,倒是有机会求取一个。” 听灵虚道长这么一说,常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手里有一件东西,当初在张道陵镇魔封印下杀妖魔时,取回的那方大印。阳平治都功印。 这东西就是龙虎山的。 那会儿葫芦炸了,常昆抓回的东西不多,其中就有这印。 此时听说龙虎山富裕,常昆不禁心中一动。暗忖若遇到龙虎山的真修,或者找个时间上门去,把这印还给龙虎山,索要个乾坤袋不过分吧? 二四章 龙虎山张道长 常昆经常与范七、谢八喝酒,这两个最是对他脾性。偶尔刘敢、祁六子也加进来,但不及这两位与常昆亲近。 喝酒的地方,多数在常昆搬到李宅之前的老屋。那地方安静。 这天三个人又在喝酒。 大桑树下,三个人围着石桌,桌上一钵子油炸花生米、一钵子猪耳朵。三只大碗各满上,桌子底下几坛子老酒。 老虎趴在一边,树上则两个丫头正摘桑葚——算算上回,正好是去年的这个时候。 “咱们手底下弟兄,个个龙精虎猛。”范七哥干掉一碗酒,抹了把嘴角的酒渍,大声道:“山贼匪类皆如割草,护卫桑梓不在话下。” 常昆道:“那是七哥八哥厉害。” 谢必安笑道:“我与七哥本来不差,何况又得了常兄弟的锻体功。一双膀子千钧神力,到了战场上,披甲顶盔,怕谁来哉?来来来,干一碗。” 喝。 一碗下去,范无救笑道:“要说勇猛,谁人及得上我常兄弟?若什么时候打起仗来,我两个怕是显不出身手,得教常兄弟抢了风头去。” 常昆大笑:“若打仗,定让七哥八哥多杀几个,我再出手。” 这里正聊的天马行空,屋外忽然有人说话:“老远闻到酒香味,把贫道酒虫馋出来了。不知可否赏我一碗酒水,解解渴?” 常昆一听,起身去开门,一边笑道:“既是酒友,只管进来痛饮。” 开门看,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道士。 道士拱拱手:“在下张颐,有礼,有礼。” 常昆还抱一拳:“我是常昆。张道长快快请进。” 是个有法力的! 常昆一眼看出来。 与灵虚道长相差仿佛的修为境界,一阶之中,还年轻,已是非常厉害了。 进了院子,先看见老虎,张颐道长脚步一顿,笑道:“竟是有个老虎。” 常昆笑道:“家养的。” 请了入座,范七、谢八也自抱拳见礼。 又拿了碗筷,给倒上好酒。张颐二话没说,先干一碗。 “哈,爽快!” 一碗酒下肚,他一脸飘飘然,十分舒泰模样。 果然是个好酒友。 “难得遇到道长这样的爽快人。”范七哥笑道:“来来来,再来一碗。” 又一碗下肚。 张颐笑道:“感谢,真个感谢。我走了一路,馋酒馋的不行。可又不愿将就。我平生只喝好酒。” “谬赞。”常昆笑道:“我这里的酒止年份不错,算不上好酒。” “不然。”张颐道:“于我而言,年份高的酒就是好酒。喝酒喝的是人生,有年份的酒才有人生,有时光在里面。” “高论!”范七、谢八皆竖起大拇。 张颐对酒别有见解,那是一条一条一套一套,说的人心服口服。 “常君养个老虎,怎不给它酒喝?”张颐嚼着花生米:“我原本有一头驴,骑着一路北上,平素给它酒喝,喝了跑起来跟风一样,极是撒欢。可惜...” 他摇了摇头:“可惜我过徐州时,为避乱兵,却让流民夺了我毛驴。” 常昆道:“道长也是个真修,怎还被夺了座驾?” 张颐笑道:“我堂堂一个修行中人,怎可跟流民计较?舍一头驴儿,救几家性命,虽苦了我那驴,却也不愧心。连我钱袋也一并给了,否则我一路走来也不至于馋酒馋的厉害,实在是买不起。” 范七、谢八皆赞道:“道长高义!” 常昆笑道:“我自个儿虽不算好人,却极敬佩道长这样的人。来,喝酒。” 又应张颐道长之言,给老虎倒了一碗。老虎也有乐子,舔巴舔巴觉得有味儿,还真喝了干净。 二丫小丫下了树来,见老虎喝酒,也极是欢乐。跟老虎玩了一阵,玩着玩着爬上虎背,喊着驾出了院子,料是回大宅了。 “你看,是吧。”张颐笑道。 便说起他一路见闻。 “我从龙虎山下来,渡江北上。初时还好,可到了淮北地界,就甚为不美了。”他道:“长安的朝廷任命了几个都督,跟这里节度使你来我往,打的是好看,就是苦了百姓。” 常昆这才知道,张颐竟然是龙虎山下来的。 立时来了精神。早还想着把阳平治都功印还了龙虎山张家,索个乾坤袋来。没想到张颐道长竟就来了。 还真是称心如意。瞌睡来了有枕头。 不过这事也不急,人在面前,早晚不迟。 便听张颐道长接着说:“...倒是有个叫刘昌裔的,官品不错。打仗之余想着百姓,约束部下不使扰民。我见了他一回,有君子之风。” 又道:“这大唐还没到寿终正寝之时。这回节度使联合反叛,最多年中过后就该落幕。我来时,李纳已多次战败,田悦也败了几场,怕是不久要休战了。” 这个信息挺有用的。 常昆几个不免记在心上。 一番饮酒畅谈,直至天黑。范七、谢八告辞。明日还要训练军队。今日是休假之故,这才喝了一天。非有假时,两位都极自律。 走了范七、谢八,张颐道长这才说了话:“贫道初来,没个宿处,不知可否讨个住的地方?” 常昆笑道:“此是我老屋,平素并不住这里。道长只管住着就是。” 张颐道了声谢:“叨扰,多谢常君。” 常昆也不忙着说阳平治都功印的事,便作别,回了大宅。 张颐道长送他到门口,看他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才一笑回屋。 翌日常昆大早上起来,走了趟拳脚,演练了两路马槊杀法。军兵便已集结,进行日常训练。 县丞辛正却是来了。 “县君有事寻你。” 便叫了常昆,一路到县衙。 县令这段时间意气风发,精神头非常好。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如今施展出来,正是精神勃发。 “常县尉来了,快坐。” 入座。 县君道:“这段时间军兵的成果是看的见的。匪患全无,民心安定。皆赖县尉之功。” 常昆笑道:“可不敢当。” 县君笑着摆了摆手:“功就是功。” 又道:“不过而今的局面看似不错,实则严峻。只是没有爆发。县中治理已到了正轨,我不多说。实是魏博节度的麻烦,总要处理。” 常昆点头:“县君可是有了计较?” 县令颔首:“然。我估摸着节度使叛军已将气弱,拖不了太久必休战回军。一待田悦回军,高县就要遭殃。我的意思还是那样,早将朝廷兵马引入为上。” 常昆道:“县君所言甚是。” 县令道:“我已打听清楚,晋昌郡王曲环麾下幕府监察御史刘昌裔率偏师一支已夺濮州,其驻兵之处距离高县止三日路程。若能请得刘御史进兵高县,则万事大吉。” 二五章 归还 县令的意思是教常昆去濮州一行,向刘昌裔说明高县拳拳之心,请他移师至此。 “烽火纷乱,止县尉亲自出马,我才安心。”县令道:“我的亲笔休书,万万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常昆了然。 点头:“也罢。我走一趟便是。” 县令笑道:“县尉出马,自手到擒来。” 便交给常昆一封书信,盖了县令大印,非常正式。 又道:“此事宜速宜急,县尉当速去速回。” 常昆拿了信封往怀里一揣,抱了抱拳:“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与范、谢、刘几人做好交代,便即出发。” “善。” 常昆回到大宅,先把正在进行日常练兵的范无救、谢必安、刘敢、祁六子喊来。 道:“县令有事要我去办,快则三五七天,慢则十天半月。我离开后军兵训练不可懈怠。” 县令的目的是向朝廷表明忠诚之意,并请刘昌裔移师镇高县,以解魏博节度使之威胁。 并非单纯送信。 否则以常昆如今的神通,一阵风卷来,一阵风卷去,一天跑十个八个来回也是轻松。 于是这里去了,说动刘昌裔,还得等他拔营、行军,一道返回。 因此三五七天最快,十天半月不多。 范、谢、刘、祁四人当即领命,只道必不怠慢。 常昆于是回后院,大丫头正在算账——家里开销、养猪场收支等等。 “夫君急匆匆的,这是有事?” 常昆喝了口冷茶,点点头:“县令要我办事,我得离开几天。” “多久?”大丫头问。 “十天半月吧。如果快的话。”常昆答道。 大丫头道:“妾身知夫君本事厉害,但出门在外仍要小心谨慎。须得早去早回。” 常昆哈哈一笑:“自当如此。” 又道:“我不在时,老虎留在家里。若有毛贼不轨,便教吃了就是。” 大丫头翻了白眼:“前庭就是军兵,哪个毛贼敢来?” 常昆一记摸头杀,惹的大丫头娇嗔,却就拿了东西转身出门。 这一出门,却是回了老屋,张颐道长正在大桑树下行拳。见常昆,道:“常居士行色匆匆,莫非有事要办?” 常昆道:“是有事要办。” 就说:“县令要我外出办事,须得至少十天半月。我原是想与道长多交流几日,可眼下怕是没有时间。” 便从怀里摸出一方巴掌大小的印。 “此阳平治都功印,乃道长祖上张道陵镇魔之物。落到我手里,一直想交还到龙虎山,止未成行而已。” 张颐早瞪大了眼睛,盯着这印,神情极罕见的露出激动之色。 闻言道:“我知有一桩机缘应在高县,昨日见常君,已有所感。没想到竟是老祖的这件法宝!” 常昆信手一抛,张颐忙接过去,摸索着激动难掩。 常昆直言道:“我早前听说龙虎山是真修的富豪,意以归还此宝索取一只乾坤袋。若是不愿,我不勉强。” 张颐二话没说,直将腰间灰扑扑的小袋子解下来,将内中的物件倒出,即将袋子递给常昆:“区区乾坤袋,与家中老祖的宝物不可相提并论。常君保管、归还此宝,我龙虎山张家欠道友一个大人情。” 常昆接过乾坤袋,哈哈一笑:“小事而已。有此乾坤袋足矣。” 便道:“我这就要去办事。这小院道长随便住。” 言罢洒脱而走。 他这里得了乾坤袋,稍一感应,内中有三丈方圆的空间。比起当初的葫芦多有不如。但已足用。 常昆家当本来不多,随身的如今也就一条昆吾槊。而此槊化作护腕戴在手上,不需收入袋中。 大抵用来盛放一些日常物品,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又回了一趟家里,在大丫头诧异的目光里,收拾了一些衣物装袋,又叫大丫头拿了些黄白之物,这才离开。 出了县城,常昆甩开大步直走。 也不动用神通,只两条腿十一路公交。 此一行对他来说是走马观花的路数。这里高县心向朝廷,刘昌裔必求之不得。且以高县的地势,若在此驻兵,比在濮州驻兵对魏博、淄青的威慑更大。 只要刘昌裔不是傻子,就一定会移师而来。 所以常昆不急不慢。 ... 常昆一去,转眼第二日。 大丫头到了东云寺,查看养猪事。这东云寺的养猪场,而今实际是在大丫头的管控之中。 毕竟范、谢二人,要操持军中事务。 大丫头到东云寺,里里外外查看一圈,指出一些不足,提出一些要求。出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尼姑。 那尼姑横眉冷目,面孔线条十分刚硬,一看不是个好脾气。 只听她道:“堂堂佛门寺院,竟成了养猪之所,可恨,可恨!” 大丫头一听,不禁道:“哪里来的尼姑?你这话说的可不对。” “怎么不对?”那尼姑眉头一挑:“寺院乃神佛居处,怎拿来养猪?” 大丫头笑道:“佛门说众生平等,这寺院神佛居得,猪怎么就居不得了?” 尼姑被大丫头伶牙俐齿噎了一下,她竖起眉头:“我说居不得就居不得!” 大丫头道:“那你去县衙告官。若县令下了文书,不许我在这里养猪,我自搬走。” 便不理尼姑,自顾自走了。 尼姑待大丫头走了,又皱着眉看了养猪寺半晌,冷哼一声也走了。 她兜兜转转,竟就转到常宅。耳闻内中军兵呼喝,她又皱了皱眉:“怎在此处?” 便飘身上了院墙,举目一看,见范无救、谢必安几个正在操练兵马,她眉头更皱紧了。 忽闻一声低沉的虎啸,见一头大老虎从后院跳出来,一双吊睛直愣愣的盯着她,只把尼姑盯的火冒三丈。 “好一个畜牲!” 又见大丫头从里面出来,她一怔,转身飘下院墙不见了踪影。 大丫头本在后院教二丫、小丫识字,忽然一旁安静趴着的老虎咆哮着跳出去,她赶忙出来,也看见了远处墙头有个人影。 “光天化日,怎还有翻墙的?” 但见那人影转身溜走,大丫头心想可能是好奇的路人,就对老虎道:“不需如此大惊小怪。” 二六章 掳走 这一日天色阴沉,县令与辛县丞在衙门里说话。 县令道:“常县尉已去七日,也不知何时能归。他这离了高县,我一日比一日不心安。只盼他早些与刘御史大军同归,我才能松这口气。” 辛正也有此感,道:“是啊。他本事强,不贪权,是个好帮手。少了他,总觉缺了一块,不大安稳。” 又道:“不过县君也不必太过忧心。你我心向朝廷,依着而今局面,刘御史必不忽视。高县这里地势紧俏,若能驻军,于朝廷而言利大于弊。” 他两个这里说话,这些事,说来都是隐秘。县中除了他们仨,并未教小吏、小官知晓。 正这时候,有一个姓郑的录事,拿着一本册子来见县令。走到门外,听到这话,一时间忍不住心中一动。 他暗道:“我说这几日不见常昆那莽汉,原来给县令办事去了。听这意思,是去寻什么刘御史...” 又想到:“他两个口口声声心向朝廷,岂不知这里是魏博节度使辖制的地盘。” “县令扳倒李家,而李家在州中有人,还是节度使跟前的人。唯恐报复...要引朝廷兵马来驻。” “却是不可呀。” 郑录事这么想着:“李家曾有恩于我,这碗饭也是节度使赏赐,我不可不报。何况...大有前途啊。” 想到这里,郑录事当即转身,悄悄离开。 到下午时,天上黑云压城,下起瓢泼大雨。 郑录事找了个借口,说是乡下有个亲戚家中有事,请他去。于是向县中告假,回到家收拾细软,带了家眷几人,冒雨乘了马车出城。 雨实在太大,走不远,马车里汪洋大海,只好寻个避雨之处。 就在道旁不远,废弃有座寺庙。便把马车停下,一家子钻进寺庙里。见庙里已有避雨之人。 两个。 一个是个横眉冷目的尼姑,一个是个眼如秋水的少女。 郑录事忍不住多看了少女几眼,实在长得美丽,尤其那双眼睛引人沉醉。 毕竟郑录事已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很快回过神来,拱拱手:“外面雨大,叨扰叨扰。” 尼姑没说话,少女则道:“皆是避雨人。” 郑录事点点头,便跟少女面前的火堆借了火,也一旁点了篝火。虽说已是入夏,但一身湿透,万一生病总不好。 雨不见停,好半晌,是越下越大。 尼姑开口了:“这位先生看起来不是等闲人家,如此大雨,莫非有什么急事?” 郑录事当然不敢说自己是逃离高县,要去州中告密。 只说:“我乃县中录事,只因乡下老家有事,这才冒雨而行。” 秋水般的少女闻言,不禁道:“原来是郑录事。小女子鱼蕙兰,这番正要去县城寻一位大哥道别。” 又道:“不知郑录事可知常昆常县尉?小女子正要寻他呢。” 鱼蕙兰听他是县中的录事,才有此一言。道是与常昆同僚。 郑录事一听,这叫鱼蕙兰的美丽女子竟是去寻常昆,当下心头一跳,隐隐有些害怕。 那常昆毕竟不是等闲人物,那是千人敌、万人敌的强人。李家二百家丁,被他三拳两脚撂倒,是扳倒李家的决定性人物。 他这里背弃高县,若被常昆知道,怕是死的凄凉。 “常昆?” 尼姑说话了。 “我倒听过此人。听说极其凶暴,动辄灭人满门,不是个好东西。” 鱼蕙兰一听,立即争辩:“你这尼姑说的是什么话?我常大哥顶好人物,你休要诬陷他!” “嘿,”尼姑冷笑道:“动辄灭人满门,也是好人物?我看你这女子生的烟视媚行,跟他是一丘之貉,也不是好东西。” “你这尼姑也参禅修佛?不知道积点口德?”鱼蕙兰心头发怒:“我看你才不是好东西!” 尼姑大怒:“你敢污蔑佛门弟子?真是找死!今天非得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善恶!” 这一说话就动手,身子一窜,残影般到了鱼蕙兰面前,不及反应,便把鱼蕙兰打晕在地。 打了蕙兰,尼姑冷哼一声,转身走出佛寺,消失在雨幕中。 这一连串,电光火石,又如梦幻。等郑录事反应过来,尼姑已不见了踪影,止鱼蕙兰昏倒在地。 郑录事心里一下子活泛起来。 他不禁仔细打量鱼蕙兰的侧脸,越看心里越活泛,当即道:“我妻,速与我找一条绳子来!” 他妻子有点茫然:“要绳子作甚?” 郑录事便指了指鱼蕙兰。 他妻子顿时大怒:“我把你个没良心的,道旁一个烟尘女子,你竟要...” 郑录事怕了妻子,忙道:“休要胡说!” 他道:“我一家此行乃是逃命,亦是奔前程。你看这女子,生的如此娇俏美丽,若能带到州中,献给节度使,留下个印象,日后我家飞黄腾达,岂不妙哉?” 他倒并非没有染指鱼蕙兰的心思。只是一则有母老虎在畔,不敢。二则为前途计,若将这女子献给节度使,好处定是有的。 他妻子听了,这才消气,道:“那这一路,你休要多看她一眼。” 绳子没找到,便撕了一件衣服,当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将鱼蕙兰捆了结实。 有了这事,也不敢避雨了,把鱼蕙兰搬上马车,继续冒雨前行。 ... 却说常昆的老屋,此时两个道士。一个是张颐张道长,一个是灵虚道长。也不知这两位怎么凑到一起的。 两个在屋檐下,望着雨幕中黑压压的天色,灵虚道长不禁皱眉:“有些奇怪。今日雨水三点,已经过了头,怎么还在下?” 张颐也道:“的确有些奇怪。” 灵虚道长便掐指算来,这一算,算的脸色发紧。 他道:“不好,是有人兴风作浪!” “谁如此胆大,敢胡乱下雨?!” 张颐道:“且去瞧瞧。” 灵虚道长指头还在掐,却掐着一下子顿住:“我把他个不当人子的,竟掳了鱼蕙兰!” 他望着天,神色踌躇:“不妙,不妙。怎么事儿挤到一团来了?” 他对张颐道长道:“道友先行一步,我去常宅交代一声,请他们救一救蕙兰。稍后我立刻跟上道友。” 张颐点头:“善。” 二七章 追 灵虚道长杀入雨幕,法力排开雨水,不久到了常宅。 兵卒开门见是一道长,就要喝退:“兵家重地,闲人免进。” 灵虚道长拱了拱手:“贫道与常君乃是旧识,劳烦通报一声,就说灵虚子来访。” 兵卒一听与常昆旧识,道:“等着。” 灵虚道长按捺心绪,不久,大丫头冒雨穿过庭院出来,忙道:“这么大的雨,道长快请进屋!” 进了屋里,大丫头又叫二丫头奉茶。 灵虚道长连忙道:“不必,不必。我来这里,是有事相求。” 大丫头道:“我家夫君尝提起道长,小女子知道夫君与道长至交好友。他近日虽不在家,但小女子做的主,道长有什么事,只管提。” 灵虚道长道:“我有个徒弟,半个时辰前被人掳了去。我这里有极重要的事亟待处理,无法分身。请夫人帮个忙,派人救她回来。” 大丫头一听:“是鱼蕙兰姑娘么?” 她是知道鱼蕙兰的,也知道鱼蕙兰是灵虚道长的徒弟,常昆有提过。 “就是蕙兰。”灵虚道长道。 正这里说着,便闻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咆。却是老虎耳目聪敏,听到了灵虚道长与大丫头的交谈,知道鱼蕙兰被人掳走。老虎惊怒,咆哮一声杀入雨幕,几个窜跃不见了踪影。 大丫头和灵虚道长忙赶到屋外,老虎已是不见。 大丫头未免心忧,灵虚道长则松了口气:“我倒忘了还有这山君。不过老虎毕竟非人,未必周全,还是要劳烦夫人遣人去追一追。” 大丫头点头:“道长放心,小女子这就去办。” 灵虚道长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拱拱手:“如此,贫道告辞。” 便走了。 大丫头忙把范、谢、刘、祁四人请来。 道:“我家夫君至交好友灵虚道长的徒弟鱼蕙兰被人掳走,灵虚道长因有要事无法分身,来请帮忙。几位兄长看如何是好?” 祁六子一听,道:“鱼蕙兰被人掳走?” 他是知道鱼蕙兰的,常昆从鱼蕙兰手中要走老虎,是有些情分的。 当即道:“谁人掳走了她?真是胆大包天!” “是县里一个录事。”这时候,灵虚道长又返回来,道:“我忘了告知凶手是谁,半道上想起,又连忙回来。方向是去州里。” 他之前掐算,算到是县里的一个录事掳走了鱼蕙兰奔州里去。刚刚急切间,忘了跟大丫头说,走不远又连忙回来。 这里说完,又急匆匆的走了。 “县里的录事?去州里?” 刘敢道:“县里就两个录事,不知是哪个?” 便起身:“既是与县尉有关,此事不得不捉紧。六子既熟知这位鱼蕙兰姑娘,那就由六子带人去追。我立刻去县里问一问,到底哪位录事不在县中。范、谢两位兄弟便留着守家。” 范无救、谢必安听了,觉得合理,就道:“合该如此。” 大丫头见已有决断,忙起身行礼:“劳烦几位哥哥了。” 几人都道:“不敢,不敢!分内之事。” 当即分头行动,刘敢即刻奔县衙去,祁六子则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卒,批了蓑衣、戴上斗笠,拿了兵器,顶着大雨出城向州里方向去追。 刘敢一身水淋淋到了县衙,一问,知道那录事是郑录事。他告假的事记录在案,就是今天。 辛正也在县衙,得知此事,不禁心生疑虑。 他道:“这郑录事平素也还老实,怎敢掳人姑娘?” 又看了告假记录,更是怀疑:“郑录事住在县城,而他籍贯在州里,高县乡下哪儿来的亲戚?还冒雨告假疾奔?” 当即有了决断,对刘敢道:“你速带人去郑录事家中,将他家眷先拘押起来。” 刘敢抱拳:“喏!” 当即带了人,去郑录事家中,却发现他家里除了几个下人仆从,家眷一个也无。逮着仆人一问,得知郑录事午前急匆匆收拾细软带着家眷走了。 刘敢也觉得这事不寻常,一边叫人把些仆人看押起来,一边又回奔县衙,把事儿告诉了辛正。 辛正心下更生疑虑。 “收拾细软全家冒雨而走,这绝非寻常。” 便叫来县中其他的小吏,问道:“郑录事这几天可有不寻常的表现?” 小吏们摇头,皆言郑录事并无非同寻常表现。 倒是另一位录事想了想,道:“上午有一份县中税务统计的册子,郑录事送去给县君过目。他回到录事房的时候,神色似乎有异,接着便告假了。” 辛正一听,顿时上心,道:“上午?具体何时?” “巳时中吧。”另一位录事想了想,道。 辛正心头一动,巳时中?那会儿他正与县君在一起。而郑录事并未送什么册子来呀! 就仔细回忆,想到上午与县君言谈内容,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不好,恐是此人送册子时碰巧听了我与县君交谈,于是出奔,去往州里...这是要去州里告密呀!” 这里常昆已去数日,只等刘昌裔率军来驻。这事一旦被州里知晓,必定立刻反应。说不定转身就派一支军队来,让县里的一切计划付诸流水! 他心下一沉,道:“速速派人把郑录事给我追回来!” 刘敢道:“祁六已带人追去了。” 辛正道:“祁六已追去?” “是。”刘敢道:“我从军营来县衙时,他便已出发。” “好。”辛正心下稍定。但想到这事的严峻,觉得仍不保险。未必能把郑录事追回来。 他想了想,道:“这样,刘敢,你速去叫范无救、谢必安两位到县君府上,我这里先去。” 刘敢领命,转身又冲入雨幕。 辛正也不敢怠慢,直往县君府上去。 到了县君府上,把事情一说,县君也知事情严重。 道:“没曾想县里的录事竟要告密。得亏此前你我还以为隐秘,竟因几句言谈而泄露。” 辛正道:“县君,今日大雨瓢泼,十丈内看不清人影。祁六带人去追,未必追的回来。须得做两手准备啊!” 县君深以为然:“立刻派人去濮州,催促刘御史大军速来!” 他两个有了决断,不多时,刘敢、范无救、谢必安三人水淋淋到了府上。 县君正好写完书信,当即道:“我需要人将这封书信送到濮州去。” 二八章 兴风作浪 范无救当即站出来,抱拳道:“县君,范某本是小民,一朝为官,却寸功未立。就让我去吧。” 谢必安也道:“我去。” 刘敢略有踌躇,见两人已站出来,便没有再说话。 县君看看范无救,又看看谢必安,欣慰道:“患难见忠臣,两位的心意本县已知。此去濮州路途遥远,又大雨倾盆,而事关重大,的确要你们这样有能力的人担当。” 就道:“一人去并无保险,便教两人同去。” 范无救、谢必安齐齐顿首:“喏!” 当下盖了大印,将书信封好交给两位,县君再作叮嘱:“此信务必要交到常县尉手中,切记,切记。” 范无救当即拿了书信,用油纸包好置于怀中,穿了蓑衣戴上斗笠,与谢必安出了县君府邸,雨中出城,沿着已如小溪般的官道淌水直走。 ... 却说老虎在大雨中出城,冒雨急奔,到那废弃寺庙附近,嗅到了鱼蕙兰的气味。 它自小由鱼蕙兰养大,要说熟悉,鱼蕙兰在它心目中第一。 它在寺庙里转了一圈,便即循着气味追踪出去。 郑录事绑了鱼蕙兰,不敢稍有停留。但大雨倾盆,鞭子甩的再响,马却不愿走,磨磨蹭蹭里,半个多时辰才走出几里路。 眼看官道都要被水淹没,而悍妻也不愿顶着大雨继续。实在是几个孩子已被雨淋得蔫蔫的了。 “先找个高点的地方避雨吧。” 捱不过悍妻,郑录事只能下此决定。 当即脱离官道,沿着山坡走,在一片青草坡后找到个山洞。 郑录事气喘吁吁的丢下鱼蕙兰,一家暂时在山洞里安顿下来。 老虎循着气味一路追踪,见到被遗弃在路边的马车,马车中有鱼蕙兰十分新鲜的气味。它张望片刻,摸准气味离去的方向再追,眼看就要追到那片草坡。 忽然老虎看到那草坡上,隐隐约约矗立着一个人影。 它感受到了威胁,虎躯一顿,吊眼凶光直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畜牲鼻子比狗还灵,险些教我失算。”清厉的声音中,山坡上走下一个尼姑。 猫科动物的本能让大虎在面临敌人时显得异常谨慎,它盯着尼姑,庞大的身躯在雨幕中来回徘徊,一如当初面对常昆时一样,并未急着进攻。 尼姑察觉到老虎非同等闲,不是一般的精怪。她早前见过老虎一面,是好几天的事了。那回翻墙上,就是这老虎发现了她。 当时——甚至直到刚刚,她都没把老虎放在眼里。左右一个畜牲,大是大了点,又有什么妨害呢? 此时面对面,才知此虎凶威。若不小心应对,阴沟里翻船也未必。 如此对峙,竟一去十多分钟。老虎显得焦躁起来。 它是来救鱼蕙兰的,不是来跟人打架的。鱼蕙兰的气味就在这片草坡后面,若非尼姑挡着,它早救了蕙兰。 作为一只老虎,若是狩猎,它能在一个地方趴一天不动。但现在不是狩猎。 尼姑其实也不平静。她错估了老虎的厉害,此时对峙,相当于被老虎拖住——她并非闲人。 忽然一阵狂风吹起,雨幕倾斜,水雾蓬勃。 老虎霎那动了! 只一扑,虎威凛凛,借着狂风卷来霎那时尼姑闭眼的一瞬间,扑到了尼姑面前。脸盆大的爪子照着尼姑面门一扇,锋利的爪弹出来,若这下扇实在,得把尼姑脑袋划拉掉不可。 老虎动的一瞬间,尼姑也动了。她袖子里陡然飞出一点锋芒,雨幕中金光大作,一霎那照的睁不开眼。 瞬即,惊天的虎咆和人类的闷哼同时响起。 ... 张颐道长早出了县城,一路破开雨幕,循着某种不寻常的味道,一路来到一条大河边。 高县两面是山,一面是河。这河是条大河,向南数十里直入黄河。是周围大大小小的河网的归处。 算是一片小水系的主流。 此时河水滔天,竟掀起近两三丈高的惊涛骇浪。浑浊的水翻滚呼啸,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推波助澜,使得浊浪越来越凶猛。 张颐道长神色大动。 他忙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牌,牌子上布满了扭曲的纹,这是一块玉符。 龙虎山乃正一魁首,所谓三山符箓正一派,这一系真修除了擅长雷罚,还擅长符箓之道。 他弹指一点清光落在玉符上,玉符飞起,滴溜溜一转,向河面洒下一道辉光。 喝道:“是哪位龙君在此兴风作浪?!龙虎山张颐请龙君现身一见!” 便闻河中传来一声沉闷如牛的吼声,声音威势凛凛,穿破滔天浊浪,慑人心扉。 张颐道长满以为河中的龙君会出来与他搭话,却不料一声吼叫过后,龙君没出来,滚滚浊浪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凶威掀起数十丈高的浪头,朝着他打落下来。 张颐道长吃了一惊,忙把玉符一点,垂下道道清光护住周身。接着飞身而起,连连退避。 道长避开浪头,眼见浊浪越过河岸,滚滚洪水向大地蔓延,不禁怒极,喝道:“兀那孽龙!你违背天意,擅下暴雨,更发洪水,贫道必焚香告祖师,早晚教你斩龙台上走一遭!” 此言一出,愤怒的龙吟震天响起,甚至盖过了浪涛洪水的声音。 “小道士胡言乱语,敢污蔑本君!今日饶你不得!” 浪涛中,巨大的黑影闪现,首尾不能相见。 龙威滔天,一条巨大的泛着黑色光芒、鳞片密布的尾巴从浪涛中探出,仿如梁柱倒塌,轰隆照着张颐砸落。 张颐道长心知不是龙君的对手,他面色冷肃,脚下生风,倏忽已退开百丈:“孽龙,来日你必死无疑!” 转身便走。 身后,滔天浊浪里,一只巨大的扁平蛇头伸出来,蛇头上一只螺纹度角指天。 森冷的目光盯着张颐道长雨幕中远去的背影,踌躇着似乎想要追上去,却终又退回了水里。 又一声牛吼般的叫声,低沉的声音隐隐约约:“该死...怎么会有个道士...这下可要闯祸了!” “只盼...不要让本君失望,否则...” 二九章 道明和尚 张颐道长因着龙君威势,知道不是对手。心中虽愤怒,却也只能暂时退避。心想等灵虚道长来了,合二人之力,定要与那孽龙斗一斗。 “还道是五百年前么,天规完善之下,还敢违背天意胡乱下雨,更掀起洪水祸害一方。此间定要将之拿住,送上斩龙台剐了不可!” 道长虽虚怀若谷,但此时却心中发狠。 “只叹时日太短,我尚未炼化阳平治都功印,否则定要一印把那孽龙打死!” 他这里等灵虚道长,但只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眼看洪水漫过来,一旦冲入高县境内,祸害就大了。 于是忙开山造渠,引流归宗,将刚刚孽龙掀过来的大水重新引入河中,不使往高县境内弥漫。 毕竟是法力在身的真修,很快将洪水平息,却仍未见灵虚道长前来。 张颐道长想了想,当即去寻灵虚道长。 他这里返回去寻灵虚道长,半道上却听到阵阵虎啸惊天。不免心下一动,暗道这虎啸有些耳熟! 于是循着虎啸声转进,正见一个尼姑飞剑跳丸,将一头巨虎斩在山坡草地上! 不正是常昆家的那只虎么? 张颐道长眼睛一蹬,喝道:“那尼姑,好胆!” 尼姑飞剑跳丸从虎口入,从脑顶出,刚杀了这老虎,身心俱疲,闻得此言大惊。扭头一看,见张颐道长,二话没说,纵身就走。 张颐道长急忙赶到近前,那尼姑已合着飞剑跳丸远去,雨幕中看不见了影子,已是追之不及。 张颐道长跺脚,闷哼一声:“可恨!” 但见那老虎,已是出气多来进气少,快要不行了。 只一双眼睛,祈求的看着张颐道长,张颐道长蹲下来,对着它眼睛,很快明白了它的意思:“山坡后,我知道了。” 老虎眼中光芒散尽,再无生息。 张颐道长暗叹一声,摸过去,给它闭了眼。 “你虽只是一个老虎,却有了德行,世人千千万,又有几个比得上你呢?可惜,可叹啊。” 叹过之后,张颐转到山坡后,看见山洞。走过去,探头一看,山洞里郑录事一家瑟瑟发抖不能自已,是早被虎啸所慑,屁滚尿流。 张颐道长本要立刻进去,把那被捆着的女子带走,忽的顿足,想了想,转身又回到山坡前。 他对着虎尸道:“我也知你事,鱼蕙兰就在山洞里,你为救她而丧命,我便成全了你罢。” 便剥下虎皮,先埋了虎尸。再把虎皮往身上一批,滚地化作一头老虎。咆哮间纵过山坡,钻进山洞,一口把郑录事咬死,随后叼起鱼蕙兰穿入了雨幕之中。 ... 灵虚道长出了城,循着张颐道长的方向去追他。行不远,在那处废弃寺庙外,看到一个和尚。 和尚极是枯瘦,浑身水淋淋,脸色苍白。但神情却极泰然。 他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道明,久侯道友多时,敢请道友一叙。” 灵虚道长脚步一顿:“和尚,今日贫道有事,来日再与你论道。” 和尚当即纵身过来,拦在路中:“可不成。今日贫僧非要与道友论一论不可。” 灵虚道长眼睛微微一眯:“你这拦的我可真是时候啊。” 和尚垂着眼皮,合十道:“此乃天意也。” “天意?”灵虚道长欺近:“贫道要事在身,速速与我让开!” 和尚从袖子里滑出一颗明光耀耀的宝珠托在掌心,看着灵虚道长不说话。 “如意珠?” 灵虚道长神色一动:“你叫道明?跟金乔觉是什么关系?” 和尚道:“阿弥陀佛,金地藏乃贫僧之师。” 灵虚道长吐出口气:“好得很,你要论道是么?” 道明和尚道:“贫僧并不愿与道友动手,料来道友亦然。只这里论道半日,过后贫僧转身就走,何如?” 灵虚道长嘿嘿一笑:“也罢,便要看你能否与我论的半日的道。” “请。” “请。” 两人便在废弃寺庙中相对端坐,你一言我一语,你说你的地藏菩萨,我说我的庄子亚圣,你说你的佛,我谈我的道,互不相让。 论道不久,有人从寺庙外的官道经过,灵虚道长神情微微一动。 不久又有人从外面经过,灵虚道长欲要起身,道明和尚当即抛出如意珠,灵虚道长忙从怀里摸出一尊石圭,与之相抗。 而外面脚步远去,迅速淹没在雨声中。 灵虚道长叹了口气:“和尚啊和尚,我算是知道你意欲何为了。却须得承担后果,不知你受不受得起。” 道明和尚道:“我佛在上,此乃天意。” 灵虚道长摇摇头,再不说话。 寺庙寂寂,只石圭与宝珠交相辉映。 却说祁六子带人一路急追,追到一座桥边。他这一路上,没见着什么,那原本遗弃在路边的马车早不见了踪影。 到桥边时候,见桥下河水暴涨,已将淹没桥洞而升上桥面,他不禁道:“这雨继续这么下下去,怕是要遭大水呀。” 话音未落,一道明光忽然侧里飞来。祁六子几人如遭雷击,一个个被明光扑倒在桥面上,各自动弹不得。 不多时,范无救、谢必安两个人怀揣县令的手书也到了这里。一看祁六子几人已被淋得昏迷过去,身体冰冷,眼看奄奄一息。 “不好!” 范无救道:“快要没命了!” 谢必安道:“怎么办?” 两个举目四顾,入目只茫茫雨幕。 “先把人搬到旁边避雨。”范无救见旁边不远有一座木棚,虽然也是破破烂烂,但比顶着大雨瓜瓜的淋要好。 于是两人动手,忙把祁六子几个搬进去,稍稍遮蔽了风雨。 范无救又道:“老八,你速回县城叫人。我这里看着他们,等你回来。” 谢必安知人命关天,虽然这里身怀重任,却也顾不得许多,忙转身回奔。 道:“七哥等我,我很快回来。” 范无救点点头,把自己挡在木棚的门边,用身体为里面祁六子几人遮蔽风雨,一边望着谢必安冲进雨幕消失。 谢必安一路狂奔,越跑脚步越沉重,他先觉身子发热,浑身力气渐消,脸门开始发烫。他知道自己这是生病了! 但想到祁六子他们还等着救命,谢必安咬牙坚持。 三十章 刘昌裔 谢必安跑回县城,最终扑倒在常宅门外。兵卒发现了他,忙他把抬进屋里,却已是昏迷过去。 兵卒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谢必安淋了雨,生了病。就给找了医者。医者也道是淋雨生病,并无大碍云云。 竟无人通知刘敢,也不曾教县令、县丞知晓。连近在咫尺的大丫头也不知。 只把个范无救落在雨中等待。 ... 常昆一路不急不缓,翻山越岭渡过大河,用一天半赶到濮州。 寻常人脚程再快也要走三天。他慢慢走止一天半。 到了濮州,稍一打听,便知道刘昌裔驻军何处。 刘昌裔的军营就在濮州城南,军兵一万,营帐数百顶,规模不小。 常昆到了营外,径自入辕门,早被兵卒拦下:“军营重地,闲人免进!” 常昆抱拳道:“我乃高县县尉,此奉县君之命,来见刘昌裔刘御史,有大事相告。劳烦通报一声。” 兵卒道:“谁知你是什么县尉?滚滚滚,刘将军不会见你。” 常昆皱眉:“你若不通报,耽搁了大事,担待不起。” 兵卒可不管这个,只是驱赶,还要动刀子。 常昆心想此来关乎高县安危,不能鲁莽,只好压下一口气,转身离开。琢磨着等入夜了,摸进去见一见刘昌裔。 等到入夜,常昆果然再来军营。一阵风卷过,人在半空,仔细一打量,找准中军大帐落了下去。 此时中军大帐之中灯火通明。刘昌裔正在处理公务。 常昆落在帐外,探手敲晕了看门的兵丁,掀开帐门大步走进去。 刘昌裔听的帐门掀开,没有抬头,只道:“有什么事?” 常昆便道:“足下就是刘昌裔刘御史?” 刘昌裔抬起头,文质彬彬模样,一看进来个陌生的大汉,不免吃惊,道:“你是何人?安敢擅闯军营?” 常昆抱了抱拳:“我是常昆,高县县尉。” 刘昌裔神色一动:“高县?” 便道:“莫非来取我性命?” 实因高县乃魏博节度辖制。而今刘昌裔正与魏博节度使的兵马遥遥对峙,此时魏博节度使下辖某县的县尉突然出现在他的营帐中,正常状况下,最大的可能是来刺杀他的。 常昆闻言笑道:“非也。” 便自怀中摸出县君书信,托掌飘到刘昌裔案桌上:“刘御史一看便知。” 刘昌裔听说不是来杀他的,暗暗松了口气。 他虽有胆气,却也同样怕死。他这里死了,麾下的军队立刻就要完蛋。朝廷对节度使联军好不容易形成的优势损失殆尽,他死不起。 看着面前书信,封面甚至盖了县令的大印,刘昌裔不禁心里一动,想到了某种可能。 拆开书信,一目十行看罢,刘昌裔长长的吐出口气,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是我误会了县尉!” 刘昌裔合上书信,起身忙走过来,深深作揖:“患难见忠臣,高县上下心向朝廷的拳拳之意,我已知之。之前怀疑,实在不该,请受我一拜。” 常昆笑道:“大可不必。刘御史当知县君与县丞的决定冒着怎样的风险。只请刘御史尽快移师高县镇之,方可安忠臣之心。” 刘昌裔深以为然:“县尉言之有理。” 就请常昆入座,道:“高县地势优越。我夺濮州后,就想过渡河驻兵高县。可害怕高县心向魏博。我兵少,经不起折腾,万一移师高县之后,不得高县人心,遭到反抗。一旦田悦大军再返濮州,我便入两难之境。” 又道:“而今既知高县上下心向朝廷,我自要移师镇之。” “不过,”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上万大军要拔营移师,不只是一句话两句话的功夫。眼下田悦麾下聂锋驻兵济州与我对峙,一旦我兵马动静,他必有所反应。须得先做一些布置,瞒过田悦三五日方可。” 常昆了然:“刘御史所言甚是。” 一支军队的动向,当然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战争期间,敌人时时刻刻盯着。稍稍有动静,就会引起敌人的反应。 行动太过仓促,可能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好处没吃到,反而落的大败。 于是常昆起身:“既如此,我过两日再来。只请刘御史速作决断。高县并非密不透风,万一此事被田悦知晓,后果难料。” 刘昌裔见状忙道:“县尉不如留在军中?” 常昆摇了摇头:“不必。过两日我再来。” 于是转身出了营帐,清风一卷没了踪影。刘昌裔追出来,四面不见人影,止有看门的兵卒昏倒在帐门两侧。 他暗暗吃惊:“这县尉怕是个奇人...我竟还怀疑是田悦使计诈我,看来多半不是。这等奇人若要杀我,只吃饭喝水一般简单。杀我就可瓦解我这支军队,还要什么计谋?” 不过他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虽然已解了怀疑,仍然不会操切。 第二天,刘昌裔将军中将领、参军皆叫来,道:“我意移师大河对岸的高县,在河北打下钉子,诸位以为如何?” 一位参军闻言,忍不住道:“河北乃安史军阀遗地,离朝廷多年。我军兵少,若移师河北,怕有大祸。” 一位位军官、参军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争辩起来。 有人觉得可行,一旦打入河北,威胁腹心,必教田悦等节度使心慌意乱,可取得战略上的胜利。 有人觉得不可行,河北是军阀的地盘,军阀已经营二三十年,不说根深蒂固,也早背离朝廷。 到了河北,得不到支持,败大过胜。 刘昌裔只是听着看着,没有发表意见。等他们说完,将一些人打发走,留下一些人,这才出示常昆送来的高县县令的信。 “都传看传看。”刘昌裔道:“高县送来此信,表明心向朝廷的决心,我认为移师高县是可行的。” 心腹参军看完信件,说出疑惑:“不知明府何处得的信件?谁人送来的?” 刘昌裔道:“高县的县尉亲自将信送到我手里,时间是昨天晚上。” 心腹参军一听,道:“昨天晚上?” 刘昌裔笑道:“他自入我营帐,打晕了看守营帐的亲军,如入无人之境。” 三一章 胜瑜 刘昌裔悠悠道:“我先时怀疑,此为田悦或聂锋使计诈我。我驻兵濮州,与晋昌郡王互为犄角,将田悦叛军围堵在济州,使其进退不得。由是以此施计,将我诈走,坏我犄角之势。” “然则转念一想,这高县县尉如此了得,视我万军如无物,来去自由。这等人物何必诈我?直把我斩杀在营帐之中,我兵势立刻瓦解。” “由是我信他九分。确定高县心向朝廷。” “这样一来我若移师北进,渡河屯兵高县,虽失了济州之围,却可进一步威胁到田悦腹心。他必军心大乱。” “只须得与晋昌郡王配合紧恰,便可予其致命一击。” 诸心腹闻言,方知缘故。 便有建议:“行军不可不谨慎。明府可先遣一队人马,确切高县无诈。再留一些兵马作掩护,以瞒过聂锋耳目。主力便可从容渡河北进。” “同时联络晋昌郡王,请郡王策应。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刘昌裔听罢,深以为然。 道:“我正是这么想的。” 当下有了决断,立即派人将所决断、消息并高县县令书信送去晋昌郡王曲环处。 常昆就在刘昌裔大营不远处的山中,此时一大早,在溪中洗漱一番,走了一趟拳脚,逮了个鹿儿,洗剥干净烤了吃。 这一天常昆无事,不提。 左右时间并不紧迫,他来时用了一天半,到现在才第三天。常昆知道刘昌裔要做决断,要拔营移师,需要做许多工作,一时半会不能,唯有耐心等待。 第二天一如既往。 常昆也没别处可去,不远处的濮州城因着战争波及,显得冷冷清清,也没什么好看的。 止练练拳,走两路马槊杀法,便或在溪边纳凉。 直到晚上。 夜幕落下,常昆再入刘营。 照常一阵风落下,敲晕看守帐门的兵卒,掀开帐门大步走进。 刘昌裔久候多时。 “常县尉果然守时,请坐。” 常昆前天晚上说了过两天来,便果然过两天来。还是晚上,还是那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丝毫差池。 常昆抱了抱拳:“说什么时候便什么时候。” 入座。 道:“不知刘御史可有决断?” 刘昌裔点头:“已有决断。” 常昆道:“何时拔营?” “不急。”刘昌裔摆了摆手:“我须得做好提备,更须向晋昌郡王请示,得了命令,方可拔营移师。” 常昆道:“几日?” 刘昌裔道:“从今日算起,四五日之内。” 常昆琢磨一下,觉得还行。点头道:“不慢。” 刘昌裔笑道:“兵贵神速。若非为万全计,我恨不得立刻拔营。” 常昆道:“那我便等四五日。” 言罢起身,抱拳要走。 刘昌裔道:“何不留在军中?” 常昆顿足,想了想:“也好。” 便留在军中。 如此,常昆又等了三日,距离离开高县已是第七日。刘昌裔已决定今日先遣兵马一支,随常昆渡河高县。 早上,常昆在军营里溜达,只等先遣拔营。 正这个时候,远远有兵卒带着一个和尚向刘昌裔中军大帐而去。 常昆见了立时皱眉。 他极不待见和尚。 心想:“军营重地,怎来了个和尚?” 便举步往刘昌裔大帐而去。 到了帐外,正闻内中交谈。 “...刘御史只要三日内不动一兵一卒,我佛门欠御史一个人情...” 听到这句,常昆立时恼了。我这里急着要兵,你却教不动一兵一卒,这是要跟我作对呀! 常昆本就不待见和尚,此时又听他妨害,怎能教他如意? 当即拨开阻拦的兵丁,掀开帐门走进去。 他那已重返两米的魁梧躯体甫一进入营帐,枯瘦的老和尚的目光便迎面射来。 常昆微眯着眼睛,狠狠回怼过去,老僧闷哼,眼睛猛的一闭,眼角流出两滴血来。 刘昌裔一看,忙道:“常县尉可是有事?” 常昆直言:“刘御史,这老和尚是什么人?他有什么意图?” 刘昌裔一怔,不知常昆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他还未答允和尚的话呢。 那老和尚压下一口凉气,慢慢睁开眼,眼球发红。他拭过眼角血珠,合十道:“贫僧胜瑜,施主何人,莫非与我有冤仇,见面便下狠手?” 冤仇?冤仇大了去了! 常昆面无表情:“无他,只不待见和尚耳。” 胜瑜和尚一怔,噎了一下。 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便道:“施主便不待见和尚,也未必见面就下此辣手。” 常昆笑了一声:“我懒得与你理论。刚刚我听到你要求刘御史三日内不动兵,可知我高县亟待朝廷兵马?说吧,你是什么心眼,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话到这里,常昆脸上已是杀机毕露。 抛开高县所求,单只看着这和尚,常昆更仿佛当日面对摄摩腾、竺法兰、长毛秃贼一般。憋在心中的杀意,便按捺不住,直愣愣要冒出来把这营帐点燃。 刘昌裔一看,这怎么了?怎么几句话之间就要打要杀? 忙道:“常县尉,这是怎么回事?先冷静一下,坐下说话。” 常昆摆了摆手:“这是我常昆与和尚的事。刘御史看着便罢,休要多言。” 刘昌裔立即说不出话来。 他早知常昆是个奇人,虽为县尉,官爵远在他之下,但言语之间,一开始便无敬畏之意。不过这几天相处起来并不困难。 但此时才知常昆脾性,真个暴烈直接,丝毫不给他颜面。 胜瑜和尚已觉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仿佛有一把森冷的刀在身上一遍遍刮过,心中已见胆寒。 这魁梧壮汉,是起了必杀之心。 他强自按捺着心惊肉跳,道:“施主或是错怪贫僧了。贫僧只是算到三日内北边暴雨绵绵,不是行军的日子,才来劝刘御史按兵。” 常昆听罢冷笑连连:“和尚可真个好心。” 刘御史一旁道:“常县尉,胜瑜大师确是好心...” 常昆摆了摆手:“我可不信。这和尚身具法力,虽然浅薄,可不是什么世俗之辈。他在庙里勤修都来不及,吃饱了撑的来提醒?还说什么佛门欠你人情?若欠人情,便是有所求,黄鼠狼给鸡拜年。和尚,你鬼心眼休想瞒过我。” 这和尚鬼鬼祟祟,心眼坏得很,常昆哪里信他? 说完这话,簸箕般的手掌一伸,便照和尚脑门抓去。那五指如铁钩,神罡吞吐,这一抓若是抓实了,立刻就要把和尚脑袋爆掉。 和尚失色,身子贴地急闪,却常昆的手如天幕,无论他怎么闪,都要落入掌中。 三二章 毗沙门王太子 就这时候,胜瑜和尚背后的阴影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孩。这小孩身大不过三尺,扎着总角,穿了红肚兜,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却一跳出来,抓起胜瑜和尚扔开,摇身一晃变出一尊三头八臂的丈高外相,前面四只手一推,间不容发之际,将常昆大手撑住,喝道:“哪里来的鸟人,敢伤我佛门弟子?!” 常昆略惊一瞬,回神嘿然:“咦,竟跳出个小怪物!你常大爷不但要伤你佛门弟子,还要杀你佛门弟子!” 说话间大手五指一合,猛地逮住这小怪物一只胳膊往怀里一扯,另一只手攥紧拳头迎面轰出。 便如一颗烈性炸弹爆开,营帐瞬即飞灰。得亏常昆分心保了刘御史一保,否则刘昌裔必定归西。 两道人影烟尘中冲天而起,霎那便在半空战成一团。 拳脚交击,爆出连串雷鸣般的闷响,神罡浩荡,击碎耀耀恢弘金光。只把天上的云层搅的粉碎。 刘昌裔爬起来,只瞠目结舌,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哪里想到会有这等事? 这分明已经神仙,如此伟力,简直惊天动地。 那胜瑜老和尚也没死,八臂小怪物也护了他一护。不过比起刘昌裔完好无损,这胜瑜和尚是满脸鲜血,隐隐有五个指印嵌在脸门上。 常昆一抓虽然没有抓实,但拳意却擦了胜瑜一下,若非那小怪物跳出来及时,胜瑜和尚活不了。 “大师...这...” 刘昌裔颤颤巍巍,指着天上正在交战的两个,喉头发干。 胜瑜和尚勉强爬起来,端坐着合十,脸上神色虔诚:“阿弥陀佛,杀星凶狠如斯!我佛保佑,尊神毗沙门王太子、三面八臂大力鬼王、护法药叉神保佑。” 原来这小怪物乃是毗沙门王太子,佛门的护法神将,唤作三面八臂大力鬼王的药叉神! 这尊护法神司职保护沙门弟子佛陀信徒,传说一旦佛门弟子遇到危险,他就跳出来保护。 此时天上,常昆正压着这尊佛门护法神暴打。 常昆如今修为境界,与前时已相差仿佛。尤以起步便是九转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戮魔神罡积累更厚,杀气更盛,要说杀伐之力,比前时更凌厉三分。 白虎戮魔神罡凶狠霸道之极,一拳一脚,坏人法体,灭人生机。这佛门护法神将虽然厉害,但也吃不住劲,只这片刻功夫便法身处处破败,生机飘零,已落在下风。 “好鸟人,好鸟人!” 毗沙门王的太子大叫连连:“本太子今日绝不与你甘休!” 也是个悍勇的。 他摇身一闪,勉强避过常昆拳脚,却伸手一擎,抓出一条金灿灿的三叉戟。二话不说,抖手一戟刺破虚空,找准常昆要害便扎。 常昆嘿笑,套着手腕上的护腕一变,捏在手中便是一条昆吾大槊。槊杆子一抖,将这一戟崩开,挽了个寒光闪闪的花儿,神罡吞吐间,毒龙般扎向毗沙门王太子的心口。 那太子招架几合,仍抵挡不住。常昆拿了昆吾槊,杀气更甚,比拳脚还厉害几倍。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互击千百击。 道道金风四面八方,如海啸般铺开,将天空染的一片绚烂。 下面的军营乱成一团,刘昌裔忙下令军兵撤离军营,不敢在这两位眼皮子底下稍作停留。 毗沙门王太子招架不住,一晃退开,八条手臂拿捏,竟各自捏起一条三叉戟,这下如同个刺猬,又合身上来与常昆战在一处。 常昆哂笑不已。 区区八臂,算个甚?当初那千手佛陀的金身,若非仗着生机不绝捶打不坏,千手仍拼不过常昆。八臂?不值一提! 果然,那太子又与常昆战了几合,交杀千击万击,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常昆一条大槊杀的手忙脚乱,八条手臂自个儿拧成了麻花。 常昆大笑一声:“受死!” 毗沙门王太子到此胆寒,倒拖三叉戟败走。 常昆虎啸惊天,急忙追去,口里喊道:“刘御史早挥兵北进。待我杀了这毛神,在高县等你!” 又大喊:“毛神休走!” 霎那不见了踪影。 徒留下刘昌裔一干人等,仿佛化石,怔怔难言。 常昆这里缀着毗沙门王太子急追,一路追到黄河上。眼看就要追近,忽然黄河的河面,一道黑光射出,直奔常昆下三路而来。 常昆一惊,忙避过,俯首一看,见滚滚河水之中,隐隐有庞然大物蜿蜒盘桓,阵阵难言的威势冲天而起,竟引动天象,招来层层乌云。 那黑光没击中常昆,当空一转,滴溜溜显出一颗毫光四射的宝珠。只一停顿,又照着常昆面门打来。 常昆冷笑一声,戳槊一刺,将宝珠刺个正着。噼啪打落河中。 “哪里来剪径的毛贼?敢耽搁我大事!” 沉闷的牛吼应之响起,一只硕大的生着独角的蟒头探出水面:“你便是常昆?” 常昆心下一奇:“你是哪里来的畜牲,竟知大爷我的名讳?” “大胆!”独角大蟒冲出水面,百丈之巨的身躯凭空蜿蜒,怒道:“吾乃泾河龙王,你敢辱我,端是找死!” 原来这独角大蟒乃是泾河龙王。前日他与长子离了水府,到大河下游办事。而今他长子办事去了,他在这里等候。 本在河中睡得香,被常昆与毗沙门王太子交战惊动。他与毗沙门王有些渊源,见常昆追打,便出手相助。 这一出手,竟认出了常昆——他曾见过常昆画像,此间还有些恩仇。于是才跳出来喝问。 “泾河龙王?”常昆眼睛一瞪:“你区区一条蟒蛇,也敢称龙王?速速与我避开,否则今日扒皮叉骨,炖了你这畜牲!” 泾河龙王大怒,蟒身一卷,掀起滚滚狂涛,瞬即扑向常昆。 “常昆,你坏了我儿姻缘,还如此辱骂于我,今日如何与你干休?!” 常昆一听,哪管坏他什么姻缘?反手就打。 那毗沙门王太子见状,也不跑了,竟返身回来,与自称泾河龙王的独角大蟒合力,要双战常昆。 大战瞬间爆发。 三三章 温元帅 常昆一条马槊神罡耀耀,招数天马行空,更兼迅捷如电,拳意精神浩浩荡荡,杀机如寒霜覆空。 辗转腾挪之间,以微小之身,持一条大槊洞穿虚空,将一蟒一神圈在其中,一交手以一敌二,压着两个暴打。 那大蟒刚一扑上来,便被常昆一脚揣中独角,揣的脑袋仰起。常昆顺手一槊挑在它下颌,生生挖出一块血肉。伤口处更有神罡侵蚀,令生机灭绝,血肉迅速腐败。 独角大蟒惨叫一声,迅即缩成一团。 实在不是个好对手,比起毗沙门王太子,这独角大蟒不知差了几倍。除了躯体长大,能引动天象,其余不值一提。 这边毗沙门王太子八臂八条三叉戟,四面八方刺来,常昆马槊一圈,如轮周身,格住三叉戟,反手电掣一扎,扎中毗沙门王太子胸口,扎的金辉破败,火光四溅。 独角大蟒稍稍缓过气,张口喷出宝珠,再来偷袭。常昆看也不看,槊尾子一点,将其击退开去。 这三个打起来,打的黄河震动,河道摇摇晃晃,交手的余波劈开河水,显出河底泥沙,将河底撕开一道道深深的裂痕。 雷鸣电闪,乌云密布,天象为之变化。 只看到人影、金光、大蟒蛇在雷云中碰撞,呼喝与惨叫交织,爆鸣与火光四溅。 惨叫声里,一坨坨带着黑鳞的血肉跌落河中。金辉寥落之中,血如天河垂落。 独角大蟒再也吃不住劲儿,被常昆一槊打落河中,砸的浪涛滚滚,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河水。 这大蟒落水,哪里还敢出来?独角大蟒最是凄凉,早打的一条蟒身上千疮百孔,尽是昆吾槊戳出的窟窿,再打下去非死不可。 河水翻滚之间,黑影迅速远去,却是跑了。 常昆大怒:“那畜牲,大爷我记着你了!” 反手一槊,把毗沙门王太子几乎劈成两半。这王太子见大蟒蛇都跑了,此时更兼力弱,被白虎戮魔神罡破了法身,八条臂膀断了又长,长了又被打断,脑门子都打瘪了几十次。 眼看也要坚持不住,不敢继续与常昆厮杀,便勉强一转身,化作一道金光,也要逃命。 常昆心想这王太子算个大头,便不去追大蟒,只揪着王太子急追。 这一追,兜兜转转,追到高县附近。只见远处高县空域内,黑压压乌云密布。 常昆想到那胜瑜和尚,说高县这三日大雨绵绵,倒也没撒谎。只是这大雨,怕有和尚的手脚在里面! 常昆眉头紧皱,心思连篇。 也不知这太子是什么遁法,速度快的很。更兼拼了吃奶的劲儿,常昆一时半会还追不上他。 不过常昆有的是耐心。 当初在镇魔封印之下,为了杀死太岁,常昆杀了几个月。 眼下才追多久?一个时辰不到。 那毛神吃了他白虎戮魔神罡,常昆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几时不死。 这一追,就追到高县边缘,正值下午,高县地界上空乌云压城,滂沱大雨下的不要命。 那王太子已将力竭,金光再不耀眼,速度渐渐衰落。常昆破开乌云,正要追上结果了他的性命。 忽然那王太子身影一闪,竟不见了踪影。 常昆吃了一惊,忙四顾张望,望炁术运转到极致,却找不见毗沙门王太子行踪。 正恼怒间,东方一道玄光忽地飞来,眨眼落入乌云之中,显化一尊身高三丈、靛面獠牙、神态威严、手持一条狼牙槊、周身神光熠熠的神将。 正挡在常昆面前。 常昆眼睛微微一眯,横槊喝道:“你是谁?是你做了手脚,藏了那毛神?” 那神将闻言,怔了下,随即抱槊一礼,哈哈笑道:“昆吾神将问的可是那毗沙门王太子?神将不识吾乎?” 常昆一怔:“昆吾神将?谁是昆吾神将?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认得你?我问你毗沙门王太子何处?” “常君便是昆吾神将也。”神将大笑:“我乃东华帝君执宰泰山府君座下太保元帅温琼是也,今日我奉泰山府君之命,前来点化常君。” 温琼?奉泰山府君之命点化? 常昆懵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成了泰山府君的神将?你找错人了。” 温元帅笑道:“错不得,错不得。你我同僚,我又怎会看错?府君之命在此,更不容有错。” 见常昆皱眉不信,温元帅提点道:“常君可记得五百年前事?” 常昆神色一动:“五百年前?” 温元帅道:“五百年前佛老禀明天帝,建幽冥轮回。斯时天帝亲封,常君为泰山神府昆吾神将者也。” 常昆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僵住。 那可真是他亲身经历的事,还打生打死一番。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被封了什么昆吾神将啊。 “你休要诳我。”常昆犹疑道:“是不是佛门的秃子请你来拦我,你随便找个借口,拖我一拖,救那毛神的性命?” “岂敢!岂敢!” 温元帅忙道:“便我撒谎,也不敢拿天帝撒谎。常君休要害我呀。” 常昆闻言,犹疑稍减:“那我为何竟不知我成了神将?” 他也是修行中的厉害人物,若真被上天封神,他自己能不知道? 温元帅笑道:“常君不知。你神位早封,却不曾去泰山神府点卯,因此神位深藏,尚未点化而已。” 又道:“府君左等右等,不见常君点卯,这才令我来点化常君。” 常昆龇了龇牙:“这么说我真成了什么昆吾神将?” “然也。”温元帅说着,袖口一点神光滑落托在掌心,道:“请昆吾神将点卯。” 常昆犹豫了一下,暗道我常大爷也不是怕事的,点卯就点卯。当即伸出手,温元帅掌心一托,神光落在常昆手中。 一霎那,那点神光炸开,化作点点光雨,将常昆罩在其中。 这一瞬,常昆立时感到自己神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便一道更加恢弘的神光从常昆眉心迸出,与外面的神光交相辉映,最终化作一圈光轮,矗在脑后。 余晖覆体,更作一套玄色虎纹威武甲胄。脑后光轮里又跌下一张乌金令牌,自悬在甲胄腰带一侧不动。 常昆闭上眼,一些信息涌上心头。当即便已知晓,自己果然是泰山神府护法昆吾神将。神位早在神魂之中,只因不曾点卯——没去泰山神府报到,因此没能显化。 而常昆自己,三宝精炁神,其中神属性一直不突出,竟也一点都没有察觉。 天帝亲封,泰山神府护法昆吾神将,就是他常大爷常昆! 关于泰山神府的基本信息,也皆已了然。 三四章 一拳打死 他忍不住道:“回道人那牛鼻子竟然成了泰山府君?” 虽然是代掌。 常昆心下愤愤:“牛鼻子便宜捡大了。” 温元帅闻言,憋着不敢笑,道:“可不能非议府君。” 常昆道:“我不怕他。” 便抱了抱拳:“原来果真是同僚,温元帅,常昆有礼。” 温元帅大笑:“有礼,有礼。昆吾神将归位,可喜可贺。不知何时回泰山神府一趟,与众同僚见个面?” 常昆道:“不急。我这护法神将,左右平素没什么执司,晚一点早一点无所谓。现下手里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我闲下来,自回泰山神府。” 昆吾神将的职责、神权十分模糊、宽泛。降妖除魔、斩杀恶鬼、保护泰山神府、维护天规天条,什么都可以。 但具体的却没有。 要管的话,可以管很宽。不想管的话,什么都可以不管。 对于突兀加身的神将尊位,常昆没有太多的感受。既没有被莫名其妙安排的不爽利,也没有重担在身的责任感。 说到底,常昆除了喜欢练武,爱好着实不多。不喜好人前耍威风,也没有什么跻身高位的野心。 如果没人招惹他,他就是条彻头彻尾的咸鱼。 泰山神府自然要去,但什么时候去,他自己说了算。 听常昆此言,温元帅不禁道:“常君为昆吾神将,平素若无大事,确不必日日点卯。不过常君还是要尽快去神府一趟,领了积攒五百年的神职俸禄。” 积攒五百年的神职俸禄? 常昆心下好奇。这神职俸禄发的是什么?天上的钱? 不过眼下他还揪着毗沙门王太子,不解决心中不爽利。俸禄什么的,先放着,有时间再去领。 就道:“早晚必去。” 温元帅点点头,抱拳道:“如此,温琼告辞。常君有时间,早回泰山神府。” 顿了顿,笑笑道:“常君若要寻那毗沙门王太子,须得找有真修和尚的地方寻。那王太子为佛门护法,司职保护虔诚佛门弟子,在他神通范围之内,只要有佛门弟子,他可破空即达。” 言罢化作一道神光,远去东方不见。 常昆听了他这话,瞬即已是明了。 这毗沙门王太子的神通,类似于某种概念性质的能力。他司职保护佛门弟子,只他神通范围之内有佛门弟子,他心念一动,就可抵达。 正如常昆如今昆吾神将神职附带的某些能力——譬如常昆斩妖除魔,是神职的一部分,那么任何面对他的妖魔鬼怪,都在概念上,一定程度被他克制。 常昆念头一转,这是温元帅提醒他呢:“也就是说附近有和尚,还是真修!” 想通此节,常昆嘿嘿一笑:“想跑,没门!” 今日不逮着杀几个,常昆心气实在难平。前事种种,他记着清楚。险死还生的火气,积攒着呢。 当初还想苟着怎样怎样,什么多大肚子吃多少饭,可常昆想到秃子就冒火,就忍不住。 抛开那和尚破坏高县的需求不提,止前事,就足够常昆报复。要刚刚那会儿一看见和尚就动手,是为什么? 多数为了这股气。 闷着一口气在心里,实在太难受。 他运起望炁术四下观望,搜索和尚的气息。 既然毗沙门王太子借着和尚的便利跑路,那么只要找到附近的和尚,大概率能揪出毗沙门王太子。 那王太子常昆揍个半死,一时半会绝对跑不到那里去。 这一看,和尚没先找到,先就看到云层下高县边界一条河畔,此时两股炁交缠,正在激斗。 其中一股炁常昆认得,是张颐张道长。另外一股炁也有点熟,他想了想,立刻想起昨天黄河上的那条大蟒蛇! “好的很!” 常昆咧嘴:“是亲族?先杀了解解气!” 这股炁与昨日那大蟒蛇相似,但弱了许多,料来多是亲族。正好宰一个,先消消火。 于是常昆纵身一阵狂风,将乌云搅的粉碎,眨眼已落下河畔。 正见张颐道长披头散发,与一条独角黑蟒斗法,是落在下风。便他操诸雷霆,符光阵阵,却也眼看敌不过那独角黑蟒。 张道长修为毕竟只在一阶,这黑蟒有接近二阶的气象,差距不小。 常昆落到河畔,一言不发,合身一扑就扑到黑蟒面前。独角黑蟒根本无从反应,便被常昆抓住独角,狠狠一拳捶在脑门上,啵的一声,蟒头炸裂。 白虎戮魔神罡倏忽便将无头的蟒尸生机湮灭殆尽! 这条小蟒蛇比起昨天那条差了太远,更不及毗沙门王太子。 闪电般打死蟒蛇,常昆提着一只独角,纵身落在张颐道长面前。 张颐道长还未回神——实在这一下太快,让眼睛反应不过来。即便张道长是个真修,可修为不高,常昆动起来,他连影子都看不到。 这下常昆突兀显身,张道长条件反射,便是一道筷子粗细的雷霆劈来。常昆也不闪躲,正中脸门。 不痛不痒,就是头发冒起来了。 “张道长。” 常昆抹了把竖起来的头发,将蟒蛇独角丢在脚下:“别打。” 张道长定睛一看,哎呀一声:“是常居士啊!” 可这话刚说出来,他神色便是一变,竟是在常昆身上看到蓬勃神光,一下子反应过来:“哪位尊神降临?龙虎山张颐拜见!” 常昆哈哈一笑:“就是我了。” 又道:“眼下是怎么回事?”指了指大蟒蛇的独角。 张道长正怔着呢,琢磨常昆‘就是我了’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闻言反射似的答道:“孽龙兴风作浪,我怕他掀起的洪水淹没高县,阻他一阻。” 常昆道:“这也是龙?” 张道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真是常居士本人?” 常昆笑道:“是我。常昆。” “那你这...”他看着常昆满身神光,不知道说什么好。 常昆道:“我早是泰山神府的神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刚刚遇到温元帅,给我点了卯,这才显化了神位。” 张颐道长听了,张了张嘴,叹道:“我说区区高县,怎有常...神将这样的人物,原是这个道理。” 又道:“不知尊位为何?” 常昆笑道:“昆吾。” 三五章 齐活了 张颐道长这会儿,实在有些吃惊。 一尊神将就在面前,说实话,他二三十年,还没见过活生生的。 突然冒出个念头——拘灵遣将的法门,能不能直接缔结在常昆这尊神将身上呢?能肯定是能,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张颐想试试,有点手痒。 常昆见他神色不对头,道:“怎么?” 张颐道长打了个激灵,道:“没什么...就是这龙君...” 只剩下个独角了。 张颐道长这才惊道:“你杀了他?” 常昆不明所以:“怎么,杀不得?” 张颐道长无语:“这龙君是泾河龙王的长子,虽无神位在身,可若要杀,也须得经了审判,推上斩龙台。这里便杀了,怕是不好罢?” 他斗法时已知这小蟒是什么来路,见被常昆杀了,一下反应过来不免有点傻眼。 “杀了就杀了。”常昆浑不在意道:“昨天他老子跑的快,不然也一并杀了。” 张颐彻底无语。还能说什么呢?神将就是牛批。 此时天上乌云已散,阳光洒下,光辉大亮。死了这小蟒,常昆之前又搅碎了乌云,再天象无奇异之处,自然云散雨歇。 总算水患没了。 常昆道:“这长虫是泾河来的,他老子我昨天在黄河上也遇到了,高县距离泾河可不近。他跟他爹在黄河里游荡我不奇怪,怎么偏偏跑到这条河来兴风作浪?” 张颐道长摇头:“我也不知。早前上午突然乌云滚滚下起大雨。今日雨下三点,过了头,灵虚道友掐指一算,算到有人兴风作浪...” 说到这里,他一下子想起来了:“我到这里见了这孽龙,自知拿不住他,本打算等灵虚道友来了一起对付。可左等右等不见灵虚道友来,我又回去寻他...” 说着,便一招手,从不远处的树林里招来一张虎皮。 常昆一看,眼睛睁大:“我家的老虎?!” 张颐道:“节哀。” 道:“我回去寻灵虚道友,半道上逢着一个尼姑杀了山君。我将她惊走...” 常昆喝道:“尼姑?!” 他惊怒无比。是秃子! “嘿嘿,尼姑!”常昆咧开嘴,白森森的牙寒光闪闪。 他这正找佛门秃子呢! 还没找上,好得很,杀了他老虎。 常昆出离愤怒。 张颐道长被常昆杀气所慑,咽了口唾沫,道:“我惊走尼姑,老虎还没断气。得了它的意念,知它是来救人的。灵虚道长的徒弟鱼蕙兰被人掳走,它来救她,撞上那尼姑,便被尼姑杀了。” “鱼蕙兰?”常昆杀气一敛,怔道:“怎么又跟鱼蕙兰扯上了?” 若说跟鱼蕙兰扯上了,要救鱼蕙兰,常昆倒明白了老虎是为什么了。老虎是鱼蕙兰自小养大的,犹如其母。鱼蕙兰有难,老虎必舍生相救。 道:“是那尼姑掳了鱼蕙兰?” 张颐道长摇了摇头:“掳走鱼蕙兰的是高县的一个官儿。” 常昆不信,道:“鱼蕙兰跟着灵虚道长修行,虽然时日不长,但等闲普通人,十个八个打不过她。县里的什么官,竟能掳走鱼蕙兰?莫非带了一队人马?!” 张颐道长再摇头:“不知。那官儿掳了鱼蕙兰,大抵是为避雨,藏在山君丧命之处草坡后面的山洞里。我开始只想把鱼蕙兰带走即可,但想到老虎的义举,便剥下它的皮,化身为它,让它咬死了那官儿,亲手报了仇。” 又指着树林:“鱼蕙兰我就放在那儿。” 常昆皱着眉:“你是说,那尼姑就在那官儿藏身的不远处截住了我的老虎,并杀了它?” 张颐点点头:“然。” “嘿!”常昆冷笑起来:“好得很,鱼蕙兰虽只涓滴修为,可等闲普通人却近身不得,竟被普通人掳走。那尼姑杀我老虎也掐的够准——此间必定是秃子手脚!” 说着抓起虎皮收了,一跃跳进树林,要从鱼蕙兰口中问几句话。 却片刻,常昆声音传来:“张道长,鱼蕙兰在哪儿?” 张颐道长也转进树林,目光落在一棵大树下,却怔滞:“我便将她置于这树下洞里避雨,怎不见了!” 常昆吐出口气:“好得很啊。必是你这里与那蟒蛇斗法,尼姑趁你不注意,又把鱼蕙兰带走了。” 他望着高县方向:“我正寻秃子呢...看来今天不是简单的一天。” 就道:“我去宰了那尼姑。” 言罢化作一道神光,刹那远去。 张颐道长跺了跺脚,也飘身急追往高县方向。 常昆‘激活’了神位,而今得了几门神位自带的法术。其中就有一门神光遁。这神光遁倒不是什么厉害法门,只一种基础遁法。不过在神位加持之下,速度倒也不慢,而且无视障碍。 常昆本身的速度并不比这个慢,甚至更快许多。但常昆是凭着强大体魄驾驭神罡飞驰,并不能无视障碍。 他这里一去,望炁术展开,将高县方向纳入眼帘。 果然,看到远方有三道显眼的炁熠熠生辉。 其中一道十分熟悉,是灵虚道长的炁。另外两道,一道金灿灿,只一看,就仿佛闻到了檀香味,是秃子的。另一道也是清炁,但带了些锋芒。 三道炁交织在一起,带着锋芒的炁与金灿灿的秃子炁正在挤压灵虚道长的清炁。 常昆面沉似水,神光飙射,几个呼吸便到了近前。 只见一座破庙,内中光芒灿灿。 常昆收了神光,流星坠落,一下将寺庙砸成了废墟。烟尘里,有四道光芒四射而出。 常昆一看,叫道:“好,果然藏在这里!” 其中突然多出的一道,就是那毗沙门王太子! “齐活了!” 一个尼姑,一个和尚,一个毗沙门王太子,那是真齐活了!只是稍稍诧异,那尼姑修的不是佛门之法,而是道家法门! 常昆此时可不管那么多。出拳便把眼前和尚打成肉酱,随即转身一把抓向尼姑。尼姑大惊失色,张口喷出一颗丸子,毫光四射间化作柳叶儿般的利刃,一闪戳向常昆的眼睛。 常昆眼疾手快,一把逮住,神罡一催一捏,咔嚓,柳叶儿利刃顿时被捏成碎片。 尼姑如遭雷击,张口喷出老血。 常昆进前一步,伸手就要抓死尼姑,那毗沙门王太子喊一声,横里撞来:“休伤我佛门弟子!” 常昆反手一巴掌将毗沙门王太子扇翻在地:“你自己都要死了,还顾的佛门弟子?!这尼姑修的道家法,算什么佛门弟子?!” 言语间就要痛下杀手。 就这时候,那堆和尚肉泥中飞出一颗金灿灿的宝珠,珠子毫光大放,如一匹练,缠绕常昆。 常昆脚下一顿,立时难以动弹。 仿佛一条坚韧无比的锁链将他捆住,把他定在原地。 常昆怒吼一声,神罡勃发,挣的那光芒的匹练明灭不定,倏忽就要挣脱。 放出毫光的宝珠仿佛知道困不住常昆,忙一转,洒下一道光辉,卷了尼姑、王太子瞬息就走。 三六章 不能杀 一眨眼的功夫,宝珠携人远去。等常昆下一瞬挣脱珠光束缚,那宝珠本体已到了天边,眼看就要消失。 常昆大吼,手里抓出昆吾槊奋力一投,闪电般追上宝珠,只见空中爆出一片绚烂的光,一个黑点应声坠落。 常昆也不说话,纵身神光一闪,立时找准黑点坠落之处遁去。 ——只电光火石之间,便已这般模样。 灵虚道长眨了眨眼睛,啊呀叫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半道上,正见张颐道长迎面飞来,灵虚道长喊道:“道友,这边!” 张颐道长忙腾身过来,四下张望道:“可看到常...常居士呢?” 灵虚道长道:“走,那边。” 伸手一指方向,两个当即并行追去。 常昆索着昆吾槊的感应,倏忽赶到一座桥边,但见昆吾槊将一人影扎透在桥面上动弹不得。细细一看,是毗沙门王太子。 常昆吐出口气,落下桥面抓了槊杆子把这三头八臂的王太子挑起来,见他已奄奄一息。 “你也是个有能耐的,死在我手里,不亏。” 说着话,抖手就要把王太子挑杀当场。 忽然回道人的声音响起心中:“小子,这毗沙门王太子你能不杀就要不杀。你那神罡邪门的狠,要把他杀的魂飞魄散,后面可不好收拾。” 常昆一怔,四下张望:“牛鼻子?!” “嘴巴放干净点。”回道人声音再度响起:“道爷我现在是你顶头上司,再乱喊乱叫,小心道爷我给你穿小鞋。” 常昆此时反应过来,这是回道人神魂传音,他本人并未在场,道:“这什么狗屁太子怎么就不能杀?你得给我个理由。” 除了小一,恐怕也止回道人能教常昆暂歇杀机。 “你来日若想不被小一姑娘罚跪搓衣板,你最好不杀他。”回道人嘿嘿笑道。 常昆眉头一皱:“小一来日为何要罚我跪搓衣板?不是,我怎会跪过搓衣板!?你把话说清楚。” “时候到了你自然知道。”回道人道:“无论如何,你最好不杀他。当然,你一定要杀我也管不了。到底是杀还是折磨他,你自己看着办。” 折磨? 常昆心下一动,不免有些犹豫。 折磨两个字听起来挺带感,但常昆折磨人的经验不多呀。 可想到小一,常昆最终还是没有下杀手。 要说这人啊,千万不要有在乎的。有了就束手束脚。一如常昆现在这样。 他想了想,道:“我老婆到底是谁?” 回道人已无答话。 常昆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万万千千不爽利。 他龇牙咧嘴,抖槊将毗沙门王太子抖落下来,如一条死狗落在泥浆里。 “也罢。别人的面子不给,自家老婆的面子必须要给。”常昆自我安慰:“杀了他倒是便宜了他,不如抓起来好生折磨一番,方泄我心头之恨。” 打定主意,常昆将昆吾槊变幻条绳子,把毗沙门王太子绑了结实,这才放松精神打量四周。 这一看,正看见桥头不远处一座破败木棚前,直愣愣站着个人。 常昆一怔:“范七哥?!” 常昆一把拎起毗沙门王太子,一步跨到木棚外,身子卷起的风迎面一吹,范无救直挺挺的倒下去。 常昆丢下王太子,伸手扶住范无救,只觉入手冰凉,范无救几无生息! 难怪刚刚忽视,不曾抓住气息,却是气息微弱之极,与草木无异。 “七哥!” 常昆心下发凉,忙渡入法力,驱了湿气寒气,好悬把一口气吊住。 范无救微微睁开眼,嗫喏了一下:“屋里...怀里...”已是昏厥过去。 常昆听这微弱声音,不禁屋里一望,见祁六子几个躺在里面。 正此时,张颐、灵虚两位道长飘身而来,常昆忙道:“两位道长,且帮我看看屋里的人还有没有救。” 两位本来有许多话要说,闻言都堵在喉咙里。人命为大,忙钻进木棚各自查看,片刻后出来,皆摇头。 “早没气了。” 常昆心下无言,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心中一股郁气辗转,实在难受的紧。 他愤愤踢了毗沙门王太子一脚,踢的这太子飞出三丈,落地连连抽搐。 灵虚道长欲言又止,片刻才道:“天意啊。” 常昆暴躁难安:“什么天意!实是阴谋诡计害人!必是秃子算计。我早晚要报此仇!” 说着,想起范无救刚刚清醒一瞬说的,便伸手从范无救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一看,是一封信。 写着常县尉亲启几个字。 常昆立刻打开,一目十行,顿时知道了范无救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送信来的。 信上说县里郑录事得知高县要请朝廷兵马入驻,叛变了,去州里告密。县令要常昆看到这封信之后,请刘昌裔速速发兵,否则事急,大祸临头云云。 常昆一把捏碎书信,闭上眼一声长叹。 县里的郑录事叛变,冒雨潜逃去州里告密。县令与县丞得知事急,就写了这封信,让范无救去濮州寻他。 而张颐道长说一个官儿掳了鱼蕙兰,常昆也想不出除了这位叛变的郑录事还能有谁。 此时常昆以为祁六子与范无救是一路,都是给他送信的。 就听灵虚道长道:“是我害了祁六啊。” 他叹道:“当时我先算到有人兴风作浪水淹高县,又算到蕙兰来县城路上被人掳走。因着水患事大,我没有亲去救她,而是到你府上请援。祁六等人是出来救蕙兰,才丧了性命啊。” 却道:“不过我记得我去你府上请援的时候,你那山君也出来了。不知是否救到蕙兰。” 张颐望了望常昆神色,才对灵虚道长道:“道友,山君已死。” 灵虚一怔,愣了愣:“怎会?” 张颐道:“为尼姑所杀。我慢了一步,只将其惊走。” “尼姑...”灵虚道长张了张嘴:“真如尼姑?” 真如尼姑,就是之前与那道明和尚一起在庙里对付他,后险些被常昆打死,而为宝珠救走的那耍飞剑跳丸的尼姑。 常昆早面无表情:“蕙兰怎么也跟道长修行了一段时间,那郑录事逃命的货色,有什么本事掳走蕙兰?是那尼姑所为。我家的老虎去救蕙兰,就命丧于郑录事避雨处附近。” “只恨刚刚教她逃了,没把她打死。” 灵虚道长怅然,道:“真如尼姑做的啊!常君,祁六等人身上,皆有一丝微弱剑气残留。如无意外,也是那真如尼姑下的手了。” 说着他拱手一拜:“皆是我之过也。贫道这就告辞,一为救回蕙兰,二为斩杀真如。若不杀她,我无颜矣!” 常昆道:“道长莫急。这尼姑杀我老虎,合该我来杀她。” 道:“只是这里面有些道理我没想明白,须道长与我解惑。” 三七章 问题 常昆实在不懂,为何他一离开,就会发生这么多事。 本来好好的,一下子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似是约好时间,一起发作。 他需要仔细捋一捋。 于是两位道长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给常昆捋了清楚。 灵虚道长道:“前几日我便算到今日有雨,止下三点。晌午时我与张道友正在闲谈,却见雨越下越大,未有停止的趋势,已超三点雨水。” “这才仔细算了算,发现有人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又算到蕙兰被掳走。我心想以高县地势,若叫人继续这般下去,怕是要遭水淹,就打算与张道友去寻那兴风作浪的。” “无暇分身去寻蕙兰。便去你府上求助。” 他把事说了,说老虎如何走,说大丫头如何立刻叫人云云。 张道长接下话茬:“我自先行,循着气象到了河北,发现孽龙作妖。我呵斥之,却引的他对我出手。我自忖难以敌得过他,就立即返回,欲与灵虚道友合力击之。” “半道上听到虎啸,知是居士家的老虎。便赶过去一看,正见那尼姑飞剑跳丸杀了山君。我喝一声,追之不及,将其惊走。” “以虎身咬死郑录事,救了鱼蕙兰。” “正打算带鱼蕙兰回县城,顺便与灵虚道友会和。却见河那边风雨大急,浊浪滔天。没奈何又只得返回。” 他救出鱼蕙兰,见河那头风雨疾烈,只怕转眼洪水蔓延,没有时间去寻灵虚道长,只得带着鱼蕙兰返回。 便把鱼蕙兰放在树林里,只身与那独角大蟒勉力斗法。 灵虚道长道:“我自常君府上出来,逢着路边废弃寺庙,那道明和尚正等着我。言语间要与我论道。他拿一颗宝珠,我奈何不得他,被他拖在庙中。” “其间,有两路人从寺庙外经过,一路是祁六几个,一路是范无救、谢必安二人。我意图提醒他们,却被和尚以宝珠拖着,出口不得。”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真如尼姑又来了。这尼姑可比道明和尚狠多了。道明和尚只为拖住我,她却是要杀我。”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说来道明和尚还帮衬了我一二,否则两个真联合起来下杀手,我怕是被他们给杀了。” 他叹这口气,实是道明和尚被常昆一拳头打死了。 常昆听到这里,事情捋顺了不少。 却道:“灵虚道长还是太心慈了些。若非那和尚牵制你,又岂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说到底,这一应都是秃子的算计。” 便一转言:“这里头我不明白的有三。” “其一,尼姑为何要抓鱼蕙兰。其二,那条长虫怎兴风作浪,与秃子有什么关系。其三,范、谢两位、祁六子几人,又与之有什么关联,是被波及的,还是刻意要他们死。” 说到这里,常昆目光灼灼的看着两位道长:“两位道长若知道,还请为我解惑。” 张道长与灵虚道长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吟了一下,张道长先开口:“那孽龙是泾河龙王之子,我听说泾河龙王与佛门关系不错。” 常昆道:“亦即是说,那长虫是秃子请来打下手的?” 灵虚道长犹豫了一下,道:“恐是与蕙兰有些关系。泾河龙王虽与佛门关系密切,但若没有好处,怕也不敢冒着违反天条的风险乱来。” “与鱼蕙兰有关?”常昆心头一转:“照道长这么说,那尼姑掳走鱼蕙兰,莫非是要交给长虫?” 灵虚道长叹了口气,并未说话。 常昆道:“你们这些道士最可恨的就是这!说话遮遮掩掩,一点都不爽利!鱼蕙兰到底有什么关窍?!” 灵虚道长叹道:“你要问我,我也不知。只知这鱼蕙兰,与我这一脉的修行大有缘分。居士知道我乃秋水一脉,鱼蕙兰的根脚,与此有关。更多的,以我的道行,也不能知也。若要寻根究底,怕是得找那孽龙问一问。” 张道长摇头道:“泾河龙王之子已被居士打死。要问,得问泾河龙王去。” 常昆深深的呼吸一次:“好,我早晚逮着那长虫,要问个明白!” 道:“眼下鱼蕙兰不知踪迹,道长可能算到?若算到了,早些找回来。有些细节,我要问问她。” 灵虚道长摇头:“鱼蕙兰根脚神奇,算不得啊。当初我从王生处感应到鱼蕙兰这里的机缘,下山在魏博地面找了两年才找到这里。” 很好,这下鱼蕙兰也找不着了。 常昆道:“也罢,她止未死罢?” 灵虚道长道:“倒是没有杀身之祸。” “那就好,以后再慢慢找。”就道:“长虫既与鱼蕙兰有关,那我一二个问题算是解答。这第三个呢?” 他看着两位道长:“尼姑和和尚,总不都为鱼蕙兰而来罢?尤其还有这货——”他指了指泥浆里一团烂糊糊的毗沙门王太子。 “我在刘昌裔军营,有和叫胜瑜的和尚教刘昌裔三日内不要发兵高县,我怒而出手,这狗屁太子跳出来,我打他半死,追着兜兜转转竟到高县。说句不好听的话,以两位道长的修为,绑在一起也绝非这太子三拳两脚的敌手。” 顿了顿:“他必不可能与此无关。那么除了鱼蕙兰,还有是什么缘故?如何又波及祁六子他们?” 灵虚道长与张道长皆自犹豫。 片刻后张道长道:“实因佛门一桩大事。” 说出来,他吐了口气:“此事还没完。那如意宝珠的主人,一定还会找上门来啊。” 常昆锉了锉牙花:“能否说清楚一点?” 灵虚道长出言:“罢了,这件事都已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常居士也是修行中人....” 张道长忽然想起常昆的另一重身份,笑了起来:“是了,以常君的身份,该知道,而且一定要知道!” 灵虚道长怔了一下。 张道长便道:“道友仔细看看常君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灵虚道长诧异,仔细不禁看去,这一看,愣了愣:“神光?!” 张道长道:“常君乃泰山神府昆吾神将,你说他该不该知道?” 三八章 坏了好事 “泰山神府昆吾神将?” 灵虚道长惊奇道:“既为泰山神将,常君当早知此事啊。” 常昆道:“我如何早知?” 灵虚道长道:“泰山神府总领幽冥诸事,而此事正与幽冥有关,常君该知道才是。常君将范无救、谢必安两位纳入麾下,难道不是因为此事吗?” 常昆一头雾水。 与范无救谢必安有关的幽冥之事?到底什么道道? 张道长笑道:“常君今日才得点化,内中详情自是不知。” 就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回高县?” 常昆这才想起一直半扶着的范无救,而谢必安并不在这里。想到刚刚木棚的情况,常昆心想范无救这里守着,谢必安多半回高县求援去了。 就道:“也好,先回高县。” 就带了范无救,与祁六子几人尸首,三个一路直奔高县。 到了常宅,方知谢必安此时正昏迷中。只道谢必安暴雨中倒在门前,至今未苏醒。 兵卒们知祁六子几人已死,情绪都有点低落。祁六子平素虽然军法严明,让许多兵卒背地里骂他,但他此时真个死了,却教人难以接受。 尤其大丫头,很是自责。说若非她招呼,祁六子也不会冒雨出去,不会死。 安顿好范无救,常昆好一番安慰,大丫头情绪这才稍好起来。 大丫头道:“祁六哥是个好人,但愿他下了幽冥地府,有个好前程。” 常昆点头,心里却想,以自己现在泰山神府神将的身份,倒还真能给祁六子一个前程,于是记在心中。 这里一边让人去通知县令、县丞等人,一边常昆与两位道长接着之前的话,继续下去。 灵虚道长道:“幽冥地府建成五百年,但偌大的幽冥,执司却尚未圆满,许多鬼神的尊位空着。这个事,张道友比我清楚。” 张颐道长点点头:“正一门下与地府关系稍紧密些。” 常昆皱眉:“然后呢。” 张颐道长微微点头:“这世间合该有人成那幽冥地府的执司,执掌鬼神尊位。范无救、谢必安两位,便是此类。” 常昆道:“这我倒是知道一二。不是要等人寿终正寝,下了地府幽冥才作安排的吗?我这里看范七哥、谢八哥,分明是要刻意置死地,强制下幽冥。佛门秃子想要干嘛!?” 张颐道长斟酌道:“倒也不能这么说。” 他道:“常君可知,幽冥轮回乃是佛陀承天意所开辟。许多执司之位,佛门先天有先手资格。” 先手资格常昆不了解。但幽冥轮回的开辟,却是他亲身经历亲眼目睹。 对常昆来说,那并不是一件值得欢庆的事,反而是一桩憋屈的冒火的事。 张颐道长接着道:“地府的鬼神执司,谈得上尊位的,每一位都由天定。佛门要把这些位子都拿捏住,自然做一些手段。” 他看着常昆:“我们人间的道家真修,是管不得这个的。所以我和灵虚道友即便知道此事,也不好插手。只有泰山神府才能名正言顺。” 常昆心下了然。 泰山神府是干什么的,常昆被点化之后,已经知道。这是老天爷立下的专门管理、统御世间一切生灵生死轮回的机构。 通俗的讲,它是地府的上级机构。 所以地府的鬼神执司,泰山神府是有管理权的。佛门虽有先手,道家不能管,但泰山神府却可以插手。 这下常昆明白了灵虚道长之前的一句话‘常君将范无救、谢必安纳入麾下,难道不是因为此事吗’是什么意义了。 常昆道:“说了这么多,范七哥与谢八哥到底该归位那尊鬼神执司?” 张颐道长笑道:“那地府之中,酆都大帝、五方鬼帝之下有十殿阎罗,十殿阎罗下有牛头马面两部阴帅、黑白无常两司阴神。这范无救、谢必安两位,天意合该作那无常两司的执宰阴神。” 黑白无常? 常昆一愣,神情恍惚了一下。 范无救、谢必安,竟然就是那两位顶着尖尖的高帽,白的长舌高瘦,黑的胖大狰狞,专司缉拿魂灵、赏善罚恶的鬼神! 就听灵虚道长道:“常君之前所言刻意置二人死地下地府执司,也不是那么回事。今日若无常君,谢必安合该因雨生病,没能及时返回,范无救一直等到被水淹死;而谢必安也将因此在范无救坟前上吊。二人一起下地府,归位幽冥。” 张颐道长道:“他两个一个合该被水淹死,因此浑身泡胀肿大,面目狰狞。一个上吊而死,舌头吐出,面容惨烈。而今因常君之故未死,我才说事情没完。” 常昆沉默了半晌:“非得要这样?” 若是叫范七哥谢八哥成神,倒也不是坏事,可一定要搞得凄凄惨惨才够味儿不成? 张颐、灵虚两位道长失笑:“倒也非必如此。但这两位归位时间已定,没有多久了。我看常君还是早回泰山神府一趟,寻个解决办法。不然会有大麻烦。” 常昆龇了龇牙:“我自处理此事。” 又道:“若说那尼姑为鱼蕙兰而来,那和尚便为范七哥、谢八哥而来,连那毗沙门的太子,也是为此现身,然否?” 张颐道长道:“大抵当是如此。” 常昆道:“也就是说,我坏了佛门的好事?” 两个道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灵虚道长笑道:“还真是。这两位若为佛门引入地府,便属佛门一系。若为常君引入地府,便为常君一系...” “且慢。”常昆道:“我有个什么系。” 便道:“这么说佛门还会来寻我麻烦?” 张颐道长道:“金乔觉多半会来找常君理论。” “金乔觉又是哪个?”常昆瞪目。 灵虚道长道:“道明和尚之师,也是常君之前提了一嘴的胜瑜和尚之师。” “黑白无常与这位关联很大?”常昆问。 “怎么说呢。”张颐道长沉吟了一下:“这位也要去地府归位,大抵是想拉上两个人手一起,免得孤苦伶仃。” “也要去地府归位?”常昆诧异道:“这金乔觉和尚要归什么位?” 张颐与灵虚道长齐声道:“地藏王。” 地藏王?! 常昆瞪眼,暗暗吸了口气,却嘿嘿道:“好的很,又来个地藏。” 这是要跟佛门死磕的趋势啊。 三九章 地藏 常昆一听地藏,便知道这事的确没完。 若真是后世传说中的那位地藏王菩萨,常昆这里打死了道明和尚,人家做师父的能不找上门来么? 何况还有两尊阴神在这里。 坏他的事,杀他的人,便是那金乔觉心胸宽广如海,怕也是火气难掩,非得要找个说法不可。 再则,常昆与浮屠教——现在的佛门,也是冤仇深远。东晋那会儿常昆分明就是阻挡浮屠教建立幽冥轮回的主力军。 “地藏又如何?”常昆冷笑起来:“他若敢来,我一并照打!” 现在事情是彻底捋顺了。虽然冒出个地藏王,的是确棘手的人物,可常昆何时怕过哪个? 他心里这会儿安定的很,却打了旁边毗沙门王太子一拳,道:“这个狗屁太子,两位知道可知道他?” 此时这太子已变回原本三尺幼童模样,只是身上凄凄惨惨,常昆再打他这一拳,打的嘤嘤嘤,分外教人不忍。 一个魁梧壮汉欺负幼儿似的。 不过这里都知道这位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不曾觉得是大人欺负小孩。说句不好听的,若无常昆这里,张颐、灵虚两位道长绑扎一起,不够这幼儿三拳两脚。 张颐道长笑呵呵看着,道:“这位我倒知道一些。” 常昆道:“说来听听,我了解了解他背后的人物,也好知道还有哪些仇家。” 张颐道:“这位如今落在常君手里,他那老爹当是第一个要来寻他的。” 常昆道:“毗沙门王太子的爹?毗沙门王?有什么厉害之处?” 张颐道:“要说厉害,毗沙门王未必能及得上他这太子。但毗沙门王有人道功德在身,却不好对付。” 一旁灵虚道长忽然道:“说起这毗沙门王,我倒是知道一件事。” 他道:“当初毗沙门王尚未发迹时,在霍山游玩遇到一个老婆婆。那老婆婆看他是个人物,请求他帮个忙,愿与他结交,他却坏了人家的事,害的人一家惨遭贬谪...” 张颐道长笑道:“这事我也听说过。那老婆婆听说是龙母。” 两个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扯远了去。 天意要在当天下雨,颁下旨意教龙母的大儿行云布雨。可龙母的大儿当时不在家。龙母见这毗沙门王是个人物,有意结交,就请他帮忙下雨。 予了他一匹马,一个瓶儿。告诉他骑着这马登天,依据天上的雷霆。打一声雷,就将瓶子里的水滴一滴在马尾巴上,顺着马尾布雨。 天上打了三炸雷,合该滴三滴水。可这毗沙门王多滴了几滴,以致下雨过了头,使发洪水,令龙母一家犯了天规,遭到上天惩罚。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龙母的二儿气不过,认为上天处置不公,一路闹到天上,却没有结果不能改判,一怒之下发了一场大水。” “这下更惨,斩龙台上走一遭,被斩了三刀,惨遭封印。” “那毗沙门王屁事儿没有。” “言传是佛门的手脚,也不知内里什么道道。” 常昆听了,皱眉道:“那毗沙门王的确不地道。若是专门的算计,他这样的该被打死。不过那龙母也咎由自取,和尚有几个好的?全都蔫坏,结交和尚能有什么好下场?” 常昆这话,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的。他一直以来,从浮屠教到今天,遇到和尚就没好事,心中自然愤愤。 “他来寻他儿,好,到我这里,我把他一并处理了不可。” 张道长闻言笑道:“也不能说和尚没好的。譬如金乔觉,他在九华山修行,一边治病救人,活命无数,也是个慈悲的。” 又说到金乔觉去了。 “他慈悲我敬着他。但若要跟我玩手段,我也不惯着。”常昆笑了一声。 道:“那什么真如尼姑,灵虚道长也别管了,我早晚找到她打死。敢杀我老虎,我饶不了她!” 灵虚道长道:“蕙兰...” 常昆摆了摆手:“我找到这尼姑,打死之前自问她蕙兰去处。” 灵虚道长斟酌了一下:“若有常君代劳,我自乐得如此。然心中之气,却郁郁难泄。还是我去找她罢。” 又道:“我能掐会算,比常君方便。” 常昆思索了一下:“也对。不如这样,可有什么隔空通知的法门,便道长去寻她,找到了知会我一声,我立刻赶到。” “倒是个两全的法子。”灵虚道长点了点头,对张道长道:“要向道友求一对传音符。” 张道长没二话,从袖子里取出两块玉符,一块给了灵虚道长,一块给了常昆。 道:“这传音符五百里内可传音,一旦超过五百里则不能。” 常昆结果玉符,很是好奇打量:“五百里?不短了。” 这里与两位道长聊过,遮遮掩掩也没说多少,不久两位告辞离去。常昆自己坐了一会儿,目光晃过时,踢了毗沙门王太子一脚:“给大爷站起来。” 毗沙门王太子哼哼着站起来,嘀咕道:“早晚教你报应。” 常昆道:“我等着。” 又一巴掌扇他脑门:“去,把院子打扫一遍,扫不干净吊起来打!” 正这会儿,大丫头领着辛县丞、刘敢两人进来。正瞧见常昆虐待幼儿,大丫头顿时母性泛滥,道:“夫君这是干嘛呢。” 那毗沙门王太子机灵,眼珠子一转,躲到大丫头背后:“他欺负我!” 常昆眼睛一瞪:“大丫别管。” 就对一旁刚进来的刘敢道:“老刘,县里有什么脏活累活说来听听?” 刘敢道:“要说脏活累活,还得数掏粪倒夜香的。” 常昆闻言眼睛一亮:“这个好。” 就指着王太子:“给他干。” 大丫头睁大眼睛:“夫君!” 常昆道:“我说了你别管这事。这小子看起来幼儿,他年纪你大十倍。” 大丫头看了看扯着自己衣袖的王太子,又看了看常昆,虽然觉得这事有点不合理,但还是相信常昆,犹豫道:“他看起来这么小...” 常昆摆了摆手:“老刘,叫人过来带这小怪物下去,安排掏粪。” 王太子见此,知道常昆铁了心,顿时大怒,叫道:“鸟人!你如此辱我,我早晚打死你!” 常昆走过去一巴掌把他扇飞出门:“什么时候你跪着我面前磕头,喊一声佛门秃子不得好死,我就饶了你!” 四十章 掏粪倒夜香 常昆擅长杀人,但不擅长折磨人。当初竺法深也是往死了去的,那肉体凡胎,碎骨断筋,是奔着杀竺法深去的。 而这毗沙门王太子则不是凡人。碎骨断筋的法儿对他来说毫无用处。而若加以白虎戮魔神罡,怕是折磨几回就得死。 不杀他的前提下,常昆还真没什么折磨人的厉害手段给他用上。 于是念头一转,好么,你不是佛门护法神么,高高在上的厉害角色,好,我给你找个好活计。掏粪倒夜香好不好? 这倒算是个折磨心灵的法子了。 果然,小怪物怒的很,那眼睛盯着常昆,恨不得吃了他。 他越是如此,常昆越是爽利——不杀么,行,我换着法儿治你! 辛正与刘敢还以为常昆开玩笑,可接着这模样便绝非开玩笑,尤其那幼童吃了常昆一巴掌飞出屋外,一骨碌爬起来屁事没有,才知道这看起来是个幼童的,必定来历玄奇。 刘敢无所适,结结巴巴道:“如何,如何叫他掏粪?” 这幼童吃了常昆一脚没事,这本事谁管的住他? 常昆道:“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没有?有项圈在,他吃得打,却没甚气力。三岁幼童就只三岁幼童,五岁的孩子也看得住他。” 又道:“告诉下面的人,这小怪物不听话就揍,狠狠的揍。别怕打死,你们还打不死他。” 那项圈是常昆的昆吾槊所化。 毗沙门王太子本就被常昆打的要死,又遭这般禁锢,落到常人手里,除了耐打,没有其他本事。 刘敢这才松口气:“我这就带他去。” 他鼓了鼓勇气,上前拎起毗沙门王太子,果然这小怪物挣扎不休,却只有三岁孩童的气力。于是轻快拎走。 大丫头这会儿回味过来,吃惊道:“这幼童到底是什么人啊?” 常昆道:“你呀,不用管。帮我去给辛县尉泡壶茶来,我与他有话说。” 打发走大丫头,常昆这才与辛正说话。 他心里还想着大丫头的事呢——回道人说了,若宰了毗沙门王太子,日后大丫头叫他跪搓衣板,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跪什么狗屁搓衣板,但得照拂着大丫头的颜面。 不过自家老婆到底是什么来历? 常昆百思不得其解。 辛正早有话说,见大丫头走了,立时道:“祁六几人怎么会死?只追区区一个郑录事,怎么就没命了?” 常昆请他坐下,道:“这里面有些事,着实不好说。祁六几人是遭了波及。后续的我自有处置,县里只管安心,给几个有家室的完备抚恤即可。” 辛正叹了口气:“这才多久,王长喜几个命丧虎口,现在祁六也死了,真是...欸...” 常昆道:“老虎也死了。” 辛正一怔:“也死了?你那老虎威猛的很...好罢,我不问。” 就道:“那郑录事呢?他知了县里计划,一旦跑到州里告了密,事情就大了。” 常昆道:“姓郑的已死,告密的事县丞与县君可以安心。再则刘昌裔已发兵北上,不日将抵达高县,到时候即便田悦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郑录事的确是死了,张颐道长亲口所言。而刘昌裔那边,常昆相信,刘昌裔看他打的毗沙门王太子屁滚尿流的威风,必定是不敢耽搁的。 何况有常昆在,便没有刘昌裔的外援,也可保高县安然无恙——他如今虽已成了神将,按理说不可胡乱在人间杀生,这是神灵的规则,但他同时又是高县的县尉,是有人道职权在身的,凡人的战争他是可以出手的。 辛正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得知刘昌裔大军即将北上,他大是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这就去告知县君,教他安心。” 便风风火火的走了。等大丫头送来热茶,辛正人影子都不见了。 再无外人,大丫头放下茶壶,依偎着常昆,轻声道:“我知道夫君在外面遇到很多事,妾身一个弱女子帮不了夫君的忙,只盼夫君心开阔些,不要总想着不好的,高高兴兴的才好呢。” 常昆揽住她,忽然大笑:“我婆娘说的对。乱七八糟的事不多想,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谁能把我如何?!” 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常昆必须要处理清楚。祁六子几人那边,除了祁六子是孤家寡人,另外几个都是县里土生土长的,常昆须得把人尸首送回家,须得予以足够的抚恤——县里的抚恤归县里的,常昆这边要另出一份。 至于祁六子,他的后事,常昆亲手操办。 没有太多讲究,这里备了棺材,当天下午天黑之前,就给葬了。 近两百号人一起送他,一起把他葬在城外山清水秀之处。 回到家,大丫头说谢必安醒了。 常昆忙去见他。 谢必安一看见常昆,就急切不已道:“常兄弟,范七哥呢?!他在哪里?!” 常昆道:“你隔壁间躺着,没事。” 说着把谢必安扶起来靠着枕头,道:“当时到底怎么的?八哥,祁六子他们几个,你们是哪儿碰到了?” 谢必安一听,道:“对了,祁六他们呢?当时我和七哥揣着县君的信去濮州寻你,到桥边正见祁六几人躺在桥头的泥水里。我们把他们搬到木棚遮蔽风雨,七哥让我回县里叫人。” 他欸了一声:“可我也不知怎的,半道上生起病来,发烧发热,撑到门边支撑不住。说来也奇怪,我从乞讨中一路走来,病痛、饥饿遇的多了,从没像这回这样无力过。” 常昆心道,这回可不是寻常时候。是你两个要归位啊。 又听他道:“七哥说了等我,我却因此没去,我失了原则呀!常兄弟,我无颜见我七哥呀!” 常昆见他这自责的模样,甚至都不好说祁六几人已死的说。说了,还不知道他多愧疚呢。 但这事,总不能瞒着。 常昆沉吟了一下,只好道:“祁六几人已是去了黄泉去了。” 果然,谢必安闻言,脸色猛地一变,眼睛发红:“去了?” “去了。”常昆道。 四一章 牛头马面 谢必安极是自责:“此事...怪我。若我能多撑一刻,把事儿说了再倒下,也不至于教他们丧了性命,是我的过错啊!”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有的人犯了事,会想方设法从他人、从他物上找理由,竭尽全力把自己摘出去:看,这不是我的错。 但有的人正视错误,却将之完全归咎于自己的不是。 谢必安便是如此。 常昆却知道,这并非他的错。他见死不救了吗?没有。他冒着雨,生着病,狂奔回城求援。 昏倒是他的错吗?不是。病痛怎么能是人的错? 他已经做了他竭尽全力能够做的事。 如果是常昆,常昆问心无愧。 所以说常昆自认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好人是谢必安这样的,在这方面,他不是谢必安。 范无救以自己的身体为祁六子他们遮风挡雨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谢必安因自己昏厥而没有救到祁六子他们而深深自责,所以天意要人成神,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想必才能够大公无私。 常昆这会儿想通了很多事。 正待说话,便听到隔壁动静,知道范无救也醒了,便道:“范七哥也醒了,我扶八哥过去,有些话我须得跟你们仔细交代一下。” 谢必安强自按住心中自责,道:“七哥醒了?快快快,请常兄弟帮我一下,我得去跟七哥认错。” 便到了隔壁范七哥休息的屋里。 范七哥看常昆扶着谢八哥进来,不禁忙撑着起来,问:“老八怎么了?!” 八哥欸一声,扑倒过去:“七哥,我对不住你呀!你教我回来叫人,我却昏倒了,害了七哥,害了祁六他们,我悔恨啊!” 范七哥忙要起来,却浑身无力,常昆几步过去扶了他起来。 他抓着八哥肩膀往上提:“怎的怪你呢?怪我呀。我这个当哥哥的,没做的好,怎能怪到你身上呢?快点起来!” 这哥俩这里,兄弟情深,教常昆好生羡慕。 “七哥、八哥,”常昆道:“你们现在都很虚弱,先都坐下。” 给两个都坐好,常昆才道:“今天这事,寻根究底,与七哥八哥没有关系。” 他准备把事儿说通透。既是天意如此,这两位也有那品性,不久后必定要成神,自然没有必要遮遮掩掩隐瞒。 “...所以说,两位合该应天意入地府成神,倒是我搅了两位归位的大事。至于祁六子他们,那是尼姑下的手,与两位无关。我早晚为他们报仇。” 又道:“眼下两位归位,时间天定,更改不得。我这里与两位商量商量:我去泰山神府寻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教两位以生人之身承鬼神之位,七哥八哥,你们觉得怎样?” 范七、谢八听的都懵了。 怎么着,要成神了?怎么听起来这么玄幻? 常昆见他们不信,只好放出神光,脑后一大圈光轮熠熠生辉,周身甲胄罩体,真个一威武神将。 这模样,跟寺庙、道观里供奉的那些神将,分明如出一辙。尤其是脑后的光轮,最是显眼。 范七哥、谢八哥还能说什么呢? 范七哥惊叹连连:“不曾想我常兄弟竟然是神灵,我跟老八是高攀了呀。” 常昆失笑道:“两位也将成神,以后虽非一个部门,却也是同僚。咱们兄弟三个是一路人物,哪说什么高攀不高攀?以七哥八哥的人品,我常昆才是高攀的一个啊。” 谢八哥这会儿回味过来:“照常兄弟这么说,我与七哥这回不是遭殃,反而是大好事了。欸...欸...这事可怎么说才好呢。” 又道:“就是祁六他们的事,我心里过不去啊。虽是尼姑下的手,但七哥和我遇到时候,他们还有气,若能及时救回县城,多半能救活过来。咱们死了成神,他们咋办呢?” 常昆道:“八哥你就是这样,想得太多了。不说两位将为地府无常司执宰,勾魂摄魄、明辨善恶,单我这个泰山护法神将,也有能耐给他们捞出来不是?” 道:“我去泰山神府,想法子给他们捞出来。我既是神将,总得有几个兵卒随身,正好安排他们。” 范七哥、谢八哥一听,嘿,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魂归地府自然令人悲哀,但若能在泰山神府开一个出身,那又不一样了。兵卒是兵卒,可也是泰山神府昆吾神将的兵卒,好歹也能算是个神灵了。 “也好,也好。” 谢八哥连连道好。 范七哥则道:“这事没完。尼姑殊为可恶,得寻着她讨个说法不可。” 常昆道:“我早晚取她性命...里就不打搅两位。两位稍作叙话,早些休息。” ... 已是深夜。 常宅外不远处街角的阴暗中,两个庞大的阴影正注视着常宅,一边正在说话。 其中一个闷声闷气道:“老马,今天这事该怎么办?咱们奉了阎罗王的命令,迎接同僚归位,可眼下这整的,归不了位,回去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啊。” 那老马道:“能有什么法子?黑无常那边,眼看要落下最后一口气,突然冒出个泰山神府的神将,咱们不得避其锋芒?白无常这边呢,你看这宅子,早前是仙光隐隐慑神心魄,现在那泰山神府的神将也在里面了,能怎么办?凉拌!” 他顿了顿,道:“我看啊,咱们还是摆明车马,上门去说清楚。这事不止咱们两个的事,是地府的大事,关乎天意。料来那神将和隐在其中的上仙当不至于为难我们。” “行,听你的。” 看了看天色:“已到子时,咱们去敲门。” 两个一步跨出,到了常宅大门前。正要敲门,那门上放出一道淡紫色的仙光,把两个一起迫退。 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无言。 老马道:“老牛,你说这里面的上仙到底是哪位?这仙光紫气莹莹,身份必定非同小可呀。” “我咋知道。”老牛道:“连门都近不得,难道捡石子扔?” 老马道:“唯此一计。咱们若敢动用法术神通,那仙光必定与我们为难。” 两个一身神通,却施展不得,只好捡了石子儿,朝大门扔。 石子儿砸的大门咚咚响,不多时,有兵卒开门,一看四下里无人。骂骂咧咧又关上门了。 四二章 宅中有仙光 怎么办? 继续砸。 这一砸,砸的里面的兵卒疑神疑鬼,不片刻一大群人举着火把出来,四周搜查,什么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他们这里搜着,仍有石子儿飞起来砸门。 把些个吓得,忙叫人进后面去请常昆。 常昆正跟婆娘说悄悄话,说过几天出去一趟云云。他明知大丫头有另外的来历,但从不问。大丫头什么时候自己知道,常昆希望她能亲口告诉他,而不是他专门问。 何况看大丫头如今模样,必定也不知自己到底什么来历。 就踢踢踏踏的凌乱脚步声传来,继而兵卒的喊声在院子外面响起:“县尉!县尉!” 声情急切,常昆只好起来披上外衣,出门道:“三更半夜,叫什么叫!” 兵卒道:“子时外面有人敲门,守夜的弟兄出去没看见人。但敲门声不绝,以为是有人冒犯军营,便一队弟兄出去...” 他把事儿一说,尤其说到分明没人,却有石子儿飞起来眼睁睁砸门,情况十分诡谲,不得不来寻常昆。 常昆听了,心下一转:“出去瞧瞧。” 穿过军营,见大门内外灯火通明,但兵卒们此时都瑟瑟难掩恐惧。正见一颗石子儿凭空飞起来,砸在大开的门上,发出啪的一声,周围的兵卒便跟着颤抖一下——好歹没大呼小叫如蚁溃败,这兵练的还行。 常昆皱着眉头步出大门,只一眼,看到大门下街中两个阴影矗立。 这两个见常昆出来,当即抱了抱拳。 常昆认出两个模样,一个身材魁硕,生了一颗牛头,一个身材颀长,脖子上是个马头。虽在阴影之中,却各自神光绽放,是神灵无疑。 牛头马面!地府来的! 常昆见他两个抱拳,微微点了点头,对左右兵丁道:“无事,该睡觉睡觉去,该巡逻巡逻去。” 兵卒们见常昆一出来,石子儿不飞了,暗道咱家县尉果然厉害,什么妖魔鬼怪都镇得住。心下大安,便自散去。 常昆走下阶梯,往拐角远处走。牛头马面两位阴帅自跟随。 走远了,常昆停下来,转身抱了抱拳:“原来是牛头马面两位阴帅。”他目光灼灼:“倒不知两位没事还有扔石子儿玩的嗜好?” 马面拱了拱手,苦笑道:“哪里是扔石子儿玩的嗜好。神将,实是你家这大门,咱哥俩进不去,只得出此下策。” 常昆皱眉:“我这宅子怎么就进不了?” 牛头道:“神将不知?你这宅子里有位上仙,藏了一股仙光,我与老马若要进去,这仙光便与我二人为难。” 常昆听了,立刻想到了大丫头。 好吧,了然了。 便道:“原来如此。” 就说:“那么两位阴帅不在地府纳福,到我这破宅子来作甚?” 这两位,常昆以为,多半是地府牛头马面执司的阴帅,也就是所有牛头马面的头儿。盖因常昆看不透他们的修为境界! 便是那毗沙门王太子,常昆也一眼了然,三阶而已,与常昆现在相当。但眼前这两位,则渊深如海,别说一眼,看个十眼百眼也休想看出什么道道来。 厉害了许多许多。 与早前来点化他的温琼温元帅一般,都是看不透的厉害角色。 马面闻言笑道:“君既为泰山神府护法神将,与咱们哥俩也算是一个体系,我哥俩来此为何,神将难道不知?” 其实常昆看到这两位,就知道他们的来意。 地府牛头马面两位阴帅亲自出马,若说为的不是屋里的黑白无常,又是为哪般? 便道:“无常归位之事,因我而出了些岔子。想是坏了两位的任务?” 牛头道:“神将也是知理的。没错,我哥俩奉阎罗王之命,前来迎接黑白无常归位,却捞了个空,教我哥俩回去如何交代?” 果然如此。 常昆点了点头:“泰山神府执宰幽冥,我是神府神将。这事既然是因我出的岔子,我自一肩担待。两位回去代我向阎罗王问声好,便说无常归位的事,必不误了时间。” 言下之意,这事常昆扛了。 牛马两位阴帅对视一眼,马面笑道:“如此甚好。只教我哥俩回去有个交代便可。不过神将这里须得牢记,无常归位时间天定,务必不能误了时辰。自现在算起,还有七十二个时辰,请神将记得。” 常昆点点头,抱拳道:“多谢两位提醒。” 牛头道:“如此,我哥俩便告辞了。神将是个爽快人,若有时间,可来地府寻我哥俩,咱们喝一杯。” 常昆道:“好说,好说。” 两个点点头,一转身便已消失无踪。 常昆站在原地,良久才回了宅子里。 ... 因着时间较急,黑白无常归位只剩下不到三天,因此常昆第二天一早起来,便要动身前往泰山。 大丫头早备了一身衣物,是她亲手织造,正如当初东晋时候一样。伺候常昆穿上,道:“夫君此去何时回来?” 常昆没说去泰山神府什么,只说有事出一趟远门。 大丫头如今还只是大丫头,如果她知道,那就顺其自然,如果不知,常昆也不专门说。 “三天之内即归。”常昆道:“你在家里好好的。” 大丫头嗯了一声,依偎了好一会儿:“夫君早去早回。” 出门正见王婆婆在院子里走动,活络手脚。王婆婆道:“你一天事多,总须得不能冷落了大丫头。” 常昆连忙道:“不敢冷落。” 出了院子,见兵丁已在集结出操,范、谢两位也在。 常昆道:“你二位不多休息几天?” 范无救道:“休息个甚。止虚弱了点,没什么大碍。弟兄们出操,咱们可不能躲在屋里。” 谢必安也是点头。 常昆道:“那行,反正两位自己琢磨着来。我这就要离开,最晚三天即归。这里的事,七哥八哥与刘敢多看着点。” 范无救谢必安皆神色一动。范无救道:“常兄弟这是要去泰山了?” 常昆点点头:“等我回来,咱们又是同僚。” 两人抱了抱拳:“常兄弟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常昆抱拳还礼:“家里这边就劳烦七哥八哥帮忙看着了。” “分内之事。” 于是别过两人,常昆出了门,寻了无人之处,一纵身化作一道神光,向东远去不见。 四三章 泰山神府 常昆是泰山神府护法昆吾神将,品级虽然不高,但职权笼统宽泛,平素又没有什么特定的任务,说起来是个清贵。 但正因品级不高,这天地间的事,便知道的不多。 神位自带的信息,只有泰山神府的基本信息和自身的职权及相应神位自带的神通。更多的便没有了。 譬如常昆挺感兴趣的天上的事,是涓滴也无。 就神位中的信息告知,泰山神府位于宇空宙光寰宇阴阳交汇之间,上通碧落,下出黄泉,而与人间相接之地,便止泰山一处。 泰山神府的‘泰山’二字,既是人间泰山,也是天上‘太山’,同时也是幽冥阴山。便仿佛一座山通天彻地,贯穿古今时空、寰宇阴阳,联通碧落黄泉,在天显化太山,在幽冥显化为阴山,在人间显化的便是东岳泰山。 这是非常奇妙,而且是常昆现在难以理解的事。 他的修为境界,止在三阶,而且还是以精属性为主的肌肉棒子路线,对天地间的奥妙,理解着实不够深刻。 如果他不是泰山神府的神将,以他三阶的修为,根本摸不到泰山神府的门槛,更别说进去了。 常昆神光一遁,不片刻功夫,千里之地消失在脚下,人已到了泰山上。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分晓。杜甫的诗句里,隐含了泰山的一丝神妙。 阴阳分晓,造化神秀,说的便是这泰山神府! 常昆临岳而望。 不远处,便是人间历代天子封禅之地。 天子封禅,择于泰山。只因绝地天通之后,泰山因泰山神府的存在,是唯一可直达上天之处。 常昆对此是有疑惑的。 幽冥轮回始建于东晋,泰山神府亦是那时为上天赦令建立。那么,在东晋以前的天子,其封禅,譬如始皇帝、汉武帝,他们怎么也是在泰山? 那会儿泰山神府还没建立。 不过神仙事,常昆也知道,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想到泰山神府贯通宇空宙光的说法,隐隐有些猜测。譬如在东晋这一点绽开,却在同时向上回溯、向下延申,忽视时间先后的问题。 常昆显化出神将之身,玄甲罩着周身,神光化轮悬在脑后。神位牵连之下,一幢巨大的门户出现在眼帘里。 这门户连天接地,不知多高,不知多大。只见祥云升腾,神光灿灿,气蒸氤氲,分割阴阳,威严难以言喻。 常昆一步跨出,落在这座巨大的门户前。即见神光闪现,面前显化两尊披甲执刃的神灵。 其中一尊神灵抱拳笑道:“原来是昆吾神将。我等拜见神将!” 两尊神灵齐齐躬身,抱拳相拜。 常昆见状,忙抱拳还礼:“不敢,不敢。敢问两位高姓大名?” 持铜鐗的神灵笑道:“在下秦琼。” 持钢鞭的神灵笑道:“在下尉迟恭。” 常昆惊奇:“原来是秦叔宝、尉迟恭两位当面,失敬失敬!” 秦叔宝笑道:“人间事已是过眼云烟,而今我与尉迟兄弟责于看守泰山神府门户,前尘自不必提。” 尉迟恭道:“前日里温元帅嘱咐我兄弟二人,说昆吾神将不日将归神府,令我二人迎接,我二人已恭候多时。” 常昆道:“劳烦了。” 秦叔宝笑道:“神将,请。” 在这两位的引领下,常昆第一次正式进入神仙的世界。 泰山神府。 跨过这道门户,便是新天地。 只见:在上是浩浩荡荡星光垂落,如丝线,如卷帘,如纱幕,如天河;在下,是一条混黄的长河发源,奔腾流向幽深虚空,直入幽冥轮回。 一座座殿宇鳞次栉比,一片片仙云霞光浩荡。 阴阳在此两分,时空在此交结。 浩大的泰山神府,一半明光耀耀,一半阴气沉沉。活像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秦叔宝、尉迟恭将常昆送往一座仙云半遮的神殿,途中为常昆介绍。 “泰山神府介于天地人、宇空宙光、生死阴阳之间。分割阴阳一线,正对泰山神府的人间门户。其上部明光耀耀,属四仙天之平育贾奕天;其下部发源黄泉,属幽冥阴山之巅。” 正说间,已到了那座神殿前。 两位站定,秦叔宝道:“此乃泰山神府十二地支殿之一的卯殿。神将且入内点卯,自有其他同僚迎接。” 言罢抱拳告辞。 常昆抱拳还礼:“有劳两位带我前来,多谢多谢。” “不敢,不敢。”两位转身离去。 常昆此时,心中还沉浸于泰山神府的博大、玄奇,他暗暗吸了口气,镇了镇精神,举步走进卯殿。 一进门,内中只见一片晦明不定的气象,偶或星光闪耀,偶或幽深荡漾。只见许多神官小吏在其中来往,更有道道神光纵横密布。 有一位神官早等着常昆,见他进来,拱手道:“卯殿执事拜见昆吾神将。” 这神官是个小老头,笑呵呵十分慈和模样。 但常昆却不敢小视——这一路走进来,无论秦叔宝、尉迟恭,还是眼前这位神官执事,亦或者来来往往的其他神官小吏,没有一个气势在三阶以下。 能看透的,三阶内的,只在少数,看不透的居多。 常昆这神将,单论修为,在这地方,属底层无疑。 他在人间纵横捭阖,到了这里,除了头顶神将之位,根本算不上个人物! 他知道,人家敬他,敬的是他的神将尊位,而不是他这个人。 在这里,他狂放豪迈不起来啊。 “不敢当。”常昆还了一礼:“我初来乍到,若有无礼之处,还请神官担待。” 神官笑道:“神将折煞我了。” 道:“神将初来,且随我点卯。” 便来到一处殿中殿。 这座殿宇之中,神官小吏人数不多,止三五人。但个个修为高深,看之不透。殿中别无他物,只一幢华表耸立,华表上托着一颗太阳般金灿灿的虚实不定的事物。 神官笑道:“此乃天道法网于泰山神府之中枢,神将初次点卯,须得到此,于天道法网之上烙下神名。” 他详细解说,常昆渐渐恍悟。 这令他感到一些熟悉之感。 天道法网,乃上天秉持大道赦令所立。说是一张网,实则是一切法则天规的集合体。 而一切神灵的神位,皆寄托于天道法网之中。 四四章 代泰山府君回道人 就好比天道法网是因特网,泰山神府卯殿中的便是这天道法网的一个次服务器,而常昆的神位——一切神灵的神位,都是天道法网之下的个人终端。 常昆的神位终端直属于泰山神府次服务器,所以他需要在这里点卯——获得入网许可的密匙。 之前温元帅的点化,相当于是给常昆这台终端开机激活。这里点卯,则是为了获得入网许可的密匙。 一旦完成点卯,常昆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瞬间回到泰山神府;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通过神位查看泰山神府于他终端权限之内的一切事务。 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泰山神府的任务、上天的旨意都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他的神位之中。 譬如神位在身的龙王,什么时候该行云布雨,布雨几点,都是通过天道法网传达到神位的。 无疑,这对常昆来说,较之于以往,是一种强束缚。他做了任何违反天规的事,天道法网都能即时检测记录;他做了任何符合、有益的事,也同样如此。 常昆陷入抉择之中。 是完成点卯,正式成为这个体系的一员,还是拒绝点卯转身就走? 常昆了解自己,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爽利的事他要抹平,恩怨情仇要理清,有仇要报仇,有恩要报恩。 但在体系之内,则往往不然。 有时候,有仇的,你得含笑以对。便是报个恩也要讲究体系的规则。 这是常昆所不能接受的。 虽然进入体系,无疑会得到很多好处,但好处这种东西,历来是常昆最不在意的。 这里,常昆已有决定。 道:“这卯我就不点了。” 神官了然,说了一句:“昆吾神将的神位超然...” 常昆摆了摆手:“府君居何处,我去拜他一拜。” 神官只好把他送出卯殿,道:“神将顺着这边往上,最高处的便是府君殿。” 常昆抱拳:“多谢。” 转身而走。 此时,府君殿中,回道人瘫在神府府君的宝座上,叼脚搭胯,没个府君样。周围的神官神将只能视而不见,装作不知。 忽然回道人坐起来,笑道:“好小子,比道爷强!” 就吩咐道:“去殿外迎昆吾神将来见本君。” “喏。” 常昆神光遁走,落在府君殿前,便有一员神官恭候:“府君令我恭迎昆吾神将进殿。” 常昆道:“多谢。” 进了殿中,常昆一眼看到回道人这牛鼻子,嘿,一身神光灿灿的官袍,装模作样正经,常昆立刻嗤笑道:“牛鼻子,你这模样还真是高高在上啊。” 回道人一听,瞪目道:“小子,你敢在本君面前放肆!” 却一边示意左右屏退。 那神官神将皆吃惊于这位昆吾神将的无理——要知道,泰山府君位高权重,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便是整个天上,论权柄,也是首屈一指的实权人物。 什么人敢呼他‘牛鼻子’?还以这种语气?! 不禁都上了心,暗道这位昆吾神将果然不同寻常。 倏忽,殿中空阔,只常昆与回道人两个。 回道人再不作态,就着府君宝座盘膝一坐,道:“常小子,好久不见。” 常昆毫不客气,绕过案桌,也往那宝座上一座:“没多久。” 回道人哈哈一笑:“也是。你那就眨眼的功夫,我这里倒是去了五百年。” 两人稍作叙旧,常昆开始发难。 “这回逮着你了。上回你怎么坑我的,今天我得找回来。牛鼻子,别说你特么不知道,我一个人傻了吧唧的跟人干,险些被打死,你倒好好的,成了泰山府君!” 回道人嘿笑道:“我坑你?小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自己打赌输了,现在怪到我头上?你还说你有理?” 常昆顿时默然。 他烦躁的挥了挥手:“算了,大爷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个牛鼻子计较。我问你个事,我这什么神将,到底是怎么来的?” 回道人闻言正色:“应七姑娘所请,上天乃封。” 常昆眨了眨眼:“小七所请?” 回道人点头:“然。” 常昆一拍大腿:“这丫头,可把我害惨了!” 回道人一怔:“你不是该问上天为何应七姑娘所请吗?” 常昆道:“我不问。我家那娘们,几个小姨子的事,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知道,早知晚知又有何妨。” 回道人啧啧起来:“有意思。行,你不问,我不说。” 就道:“怎么七姑娘就把你害惨了?这昆吾神将的尊位,虽然品级不高,但极清贵,上天钦封,有的是好处,却还害了你?” 常昆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性?我就不是混体系的人。照我这脾性,三天两头触犯天规,可受不了。” 回道人哈哈大笑:“你可知道,一旦你点了卯,你每年各种神仙福利一大把,其中有些好处连我也要眼馋?” 常昆摇头。 “那你可知道,一旦你点了卯,凭你积攒的天功,立时可从仙天库藏里直接兑取一门金丹大道的根本法?” 常昆一愣,这倒是挺吸引他的。 他早想着金丹大道的法门,可无从所得。现在竟然可以从什么仙天库藏里直接兑换,啧,有点香啊。 可他还是摇头:“若让我活得不爽利,金丹大道又如何?” 回道人长叹:“你小子,说你蠢吧,你却知道自己本心。说你不蠢吧,这好东西摆在面前,你却不要。” 又道:“你可知道,神位是可以卸任的。先拿了好处,熬个三五几千年,寻着几乎卸任了还不任你驰骋?” 常昆摇头:“我不乐意。” 回道人笑了,笑的声震虚空:“好,好。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好脾性。” 常昆道:“那你把我这神位也给掳了吧。我不点卯,神位留着作甚?” 回道人笑的更欢:“你小子,还真是绝啊!” 却摇头:“若你这神位是泰山神府所封,我倒能满足你的愿望。可你那神位,乃上天钦封,要剥夺,须得上天颁旨,我是无能为力。” 常昆一听,顿时无奈:“那我这算个什么?” 四五章 清贵 回道人道:“可知道清贵何意?” 不等常昆回答,他道:“三清天尊、五方五帝、先天道君,这便是清贵。你这昆吾神将,虽品级不高,却沾的清贵二字,可谓难得。多少厉害人物求都求不来,你却想扔弃。” 依着回道人所言,他这昆吾神将,算是上天特意给他封的一个神位。这个神位,可以在体系之中,也可以在体系之外。 他若点了卯,便在体系之中;他若不点卯,便不在体系之中。 不在体系之中,却可以享受神位带来的隐形好处,而不必担负神位所担负的职责,这特么就是清贵。 回道人叹道:“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要说你不点卯,倒也对了。虽然在这泰山府君之尊位而言,道爷我得说你不识抬举,但作为朋友,我竖起拇指,赞你一赞。” “至于扔弃神位,那是真蠢,我得指着鼻子骂你。你真想抛弃这神位也简单,就这里,我代你禀明上天,你自请削去神位,上天无不允许。只怕你日后,遭你家小一姑娘埋怨,搓衣板跪不完,到时候可别怨我。” 这事好嘛。都说到这份上,要跪搓衣板了,常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嘴巴大。”常昆道:“我说不过你。” “欸,这就对了。”回道人笑着,转言:“不过清贵归清贵,你更不能因此肆意妄为。愈是清贵,就愈不能肆无忌惮。你得拿捏着。” 常昆道:“我最多寻个仇、报个恩,肆无忌惮的事你可见我干过?” 回道人点点头:“你小子脾性虽跟个牛似的,但做事占的住道理,只要站得住道理,这清贵两个字就不算辱没。” 就道:“道爷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实也是你走到了这一步。不过你这修为,还得捉紧了。你清贵尊位不能给你带来法力、神通,除非你点卯,否则你连这泰山神府麾下随便一个神将都略有不及。” 常昆点点头:“我一路过来,所见最差的,修为也似跟我相差仿佛。” 回道人道:“多是天道法网赋予神位的法力神通。真修屈指可数。你是真修,既无点卯,便要自己好生修行。” 这神灵,就拿泰山神府来说,其中大部分都是神位附加的神力,并非自己修成的神通。 这些神灵,往往是人间有能为、有德行、有功劳、命格特殊的人,在死后被纳入体系的。 相对的,真修则不然。很多真修并不愿意成为神灵。因为要担负神职,每天有许多工作要做,会耽误修行。 当然了,若有资格且愿意成神的真修,往往地位会比普通的神灵更高。 回道人道:“你未点卯,不入体系,金丹大道的法子你在我这里是拿不到了。但看你自己的机缘吧。” 顿了顿,笑嘻嘻道:“你此番归去,若将黑白无常事予了地藏,便教他给你搜罗法子也可。” 常昆闻言嘿嘿冷笑:“你牛鼻子是什么意思?要我给秃子服软?想都别想!他敢与我放对,我就敢捶他!” 回道人哈哈直笑:“你呀。算了,不说这些。那黑白无常,你打算怎么办?搅和了佛门的好事,你自己担待的住?” 常昆道:“我常昆自己的事,当然自己担待。” 回道人微微点头:“你而今所处之世,容不下更强的神通法力。以你的能为,倒也不虞被人吊打。担待倒也担待的起。” 常昆奇道:“这容不下更强神通法力,又是个什么说法?” 回道人笑道:“似前时、而今,你所处之世,凡世也。上天为免法力过强、神通过甚的修行中人动辄毁天灭地,覆灭无数生灵、颠覆世界时空,由是禁之。” 常昆恍然:“原来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 “然。”回道人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有秩序之德,有至公之德。” 常昆因之颇有感悟。 随即说起当下事:“黑白无常归位乃天定,对他们两个也是好事,我不能拦着。你这里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以生人之身,承阴神之位?” 回道人笑道:“这简单。我给你一道泰山府君的法印,你回去交给他们即可。我自于梦中点化二神。” 这事常昆还以为很难,没想只回道人一句话的事。 点点头:“行,法印呢?” 回道人从案桌上摸了一分神光氤氲的空白文书,拿了府君大印往上一盖,随手丢给常昆。 常昆接住,放入怀里。 又道:“我有几个手下,遭此事波及身死。我既是神将,虽未点卯,当该有几个从属,这事可行否?” 回道人道:“你还想要从属?” “不行吗?”常昆道。 “行倒是行。清贵尊神也当有从神。不过你这品级太低,从神不能太多。我给你查查。” 回道人闭上眼,片刻之后道:“昆吾神将麾下当有三位从神,五百神兵。” 常昆一听:“这么多?” 祁六子一行止五人身死。 回道人笑道:“五百神兵也多?眼皮子浅。” 又指点他:“你神位清贵,招募从神、神兵,不必其他条件。只将你神光祭出来封神即可。从神、神兵的修为,与你神位品级相干,你神位品级越高,他们便越厉害。且只负责看守你的宅邸,多余的事不能乱来。你不能让他们去办他们职权之外的事。” 常昆笑道:“善。” 他这昆吾神将的位爵仅九品而已,乃天道法网之下最低正品。单论神力品级,只在三阶。因此昆吾神将的从神、神兵不入品阶。就神力修为而言,从神仅得二品修为,神兵一品修为。 但怎么说也超凡脱俗,虽非正神,却也是神灵。 对祁六几人而言,如何不善? 回道人于是唤了一声:“来人,去把祁六子等人魂灵提来。” 进来一个神将,闻言拜道:“喏。” 常昆道:“这倒简单。” 回道人道:“我代掌泰山府君,执宰幽冥,提几个魂灵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里等提人来,两个随意闲聊。 回道人道:“说来这神位高高在上,可整天鸡毛算皮的事多的数不过来。虽然下面有人处理,但也要我整天呆在这里,着实烦得很。” 常昆道:“你是端着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好处你得了,职权你还嫌弃了。早知现在,当初你何不推辞了神位?” 回道人烦恼道:“我倒是想辞,可推脱不得啊。好在只是代掌,不久便可卸任。到时候逍遥自在,道爷我去寻你,好好喝上一回。” 四六章 骊山别府 这里说着,只一会儿,那神将便领着祁六子几个畏畏缩缩进来了。 他几个之前身死,魂灵被执司的牛头马面带入地府,正等着审判,却有个神将来,说泰山府君召见,不由分说把他们带到了泰山神府。 这神仙之处,祁六子几个能不畏畏缩缩? 待进了府君殿,听到熟悉声音,悄悄抬头一看,嚯,这不是咱的头儿常昆常大爷嘛!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常昆祭出神光,将祁六子封为昆吾从神,另外四个皆为神兵,好,这下都有着落了。 该办的事都办了,常昆起身告辞:“我就不打搅你这泰山府君办公了,牛鼻子,告辞。” 回道人笑道:“你既选了清贵,这泰山神府以后你便不能随意进来。且去,等我卸了职权再寻你。” 最后又莫名叮嘱道:“回去路上若有人喊你,你切不可看,切不可答。” 言罢他大袖一舞,常昆便觉天旋地转,眼前流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须臾恍惚间,却见梦幻。云山雾罩里,氤氲霞光中,一片洞天福地竟在眼前若隐若现,见之令人沉醉流连。 常昆也不免如此,却竟发现脚踏实地,视野里出现一座仙云飘渺的仙庄。 这庄子似乎很大,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常昆张望片刻,觉既看不真切,便打算转身离去。 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声音隐隐约约:“姐夫!姐夫!” 常昆一听,忍不住便顺着声音来处望去。这一望,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常昆心中跳了一下,隐约好像想起了什么,似乎有人叮嘱过他什么话。但却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便此时,眼前的仙庄清晰明澈起来,那庄子大门洞开,一个身披彩霞的女子奔出来,见常昆,惊喜大喊:“姐夫!” 说着便扑进常昆怀里。 “小七?!” 常昆抓着她肩膀一看,只见个仙女儿,姿容绝世、气度活泼,不是小七又是哪个?只较之于当初小七,这回是仙女儿了,好看了不知多少倍,但脸蛋轮廓、眉宇间的神情,殊为无异。 她此时云鬓步摇,身披彩霞,眉宇间一点明光耀耀,脸蛋上一层清炁氤氲,找不出半点瑕疵,入目里只有完美。 小七抱着常昆,欢喜的难以言喻。 “姐夫姐夫,我总算又见了你了。” “真羡慕大姐,可以一直在姐夫身边。我也想跟大姐一起,可母亲不许。我恨死她了!” 感受着小七的欢快,常昆心中也极是愉悦。 他按着小七的肩,仔细打量,笑道:“你可是仙女儿,庄重些。” 小七嘟了嘟嘴:“我不管。姐夫,我难得找到机会溜出来,你得陪我玩几天。” 说着话,拉着常昆往庄子里走。 常昆此时,好像什么都忘了。只跟小七走进仙庄,一边问道:“此是何处?” 小七拉着常昆,蹦蹦跳跳,闻言道:“这里是骊山洞天呢。” “骊山洞天?”常昆倒不记得那座洞天唤作骊山的。 “是骊山姑姑的别府呢。”小七道:“前不久在罗天法会上,我遇着普贤菩萨...” 听小七娓娓道来,常昆才知道小七为何在此处。 原来不久前天上召开了罗天法会,各路大神大仙齐聚,与众生一道恭祭上天。 小七在法会上遇到普贤菩萨,闲聊之间说起常昆,普贤菩萨便给她出了个主意,教她到骊山别府来,必能见到常昆。 小七思念常昆,闻言心下便有了主意。 这骊山别府,便是骊山老母的别院。而骊山老母与小七母亲、常昆的丈母娘是至交好友,以姐妹相称。 小七于是借口去骊山老母府上玩,方才得到母亲的允许。于是到了这里。 常昆听罢,心中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道普贤菩萨是个好人。 此时他眼中,只剩下小七一个,满心皆是高兴。 便与小七进了这骊山别府。 小七道:“姐夫,骊山姑姑喜静,我们就不打搅她了。” 又道:“我怕她知道了告诉母亲,母亲一定会遣妲娥来拿我回去的。” 常昆笑道:“那就不打搅骊山老母。” “嗯呢。”小七高高兴兴道:“姐夫,骊山别府可多好东西,我带你游览。” 便两个游览至一座偏院,院子里满是花树。那花朵朵都是仙葩,那树棵棵皆是灵树。入目奇光奇香,氤氲异彩。闻一闻便浑身舒泰,看一眼便眼神通明。 “姐夫你看,这株清湛湛的,唤作碧落花。乃是九天清炁孕化,有天地造化,吃一朵,可洗刷神魂,清明神思,增进万载道行法力。” “这颗红树,唤作太阳树。乃是太阳之精孕育而来,几与扶桑同源。三万年结一颗果子,若吃了,可得火眼金睛。” “这地衣,乃九幽地衣。蕴含玄阴之精。鬼怪吃了立成鬼仙,得莫大神通。” 小七把一朵朵奇花,一棵棵异草,一株株灵树,是了如指掌,一一为常昆解说。 常昆听的神奇,亦觉这些仙草奇花功效神妙。 小七道:“可惜是骊山姑姑的花树,不好摘她的。不然她一定会生气。要不然给姐夫吃几朵,增进些法力神通,也是好的嘛。” 常昆大笑:“他人的东西,切不可乱伸手。说来我连主人家都未曾见过,在她花园里游览,已属无礼。若还偷拿她的东西,更实在不该。” 小七道:“姐夫说的对。” 她就喜欢常昆这脾性。 七姑娘带着姐夫,此时愈是亲密。两个不知用了多少时间,将这座浩大的仙府一一游览。 偶或天光落下,便与小七进屋休息,待天明又四处游览。 莫名自然里,已是一对夫妻。 该办的事,竟是都办了。 而常昆却不觉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模样。 这天,小七与常昆游览到之前游览过的一座院落,却见院落中,出现一颗奇异的大树。 这棵树看起来不大,又仿佛无穷大。其上脉络通透,似无穷杂乱,又似隐含秩序造化,深藏着许许多多难以言喻的奥妙。 四七章 梦幻 小七顿时惊喜难当:“是骊山姑姑的造化神树!快,姐夫,把那树顶的果子摘下来!” 常昆一听,道:“不可。” 不是自己的不能乱动。 小七跺脚:“这树前几日皆不见,今日出现便是机缘。是骊山姑姑所允。否则哪里会出现?” 言罢飞身而起,果然摘下来果子,不由分说往常昆嘴里塞:“快吃了它,姐夫!” 那果子说也奇怪,一到嘴边,便化作一线光炁。不等常昆反应,竟从他的鼻孔里窜进去,一霎那,常昆如遭雷击,神思被玄之又玄的力量,拉入了一个冥冥的境地之中。 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玄之又玄,神妙莫测的道理,顿如泉涌,充斥常昆心间,无数的明悟爆炸,闪烁出朵朵智慧的火花,常昆沉醉了。 小七高兴的看着常昆陷入冥冥,嘀咕着道:“骊山姑姑对我还是好的,总算没白求她一回。” 又暗道:“姐夫没有传承,没有师门,拘于法门所限难有精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希望姐夫这次有收获才好。欸...”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忽显一片云光落在仙府之中。 紧接着,一个仙娥出现在小七面前,道:“七姑娘,祖师让告于你,西华娘娘遣妲娥并神将各一队来府上了。” 然后目光落在常昆身上:“教七姑娘速速把他送走。” 小七一听,大惊失色:“我娘派人来了?哎呀,不好。她要抓我回去!” 小七急的跳脚,这可怎么办? 她看着常昆,心中极是不舍。短短相处,晃眼几日而已,太短太短。 可若不送常昆走,被那神将、妲娥知道了,一并拿到母亲面前就糟糕了! 她踌躇着,银牙紧咬,上前抱着常昆伟岸的身躯,低声道:“姐夫,你一定要早些来找我啊!” 言罢,双手一推,直把常昆推的眨眼没了踪影。 小七眼眶泛红,抽了抽鼻子,整顿了一下精神,道:“走吧,带我去见他们。” 她望着常昆消失的地方,一步三回头,跟着仙娥走了。 不片刻,一团云光从仙府腾起,霎那登天而去。 便有两位笼罩在霞光中的身影,目视云光远去。 其中一位道:“道友这般算计,未知未来他如何待你。” 另一位微微躬身:“他当谢我。若非我,七姑娘不会至此,他也不会有这艳福。” 这位闻言微微摇头:“他便不怪你,我那西华妹子要怪到你头上,却有你好看。” 无言。 ... 常昆只恍兮惚兮,似如鱼在水,如云在天。徜徉徘徊,如海绵,如干涸的大地,汲取着许许多多的东西。 他感到什么推了他一下,更是教他深入冥冥。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然已是脚踏实地。一看,正是那泰山脚下。 常昆懵了一下:“我这是怎么了?” 记忆回到回道人一袖子把他甩出来的那一瞬,而其间,则如一个模模糊糊的梦,隐约好像发生了什么,但却摸不到抓不住。 甩了下脑壳,常昆下意识打开了外挂。 却见外挂上,信息变化,大不一样了。 常昆 混元:一转四阶下品 功法:先天白虎昆吾至妙无上玄元灭法造化经4级 战法:昆吾战法15级 杂项:略 经验储存:50万 挂机位:5 看到这,常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状态,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此时他细细感受,只觉自己身在这天地之间,就像一颗圆陀陀、金灿灿、混元无漏、饱满通透的胚胎,既脆弱又顽强之极,通透却又坚固难测,与天地一又与天地离,在其中又在其外! 他恍然大悟! “金丹大道!” 常昆脱口而出,无尽喜悦涌上心头,恨不得喊一声‘吾道成矣’!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使我一身法门融合为一门金丹大道,一身战技融合为昆吾战法。” 喜悦过后,他竭力思索,但就是想不起来,那朦朦胧胧的,到底是什么经历。 但可以确定一定经历了什么。好像有个人,一直在身边陪着。但却梦幻泡影,极不真切。 此时他步入金丹大道的门户,精炁神混元如一,殊无短板。却也拿捏不住这朦胧的记忆。 真是奇了怪了! 他正这里心思连篇,忽闻喊声:“大爷!大爷!” 常昆抬头,正见祁六几人神光纵来,相继落在他面前,齐声抱拳:“大爷!” 常昆道:“你们...” 祁六道:“大爷,我们在山上等了七天了。” 七天! 常昆顿时一惊,道:“什么?七天了?!” 祁六道:“是,大爷。今日已是第八日。” 常昆得到确定,心中立刻一沉。 他离开高县去泰山神府时,距离黑白无常归位,只剩下不到三天。而现在,已是第八天! 也就是说,他耽搁了! 伸手一模,回道人给他的法印文书还在。摸出来打开一看,常昆心中又是一凉,那文书上的法印,已经失去神光。 合上文书,常昆深深的吸了口气,道:“祁六,你们几个后面跟随,我先走一步!” 他一步跨出,神通自成,空间在脚下缩略,几个呼吸,高县已出现在眼帘里。 却见,一片兵荒马乱! 常昆脸色一变,心中升起一丝惶恐:大丫头怎么样了?! ... 却说常昆离开高县,当天大丫头去东云寺猪场,见到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正安静的坐在东云寺外的角落,闭目默诵经文。 大丫头查看了一遍猪场,出来的时候,见和尚还在。而已将天黑。她心善,于是叫猪场准备了一份饭食,端给老和尚享用。 那老和尚接过饭食,道了声谢:“女菩萨慈悲心肠,佛陀会保佑你的。” 大丫头笑道:“倒也不需佛陀来保佑我。我夫君英雄豪杰,家里也殷实安宁。倒是大和尚,你年纪这么大了,不在道场纳福,却怎么到了这里来?” 老和尚笑道:“因高县有宝,我来寻也。” 大丫头道:“高县穷乡僻壤,哪里有什么宝?要说有宝,也是民心向上,努力勤奋。” 老和尚叹道:“女菩萨已得人间妙理。不过这天地之间,宝物不止于此。” 大丫头不懂他说的什么,只道:“你年纪这么大了,若没有去处,不妨在东云寺中歇息。我须得回家了,不敢奉陪。” 便告辞回家。 四八章 大和尚 第二日,大丫头刚出门,又看到那老和尚,就在常宅外。 问了一声:“大和尚休息的可好?” 老和尚合十笑道:“还要多谢女菩萨施舍才是。贫僧昨夜耳闻天地之音,觉摸众生之念,休息的尚好。那东云寺是个好去处,多有安宁欢乐。” 大丫头笑道:“倒是怕东云寺的大猪小猪夜间啼叫,扰了大和尚安宁。” 老和尚笑道:“众生平等。那东云寺的大猪小猪,也是天地间的生灵。虽说早晚为餐桌上的肉食,却也活得安乐。来世定然有福。” 大丫头道:“大和尚是高僧呢。” 老和尚连道不敢:“尘世中一蜉蝣,高僧低僧皆然,哪有什么分别。” 正见范无救、谢必安带队出来巡城。 老和尚道:“这两位也是有福的。” 便道:“昨日承蒙女菩萨款待,老僧无以为报。窃以一身医术,或可回报一二。我见东城许多贫民生病不得医,得医不得治,想到女菩萨心慈,便来寻女菩萨,这里却是有个提议。” 大丫头一听,大抵明白老和尚的意思。 便听他道:“女菩萨心肠慈悲,老僧愿以医术,惠治城东百姓,以此为女菩萨祈福。只是医术不可缺了药石,贫僧孑然一身,不名一文,若女菩萨愿意,但请女菩萨出资购些药材。” 大丫头一听,眼睛发亮。 她历来心慈,老和尚的提议,无疑是一件好事。若只施舍于人,大丫头是不愿意的。她虽心慈,却也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但若是治病,又另当别论了。 救急不救穷,这为人治病,便是救急。 道:“大和尚慈悲。” 老和尚笑道:“非我慈悲,乃女菩萨慈悲也。” 大丫头摇了摇头:“大和尚医术才是根本...如此,我立刻让人去购置药材。不知这治病之事,大和尚具体要怎么做?” 老和尚道:“女菩萨也是个权贵的人家。劳烦女菩萨遣人去东城宣告一二,老僧在东云寺为百姓治疗。” 大丫头点头:“便如此。” 于是风风火火回到家里,跟王婆婆一说,王婆婆也连道好。 不过王婆婆老于世故,比大丫头想的多一点。 她道:“那和尚虽说心慈,却不知他医术如何。若蹩脚的医术,怕也不成。既然要办,不妨办妥帖些,把城里的大夫也都请去。多几个大夫,看的也快些。” 大丫头一听,觉得有道理。而且还发散思维,道:“像这样的事,难免有邀买名声的嫌疑。我若不与县君知会一声,怕要害的夫君被县君记恨。” 于是一边让人去买药材,一边让人与县君通气。 虽说眼下高县面临的境况不是很好,但这样的事,有益于名声,县君得知之后,也颇感兴趣。 于是县里也出了一笔银子,还要把这事宣扬起来,不局限于城东。 左右是好事,大丫头举双手赞成。 风风火火,很快便准备妥当,万事俱备。 到翌日上午,东云寺那儿,一溜儿桌子排开,老和尚和十几个大夫一齐给百姓看病。望闻问切、针灸推拿,看罢开了方子,就着旁边买来的药材,一并把药抓了。 县君颇为露脸,又专门让县丞辛正指导刘敢带人维持秩序。 范无救、谢必安两个上午巡完城,中午在李老头的串子摊儿吃饭。 两个独坐屋里一桌,一边吃一边低声说话。 范无救道:“眼看已是第三日,常兄弟尚未归,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罢?若因我二人之事害了常兄弟,我心难安。” 谢必安神色沉沉,闻言点头:“七哥说的不错。不能因为我们的事害了常兄弟。常兄弟去前不是说今夜子时便是你我归位之期限么?若常兄弟子时前未归,你我兄弟便自我了断。” 范无救笑道:“老八说的对。咱兄弟自己了断了,下地府不误时辰,不教常兄弟担责。” 两个这里打定主意,便不再说这事。 却说起今日义诊的风头。 范无救道:“大丫心地纯良,一如既往不曾改变。有其夫必有其妻,常兄弟两口子结合是相得益彰啊。” 谢必安笑道:“我那时初见常兄弟时,还以为他是个坏心眼。却也是眼瞎。咱们这位常兄弟,实则是个心热的。大丫跟了他,也是福气啊。” “就是这回怕要把家底儿掏空了不可。虽说县里出了一笔银子,可满城上下数万百姓,看病的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一人一包药,花费甚大。可怜我弟兄二人是个藏不住钱的,否则怎么也要担待一二。” 他两个一如既往。有了钱就收养孤儿。几个兜子一样重,攒不下钱来。 “总得出几分力气。”范无救道:“吃完了这儿,咱们去东云寺,好歹帮忙维持维持秩序。” 谢必安笑道:“七哥说的是。” 这里他两个与巡城的小队正要吃完饭去东云寺维持秩序。还没放下筷子,有兵卒急匆匆的找来了。 “七哥八哥,大事不好!” 兵卒大口喘气,上气不接下气。 范无救忙给他倒了碗水:“莫急,先喝口水。” 兵卒咕嘟嘟把水灌下去,道:“弟兄们在县界外发现了大队人马的踪迹。队头儿猜测可能是魏博节度使的先锋兵马,教我与三子立刻回来报讯。我知七哥八哥此时必在李老头这里,便直接过来。三子去了县衙。” 范无救谢必安一听,神色骤然大变。 魏博节度使的兵马?!要遭! 范无救是个有决断的,当即道:“老八,县君、县丞此时必不在县衙,在东云寺。你速去东云寺告知状况。” 又与传信的兵卒道:“我带上其余兄弟,与大牛即刻去县界河桥。无论如何,若是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我必抵挡一二。不能教他轻易进来,坏了高县安宁。” 谢必安起身便走:“七哥先去,待我通知了县君,立马去追你。” ... “金师傅真神医也!” 县君由衷赞叹。 金师傅,便是老和尚。自称金乔觉是也。他这里坐诊,无论什么病人,一上来,看一眼,扎几针,小病即愈,大病即止,非常神异。 与周围其他的大夫形成鲜明对比。 也难怪县君赞叹不已。 四九章 兵临 “医术,小道尔。” 金乔觉一边与人看病,一边道:“县君执宰一县,署理民生,令万民安乐,此为大道也。” 县君听了高兴,笑道:“金师傅有道高僧,本官佩服。若有闲暇,请金师傅过府一叙。” 老和尚金乔觉笑道:“待此事毕,若有时间,定当上门拜会。” 大丫头则没闲心与人聊天,她正在旁边抓药的地方打下手,每把一包药交给病人,她便千叮咛万嘱咐,一遍遍告知如何煎熬。 是三碗水煎成一碗,还是五碗水煎成一碗。 是早晚服,还是三餐服。 她皆是问的清楚,也交代的明白。 此时汗涔涔,已颇为疲累了。 这里热火朝天,浑不知危机将近。 谢必安街中急奔,半道上撞到三子。三子去县衙,没见县丞县君踪影,问了得知在东云寺,忙又马不停蹄赶过来,正好与谢必安一头撞上。 两个没时间说话,点点头,埋头继续狂奔。 到东云寺附近,只见人山人海。县丞辛正正在外围,指挥维持秩序。 三子一看,开口就要报急。谢必安忙一把拉住他:“莫喊!” 道:“百姓听到魏博节度使乱兵将至,必定大乱。这么多人,惊惶间互相踩塌必致死伤。你先歇歇,我去与县丞分说。” 按住三子,谢必安大步走过去,神态一如既往,含笑不变。 到县丞辛正面前,抱拳道:“却是有事,须得与辛君详说。” 辛正点点头:“这里太闹,旁边去说。” 便走到一边。 谢必安道:“好教辛君知晓,守在县界河桥的弟兄发现大队人马的踪迹。不知是魏博节度使的兵马还是刘御史的兵马。七哥已带人去了县界河桥,我这里不敢耽搁,须得教县丞与县君早知,早作安排。” 辛正一听,神色骤变。 他身子微微颤抖,深深的吸气,道:“若是刘御史的兵马还好。若是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我高县仅二百兵力,何以抵挡?!” 又道:“常君还未归?!” 谢必安摇头:“常兄弟至今未归也。不过辛君也不必太过忧虑,我等虽只二百人,但高县进出,仅县界河桥一处。” 又道:“河桥处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难开。我等虽只二百人,却有信心抵挡一二。不过辛君与县君还要早作打算。毕竟人少,挡不得太久。” 辛正此时缓过心绪,镇定了不少,闻言道:“须得作两手准备。谢百长,眼下其一,须得趁魏博未至,速派人去濮州方向,看刘御史兵马到了何处。并请刘御史速速进兵。其二,准备疏散百姓,撤离县城。” 高县只是小县,城墙低矮,不堪一击。加之没有足够的守军,便此时招募青壮,怕也不足以守住城池。 魏博节度使残暴,若不疏散百姓,等他兵马打进来,不知要杀伤几多。 谢必安深以为然,道:“这里消息,已告知辛君。在下须得速去河桥。常宅还留有二十人,辛君可速召集之,以维持秩序。” 又道:“常兄弟不在,请辛君与大丫知会一声。” 辛正正色,作揖一礼:“谢百丈放心。河桥处便拜托各位了!” 谢必安洒然一笑:“或只虚惊一场也说不得。万一来的是刘御史的兵马呢?只请辛君安心,我等不死,河桥不失。” 转身即走,与三子迅速远去。 辛正这里哪里敢怠慢,当即教人去内中请县君、大丫头来。 一边暗暗盘算现在手里握着多少力量。 总计县中可战的,有二百出头。当前这里维持秩序的,有三十人。加上谢必安刚说的,常宅还有二十人,也就五十人。 如此,河桥处仅一百五十人出头。 眼下手里握着五十人,虽说都精悍,但偌大县城,一旦确定是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消息一传开,县城纷乱,这五十人便不顶用,太少。 他琢磨着应当尽快招募几百上千青壮为后备。 思索间,县君与大丫头挤出人群来。 县君道:“何事操切,把我喊出来?” 他正与金乔觉聊的有趣。 辛正把两人叫到一边,把河桥对岸有大队人马踪迹的消息一说,不论县君还是大丫头,皆色变。 县君失色,道:“这如何是好?!” 他有治理民生之才,却无统御兵马之能。面对这种状况,一下子有点抓麻。 倒是大丫头还冷静些,她想了想,道:“可曾确切是魏博的兵?” 辛正道:“尚未确切。但一半一半,可能性不小。必须要早作提备。” 县君道:“如何提备?” 辛正道:“谢必安百长说河桥一夫当关万夫难开,虽只百余人,也有信心抵挡一二。但毕竟人少,若来敌猛攻,恐怕挡不住太久。须得作两手准备。” 又说了如何准备。 再道:“另则要立刻招募青壮,作为后备。河桥处需要有生力量补充,县里也要更多人手维持秩序。便是组织百姓疏散,三五十人也必定不够。” 县君闻言犹豫:“如此,若河桥处抵挡不住,你我便要弃城而走?” 辛正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县城低矮,挡不住大军猛攻。不如疏散百姓,先躲进深山避一避。县君,刘御史必定是要来的,只等刘御史大军一到,击败魏博兵,再归县城就是。” 县君闻言叹了口气:“县城倾注了我这一年来的心血,若就此被魏博兵破坏,实在难舍啊。” 大丫头道:“县君不可犹豫。县丞所言,妾身也深以为然。先保住有用之身,以待时机才是。” 她心里此时念叨的,是常昆。 自家夫君,为何还不归来!? 县君也正好问起:“常夫人,你家常君,却是去了哪里?若常君在,我当不至于惊慌失措矣。” 大丫头道:“他去了泰山。” 县君、县丞一听,当即失望不已。泰山远在千百里之外,一去一回说不得一两个月就过了,哪里指望得常昆? 他们毕竟不知常昆是神仙人物。 大丫头道:“既有决断,当速行之。妾身这就回家,将家中留驻兵卒遣去县衙,听侯县君和县丞安排。” 两个点点头,大丫头却已又钻进人群。她须得跟小九他们作个提防。教猪场做好撤离的准备。 至于这里人山人海义诊处,暂时只能这样。切不能说出消息,否则必定大乱。 五十章 魏博大将聂锋 范无救急切间赶到河桥,正是县界所在。 高县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独这里择了河面狭窄处,建有一座石桥,是为内外唯一进出之处。 当初祁六几人,便折在这桥头上。范无救也险些死在桥头下的木棚前。 因发生了此前之事,警惧魏博节度使,县里早遣了常昆麾下一队兵马此地常驻,以为防备。 木棚早是拆了,不远处依山建了营房。此时百五十个兵卒,就守在这桥头。 范无救抵达的时候,气氛十分紧张。 兵卒皆刀枪林立,防备森严。桥面上、桥头这边,散落一些箭矢,看来已动过手。 范无救目光一扫,心下顿沉。 既已动武,那便说明了一点——来者非刘昌裔之兵。 既非刘昌裔之兵,那便只能是魏博节度使麾下的兵马。 麻烦大了! 见范无救到了,兵卒们心下稍安。 常昆训出二百兵卒,以范无救、刘敢各为百长。之前两个百长皆不在,没有主心骨,兵卒心下难免不安,心头紧张。 此时主心骨之一的范无救到了,立时稳住许多。 上来见过,早有队长报出情况。 “先前于山头上见河对岸远处一路烟尘,派人一看,是一队兵马。于是叫了大牛、三子急报。” “大牛和三子离去不久,那队兵马便到了桥对面。有二三百人,皆是跨马持刃的骑兵。” “有一骑登上桥面,道是魏博节度使麾下大将聂锋两万兵马即至,令我等束手投降云云。” 投降是肯定不能投降的。 于是短暂交锋。 双方隔着石桥互相射了几十箭,桥面上散落的箭矢,便是之前短暂交锋的证明。 “我等修习大爷传下的锻体功,又兵甲精良,并不畏惧魏博骑兵。互射箭矢数十,我等分毫未伤,倒是射翻了七八个魏博的骑兵。” 高县就养了两百兵马,下了很大本钱,因此甲胄兵器皆备,十分精良。而且修习常昆传下的锻体功已有不短时间,其中厉害的,如范无救、谢必安,双膀皆有千斤神力。便最次的,也比普通人强壮了许多。 再则剿灭县中匪患,都见了血的。虽未经历大场面,却已称得上精锐无疑。 短暂一阵交锋,这边丝毫未损,射翻了对方七八骑。不过几个队长谨慎,知晓己方兵力稀少,按捺着没追,让魏博骑兵把他们同袍的尸体带上,撤走了。 范无救了解了具体情况,心下顿时有数。 便立刻指挥行动。 “一队伐木、取泥石,二队依桥头筑墙。把河桥给我堵死。” “三队搬运箭矢物资,四队山头瞭望监视。” “以最快的速度,把防御工事搭建起来,快快快!” 却说败了一阵的魏博先锋骑兵撤走,一路回奔主力。 魏博节度使帐下大将聂锋,正是这支兵马的统帅。聂锋早前在济州,领一支兵马与刘昌裔对峙。 因着常昆之故,刘昌裔设计与晋昌郡王曲环打了一把伏击战,将聂锋击溃。 聂锋溃逃渡河,回到魏博,重新集结兵马。便得到尚在济州与晋昌郡王曲环主力对峙的魏博节度使田悦的军令,言道高县已叛,为防刘昌裔渡河进据高县,威胁到魏博腹心,令他集结兵马,先把高县打下来。 聂锋深知其中利害,甚至来不及整备完善,便带着匆匆集结的两万兵马,转向朝高县杀来。 高县虽地势险要,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县。他原本的打算,是派遣三百精骑先行,打高县一个措手不及。或许只凭三百精骑便可拿下高县。 然后率兵进驻,等着刘昌裔一头撞上来。 可没想到,三百骑兵连高县的门都没进,便铩羽而归。 “废物!拖下去,鞭三十。鞭完再来与本将说话!” 聂锋是个眉目阴沉的中年,一看便让人觉得他心思很重,城府很深。而薄薄的嘴唇,又让人觉得他刻薄残暴。 先锋骑兵铩羽归来,他二话没说,先把带队的将官拖出去打三十鞭。 打完之后,人进来,趴在地上,背后血流如注。 他才问:“说罢,怎么回事。” 骑兵铩羽,聂锋不得不令大军暂缓行军,坏了他兵贵神速的计较。 骑兵将官奄奄道:“回将军的话。我等驰至河桥,见河桥对岸有兵马守卫。便喊话令其投降。却大意之下,遭其箭雨攒射,倏忽折损了七八个兄弟,不得不退回来。” 他将失败归咎于大意之下,推脱责任。实则是他们先动手,对岸回击,只几十箭,便射翻了他七八个骑卒,厉害的一批。 聂锋闻言,眼睛微微一眯:“大意?” 骑兵将官趴着叩头:“实是大意。且河对岸守军不知几多,属下实不敢折了精骑,只好撤回。” 聂锋因着在刘昌裔手底下败了一阵,精锐折损极多。眼下两万军队,只一千骑兵。是他手里的王牌。 若折损太多,必定心痛。 闻得此言,聂锋心下怒火稍歇,道:“对岸到底有多少守军?防御工事如何?兵甲装备如何?” 骑兵将官心惊肉跳的编话:“少说千人,皆兵甲精良。并以木石堵了桥头,十分严整。” 他必须要把对方说的足够厉害,才能掩盖自己的无能。 至于之后大军到了河桥,会不会露馅,那是之后的事。眼下若推脱不开,说不得下一刻就没了脑袋。 聂锋闻言皱眉,沉吟道:“竟有上千甲兵?莫非刘昌裔先我一步已抵达高县?!” 若如此,事情就麻烦了。 刘昌裔军队数量只一万多,比他这里少。但高县的地势,决定了其易守难攻。别说万余人,便三千守着高县,他也未必打的进去。 旁边一个赞画参谋闻言道:“将军多虑了。刘昌裔绝不可能先将军一步抵达高县。不过为防万一,还是等濮州方向的斥候消息到了之后,再进兵不迟。” 顿了顿,又道:“高县,穷乡僻壤也。养不起一千甲兵。或是刘昌裔遣少量精锐日夜兼程,先行至高县,防备将军先据,令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聂锋闻言:“若如此,非但不能驻足,反而要神速进击才是。” 他并未完全听从赞画参谋,当即下了决断:“令大军加快速度,半个时辰之后,我要赶到河桥!” 五一章 疏散 聂锋两万兵马急进,不半个时辰,高县河桥已遥遥在望。 聂锋驻马河畔高处,观望地势,只见大河十余丈宽,河水汹涌深不可测。对岸高山林立,悬崖陡壁,止那河桥里通内外,着实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去处。 果见那桥对面木石成墙阻道,影影绰绰甲兵横行,心想难怪麾下精骑吃亏,是高县早有防备啊。 一旁幕僚道:“将军,此处果然险要。” 聂锋微微颔首:“不好打。我来的匆忙,一应器械未曾备全。” 心想若有十座投石车,以这河的宽度,隔着河轰打,只消守军人数不多,拿下易也。 高县的地形他非常清楚,只此一条道。其他各处,皆群山大河环抱。便寻另处渡河,也要翻山越岭,大军臃肿,实不便也,说不定迷失山中。 只能揪着这里打。 于是道:“先去四下村落寻几个人来,我有话要问。” 又道:“立刻命人...” 他回首四顾,发现自己这边一马平川,小树林也不见几片,便咽下了就地伐木打造投石车等器械的话。 “叫五百人去试试河对岸的防御力度。” 转言下达了这个命令。 河桥高县这边,范无救早见魏博大军掀起滚滚烟尘抵至对岸,只见旌旗招展人马嘶鸣,一眼望不到边,忍不住暗暗吸气。 人过一万,无边无岸。魏博两万大军,那真个是洪流一般,气势十足。 麾下兵卒不曾见过大场面,一时间多有失色。 范无救见状,忙喝道:“田悦残暴,所过之处无不流离失所。咱们背后就是高县,若咱们守不住,高县危矣。想想妻儿老小,想想父老乡亲,弟兄们,拼命的时候到了。” 又道:“不必畏惧节度使乱兵人多。仅此一桥里通内外,一夫当关万夫不开。魏博兵马虽多,又奈我何?弟兄们只鼓起精神,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岂能怕了贼兵!?” 一番鼓舞,军心沉稳下来。 范无救道:“咱们依木石墙而御贼兵,各自眼尖些,别被贼兵的箭矢射中要害。贼不动,我不动,贼若上桥,只管打,打死作数。” 就见河对面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一队数百人的步卒向河桥杀来。 未至对面桥头,箭雨便已攒射而下。 “注意避箭,自由还击!” 范无救下达了迎战的命令。 那数百人在箭雨的掩护之中,拥堵到桥头上,大多数人驻足,竖起盾牌防守,分出小队跳上桥面,顶着盾牌迅速向这边冲来。 范无救这边桥头木头石墙后,因地势狭窄,止三十人守卫。余者藏在两旁山林之中放箭,并随时准备下来支援。 箭雨落下,部分被木石墙挡住,大部分则射过头,落在后方。只小部分从他们头顶落下。 叮叮当当,击打在头盔、甲胄上,只漏网之鱼,往甲胄缝隙里钻。兵皆精良,眼疾手快,或避箭,或以兵器格挡打落,短时间内不见损伤。 又见对方兵卒上桥,便两侧山上以箭矢还击。 居高临下,止这种距离,以他们的能耐,不说一射一个准,三箭能射中一两箭。桥上冲过来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射翻,或扑到在桥面,或跌落桥下,噗通栽入水中,水涡一漩,便没了踪影。 范无救最是厉害,也最是冷静。他手起手落,一箭一个,不片刻便射完了一壶箭矢。几无落空者。 三十人守桥头,百余人两侧放箭,桥止十余丈,敌人竟不能冲过一半。 聂锋五百兵卒,猛攻了一刻钟,死伤过半,终于扛不住,撤了回去。 随后又试探了几次,以标枪投射,也多被木石墙挡住。或令人负石冲锋,以手投石,击木石墙后的守军,亦难建功。 聂锋气得暴跳如雷,却殊无办法。 最后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他倒不是没有想法。毕竟守军人少,他已大致估摸出来,不过数百而已。若无增援,这点人挡不住他多久。 只消轮流进攻,日夜不停,早晚将守军气力耗尽。用人命填也能把这里填平。 范无救也知道自己的劣势,便把百五十人分成五队,随时轮换。 便此僵持住了。 谢必安抵达的时候,正是攻的激烈。 他冒矢石冲到范无救身边,把辛正的交代说了。范无救道:“怕是要老八你亲自走一趟了。” 谢必安点头:“桥头便交给七哥了。我立刻从别处渡河,去濮州,速请刘御史进兵。” 范无救道:“速去。” 谢必安往上游走,沿着山一路走一路打量对岸,见对岸骑兵来往,封锁的很死。他只能继续往上,直走了半个时辰,才不见敌骑封锁。 于是纵身跳出大河,几个猛子游过去,爬上岸撒腿就跑。 正好一队骑兵从下游来,见此立时杀来,在原野上你追我赶。谢必安见人少,便停下来反击,生生杀散了这队骑兵,再继续狂奔。 大丫头回到家里,忙把家中留守的三十人派了二十八个去县衙。又把王婆婆、二丫小丫喊来。 “婆婆,魏博节度使的兵要打进来了。” 王婆婆一听,大惊失色。 她是经历过安史之乱的老人,知道兵荒马乱的厉害。一时间吓住了。 “该怎么办?如何是好?你当家的也不在!” 大丫头道:“将家里黄白金银埋起来,只带些衣食饮水。县丞说先撤出高县,藏入山里。等朝廷兵马打来,赶走了魏博的兵,咱们再回来。” 于是一番收拾,又去通知了李老头,丫头就让家里仅剩的另外两个立刻护送他们出城。 这两个,皆是范无救、谢必安带大的孤儿,也是早前在东云寺老早就与大丫头认识的熟人,因此托付。 “把婆婆他们护送到桑庄去。” 这是大丫头的叮嘱。 王婆婆闻言,不禁道:“大丫头,你不走?” 大丫头道:“婆婆,我还有事。夫君不在,我自代他行事。你们只管先走,你们安全了,我才放心。” 不由分说,让人带着王婆婆他们走。 王婆婆不干了,直坐在地上:“你不走,我老婆子走什么?” 大丫头是个有决断的,直道:“婆婆留下了是给我添乱。再说有范七哥和谢八哥在,乱兵未必能打进来。就算打进来了,我只一人也好脱身。你快走吧。” 五二章 激战 好说歹说,劝走了王婆婆他们这些老老小小,大丫头立时换上一身衣甲,持了口单刀,奔出门往县衙去。 她与常昆成亲这么久,每日里除了操持家务,也自练了常昆给她的法门。 非是锻体功,而是前时东晋,在田庄普及的那套法门。 别看大丫头文文弱弱模样,实则比起范无救、谢必安他们,差不了几分。只是寻常未曾有表现,也不曾杀人见过血。 但此时情急,顾不得许多,也着甲持刃,似要上阵。 到了县衙,见忙成一团。县君、县丞已在准备撤离百姓诸般事宜。 见大丫头披甲执刃,县丞辛正道:“你当速走。” 言下之意,你一个妇道人家,这里掺和什么。 大丫头道:“辛君休要小瞧于我。我虽女流之辈,却非手无缚鸡之力。便范七哥、谢八哥,未尝能轻易胜我。” 又道:“眼下县君与辛君主持撤离百姓,我打算带人来回传递消息。随时通报河桥处境况,免得事发不知,猝不及防。” 辛正一听,又见周围兵卒深以为然模样,不禁道:“不想常夫人也是个巾帼。也罢,便请常夫人带人递送消息罢。” 大丫头抱拳:“喏。” 大丫头带走五人,立时出城,向河桥去。 这里县中,已开始宣扬乱兵至,从城北、城南、城东、城西一个区一个区组织撤离,并安排撤至何处。 要说打仗,县君不在行。但若说驭民,县君则经验丰富。 虽说魏博节度使兵马打进来的消息骇人听闻,还是被他压住了躁动,有条不紊的安排撤离。 大丫头一路到河桥,远远望见河对面人头攒动,不知多少兵马,心下也是惊骇。又见箭如雨下,叮叮当当桥头打成一片,也难免有些踌躇。 兵荒马乱的战场,着实不是女人轻易能够掺和的。 她咬了咬牙,冒矢石冲到桥头,范无救见她来,大惊失色:“大丫怎么来了?!快快回去,这里太危险!” 大丫头一刀匹练斩开几簇箭矢,道:“七哥,我作消息递送。不知这里缺了什么,我立刻回去,教县里准备。” 范七哥暗叹,道:“弟兄们已战了一个时辰,皆已口渴疲乏。请县里速送些热水热菜来,免得气力不济,抵挡不住。” 又道:“请县丞将武库里备用的甲兵皆送来。” 再道:“请县中拨些青壮来,再造一座木石墙壁,作第二道防线。” 大丫头听罢,立刻点头:“七哥放心,我这就回去通报。” 又冒着箭矢杀出去,对带来的五个兵卒道:“你们留在这里,一有状况便分出一人回报。我这里回去一趟。” “喏。” 大丫头狂奔回县城,此时城中,已一片纷杂。城门处人丁攒动,拖家带口,正在县衙的维持下撤离县城。 辛正就在城门口。 大丫头急报,将范七哥的要求说了。辛正不敢怠慢,忙令人去办。 另一半,县君也招募了五百青壮,得知消息,立刻分出三百,又拿上各种工具,划拨大丫头手下。 聂锋见对岸竟又来了数百人,虽未着甲,却也忍不住暴怒。于是令攻势更疾,意图在短时间内打破防御,杀进去。 范无救知道厉害,愈是沉稳以对,将之牢牢挡在桥上,进来不得。 此时百五十兵卒,已有损伤。但伤势都不重。而经历了一个多时辰的战斗,已是缓过起初的那种紧张,战斗沉稳了许多。 任凭聂锋攻势疾如火,可桥头就那么大,桥面就那么宽,接战的人就那么多,再疾也疾不到那里去,应对起来反倒比之前更轻松了许多。 见大丫头带人来,范无救大喜,道:“速在桥头后五十丈外造木石墙,左右接山,须得无有破绽。” 又道:“有兄弟受伤,劳烦再跑一趟,请些大夫来为弟兄们包扎。” 大丫头了然,便把身边五个人道:“派两个人回去,请大夫来。” 她自留在这里,指挥三百青壮,建立二道防线。 县中青壮虽战战兢兢,但见范无救等人将桥头堵的死死的,敌人打不进来,也自稍安心。便在大丫头的安排下,伐木的伐木,采石的采石,迅速建造防御工事。 县里县君县丞一边安排老弱妇孺撤离,一边安排烧水煮饭、运送兵甲物资,乱中有序,有条不紊。 等又来报,说要大夫。 正好,之前在东云寺义诊的大夫都叫来,包括老和尚金乔觉。 县君道:“敌人攻势甚急,但我县中兵马精锐,将之牢牢敌住。只些许将士受伤,需大夫包扎医治,速去。” 便把这些大夫一并送去前线。 这关头,已顾不得许多。说去就得去,否则军法处置。 到天黑前,县中老弱妇孺全部撤离,多安置于桑庄这些近山之处。若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打进来,便立刻躲进山里。 青壮则募了一千五百人,作为后备力量。 县君与县丞商议过后,干脆带着所有青壮,以县中牛马车辆,将粮食物资皆运送到前线。他二人及县中吏士一并上前线,高县只余空阔。 到了前线,只见不但修成了第二道防线,连第三道也修成一半。而轮流吃过饭喝过水的精兵,仍牢牢地钉在桥头,令魏博兵马损失惨重仍不能前进一步。 县君与县丞跑到山顶上望过局势之后,皆松了口气。 县君道:“我高县只一两百兵马,便把魏博的乱兵敌住,果然皆是精锐。常县尉练兵手段,真是了得。” “惜乎常君不在。否则以他的能耐,当不会被动防御。”辛正思索着道:“眼下局势还好,只这一桥,万夫莫开。守个几日,等刘御史的兵马到了,危机自去。” 县君深以为然。 道:“务必要保证将士们的饮食,必要的话,可以让青壮先顶一顶。” 这话虽然残酷,但也是不得已。精兵才是最大的依靠,若他们疲惫到难以为继,青壮再多也难挡敌人猛攻。 “县君所言甚是。” 辛正深吸口气,点头道:“只盼刘御史兵马早到。若捱到青壮不得不上去顶一顶,那时已危急也。” 五三章 子夜分晓 聂锋猛攻不停,却怎么也打不过桥去,反而损失惨重。从中午打到入夜,每回五百兵轮攻,算下来竟折了三四千人! 到了这个地步,兵卒已畏畏缩缩,不敢再攻了。 没奈何聂锋只能暂时罢兵,令筑营寨。 他每回最多只派五百兵马攻桥,实在桥头地势狭隘,五百人已是极限。再多不但无用,反而拥堵,送上去当靶子给人射。 每轮猛攻两刻钟左右,折损少则一二百,多则过半,从中午到晚上,叠加起来,真个是死了三四千。 人的鲜血将河水染红,尸体顺着河水往下,数十里都是。 两万人攻不到两百人,一个下午,寸步难进。致使士气衰落,难以为继。只得暂时罢兵。 他这里罢兵,范无救这边狠狠的松了口气。 聂锋难以为继,范无救又如何好过?不到两百人,一直打一直打,打了半天,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疲敝难当精神不振。 何况亦有折损。虽未死人,但重伤轻伤的,已接近五十人。 再这么不停打下去,早晚崩溃。 那边一罢兵,这边忙抓紧时间休息。又选拔了胆气足、身强力壮的青壮者,补充重伤无法再战的。 大丫头与范无救道:“再这么下去,怕是抵不住太久。” 范无救大口吃饭,一边点头:“眼下就看谁能坚持。我算过,河对面的今天折损不轻,少说三四千。他只两万兵马,这种损失他能坚持多久?咱弟兄都是精锐,经过这番杀伐,等这会儿缓过气,愈是厉害。他再来几回,自己便崩了。” 大丫头点点头,却提出个建议:“他们猛攻不入,士气必定大跌。要不要夜袭一回?” 范无救闻言心中一想,不禁蠢蠢欲动,但他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可。咱们人少,不能出岔子。万一夜袭敌人有防备,过河遭围,到时候该怎么办?” 大丫头听了,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的确鲁莽了。 那就只能守。 范无救道:“可惜常兄弟不在。否则...” 常昆是神将,他是知道的。若常昆在,区区两万兵马,又算个甚?怕只他一人,就矗在这桥上,便不下杀手,敌人都打不过来。 范无救其实心中颇有忧虑。因为几个时辰后,到子时,他就该归位了。而眼下的局面,若没他主持指挥,便如蛇无头,端端难以抵挡敌人猛攻。 说实话,大丫头的提议真的很令人心动。若能夜袭成功,斩杀聂锋,将敌人击溃。他便可安安心心的归位。 怕就怕夜袭失败。一旦失败,什么都完了。 “也不知老八现在到哪儿了。”范无救心中暗叹:“若老八能在子时前与刘御史兵马击至,我便可带人杀过去,正好和老八战死在乱军之中,完成归位。” 然而范无救不知道,谢必安此时已急的吐血。 谢必安午后便渡河、杀人,狂奔往濮州走。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路上逢着人,正好打听到刘昌裔的兵马到了附近,正驻扎在十几里外,心下大喜过望。 可没想到,在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他竟迷路了! 明明是一片小树林,却兜兜转转总走不出去。 他用了各种手段,做记号,砍树,凡此种种,但这片树林却仿佛无边无际,怎么也摸不出门道。 随着天色降下,入夜,谢必安几乎咬碎了满口牙齿。 刘昌裔的军队就在不远处,可他却走不出一片小树林。想到范无救只带着百余人在河桥与两万大军作战,他就心急如焚。 大吼大叫,放火烧林,没用,全没用。 就在这片树林几里外,刘昌裔的大军刚刚才扎好营寨。他今日正好渡河,准备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杀奔高县。 浑不知不远处的树林里,有高县的紧急军情。 聂锋也刚扎下营寨。 他脸色极不好看,万万没有料到,区区高县,区区一座桥,竟教他猛攻半日不得寸进,反而折损了两成兵马。 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周围的亲兵几乎能感受到聂锋那如有实质的怒火,不敢发出一声,生怕激怒聂锋。 止有他的幕僚,此时可以开口。 “若高县守军夜袭便好。”幕僚找话说:“他们人少,若来夜袭,失了地利优势,可一击而灭也。” 聂锋道:“如果那守军如此愚蠢,挡不住我半日猛攻。这种事别想。” 又道:“还是令人远处伐木,造投石车。便耽搁几日,也按的住。再这么折损下去,我两万大军三天就要败光。” 正这会儿,有人来报,却是早派出去的细作。 回报道:“刘昌裔大军业已渡河,驻扎之处距离高县不到百里,一日可至。且已洒出斥候,小人险些被发现。” 聂锋闻言,一下子站起来。 “刘昌裔大军已在百里外?”这可不是好事。刘昌裔既已渡河,稍作休整必直扑高县。他还以耽搁几日,如今看来别说几日,若今晚不能攻进去,刘昌裔必定得到消息,挥兵来攻,他就要遭到两面夹击的危险了。 “教众将士埋锅造饭,加紧休息,一个时辰后我要夜攻河桥。天亮之前务必打入高县!” 聂锋再无侥幸。 半个时辰后,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一个和尚求见。 聂锋心头一转,和尚? 便道:“快请进来。” 田悦亲近佛门,只要是和尚,便是田悦的座上宾。上行下效,魏博节度使上下,多慕佛门。 便见兵卒带着一个和尚进来。 那和尚合十笑道:“贫僧胜瑜,见过聂将军。” 聂锋一看,熟人。 这位胜瑜大师,几个月前他就在田悦身边见过。 忙起身道:“原来是胜瑜大师,快快请坐。” 等胜瑜和尚坐好,聂锋问:“不知大师此时到我军中,有何要事?大师只管说,我聂锋无不照办。” 胜瑜和尚笑道:“实为聂将军破敌而来。” 聂锋一听,诧异道:“大师助我破敌?” 胜瑜和尚笑道:“聂将军只须等到子时前一刻,对岸守军必定大乱。是时挥兵一击,自能溃敌。” 聂锋心头一转,虽不怎么相信,却还是道:“如此,我听大师的。末将便等到子时前一刻。” 胜瑜和尚笑道:“必不教将军失望。” 五四章 归位 范无救认为,按照入夜前敌军的攻势,安营扎寨稍作休息之后,他们必定再攻。于是吃饱喝足,教众将士抓紧时间迷瞪一会儿,多养养精神,以备夜战。 可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对岸动静。 两个时辰,仍不见动静。 眼看将过戌时。 戌时后亥时,亥时后便是翌日子时,是他归位的时候。 时间不多了。 范无救于是找来刘敢,嘱托道:“若我死,众将士便以你为首。” 刘敢道:“七哥怎说这样的话?” 范无救道:“沙场刀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丧命。我须得做好交代,免得时候到了猝不及防。我死,你为首。你死下面的人继续顶上,万不能因死一人而崩,令高县毁于一旦。” 刘敢道:“七哥之言,我记住了。” 范无救又道:“若情况危急,你派几个人,把大丫头送走。大丫头千万不可出了意外,否则你我如何与常兄弟交代?” 刘敢深以为然:“我记住了。” 两个这里说话,就见金乔觉和尚提着一口大木桶过来,道:“我见众军士疲敝,便以药草熬了一锅汤,喝了可解疲乏。” 金乔觉和尚的医术手段了得,而今俱已知之。不疑有他,范无救于是接过桶来,笑道:“多谢金师傅。” 便拿了木瓢舀来喝了一口,即递下去,让弟兄们一人喝一口。 金乔觉和尚笑呵呵看着,道:“我这汤水,有十八种药材。喝了令人身体放松,有益于解乏。” 云云。 大丫头也过来,见状感谢道:“金师傅劳苦了。” 金乔觉忙道不敢。 一桶药汤喝完,众将士皆觉身体松快,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很快不觉疲乏,各自聊天起来。 聊着聊着,声音小了下去,鼾声渐起,此起彼伏。 范无救靠着木石墙坐着,与刘敢说话,说着说着瞌睡来忙了,闭眼要睡。却想起这在作战,敌人就在河对面,怎能睡去? 竭力睁眼,却眼皮子打架打的厉害。 再看一边,刘敢已经睡熟。 范无救觉得不对头。他修炼锻体功境界已不低,精力十分旺盛。便已打了一下午,再坚持一夜也没问题,这会儿瞌睡怎么来的这么急? 忽然想起刚刚喝的药汤,范无救心中顿时一跳。 他忙抓着刘敢推搡:“老刘!老刘?醒醒!” 刘敢只打鼾,丝毫不觉。 “秃驴!” 范无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酸软,瞌睡难当。他闷吼道:“秃驴!” 大丫头之前没喝,一边也躺着养神,听到范无救闷吼,连忙睁开眼,见范无救踉踉跄跄模样,不禁道:“七哥!” 她爬起来跑过去:“怎么了?” 范无救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大丫头忙扶助他。 范无救摇晃着脑袋,眼皮子都要合拢:“丫头,大事不好。老和尚给我们喝的药汤有问题,大家伙儿都睡死了!老七我也坚持不住了!” 大丫头大惊失色:“金师傅的药汤有问题?!” 她连忙大喊:“起来,都起来!” 竟无一人动弹! 完了! 大丫头心中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喊杀声骤起。脚步声连带着兵甲撞击的铿锵声,从河对面迅速接近。 范无救一把掀开大丫头:“走,快走。” 说着话,自己却抓着刀,艰难的翻上木石墙,向桥面跳去。 “我范无救不死,河桥不失也!” 大丫头喊道:“七哥!” 忙翻上木石墙,见范七哥蹒跚着走到桥中,将一口刀拄着,支撑着自己。而河对面,火把燃起,数百人一拥而来。 “范无救在此!” 范七哥闷声喊道:“阴谋诡计,宵小手段,令人不齿!来,杀我!” “七哥!”大丫头哭喊。 范七喝道:“大丫头速走!等常兄弟回来,叫他给高县的弟兄们报仇!” 大丫头此时,心中痛苦,几难言喻。那金乔觉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人?!她张大丫头得罪了他吗?高县的百姓得罪了他吗?为什么! 如此处心积虑,恨啊! 她看着立在桥中的七哥,看着面孔狰狞的喊杀着扑上来的敌军,想着身后木石墙下的将士们和更远处几道防线后的高县青壮、官员,想到他们冲过来把他们肆意杀戮,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河上没有桥该多好啊,他们过不来...” 咔嚓! 忽然,那桥身传来一声脆响。 咔嚓咔嚓! 桥面裂开几道裂纹。 范无救眼睛立刻就要睁不开了,而敌军已杀到面前。他强忍着浑身酸软,一刀捅死一个,而刀都拔不出来,没力气了。 他低头,看着桥面出现的裂纹,笑了。 轰隆! 在范无救闭上眼的一瞬间,桥塌了。 桥上的人随着桥面崩塌落入涛涛河水,几个漩涡被打的不见了踪影。 黑暗中,这边那边,两个和尚,皆眼睁睁的看着桥面崩塌,一个露出惊骇之色,一个露出叹然之色。 金乔觉叹息一声,目光从彻底坍塌的桥上移动到桥头木石墙上站着的女子身上,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随即露出一个微笑:“也好。” 便一投身,跳入河中。 “七哥!”桥竟然塌了,大丫头眼睁睁看着范七哥与敌军纠缠着落入水中,不禁哭喊:“七哥!” 再闻水声,又见河水正好把跳水的和尚卷走,大丫头眼角欲裂:“秃驴!” ... 谢必安无力的靠着一棵树,沉沉夜色之中,心如绝境。 忽而,他叹了口气:“七哥啊七哥,老八我辜负了你的嘱托啊。高县的百姓,我老八对不起你们啊!” 望着天色,他慢慢站起来,将腰带解下:“子时要到了,七哥,我也来吧。” 便把腰带往树杈上一搭,扯下来打了结,往脖子上一挂。人已悬空而起,静静的吊死当场。 他一死,树林中恍惚幻影,淡淡的月色照了进来。 不远处,刘昌裔的大营中,刘昌裔还未睡。正秉烛处理公务。 忽有来报:“百里外高县方向发现魏博军踪迹!” 刘昌裔手一顿,霎那站起来:“百里外!” 他念头一转:“来呀!左右何在!” “传我命令,立刻拔营起兵,目标,高县!” “喏!” 正在休息的军兵迅速被唤醒,弃了大营,顶起火把如龙,迤逦向高县方向扑去。 五五章 归来 常昆身在云端,只见云下高县县城一片纷乱,熙熙攘攘军兵正互相厮杀。 他心生惶恐,生怕大丫头出了意外。却发现城中似只有军兵厮杀,而不见一个百姓,心头一转,顿时明了。 心想:“高县面临的窘境,县君、县丞了然于胸。且早有防备,派了兵卒守卫河桥。一旦魏博节度使来袭,必定早知。且我练的兵也算精锐,足以凭借河桥地势抵挡一二。” “如此,县中无百姓,多半已是撤走。而两支军队厮杀,必为魏博、朝廷两方。也就是说,刘昌裔杀到了。” 想通此节,常昆心下顿时一安。 既然县中百姓已撤走,那么大丫头他们,多半也应该早早撤离了才是。 常昆有此猜测,便没有急着下去。而俯瞰四顾。 但见自家宅子里外,也厮杀的厉害。忽然眼神一凝,只见宅子后院里,几个甲士正簇拥着一个披甲的瘦个子,与一群兵丁且战且退。 那几个甲士,常昆看的分明,正是自己手底下的人。 而那簇拥着的瘦个子,因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但常昆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便瞳孔放大,火光从眼睛里喷出来,随即怒吼:“丫头!” 这一声吼,惊天动地。只把漫天云朵吼的烟消云散,吼的卷起狂风呼啸。只把底下城池吼的震动连连,人皆捂耳朵惨叫,倏忽竟是罢兵打不起来了。 常昆瞬即已落到院中,反手一掌,把正捂耳惨叫的追杀丫头和几个甲士的兵卒连带半座宅院一起打成齑粉,顺手一把捞过大丫头,一看,闭着眼脸色苍白,好在气息平稳。 常昆松了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一边渡入法力,为大丫头疗伤。 几个甲士一看常昆出现,是又惊又喜。常昆怒吼,刻意避开没有波及他们。但仍皆狼狈,甲胄破损,刀兵卷刃。 道:“大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问你们怎么回事。”常昆略带迁怒。 实在大丫头昏迷,常昆气不过去。 还不等回答,大丫头轻哼一声,醒了。闻言道:“夫君别怪他们。” 常昆便顾不上责怪,道:“感觉怎样?伤在哪儿了?” 又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乱兵来了也不走?还披甲执刃,你是要气死我吗?!” 大丫头窝在常昆臂弯,安全感爆棚,嘿嘿轻笑:“妾身也不是泥捏的好吧?夫君忒也小看人了。” 常昆切齿:“你才几分本事!” 吐了口气:“先回屋歇着,等我把乱兵打死,再来说话。” 又对几个甲士道:“给我把门守好。” 便把丫头抱进屋里,和衣甲躺下。令甲士谨守屋门。常昆一步跨出,神念横扫全城,将高县笼罩其中,便一只蚂蚁也不落下。 神念分辨,耳闻声响,将城中两支兵马辨别出来。其中那刚刚与丫头等人厮杀的,辨认着装,正是魏博的兵。 常昆嘿然,握拳一震,一拳击在空处。玄之又玄的力量在这一点爆开,如一道道无形无质的线,交织一张大网,弹指间蔓延全城,而那魏博的兵,便如网上的鱼,只一震,俱死! 常昆冷哼一声,转入房屋,对甲士道:“自去休息。” 入内,坐在榻沿上,大丫头正柔柔的看着他。 常昆伸手捏了捏丫头的脸蛋:“说吧,我走这几天,事情怎么发展的,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丫头嗯一声,一一道来。 说起当日之事,范无救如何率兵抵挡,金乔觉如何药汤暗害,范无救桥塌坠河等等。一说起来,大丫头便泪光盈盈。 “我道那和尚是个好的,还教义诊。没想到图谋甚大,要害了高县满城。我不知何处得罪了他,竟至于如此狠毒!” 听到和尚金乔觉这几个字,常昆便什么都知道了。 他面无表情,心中压着一团火,憋闷的难以自已。 大丫头哪里是得罪了和尚?分明那和尚是为黑白无常归位而来!早前一番算计,被常昆破了,却毕竟没有死心。等常昆这里一走,他便来了。 常昆曾闻地藏如何如何慈悲,什么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现在看来都是扯淡。这天下的人,凡人,毕竟只是蝼蚁啊! 怕是那和尚,心中不觉任何不对。他没有杀人,连一只蚂蚁也没杀。只是用了些药汤,而那药汤还是补药,大抵不过吃了要睡一觉而已,睡醒了身体还有好处。 至于杀人,那是魏博节度使兵马所为,与他金乔觉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来带黑白无常归位而已。 常昆压着这口气,浑身难受无比,却说不出话,做不出事。 大丫头还在说。 “...那桥不知怎么就塌了,魏博兵过不来。于是他们设法造船。到清晨时,再度杀过来...” 因为河桥塌陷,导致魏博兵马当时无法过河。这给了昏睡的人一线生机。 到第二天早上,魏博兵马伐木为舟渡河时,正好苏醒过来。 由刘敢继续带领抵抗。 但经此一遭,士气难免有损。县君、县丞认为应当早做打算,于是分出一些青壮在此后备,县君县丞则带上另外的人,回去各村教人藏入深山,安排诸事。 大丫头也一直在河桥处,与将士们抵抗连日不绝的箭雨,和时不时驾木为舟强渡河水的敌人。 只半日,刘昌裔的军队到了。魏博兵马不得不面对刘昌裔朝廷兵马的威胁,对高县这边的攻势放缓,主力转向与刘昌裔对峙起来。 如此,零零碎碎打了好几天,魏博兵造出了十余驾投石车,将之列在河岸猛轰。 兵卒们的甲胄挡得住箭矢,却挡不住几十斤上百斤的石头,先撤入第二道防线,又被迫撤往第三道防线。 魏博兵趁机驾木渡河,杀了过来。 依靠第三道防线,刘敢死撑着再挡了两天,终于坚持不住。刘敢带了十个人断后,教其他的撤退。 就是昨天。 魏博兵马终于彻底击溃防线,杀入了高县。 “妾身见魏博兵马杀入高县,于是避过他们的视线,派人渡河与被挡在河对面的刘御史取得了联系...” 大丫头颇有智勇。她见魏博兵马杀入高县,反倒把刘昌裔的军队挡在河对面,便设法与刘昌裔取得联系,然后昨夜深夜,她亲自带着几十人突袭了聂锋留在河桥处的守军。 五六章 不算太坏 大丫头以女儿之身,披甲执刃,带三十人夜袭,竟一鼓而下,将聂锋在河桥处屯驻的五百兵马击溃。 击溃了聂锋的驻兵,即迎刘昌裔大军渡河。 刘昌裔大军甫一渡河,便自杀向高县。凌晨时与聂锋决战于高县城外。 聂锋大败,军兵溃散。大丫头趁势带人追杀,一路追入城中,却走脱了聂锋的踪影。反倒被挟裹在乱军之中,从城东杀到城西,从城南杀到城北。 连日作战,大丫头早已疲敝不堪。她毕竟是女儿身。 常昆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因疲敝而陷入昏睡的大丫头。非是受伤,是疲惫所致。 常昆是关心则乱,换个人他一眼便能看出到底是受伤还是没受伤。 事情的经过大致如此。 常昆看到的城中乱局,正是刘昌裔在剿灭溃兵。 大丫头说着这些,泪光盈盈。自范无救塌桥落水后,几天她没流过泪,但在常昆面前,她终于保持不住坚强。 “好多人都死了...我带他们三十人,到现在就剩下几个了...” 常昆练出的两百军兵,眼下还算完好无损的,恐怕也只屋外的五个人了。早前在河桥阻击聂锋的时候,受重伤的都被转移走,剩下的在后来连日抵抗中,包括刘敢在内,百余人阵亡在河桥边。 可以说,常昆一番心血,一战洗白,清洁溜溜。 范无救、谢必安必然已是归位。范无救坠河,谢必安却不知如何归的位。 倒是河桥崩塌的事,常昆觉得奇妙,大抵恐怕与大丫头有关。自家婆娘根脚玄奇,念动必有神异。 范、谢两个,常昆倒不觉悲伤。这是成神去了,是好事。但其他人呢?朝夕相处这么久,平素虽然训练严苛,可常昆也没把当外人看,都是弟兄。 现在几乎都死了! 这一切,罪魁祸首是谁?常昆锁定秃子。下手的是谁?魏博节度使帐下大将聂锋。逃了,很好,常昆早晚逮着他,一拳打死。 大丫头说着,声音渐没。她睡过去了。 常昆静静的坐在榻边,神色平静,心里却难掩起伏。 便这时,几道神光窜进来,显化祁六子几人。 “大爷!” 几人抱拳行礼。 早前常昆先行一步,他们随后。毕竟速度远不及常昆,这会儿才赶到。 常昆坐正,点了点头:“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县中的状况你们都看到了,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打进来,朝廷的兵马也进来了。魏博兵战败,城中的溃兵已被我剿灭,走脱了魏博大将聂锋。祁六,你速带人寻他,找见了拿到我面前处置。” 祁六立刻顿首:“喏!” 正要走,常昆又道:“寻一寻县君、县丞他们在何处,回来告知于我。” “是,大爷。” 倏忽化神光而走。 看着祁六几个消失眼前,常昆忽然心中一动。 抚掌道:“对了。神兵!” 他才想起自己是神将来着。回道人说了,他这神将可拥五百神兵。眼下才只祁六子等五个而已,缺额挺大。 刚刚还愤懑于麾下兵卒皆战死,现在不就有去处了么? 正好把他们的魂都唤回来,封为麾下从神、神兵,问题岂不便解决了? 想着,常昆又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把自家老虎的皮取出来。 老虎当初被尼姑所杀,张颐道长剥其皮,披上虎皮化虎咬死郑录事,救出鱼蕙兰。后来这皮还给常昆,常昆便一直装在乾坤袋中。 此时取出来,以他一转金丹大道,精炁神毫无短板的四阶修为,一眼看到,老虎的魂竟然还在这皮中徜徉。 他盯着这皮,眼中一道神光照射在虎皮上,便见一头虚实不定的猛虎从虎皮跳出来,正暴躁不已。 常昆低喝:“你为救恩人而死,以后便叫作明恩罢。我以昆吾神将之名,赐你昆吾从神之位。明恩,归位。” 老虎一愣,虎魂上神光侵染,霎那变得灿灿生辉。 当即有了明悟,无声一吼,跃入虎皮。只见虎皮撑起,化作一头活生生的老虎伏在常昆脚边。 常昆拍了拍虎头:“你为救鱼蕙兰而死,而今新生,亦须得勿忘前尘。我常昆这里可不讲什么忘却前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明恩低声咆哮。 常昆道:“鱼蕙兰当然没事,早晚救她回来。” 又道:“自出去罢,一如既往。” 虎神明恩点点头,甩尾巴就要出去,便见屋里神光一闪,两道人影出现在眼前。 一个高高长长,一个矮矮胖胖。一个黑,一个白。尖尖的帽子,哗啦啦的锁链。一个吐着舌头,一个浑身鼓胀。 明恩毛发炸起,仿佛见着天敌。 常昆一看,笑了起来:“明恩,出去罢。” 便起身,笑道:“七哥!八哥!” 不是黑白无常,范无救、谢必安两位,又是谁来?! 这两位哈哈一笑,摇身变回原本模样,皆自抱拳:“常兄弟,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和老八看你来了。” 常昆闻言苦笑:“遇到些说不清的事,不知不觉耽搁了时间。害的两位哥哥等我却等不着,不能以生人之身承阴神之位。这是我失信于人啊!” 他长身一拜:“七哥,八哥,常昆请罪了!” 两位忙上前,一人扶一胳膊,要把常昆抬起来。 黑无常范无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常兄弟为我二人的事奔走,我与老八何以不识好歹,反怪罪常兄弟?” 白无常谢必安也道:“我的常兄弟欸,快些,切莫如此,切莫如此啊!” 常昆执意要拜,却被两位托住,拜不下去。 这两位成了地府的神明,无常有司的执宰,神力不知有多深。常昆虽已踏入金丹大道,练成一转金丹,有了四阶修为,但与现在的范无救、谢必安比起来,还远远不如。 两个把常昆托住,扳正。范无救道:“咱们哥儿几个不讲这些。既是兄弟,便不说对错。你再这样,咱就不认你了。” 常昆只好站直,用力抱拳:“七哥,八哥!” 随后相视,哈哈大笑。 却便就惊醒了睡着的大丫头,大丫头一看,擦了擦眼,再看,一骨碌爬起来,惊喜道:“七哥八哥!” 范无救大笑:“大丫,好久不见啦。” 大丫头哭了出来:“七哥,你不是坠河了么!谢天谢地,你总算好好的!” 常昆三人皆大笑起来。 五七章 也是天数 些许非凡事,平素大丫头没见着常昆便不说。见着了,常昆也不瞒。这里就说了范七哥谢八哥的事,道是成了地府无常的执宰,有名有姓的神明,把个丫头小小吃了一惊。 不过丫头转瞬抛开这惊讶,似这等事在她根底之中算不得什么,只剩欣喜。 道:“没想到七哥八哥竟然成神了,倒是我此前悲伤不已,莫非白哭了眼泪?” 范七哥笑道:“倒真是教大丫白哭了一场。是我与老八的罪过了。” 玩笑一开,气氛缓和了不少。 但大丫记挂着其他战死的,心绪又低落下来:“就是其他人,一个个战死,我却力不从心,救不得他们。” 此言一出,常昆拍脑袋:“对了。七哥八哥,你二位现在可是地府有名有姓的人物。战死的弟兄,我得请二位把他们魂唤回来。” 范无救闻言道:“常兄弟,人既已死,当入幽冥轮回。唤回来何益?” 常昆笑道:“七哥不知,我唤他们回来,不是要让他们复生。生死轮回的天规既然定下了,我常昆也不敢违背。然一众弟兄毕竟我亲手练出来的,就这么入了轮回,实在不甘。我作昆吾神将,麾下有从神、神兵,合五百之数。而今止祁六等五人,数额远远未满。” 说到这里,范无救、谢必安立时明了。 谢必安笑道:“原来是这样,好事,好事啊。我道是他们入了地府,我与七哥好生照料。但慑于职责,又不能徇私。这下好了,若能作常兄弟从神,倒是个好出身了。” 范无救即刻拍板:“今夜我与老八把他们魂带回来。” 常昆道:“劳烦七哥八哥跑一趟。” 随后闲聊,知道范无救落水后,因药力昏睡不能挣扎被淹死。而谢必安则是被迷失在一座小树林,无论如何转不出去,自个儿上吊死的。 这倒是应了当初张颐道长和灵虚道长所言的天数——一个被淹死,因此浑身鼓胀;一个吊死,因此舌头突出。 而今这两位神灵之身的模样,正是如此。 常昆心下也不免为之感叹,天数这种东西,真的是玄之又玄。他原来还道自己掺和这一手,能教这两位以生人之身承神明之位,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走了老路。 造化弄人,无外如是也。 几个人聊了一阵,范无救、谢必安便要告辞。 范无救道:“入夜后我把弟兄们的魂儿带来,须得请常兄弟在府门外接应。大丫一身仙光,实在厉害的紧。虽我与老八因着与大丫头的关系不被排斥,但一众弟兄的魂儿太孱弱,进不得这里。” 大丫头闻言诧异:“仙光?” 范无救、谢必安对视一眼,笑呵呵道:“大丫高贵之气了得,等闲鬼魂近身不得哟。” 常昆却心下了然。大丫头根脚来历非同寻常。当初牛头马面两位阴帅,也不敢进门,由此可见一斑。 范无救、谢必安因着有良好关系,竟不被排斥。否则怕也不好进来。 常昆点点头:“那我便在府门外接应他们。” 谢必安道:“还须得常兄弟给个凭据。以示封弟兄们为神,有去处,地府才会放人。” 常昆想了想,脑后神光乍现,便扯下一缕:“便这昆吾神光罢。” 范无救道:“这个正好。” 于是拿了神光作凭据,两个告辞而去。 送走范无救、谢必安,屋里有安静下来。大丫头精神头这会儿又下去了。倒是看见老虎趴在门槛外,稍稍问了一句,常昆如实作答。 大丫头又睡了过去。 却有甲士来报:“大爷,有一个当官的,在大门外求见。” 常昆一听,心下了然。当官的,是刘昌裔罢。 点点头:“请他到客厅去。” “喏。” 常昆于是出了屋子,转道走向客厅。 这宅子之前被常昆一掌打没了一半,前庭给整成了光溜溜好似玻璃铺地的平地。大门早不见了踪影,只能以外面街道分辨。 便是那街道,也给打出了一段光滑。不过并未波及到街对面的房屋——常昆出手自有分寸,虽含怒而发,却也不会太过肆意,任凭余波纵横。 否则那一掌,非得从这里把县城打个对穿不可。 刘昌裔一身戎装,就立在原本府门外的街道上,脚下一片琉璃。 之前正指挥兵马清剿残敌,忽闻怒吼,耳目为之失聪。待缓过劲儿来,见满城残兵皆已化作一堆堆齑粉。 他立时想到了常昆。 当初常昆在他营中,说动手就动手,跟胜瑜和尚影子里跳出来的一个什么八臂药叉佛门护法打的翻天覆地。 便知常昆乃神仙中人。 原本他以为有常昆在,高县必定无恙。却也没想到常昆在关键时候离开,最后搞成现在这样,实在也是造化弄人。 想到之前从天而降的怒吼,他琢磨着,常昆这该是刚刚回来。 因着与大丫头照过面,他问过,知道之前常昆没在。 常昆这里打了一掌,动静挺大。因此刘昌裔直接上门来了。 甲士出来,道:“刘御史,我家大爷有请。” 便引着刘昌裔一路踏着光洁琉璃的前庭,来到常昆待客的客厅。 进了门,常昆正坐在上首。 见刘昌裔进来,常昆起身抱了抱拳:“刘御史,久违了。” 刘昌裔忙还礼,笑道:“是有好些天了。” “坐。” 分宾主落座。 刘昌裔道:“想是城中乱兵,乃常君平定。刘某这里谢过常君。” 常昆摆了摆手:“不必。我之前不在,教魏博的兵打进来,险些酿成恶果。倒我要感谢刘御史来的及时,毕竟没让乱兵祸害到百姓。” “此我职责也。”刘昌裔不敢居功。 正说话间,常昆抬起头看向一侧:“找到了?” 却是祁六回来了。他见刘昌裔在一旁,便未现身。此时常昆既然开口,祁六便自无顾及,当即显化出来,一身神光绽放。 抱拳:“大爷,县君、县丞已是寻着了。不过那聂锋却不知哪里去了,高县境内遍寻不着。是否要扩大搜寻范围?” 常昆闻言,心下一转。 聂锋没找见? 料来以祁六子五个,最低二阶,最高三阶的神力,并以神灵特性,只要聂锋还在高县,绝对逃不出搜索。 可竟未曾搜到,这说明了什么? 聂锋,凡人之躯。凭自己的本事,这会儿绝对逃不出高县。 常昆心里有底,道:“暂时不去寻他。等我空出手来,自上门去宰了他。” 五八章 思索 刘昌裔早是目瞪口呆。 这里神光灿灿一个甲士突然出现,真个教人难以适从。便知道常昆神仙中人,也难免为之震惊。 好在刘昌裔心境坚固,回过神来。 听了两个对话,他忙道:“敢问常君,高县县君、县丞现在何处?须得请两位快些回来,主持县里事务。高县不能一直这样空下去。” 常昆点点头,问祁六:“他们在何处?” “在桑庄。”祁六道:“王婆婆、二丫小丫两位小姐,及李老头兄弟,皆在彼处。” 常昆颔首,转脸对刘昌裔道:“刘御史派人去桑庄即可。” 又唤来门外一个甲士:“你们几个一起,带路,并护送王婆婆他们回来。” 甲士顿首:“喏!” 常昆又想到他们这五个仅存的甲士而今疲敝不堪,便将皆唤到面前,各自打入一道法力驱散疲敝,便令与刘昌裔同行而去。 又遣祁六子,道:“魏博乱兵崩溃,有散落在高县各处的。你带上几个神兵兄弟,锁定他们行踪,将之及时告知刘昌裔。并保护高县百姓,不被乱兵祸害。” 祁六子领命而去。 常昆便一人独坐厅中,微微闭着眼,心中思绪起伏。 原本的打算,走一遭泰山神府,为范无救、谢必安和祁六子几个理清门路,顺道在泰山神府报个到。 没想到这一去,身后竟发生这么多事。 实在是计略不周全,又遭了算计之故。 计略不周全,是自己对时间没有把握好。只以一两日即归,不会耽搁什么。没想到转眼却是七八天,大大出乎意料。 想到离开泰山神府前,回道人叮嘱的那一句话,常昆忍不住自责叹息。 他不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朦朦胧胧梦幻一般,但却知道,正是那朦朦胧胧的梦幻,耽搁了他的时间。 回道人叮嘱他,教有人喊他别应,别看。他却看了,应了。以致于深陷梦幻。 那梦幻到底是什么来着? 常昆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壳剖开来看。 可他知道,那必定是看不到的。 他踏入金丹大道,练成金丹一转,精炁神三宝殊无缺漏,混元如一,神通自足。四阶修为,却还摸不到抓不住,那不是剖开脑袋就能搞清楚的事。 联系到高县的变故,常昆直觉这是秃子的算计。 可自己却无疑又得到了好处——金丹大道! 实在是这里面,如果不能抓住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只能稀里糊涂了。 微微叹了口气,常昆揉了揉想的发痛的眉心,勉强将之抛开。这种事,大抵非得等到修为足够高,足够破除迷障的时候,才能知道。 否则别无办法。 除非给他下迷障的出手解了这迷障。 许多心思压下去,常昆转而思索接下来怎么搞。 那金乔觉号称金地藏,便是地藏在此凡世的未归位之身。而今必已归位,成了幽冥地府的地藏王菩萨。 现在去找他要说法,常昆便是性子再刚,怕也不能。 倒不是不敢。 常昆觉着,他此时便下地府,怕也见不着地藏的面。便是见着了,也干不过人家,别说讨要说法,不被吊起来打就得求老天爷保佑了。 要是能把地藏骗到凡世来,常昆倒是可以捶他。 凡世有老天爷的规矩在这里,非凡的存在,被设定了极限。常昆现在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极限——四阶。 也就是说,若地藏真身到了凡世,也只能发挥出四阶的法力和神通。常昆便有信心跟他放对。 而若幽冥世界,常昆若是去了,别说跟地藏放对,随便来个阴神,常昆也未必能敌得过。 要骗地藏真身来凡世,那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暂时搁置。 接着便是魏博节度使大将聂锋。这人常昆必定要打死他。 接下来就是之前累积的仇家,真如尼姑、泾河龙王。当然,秃子都不得好死。 另外还有个毗沙门王,也是秃子一头的。 想到毗沙门王,常昆立刻想起王太子,才发现,没了这小怪物的踪影。 转念一想,必是趁兵乱之时逃了。 细细感应,昆吾槊还在心中。只是有点远,怕不已有数千里。这小怪物必定不是自己个儿单独逃的。否则这点时间,被禁锢了法力神通,他最多逃出高县,怎么会在几千里之外? 常昆便想到他老子,毗沙门王。 恐怕是这毗沙门王接应,把王太子这小怪物带走了。 捉摸了一下方向,是在西边。 “等解决了魏博的麻烦,便去把我马槊寻回来。”常昆这么想着:“再把他父子两个都拿住,教他爷儿俩一起掏粪。” 昆吾槊是他亲手炼制的神兵,一时半会别人炼化不了。那毗沙门王在此凡世最多四阶修为,短时间内常昆不怕他有本事夺了自己马槊。 将许多事一一理清,常昆吐出口气,心中缓和了不少。 下午傍晚前,王婆婆他们回来了。 上午得了消息,刘昌裔派遣幕僚,带上兵卒,与常昆的五个甲士去桑庄见了县君、县丞。在知道魏博兵已溃败,刘昌裔占据了高县之后,县君和县丞立刻高高兴兴准备回来。 但一天半天肯定不行。 还须得把撤离出去的百姓,也都迁回来。 王婆婆他们便随五个甲士先回来了。 家里的模样,常昆给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踏足金丹大道之后,常昆神通大涨。不只与人打打杀杀的能耐暴增,更有许多奇妙的神通自成。 关于炁和神的运用之法,如自在心中,信手拈来。 譬如回复宅子原本模样,若只会精之一道,便只能重新修筑。而另有奇妙神通,却只需动动法力,念头一转即可达到。 这就是金丹大道的厉害之处。境界到了,神通自成。 看到常昆,王婆婆他们都松了口气。实在常昆是定海神针,他不在,就像之前,只能惶惶逃命去。 他这一回来,什么问题都没了,心安。 趴在院子里的老虎,令二丫小丫高兴的不得了。王婆婆疑惑于老虎不是死了么?但没问。 常昆也不主动说。 至于二丫小丫,光顾着跟明恩玩,多余的哪儿去想? 宅子又回到原本模样,只是少了许多人。 五九章 混口饭吃 晚饭是大餐。 算是庆祝灾去泰来。 大丫头睡了一下午,精神头回来,活蹦乱跳。跟王婆婆好生一番操持,做了一桌子好菜。 李老头和他的傻兄弟留下来,一起庆祝。 吃饭的时候,还来了范无救、谢必安,一桌子上谈笑饮食。 入夜前,他们两个把刘敢等人的魂儿都带来了。有昆吾神将的凭据,地府直接放人。没有什么波折。 生灵死后下地府,魂儿归地府管。有天命天数的,或擢为阴神,有德行能耐的或募为鬼兵鬼将、地府吏士。 其他的,没罪没过的,善良有德的,直接轮回转世去。罪孽在身的,还须得受了十八层地狱的磨砺,去了罪孽再入轮回。 而如刘敢等人这般,有另外去处的,便又是另一条路。 当初常昆在东晋时,与佛门放对,阻挡佛门立轮回。倒不是说他觉得轮回多么多么可恨。实在是他不由己,被卷了进去。 由此产生了恩怨纠葛。 轮回的存在,常昆现在的理解,应当是道的规则权柄的某种下放和具体化。因为就算佛门不立轮回,世间的生灵,还是在生生死死之中徘徊。 只不过以前,生灵死了,直接归于天地。然后天地再直接或间接孕育新的生灵。 缺少地府这个环节罢了。 现在只不过是天地将某种权柄下放,形成了幽冥地府,增加了这样一个环节而已。本质上并未有改变。 而对于很多存在,很多生灵而言,这个环节的增加,或多或少,可以取利。 比如常昆自己,现在就取了利——若没有幽冥地府,刘敢等人死了便死了,直接被天地回收,常昆哪儿去找他们回来当神兵? 当然,幽冥轮回的建立,也使得世间的生灵,渐渐愈发被掌控。 天地回收、孕育,是彻头彻尾的随机过程。而地府的存在,可以把随即变成特定。以前天地回收、撒播,是不论什么善恶不论什么人情、势力之类,不为此羁绊。 现在则分了善恶、杂合人情关系、势力划分等等,使得生灵的轮回,从完全的随机,变成被选择的掌控。 当然,常昆不是个多愁善感的。这事落不到他头上。除非哪天他被弄死了——即便被弄死,他这样的,更多可能也是魂飞魄散。 常昆太刚,谁要是把他弄死,却不把他打的魂飞魄散,早晚回去跟人死磕报仇。 所以有人要弄死常昆的话,一定要让他魂飞魄散,否则麻烦挺大。 既是魂飞魄散,那便跟地府无关了,不存在魂儿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事。 范无救和谢必安把刘敢他们都带回来,百五十魂儿。加上家里五个活生生的,还有四十来个受伤转移的,在乡下没回来。 常昆问了他们意见,包括生人。愿不愿意成为他的从神和神兵。 答案是肯定的。 就这么去轮回转世,实在有些不甘。便是转世去为人,又哪里比得上成神? 都愿意。 于是常昆把刘敢封为从神,其余的为神兵。五个甲兵生人,也封了神。不过生人神力在魂儿,不在血肉。他们要动用神力,得魂儿出窍,显化神兵真身才行。 至于另外还在乡下养伤的四十多个,等他们回来,常昆也会问的。都是自己练出来的兵,不能厚此薄彼。 正好,生在自己麾下,死也在自己麾下。 对常昆来说,封神挺简单。神光照一照,成了。 吃完饭,常昆与范、谢两位在院子里闲聊。 说起地府的一些事。 范无救道:“要说忙,倒也不见得多忙。要说闲,却也不闲。我和老八执掌善恶无常司,手底下无常无数,地府虽执宰一切魂灵,事儿多的数不过来,但大多数,都由下面的无常去处置。” 他们两个是官儿。 地府有许多部门,每个部门有执宰的官儿,有做事的吏士、阴兵。譬如范无救和谢必安的善恶无常司,他们两个是老大,手底下有许许多多的无常。 平常的事,都是这些无常去办。只有重要的事,他们才会亲自出马。 牛头马面两位阴帅也是如此。他们两个是老大,手底下许多牛头马面。 “其实作为神明,咱也有化身亿万之能。”谢必安笑道:“一人可以处理所有的事,但那太忙了。要真这样,地府也不需其他的了,阴兵鬼将吏士皆可以不要,咱们黑白无常也可以不要,甚至十殿阎王、五方鬼帝皆可以不要。只泰山府君一人,分化一切,处理一切。” 常昆非常理解。 但若真这样,那幽冥地府的存在便没了意义。甚至泰山神府都可以裁撤掉,泰山府君卸任,权柄重归于天。 又回到原点。 “咱们每日点卯、坐堂,处理一些棘手的。说忙不忙,说闲不闲。混口饭吃。” 范无救这么说道。 “这两天挤时间出来跟常兄弟好生聚一聚。以后便没那么多闲工夫了。”说到这里,范无救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递给常昆:“兄弟要找我的时候,拿这牌子,法力激一激,我老七立刻就能知道。” 谢必安也拿了牌子给常昆。 常昆不客气,都接过来,收起。 “咱们哥儿俩这里就告辞了。常兄弟,以后有闲暇到地府来,就找善恶无常司,咱们哥儿几个再一起喝酒。” 三人抱拳,范、谢哈哈一笑,转身没了踪影。 常昆抱着拳头,良久放下,笑了笑。 这两位弟兄,现在也算是真个有着落的。成了神明,在地府也是有名有姓。常昆打心眼里为他们感到高兴。 接下来的十多天,高县都十分纷乱。 此前撤离时抓得紧,毕竟刀兵加身,不快不行。现在回来,则拖拖拉拉。近半个月高县才恢复原样。 也不能说全部回复原样。一场战争,毁坏了许多东西。有的屋子被烧了,有的生意被影响,要彻底回复,还需要时间。 比如常昆的猪场,这会儿就没办法立刻恢复。 战争的阴影还没有彻底散去。聂锋战败,魏博节度使田悦可不会认输。这不,听说又纠集军队,要杀过来。 领兵的,竟然还是聂锋。 这如了常昆的意。若聂锋不来,常昆还得去找他。 六十章 细数仇家 早上打了趟拳脚。昆吾槊不在身边,便也不走这兵器杀法了。吃了早饭,常昆与婆娘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大丫头缝衣,常昆则跟她说起泰山神府一行的见闻。 道是如何气象,阴阳分晓如何神妙,也不讳言,只当谈资。 大丫头一边缝衣服,一边听的是津津有味。 如果常昆不是知道自家老婆有神秘来历,怕会以为她真有颗超大型心脏。 面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她总比别人不同,虽然惊讶,但只一下,然后就司空见惯了。 下午,辛正上门。 他和县君刚回来,与最后一批县城的百姓一起回来的。刚见过刘昌裔,商量了高县的具体事务分配,便来了常昆府上。 “欸,这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县城的房屋损毁了一些,人好歹没事。” 辛正灌了一口凉茶。 常昆点点头:“事情来的骤然,我刚好不在家。险些教我悔之晚矣。” 辛正道:“当时紧急,你不在,实在没办法。得亏早前你练的兵马,挡了聂锋好几天,否则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常昆笑道:“毕竟没白费心血。” 便说起县里的事。辛正道:“刘御史正加紧建造防线。田悦不肯善罢甘休,左右几日之内,又要发兵来攻。希望战事能尽快了结,否则以高县一隅之地供应万余大军粮草物资,实在拖不起。” 这是实话。 当初常昆练兵,也只练两百人,考虑的就是养不养得起。现在刘昌裔一万多军队,这么庞大的数目,高县太小,真的难以负担。 常昆道:“会很快的。” 这话给了辛正信心,教他心里踏实。便又聊了几句,离开了。 院子里,这会儿二丫小丫正与明恩玩耍。 王婆婆在晒被子。前些天那场大雨带来的湿气,导致柜子里的衣服、被子润了,又因着聂锋这回事,现在才有时间拿出来晒。 大丫头午后去了东云寺。那边的猪场重开,有许多鸡毛蒜皮的麻烦要处理。 常昆百无聊赖,打算到处逛逛。 出门的时候跟守卫的兵卒点了点头——不止是与他们点头,也与麾下守卫门户的两个神兵点头。 曾经是同僚,现在他们也是同僚。一显一隐,共同拱卫着常宅。 那四十多个受伤的,也都在他们回来的时候,皆成昆吾神兵。现在常宅,在他人眼中,仅五十来个守卫,实则还是原来数量,二百。 祁六子和刘敢作为常昆的从神,这高县都算是常昆的临时神域,他们各自领着神兵,在高县四方巡视去了。 常昆离开家门,随意走着,到李老头那边去坐了坐,吃了点烤串,又溜达着到了曾经的老屋。 老屋静悄悄的,独一棵大桑树绿的璀璨。 上面本来就剩下不多的桑葚,被前些天那场大雨全打落下来,与院子里的积水搅和在一起,干涸之后乌泱泱一团团的污迹。 两位道长早不在这里了。 灵虚道长寻那真如尼姑,也不知现在寻到了何处。张颐道长回龙虎山去了,他从常昆这里取回了阳平治都功印,本就耽搁了不短的时间,须得早早带回去。 非凡的,倏忽来,倏忽又去了。 一场大雨、一场战役过后,好像又回到最初时候模样。 常昆从屋子里拖出张竹椅,在大桑树下躺着。 天气越来越热,盛夏已是到来。 他就这么躺着,回想着这些天的事,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幽冥地府、泰山神府、秃子、尼姑、泾河龙王、毗沙门王...纠缠交杂,十分纷乱。不知不觉,自己似乎又陷进去了。 常昆心里清楚,身在这天地之间,哪个又能脱出这天地的网罗呢?似如他早前那般想法,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可笑。 是,若孑然一身,许多牵挂便可以不计。然而生于天地,长于天地。吃的是天地的,喝的是天地的,呼吸一口空气也是天地的,连自己都是天地的一份子,又怎能超然物外呢? 超然物外,说不过是心灵上的感受罢了。无外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说法。 而不是自己真的跳到世界之外去了。 该陷进去的还是要陷进去,该挣扎的还是要挣扎。 看看佛门做这么多,地藏可以把一县百姓当作蜉蝣对待,生死皆不在意。若他自己生死,也不知他在不在意。 常昆觉得,等那天要打死他的时候,问他这句话,看他怎么回答。 是不是要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凡人的和尚有无惧生死的,因为有地府的存在,有魂儿。躯体死了,魂儿还可以轮回。但常昆要打死谁,以他白虎戮魔神罡的底子,打死便是真死,魂飞魄散,又来看看,谁能硬气的说不惧生死。 什么红颜白骨,什么肉身皮囊。只不过是揪着魂儿还在,所以不惧斩杀躯体。若连魂儿也一并斩杀,那又该怎么说呢? 只能梦幻泡影了。 不,梦幻泡影都没有了。 常昆现在想起来,发现佛门立轮回还真是个妙招。有了轮回,佛门的弟子,便可以张口生亦何欢,闭口红颜白骨。 转身一死,下回再来。 殊为十分可笑。 又想起泾河龙王,也不知道怎么跟佛门混到一起去了。早前那场大水,显然是合谋的。常昆记得自己打死了一条长虫,气息与泾河龙王同出一源,不知是他的儿还是孙儿。 河上的一次袭击,又打死他的儿孙,这仇也是结下了。 早晚把泾河龙王打死,常昆才放得下。他是个记仇的。 就是不知道泾河龙王的龙宫水府藏在泾河的什么地方。那龙宫水府,在本质上譬如泰山神府,并非在现世空间。 没有特定的法子,不知道门路,亦或者神念通天,强大到可以直接透析空间奥秘的境地,否则连皮毛都别想摸着。 要不然常昆一定要找上门去理论。 不过泾河龙王毕竟是正神,是体系内的一员。要跟了结这因果,须得有一番计较才行。 说来泰山神府常昆没有点卯,余地这里就有了。如果点了卯,进了体系,他与那泾河龙王便是同僚,天规限制之下,他不能把泾河龙王打死。 就算只打伤,泾河龙王也可以告他一状。 六一章 两男一女 而现在则不然,他游离在体系之外,虽有神位,却是清贵,在天规管辖外的存在。打死泾河龙王,问题便小的多。 因为占着理。 那大蟒蛇无缘无故在河上袭击他,他报仇岂不是理所当然?至于打死他一个儿,那也是乱发洪水,淹没高县祸害百姓,那是为民除害。 这就是清贵。不讲天规,而论对错讲道理。 天规这种东西,因着天道法网,其执行力度,是凡俗的律法所不能比拟的。没的空子钻。 所以不入体系,虽然体系的好处不能完全享受到,但在行事的过程中,有更多转圜的余地。 当然,得顶着清贵两个字。若完全白身,那又不一样了。 譬如普通的真修,若擅杀了神灵,那是大罪。 回道人说的好啊,清贵两个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还有毗沙门王,如今看来也是个老阴比。 常昆一直等着他上门呢,他的儿落在常昆手里,却一直不上门讨要,如今看来他在周边徘徊,瞅着机会就把那小怪物给救走了。 现在则不怕找不到他。昆吾槊是极好的定位方式。常昆能够感应到这几天昆吾槊的异常。 那毗沙门王一定在设法炼化昆吾。 常昆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别等到常昆找上他的时候,还在狗啃乌龟。 这毗沙门王是佛门的人,以常昆与佛门之间的越来越深重的恩怨,自不必如泾河龙王那般考虑天规。 而且毗沙门王只是佛门的神明,不是天地正神。 当面了直接打死,只须莫要把人间搞的翻天覆地生灵涂炭,问题便只局限于恩仇,而不为其他。 常昆脑子里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顺手打开外挂又瞧了一眼,变化不大。 这才十来天,先天白虎昆吾至妙无上玄元灭法造化经升了一级,境界过了下品,到四阶中品,常昆又变强了许多。 这是非常令人满足的事——其实时时刻刻,常昆都在变强,持续的,不停的。非常的舒适。 不过这门功法是极其高深的金丹大道根本法,入门之初便是四阶。眼下看起来升级不慢,十来天升了一级,可越到后面,升级越慢。 大抵到了十级,一转金丹修持圆满,修持金丹二转时,效率会低许多。 要像锻体功那种,一年半载升到一百级,那是决然不可能的事了。 眼下常昆的挂机修炼,也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早早从小一身上得到的那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 若常昆死了心走精属性肉身成圣肌肉棒子路线,便不存在问题。只随着境界的提升,将这道西华至妙之炁一点一滴的彻底炼化即可。 可金丹大道的路数则不同。 金丹大道是把天地作为熔炉,天地间的一切奥妙都当作柴薪,自己本身才是那颗金丹。 先天西华至妙之炁的确非常珍贵,上天入地难寻的宝物。可在金丹大道而言,这东西仍然只是外物,只作为柴薪来用。 眼下常昆需要把它从体内抽离出来,而不是把它当作身体的一部分,跟着一起炼金丹。 这方面,常昆是有计较的。就是将这道先天之炁炼入昆吾槊之中。 一则提升昆吾槊的品质,使得其成为更加厉害的神兵。二则便是在祭炼神兵的过程中,一步步解析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一切奥妙,将解析到的奥妙作为资粮,以成就自身金丹。 可昆吾不在身边。 常昆倒是想立刻追踪王太子,解决了涉及的麻烦,把昆吾拿回来。 可他又必须要考虑丫头的感受——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才回来这么几天,又要东奔西走,丫头心里肯定不爽。 昆吾当然重要,解决麻烦也重要,祭炼神兵更重要。但比起家里的婆娘,好像都差点。 常昆在老屋的大桑树下躺到傍晚,夕阳下山前回了大宅。 晚上纳凉,一夜无话。 第二天常昆没出门,上午练了拳脚,午后则玩起了手工课。 手工课的活儿,还是前时挂了十级的机械制造。下午常昆见自家婆娘做女红,给咱缝制衣服,实在见不得那简陋的缝纫手段,让婆娘劳心劳力,于是念头一转,打算给制个缝纫机。 前时东晋,搞了织机,现在又搞缝纫机。还真是脱不出这个行业。 以常昆的手段,缝纫机虽然在这个时代似乎很复杂,但做起来并不难。在不动用玄妙神通的前提下,以手工制之,木料、铁皮,敲敲打打,有序的组合在一起,一个脚踩式的缝纫机迅速成型。 可把大丫头高兴坏了。 王婆婆也十分惊奇,试了一下,直说好用。 二丫小丫一边瞧着,分外感兴趣。常昆给她们各自制了一个可以飞起来的木鸳,教两丫头也沾了光。 能飞的木鸳当然神奇的紧,要不是已将入夜,两个早拿着木鸳出去跟周围其他邻居的毛孩儿们炫耀去了。 ... 眼下高县自然是安全的。 不说常昆这个昆吾神将坐镇,单说他手底下的二百神兵,便把这高县里里外外,整的是水泄不通。 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常昆立时就能知道。 又过了两天。 这天祁六来报:“县中今日来了三个有法力的真修,落脚在城东的一处废宅里,刘兄弟带人正监视着。” 常昆闻言眉头一挑:“真修?” 祁六顿首:“是。两男一女,皆有法力在身。” “修为如何?”常昆问。 祁六道:“浅薄。比弟兄们稍次。” 哦,修为浅薄,不值一提。 常昆点点头:“监视着,看他们要做什么。” “喏!” 祁六神光一纵,消失不见。 城东,废宅。 此时两男一女三人正在说话。 其中一个男的开口道:“师父教我们三日内完成任务,我看时间还长,不如先耍子耍子?高县虽只是个小县,倒也看到几个过眼的娘们,抽空尝尝鲜,再杀她全家乐子乐子。” 另一个男的默然无言。 女隐晦的皱了皱眉,道:“不可粗心大意。莫忘了师父的叮嘱,高县可是有个强人。先杀刘昌裔,别横生枝节莫坏了师父的交代。” 六二章 刺客 沉默着的男的开口了:“大抵是师父提醒我们谨慎才有此言。区区高县,屁大点的地方,能有什么强人?我倒想去会会那所谓的强人,看他有几分本事,竟教师父拿来训诫我们。” 早先第一个说话的笑道:“师兄所言甚是。区区高县能有什么强人?我等纵横天下,概莫有不能杀者,先杀了这所谓强人,再乐子乐子,斩了刘昌裔首级,三日复归。” 女子凝眉:“若如此,我不与两位师兄同行。两位师兄去杀那强人,我先去刘昌裔住处踩一踩点,择机杀他。” 沉默者道:“可。” 几个这里说话,却不知被四周监视的昆吾神兵听在耳中。正好祁六再来,刘敢于是对他说:“这两个男的坏的流脓,不是好东西。那女的倒还有几分良知。当是魏博一方派来的刺客,目的是刘昌裔首级。那两个男的十分狂妄,说高县有个强人,要顺手杀之。” 祁六一听,不禁道:“高县强人,莫非说的是咱家大爷?真个好胆,寻死来的。” 既是坏的流脓,还要冒犯常昆,祁六便要动手。 刘敢却笑道:“老六莫急。前日里正好听大爷说日子贫乏淡出个鸟,没个跟他过手的。这几个刺客虽有几分法力,谅也伤不得大爷分毫。不妨让他们去,给大爷找个乐子。” 祁六听了一想,笑起来:“不错,老刘你有头脑啊。” 就道:“你这里继续盯着,我回去跟大爷说一声。” 便又纵了回去。 常昆听说刺客要顺手杀他,乐了,道:“也好,教他们来,看看我这里是不是个好去处。” 他这里想着,魏博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这又派刺客来了。想是不知他常昆的厉害。 三个刺客一番言谈,眼看天将黑,于是各自分开。 那女的戴了斗笠,蒙上黑纱,窈窕身段遮掩在宽大的袍子里。一路施施然避过巡城的兵丁,来到刘昌裔住处外。 魏博节度使田悦不甘失败,但刘昌裔占了高县,据有地利优势,硬打进不来,寻思着走偏门,便派来刺客刺杀刘昌裔。 这几个刺客都不是寻常人物,乃是奇人。其中女子擅飞剑跳丸之术,百步之内斩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另外两个是她师兄,同出一门。 临行前他们的师父叮嘱说,高县有个厉害人物,教他们不可疏忽大意。只速速杀了刘昌裔便归。 女子记得师父当时说的严肃。以她对师父的了解,这强人绝非寻常。 但她之前并未过多劝阻两个师兄。一则她不喜刺杀的路数——她已与她师父说明,这是她最后一次刺杀,以后将各走各的路。 二则两个师兄皆恶虐,行事令人不齿,平素交情淡漠。 女子幼年时,便被她师父掳走。带到山中训练、教导。但她并不感激她师父。本来年长日久相处,怎么也有些情分,但有一次的事,令她彻底改变了看法,湮灭了所有情分。 当时她已练成飞剑跳丸,有了出师的资格。师父叫她去刺杀目标,连杀了十个。但到第十一个的时候,她没能下的了手,因为看到那人正与其幼子玩耍,心中突然良知发现,想到若杀了他,他幼子该怎么办? 回来跟师父一说,却哪知道师父厉声呵斥她:“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你就先杀他幼子,再杀他!” 从那以后,女子便打心眼里疏离她师父。 她年幼时,师父掳走她,可谓有仇。却又教导她一身本事,可谓有恩。明知师父不是好人,却纠结难以自处。 唯有远离而已。 这就是她现在的心态。 作刺客,并非甘愿。 她在刘昌裔府外徘徊了一阵,见里面防卫森严。又因着心里并不甘愿作刺客,踌躇一阵转身离开,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行走街中,此时将以天黑。心中念头则分外复杂。 说好了是最后一次,只消杀了刘昌裔便可得自由身,她却又有了下不去手的念头。这安静的小城,朴素的街道,必将因刘昌裔之死而再度陷入血火之中。 良知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但要逃离师父的掌控,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可转念想到两位同门师兄,便她不下手,这两个也一定下手。随后又想到师父口中所言的高县强人,暗忖这人到底有多强呢? 她闪过一个念头:“这强人能不能把两位师兄给杀了?” 若是杀了就好了。她便可立刻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彻底脱离师父的掌控。 但若不能呢? 若是那强人徒有其名,被两位同门杀了呢? 这强人家里是不是也有小孩,是不是也有老人?要是他死了,他的妻儿老小怎么办? 可一想到两位同门的凶残,怕是一家老小都留不下啊。 当初她因小孩而良知发现,下不去手,但两个同门则不知杀了多少老弱妇孺——正如她师父所言的那般,若再遇到,先杀小孩,再杀大人。甚至灭之满门! “不行,我得做点什么...” 她心里蹦出这个念头。 ... 入夜,吃了晚饭,常昆与大丫头在院子里纳凉,随便聊着话。 关于所谓刺客,常昆基本没有放在心上。 止祁六他们捉紧得很,时时回来,报告几个刺客的行踪。 一会儿说两个男的正打听高县强人;一会儿说女的到了何处何处。譬如掌上观纹,皆在眼皮子里。 实则若常昆愿意,神念一动,便可知之。但手底下有神兵,便也懒得自己查视。 “...妾身以前对和尚挺有好感的,那些僧人导人向善,安抚心灵,我看着也是好的,没想到金师傅...金乔觉狠毒如斯,我再也不信和尚了...”大丫头不知怎的,又提起当初的事,言语间愤愤难当。 常昆摇了摇头,没有回应。 秃子自然没有好的——因为常昆与佛门有仇怨。这是立场问题。是不论善恶的。不过金乔觉当初玩的那一手,的确令人不齿。 但又怎么样呢?人家在九华山治病救人,名声光大,来到高县也玩了一手义诊。而那晚上汤药呢?人家用的不是毒药。 你能怎么说? 没得说。只遇到了,一拳打过去就是。 六三章 擒杀 这会儿,祁六在常昆身边显化出来。 大丫头早见怪不怪。 祁六道:“大爷,刚刚那女刺客从宅子外面经过,丢进来一个纸团。” 大丫头停下针线活,抬起头诧异道:“丢纸团?” 常昆接过纸团,打开来一看,竟是提醒他提防刺杀的话。 不禁道:“这女刺客是什么意思?” 祁六道:“弟兄们观察,发现这女刺客似乎犹豫不决。与那两个男的殊为不同。或许是生了恻隐之心?” 常昆道:“恻隐之心?” 大丫头拿过纸条看了看:“这言辞真切,当是生了恻隐之心。” 常昆道:“他几个既是一伙儿来的,怎么搞出这一茬?这女的纸条一投,便我没什么本事,也知道提放。设下陷阱未尝不能把两个男的弄死。她这一手,把她同伴祸害的不轻啊。” 祁六犹豫了一下,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那两个男的,一看就是穷凶极恶之辈,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货色。”祁六道:“那女的看起来竟还纯良,大抵还有良心在。” 常昆倒不怀疑祁六子的眼光——他现在是神灵,以神灵的视角,大抵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如何。 “这样么,我知道了。”常昆点了点头。 大丫头道:“倒不如夫君直接擒了他们罢。万一出个意外,让刘御史遭到刺杀怎么办?” 常昆道:“有神兵一直跟着,不会让刘昌裔出事。” 又笑道:“倒是两个男的,竟要来杀我,不得不说他们目标选的挺好。” 大丫头惊奇道:“他们这头昏了么。” 常昆大笑,摸着她头发:“我正闲的手痒,你自回房,我这里等他们来。” 话说女刺客一时心生恻隐,打听到县中强人唯县尉常昆,于是刻意路过常宅,丢了纸团警示。 丢完后,又隐隐心里不安。 实在是这行为,有点反骨的味道。那两个再怎么可恶,也毕竟与自己一道同来,师出同门。 心里想着两个都死,那只是想着。现在做出行动,性质就变了。 她心思很矛盾。 踌躇着,又转悠回常宅附近。到戌时末,果然看到两个同门从远处的夜色中走来。她忙避开两个的视线,心情复杂的时不时打量一眼,不敢正视,免得被察觉。 就见两个人在常宅院墙外停足,似是交谈了几句。紧接着,便一红一白两面旗幡展开,倏忽裹着其中一个不见了踪影。 另一个则安静等着。好似让前一个先去试一试所谓强人的成色。女刺客却知道,是后面这个自恃强悍,不屑与之一起动手。 那前面的一进去,黑夜中,杳无声息。 女刺客提起一颗心,愈发纷乱的很。这个进去了,会不会一下子把人杀死?或者如何被反杀? 为什么没动静呢? 盏茶时间,没有丝毫动静。 就像一粒尘沙投入大海,没激起一点浪花。 这不对头。 若说进去的得了手,这会儿应该在屠杀这县尉的一家老小,不能没有半点声息。若是失败,这会该逃出来才是。 而如果势均力敌,那打起来也该有动静。 她这里猜测时,那边等着的已开始皱眉。就见他一个转身,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眼睛睁大,知道这个已施展遁破虚空之法,也进去了。 这一进去,又是盏茶功夫没生息。 女刺客心中暗惊,仿佛这宅子是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怪! 倏忽,宅子里灯火大亮。就见有人打开大门出来,在大门口竖起一根旗杆,将两具身子吊在上面。 女刺客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挂起来的是她的两个同门。 常昆站在大宅门口,背着手看兵卒把两个刺客吊起来。 道:“还道有什么厉害本事,却是两个瘪三。” 这两个刺客的能耐,凡人看来厉害,一个有法器遮掩行藏,一个有法术遁破虚空,行刺无往不利。可在常昆眼中,这手段太低级。 有点可笑——就像光着身子的人,以为你看不见他,花枝招展在你面前扭屁股。 于是常昆一巴掌一个,来一个扇翻一个,闷气儿没来得及出一口,挂了。 “挂起来,区区刺客竟敢到我府上撒野,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远远目睹这一切的女刺客哪里还敢逗留?忙不迭转身就走,背后是一片毛汗。 常昆目光向她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这行藏,早在常昆的感应之中。 就道:“盯着她,看她是否还要刺杀刘昌裔。逮了先关起来。” 祁六顿首:“是,大爷。” 常大爷背着手转身回屋去了。 女刺客满心惊惧。两个厉害如斯的师兄,半个泡儿没冒起就给打死挂旗杆上,这高县的强人莫非神仙? 便是授业的师父,要拿住两个师兄,怕也不易。何况悄无声息打死? 这地方不能呆了。 左右两人一死,她再无钳制,可远走高飞。至于刘昌裔,谁愿杀杀去。她反正是不打算去了。 便趁着夜色,女刺客往城外疾奔。 丈高的城墙哪儿挡得住她?一个纵身飘飘然翻下城去,落地悄无声息。 却忽然有声:“姑娘莫急着走,咱家大爷请姑娘到府上一行。” 女刺客的心一下子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却反应极快,扭头小嘴一掌控喷出一粒跳丸,跳丸一闪,化作一道锋芒照声音来处袭去。 祁六神力一卷,只把锋芒囊住,复归跳丸。 女刺客喷出跳丸立时就走,祁六则已拿住她跳丸,一闪身,又拦在她面前。 “识相的休教我动粗。” 女刺客急停,见自己的飞剑跳丸正被这神光熠熠的甲士捏在指尖,便仿佛捏着自己的心脏,分外难受的紧。 性命交修的飞剑跳丸,是她所修功法最强的地方,也是弱点所在。可如臂使指,百丈斩人首级,但若被拿住,跳丸有损,则神魂俱损。 能怎么办?束手就擒。 这姑娘也光棍的紧,当下道:“我随你走就是了。能不能把飞剑跳丸还我?” 祁六也不怕她耍什么手段。这跳丸对普通人来说极是厉害,但他的神力超出女刺客一个大阶位,跳丸还她无妨。 于是弹指还了跳丸:“走吧。” 六四章 问询 翌日常昆天不亮起来,演武一番,想起那女刺客。昨夜祁六把人抓回来,常昆没理会,让关在柴房。 吃了早饭,常昆往柴房走去。 柴房的门没锁,也没用别的法子禁锢女刺客。女刺客还算乖巧,没逃。逃肯定是逃不掉的,常昆手底下一帮子从神、神兵不是吃素的。 打开柴房的门,朝阳照进,见一个黑衣女子正盘坐在屋中。 迎着光,女子抬起头。一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英挺——棱角分明,别有一番美丽。 “走吧。” 常昆招了招手,转身出柴房。 女刺客忙跟上。 她脸小,个子也小,还不到一米六,小巧玲珑,跟在常昆的背影里,被完全覆盖。就像老鹰翅膀下的小鸡。 跟着常昆离开柴房,转进院子,见一只超大的老虎在朝阳下伸懒腰。 女刺客忍不住缩了缩纤细的脖子。 便来到常昆的书房。 常昆大马金刀一坐,道:“说吧。” 面对常昆,她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念头——仿佛面对一座大山。她无法察知常昆到底有多厉害,却能敏感的知道,常昆是她完全不能力敌的存在。 “我叫聂隐,应魏博节度使田悦所请,师父真如所遣,至高县刺杀刘昌裔。” 简短的一句话,把来龙去脉说了通透。 常昆闻言,眉头一下子竖起来了。 “真如?!” 他道:“真如尼姑?!” 聂隐感到他气势变化,心中一颤:“是。” 常昆哈哈大笑出声,抚掌道:“好,好的很,真如尼姑,我早想找她。说吧,真如尼姑在哪里?” 聂隐道:“昨日来之前,在聂锋军中。” 说聂锋二字时,聂隐语气有点怪异。 常昆看的分明,道:“聂锋军中?你语气怪异,莫非欺我?” 聂隐咬了咬下唇:“不敢欺瞒...聂锋是我父亲。” 便道:“我幼时被师父...真如尼姑当着聂锋的面掠走,他不曾发一声。我恨他。” 常昆一听,奇道:“掠走?” “是。”聂隐道:“彼时我五岁,已是晓事的年纪。真如尼姑上门,向聂锋讨要我,聂锋不允。后又报出田承嗣之名,田承嗣是上代魏博节度使,田悦之父。聂锋于是眼睁睁看她将我掠走,不曾发一声。” 常昆道:“原来如此。这聂锋看来是个权欲胜过一切者。” 聂隐抿嘴点头:“他当时便已是田承嗣麾下的重要将领,若他不愿,田承嗣最多斥责他,不会把他怎么样。但他却不发一声,任凭我被尼姑掠走,教我这些年吃尽苦头。” 她说着,切齿道:“那时才五岁啊...真如尼姑为把我训练成刺客,用尽各种手段。与我一道的十多个女童,都死在诸般手段之下,我多次险死还生才熬过来。我怎能不恨他?!” 说到这里,她吐出一口气:“反倒我对师父没有什么恨意,因着根源在聂锋。若他斥退尼姑,我又怎会有十年生死煎熬,又怎会成为黑暗中见不得人的刺客?!” “我保留聂姓,已是念着唯一一点血肉之缘了。” 常昆听了倒挺理解。可以想象,当时五岁的女童,望着父亲是如何的凄厉嘶喊,如何的期盼,期望他发一声。 可是他没有。 他任凭女儿被掠走,好像一块石头。父亲这两个字,在当时就已崩塌。 师与父,这两个本应沉重如山的词,却如此残酷狠毒,于是其意义在聂隐这里失效,说是恩断义绝也不过分,无怪乎她一股脑儿什么都说。 倒是令常昆稍稍捡了个方便。 常昆随即琢磨着,聂隐既是真如的徒弟,应当知道一些事。 比如鱼蕙兰? 就问:“你可知真如尼姑掳走了一个叫鱼蕙兰的姑娘?知道真如贼尼把人藏在哪儿了吗?” 聂隐道:“不知。三天前见到真如,是我近两年来第一次见她。” 常昆皱眉。 聂隐忙道:“不过我大概猜到她会将人藏在何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 常昆眉头一松:“好。你带我去,救出鱼蕙兰,我便既往不咎,放你一马。” 聂隐心头石头落下,伸出纤细的手:“击掌?” 常昆眼睛一眯:“你怕我言而无信?” 便与她击掌为誓。 事情到了这里,聂隐精神头起来,大胆提出要求:“挂在门外的两人,是我师兄精精儿、空空儿,虽然我一直不忿他们的作为,但还是恳请你把他们放下来,葬了。” 说她良知未泯,倒也不错。 常昆摆了摆手:“你自去葬他们。” “多谢。” 常昆这么好说话,出乎聂隐的意料。她本来只是试试。 常昆也不怕她逃了,这高县境内,她哪儿都逃不了。葬便葬吧。 聂隐便离了书房。 常昆这里,心中不少念头此时升起。 之前听这女刺客说她叫聂隐,常昆没什么反应,待听到那两个被他一巴掌打死的是什么精精儿、空空儿的时候,常昆终于反应过来。 这聂隐,不就是聂隐娘么! 实在是精精儿、空空儿这两个名字太显眼。 因为独一无二,特征明显,所以容易记住。 “真如尼姑...没想到竟然是聂隐娘这回事。嘿...佛门与节度使是早有沆瀣啊。这尼姑也是个不怕死的货色。逃了一命不远走高飞,竟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继续作妖。有胆气。” 常昆暗道:“明日就去宰了这贼尼,再救出鱼蕙兰...就是不知灵虚道长找人现在找到哪儿去了...” 稍作思索,常昆出门,奔刘昌裔府上去。 到了刘昌裔府上,稍待通报,见到了刘昌裔。 “什么风把常君吹到舍下来了?”刘昌裔精神头很高,让人奉了茶水,笑呵呵与常昆说话。 常昆道:“有件事须得与刘御史通个气。其中或藏有对刘御史有用的信息。” 刘昌裔一听,神色振奋:“常君教我。” 常昆道:“田悦遣奇人,前来行刺杀之事...” 便把事儿粗略说了一遍,道:“三个刺客,两个已为我所杀,剩下一个也遭我擒拿。这刺客我有些用处,便不把她交给刘御史了。” 道:“明日我将外出一回,顺手宰了聂锋。聂锋死后带来的各种影响,刘御史须得了然于胸,及时做出应对。若能凭此令田悦低头,正好解了高县之围。” 六五章 管家婆子事儿多 刘昌裔是聪明人,听了心中一动,又惊又喜。 朝廷与魏博节度使之间的局面,这里刘昌裔最清楚不过。聂锋上回战败,这回聚兵已是强为之,若再败他一次,甚至把他杀了,刘昌裔这里便会对魏博节度使的老巢形成巨大的威慑。 在济州与晋昌郡王曲环对峙的田悦必会阵脚大乱,说不定有机会一鼓作气剿灭魏博这一节度使,将魏博重新纳入朝廷治下。 便道:“常君心意,刘某已知之。我这就调兵遣将,即刻挥兵进击。” 这是要借常昆击杀聂锋的机会,将聂锋再次聚集起来的兵马一网打尽。 说着起身,长身一拜。 “多谢常君!” 常昆笑道:“此于我只小事耳,刘御史不必放在心上。” 又道:“国家大事,我不甚了了,权看刘御史手段。明日我直取聂锋,刘御史拿捏好时机则可。” 刘昌裔忙道:“再拜常君。” 常昆抱了抱拳:“那我就告辞了。” 常昆也不管刘昌裔将如何调兵遣将,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剩下的是他自己的事。 离开刘昌裔府上,常昆没先回家,却是转悠着到了东云寺。 猪场的事业恢复了不少,这段时间从乡下购买了大猪小猪数百头,且还在继续增加规模。 因着刘昌裔大军屯高县以后,猪肉需求暴增,别说数百头的规模,便千头以上也未尝能满足。 猪场的门户,就是原本的东云寺。东云寺后面的一百多亩地面上一排排猪栏矗立。早前兵乱毁坏了一部分,现在已经修好。 这里是个好去处,除了气味有点大,其他的都挺好。 猪场里转了一圈,跟小九他们聊了几句。自范、谢无常归位之后,小九他们失去了依靠,现在也只有大丫头了。 常昆毕竟不能不管。 回到家,大丫头正在缝纫机前缝衣,与旁边的聂隐娘说着悄悄话。这女刺客也是个自来熟,这会儿竟跟大丫头混熟了。 常昆拖了张凳子旁边坐下。 聂隐娘识趣,连忙问声好,走了。 常昆道:“明日我离开高县一趟,去处理些事。” 大丫头道:“是去寻鱼蕙兰罢。聂姑娘已经跟妾身说了。” 常昆了然。 道:“贼尼姑非要解决了不可。不然欠着挂着,还来作妖,这回派人刺杀,下回更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事。” 大丫头点点头,却道:“这是正事。夫君自去,家里妾身看着呢。” 这回常昆倒不虞会有前次的事了。二百神兵不是吃素的。他便是走了,也不怕有人对大丫头不利。 倒是大丫头慈悲心发作,犹豫了一下,道:“若能少杀人,夫君便少些。” 她从聂隐娘口中得知那尼姑在聂锋军中,心知常昆这一去,说不定大开杀戒,把那些兵卒一并给杀了,于是有此言。 “你就是心软。”常昆道:“上回的伤疤这才几天就忘了?那聂锋险些害你,我必也要杀他。” 大丫头闻言放下手中活计:“夫君非凡人也。既非凡人,何必与凡人过多计较?妾身这不是没事嘛。便则要杀,也不要波及旁人。聂锋这回的军队,已非上回的军队。他们并没有见罪于夫君呢。” 又道:“还有聂姑娘,聂锋毕竟是她父亲...” 常昆摆手:“聂锋是聂隐的父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丫头无语,摇摇头道:“便怜她良知未泯,网开一面嘛。” 常昆道:“管家婆子事多。她是良知未泯。可手中也沾了不少恶孽。我没连她一起杀已是网开一面。” “浪子回头金不换。”大丫头辩驳道:“她早有心脱离这一切,如何不怜她?” 常昆哼一声:“我若不看她有悔恨之心,早把她捶死。” 大丫头笑起来,脸上两个小小的酒窝分外明丽:“妾身知道夫君是好心的。” 常昆叹了口气:“我好心有度,你则是过了头。这打打杀杀的事,你不必管,不必想,自有我做主。” “行,夫君当家,夫君做主!” 大丫头轻哼。 常昆笑着捏了捏婆娘的脸蛋,站起来:“明天一早我就走。如果顺利,几天即归。” “可别像上回。”大丫头轻轻颔首。 “当是不会。”常昆保证道。 回到书房,常昆把祁六和刘敢召来。 道:“明日我离开高县,宅子你们好好看着。高县的事,若刘昌裔遇到麻烦,从旁悄悄助他一助即可,不可直接插手。” 二从神闻言顿首:“喏。” 常昆没有别的担忧了。 他这里是神灵府邸,虽不入体系,却是清贵,不必担负许多职责、不必遵守太多天规,却又受天规底线保护。 加之二百神兵护卫,可以说是稳如泰山。 所以即便他自己不在,有不长眼的来,不说性命落下,亦必铩羽而走。 何况他留了些手段在宅子里,一旦有恙,他可立时感应。以他踏足金丹大道的神通,几千里也要不了一口烟的功夫,很快就能赶回来。 这诸般事,想起来烦的很。 常昆已有心离开高县——这地方是个是非窝子,实非定居的好去处。若找个高山流水之处,造一座院子,与尘世半隔绝开来,与丫头安静好生生活,岂不美哉? 谁愿意整天这事那事的。 烦。 便计较着,等解决了手头的麻烦,回来就带丫头迁居。最好是去南方。北方的节度使太多,一言不合起刀兵,是麻烦的源头。 眼不见心不烦,避开行不行? 毕竟不能出手把这些节度使全干掉吧?无冤无仇,常昆作为昆吾神将,虽不在体系,却也不能这么做。 倒是那田悦,可以顺手杀了。 这里面乱七八糟的事,田悦也算是卷进来了。虽非直接,也有间接。常昆自然杀得他。只消把田悦宰了,高县这里的事,便可以落幕。 常昆便可迁居南方去。 明日出去,先至聂锋军中,若真如尼姑还在,便连她与聂锋一并杀死。若不在,便杀了聂锋,总不至于两手空空。 那尼姑看来是个滑溜的货色。早前能从常昆手中逃得一命,这段时间灵虚道长也没寻见她,却又在眼皮子底下作妖,可见其两条脚杆的厉害。 因此常昆并不百分百把握,可在聂锋军中杀她。 照聂隐娘的说法,是三四天前在聂锋军中见过她。以真修的能耐,三四天能跑个几千里,未必还在聂锋那儿。 所以常昆是有心理准备的。 六六章 去霍山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常昆带了聂隐娘,翻身跳上明恩宽阔的虎背,驭虎化光,腾空而去。 老虎明恩是常昆从神,从原本一个将将沾边一阶的妖,成了二阶神力的虎神,有了诸般神通,厉害了许多倍。 它驮着常昆,常昆则以法力卷起聂隐娘,以她指路,往魏博向风驰电掣而去。 就聂隐娘所言,前几天她受召在距离高县二百里外的聂锋军营中见了她师父真如。常昆只是希望真如尼姑没走,希望她在聂锋军中等聂隐娘刺杀成功的消息。 聂锋在高县一场大败,能溜之大吉,大抵便是那真如尼姑救他出去。这一出去,并不消停。田悦倒颇为倚重他,连连战败,仍教他聚兵领兵。 两百里,很近。便明恩的脚程,也只用了一刻钟出头。 远远看见一座小城外,军帐绵延十余里,进进出出许多兵马正在汇聚,人数比上回攻打高县的还多,少说三四万。 聂隐娘指着道:“就是这里。” 常昆微微点头:“这魏博节度使到底有多少兵马?他主力还在济州与曲环对峙,聂锋连败数场折了至少三万军队,这里竟又聚了三四万。” “穷兵黩武而已。”聂隐娘道:“这里聚的兵多是强征的青壮,精兵最多三千。” 常昆闻言心下了然。 区区一个节度使,动不动十万大军,那可真是厉害的没边了。实则精兵最多三万,其他都是强征的青壮而已。 常昆展开望炁术,仔细观察,入目是一片凝结成云的军炁。 人多的地方,城池或者军队,人气凝结,对望炁术是一种克制。真如尼姑是否在里面,常昆很难分辨明晰。 常昆的这门望炁术只是一种较为低级的法术。 还不如他肉眼厉害。 金丹大道神通自足,并不需要刻意去学另外的法术。他眼睛微微开阖,点点白芒吞吐流转,目光透射,直把这一座军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这双眼睛,自有神通蕴藏。这神通是境界到了之后自成的神通,没有什么名字,但极厉害。虽不说上穷碧落下黄泉,毕竟修为还低,但看透一座军营却绰绰有余。 且这般神通,随着修为增进,会变得越来越厉害。早晚有破除一切虚妄,看透诸般奥妙,向上视得九天碧落,向下照见九幽黄泉的无量威能。 于是这一看,便知真如尼姑不在。 虽早有心理准备,常昆也难免有点失望。这贼尼姑可真是滑溜啊! 不过这一趟毕竟不能白来。 那聂锋可就在里面。 常昆驭虎高天,俯瞰下去,目光锁住聂锋所在中军大帐。此时他正与麾下将官议事。常昆二话没说,找准地方,一拳落下。 白光迸发,如天降流星,电光火石之间击中大帐,不闻其声,不见震动,那中军大帐如烈火灼雪,霎那冰消瓦解,只在大地上留下一个拳头形状、深不见底的坑! 云淡风轻之间,常昆完事。拍了拍虎头,明恩调转方向而走。 聂隐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惊骇于常昆的厉害,同时心中情绪,也分外复杂。 那魏博大军、生身之父,就这么死在眼前。 说是恨他,却毕竟有血肉之亲。说是爱他,却如何又爱的起来?可这里却死了,就在自己眼前,又如何心里不复杂? 常昆道:“聂锋是你父亲,我而今杀他,你待何如?” 聂隐娘抿了抿嘴,神色怅然:“我早与之恩断义绝矣。在他淡漠的看着我被真如掠走的时候,对我哭喊视而不见时,我便已经不当他是我的父亲了。” 常昆便不说什么,转言:“真如尼姑不在此处,你认为她去了哪里?” 聂隐道:“未能确定。” 常昆点点头:“那你所言猜测鱼蕙兰被其藏身之处呢?带我去。” 既然没找到贼尼,那便转从鱼蕙兰入手。说不定连带贼尼姑一起。 “好。”聂隐娘当即答道。 说:“我猜她可能把君所言之鱼蕙兰藏在霍山之中。当初我与空空儿、精精儿等人皆是被她掳到霍山,她洞府便在彼处。” 常昆了然:“霍山?指路。” 聂隐娘当即指明方向,常昆一拍虎背,明恩低咆一声,御风往西飞驰而去。 途中,聂隐娘说起霍山种种。 “霍山古来多真修。汉末魏晋时有火龙真人在霍山避世修行。她曾说,她便是得了火龙真人遗在霍山的半卷剑经,方才成就非凡,得以纵横天下。” 此言一出,常昆怔然。 火龙真人... 心中火龙真人的音容笑貌乍现。是了,火龙真人当初,的确是在霍山隐居修行。 回想起来,常昆承了这位老前辈不少情谊。 却惜乎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只当时大战,听回道人说他已化道亡故。 紧接着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常昆面露厉色:“这尼姑得了火龙真人的剑经?既得了真人遗泽,竟却投身做了尼姑?!欺师灭祖之徒,不死何来!” 常昆虽不知火龙真人化道,具体是何原因。但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无非秃子算计! 哪里料到,到这里,却一个秃子得了他的半卷剑经,跑出来兴风作浪?! 聂隐娘被他杀机一激,忍不住连打几个寒颤。真个是如锋芒抹喉,尖针在背! 常昆万万不曾料到,那作死的贼尼姑竟然得的是火龙真人的法门。虽只半卷,却也遗泽。想当初常昆与火龙真人忘年相交,今时他半卷剑经的遗泽却造就个欺师灭祖的尼姑来跟常昆作对! 倒也是好,撞在常昆手里。正好为老前辈清理门户。 正行间,已到了河南地界,遥远处可见一座雄城卧于大地,那是洛阳。大唐神都,东京。武则天当政后的大唐中心。 安史之乱后,洛阳因着紧邻河北,大唐的中心又转移到关中长安去了。 但即便如此,历经战火,洛阳仍不失为这个时代的唯二的宏伟巨城。 “从这里渡河向北,五百里可至霍山。”聂隐娘开口道。 于是转道渡河北进,不久,聂隐娘又道:“便往这里,沿山而今百八十里便为霍山。” 常昆却把目光落到另侧远处,俯瞰入目,大河滔滔如银带,道:“不忙,我先拿回我的兵器。” 六七章 龙门 神念感应之中,愈是往西,常昆愈知昆吾渐近。 等过了洛阳往北,眼看临近霍山,这感应已强烈到就在眼前。 既如此,正好顺道把昆吾取回来。将那毗沙门王父子拿住,一并教去掏粪。 聂隐娘没听明白,怎么又要取兵器了? 就见常昆拍虎急进,风驰电掣间到了大河边。聂隐娘只向下一看,山石门户列两边,黄河咆哮悬壶口,不禁脱口而出:“伊阙?” 神光托着明恩,明恩托着常昆,常昆的法力卷着聂隐娘,凌立在伊阙上空。 这伊阙,便是龙门。 浩浩荡荡的黄河水在这里落差悬殊,咆哮着,仿佛有着无穷冲击的力量。水花绚烂,水汽蓬勃,淡淡的水烟遮蔽目光,从天上往下看,仿佛一片迷雾之中。 常昆眼中白芒吞吐,目力透过遮蔽,将龙门纳入眼帘。 只见那磅礴激荡的河水之中,时而金光灿灿,时而阴影纵横,咆哮呐喊,皆被滚滚水声淹没。 分明有人在斗法! 常昆目光扫过,忽而一凝。便见那瀑布一侧的山石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相对盘坐。大的是个长髯锦袍中年,小的不是王太子又是哪个? 一尊金灿灿的浮屠塔悬在王太子头上,垂下道道金光。那金光仿佛一条条触手,将王太子脖子上的青铜圈牢牢缠住。 青铜圈上时不时爆出一阵暗金色的芒,与金光相抗。 青铜色的项圈乃常昆吾槊所化,这长髯中年显然是在催动浮屠塔的威能炼化昆吾槊。 ——也不应该说是炼化,而是解开昆吾槊对王太子的禁锢。 常昆与昆吾槊之间的联系,并未有丝毫减弱。 料来那长髯锦袍中年便是毗沙门王了,常昆心里转过这个念头——也是个长毛的秃贼。 一时间,他也不急了。 就在眼皮子底下,以常昆而今手段,跟站在面前没有区别。这回还能教他跑了不成? 他目光从这对儿父子身上滑过,到对岸,见对岸山石上,也立着两个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老的背脊弯弯,须发斑白,是个老头。 少的是个女子,身段颀长,面容如仙,眉宇间更有一点明光闪烁。尤以神态,教常昆分外感到熟悉。 他心下一转,不禁睁大了眼睛:“三娘?!” 立时常昆便肯定了这个猜测。若说眉宇间的神态熟悉还不能确定的话,那气息的熟悉,则是铁板钉钉的事。 小龙女,钱塘君之侄,洞庭君之女,三娘是也。 竟在这里,又见到三娘,常昆一时间心里忍不住感叹连连。 当初那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今已是大姑娘了。面貌身段,是完美无暇,气质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小龙女长大了。 常昆难得高兴。 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人,无外如是也。 便这时候,那浩荡瀑布下水花炸开,两道人影破水飞出。紧接着,一头靛青的蛟龙蜿蜒盘桓而出,带起水汽遮蔽,首尾不相见。 常昆仔细打量,那蛟龙最是显眼。有水桶粗,十余丈长。独角、有须,有四爪,顾盼之间,颇有龙威。 而周围两人,各皆光彩熠熠,将蛟龙围在当中。当头一人分明是个和尚,这和尚穿着袈裟,手里托一口金钵,一身金光灿灿,背后更显化一尊三丈高作怒目状的罗汉外相,有二阶修为。 隔着蛟龙与之相对的,却是个提着十字架的夷人,其高鼻深目,肤色泛白,与汉人大不相同。尤以其本身气息,竟十分孱弱,与凡人无异。却一身乳白的光十分凛冽,与手中十字架相连。大抵在一阶上品左右。 蛟龙与两人出水稍作对峙,便又斗在一处。 蛟龙也有二阶修为,尤以体魄强悍为甚。更兼擅云雨、雷法之术,打起来甚是凶猛。和尚则把罗汉外相显化,拳打脚踢,闪转腾挪,又催动钵盂相抗。 那十字架夷人则从旁分担,时不时抽冷子给蛟龙来一下,虽然打不动蛟龙,却能分散它的注意力,让和尚喘口气。 常昆看的甚为无聊。蛟龙虽然厉害,但却没有碾压的优势。和尚虽然差点,但胜在稳重,不出差错。加上有个从旁策应的,这打下去,若无意外,打个十天半月都分不出胜负。 一点都不干脆。 不过片刻之后,常昆的想法转变。 他分明感应到两道竭力隐藏的气息,从下游迅速而来。 嘿,偷袭的到了。 而且常昆可以肯定,偷袭的目标不是和尚和夷人,而是蛟龙。因为那两道气息有点熟,其中一道必是泾河龙王无疑,另一道不是泾河龙王的兄弟就是儿孙,气息同出一源。 这泾河龙王与佛门有某种关联——当初高县那场大雨,互相之间便颇有内在联系。 那么泾河龙王来此,当不是为了对付和尚,而是那头蛟龙。 果然。 蛟龙与和尚、蛮夷打的正是激烈。那暗流汹涌的河水下,一颗毫光灿灿的宝珠倏忽飞出,瞬间击中蛟龙,将蛟龙打的一个倒栽葱,跌落水中。 这手段,与当初在河上偷袭常昆如出一辙。是狗改不了吃屎。 蛟龙这一跌落河中,早等着的泾河龙王两个,立时扑上去,与之缠杀一团。 三个庞然大物在河水中搅动,抓拿撕咬,力大无匹,掀起滚滚浪涛,打起来有几十丈高! 空中的和尚和蛮夷见机不可失,也一起扑入河水,与泾河龙王两个,四个联手,倏忽便打的河水冒出血光,终于是见血了。 这回比之前烈度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力量碰撞,澎湃激荡,将瀑布打的倒流,将河上朦胧的水雾彻底打散,终于,懵懵懂懂的聂隐娘也看了个清楚。 聂隐娘惊道:“龙君呢!” 常昆没说话,耳朵正微微动弹。他这里正听着三娘与那老翁的交谈呢。 显然,瀑布下打的再激烈,三娘与老翁都似乎只是局外人。 不过常昆听了两个的几句交谈,却知道并非如此。 无论那泾河龙王还是那头蛟龙,和尚、蛮夷,甚至毗沙门王父子,此时齐聚此处,都有一个根源,而这根源,在三娘与老翁的交谈中,似乎与三娘密切相关。 常昆不禁暗想:也是不省心的。 六八章 三娘 轰隆一声巨震,龙门为之动摇。 只见靛青的蛟龙一身伤痕,被四个堵在瀑布下的岩壁前。奋力一击,光芒四射,便见十字架与钵盂倒飞而出,一条战戟剖开瀑布,将两条大蟒击退,跳出来一个狼狈的青袍公子。 大骂道:“卑鄙小人!蛮夷长虫!今日绝不与尔等善罢甘休!” 泾河龙王摇身一晃,变作一个中年文士,持一口宝剑。另一条大蟒蛇则变成个眉目狭长的的持刀青年。 与和尚、蛮夷,将青袍公子堵在面前。 听他大骂,那眉目狭长的持刀青年冷笑道:“青乙,你横插一手坏我好事,今日必杀你于龙门!” “杀我?!” 青袍公子狂笑一声:“你那一兜子外来的长虫,也想杀真龙血裔?笑话!看戟!” 一点寒光乍现,随即戟出如龙。青袍公子说干就干,以一敌四,又战成一团。 此时显化人身,他手中战戟殊为厉害,战法了得。竟反倒把泾河龙王四个压制住了。 分明这里,泾河龙王的修为比他高,近乎三阶,却反倒合力打他不过。 常昆是看的分明。 这青乙虽然修为稍次,但血脉更强,体魄更坚固,龙力无匹。尤其那条战戟,是厉害宝物。和尚的钵盂几次碰撞下来,竟便斑斑点点,大有损害。 泾河龙王父子,是畏畏缩缩,不敢教他战戟近身。 青乙越打越凶猛,长啸连连,怒吼不绝:“你那外来的长虫,也有脸面与真龙提亲?无耻至极!今日不把你两个打死,我青乙誓不罢休!” 又喝道:“三娘,看我把这长虫弄死,再来与你提亲!” 天上常昆明悟过来,这是婚姻纠纷? 他看看那泾河龙王父子,又看看青乙,顿觉两个都配不上三娘。 三娘是真龙无疑,而泾河龙王父子不过是大蟒蛇而已,这青乙也不过只是蛟龙之属。与真龙差距太大。 这不是身份的问题,是血脉的问题,甚至是种族的问题。 不能一只羊跟人结婚,不能一只狗跟大象提亲。 不过这青乙的手段,常昆是认可的。论修为虽不足,但战斗技巧却十分了得。与常昆早前三阶时也差不了多少。是下过苦功的。 青乙战斗示爱,三娘顿时有了反应,却是恼怒。常昆听的分明,这姑娘在嘀咕咒骂呢。 就在这个时候,眼看泾河龙王四人被打的抬不起头,便听叮的一声脆响。这响声极其刺耳,仿佛针尖刮擦玻璃,竟把黄河的咆哮和战斗的呐喊都压下去了。 常昆面无表情,只俯瞰着,见那王太子脖子上的圈子,此时掉落在石头上,闪烁着,化作了一条暗沉沉的马槊。 却是那毗沙门王竟把禁锢给解开了。 王太子兴奋的站起来,一把将马槊摄入手中,叫道:“苟入的鸟人,小爷我今日就先夺了你神兵,来日在杀你报仇!” 说的显然是常昆。 毕竟是个桀骜不驯的,掏粪倒夜香毕竟时日不长,没能磨掉他性子。 此时挣脱禁锢,凶性大发,拿了常昆马槊,纵身腾空,显化三头八臂外相,三双眼睛凶光四射,找准青乙,合身便扑了上去。 长髯锦袍中年此时托着浮屠塔,含笑抚须,站在岩上微微点头。 看起来颇为自得。 而王太子挣脱禁锢加入战场,立时引起种种反应。泾河龙王四个,自是高兴无比,青乙则警兆大作,尤以三娘,此时扯着老翁的袖子,急切央求着什么。 常昆听她央求的话:“归老,快把那三个脑袋的家伙弄死!不然我就要嫁给那个长虫了!” 老翁不动如山,叹道:“老夫人叮嘱了,我万万不能出手啊。” 又道:“不过老夫人也说了会有转机。” “哪儿来的转机啊。”三娘恼怒道:“他们这么多人,什么转机也不敢到这里来擦边啊!哼,归老,你要是不出手,我就离家出走!” 这姑娘脾性一如既往。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场面已是翻覆过来。先还压着四个打的青乙,此时却被王太子压着暴揍。 不过青乙毕竟战法厉害,凭战戟之利,勉强能够招架。 目睹战况的长髯中年皱了皱眉,道:“我儿,当速战速决。” 言罢抛出手中浮屠塔,金灿灿一转,迎风见长,化作一尊小山般的巨塔,光芒四射间找准青乙狠狠镇压下去。 这浮屠塔是个厉害的宝物,蕴镇压之真意。所镇之处,凝空、慑神,甫一落下,青乙便手足僵滞,难以动弹。 连思维,都变得缓慢。 如此哪儿还招架得住?被那王太子瞅准机会一槊戳入中门,扎进心口。 王太子凶狠的紧,把手腕一转,槊刃搅动,生生把青乙胸口绞出一个大窟窿。再抖腕子一挑,把他挑飞起来,胸口整个被剖开,穿肠烂肚。 青乙无力飞起,跌落河岸,撑起身子吐了口脏腑碎渣,噗通倒下,闪烁间已化为原型,紧接着蛟躯迅速腐败,生机被昆吾槊残留的力量湮灭一空。 死了。 三娘身边的老翁叹道:“你们还真是下的狠手,也不怕见罪于敖氏。” 长髯中年哈哈一笑,飞身落在老翁面前,抱拳道:“自有教门担待也。” 其他几个,也皆落在当前。 只有王太子,此时立在半空,手握着昆吾槊直是颤抖:“你一条马槊,也敢反我?!小爷我今日定要把你降伏!” 却是昆吾槊杀人见血,激活灵性,反抗起来。 长髯几个也不多做关注,这里相互见了礼,长髯中年道:“归老,菩萨做的媒,而今作梗的也已杀了,不知老夫人可愿答允这桩亲事?” “想得美!” 三娘大怒,眉目含煞。 归老只是不言。 长髯中年皱眉,先且按下,与和尚、蛮夷道:“这里李某先谢过禅师和穆护两位相助。” 那和尚笑道:“分内之事耳。” 蛮夷唤作穆护的,笑呵呵道:“应该的,应该的。” 便道:“既然事了,我便告辞,来日再与毗沙门王论道谈法。” 长髯毗沙门王笑道:“此事毕,随时恭候穆护登门。” 那穆护点头一笑,就着胸口上下左右划了个十字,抱了十字架,白光一裹,纵身腾空。 便此时,沉闷的声音从天而降:“要走?问过我的意见吗?” 一拳落下,穆护半空当中冰消瓦解,魂飞魄散。 六九章 三拳两脚 常昆驭虎而下,一拳打死穆护,即有两声呼喊。 “常大哥!” “鸟人!” 三娘大喜,尖叫一声,飞身扑向常昆。 王太子大惊,也尖叫一声,松开昆吾转身就走。 归老呵呵一笑:“转机来了。” 毗沙门王与泾河龙王父子皆惊,忙把法力运转,法宝催动,个个如临天敌。 和尚不知常昆厉害,诧异道:“这是何人?” 常昆落下来这一瞬,形形色色造就喜、惊、惧、懵四张脸孔出来。 他把手一拿,抓住飞来的昆吾槊,抖手照着转身要跑的王太子便是一刺。同时打出一道法力,将三娘扶稳,笑呵呵道:“三娘,好久不见。” 三娘抓着常昆的手臂惊喜连连:“常大哥,你怎么来了!我太高兴了!” 常昆哈哈一笑,那边便已噗通一声,一槊破空扎中王太子,将他扎落瀑布。 “他乡逢故人,三娘,你是模样大变啊。” 常昆有点感叹:“当初一个小姑娘家家,现在是大姑娘了。” 三娘又喜又羞:“五百年了呢。” 若照历史流程,的确五百年不见。 她便告状了:“常大哥,你得给我做主。”纤纤玉指横指那泾河龙王父子:“他们都是坏蛋,逼着我都不敢出门,打死他们!” 常昆道:“莫急,慢慢来。” 便把手一抓,从下面瀑布将那王太子摄到脚下。看已是奄奄一息。 不比当初,这王太子能跟常昆过招。眼下常昆已入四阶,更得了金丹大道的路数,较之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一招便打个半死。 明恩甩甩尾巴,斜睨了毗沙门王几个一眼,施施然往石头上一躺,看戏。 聂隐娘不说话,也轮不到她说话,便旁边站着,心想这些人怕是要糟。 归老拱拱手,笑道:“早从三娘和二爷口中闻知常君大名,今日一见,幸甚幸甚。老朽姓归,是个管家。” 常昆抱拳还礼:“在下常昆,幸会。” 毗沙门王和泾河龙王一动不敢动,早被常昆气息锁定,稍动一下,便是雷霆一击。至于泾河龙王的儿与那和尚,实在不值一提,常昆连气息锁定也懒得做。 跨过半死不活的王太子,常昆大步上前,目光扫过毗沙门王几个:“我在天上看了一出好戏,听说有菩萨做媒,男方是哪个?莫不是这小长虫罢?区区一条蟒蛇,怎配得上我三娘妹子?!” 那小长虫听了,顿时面显怒容。他虽早从他老子泾河龙王口中知道常昆厉害,但毕竟不曾亲身经历,先被慑住一瞬,此时闻此羞辱之言,怒火冒出来,什么都抛开一边了。 他怒道:“欺我太甚!常昆,若不是因为你,这娘们早嫁到我家!你坏我好事,还如此羞辱于我,我如何与你干休?!” 话音不落,举刀劈来。 这一刀倒也凌厉,百八十个凡人也给一刀劈死。可在常昆这里,却如萤虫,不值一提。 他这一刀劈出,常昆浑不在意。却把那泾河龙王惊吓的险些昏死过去:“我儿住手!” 却如何住手? 常昆一拳打过去,连刀带人,一并打成齑粉,眨眼已是魂飞魄散了了账。 “我儿!” 泾河龙王瞪大眼睛,浑身颤抖,再也不顾的许多,把宝剑一扬,刺向常昆。 “你既先出手,便别怪我不念你水神正位,送你父子一起上路。”常昆笑一声:“对了,上回你还有个儿也是死在我手中。正好一家人整整齐齐,我来送你。” 那王太子也吃不住常昆一击,这泾河龙王又怎吃的住。眼看就要步上他儿的后尘。毗沙门王再也按捺不住,顾不得自己也被锁定气息,忙把一座宝塔抛出,挡在常昆与泾河龙王之间。 电光火石里,噗的一声。 常昆一拳击在浮屠塔上,力量在万分之一个霎那爆开,瞬间,那宝塔如女郎脱衣,灿灿金光破灭瓦解,塔身巨震,露出个斗大的破洞! 宝塔后的毗沙门王和泾河龙王齐齐一震,泾河龙王张了张嘴,一阵风吹过,躯体如尘沙扬起,洒落一地。 毗沙门王仰头一口老血,人站不住,踉踉跄跄跌坐当场。 浮屠塔如气球戳破,缩成巴掌大,叮当跌落。 一下子,十分安静。 毗沙门王,泾河龙王,两个王,一拳,便这般下场。即便那归老,也不禁略略吃惊,暗道常昆厉害。 常昆收了拳头,淡淡道:“倒也是个反应迅捷的。” 就见泾河龙王那堆尘沙之中,飘飘渺渺一缕魂儿飞出,魂儿上的神光如烟气一缕缕冒出,正茫然惊惧望着常昆,似不敢相信自己竟就这么死了。 他应该感到庆幸。 常昆这一拳中蕴含的真正力量,被那宝塔挡了。泾河龙王是被余波隔着宝塔震死的。若没有宝塔抵消这一拳的奥妙,魂儿?早给打破,魂飞魄散了。 常昆摄手一抓,把泾河龙王的魂儿捏在手中,随即迈步跨过破碎的宝塔,走到毗沙门王面前。 “佛门的秃子又哪有什么好东西呢?”常昆淡淡道:“你一头长毛,跟当初那个长毛秃贼如出一辙。今日落到我手上,便自安心的去,下辈子...没有下辈子。” 说着就要把他打死。 旁边的和尚终于回过神来,大惊失色间,连忙挤到中间,喧了声佛号:“施主何以辱我佛门?不知哪里得罪了施主,竟下此狠手?!施主,快快罢手吧,岂不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常昆看这和尚,笑道:“下一句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得先举起。等我举起屠刀,再放下不迟;等我进入苦海,再回头不晚。” 便一拳打死了和尚。 毗沙门王挣扎着起来,见状叹了口气:“常君如此凶暴,早晚必遭报应。” 言罢闭上眼等死。 这时,那王太子吼出声来:“别杀我爹!” 常昆手一顿,回头看他一眼,笑了,道:“搞的我跟个大魔王似的?怎就忘了之前你们杀青乙时的得意?怎就忘了你们逼迫三娘时的咄咄逼人?” 他哈哈大笑:“你们做得,我做不得。我做了,便是大魔王,便要回头是岸?天大的笑话。” 他笑容一收,目光如刀子钉在王太子身上:“若非因着有些缘故,我早把你打死。你竟这里还有话说?你来告诉我,你凭什么要我不杀你老子?” 七十章 又见温元帅 常昆一双眼无情的盯着他,眼神里杀机毕露。 王太子一个寒噤,心下凉气直冒,心中更是狂跳,仿佛下一瞬常昆就要过来把他打死,就要命丧黄泉! “要死!要死!啊啊啊!” 他心中大喊,脱口道:“常大爷!服了,服了!求你放过我爹!佛门秃子不得好死!佛门秃子不得好死!” 说完,他浑身无力,汗如雨下,趴着直喘粗气。 “服了...”常昆低声回顾,目光落在毗沙门王身上,看他满头长毛:“佛门秃子不得好死...那佛门的长毛呢?” 一时间,常昆竟有所感。 便这时候,一声爽朗的大笑凭空乍起。 “又见常君,幸甚幸甚!” 话音恢弘,神光浩荡。 常昆一怔,抬头处光芒散尽,便见三位神将显化真身。 竟是熟人。 那当头的,不是温琼温元帅又是哪个?那一左一右列在两边的,不是秦琼、尉迟恭又是哪个?! 温元帅看罢当场,拱手对常昆道:“常君,别来无恙。” 常昆认出三个,敛了心绪,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温元帅与秦、尉迟两位神将。不知三位怎有闲暇出游?” 温元帅笑道:“非是出游。” 道:“盖因东海龙王上天告状,言其子嗣青乙惨遭杀戮,拜请上天主持公道。于是上天降旨,着泰山神府遣将拿人问罪。” 常昆一听,竟是东海龙王告状,那青乙居然是东海龙王的子嗣。不禁眨了眨眼:“问罪?” “然。”温元帅笑道:“佛门毗沙门王父子、僧人神秀、泾河龙王父子、景教穆护六人擅杀东海龙王子嗣青乙,我奉命缉拿。僧人神秀、泾河龙王之子、景教穆护既已被昆吾神将斩杀当场以正天规,就请神将把毗沙门王父子及泾河龙王神魂交予我,令我好回去交旨。” 常昆听罢,不禁自言:“莫非天意?” 温元帅笑道:“正是天意。” 常昆压着心潮,吸了口气:“也罢。” 抖手将泾河龙王神魂丢过去,尉迟恭忙一把拿住锁了。秦琼又上前来,将毗沙门王搀起来,也锁了。 那王太子如见救星,连忙规规矩矩爬起来,站到秦琼身边,俯首低头不敢看常昆。 温元帅拱手道:“多谢常君体谅。” 常昆摇头:“只盼没坏了元帅交旨。” 温元帅道:“自是不会。常君,有些话,借一步说。” 常昆点点头,与温元帅走到一边。 温元帅打出一道神光,隔绝内外,这才道:“常君幸亏没下辣手,否则我这里真不好交代。泾河龙王乃是水神正神,毗沙门王父子又有天命在身,若魂飞魄散,违了天命,便常君是清福之神,也不好应付。” 又道:“且以常君与普贤菩萨因果,杀了这几个,日后见了也不好面对。” “普贤菩萨?”常昆露出疑色:“前面的我都懂。但这普贤菩萨,跟我又有什么因果?如何不好面对?” 温元帅道:“有的事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时候到了,常君自知。我只能说,普贤菩萨喜欢做媒。” 听到做媒两个字,常昆眉头挑了起来:“三娘与泾河龙王那长虫儿子的媒,也是普贤菩萨做的?” 温元帅点了点头。 常昆眉头一竖:“不好面对?我来日见了这菩萨,正要跟他好生理论!” 温元帅失笑摇头:“普贤菩萨可不只作了这一桩媒。以后常君会知道的。到时候只盼常君不要纠结才好。” 常昆神色疑虑,不言。 温元帅道:“来时府君叫我带个话。府君已将卸任,早晚来寻常君饮酒,叫常君备些好酒以待。” 这话转移了常昆的注意力。 “牛鼻子要卸任了?这么快?” 前次去泰山神府,回道人那牛鼻子是说过他想卸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道:“劳烦元帅带话。请元帅回去告诉牛鼻子一声,我备了好酒,等他来寻我。” 温元帅拱了拱手:“如此,我便告辞了。” 常昆抱拳还礼:“慢走。” 撤去神光遮蔽,温元帅上前,一朵祥云升起,托了两员神将、三个罪囚,倏忽消失无踪。 常昆望着他们远去,怔怔正是出神。 今日这诸般,原以为清清楚楚,没想到更多疑惑却接踵而至。打死了几个,也走了几个,一口气出了一半,憋着半口,合着脑子里的疑惑,仿佛一锅大杂烩,乱的在叫人怅然。 这时三娘走过来,悄密密模样:“常大哥,你还好吧?” 常昆回过神,笑道:“我好得很。” 三娘轻吐口气,瞬间活力四射:“得亏今天常大哥来的快,否则又要被逼迫的不敢出门了。” 她眼波流转,道:“常大哥,小一姐姐说过要来寻你,寻着了吗?都五百年了,我好想小一姐姐呀。” 常昆闻言大笑:“当然寻着了。你要是没事,这回回去,你跟着一起,正好见见小一。” 三娘大喜,拖着常昆就要走:“没事没事,我哪儿有什么事。走走走,现在就去找小一姐姐。” 常昆道:“不急。我还有事没处理干净。” 归老此时走过来,道:“小姐。老夫人还等着你呢。” 又对常昆拱手:“常君,老夫人常念叨你,若有闲暇,可至霍山龙泉来,必扫榻以待。” 霍山? 常昆道:“我这里正要去霍山处理些事。待处理完了,我必登门拜访。” 又对三娘道:“你先回去,稍后我来寻你,带你去见小一。” 依依不舍,三娘跟归老走了。 常昆收拾了心情,翻身跨上虎背,卷了聂隐娘,往霍山而走。 聂隐娘心中许多心思,悄悄打量常昆。实在是刚刚这回经历,叫人只觉玄之又玄。先是真修、龙君,又来神灵神将,更有常昆厉害,三拳两脚把人打死,那威风凛凛,令人震撼。 更不料常昆竟与那神灵相熟,到底是什么人物?如何来历? 由不得聂隐娘不心思连篇。 她虽也算真修,但层次很低,局限于凡人之间的刺杀。以前从没想过龙君、神灵这些只见著于言语和文字中的存在。 今日却是一股脑儿,见了一大把。 她正发散思维,常昆说话了:“指路。” 聂隐娘一个激灵,忙四下一望,指道:“这边,翻过两个山头即是。” 七一章 慈云寺 顺着聂隐娘的指引,神虎横空,翻山越岭,不多时来到一座幽静山谷上空。 聂隐娘道:“就是此处。” 当年她幼时被真如尼姑掳到这里。在出师之前,她一直在这地方生活,可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异常熟悉。 从空中俯瞰,这座山谷景致颇为秀美。有树林,有小溪,靠里面的悬崖垂下小瀑布,落成一个幽深的大水潭。 水潭不远处有一座吊脚木屋,旁边的崖壁上还有个山洞。 “若她掳了人,必藏在此处。” 聂隐娘这么说道。 常昆却叹了口气,摇头:“此处无人也。” 山谷中有没有人,常昆还没到就已了然于心。 不过常昆还是叫明恩来了这里,落到山谷中。 翻身跳下虎背,常昆大步走进木屋,目光扫了一扫:“有鱼蕙兰的气息残留。你猜测的倒也没错。” 只是现在不在这儿了。 依着这气息的浅薄程度来看,应当是两天前的事。 稍一算便知——真如尼姑在聂锋军营见了聂隐娘等人,令其刺杀,便离开聂锋军中,到这里把之前囚禁于此的鱼蕙兰又带走了。 其滑溜之处,可见一斑。 而现在去了何处,常昆也没办法知道。 如此,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聂隐娘不敢说话。她提供的消息没派上一点用处。心里害怕常昆发怒——那状况,刚刚龙门时的凶暴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怕。 不过常昆并未迁怒于她。 她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撒谎。是运气不好,方致屡屡错过。或者说那贼尼滑溜,又或者一时半会她命不该绝。 常昆跳出木屋,又钻进山洞里转了一圈。别的没发现,倒有一大堆黄白钱财、金铜玉器。 常昆没跟贼尼客气,一股脑儿全收了,一件不落。 离开时,常昆反手一掌将山崖打塌,把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掩埋在碎石之中,勉强出了半口气。 虎背上,常昆开口道:“你说,那贼尼姑能躲到哪儿去?” 聂隐娘道:“不知。” 常昆又问:“这霍山之中,可还有佛门的真修?” 聂隐娘道:“有。刚刚龙门上被君打死的神秀和尚,便是这霍山中的真修。修行所在乃是慈云寺。” “慈云寺?”常昆眼睛眯了眯:“在哪个山头?” “往北边在走一走,过了圣王岭、棋盘山,之后的那个山头就是慈云寺。”聂隐娘琢磨了一下,立即道:“真如以前经常去慈云寺,与神秀和尚论道。” 这样么。 常昆心下了然,道:“今日见神秀和尚,独不见那贼尼姑,莫非正藏在慈云寺中?也罢,正好去瞧瞧。” 打定主意,常昆拍了拍明恩,转道向北,奔慈云寺去。 行不远,见一座山,山下有一口深潭,聂隐娘于是道:“这便是龙泉。” 常昆闻言忍不住瞧了一眼,只见山下深潭百丈水域,波光凛凛,幽深不可测。隐隐有某种玄妙气息氤氲,非是凡俗之地。 料想三娘住在这里,这潭水下面必有玄妙。 至于怎么个玄妙,等稍时从慈云寺回来,上门拜访即知。 翻过这个山头,又见一座山头,聂隐娘道:“这是圣王岭,慈云寺就在圣王岭后。” “圣王岭?”常昆眉头挑了一下,只见这岭磅礴巍峨,气势雄浑,不禁道:“秃子倒选的好地方。” 神虎咆哮,风驰至圣王岭上,俯瞰正见岭背山腰处一座幽静佛寺依山而建。 那佛寺矗立山腰,隐隐香火气蒸腾之中,传来些微诵经之声。 这般去处,若常昆与佛门无冤仇,大抵恐怕还要赞一声,道一声好地方。 常昆目中白芒吞吐,只一看,露出笑容:“鱼蕙兰正在此处。” 言罢二话不说,拍虎从山巅而下,卷起狂风落在那寺庙的大雄宝殿前。狂风呼卷,呜呜如鬼哭,惊动了宝殿中念经的和尚。 常昆翻身跳下虎背,那殿中和尚已一股脑儿涌出来,有七八个。 皆是一身腱子肉,有功夫在身。但并非真修。 这修行事,首看根性,没有根性的便入不得门槛。这些和尚随那神秀修行,必定时日不短,可也只得一身凡俗的功夫,得不到法门真传。 “阿弥陀佛,施主...” 为首的和尚一看常昆,再看明恩,眼神一缩,心下大骇之余,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开口说话。 常昆哪里跟他说话? 一巴掌把几个和尚全扇作齑粉,迈步走入大雄宝殿。 抬头见那佛陀神像,只觉得这神像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常昆冷哼一声,出拳把佛像打了个虚无。 身后跟着的聂隐娘缩了缩脖子,暗道常昆实在凶暴,二话不说就杀人,连佛像都不放过。 这佛像被常昆一拳打没了,露出后面的禅房,见一女子正昏睡在禅房里。不是鱼蕙兰又是谁? 常昆出掌,打出法力将鱼蕙兰卷来。稍作查视,知道鱼蕙兰被一道法力压住神魂,以致昏睡。 便弹指一钩,从她眉心将这道法力勾了出来。拈指湮灭之。 鱼蕙兰瞬即睁开眼,苏醒过来。 “常大哥?!” 睁眼看到常昆,鱼蕙兰不禁惊喜连连。 又看四周,忍不住道:“这是哪里?” 常昆就着个蒲团坐下,笑道:“这是霍山中的慈云寺。蕙兰,你记得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鱼蕙兰心下疑虑,摇了摇头,思索道:“我记得那天去高县,下起大雨...在一座废弃的寺庙中避雨,遇到县里郑录事一家...对了,还有个尼姑。殊为无礼,我听她诋毁常大哥,便与她理论了几句,她便动手,我一时不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就是说,自从她被真如尼姑打晕,一直到现在,都是昏睡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尼姑辗转转移,到了这霍山的慈云寺。 常昆心下了然,道:“那贼尼姑把你打晕,至今已去大半个月...” 他几句话把当中发生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明恩在一旁低吼,时不时点头附和,望着蕙兰,十分高兴模样。 七二章 龙泉水府 鱼蕙兰听罢,忍不住叹息:“没想到因我一人,教师父和常大哥这般奔波,蕙兰惭愧。” 常昆摆了摆手:“那贼尼姑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我自然不能放过她。倒是你,那天大雨,怎么想起去县城?” 鱼蕙兰道:“师父说我向道之心不坚,教我再历练历练。我便打算离开高县,去寻我姨丈。我爹告诉我,我还有个姨娘,似乎在州里。当初我爹亡故后,我其实便打算去寻姨丈的...”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爹说我与姨丈家的表哥是娃娃亲,我想去看看...我没见过姨丈家的表哥,若他人好,我便也有个着落。若不好,我就回来...找常大哥。” 又道:“正好师父教我外出历练,我心想先与常大哥道个别,于是...” 常昆顿时明了。 倒不曾想过鱼蕙兰竟还有个娃娃亲,难怪当初鱼父死后,她说有去处。这一番遭遇却是来跟他道别之故。 辨了前因后果,常昆点点头,道:“也不知灵虚道长如今找到何处了,当初留下一块传音符,正好试试,看他是否在五百里内。若在,便告知他已寻着你了。” 于是从乾坤袋中取来传音符,将法力一激,常昆念头锁定,却杳无音讯。仿佛对面是个黑洞,又或者一面墙壁,没有任何联系。 常昆忍不住皱眉,道:“或在五百里外,又或者被什么挡住了。” 道:“也罢,咱们先回去,灵虚道长若寻你不见,早晚回高县来。” 鱼蕙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才介绍了聂隐娘,稍作几句,便以法力卷了两个女人,跨上虎背,返往龙泉而走。 将至龙泉,远远常昆望见那山头上一个佝偻人影,正是此前在龙门见过的归老。 常昆拍虎落在山顶,翻身下来,抱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归老。” 归老拱手笑道:“老夫人知常君将返,于是令老朽在此等候。” 常昆道:“劳烦了。” 归老笑呵呵,看了眼多出的鱼蕙兰,笑道:“看来常君的事办完了。” 常昆道:“办完了一半。没寻着仇家。” 归老笑道:“我看常君来去方向,当是慈云寺无疑。慈云寺的神秀和尚已被常君打死,难道他不是常君的仇家?” 常昆道:“非是神秀和尚。是个叫真如的尼姑。” 他一拍脑门:“对了,那真如尼姑也是这霍山的真修,归老是此地地主,可知那真如尼姑会藏在何处?” 归老一听,笑起来:“巧了。那真如尼姑,而今就在府上呐。” 常昆一听,只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以为那尼姑这回又要滑溜溜找不见,不料却在三娘家里,真个是众里寻她千百度,原在灯火阑珊处! 想必早是与那毗沙门王一伙儿的,毗沙门王等人在龙门狙杀青乙,尼姑则早到三娘家中打前站呐! 常昆大笑一声:“好的很,我找她好久了!” 于是道:“劳烦归老带路。” 归老笑道:“请常君跟紧了。” 当即一团水雾升起,托着他往山一侧落下,常昆忙跃上虎背,法力卷了鱼蕙兰、聂隐娘,御风随归老投下山去。 那一侧山下,波光粼粼的水潭,归老在前一头扎入潭中。 常昆目中神光熠熠,提着俩人,跨坐神虎,即分水而下。 却不知下去多深,恍惚间一道七彩缤纷的门出现在眼帘里。 常昆没有犹豫,径自穿过这门,只觉溢彩缤纷之间豁然开朗。 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宫廷,出现在眼前。 淡淡霞光氤氲水炁,大大小小气泡生灭,沁润着一座恢弘宫殿。 左右有玉蚌、金螺;前后是紫草、水树。 以金玉铺地,将水晶作墙。 蟠龙抱巨柱,云炁筑屋瓦。 药芝吐玉露,金鱼舞翩翩。 来往多飘渺仙家,服侍是鲛人鱼龙。 好一派龙宫气象、水府胜景。 却下一瞬,仿佛一个梦幻泡影,所见之眨眼破灭,显露眼前的,哪里是龙宫胜景,分明一座朴实地主宅院。 早有侍者列在门前。归老引常昆入内,侍者皆躬身以示礼仪。 穿过前庭,来到正厅外。归老躬身一引:“请。” 常昆也不客气,微微点头,昂首迈步走了进去。鱼蕙兰、聂隐娘伴着一左一右,神虎明恩则甩尾行在最后。 跨过门槛,只见内中厅堂。上首是一个穿着灰白衣裳的白发老妇人。老妇人端坐太师椅,脸上神态慈和,笑意盈盈,手里正盘着一柄玉如意。 两侧一青一绿两个丫鬟持团扇侍奉。 又有一个背对着大门的姑娘,正蹲在老妇人膝下与老妇人捶腿。这姑娘背影,不是三娘又是哪个? 往下,左侧当头是一个尼姑,那尼姑眉目锋利,不是真如又是谁? 看到这贼尼姑,常昆眼睛微微一眯,寒光直冒。 好歹思忖着这里是三娘的家,常昆没有立即出手把人打死。 便目光向右,右侧则有两人。一道、一俗。道人竟是灵虚道长!常昆没想到灵虚道长就在这里,之前传音符没有音讯,还道是五百里之外,看来是因着三娘家居处特殊,传音不着。 真个是都逢着了! 而那俗装的,常昆却不认识,是个青年,生的倒是清秀俊朗,就是眉宇间一股子没有担当的孱弱,教人平白看低一眼。 常昆没急着发难。算是三娘颜面给足了。 左右到了眼皮子底下,还能教那尼姑逃走不成? 便与发现他进来眼睛亮起来的灵虚道长微微点了下头,抱拳洪声道:“常昆冒昧来访,还望主人家海涵。” 老妇人还未说话,背对着常昆与老妇人捶腿的三娘猛地跳起来,欢喜叫道:“常大哥,你来了!” 常昆笑着点头:“来了。” 三娘此时又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裙,合着活泼神情欢喜颜色,及眉心那点明光,真个是靓丽完美。 便见那老妇人笑呵呵道:“早闻常君大名,常君恩德,老身铭记,而今光临舍下,端是蓬荜生辉。快请入座。” 常昆抱了抱拳,落座于右侧那小白脸身边的位子。 早有三娘奔来,笑嘻嘻在常昆身边坐下。 这里主客见礼,那真如尼姑早是骇然色变。当初在高县废弃寺庙中,常昆的凶暴还历历在目。若非地藏如意宝珠相救,她早死在彼时。 这段时间虽然没停下作妖,却也一直避着,不敢自己搞。怕的就是撞到常昆手里,被他一拳打死。 七三章 缘由 而如今,这个凶人,竟就出现在眼前! 这可如何是好?! 尼姑也是凶残人物,杀人不眨眼的货色。但见着常昆,则如老鼠见了大猫,怕的不行。心中转动,绞尽脑汁想逃命之法。 可即便把脑汁绞干,又有什么法子? 常昆的目光时不时从她身上擦过,每擦过一回,便如刀子在她身上切割一刀,已怕的她冷汗直冒,心头冰凉。 老夫人此时开口了:“老身这里往常少有人来,不想今日先来了真如神尼,又来了灵虚道长,更有常君莅临寒舍。诸位可能不知,常君乃上天钦封之昆吾神将,又与我家有大恩。老身是甚为荣幸。” 此言出,小白脸的惊讶不提,三娘则依着常昆诧异道:“常大哥是神灵啦?” 常昆笑道:“挂名的。” 这话不差,他这清贵,大抵算是个挂名。 真如尼姑则更见骇然,以为惹着强人,却还是个神将! 常昆道:“实不敢当。” 老夫人笑道:“当的,当的。常君当初一言而削我儿钱塘君五百年刑期,又与三娘多有照顾,三娘乃我家一根独苗,常君如何于我家不有大恩?老身是因出门不得,否则早寻常君以报之也。” 这老夫人,也不知什么来历根脚。钱塘君和洞庭君是她儿,三娘是她孙。洞庭君常昆不知,也没见过。但钱塘君可是做了好大的事——也正因那事,令常昆早前与之绝交。 道:“老夫人折煞我了。当初与钱塘君削了刑期,实是稀里糊涂一桩交易。而照顾三娘——说来三娘倒是帮我良多。可当不得‘大恩大德’四个字。” 老夫人笑着摇头:“谬矣。我那小儿只照看常君庄园,常君便削他五百年刑期,这哪里是什么交易?我儿闯祸甚大,老身找了好些旧友,也不曾削他刑期。唯常君一言,令他早返自由身。如何不是大恩大德?” 又道:“三娘年幼,擅自行云布雨、催发洪水。虽未造成祸患,但也触犯了天规。若非沾了常君的光,也要吃罪。” 常昆道:“老夫人言重了。三娘是个好姑娘,与我家小一亲如姐妹,我待她亦如妹子。什么恩德,老夫人勿须再言。” 老夫人含笑。 常昆便道:“倒是今日登门,一为三娘,三娘与我妻小一亲如姐妹,我意接三娘去我家做客,还望老夫人允之。” 老夫人笑道:“因亲事之故,这丫头一直不便出门。常君清贵人家,邀请丫头去做客,幸甚之。老身如何不允?” 常昆点头:“老夫人开明。” 便道:“这第二嘛,是为这真如贼尼而来。” 言罢目光一束,钉住贼尼,眼中凶光吞吐:“不知这贼尼姑可是老夫人的座上宾?若是,今日我给老夫人一个颜面,稍时去门外堵她,等她离开再杀她。若不是,我这就要出手把她打死。” 真如尼姑被常昆目光锁定,动弹不得,此时已面孔惨白,汗如雨下。 老夫人笑一声,道:“哪里是座上宾,却是个恶客。将将龙门之事,常君大抵已是知晓,真如神尼是其前哨也。说来是佛门老身一故人做媒,请将三娘嫁于泾河水府。” 顿了顿,说起缘由来。 原来佛门做媒,要三娘下嫁泾河水府。三娘不愿,先借常昆之名推拒,说早有心上人矣。气不过还画了常昆的画像羞辱泾河水府。 这正应了当初泾河龙王袭击常昆时,所言常昆坏他儿子亲事的话。 但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佛门哪肯干休?泾河水府哪里干休?是时时逼迫,教三娘无法可想。 却又有东海龙宫不知怎的横插一手,跳出个青乙,也来提亲。 这回佛门更逼上门来,青乙也坐不住,才有了前不久龙门之事。佛门纠集人手,把个青乙给杀了。 常昆听着,心里思索。 温元帅说了,那做媒的,是普贤菩萨。老夫人也言是佛门中的一位故人。普贤菩萨自是了得,乃佛门大菩萨之一,位列华严三圣,很是了得的人物。 不过常昆有点不明白。既道是故人,当属同一层次交情深厚。便难道拒绝不得? 常昆于是对老夫人道:“想来老夫人疼爱三娘,她婚事何不让她自己做主?却不拒绝佛门提亲,反教人逼上门来。” 老夫人听了,微微叹气:“老身乃戴罪之身,佛门势大,如何见罪的起?当初佛门稍施手段,便教我儿钱塘君挨了三刀,囚了三万年。若老身直言拒绝这门亲事,只怕一觉醒来,我两个儿一个孙女,皆是魂飞魄散了也!” 常昆闻言惊诧:“如此严重?!老夫人所言戴罪之身何意?钱塘君见罪于天竟是佛门手段?” 心下十分好奇。 心想三娘家里境况怕是不妙。 当面这位老夫人,与普贤菩萨为故友,绝对的厉害人物。 其子钱塘君也是一怒之下掀起灭世洪水,是个害的大禹王父子两代才能平息灾祸的狂龙!洞庭君虽不知厉害,但也应该不比钱塘君差。 这样的一家子,竟害怕被绝子灭孙,可见境况之窘迫,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但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常昆解释一句:“按说老夫人家事,我不敢多问。实是心存好奇也。” 此时靠着常昆旁边坐着的三娘,已是黯然落泪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此事当着常君的面,倒也非无不可答者。” 她顿了顿,道:“实是老身犯错在先,遇事不得不委曲求全,方致今日之窘境。” 她并无愤怒之色,亦无憋屈之颜。好似自知境况,乃属必然,分外看的开一般。 她露出悠悠回忆之色:“古久以前,老身以真龙之身掌天地之水。” 老夫人说着轻轻一叹:“彼时年轻,初掌天下之水,未能降伏水性,以致性情莫测,时而平和时而冷酷时而暴虐。平和时我怜悯万物,冷酷时我无情无义,暴虐时我蛮不讲理。” “因而犯下大错。上天仁慈,没有杀我,止将我禁于龙泉之中。” 具体什么错,老夫人没说。言下之意,是被上天禁锢于龙泉,至今仍如此。恐怕是无期徒刑! 可见错误之严重。 把一个曾经掌控天地之水的伟大存在,永久禁锢于区区一个水潭里。便仿佛把一头巨鲸永久塞进墨水瓶,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常昆于是明了。 七四章 算计了得 老夫人无疑是厉害人物,但见罪于天,罪无可恕,连出门都不允许,什么神通,什么法力,都是摆设,丝毫没有了用处。 难怪被人逼迫,却无法可想。 这戴罪之身四个字,算是清晰了。 便听老夫人接着说道:“后来上天昭命,以海神、四渎龙神治水。念着我这一脉有些特殊,便教我长子作了黄河龙神,幼子作了济水龙神。” 常昆听了,心道还好。虽然老夫人被天罚禁锢,但两个儿子还位高权重。四渎龙神的尊位,常昆是知道的。这个尊位非常古老,仅在最初的水神之下。 不过老夫人的两个儿子,不是黄河龙神、济水龙神么?怎么混成洞庭君、钱塘君了?这神位可不止下跌了三个档次! 看出常昆疑惑,老夫人苦笑一声,道:“老身因着戴罪,禁锢于此。心想法力神通既已不足为凭,便多交些朋友也好。” 她说起来,常昆于是明白她的想法。倒也没错。拳头不许动了,便只能动嘴。多交朋友,多一条门路嘛。 可这朋友,也分好坏,有利害。 她不拘于派别、势力,只要厉害人物,皆交为友。那普贤菩萨,便是她交的故友。 看来这故友是交错了。 果然,接下来老夫人的话,印证了不能胡乱交友的真理。 “一日,菩萨来访我。说有要事不能分身,交托我文武二炁,言有一人将游龙泉,请我代祂向此人出示文武二炁,教自选之。” “我见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祂。待那人游龙泉时,便请他进来招待。” “一番招待,留他夜宿一宿,本当翌日教他选文武二炁,了结了菩萨的托付。却当夜有上天赦令,教我长子行云布雨。我儿正逢有事,外出不在。老身禁足之身亦不敢行使神灵权柄。我见这人有几分气象,又是故友所言之有缘人,便请他代为布雨。” 说到这里,老夫人叹息不已:“上天赦令降雨三尺,止下三点...” 原来当时那人上门,老夫人念着普贤菩萨的交情,留了他一宿,好生一番招待。正逢上天诏令布雨,可长子不在家。见这人有几分气象,便请他帮忙。 教他骑上龙驹,拿了装着水母的水瓶登天。叮嘱龙驹腾跃一次,便自水瓶中舀出一匙滴在龙驹马尾上。 上天赦令雨下三尺,亦即滴上三滴。可那人却滴了二十三滴。 一滴一尺,二十三滴便是二十三尺。以致洪水滔天,万灵流离,死伤惨重。 常昆听到这里,不禁道:“这是犯了天规了。” 老夫人叹道:“是啊。又犯了天规了。本当我长子行云布雨,我却自作主张,请人代行。落到这般后果,这罪孽算在我儿头上来啊。” 老夫人叹息着,目光怜爱的看着三娘:“实是那时,我儿媳刚怀上三娘,我儿带他去一友人处求仙丹养胎。老身因此没有唤他回来。却这一遭,害的他丢了黄河水神的尊位,沦落到洞庭湖中啊。” 常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老夫人犯了天规,被上天剥夺权柄,禁锢于此。接着儿子又犯天规,给打落神位,沦落到洞庭湖,还能说什么呢? 若说老夫人是咎由自取,那他儿子犯天规,不说多大冤枉,三五分总是有的。 可叹那佛门凶狠,这一下算计,把个老夫人一家又狠狠的往泥泞里推了一把。 常昆心道,这恐怕不算完。 果然,老夫人接着说道:“我儿被夺了黄河龙神之位,贬到洞庭湖。幼子济水龙神知道以后大为不忿。道是恶意算计。于是上天理论,未果。愤怒之下发了洪水,要淹没世界。” 稳了! 常昆终于知道,曾经是四渎龙神之一济水之神的钱塘君,怎会沦落到斩龙台上走一遭的境地。 原因竟然在这里。 这一家子,老母亲、长兄、幼弟,一个接一个的犯天规。 如果这样的家庭还不算艰难的话,什么才算艰难? 难怪遭到佛门如此算计,老夫人在面对佛门的时候,也仍然说不出狠话,还得屈意结交,更不能拒绝佛门提亲!实在是一家子罪人,没有半点底气啊。 之前所言,若拒之,害怕一觉醒来灭子绝孙,这话不是虚言。 常昆虽早恨秃子,却也不禁为三娘父、叔的下场感到悲凉,为佛门的厉害感到吃惊。 他暗道:“如此狠辣,我既与之为仇,日后一旦遭遇,定要下杀手才是。绝不跟他算来算去,否则必定要吃大亏!” 三娘家里便是前车之鉴。 “老夫人可杀了那乱下雨的货色?”常昆说出这句。 原以为老夫人会点头,却竟然摇头:“哪里敢杀?若杀了他,天知道又有什么算计临头。不但没杀,还状作什么都没发生,把普贤菩萨交托的事办了,大礼送他出门。” 常昆顿时无言。 这憋屈的,若换成常昆,便是死,也要把他杀了,拼一条命回来。 三娘神情已是黯淡之极,为自家遭遇,感到悲愤。 常昆便道:“这人是谁?下回若我见了,抓来弄死,给三娘出口气。” 老夫人笑道:“常君不知,那人已在常君手中吃过大亏了。” “哦?”常昆一愣。 “是那毗沙门王。”老夫人道:“当初他在一个宙光点上,化身凡人,名叫李靖者。佛门为便于他在凡世间行事,设法求得文物二炁各一道,他因下雨失当,不好意思都选,便只选了武炁一道。” 说到这里,老夫人笑了一下:“说来他那天命,于此便折了一半。老身虽然愤恨,却也窃喜之。而今他又被常君一番收拾,老身心下十分舒泰,这里还要再谢过常君才是。” 常昆听着,注意力集中到李靖两个字上,心下隐隐有点另外的明悟。 但一时半会没想通,便转言道:“说来那普贤菩萨也是个不当人子的。老夫人与之交友,是大错特错。” 老夫人听了叹笑摇头:“没有普贤菩萨,还有文殊菩萨,没有文殊菩萨还有他人来算我。实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 顿了顿:“天数摆在这里,便譬如一颗红彤彤的美味果子,佛门盯上了,自然要来取。” 说到这里,已接近真正的核心。 常昆忙凝神倾听。 老夫人便道:“其所为者,从普贤菩萨请我代祂招待李靖时开始,那目标,便是我这一脉天生的一个权柄。” 她又是叹息。这老婆婆不知叹息了多少次。 七五章 天生水性 “老身生来便是水神。因此我儿、我孙皆有天生的水性。我因罪罚禁锢于此之后,我儿还能作四渎龙神,便是因此之故也。” “我这一脉的水性生来具足,非天罚无以夺。便一番设计,把我儿狠狠贬谪,是以天罚夺水性也。” 常昆听到这里,已是恍然大悟。 怀璧其罪,果然如此。若老夫人不是戴罪之身,哪个又敢觊觎?可她戴罪之身,权柄早被上天剥夺,并处无期徒刑禁锢于此,失去了一切威慑。 这样一来,她这一脉天生的水性,便成了他人眼中的香饽饽。 于是黄河龙神贬成了洞庭君,济水龙神贬成了钱塘君。连孙女儿三娘,也遭到觊觎,要被迫下嫁,规规矩矩送上那一道天生的水性! 步步紧逼,一环扣一环,果然厉害的狠。 这更加坚定了常昆以后面对佛门秃子的策略——一定要打死! 不过常昆还有一个疑惑:“敢问老夫人,那泾河水府的也自称龙王,怎么跟佛门混到一块去,反过来倒逼三娘?” 老夫人还没说话,三娘则答道:“泾河水府的算什么龙?他们根本不是真龙血裔,是域外来的大蟒,是佛门八部众之中所谓的龙众而已。” 哦,常昆立时明了。 不是混到一块去了,而是那泾河水府一兜子,本来就是佛门的走狗的。 也难怪佛门谋求三娘天生的水性,为那泾河龙王的儿提亲。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眼下什么都通透了。 佛门是为谋求三娘家的天生水性,计划了这一切。以其中的缜密、后来的步步紧逼,可见佛门势在必得。 这事恐怕还没完。 想着,常昆反手一巴掌拍出,把那真如尼姑打成虚无。 打死一个尼姑不当回事,比起整个佛门,连沙尘都算不上。竟浑然没有一点快感。 常昆开口道:“日后恐怕还有麻烦。这事连那菩萨都下场了,可见佛门之重视。不知老夫人对此有何计略?” 老夫人只是摇头:“老身能有什么计略呢?残躯将在此处禁锢至时光尽头,便再多想法,也不可实现。” 她目光怜惜的落在三娘身上:“两个儿子我不担心。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有他们自己的路。只可怜我这孙女,以后不知如何下场。老身这里,但有一个请求,只盼常君能够答应!” 说着话,老夫人示意站在一旁的归老,道:“去取我玄冥珠来。” 归老低叹,转到后堂,片刻出来,手里悬着一颗拳头大小毫光吞吐的宝珠。 老夫人信手一推,将宝珠推到常昆面前:“这玄冥珠乃老身生来伴着的一颗珠子,而今已是无用,便将以赠与常君,恳请常君对我这孙女儿照顾一二。” 常昆不接,正色道:“老夫人,以我与小一夫妻和三娘之间的关系,你这是在侮辱我。这宝珠且拿回去,三娘的事,我常昆一肩担之。” 言罢将宝珠又推了回去。 老夫人见状,既是欣慰,又是叹息。 道:“老身禁锢于此,这玄冥珠殊为已是无用。常君高义,老身更不能视之为理所当然。” 又推了回来。 三娘忽然开口了:“常大哥,你就接着吧!就当...就当是我的嫁妆!” 说完这姑娘一脸通红,低头绞手指。 常昆一愣,不禁侧脸看了看三娘,又回头看了看老夫人,一时间竟有点懵。 嫁妆?什么意思?! 三娘见他还懵着,便咬了咬牙,一把抓过玄冥珠,二话不说往常昆怀里塞。 常昆一把按住,迎着三娘的眼睛,看到某种情绪,顿时恍然大悟:“三娘是要嫁给我么!” 便好几声噗嗤的憋笑传来。 常昆一看,正是堂中其他几个人。灵虚道长、鱼蕙兰、聂隐娘和那个小白脸。 常昆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笑什么笑!” 三娘则哎呀一声,羞的不行。 常昆把三娘的手摊开,摘下那颗玄冥珠,莫名纠结:“三娘乃是真龙,又美如天仙。我常昆一个俗人,要说娶了三娘,一千一万个自是愿意。可一则这事,须得经小一同意。二则总想起三娘当初小姑娘模样,有点难以适从。” 灵虚道长终于插话,道:“常君莫非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也。” 三娘则蝇声道:“我会跟小一姐姐好好相处的。” 老夫人更道:“常君乃顶天立地的男儿,把三娘交给常君,老身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常君何必推拒,教我孙儿伤心?” 三娘也是个戏精,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常昆便道:“我自是愿意的。” “那就好。”老夫人欣慰点头。 玄冥珠宝光一敛,安安静静落在常昆手中,没了动静。 便一个皆大欢喜大圆满的结局,活生生出现在了眼前。 这时候,有人说话了。 是那小白脸。 “眼看着一桩亲事成就眼前,正好趁着喜庆机会,也解决我一桩亲事。” 说着,小白脸目光落在鱼蕙兰脸上,笑道:“蕙兰表妹,可还记得王夷乎?” 他这里一开口,旁边的灵虚道长便露出了然之色:“之前听蕙兰说有个表亲,我琢磨着多半是王生,看来果然如此。” 他以王生为牵连,感应到了鱼蕙兰这里的机缘。又得知鱼蕙兰有个表亲在州里,也姓王。于是便有猜测。 而今果然如此。 这小白脸便是王生,当初灵虚道长与常昆聊天时候还提过一嘴。 此人自幼慕仙,四处寻仙访道。于闹市之中遇灵虚道长,从而上了崂山。只因毅力不坚,渐被灵虚道长放弃。 王生与鱼蕙兰,原本有一桩娃娃亲。不过因着十几年前的战乱,两家走失。鱼家在高县桑庄安家,王生一家则在别处。 常昆也没想到,他就是与鱼蕙兰有娃娃亲的表亲。 料来正是因着有这层关系,灵虚道长才能从王生身上感应到鱼蕙兰的机缘。 不久前王生突然从崂山下来,说是灵虚道长不在山上,不能得传仙法,要下山寻他。 便在路中,与正追索真如尼姑的灵虚道长一头撞上。 王生黏上灵虚道长,言说求取法术,便一道跟来了。 此前没人把他看在眼里。常昆也只跟他点点头,没说过半个字。道是他眉宇间一股子孱弱,教人平白看轻。 现在他一开口,却分明有股别样的气势。常昆忍不住仔细一看,却在他眉心处隐约看到一点神光,一时不禁心中生疑。 七六章 秋水 王生这里一开口,鱼蕙兰脸上顿时露出惊疑之色。 常昆救她出来,把她带到这神仙府邸。之前一直是常昆与老夫人祖孙交流,旁人不曾插话,皆作倾听状。但鱼蕙兰早敏锐感到,那小白脸在看她。 只道是个登徒子,此时小白脸开口,竟说是自己娃娃亲的表兄! 鱼蕙兰当然不认得他。 因为从来没见过。她与王生是半个指腹为婚——定下娃娃亲的时候,王生倒是好几岁的年纪了,可鱼蕙兰那时还在母亲肚子里。 只知道有这个么表兄是娃娃亲。 因此惊疑,不能肯定。 但灵虚道长的话,却无疑予以了肯定。 鱼蕙兰迟疑了一下:“你是表兄?你的父亲可是王公讳煜?母亲可是刘氏明秀?” 王生肯定的点点头:“没错。我父亲王煜,母亲王刘氏明秀。你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妹妹,刘氏明兰,你父亲鱼公讳亮。” 对上了! 鱼蕙兰一听,便知道没错。 她这时也不知心里是高兴还是怎样,不知道说什么,只唤了一声:“表兄。” 王生点点头:“此一世,你我是娃娃亲的表兄妹。就称你蕙兰罢。我这里问你一句,你我此世父母定下的娃娃亲,你认不认?” 常昆此时,听的他言语之中有深意。不禁低声与旁边的灵虚道长道:“这王生莫非还有什么另外的来历?” 灵虚道长也在皱眉:“此时他似是变了个人...我也不知。” 王生之言一出,鱼蕙兰神色里露出纠结之色,一时没能作答。 按理说父母之命,定下的娃娃亲,当是不能反悔。但鱼蕙兰此时心里,却竟生了抗拒。当初鱼父死后,她还想着找上王家的门去,可此时当了面,又犹豫了。 王生见状笑了笑:“你莫要多想,作答从心即可。我并非逼迫于你,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若不愿,我并不勉强。抛开娃娃亲,你我此世也是表兄妹,有亲缘关系。我作兄长的,怎能迫你。” 鱼蕙兰沉默良久,摇了摇头:“看到表兄之后,我忽然心生抗拒。表兄,小妹...” 王生闻言,一声长叹,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既是发自内心抗拒,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便轮回来去,诸般计较,到头来我终归还是一厢情愿。” 老夫人此时开口了:“你这痴情的种子,竟也放的下?” 此言一出,常昆露出诧异之色。这老夫人,怕是早看出什么了。 王生闻言,神色沧桑,即幽幽叹道:“要说这幽冥轮回,建的也好。一遭转世,生死轮回,待回过神来,倒觉抓住不如放下。” 他摇了摇头,感叹连连:“只是心中一点执念坚固,要她当面与我说清。否则我忆起前世时,便就直入轮回去了,何必再来这里。如今得她一言,执念皆消,又如何不放下呢?” 老夫人笑起来:“这般心态,不如入佛门去。” 王生摇头:“心安然,无挂碍,何以一定要入佛门?心安然,这天地之大,我任凭遨游。没事掺和进教派里,岂非自找麻烦?” 看来这王生,的确有不小的来历。 常昆忍不住道:“我听的有些糊涂。王兄弟可否与我这看客解解惑?” 王生闻言笑了一下:“如何不能?” 便道:“我既已是放下,前尘往事自无不可言者。正好说通透,则无遗憾也。” 他目光从蕙兰身上移开,转向灵虚道长:“我这一世,与庄南华一脉结缘,非是无缘无故。此世我生来,便为寻蕙兰而来。可惜天意弄人,因着安史之乱两家走失,这才又搭上灵虚道长。” 道:“道长可知,我为何与南华秋水一脉结缘,为何上崂山?” 灵虚道长疑惑重重:“不知也。” 王生笑道:“盖因我与蕙兰,皆与庄南华有缘。道家亚圣,庄子南华,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 他露出回忆之色,口里道:“可知我本何人?” 除了老夫人,堂中余者皆露疑惑。 他道:“当初老夫人罪于天而禁锢于此,二子得黄河龙神、济水龙神之尊位。因佛门之计,被削落神位,贬谪为洞庭君、钱塘君。于时黄河失神,水患汹涌。上天令一个叫冯夷的人为河伯,掌管黄河之水。” 他便指了指自己:“我便是冯夷。” 靠之! 这小白脸上一世竟是黄河河伯! 常昆不禁看鱼蕙兰——冯夷转世为寻鱼蕙兰而来,那鱼蕙兰又该是哪个? 传说河伯之妻乃祖伏羲之女洛水之神,莫非鱼蕙兰是洛神? 常昆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冯夷又接着说道:“我虽掌黄河,却懒散而无作为,还自以神位而骄矜。庄南华便因此写下一篇‘秋水’。” 他说到这里,脸上笑容自嘲,与灵虚道长道:“道长可记得庄南华的‘秋水’?” 灵虚道长隐隐脸上已露出恍悟,答道:“祖师的这篇秋水,实则便是我秋水一脉所修法门的总纲。” 王生点头:“然。但灵虚道长可知,庄南华如何创出这秋水之法?” 灵虚道长犹豫了一下,道:“秋水之法,乃亚圣一脉的根本法,是宇空宙光之本。秋水篇有言:...井蛙不可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语于冰者,拘于时也;曲士不可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又道:“井蛙不可语于海,是因他不知宇空之大。夏虫不可语于冰,是因为他不知宙光之长。人要修行,便要脱离固有的框架,跳出去看待一切事物。” 言罢灵虚道长自惭道:“我难以领会祖师真言,以致不能跳出框架,修行百年也只得这点修为,愧矣。” 王生摆了摆手:“你愧于修行不力,言说秋水之妙。却不知这秋水,是那庄南华嘲讽于我所著。其中有一句‘...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 他把目光重新落回鱼蕙兰脸上:“望洋向若啊...正是那一眼,教我一生一世难以忘怀。海若,我已醒了前世,你却还懵懵懂懂。我轮回追逐,意义何在?一厢情愿啊!” 常昆这才知道,自己是猜错了。 鱼蕙兰不是洛神宓妃,而是海神若。 若,也称海若。乃海之神也! 鱼蕙兰此时,是一脸懵逼。 海若?我是海若? 灵虚道长则叹道:“难怪两位皆与我有缘,原来是我这一脉所修的根本法,与两位有这般因果。” 七七章 不是好东西 老夫人笑道:“当初老身因罪而失水。上天将那水的大道一分为三。其中四分予四渎龙神,三分予海神若,余下三分散落寰宇诸天水脉之中。河伯继黄河龙神之后掌黄河,得其一,海神若有其三。此是为道之缘也。” 又道:“由是河伯见海若,顿生情愫。以致诸般风波,令二人皆失神位。而今河伯终于看透,可喜可贺。” 冯夷苦笑一声:“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又有什么可喜可贺的呢?老夫人照顾我的颜面,没说如何风波...欸,实在是不堪回首啊。” 他苦笑过后,又对鱼蕙兰露出歉意:“因我之故,害你轮回。这其中,你并无错处,错皆在我啊。” 他站起来,身上光芒绽放:“我因向若而叹,生了情愫。回家与宓妃大闹一场,更醉酒要休了她。宓妃于是告到青帝驾前,青帝恶我,便将我与海若皆夺了神位...海若,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宓妃。而今我终于去了执念,是该做个了断了。” 他目光轻轻从鱼蕙兰脸上擦过,叹一声,整个人化作点点明光,倏忽已烟消云散。 常昆是个直人,见此不禁道:“这家伙是个懦夫啊!” 一句话,把情意绵绵的气氛打的支离破碎。 常昆还不罢休,道:“他害了海若,弃了糟糠,这里说一声看透,就了结了?” 渣! 渣之极! 责任呢?补偿呢? 一句话,没有! 不是个好东西! 常昆道:“蕙兰拒绝的对。这种货色,哪配得上你!” 灵虚道长一拍脑门:“常君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我先前竟觉得他可怜...” 老夫人笑道:“可怜人有可恨处。只瞧着他痴情一世,便轮回转世也不忘怀。却忽略他一念之间害了两个。” 常昆道:“这种货色,我竟跟他称兄道弟,生平之耻也!” 又道:“人生在世,轻松逍遥也好,疲累欲死也罢,这做人的基本原则终归不能忘。一句看透,抛弃责任,打破底线,还是个东西吗?” 是连连摇头。 道:“譬如这冯夷,譬如那贼尼姑,又或聂隐之父亲聂锋,都是一路货色。一个是懦夫,一个是没有底线的恶尼姑,一个是为权欲而抛弃为父之责的垃圾;一个该打,两个该死,连畜牲都比不上,鄙弃之已不足以形容。” 他这里大发言论,其他人静静的听着,只是笑着。 ... 回去的时候,一拖三。 灵虚道长逍遥自在,游历天下去了。不知何时能再见。常昆则带着三娘、聂隐娘、鱼蕙兰,回高县去。 把虎背让给三个女子,常昆自己御空而行。 别过老夫人时,道是将三娘交给常昆,要他好生看护。无事不许回龙泉。 因此此时三娘,情绪有些低落。 聂隐与鱼蕙兰则正安慰着。 聂隐娘是没有去处,师、父皆死,便赖上常昆了。鱼蕙兰本可随灵虚道长周游天下,却道左右是海若,待得醒了前世,还修行个啥?实则是她无心修炼,借口罢了,也跟常昆回高县。 三娘是小姑娘心性。稍作安慰,不一会儿又活泼起来。念叨着马上就要见到小一,十分激动模样。 常昆给她打预防针:“小一而今叫大丫,尚不知前世。” 三娘道:“知道了!” 高县已在望。 上空俯瞰,高县此时一片平和。周围也不见军炁冲天。战争分明已是远离。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实则不过五天而已——龙泉下拘禁老夫人之处,本处于冥冥之中,与现世时间不同。否则只这点功夫的事儿,应是当天去当天回。 却毕竟过了五天。 当初常昆出来时,杀掉了聂锋,刘昌裔趁机攻打,将聂锋再次纠集起来的兵马一网打尽。至此,田悦再无能为也,只能罢兵,不敢再攻高县。 高县的平静,因此而来。 大丫头早等的望眼欲穿。说了三五天回来,已经是第五天了。幸亏常昆回来了,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埋怨呢。 就是见着三娘时,大丫头觉得十分亲切。几句话功夫便亲如姐妹,拉着手说个不停。 常昆没有立刻跟大丫头说要娶三娘进门的事,打算晚上私密时,再说这事。 面对大丫头的时候,常昆总会谨慎些,会考虑她的感受。 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人,倒是热闹了不少。可王婆婆分明有点意见,因为这三个都生的美貌,尤其三娘,更如天仙——即便已遮掩了真龙的灵气,藏了眉心的明光。 这老婆婆明里暗里跟常昆打预防针,只道是别有了新人忘了旧人云云,大抵是这个意思。 可惜常昆没听出来。 给三娘她们安排了住处,晚上吃完饭,休息前常昆把祁六和刘敢叫来,问了这几天的事。 祁六子道:“回大爷的话,这五天里没什么大事。只有个和尚,在附近晃悠了一阵,被我等惊走。其他的,都是刘昌裔处理俘虏、论功行赏什么的。” 常昆道:“又是和尚?” 刘敢道:“并未入高县,那和尚只在河那边转悠了一下。” 常昆放下心来。 转言道:“我意向南迁居,寻个安静之处。这高县是个是非窝,麻烦太多。你二人向南去搜寻搜寻,看何处风水好,回来报我。” 祁六子和刘敢皆感诧异。迁居? 好吧,高县的确是个是非窝。 于是领命而去。 入夜,与大丫头办完事,常昆于是提起三娘。 便把这回出经历,给大丫头说来,像讲故事一样。说到三娘要嫁到家里,常昆道:“便则征求你意见,你说可,我自迎她入门。若说不可,此事便休提。” 大丫头一听,笑起来:“这样的事也要问妾身吗?” “如何不问?”常昆道:“你是我妻,夫妻一体。我要纳三娘,却不问你的意见,便不是为夫之道。” 大丫头笑道:“妾身正觉三娘亲切。家里多个人也好,我平素有个说话的。” 又道:“那聂姑娘和鱼姑娘,夫君不妨也一并纳了罢。她们皆是已没有了着落的,又是单身的姑娘,一直住着,若不纳了,外人便要说闲话了。” 常昆吃惊:“我说一个,你倒是把三个都说了。” 七八章 准备南迁 提起这个事,常昆不免想起前时东晋时候纳入房中的李娥。 竟难免心生歉疚。他只记着小一,忽视了李娥。也不知那之后李娥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是否会遇到难以处置的麻烦。 暗暗一叹,常昆心想下回见了范、谢两位,得跟他们打听打听。 按下这心思,常昆转言道:“我琢磨着高县事儿多,烦得很,不如迁居南方。北方节度使纵横,今天来个田悦,明天来个李悦张悦,一年到头都要忙个没完。南方好些,虽不如北方繁盛,但我要的就是清净。” 大丫头一听,诧异道:“迁居南方?” 常昆点点头:“是啊。南方安宁些。我让祁六和刘敢去南方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等他们回来,咱们就搬家。” 大丫头见常昆分明已有决断,便道:“迁居南方也好。” 又叹息:“前次兵荒马乱,刀兵烽火,实在令妾身心惊肉跳,正好去个安宁之处,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事情就这么定了。 翌日常昆把三娘叫来,当着大丫头的面,给大丫头喊了姐姐。这事就这么成了。不必大肆操办,也不必迎来送往。 都不是凡俗之辈,懒得讲凡俗的规矩。 对三娘来说,或许是多年心愿的达成,对常昆而言,则是多了一分责任。 常昆问三娘,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念头,三娘说很久以前就有了。说是在东晋时的庄园里,住着的那会儿,渐渐有了这种感觉。 她说等了五百年。 常昆只能无言矣。 至于聂隐娘和鱼蕙兰,休提。昨夜大丫头所言,只当开玩笑。 午后刘昌裔、县君、辛县丞,三个联袂来访。 一番见礼,分宾主落座。 常昆道:“三位应当正忙碌时候,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 刘昌裔笑道:“魏博服软,田悦已从济州退兵,并告晋昌郡王,将向朝廷上表臣服,愿意接受朝廷的一些安排。此间常君功劳甚大,我已向朝廷上书,为常君请功。” 常昆闻言,诧异道:“魏博势穷,何不一鼓作气将之击灭?” 接受田悦上表,无疑是一种放纵。安史遗留的这一帮子节度使,没几个好东西。这会儿势穷便要上表臣服,等他修养个几年,又跳出来作乱。 刘昌裔闻言,不禁苦笑:“常君所言,自是真理。然则田悦尚有精兵两万,并可随时招募十万青壮,虽势弱,但要将之连根拔起绝非易事。且朝廷这两年一直打仗,早就钱粮枯竭,打不下去了。” 常昆了然。 如今的大唐早已非曾经鼎盛的大唐。打仗是要耗费钱粮的,动不动几万十几万大军,张张嘴巴就是钱粮二字,扛不住了。 也是。若还能坚持,打到现在这个地步,没理由放田悦一条生路。 “如此说来,”常昆点点头:“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起刀兵了。” 刘昌裔道:“是啊,三两年内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事了。” 常昆便道:“算是半件好事。至于请功之言,刘御史不必把我算在里面。多则一月半月,少则十天八天,我将举家迁居南下。正好县君、县丞皆在,这高县县尉之职,便交还两位。”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 县君忙道:“是县里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常君?竟要迁居?” 常昆笑道:“非是县里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实在北方不是安居之所。我闲人一个,不喜掺和诸事。还望县君成全。” 县君顿时无言。他知道常昆不是个喜权的,没想到现在还要搬走。 辛正道:“常君乃高县柱石,常君一走,高县再有兵乱,该怎么办才好啊!” 常昆道:“刘御史驻兵于此,高县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以高县地势,及对魏博的威慑作用,朝廷定会重视之。只消做好防御措施,万人守高县,十万大军也休想打进来。我去意已决,辛君不必多言。” 常昆如此坚决,三人皆无话可说。 刘昌裔只能叹息:“常君视名利如粪土,实在令人钦佩。然常君有功不可不赏。这样吧,常君既要迁居南方,我便奏请朝廷为常君开一份地契,常君到了南方,不论何处,只要不是有主之地,皆可凭地契居之。” 常昆听了,笑道:“行。” 三人兴冲冲来,叹息着去。 如此,常昆算是把高县的手尾收拾妥帖了。 接下来几天,常昆生活平淡。主要琢磨着将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抽离出来,炼入昆吾槊的事。 不过暂时常昆没急着动手。他打算去了南方,定居之后,再着手此事。 大丫头则忙着处理家里的产业,比如东云寺的猪场。 她把猪场的人员召集起来,问他们谁愿意一起迁居南方,愿意的一并去,不愿意的也不勉强。 在离开之前,猪场属于常昆的这份,必定是要卖掉的。大丫头会给猪场人员相应的补偿。 至于卖给谁,要么县君,要么县丞。只这两位。 宅子也要折价卖掉。 家里哪些东西要带走,那些东西不必需,这几天分门别类,都在提前准备。 只待祁六子和刘敢回来,报了去处就走。 其实这次迁居,规模实在不算小。 常昆自己一家人虽不多,但麾下神兵——以生人之身为神兵的五十来人,都是要一起举家跟随的。 甚至一些死后封为神兵的,家眷也要跟着一起。 方方面面,事情不少。 三娘便尝试着跟大丫头一起,给她打下手。只有常昆,没事儿似的,还是一如既往那模样。反正家里的事,都是大丫头操持。 不久,刘昌裔派人送来一份地契。标注的是三千亩,不论水田山地,常昆在何处安居,便自圈三千亩地即可。 也算刘昌裔能给常昆的唯一的报答了。 给黄白之物,未免俗套。给官位爵禄,常昆又不要,便只有土地了。 到第十天的头上,祁六子和刘敢双双归来。 报曰:“江南西道的永州山清水秀,永州之野有一山,山中有一谷,风水独特,适合居住。且距零陵止三十里路,购物买卖也算方便。” 常昆听了直接道:“那便永州罢。” 七九章 永州云雾山白水谷 永州潇湘之处。 这一日,零陵来了个道士。 他在城里游走,拦着路人问道:“零陵附近可有什么神仙之所?” 路人诧异,道:“道长这是寻仙来的?” 道人笑道:“我游历至此,随口问问。” 路人于是道:“要说这神仙之所,还真有那么一个。道长问别人,恐怕不知。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道人见他挑着担子,笑道:“茶摊坐坐?” 两人于是在路边茶摊坐下,教茶摊的老板上了两碗茶水、一叠盐豆。 路人欢喜,喝了口茶,吃着盐豆,笑道:“道长若要寻仙,小人正好知道这么个地方。从零陵西门出城,行二十里,有一座云雾山,山中便有神仙之所在。” 道长闻言笑道:“你见过神仙所在?” 路人摇头:“我倒没见过。也是听人说的。云雾山下的许家庄有我家姻亲,由是知之。” 原来那云雾山下有个许家庄。所谓靠山吃山,许家庄的人多以云雾山的木材、草药、野物为生。 许家庄有人曾经在云雾山中见过一座神仙府邸。还曾受到招待。回来之后大肆宣扬,引的一阵寻仙的热潮。 许多人深入云雾山去寻仙,皆未有所得。渐渐便也冷却,以为他是说谎。 但随后些年,仍有云雾山神仙的传闻,不是打柴的偶尔遇到,就是采药的偶尔见之。总之传闻不绝。 但任凭有心人怎么找,也找不到那神仙府邸在什么地方。 因此传闻越来越玄,以致于渐渐成为一种传说。 道士含笑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最后道:“我正要寻这神仙所在。这里多谢你告知于我。” 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金子,悄悄塞进路人手中,随即洒然而走。 路人自是惊喜,平白得了金子。 道士出了零陵城,往西奔云雾山而走。他脚程极快,一步数十丈,不多时就到了路人口中的云雾山下。 正见一座村长,问了问,知道便是那许家庄。 于是径自往深山里去。 ... 自离河北高县,南下至永州,在云雾山中定居,至今已有十余年。 这十余年来,常昆家的日子平淡却有滋味。 当中也发生了一些事,比如王婆婆逝去。王婆婆去世不久,李老头兄弟也相继离世。常昆并没用非凡的手段强留他们,只教寿终正寝。 来接他们下地府的,正是范无救、谢必安两位。这两位是借着这个机会,与常昆喝酒来的。 否则只是接几个魂儿下地府,办这种小事,他们手底下的人多的是。 此后一有时间,范、谢两位兄弟都会来常昆这里耍子。譬如每年的七月半,他们也是有假期的,到了假期,就来常昆这里喝酒。 常昆也问起曾经自己的一个妾,李娥。 请两位去地府打探打探,看看李娥后来怎么样,现在在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 这一打探,才知道,李娥一直在常昆身边——就是那聂隐娘啊! 怎么说呢,或许这就是常昆的缘。 一辈子没够,真的没够,东晋那会儿才多久?李娥入常昆房中也才年余而已。这辈子又跟上他了。 常昆还能说什么?由衷自是欢喜。 于是房中人便又多一个。 早前常昆迁居南下,一行数百人。出了高县,便直驾起神通,将人带了,御空而走。对于他们,倒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跟随的,要么是范无救、谢必安养大的孩子,要么是常昆麾下神兵、从神的家属,到了南方又要跟常昆一起隐居,因此再不做遮掩。 到了这云雾山白水谷,建了庄园,开了荒地,安居下来,起初还算安稳,后来有山外的人打柴狩猎采药的,发现了这里,引的寻仙热潮。眼看又要烦不胜烦,常昆一拍脑袋,把白水庄园隐藏起来,从此再不与外界交流。 这隐藏的手段,不是什么神通法术,而是那玄冥珠。 三娘祖母给常昆的那颗宝珠,算是定情信物的宝贝。 这珠子分外了得,常昆得了这么久,跟昆吾槊一般,日日祭炼,十余年也才一点皮毛。其蕴含奥妙,渊深难测,十分厉害。 这珠子其中一桩功效,便是遮蔽隐藏。可将现世的存在,拖进一个冥冥之中,与现世隔绝开来。 于是常昆便用玄冥珠将白水庄园藏了起来。 所以那些寻仙的,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里。 白水庄园——或者说白水仙府,算是自成一体,自给自足。 经过这十余年的发展,在玄冥珠的影响下,白水仙府名副其实。原本三千亩的白水谷地,现在长到数万亩的面积,粮食一月可三收,果木是灵气氤氲,鸟兽灵性十足,庄民更是安泰闲适。 最大的不变,是人口。 当初来时,有五百余丁口。十余年后的现在,才不到八百人。人的生育能力下降了。 但这不算是问题。 白水仙府不愁吃穿,不愁用度,没有疾病,没有灾祸。人口的增长从必须变成非必须,生育能力变得不那么重要。 这会儿常昆正在祭炼昆吾槊。 常昆的府邸自然是白水仙府的中心,位于仙府唯一一座小湖的湖畔。笼罩在氤氲的雾气和霞光里。 自从在这里定居,常昆便着手祭炼昆吾槊。早将先天西华太白元金炁抽离出来,将之打入昆吾槊中,每天祭炼、体悟,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 无疑,昆吾槊更加厉害了许多倍。但那先天西华太白元金炁与那玄冥珠一般,奥妙渊深难测,要彻底将之与昆吾槊炼化,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呢。 十余年过去了,常昆模样没什么变化。他的修为越来越高深,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突破五阶,练成金丹二转,进入一个更玄妙的境界。 虽然因着老天爷的规矩,在凡世之中,常昆只能发挥出四阶极品的力量,但修为的提升,因外挂之故,并不受此限制。 可以一直增长。 先天白虎昆吾至妙无上玄元灭法造化经这门金丹大道法,已经挂到二十多级。昆吾战法早已挂满,暂时无有寸进。 倒是机械制造之类的杂术,被他挂到很高的等级。并且因着祭炼玄冥珠和昆吾槊,根据早前的养器术,琢磨出一门炼器之法,也挂到了很高的等级。 八十章 归真子 桑树下,常昆盘膝而坐。 昆吾槊此时化作一个圆环,被他法力托在胸前。一道玄之又玄的模模糊糊的炁,在圆环中往复游走,与圆环碰撞交织。 这道先天西华太白元金炁愈发玄妙难测了。在祭炼的过程中,仿佛在返本还原,变得更加不可捉摸。 每一次碰撞,都会在昆吾槊化作的圆环上留下一丁点印记,这点印记便是这道先天炁的某些奥妙。 直到这道先天炁被彻底碰撞了没了,才算是完成祭炼。 可从来到这里定居,到现在,每天不停,这道先天炁被炼入昆吾槊的,恐怕还不到十万分之一。 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这件工程量浩大的事。 昆吾槊自然是越来越厉害了。每炼入一丁点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昆吾槊的本质便发生一丝丝改变,朝着无比神妙、坚固、锋利、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路子上狂奔而去。 正这个时候,常昆忽然神色一动。 嘴巴动了动,远处正在练习剑术的隐娘即走过来。 较之于她前世的大管家角色,这一世的隐娘则是更近于武。常昆把早前那门玉液还丹清静经传给她,现在也修炼的有模有样。 本来常昆还打算让家里的女人也修炼金丹大道,但没有成功。大丫头是个无法修炼的,上辈子这样,这辈子还是这样。只能把身体练到凡人极限,无法进入更高层次。 常昆猜测这仍与大丫头的根脚有关。 三娘本就有修行之法,她家来历非凡,有自己的传承。而且已经走在属于真龙的道路上,也无法改修常昆的法门。 至于隐娘,纯粹的修不成。根性不足,金丹大道的门槛都摸不到。 没奈何,常昆只能给她玉液还丹清静经。 这门功法虽然不够高深,但胜在平和,练了不会出岔子。 常昆倒也想过像在东晋时那样,给她编纂一门功法。可试了试,最终停手。当初东晋时编纂的法门,甚至给明恩编的法门,其实都挺浅薄的,这种层次的法门,于隐娘已是无用。 而更高深的法门,则需要更深厚的理论基础。恰恰,常昆缺的就是这个。 所以这些年,他经常派祁六子、刘敢他们,外出给他搜罗各种道家、诸子百家的典籍,意图弥补自己在某方面的理论知识。 不过至今还没有结出果子。 隐娘已有二阶修为,她提着剑过来:“夫君。” 常昆道:“你去外面,有个道人求见,带他进来见我。” 隐娘了然,抱剑纵身,化作一道剑光而去。 此时云雾山中,一座崖前。之前问路人寻仙的道人,站在崖上。他手里持着一枚玉符,安静的等着。 倏忽,空气波动,隐娘出现在崖前的空中。 道:“你是哪里来的道人?到此为何?” 道士一看出现个抱剑女子凌空而立,觉察修为高深,忙拱手道:“贫道归真子,此来为访昆吾常君也。” 他举起玉符:“此符乃灵虚前辈所赠信物。” 聂隐娘听这道人说起灵虚道长,顿时亲切许多:“原来是灵虚道长的熟人。” 难怪常昆叫她引人进去。 便道:“如此,且随我来。” 隐娘心下一动,剑器劈开,露出一座门户。当即前面带路,引着归真子入了白水仙府。 归真子进了这仙府,只见仙气渺渺,呼吸一口,便觉法力荡漾,实在是个神仙所在。 但不敢多看,紧随聂隐娘,一路到了常府。 常昆此时早在客厅侯他。 先前祭炼昆吾槊时,察觉到传音符的动静。那传音符他这里一块,灵虚道长一块。还以为是灵虚道长来了。 只神念一瞧,是个陌生道人。不过既有灵虚道长的传音符,想必与灵虚道长有关,不可不见。 于是才让隐娘去带人进来。 那归真子跟着聂隐娘穿过绿树阴,走过玉石廊,来到客厅前。 聂隐娘道:“请。” 归真子忙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踏入门槛。 当面便见一位穿着朴素、魁梧如山的年轻人虎踞上首。虽未闻气势,但只此一眼,便觉眼中是一番天地。 归真子压下心中惊骇,拱手道:“归真子见过昆吾神将。” 常昆摆了摆手:“坐。” 教他坐下,便问:“你与灵虚道长是什么关系?怎寻到我这里来?” 归真子道:“贫道修行之初,得了灵虚前辈指点,亦师亦友也。” 常昆了然,道:“那你来寻我,可是灵虚道长有什么事?” 归真子道:“非是灵虚前辈有事。” 于是他把目的说来。 原来这些年以降,佛门愈是势大。佛门及其附庸的景教、祆教甚至摩尼教的寺庙如雨后春笋,各地开花。 其中藏污纳垢不说,更是疯狂兼并百姓土地,打压凡俗道门。以致于道门真修坐不住了。 这位归真子便是为此而来。 他先寻了灵虚道长,可灵虚道长正要闭关,因着修行到了紧要处,无法参与此事。便提了个建议,道是有个好友名叫常昆的,与佛门是对头,便给了他这块玉符,指点他来寻常昆。 当初常昆迁居永州之后,去过崂山一趟。与灵虚道长说了他迁居永州,因此这归真子才能直接找到永州来。 常昆听罢,皱了皱眉头:“秃子我自恨之。不过眼下我手里也有事要做,无法分身。” 归真子一听,先是一喜,随后失望。怎么这位也无法分身! 常昆又道:“你既准备与佛门放对,不知可有计略?说来我听听。” 归真子又升起希望,便把他的计略说了出来。 “要收拾佛门,前车有鉴也。佛门大肆扩张,兴建庙宇,不论好坏、善恶,皆凭一句放下屠刀,便将人纳入门中。又凶狠兼并土地,使百姓无所依,使朝廷税收废弛;更兼把手伸入朝中,要行改风易俗之骇事,乱汉家衣冠,早已犯了人间王朝的禁忌。” 又道:“有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前事,而今佛门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犯到这里,正好借鉴一二。” 常昆一听,心下顿时了然。 佛门从野蛮的胡教转化成长为中原与道教并列的大派,是经过一次次的灭佛之后,驯化了才知道规矩的。 八一章 玄冰镜 晋后至隋唐,一两百年时间里发生了两次灭佛事件。一次是北魏太武帝,一次是北周武帝。 彼时佛门势力之大,大到影响朝廷施政。甚至逼迫人间王朝改弦更张,要皇帝向佛门低头,更甚者到了去汉家衣冠、令中原全盘胡化的境地。 其行事之嚣张,横行之霸道,下令民不聊生,上令国将不国,自然而然引起剧烈反弹,灭佛由是而来。 眼下才又过了三百年,佛门拉上小弟,又开始玩这一手了。 难怪归真子提前车之鉴。 听他说道:“佛门愈是势大,便愈是濒临悬崖。以佛门为首,景教、祆教、摩尼教,各邪教寺庙遍布天下,这短短几十年,从教者不计其数。朝廷而今尚未有所动作,但料来已是不远。” 道:“我意入长安,登崇玄馆,一边延请天下有道之士,聚集力量。一边向皇帝、百官阐明佛门等邪教之危害,伺机推动朝政,行灭佛之事也。” 常昆听罢,不禁微微点头:“是个好法子。” 这人世间的教派,在汉家这片大地上,得听朝廷的。一旦越过某个界限,朝廷的政令,比私下里打打杀杀,更有杀伤力。 归真子见常昆赞同,再接再厉道:“不过佛门等诸邪教之中,有不少真修。为防其狗急跳墙,须得以大神通将其制住。如此,朝廷才能顺利的执行灭佛之事。” 常昆笑道:“因此你便来寻我。” 归真子道:“神将英明。我闻神将与佛门有隙,既如此,神将何不趁此机会,了结仇怨?” 常昆道:“杀秃子我所愿也。不过眼下,我的确无法分身。” 他心中思索。归真子所言者,无疑是对佛门的有力手段。但他祭炼神兵至今,已是紧要关头。须得越过某个坎儿,才能暂时停下。 一旦此时中断,便前功尽弃。 他自己脱身不得,昆吾也不能借出去。玄冥珠这里更已成为白水仙府的支撑,也动不得。 但总要给些支持。 于是对一旁的隐娘道:“隐娘,你帮我唤三娘来。” 隐娘点点头,出去了。 常昆便对归真子道:“我实无法分身。不过却可以借给你一宗法宝,助你成事。” 归真子心下失望,叹道:“没想到神将也不能分身,看来灭佛之事,须得拖之又拖啊。” 常昆道:“终归稳重些好。若再过几十年,等我大功告成,再来灭佛,我自出手,不需你来请我。” 隐娘与三娘片刻后进来。 三娘跳到常昆身边,抓着他手:“什么事啊?非要把我叫来。” 她这段时间正在湖底布置她的水府呢。 常昆道:“你那玄冰镜借我用用。” 三娘一怔:“玄冰镜?” 便摊开手,一点寒光在手心飞出,滴溜溜化作一面巴掌大小的通透镜子。正是三娘的玄冰镜。 这玄冰镜原本是放在玄冥珠中的。是三娘祖母老夫人收藏的法宝,与玄冥珠一并,许多收藏皆予了常昆。 常昆祭炼玄冥珠,得了这宝珠的一丝玄妙,可取出其中的宝物,便取来这面镜子。 这镜子属水,寒性。可发冰魄神光,很是厉害。这光一照,连天地元炁都要被冻结。便是未曾踏入金丹大道、三阶之时的常昆,恐怕也有些吃不住。 玄冰镜与三娘所修法门相合,这镜子便成了三娘的所有物。 常昆自三娘手中摘下镜子,对归真子道:“这镜子叫玄冰镜,可发冰魄神光。以你如今修为,照一照必死。我将此宝借你,你拿去对付秃子,代替我不能成行的遗憾。” 归真子原以常昆不出山,正是满心遗憾。此时听闻这玄冰镜这般厉害,又高兴起来。 他也不客气,当即接过玄冰镜,又听常昆叮嘱了用法、咒语,便再三道谢,高高兴兴告辞而去。 隐娘送他出去不提。 走了归真子,三娘冲常昆道:“你把我的镜子借给别人了!” 常昆笑道:“归真子对付佛门,你知道我这段时间祭炼神兵不能中断,只好借他个宝物去用。” 三娘听归真子是为对付佛门,顿时释然:“若为对付佛门,我倒是愿意的。” 佛门当初如何逼迫,三娘便有多憎恶佛门。 她甚至道:“夫君不能稍离,要不我亲自去助他?” 常昆捏她鼻子:“我不出去,你出去作甚?你的事,佛门恐怕还没完呢。你一出去,说不定正好落到秃子陷阱里。” 三娘顿时不说出去的话了。 白水仙府虽然日子平淡,但有常昆在,总也充实。每天也有事做。出不出去,倒也无关紧要。 反正闲着就修炼呗。 常昆又安慰道:“那玄冰镜也算不得多珍贵的东西。虽然冰魄神光厉害,但玄冥珠中,更厉害的宝物比比皆是。你祖母的收藏,你还不知道吗?” 三娘笑道:“也是。” 三娘用玄冰镜,不是因为玄冰镜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修为太低,现在才三阶上品——真龙的修炼速度实在太慢,因此更厉害的宝物用不了。 老夫人放在玄冥珠里的收藏,能亮瞎人的眼睛,玄冰镜只是其中最低档次的货色。 便是送人,也不可惜。 常昆道:“这些年白水谷的确平淡了些。等我炼好神兵,到时候一起出去不迟。总要与秃子有个了结。” 这归真子灭佛的计较,暂时放下。 常昆认为,归真子要灭佛,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他须得先去长安,入了崇玄馆,再取得皇帝的信任,拉拢一票志同道合的官员,纠集足够的真修力量,才会发难。 恐怕十年八年都不一定打的住。 常昆借予他法宝,是想他别半途夭折。这事得进行下去。 灭佛,多好听的词儿? 常昆喜闻乐见。 这会儿,大丫头捧着一件袍子兴冲冲来,蕙兰也跟着。 道:“夫君!你瞧这件衣服,好看吗?” 常昆目光落到衣服上,只见一件淡蓝色的宽袖大袍,其上绣着云纹,就像天空中镶嵌云朵。更有水光氤氲,晃动间,一道彩虹从衣服上升起,十分奇妙模样。 常昆好奇道:“这是怎么织的?” 大丫头欢喜道:“蕙兰帮我,一起织的。” 鱼蕙兰已渐渐觉醒前世神通,虽未完全觉醒,却已很是了得。现在已有三阶的力量水准。 她和大丫头一起,自水中萃取水精,大丫头便以水精作丝,织成了这衣服。这衣服不但好看,冬暖夏凉寒暑不侵,更有避水之能。 算得上是一件法衣了。 八二章 谷中俗事 鱼蕙兰的根脚是海若,曾掌水之三分。比四渎龙神尊位更高。只因河伯之故,恶了青帝,惨遭贬谪。 海若是什么根脚,常昆不知。但能位列四渎龙神之上,掌水三分,其来历必非等闲。 当初那贼尼姑掳走鱼蕙兰,其原因恐怕就在鱼蕙兰的根脚上——就像佛门逼迫三娘下嫁,意取其水性一般,鱼蕙兰恐怕也是因为曾掌水三分的根脚,而惨遭觊觎。 她曾是海若,但已失神位。而今稍加觉醒,便已有三阶修为,没有水神之位,也能操诸水于指尖,萃取水精如呼吸一般轻松。 大丫头也是突发奇想,以水精作丝,来织衣服。以凡人之身,织出法衣,不得不说大丫头厉害。 这袍子是常昆的。 常昆二话不说,先穿上。婆娘一番心意,若不捉紧点,亏心。 果然十分舒服,好似春风沐体,轻柔舒适。 他历来对穿着没有什么需求,大丫头给她织什么衣服,他就穿什么衣服。以前多是素袍,穿在他这样一个莽汉身上,就像个土包子似的。 这件法衣穿上,则一下子变得不同。分明有了些仙气儿。 大丫头为他的形象,也是操碎了心。 见此,轻轻舒了口气,高兴道:“这才像是神仙嘛。” 常昆笑道:“教你费心。我这个人着实就是个莽汉。” 大丫头白了他一眼,与隐娘、三娘、蕙兰皆掩嘴轻笑。 “哪儿有自己说自己是莽汉的。”大丫头道:“我非得给你拾掇过来。” 常昆摆摆手:“别。真给我整的珠光宝气,我反倒不舒服。倒是这衣服挺好的,我非常喜欢。” 大丫头高兴:“那以后妾身就给夫君织这样的衣服。这回用水精,下回采云炁。” “你看着来。”常昆道。 一家几口,这里说着。又说起仙府里其他的事。 大丫头道:“东边果林育出一株灵果,早前一直不开花,险些被砍掉。前不久才开了花儿,特别清香,闻着教人心神安宁。倒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果,吃了是什么效用。” 三娘抢道:“湖里也有一棵特别的水草。生出个气泡把自己罩在里面,好像结了花苞,要开花了。” 随着常昆祭炼玄冥珠的深入,渐渐已将白水谷炼入玄冥珠中,成了别样的洞天。因着玄冥珠的影响,这白水谷原本的凡物,渐有向非凡成长的趋势。 近几年常有灵物诞生。 粮食里有灵物,灵谷、灵豆。果林里有灵物,灵草、灵树。连湖底都有奇花异草孕育而出。 可以预见,随着时间,随着玄冥珠祭炼的愈发深入,白水仙府有一天一定会变成真正的神仙府邸。 不过仙府虽好,却也不能令所有人眷恋不去。 大丫头随后便道:“一些居民有意离开仙府,去外界生活。我问他们,只说仙府太平淡。夫君,你说怎么应他们?” 常昆一听,笑道:“既是自愿,便随他的愿罢。有人心思跳跃,呆不住,便教他出去就是。我这里难不成缺了几个人就没办法存在了?” 又道:“譬如你我,不趋权势,实因自身非凡。谷中居民,则皆无根性,只能修炼锻体功的基础法门。在修行一道上,他们没的指望。既然修行不指望,自然指望其他。自忖着有了些本事,便要张扬一二,搏一搏名声、富贵,也是人之常情。” “你与他们说,愿意离去的,自离去,我不做勉强。但离去之后,这白水仙府便与之再无关联。休要把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牵连到白水谷来。” 大丫头明白常昆的意思,于是有些叹息:“乱的时候趋安宁,安宁久了又不安分。这便是人呵。” 常昆笑道:“这便是人。” 道:“以后谷中皆照这规矩。要出去的自出去,出去了就别再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 常昆既不觉得自己对他们有多大恩,也不觉得他们一定要在自己这里报答自己什么。根本没有那个需求。 当初不过是念着自己麾下的神兵,才带他们一起。现在要走,自然也是去留随意。 跟女人们说说话,常昆继续回去祭炼昆吾。 这祭炼神兵,一天十二个时辰,得花至少四个时辰,还要拿出两个时辰祭炼玄冥珠。其余的时间,要么看书,要么跟婆娘们聊天或者做点其他的事,每天都很实在。 又一个时辰,常昆结束了今天对昆吾的祭炼,去看了看大丫头,她整把那果林的灵果树移栽到花园里。 鱼蕙兰和聂隐娘一起帮她。三娘多半这会儿又去湖底搞她的水府去了。 常昆便回到书房,拿了本道德经,一字一句的阅读。 他这书房挺大。四面多层书架,上面全都是书。甚至许多古本、孤本,都是祁六子他们外出给常昆搜集的。 从最初的诸子百家典籍,到后来历朝历代的史书、杂书、话本,包括一些书画、字帖、技术资料等等,这里都有。 照这么搜集下去,常昆这书房,便要成为一个历史文献的博物馆。 常昆自己挺满足的——书房里书越多,便越满足。渐渐成为一个爱好了。 有时候闲着,便把一些技术资料上的东西,实现出来。比如某本书上记载的诸葛连弩、木牛流马,比如霹雳车、八阵图之类的。 也有一些先秦时期的东西,秦弩、墨家的机关兽等等。 有的记载有误,造出来不是那么回事,常昆还予以改良,把错误改回来,造出符合历史传闻的真实物件。 这些东西,基本都放在书房旁边的陈列室内。 那地方曾经是二丫、小丫的欢乐屋。不过二丫、小丫长大之后,便很少再去了。 说起这两个丫头,也是教大丫头操心的很。 按年龄来说,都过了二十了。可没有根性,修行不得,大丫头便一直张罗给寻个婆家。但白水谷中哪里有合适的婆家? 便一直拖到现在。 整个是俩飞天的蜈蚣,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四处乱窜。吃饭找不见人。 若说对外面的向往,整个白水谷,这两个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八三章 令牌 常昆也时常惦念,当初回道人那牛鼻子让温元帅带信,说将要卸任,来寻他喝酒云云。可十几年了不见踪影。 以回道人的神通,常昆便是躲在石头缝里,也能找上门来。不存在找不到白水谷的问题,那么多半那牛鼻子说的什么马上卸任,这‘马上’两个字,与常昆的理解不同。 常昆觉得马上就是马上,怎么着三五年够了。回道人的马上,说不定三五十年甚至百八十年。 神仙的时间观念,也神仙的很。 好在常昆现在的时间观念,也在变。随着修为的提升,时间这种东西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这里白水谷一住十几年,却好像没过多久似的。 归真子之后,常昆又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上。每天祭炼神兵昆吾、法宝玄冥珠,几个婆娘陪着,倒也有滋有味。 只二丫、小丫终归是个烦心事。 她们修行不成,不得长生,若不放个婆家,早晚老姑娘。 大丫头为此操碎了心。 最后不得不与常昆商量:“要不然还是让她们自己出去寻一个入眼的罢。” 常昆表示没有意见。 便把两个丫头唤来。 二丫今年二十三了,小丫也二十岁了,都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家。虽然姿容只说小家碧玉,可气质非常好。白水谷仙家府邸,这样的环境熏陶之下,气质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别漏了原形——两个疯丫头。 安安静静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毕竟也算是精英教育——该读的书都读,时不时能作两首歪诗;女红也精擅,缝缝补补,织衣服鞋袜都没问题;打打杀杀也会,虽然修道不成,但凡俗的法门练的不错,放到战场上也是沙场花木兰级别的人物。 要说这样的素质,还真该给找个好婆家才是。一般人哪配得上?降不住。 “你们大姐让你们自己出去找婆家。”常昆开门见山:“找不到婆家别回来。” 俩丫头一听,心中暗喜。这下总算可以出去了。至于找婆家,婆家是什么东西? 强忍着欢喜,二丫装作不乐道:“姐夫要赶我们走嘛。” 常昆瞪了二丫一眼,抹手取了两块令牌,丢给她们两个:“你们一直想要的进出白水谷的牌子。找见了婆家,带人回来,找不见别回来闹腾。” 又道:“你们两个,以为我不知道?这会儿心里挺高兴的吧?记得出去后别乱晃荡,不该管的事别管。规规矩矩找了婆家,好回来跟你们大姐做个交代。” 两丫头嘿嘿一笑,转身飞也似的跑了,银铃般的笑声一溜儿出去,直到消失。 大丫头才从后堂转出来,略显怅然:“真是拿她们没办法。这一出去,万一遇到危险该怎么办呢...” 常昆笑道:“我遣了神兵贴身护卫。” 大丫头道:“还是夫君周全。” 可又道:“但咱家与佛门有仇,万一...” 常昆摆了摆手:“二丫小丫皆是凡人。若佛门敢对她们下手,便别怪我把和尚杀净,把天下寺庙尽数推倒,烧了佛门典籍,将它彻底湮灭于此世!” 常昆不让三娘出去,因为三娘是非凡存在,佛门对她一直有图谋,最是吸引火力。而让二丫小丫出去,因为她们是凡人。若佛门敢打破这点潜规则,从二丫小丫入手来算计常昆,常昆将会对佛门失去最后一点顾忌。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这世上的和尚一个也别想活,这世上佛门的痕迹,常昆得咬牙切齿给他抹平了不可。 常昆相信,佛门的菩萨佛陀们,一定知道他的性子。 ... 俩丫头拿着令牌,兴冲冲往白水谷深处的小溪源头而去。白水谷不是没有通往外界的路——为了便于麾下的神兵们进出来往,常昆在白水谷深处小溪发源的地方,留了一条通道。 不过这条通道需要常昆炼制的令牌才能打开。 白水谷是因玄冥珠而隔绝于现世,这令牌便是以玄冥珠的气息合以常昆自己的气息炼制而成。 二丫小丫不知多少次在通道前徘徊,还屡屡恳求祁六子带她们出去。可没有常昆的首肯,祁六子他们哪儿敢带人出去? 现在好了。令牌在手,进出如意。 两个丫头到了溪流尽头,把令牌往崖壁上一贴,便出现一个毫光四射的山洞,两个相视一笑,仿佛逃离囚笼,一头扎入其中。 若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已出现在一片幽暗的洞窟里。 二丫道:“我听祁六哥说,通道这头在云雾山主峰的山腹内。可真黑。” 小丫道:“别黑了,快走快走!” 两个把令牌往腰间一别,顺着远处一丁点光的源头疾走,不多久便走出了山腹。 “终于出来了!” 欢呼。 “白水谷虽好,但太平淡了。现在终于出来了,二姐,咱们去哪儿啊?”小丫兴奋之中,略带茫然。 二丫想了想,道:“先去零陵吧。” 俩丫头纵身起落,迅速离开了这里。 却听到:“哎呀,我令牌不见了!” 是小丫的声音。 “丢了?你太粗心大意了。回去找?” “算了。有一块令牌足矣。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云雾山,便不回去找了。” 声音渐渐消散远去。 那通往山腹的山洞,在她们离开之后又恢复为山壁,只有旁边一棵杂树的枝上挂着一块令牌。 这时候,一条雪白的蛇从草丛里滑出来,晶莹的眼睛看了看那令牌,爬上树,把令牌卷了,一溜烟钻进草丛不见了。 ... 自二丫小丫离开,已半年多了。若非有昆吾神兵时时回报消息,天知道她们两个撒欢撒到哪里去了。 她们先去了零陵,转悠一圈,又往旁边邵州去了。这会儿正在邵州乱逛呢。 不过她们出去的时候太匆忙,没带金银,这段时间的用度是当了身上的配饰所得,常昆倒要看看她们,配饰当完了该怎么过。 “总要让她们吃些苦头才好。” 大丫头也这么说。 三娘的水府已经建好了,水底宫殿,比常昆的宅子可要大气、辉煌的多。不得不说龙的品味比常昆厉害。 一座水府,占了半个湖底,几百亩那么大。以玄冥珠里取出来的一件名为避水珠的宝物为根基建立起来的。 仿佛个大水泡裹着,但又并未彻底排开水炁,以致于内部也有游鱼、水草,搞的分外有意思。 八四章 说地府 没事到三娘水府住几天,也是一桩乐事。 按照三娘的说法,这水府还简陋的很。世间任何一处龙宫水府都比这好,便是井龙王那种级别的存在,其水府龙宫也比三娘这儿好。 她是不满足的。 不过人家的龙宫是日积月累,一点一滴积攒出来的。她这里才刚刚开始。 时间过的飞快。 三娘的龙宫是越来越好,常昆地面上的宅子也越来越好。水府的漂亮,激发了大丫头的艺术灵感,掉头开始雕琢自家主宅。把三娘拉来当参谋,隐娘和鱼蕙兰打下手。 几年下来,真个成了一座仙府,而不是农村地主家的四合院。 常昆也给下达了许多任务——仙府需要大量的玉石,这得落在常昆头上。以常昆五阶金丹大道的修为水准,已初步具备‘点石成金’的神通。 所谓点石成金,并非只是将石头变成金子。其根源,是改变事物的内在本质。 放在科学上讲,要把石头变成金子,也能够做到,这是一个聚变的过程。从轻元素向重元素聚变,涉及到庞大的能量释放和消耗。 由此可见,五阶的修为,已经到了怎样骇人听闻的地步。 不过五阶修为在事物本质的改变上,仍然比较困难。不是念头一动,要多少有多少。要把泥土、树木或者水变成玉石,对精炁神的消耗,即便常昆,等闲也扛不住。 每天大概一方左右,不能再多。消耗过度,不是好事。 这还是沾了金丹大道的光。金丹大道之外的路数,修持到五阶,无法具备点石成金的神通,至少要六阶,还得专门去学习相应的法术,不能像金丹大道这般神通自成。 尤以走肉身成圣路子的肌肉棒子更难。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白水谷中的居民,已离开了一大半。那些年纪还不算太老的,这些年早就蠢蠢欲动了。 常昆一打开口子,呼啦啦一群人全走了。 白水谷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少,愈是清净了。 像这种事,一开始就勉强不得。即便居民们都是常昆麾下神兵的家眷,但他们要走,也是没奈何的事。 是,神兵们有着落,这不都成神了么。可居民们没办法成神啊。 常昆并未对他们承诺,说他们死了之后,也可以成神。自然的,就有了另外的想法。 修行不成,也不能成神,那何不去外界搏一个出身? 都有本事了么。 白水谷愈是清净,常昆倒愈是觉得舒服了。人多,意味着鸡毛蒜皮的事多。有什么事,居民自己不能解决的,就得找到常昆头上来。 不能不给解决。 现在人少了,鸡毛蒜皮自然也少了。清净的日子是越来越舒服。 这天正好七月半,鬼节。 范无救、谢必安联袂来访。 常昆非常高兴,忙放下昆吾槊,叫大丫头取来好酒,大鱼大肉上一桌,先吃了再说。 这俩弟兄饿死鬼似的,一顿暴饮暴食,一桌子整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范无救摸着肚皮叹息着满足道:“可真是舒服。这一年到头,也就每回到常兄弟这里能吃一顿好的。” 常昆笑道:“你两个赫赫威名的阴神,平素还吃不着好的?” 谢必安道:“常兄弟这话可就说错了。你出去瞧瞧,谁家有供奉黑白无常的?便阎罗王也没人供奉,平素哪儿有什么好吃的?” 常昆一怔,哈哈大笑:“对头,对头。还真没见过供奉黑白无常的。” 对凡人来说,黑白无常是催命鬼。厌弃都来不及,谁会供在家里呢? “所以咱弟兄苦啊。”范无救诉苦连连:“一年到头就两个假期,清明一天,七月半一天,特么比当牛做马都累。人家当牛做马的,一年还有农闲时节,动不动一个月半个月的。哪跟咱们,一年两天假。” 常昆笑道:“当初谁说的:不忙也不闲?” “那不是刚开始么。”谢必安道:“新鲜劲儿没过,自然不觉得怎的。这新鲜劲儿一过呀,就不是那么回事。太忙了。” “我说七哥八哥,你们这是把我这里当诉苦大会了吧?”常昆嘿嘿道:“咱不说不舒服的。这半年地府又有什么新鲜事,说来高兴高兴?” “新鲜事啊...”范无救闷了一口酒,道:“还真有。” 道:“前不久泰山神府温元帅押了几个犯天规的罪囚下来,其中一个还认得,就是常兄弟当初教去掏粪的那个什么王太子。” 常昆一听,来了精神:“前不久?” 他心想当初温元帅来拿人,距今已十多年了。怎么前不久才押到地府去? 就听范无救接着道:“当时,地藏王菩萨往我善恶司传了句话,教善恶司把那王太子提走,送祂那儿去。我去提人,嘿,那小子,还不愿意。我说是地藏王请他去,他更是大怒,大骂了一通。” “大骂一通?”常昆来了兴致,道:“那毗沙门王呢?没在一处?他许那王太子骂地藏?” 谢必安诧异道:“没有毗沙门王啊。” 常昆一怔:“没有?” 不该是父子两个一起下去么? 范无救道:“还真没有。有个泾河龙王,有个王太子,另外还有几个犯了天规的真修、神灵。” 常昆不禁道:“那毗沙门王逃过一劫了?” 范无救笑道:“我跟你说,常兄弟。那王太子骂的时候怎么骂的呢,骂他爹,骂佛门,然后才骂的地藏王。我猜呀,这小子可能当了替罪羊了。” 常昆闻言,顿时哑然失笑。 替罪羊?挺有趣。 谢必安笑道:“也是个狗咬狗的。” 范无救摇了摇头:“佛门应该是早有安排。教他顶了罪,下到地府,再让地藏王菩萨接应。可这小子骨头硬,我提他不走,地藏王派人来也提他不走。我看啊,是决裂了。” 常昆听的高兴:“决裂的好。要不决裂,我留他性命岂不是白留了?” 话虽如此,但常昆也知道,因着回道人的提醒,他除非压不住怒火,否则是不会杀了那王太子的。 说来当时在龙门,那王太子为了救他爹性命,也是豁出去了。突破了底线。恐怕所谓决裂,有这因素在里面。 八五章 行天道事 常昆不知道温元帅当初拿了毗沙门王父子,后来如何处置。不知道老天爷怎么给安排的。十多年后的现在,才听到点音讯。 不过时间这个东西,在神仙的层面,显得既简单又复杂。 很多时候你这里一眨眼,别处可能去了千百年。或者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别处却在古久以前映照出来。 反正挺奇妙的。 便顺着这话题,说起地藏王菩萨来。 这秃子当初险些害的高县被屠,的确也不是个好东西! “得亏常兄弟这里,一颗玄冥珠蒙蔽天机,教我兄弟二人可以放肆说话。否则要在外面,你我提一句地藏王菩萨,那菩萨眨眼就知道了。” 范无救叹了口气:“这做神灵的,也是身不由己。那菩萨宏愿发的大,要地狱不空。每每教我弟兄二人去拿恶人之魂。拿来了也不下十八层地狱,说是菩萨神通广大,将之度化。实则我发现,那菩萨的度化,颇有些不对头。” 常昆讶然:“怎么不对头?” 谢必安接着话茬道:“祂把那恶魂,渡了曾佛光,倒也没见洗去什么罪孽,便投了轮回。这等恶人,轮回来世,恶魂还是恶魂,却因着渡了佛光,便将成佛门之人,应了那放下屠刀之言呐。” 范无救摇头道:“佛门却是个藏污纳垢之处。多少凡世,许多和尚,都是那恶魂所化。在凡间可谓乌烟瘴气。有那贪婪的,榨尽人的骨油,回头给寺庙上一炷香,添一笔香火钱,似便罪孽尽消。” “有那凶狠的,杀人无数,到头来放下屠刀,成了佛门僧兵。” “有那狡诈的,披着袈裟,道貌岸然之下,做的蝇营狗苟的勾当。” “更有那如邪魔一般的,歪曲真理,导人向魔啊!” 常昆听了,不禁道:“这么说那地藏王菩萨搞的,却是个恶魂中转的勾当。” “谁说不是。”谢必安叹道:“说什么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照这样搞下去,地狱能空的了?” 常昆道:“就没跟上头打个报告?” 范无救嗤笑道:“打什么报告?一则咱们报告还没打上去,人家就知道了。二则老天爷看着呢——显然,这些手段并未触及老天爷的规则。他们做的是大模大样呐。” 常昆听了无语之极。 范无救说的恐怕没错。对老天爷来说,哪里有善恶之分?就如同幽冥地府尚未建立之前,老天爷分过善恶吗?没有。 所以这空子是光明正大摆在面前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是常昆的疑惑所在。 谢必安道:“我倒是琢磨过。要说这世间的大事,平平淡淡的人,是做不得的。要么大奸大恶,要么大慈大悲,只这两类人成就的一切。你看佛门,他既是纳了大慈大悲的,又把大奸大恶的也纳入麾下,你说,这道理是不是就在这儿了?” 常昆愣了下,忍不住点头:“还真是...海纳百川呐。” 范无救道:“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佛门对人宣扬的大慈大悲,走的却是大奸大恶也要的路数,分明行的是天道的。只有老天爷,才不拘于善恶。” 常昆闻之,心中不禁震动。 “是大手笔啊!” 三人就此沉默下来。 良久,常昆道:“我倒也不管他大慈大悲还是大奸大恶,只消一个个别落在我手上。落一个我杀一个。我这手段,教他魂飞魄散,恶魂?浮云而已。” 范无救喝干最后一口酒:“还是常兄弟好。你这清贵人家,都管不到你头上来。咱们兄弟两个,在体系内,那可真是身不由己。今天这话,出的出我的口,入常兄弟的耳,这出去之后,却不能说出来,否则有我两兄弟好果子吃。” 常昆道:“这是自然。” 一直喝到子夜转点,范七哥谢八哥这才告辞离去。 常昆一个人坐在湖边,神思发怔。 他想到许多。 照范七哥谢八哥所言,佛门行天道事。无疑,这是符合道的自然规则的。因此老天爷并不管他。 但常昆又想到,这天和人,是有区别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亦不分善恶,不分大小,一律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而人呢,则不然。人的规则,很大程度上,与天之道相悖。 天之道不分善恶,是混沌的。人之道则不然,是趋于秩序的。 佛门从人入手,行天之道,里面似乎有悖论隐患——正如这世间眼下的状况,佛门所行之道,却是破坏人间秩序的路数,归真子这些人都已经在想着灭佛了。 大丫头不知何时来到常昆身边静静的依偎着。 常昆恍然回神,忽然失笑:“我没事乱七八糟想些有的没的。真是吃饱了撑的。” 大丫头眨了眨眼。 常昆道:“我一直以来,走的都是我自己的路数。不管他人什么路,别招惹到我就好。招惹到了,我一拳打过去,哪须得想恁多!” 大丫头笑道:“本该如此。” 常昆笑起来,忽然道:“咱们成亲多久了?” 大丫头想了想:“二十年了。” “二十年你还是这么好看。”常昆哈哈一笑,把大丫头揽在怀里。 还真是,二十年过去了,大丫头现在三十六七了,模样还是二十四五的时候。她根脚神奇,凡人之身没法修行,却也不见青春流失,反而一直保持在最好的时候。 老夫老妻,没什么好害羞的。 大丫头笑道:“可没把你美死。” 常昆哈哈大笑:“美死了就亏了。” 大丫头翻了个白眼,转言道:“二丫小丫一去好几年,真是教人担心。都二十过半了,还不找个婆家给我回来,真是的!” 常昆笑道:“快了,快了。” 隐娘此时提着灯笼走来,常昆与大丫头起身,一起回了屋里。留下桌上许多灵果、灵酒,也不收拾。 便就有一条大白蛇,从湖里出来,偷偷摸摸张望了好一会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桌上的东西席卷一空,溜回湖里不见了踪影。 常昆正与大丫头说:“难得咱这仙府出个有修行的。偶尔予些方便,不枉它进来一回。” 八六章 刘玄靖 这几年常昆祭炼昆吾槊的速度越来越快。却是他结合养器术琢磨出的炼器法,级别挂到了很高的层次的缘故。 炼器术的级别上去了,祭炼昆吾槊的速度自然而然就提升起来。 不过常昆的炼器术毕竟不算高深的法门,只是他自己在养器术的基础上琢磨出来的法子。因此即便挂到了一百级,要把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彻底炼进昆吾槊中,仍难之又难。 这道先天炁的本质实在太高。 眼下将已炼化到百分之一的境地,要到百分百,有的炼呢。 相同的,玄冥珠也差不多。常昆觉着玄冥珠的品级,恐怕不比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差几分。 当然,慢归慢,祭炼这两宗宝物的过程,每每也都是满满的收获。祭炼的过程是一个解析的过程,其中蕴含的奥妙,被常昆汲取,化作他的底蕴和资粮,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事。 所以并不无聊。 常昆捉紧的还是昆吾槊。须得炼过百分之一这个坎儿,才能停下。若不越过这个坎儿,一旦停下超过三天,便会返本还原,退回去,之前的功夫便要白白浪费。 当初常昆拒绝归真子请他出山,原因就在这里。 真出去了,稍一耽搁,之前十几年的苦功付诸流水。 当然,说是快了,实则恐怕还要好些年头——只因常昆现在的时间观念,已渐随了回道人那牛鼻子。 快了、马上,这样的词儿,代表的不是一分钟两分钟,而是十年八年、几十年一百年。 话说那条白蛇,最先察觉到的,是三娘。不知哪天,那条蛇跑到三娘水府外面转悠,被三娘看了正着。 挺大的一条蛇,那会儿便有丈余长。嘴巴里叼着一枚令牌,懵懵懂懂在水府外晃悠。 三娘看见那令牌,便没有惊动蛇,找了常昆。常昆仔细一瞧,很快明白过来。 那牌子,是小丫的。 仔细一算,大抵知道来龙去脉,是小丫遗失了牌子,被这蛇捡到了,这才溜进这白水仙府里来。 似寻常一条蛇,见了这牌子,也不会把它捡起来。更遑论来到这仙府之中。 这蛇,有灵性。 便是缘分。 所以常昆没有驱赶它。甚至有意无意予其方便。 比如常昆在湖边桑树下给隐娘、三娘讲经,解释修行的关窍的时候,这蛇经常躲在旁边水底下偷师。 常昆知道它在,不赶它走,反而每次刻意说些基础的东西,指点它。 又譬如家中的灵物,有时候食用,也给这蛇准备一份。让它自己偷偷拿去。 这蛇的确有灵性,一则知道避开——明恩都没发现过它。二则不乱拿东西——它挺机灵,似乎知道哪些东西是专门给它准备的,它就拿。 花园里的灵果、灵草,它绝不拿。 偶尔还溜进常昆的书房,陶冶些文字气。 大抵还是不识字,知道那些书重要,却也没法子。 于是后来便趁着常昆读书的时候,它躲在书架后面偷听,听到妙处,经常露出尾巴来。 这蛇,也不住在白水谷中。每天早上进来,子夜离去。风吹雨打,一天不落下。 常昆感觉挺有趣的,因着有令牌的缘分,便也怜惜一二。 时间便这么过。 又五年,小丫回来了。 这时候小丫都已年过三十。她和二丫当初一去,至今便是十来年。虽然这十来年的大致行踪和安全问题,常昆一直都关注着,但人不回来,十年不见,总是不完美的。 大丫头哭的厉害。抱着小丫絮絮叨叨。 把个跟小丫一起回来的人,尴尬的站也不是坐着也不是。 没错,这位是小丫头找到的男人。 是个道士,身材清瘦,但眼睛很亮,眉宇间盘绕着一股正气。 常昆对他招了招手:“让她们姐妹两个叙旧,咱们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到了湖边,来到大桑树下。 常昆指了指石凳:“坐。” 道人拱手一礼,正襟危坐。 常昆道:“我这里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不必如此紧张。” 能不紧张吗? 道人心道,早知这里神仙府邸,但闻名哪如见面,心中难免敬畏。 “你跟小丫既是走到一起,到了这里便跟自己家里一样。不须拘束。”常昆道:“说来我们还是连襟,你是哪里修行的道人?姓甚名谁?” 道人暗暗松了口气,实在也是有些不习惯——妻子娘家是神仙。 道:“在下刘玄靖,自幼随师在衡山修行...” 刘玄靖是衡山的道士,自幼入了世俗的道门,跟着师父修行。常昆一眼看出他不是真修,倒有一身功夫,凡人之中也是登峰造极的人物。 尤其眉宇间的一股正气很是难得。 常昆道:“你是如何与小丫走到一起的?” 刘玄靖道:“三年前,我与少瑜相识于宣州,自此相辅相携,渐渐走到一起。” 少瑜,便是小丫的大名。张少瑜。二丫叫少瑾。 取的是怀瑾握瑜的含义。 大丫头亲自给取的名儿。 “三年前?”常昆倒是想起神兵回报中,似乎有关于刘玄靖的信息。 两个丫头行走江湖,常昆与大丫头都不放心。遣了神兵护卫。主要是保证她们的安全。其他的事并不插手。 常昆也不要求事无巨细全方位监控,因此这方面的消息不多。 只只言片语。 二丫和小丫离开白水谷,起初几年她们两个一直在一起,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开。二丫往北方去了,小丫往东方去。 小丫在江州遇到刘玄靖,两人志同道合、相扶相携,行侠仗义打抱不平,渐渐走到一起。 ——是一对侠客眷侣。 说起来在江湖上挺有名声。 刘玄靖不是一个纯粹的道士。反倒壮怀激烈,路见不平他要踩,遇危难则拔剑相助,人虽清瘦,却有一腔豪迈热血。 两个相遇,正是在行侠仗义之中。此后便走到了一起。 常昆听了,心下其实挺满意的。 刘玄靖是道士也好,是书生也罢,便是个农夫,只要品行能入的常昆法眼,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常昆自己不喜管闲事,但对刘玄靖这样的,却也不排斥,反倒有敬佩之意。 于是便与他聊起他行侠仗义过程中的一些趣事,一时间亲近了许多。 八七章 开放 遇到常昆这么个神仙人物,刘玄靖作为道家中人,起初的确十分拘束。但聊起他生平乐事,渐渐便也放开了。 说早年下了衡山,本是游历增长见闻。却世道纷乱,见作恶者众。 有地主豪强,巧取豪夺,霸占百姓田地、逼人为奴为婢,甚致于家破人亡。有山贼匪徒,不讲道义,拦路截杀,不分老幼。有官员贪恶,致一地百姓民不聊生。更有战火纷飞,教黎民流离,惨痛难言。 凡此种种,皆不堪入目。 便激发了他一腔热血,从此仗剑横行。但有作恶的,不拘地主、豪强、官员、将军、山贼、匪类、和尚、道士、尼姑、乞丐,一应皆要讨个公道。 与小丫相识的这几年,刘玄靖与她走遍江南东道惩奸除恶,不知多少恶人死在他俩手中。掉过头来,至江南西道,这才回白水谷来。 小丫经常说起大姐大姐夫,说起白水谷,如何神仙府邸,刘玄靖起初还当是小丫思念过甚之言,这回到了这里,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 比起两个丫头离开的时候,十年之后的白水谷更宽阔更广大更清净,仙意也更重了。 说起诸般经历,刘玄靖也是叹息连连:“自安史之乱后,天下无一日平宁。这些年走遍江东,所见者,实不堪入目。这还是江南。若是北方,更惨。” 北方节度使更凶残,动不动跟朝廷打仗,一打起来便流毒千里,害人者众。 “尤以和尚是一大害。”他道:“没有官府批文的兰若比比皆是。随便来个和尚,到了一处,圈一块地,立一座寺庙,然后勾结官吏、豪商巧取豪夺,比那地主更恶虐。许多百姓不得已加入他们,竟至于遍地都是和尚!” 所谓兰若,便是非法的寺庙。 这些寺庙没有朝廷批文,非法占地,非法传教,手段野蛮狠毒,十分的凶暴。 “佛门和尚、摩尼教摩尼师、景教祆教的裹头僧,可谓遍地开花。其中恶者多,善者少,已致民不聊生。我手刃了太多太多,可只沧海一粟。实在教人心灰意冷。” 说起各地的恶事,即便常昆从各方得知不少状况,但在刘玄靖口中听到的,却无疑更为真实、接地气。 大唐鼎盛时有多辉煌,中后期便有多残虐。 这个朝代真正安宁的只有两三代,几十年而已。安史之乱过后,直到它灭亡,都一直处于强烈的动荡之中。 两个连襟这里叹息连连,直到小丫肿着眼睛出来,常昆和刘玄靖才结束谈话。 晚上吃饭,一桌人,现在就缺二丫了。 大丫头念叨起来,小丫说几年前就与二丫分开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常昆知道二丫现在何处,之前一回神兵回来汇报,二丫已经早到了永州。 常昆不好说,没插嘴。 席间刘玄靖没话。似乎之前想说的都说了,这会儿十分安静。 主要是小丫、大丫头交谈。 说她这些年外面的经历和见闻,有欢乐的,也有窘迫的。 总的来说,是一路行侠仗义。早前刚出去那会儿,没钱了只知道典当贴身的配饰。后来发现劫富济贫是个好活计,既打击了恶虐,又能帮助他人,还肥了自己,一石三鸟,便作了个侠女。 一路上与二丫一起,打抱不平。 后来遇到一件事,两姐妹分开,也是好几年不见了。 饭后在湖边吃茶,大丫头和小丫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边轻声嘀咕,偶尔发出一声笑。常昆则与刘玄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他说:“我亦读史书,当今天下胡风横行,上压官府下压黎民,与当初太武帝、周武帝时几出一辄。汉家反弹,当已是迫在眉睫,只不知何时爆发。” 大唐令人称道的地方,往往有开放两个字。 但在常昆看来,大唐开放过度了。对异族的重用,超过了对主要组成民族汉族的重用。虽然涌现出许多非本族的忠臣良将,但亦无法杜绝畏威而不怀德之辈。 安禄山就是个显著的例子。 除此之外,对外来的思想和教派,不曾有足够的警惕。任凭甚至放纵他们,在这片大地上肆虐。 以致于短短几十年辉煌,便坠入深渊。 没有汲取到前代的教训。 安史之乱一起,中枢威严扫地。之前酝酿的各种隐患,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就像得了hiv的,免疫系统彻底崩溃,什么病都来了。 刘玄靖的眼光固然不差。 灭佛之事,十年前归真子就来过这里。的确已经酝酿反弹。 只是不知归真子这十年到底做到哪一步了。常昆没有专门了解,不知道局势发展。 “你说的没错。十年前有一位归真子到我这里,请我出山助他灭佛。”常昆并无讳言,笑道:“只因我手中有要紧的事,便借他一件法宝。十年后如今,倒不知他做到了什么程度。” 刘玄靖惊讶道:“十年前就开始了?!” 斟酌了一下,道:“我也要去长安看看。不能任凭继续这样下去。” 他也打算去助拳。 常昆笑道:“灭佛之事,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皆备。非得到了朝廷无法忍受的境地,这事才会掀的起来。我早料到归真子无法迅速推动灭佛。” 刘玄靖道:“总要出一把力。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 常昆失笑:“你可知道那诸般教派,皆有真修中人?以你的本事,便是去了,也无能为。我看你有几分根性,不如在我这里修成法门,再去不迟。” 刘玄靖一怔:“真修?” 常昆点头:“便是有法力的修行者。佛门有,其他的教派也有。自然,道家也有。我当初在龙门,还杀过一个景教的穆护,是个有神通的人物。” 刘玄靖吸了口气:“我道神仙少,不想天底下各教派皆有!” 常昆提出此言,一则刘玄靖的确有几分根性,他已看出来。二则他是小丫的丈夫。三则也要灭佛。 留他这里修行一二,得了些神通,再参与其事,也多几分安全,多几分成功。 何乐而不为。 八八章 吃萝卜 晚上休息,与大丫头说话。 大丫头道:“夫君不是说二丫也回永州了么,为什么她不回来?” 常昆心下微微一叹——其实他心里,已有几分感知。二丫比小丫更早到永州,但小丫回来了,二丫却没有。 常昆不能跟大丫头直说,否则大丫头还不知道得多伤心。 就说:“神兵回报,说二丫正在零陵安家,想是忙碌。不若抽空去瞧瞧,给她个惊喜?” 左右零陵就在三十里外,也不怕耽搁祭炼昆吾。 大丫头听了直点头:“那好,我们明天就去。” 常昆道:“过几天吧。如果二丫还不回来,再去不迟。小丫刚回来,你得多陪陪她几天。” 大丫头一想也是,便认可了这个提议。 翌日,常昆一大早起来,在湖边演武。大桑树后的湖水中,雪白的蛇正偷偷摸摸的观望。 三娘提了一口宝剑,与常昆过招。 她偏偏如游龙,身法灵动又凶猛狂烈。但在常昆手里,几合下来便吃不住,败下阵来。 又与隐娘合战常昆,一个持剑近身搏斗,一个在外飞剑跳丸穿梭,却皆被常昆一双拳头一一挡开,不能建功。 早有刘玄靖在旁边观看,只目眩神驰,难以自已。 他也是功夫的高手,凡人中登峰造极的人物。可在这里,眼前三人,戏耍一般的演武,便不是他所能望其项背的。 常昆把手推开三娘,弹指将飞剑跳丸崩飞,笑道:“还得继续练。” 三娘收剑,不高兴道:“你就不能让让我们?每回都这样,扫兴。” 常昆大笑:“不让。” 三娘白了他一眼:“可恶!” 便拉着隐娘就走:“咱们不理他了!” 常昆含笑看她们离开,便招手让刘玄靖过来:“你也是会功夫的高手,隐娘修为最低,你自忖能否接住她的飞剑跳丸?” 刘玄靖直接摇头:“若嫂子发飞剑跳丸击我,我根本无从反应,瞬息之间便给割下首级。” 常昆点点头:“真修便是这么厉害。你要去长安,非得学几手厉害的手段,否则去了也是白去。” 便道:“我传你玉液还丹清静经修持法力,至于搏杀之法,我擅长拳脚、马槊,你若要学,我也传你。若不愿,可学三娘的飞剑跳丸之术。” 刘玄靖想了想:“我自幼习得剑术,与拳脚功夫、马槊杀法并不合拍。便学飞剑跳丸之术罢。” 常昆颔首:“好。” 就在这湖边,常昆传了刘玄靖玉液还丹清静经的法子。自然的,这法子也给湖里偷听的蛇学去了。 常昆故意的。 这蛇进出白水谷十年,根基已经打牢靠,是到了进行系统化的修行的时候了。 上午传法讲经,下午祭炼神兵。 将这门功法掰开揉碎,与刘玄靖一点一点的说通透。那蛇也自得了天大的好处,这里一回去,便可顺利修行。 第二天又在书房讲法,那蛇时不时露出尾巴来,刘玄靖也发现了,但见常昆浑若不见,也不好说什么。 如此三天,一门功法通通透透。常昆便教刘玄靖自己修行。 谷中环境优越,又有灵果、灵谷进用。料来不需多久,刘玄靖便可踏入非凡的门槛。 小丫当然非常高兴,还缠着常昆,要常昆多传些好法子给刘玄靖,常昆直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生外向啊! 因着小丫,大丫头虽然高兴,但也愈发想念二丫。终于坐不住,要常昆立刻带她去寻二丫。 常昆无奈,只得带大丫头出去。 这是二十余年来,首次离开白水谷。 小丫也一起。 她道:“当初我诛杀恶人,二姐心软拦我,从此分道扬镳。她去了北方,这些年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姐夫,二姐真的已回了永州吗?” 常昆点点头:“比你还早点。” 小丫皱眉:“那她为什么不回来看大姐?” 常昆横了她一眼。 小丫立时明白过来,看旁边的大姐,已是面目哀愁。 忙便安慰道:“想是二姐有事,耽搁了罢。” 大丫头只是摇头。 道:“她大抵不记得我这个大姐了...” 常昆揉了揉她头发:“乱想!” 便念头一动,无形的力量托着三人,霎那已出了白水仙府,腾云驾雾向零陵而走。 要说这腾云驾雾的能耐,似乎厉害点的人物都会。实则的确不是什么厉害的法门。这法门最大的用途,在常昆看来,是遮蔽地上的人的眼睛。 光溜溜横空飞行,容易被人察觉。有一团云气阻拦,便让人认为是白云一朵,不那么醒目。 三十里,以常昆如今的修为,其实止一步之间。 是为了照顾大丫头和小丫,免得太快了,她们不舒服。 毕竟姐妹两个都是肉体凡胎。 零陵与二十多年前刚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作为永州的州城,不大也不繁华。这里地处南方之南,开发的程度不够,人口不多。 常昆法力遮蔽,三人从云端落下。 正是零陵城西,平民百姓聚居之处。 站在巷子的拐角,正见一个憔悴的女人提着菜篮子匆匆而过。大丫头想要叫她,常昆道:“二丫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我得先给你提个醒。跟上去看看吧,你千万别太伤心,很多事,都是个人自己的选择。” 大丫头默然。 小丫也分外无所适从:“这是二姐?” 以前多光彩照人的一个女孩子,一身仙气儿,现在竟跟个普通农妇差不多,那般憔悴,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三人尾随二丫一路到了菜市场。 看着二丫买菜,为了一块铜板与人争的面红耳赤。 大丫头不禁潸然泪下。 “我富养的妹妹,而今竟这样子了!” 常昆叹了口气,拉着她:“这就是人生。” 二丫买了些便宜的菜,匆匆返回,进了一座破旧的宅院。 听她道:“夫君,我回来了。今天吃萝卜呐。” 就闻一个男人的声音:“又是萝卜!” 屋外,小丫忍不住捏紧拳头就要砸门。 常昆忙拦住她:“你知道二丫为什么这样的境地也不回白水谷吗?这样直接进去,她会恨你的。” 八九章 辛公平上仙 小丫手一滞,忽然沮道:“这算什么事啊!” 常昆摇摇头:“我唤她出来,你们两个问吧。” 他嘴角动了动,屋里,正在淘米洗菜的二丫浑身一僵,低声道:“姐夫...” 常昆几人转到屋后,见后门嘎吱打开,二丫悄悄出来,一步,望见大丫头、小丫,顿足,掩面羞惭。 大丫头再也忍不住,过去抱着她,低泣不已。 小丫头手足无措一旁泪流满面。 常昆见不得,叹气转身走开。 二丫头的情况,常昆知道的比较多。甚至她现在的这番境地,常昆也知道。但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选的。 在不合适的情况下遇到了不合适的人,二丫的人生便已注定。 偏偏她还是个痴情种子。常昆曾想过让神兵硬拆散他们,但二丫以死相逼,神兵无可奈何,常昆也无可奈何。 这一番相会,极其短暂。哭过之后,二丫低声说了自己的一些情况,便又要忙着进去淘米洗菜。 大丫头和小丫拿她完全没办法。 说回白水谷,不干。说给她找个好点的住处,给些钱,也不干。 这丫头就是个倔驴! 大丫头气得举起了巴掌,却又下不去手。看着她沧桑的面容,大丫头哪儿还下得去手?小时候不听话就揍,现在却揍不得了。 她走过来,低声与常昆道:“姐夫,如果以后没事,就别来了罢...我怕他知道,就完了...” 常昆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这辈子就陷进去了?!” 二丫坚定的点了点头:“姐夫,我选了他,就是一辈子了。” 常昆长叹:“你为了一个男人,伤了你大姐的心。你不说,我以后也不来。但这些钱,你得拿着,算是我这个做姐夫的对你最后的支持。” 他摸出一块金砖,弹指将之送入屋里:“藏在你米缸里,你自己看着用。” 二丫嗯一声,哭着跑回了小门中。 咔嚓,门关上。大丫头蹲地,呜咽起来。 常昆闷哼一声,拂袖卷了婆娘和小姨子,纵身消失无踪。 等他们离去后,后门又打开,二丫跑出来,捂着嘴巴,把撕心裂肺的哭声压在喉咙里,呜呜的,哭的摇摇欲坠。 ... 大丫头不跟常昆说话。因为觉着常昆没看好二丫。导致二丫现在这样子,实在无法原谅。 常昆也没办法啊。 谁知道二丫这么死心眼?以前小的时候怎么都没看出来。 连晚上休息的时候,都背对着。可见大丫头有多伤心。 到第二天,才跟常昆说话。 “二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就别想我再理你!” 常昆只好把事儿说明白。 二丫选的,是个大名人,姓柳,名宗元,字子厚。河东人士。鼎鼎大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大文豪。 这样的人,的确是这个世上少数配得上二丫的。 可配得上的,不代表是对的。 年前,二丫游到长安。是时正逢李天子驾崩,谥德宗的那位。德宗驾崩以后,太子即位,有意涤荡妖氛重整乾坤,便紧锣密鼓准备革新变法。 柳宗元便是革新派的一员大将。 可惜,变法革新不是请客吃饭。他们失败了。 天子登基不过数月便暴毙而亡,革新大业戛然而止。 新天子登基之后,将革新派的官员贬出中枢,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所谓二王八司马——二王,是革新派两个姓王的顶梁柱,八司马说的是八个革新派的核心人物皆被贬为州司马的事。 比如柳宗元,本是贬到永州旁边的邵州作刺史,半道上又加贬为永州司马。 二丫是怎么跟柳宗元撞到一起的呢? 柳宗元在变法之时,与妻杨氏和离,了断了婚姻。只因妻家与他不是一派,是反对革新的守旧派。 又害怕柳宗元参与变法失败之后,牵连到杨氏,于是逼迫柳宗元与妻子杨氏和离。 先是婚姻破裂,随后变法失败,柳宗元大受打击。 于是整日借酒浇愁。二丫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柳宗元,并看对了眼。 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柳宗元数月,直到柳宗元被贬谪的诏书下达,这才与柳宗元一道南下,来了永州。 为什么二丫头不回白水谷? 因为二丫头害怕。她害怕柳宗元知道她是‘辛公平上仙’事件的直接参与者。 辛公平上仙,说的不是一个叫辛公平的仙人,说的是一个事件——变法天子顺宗暴毙事件。 柳宗元等一帮子变法革新派,全都是理想主义者。那登基不过数月便暴毙的顺宗,也是个理想主义者。 一群不成熟、只因理想走到一起的人,妄谈变法,这不是找死呢么? 手中既无军队,地方上亦无大批官员支持,中枢又有海量反对者,节度使环伺、邪教纵横,这样的情况下变法?变个屁。 这些理想主义书生,没有绝对的力量和权威可以压服一切;也没有徐徐图之的谨慎,不去团结更多的人,没有一个基本盘,什么都没有,只凭一腔热血硬刚,只能说,找死。 似乎顶尖的文化人多是理想主义者。认为自己的设想多么多么好,只要实现云云,便天下大白。 可却不去考虑利益关系的问题。 理想不能结合实际,假大空的东西,有毛用。 所以失败是必然。 顺宗变法,如风似火。将反对派刺激的不轻,于是人家来了个釜底抽薪,让革新变法的大业瞬间崩塌。 而二丫,便是其中的参与者。 二丫怎么会参与到这件事中呢?与一个熟人有关。 辛正,辛公平。 曾经高县的县尉、县丞。 二丫在刚刚抵达长安到时候,还没遇到柳宗元,却见到了辛正。 说二十年不见的故人,一番相识,都非常高兴。 言说间,辛正道是进京述职云云。实则是来干一件大事。 辛正也是老谋深算,旁敲侧击打听到二丫现在的状况,便一阵忽悠,把二丫忽悠了进去。 说什么天子倒行逆施,搞的民不聊生云云。二丫竟然信了。 保护二丫的神兵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因为辛正也是他们的熟人,下意识认为辛正不会骗人。。 于是二丫便参与到了辛公平上仙事件之中。 九十章 陷进去了 作为既得利益者,辛正辛公平,哦,公平是辛正的字。正者,公平也。以前一直叫辛君、辛县尉、辛县丞,很少叫他的字。 所谓辛公平上仙,说起来神神怪怪。上仙二字,说的其实是上位者‘登仙’,这登仙不是真的成仙,而是死亡。 上位者死亡,一种好听的说法。 顺宗即位变法,要动既得利益者碗里的美味佳肴,守旧派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派人干掉顺宗。 其内外结联,宦官、中枢的官员、地方的官员、节度使,参与到这件事当中。而辛公平是执行者。 借着进京述职之便,辛正和另外一个地方上的将领,带了一支精锐士兵到长安。内廷宦官和中枢官员联手,在某一时间调走了守卫禁宫的金吾卫。 辛正顺利带人杀入宫廷,逼死了顺宗。 于是变法戛然而止。 这就是‘辛公平上仙’。 而二丫,是执行者之一。 在某种程度上讲,二丫破坏了柳宗元的理想,使他变法的宏图大业沦为废墟。 如果是个男人,恐怕绝不会再与柳宗元产生瓜葛。但可惜,二丫是个女人。女人的感性大于理性。 她参与逼死顺宗,掉头来遇到柳宗元,却爱上了他。 这能怎么说呢? 没法说。 她只能欺骗柳宗元,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到头来编制的谎言太多,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到永州也不敢回白水谷。因为以前的谎言中,没有白水谷的存在。 她害怕露出一丁点破绽,被柳宗元知道,牵扯出所有谎言,然后失去爱情。 在这个过程中,神兵回报过这件事。说二丫选择的人,似乎不合适。常昆当时没多想,只说让神兵拆散他们。 但换来的是二丫以死相逼。 只能作罢。 常昆早前是不怎么清楚的。心想就算选错了人,等明白过来重新选就是了。他常昆的二姨子还怕没人要不成? 直到知道二丫到了永州却不回白水谷,心疑之下,找来神兵细细垂询,又暗暗算过之后,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丫已经深陷。不准备回头了。 这样的事,常昆怎么跟大丫头说? 没法说。 长姐如母,大丫头知道了该多伤心? 但终归还是逃不开这一遭。 常昆最后道:“情之一字,实在不好说啊。” 大丫头怔怔无言。 良久,她打起精神,道:“不论如何,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夫君,以后多给那个柳宗元一些方便罢。他被贬到永州,住个破烂院子,连吃饭都愁,可见朝廷对他的打压有多严重。” 常昆点点头:“这是必然的。变法刚刚失败不久,余波未消。为了符合整治正确,永州的官员会变着法的欺压柳宗元。二丫既然跟了他,我的确不能视若无睹。” 别看之前在二丫面前放了狠话,可二丫小丫怎么说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怎么可能真的不管? “夫君要怎么做?”大丫头道。 常昆笑道:“我今夜要私设公堂,把永州的一班官吏好生排整排整。” ... 二丫头情绪低落了很久,但总算见了大姐一面,待心情恢复平静以后,毕竟多了几分释然。 到永州已近一月,她不敢回白水谷,心中既想念又愧疚。眼下见了面,解了些想念,心里自然要轻松些。 柳宗元其实比二丫大不了几岁,二丫今年三十三,柳宗元也是三十好几。他其实挺感激二丫头的。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二丫头出现在他生命中,这是上天的垂怜。 但命途多舛,心情抑郁,生活的确过的不如意。有时候发脾气也在所难免。 可脾气发完之后,一反省,又觉得对不起二丫。明明该是他把这一切都扛下来,却是女人帮他扛了。 二丫头虽然做过收拾,但眼睛红肿一时半会消退不了。吃饭的时候柳宗元见了,心下十分惭愧。 他堂堂柳宗元,才华满腹,也曾高官厚禄,也曾叱咤风云,这里却对自家女人发脾气,实在是不该。 不就是吃萝卜么?再大的打击都受过来了,吃点萝卜怎么了? 于是细心安慰,直至二丫露出笑容。 说实话,如果柳宗元没有遭到种种打击,如果生活平顺,他与二丫是极其相得益彰的。 二丫有见识,因为是常昆教大的。有能力,会识字能读书,还能作诗作文章。对柳宗元来说,可以成为一个知己。 然而生活的窘迫,可以消灭一切。当生存都成为一个问题,风花雪月便无从谈起。 “总算安居下来。”二丫道:“明日我去布店衣店瞧瞧,找个补贴生活的活计。夫君满腹才华,会好起来的。” 柳宗元勉强一笑:“是我连累了你。” 什么满腹才华,到现在还有什么用?只当今天子在位,他便难有复起之日。这一点,柳宗元心知肚明。 他们变法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天子为了平息那些人的怒火,就绝不会启用他。 他心想着,也许下半辈子就要在永州安家,直到死去了。 便想着,的确应该振作起来。毕竟还有半生,还有这个一直陪着自己,无论风雨的女人。 对于眼前的生活,二丫其实是有打算的。 只不过之前刚来,因为官府多番欺压,不给安排,月余才能安居。现在安居下来了,以她的见识和这些年的经历,要把家业做起来,其实不难。 不说多的,就常昆陈列室中那些东西,她和小丫从小玩到大的那些玩意儿,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能做成一门大生意。 她现在缺的,是合理的启动资金。 常昆给了她一块金砖,那东西轻易不好拿出来用。否则柳宗元一定会怀疑,钱是哪儿来的。 所以要出去找个工作,寻个合法合理的资金来源。 柳宗元也在琢磨。好歹他是司马,就官位而言,也是永州上档次的人物。虽然明里暗里遭到永州官场的排斥和打压,但未必不能打开一条路来。 作为文豪,最简便的捷径,便是惊天动地的文章。 新生活要新开始,接下来怎么做,须得细细计较一二。 九二章 阎罗殿 是夜。 常昆施法将白水仙府幻化为森罗地狱,将以大丫头、三娘、隐娘等作判官鬼神、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便令麾下神兵将永州一应官员吏士勾了魂,皆擒拿至此。 那永州刺史正睡得香,忽然听到有人喊他,说阎罗有召。还不等他反应,便稀里糊涂被铁链锁了,一阵风驰电掣,待回神,正在一座巨大城关之下。 抬头一看——鬼门关。 他一个激灵,彻底回过神来。心里害怕,忍不住四下里张望。 却见许多熟人皆在这里。 什么录事什么参军,什么丞什么尉,大大小小数百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永州官场的人物。 他倒吸一口凉气。 便听有人唤他:“哪个是永州刺史?” 他害怕答应,又害怕不答应。答应了,便多半要入这鬼门关,不答应万一见罪于鬼神,被下了十八层地狱,又该如何是好? 不等他思虑周全,便一股大力袭来,扯的一个踉跄。 “叫你呢!” 那之前说话的,顶着高帽,矮矮胖胖一身黑,不是黑无常又是哪个? 黑无常目光落在他身上:“你便是永州刺史?阎罗要见你。” 便一示意,鬼兵鬼将上来,扯着他铁链便走。 这一番,叫其他那些官吏见了,害怕的不得了。一阵是鬼哭狼嚎。 待进了鬼门关,恍惚天旋地转,竟来到一座大殿前。一看,三个字,阎罗殿。那字儿玄之又玄,只几道纹,却知道是什么意思。 到了这里,永州刺史既知已无幸免,便也光棍起来,对扯着锁他铁链的鬼将道:“敢问鬼神,我可是死了?” 那鬼将面无表情:“死没死,我说了不算。你得去问阎王老爷。” 用力一推,便把他推进了阎罗殿。 入了殿中,见一尊大神端坐上首,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晰。只觉伟大无比,神威难以形容。不自主,噗通跪倒在地。 立时哀嚎:“冤枉啊,阎王老爷!” 阎罗王一拍惊堂木:“堂下可是阳间永州刺史?” 永州刺史忙磕头:“正是,正是,正是卑下!” 阎罗王道:“今日吾令鬼神将尔等拿来,是因尔等犯了大事!” 永州刺史一听,浑身一颤,犯了大事?他绞尽脑汁:“可是霸占万亩良田之事?” “非也。” “可是逼人家破人亡之事?” “非也。” “莫非是扒灰乱常之事?” 阎罗王已不忍直视,闷声道:“非也!” 道:“乃因尔等见罪于天神,特拿尔等前来问罪!” 永州刺史大惊:“阎王老爷明察啊!我不曾见罪天神啊!各教各派,各路大神,我皆敬畏,不曾有丝毫怠慢,何以见罪天神也?!” 阎罗王道:“哼,你那瞎了一双眼睛的刺史。什么各教各派各路大神?哪个是上天承认的正神?你把正神欺压,却去信奉邪神,不是见罪于天,又是何来?” 永州刺史浑身冰凉:“请阎王老爷教我死也死个明白啊!我实不知哪里见罪于天也!” 阎罗王便道:“尔州中,近日是否有贬谪而来者?” 永州刺史一怔,道:“有个唤作柳宗元的...莫非...” 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阎罗王道:“这柳宗元,乃天上文曲降世,天之正神也。你一应烂官儿尽数却来欺压他。有上仙看不过眼,教吾拿了尔等来,是为问罪也!” 永州刺史一屁股跌坐,哀嚎道:“阎王爷在上,我不知他是文曲啊!常言道不知者不罪,岂能因此而定我之罪乎?请阎王老爷明察啊!” 此言出,阎罗王默然片刻,道:“尔此言倒也无差。尔等肉眼凡胎,确也不识得那降世的天神。若因此定罪,难免有失公正。” 永州刺史抓住稻草,忙磕头道:“阎王老爷英明啊!” “也罢。”阎罗王道:“尔等不知神灵真容,倒也情有可原。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来呀,将一干永州官吏皆打十鞭,以儆效尤。” “喏!” 早有鬼兵鬼将,将那鬼门关外永州官吏皆拿进来,一溜儿排开,铁鞭落下,顿时打的鬼哭神嚎,一片惨淡。 待打完,阎罗王发话:“那柳宗元乃文曲降世,尔等欺之压之,殊为过分。日后若再犯,定要将尔等投入那十八层地狱,刀锯油炸,吃尽万般苦头!” 这一顿鞭打,真个是打在心上,痛的些个死去活来。心想那十八层地狱,刀锯油炸又该是怎样的苦处? 不禁个个寒噤连连。 阎罗王又道:“然则那文曲降世,乃为体验红尘而来。尔等归去之后,不得欺压,却也不得予以律法之外的方便。可听清楚了?!” “清楚了!阎王老爷!” 阎罗王微微颔首:“左右,将一干人等打回阳间。” ... 零陵,刺史府,永州刺史哎呀一声,翻身起来,只觉冷汗直冒。背后一片痛楚,难以忍受。 惊醒共枕的妻子,道:“做噩梦?” 永州刺史却心里,许多记忆,清清楚楚。 他吸了口气,捞起薄衫:“你看我背后,是否有伤?” 妻子一看,啊呀一声:“有鞭痕!” “几道?” “十道!” 永州刺史吸了口凉气,暗道:“看来不是做梦!莫非真把我拿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又想到:“那柳宗元竟是天神降世,奈奈的,也不早说...这下可不敢再为难他。明日把他们召来,问问,若皆是如此,便可确定。以后对待这柳宗元,既不能欺压,也不能亲近,真个是愁死人了!” 这般想着,他竟把之前阴曹地府遭遇,与妻子说了。 妻子一听,是又惊又怕,道:“竟真个有阴曹地府?那可如何是好?我前日才把一个婢女杖毙,咱们做了那么多坏事,以后下了地府,怕是...” 永州刺史也是一惊。之前钉着柳宗元是文曲降世的事,一时间倒是忘了。他一路做到州刺史,也算是罪恶滔天,之前在阎罗殿还说了出来。眼下恐怕是寿元未尽,阎罗王没与他计较,若等寿元尽时下了幽冥,那十八层地府可不就等着他吗? 九二章 日常 常昆一番操作,倒是教永州官场清澈起来。 不但清澈起来,一个个还都成了为民请命的好官。 这里霸占了人家的田,怎么办?能补偿的补偿一二,若已家破人亡的,便也没法子。修桥铺路,做善事弥补之。 又想起阎王爷说的,‘什么各教各派,哪路神灵是老天承认的’这话,又开始打击些个教派,把看起来不太合适的尽数贬为邪祀。也搞得一番风火。 至于常昆真正的目的,柳宗元,日子一下子变得顺畅起来。些个同僚虽不亲近,却也不为难他了,做什么事,能办的立刻都能办下来。 做官顺了,二丫头又给他家事操持的顺顺当当的,日子渐渐便好起来。 文豪嘛,日子好起来了,生活便又多姿多彩了。今天一个文会,明天一个诗会,搞的不亦乐乎。 大丫头隔一段时间便悄悄去探望二丫,见她的确越来越好,才渐渐安心下来。 如此,又过了两年。 人是一种记吃不记打的货色。两年下来,现在永州官场,又开始恢复原状了。办好事,一件两件容易,年长日久的坚持,才是最难的。 当初一番恐吓,借了地府之威,也只杀住两年。故态萌发,又原本模样了。 常昆倒也不觉奇怪,那些个做的那许多坏事的人,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货色。指望吓一吓便大彻大悟,那是不可能的。 时间一久,侥幸压倒畏惧,能坚持两年已经很不错了。 好在常昆也不失望。他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帮一帮二丫头。 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乱七八糟的事,不是这种手段便可以杜绝的。本质上讲,其缘故还是在于朝政的败坏。 否则无论怎样恐吓,便是杀光了,再来一批,还是那狗样子。 于是随后些年,柳宗元的文章,从风花雪月,渐渐转向民生艰苦。 二丫头每次与大丫头偷偷见面,都把柳宗元的文章誊写来,表示她男人多么多么优秀。 常昆每每阅读,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从‘小石潭记’到‘捕蛇者说’,再到‘江雪’,非常显著的表明了柳宗元心境的变化。 常昆的暗中相助,使得他生活迅速好起来,轻松之余与人游山玩水,写下小石潭记等。永州两年大治,随后又迅速败坏,使人民生活复为困苦,于是写下捕蛇者说等。 意图振作,要施政于民,却又里不从心,众人皆醉我独醒,只觉寂寥怅然,无能为时,写下江雪等。 “文人的理想主义。” 常昆如此点评。 在唐朝中后期这样一个挣扎不得的世界里,像柳宗元他们这样的人能做的,就只有寄情于文字和诗篇。 常昆去找二丫,索要了柳宗元的真迹,以为收藏。 ... 自己的和相关的,于常昆而言,他应该还是比较满足的。白水仙府安宁祥和,有女人们陪着,没事做点手工,祭炼神兵、法宝,或为人师,教导刘玄靖修行,日子十分饱满。 相关的而言,刘玄靖和小丫在白水谷一直住着,二丫和柳宗元的日子也还不错。 基本上没有什么不爽利的地方。 偶尔范无救、谢必安过来转转,喝点酒,吹牛聊天。也是挺舒服的事。 一去便又是十年。 这天大丫头去见二丫,回来说柳宗元接到朝廷诏书,召他回长安,可能要被重新启用了。 大丫头不怎么高兴——柳宗元是否被启用对大丫头来说无关紧要。可一旦他被启用,必定离开永州,又要与二丫分别了。 而且这一别,除非专门去找,否则怕再难有相见之日。 算算年纪,二丫也是四十多的人了。 大丫头的容颜丝毫没有改变,说起来大丫头已年近五十。当初十六岁与常昆成亲,到现在三十多年了。 常昆有时候想起,当初东晋时,跟大丫头相处,不到两年。这回算是补上了。 “那柳宗元也真是的,”大丫头抱怨不已:“他那官儿做的有什么趣味?早教二丫提点他辞官挂印,二丫头也是,总不说。她这辈子,是落在柳宗元手里了。” “这回又要启用。去了长安,天知道又要被发配到哪里去做官。天南海北,见不着面!” 常昆没的话说。 人生在世不就这样么,悲欢离合而已。 他倒是看得开,只要大丫头不离开他,其他的常昆可不管。 道:“柳宗元有追求,你还能拦着不成?只教神兵护着,不让有生命危险,除此还能做什么?” 大丫头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不太能接受。 可让大丫头更不能接受的是,小丫也要离开了。 听说二丫夫妇将要去长安,小丫与刘玄靖也静极思动,也打算离开白水谷。 刘玄靖这十年在白水谷修行,因着资源良好,环境良好,而今已接近二阶修为,挺不错了。 不过他根性不是太足,卡着了,难以突破。 正好趁此机会去长安,一则行万里路,增长些见识,看看能不能突破境界。二则去参与灭佛事。 已经十年了。 再不去,这念头都快湮灭了。 他两个一说,大丫头转身就走,不理他们了。 “都走,都走!一个也别留!” 这是气话。 第二天,常昆把小丫夫妇俩送出白水谷。 别前叮嘱道:“这一去必定风里雨里。灭佛的事,我最后也是要掺和一手的。玄靖悠着点,别冲的太猛了。” 刘玄靖道:“大哥说的是。我记着了。” 常昆点点头:“对小丫好点。要是欺负了她,我知道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小丫一旁笑道:“姐夫,老刘可不会欺负我。” 随后又怅然:“下回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姐夫,你看着大姐点,她这几年脾气有点不好。” 常昆大笑:“我可不敢欺负她。” 便摆了摆手:“走吧,路上谨慎些。找个机会跟二丫夫妇偶然遇上,一道走也是好的。” 小丫和刘玄靖齐齐点头,随后抱拳,别离。 两个走了,大丫头才出来。 倒也没哭哭啼啼了,只是神色悠悠,有些低落。 “夫君,你说我还能见到她们两个吗?” 常昆笑道:“只要你想,我倏忽带你找着她们。” 九三章 都走了 定居永州云雾山白水谷,算算时间三十好几年。 第一个十年走到一半,常昆的修为便已突破到五阶,第二个十年将走完时,已是六阶的修为。 五阶便已有改换事物本质的神通,六阶有多厉害,常昆自己也没个具体的概念——老天爷束缚着,只能发挥四阶的力量。没动用过六阶的神通,因此难以有具体的感受。 金丹大道渊深奥妙,修为一到,神通自足。 三阶时穴窍圆满,四阶踏足金丹大道,由此生出真性灵光,这灵光乃精炁神三宝混一的奇妙存在,譬如他作为天地寰宇这座大熔炉之中的一颗金丹,丹中蕴养出的一股丹炁! 真性灵光是以人之身,最趋近于道的伟大存在。有造化创生之妙,亦有毁灭破坏之能。诸般神通皆孕生其中,念头一动,信手拈来。 金丹大道每转一转,真性灵光便凝练一层,精炁神三元三宝,便随之量级拔升,没有破绽,没有疏漏,不存在短板。 六阶修为,已是金丹三转。 这凡世间的一切奥妙,都在常昆的真性灵光之中。若非老天爷所限,以他的修为、道行,这凡世便如掌中玩物,操诸于常昆之手。将沧海变桑田亦是等闲,毁天灭地亦不难矣。 到现在,第三个十年过去,进入第四个十年,常昆的修为还在金丹三转,于六阶之中晃荡。修行这回事,越高越难,越到高处,层次之间的差距便越大。 且六阶与七阶之间,号称仙凡之隔,差距更如鸿沟。 常昆琢磨着要突破到七阶,比之此前五阶到六阶的十余年,则至少要多出三四倍时间。大概还要三十年。 常昆的修行,与别人不同。他是匀速的。 挂机嘛,时时刻刻增长,时时刻刻不停,正常状况下不可能在某一时间忽然跳一大截。 他只是需要时间而已,时间一到,修为自成。 所以常昆对自身的修为,一开始便不急躁。因为无论怎么急躁,都是一个叼样。 二丫夫妇走了,小丫夫妇走了,白水谷愈是清净了。 这几十年来,谷中的居民,岁数到了的都死了,年轻人向往外界,一个个也都走了。最初五百多人,最多时八百多人,到现在只剩下十多户,不到四十人了。 话说白水谷中死亡的人,魂儿也离不开。每每是范无救、谢必安来找常昆喝酒的时候,顺道带走的。 白水谷越来越大。 玄冥珠的祭炼,先昆吾一步,越过百分之一的坎儿。这颗宝珠也极是厉害,在它的影响下,白水谷已然成为真正的仙家福地。 最初不过三千亩的白水谷,渐渐长大,到现在三十多年后,面积已超过十万亩。 至于环境,那可真是仙气浩荡,霞光氤氲。 奇花异草已是层出不穷,灵异鸟兽也比比皆是。连明恩都做不得大王了——早前谷中灵异的鸟兽稀少,明恩以二阶神力,当的老大。 到现在,已经冒出来好几个二阶修为的精怪,单挑还行,几个一拥而上明恩便干不过。最重要的是,这几个精怪,也都有靠山。 不是靠着三娘,就是靠着隐娘,或者鱼蕙兰。最厉害最漂亮的一只鸟儿,那是大丫头的宠物,明恩更不敢招惹。 所以这白水谷明恩大王的名号,也给去掉了。 其实要说最厉害,当属那条白蛇。不过白蛇不在白水谷定居,只每日进出来往。要不然,它才当的白水谷大王的称号。 其修为,已近乎三阶。 白水谷清净,常昆的事儿也少了。每日里加紧祭炼昆吾,力图尽快将其祭炼到越过百分之一的坎儿。 那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实在顽固的很,常昆也是无法可想,只能一丁点一丁点的祭炼。有时候一天下来更无收获——这道先天炁一直在进行着返本还原的过程,稍一疏忽,就给还原些回去。 越是接近百分之一这个坎儿,它还原的越厉害。 跟玄冥珠没法比。 玄冥珠毕竟已是一宗成品的法宝,祭炼的过程是一个掌控和熟悉的过程。而且它的主人把它送给了常昆,其灵性没有反抗的意图。 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则调皮的很,时不时给常昆反抗一下,搞的殊为不爽利。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只能跟它耗。 在祭炼昆吾的过程中,昆吾的品质节节拔高,每每多祭炼一点,便会排除一些与先天西华太白至妙元金炁不相合的,或者残渣什么的,落在湖边。 譬如这回,常昆祭炼了一天,收起昆吾走了,白蛇就从湖里出来,摸摸索索,选择性的把昆吾排出的一些灰尘似的光点搜集起来。 纯粹的残渣它是不要的,专捡那些品级足够,但只是与先天西华炁不相合的。 其实也是宝物。 虽然稀少,每次只那么几粒灰尘,但日积月累,白蛇还是挺满足的。 早晚也炼成一件法宝。 照例,常昆休息前在书房读书的时候,白蛇也钻进去。它现在模样大了许多,也不遮遮掩掩了,晶莹剔透有种别样美感的蛇躯便盘在常昆旁边,举着头,静静的聆听常昆阅读的声音。 听到妙处,也是摇头晃脑。 一个时辰,知道常昆要结束阅读,它又安安静静的走了。 常昆挺喜欢这蛇。一则相处日久,已经二十年了。当初小丫她们初次离开时,这蛇得了小丫的令牌,进来了谷中。 而今可不就是二十年么。 而且规矩,不乱拿东西,不捣乱,恬静。 常昆觉得,这蛇应该是一条母蛇。否则哪儿这么恬静呢。 也不知道它以后能有什么造化。说不定能成仙。 虽然它现在的修为还差点到三阶,但根基十分牢靠。而且应该是个异种,这种冰雪剔透的蛇,常昆以前没见过。 非异种不可。 常昆便也成全它一二。 常昆的作息时间一如既往,即便现在,他永远不睡觉都没有任何影响。但习惯了,便也要睡。 大丫头自从二丫小丫走后,精力似大不如前。这让常昆有些忧虑。 大丫头毕竟肉体凡胎。 常昆也很疑惑,鱼蕙兰都能觉醒前世神通,大丫头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呢? 九四章 回道人 常昆是无法可想的。 照这样下去,大丫头这一世之身终于会死去,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他虽有神通,却拿大丫头的情况毫无办法。 当然,常昆也清楚。便大丫头这一世死去,也不过是短暂别离,并非永别。但总归不爽利就是了。 这天,回道人来了。 常昆大喜,忙把牛鼻子请进来,道:“你可真是个稀客,当初怎么说来着,马上要卸任,这都几十年了!我先说好,当初给你备的好酒,我可都喝的差不多了。” 回道人终于卸掉泰山府君模样,变回了原本那个潇洒自在的道士。 灰白的道袍,头发随意挽了髻,用一根木簪子扎着,背后背一口剑器,腰间悬了个葫芦。 与当初一模一样。 常昆更觉亲切。 回道人闻言哈哈一笑:“我教你备酒,你却自己喝了,小子,你不是个好东西。” 常昆冷笑一声:“我不是好东西?牛鼻子,是你自己来晚了!” 两个人嬉笑怒骂,斗嘴斗的欢快。 早有大丫头端来酒水、蔬果。 道:“道长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呀,就这狗脾气。” 回道人大笑:“大姑娘说的没错,这小子就是个狗脾气。” 常昆翻个白眼:“怎么滴,狗脾气犯了天规?” 大丫头很少见常昆这样肆意,就连范无救谢必安与他喝酒时,也比不上这样轻松愉快。说来这些年,常昆已经念叨过很多回,说回道人那牛鼻子怎么还不来。 能让常昆念叨的,就朋友而言,止回道人一个。 笑骂过后,回道人道:“看来大姑娘还未醒神。” 常昆点点头:“还是凡身。” 就道:“她这样下去,早晚此世死去,我琢磨好多法子都不管用。你看看有什么法子没有?” 回道人听了,细细一想,摇了摇头:“我大概想了一下,恐怕不行。多半是你丈母娘定好的事,我可不敢管。” 常昆无语:“我丈母娘?” “可不是你丈母娘嘛。”回道人嘿嘿笑道:“你老丈人可不管这些。你丈母娘最是捉紧。能放大姑娘下来跟你过一世,已是大慈大悲喽。” 常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既是丈母娘的意思,常昆便有法子,也不能拦着呀。 得罪了丈母娘,以后还能好好过日子? 得了这个结果,常昆不接受也得接受,只好放下。 点点头:“也罢,既是我丈母娘的意思,我投降。” 回道人哈哈大笑:“你小子跟个倔驴似的,也知道投降?有意思,哈哈...” 常昆给了他一拳:“少跟我说风凉话。我丈母娘我能不敬着点?你换个人试试,我不打死他!”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大丫头隐约有点懂,又有点不懂。只不说话,含笑着给他们倒酒。 常昆道:“你牛鼻子好不容易混上个官儿当,怎么说卸任就卸任了?当初不是说三五几千年,把好处拿尽了再卸任嘛。” 回道人道:“还不是因为你这臭小子!你在外面逍遥自在,我在里面整天鸡毛蒜皮。我一想,不行啊,我也得逍遥自在啊。这不,说卸任就卸任了。好处一丁点,你小子不赔偿我,我跟你没完!” “去你的吧!”常昆大怒:“你自己卸任,怪到我头上来。信不信捶你个满头包!” “捶我?”回道人冷笑连连:“小子,不是我看不起你。别以为你现在有几分道行,就跟我面前嚣张。信不信拿剑戳你满身窟窿!” “嘿,还想戳我满身窟窿?来来来,今天不捶爆你,我常昆誓不罢休!” 捞起袖子唾沫狂喷,两个大眼瞪小眼,仿佛立刻要打起来。 回道人道:“捶爆我?小子,你自大了。你这点修为算个屁啊!” “我这点修为算个屁,也能捶你!”常昆丝毫不让。 “好,这可是你说的!”回道人嘿嘿道:“咱们打个赌,你要能捶我满头包,道爷我答应你一件事。要是被我戳一身窟窿,你小子得答应我一件事。” 常昆一听,心里立刻清醒不少。 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回道人:“你牛鼻子莫不是又有什么大坑,等着我去跳吧?” 他琢磨着,自己跟回道人打赌,只输不赢,给他害的老惨了。这回又要打赌,多半有坑。 回道人哈哈一笑:“你小子聪明了不少。不过还是那句话,敢不敢赌!不敢,来,这杯酒喝了,叫我一声道爷,道爷便不跟你计较。” 这能忍?! 常昆大怒:“赌就赌!常大爷怕你了牛鼻子不成?!” 纵身一跳,跳到湖面上,勾起手指:“来,牛鼻子!” 回道人笑的灿烂,脚下一动,也到了湖上。 两人相对十余丈,凌波而立。 回道人施施然解下背上的剑器,缓缓拔出来:“小子,别怪道爷不跟你提醒:我这口剑器,那是锋利无比,你若徒手与我斗法,败了可别喊冤。” 常昆盯着回道人的剑器看了几眼,心下有些犹豫。回道人虽坑了他不少,但从来不说谎话。 他倒也想拿昆吾槊跟回道人好好干一仗,可昆吾槊现在动不得。祭炼到关键时候,打一架可能回到解放前,那就得不偿失了。 道:“休要废话!看你剑器锋芒,还是我肉身坚固!” 一句话不落,常昆已出现在回道人面前,醋钵儿大的拳头一瞬间映满回道人的眼帘。 却见回道人一闪身,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便已脱出常昆拳意,抖手一剑刺出,只刺的空间普拉一声撕开,空间裂隙先一步蔓延到常昆胸前,在他胸口上撞出一溜儿火光! “好个坚固的体魄!” 回道人还有闲心称赞。 这话音一落下,常昆的拳头又到了。啵的一声,打出个黑黝黝的空洞。而回道人又不见了踪影。 “牛鼻子滑溜!” 常昆闷哼一声,一抬头,回道人正在头上空中。 “哪能教你追着我打!”回道人长笑一声,剑器锋芒毕露,浩浩荡荡的剑广长河从天而降,其中无数剑光交织纵横,刺在常昆身上,一瞬间便是千万击。 常昆岿然不动。区区剑光,连油皮也破他不开,何足道哉? 他只把战法施展开来,三拳两脚将剑光长河打的崩散开来,目光牢牢地锁住回道人气机,合身一扑如山倒。 九五章 逢赌必输 常昆这一扑,却扑了个泡影。 回道人的气机一瞬间却又出现在身侧,常昆不及反应,只觉腰子一痛,已被回道人一剑扎了个对穿,两个腰子扎了一串。 常昆怒吼一声,横臂扫过,又扫了个空。 回道人笑声传来:“怎的?打不着道爷我吧?” 常昆闷声不言,又照回道人气机所在扑去,仍扑了个空。背后一痛,被一剑扎入腹心。 “牛鼻子耍诈,你这是什么剑!” 常昆愤愤吼道。 回道人又一剑刺来,常昆先一步避开要害,被他刺中肩膀,从肩窝里刺出来。 回道人哈哈大笑:“道爷我早跟你说了,徒手斗法,小心刺你满身窟窿!” 常昆道:“你这剑器已超脱凡世!我体魄之坚固,已达凡世极限,却能轻易伤我,还道你没耍诈?!” “我可没说我这剑器只在凡世。”回道人嘿嘿直笑,又给常昆来了一剑。 常昆再不说话,渐渐他已察觉到回道人闪避的妙处。想到回道人有一门天遁剑经,便知多半是这门剑经的妙用。 所涉无非宇空之妙。 他念头一动,真性灵光铺开,隐隐一头凶悍白虎横卧,将周遭数十丈空间剥离出来,纳入掌控之中。果然,那回道人再一闪,失效了。 被常昆抓住机会狠狠夯了一拳。 常昆大笑:“我这一拳好不好吃!” 回道人狼狈坠入湖中,没了生息。常昆忍不住低头俯瞰,没注意,一口剑器从天而降,自他脑门扎入,哎呀一声,也坠落湖中。 岸边的大丫头看不分明。实在两个人速度太快,连影子都见不着。但听的两人说话,似乎互有胜负。 便这会儿,湖面哗啦炸开,两道人影出现在湖上。 皆是狼狈不已。 只见那回道人脑门上一个大包,眼睛都给包压眯着了。常昆更惨,一口剑器从脑门灌入,从腹下后尾椎穿出,怎一个惨字了得? 常昆抓着脑门的剑柄,把剑拔出来,身上的伤口倏忽间便已愈合。 “你小子!” 回道人揉着脑门,大包渐渐散去,道:“苟入的也下得狠手,险些把道爷脑浆子打出来。” 常昆闷哼一声:“常大爷一身窟窿,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回道人道:“你输了。” 常昆吐了口气,把剑器丢回去:“是输了。不过你牛鼻子耍诈。换一口剑器,我不打爆你!” 常昆心知继续打下去,吃亏的必定是自己。回道人这口剑器实在厉害,常昆真性灵光掌控的空间也视若无物,说扎他就扎他,根本避不开。 所以干脆认输。 回道人接剑还入鞘中,笑道:“你小子以后还是别跟我打赌了,你是逢赌必输啊。” 常昆闷闷不乐,踏波回到湖边,与回道人重新坐下。 道:“若非你耍诈,今天要分胜负没那么容易。” 两个皆能发挥凡世极限的力量,常昆虽自忖厉害,但真要压过回道人,却也不易。 之前交手,只算切磋,根本没动真格。否则回道人挨那一拳,绝非只一个大包。常昆那满窟窿,也不可能眨眼恢复。 “说吧,又要常大爷干嘛。” 愿赌服输,常昆认了。 回道人笑道:“是有一桩事,要你帮个忙。” “直说。”常昆道。 回道人道:“我有一个有缘人,正等着我点化。可眼下有一桩要紧的事,我须得去处理。抽不开身。你小子正好代我去点化他。” 常昆道:“有缘人?你有什么事,连这都要我去?” 回道人道:“我本不到卸任时候,却要卸任,总得给上面办一件事,面子上过得去才好。至于具体什么事,说了于你也没有什么意义,若有机会撞上,你自知之。” 他嘿嘿笑道:“我卸泰山府君之位时,着实拿走了不少好处,不得给上面办个事?不然实在不好意思。” 常昆听了,猛翻白眼:“所以你就把我当个工具人?” 回道人笑道:“这处凡世,我就认得你一个。咱们什么关系?对不对?小事一桩,你代为给我点化一个有缘人,三两下的功夫,又不是什么难事。” 常昆连道:“行了行了,我认赌服输。我去点化,行了吧?” “欸,这就对了。”回道人抚掌一笑:“你帮我忙,我也不让你吃亏。来时见你祭炼神兵,那手法实在粗糙的很,不够精细。教你这样祭炼下去,好好一道先天炁非得给你炼废了不可。” 便取出一枚玉简,顺手丢给常昆:“这是我曾经游历到某个世界,偶然间得到的‘都天云禁炼器法’,倒也是不错的炼器法门。于你有些用处。” 常昆一把抓过,笑道:“你牛鼻子还算有些良心。” 说着话,念头沉浸其中,倏忽已得到这门炼器之法。 这都天云禁法炼器,说简单也简单,不需什么炉鼎,只以自身精炁神三元三宝,点燃一朵三昧真火。说难呢,则是其中涉及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道文云箓。 这些道文云箓各个玄妙,如鬼画符一般,却具有深刻的奥妙。根据炼制法宝的需求,以这些道文云箓,构造不同的宝禁炼入宝物。 这种有目的的炼制之法,的确比常昆自己狗啃乌龟一样的祭炼之法强的多。 回道人嗤笑道:“你就偷着乐吧。小子。” 常昆哈哈一笑:“那我谢谢你了!” 回道人哼一声,道:“你修炼到现在这个层次,为日后未来计,须得增长见识,多搜集一些奇门妙法。咱们修行中人,哪个不是全才?虽有侧重,却也少有短板。你除了修为高,战力强,既不擅炼器,也不擅炼丹,阵法更是七窍通了六窍,你不合格。” 常昆翻白眼道:“你说的轻松。我也想什么都会。可没门路啊。这凡世里,哪儿去找法门去?” 回道人道:“话是这么说,但你小子也太苟了些。没事多出去走走,龙虎山、崂山,你又不是不认得,跟他们交流你不乐意?” 常昆道:“我倒也不是不想出去走走。那秃子盯着我呢。我若出去时间一长,老巢给人端了,你赔我啊?再说我这几十年祭炼神兵时间都不够,哪儿有闲心跑出去闲逛。” 说起这个,回道人也没办法,甩甩袖子:“我就给你提个醒,别搞的修成金丹大道,最后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莽夫,那就太丢人了。” 随即转言:“你那妾室唤作聂隐的,修的不是火龙道友的剑经么?正好,当初火龙道友化道时,把他的道统予了我,教我帮他传下去。你现在唤她来。” 常昆一听,好事啊。 忙传音把正在水府中的聂隐娘叫来。 九六章 去也匆匆 之前常昆与回道人切磋时,聂隐正在水府与三娘一同修行。被两个切磋的动静惊动,正在探讨哪个手段高强,便闻常昆唤她。 于是出来。 回道人便取出一片玉剑,将之递给隐娘。 “此乃火龙真人道统,火龙剑经玉剑。你修的正是这剑经前半部的一半,正好这里续接上。” 聂隐娘忙看常昆。 常昆点点头,让她接下。 回道人便笑道:“你本修了这剑经,便是与火龙真人有缘。何况你又是常昆这小子的人,这小子与火龙真人也是忘年交。传给你恰到好处。” 却又道:“这剑经是火龙真人一生心血所在。且无论日后你是得了更厉害的法门也好,跳出了藩篱也罢,都要寻人传下去,不可使火龙真人道统失传。” 聂隐娘捧过玉剑,郑重道:“定不使前辈道统失传。” 完了这事,回道人又与常昆道:“我那有缘人,而今正在隔壁邵州,算算今年正好六岁,生来很有根性。你去邵州,点化于他,我也不管你怎么点化,是教他弃了七情六欲也好,还是教五毒俱全也罢,终归要让他应了这缘分。” 常昆一听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谁?” 回道人笑道:“你去了邵州,见了人,自然知道是谁。” 常昆道:“你特么不说清楚,我去见哪个?” “找一找嘛。”回道人笑着,指尖一缕气息缠绕,化作一个指环递给常昆:“见到了人,指环自有感应。” 常昆接过指环,闷道:“止教他修行即可?” 回道人点头:“然。” “弃七情六欲,那不是我道道。我看也不是你的道道。倒是五毒俱全,跟你颇为相合。”常昆一拍手掌:“我就教他吃喝瓢赌,你看如何?” 回道人嘿嘿冷笑:“你试试看。” 常昆笑道:“不跟你开玩笑了。左右是让他踏入修行是吧?行。你看我手段。” 回道人笑道:“那便这样。我也不能久留,这就要告辞。你且早去邵州,免得教他人捷足先登了。” 常昆念头一转:“还有人跟你抢?” 回道人笑而不语,起身,拎了桌上的酒坛,道:“且打开来,道爷我要走了。” 常昆见他不说,知道又是坑。没奈何只得打开仙府,目送回道人飘然离去。 ... 走了回道人,三娘从湖里跳出来,一惊一乍道:“我知道他!” 常昆一怔:“知道谁?” “回道人。”三娘道:“他叫吕岩,曾跟我叔父打架了!” 吕岩么,常昆其实对回道人的身份,心中早有明悟。 吕岩,吕洞宾。就是这个五毒俱全的牛鼻子。 吕字,不就是个回么。 都是两个口。 但常昆并不在意,吕岩也好,吕洞宾也罢,不都是回道人么。 只消知道是至交好友便足矣,其他的无关紧要。 倒是三娘,之前不出来,常昆还以为她修行要紧呢。却原来是这个原因——回道人曾揍过钱塘君! 料来他神通广大的手段,教三娘记忆犹新,有些惧惮。 常昆笑道:“是你叔父发大水那回吧?该打。” 三娘哼了一声:“也是你叔父!” 常昆无语,转言对大丫头道:“回道人的嘱托,我得给他办了。明天我去邵州瞧瞧,先把人找着。” 大丫头道:“不耽搁夫君祭炼神兵吗?” 常昆笑道:“邵州就在左近,我出去半天,下午又回来就是。耽搁不了。” 大丫头道:“夫君心里有数就好。” 常昆道:“牛鼻子说才六岁。六岁的娃娃懂什么修行?先找着人,防备被他人捷足先登,以后的再慢慢说。” 这修行一道,不是年龄越小越好。小孩子懂得什么修行?得先识字,再知理,人格成熟之后,才能踏入修行。 修行不嫌晚,好多前辈高人年轻时碌碌无为,到老了忽然得了机缘,有大成就的比比皆是。 要不是回道人说有人可能捷足先登,常昆才不会忙着把人找着呢。怎么也得等他长大了,十六岁以后,再去寻他点化。 “隐娘这回得了好处,得捉紧修炼。”常昆笑道:“火龙真人是我忘年之交,那也是一位前辈高人,德行高尚。他的法门,须得好生修炼。像回道人说的,以后有机会,给传下去,不能教前辈的心血道统就此了断。” 隐娘道:“自该如此。” 又叹道:“当初那尼姑把我掠走,却与火龙真人前辈有了这缘分。之前不知,夫君还心心念念想着给我编纂法门,现在却是有了。” 说起这事,常昆也是无奈。 他自己修的金丹大道太过高妙,亿万里没有一个能修得此法。而编纂法门,凡人层次的粗浅法门倒不是问题,可一旦涉及高深,常昆现在也力有未逮。 搞不定。 他自己毕竟是个野路子,是挂壁。没有经过系统的修行知识的熏陶,即便这几十年读了许多典籍,也仍然无从着手。 现在倒是好了,隐娘可以顺利的继续修炼。否则再要等下去,只能寻三娘的法子转修,但三娘的法子是真龙之法,人来修炼也不知好坏。 晚上吃饭,大丫头又开始悲春伤秋,念叨起二丫小丫来。常昆殊无办法。就说立马带她去寻她们,她又不干。 第二天常昆一早行了拳脚,径自出白水仙府,奔旁边邵州而去。 邵州与永州相邻,都是潇湘之处。这地方也不算个好地方。比如柳宗元被贬到永州,这是一种惩罚,因为永州是个山野所在。 南方湿气重,人烟稀少,毒虫猛兽也多。在这个时代,对普通人来讲,真不是好去处。 常昆立在云端,四下里张望片刻,倏忽人已落到最近的一个人口还算密集的城镇。回道人的有缘人是谁,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具体住在哪儿,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寻。 若是常昆的有缘人,他自己便有感应。可不是他的,是回道人的。常昆也没办法。 那指环上的气机,也没有什么由头,感应也感应不到。 穿过城镇,指环没有反应,常昆便换一处继续撞。如此半天,走过了半个邵州,却还没寻到。 常昆便回了白水谷,明日再接着找。 九七章 人市 第二天常昆继续。 寻到邵阳附近,正值晌午。 邵阳是邵州治所,附近已显繁华。这繁华,当然不能跟北方比,但比起邵州其他地方,实在也是了不起的热闹了。 这地方算是邵阳的卫城。南来北往许多人,比起零陵也不差。 常昆路过人市,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自从二丫小丫离开永州,大丫头的心情便一直不是太好。常昆心想,不若买两个丫头回去陪大丫头,缓解缓解她的闷闷不乐。 想做就做。 于是举步走进人市。 所谓人市,便是人口买卖的地方。虽说从汉时开始,官府就明令不得贩卖人口。但很多时候,这些法令都是空摆设。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何况还有自我买卖的。也就是传说中的插标卖首。 当世道不是很好的时候,许多百姓破产,养不起家中儿女,便只能卖了——未必是为了那几个铜子儿,实则是为了给孩子找一条生路。 如果不卖掉,在家里只剩下饿死一途。 有的甚至举家自卖。脖子上插一根稻草,表示要把自己卖掉。插标卖首也。 人市就是这样的地方。 常昆打算买几个小丫头,回去陪大丫头解闷。这一走进人市,只见一片繁杂。入目处,街边站着的都是插标卖首的。 就像摆地摊一样。 这些都是个体户。还有专门从事这一事业的商人,或者说中介。人口中介。你若要卖人,或者卖自己,可以去人口中介,人家帮你介绍买家,但要抽成。 街边的个体户便是受不了高额的抽成,自己出来摆摊。 人市的境况,并不能令常昆动容。不是常昆没有怜悯之心,而是这样的事,在眼下这个时代,司空见惯。 何况常昆在东晋时,见过的,比这个还狠的,也比比皆是。 常昆打算买几个丫头,人数在五个以内。 人市里卖儿女的不少,卖自己的更多。要说紧俏的,还要数青壮年男子。十四五岁以上,三十以下的。大户人家买回去,直接用,可以创造足够多利益。 十岁以上的丫头也好卖,但十岁以下的不好卖。容易夭折。 万一买回去夭折了,不就亏大了? 常昆则就看上了十岁以下的。 要说白水谷,以前也有不少小丫头。但大丫头仁慈,不以之为奴婢。家里什么事,都是自己操持。 现在白水谷几乎没人了,常昆自己受得了,大丫头却没了那份热闹。 看到一个佝偻着的干瘦妇女,面前两个女孩儿,枯黄头发,几块破布遮体,实在也是凄凉。 见常昆眼睛看过来,那妇女忙跪倒地上:“大爷,买了我家丫头吧!实在是养不起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常昆驻足,心下叹息之余,仔细打量。这俩丫头小模样颇为神似,是姐妹,而且年纪一样大,身高也差不多,应该是双胞胎。 便道:“这两个小丫头我买了。” 他这里一出口,周围的个体户都喊起来:“可怜可怜我吧,大爷!” 常昆皱眉:“我只要丫头。” 常昆并不以自己是救世主,人市的凄惨,他管不过来。 他气势凛然慑人,个体户们都不敢说话,散去,留下几个带着丫头的。 数数,加上面前这对双胞胎,正好五个。 常昆道:“你们跟我来。” 在几个人忐忑的心情中,跟着常昆出了人市,到路边一个茶摊坐着,教老板上了些馒头、茶水。 常昆道:“这小小一个城镇,怎么这么多卖儿卖女的?你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双胞胎丫头的母亲噎下馒头,闻言眼睛就红了:“我家当家的被打了,几亩水田被人夺走,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 其他几个皆是附和,大多都是这样的情况。家里赖以生存的土地被人夺走,甚至家破人亡了,没办法了,只能把儿女卖掉求生。 有一个道:“前不久来了和尚,说要建寺庙。周围乡亲帮他建起庙宇,一转身就变了脸。那些和尚勾结官吏,抢夺了我家的田...” 说起来都是血泪。 他们有的是被地方的地主豪强夺了田产,有的是被官吏逼迫,缴不上税,被没收了田产。有的则是被和尚——他们口中的和尚,包括佛门的、摩尼教景教祆教的,都叫和尚。 都十分凶残。 以致于许多人破产,失去生计。 这样一个小小的邵阳的卫城,人市里竟繁荣至斯。少说数百人在买卖。 这时候一个和尚从旁边经过,听到此言,低头喧了声佛号,羞愧似的快步离去。 常昆瞥了一眼,记下了这道气息——这是个有法力的和尚。 等几个人吃饱喝足,常昆避着旁人视线,给他们每个塞了一块金砖,然后在这些人又喜又哀的眼神中,带着五个丫头离去。 五个小丫头都非常安静,常昆叫她们跟着,她们就跟着。小的才五六岁,大的也就七八岁,却都不哭不闹。 都是这该死的世道。 带着五个丫头到了无人之处,常昆驾云而起,托着五个一瞬间好奇起来的丫头,眨眼往白水谷去。 得先把人送回白水谷。 几个丫头发现常昆是神仙,便一边嘀嘀咕咕。有一个丫头鼓起勇气:“神仙老爷,您能救救我爹吗?” 是双胞胎中的一个。 她们的爹被打了,卧床不起。 都挺懂事的。还念着爹爹。 常昆道:“我给了你们几家足够的钱,料来看病医治不在话下。但若要我帮你们家,那却不能。人须自助,后天助之。你们若有心,便记着自己是谁家的孩子。到了我那里,好生长大,以后再图回报那生身之恩。” 这就是常昆切实的想法。 便也不说话了,一路回到白水谷。在大丫头惊喜又怜惜的眼神中,把五个丫头交给她。 “总得要些陪伴。”常昆道:“都是挺懂事的丫头。这回二丫小丫走了,我再给你找四丫五丫到八丫。你可不能再消沉下去。” 大丫头噗嗤笑出来:“去你的!” 把常昆赶走。 常昆便又乐呵呵的出去,继续找回道人的有缘人。 九八章 韩氏 之前茶摊那儿路过的和尚,常昆记着。 有法力的,是个真修。这世间佛门势大,可无论势力有多大,真修仍是凤毛麟角。突然出现个真修,由不得常昆不多想。 回道人说或有人捷足先登,莫非指的就是这秃子不成? 得去把他打死! 先前几个丫头绊着手脚,不方便动手,现在正好找上去,弄死作数。 那和尚的气息,常昆记着清楚。熟门熟路,正好找他。 打死了中午回家吃饭,也不耽搁。 揪着和尚的气息,常昆按下云头。只见下方一个小镇,镇旁一条小溪。溪上小桥一侧,那和尚正蹲着草坡上,与溪水里戏水的几个毛孩子说话。 这一看,不得了。常昆套在手指上的指环,亮了。 “我常大爷果然没有猜错。”他手指上的指环亮过之后,化作一道莫名的气息,落下去,没入戏水的一个孩童顶门,无疑,这孩子就是回道人的有缘人。 和尚出现在这里,目的还用说?抢人来的! 思索间常昆就要下去把和尚打死,但忽然念头一转,心道:“我这是落在他后面了,以和尚舌绽莲花的手段,怕早把孩子给忽悠住了。我若下去不由分说把人打死,那孩子说不定恨我,以为我不是好人。” 若如此,点化这事,便不好说了。 不能坏了回道人交代的事。 常昆便细细思忖起来,得想个法子才行。 却说下面,那和尚,此时正笑呵呵与孩子们打趣。和尚口才好,故弄玄虚作的,搞笑幽默也行,把几个毛孩子忽悠的咯咯直笑。 这些不到十岁的毛孩子知道什么? 和尚要骗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常昆看的分明,心思里立刻有了决断。 他也不现身,只一直看着,直到那和尚离开。 这抢人,不是说拿绳子绑了抢走就是。点化这种事,要的是心甘情愿。所以先得拉上关系,作为点化的基础。 不能急。而且那孩子年纪还小,不到修行时候。 先要攻心为上。 和尚走了,常昆则盯着那孩子。几个毛孩子泡了半个小时,这会儿爬起来,皆往家里走。常昆便悄悄跟着,很快知道了回道人的有缘人是哪家的。 倒也是个大户人家。 三进三出的大宅,很是殷实。 常昆降下云头,拦着个过路的,问了这家的情况。 路人说:“您说的是韩家吧?” 他指了指那大宅。 常昆点头:“正是。” 路人道:“您要问韩家,小人知道的也不多。他是个孀居的家境。” “孀居的家境?” 常昆连忙细细打听。 原来这韩家,听说家里有人在朝廷当大官。不过眼下家里,只两个寡妇、两个孩童。两个寡妇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媳妇,那两个孩子,便是那寡妇媳妇的儿。 常昆也记得,是两个孩子进了这家。 就问:“那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路人奇怪的看着常昆,没说话,转身就走。 常昆反应过来,这是把他当不怀好意的了。 没办法,常昆只能用了非凡的手段,连续问了周围好些人,这才把韩家里里外外,打探清楚。 韩家的确是大户人家,也是个孀居的家境。因此明里暗里被周围排斥,少有露面与人接触。家里两个孩子,一个叫韩湘,一个叫韩湐。 湘六岁而湐五岁,为兄弟。 皆是脚板背在背上的人物,飞天的蜈蚣。 韩家是大户,有数百亩良田。就在小河沿岸。一家人靠着这几百亩良田,倒也过的不算差,毕竟家里人不多,耗费不大。且又有做官的亲戚接济,等闲小吏也不敢为难这一家。 在知道韩家有数百亩良田的时候,常昆就有了主意。 他这里转身离开不提。 却说韩湘韩湐小弟兄两个回到家,被他们母亲逮着一顿暴打。竟敢去河里戏水,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却是韩湐人小,说漏了嘴。 韩湘由是埋怨:“以后不带你去了。害的一顿打。” 韩湐道:“不去就不去。你去我就告诉娘,让娘揍你!” 韩湘顿时无奈:“好,我以后也带你去。但你记得绝不能说漏了嘴。不然就算挨打,我也不带你去。” 这里挨了打,自有安慰。他们娘亲打了他们,他们祖母则来安慰。 说祖母,其实也就四十来岁模样。这年头,成亲早,生孩子早。四十岁当祖父祖母的不在少数。 孀居的两个婆媳,一直以来都如此,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 母亲打,祖母就来安慰。 “哎哟我的两个小心肝勒,又是作了什么事,遭了打呀?疼不疼啊?” 韩湘道:“疼的很。” 韩湐道:“不疼。” 这两个,性子大抵不同。 韩湐虽小,却刚的多。 祖母便把两个搂在怀里,慈祥道:“跟祖母说说,你们是去做什么了?” 韩湐道:“戏水去了。” 韩湘立刻翻了个白眼。 祖母一听,道:“水火无情,你们两个还小,要是被水淹着了怎么办?呸呸呸,我这老糊涂了,说这作甚呢?却须得记着,以后千万不要再去戏水。记得前年,邻家的小石头就是没在水里的。” 韩湘忙道:“祖母,我们以后不去了。” 韩湐疑道:“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的吗?” 韩湘瞪大眼睛,恨不得掐死他。 祖母笑起来:“撒谎可不对。” 又道:“今天这事,你们娘亲打的对。但也打的太狠了,看看,这胳膊上,全都是痕了。跟祖母说说,戏水好玩吗?” 韩湐道:“好玩。凉快。” 韩湘不说话。生怕说点什么出来,韩湐立刻给露了底。 又听韩湐道:“还有个大光头,说话好听的很。” 大光头? 韩湘补充一句:“是个和尚。” 祖母一听,皱了皱眉:“和尚?和尚喜欢骗小孩,你们以后千万别跟和尚说话。一不小心就被骗走了。” 这位祖母,看来不喜欢和尚。 两兄弟只是点头,韩湘虽点头却不以为意。韩湐则很认真:“我以后看到和尚就跑。” 祖母这才笑起来:“你们的叔祖父最是讨厌僧道,上回写信多有斥责。教咱们家千万不要跟僧道沾上。你们两个虽小,却也要记着。” 九九章 暗算 常昆这里离开,转悠着来到镇上。镇子另一头,正好有一座新建的寺庙。些个满脸横肉的僧人,里面进进出出,模样大套。 常昆仔细瞧了瞧,心里想着接下来怎么做,便见一溜儿裹头僧从远处走来。 为首的是个高鼻深目的蛮子。 摩尼教、景教和祆教,都不兴剃头。因此被统称为裹头僧。为什么都叫僧呢,因为都是胡教,佛门小弟。 这一溜儿裹头僧到来,忙有和尚迎他们进去。 常昆想了想,也跟着进去了。 别人看不见他——不是隐身或者其他什么法术,只是下了个类似于心理暗示的东西。 裹头僧进了佛寺,跟和尚头目见了面。 十分艳羡模样,道:“佛兄竟把佛寺建到这里来了,油水不少吧?” 这佛寺的和尚头目,是个肥头大耳的,闻言笑道:“尚可。” 问:“你莫非要与我抢生意?” 裹头僧道:“咱们早有约定,佛寺可及之处,我摩尼寺也可及之。佛兄这里建了寺庙,我就在镇子另一头,建个摩尼寺。总不能什么好处都给佛兄占尽。” 和尚一听,道:“你要建摩尼寺,我也不拦着。不过镇子另一头有个大户人家,朝廷里有人。你最好悠着点。” 高鼻深目的裹头僧嘿笑道:“咱们连皇家的田都能占,区区朝廷官员又能如何?我就看上那片好地,值几个钱,不弄到手,我不白来了?” 和尚便不再劝他:“也罢。但有什么需求,不过分的,可来我这里,我帮你。不过这分润嘛...” 常昆就站在两个身边,听的清楚。他这里一听,笑了起来。原本还想着用点不得已的手段,现在看来已不需要了。 正这会儿,那有法力的和尚进来,正好与出去的裹头僧擦肩而过。 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和尚也看不见常昆,实在是修为与常昆差距太大。 见这和尚进来,佛寺和尚头目合十道:“大颠禅师。” 原来这和尚法名大颠。 大颠和尚合十还礼,道:“摩尼教的裹头到这里来作甚?” 佛寺和尚道:“说是要在镇子那头建个摩尼寺。” 大颠和尚点了点头,举步正要往里面走,突然反应过来:“镇子那头?是否要占韩家的田?” 佛寺和尚道:“镇子那头小溪边,除了韩家的几百亩好田,还有什么能引的裹头们觊觎?” 大颠和尚立时皱眉:“此事万万不可。你去告诉他们,韩家的东西不能动。” 佛寺和尚一听,笑了起来:“禅师,您在我这里挂单,我供着你。可你要断我们财路,则万万不能。” 这一句下来,佛寺和尚的态度立刻大变。 大颠和尚一听,哑了。 “你们...” 佛寺和尚冷淡道:“你修你的佛,我赚我的钱。咱们一条路走两边,你甭碍着我,我也不耽搁你。” 言罢甩袖而去。 常昆一旁高兴的很。你佛门不是势大么?大颠和尚你不是真修么?这会儿被怼的说不出话了? 大颠和尚怔滞良久,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即面露沉思。 片刻后,举步往外即走。 常昆心下一转,有了些猜测。当即紧紧跟上。 大颠和尚离了佛寺,来到镇子韩家这一头,寻了棵树,盘膝坐下。 远处河边,一帮子摩尼僧正指指点点,圈地来着。跟随的,还有好几个镇子上的官吏。 大颠和尚一直盯着他们。 眼看天黑,摩尼教的裹头们,便在就近找了个住处,大抵明天便要开始圈地。 大颠和尚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信步往摩尼僧住处而去。 常昆彻底了然。 这是打算弄死那些摩尼僧啊! 大颠和尚没办法指派佛寺的和尚,人家不听他的。而韩家的事,大颠和尚又不能眼睁睁看着。 于是只能釜底抽薪,把摩尼教的裹头僧干掉。 果然,几步路走着,大颠和尚周身已显出淡淡杀气。 常昆到这里,笑起来:“怎能教你如意?” 便念头一动,施了个法儿。那大颠和尚不知不觉便着了道。就绕着这棵树,一直走一直走,浑然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对。 常昆这里得回去了。 他今天耽搁的有点久,得回去祭炼昆吾。 赶回白水谷,常昆忙把祭炼昆吾的事抓起来,得亏没耽搁太久,没过一天,情况还好。不过今晚上就休息不成了,须得好生祭炼祭炼。 正好试一试回道人给的都天云禁法。 ... 第二天早上,大丫头带着五个小丫头,院子里撒欢。她心情的确好了许多。仿似看着这五个小丫头,就跟当初二丫小丫小时候一样的感觉。 活力又来了。 其实常昆也知道,这是因为大丫头此世年纪大了的缘故。两个这么久,也没个孩子,没有寄托感情的,难免会如此。 但常昆也没办法。 修行中人,很难有孩子。修为越高,越难。像龙虎山张家的,是先生孩子再修行。时刻保持传承不出差错,常昆这里则不能。他跟大丫头成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三阶修为。 而且大丫头根脚来历不寻常,恐怕也与此有些关系。 所以买五个丫头回来,正好填补填补,让大丫头心情不那么压抑。 五个小丫头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洗漱的干干净净。除了瘦些、头发枯黄些,显露出小姑娘的可爱模样来。 料来不久之后,身体养起来,营养恢复,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隐娘对五个小丫头也很感兴趣,倒是三娘和鱼蕙兰,似乎不怎么在意。三娘是真龙,鱼蕙兰则是神性越来越重。 常昆问过蕙兰,问她是否醒了前世的记忆。她说没有。 只是那一股子真性,早已觉醒。有了神通,性格也随之受到感染,渐渐不类于人了。 当然,这个不类于人,不是说变成了怪物。也不是说太上无情什么的。而是不容易动感情。大多数时候,看什么都一个样,保持着一种超然的态度。 早前鱼蕙兰对常昆还有点意思,现在则渐渐好像没那个意思了。 常昆当然也无所谓。他本来就没那个意思。 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常昆又离开白水谷,往韩家去。 一百章 圈地 这会儿韩家已经闹腾起来。 早上时候,有小吏来,说是要圈占了韩家的地。 韩家的婆婆一听,大怒,道:“什么人要圈占我韩家的地?” 那小吏以往与韩家关系不错,闻言苦笑道:“是摩尼教的裹头僧。昨夜镇子那头祥云寺的和尚与裹头僧一起上门,拜访了咱们顶头上司...这事老夫人也知道,我一个小吏,没有我说话的份。” 韩氏惊道:“县君也与之沆瀣一气了?!” 小吏不言。这是明摆着的事。 韩氏怒火难掩:“我家叔叔是朝廷的刑部侍郎,我韩家历来为善,也不曾害过一人。竟也要落得如此下场吗?” 小吏提醒了一句,道:“不妨写信去长安,看韩侍郎有没有什么法子。” 便告辞道:“稍后裹头僧便要来圈地。韩夫人若听我一言,且忍了。等韩侍郎处置。否则定有祸患。” 言罢拱拱手,疾步而走。 韩夫人心下焦躁,对一旁的媳妇道:“这些和尚僧人如此凶暴,家里就我两个妇人,能奈之何?便写信去长安,一来一回也是半年几个月,到时候什么都晚了。没了你公公攒下的这几百亩地,我两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又该怎么活?” 那媳妇也是个刚烈的,闻言道:“便与他们拼了!” 小韩湐也刚的很,咬牙道:“拼了!” 韩湘则道:“不如听那个官儿的吧,咱们忍了?” 他娘亲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你就不是个当家的料!人家欺上门来,你还忍,要忍到什么时?忍到无路可走吗?” 两个孀妇人当即拿了棍棒,与家中几个下人,一路到河边。 正见摩尼教的裹头僧圈地。 于是上去阻拦。 韩夫人喝道:“我韩家的地,一不是抢来的,二不是偷来的,地契在这里,谁敢抢夺!” 高鼻深目的裹头僧闻言大步走来,凌压道:“便我夺你田产,你奈我何?快来几个人,把这个疯婆子拉走!” 于是上来些裹头僧,七手八脚就来抓拿。 两个妇人哪里抵挡得住? 呼喊连天间,便撕扯起来。 韩湐仿佛狼崽,只是扑上去,使劲咬,被那裹头僧一脚踢了个跟头。 韩湘则一旁手足无措,只连连告饶。 许多旁人看着,有官吏捕快,也有和尚,有邻居乡人,更无一人阻止。 韩湘去求官吏,官吏别过脸去。去求乡人,乡人如避蛇蝎。 而此时,常昆正在这上头的云端,看的一清二楚。 他念头一动,却给那韩湘、韩湐传了个念头。 韩湘韩湐当即恍悟过来,闷头狂奔,到了不远处,见一棵树下一和尚正绕着树转。 韩湐大喊:“大和尚!” 那和尚顿如梦初醒。 抬头一看,见天光大明。 “我这是着了道啊!”他心里这么想着,见韩氏兄弟两个跑来,忙把心中惊疑压下,笑道:“原来是韩氏的小朋友。” 韩湐直道:“大和尚,你是好人吗?” 大颠和尚道:“是好人。” “那你救救我娘和我祖母罢!”韩湐跪地磕头:“您就救救她们吧!” 韩湘不知道说什么,也跟着磕头。 大颠和尚迅即明白过来。 是摩尼教的裹头僧无疑!昨日便说要立寺圈地。 他抬头举目,正见河对面那边吵吵一团。便心下不禁一沉。 但面对韩氏兄弟的祈求,尤其韩湘,他却不得不走一遭。 道:“老僧跟你们去看看。” 大颠和尚此时,被架着了。若是昨夜釜底抽薪,暗地里把摩尼教的人干掉,今天就没有这事。 但他被人暗算了。 绕着树走了一夜。此时事情已经发生,和尚、官员、摩尼教的裹头僧,都已摆在明面上。他虽是个真修,却也无法动手。 若是暗暗杀之,摩尼教找不到下手的人,便可以随意推脱掉。他自己也能心安理得,算作是为民除害。 可明着却不行。摩尼教是佛门小弟。作为大哥的便不能明着乱来。否则坏了佛门大计,他大颠和尚百死莫赎。 而且镇上寺庙的和尚也在那里。是帮凶。 他这去了,要怎么做呢? 心里正是抓麻。 便到了当场。 正是撕扯抓拿,哦豁连天的场面。 韩湐韩湘两个一边一个,扯着大颠和尚的袖子,希冀的望着他。 大颠和尚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 他作狮吼:“阿弥陀佛!” 这一声如雷震,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大颠和尚道:“到底何事,竟要欺压两个女子?” 高鼻深目的裹头僧诧异的看着他,道:“禅师,你不知?我这里宣扬火神慈悲,要他几亩地没错吧?我不要他送上门,自来圈之,这两个妇人还要阻拦,这是见罪于天神也!” 韩夫人搡开抓他的裹头僧,嘶喊道:“什么邪神银祭!什么狗屁火神!你要强占良家田地!却拿这样的理由,实不当人子!” 又道:“今日除非把老身杀了,否则我韩家的地,你一分也别想圈走!” 旁边的摩尼僧嘿嘿冷笑:“你区区妇道人家,也敢拦我们?你看看,当官的,和尚,乡人,谁个愿帮你们?分明是你们家恶虐,不得人心!” 这等颠倒黑白,险些把韩夫人气的晕过去,她捶胸嘶喊:“苍天无眼,教小人横行!良善人家,却不得好死也!” “我跟你拼了!” 韩夫人咬牙切齿去撕扯裹头僧,被那裹头僧两拳打倒。 韩湐叫喊:“祖母!” 跑过去打那裹头僧,裹头僧哪里手软,几耳光把韩湐打的倒地不起。 而大颠和尚仿若未见,只与高鼻深目的裹头僧道:“既是敬神,却也不须如此强硬嘛...” 韩家的媳妇,韩湐、韩湘的母亲倒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所有人,恨恨道:“总有一天,你们也将这般下场!” 韩湘只是在喊:“大师,大师!”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这小孩还不明白,那秃子跟人家一伙儿的呢。一路的货色,他能帮你?做个样子,糊弄小孩,这秃子也是好手段啊。” 这话来的突兀,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又听话传出:“今日你们看着韩家遭灾,明日等你们自家遭了灾祸,谁又来帮你们?都是些愚民,蠢不可及也!” 百零一章 杀之 却是常昆,拨开人群走出来,昂藏一条大汉,龙行虎步十分威武。 他斜睨众秃子、摩尼僧,嘿然道:“恶虐至斯,果邪教也。那秃子,那蛮子,我来问你们,这大唐朝哪条律法,许的你们圈地?” 大颠和尚心下一惕,暗暗呼了声佛号,没先出头。蛮子裹头僧气盛的很,喝道:“哪里来的鸟人,敢管你摩尼教爷爷的事,找死不成?” 说话间便来打常昆,气焰十分嚣张。 常昆伸手把他挟住,反手夹在肋下,道:“蛮子便是蛮子,我与你讲理,你与我动粗。胡人胡教,都不是东西。那秃子,我见两个娃娃请你来,是请你主持公道的罢?” 大颠和尚见这大汉矛头对准他,却藏不得了,硬着头皮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 “别跟大爷我扯东扯西,我问你,是也不是?” “...是。” 他被常昆气势所慑,有心狡辩,却竟说不出口。 “好。”常昆点点头,单臂一舞,将围过来的摩尼僧尽数打翻在地,道:“你既然来了,是否便有心要主持公道?” “...是。” “好。”常昆点点头:“那你告诉我,你当如何主持公道?” 他把肋下夹着的蛮子往秃子面前一丢:“摩尼僧凶暴至斯,我听说你佛门慈悲为怀,怎么怀的,怀给我瞧瞧!” 把手一摄,从旁边捕快手中夺来一口刀,叮当丢在秃子面前:“来,让大爷我看看,你如何主持公道。” 一双双眼睛,盯着这里,皆被震住了。 那人群中来助摩尼教的几个和尚,此时见事不对,偷偷要溜。常昆把手一抓,也一并拿到面前,掷在地上:“这几个秃子亦是帮凶。与你同出一门,你不得清理门户?” 大颠和尚浑身发麻,竟不能舌绽莲花争辩之。 他勉强艰难道:“阿弥陀佛,老僧佛门弟子,不可杀生也...” 常昆哈哈一笑:“不可杀生?行。斩了他们四肢,不杀即可。” 大颠和尚浑身更麻,面目泛青:“出家人...怎可妄动刀兵?我看他们...已是知错,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常昆哈哈大笑,笑声震的空气波纹荡漾,如有实质。 “知错?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把韩湐拎起来:“你看这孩子脸上的掌印,几岁的孩子,他请你来,被人打成这样,可见你说过一句话?这就是你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是不想说,实是在考虑得失,还没来得及说常昆就跳出来了。 又摄来韩氏婆媳,常昆指着道:“这两个女子,一身伤痕,你视而未见,这也是你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胡教圈地食人,凶狠毒辣令人发指。” “秃子!” 他大喝一声:“你一丘之貉,也敢在我面前争辩?!” 大颠和尚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却仍艰涩道:“老僧体弱力衰,无能为也...” 无能为? 常昆笑起来,脚把那单刀一挑,刀刃洒开一道匹练,找准大颠和尚脖子劈去。这一下劈实了,大颠和尚必定脑袋搬家,非死不可! 大颠和尚未必怕死,却不愿死在这里。若常昆这一刀,奔着其他位置去,他也生受了,圆了谎言。谎言只要圆了,便不算打诳语。 可这刀奔着脖子来的,不能生受! 心中一叹,大颠和尚脚下生风,就要避开。却又发现,那刀锁着他,怎么避的开? 只好催动法力,周身金光耀耀,映衬一尊金佛,铿锵一声,刀刃斩下,爆出一片火光! 常昆笑声更大,却对身边的韩湐道:“你看这秃子,是不是满口谎言。” 韩湐这孩子,已是眼睛通红。 “这便是你的无能为也?”常昆迈步近前:“你那佛门秃子,与摩尼邪教,正是一丘之貉。镇东头佛寺圈地,害了多少人家?这里镇西头,摩尼教也来圈地,又要害多少人家?还说什么主持公道,我主持你大爷的如来!” 此时常昆已收了震慑,大颠和尚憋着一口气猛地勃发出来,慈悲面孔转怒目金刚,喝道:“贼子,你敢辱我佛陀!” 却是心里话脱口而出。 常昆大笑:“我不但辱你佛陀,你若有本事把你家佛陀喊来,我还有要当面辱他!不但要辱他,我还要打他!” 大颠和尚更怒如狮,心知已狡辩不得,既已露馅,舌绽莲花无从说起。道:“贼子,这里你也占三分!昨夜暗算我的,可便是你!若非你,又岂有今日之事?” 常昆笑道:“不错,就是你常大爷我!连昨日这些摩尼邪徒去你那佛寺,跟这些贼秃的谈话,你与这些贼秃的谈话,及你欲趁夜下杀手,釜底抽薪宰了这些摩尼僧,我皆看在眼里!” 大颠和尚怒极:“好贼人,好贼人!你道贫僧不是好人,你又是个什么好人?!” 常昆道:“我自纵容尔等也!若不纵容,又何以揭穿你伪善的真面目?若不纵容,又何以教这些愚民看透邪教的恶虐?!秃子,你今日落到我手里,必死无疑。我也不灭你的魂儿,且上了西天,与你那如来老子问一声,等常大爷下回见了他,跟他说放下屠刀,可不可以让我成佛!” 大颠和尚哪还说话?只合身一扑,找常昆杀来。 若得把这汉子杀了,便有转圜余地。 可常昆只伸手一掌,直把大颠和尚打成了一团空气。余波冲出数里,在地上犁出一条峡谷! 又反手一抓,把一干和尚、摩尼僧皆抓到半空,五指一合,噗,捏成了一团血雾。 快刀斩乱麻,常昆弹了弹衣袖,只当做了件小事。鄙了那周遭众人一眼,早见战战兢兢。 韩氏一家上来道谢,常昆法力托起,教他们拜不下去。 道:“若有神佛,强要你们跪拜的,便是邪魔妖怪。这里秃子皆已被我杀死,秃子占去的地...” 他招了招手,将那官员招来:“尽数要还给原本人家。” “是,是,是...” 早被吓得裤裆湿透。 常昆于是与韩氏一家到一旁,常昆道:“实则这里的事,便是这小子的缘故。” 百零二章 两个 他指了指韩湘,道:“这小子与我一个好友有缘,我那好友有事不能来,便教我来点化他。昨日在云端,正见那和尚忽悠这小子。” 他道:“我历来做事直接,有话说话。那和尚也是为这小子而来。我与佛门有仇,又有好友嘱托,自不能让他如愿,本要设计一番,教这小子识破和尚面目,没想到和尚自己整出了这事,我便顺水推舟。” “和尚因着这小子,实也打算阻止摩尼教圈地。本欲趁夜把摩尼教的人杀了,如此便没有今天的事。我施了个法,把他困住,没让他做成。今天便教你一家遭了灾祸。你们若恨我,我自担着就是。” 常昆毫不讳言,三言两语把事情说的通透。 韩氏婆媳听罢,茫然之中,亦颇无奈。 茫然的是这事因由竟源自于韩湘,无奈的,则是自家只能随波逐流,无从反抗。今日这一切,都在人家计较之中。 不过寻根究底,面前这位,不能说坏。 那许多事,终究不是他做的。反倒救了一家。且颇大气、堂皇,不曾遮遮掩掩。 毕竟书香人家,韩氏婆婆是个明事理的,她微微一礼,道:“您言重了。这佛门等一干教派,这些年所作所为,虽我一妇道人家,也颇有耳闻。便昨夜教那和尚杀了摩尼教的,等这里一过,下回再来个祆教的、景教的,又是一样下场。” 又道:“家中叔叔来信,常提起教派之害。我还道我家有些靠山,不至于被人害了,却这里醒悟过来。那邪教胆大包天,端是无恶不作。今日若非有您,我一家怕是要遭人害死。老身感激都来不及,何以恨您呢?” 韩家媳妇也道:“只感激耳!” 常昆哈哈一笑:“感激不感激无关紧要。我这里来,说到底,也是有目的的。不算纯粹。” 他如此不讳言,虽然不太好听,却并不遭人恨,反倒觉得他开敞。 韩夫人便道:“请您府上奉茶!” 常昆笑道:“正要商量一下这...两个小子的事。叨扰。” 这里丢下一地狼藉,便到了韩氏府上。 匆匆忙忙,教下人上了茶水,分宾主落座。 常昆道:“你家这两个小子,我昨日已是看过。今日也见了各自表现。说实话,若非这韩湘是我那友人的有缘人,我瞧不上他。倒是这叫韩湐的小子,甚合我的脾胃。” 便道:“韩夫人当也知道,我非是普通人。这里却要说一声,我叫常昆。近三十余年来居于永州云雾山中。前不久我那友人来寻我,说有要事缠身,走不脱,要我代为点化有缘人。” “我在这邵州地面寻了两三天,寻着这小子。友人予我信物,见着他时已化作一道气机融入他顶门之中。确信已是无疑。” “他年纪尚小,不是修行时候。须得等他长大,人格成熟,再踏足修行。因此点化一事,耗时颇多,这也是我那友人托我帮他的原因。实在不是一年半载的事。” 韩夫人婆媳听着,心中亦是明了。 便闻常昆又道:“点化韩湘一事,乃友人嘱托,我必定不负他。这里一个提议:我那云雾山白水谷就在永州,距离这里也就二三百里路程。便自今日起,每月教他到我那里去住十天,打基础。具体修行事,等他长大了再说,韩夫人以为如何?” 常昆这个提议,无疑挺合脾胃。 原以为所谓点化,便是要把韩湘带走。现在知道,一月十天,大半时间还是在自己家里,便如去书院学习一般,倒也不是长久别离。 而且韩夫人考虑到更多的事——这里摩尼教的摩尼僧、佛门的秃子,虽然都给常昆打死,但这天底下,胡僧、秃子不计其数。今天打死几个,明天又来,到时候还要圈她家的地,又该如何是好? 那邪教连她家叔叔刑部侍郎都不放在眼里,该靠着哪个才得平安? 所以点头认可所谓点化,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教那旁人知晓,她家中孩童得了这位气魄凶猛的仙家的垂青,以后许多麻烦,便可迎刃而解。 于是韩夫人痛快点头:“韩湘能得您的垂青,那是他的福分。老身怎能拒绝?便依您所言。” 常昆点点头:“韩夫人开明。” 说了韩湘的事,常昆便把韩湐拎到身边:“韩湘的缘分应的是我的友人。韩湐这小子,我常昆自己看上了,颇合我脾性,有股子刚劲儿。我看他也是个有根性的,这里也要与韩夫人提一提,若是愿意,教他跟我学几手。” 韩夫人与媳妇对视一眼,亦喜亦犹豫。 韩家媳妇道:“敢问仙长,我听说修行的都要绝情绝欲,若我两个儿都学了仙法,我家岂非断后了也?” 常昆闻言哈哈大笑:“哪里听的这样的话?荒谬!看我,像是断情绝欲的人吗?常言道:天下无不孝的神仙,我等修行中人,也一样可以成亲生子。那龙虎山张家,可是代代的血脉传承。” 又道:“或许有些派别有这样那样的规矩,但我常昆这里,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他学了几手,以后出来,便是三妻四妾,我也管不着。” 如此,皆大欢喜。 留了常昆一顿饭,午后,常昆便带着两个毛孩,就在那韩氏府门前,驾云而去。 这里常昆带人走了,约好十天后送还。下月往复。 韩氏婆媳,则连忙写了书信,以告她们家在长安的那位叔叔。 云端,常昆负手迎风,两个毛孩则好奇的俯瞰天下景致。五六岁的年龄,最的好奇时候,又是初生牛犊,也不怕高,都趴着云边,指指点点乐的不行。 常昆也不管他们,倏忽已至云雾山,入了白水谷。 常昆毕竟与其他修行的不同。若是换个修道的,必定遮遮掩掩,搞的跟特工似的。常昆则不在意这些。大模大样的很。 也不怕引来鸡毛蒜皮——他这里云雾山中,白水仙府藏虚空。若能找着地方的,那也是有缘,予些方便未尝不可,找不着地方的,又哪儿来的鸡毛蒜皮? 便是从白水谷出去的居民,也无法找回来,更别说旁人了。 百零三章 三娘省亲 “这里便是我白水谷。” 按下云头,穿过虚空,常昆带着两个孩子进入白水谷中。 那仙气儿浩荡,着实令两个毛孩子大眼眼界,一时间应接不暇,说不上话来。 “哇,老虎!” 正见明恩甩尾巴慵懒走来,韩湐瞪大眼睛:“好大呀!” 韩湘则谨慎的多,把身子藏在常昆身后,偷偷打量。 明恩走过来,耸动鼻子嗅了嗅两个孩子,又跟常昆磨蹭了一下,抱怨常昆出去不带着它。 常昆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叫韩湘,一个叫韩湐,以后每月有十天在这里读书习武。每回来往,由你接送。” 明恩点点头,呜呜叫了一下。 便带着韩湘韩湐进了府邸。 常昆跟他们说道:“我这白水谷中,人少、清净。平素止我妻妾数人而已。你们见着人了,喊一声姨娘或者婶婶都可以。” 韩湘道:“那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 常昆道:“叫我常先生即可。” 韩湐即叫了一声:“先生!” 常昆摸了摸他脑袋:“以后就这么叫。” 常昆带着他们两个,直奔书房去。这会儿,大丫头也在书房。 到书房前,正听见里面的读书声,之前买回来的五个丫头,大丫头正教她们读书写字呢。 仙府人家,出去的不能是文盲。 正好年纪都小,细细教导,以后便是大家闺秀。 常昆推门而入,齐刷刷五颗小脑袋望过来,见是常昆,神色都挺亲近。说到底,常昆把她们救出水火之中,到了这里,什么都不缺,再也不怕被饿着,有吃有穿,还能读书习武。 这是做梦都做不来的好事。 “继续读书。” 大丫头把教鞭往桌子上一搁,几个丫头脑袋一缩,不敢再分心,忙又读了起来。 大丫头走过来,看了两个小子,笑道:“又哪里带来的?” 常昆一手一个,拉到面前:“这小子是韩湘,便是回道人的有缘人。这个是韩湐,他弟弟,我瞧上了,性子挺合脾胃。” 大丫头了然。 道:“先教他们读书?” 常昆点点头:“虽说两个是书香子弟,但年纪还小,正是读书时候。先读书明理,顺便练武,等年纪大点了,再说其他。正好,你这里教导五个丫头,连带一块儿教了。” 便对韩湘韩湐道:“这我的妻,你们称呼张姨吧。” 都叫了声张姨。 大丫头欢喜的紧,她现在就喜欢小孩子。便一手拉着一个,跟他们说话。 常昆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就道:“你教着,我这几天神兵祭炼落下了不少,得补上。” 丢下两个毛孩,自己走了。 随后的日子,又平淡下来。 每月,时间到了,明恩便托着韩家兄弟回去,或是去接他们来。对于他们来说,白水谷是个好地方,但也有为难之处。 好地方在于好玩。除了有明恩这只大老虎,还有其他的珍禽异兽,每每课余间,跟他们玩耍。有时候满白水谷的跑,十分有趣。 尤其是湖下的水府,更是神奇的紧。 为难的地方,则在于大丫头的严厉。平时倒也和蔼,一到了读书的时候,就特别严格,容不得半点沙子。一不小心要挨手板。 而教导他们练武的,就是常昆了。两个小子,五个丫头,都一样。每天上午要练一个时辰,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这个时间还在延长。 练的是当初东晋时编出来的那套法门,并非锻体功。锻体功太暴烈,不适合小孩儿。 然后再教一些拳脚。 偶尔三娘也来掺和一手,她自己也跟个孩子似的,玩的不亦乐乎。 隐娘便教他们剑术。 眼看着这些小子、丫头越来越有模有样了,转眼便是两年。 这天,常昆刚祭炼了昆吾,换玄冥珠祭炼。却忽然神色一动,对旁边正在努力练拳脚的韩湐道:“去找你三姨,教她出来一下。” 韩湐用力点点头,跑到湖边,噗通一头扎入水中。 早前他们去水府,还得三娘带着,这两年下来,水性练出来了,自个儿就能进出。 不多时,一股水花托着三娘和韩湐踏波过来。 “怎么了?” 三娘道。 常昆道:“归老在外面,你去接一接。” 三娘一听,高兴道:“归老来了?!” 没得说,一纵身没了影儿,却去接归老去了。 说来也是三四十年未见,难怪三娘如此高兴。 常昆这里也收了玄冥珠,打发韩湐自己去玩,转身到了客厅。 刚坐下,三娘便引着归老到了。 常昆笑着抱拳道:“归老,久违了!” 归老还是那样子,丝毫没有改变,笑着拱手道:“是几十年没见姑娘和姑爷了。” “快快请坐。” 各自落座,常昆道:“归老今日来这里,不知有什么事?莫非是老夫人想念三娘了?” 归老含笑点头:“正是。这一去几十年,老夫人忒是想念姑娘,实在按捺不住,便教老朽来接姑娘回娘家省亲。” 常昆笑道:“三娘也时常念叨老夫人,我这里祭炼神兵、法宝,脱不开身,否则早带三娘去看老夫人了。” 当初离开龙泉时,老夫人教三娘别再回那囚笼。但毕竟几十年不见,想念实属必然。常昆很是理解。 正如他自己所言,若非被手里的事耽搁了,也早带三娘回家省亲去了。 至于让三娘一个人走,常昆不提,归老也明白。秃子不得不防。 道:“既然归老亲自来,我便也放心。” 归老绝对是个厉害人物。他修为到底有多高,常昆看不出来,正如回道人那般常昆也看不出来。 虽因凡世所限,只能发挥四阶修为。但已是足以。 且以归老的年纪经历,也不怕半路上被秃子暗算。 三娘这时候很安静,但常昆知道,她的心早已飞到老夫人身边去了。本打算留归老几天,便也不好开口,稍作闲聊,便送归老和三娘离开白水谷。 常昆叮嘱三娘:“这回回去,可多陪老夫人一段时间。想回来便给我传信,我去接你。” 三娘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同心结:“知道啦!” 这同心结,是一宗宝物,常昆专门炼制的。几个女人除了鱼蕙兰,都有。只在此凡世,无论多远,都可互相传信,一念即达。 百零四章 竹叶青 话说这凡世修行,还真的挺艰难的。 也就常昆这个挂壁不算。 譬如三娘,五百年前便有二阶修为,几十年前三阶,现在还是三阶。这短时间没怎么动弹过。 大抵与三娘是真龙有关,但无疑,凡世的修行,艰涩困难。 又像那毗沙门王,或者那王太子,也止三阶修为。料来以他们的根脚,必不止三阶,可在这凡世,却连四阶的极限都不到。 这与回道人或者归老不同。他们真身如此,受限而止四阶能为。毗沙门王父子,则大抵是转世来,重修,却难以修持到凡世的巅峰,达不到老天爷限制的极限。 很多道门的高人,都不是自己修成羽化登仙的。而是受诏登天,位列仙班的。要在凡世修炼到极限,自己登天,那绝对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也止常昆这种挂壁,虽然可使用的力量受限,但挂机修炼却不停,能一直增长修为。 三娘回娘家后,白水谷愈是清净了。 常昆的女人,就三娘一个最活泼,大丫头和隐娘性子都挺安静。至于鱼蕙兰,更是如此,时常连人影都见不着,躲在三娘水府修行。 好在有一帮小子、丫头,总算不寂寞。 ——这是对大丫头而言的。 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孩子渐渐长大。常昆对他们的限制,也越来越少。每人发了令牌,,没事的时候允许他们出去走走。 这事是那蛇带起来的。 孩子们在仙府生活日久,也识得了那蛇。那蛇不久前破入三阶,可以变化人形,变成个漂亮姑娘,跟孩子们一起玩。 说起来蛇女修炼速度挺快,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异种。不过到了三阶这里,便也难了,龟爬一般。 倒是跟孩子们挺合拍,经常带他们出去玩。 说是这云雾山,除了白水谷这里,她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这天,韩湐风风火火的跑回来,直喊:“打起来了!” 这小子是个急性子。刚劲儿跟常昆差不多,但比常昆性急。他这里跑的满头大汗,飞扑一般,一边急吼吼道:“蛇姑娘跟人打起来了!” 常昆眉头一皱:“怎么打起来了?你小子能不能不这么急?把气儿喘匀了,再跟我说话。” 韩湐忙状作深呼吸,瞪大眼睛,像个牛一样。 等常昆点头,他才敢说话:“刚刚我们出去玩...” 自韩氏兄弟入白水谷学习,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个年头。韩湐都已九岁,韩湘十岁。韩湐生的虎头虎脑,个子比韩湘更高大,以后一定也是一条大汉。 毛孩子皮实,都是飞天的蜈蚣。有时候把常昆惹毛了,便吊起来一顿打。若说对大丫头,他们是怕她严厉,那么对常昆则是怕他拳头。 常昆一皱眉,就能把些个都吓住。 原来他们上午读书习武过后,吃了午饭,便跟蛇女出去玩。从一年多以前便这样。 经常出去,漫山遍野的跑,追逐虎豹,作弄白鹤,还认识了一些朋友——韩湘跟山下一个许家村的牧童就成了好朋友,还从牧童那儿学到了吹笛子。 虽然韩湘的性子不合常昆口味,但不得不说这小子是个天才。修炼上,他最厉害,学习也最厉害,连吹笛子,也很快吹的出神入化。 就是性子偏软,遇事先想的不是面对,而是避开。 这仿佛是天性,常昆怎么教都改不过来。 刚刚午饭过后,蛇女又来带他们去玩。逢着山下许家村的牧童上山放牛,正一起玩耍,却跳出个人来,与蛇女说了几句,不知怎的就要对孩子们下手。 蛇女于是与之打了起来。 韩湐脚快,赶忙回来,寻常昆。 常昆听着时候,只念头一扫,云雾山便被纳入心中。发现一处山坳里,一群孩子七嘴八舌正在说话,一人倒在地上,被蛇女拿剑迫着脖子,分明已是完事了。 常昆摆了摆手,止住韩湐的急切,想了想,心下一动,催发出玄冥珠一丝威能,隔空将那山坳里的皆摄拿到面前来。 以他本身的修为境界,若无老天爷的限制,能轻易隔空拿人。但老天爷限制之下,以四阶修为层次,却难以办到。 而玄冥珠的妙用,却可以越过修为的限制。 这颗宝珠虽然祭炼还不够深入,但常昆已经能够运用一些奥妙了。 韩湐只觉眼睛一花,许多人便出现在面前。 孩子们皆茫然张望,发现已在白水谷中,这湖边。再看到常昆,都围上来,七嘴八舌说话。 常昆道:“去去去,一边去。” 把孩子们驱开。 蛇女收了剑,侧身一礼:“谷主!” 常昆点点头,目光落在躺着的人身上,却是个绿衣的男子。 这男子一脸阴柔相,眉目狭长,眼神森冷,仿佛毒蛇——他本就不是人。常昆看到的,是一条水桶粗的竹叶青! 竹叶青盯着常昆,神色里妖性桀骜,但也不敢放肆。这一眨眼功夫,物换星移,竟到了未知之处,他深知蛇女没有这般神通,那便只能是这个被蛇女称之为谷主的壮汉了! 常昆道:“怎么回事?” 问蛇女。 蛇女道:“回谷主的话,竹叶青对我有意,意与我结为夫妻,我不愿,他来纠缠。已数次矣。” 那竹叶青听蛇女这么说,急了,道:“我走遍天下,止见你一个与我同种。我自要寻你结为夫妻!你却为何不愿?” 常昆甩手一巴掌,打的竹叶青一个翻身,一时间爬不起来。 “我家养的蛇,你也敢纠缠?”常昆道:“料来你一条野蛇,果然不明道理。你若要与我家的蛇结亲,也要看她愿不愿意。她若不愿,你安敢强求?” 常昆的道理就是这样。譬如男女事,你情我愿,最次也要不排斥才行。哪有这般,追求追的大打出手的? 蛇女见之轻笑,道:“谷主,我已与他打赌。他而今输了,以后绝无纠缠也。” 常昆道:“你跟他打了什么赌?” 说起打赌,常昆就头疼。他跟回道人打赌,是逢赌必输。 蛇女道:“我与他先前有约,他若胜了我,我便与他结为夫妻。若败在我手里,便要化作女身,给我作丫鬟。” 常昆道:“便他胜了你,也得问过我才行。不过他一条公蛇,如何化作女身给你当丫鬟?” 蛇女道:“转世即是。” 百零五章 捕蛇者 看那竹叶青,似乎并不觉得输了如何,反倒暗藏欣喜。 常昆知道,这妖物与人不同,尤其是野妖。人有祖祖辈辈建立起来的道德规范、行为常识。野妖却没有。 若说一个正常的男子,要变女身,给人作丫鬟,大抵当作一种侮辱。 但这竹叶青则不然。他反倒觉得自己输了也是好的——当丫鬟,也是与蛇女日日在一起不是?从侧面达到了成亲的目的。 常昆觉得有点膈应:“你若自己愿意,我便也不多说。” 蛇女道:“既是赌约,自当遵守之。” 她在常昆这里,别的没学到,信之一字,却是学的彻底。 “也罢,随你。”常昆摆了摆手:“如今日这样的事,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谷中的孩子们须得不能出意外,你要明白。” 蛇女道:“以后绝不会了。云雾山止我一个,也未见有其他的。竹叶青是外地来的,想来世上没那么多的妖吧?” 世上的确没那么多妖。这凡世里,人修炼都难之又难,而况乎妖? 这竹叶青能有二阶修为,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机缘。真要硬刚修炼上来,常昆认为,竹叶青没那个能耐。 这里之前摄拿,把那牧童也拿进来了。此时畏畏缩缩,不敢近前。好在有韩湘些个孩子在旁边,倒也不曾害怕。 只是心中惊骇——果然神仙之处。不曾想过自己在山上结识的这些朋友,竟然是小神仙。 常昆打发蛇女和竹叶青离开,蛇女便带上牧童,一并走了。 常昆便再不管。 这都是小事。 却说蛇女与竹叶青出来,帮牧童寻着牛,送他下了山。 回过头来便要与竹叶青履行赌约。 那竹叶青对自己也是狠,竟二话不说,了断了自己性命。 这妖物与人,果真是不同。尤其这野妖,也不考虑得失,不考虑这一死,下回转世又是何时,又是否能遇到这蛇女,干干脆脆的结果了自己。 蛇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赌约嘛,从常昆那儿学的,要有信诺。 竹叶青一死,留下一条青翠的巨大蛇身。蛇女觉着不能浪费,便收起来,打算跟自己的宝剑祭炼在一起。 她那宝剑,正是搜集常昆祭炼昆吾时遗落的一些渣,合着自己的一颗牙炼成的。这里一条竹叶青的妖尸,也是蛇,性相合,正好炼在一处,增进些威能。 ... 这天,山下许家村来了几个官差。敲锣打鼓,宣扬政策。 很快,把村里人聚集起来,那官差居高而言:“朝廷有旨,乃令各地捕蛇上缴,可抵赋税。尤以异种为甚,若捕的一条百年难得一见的异种,可抵一年赋税。寻常的蛇,按重量与粮税相抵。” 这话一出,村民议论纷纷。 有德高望重的出来,问那官差:“捕蛇以抵税,前所未闻之事。敢问官差,此事作的准吗?若不作准,我等小民冒死捕来的蛇,上缴了却抵不得赋税,到时又该去寻哪个说理?” 官差闻言笑道:“老丈所言甚是。不过这回,是朝廷直接颁下的诏令。不是上头哪个县官州官的意思。” 老丈道:“便是朝廷旨意,也未尝不能有所疑。” 官差恼道:“我跟你说,你又不信。我这么说吧,因着朝中的太阴真人有手段,以蛇之精华炼长生不老的仙丹,天子要万万世,你当是开玩笑的吗?天子代天牧民,一言九鼎,你信不得当官的,难道还信不得天子诏书?” 老丈诧异道:“原来是要炼仙丹!” 竟不疑也,道:“这样,倒还信得过。敢问官差,咱们小民捕了蛇,该怎么上缴呢?” “每月初九,我等自会下来收蛇。你只管放心就是。” 村民皆明了,官差自离去。 一班村民,更不有疑。实在这云雾山,时常有仙人传闻。那高来高去的神仙都有,仙丹也当是有的。说不定那太阴真人就是个神仙呢。 至于拿蛇炼丹,那也不是不能理解。蛇本来就是一种有着许多神怪传闻的东西。 朝廷一封诏书,各地因之沸腾。 捉几条蛇便能抵扣赋税,那简直太划算了。虽然遇到毒蛇会有危险,但这年头,最危险的东西里,赋税才是排得上号的。多少百姓因承担不起赋税而家破人亡? 比起赋税的厉害,毒蛇反倒算不上什么了。 捕蛇的热潮由此掀起。 云雾山上,便许多人烟出没,逮着什么蛇抓什么蛇。简直是掘地三尺。居于云雾山附近的村落,都收获颇丰,多多少少抵扣了不少赋税。 但人心无尽。 抵扣了一分还想抵扣三分,三分不够要五分,五分也不够,要的是全抵扣。全抵扣也还不够! 许家村一个许二的,便心心念念想着抓个异种,将家中今年赋税全部抵了。实在是听说魏家村的捕蛇者,捕到异蛇数条,不但赋税全抵,还得了许多赏赐,一下子富足起来,这不能不令人眼红。 可异蛇哪儿那么好捕? 于是唉声叹气,十分愁苦。 这天傍晚,村口来了个道士。这道士满面风霜,须发斑白,但看起来又不是太老,脸色非常红润。 道士站在村口望了望,看到唉声叹气的许二,便走过去。 道:“居士何以在此唉声叹气?” 许二见是个道士,便道:“我家中穷苦,想抓条异蛇抵扣赋税。可别说抓着异蛇,便是见也没见着啊。” 道士闻言,笑了起来:“天下寻常的蛇多,异蛇则少。正如这天底下的人,做官的少,为民的多。人要知足,方能长乐。” 许二道:“我也知道知足常乐,可心里他放不下啊。” 道士摇头,不再提这个话题,而问道:“这是许家村罢?” 许二点头:“如果你要找云雾山许家村,那方圆百里,只此一处。” 道士笑道:“我找的就是这里。” 便拱手:“多谢老乡告知。” 言罢信步走入村中。 道士进了许家村,一路观望,正见一个骑着牛的孩童从另一头过来,这一看,眼睛便是一亮,暗道:“这可真是找着了。” 正要上前说话,却忽然一顿,盯着那牧童皱了皱眉头。 百零六章 吴猛道长 “这孩子...身上怎么有一股妖气?” 道士眼中流转着一缕迷蒙的光,打量下来,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妖气深重,此妖非同小可!” 压下心中暗惊,道士平复心绪,上前拦着骑牛的牧童,道:“你这童子,叫什么名字呀?” 牧童看一个陌生人把他拦着,便扯了扯绳子,让牛停下。 道:“你有什么事吗?” 道士笑道:“我看你面善,跟你打听个人。” 牧童道:“你要打听谁?” 道士道:“一个叫许宣的。你认得吗?” 牧童一愣:“我便叫许宣。” 道士状作惊喜:“你就是许宣?” “我就是。”牧童肯定道:“咱们村就我一个叫许宣。” 道士大笑:“可算是找着你了。孩子,你家在何处?贫道可否借一碗水喝?” “可以啊。”许宣道:“我娘最是好客,你跟我来。” 便一路到了许宣家里。 他家里止一个母亲,亦无兄弟姐妹。大抵那头牛算是他家的一员。 许母见道士上门,也热情,给舀来清澈凉水,笑道:“我夫家在世时,便是个崇道的。道长远来,寒舍蓬荜生辉也。” 道长接过水瓢,却道:“谢过许夫人的清水。可今日天气炎热,这水不够凉。” 便一指头点在水中,倏忽一股凉气儿冒出来,竟是结了薄薄一层冰。把个许母看的目瞪口呆。 道士打碎冰块,咕嘟嘟灌了一肚子,哈一声,笑道:“许夫人不知,贫道此来,不为喝水,为的是你家许宣。” 许母本就崇道,见了道长妙法,更是惊为天人,又听是为儿子而来,本能觉得机缘到了。 忙把道长请进屋里,要给他做饭。 道长忙喊住她,道:“您啊,也别忙。我这里几句话,说完了,许夫人你再做饭不迟。” 便道:“贫道吴猛,道号大洞。你家这许宣,上一世是我徒弟。只因修行到了关头,没能突破,不得已兵解转世。我前日感应到他。算到他转世此地,这才连忙寻来。” 许母一听,自家儿子上一辈子竟然是这道士的徒弟,一时间又是惊又是喜。 那许多传说,都有这般:上一世兵解,下一世由亲近的再来度他。没想到自家的儿也是这样人物! 她竟不觉得有异,反倒认为自家因着崇道,才得以有仙家投胎来。 许母道:“仙长这来度我儿成仙的么?” 吴猛道长闻言笑道:“是来度他再入修行。” 一个说的通透,一个心里欢喜,气氛极是融洽。 吴猛道长言,因着许宣年纪尚小,暂时不会带他走。须得等个四五年,到十四五岁以后,再带他走。 许母更是高兴,若这直接把人带走,难免猝不及防,没有准备。 可接下来,吴猛的话,教许母吓了一大跳。 “不过这孩子也不知怎的,竟招惹了妖怪。我看他身上妖气深重,怕是早有沾染啊。” 许母大惊失色:“妖怪?!道长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这孩儿啊!” 吴猛道长点头道:“这是自然。他是你这一世的儿,也是我两世的徒弟。我不救他谁来救他?” 又道:“却须得先不要声张。待我明日跟着这孩子,去瞧瞧到底是什么妖怪,再来寻法子对付。” 许母也以老成持重,道:“道长说的是。” 于是便不声张,只当作寻常一样。没让许宣看出什么。 第二天,许宣照常上山放牛,那吴猛道长就暗暗跟随。 一路缀着,到了深山一处山坳,见许宣正与几个穿着精致的孩童玩耍。他仔细一看,这些孩童身上也有妖气,但本身并非是妖。 吴猛心想:莫非是妖怪抓来的孩童? 只不见妖怪在何处。 一日无所得。 但吴猛道长很有耐心。且不论许宣,单说那些孩童,被妖物抓去,他就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连续三日,缀着许宣进山,终于看到了那妖怪! 只见那山腹之中,一条巨大的雪白的蛇钻出来,摇身一晃变成个美人。些个孩子围着她转,竟混不觉不对! 吴猛道长吸了口凉气——竟是个蛇妖,而且还如此厉害!暗忖之间,与自己修为也相差仿佛,不好对付!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 吴猛道长为避免被那蛇妖发现,连忙退走。回去路上,遇到上山的捕蛇人,忽然有了主意。 回到村中,他看见当初遇到的许二又在唉声叹气,便走过去,道:“许二,你若想抓异蛇,我倒是有个法子。” 许二一听,来了精神:“请道长教我啊!” 吴猛道长便把他拉到一边,仔细道:“我看了这云雾山,其中必有异蛇也。你若想抓,我便给你出个主意。” “想!如何不想!”许二脑袋点的跟打鼓似的。 吴猛道长便道:“那异蛇极是厉害,寻常逮它不住。你若独自去,必成了它口中食。你须得去魏家村,把那捕蛇者魏氏寻来,他祖祖辈辈捕蛇,不但手段了得,更对蛇有一种克制。你去把他寻来,我才告诉你异蛇在何处。” 许二闻言犹豫起来。 有好处,当然是独吞的好。若寻魏氏相助,这好处就得分润出去。说不定只剩下点汤水。 但他有是个怕死的。如道长所言,那蛇真那么厉害,自己独吞怕是不能。 他于是道:“道长,那蛇贵不贵?若只寻常异蛇,我请了魏家村的来,好处他全分润了,我能得到什么?” 吴猛道长笑道:“这你放心。云雾山这条异蛇,我敢说是天下第一蛇。你只要逮住了它,便是点汤汤水水,也教你受用不尽!” 许二这才高兴起来:“这就好。我立马去寻魏氏。” 风风火火,便去魏家村找祖祖辈辈捕蛇的魏氏去了。 吴猛便耐心等着。 及入夜前,许二终于与魏氏来了。 那魏氏是个瘦子,干瘦干瘦,却极精悍。带了各种捕蛇的工具、独家的蛇药等等,是做足了准备。 一见到道长,魏氏便直言:“许二言道,道长说的,这云雾山有天下第一蛇。我便来了。先要说好,若真是天下第一蛇,我自分润许二好处,若不是,别怪我一个人独享。” 百零七章 诛妖 吴猛道长仔细打量了魏氏,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必不教你失望。” 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去许二家,听我仔细道来。” 于是到了许二家里。 许二早按捺不住,道:“道长快快告诉我们,那异蛇在何处?早去抓了,早得好处啊!” 魏氏也道:“今日完事最好。” 吴猛道长让许二关上门,这才正色道:“贫道说的这蛇,不止异蛇,而是一个成了精的蛇妖。” 蛇妖?! 许二惊骇,道:“妖怪?!” 倒是魏氏,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兴致盎然:“我祖祖辈辈以捕蛇为生,什么样的怪蛇异蛇都见过,独不曾捕捉过蛇妖。好运,好运,今日算是撞上了!” 便连忙道:“道长,这蛇妖藏在何处?” 那模样,是跃跃欲试。 吴猛道长笑道:“我让许二请你来,非无缘由。” 又道:“我见过那蛇,知道它的厉害。动辄崩山断石,便以我的修为,也不敢说拿下它。尤以山中多捕蛇人,山下又有许家村,万一惹的蛇妖发狂,害了他人,我便百死莫赎也。” 叹了口气:“若是无人之处,我自去对付它。可那蛇还抓了些孩童养着,怕是要养大了当血食。咱们捕蛇只是其次,救人才是第一。更要防备波及到他人,防备蛇妖祸害许家村。” “因此才请你来,便因你祖辈捕蛇,不惧蛇也,更对蛇有克制之力。不过那蛇道行高深,等闲不好对付,若不计略周全,就此一去,怕是没了性命。” 听说蛇妖动辄崩山断石,魏氏也忍不住谨慎起来:“那依道长之意,如何才是万全之策?” 吴猛道长道:“若我找上它,它见我有修行,必定警惕,一旦拿不住它教它跑了,必定波及他人。而若你们去找上它,它只当你们是凡人,便不会警惕。” 说着话,吴猛道长从褡包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此乃太阳明王镜,是我门中的法宝。我把此镜交给你,你见了那蛇妖,把镜子突然拿出来对准它,可予之重创。我藏在一旁,及时出手,将之杀死。” 道:“蛇妖死后,皮肉筋骨我皆不要,予你二位上缴朝廷换取好处,可也?” 魏氏接过镜子,见其平平无奇,犹豫道:“这铜镜能伤蛇妖?” 吴猛道长淡淡一笑,弹指一缕法力打入,激的镜子顿时毫光灿灿,显露神异,道:“我这宝镜蕴含一点太阳之精,对那妖邪异物杀伤力极强,你只管把它对准蛇妖,保你建功也!” 见了镜子神异,魏氏与许二顿时信心倍增。 吴猛道长又道:“不过那蛇妖毕竟厉害,不是凡物,仍需小心谨慎,不可大意。我们明日一早上山杀妖,许二体弱力衰,便不要山上,留在村里,设法把许宣那孩子拖住,别让他去山上放牛。” 许二一听,有点不情愿。不去山上,好处还有没有? 吴猛道长知道他心思,道:“你只管放心,蛇妖的好处少不了你的。” 又对魏氏道:“许宣那孩子与蛇妖有关,若让他上山,难免横生枝节。许二拖着许宣,也是有功。” 魏氏干脆点头:“若无许二来请我,我也没这桩好处。许二放心,不会忘了你。” 这里于是商量妥当,甚至推测到每一个细节,直到深夜。 翌日一早,吴猛道长与魏氏上山去了。许二留在村里,盯着许宣。 但许二心里贪婪,思来想去,暗道那许宣区区一个孩子,能与蛇妖有什么关碍?便上山去,大抵也是无妨。听说那道长这几天都住在许宣家里,应当是害怕与蛇妖打起来,波及到那孩子,才这么说。 又想到,若自己也上山去,随便打个下手,好处不得多一分? 正好,看见许宣骑牛出来,却是往溪边去了,心想今日许宣大概是不会上山了,便放心大胆,也进了山里去。 话说吴猛道长与捕蛇者魏氏进了山中,一路翻山越岭,到昨日发现那蛇妖的山坳不远处停了下来。 吴猛道长道:“翻过这道山梁,后面有个山坳。昨日我便是在那山坳中发现了蛇妖。蛇妖的巢穴,应当就在这山腹之内。已是近前,且小心一些,记着昨夜商量的细节,择机而动。” 捕蛇者魏氏沉着颔首:“道长放心。” 说着,忍不住按了下藏在腰间的铜镜。 两人说了话,爬上善良,俯瞰之,山梁后正是一处青草葱葱的山坳。一条小溪从这里发源,是个景致清秀之处。 两人藏在山梁上的石头后面,静静的等着。 果然,不多久,便见那山坳对侧的山壁忽然裂开一道门户,几个孩童欢呼着与一条巨大的白蛇从洞中簇拥着出来。 捕蛇者魏氏见之,不禁吸了口凉气。这蛇可真大呀! 又见那蛇盘起来,晃了晃,变成了个白衣素面的美人。果然是妖! 这时候,吴猛道长碰了碰他胳膊,对他点了点头。 捕蛇者魏氏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站起来,状作是个普通的采药人,背着背篓从石头后面走出去。 蛇女正与孩子们在山坳里玩耍,忽然听到山梁上有人呼喊。 “谁家的孩子,这深山老林的,还不快快回家,不怕虎豹豺狼么!” 抬头一看,见一个精瘦的汉子,背着背篓从山梁上下来。 是个普通人。 蛇女便不以为意,回答道:“我们这里玩耍呢。” 那汉子翻下山梁,走到近前,上下打量她,道:“姑娘,你怎带这些孩子到这里来玩耍?山中猛兽毒虫殊为厉害,要是被蛰了咬了,该如何是好?” 蛇女道:“不会。我们不怕猛兽毒虫。” 说话间,那汉子已到近前。 他放下背篓,在直起身子的一瞬间,把藏在腰间的镜子取出来,那一霎那,将之对准了蛇女。 蛇女忽感警兆,却猝不及防,被那镜子一照。镜子里一蓬金光洒出,仿佛无数细针,一股脑儿扎入她身子,蛇女惨叫一声,倒地化为原形! 与此同时,山梁上一道人影电光火石扑下来,一口金灿灿的剑器找准蛇女七寸要害便刺。 百零八章 妖是什么 蛇女知道厉害,勉强避过要害,却被那剑器在脖子上划拉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她蛇身搅动乱打,将这人逼开,一窜入溪水,就要逃走! 可吴猛道长早有提备。见他一掌打出,狂风卷起崖上一块大石坠下,拦腰将蛇女压在溪中挣扎不脱。 道:“魏氏,速把这些小孩带走!” 说话间疾步向溪中赶去,要彻底结果了蛇女性命。 正是电光火石,便已这般场面。 韩湘、韩湐及五个女童此时都惊呆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见那道人提着宝剑去杀蛇女,韩湐大喊:“别伤害白姐姐!” 魏氏已此时惊魂未定,听了吴猛道长的话,忙爬起来,遵循道长吩咐,要带这些孩子走。 听韩湐喊,捕蛇者魏氏与道长都是一般想法:蛇妖迷惑了这些孩子,可恨可恶! 魏氏道:“休要被这蛇妖迷惑,它是妖怪,吃人的!快些跟我走!” 韩湘退了韩湐一把:“快回去叫先生来,白姐姐要被杀了!” 韩湐恍然惊醒,忙一转身,兔子似的跑起来,一头撞向山壁,人一下子消失在里面。 魏氏大吃一惊,伸手去抓韩湘,韩湘灵活避过,还反推了魏氏一把,竟把魏氏推倒在地。几个小姑娘也反应过来,都尖叫起来。 吴猛道长着紧蛇妖,疾步走到溪中,举剑要斩下蛇妖那晶莹剔透的头颅。却听的背后动静,忍不住回头看,见那几个孩子竟七手八脚把魏氏给捉住了,还拿起石头向他丢来砸他。 心下暗叹,这些孩子被迷惑的不轻。 但这一耽搁,教蛇女回了些力气,猛地一下顶开巨石,倏忽变成一条尺长的小蛇,顺着溪流就逃。 吴猛道长反应过来,忙一路往顺流追之。 蛇变小,速度又快,竟追着追着,不见了踪影。恍然抬头,看到许宣骑着牛正沿着溪水上来。 “许宣?” 吴猛道长眉头一皱:“你怎在此处?” 许宣强忍着心跳,状作茫然:“我放牛嘞。” 吴猛道长心头一转:“许二呢,可见他何处?” 许宣道:“没见。” 吴猛道长又道:“可看见一条白蛇顺流下来?” 许宣摇头:“没见。”又好奇道:“什么白蛇啊?” 吴猛道长道:“是个妖精,厉害的很,专吃小孩。你若看见了,须得告诉我,否则下回那蛇妖把你吃了。” 许宣道:“妖精是什么?” 吴猛道长道:“山野猛兽花木蛇虫,得了造化成了精怪,兽性深重,妖性凶残,十分厉害。你千万莫要骗我,若走了那蛇妖,下回养好伤势便来报复,山下许家村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此时吴猛道长隐约看出许宣神色不对。毕竟只是个小孩,演技还不够高深,瞒不过吴猛道长的眼睛。 吴猛道长盯着许宣怀里,隐约有什么东西鼓起来,持剑就要上前。 许宣忙拍牛头:“老牛,快跑!” 这下彻底露馅。 那牛怎么跑的过吴猛道长这位真修?几步赶上,法力一卷,便把许宣从牛背上卷下来。喝道:“你这小子,怎怜悯一个妖怪?人妖殊途,互为异类,无相交则罢,若有相交,则必无好下场。” 许宣连连退避,搂着胸口道:“白姐姐是好人,道长不要杀她!” 吴猛道长气极:“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孽障啊!” 许宣道:“你若要杀白姐姐,就杀了我罢!” 吴猛道长当然有办法让许宣交出白蛇,但他看出许宣心意坚固,若真这样做了,以后怕是要恨他。 只能驻足,叹气:“你今日救它一命,来日它害了你许家全村,你..欸....” 言罢甩袖转身,恨铁不成钢的走了。 等吴猛道长远去,许宣这才松了口气,把怀里一条白蛇掏出来,道:“白姐姐,他走了。” 那白蛇已是一动不动,仿佛已死。 许宣脸一下子就白了:“白姐姐!” 就此时,忽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瞬,却出现在一湖边,正是白水谷中。 那吴猛道长叹息连连,打算回去把捕蛇者魏氏救出,走不远,遇到探头探脑的许二,不禁恨恨:“我教你看着许宣,你怎到了山中来?!” 许二一看是吴猛道长,也不为道长语气而不快,反而谄笑道:“这不想给道长打打下手么...” 这话说着,吴猛道长忽然暴喝一声,周身法力涌动,却身子一紧,天旋地转,也到了湖边。 那许二听道长暴喝,正茫然,却见道长不见了。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却惊动了草丛中一条毒蛇,被咬了一口,跑不远便跌倒在地,很快没了生息。 不久,几个捕蛇人到了这里,发现许二是被毒蛇咬死的,便循着痕迹找来,把那毒蛇给逮了去。 却说韩湐急急忙忙跑回白水谷,又如上回那般大喊大叫,却喊:“白姐姐要被杀了!” 常昆正聚精会神祭炼昆吾,闻言惊醒,抬头看他:“什么被杀了?” 便听韩湐说自家的蛇要被杀了。 常昆忙放开神念,一瞬间把云雾山里里外外返照通透,便立刻催动玄冥珠,将涉事的一干人物皆隔空擒拿过来。 几个孩子,捕蛇者魏氏,放牛娃许宣、变成尺长没了动静的蛇和一个道人。 吴猛道长一出现在湖边,当即持剑护身,谨慎打量,见着这仙境一般,又见一条壮汉正盘坐面前,托着一条马槊涌动神辉,不禁脱口道:“此何处也?” 捕蛇者魏氏早瑟缩一旁,他被孩子们捆起来,本也动弹不得,此时更加害怕。 孩子们也见了许宣抱着的小白蛇,一个个泪眼汪汪,眼巴巴的望着常昆。 常昆面无表情,伸手把白蛇摄到面前,入目一看,不禁皱眉:“是什么东西伤的她?这么重的火炁!” 韩湘忙把一面镜子递上来。 常昆接过一看:“太阳之精?” 这镜子,倒也是个宝物。品级大概与常昆当初借给归真子的玄冰镜相仿。被这镜子一照,三阶修为若无防备,立刻就要着道。 难怪自家的蛇重伤欲死。 常昆想了想,翻掌覆在蛇身上,法力一催,但见丝丝缕缕金针一样的金色火炁被一一逼出来,在空气中消散,周围温度骤起,空气为止沸腾。 百零九章 处置 得亏常昆真性灵光时刻罩着周围一丈方圆,没教火炁散佚出去,否则周围的孩子们非得被烤焦了不可! 那吴猛道长持剑横在胸前,见这壮汉没有理他,他也不敢说话。实在这壮汉的一身气势太重,修为高的不可思议,高山仰止不敢擅动。 此时吴猛道长隐隐已经反应过来——他之前所想,怕是大错特错。 原以一条野妖怪,竟敢迷惑孩童,又与自家徒弟有沾染,无论如何都要杀死。可此时这场面,哪里是什么野妖?分明有主! 这些孩童,又哪里是妖怪迷惑的血食?分明是那蛇的伙伴!这壮汉家里的童子! 这下可该怎么是好? 吴猛道长心中又是悔,又是惊。 换位思考,若是换成自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常昆逼出白蛇体内的太阳火炁,又伸手一摄,将花园里一株梨树上生着的灵果摄来一颗,捏成汁水灌入白蛇口中。 此时常昆不禁想起回道人说的,每一个合格的真修,都该是全才。而他常昆,既不会炼丹,也不会布阵,若会几手炼丹之法,平常抽空炼些实用的丹丸来,此时哪里如此糟践灵果? 信手一抛,将白蛇抛入湖中,送到水底水府,将养去了。 这才抬起眼皮,处理面前的事。 “道长是那座山的真修?”常昆看着道士,道:“却不知我家的蛇哪里招惹了道长,竟令道长下此狠手?” 若是个秃子当面,常昆哪里说话?一巴掌打死作数。 但道人嘛,则不一样。即便这道人险些把白蛇弄死,常昆也打算先问清楚再作决断。 毕竟从回道人、火龙真人、鲍真人他们开始,常昆与道家的真修,就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并且因为道家是咱土生土长的教派,先天就有好感。 所以即便是陌生的道人,常昆也不会二话不说便动手。 吴猛道长暗叹一声,道:“贫道豫章吴猛。此间事...实贫道之误也,贫道愿一力赔付之。” 常昆皱眉:“赔付?你能赔付些什么?” 说着把那铜镜垃圾般丢给他:“便这镜子,在我眼中也不过尔尔!” 吴猛抓着镜子,心喜于法宝复归,又有些难堪。太阳明王镜乃他门中至宝,是他授业恩师丁义所传,多次让他逢凶化吉,诛杀妖魔鬼怪无往不利,却在人家眼中犹如垃圾,实也难堪。 便听那壮汉问他:“我曾与诸多道家前辈为友,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便处置于你。你先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为何要杀我家的蛇?” 吴猛只好道来:“...许宣前世为我徒弟,因故转世,我来寻他,见他一身妖气...又在山坳之中,见这许多孩童,皆以蛇妖蛊惑之血食,便请来捕蛇者,设计杀之...” 他这里说的条理清晰,常昆也看出他不曾有丝毫谎言,周围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按说实在是啼笑皆非的误会。 但事情既已发生,到了这样的地步,又决然不能用一句误会来了结。 常昆听罢,皱眉沉吟片刻:“虽说因误会而起,但事已至此,却不可以误会而终。我看你也是个有道的真修,是因关心则乱,怕你这徒弟为妖所害之故。这源头,还要落在你徒弟身上。” 说到这里,常昆已有决断:“你下杀手害了我的蛇,我也不对你出手,你自了断,我放你去兵解。你这徒弟,日后须得不能再上这云雾山,若再来,我便送他随你一道去轮回。” 常昆此言,看来无情,实则另有缘故。 他看出来,这吴猛因修为所限,寿元将尽,本就到了该兵解之时。便提前让他兵解,算是赔付。 但在旁人看来,常昆却殊为霸道。只打伤你的蛇,便要人偿命,实在太护短了些。 吴猛闻言,露出苦笑:“前辈大度,吴某感激不尽。” 他却是知道常昆深意,但也只能苦笑。 原打算跟许宣些日子,引他再入仙门,可现在一兵解,之前的打算,便全落空了。 他也释然,既然撞上了这样的事,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做了什么事,便要担什么责,起了什么因,便生什么果。 只是道:“捕蛇者魏氏乃一凡人,应我请求而来,此事实与他无关,恳请前辈放过他罢。” 常昆道:“他用你那镜子伤了我家的蛇,虽是因你之故,却也是贪婪所致。早晚必有回应——等我家的蛇养好伤势,看她抉择。” 便一拂袖,将那捕蛇者丢出了仙府去。 吴猛闻言,只是无奈。 便对常昆道:“请前辈予我一刻时间。” 于是拉着许宣到一旁,做了一些叮嘱,便回来,与常昆相对盘坐,把那太阳明王镜捧起来,道:“兵解前尚有一事,恳请前辈允我。” 常昆道:“什么事。” 吴猛道长道:“这镜子是我门中的传承之宝,实在不敢遗失。恳请前辈代为保管,我兵解之后,我女彩鸾自来请取,望前辈应允。” 常昆点点头:“应有之理。” 接过镜子。 吴猛道长释然一笑,道谢一声,忽然闷哼,周身光华流转,人已化作片片光羽,漫天飞洒。 常昆适时打开仙府,将那光羽送了出去。 便对战战兢兢一派茫然的许宣道:“以后这云雾山,便不准你来,听见没有?” 恐吓小孩的手段,常昆还是有的。 这个时候,湖水涌动,巨大的白蛇缓缓爬出来,看着许宣良久,对常昆道:“谷主,且莫要为难他。若非他把我藏在怀里,我已被那道人杀死。他救了我的性命啊。” 又道:“谷主不让他上山,无非是禁止他见我,不想再引来今天这样的麻烦。谷主,我而今妖躯遭到重创,已千疮百孔,不如教我转世去罢。我去转世,他自然再也见不到我了。” 常昆一听,皱眉道:“你是认真的?” “是。” 常昆沉吟,微微点了点头:“也罢。你的确遭到重创,若将养之,需要不短的时间。你根性已开,转世而去也能有机缘再度重来,不失为一个法子。” 蛇女点点头,当面盘成蛇山,再看了那许宣一眼,也化作光羽飞散满天。 一时之间,常昆竟连续送人兵解。 再看那许宣,也是烦得很,挥袖子把他丢了出去。 短短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常昆非常不爽利,于是对孩子们道:“以后不准随意出去撒欢,每月只初一十五放风,其他的时间皆呆在谷中,不准乱跑。” 又召来明恩,叮嘱它看着他们。 一一零章 做人才有滋味 大丫头得知常昆不许孩子们随便出去撒欢,表示不满,道:“孩童天性,你也要扼杀?” 常昆无语:“扼杀?你这婆娘,这话说的忒也狠了些罢?又不是不让他们出去,只是少出去,有什么关系?现在年龄都十来岁了,是加紧学习时候,正好约束起来,不教肆意。” 大丫头道:“可是...” “别可是了。”常昆把她揽着:“你呀,是越来越心软。明知道这对他们是好的,却还如此。” 大丫头沉默了一下:“年纪上来了啊...” 常昆哈哈一笑:“我年纪不也上来了么!” 大丫头白了他一眼,推开他:“那能一样?” 走了。 常昆叹了口气。 大丫头模样未变,但心已渐老。实在也是没法子的事。或许哪天,她就要离开此世,常昆虽已经早有心理准备,可想想还是不舒服。 隐娘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依偎着,也不说话。 常昆也不说话,静悄悄的。 忽然常昆道:“隐娘,三娘离开多久了?” 隐娘道:“五年了。” 常昆道:“五年啦?五年也没音讯!” 隐娘笑出声:“你祭炼神兵五年,感觉到很长吗?” 常昆到失笑:“是啊,时间于我们而言,实在是...” 三娘是真龙,五年对她来说,更短。当初东晋,她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到如今五百年,才长成大姑娘,可见真龙的时间观念比一般的真修,还要恐怖。大抵与回道人相差仿佛了。 常昆想到这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三娘跟了自己,与老夫人分别也才三四十年而已,三四十年对老夫人来说,才多久,怎那般思念,还教归老专门来接? 不过又想到,可能老夫人年纪实在太大了,这心态不一样,未尝不会特别想念三娘这个他们家唯一的独苗。 便又释然了。 随后常昆又有些自责。三娘没有音讯,难道他不该联系一下吗?同心结就挂在腰间,一个念头的事而已。 便想做就做,常昆忙激活同心结,给三娘传递了一个信息过去,问她玩的舒服不舒服,什么时候回来。 这同心结,常昆自己炼的。一个母结,三个子结。结以各自气机蕴藏其中,母结在常昆这里,三个子结分别是大丫头、三娘和隐娘佩戴。 倏忽,三娘的声音通过同心结传入常昆心湖,道是还要再陪祖母一段时间再回来云云。 “她什么时候回来?” 隐娘便问。 “不知。”常昆道:“说是再陪她祖母一段时间。” 隐娘轻笑:“可能三五十年呢。” 常昆无语。 便听隐娘道:“我也打算出去走走。” 她这一开口,常昆不禁惊讶:“怎么你也想出去走走?” 隐娘道:“你知道我以前是刺客,满天下的跑。这里一住三四十年,虽然很平静,有你,但时间长了未免有些躁动。而且我的火龙剑经遇到瓶颈,不出去走走,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突破。” 常昆了然,道:“也是。咱们不是凡人,不讲究那么多悲春伤秋。你要出去走走也好。” 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不妨去一趟长安,看看二丫小丫她们怎么样了。还有,这漫山遍野的捕蛇人,什么太阴真人,你帮我打探一下,到底是哪个,搞出这样的事来。此外,灭佛起头几十年了,动静如何,你也帮我问问。” 隐娘笑道:“好。” 于是第二天,隐娘也走了。 鱼蕙兰难得从水府出来一趟,与常昆和大丫头一起送隐娘。 大丫头却是哭成个泪人,拉着隐娘的手不放,直道:“你这又走了,谷里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隐娘笑道:“我出去转转,很快回来。姐姐莫要伤心。” 于是飘然而去。 大丫头又抑郁了。得亏有孩子们陪着,要不然常昆得把头发都挠掉。 湖边,鱼蕙兰难得陪常昆坐一会儿。 她悠悠道:“你人性大过神性,这样下去未尝是好事。寿元悠长,便代表着离合无尽。你会历遍人间种种,若不能跳出去,譬如而今的大姐一样,会很难过的。” 常昆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人性大过神性,你这话倒也没说错。我虽是什么昆吾神将,又是个真修,但从没觉得我不是个人。我一直都是个人,永远都是。至于你说离合无尽,你是不了解我呀,我这个人,天生神经大条。这样的事,虽然会有记挂,但不会钻牛角尖。” “你睚眦必报,还说不钻牛角尖?”鱼蕙兰反问他。 常昆笑道:“话虽如此,可我报恩着紧,报仇也着紧,恩仇很快就报了,怎会郁结于心?” 又道:“这人生啊,总要有些味道才好。若没了味道,譬如个石头,又有什么意思?你看那佛陀,号称不垢不净,这话你往深了想,所谓不垢不净,实则就是人。垢了,是鬼怪妖魔,净了是天地大道,唯人在其间,不垢不净也。” 鱼蕙兰听了他歪理邪说,不禁怔住了。 常昆笑道:“那佛门费尽心思各种作妖,未尝不是佛陀自己的意愿。佛陀都这么作妖,你还说什么神性,那是你狭隘了。” 鱼蕙兰迷茫了,道:“那该怎么样才好呢?” 常昆笑道:“自然是做人。做人,最有滋味啊。” 鱼蕙兰回过头,一双水一样的眼睛看着常昆,其中波澜荡漾:“我记得,我曾经对你有过感情,只是我神性觉悟,将之压抑下了。若我要做人,是不是不该压抑它们?” 常昆一愣:“你这话忒也直接了些吧。” 鱼蕙兰道:“直接吗?” 这便是神性。 不会有任何旁支末节的考虑。 于是这天晚上,常昆和大丫头休息的时候,鱼蕙兰直愣愣爬上来了。 把个常昆搞的分外无语,大丫头倒是难得笑容:“几十年,我还以为这家伙不会对你下手,没想到还是下手了!” 常昆道:“这跟我可没关系。” 鱼蕙兰也道:“他说做人最有滋味,我想找回那种感觉。” “那你得多说话,多做事。”大丫头欢喜道:“别躲在水府里整天不出来。” 她高兴啊。之前还有隐娘陪她说说话,跟她一切做些杂务。现在隐娘走了,正是寂寞呢,鱼蕙兰恰到好处。 至于有常昆,那不一样。女人间的一些悄悄话,一些事,是不能跟男人分享的。 一一一章 韩愈 其实照着常昆的想法,这做人也好,做神仙也罢,四个字,无愧于心。 只要拿的住这四个字,便不会有什么郁结烦恼。所以多愁善感实在不该,活得痛快些,洒脱些,难道不好? 隐娘一去,一年半载,也没有音讯。常昆拿同心结问她,却还在路上晃悠。也算是逍遥自在了。 这天,又到了韩湘韩湐兄弟回家的日子。一月十天在白水谷,二十天居家,这几年一直未变。 明恩托着他们两个御空飞往家中,风驰电掣间,不多时便到了。 大老虎从天而降,落在韩家宅子里,看见的人早已见怪不怪。韩氏的孩儿得了仙人垂青,成了仙人弟子,这事已经传遍了方圆百里,几无人不知。 当初常昆一掌打死大颠和尚,在河边留下的那道峡谷,酝酿成一个狭长的湖泊,现在都成了风景名胜。 有名士名人到这里来,皆不忘瞻仰一二,留下些诗词名篇。 而且这地方,成了各教派的禁地,打那以后,也没了和尚、裹头僧再来圈地建寺。 连官府、民间的风气,都好了许多。 这与当初常昆私设阎罗殿恐吓永州官员不同,那毕竟是假阎罗之名,而阎罗的威风,要在人死后才耍的起来。 因此有侥幸在里头。坚持个几年,想着反正没死阎罗也不能把人怎么样,就渐渐放松,复归旧态。 可这地方不同。当初常昆杀人如杀鸡,一掌打出个湖泊来,那凶猛劲儿,实在教人难以忘怀。 这样的人物,他就在人间。你招惹了他,一转眼人家飞到你家里,一掌把你家夷为平地,那可就不必等死了之后了,而是送你去死。 这威慑力,非常直接。 所以风气就这么来了。 尤其是大老虎每月往返一回,那是明晃晃在眼前,不是虚的。每一次都是一个警醒,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明恩落在韩氏宅中,抖抖皮毛将两个毛孩子丢下来,低呼了一声,与他们点了点头,又一转身腾空,化作一道神光远去不见。 韩湘韩湐跟它招手作别,转过身来,正见一个长髯公站在正屋门前的檐下。 隐约有些熟,但一时间想不出是谁。 “快些过来,见过你们的叔祖!” 韩夫人的声音传来。 两个顿时恍然大悟,这位就是他们叔祖。 韩夫人一直称呼的‘叔叔’,也就是韩夫人丈夫的弟弟。也是韩家朝廷里的靠山。 韩湘韩湐忙规规矩矩一溜儿小跑,到叔祖面前,躬身作揖:“叔祖!” 长髯公微微颔首:“进屋说话。” 转身进了屋里。 此时屋里,不止韩夫人婆媳,还有一个老妇人。三人这会儿正在说话,言语间颇为欣喜,有种久别重逢的欢乐。 韩湘韩湐规规矩矩坐好,便听韩夫人道:“你们叔祖这回回来,是要去潮州任职。你们小的时候,叔祖还抱过你们,记得不记得?” 韩湐摇头:“不记得了。” 韩湘道:“隐约有些熟。” 长髯公摆了摆手:“当初我抱他们,一个才两岁,一个才一岁。自然不记得。” 又叹道:“转眼快十年了,都长大了。” 韩夫人道:“叔叔这次怎会外放潮州任职?” 长髯公道:“实是贬谪也。” 他道:“朝中被佛道两派的神棍搞的乌烟瘴气,我一力主张罢黜佛道,天子被神棍蒙蔽,降罪于我,将我贬到潮州作刺史去。” 韩夫人闻言,惊道:“怎会如此?叔叔做官兢兢业业,只谏言便要贬谪?潮州可不是好地方,天气比邵州还要恶劣!你年纪也不小了,去了潮州,实难适应啊。” 长髯公叹道:“朝政污浊,我自秉公谏言,这是我的本分。至于贬谪,欸...” 言语中颇多无奈,却也说不出口。 “此番去潮州,经过邵州,便来看看大嫂。”他道:“当初兄长离世,将托付于我,我却一直在长安,辜负了兄长的信任,心中实在愧疚。” 韩夫人忙道:“这说的哪里的话?若非有叔叔依靠,我与你侄媳早不知沦落何处。这两个孩子又怎能如意长大?” 韩愈摇头道:“几年前大嫂来信,说摩尼教圈地,我当时便感无力应对。当初安史之乱势大,朝廷借兵回鹘得以平乱,那摩尼教借了回鹘的兵势,短短数十年在我大唐遍地开花,行为嚣张霸道,而今竟然到了干涉朝政的地步。” “我也是没法子了呀!” 便一转言:“大嫂,刚刚那山君从天而降,我目睹之。当初大嫂说仙人相助,我还不信,今日却是开了眼界。” 韩氏闻言笑道:“实是幸运。我信中与叔叔也是说明白的。那仙人生的魁梧壮大,初看不似个仙家,且直言直语,气魄堂皇,仿佛江湖豪客,又如沙场猛将。直言与佛门有仇,又受友人所托,前来点化湘儿,遇上这事,这才为我家解了围。” 韩愈犹豫了一下,道:“这...仙家,不知是佛是道?” 实在韩愈对佛道而今皆无好感。佛门便不说了,一干邪教的领头大哥,这些年天下纷乱,佛门占了三四分的责任。 而道家,却是因而今太阴真人朝中作祟,竟蛊惑天子,满天下捕蛇,要炼什么长生不老丹。 这不是胡扯么! 秦始皇玩过,汉武帝玩过,连李世民也玩过,谁玩出花了?都没有。这是祸国殃民也! 所以才有此问。 若那所谓仙家是佛道中人,便他再厉害,韩愈也要让韩氏子弟远离之! 韩夫人闻言笑道:“却是看不出来,他说与佛门有仇,便非佛门信徒。但又不是道人打扮,是个俗装,想来也非道家中人。” 又道:“可询之湘儿、湐儿。” 韩愈点点头,对两个孩子道:“那人是佛是道?” 韩湐道:“我也不知道先生是佛还是道。” 韩湘则道:“先生与佛门有仇,前不久又处置了一个道士,逼迫道士...呃,兵解。料来也不是道家的。” 韩愈听了,开颜笑道:“虽我历来斥之神棍,不以神神怪怪为甚。但既不是佛道中人,想必是隐居的异士。我看你们两个这几年学到不少,至少知理,说话清晰通透,看来教的不错。” 一一二章 问话 同为大文豪,韩愈比之柳宗元,性格里更见刚烈。 大抵与出身有关。柳宗元是河东柳氏大族出身,自小长大大抵没吃过什么苦头,没见过什么疾苦。 而韩愈则是小门小户出身。经历不同。 面对问题的时候,各自的表现亦是不同。 柳宗元挫折一至,则多自怨自艾,性子里更多风流潇洒。而韩愈,则更刚劲,更务实更直烈一些。 说来这两位,虽皆名传千古。但各自政见,却是不同。 柳宗元意气风发之时,是个改革派。而韩愈则更趋向于守成。 这是各自在面对同样的境况时不同的选择。柳宗元认为大唐到了不得不革新的时候,而韩愈则认为大唐的确每况愈下,也知危若累卵,但正因如此,才不能大动干戈,否则革新未成便轰然坍塌,是千古罪人。 譬如病入膏肓者,下不得猛药,须得慢慢将养,等有了元气才能下药。 而今朝中佛道横行,乌烟瘴气一片,韩愈便是反对佛道宗教的魁首。一力主张罢黜佛道,将神棍驱出朝堂,限制教派传教,取缔非法寺庙等等。 因此连连上书谏言,于是遭到贬谪。堂堂刑部侍郎,被贬到南方最偏远的潮州。 出长安之初,韩愈还颇有不满,写下一些诗篇抨击、表明心意。等到了这里,则已恢复过来,已是思忖着到了潮州如何施政了。 对于当初韩夫人写信说的仙人,韩愈之前是不以为意的。他是正统的儒家学者,子不语怪力乱神。 今日的确见着了。那大老虎飞天遁地,的确不是凡俗。 可也仅此而已。 问过不是佛道中人,便则作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韩夫人忍不住道:“叔叔可要请那仙家府上一见?” 韩愈直摆手:“不必。大嫂,我这里留不了几天。三五日即走,不能耽搁了履任时间。您的弟媳我就留下了,您看顾着点。” 韩夫人一听,道:“弟媳不与你一道么?你独自去,谁来照顾你?” 韩愈笑道:“我虽已四十余,身体还算健硕。倒是您弟媳身子骨不好,我怕去了潮州她适应不了。” 韩夫人叹道:“这可真是...欸,若这两个小子年纪到了就好了。将一人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韩愈道:“若无隐士异人,我实也打算把他们带在身边教导一二。也教他们吃些苦头。而今既有隐士教导,我料来去那潮州,怕也事多,恐难兼顾,便不带他们去了。不过这学问的事,我得考校考校,看看那隐士有几分教人的本领。” 听到考校二字,韩湘韩湐都信心满满。 在白水谷,他们也时常被考校。每每都是一二名——五个女孩的聪明劲儿远不及这两兄弟。 吃过饭,韩愈把韩湘韩湐唤到书房,先问他们学了些什么。 韩湐道:“叔祖,我和兄长每天早上起来,与姐姐妹妹们一起,先随先生习武练气一个时辰,而后随张姨念书、写字。” 韩湘道:“我们学了千字文、论语、诗经,现在已在学习春秋了。” 韩愈听了,诧异道:“说他是仙人,便不曾教你们仙法?却是教我儒家经典?” 韩湘道:“先生说修行的事,不能急,得先识字明理,知道了做人的道理,才能修行。” 韩愈奇道:“还有这样的说法?” 韩湐道:“我听先生说当神仙的先要学会做人,人都不会做,便当不了神仙。” “好。”韩愈抚掌笑道:“看来也是我儒家一路的人物。” 便笑道:“先背千字文与我听听。” ... 常昆自不知道自己已被韩愈当成了儒家一路的人物。其实说来,儒家的礼法道德,早已深入到这个民族的骨子里,有的东西能意会不能言传的,都在血脉里面流淌着。 不过儒家的思想,分支太多,千年以降,被后人曲解、改变,有的已经面目全非。 常昆教的,都是合他自己胃口的东西。 比如韩湘韩湐他们现在正在治的春秋,实则教导的是公羊派的道理。大一统,加大复仇。 公羊大复仇的道理,是一种十分恐怖的道理。所谓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汉时十分盛行,那些因父母亲族被侮辱而杀人者,因朋友信义而杀人者,比如夏侯惇、徐庶,都是鲜明的例子。 非常的刚。 从个人到民族,到国家,一旦盛行这样的思想,都会变得非常厉害。心心念念不忘报仇,亦心心念念不忘报恩,信义笃行,是一种非常有骨头的思想。 常昆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说他是儒家一路人物,倒也没错。只不过是古时候儒家一路的,跟渐渐演变后的,不大一样。 如果常昆知道韩愈这会儿到了邵州,多半会去见他一见。不是因为韩愈的名望,而是跟韩愈了解长安的一些常昆需要关注的事。 可惜韩愈没有见常昆的意思,常昆虽然看出韩氏兄弟回去有喜事,但也没深究,不知他们家的喜事是韩愈。 他这里正祭炼神兵祭炼的要紧。 说来这昆吾槊也真是难的很,好几十年了,还在磨蹭着。常昆也是没有办法。即便得了回道人的都天云禁法,这几年也挂到一个较高的等级,但他还是轻视了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顽固。 这道先天炁,品质实在太高,其性实在顽固的紧。 只能一丁点一丁点的磨,而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倒是玄冥珠,祭炼的越来越顺畅。越过百分之一的坎儿之后,短短几年到了十分之一的程度,几乎已经快要达到一个较深的掌控层次。 祭炼昆吾槊,常昆从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之中,得到的奥妙,都是关乎于自己所修的金丹大道法门的根本奥妙,对自成的诸般神通,增进再增进。 而祭炼玄冥珠,则得了许多关于水的神通,对水之一道的理解,渐渐深刻。 那玄冥珠毕竟是三娘祖母的宝贝,那位老夫人曾掌天下之水,可以说是水的祖宗。她的宝贝,自然与水深深相关。 一一三章 拉关系来的 常昆这里白水谷安安稳稳呆着,等韩氏兄弟二十天后回来,才知道他们家叔祖父来了一趟邵州,才知道这位竟然就是韩愈。 早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韩家是韩愈的韩。 韩湐口快,什么都说。 常昆于是从他嘴巴里得知了一些长安的近况,可并不详细。他又不擅掐算,难免有些遗憾。 “若早知,必见一面也。” 韩湐便道:“叔祖母在我家嘞。” 原来韩愈把他妻子留在邵州了。 常昆想了想,道:“下回你们回去,跟你家祖母、叔祖母说一声,便说我隔日登门拜访。” 韩愈虽已去了潮州,但他妻子应该知道一些事,可以见一见。 韩湐挺高兴,道:“我祖母时常念叨先生呢。早想请先生去家里做客呐。” 常昆倒也不急,左右十天而已,慢慢等着就是。下回韩氏兄弟回去打个招呼,他二天再去不迟。 却这个时候,有人来访。 常昆正教几个小子、丫头搬运气血的道理,忽然察觉到白水仙府外有人‘叩门’。这个叩门,是以法力击打虚空之意。 常昆念头一动,瞬即明了。翻手从乾坤袋取出一面铜镜,镜子正暗放光华。 想起吴猛道长兵解时的托福,他立刻知道来人是谁了。 便弹指面前一划,划出一道门户,见一男一女两人在门户对面。 常昆道:“可是吴猛道长之女彩鸾?” 果然,那女子回声:“正是。” “且进来。”常昆招手,两人迤逦而入,落在常昆面前。 “坐。”指了指石凳,常昆教两人入座。 两人先不坐,女的英气勃勃,拱手道:“小女子吴彩鸾,大洞真人吴猛之女。这位是我夫君,文萧。” 那男子一身书生气,笑道:“文萧见过前辈。” “不必多礼。”常昆摆了摆手:“我知你们为何而来。”便把吴猛的太阳明王镜抛给吴彩鸾:“这镜子给你,吴猛道长所托,便此了结。” 吴彩鸾忙接过镜子,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早前吴猛兵解,作为他的女儿,吴彩鸾有所感应。又得吴猛托梦,教她来取回门中至宝。 自然的,也知道吴猛为何兵解。正是眼前此人,逼迫之。 吴彩鸾知道父亲寿元将近,不足十年,本也该到了兵解之时。可自己兵解与被人逼迫兵解,本质上不同。 本是想着来寻仇。 她夫妇二人,虽然修为不算高深,但自忖合力之下,未尝不能一斗。 梦中,吴猛劝阻了她。 彩鸾夫妇虽有修为,但也高不过吴猛。两个加起来虽然厉害,但与常昆却万万无法相提并论,若是复仇,则送人头也。 何况吴猛兵解之后,入了地府,遇到地藏王菩萨,方知自己与常昆,其实还有些善因。只是当初不知道,如果知道,说出来,常昆未必会逼他兵解。 说来都是误会。 彩鸾虽然心有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听从了吴猛的劝解,只来取回太阳明王镜,不作报仇之言。 但她此时见了常昆,见他如此大模大样,不把自己门中至宝当回事,将自家父亲嘱托如此敷衍,一时心中又生不忿之念。 道:“前因后果小女子已知之,说来你我两家,实也有善因牵连,你却逼我父亲兵解,难道不该给我夫妇二人一个解释吗?” 旁边她丈夫文萧听了,顿时肃然,绷紧了身子。 常昆一听,则诧异:“我常昆与你家有什么善因?” 彩鸾毫不畏惧,道:“我父吴猛,先是师从丁义,后又继师鲍靓。我听说你与鲍真人为友,却如何迫我父亲兵解?” 常昆怔了怔:“你说你父亲吴猛,曾继师鲍靓鲍真人?!” 他目中精光闪烁:“此言当真?!” 彩鸾道:“自是当真。我们真修,哪儿有胡乱认师的?” 常昆哑然良久,道:“竟与鲍真人牵上关系了,这可真是...” 鲍真人也是常昆的前辈好友,若早知吴猛曾师从鲍真人,常昆便惩处之,也不会那般霸道。 便道:“你哪里听说的我与鲍真人为友?” 便是灵虚道长,也未必知道常昆与鲍真人关系有多好。那还是秋水一脉的传人。当初常昆认出灵虚道长的道统,明了于心,却也没与灵虚道长挑明过——若是挑明,那不是硬生生要做人家前辈? 彩鸾道:“我父托梦,说他兵解之后,神魂入地府,地藏王菩萨召见,从地藏王菩萨口中,方知此事也。” 地藏? 常昆眉头一皱:“原来如此。” 地藏知道这事不奇怪。以其神通广大,这天地间能瞒过他的事,不多。 只是常昆不待见秃子,当初地藏归为时,又险些害了高县上下,常昆早决心以后神通起来了,要找他讨要说法呢。 这地藏召见吴猛做什么?一个佛,一个道,难道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常昆道:“我的确与鲍真人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倒是不知你父亲竟曾随鲍真人修行。” 却又想到什么:“你父亲何时随鲍真人修行?” 常昆那次去泰山神府,从回道人口中得知了东晋那回事的始末,他炸掉以后,鲍真人被擢上仙班,不久就上天去了。 这其间,肯定不会有教导吴猛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吴猛便随他学道。 彩鸾果然道:“我父曾士东吴,后来得了丁义真人的道法,又在南海遇到鲍真人,从其学道。” 常昆便质问道:“当初我与鲍真人几位,与秃子斗法。怎不见吴猛来助拳?” 按理说,鲍真人传法吴猛,无论是宗派之别,还是师徒之恩,吴猛合该相助于他才是。难道是神通弱小,鲍真人不许? 但吴猛曾士东吴,那么就年纪而言,怕是不比鲍真人小。且曾从师丁义,另有道法。当时应该就不算太差。 若因畏惧,或者与佛门有什么关系,而没助拳。那么与鲍真人这一层,便勿须多说,常昆不认这所谓善因。 吴彩鸾一听,常昆竟然质问,心下先是一怒,随即一转。回想常昆所言,暗道这人怕是与佛门有仇啊!话里话外都是秃子。 一一四章 太阳帝君 这便有些抓麻了。 别跟人讨要说法,反倒被人讨要说法,那就说不过去。 便道:“前辈有所不知,当初的事,我亦从我父口中有所耳闻。实是有不得已之故也。” 常昆道:“什么不得已?” 彩鸾道:“前辈可知,我父亲这一脉,源头何处?” 常昆道:“你说你父先师从丁义,莫非是此人?” 常昆不知到丁义到底是哪位。 彩鸾点头:“是丁义祖师。丁义祖师所传的道法,乃太阳之法。这太阳明王镜便是丁义祖师传下来的宝物。” “那又如何?”常昆不解。 彩鸾犹豫了一下:“太阳之法的源头,乃太阳帝君。太阳帝君号曰:太阳上帝孝道仙王灵宝净明天尊。因此我父这一脉,又叫净明派。” 常昆不言,听她继续说。 彩鸾抿了抿嘴道:“太阳帝君于佛门亦有尊位...我父道统承的既是太阳帝君的道统...” 常昆这下知道了。 这净明派虽然是道家派别,但其道统源头的太阳帝君,在佛门也有尊位。与佛门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牵连。 因此在佛门立轮回之时,只能闭门静修,不敢掺和其中的争斗。 想通此节,常昆大笑一声:“原来如此。你因鲍真人的关系,跟我讨要说法。若无此节,我便也应你一个说法。可既与佛门有关,那鲍真人这层关系,到你那儿便休要与我提论。” “吴猛不分青红皂白,伤我谷中之妖。我自该惩处于他。他于中立,我便也不偏不倚,只教他兵解,没把他另外如何。连这镜子,我也受他托付还给了你,你还要什么说法?” 他语气咄咄:“拿了镜子,速速离去,我这里与你们没甚关系。” 吴彩鸾与文萧皆隐隐含怒,这人实在太过霸道了些! 但不等他二人再有言语,常昆便一袖子把他们丢了出去。 大丫头和蕙兰早知有人来访,此时常昆把人送走,这才过来。 见常昆隐隐含怒,大丫头不禁道:“你又怒个什么?” 常昆道:“只消一提起佛门,我便心气不顺。” 大丫头笑了笑,坐在常昆身边:“你呀,我听蕙兰说,你跟她说些歪理,说什么你心大,神经大,却也不过如此。” 常昆道:“我历来恩仇必偿。当年那些秃子那般逼迫小七,我以自爆殉之,此间我如何忘怀?!” 大丫头也没话说了。 常昆近些年经常跟她说起东晋的事。她虽然没有记忆,却也隐隐听的亲切。知道常昆口中的小七,是她的幺妹。 鱼蕙兰坐在另一侧,道:“滴水之恩涌泉报,睚眦之仇十倍偿。这就是你么。” 常昆道:“这就是我常昆。” 道:“那吴彩鸾还跟我拉关系,却是个半佛半道的,难怪地藏召见吴猛,却平白辱了鲍真人颜面。我虽不与她置气,却听不得佛门两个字。你说我该不该发发怒?” 鱼蕙兰轻笑:“挺有意思的。” 常昆这会儿气也没了,道:“你这还真是...你神性压下去多少了?” 鱼蕙兰道:“压下去了不少。” 这段时间鱼蕙兰的情绪,明显活跃了起来。不过她神性深重,也不知道最后怎样。 经过吴彩鸾一事,常昆一时间懒得再祭炼昆吾,却回书房读书去了。这段时间,常昆正琢磨着怎样成为一个全能的真修。 得有大神通法力,得会炼丹炼器,得会布阵画符,还要能掐会算。这里每一门,都是顶天的门道,不是那么好搞的。 而且还没有个参照。 只从典籍中,常昆没那个悟性,翻翻书便悟出厉害的法门来。 他只是个挂壁而已。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跟三娘、隐娘通话。三娘不知道在玩些什么,挺欢快模样,隐娘则还在去往长安的途中呢。 隐娘这一路,可杀了不少人。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遇到不平事,飞剑一跳,斩落人头。 日子还是这么过。 几天后,韩湘韩湐兄弟又逢着回去时候。到了家,没忘了常昆叮嘱,与韩夫人说了常昆翌日登门拜访的事。 韩夫人了解详情,得知常昆是想跟韩二夫人——韩愈之妻了解一下长安的某些事。 便去问了韩二夫人。 道:“那位仙长是个讲道理的,弟媳若不愿抛头露面,料来也不会勉强。” 韩愈之妻闻言,却颇有兴致:“我倒是对这位仙长挺好奇的。见一见无妨。” 于是翌日,午前,常昆把昆吾槊照常祭炼一番过后,便动身来到了韩宅。 请于屋中奉茶,见到韩夫人与另外一位陌生的老妇人,料来便是韩愈之妻了。 抱拳道:“冒昧来访,恕罪恕罪。” 韩夫人笑道:“仙长登门,蓬荜生辉也。” 就道:“这位便是我弟媳。” 常昆见礼:“见过夫人。” 韩愈之妻见常昆,果然一条魁梧大汉,眉宇间气魄堂皇,果然与他们说的没有差错。 笑道:“见过仙长。” 韩夫人便道:“听韩湘韩湐说,仙长想要了解一下长安的一些事,不知何事?老身弟媳知道的,定无不言也。” 常昆道:“多谢两位。” 他是个直人,有问题直接就问:“我知近年来盛行捕蛇之事,听说是什么太阴真人的手段,不知这太阴真人是什么人物?” 韩愈之妻闻言,笑道:“我家那老头子那段时间屡屡上书罢黜佛道,老身还真从他口中听到一些。” 于是娓娓道来。 原来那太阴真人,名叫赵归真。前些年忽然到了长安,听说有些神通,便被天子召入了崇玄馆做博士。 听到赵归真这三个字,常昆立时想到了那位归真子。 却不打断韩愈之妻的话,聚精会神聆听。 “先前还是佛门、摩尼教等一干教派的信徒子弟跋扈。自这位太阴真人入崇玄馆以后,先时还好,听说与佛门论道数次,打压佛门气焰。可后来不知怎的,这位太阴真人竟得了天子看重,竟蛊惑天子,要炼什么长生不老丹。” “我家老头子便深恨之。言道古有始皇帝、汉武帝,本朝也有太宗,皆求长生不老,最后只搞得朝政败坏,哪里有一丝好处?” 一一五章 太阴真人 太阴真人赵归真蛊惑皇帝,搜罗天下异蛇,要给李天子炼制长生不老丹。这事一起头,便迎来无数反对。 前车有鉴,连始皇帝、汉武帝、唐太宗那样的人物,也求不得,你当今天子就能求得?那不是扯淡么? 朝政本已败坏至斯,还这么乱搞,有识之士都受不了。 以韩愈为首的一批反对者连连谏言上书,要求李天子罢黜佛道云云,却被李天子一一罢黜贬谪。 “前次不久,天子欲迎宝鸡的佛骨舍利入宫祭拜,老头子竭力反对,还说迎入宫殿者,当李唐祖宗,莫非天子要改姓释教?由此触怒天子,遭到贬谪。” 韩愈名望既高,又是刑部侍郎,也是重臣。等闲便他一派的,遭到贬谪,李天子也不会轻易贬了他。但这回,的确是惹恼了李家天子。 说李唐要改姓释教。实在有点重。 不过就常昆看来,韩愈之言并非没有道理。古来皇宫大内,最忌的便是这些神神怪怪,官方尤其皇帝祭祀,也是祭祀天地、山川、祖宗,而不会去祭祀具体的某个神佛。 李天子要把所谓佛骨舍利迎入皇宫祭拜,又如何不遭到反对? 常昆听着这里,却问韩愈夫人,道:“敢问夫人,李天子要迎佛骨祭拜,那太阴真人又有什么态度?” 这是常昆想问的。 赵归真,若就是那归真子,那么如他当初所言,是为灭佛。但而今的所作所为,却哪里是灭佛?分明是连道也要灭了。 韩愈夫人道:“老头子说沆瀣一气。” 沆瀣一气... 常昆听了,微微眯了眯眼睛。 赵归真,归真子,若真是你,我常昆当初借你法宝,倒是借错了! 又想到刘玄靖,这一去也是好些年,说也要参与灭佛,就是不知现在是否也被污染。 常昆念头转动,心下颇不爽利。 暗道:“照眼下进度,还得一二十年。我这昆吾槊,何时才能祭炼出来呀...等祭炼出来,我便去寻那些真修的秃子,一个个弄死!再去李唐皇宫,胁迫那李天子,教他灭佛也!” 也是下了狠心了。 按下此事,常昆便问起其他。 道:“夫人可知道柳宗元?” 要说二丫小丫,常昆和大丫头最担心的,还是二丫。当初辛公平上仙之事,二丫是参与者,却爱上了柳宗元,也是没有办法。 万一露了馅,被柳宗元知道了,以二丫的死心眼,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韩愈夫人闻言,笑道:“柳河东自是知晓。与我家老头子,都是名噪一时的俊杰。仙长问起柳河东,莫非与他相熟?” 常昆点点头:“他现在的夫人,是我一个妻妹。” 韩愈夫人一怔,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是张少瑾吧?当初柳河东的事,传的满城风雨。他革新事败,婚姻破裂,整日饮酒消愁时,张少瑾姑娘衣不解带照料于他...都道是痴情人,很是敬佩呢。” 痴情人...常昆心下只有无奈。 点点头:“就是张少瑾。说来柳宗元与我也是连襟。当初他贬到永州为官,我妻家那丫头才跟着回来,把我妻子可气得不行。一去十年,不见踪影,回了永州也不回家。柳宗元调离永州时,又走了,令我妻子十分抑郁。我这里方有此一问。” 韩愈夫人听了,不禁道:“原来如此。” 韩夫人也十分诧异,没料到竟然柳宗元与这位仙长,是连襟。 便听韩愈夫人道:“倒是不甚清楚。听我老头子说过一二,说是柳河东回来之后,因以前一些关系,并未启用。但前不久,好像启用了,似乎外放地方,但具体在哪里为官,我也不知啊。” 柳宗元回了长安,并未受到重用。因着早前变法革新,得罪了太多的人。人家都记着呢。 料来拖拖拉拉,最后还是外放出去了。 常昆心下了然。 倒是觉得这不错。长安是个什么地方?大漩涡。要说安稳,还是外放到地方上安稳些。在长安,一不小心被波及,更惨。 随后又问了小丫和刘玄靖,大抵刘玄靖名气太小,韩愈夫人不知道他。没问出具体消息。 随后稍作闲聊。两位韩夫人好奇的问了一些法术、仙家的事。常昆能说的,也给说。至于演示一二,弹弹指头即可。 留下来吃了一顿午饭,常昆告辞而去。 回到白水谷,常昆把今日问的二丫、小丫的事,给大丫头说了。 大丫头听了连连叹息,又抱怨常昆:“你把神兵都收回来,现在害的我不知道两个丫头的消息,我可恨着你呢!” 常昆无语:“你恨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没派。刘玄靖那小子学了几手本事,开眼看到了神兵,联名二丫小丫,定要我收回神兵,我能怎么办?” 又道:“毕竟都已有了家室,我遣个神兵贴身跟着,算怎么回事?” 又不是早前,二丫小丫还没找到男人。自然要派神兵保护。有了家室,人家私密还要不要? 所以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常昆派了神兵,却给刘玄靖他们赶回来了,常昆便没有再勉强——二丫小丫还带了狠话。 大丫头听了,也是没话说。 只把常昆当个出气包,捶了几下。 “那你也不学学掐算的法术。”大丫头还有抱怨:“要是会这法术,我犯得着这样念叨她们么。” 常昆无奈:“这不在学么。” 只是没学出什么成果。 又道:“你若真想去看看她们,我带你满天下找。” 大丫头道:“你不得祭炼神兵么。几十年坚持下来,不能就这么废了!” 常昆哈哈一笑:“婆娘还是想着我的。” “一边去!” 日子还是这么过。 转眼竟又过去了几年。 曾经的毛头小子、丫头一个个都长大了。亭亭玉立。 这个词,用在除了韩湐之外的每一个孩子身上都合适——韩湘也是亭亭玉立。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时不时吟诗作对,又吹的一手好笛子,那可真是个亭亭玉立。 也只韩湐,生的跟常昆那般,高大魁梧。连穿着、习惯,都渐渐向常昆靠拢。直烈全学了,但性子就是急,这点改不过来。 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 一一六章 都长大了 韩湘十六岁、韩湐十五岁这年,常昆终于完成了回道人的嘱托——点化韩湘。 点化两个字,或有些故弄玄虚的嫌疑。许多故事里,说神仙如何如何点化传人,搞出这样那样的考验云云,乱七八糟的,在常昆这里不成立。 从六岁到十六岁,十年时间,成长在眼皮子地下的人,还需要什么考研?该教的教了,该调校的调校了,时机一至,水到渠成。 也不需常昆传什么法门——当初那枚指环——回道人交给常昆,用以感应韩湘这个有缘人,第一次见到,便化作一缕气机灌入了他顶门。 那里面,就蕴含着传承。 时机一到,传承自现。 韩湘十六岁,终于开启了回道人藏在那道气机中的传承,使常昆完成了回道人的嘱托。 从此以后,韩湘的修行,全要靠他自己。 十年教导,前六年遵循当初的约定,一月十天。后四年,则三月一回。每三个月才能回去一趟,居家十天必归。 总的来说,常昆还是满意的。韩湘性子虽不合他脾胃,偏软了些。但这些年的教导,总算不白废——至少果决了许多。 韩湘是个安静的,较之而言,韩湐的性急,反而让常昆头疼。 如今琢磨起来,韩湘才是个修道的。韩湐则差了许多——不是修为上,韩湐根性也不浅,但性子是个大问题。太急躁。 或说遇到事,不经过脑子,直接莽的那种。 因着这样的性子,他在突破二阶的关口上,出了岔子,以致伤了元气,后来便渐渐被韩湘落在后面。 如今韩湘都已二阶中品的修为,而韩湐还卡在一阶至二阶的关头不能进。 常昆也没法子。 这天,明恩到韩宅接两个回白水谷。 两人攀上虎背,皆是有些沉默。 狂风从两侧吹过,被明恩的神光抵消,脚下的大地流光一样向后飞推。韩湘道:“湐弟,祖母和母亲的提议...你知道我的性子,我自觉悟以后,便决定将一生付诸于修行。” 韩湐面无表情:“所以?” “我们两个必须要有一个承继韩氏。”韩湘道:“你来吧。” 韩湐吸了口气:“因为我修为不及你?” 韩湘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而是你的性格。你本就急躁,自从上回突破失败后,愈发急躁了,这并非好的修行心态。你改变不了你的心态,越是修行,便越是艰难。祖母的年纪已经很大的了,母亲也不再年轻,我们...” 韩湐笑了一声:“先生也这么说我。但我不觉得我哪里错了...老大,我知道你个修行的好苗子,我不勉强你。家里的事,我自看着。这次回白水谷,我便跟五丫求亲。” 一路默然。 回到白水谷,见了常昆,韩湐直接道:“先生,我要娶五丫。” 常昆听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五个丫头、两个小子,十年一块儿成长,互相之间,自然有情感产生。其他四个丫头都盯着韩湘,因为这小子潇洒自在模样很吸引人,唯五丫看上韩湐,而韩湐也喜欢的是五丫。 这些,常昆都看在眼里。 于是道:“你要娶五丫头,我没有意见。你去找你张姨娘,问过她之后,便着手准备亲事吧。” “谢谢先生。”韩湐掉头便去寻大丫头去了。 韩湘此时才开口:“先生,我要向您辞行。” “哦?”常昆并不觉得惊讶,道:“你既已得传承,再留在白水谷也没有什么用处。以后修行,全凭自己,我也教不了你什么。辞行也好,行万里路,四处多看看去。” 韩湘拜道:“先生的大恩,韩湘铭记于心。” 常昆摆了摆手:“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在我这里十年,我把你当子侄辈。虽然你这性子软乎了些,我不喜欢,但总体而言还是好的。这十年没让我失望。此去自好生修行,不致懈怠即可。” 再拜:“是,先生的话,韩湘记住了。” 这里言罢,韩湘道:“韩湘这就告辞。便不与几位妹妹和张姨娘道别了。只是湐弟那儿,拜托先生看顾一二...” 常昆点点头道:“你自有决断,便自行之。” 于是取了一口宝剑赠给他,算是临别赠礼。 韩湘道别而去,常昆一时间竟然有些怅然。虽然这小子脾性常昆不大喜欢,但教了十年,相处下来,也的确当成子侄辈。便是盘一块鹅卵石,盘个十年也有感情,何况是人? 随后常昆又失笑。这小子不敢与几个丫头道别,是怕走不脱啊。 摇摇头,常昆望着湖面烟波,微微出神。他忽然觉得,自己一身筋骨是不是生锈了,韩湘这一道别,倒是勾起了他自己的蠢蠢欲动。 但想到昆吾槊的祭炼还差一点火候,常昆又不得不把这种蠢蠢欲动按住。 常昆不知道韩湘这一去会有什么传奇诞生,但去知道,自己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一定风起云涌。 韩湐不一会儿回来了。五丫头跟着他一起的。羞羞答答的,绞手指头。 五个丫头,她们自己的姓氏还在,名字则是大丫头给取的。平时称呼,从四丫开始,一直到八丫。 五丫头排在五个里的第二。 最是个文静的丫头。 或许是性格互补的缘故,她与韩湐对上眼了。较之于其他四个丫头对韩湘的态度,他们两个更真实。 其他四个丫头,更像是追星。 风度翩翩的韩湘更飘渺逍遥,更远。而火爆急躁的韩湐,则更真实更近。 现在韩湐带着五丫头来,说明大丫头也已认可了这一对的婚事。 常昆让他们坐下,道:“你们两个自小一块儿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们的事,我和你们张姨都看在眼里。韩湐这小子性子躁,五丫头则性子柔,正应了阴阳互补的道理。” 又道:“韩湐性子急躁,这些年扭转不过来。继续修行下去,有害无益。你韩家也要你去承继,正好你们两个成亲,把韩家承下去。” 又对五丫头道:“前些年你已找回自家父母,这一去之后,没事也不要回这白水谷了。好好孝顺两家长辈,把人做好。你性子好,包容,能与韩湐走到一起,是他的福气。” 一一七章 时日无多(这两天变成夜猫子了,得改回去) 便从翻手取出两样物件,一个青铜色的手镯,一条迷你的马槊。 将镯子递给五丫头,道:“我平素闲暇时,试着随手炼制的小玩意儿。有护体养身之功,你且拿去。” 又把马槊丢给韩湐,韩湐入手,马槊迎风见长,作丈八模样。 常昆道:“你随我学了一手马槊杀法,我也不知送你什么。这条马槊仿制我的昆吾,便送给你。也不要你拿去打打杀杀,平素练一练,别手生了即可。” 两个皆的沉默,眼睛泛红。 常昆笑道:“不必如此儿女态。我又没死。说不定等你们老死的时候,我还这模样呢。去吧,回家成亲去。喜宴就别请我了,我懒得参加。只要记着这些年我和你们张姨的教导,就是最好的。” 不由分说,把两个打发走了。 常昆更怅然了。 就像自己费十年之功雕琢起来的宝物,虽然不那么完美,却终归不舍得啊。 但他又不是个婆婆妈妈的,这些孩子长大了,终归有自己的路。不可能永远留在白水谷。 这一点,无论是他还是大丫头,都有心理准备。 现在是韩湘韩湐五丫头,剩下四个丫头,到头来也一定会离去。 “你也是多愁善感的。” 鱼蕙兰从湖中走出,手里托着一个玉盒,盒子里一点水光闪烁。这是她萃取的水之精。 常昆见她出来,招手让她过来,坐在一起。 笑道:“这便是人。我虽少有这样的情绪,却不代表我没有。但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些丫头小子,终于是长大了,我应该高兴。” “姐姐肯定很难过。”鱼蕙兰却道:“你应该去安慰她。” 常昆摇了摇头:“等她自己缓一缓,晚些再去。此时正情绪激烈,越安慰她越上杆子,反倒不好。” 常昆怎不知道自家婆娘的性子?这会儿指定又抑郁起来,悲春伤秋了。几个娃娃说是常昆教导,倒不如说大丫头一手带大,相处的时间,大丫头比常昆多。 这会儿忽然一眨眼,走了,成亲了,难免受到刺激。 好像手里的宝贝自己个儿长翅膀飞了。 常昆这会儿去,不定得如何叨叨埋怨呢。 而且常昆觉得,她这会儿现在,最需要的还是安静。自己呆着,静静的可能更好。 真想要安慰,早跑过来逮着常昆一顿数落了。 晚上,休息的时候,常昆跟她说:“最多三五年,祭炼昆吾槊的事儿就能告一段落,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逛逛。去看看二丫小丫他们。” 大丫头没什么精神,嗯了一声:“三娘呢?还有隐娘,她们呢?” 常昆道:“别管她们。玩野了。到时候逮回来。” 大丫头笑了一声:“好啊。” 昆吾的祭炼,的确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不是说彻底炼成,而是一旦跨过这个坎儿,就不必像之前那样停不得一天。不会再还原回去。 说来都是泪啊。 算算时间,从高县到这里定居,多少年了?四五十年了! 虽说神仙炼宝,动不动几百几千几万年,可也要做个对比——常昆现在才多少年岁?光祭炼昆吾这几十年,便占了他平生超过一半的时间。 好在还充实。 大丫头一直陪着身边。 不过说起来,收获也挺大的。常昆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很快要突破七阶的事实。 定居到这里时,四阶而已。现在却马上要突破七阶。 换个真修,不得欢喜上天?! 七阶,便是仙。 真正的仙,修为层次的仙。不是那些因各种原因、功劳被超擢仙班的。而是实打实的。硬生生的修为。 先天白虎昆吾至妙无上玄元灭法造化经的等级,已经到了三十级上。 到底有多厉害呢? 常昆找不到一个参照物来形容自己。 只是觉得这凡世,仿佛变成了一个气泡,戳一戳就能戳破的那种。 但一旦常昆生出要戳破这气泡的想法的时候,一股子灭顶之灾的危机感便会涌上心头。 那是老天爷。 他愈发能够体会回道人他们的感觉——料来回道人在凡世,也是如此。 规规矩矩做事,遵循老天爷的规则,一旦想要动用超出凡世极限的力量,老天爷便要一巴掌打下来。 老天爷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常昆无法懂得。但知道,凡世这种地方,可能只是老天爷胡须上的一粒灰尘,虽然老天爷也很重视就是了。 接下来的日子,常昆捉紧祭炼昆吾槊。 力图在最短的时间,把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这道先天炁,祭炼到不会还原的地步。 不久后,四丫回家一趟,再回到白水谷时,说她母亲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也满意,恳求大丫头放她走。 哪有什么放不放的呢? 说是买来的丫头婢女,可这些年,哪儿当过婢女?都是大家闺秀那般,苦心养大。 这回大丫头坐不住,放是要放,但婚礼她要去参加。常昆只得带她去。 之后,八丫头也找了婆家。 就剩下六丫头、七丫头这对双胞胎。 不久也‘跑了’。 “口口声声说要陪着我。”大丫头骂道:“一转身就跟人跑了!我白教白养了!” 又怪常昆:“要不是你,说什么不能忘本,还让她们回去找家人团聚,哪儿现在的事?!” 常昆揽着她,没说话。 大丫头面容似未变,但皮肤渐渐已显得干燥,头发也好像失了水,要枯萎了的样子。 常昆知道,大丫头在此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也知道,大丫头说的是气话。 不能忘本,大丫头也是赞同的。虽说几个丫头的父母,当初把她们卖了,但那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不找个好人家卖了,早被饿死了。 这跟隐娘当初的遭遇截然不同。那聂锋是养不起隐娘么?不是。而这些丫头,实在是家里养不活呀。 所以常昆让她们不要忘本。 所有长大后,陆陆续续,都去寻着了家人,团圆。 这也是一桩好事,不坏。 大丫头说气话,常昆便也由着她。只是祭炼昆吾槊愈发没日没夜了。 如此,三年。 这天,常昆终于小功告成。 “咱们去找二丫和小丫吧。”常昆笑呵呵的,对大丫头道:“又好些年了,总得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才好。” 一一八章 长安 “我就不去了。” 鱼蕙兰道:“白水谷总要有个看家的。” 她虽然压下神性,但却仍恬淡之极。 “也好。”常昆并不勉强:“最多一年半载就回来。” 大丫头显得很高兴,对常昆说:“真没想到,我竟然在这里一住就是五十年。五十年天天面对你这张脸,竟然也不觉得乏味。” 常昆道:“乱说话!” 他道:“我看你这婆娘是找揍啊!” 大丫头笑道:“你就嘴巴厉害。” 常昆失笑:“你厉害,我是怕了你了。走之前是不是先去婆婆坟上看看?” 大丫头道:“是要去看看。” 虽说前不久范无救谢必安来找常昆喝酒,提过一嘴,说王婆婆已经转世去了。但一世归一世,王婆婆是王婆婆,转世的归转世的。 前人、祖宗,那是一世亲情的记挂。 于是到王婆婆坟上,大丫头嘀嘀咕咕,念叨了好久。 常昆也不说话,直到大丫头念叨完,这边带着她,离开了白水谷。 这一回出来,早是有了计较的。 主要是看看多年未见的二丫、小丫。顺道,其他几个小丫头、韩湐那儿,也得去瞧瞧。 常昆怕不走这一遭,大丫头时间不多,会留下遗憾。 除了韩湘,其他几个丫头和韩湐,都在邵州。一一去过,每个家里坐一坐,吃几个果子,喝杯茶,聊聊天足矣。 看得出来,大丫头挺高兴挺满足。 说来都已是大户人家。 尤以韩湐,把个韩家搞的风风火火。自从韩夫人——韩愈大嫂去世以后,韩家就全都交到韩湐手里,五丫头贤内助,借着在白水谷学到的东西,迅速把家业操持起来。 当然,只家业大了不算什么。 常昆和大丫头看到的,是他们教给他们的更深层次的东西的传承和发扬。 说来邵州这里,到现在,韩湐他们的名望极高。 “看来当初我把你带到白水谷修行,是我看走眼了。” 韩家,常昆与韩湐闲聊,道:“你这家业操持的好,修行还是那样儿。” 韩湐苦笑。 道:“若非五丫头,我也没有现在。先生当初说的没错,我这性子,太冲。既不是修行的料子,实则也不是持家的人物。得亏五丫头给我守着,否则不知要栽多少跟头。” 常昆大笑:“没你这冲动说干就干的火爆劲儿,五丫头能给你守什么?” 道:“看到你们现在这样,我和你们张姨也放心了。” 韩湐道:“先生多住几天吧。” 常昆摇摇头:“得去长安瞧瞧。” 顿了顿,道:“你们张姨的情况,你也是修行的,当是看的出来。她此世时日已无多矣。” 韩湐神色黯然:“先生神仙中人,也没有办法吗?” 常昆笑起来:“这不是神仙中人不神仙中人的问题。你们张姨另有来历,因此修行不得。我只是要她凡世一遭没有遗憾,并非永别。” 韩湐一怔。 这种话题,常昆没多说。只在韩湐家中住了一天,便带着大丫头离开了邵州。 下一站,长安。 云端,常昆盘坐着,大丫头偎着他怀里。 天虽高,速度虽快,但寒暑风云皆不能加身。 大丫头有些感慨:“看着他们都挺好,我也放心。想想好像近在眼前——当初你把他们带回来,才那么点大,现在他们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常昆笑道:“白云苍狗,光阴如是。” 大丫头轻轻点头:“我在想二丫和小丫,她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头发都白了吧?儿孙满堂了吗?” 常昆笑呵呵道:“当是如此。” 长安,到了。 作为诸夏历史上与汉并列的王朝,大唐在鼎盛时期的确了不起。或许那时候的长安,一定神色金碧辉煌、大气磅礴的。 但现在的长安,则有一种暮气。 夕阳下俯瞰,给人一种黑暗阴森之感。 仿佛暗藏着许多血腥,许多恶虐,许多不忍直视的东西。就像生病的人身上的烂疮的伤疤,灰败暗红,其下藏着恶心的脓液。 安史之乱以后,东都洛阳败落。长安是如今大唐最后的根底之所在。无疑,这是一座巨城。有百万民众。 这么多的人汇聚,使得人气蒸腾如云,显化出斑斓七彩,正是那万丈红尘。 不过常昆已今非昔比。 不说修为到了他现在这样的程度,望炁术已能摒除大多数的干扰,单只他一双肉眼,目力范围内,这凡世已没有什么能阻隔他的视线。 三道熟悉的气息,被他瞬间抓住。 小丫、刘玄靖和归真子。但没有隐娘的气息,之前联系过,她现在不在长安。 大丫头望着常昆:“找到了吗?” 常昆点点头:“找到了。” 说话间,已是按落云头,出现在一座朴实简洁的院落之中。 见一个老妇人,正在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大丫头直喊出来:“小丫!” 老夫人手中的水壶叮当掉落,一个转身,看着大丫头和常昆,立时落泪:“大姐!姐夫!” 两姐妹顿时抱着哭成一团。 大丫头连连埋怨:“你怎就不回来看我!怎就不回来!” 小丫哭着:“我想你了,大姐...” 这里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中年模样的刘玄靖几步出来,看到这场面,顿时无言。 好半晌,他才道:“少瑜,请大姐和姐夫进屋说话罢。” 小丫这才想起来,擦了擦眼泪,挤出笑,忙道:“大姐,姐夫,我们快进屋。” 进了屋里,刘玄靖冲了热茶,小丫和大丫头挤在一起嘀嘀咕咕,常昆则与刘玄靖说话。 “一别近二十年,常大哥仍是这般容颜,丝毫未变啊。”刘玄靖感叹道:“想想仿佛就如昨日一样。” 常昆笑道:“修为到了,自然容颜不老。近二十年了,你修为没什么长进。” 刘玄靖苦笑一声:“这长安实在不是个修行的去处啊。” 常昆点点头:“料来事多?早前韩愈贬潮州,路过邵州,我虽未能与他照面,却见过他夫人一面,问了长安一些事。但不知你这些年却是做了什么。” 刘玄靖道:“做的倒是不少,但也没能做什么。无外乎蝇营狗苟,每每教人心中不安。” 常昆点点头:“看得出来。你毕竟有二阶修为,若心态良好,不至于模样变化这么大。这灭佛之事,你们怎么处置的?那太阴真人赵归真,是否便是归真子?” 一一九章 火上浇油 “归真子便是赵归真,亦是太阴真人。” 刘玄靖道:“看来常大哥也有耳闻——这些年发生的一些事。” 常昆道:“自然有所耳闻。我虽少出白水谷,但捕蛇诏的事搞得热闹的很,我那云雾山又是个蛇多的地方,若还不知,我便耳聋了。” 刘玄靖道:“说来...话长啊。” “那就从头说起。”常昆端起茶碗:“你大姐与小丫不说到深更半夜不会完,我有时间听你说。” 刘玄靖道:“好,我与常大哥从头说起。” 于是便从离开白水谷起,许多事一一道来。 当初柳宗元接到朝廷诏书,调他回长安。刘玄靖和小丫便也离了白水谷。不久状作偶然相遇,于是结伴而行。 其间刘玄靖发现了常昆派去的昆吾神兵,在避过柳宗元耳目的前提下,与二丫、小丫一起,与神兵说了明白,由此使得常昆再无法直接了解他们的消息。 他们一路到长安,倒也没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便是柳宗元,也会几手剑术,二丫、小丫也是凡人中的高手,更别提刘玄靖这个二阶修为的真修。 遇到麻烦,以柳宗元的身份,能用嘴皮子解决的解决,不能的,自有手中的刀剑。 顺利抵达长安之后,柳宗元和二丫住在他同宗兄弟柳宗玄家里。刘玄靖和小丫不方便住柳宗玄家,便买了这小院,一直住到现在。 刘玄靖到了长安之后,没急着去找那归真子,而是先了解情况。 而柳宗元,则因前事变法革新,得罪了很多人,虽然受诏入长安,却一直得不到具体的安排。 如此大概过了一年。 柳宗元终于接到诏书,被外放到柳州为刺史去了。 于是从那时起,二丫和小丫便也天各一方。 听到这里,常昆顿时了然:“也即是说,二丫和柳宗元在二十年前便去了柳州?这些年你们没有他们的消息吗?” 刘玄靖摇头:“没有。因朝政混乱,中枢的影响力越来越不好使,地方官员的升迁、调任,变得越来越不容易。朝廷是能少一事少一事,只要不是谋反叛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言下之意,柳宗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还在柳州做他的刺史呢。 也就是说,这一趟长安过后,常昆要带大丫头去柳州,才能见到二丫。 便说起灭佛的事来。 “佛门、摩尼教、景教和祆教,在长安皆为猖獗。便是天子脚下,这首善之地,也屡屡有欺压百姓,牟利为害之事。” “他们与官员、商人勾结,侵占城外的土地、挤压其他商人的生存空间,钩织了一张又臭又黑的网。” 刘玄靖显然做了很多了解,这些他都说的很详细。 教派的人与商人勾结的最深,然后通过商人的门路,以利益与各级官员沆瀣一气,做出许多令人发指的事。 商人,尤其是所谓的九姓胡商,从中出了大力气。 所谓九姓胡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西域外来的商人。而这些商人,从最初开始,行商逐利只是他们的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便是传教。 实则九姓胡商,与摩尼教、祆教、景教,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他们通过种种手段,在大唐的中心长安,构造了一个坚固而且复杂的网络。正是因为这张利益网络的存在,这些年无论是谁,高呼着要罢黜教派的,都没有任何结果,反而被一一贬谪。 “我去见归真子时,他正举步维艰。” 刘玄靖道:“当时他已是崇玄馆的博士,却没有任何办法应对那些利益关系。我们势单力孤,屡屡遭到打压。他发起过数次论道大会,与佛门辩经,却也于事无补。” 虽然短短几句,但常昆却可以理解其中的艰难。 长安早被佛门这些教派经营的犹如铁桶,水泼不进。 常昆没说话,只看着刘玄靖,听他继续说。 刘玄靖道:“后来有一天,归真子忽然找到我,说他有法子了。” “我当时挺高兴的,以为他有了什么好办法,但听他说完,我却犹豫了。” “他说:行正道不成,便行邪道。万般法门,殊途同归。只要能达到目标,便不惜手段。” “于是他一改之前的风格,开始结交各路人物,谄媚、钻营、贿赂、威胁等等手段,无论再下作的,他也做。” “巴结上几个太监之后,终于让他有了光明正大接触皇帝的机会。” 说到这里,刘玄靖神色十分黯淡:“他竟蛊惑皇帝,号称以万蛇之精,炼长生不老之药,迅速取得了皇帝的信任。” “皇帝封他为银青光禄大夫,赐号太阴真人,颁诏搜罗天下异蛇,供他炼丹。” 深深的吸了口气,刘玄靖道:“我去寻他,质问他为何选择这么做。他却说:锦上添花、火上浇油也!” 嘿嘿一笑,刘玄靖又道:“佛门等教派势大,虽网罗了许多爪牙,但憎恨、排斥他们的人同样多。可是这些人要么自高,要么自大,要么瞧不起归真子,他只能另辟蹊径。以佛门等本就势大,若再给添一把火,浇一勺油,激起反对他们的人更多的憎恨,让他们忍受不了,那么灭佛之事,必定会到来!” “所以。”刘玄靖道:“才有了这所谓的捕蛇诏。” “我竟无言以对。”他道:“我没有办法去反驳他,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常昆明白了归真子所作所为的意义。 他来到这里,举步维艰。想要寻找盟友,但那些人又自持世家、公卿、读书人的身份,瞧不起他这个道士。 于是来了个极端大转变。 行,你们不跟我合作。那我就再推一把,看你们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所以太阴真人的所作所为,与佛门等教派,殊无二致。 都是在推动这个国家走向混乱和末路。 但正是因为太阴真人的出现,使得反对者难以忍受,各种抨击越来越激烈。韩愈就是其中鲜明的代表。 这种抨击直到皇帝迎佛骨舍利入宫时,达到一个较为激烈的层次。 不过还是被皇帝打压下去了。 但这就像一个弹簧,打压的越凶,积累的反弹力量便越强。 可以说,归真子正在一步步接近他的目标。 一二零章 李瀍 欲使其亡,先使其狂。 越是狂的没边,越是接近灭亡的悬崖。 这便是归真子所作所为的意义之所在。 我拦不住你,我就给你添一把火。把你烧的旺旺的,即便引的火把自己也点着了也在所不惜。 手段虽然不好看,并且连累波及道门,但无疑,归真子是个有气魄的。 常昆能够理解他了。 “早前有不少道友来助他,因着此事,也有反目的。”刘玄靖道:“他毕竟有失堂皇,作为龌龊,又会连累道门,因此离去的比比皆是。” “他与我说,虽会连累道门,实则并无大碍。道门各派的道观本就稀少,且多于深山之中。便朝廷下诏摒除佛道,对道门的打击也不会太大。只要能灭佛,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我便咬牙,一直至今。和他一起,做了许多违心之事。” 本一个神采飞扬的真修,二阶的修为,却老的这么快,神色如此阴暗,也难怪了。 他们为了灭佛的目的,行的不是正道,做的事,也多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于心有愧,日日不安。 常昆可以理解。 无论赵归真还是刘玄靖,修为都不算顶尖。二阶而已。要在这长安立足,面临诸多疑难。 其他教派的真修,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各种忧思扰乱道心,长此以往,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当初就不该让你和小丫离开白水谷。” 常昆道:“你算是废了。小丫眉宇间忧思重重,亦心绪压抑...或许这灭佛之事,实不该教你掺和。” 刘玄靖笑道:“常大哥不必多言。我当初行走天下,见了太多佛门恶虐。心中早是记挂执念,又怎能不来?归真子道友有这样的气魄,我也不能差他几分。左右如今,已是烈火烹油,灭佛早晚的事。” 常昆不再多说,便道:“我与你们大姐这次来长安,小住几日,稍后去柳州见见二丫。你想必也看得出来,你们大姐此世时日无多,我不能教她有遗憾。” 刘玄靖点了点头。他自然看的出来,他也是个真修。 当初在白水谷,十年,其间也见常昆想过许多办法,但大姐就是不能修行。也是没法子的事。 “等我送走大丫头。”常昆直起身子:“再来长安走一遭。你与那归真子通个气,我教他灭佛如愿。” 刘玄靖一听,精神大振:“大哥的神兵炼成了?” 常昆一直窝在白水谷,原因刘玄靖当然知道,就为那条昆吾槊。当初无论什么事,都不可擅停一日,而今却说要出手行灭佛事,看来已经大功告成。 常昆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那条马槊只是炼到稳住了,要说大功告成还差的远。这回正是稳住了,我才能带你们大姐出来。” 灭佛事虽然常昆记挂,但较之而言,家里的婆娘才是第一位。 这回总得要大丫头没有遗憾了才好。其他的事,都要摆在后面。 至于在长安到底留几天,得看大丫头的。得等大丫头解了与小丫的思念,再带她去柳州。 另一边,大丫头也正与小丫说话。 问她怎不与刘玄靖生儿育女。 来时,大丫头还想着两个妹妹儿孙满堂,此时却见刘玄靖和小丫还是孑然两人,因此颇为不满。 她与常昆无后,是没法子的事。无论什么办法,就是怀不上。 小丫总不能跟她一样吧? 小丫道:“长安波诡云谲,我与玄靖曾经也商量过此事。但害怕把孩子带到人间,是害了他,因此决意不要孩子。” 大丫头张了张嘴,叹息道:“当初就不该放你们离开白水谷!” 小丫笑道:“我知道大姐疼我,可我们也不能一直住在白水谷。我是野惯了的,白水谷虽好,却不是我常居之地,住不下去啊。” “总比你这里劳心劳力好。”大丫头道:“你看看你,现在头发都白了。” 小丫摸了摸花白的头发,幽幽道:“总是要白的。” 皆无言也。 翌日,常昆在小院里行拳。一大早出去的刘玄靖匆匆回来,随行的还有两人。一个便是归真子,一个是个披着斗篷不见面目的人。 那归真子当初仙风道骨,而今却面容阴沉瘦削,穿着华丽的不伦不类的道袍,行走间悄无声息。 而那披着斗篷的人,掀开斗篷之后,却是个神色坚毅的青年。 常昆虽知人来,却不停拳脚,直到一路拳脚走完,这才收功停下。 刘玄靖三人忙上前来。 “常大哥!” “前辈,归真子有礼了!” 常昆道:“二三十年不见,归真子道友,你变化不小。” 归真子摇了摇头,拉过旁边的青年,对常昆道:“这是颖王,颖王,这位便是贫道曾说过的前辈高人,永州白水谷常昆先生。” 那青年叉手一礼:“小王李瀍,见过仙长。” 常昆一听,这青年竟是李唐宗室,心下一转,略已明了,抱拳还礼道:“我是常昆。” 这边刘玄靖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常大哥,归真子道友,颖王殿下,我们屋里说话。” 他一大早出去,先去寻了归真子,把常昆到了长安的事跟他一说,归真子大喜过望,本要立刻来见常昆,却又转身去了颖王府上,悄悄把颖王李瀍也带了过来。 于是进了屋里,赵归真谨慎,打出几道法术封闭内外。 常昆见之,道:“不必如此捉紧。我在这里,没人能窥听的到。” 便各自坐下。 归真子先开口:“一晃数十年,当初去白水谷见前辈,仍若历历在目。可惜我能为浅薄,几十年碌碌,教前辈失望了。” 常昆摆了摆手:“依你之计较,本就不是三五两年能办成的事。” 归真子道:“确是颇为为难...若非有前辈借我的宝镜,来长安的当天夜里,我便被人给杀了。” 他说的平淡,却也听的出凶险。 初来时便险些被人杀死,可见佛门等一干教派的警惕和排斥。 “我原也意气风发。虽经围杀,却也不改初心。然则敌手网罗长安,我竟无法应对,则不得不走到现在这条路上。诸多道友与我决裂,唯刘玄靖道友能够理解我,总算不独行,聊以慰藉。” 一二一章 下一站 他也不算是诉苦,只是以一种平淡的语气,叙说一些发生过的事。 三言两语,说了通透。 便即精神振奋,双目放光的望着常昆:“当初前辈因事不能出山,而今既出山到了这长安,但请前辈助我,将那邪门歪道一网打尽也!” 又拉过李瀍,道:“颖王有大器量、大决心,只要涤荡了天下污浊,必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不使黎民流离、不使百姓困苦!” 常昆听了,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片刻,道:“我与佛门有仇,也见了这天下的乌烟瘴气。摒除之,固我所愿也。不过此间事,你们须得有个章程,若我直接出手,灭了诸般秃子,你等如何收尾?” 李瀍朗声道:“早有计略矣!” 这里便把他们的计略,一一道来。 这些年,大唐政局变幻。当初柳宗元等革新失败,辛公平上仙而顺宗暴毙。之后新帝登基,至十余年,亦故,号曰宪宗。 宪宗死后,太子登基,四年,故,号穆宗。 当面这位颖王李瀍,便是穆宗五子,敬宗李湛、当今李天子李昂的弟弟。 穆宗死于宫闱暗影,敬宗死于宫闱暗影,而今天子李昂为宦官拥立登位,励精图治,前两年发动甘露之变,企图消灭宦官势力,事败,而今被软禁于宫廷之中。 李瀍说的虽含糊,却也教常昆大开眼界。 他虽然知道安史之乱后,大唐政局黑暗,却也没想到能黑暗到这样的境地。皇帝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刀光剑影的凶险可想而知。 他仔细打量李瀍,见他眉宇间一股刚毅,的确有几分气度。 看来归真子早选好了灭佛之人——这位颖王李瀍。 “我皇兄被囚于宫廷,我一月止能见他一次。”李瀍切齿深恨:“宦官阉人欺我太甚,欺我李氏太甚!我兄长有励精图治之心,却受困于阉人之禁,以致天下纷乱民不聊生。仙长,但只为了这天下的黎民,瀍拜请仙长助我,涤荡乾坤!” 言罢,叉手躬身,深深一拜。 常昆拂袖法力涌出,将之托起,道:“若只有理想,而无所持,事将何成?” 李瀍明白常昆的意思,道:“我已说服金吾卫大将军,一旦事发,可为臂助。” 常昆道:“你焉知金吾卫大将军不会反水?” 李瀍道:“我暗中以太阴真人之法,训练了三千精兵,可为臂助!” 常昆一听,这才点头:“有自己的军队,才是行事的根基。我自助你。至于灭佛之事,我也不管你以后反悔不反悔,若你能有几分作为,教那天下的百姓得几分好处,我亦无所求也。” “多谢仙长!” 李瀍大拜。 灭佛是事,常昆既打算自己来,那么李瀍以后是否灭佛,常昆都不甚在意。他自己动手,哪需要他人? 何况佛门等教派肆意传教,兼并土地、残虐百姓,这李瀍只要想有作为,便必定要灭佛。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常昆不需要他承诺灭佛不灭佛。 无论常昆自己出手,还是李瀍振兴大唐的需求,都注定了这件事必须要发生。 便道:“你们有什么准备,便早些准备。我这里在长安留几日,还要去一趟柳州。待我自柳州回来,便可发动。”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归真子与李瀍心满意足的离去。 刘玄靖便对常昆道:“此间之后,我便带少瑜远离是非,寻个依山傍水之处,了却残生。” 常昆道:“是要早些准备退路。做大事,必有反噬。你只为灭佛而来,此事只要上了日程,你便早些带小丫离开长安。” “只是担心崇玄馆的那些道友,还有归真子道友。”刘玄靖叹息道。 常昆摇了摇头:“若只为灭佛而来的,看的形势一发,知晓事成,自然会脱身离去。若被红尘染了,贪念于富贵的,那又是自作自受,你管他作甚?” 刘玄靖一想也对,点头道:“大哥说的是。” 三天后,常昆与大丫头要离开了。 大丫头和小丫是泪眼朦胧,都知道这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大丫头给小丫和刘玄靖留了两套衣装,都是蕙兰采集水精,由大丫头亲手织就的法衣。 互道一声珍重,常昆揽起大丫头,脚下生云,驾云而去。 小丫早是痛哭,扑倒在刘玄靖怀里。 “大姐已时日无多矣!”她哭喊道:“她明明看起来那么年轻的!” 刘玄靖只是叹息。 云端上,常昆与大丫头相依偎着,道:“我看你这几天与小丫说不完的话,都说了些什么?” “能有什么?”大丫头道:“我说我们在高县的时候的事。我记得那会儿,我还在李家帮厨做工,婆婆在城外乡下带二丫和小丫。我每个月只有一天假,每每十分想念她们。” 常昆笑道:“翻老话。” “是翻老话。”大丫头道:“我还没说够呢。只是又想念二丫头了,她在柳州也不知好不好。” “去了就知道了。”常昆笑道:“二丫头是个有能为的。那柳宗元虽然书生气了些,可也是有能为的。不会过的差了。小丫和刘玄靖这里,因着长安的气氛,没有要孩子,料来柳州的二丫和柳宗元,必当已儿孙满堂了。” “是这样的吗?那就好。” 说着这夫妻间似乎没营养的话,柳州已近在眼前。 说来柳州距离永州并不远,如果早知二丫和柳宗元去了柳州,常昆和大丫头必定先到柳州看了二丫,再去长安。 可惜没能早知。 大丫头于是埋怨他:“你琢磨了这么多年的掐算之术,一点用都没有。” 常昆笑道:“那书中记载的,都是些皮毛。关键的地方都没有,我能有什么法子?” 便到了柳州。 高天俯瞰,常昆目光锁定柳州刺史府,只一扫,皱眉:“不是说柳宗元是柳州刺史吗?这刺史府中却全是陌生人,没有他和二丫的踪迹。” 也不说话,目光扫视,将柳州城通透看了一遍,却在边缘一个幽静的大宅子里,逮住了二丫头的气息。 “找到了。” 他对大丫头一说,按落云头,出现在那宅子里。 一二二章 儿孙满堂 也是花园,见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十六七岁,穿着武士服,正在演练剑术。 常昆和大丫头出现在花园里的一颗桂树下,大丫头瞧着这少年,见了他眉宇间的神情,不禁欢喜道:“你看,他眉毛像不像二丫?!” 常昆笑道:“像!” 的确像极了二丫的眉毛。 他两个这里出声,立时引起了那练剑的少年的警觉,抖手一口宝剑投来,常昆拈指头夹在指间。 “你们是什么人?!” 那少年警惕无比,盯着常昆和大丫头:“这里是柳府,私人宅院,何以擅入?!” 常昆弹指,宝剑霎那飞回一旁的兵器架,呛啷一声掼入剑鞘之中。 道:“你叫什么名字?柳宗元和张少瑾是你什么人?” 常昆问他。 大丫头立时露出期盼之色。 少年却极警惕,道:“擅闯私宅花园,你们想做什么?我劝你们速速离开,免得官差到了,不好收拾。” 常昆哈哈大笑,对大丫头道:“二丫的后人也是个小机灵鬼。” 大丫头掩嘴轻笑。 她便道:“我是张少瑾的大姐,小伙子,你去把张少瑾叫来,就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 少年闻言,神色大疑,心里不信。 这说话的女人,看起来二三十岁模样,怎么可能是娘亲的大姐? 但忽然他想到曾经娘亲给他说过的一些事,原本只当故事来听,但现在一想,嘶,好像不对头啊。 他怀着谨慎之心,对一旁战战兢兢的侍女道:“去请老夫人来。” 又低声道:“把护院也叫来。” 常昆听的明白,笑道:“这小子还真是个谨慎的。” 护院先到,将常昆夫妻团团围困,那少年才稍安心。 道:“我不知你们所言真假。但须得不能乱来!我娘马上就到,若真如你们所说,我再磕头道歉。” 不多时,一群侍女簇拥着一个老妇人急匆匆赶来。 那老夫人一看常昆和大丫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少年一看,糟了。连忙让护院退出花园,而二丫头已经扑过来跟大丫头抱在一起。 “大姐!” 这一番重逢,与小丫一般,二十余年了。 哪里哭的完?哪里说的完? 好半晌,才请入屋中。 两姐妹收拾了情绪,渐渐开心起来。 大丫头就问:“子厚呢?” 二丫一听,神色暗淡一瞬:“几年前就已走了。” 柳宗元已是亡故。 这实在令人不曾想到。 二丫头道:“他一直记挂变法失败的事,回到长安又蹉跎年余才得履任,心中郁结,十年前便已挂印辞官,后来就走了。” 当初接到诏书,柳宗元以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又有机会施展。可到了长安,却被泼了一瓢冷水。 心情大是不好。 后来多方走关系,得以外放。从此郁结。 夫妇两个到了柳州,第二年,二丫头便生下个女儿柳玉娘,又几年,生了眼前这小子,唤作柳周九。 这大抵算是最好的事了。 “他离开的时候,让我回河东。”二丫道:“我不去。我从没去过河东,与柳氏也没有什么挂碍。我这里也挺好,便一直到现在。” 柳宗元前妻也为他生了儿女。柳宗元还有个女儿叫柳和娘,两个儿子叫柳周六、柳周七。皆是早已成家立业。 柳宗元害怕他死后,二丫要养两个孩子,无所依,便让她去河东祖地。但二丫没去。 她一手给女儿柳玉娘找了好婆家,一手把柳周九带大,现在柳州柳家,也是这里的望族了,挺不错的。 常昆和大丫头听她说着这些,心里挺安慰的。 以前最担心的就是她,因着辛公平上仙这事,就怕露了馅,以她性子,怕她走了极端。倒是对小丫和刘玄靖,更看好些。 如今回过头来,却发现,小丫和刘玄靖忧思了一辈子,二丫这里却是儿女膝下,已安度晚年。 这里面的事,要怎么说呢? 没的说。 说起儿女,二丫头忙教一旁好奇看着常昆和大丫头的柳周九上来拜过,称呼大姨、大姨夫。 道:“先前不识得大姨和大姨夫,无礼冲撞,请大姨夫和大姨原谅。” 常昆哈哈一笑,把他搀起来,对二丫道:“你家这小子,是个机灵鬼。果断、聪明,挺好。” 二丫开心的笑起来:“我就知道姐夫会喜欢他。这孩子有一股子姐夫的果决劲儿,跟他爹的优柔全然不同。” 常昆笑道:“是挺喜欢。” 这里说话,二丫头的女儿玉娘夫妇也急匆匆赶来了。 二丫早叫人去请。 玉娘成亲已经好几年,孩子都有两个了。一男一女,粉嘟嘟挺可爱。 大丫头最是喜欢,抱着孩子拉着玉娘说个不停,那高兴劲儿,几十年未见。 又把自己的镯子、指环摘下来,硬要给两个孩子戴上。 玉娘忙道不敢,二丫则笑道:“你大姨给的可都是好东西,还不快接着!” 那可都是常昆给大丫头炼制的宝物! 大丫头给俩孩子戴上,笑呵呵对玉娘道:“你大姨夫给我制了不少,家里还有呢。拿着,保着孩子平安。” 常昆这里,则正与玉娘丈夫和柳周九说话。 玉娘夫家也是这柳州的世族。她丈夫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起来话也有条有理,眉宇间有一股光明,绝非心思阴诡的坏人。 常昆是满意的。 不得不说二丫挑女婿,是有本事的。当然,也跟常昆的教导有关系。二丫和小丫几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常昆,就是捕快欺负她们和王婆婆的时候,那时候便树立了常昆的英雄形象。 后来也算是一手带大。耳濡目染,自然沾染了一些常昆的性子。对什么人满意,什么人不满意,说实话,在这方面,二丫和小丫眼光都不错。 不论她们自己选的丈夫,柳宗元、刘玄靖,虽然各自有各自的缺点,但都绝非坏人,都是堂皇正大的。 这选女婿也一样。 不说要找个像常昆这样霸气侧漏、刚阳烈性的,总也不能找阴沉诡谲的。 看到二丫这一家,常昆心里有一股子满足之感。一个一个,都不错。玉娘的性子跟二丫年轻时一模一样。说话做事,诚恳直接,就是不知是不是跟二丫那样死心眼。 柳周九这小子,则的确合常昆的胃口,比韩湐都合。比起韩湐,柳周九不失果断烈性,但又更机灵,不冲动。 一二三章 翻老话 只可惜,无论柳周九,还是玉娘夫妇或者他们一对儿女,都没有根性。 因此在二丫提起修行的事的时候,常昆只能遗憾摇头。 若柳周九有修行的根性,常昆说不得收了这第一个徒弟了——连韩湐都不算是他的徒弟,只能算学生。 二丫头很失望,道:“周九修行姐夫传我的法门如此顺利,怎么就不能呢?” 常昆道:“修行凡俗之法顺利,不代表有根性。你也知道你大姐,我想过很多法子,她皆不能修行。虽然她的情况跟有根性与否没什么关系,但没有根性的人无论怎么修行,就跟她一样,是没法子的事。” 摇摇头,常昆道:“你对这小子的未来,有什么计略?” 道:“是做官,还是...” 二丫头道:“他爹在世时,意图让他步入仕途。可他性子野,他爹殊无办法。所以我才传了他法门。没想到修炼进度快的很。我还以为他能跟姐夫步入仙途。” 叹气:“若姐夫和大姐这回不来,我都打算送他去白水谷了。可没想到...” 又道:“既修行不成,那便要承继家业。柳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要维持家业,必然要做官。” 柳周九一旁听着,颇不服气,道:“大姨夫,总得要我试试。行不行,口说无凭。” 常昆失笑:“我这双眼睛,可不会出差错。不过你小子说的也对,行不行,口说无凭。左右我与你大姨这里要留一段时间,你便跟我学,看你能不能学到。” 又对玉娘的丈夫刘博道:“你家两个也一并试试罢。” 刘博现在还没怎么明白呢,道:“岳母大人说‘仙途’二字,恕小婿未能明了。” 常昆和大丫头笑而不语,二丫头笑道:“这事,在你岳丈在世时,我一直是瞒着的。” 顿了顿,神色悠悠,道:“说起来我与子厚,也算是孽缘了。当初子厚在朝为官,行变法革新之事,却被坏去,我当时不认得他,参与了那回事。坏了子厚胸中抱负,我一直不敢跟他说。” “我怕他知道,是我下手将李天子逼死,让革新变法之事一朝崩塌。” “当初我年轻,也不知事。本以为没什么。后来在酒肆遇到他,一眼瞅准了,从此非他不嫁。我便只能瞒着他,不敢说。连我娘家怎样我也瞒着,一直不说。” “直到他去了之后,我才隐约跟玉娘和周九提过几句。” “我知道我这里对不住他,可我就是爱他,放不下他,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骗着他。他走了,我才敢说呀。” 儿女听着,竟知有此事,诧异之余,则皆为二丫头对柳宗元用情之深,感到叹息。 常昆道:“你就是个死心眼。当初回到永州,也不回白水谷,可把你大姐气坏了。” 大丫头笑道:“是把我气坏了。我说我一手带大的妹子,竟跟别人跑了,不认我,你说我气不气?” 二丫头羞涩一笑:“那不是没法子的事么?我要让他知道了,他多半能与辛正怜惜起来,他聪明着呢。姐夫当初在高县做了那么多事,朝廷里是有记载的。他也知道。他当初还跟我说,那个叫常昆的,不是好东西呢,若非如此,早教辛正死于魏博,也不会有什么辛公平上仙了。” 常昆嘿嘿笑起来:“倒我不是好东西了!柳宗元这小子,若还活着,我非得打他嘴巴子不可!骗了我妹子,还说我不是好东西!” 又道:“便没有辛公平,也有李公平、王公平。时局如此,那顺宗必死无疑。你掺和那事,的确只是偶然,说不上罪过多大。只可怜你大姐,每次去见你,都要偷偷摸摸,真个是不孝女!” 二丫头惭愧道:“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大姐。” 两姐妹手抓着手,紧紧的。 “柳子厚便是太理想化。”常昆道:“他诗词文赋自然是首屈一指,遍数历史,也是第一流的人物。可这做官治政,他却差的远了。人还优柔抑郁,没有大心胸气魄,不是做大事的人。” 他这里点评,柳宗元儿女、女婿不敢发一言。 二丫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他都走了,姐夫就别说他了。我这些年,与子厚相得,过的挺好。” 常昆摆摆手:“说几句而已。你过得好,我跟你大姐,便也满意。说来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我见着他,非得揍他一顿。却还想方设法,给那永州的官儿们私设了阎罗殿,唬了一唬,教他行事顺利。我对你们还不好?” 二丫头闻言,立时诧异:“我说当初永州那些官儿怎么一下子变得不同,原来是姐夫的手段。” 常昆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二丫头说到这里,才跟儿女、女婿道:“你们姨丈不是凡人,是神仙中人。正儿八经的神仙。上天钦封的昆吾神将。我呀,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便是和你们大姨、小姨遇到了你们姨丈。不然哪有好日子过?” 她叹息着,儿女们则如雷轰,找不着北。 二丫接着道:“当初经历了好多事,又是发大水,啊,又是兵灾。得亏有姐夫,才能平平安安。我记得那时候,大姐都拎着刀子穿上甲胄上阵呢。” 大丫头笑起来:“那不是没法子的事么。那会儿这个死鬼跑泰山神府去了,给范七哥、谢八哥讨要生人承神位的法子,他一去,不回。正逢着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打来,又有佛门的秃贼从中作妖,险些令高县生灵涂炭。” “我那时与他成亲已年余,学了不少东西。提得动刀子,好一阵厮杀呀,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两姐妹这里说着,实在教儿女们大开眼界。 忍不住看常昆,这神仙当面,还是姨丈,可真个玄奇的紧。 常昆道:“我这神仙算什么神仙,挂名的,不值一提。那次去泰山神府,见了那府君,是我熟人,就是曾到白水谷跟我切磋,托我点化韩湘的回道人。他又叫吕岩,吕洞宾,想必多有耳闻罢?” 说吕洞宾,柳周九几个都反过来。 是有耳闻。这位神仙,那可是动不动显圣,搞事,传闻非常多。 一二四章 见故人 “办事倒没花几个时间。只是回来路上,有一段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好像去了个地方,逗留了一段,由是耽搁了。本说三天内归返,没想到一去八天。” 说起这个,常昆至今还很迷惑。 他都要成仙了,本质修为将奔七阶而去,眼看突破在即,可那段朦朦胧胧的记忆,还是那模样,抓不着。 “我风风火火赶回来,什么都晚了。得亏你大姐没事,否则我不得发狂?” 大丫头轻笑。 道:“他那会儿把满城的魏博乱兵一拳打死,其实已经不必了。刘昌裔已击溃魏博兵,正在清剿。” “我哪能放过他们?”常昆道:“你是我妻,我在那云头,看你被追杀,你说我打不打死他们?” 二丫道:“姐夫最在乎的就是大姐。” 大丫头笑的甜美,道:“就是误了范七哥跟谢八哥,本该以生人承神位的。” 二丫头道:“范七哥和谢八哥的事,我不大清楚。那时候大姐和姐夫也没跟我们提过。后来在白水谷,范七哥谢八哥来找姐夫喝酒,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见儿女们个个好奇,二丫头道:“说起范七哥谢八哥,这两位可是英雄人物啊。他们两位自小也是吃尽苦头,沦落到乞讨当中,却不自怨自艾,反倒行侠仗义,救了好多人。当初东云寺那些兄弟姐妹,可都是七哥八哥养大的呀!” 常昆道:“七哥八哥的确英雄人物,这人品,没得说。所以才有那机缘,得神位。” 就看着柳周九几个人笑道:“你们必是知道这两位的,能令小儿止啼。” 柳周九早就好奇的不行,问:“姨父,这两位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常昆笑道:“黑白无常知道吧?” 哦,知道了! 这两位,谁人不知啊?那是催命的鬼啊! 常昆笑道:“七哥八哥英雄人物,上天注定要作那赏善罚恶的阴神。本当一个被淹死,一个吊死,而下地府归位。却给我先搅和了。我得知此事,便去那泰山神府,想给他们求个以生人之身承阴神之位的法子,没想到耽搁了,又回了原路啊。” 大丫头叹道:“大抵便是造化罢。那金乔觉和尚拿了药汤,喝了之后,守桥的将士皆昏睡不醒。七哥强撑着在桥上与敌人作战,桥塌了,他跌落水中。八哥去刘昌裔送信,却被迷在一片树林中,自知送信不成,心中愧疚,就在那林中上吊而死。” “人皆畏黑白无常,说是催命鬼。可谁又知道,范七哥谢八哥,那是真正的英雄人物啊!” 二丫眼睛有些湿润:“我至今还记得,七哥八哥带我去东云寺玩,他们人太好了!” 常昆笑道:“你随柳子厚一去几十年,也许久未见这两位了。要不要请他们来喝一杯酒?” 二丫头忙道好:“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常昆看了看天色,道:“稍后入夜,我请他们来。” 常昆这里对柳周九几个人说道:“说来什么神仙事,我大抵也是个凡人之心的真修而已。只是烦了人间的鸡毛蒜皮,十分不爽利。高县之后,我便带着你们娘亲、大姨、小姨一帮子数百人,南下去了永州。” “在那永州的云雾山,寻了个白水谷,一住就是几十年。到现在才算正式出来一回。你们娘亲,我这二姨妹,童年到青年,十年皆在白水谷里。跟你们小姨一样,都是皮猴子,整天上蹿下跳,烦得很。” 二丫抿嘴笑道:“姐夫和大姐要给我和小丫找婆家呢。说找不到婆家就别回去。” “所以你就不回?”大丫头埋怨道:“你也是个没良心的!” 二丫头道:“那不是事出有因么。大姐最疼我了,不会怪我的嘛。” 大丫头拧她。 这些事,在儿女们耳中,仿佛天书,十分神奇。 这才知道,之前二丫头说什么仙途,什么跟常昆修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没那个根性。 柳周九年少气盛,道:“姨父,别看你是神仙,可也未必说的准。我定要修成些火候,教你看看。” 常昆大笑:“有这心气儿是好的。” 晚上入夜,一大家子围坐着,等常昆请范七哥谢八哥来喝酒。 早拿两个当初给常昆的令牌,法力一激,倏忽之间,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便从虚无中走了出来。 不是黑白无常又是哪个? 常昆大笑一声,抱拳:“七哥八哥,快来喝酒!” 范七哥、谢八哥齐笑一声,摇身一晃,变回原本模样。 范七哥一看,笑道:“嚯,挺整齐的。大丫头二丫头可都在呢!” 谢八哥道:“就是少了小丫。” 二丫早站起来,激动道:“七哥,八哥!” 范无救笑道:“可是好些年没见了,二丫头,你也老了。” 二丫道:“是老了。七哥八哥还是原本样子呢。” 谢必安道:“我们可是死了的。” “别闲扯淡,先坐下,喝一碗再说!”常昆把两个一扯,扯入座中,咕嘟嘟倒了酒,哐哐两下,一口闷。 喝完见面酒,这才闲聊起来。 二丫头介绍人:“这是我女儿柳玉娘,这是女婿刘博,这是我儿柳周九,这两个小的是我外孙,玉娘夫妇的儿女。” 范无救和谢必安十分高兴。 范无救道:“好好好,二丫也是儿孙满堂了,咱高兴啊!” 捏了捏身边好奇望着自己的小男孩,他眼睛都笑眯了:“真是个粉嘟嘟,可爱的紧。” 谢必安拿筷子夹了鸡腿,放小女孩碗里:“这丫头,跟二丫你小时候有七八成像!” 刘博和柳玉娘则有些拘谨——实在没想过,与黑白无常一桌上吃饭饮酒。这太玄奇,令人不敢置信。 柳周九则是初生牛犊,好奇问道:“两位伯伯,你们真是黑白无常?” 范无救笑道:“可不是。我是黑无常,老八是白无常。你小子看着顺眼,难怪是二丫的儿。这性子也不错,常兄弟挺喜欢你的吧?” 常昆道:“是挺喜欢。可惜这小子没有根性,否则我得让他当我徒弟。” 根性这回事,范无救谢必安也知道。 闻言谢必安道:“那不打紧。你们修行的,要根性,咱们做神灵的却不要。这小子我看以后一定有出息,等下了地府,我让他在无常司做事。” 范无救一听,拍手叫好:“是个好主意。” 一二五章 登天而去 二丫头一听,立时嗔怪道:“七哥八哥也真是的。说什么胡话,周九才多大!” 范七哥谢八哥一听,怔了下,齐声大笑:“对头,对头。二丫说的对,我跟老八这里说错了话,罚酒三碗!” 谢必安道:“小伙子必定要人间立名,以后日子长着呢。” 范七哥咕嘟嘟三碗酒下肚,道:“咱们这里,都是舍命的交情。我和老八平素事多,也没来看过二丫,实在说不过去。好在咱和老八在地府有些名头,日后逢着事儿了,报我和老八名姓,好歹寻个方便。” 谢必安也把酒喝了,两个都站起来。 范无救道:“常兄弟,大丫头,我这里陪不得多久。眼下事儿多,耽搁不得。我须得和老八回去了,你得担待着。” 常昆起来,又给倒了酒:“是我的不对。我知道你们忙,却还把你们喊来。来,再来一碗,喝了再走。有时间多来寻我,咱们弟兄,不说那些。” 哈哈一笑,喝了酒,显了阴神真身,范无救、谢必安与二丫道别:“二丫头,今天着实不能陪着太久。我若说下回再来寻你,未免你又害怕。我哥儿俩,在凡人眼中不是好路数,我俩到处,必有魂归地府者。我也不说下回来寻你,你只记着有咱们哥儿俩疼着你,就好。” 二丫眼睛发红:“七哥,八哥,你们慢走啊!” 两个点点头,转身步入虚无不见。 等两个走了,二丫头忽然想起来,道:“我忘了问子厚了!” 常昆笑道:“柳子厚怕是早转世去了。你问也是没用,他怕是早转世去了。不如不问,免得牵肠挂肚。” 二丫失落道:“我就是念着他。” 在柳州,常昆与大丫头一住就是半个月。 大丫头借着二丫的光,也算是享受了儿女承欢膝下的乐趣。常昆与她没有后代,是没法子的事,小丫没有后代也是没法子的事。 总算二丫这里,了却了这个遗憾。 然仿佛正因如此,没了许多遗憾,大丫头心放下来,几天下来虚弱了许多。 二丫以为大丫头奔波生病了,但常昆知道,大丫头这是要走了。 “我们回白水谷吧。” 大丫头说了这话。 常昆笑道:“好。” 一声道别,在二丫头泪流满面之中,腾云而去。 云端上,大丫头依偎在常昆的怀里,低声道:“我这是要走了。” 常昆嗯了一声。 大丫头道:“我挺满足的。这一辈子。当初能遇到你,我是怎样的幸运呢。” 常昆笑道:“你我是注定的。你是来寻我的。” “你一直这么说,可我不知道。”大丫头道:“我到底是谁呢?若是你说的那样,咱们还长着呢。” “那是当然。暂别而已。早晚我来寻你,你还是我婆娘。” 大丫头抿嘴一笑:“是吗?” “当然是。”常昆举目,道:“白水谷到了,咱们回家。” “嗯。” 拨开虚空,常昆搂着大丫头,按落云头。 鱼蕙兰好像知道常昆和大丫头此时回来,早等着了。 “是时候了罢。”她道。 常昆点点头:“是时候了。” 搬来椅子,把大丫头放在椅子上躺着。 她此时已变得越来越虚弱,就像一盏烧尽了油的灯,明灭不定,生机渐去。 常昆一直抓着她的手,蹲在她身边。 “我想起婆婆,那时候我很小,跟着婆婆乞讨到高县,安了家。后来婆婆收养了二丫和小丫。” “后来我渐渐长大,婆婆在乡下种地,我去了李家帮厨。我还记得胖姐,她也是好人。本来李家的厨余是不准拿出去的,她帮我打掩护,我才能把厨余送去东云寺。” “那些小乞儿真的很可怜呢。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我小的时候那样。我于心不忍,我想着,他们都要好好的才好。” “二丫头和小丫头最是调皮,经常惹的婆婆生气。我就拿柳条打她们手心。” “欸,好像就在眼前一样,明明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 “我还记得搬进大宅的时候,我心里好高兴。你一定没看出来。小时候穷怕了,望着那些大宅,多羡慕啊。那可是李家曾经的大宅子呢,县里最大的宅子。” “你说,我把家里打理的好不好?婆婆说做妻子的,不能妒,要擅持家,我觉得我做的挺好的。你要是觉得我哪里不好,你得说出来,不然我会怪你的。” 常昆只是笑着,道:“哪里都好。我一个甩手掌柜,家里的事不都你操持着么。这么些年,又没出过错,哪里能不好?顶好顶好。” 大丫头露出笑容:“是吗?那就好。我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天塌下来都扛得住,我感到好安全呢。” “天塌下来我当然要扛住,因为天下有你呀。” 常昆心里十分不好受:“你说,我常昆堂堂一个真修,如今寿元无尽,你这回来却只陪我几十年,太短了,我不满意。” “不是还有以后嘛。”大丫头笑起来,脸上的酒窝显出来:“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常昆点头。 “我该走了。” 忽然,大丫头面上气色一下子变得非常好。她挣开常昆的手,从椅子上起来,身上渐渐一些紫炁青光点点纷飞,神色里,忽然有了许多以前没有的东西。 她看着鱼蕙兰:“海若,我们一起走吧。他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要去寻隐娘和三娘,要去跟人打架,忙不过来呢。” 鱼蕙兰笑道:“大姐,我听你的。” 大丫头转过来,柔柔的看着常昆,身上的紫色光芒渐渐泛青,将她的脸映衬的若隐若现。 “我跟母亲说,一定要下凡一世。上回时间太短,我不满足啊。”她笑着:“母亲许了我一世凡俗,这次回去,便不会再许了。夫君,你记着要早些来找我,好不好?” 常昆笑了起来:“小一,我记着呢。” “嗯。” 小一展颜一笑,姿容飘渺,整个人化作一股通天彻底的紫青神光,卷起鱼蕙兰,猛地一闪,彻底消失在常昆眼前。 常昆伸了伸手,什么也没抓住。 他怔怔的蹲着,好久,一声长叹:“我定会来找你的,小一我妻!” 一二六章 出谷 姓名:常昆 混元:七阶下品真仙四转金丹大道 功法:先天白虎昆吾至妙无上玄元灭法造化经40级 战技:昆吾战法48级 杂艺:略 经验储存:200万 挂机位:8/8 大丫头离世升天之后,常昆喝了一天的闷酒,掉头将白水谷中剩下的居民都唤来,告知曰愿意的离开的可即离开。 这白水谷,对常昆而言,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牵挂的了。 二丫小丫各有着落,三娘和隐娘亦皆不在,大丫头带蕙兰升天而走,徒留下常昆一人,这地方还有什么好挂欠的? 大开仙府门户,任凭居民出离。 又三月,常昆登仙,成就七阶修为。 而此时,谷中只剩下不到五户人家。 常昆站在湖边,手中拄着丈八大槊,魁梧高大的身躯好像一座石山,静默岿然。 良久,他提起大槊抖了抖,槊刃嗡嗡切开道道虚空裂缝。 只把左手伸出,没入虚无之中,摘下一颗毫光灿灿的玄冥珠,往脑后一抛,真性灵光化作一头白虎叼住宝珠,随即隐没不见。 恍惚咔咔咔连声脆响,白水谷幻现幻灭,大地消失、湖泊缩水,连天空都变了颜色。仙云散去,阳光照耀,三千亩白水谷复归五十年原样,再看常昆,已飘渺无踪矣。 常昆离开之后,余下白水谷仅余的几户人家于此立一‘白水仙府志’碑,刻千余字,记述曾经这里仙府盛景。 高天云端,常昆盘坐着横槊膝上。 “先去龙泉瞧瞧。”常昆心中暗暗斟酌:“三娘一去经年,虽常有通信,却也颇为思念。正好去看看她,教她在龙泉多住一段时间,等我完了手中的事,再带她一道登天。” 还是那霍山之中,常昆按落云头,化作一道白芒没入深潭。 深潭深邃,一如既往。可到了潭底,入目处仅是青石、淤泥,全不见当初一丝玄妙,那斑斓门户,杳然无踪! 常昆目光如电,扫视一周,神念返照虚空,却什么也没有。 眉头一皱,常昆一拳击在记忆中门户所在之处,噗的一个空洞,显出虚空深邃,哪里有什么龙潭府邸? 常昆心下生疑。 此时不比当初。当初常昆才四阶修为,而今已是七阶,跨过了仙凡之隔,早不可同日而语。 便是龙潭府邸深藏虚空,这一拳分明打穿了虚空,却连一丝蛛丝马迹也没瞧见,仿佛当初那宅邸根本不在这里。 常昆心下一转,摸出腰间同心结,念头一动,递过去一个信息。 片刻后接到三娘回音。 “你现在哪儿?” “龙泉啊,祖母府中。” “我在龙泉,你打开门户。” “你来了?!我马上出来!” 片刻后,三娘回音:“没有啊?我出来了,你没在外面!” 常昆接到信息,一怔,忽然道:“以心印心,同心相结,是否能超越时空?” 那边三娘反应过来:“不在一个时空?” 常昆叹了口气,又舒了口气:“大抵如此。我记得当初老夫人说过,这府邸被上天禁锢,直至于光阴尽头,怕是个可以在光阴中游走的。而今已不在我所处之凡世了。” 三娘惊道:“那该如何是好?我要来找你!” 常昆道:“不必。我这里正好有事要做。等我完了事,我自来寻你。” 三娘道:“这样么...那你一定要快点...啊,祖母...” 随即,老夫人声音传来:“以心印心,同心相结,的确可以超越宇空宙光,但需要足够的修为。这丫头的修为不足以超越宇空宙光与你联系,是老身予以维持。常君,今日过后,老身要陷入沉眠,便也维持不住,盼你早日来寻三娘。” 即茫茫无音。 常昆忙发去信息,却泥牛入海,仿佛一片虚无。 他怔滞半晌,反掌收起同心结,纵深破开龙潭,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空中。 常昆实在没有想到,三娘早已身在另一个时空去了。这些年通过同心结联络,原来都是老夫人维持的。 常昆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炼制的同心结有超越时空联络的本事。那不现实。他炼宝的手段还达不到那种级别。 不过这样也好,常昆要与人大打出手,三娘不在这片时空,也少了一份束手束脚。正好放开手脚干一场。 现在止隐娘一个牵挂了。 前次带大丫头去长安见小丫时,隐娘不在长安。当初她说要出去走走,常昆教她去了长安探听一些消息,可这婆娘顾着自己逍遥,满天下乱窜,只在长安呆了几天,说是不舒服太压抑,又向西边去了。 这会儿说是在玉门关外的大漠中游历。 游历便游历吧,常昆也不勉强她。 正好这里先把事儿做了,再去寻她就是。 长安。 时隔数月,常昆再次来到这里。 刘玄靖和小丫家中,常昆抱槊盘坐。 小丫看着他,欲言又止。常昆知道她想问什么,便也说出来:“你大姐已升天去了。” 小丫黯然,泪如雨下。 常昆摆了摆手:“她并非凡人,你不必为此悲伤。返本归元而已,你该高兴才是。” 小丫抽泣着,嗯了一声。 常昆便对旁边的刘玄靖道:“我来了长安,这灭佛的事,便可提上日程。玄靖去把赵归真他们叫来,定下章程,我便发难。” 刘玄靖点点头:“我这就去。” 常昆颔首,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刘玄靖带着赵归真、李瀍,还有另外一人,皆至。 介绍说那人是李德裕。 常昆看这李德裕,其炁非同寻常,不是个等闲人物。说是扬州大都督、淮南节度使,位高权重。 是支持李瀍的重要人物。 见了面,见了礼,常昆开门见山。 “非凡的,我来解决。凡俗的,你们来。”常昆道:“具体如何计较,你们说,我听。” 又道:“另外,刘玄靖须得立马带小丫离开这是非之处。这里用不到你。” 刘玄靖一听,即道:“常大哥,我为之努力数十年,此时不能走。” 道:“但我会先把少瑜送走。” 常昆盯着他:“我亦无法万全,你确定?” “确定。”刘玄靖非常坚定。 常昆缓缓颔首:“好。” 一二七章 灭佛者 既然刘玄靖有此坚持,常昆便也不勉强他。 左右也是个真修,非是手无缚鸡之力。且既为男人,做事便做事,不退缩有坚持,这应当是好的品质,成全才是道理。 颖王李瀍先把计划的框架一一道来。 “三日后入夜,宫中大宴,我与文饶公兵分两路,我自引兵入宫斩尽阉宦、看禁群臣;文饶公夺四门、收兵权...” 计略早已周全。 三天后的夜里,正逢宫中大宴。说是天子为丞相李宗闵庆生,以谢他柱国之力云云。实则李天子早被软禁,大权把持在阉人宦官与李宗闵一党手中,宴会不过是权臣跋扈,踩着李天子宣示权威而已! 这是侮辱,但对李瀍来说,却也是个良好的机会。正好趁着大宴,群臣汇聚,不备之时发难。又可将之一网打尽。 他把大略说罢,换李德裕叙说详细计划。 从何时发兵,何时入宫,如何夺取四门,如何弹压混乱,事无巨细,皆如掌上观纹。 其条例清晰,分辨明了,最细节之处都考虑的分毫不差,对人心、时局的把握,令人叹为观止——这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常昆听罢,点头道:“计略周全,大事必成。然还有三日,须得不能走漏风声。否则一旦有防备,你们的事便不好办。” 李瀍道:“仙长所言极是。此事止在座诸位知晓,不曾对外人泄露分毫,必不致有疏漏。” 又道:“小王所忧者,非朝中群臣。群臣蝇营狗苟,皆酒囊饭袋,不足为虑。所虑者,乃佛门等教派的首脑仙人。此间皆要靠仙长能为,否则事不可期。” 李瀍非常清楚这里面至关重要之处。 朝中阉宦、李宗闵等权臣,皆与佛门等教派关联紧密。其所行所为,常有违背汉家故风之举,甚至流露出****的想法。 便是引教派入朝,改风易俗,来一手真正的君权神授。 诸夏自古以来,虽有君权天授的说法,但天是天,神是神。天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是天空是大地是山川河流,是自然法则,是道。而各教派的神,则是区别于天的更具体的东西。 具体的东西延伸出势力,一旦改为君权神授,皇帝便不再是天子,而是神子!是真要给人当儿子了! 那神灵的信徒,便可顺势指手画脚,掌控天下权柄。 这对皇权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同时,也是天下读书人的死敌! 所以李德裕这一批人,早就在计划掀翻桌子,重造乾坤了。 但要掀桌子重新洗牌,首当其冲的,是各个教派的真修。这些人身具神通,凡人不可力敌,便是千军万马,也拿不住他们。 所以必须要求常昆能干饭这些人,否则事不可期。 李瀍道:“赵真人将各教派的情况摸清七八分。时间一到,便请赵真人带仙长直扑敌巢,剿灭邪魔妖道!” 此言一出,常昆不免对李瀍更刮目相看了。 李瀍明明知道邪魔外道厉害,却还把身边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赵归真派出来,难道不怕被人斩首? 他要是一死,这事便是群龙无首。 于是李德裕和赵归真齐齐反对。 李德裕道:“颖王不可!赵真人须得随时留在颖王身边,保护颖王安危。” 赵归真也道:“就怕邪魔外道狗急跳墙。颖王身边若无人看护,出了意外,当如何是好?” 常昆摆手道:“都不必说了。赵归真就留在颖王身边。区区邪魔外道,何足道哉?至于其巢穴藏身之处,我一念早知,不需人带路。” 李瀍闻言,沉吟片刻:“仙长有几分把握?” 常昆道:“十分。” 他这才点头:“好,一切便拜托仙长了。” 至于刘玄靖怎么安排,都没说。 等一干人走后,常昆对刘玄靖道:“你把小丫唤来,我送她去柳州她二姐家。” 刘玄靖也不犹豫,转身把小丫带来。 常昆道:“这里即将兵荒马乱,我送你去你二姐家。等事毕,玄靖再来寻你。” 不由分说,抓起小丫纵身消失于无形。倏忽已抵柳州二丫家,叮嘱一句,将小丫放下,又从玄冥珠中把祁六子、刘敢等从神、神兵唤出来,吩咐保护此地安危,转身又回了长安去。 只不到盏茶的功夫,常昆便一去一回。中间还作了安排、吩咐。 而今他已跨越仙凡,成就七阶真仙。虽只能运用四阶手段,但同是运用四阶手段,七阶底子与六阶五阶又大不相同。 在不使用超出限制的力量的前提下,七阶真仙的道行,微妙之处,比六阶五阶强的不可以道理计。 七阶之前,常昆不便行走虚空,害怕控制不住,影响到这片天地的稳定,从而遭致天地反噬。但七阶之后,则能控制完美,行走虚空无不如意,不会有丝毫影响。 刘玄靖一杯茶没喝完,常昆又回来了。 道:“我已将小丫送去柳州,留下从神、神兵护卫,必无碍。你为我准备一间静室,三日后入夜前,你来唤我。” 正此时,李德裕去而复返。 道:“我要与仙长单独谈一谈。” 刘玄靖看常昆。 常昆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留下常昆与李德裕两人相对而坐。 李德裕须发斑白,年纪已然不轻。他闲适的坐在常昆对面,拿起茶壶,给常昆和自己各自添满。 一边道:“我对常君亦早有耳闻。当初河北诸节度使接连叛乱,朝廷与之相持不下,正是高县之变,令事情有了转机。刘昌裔的文书中,有所提及,我曾阅览过。” 说着又道:“我虽知以常君非凡之人,不会为朝廷所用,却也曾感叹惋惜。没想到今日却能共事,料来也是缘分。” 常昆道:“我不喜权势浮华。” “看得出来。”李德裕笑道:“常君独善其身,说来也是一件好事。若真教常君入了朝堂,我恐怕又要忌惮了——正如我忌惮诸教派所行所为一般。” 常昆笑道:“你是个明白人。凡人的事归凡人。若几个异类入朝掌权,便则做了多少好事,也难免遭到忌惮。因为已经不是同类。而今这些教派,好事没一桩,坏事一大堆,自然更遭排斥。” 一二八章 原来只是工具人 李德裕深以为然:“诸教携胡风以侵中原,更欲染指皇权,数十年以降,恶行昭昭,天理难容。经我详细统计,单朝廷可控制的各道,诸派寺庙、兰若计五万间上,教徒数十万,信徒百千万。兼并土地不计其数,破家灭门不计其数。”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军中将校、地方官吏甚至中枢大员,多为之张目。九姓胡商为之爪牙。已致天下民不聊生。” “我深知其中缘故。诸教派之恶是其一,朝政崩溃是其二。” “自安史之后,朝廷不得振作,朝局日益恶化,控制不住局面,朝廷委曲求全,放纵肆意;百姓求不得生计,于是寄托于那邪神妖魔,使方有此祸。” “而今拨乱反正,先据朝局梳理朝政,由上至下,行以大义,灭佛安民,休养生息,致而威服四方,再造盛世。” “此一切,皆要寄托于仙长之威。”说到这里,李德裕叹道:“我为儒门弟子,本当不语怪力乱神。然世事如此,无法可想。” 若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切,他绝不会赞同与常昆、赵归真、刘玄靖这样的人合作。因为不是同类。 可没办法。 诸教派之中有神通广大的真修,一个个横行无忌,无法可制。只能以同样的力量去制衡。 常昆并不为以之为忤。在常昆看来,这是人之常情,且坦率直言,反倒不会令人不虞。 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要与我单独谈谈,想必不止要说这些吧?” 李德裕笑着点了点头:“自不止这些。”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常思索教派的本质。从我诸夏本土之道家,到外来的佛门、摩尼教等胡教,乃至于我儒门,分析各自秉持的思想、意图达到的目的,结合历史变迁,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教派是无法灭绝的。” “教派的诞生,因人之所需。而人有阴私、暗心,诸多欲望。那邪门歪道便扎根于此。人心不灭,教派不灭。” “正如前车之鉴,先有太武帝,后有北周武帝,两次灭佛,也算是下了狠手,但到现在才几百年时间,复又再起。虽与朝政失衡有关,却也是顺应了人心。” “颖王有大志,灭佛必为之。但我想来,此间一回过后,也许数百年,又会复归这局面。” 他神色悠悠:“儒门治世,以万世大同为极。我虽区区过客,却也忧思千百年后。那子孙后代,又当如何面对呢?” 他盯着常昆:“我曾与归真子详谈过一回,向他了解过常君。我知道常君是天地间的正神,昆吾神将。那么站在常君的角度,可有彻底解决这一隐患的办法?” 常昆闻言哈哈一笑:“你果然是个有能为的。等闲的人,哪能想这么远?正如你所言,那教派发自人心,人心不灭,教派不灭。可也并非没有制衡的法子。” 道:“正如天子帝王之术,讲究一个平衡。佛门势大,便扶持道门,道门势大,便扶持佛门。此为其一也。” “诸夏敬奉祖宗,此为其二也。祖宗,敬奉之当在之上。” “其三打压驯服之。使之务必在政权之下,而不得在政权之上。从道德、律法等方方面面,做诸般限制。使一视同仁,不可予以特权。” “神州这片土地,拥有不可估量的包容性。多灭几次,多打压些,早晚教他驯服,听从摆布。” “这样一来...”李德裕道:“却也将之根植于这片大地了。” 常昆闻言颔首:“自然如此...” 忽然,他神色一怔,不禁道:“你说,那极乐世界的佛陀,是不是就打的这个主意?把他思想放出来,任凭它野蛮生长、任凭你肆意打压,到头来目的却达到了——根植于此!” 李德裕也怔了一下:“常君是说,佛门如此肆意生长,是神佛默许的?” 常昆一拳擂在掌心:“必是如此了!” 佛陀把思想放出来,先苟一阵子,藏着发展。便是从汉明帝到魏晋这段,是萌芽期。随后默许之肆意生长,千百万信徒、百十万庙宇,不论好坏,它终归遍布民间。 一次次打压,是一次次修正。它遍布民间的火种,最终又会燃烧起来。 灭佛是打压,也是修正。而这个过程,佛门肆意到被灭佛,其实是它一次次向诸夏百姓普及它思想的过程。 不论这个过程有多坏,但却教人记住了。 有人记住它,它就能再次生根发芽。 佛陀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而人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得到。得到的,只是在一次次佛门野蛮生长中的疯狂内耗! 两人都怔怔出神。 良久,李德裕苦笑一声:“神佛的这盘棋下的可真够长的!” 常昆面无表情:“论算计,你我算什么?” 李德裕叹息道:“我听说常君与佛门有仇,而今看来,却也被佛门当作了修理枝叶的修正工。” 常昆点点头:“是把我作了个工具人。” 他神色很淡,心里的火却酝酿起来。 只道是仇深,却在事实上成为人家的工具,常昆甘拜下风。不过那是现在。早晚干饭几个佛陀菩萨,教他痛得吐血,看还当他常昆是不是工具人! 至于灭佛? 灭佛? 常昆心中之前的那股子狠劲儿,现在已经蔫了。 便是把这天下百十万和尚都杀光,又能怎样?经历近千年,佛门已经在这片大地生根发芽。 而且他根本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一下子杀这么多人,上头一定会派人下来擒他上天问罪! 太过分了! 最关键的是,杀了没用啊。转头又死灰复燃,有什么用呢?如果能保证,杀了这全天下的和尚,佛门便烟消云散,常昆绝对毫不犹豫的做。 但很显然,不行。 不说杀了之后其自动死灰复燃。等常昆被擒去问罪之后,人家随便降下几个神迹、佛光,哦豁,又来。 要灭佛,灭的不是人间的佛。有本事把佛陀干死,把些个菩萨、罗汉全部打死,那佛门才会烟消云散。 其他的手段,对佛门没有丝毫威胁。 一二九章 李德裕的想法 常昆意兴阑珊。 要杀人的那股子劲儿,折了。 任谁自以为如何如何,却到头来在帮敌手操刀做事,神经再大条也高兴不起来。 李德裕见他神情,不禁道:“草木一秋,人止一世。虽闻有幽冥轮回,有那下一世,却也我非我了。既止一世,更当奋起。人活着做活着的事,能虑及以后,虑一虑也可,虑不到也不打紧。我相信后来人有比我李德裕厉害、聪明无数倍的贤达,定能寻出解决之法。” 常昆听他一说,不禁失笑。 也是。 他堂堂真修,七阶的真仙,怎能被李德裕给比下去? 笑道:“言之有理。” 便转言:“此间事,有我常昆,你不必为那邪魔外道而忧心。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便他下来个佛陀菩萨,我也要打他回去。” 就道:“听你之前所言,似乎有些想法,何不说来我听听?” 提及此,李德裕笑了笑,道:“倒是被常君之言震住了,险些忘了。” 于是道:“我询过赵归真,他与我说了不少事。让我知晓仙佛。知道地府幽冥,也知道了泰山神府。” “于是我便想,既可请常君制那邪魔外道,那可否请老天爷监察一二?” 常昆懂得他意思。 本质上,还是凡人归凡人的思路。既有地府、泰山神府这样的机构,那么可不可以专门设立一些针对性的机构,监察制衡人间凡世的真修呢? 说到底,就是彻底杜绝真修插手凡俗权柄。正如眼下,那诸教派自持有真修为后盾,于是肆无忌惮。 若能将真修限制住,不使其干涉人间王朝,那么教派的力量便不足以威胁到人间王朝凡人的权力。 其实天地之间,冥冥中是有某种规则的。 人道的力量,的确可以拒绝真修。但做个比较的话,便是人道是一个臃肿的巨人,而个体真修则是灵活的猴子。 灵活的猴子有另外的办法针对臃肿巨人。 而这个办法,就是教派,就是思想。 佛门的真修不能直接杀死皇帝,但可以驱使他们的信徒、利益羁绊者去杀死皇帝。 这就把矛盾转移到人道内部,使得人道的力量拿他们没有办法。 什么长生不老、死后登极乐世界等种种诱惑,都可以驱使人间王朝内部的人去做真修不能做的事。 洗脑的思想造就狂热追随者,长生不老的诱惑勾连利益者,交织成一张网,从而使之攫取把持人间权柄。 而如李德裕的想法,将真修彻底制衡,那么教派的威胁就将大幅度降低。 常昆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道:“这事我琢磨琢磨。” ... 长安大慈恩寺,三车法师正在诵经念佛。 有小沙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三车法师神色一肃,露出棘手模样,斟酌道:“速去把几位禅师请来。” 小沙弥道:“都请来吗?” “都请来。”三车法师道:“凡在长安的,都请来。” “是,禅师。” 小沙弥噔噔噔离开。 走了小沙弥,三车法师神色变得非常不好看。 他从蒲团上爬起来,手中佛珠拈的飞快,甚至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正如他此时心中的焦躁。 三车法师法号窥基,乃玄奘弟子。是此时佛门之中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便是那搅的长安风风雨雨的赵归真,实也不放在他眼里。 但此时,他却焦躁难安。 不久,在窥基的焦急等待中,几个老和尚陆陆续续来到大慈恩寺。 一个个皆是真修,有法力神通。 “窥基师兄如此急匆匆唤我们来,莫非有什么要事?” 如是问道。 窥基喧了声佛号,见都来了,道:“老僧刚刚得到消息,颖王李瀍将趁三日后入夜大宴时夺宫。” 闻听此言,一个明显有着异族面孔的干瘦老僧道:“此意料之中的事耳。他那兄长被软禁宫中,皇权不出宫闱,为夺回皇权,他当然要这么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几个老和尚都不以为意。 窥基叹了口气:“若止如此,皇帝一茬一茬的换,于我们的确没甚关碍。无论他怎么换,我佛还是我佛。但我得到消息,那李瀍一旦夺了权柄,便要行灭佛事。正如那太武帝、周武帝一般,要将我佛门赶尽杀绝呀!” 几个和尚一听,笑了起来。 道:“这长安,一半在我佛门手中。他若要肆意妄为,再换一个就是。窥基师兄莫非担心那赵归真、刘玄靖?大势在我佛门,连那龙虎山的都不敢出来,这两个小角色,反掌可杀,何必忧心。” 窥基和尚再叹:“若只如此,我也不忧虑。实在他们请来一个厉害人物,怕是敌不过啊!” 几个和尚这才打起精神。 问:“什么厉害人物,连窥基师兄都如此忌惮?” 窥基道:“常昆!” 这两个字一出,好像魔咒,几个和尚顿时哑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一个老和尚道:“窥基师兄,你说的常昆,莫非是当初阻挠我佛立幽冥轮回,害死迦叶尊者转世之身,却被封为昆吾神将,后又坏了我佛水计、害死神秀师兄,害的毗沙门王父子遭贬、并反目的常昆?!” 窥基轻轻颔首:“不是他,又是何人?此佛敌也!” 几个和尚得到确认,都抽了口凉气。 一个道:“这几十年皆已不闻其音讯,只道是登天去了,怎么还在这处凡世?!真是阴魂不散!” 又一个道:“此人不好对付啊。听说极其凶暴,动辄灭人神魂,教人魂飞魄散。窥基师兄,可有法子对付他?” 那人实在凶暴,教人寝食难安。 窥基禅师叹了口气:“我唤你们来,一是集合众人之力,免得被他各个击破。二则大慈恩寺有菩萨庇佑,当能护持一二...” ... 常昆送走李德裕之后,独自一人在小院中踱步。 心中许多思绪,翻滚沸腾,纷乱的很。 忽然,常昆目光落在园中花树下,目光所及,那花树下恰好一道人影渐渐浮现出来。与常昆的目光同时出现在花树下。 常昆心中连连转动,暗惊于此人出现的突兀,以他如今道行竟也看不出蛛丝马迹。打量此人,忽然皱眉:“你是佛门的哪位?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一三零章 妇人 眼帘里是个美妇人,一身慈悲智慧的气息,便那花树也因她的出现而摇曳,发出自然的声响。 她一身金边白服,裙摆拖地,眉心一颗红痣,分外有股神圣感。 常昆隐隐好像在哪里见过。 因此发问。 妇人露出笑容:“是曾见过。昆吾神将可还记得当初江夏武昌,城中宅院,家庙佛寺?” 常昆一怔,记忆浮上心头。 当初他诛尽张道陵镇魔封印下的妖魔,却来个八臂夜叉怪,三拳两脚没打死,教他走脱,一路追踪至武昌。 循着檀香气追至一座大宅,见一家庙,有一老一少两个妇人。还在那里遇到白蛟云中君。 那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其中那少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位? 只是眼前之人,多了神圣智慧之炁,当初那妇人则如常人。 常昆心念转动,自己当初修为不足,被蒙蔽了! 此时回想,怕是当时并未追错,那八臂夜叉怪的确藏在那宅子里——眼前这妇人无疑便是佛门中人,自然会庇佑一身檀香的八臂夜叉。 想到这里,常昆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既是佛门中人,你来的正好。我正要行灭佛之事,先做过一场罢!” 说话间就要动手。 妇人一看,无奈道:“且住。昆吾神将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火爆的很。” 道:“我来此,并非要与神将做过一场。这凡世里,以神将如今的能为,少有能战败神将的。便了战败了神将,也拿不住神将,何必费那苦功?” 常昆脚步一顿:“哦?那你来为何?” 妇人道:“向神将讨个人情。” 常昆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一个佛门的,跟我讨人情?难道不知我憎恶佛门之极?我这里与你说话,已是强按杀心,你还跟我讨人情?哈哈...真个笑话!” 妇人摇摇头:“神将话不可说满。你我之间,自有善因。我跟你讨个人情,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常昆嘿然道:“善因?我与佛门就没有善因。” 妇人叹了口气:“罢了,神将三灾未过,神思未全,我今日是来错了。” 她道:“那大慈恩寺的窥基禅师乃玄奘之徒,神将若思及我所言之善因,可饶他一命,若不思及,但凭神将区处。来日我再与神将相会时,只盼神将不要因今日之抉择而悔。” 常昆没动,面无表情的看着妇人身影散去,却嘿嘿笑道:“我常昆从无后悔!我果然没有想错,狗屁灭佛!分明是你佛门自己推动的手段。这凡间的和尚、真修,不过棋子而已。” 这讨人情讨窥基一人,还是因着那玄奘法师。为何不为其他真修和尚讨人情?全然分明没有当回事,把个蝼蚁、棋子,正好死了,灭佛便灭佛,正合佛门之意! 常昆强压着火气,心中十分不爽利。 若说他有没有动手的想法,有。但毕竟没有动手。不是不敢,而是没有意义。这妇人也不知是佛门哪位佛陀菩萨的化身,其遁法了得,常昆没能看出破绽。 人家分明没有动手的想法,他这里一出手,人家转身就走。而常昆抓不住她遁法的玄妙,只能眼睁睁看人走。 因此才没出手。 他这里想来,憋屈气闷,便反手一掌打入虚空。妇人眼睁睁看着,只是含笑不动。 此时,那大慈恩寺,窥基等真修和尚正默默诵经,忽然一只巨大的手掌显化出来,一巴掌将大慈恩寺抹平,其中和尚,无论凡俗的真修的,思维都不及反应,便皆魂飞魄散,了账了去。 妇人笑道:“神将还真是暴脾气,令人无可奈何。” 常昆道:“我便是这样的人。” 妇人含笑,微微颔首,却道:“神将虽不假辞色于我,但我不能不心怀慈悲。好教神将知晓,有一女名聂隐娘者,此时卷入生死危机之中,神将须得快些去,否则怕是见不到她了。” 常昆闻言,眼睛瞬间瞪大:“你说什么?!” 那妇人身影已渐渐淡去:“速去。这里,再与你结个善因。” 常昆伸手一抓,抓了把虚空,那妇人已彻底没了踪迹。 他念头一转,咀嚼妇人的话,神色渐渐凶狠起来。便几拳打入虚空,将长安五百里内神念锁定的所有佛门、摩尼教、祆教、景教真修连带巢穴一并抹去。 即一念传神,至刘玄靖:“我已诛杀长安五百里内所有邪魔外道,有事急走,你速告知李德裕等人。” 不等刘玄靖从屋里出来,他一纵身,已消失不见。 不管那妇人所言真假,常昆都必须要立刻把隐娘找到。隐娘虽有几分修为,但在这天地之间,远不到横行无忌的层次。 若真遇上什么危难,譬如那妇人那样的高人,怕是念头动一动的瞬间,就把她抹杀了去。 眼前这凡世里,隐娘已是常昆最后牵挂。他堂堂七阶真仙,若教自家女人在眼皮子地下被人害了,于情于理,哪里过得去? 隐娘如今在西域大漠。以常昆而今的道行,通过同心结,能够感应到她的位置。 虚空行走,霎那闪烁,常昆已出现在一片沙海之中。 正见远处浩荡黄沙里,一道通天彻地的龙卷席卷而来。这龙卷分明只尾巴在现世之中,却已搅动百里黄沙,蓬勃火炁肆意,把整片天空炙烤的如同盛夏的火烧云。 而泰半则没入虚空,隐隐看到其中一道剑光纵横,与某种天幕一般的宝物斗在一处。 那天幕遮蔽虚空,动摇世界,每每来回晃动,便将那虚空搅出一片片难以形容的虚空漩涡,其中蕴含蓬勃火气,烧的虚空哔哔啵啵炸响! 常昆瞪大眼睛,见一道人影被龙卷从黄沙中卷起来,就要拉入虚空裂缝之中! 常昆哪敢怠慢? 暴喝一声,探手一抓,无穷力量迸发,生生把把百里黄沙的龙卷撕裂开来,将那人影捉了回来。 “夫君!” 不是隐娘,又是哪个! 隐娘神色里惊悸未消,见常昆,直扑怀中。 常昆揽着她:“你这婆娘,得亏我赶得早,否则哪里去找你!” 隐娘嗯了一声,安全感爆棚。 一三一章 劫数 龙卷被常昆一抓撕裂,但余波未消。被打破的世界胎膜外,虚空中的余波一阵接一阵的传递进来,世界隐隐已在动摇。 常昆没有多说,只道:“你先去玄冥珠中。” 隐娘嗯一声,便被常昆丢进了玄冥珠里。 他此时心下大安,虽隐隐觉得分外不爽利,却也不能多想——竟是承了那佛门妇人的善因了。 眼下的事,实在惊天动地,容不得想其他的,再教这般继续下去,这处凡世轻则本源残损,重则世界崩塌。 他顾盼之间,伸手一抓,将昆吾槊抓在掌中。 便则摇身一晃,化作一尊九百丈高的巨神——实乃此凡世之极限,非他修为之极限。 这尊巨神擎着千余丈的昆吾槊,大步流星闯入黄沙龙卷之中,把那昆吾槊一振,一撩,毁灭性的力量爆发开来,倏忽便将侵入凡世的龙卷湮灭一空。 漫天红霞与滚滚黄沙仿佛梦幻,烟消云散。只一条巨大的虚空裂缝,耸立在高高的天空之上,似近,又似极遥远。 常昆巨大的真身腾空而起,手中擎着的昆吾槊犹如打着一把伞,顶上高天,任凭进来一道余波,便被那伞盖湮灭。 眨眼间,已穿梭空间,到了那世界胎膜的裂缝前。 此时才知那裂缝之巨——九百丈的巨神在裂缝面前,犹如一只蚂蚁! 站在裂缝边上,常昆直面凶猛爆裂的战斗余波和幽暗深邃的虚空,一时间身上的某种枷锁,蠢蠢欲动,竟要打开。 常昆知道,这是老天爷于凡世对真修的枷锁。 一旦他迈过这道裂缝,走出这片凡世,枷锁不存,七阶真仙的修为便可以毫无顾忌的爆发出来。 深深的吸了口气,常昆一步跨出裂缝,老天爷的枷锁瞬间俱无,九百丈的身躯吹气球一样倏忽间已作九九百丈巨神,体内浩浩荡荡的法力活跃起来,欢呼起来,将周围的虚空都湮灭了! 他把昆吾一拄,立在裂缝前,以神兵之威挡住虚空中传来的浩荡余波,人一转身,一手探下,一手探上,五指张开,咔咔没入裂开两侧的世界胎膜,指头一合,扣紧。猛地一声暴喝:“给我合!” 他巨大的头颅上青筋暴跳,粗壮无比的胳膊上筋肉虬结,一身白耀耀的毫光迸溅,抓着两侧世界胎膜的手,便仿佛正拉着一扇无比沉重的门,要将之合上! 世界胎膜荡漾,被他狠狠拽着,噗的一声,合在了一处! 常昆张口喷出一道精元,这道精元如同胶水粘合剂,顺着合拢的世界胎膜的裂痕两边流淌,将之所设的空间牢牢地固定起来。 常昆慢慢松开手,把十根粗壮的手指从世界胎膜中抽出来,见裂痕没有重新裂开,这才狠狠的吐了口气。 于是一转身,一把抓起昆吾,目光凶悍射向虚空中的战场,只见那战场中,剑光如天河泼洒,将虚空割裂出一片空白,而那空白中,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正竭力以对! 常昆紧了紧握着昆吾槊的手,就要上前。 他在世界内时,便认出那剑光主人,不是回道人又是哪个?念及当初回道人托他点化韩湘,说有急事处理不能分身,联系眼前,已恍然大悟。 回道人的事,不就是他常昆的事? 正好,他成就七阶真仙,从四阶开始便一直束手束脚,不得发挥。而今机会摆在眼前,怎不掺上一手? 正待就要上前。 却忽然,常昆止步。 他只觉身子一紧,无形的某种类似波动,或者目光一样的存在,锁定在他身上。一波接一波的淡淡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抬头望向虚空高出。 这时候,回道人浩浩荡荡的声音传来:“你在凡世之内修成真仙,然凡世因上天所限,劫数不得加身,你那真仙修为是虚的,须得度过风火雷三灾,方能称仙。你且好好渡劫,休要分心。” 常昆听了,心下顿时明悟。 是了,这是自己的成仙劫! 要硬生生修炼成仙,须得度过风火雷三灾。 先有那天雷,自天上打来,劈的是体魄精元,若挡不住,自是飞灰湮灭。 再有那火,是阴火,发自于内,烧的是法力元气,若挡不住,亦是飞灰湮灭。 最后是那风,唤作赑风,从七窍入,吹的是魂,抵挡不住便被吹散元神,还要飞灰湮灭。 只有度过这风火雷三灾,才称得真仙二字。 若度不过,便称不得真字。 常昆冥冥之中已知道自己要经历怎样的劫数,却夷然不惧。 他大笑一声:“牛鼻子,你稍等片刻,等常大爷度了劫数,再来助你!” 回道人嗤笑回音:“你区区真仙,说甚大话?先度过自己的劫数再说吧!” 常昆再不言语,反手把昆吾槊收了,当虚空中盘膝而坐,神色安定以迎劫数。 这成仙的劫数,须得硬生生的扛。 什么防御法宝、法衣都是虚妄,因为是老天爷的规矩,这玩意儿直接锁定真灵,除非有什么逆天的神通,能在劫数降临的一瞬间避过这种规则,等待劫数退去,五百年后再来,否则便只能硬扛。 常昆一辈子没怕过什么。劫数便劫数,既是自己的劫数,吃下去就是。也不怨天,也不尤人,只迎难而上而已。 或因这里成仙之劫,回道人的战场已是远离。劫数这玩意儿,不能干扰。谁要干扰,便去打谁。 若战场中的三个跑到常昆这里来,老天爷也不会把常昆怎么样,该是什么强度的劫数就是什么强度的劫数,但闯入的三个,却也要承受与其修为相应的劫数,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从来没听说过谁能帮谁渡劫的,原因就在这里。 倏忽,常昆头皮一麻,头发瞬间炸起,尚未及反应,却已遭了雷劈。 那雷霆快的不可思议,刚刚有感应,便已落到头上,分明跨越虚空来劈他。这与凡世的雷电完全不同。以常昆如今修为,凡世的雷电劈不着他,他能躲开。 可这劫雷,则万万躲不开。 这一炸雷劈下来,常昆先是毛发耸立,皮肤发麻,随即立刻感受到毁灭性的力量在血肉筋骨之中炸开,直炸的他筋骨酥松,血肉中生机溃败。 他闷哼一声,命窍勃发,精元澎湃,雷霆毁灭他多少,他便补充多少,直相持到这道劫雷力量殆尽而止。 一三二章 三灾即过 虚空中雷霆滚滚,一起头便停不下来,暴雨似的一炸接着一炸。 那诸般劫雷,有火雷,炸开了电光火花四溅;有水雷,湛蓝潮如瀑布冲刷;有木雷,青碧色条条丝绦无孔不入;有金雷,似刀斧加身,锋芒无穷;有土雷,混黄如淤炁,沉重难当。 更有云雷,铺开氤氲云炁,如砂纸一般层层剥削常昆的血肉。还有光雷,打的无影无形,穿透力无与伦比。 种种雷霆数不胜数,狂暴阴险,凶猛难当。 便仿佛一个小孩,承受着无数大人的蹂躏,怎一个可怜了得? 常昆却岿然不动,任凭酸麻痛痒,任凭血肉湮灭,只谨守本身,将一身精元气血勃发搬运到极限。 每一炸雷霆炸过,体魄扛过来,便余下一点阴阳枢机,融入体魄之中。或作无形云雷光电雾霭种种玄妙,融入无数穴窍之中;或作种种无形法理,铭刻筋骨之上。 惨则惨矣,却也收获巨大。危与机并存,生与死交织。 他整个人淹没在色彩斑斓的雷光之中,承受着每一击都能劈开一方凡世的劫雷,气息先是衰减,后来却愈发蓬勃强盛。 劫雷从一开始便迅猛的无与伦比,到后来却越来越慢,最终,当一道青紫的雷柱淹没常昆之后,虚空中的雷霆瞬间歇止,再无声息。 而此时,常昆已然开始迎接他的火劫和风劫。 风火大劫,风助火势,雷劫过后,风火齐来。 先是一阵轻微的几乎不能察觉的风从四周吹起,沾着身子便往七窍里钻。风一吹进来,所过之处,只吹的血肉枯败,而直入元神识海。 这风一吹进来,常昆心湖里,便诸般幻象丛生。金钱权势、爱恨情仇,在这幻象之中一茬接着一茬的涌现。 幻象涌起时,心中一股火气自燃,发自于心,从七情六欲开始燃烧,随即迅速点燃了常昆一身法力。 而常昆此时,他的精神,早已被拉入冥冥之中。 好像有个声音在问他。 “你是谁!” “常昆!” “你从何处来!” “我爹娘生我,我便来了!” “你到何处去?” “天下之大,我想去何处去何处!” “可杀生?” “杀,我想杀的都杀!” “可救人?” “救,我想救的都救!” “心愧否?” “我一生无愧于心!” “你是什么?” “人!”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发自于心,天问之,自问之。拷问他的道心。 每一个问题,都伴随着成片成片幻象的诱惑和天威的压榨,问父母时,那早已藏在心底,生自己的父母、养自己的祖父,音容笑貌,呼唤连连。 问杀生时,无数死在他手中的人,一个个面孔狰狞张牙舞爪,要寻他索命。 但常昆无愧于心! 止无愧耳,谁能动摇他的道心! 直到大丫头出现,常昆的道心为之一软。紧接着,一片曾经想抓却抓不着的记忆涌上来,那是离开泰山神府时,那段朦胧的经历。 常昆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去了骊山别府,与小七相会去了! 于是拷问来了。 但常昆哈哈大笑:“男子汉大丈夫,多几个女人怎么了?!是我常昆养不起还是吃不住?你情我愿,自无愧疚!我与小一说明即是!” 随即,骊山别府的景象一变,又变成一座金灿灿的高山。那山无与伦比之巨,屹立于虚无真实之间,联通无数寰宇,恒河之沙一样的世界环绕着这座大山,浩浩荡荡的禅唱震耳欲聋! 须弥山! 西方极乐! 大雷音寺! 常昆瞪大眼睛,只见那大雷音寺之中,一尊伟岸无疆的佛陀显化,无尽的光芒,无尽的力量,至大至刚,神圣莫测。那佛陀面目模糊,目光落下,如世界崩塌的力量镇压在常昆的心头。 他怒吼一声,抓起一把昆吾槊,指着那佛陀:“报上名来!” “小儿放肆,我佛当面,还不拜下!” 常昆闻言,哈哈大笑:“我去你酿的佛陀!没见着你还则罢了,今日见着了,我非得与你讨个说法不可!” 他把那昆吾槊一抖,身子无限膨胀,好像一座世界那般巨大,山倒海啸,带着无穷的力量合身一扑:“吃我一槊!” 破灭一切的锋芒撕裂无尽的幻象,如骄阳照雪,霎那湮灭。 常昆立在当中,持槊四顾,俄而哈哈大笑! 猛地,常昆睁开眼,只觉真实饱满加于一身,这一刻,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真实过,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有活力! 他站起来,屹立虚空,赤条条庞大的身躯,绽放出白耀耀的光。蜕变的元神返照,无数的奥妙涌上心头,仿佛无所不能,一切皆在弹指之间。 不过常昆知道,这只是渡过劫数之后,骤然膨胀的力量带来的幻觉。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周身毫光交织,化作一套麻布短衣,伸手一抓,抓起昆吾槊,大步流星走进虚空,往奔回道人战场而去。 回道人将两道人影压在剑光长河之中,分心早见常昆度了劫数,见他大步流星赶来,便笑道:“如你这般在虚空中渡劫的,真是少之又少。恁莽撞的莽汉,得亏你根基稳固,道心剔透,否则早被雷劈死了。” 常昆道:“牛鼻子不说好话,我这里渡了成仙的劫,你不恭贺我反倒说风凉话。下回切磋,非得打爆你脑门!” 他已来到回道人身边,俯瞰剑光长河割裂的空白之中那两道人影,道:“我看你稳占上风,怎不把这两个快些杀了。” 回道人一听,一脚揣过来,骂道:“我把你个井底之蛙,你道我不想早些拿住他们?也不看看那娘们手里是什么宝物!” 常昆道:“不就是一把扇子么。” 回道人又一脚踹过来:“好,一把扇子你瞧不上。你去试试!” 常昆道:“试试就试试!” 他纵身跳入空白,迎面正见一把巨大的扇子扇来,不及反应,人便不由自主被一股风卷了,几个跟头翻了出去。 回道人一把逮住他,没教那风把他卷走,嘿嘿道:“如何?那扇子是纸糊的不?” 常昆还在愣神:“这什么扇子,我竟不由自主被风卷了,浑然也不着力,竟是无从反抗!” 回道人笑道:“这下知道厉害了?” 常昆点点头:“是知道厉害了。不过我不服,让我再试试!” 一三三章 闹着玩呢 回道人见他嘴硬,嘿然一笑:“这回吹出来我可不逮你了。吹到虚空深处,找不着路了,可别怨天尤人。” 常昆闷哼一声:“不就是法宝么,常大爷又不是没有。” 他念头一动,脑后一颗灿灿的玄冥珠飞出来,放出道道玄光垂下,互着周身,又是一纵跃跳入空白。 那扇子果然扇来,无形之风席卷,吹的一片昏暗,却吹不动玄冥珠垂下的玄光。 常昆大笑一声,暗道玄冥珠果然是好宝贝,便把昆吾槊当前一刺,凛凛锋芒照着那拿扇子的娘们撕过去,要把她斩于马槊之下。 便见那娘们身边一个火红肚兜的总角童子跳出来,持一条火红细枪,枪头火炁奔涌,枪身一抖。绕过常昆槊刃,一招围魏救赵,奔常昆心口杀来。 常昆察觉厉害,暗道这总角的孩童不是等闲人物,忙把马槊收回来格住红枪,与那总角童子战在一处。 童子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一条细枪使的水泼不进,尤以那火炁凶猛,外引天地之力,内勾三昧之火,令常昆心绪浮动燥热。 常昆察觉其中奥妙,暗道这童子三昧真火使的厉害,竟能勾起他精炁神三宝浮动,意图引他自燃。 可却不知,常昆金丹大道修的混元如一,真性灵光一镇,把精炁神镇的牢牢的,哪里勾引的动? 一条马槊剖开火炁,所过处湮灭一空,昆吾战法施展开来,无匹大力与玄妙战法结合,只十余合,便已打的童子招架不住。 童子眼看吃不住劲儿,忙退避开去,张口便喷出一股火焰来。那火焰红彤彤,赤耀耀,纯粹无暇,呼啦啦烧过来,却被常昆头顶玄冥珠的玄光挡住,发出嗤嗤入水之声。 那拿扇子的娘们见状,忙扇了一扇。顿时风助火势,瞬间蓬勃燃烧,滚滚火炁夹杂着涛涛黑风,逼的常昆连连后退! 常昆闷吼一声,真性灵光显化一头白虎,白虎咆哮,杀气四射,带着破灭一切的真性,将这股烽火扫灭了一半。 常昆正待又要扑杀上去,那扇子一下扇来,来的却不是风,而是扇子本体。常昆忙去格挡,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持身不住,被打的飞了出去。 那童子修为,有真仙相仿。那娘们却高深的多。常昆战法再强,也吃不住她法力碾压。 不过那娘们这一动,教回道人看出破绽,圈着这片空白虚空的剑光长河顿时向内收缩一大圈,逼的那娘们忙放过常昆,拿扇子去挡回道人的剑河! 常昆抓住机会,瞬间跳到童子身边,昆吾槊一抖,将童子圈住,三五几个回合,便把那童子擒住,返身跳将出去,落到回道人身边。 就听持扇娘们尖叫连连,扇子不要命的狂扇,但却被回道人稳稳圈住,已是无力回天。 常昆拎着那童子,仿佛拎着个小鸡仔,笑道:“这女是个厉害人物,法力高强的紧,我不是她对手。不过这小孩倒只等闲。” 回道人笑道:“我道你刚成仙,没几分本事。没想到却几合拿了这童子。这下好办了...” 他便对那被圈住的女子道:“你这小儿已是成擒,罗刹,你还不束手就擒?!” 原来那女子,唤作罗刹。 那娘们尖叫道:“吕岩,你这个混蛋,欺负我孤儿寡母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等他爹来,定教你好看!” 回道人哈哈大笑:“你这妇人,真是无知。若非有些关系,我早擒杀了你。你还大言不惭,与我撒泼。还不束手就擒,要逼我用剑斩了你不成?!” 常昆这里,听的稀里糊涂,道:“牛鼻子,当初你叫我代你点化韩湘,便是来拿这对母子的?他们什么情况?” 回道人道:“这小子犯了天规。我不是代了一段时间泰山府君么,卸任仓促,于是接下了这事,算是补偿义务。” “我看你磨磨蹭蹭,没下狠手啊。”常昆道:“我进去便拿住这小儿,你却这里打了这么久,搞什么鬼?还有这小儿,”他拎着童子抖了抖:“犯了什么天规?” 回道人笑道:“我自有我的用意。” 道:“要说这小子,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之前凡世的摩尼教你知道,便是这小子搞出来的。” 常昆皱眉:“就这?” 回道人道:“当然不止这个。搞教派的多的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没事上天也不会盯着他们。只是这小子太过胆大,他在诸多凡世里搞事,摩尼教、火神教、光明神等等,竟以其名,代赤帝神位。” 常昆看了看手里的小儿,不禁道:“还真是...之前的凡世里,摩尼教把他们的火神与炎帝混淆,的确有取而代之的意图。果真是胆大包天!” 回道人点点头:“是啊...虽然赤帝不与他计较,但天规却不能不与计较。” 几句话,常昆已是心中了然。 摩尼教传教,隐隐就有这种意图——以摩尼教遵奉的火神,代替炎帝的神位。将之渐渐混淆。 说句不好的听话,对于汉家来说,这是要给汉家换个祖宗。 炎帝便是赤帝,赤帝何人?乃是五方上帝之一,清贵中的清贵,伟大中的伟大。那样的存在,也许不计较下面的小东西的胡作非为,但天规不能不有所反应。 难怪教回道人来拿他。 不过看回道人的样子,怕是另有计较。否则以吕洞宾这个名字代表的神通法力,要拿住他们,反掌之间而已。即便有那把扇子,常昆也觉得这娘儿俩抵不住回道人的神通。 他两个这里几句话的功夫,就听见远远有人在喊:“吕道友,千万手下留情啊!” 常昆闻言,举目望去,见虚空深处,两道伟岸的身影大步走来。 回道人哈哈一笑:“来了。” 倏忽走近,只见一纤长一雄壮两条人影,纤长的披着青袍,雄壮的披着黑袍。纤长的是个女汉子,虽说纤长却也是与黑袍汉子相对比——黑袍汉子魁梧的难以置信,一身肌肉强壮的不可思,若说肌肉棒子,这位绝对当的。 那黑袍的壮汉一脸焦急,近前来忙拱手作拜:“吕道友,千万手下留情!老牛这里,先道个歉了!” 一三四章 一路顺风 青袍女汉子则笑着走过来,与回道人拱拱手,一脸陪笑:“师弟,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一马可好?” 回道人嘿嘿笑道:“圈子呢?老青,没圈子,道爷可不放人。” 青袍女汉子在高挺的鼻子上一抹,取下一个金灿灿的圈子,道:“不就在这儿呢么。” 回道人一把抓过圈子,反手收入袖中,道:“我找你借你不给,非得要我绕道。这不还是送来了?” 青袍女汉子讪笑道:“师弟手段高强,这打赌的本事,我自愧不如。认了,认了!” 常昆听到打赌两个字,立时释然。想他常昆,三番折在回道人手里,一赌一个输,真个是同病相怜了。 回道人拿了那圈子,便对常昆道:“小子,把这毛孩儿放下来。” 常昆闷哼一声:“常大爷莫非又给你打工了!不行,你得赔偿我。这回可不是我赌输了,没义务帮你拿人。” 旁边的青袍女汉子一听,忍不住道:“小兄弟也吃过他的亏?” 常昆道:“我跟他打了三回赌,没赢一回。” 青袍女汉子闻言侧目:“你没被他坑死?命可真大。” 回道人叫道:“哎哎哎,什么坑死不坑死?老青,我回道人从不坑朋友!” “我信你个鬼!”青袍女汉子道:“上回我好不容易从老爷那儿讨来一粒丹丸,还没捂热就给你坑去了。还有上上回,你骗我到归墟,险些被打死。” 回道人道:“这能怪我?谁让你赌输了?愿赌服输,你是不是条汉子?!” 青袍女汉子立时没话说了——她虽然是女的,却也自认是条汉子。 回道人盯着常昆:“小子,我可没叫你帮我拿人。是你小子一厢情愿。你当我拿不住他们吗?” 常昆哑然。 回道人翻手,一只青皮芦出现在掌中,随即抛给常昆:“不过道爷我心好,看你这穷酸样儿,这葫芦就送给你了。” 常昆一把抓住葫芦,顺手放下童子。那童子一溜烟跑到黑袍汉子背后躲起来。 回道人又收了剑河,持扇的女子也几步过来,站在黑袍汉子身边,愤愤的盯着回道人,恨不得咬他一口。 回道人道:“黑子,这回看在老青的圈子的面子上,道爷我放你一马。你得管管你家小儿,别乱搞。赤帝的神威是他能轻犯的吗?” 黑袍汉子连道:“是是是,我记着了,不敢再放他出去乱来。” 回道人点点头:“这事虽犯了天规,但赤帝没有表示,便有转圜的余地。你带回去,好生管教着,一时半会别放出来作妖,苟一苟。” 黑袍汉子从善如流:“多谢指点,多谢指点。” “那行了。”回道人摆摆手:“走罢走罢。” 便不再理会黑袍汉子一家。 黑袍汉子便与青袍女汉子道谢:“姐,这回多亏了你了。小弟记着,下回请你喝酒。” 青袍女汉子摆摆手:“快带你妻儿回去吧。” 走了黑袍汉子一家,这里青袍女汉子便对回道人道:“你这回想方设法要我圈子,又打算到那儿去作怪?” 回道人道:“去别处耍耍。我听说有一方新恒宇诞生,去转转,套几个宝贝垫垫口袋。” 青袍女汉子眼睛瞪大如牛:“套宝贝?哎呀,我可怎么没想到呢?” 是痛心疾首。 回道人嗤之以鼻:“你天天呆在大老爷身边,会缺宝贝?别装模作样了。等回来,我予你二三件就是。” 青袍女汉子顿时笑道:“这才够朋友嘛!” 青袍女汉子心满意足走了。 只剩下回道人与常昆两个。 回道人也没跟那几个介绍常昆是谁,常昆也没什么想认识的想法。虽然青袍女汉子也是个同病相怜逢赌必输的,但跟常昆没关系。 回道人道:“这回道爷我好不容易要来这圈子,找个地方好生耍耍。你小子既已成仙,接下来打算去那儿?” 常昆道:“我先回之前的凡世一趟。然后去天上,找我家小一。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回道人道:“说。” 常昆提了一下自己与李德裕的交流,说道:“若置山神土地诸阴神于人间,一则令凡世有功的人多一个上升途径,二则实地监察钳制凡世的真修,不使之妄为。三则也有完善泰山神府职权的意义。” 回道人一听,诧异道:“这事早在议题之中。有神仙赞同也有神仙反对,暂时没有实施。你说的情况,我会如实报上去。” 常昆点头:“行,我就回这里凡世。你自耍你的去。” 回道人笑道:“那道爷我祝你一路顺风。” 常昆皱着眉:“你这话怎么我听着阴阳怪气的?” 回道人道:“没有,你听错了。快走吧,小子,道爷我耍子去了。” 言罢身子一转,已无影无踪。 这下只剩常昆一人了,这空荡荡,幽深虚无的虚空,教常昆分外感到不适。当即转身,往之前凡世而去。 才走几步,忽然看到那虚空遮掩下,凡世的世界胎膜淡淡光辉映衬之中,一个窈窕的人影站着那儿。 不等他看清楚,那人影忽然抓出一把扇子,对着他猛地一扇。 常昆心中转过一个念头:“这就是回道人说的一路顺风...这女的报复性可真强...” 那风极其猛烈强劲,常昆竟来不及唤出玄冥珠,便被风卷着,昏天暗地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正是之前那黑袍汉子的婆娘,长得眉目凌厉英挺的一娘们。 她之前跟自家男人、儿子回去,半路上越想越想不通,便找了个借口,回来这里堵常昆。 心想那回道人老娘不是对手,左右不是要走了么?好,我就先找那常昆,给他来一扇子出口气! 这一扇子扇的厉害,生生把虚空扇的塌了一片。把常昆卷入其中,淹没不见。她这才出了口气,轻哼一声,收了扇子转身就走。 却见黑袍汉子早在一边站着。 “我就知道。” 黑袍汉子道:“你要回来搞他。” 碧衣娘们哼道:“你就知道什么?你就知道拱手,道歉,你妻儿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是不是个男人?” 这一耙打的,黑袍汉子一个战术后仰:“什么道理都在你!那回道人是能惹的人吗?便我动手也打不过他,还怎么救你们?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我儿会犯天规?这回回去...” “怎么?你还要收拾我?!”碧衣的娘们冷笑道:“好,你来收拾我呀!反正老娘打不过你,你来打我呀!” 黑袍汉子捏紧拳头,牙咬的嘎嘣响:“你别以为我不打你!” “那你来打呀!打老娘啊!” 家庭伦理剧现场! “爹,娘!” 童子也来了。 两个立时住口,都露出笑容。 “我儿,娘给你报仇了。”碧衣娘们道:“娘一扇子把那打你的给扇没了!” 第一章 卖汤圆 山清水秀西湖边,一口铁锅一炉火。锅中沸水咕嘟嘟,水中汤圆滴溜溜。 正卖汤圆呢。 常昆一身麻布短衣,手里拿着勺在锅中搅动。白生生的汤圆水中翻滚,腾腾蒸汽扑面。不远处就是断桥,身旁边几张桌子,有几个吃汤圆的。 说来常昆怎么这里卖汤圆,原因还得说到回道人身上。 当时那娘们一扇子飞来,常昆身不由己,被那怪风卷着,光怪陆离间,便来到了这方时空。 这处时空,比之前面的凡世,可要浩瀚的多。只落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常昆便感应到不少非凡的气息。 不过那娘们扇子虽然厉害,却只把他扇走,伤不得他。倒也没有什么伤势暗害,而且一身修为虽也被限制了,可较之之前四阶为极,这里却是六阶为极。 倒是舒坦不少。 初来乍到,常昆便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是个山清水秀的隐居之处,打算先歇歇气。 正好隐娘在身边,两个一番操持,建了个山中的府邸,住下来。 常昆便拿出回道人送给他的青皮葫芦,看看是什么宝贝。这一看,回道人留在里面一道信息,则被他接收到。 这葫芦的确是个宝贝,天生地养的,生来便有汇聚甲木之精的神效,可生死人肉白骨。 回道人将这葫芦炼了一炼,炼入一方空间,可作置物之所。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特么是个酒葫芦——可装下五湖四海的大酒葫芦! 留在里面的是回道人的一道虚影,说几句话便散了。那话里话外,语气可惜之极,说什么这宝贝给常昆是浪费云云,一葫芦甲木灵酒喂了狗了云云。 把常昆气得,恨不得立刻找到回道人,跟他干架。 不过这葫芦的确是个宝物——其中早装了至少半湖灵酒,这甲木灵酒虽然对常昆这种已经成仙的没有什么用处,但对七阶以下的真修,好处都海了去了。至于凡人,则更不必说,是仙酒。 常喝此酒,可滋养体魄、蕴养神魂,是一种没有任何后患、也不会让人产生抗性的好宝物。可以长期使用。 至少对隐娘而言,是不可多得的东西。可以令隐娘修行顺畅太多。 回道人就说:道爷我送给你这样的好宝贝,作为朋友,你得给我办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去西湖断桥边摆摊卖汤圆。 至于卖到什么时候为止,没说。 常昆有什么办法?他都快被回道人坑习惯了! 再则说了,既是好朋友,这点事能不办?便没有这葫芦,常昆也得给他办实在喽。 山中隐居是隐居不下去了,于是跟隐娘出山,到了钱塘县,在县里置了座宅子,安顿下来,便每天早出晚归,去那西湖边上摆摊卖汤圆。 这买卖一做,就是两个月。 凭着常昆出色的手艺,生意竟然挺好。吃过的都说他这汤圆好,吃了还想吃。发家致富不至于,但这事业若放在另外人身上,的确也是一桩不错的生计。 这天常昆卖完汤圆,傍晚前收摊回家,隐娘做了饭菜,正等他回来吃。 虽然两口子都不是凡人,早不必五谷杂粮,但这是习惯。从一开始,常昆就没想过餐风饮露。 长了张嘴巴,不就为了吃么?不然要嘴巴干嘛?神仙嘛,连说话都可以不用嘴巴。 饭桌上,隐娘问常昆:“夫君这摊儿还要摆多久?” 常昆道:“我哪儿知道?那牛鼻子每回都是这样,话说一半,坑死个人。” “不掐算掐算?”隐娘笑道:“好歹也是仙呢么。” 常昆摆手:“不必。一则我掐算之术是野路子,不怎么准。二则这事,回道人既然要我这么做,说明他早算计好了的。既如此,我何必多此一举?等时候到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隐娘了然,拢了拢耳畔的发丝,道:“也不知要多长时间,不如整治一份产业。妾身这几天在城里转了转,琢磨开个医馆药铺,夫君觉得如何?” “医馆药铺?”常昆诧异:“你怎么想到开药铺?” 隐娘道:“妾身看了夫君整理的一些医书,颇感兴趣。” 常昆一听,道:“也行,你想做什么做什么。我还去摆我的汤圆摊子。” 常昆当初在白水谷搜罗了无数书籍,其中医书也有。现在就放在玄冥珠中。隐娘早前被他藏在玄冥珠里,无聊看书的时候,对医术忽然感了兴趣。 说来隐娘修为已是将至三阶,便不曾学过医术、看过医书,平常人的病痛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开药铺也好,医馆也罢,都可以,是绝不会医死人的。 不几天,一间名为常氏医馆的铺子,在钱塘县里低调开业。 坐馆的是隐娘,又请了几个伙计,进了一批药材,架子就搭起来了。 一开始,生意几近于无。几个伙计急坏了——常氏医铺的待遇极高,些个伙计每月的薪水,比其他药铺伙计高出一倍有余。这样的待遇哪儿去找?恨不得一辈子在这儿干下去。就怕铺子倒闭! 但常昆和隐娘无所谓啊。 开这个铺子,只是隐娘一时的想法而已。赚钱与否,对他们两口子这样的非凡存在,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至于铺子倒闭,除非哪天常昆和隐娘要离开钱塘县了。或者常昆修为尽失,点石不能成金了。否则区区一个药铺,能有多大亏损? 好在随着日子过去,生意渐渐有了。 先是常氏医铺的中药价格便宜。可以说是物美价廉。价格便宜,质量又好,一旦开了个头,生意立刻开始起势。 先是买药的,后来治病的也来,发现常家娘子医术了得,这名头就起来了。 常昆这天卖了汤圆,傍晚回到铺子。进进出出买药看病的人,都跟他打招呼。 实在也已经是个名人了——家里有大宅,有医铺,不说日进斗金,却也是红红火火。还有个医术高超、秀美靓丽的妻子,却竟每天跑到西湖边去摆摊卖汤圆,这样奇特的事,早沦为谈资,广为人知了。 至于身材高大魁梧钱塘首屈一指、豪爽大气、脾气火爆、下手凶狠等等特征,都成了旁支末节的陪衬。 第二章 许仙 进了屋里,隐娘正在坐诊,旁边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子见常昆进来,忙迎上:“常大哥,可等着你回来了。” 这女子,常昆认得。名叫许娇容,算是邻居。 许家的宅子与常昆现在的住宅是隔座的邻居。 因着邻里,早与隐娘相熟。当初常昆从隐娘口中得知许家情况,还刻意了解了一下。 这许家,原本也是大户。不过七八年前钱塘发了瘟疫,许父许母亡故,留下一对儿女。这大女儿便是许娇容,还有个小儿,唤作许仙的,当时才三四岁。 许娇容没了父母,仅以十四五岁的孱弱之身,带着个小弟艰难度日,到现在,那许仙十一二岁,可算是她一手带大的。 许娇容三年前嫁了人,夫家李公甫。 李公甫原本是个破落户,但为人勤勉、诚恳、实在,又会几手把式,被衙门里的老捕头瞧上,招进衙门,从捕快做起,现在接了老捕头的班,是钱塘县的捕头。 许娇容、许仙、李公甫,这些名字,常昆怎能不熟? 但常昆稍作了解之后,便放在一边,不甚在意了。他自己可是堂堂真仙,白蛇传什么的,很了不起吗?需要他这个真仙去捉紧? 倒是那金山寺,常昆更捉紧些。早琢磨着把回道人这里交代的事完了,什么时候去把那金山寺给掀了。 这里许娇容在医馆等他,见他回来,迎上来说话。 常昆道:“李家娘子有什么事吗?” 许娇容嫁了李公甫,她便是李许氏,平素称呼,多称李娘子。 许娇容搓着手,神色踌躇了一下,似有点不好开口。 常昆道:“有什么事只说来。我这人是个直性子。” 许娇容才道:“常大哥知道我有个弟弟。早前将他送到学社,却没甚资质,先生说他读书是不成的。我就琢磨着,把他送到这里来做个学徒,学一门持身的本事,以后也不至于没甚着落。” 常昆了然。这是打算让许仙跟隐娘学医。 道:“这是小事。既是邻里,如何不成全?你明日便把他带来,隐娘自传他医术。” 许娇容高兴得很,连连道:“谢谢常大哥!” 常昆摆了摆手:“你一个女子,把小弟一手带大,本已不容易。又为他考虑长远。你是个有德的,不必谢我。” 许娇容听了,只道不敢,说:“我是他姐,长姐如母嘛。常大哥可不能夸我,不然我尾巴要翘起来了。” 但看得出,她真的挺欢喜的。 于是告辞:“小女子这就告辞了...常大哥,明日若有空,到我家来吃顿便饭。可千万不要拒绝,不然小女子心中不安。” 说完蹬蹬蹬跑了,好像生怕常昆拒绝。 晚上吃饭,常昆对隐娘道:“李家娘子想必已是说了教许仙学医的事。你觉得如何?” 隐娘道:“是说了。但看夫君之意。” “带个学徒吧。” 隐娘嗯了一声,笑道:“说起来娇容妹子也是个有能耐的。换做我若是她,十三四岁带个小弟,还能把家业操持起来,可真是不容易。” 常昆道:“她是个有德的。能帮一下便帮一下。” 第二天常昆照常去西湖边卖汤圆,中午暂时收摊,与隐娘去许娇容家吃午饭。这是人家的感谢,要是不接着,许娇容心里不安,未免不好。 有德的人便是如此。 若换个无德的,巴不得常昆不去,更不会心里不安。 当然,若是无德,常昆也不会应她。 到了许娇容家,李公甫早候着,见常昆夫妇来,忙请进屋里,笑呵呵道:“老李我这里实在感谢常大哥!” 这年头,学手艺可不容易。那是吃饭的看家本领。寻常的医师绝不会轻易收徒。 李公甫是实在人,他两口子也十分捉紧许仙的未来。原本送去学社读书,想谋个读书人的门路,可许仙不是那块料,学不走。 许娇容为此十分忧虑。 李公甫也是如此。他并未把许仙这个内弟当作外人,是真心当作自己亲弟弟对待的。 原本说若不成,便练练身体,以后进衙门做捕快,若有能为,接他的班也行。但许仙那小子读书不成,锻炼身体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锻炼不下去。 可把两口子愁坏了。 许娇容思来想去,想到常家娘子医术了得,便厚颜上门,提及此事。常昆是一口答应。这令李公甫夫妇十分感激。 早把许仙叫出来,让他喊隐娘‘师傅’。 这小子一出来,常昆便看了个分明。第一眼,有点熟悉。再看一眼,常昆心下明了。 这不就是云雾山下许家村的那小子,许宣嘛! 这是转世到这里来了! 倒也算是缘分。 常昆对许宣没有什么恶感,虽然当初禁止许宣再上云雾山,可并非对他有什么看法,只不过是摒除鸡毛蒜皮麻烦而已。自家那蛇转世去了,求了常昆,常昆便也不再禁止。不过这小子后来,几乎也没上过云雾山了。 许仙叫了声师傅,不是师父,因着先是学徒的关系。若真被隐娘收为弟子,那才能叫师父。 隐娘自然看不出许仙是许宣,瞧着唇红齿白轻声细语的一少年,倒也高兴,勉励了几句。 吃饭时,桌上李公甫活络气氛,说起他经历的一些事。 他说:“常大哥刚来钱塘不久,要说这钱塘,也有不少奇事。当初我刚在县衙做捕快时,有一桩奇案,我师父带我...” 还别说,李公甫经历的许多案子,的确是不错的谈资,听着挺有趣味。 神神怪怪的不少。 常昆心下知道,这方时空,比上回大唐的时空,水可要深的多。什么东西都有。李公甫说的一些奇事,无疑与鬼怪之属有关。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常昆自去西湖摆摊,隐娘则直接带了许仙去医馆。 西湖边上,摊子再支起来,点上炉火,煮上汤圆,常昆默默的卖。西湖边上的风景的确不错,但看的久了也就那样,无甚为奇。 有人来吃,常昆给舀一碗。没人的时候,便坐在旁边马扎上,悠悠看云水一线,时不时拿起腰间的葫芦喝上一口,倒也悠然自得。 第三章 落星 关于许仙到医馆做学徒的事,常昆本人没有多余的看法。止学医术而已,又非收徒传道,自无不可。 这小子柔柔弱弱一副窝囊相,常昆也看不上他,非得要给他传道。 何况人家是净明派的渊源,非佛非道,佛道兼杂,也不是常昆喜欢的路数。 他这里卖汤圆,也时常回想之前经历的种种。说来在大唐时空,他还有些手尾没有处理干净——也不知道灭佛的事能灭到哪一步,虽然并不抱有灭之绝之的希望,但终归掺和了一手,不能不有个结果。 再则就是没能跟二丫、小丫最后道个别。 眼下回道人又要他卖汤圆,也不知是什么计较。他本打算这里歇歇脚,便登天去寻小一,再把三娘找回来一家团聚,这里却耽搁着了。 逍遥自在的事,还得再等等。 如此,时光流水,转眼又是几个月。 眼看将要入秋。 这天上午,常昆又去西湖边摆摊去了。隐娘正医馆里坐诊,李公甫火急火燎冲进医馆:“常娘子!常娘子!千万救命!千万救命啊!” 几个捕快一身狼狈,正抬着个满身是血、面如金纸的同僚,跟着李公甫冲进来。 隐娘不敢怠慢,忙道:“快把人放平!” 这一看,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连忙取了银针,手如闪电,扎了一片,给吊住性命,又吩咐旁边学徒许仙:“去西湖边,问你常大爷,把他葫芦拿回来。” 许仙忙应了一声,蹬蹬蹬就往外跑。 李公甫见状叫道:“我脚程快!” 也跟了出去。 两个一路狂奔,到西湖边,遥遥望见常昆正卖汤圆,急切上前,上气不接下气道:“...葫...葫芦...” 常昆看他们满头大汗模样,道:“喘口气再说话。” 李公甫吸了几口气,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来:“我带弟兄们办案,遇到凶狠之徒,有一个弟兄命在旦夕,大娘子教我来问常大哥拿葫芦!” 常昆一听,明了。 便自腰间把葫芦摘下来,丢给李公甫:“速速拿回去交给隐娘。” 李公甫哪儿敢耽搁,忙拿了葫芦,一转身回奔县城。 许仙这小子两手撑着膝盖,还在喘气儿呢。十一二岁,体能远不及正值盛年的李公甫,又是个柔柔弱弱的,能一口气跑到这里来,已经非常不错了。 常昆也没搭理他,自顾自继续卖汤圆。 许仙喘过气来,抹了把满头的大汗,想着姐夫已经把葫芦拿回去了,便也不急了,就一旁看常昆卖汤圆。 说来他也一直好奇——这摆摊卖汤圆的活计,哪是常昆这种家境的活路?却非要来卖,不知有什么噱头。 就问了出来。 “常大爷,您这儿为什么非要摆摊卖汤圆呢?” 常昆瞥了他一言,道:“受人之托而已。” 受人之托? 许仙一脸茫然。 这世上还有托人卖汤圆的? 常昆舀了一碗:“我看你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吃几个汤圆吧。正好这里头一锅剩下些。” 许仙懵里懵懂捧过碗筷,肚子正好咕咕叫起来。 差不多要到中午了,他又跑了一路,是到了吃饭的点上了。 正这个时候,常昆忽然抬起头,望向天空。冥冥中,常昆听到一声脆响,仿佛什么裂开了似的! 这声音,凡人自然是听不到的。 常昆这一抬头,目光透过遥远空间,锁定在世界胎膜之上,只见隐隐一道裂缝一闪而逝,紧接着,火光蓬勃。 这时才有人惊叫:“落星了!” 一颗巨大的火球从天上划过,往远处深山里飞去,一霎那,在天空中留下一道长长的尾巴! 许多人跟着那火球跑,又是惊惶又是热闹。 常昆的目光,则在火球经过钱塘县上空时停住,并顺着火球上分离出的一点快的不可思议的光收回来,那点光悄无声息的竟直愣愣落到许仙捧着的碗里! 常昆盯着许仙的碗,里面有七个汤圆——而之前,常昆分明只舀了六个! 其中一个,就是那点光! 常昆此时,却神思有些恍惚。 他看着许仙碗里多出来的汤圆——那哪里是什么汤圆,分明是一颗丹丸!而且还是常昆非常熟悉的一颗丹丸! 尤自记得,当初东晋时,自己那一炸,炸入虚空。随身的葫芦被毁,放在里面的许多东西四散飞离,其中就有一颗丹丸! 那丹丸,是当初与回道人打赌,输了之后,回道人给他,教他在合适的时机丢了的那颗丹丸! 现在却从天而降,落到了许仙的汤圆里。 就好比常昆先丢出一颗石子儿,自己慢悠悠的走着,到了终点,那石子儿又正好落到自己面前。 常昆此时想的,是回道人。 这牛鼻子不知怎么算的,好像什么都给他算到了! 许仙全然没有察觉到碗里多了颗汤圆,拿了筷子,正好夹起那颗丹丸化作的汤圆,要往嘴巴里送。 常昆看着,并未阻止。 或许回道人的这颗丹丸,就是给许仙吃的? 他这么想。 可许仙这一筷子竟然没夹稳,那颗丹丸所化的汤圆滑出去,直直落向湖堤外的水中。 这时候,湖水掀起波澜,一颗斗大的乌龟的头,从水中伸出来,张开嘴巴,露出细密的牙,对准了落下来的汤圆! 常昆早知道水下有个大乌龟,这头大乌龟从常昆第一天开始卖汤圆的时候,就在这地方沉睡。 常昆又不是降妖除魔的极端卫道士,乌龟好端端的睡觉,又没祸害人,常昆哪有闲心去管它? 没想到这会儿,却分明要吃到那颗丹丸了! 这是什么样的机缘? 不过它这一露头,一身气机也泄露出来。沉睡如一颗石头,龟息时气机隐没。常昆又不把它当回事,没仔细瞧过。 这会儿一苏醒,脑袋冒出来,气机一下子给常昆捕捉到,常昆眼神一凝——是佛门的味道啊! “这丹丸既经我之手,怎能教佛门的乌龟给吃了?” 闪过这个念头,常昆弹指如电,一缕法力击中那颗即将落入乌龟口里的丹丸,将之横着击飞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湖堤石缝中忽然爬出一条雪白的蛇,那蛇也不知是睡觉刚睡醒还是怎的,正好张着嘴巴,那颗丹丸直愣愣落到了它口里,咕嘟,下去了! 第四章 完事 这一下电光火石,自丹丸从天而降,到许仙筷子不稳而滑落,再到乌龟出水、常昆点指弹飞,最后被那小蛇一口吞了,只在一瞬间而已。 许仙丢了汤圆,伸着脑袋刚探出湖堤,还没来得及夹起第二颗汤圆,老乌龟愤怒而沉闷的吼声乍然响起,许仙被吓得一屁股墩跌倒,大喊:“乌龟!” 老乌龟吼叫中腾跃而起,斗大的脑袋上两只小眼睛露出人性化的狰狞,密密麻麻牙齿的嘴巴张开,吞水般一吸,就要把那小蛇吸进嘴里! 常昆扬起勺子,一瓢开水泼过去,无形中,一股力量催起湖水飞溅,卷了那条受惊的小蛇,波涛起伏之间,便没了踪影。 而乌龟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蛇消失不见,最后发出一声无奈愤怒和憎恨的吼声,落入水中之后,也冲入波涛里没了踪影。 许仙傻愣愣的还在叫:“好大的乌龟!” 常昆道:“哪里有什么乌龟?” 许仙傻了一下,爬起来探头探脑往湖堤外瞧了一眼,只见风平浪静,哪里有什么大乌龟? 就仿佛之前那一眼,只是幻觉。 常昆道:“吃个汤圆也吃不安生。不觉得烫?还不快些回去换衣服?” 许仙这才反应过来,哎呀痛呼一声,使劲拍打身上热水烫过之处,老起袖子只见一片绯红。 ... 许仙风风火火跑了之后,常昆便准备收摊了。 他知道,回道人交代的事,这算是大功告成。要他卖汤圆,等的就是这一刻。冥冥中常昆已经明了。 至于那颗丹丸到底该许仙吃,还是乌龟吃,亦或者是那小蛇吃,常昆不知道。也不在意。 若是许仙吃了,吃了就吃了,算是他的机缘,常昆无所谓。若是乌龟吃了,那便不行。佛门的乌龟,哪能吃他经手的丹? 小蛇嘛,算它运气好。 这回收摊,便是永久性的收摊。卖汤圆的活计虽然不劳不累,但几个月下来,毕竟乏味的紧。 不可能卖汤圆卖上瘾。 有这时间,不如在家里祭炼昆吾槊和玄冥珠。 所以回道人是个害人的精,折腾的很,关键是浪费时间。 收摊离开时,常昆看旁边不远处一个同样卖汤圆的老汉,把自己的摊子送给了老汉,把个老汉好生高兴的一回。 倒不是摊子值多少钱,而是听说常昆不干这一行了。 少了无法力敌的竞争对手,汤圆独家了,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老汉兀自高兴,常昆拍拍屁股,走人。 ... 却说这边,李公甫拿了常昆葫芦,一路狂奔回到医馆,一口上气接不上下气,险些闷过去。 说来李公甫这个捕头,县里还是挺有威望的。些个捕快都挺服他。他为人实在,对人负责,着实是个非常不错的头头。 “葫...葫芦!” 隐娘一把抢过葫芦,伸手桌上摘下个杯子,拔了葫芦嘴,从里面倒了半杯青碧的酒,不由分说给那将死的捕快灌下去。 这酒一下肚,一股庞大的生机发散开来,倏忽之间,那捕快的脸色迅速变得正常起来,身上几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爪子掏出的窟窿,里面的肉发疯的长,几个呼吸便合拢了起来。 李公甫等几个捕快看的傻了眼,呼吸都屏住了! 隐娘盖上葫芦,顺手把葫芦放在案桌上,站起来道:“行了,他没事了。” 李公甫,张了张嘴:“...没...没事了?” “自然是没事了。”隐娘笑道:“不但没事,他还挺好。我家夫君这酒,可不是等闲的酒。他喝了这半杯,养了伤势还有多余的,以后身强体健不在话下。” 就道:“带他回去吧。” 李公甫瞅了眼那葫芦,低声道:“不抓幅药吗?” 隐娘道:“不用。” 李公甫于是连忙让几个捕快把人抬走。他自己则留下来。 “常娘子,我老李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他斟酌了一下,道:“实在也是我厚颜...这回这案子有点棘手,眼下还没办下来,说不得弟兄们还有性命之危。我得求求您,这葫芦里的酒,好歹留那么点...” 隐娘挺了他的话,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要说这酒,对我夫妇倒也不算珍贵。不过我做不了主,等我家那口子回来了,你问他。” 甲木灵酒的确宝贵,这灵酒对隐娘平素的修行帮助颇大。 不过隐娘也知道,常昆葫芦里的酒堪称海量,有半湖那么多!而且这葫芦还在时时刻刻凝聚甲木之精炼化为酒,常昆两口子平常消耗,都赶不增添。 别说拿来喝,便是拿来洗澡,几百年也用不完。 等闲是不给别人的,但拿来救命,倒也不必吝啬。 李公甫听了,直道:“行,我这里等常大哥回来。” 就一旁安静坐着。 不多时,许仙跑回来了。他是先回了一趟家里,换了衣服再过来的。 见姐夫还在,就跟他说大乌龟的事:“我明明看到个大乌龟,常大爷却说没有。真是奇怪。” 李公甫听了,神色动了动,只道:“你一个小孩,什么大乌龟?一天天的,好生跟师傅学医术,乱七八糟的不准多想。” 训了许仙一顿,许仙只好垂头丧气,进屋读医书去了。 午前,常昆打着甩手回来了。 李公甫见他回来,吐了口气。 上前抱拳:“常大哥,小弟这里有事相求啊!” 正好到了用饭时候。常昆两口子平时吃饭,早晚是在家宅里,中午在医馆。请了专门的厨师做饭。 这里喊起来吃饭了,常昆便道:“先吃饭,吃了再说。” 便拉着李公甫进屋。 饭桌上,李公甫想着葫芦酒的事,按捺不住,道:“实在也是知道常大哥的酒不的凡酒,能救人性命。小弟这里案子有点麻烦,可能还要用到常大哥的酒,我厚颜相求,也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只以后有事,一句话,小弟赴汤蹈火。” 常昆听了,笑道:“小事而已。救人性命嘛,我如何吝啬一口酒?” 李公甫大喜,站起来躬身拜道:“我谢谢常大哥呀!” 常昆摆了摆手:“坐下吃饭...刚刚隐娘说,你那同僚是被什么动物所伤,不知你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第五章 红玉 李公甫如今已经深知常昆两口子不是等闲人物,这案子其他人不好说,这里却没什么好忌讳的。 便道:“前不久有人在城墙根下发现几具枯尸,到县衙来报了案。县君把案子交给小弟,小弟连日细查,确定了那几具枯尸的身份......” 这案子是七八天前的事了。李公甫接到报案,奉命查之,经过尸检,发现那几具枯尸并非久亡之人,而是新死之辈。 是被什么邪门歪道的东西吸干了一身精气致死。 确定了死因,紧接着便是确定死者身份。经过好几天的详查,才确定他们的身份。原来是外地来的行商。 这几个行商最后出现在人前地方,是云香楼。 根据目击者的供词,这几个行商在报案前的两天的晚上,于云香楼喝花酒。此后再无人见过他们。 后来李公甫又找到了这几个行商其中之一的一个随从,经过审讯,确定他们就是在那天之后失踪的。 他说:“那些随从都不是好东西!几个行商失踪之后,随从等了两天不见人,竟也不报案,反倒把行商的财货分了!” 几个行商的随从没等到主家,起了邪念,便把行商的财货分了。其中大部分都已在这几天离开了钱塘,但有胆儿肥的,正好分了一笔钱,就流连在钱塘花天酒地。 于是被顺藤摸瓜的李公甫逮了个正着。 确定了几个行商就是在那天晚上结伴去云香楼喝花酒之后失踪的,李公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云香楼这一条线索上。 他带人搜查云香楼,但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他直觉告诉他,云香楼一定有问题。 “我琢磨着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云香楼,这云香楼怎么也脱不了干系!”李公甫道:“我便留了两个弟兄,暗中盯着云香楼。” “果然,就在今天早上天刚麻麻亮,云香楼两个龟公各自扛着一个麻袋从云香楼后门出来。小弟留在云香楼附近盯梢的弟兄尾随这两个龟公,一路跟着他们的马车出城。” 那两个龟公用马车运送麻袋出城,到了城西山下的乱葬岗将麻袋丢下。盯梢的两个捕快等龟公走后,打开麻袋一看,两具枯尸! 并且在乱葬岗上,还找到十多个相同的麻袋,都是枯尸! 也就是说,在案发之后,云香楼不敢在城墙根扔枯尸,于是转到城外乱葬岗——这几天里,又有十多人遇害!还都是路过或者刚来钱塘的外地人。难怪没人报案。 这可把李公甫气坏了。 得到盯梢的捕快的汇报,李公甫当即便带人冲入云香楼,把早上抛尸的两个龟公拿住逼问。 这一逼问,便把罪魁祸首逼了出来! 竟然是云香楼新到不足一月的花魁:红玉! 这红玉在花酒圈子里好大名声,被称之为钱塘百年不出的美人!却谁能想到,竟然是害人的凶手! “我一逼问,那幕后的凶手便藏不住了。直直撞破窗户要逃。我立时带人去追!” 李公甫带人急追,追出城便被落下,竟然越落越远。那红玉娇娇娘子一个,跑的倒挺快!得亏李公甫经验丰富,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到西山。 那叫红玉的花魁大抵是以为甩脱了捕快,大意之下竟然被李公甫追上。于是大打出手! “那竟然是个妖怪!” 说到这里,李公甫心有余悸:“难怪跑的那么快——她显出一双爪子,把人胸前掏开,险些被她挖出脏腑!” 常昆看得出来,李公甫虽然忌惮得很,但并无畏惧。 他道:“我以前跟我师父办案时,也遭遇过鬼怪之属。我师父告诉我,一旦遇到不能力敌的鬼怪妖魔,便抬出城隍老爷来吓唬,必有奇功!” 那能显化人形的妖怪,万万不是寻常捕快能够抵挡的了的。李公甫眼看要遭毒手,立刻搬出城隍老爷的名讳,只道:“妖魔,你敢杀公人,城隍老爷不会放过你呀!” 红玉一听,犹豫片刻便窜入山林去了。果然不敢杀公人! 之后的事,勿须多言。 他们急急忙忙把人抬回来,抬到常氏医馆。 常昆听罢,颔首道:“原来如此。那李兄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公甫叹了口气:“对付妖精,我们这些普通人哪里有能为?只能上报皇城司,请朝廷派厉害人物下来处理。” 又道:“在皇城司来人之前,一则钱塘须得警戒些日子,我怕那妖怪去而复返。二则我须得摸一摸妖怪巢穴何处,等皇城司的人一到,便于立刻诛杀。所以小弟才厚颜跟常大哥求那药酒,以备万一。” 常昆点头:“应有之理。” 正好吃完饭,常昆让隐娘取了个陶壶来,给灌了一壶甲木灵酒,交给李公甫:“这酒在我这里倒也不甚稀奇,不过对普通人而言,毕竟不是普通之物。李兄弟拿去救人没问题,但切记不要外传,免得给我招来麻烦。” 李公甫欢喜不已,把陶壶抱的紧紧的,连连道:“哪敢给常大哥惹麻烦?我必定叫弟兄们都守口如瓶。” 常昆又叮嘱道:“这陶壶保不得药性,三五天没问题,七八天后药性挥发,会渐渐失效,你得记着。” 李公甫记在心里,又道谢过后,这才告辞离去。 隐娘便对常昆道:“以夫君的修为,区区妖精,自手到擒来,为何...” 常昆摆了摆手:“既然官府有应对的策略,我们便不要插手。这城里妖怪神灵都有,我也知道,可你什么时候见我去沾染过他们?” 倒不是常昆没有怜悯之心。实则譬如钱塘,大体来说,算是盛世。也算是平安祥和。虽然有妖怪进出,有神灵隐没,但这几个月住下来,除了这回,并无闹出其他的问题,说明这里,一定运行着某种潜在的规则。 这不比高县当初。常昆现在,也不是当时初到高县的常昆。而高县面对的境况,也与现在的钱塘大不一样。 所以常昆是不会去管这些事的。 他这样的大鳄突然跳入这个小水坑,藏着还好,动起来必定惊涛骇浪。说不定好心办出坏事来。 旁敲侧击,给李公甫一些帮助,足矣。 隐娘听罢,明白常昆的意思,点点头:“也是。” 第六章 登天难 先有妖精害人,又有落星横空,一时间把个钱塘搞的风声鹤唳。 二者皆知的,到城隍庙拜神;只知道妖精害人的,也到城隍庙拜神;只见了落星横空的,以为上天示警,还到城隍庙拜神。 连药铺里相关驱邪的药材,比如菖蒲之类的,也大受欢迎。 这不能怪人们迷信——这本就是个有着妖怪的世界。 普通人在面对这些存在的时候,没有丝毫抵抗力,怎么办?只能拜神! 常氏药铺距离城隍庙不远,就隔着两条巷子。这么多人去拜神,跟赶集一样,来来回回,城隍庙的香火烟气,隔着两条巷子,在常氏医馆都闻得到。 李公甫这天午前来了一趟,发牢骚。 “也不知哪个,把妖精害人的事传了出去。”他道:“合着落星横空,老百姓们便忍不住多想,搞得现在不是个味儿。” 常昆刚刚钓鱼回来,闻言笑道:“拜神的是多了些。那妖精既然忌惮城隍,人们去拜一拜也是求个心安。” 李公甫叹了口气:“城隍老爷哪儿管小老百姓的事...欸...” 常昆笑了笑。 转言问他:“你这几天不是去找那妖精巢穴么,找着了?” 李公甫抓下帽子,烦躁的挠了挠头:“没找见。进山十里,老虎倒见着几个,就是没妖怪的踪影。怕是还得继续深入。” 也难怪他烦躁。 深山老林危险的很,别说妖怪,便豺狼虎豹,也是巨大威胁。虽然李公甫他们这些捕快,个个会几手把式,体魄气力也不算差,但在深山老林里,还是吃不住劲。 这几天深入十里,还没找着,继续要深入下去,危险更大。 而且这事只能捕快来办,没办法召集猎人之类的,一说去找妖怪巢穴,谁愿意干? 而李公甫又是个厚道人,他不会欺骗别人,照实说了,猎人们都不愿去。 “城隍老爷的威名,进了深山怕不顶事。”常昆道:“我看你们还是别进山了。等皇城司的人来了,让他们自己去吧。” 李公甫纠结道:“我也想啊。可县君催的紧,没法子。我这不是去城隍庙求几道灵符么,正好经过这里,来发几句牢骚。” 常昆道:“城隍庙的灵符管用?” “应该管用吧...”李公甫不确定道。 说来那城隍老爷,端居城隍庙内的神域之中,常昆抽空也瞅了几眼。那城隍神域里,各有司俱全,文吏、阴兵数百。 不过这些天,常昆没见城隍有动静。 老百姓拜的再捉急,城隍还是稳如泰山。 这些天常昆对这个时空,愈是了解。隐隐觉着,这个时空现在的某种状态,跟早前在大唐时空,与李德裕交谈时,提起的某些期望相类似。 也就是常昆跟回道人提过一嘴的那事。 阴神遍地,真修、妖魔也不少,监察制衡,形成了某种规则。单就钱塘而言,境况其实挺不错的,县城里常驻的就有好几个妖精,但都按照人间王朝的规矩做事,老老实实。 李公甫这回遇到的,应当是少有的不讲规矩的。 不过常昆不太清楚,那红玉在城里作怪,城隍为什么不拿住她! 于常昆而言,这些都不算事。瞅几眼则罢。 倒是这几天,他琢磨着是不是走金山寺一趟,把那佛寺给掀了。 但又有点懒意,不想动弹。他渡劫成仙不久,这段时间正是修为突飞猛进之时——外挂在他成仙之后,功能加强了许多,挂机效率随之提升。 每天都会变强不少,常昆便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 之前是一边卖汤圆,一边适应。现在则是钓鱼,或者躲在家里祭炼神兵和法宝。 精神上有点懒。 需要一个刺激——如果现在有个和尚跑到他面前来刺激他几句,这点懒意必定瞬间消散。 此外,常昆也在想着登天的事。早说了去找小一,好一家团聚。不过他发现,登天好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找不着登天的路!不知道怎么登天! 以金丹大道七阶真仙修为,元神返照虚空,捕捉种种信息,但捕捉到的,都是其他时空、世界的蛛丝马迹,至于上面,到底在什么地方,怎么去,竟是一头雾水! 这就叫常昆抓麻了。 同心结是没办法的。之前渡劫的时候,疏忽大意,给劫雷连着衣服一并劈成了灰烬。就算同心结还在,常昆也不确定能联系到三娘和小一。 那玩意儿在凡世内还能用,隔着不同时空不同世界,便多半不顶事。品质太低。当初联系三娘,还是老夫人维持的。 眼下摆在常昆面前的,登天止两条路。 第一,修为。常昆认为,真仙找不到路,再进一步,修为再升一层,也许便能找到。 第二,白蛇传不是就在眼前么。常昆记得,这里面涉及一些神仙佛陀菩萨,等事发的时候,这些神仙出现,常昆去问他们。或者逮着打个半死,拷问一二。 所以眼下常昆的确挺悠闲。 不去管闲事,初步实现了逍遥自在的目的。 李公甫发了几句牢骚,坐了一会儿,聊了聊天,走了。他事儿多着呢。 倒是许仙,这段时间进步挺大的。听隐娘说,这小子在医术方面,有些天赋。 有天赋便有天赋吧,能学多少学多少。有本事把常昆搜集的医书全融会贯通了,算他厉害。 既然无事,常昆便与隐娘就这么着吧。在大唐时空,隐居了半个世纪。白水谷那种生活不能说不好,但毕竟少了红尘气,没几分人气。 眼下这钱塘县,倒也舒坦。虽然这回发生了这样的事,但总体来说,钱塘给常昆夫妇的感受,是一种小家碧玉的不错,有点温柔,有点安宁。 走了李公甫,隐娘正好提着一筐药材出来,往药柜里分。 常昆去帮她,什么药放什么药柜,也不用什么法术神通,就一双手,挺充实。 分药材,两个随意说着话,不黏糊,也不疏离,听平淡——要说黏人,就常昆的记忆中,小七应该是最黏人的。然后才是小一。三娘和隐娘差不多,都挺独力的。平常相处,温馨之中带着平淡,虽然没有什么波澜,但也挺舒服。 第七章 茶摊冯书生 分完药材,三娘对常昆道:“我想回山里庄子一趟,当初来的时候,一些医书落在庄子里没带来。” 刚来到这方时空的时候,常昆是打算循着白水谷的生活一样,找个山清水秀之处歇脚。后来因着葫芦里回道人的留言,这才从山里出来。 当时庄子都建好了的。 大部分书籍都搬出来,在庄子的书房里摆着。 出来的时候,很多东西没带。因着那些书籍,其实早在常昆的脑子里。他在白水谷半个世纪,没事翻翻书,以他的修为,若只记忆,念头一扫即可。 因此大多数书籍,除了那些孤本、或者文化名人的字画、手书,常昆藏在玄冥珠中,剩下大部分,都无所谓,因为内容都记着。 于是留在山中的庄子里。 隐娘这里一说,常昆心想把那些书籍带过来也行,便道:“我走一趟就是。你别忙活。” 隐娘顺从点头:“那就夫君你去。” 常昆道:“明天去。” “嗯。” 第二天晌午,常昆打着甩手出门了。他不打算用神通法力,要不然一步就回去了,这么赶,没什么意思。 左右不算太远,就在钱塘外的西山深处。便只两条腿紧赶慢赶,两天一个来回也足矣。 出了钱塘县城,常昆背着手悠哉游哉走在路上。逢着路边一茶摊,来了兴致,便往摊子前一坐:“掌柜的,来碗茶。” 茶摊的老板是个小老头,闻言吆喝一声:“好嘞,客观请稍后。” 摆上茶碗,倒上凉茶,又问:“客观还要点什么吗?小老儿这里有盐花生、卤猪头。” 常昆道:“那就一样来一叠。” 老板高兴坏了:“好嘞!” 喝着凉茶,吃着盐花生、猪头肉,常昆感到别有一股趣味。 这茶摊位置挺好,位于钱塘外数里的三岔路口,南来北往的人,都打这儿过。见着这茶摊,忍不住歇歇脚,喝上一碗凉茶。 这会儿人挺多的。 有跑长途的行商,有走江湖的侠客,也有挑夫、农人,像极了一个缩小的社会。 正这会儿,一个书生背着囊箧在摊子外停下,擦了擦汗,走进茶摊。四下里一看,没找见空位,踌躇了一下,见常昆这桌止他一人,便过来,作揖道:“这位大哥,我能坐这儿吗?” 常昆看他一眼:“随便坐。” 书生放下囊箧,坐下来,道:“多谢这位大哥。” 常昆摆了摆手。 书生便唤老板,要了碗茶,一叠猪头肉和两个馒头。 书生喝了口茶,舒坦吐气,道:“这位大哥你好,小生冯玉,会稽人士。敢问大哥高姓大名?” 倒是个能说话的。陌生人也能打上招呼。 常昆道:“我叫常昆。” “常大哥。”冯玉又拱拱手:“常大哥是钱塘人罢?” 常昆道:“是住在钱塘。” 冯玉笑道:“大哥请了。小生冒昧,敢问常大哥,从这里去金陵,可有穿越西山的捷径?” 常昆一听,哦,问路的。 道:“你要去金陵?” “是,小生去金陵就学。”冯玉道:“因着时间紧,若顺官道走,怕是要误了时间。” 常昆点点头:“捷径倒有。不过,你这书生文文弱弱,不怕那山中豺狼虎豹么?” 冯玉一听,露出一丝迟疑。 是啊,捷径必定要翻山越岭。西山林木丛生,豺狼虎豹纵横,一不小心成了野兽口中餐该怎么办? 他犹豫着,但想着这回去金陵的好事,恩师家的姑娘可等着他呢,他就打了鸡血,道:“实在是时间捉紧。请大哥指点我捷径怎么走。” 常昆见他这么说,便也不劝了。 指着茶摊外,北侧的路口,道:“你顺着这边走,走个七八里便是一个村庄。村子后面有一条道,可翻越西山。” 钱塘这片的地形,无有巨细,皆在常昆心中装着。因此并未胡说。 冯玉听了,探头看了看北边路口,记着心中,道谢:“多谢常大哥。” 常昆不再言语。 这书生要是能单人独骑穿过西山,常昆算他厉害。不过人家执意要走捷径,常昆能劝他一句已是心怀怜悯,却不会多劝,毕竟不是常昆什么人。 常昆这里慢慢吃慢慢喝,倒是比那书生慢了不少。书生先吃完,背起囊箧走了。常昆又吃了一会儿,这才吃完吃好,拍拍手出了茶摊,也往北边路口走。 不过常昆跟书生不是一路。他走不远,便钻进深山,又从玄冥珠中把明恩唤出来,翻身骑上虎背,悠哉游哉往自家庄子走。 明恩和祁六子、刘敢等昆吾从神、神兵,一直都呆在玄冥珠中。玄冥珠实则便已成了常昆随身携带的仙府,里面自有一方空间,当初白水谷的大部分,都装在里面。 常昆而今,也不需要从神、神兵贴身侍奉。因着没其他什么事。 他们就在里面,整天操练、搏斗,锻炼本事。 不过也只能增长技艺,修为没办法提升——常昆这昆吾神将品级所限,除非哪天他神位提上去了,麾下的神兵、从神,神力境界才会跟着提升。 昆吾神将之位,神力仅在三阶。清贵是清贵,但只是个七品神将。与城隍的神力相差仿佛。他手下的从神止二阶神力,神兵止一阶神力。只有他的神位品级提升,麾下的佐使神力才会跟着提升。 这就是神灵跟真修不一样的地方。 神灵不需要根性,只要有上天的诏命,便可成神。但神力不能自主提升,局限于体系之内,只能跟着神位走。 明恩被常昆唤出来,高兴的很。 托着常昆山林里撒欢,这里挂个爪印,那里磨蹭下气息,本性难改。 见着野物吼一声,惊起林中鸟纷飞,果然是个山大王的模样。 常昆也不管它,任凭他随意撒欢,就林间窜来窜去,上山下坡,悠哉游哉。 山林里的自然气息的确迷人,野物挺多。走不远,就见着了一只老虎。那老虎被明恩气息吓得狼狈鼠窜,像个受惊的猫。 虽说这是个妖怪的世界,但妖精这等存在,仍然是少数。不是说走几步就能遇着。 这一走,走到天黑。眼看翻过一个山头就是当初立下的庄子。 第八章 拜码头 便这里看到一个俏姑娘提着竹篮从崎岖山路而来。 这姑娘身材窈窕高挑、长发如墨及腰,穿一袭白衣,脚下小花鞋子,头上简单一点装饰,隐约蒙了面纱下的鹅蛋小脸清丽脱俗,很有一股江南水乡的秀丽味道。 托着常昆的明恩立时驻足。发出一声低吼。 常昆拍拍它:“我看的到。” 那提着篮子走来的白衣姑娘,在常昆眼中,分明是一只雪白的狐。 是个狐狸精。 不过眼前这只小白狐狸跟人们固有认知里那种彻头彻尾妖媚、诱惑的狐狸精不同,却像朵白生生的小白花。 独一双眼睛有些媚意,清丽之中画龙点睛,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白狐姑娘见了骑虎的常昆,立时也驻足远处。她看不出常昆底细,但常昆座下的明恩,却给她一种极度危险之感。 这白狐姑娘有二阶修为,但她是狐。明恩也是二阶神力,但它是虎。而且是神虎。是昆吾神位的从神,具有‘降妖除魔’的神力特性。 无论种族还是力量性质,都天克白狐姑娘。 常昆对妖没有偏见——在常昆这儿,佛门的秃子给他的感觉才是最差的。反倒是对待妖精态度更公正些。 而且这小白狐妖气虽然不咋地,但够纯净,是个素菜的路数,显然不曾造孽。 就像常昆当初家养的蛇一样。 当然,常昆这会儿心思里转动的,不是对这小白狐狸的另眼相待,而是琢磨着小白狐好像是从山头那边的过来的...那边不就是他的庄子么? 小白狐狸被骑虎的常昆吓了一跳,瞬即似乎想到什么,大眼睛滴溜溜调皮一转,道:“这位大哥请了。小女子辛十四,不知大哥高姓大名?” 辛十四? 常昆道:“常昆。” 辛十四咀嚼这两个字,心道不认识,便试着问:“不知常大哥是哪座山的主家?这也是要去与郡君贺寿么?” 郡君? 贺寿? 常昆心头生出点兴致,道:“未知郡君家在何处?” 辛十四一听,以为常昆果然也是要去为郡君贺寿,道:“常大哥莫非迷路了?既是同为郡君贺寿,不若同行?” 常昆道心想左右没什么急事。真要急着搬书,也不必眼下这样,早一步来去完事了。 这会儿常昆对这小白狐的底细已大略清楚——自家庄子如今有一窝狐狸,刚刚念头一扫,全见着了。 倒是个大家族,两只二阶上品修为的老狐狸,七八只与这小白狐差不多的中狐狸,还有不少修为浅薄,化不得人形的小狐狸。 这小白狐刚刚从山头过来,显而易见,也是那窝狐狸中的一个。 庄子被狐狸占了,常昆倒也不生气,一来是自己留下的破绽——建这庄子的时候,想着的只是暂时歇脚。因此不曾全面完工,留下庄子里一个水潭可直通外界。 走的时候下了道法术,护着庄子周围,忽略了地下。 若没有回道人那回事,常昆两口子多住几天,这破绽便也弥补了。可因着回道人葫芦里的信息,庄子刚刚建好,常昆便与隐娘离开这里。 半成品的暂居之所,有破绽理所当然。 大抵这一窝狐狸不知怎的,发现了那条水潭下的通道,进了庄子,见里面没人,便鸠占鹊巢,住了下来。 二来嘛,虽然这一窝狐狸住了白水庄,但并未把庄子里搞的乌烟瘴气,反而花花草草修剪的不错,卫生清洁打整的完美。 所以常昆才没有生气——当然也因着这窝狐狸修为浅薄,不值一提。要拿回来了,反手之间的事而已。 知道庄子的状况,常昆便也不急着去取书。隐娘也不是立马就要那些书籍。正好趁此散散心。 听小白狐狸说什么郡君,说什么贺寿,常昆难免起了点兴致。见她说同行,便道:“也好。” 便一路同行,从山头绕过,往北边去。 小白狐狸不敢靠近明恩,隔着三五丈距离一前一后的走。走了一段,似乎觉得常昆是个好人,渐渐打开话腔,与常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常昆随意应和,渐渐知道一些占自家庄子这一窝狐狸的来历。 原来小白狐狸这一家,之前不是这钱塘境内的妖。是金华的。她祖祖辈辈居于金华的山中,本也安稳。可百十年前不久,金华突然冒出个大妖来,十分凶残,对她家屡屡逼迫,没奈何只得举家搬迁。 半年前才搬到这钱塘的西山来。 她倒也老实,没说白水庄是自家兴建,而说承了前人的恩惠,方有个暂居之所,心下感恩云云。 常昆倒是对这小白狐狸刮目相看——言谈举止之中,可知这小白狐狸不是个野妖,而是个有传承的,靠拢人类的道德水准,而与野妖截然不同。 野妖的秉性,便是没有规矩,不存在人类的道德准则。 许多故事传说里,说妖物报恩,实则多是臆测。如明恩这种,或小狐狸这种懂得感恩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野物成妖,遵循的是其兽性野性,遵循的是彻头彻尾的丛林法则。 常昆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对——这窝狐狸占了他庄子,没搞得乌烟瘴气,反而细心呵护;且一窝狐狸都有修行,显然有不同于普通狐狸的血脉来源。否则哪能一大家子全是妖怪? 就听到辛十四说:“我家刚来落户,须得拜一拜码头。郡君是五都巡环使薛尚书的妻子,执宰西山,若不上门拜一拜,难免遭她刁难。正逢她这里庆生,我爹爹便准备了一些礼物,教我送去。” 她话匣一打开,便说了许多。 常昆闻言道:“既是拜码头,你爹不去却教你去,不怕恼了那郡君?” 只派个女儿去,难免惹恼那郡君,说你自己不来,派个小姑娘,莫非瞧不起我郡郡?到时候不但拜码头不成,反而吸引仇恨。 这所谓郡君,听小狐狸这么一说,常昆心中已是了然。却是个鬼怪——显而易见。只是因着丈夫是五都巡环使,而占山为王。 那五都巡环使常昆知道,是泰山神府体系下的地方阴神。司职监察。所谓五都巡环,便是监察五座城池这么大地面的监察使,不像土地、山神、城隍有具体的辖区,五都巡环使没有具体辖区,只有监察之权。 第九章 五都巡环使 为什么说五都巡环使的妻子一定是鬼怪,因为五都巡环使,或者说体系内的神灵,在神职三品以下的,是没有私自封神的职权的。 其麾下的从神、兵将,都由上级指派,而不是像常昆这种清贵,从神和神兵自己封。祂们不行。 这五都巡环使区区七品阴神,连正神都不是,根本没办法把自己的妻子也封为神灵。而其称谓‘郡君’,更则是一种僭越——都城隍才能被称之为郡君。 而这五都巡环使的妻子绝不可能是都城隍——都城隍怎么可能住山里? 在常昆看来,小狐狸一家搬到西山,拜码头应该去拜西山山神才是,却去拜五都巡环使的妻,莫不是选错了对象? 五都巡环使虽然监察地方,但权位并不重,只有监察权而已。地方的阴神只要无过,完全可以不鸟他。 或者说这西山的山神有什么把柄握在五都巡环使手中? 常昆转着这样的念头,但随即又觉得不对。神灵的神位,寄托于天道法网之中,功过是非天道法网时刻记录,若真有什么大的过失,早被天规处理了,又怎么可能被别人握着作为威胁呢? 他这里心思转动着,小狐狸则答曰:“我只是先行,明日郡君大寿时,我们一家都去。” 小狐狸走在前面,明恩托着常昆走在后面,一路翻过两个山头,从一条崎岖山路经过时,正看见一个书生背着囊箧气喘吁吁蹒跚而行。 不是之前在茶摊遇到的冯玉又是谁来? 这书生的脚程倒也不慢。 辛十四瞥了那书生一眼,便与常昆越过山路,进了林中。但这一眼,却把那书生的魂儿都勾走了! 冯玉走捷径翻越西山,进山不久才知道自己的愚蠢——实在太累了。但走到现在,却也没法子返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正行着,忽见两人一虎从山间经过,本来害怕,可被那白纱蒙面的女子瞅了一眼,一瞬间,他知道自己陷落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像潺潺的泉水,又像洁白的花儿。像春风,又像秋雨,太勾人了! 狐狸精毕竟是狐狸精。常昆能不受诱惑,是因为常昆不是凡人,是因为常昆心房坚固。而普通的凡人,遇到狐狸精的时候,有几个能扛得住妖精的魅力? 冯玉失魂落魄,好久才回过神来。 才发现,天竟然要黑了! 顿时这书生背后冒出一片冷汗——这可是深山老林呐!他原本的打算,是在太阳落山前穿过西山,可那女子一眼,竟教他发呆发了小半天! 这下完蛋了! ... 常昆与辛十四一路翻过几个山头,傍晚时来到一片幽静山林。隐隐一座豪门大宅便藏在这片山林中。 不过在常昆眼中,那可不是什么大宅,而是一座大坟。 这地方风水的确不错,若先人葬在此处,可为后人积攒阴德,使三代发扬,蒸蒸日上。 难怪深山老林,也要葬在这里。 辛十四已彻底把常昆当作跟她一样,是一个来为所谓郡君拜寿的另外山头的妖魔鬼怪了。一路上聊天,常昆虽说的不多,却也教辛十四隐约知道常昆是怎样的人——这是个好人或者好妖好怪。 因此放下不少防备。 妖物之间,防备甚深。尤其是有着食物链关联的妖物,更若仇敌。一旦遇到陌生的,若无防备,必遭捕食。 她之前算是虚与委蛇——因为那老虎实在可怕,她不敢逃。只能拿话儿掩饰心中的恐惧。但聊过之后,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这位大个子,是个好人。 就指着那大宅:“这便是郡君府邸,我们去叩门吧。” 上前,抓着门环叩了几下,片刻后,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老管事。还真是个贼眉鼠眼——就是个老鼠精。 他伸着脑袋,仔细打量了门前两位,看到明恩时,显然被吓了一跳。 稳了稳心神,他暗自揣测骑着这可怕老虎的大汉莫非是哪座山的山神,一边笑容可掬道:“可是来与我家郡君拜寿的客人么?快快有请。” 常昆驱策着明恩,跟着小白狐狸后面,走进了这座大坟。 在常昆眼中,这座坟墓自成一片空间,充满了神力的痕迹。无疑,便是那五都巡环使的手笔。 待进了坟墓,里面则鬼气森森,夹杂着种种妖物甚至神灵的气息,浑浊驳杂,令常昆皱眉。 老鼠精把两个引到一处偏厅,道:“请两位客人在此暂歇,稍后晚宴时,自有侍女来请。” 走了。 偏厅里,此时有三个奇形怪状的,正在大声交谈。 其中一个形似大马猴,但面目皮肤犹如枯树,却是个山魈。另外还有个狼妖、一个女鬼。 似乎是熟人。 见常昆骑着老虎与小白狐进来,里面声音戛然而止。 三个妖鬼齐刷刷看来,先看到小白狐狸,山魈眼中露出一模银荡之色,胯下一根木棍便竖起来了。 那女鬼则娇笑道:“山魈哥哥兴致盎然,不若等郡君寿宴过后,去小妹家住一段时间?” 山魈性银,时有村妇被山魈掳去银玩。 这玩意儿见着小白狐狸的姿色,立时按捺不住,却也是本性使然。 女鬼娇笑时,那狼妖则缩起了脖子——这才是个精明的。不像之前两个,狼妖第一时间便盯住了明恩,立时被吓的不行。 山魈木棍子竖起,随后才发现常昆和明恩,一下子萎了。那女鬼笑声也戛然而止。 实在老虎是一种了不起的生灵。 所以老虎被称之为山君、山大王。这山里讨生活的,几个不活在老虎的阴影中?成了精的自然不怕普通的老虎,但明恩不是普通的老虎。 山魈说来厉害,能降虎豹。但得是普通的虎豹。遇着成精的虎豹,山魈也只能当小弟。狼就更不必说了,便是狼群,也往往被老虎驱逐、杀戮。 鬼说来厉害,但老虎吃了人,连魂也控着,那便是伥鬼。因此鬼也怕老虎。 小白狐见这几个鸦雀无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站在明恩前,正应了狐假虎威的妙处。 常昆扫了一眼,山魈、狼妖和女鬼,都不是什么好路数。妖气驳杂,暗含血腥孽气,料来死在它们手里的人不在少数。 第十章 白狼将军 若是道左相遇,这等货色反手一巴掌打死。 不过常昆此时却想着不忙,先看看这所谓郡君是个什么路数。到时候若要料理,一勺烩了就是。 他径自走过厅堂,明恩前面开道。三个妖魔鬼怪忙不迭避开,不敢履其锋。 于是坐了上首,明恩伏在脚边,小白狐狸则借了这股威风,坐到常昆旁边去。 “那啥,俺还有事,不敢打搅,告辞告辞。” 狼妖迅即反应过来,讪笑着一溜烟跑出了偏厅。山魈、女鬼也偷偷摸摸溜了出去,实在不敢在明恩眼皮子底下呆着。 三个妖魔溜出偏厅,远离开去,又聚首一团。 女鬼心有余悸:“这山大王是那座山的?真个可怕。便仿佛教我想起当初尚为人,见着老虎时候,可怕,可怕!” 山魈道:“我好些年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山君,那眼睛看我一下,我就吃不住劲儿。” 狼妖则道:“那老虎怕是不算什么...那个大汉才是厉害人物。” 老虎那么厉害,也仿佛大汉的宠物,可见那大汉比老虎还要厉害。 女鬼和山魈反应过来,女鬼禁不住道:“莫非是哪位山神老爷不成?” 人们常常以山君指代老虎,实则山神才能称之为山君。却是因山神多喜老虎,许多山神庙供奉的山神,往往有老虎的像伴在身边。 而且有许多山神,本身就是老虎。 以人为山神的少,要么是泰山神府指派,要么是得了机缘的老虎、老虎精,剩下少许才是其他有机缘的妖精。 人作阴神,往往土地城隍居多。 狼妖微微颔首:“恐怕是了。当还是名山之神。否则不能有那般厉害的老虎随身。” 山魈却想的多,道:“还是郡君威名了得。连这样的山神也来给她拜寿。” 几个这里嘀咕,忽然前庭一阵喧哗。互换了一个眼神,三个妖魔鬼怪心下好奇,便往前庭去,见数十个妖魔鬼怪正迤逦进来,车载马拉,带来好多礼物。 旁边也有几个看热闹的野怪,狼妖便拉着一个低声询问。 “这是谁来?这么大排场?” 那野怪是头山猪,也不怕狼妖,且见多识广,闻言道:“是金华兰若姥姥派来为郡君贺寿的使者。” 说着,山猪指了指为首的使者,道:“跟你同族,兰若姥姥麾下的白狼将军。” 狼妖闻言忙看去,那身着白衣面容阴鸷的白狼将军正好也一眼看过来,见了这狼妖,还跟他点了点头。 狼妖心中欢喜,道:“原来他就是白狼将军,我是早闻大名啊。” 说着就上去凑趣,打算凭着同族混个面熟,看能不能捞到什么好处。 白狼将军指派麾下的妖魔将礼物送进厅去,见狼妖来凑趣,道:“你是哪里的小崽子?倒是有几分修为。” 狼妖点头哈腰,道:“将军祖宗,我是这西山的灰狼啊。” 白狼将军道:“还不错。” 转身就走,把个灰狼落下,十分尴尬。 山魈走过来,嘿嘿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跟白狼将军那样的存在拉关系,你怕是还要再修炼一百年才够得上。” 灰狼本就尴尬羞恼,被山魈这句话一刺激,立刻浑身里里外外都不好了。 狼性记仇,心下顿时把白狼将军恨上了。什么狗屁同族,在妖怪里可不讲这些。犯到手上,便父母儿女,也一样咬死、捕杀。 正是那兽性难驯也。 不过狼性也狡诈,他心想自己绝非白狼将军的对手。若表露出敌意,白狼将军一定会直接杀了他。干上了,几个照面就得死。得想个法子。 心下立刻想到了偏厅的老虎和那条大汉。 琢磨着等时机到了,挑拨一二,让他们干起来,借刀杀人。 不过暂时没机会。 白狼将军来历不同于他们这些野怪,又带了这么多礼物,早被请到内宅,好生侍奉去了。自然不会去偏厅。 常昆这里占了偏厅,把几个妖魔吓走,一边与小白狐狸说话。 小白狐狸辛十四道:“大哥真是威风呢。那三个可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尤其灰狼大王,在这西山颇有名气。” 常昆道:“几个小妖小怪,打什么紧。” 辛十四愈发觉得,这位常大哥是某座大山的山神。这气度,这威风,全不是寻常人物所能比拟的。 心下存着结交的心思,辛十四屈意迎合,讲些好听的话。 姑娘长得俊俏,说话又好听,可常昆是个木疙瘩,却问她妖魔鬼怪的事。 道:“之前听你说是金华避难来的,那金华的妖物挺厉害?” 辛十四连忙道:“以前倒也安稳,除了有一条白狼十分讨厌,倒也没什么麻烦的事。后来突然来了个兰若姥姥,极是厉害,连那白狼也投了她。” “白狼可恶的紧,他跟我爹娘提亲,要娶了我和我十三姐,我爹娘知他不是好东西,不答应他。他就借着兰若姥姥的威风,时时逼迫。不得已,为了避开他,我们家才会搬到西山来。” 常昆了然。 看来那所谓的兰若姥姥有几分本事。 小白狐狸一家可都是修行的,两个老狐狸都有三阶修为,小白狐狸这一辈都是二阶修为,也算是个大势力了,却被逼的不得不搬家避难。 他这里说话间,神念已把这座大坟了然通透。外面正有金华兰若姥姥送礼来的团队,那为首的是就一只白狼。 不禁神色奇奇的盯着小白狐狸——她这里说白狼,那白狼却已就在这郡君的府上了。等开宴的时候,定是要照面对上的。 小白狐狸敏感的很,见常昆眼神,不禁道:“常大哥为何如此看小妹?” 常昆道:“你说的白狼,刚到这里,也来给这郡君贺寿的。” 小白狐狸一怔,心下便是一紧,但随即看着常昆面前,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常大哥,若那白狼对小妹发难,常大哥可一定要帮衬一二啊。” 常昆笑而不语。 这里说话间,天色已经杀黑下去。厅中的铜灯自燃起来,发出惨绿色的光。鬼火一样。 便有个女鬼飘来,礼了礼,道:“郡君将开宴,请客人赴宴。” 开宴了。 十一章 认亲现场 偌大厅堂里,上首坐着个面容清冷的老妇人,老妇人两侧各两个小丫鬟贴身。 堂下左右案桌,妖魔鬼怪列作。 铜灯照耀,惨绿色灯光映衬,仿佛个鬼蜮——本来也是鬼蜮。 常昆与辛十四随那女鬼仆进了这大厅,被引到左侧靠后的案桌坐下。常昆漠然的扫了一言,目光垂落在面前的案桌上,眼睛禁不住眯了眯。 面前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中间铜鼎里的主食还在冒着腾腾热气——是一个蒸熟的白嫩嫩的婴儿! 食人! 常昆抬起头,看着上首的老鬼婆,心中杀意沸腾。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这老鬼婆既然是五都巡环使的妻,阴神家属,虽非阴神,却如何竟食人?! 如此一个大厅,与宴者三十余,三十余张案桌三十余个铜鼎,每个铜鼎中中一个婴儿,便是三十余个婴儿! 站在人的立场上,这一幕何其凶残?! 这满堂的妖魔鬼怪,除了少数几个看着桌上食物神色有些不好看——比如辛十四,这是个素菜路数的狐狸精,有着人类道德准则,她看到铜鼎中的婴儿,立时脸色惨白,险些呕出来。 而大多数,则口水长流,视婴儿如人间美味。 人食动物,而妖精食人,在天道自然的角度,这应该算在物竞天择的范畴里。跳出人的立场和框架来看,似乎无可厚非。 但这所谓郡君老鬼婆,却是神灵家属!五都巡环使! 这种事,是神灵能沾边的吗? 常昆心中沸腾,暗道那五都巡环使必定不是个好东西,该杀!若照正常轮回,他这鬼婆子早当入地府,叛功过,或下地狱服刑,或转世投胎去。 却把留在人间,作出这等孽事来,如何又是个好东西?! 而却未遭天规审判——这让常昆实在不明白。 厅中不甚喧哗,妖魔鬼怪都在低声谈论,也没人动筷子开动。因那老鬼婆还没有发话。 常昆则多看了老鬼婆下首左右座位上那两个几眼,是两个阴神,一个是山神,在常昆的眼中,祂背后有山势起伏;一个却是个水神,也不知哪条河的执宰,气象中水炁蒸腾。 这两个面前也摆着蒸熟的婴儿,却神色稳如泰山,仿佛司空见惯。 都是该死的路数。 辛十四一边低声道:“当是在等五都巡环使...” 她说着话,时不时瞧瞧盯那白狼将军一眼。这白狼将军,就坐在那山神的下首。 常昆安坐不动,嗯了一声。 正好要看看那五都巡环使是什么货色。 又等了片刻,五都巡环使薛尚书未至,却有当初迎常昆和小白狐的老鼠精,踮着脚进入大厅,蹬蹬蹬到那老鬼婆面前,低语了几句。 便见老鬼婆点了点头:“去引他进来。” 老鼠精忙转身出去,穿过坟墓前庭,到大门口。门口正站着个背着囊箧的书生。 老鼠精便道:“我家老夫人有请,书生跟我来。” 书生撑了撑肩膀,扶了下囊箧,亦步亦趋跟着老鼠精进了这大宅。便将他引到大厅前,顿足:“我家老夫人正在宴请宾客,你进去之后,不要冲撞了他们。” 书生忙点头称是。 便举步走进了大厅。 在这书生的凡胎肉眼之中,看到的是一派灯火通明,许多气度非凡的人,在大厅里各自落座、交谈。 见他进来时,这些人都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非常奇怪。 书生却露出喜色,他看见了白日里在山路上惊鸿一瞥的女子! 不过此时不是表露心意的时候,他走上前,对那老妇人作揖道:“小生冯玉,因夜色迷路,冒然求宿,多谢主家收留。” 老鬼婆盯着冯玉看了几眼,清冷的神色变得柔和:“你叫冯玉?” 冯玉不明所以:“是,小生冯玉。” “会稽人士?”老鬼婆问他。 “是。”冯玉老老实实回答。 老鬼婆笑起来:“我说今日心感有喜事,原来是我外侄孙到了。” 外侄孙? 冯玉懵了。 老鬼婆便道:“你祖母姓薛,是老身丈夫的妹妹。老身的丈夫便是你舅公啊!” 冯玉更懵了:“老夫人,我舅公乃是薛尚书,早已亡故矣。” 老鬼婆丝毫也不隐瞒,笑道:“是啊,你舅公早已亡故,却是做了五都巡环使的神位。他多次与我说,你家每逢初一十五,上香烧纸时,都不忘给他烧一些,这便是孝心呐。” 冯玉听到这里,不禁咽了口唾沫,一股凉意从尾椎顺着脊柱冲上脑门,在额头上激出一片冷汗。 若此时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也不是读书人了。 虽说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但读书人也更见多识广。这是个神鬼妖魔存世的世界,多多少少或有经历、或有耳闻,又怎能不知,自己是到了这亡者之所! 他勉强定了定神,作揖道:“原来是舅婆当面,外侄孙冯玉拜过舅婆!” 老鬼婆一听,果然高兴,笑道:“好,好,快来舅婆身边,跟舅婆好好说说话。” 忽然上演一场人鬼认亲,这满堂的妖魔鬼怪都挺好奇的。一个个把那冯玉记着了,暗想以后若有机会结交一二,也好拉近与郡君的关系。 常昆见着这一切,脸上是面无表情。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那五都巡环使,为何还不到场? 那冯玉跟老鬼婆上首说话,他口才极好,说的老鬼婆眉开眼笑。偶尔回头,神色里,竟渐已无惧意,反倒时不时瞅一眼角落里的辛十四。 那老鬼婆也频频看辛十四,还微微点头,丝毫很满意模样。 不多时,那老鬼婆开口了,声音阴阴绰绰,回荡在大厅里:“我那夫家想是有事,还要耽搁片刻,正好这里有一桩喜事,老身我先给我这外侄孙定下来,在座诸位也好做个见证。” 就有妖怪起哄开口:“喜事好啊!咱们这儿,先祝贺郡君双喜临门嘞!” 辛十四已深感不妙。 她忍不住扯了下常昆的衣摆,低声道:“常大哥,那书生不怀好意!” 常昆当然知道那书生不怀好意,低语的话他可都听见的。书生冯玉也是个狠人,知道进了这鬼蜮,恐惧之片刻,竟一转念,借着老鬼婆看起来很牛批的地位,给自己谋好处了。 这是个非常纯洁的利益动物。 他跟老鬼婆开口,要老鬼婆把辛十四许给他! 十二章 霸道和软弱 常昆听着清楚,那老鬼婆一口应下了冯玉的请求,相当之霸道。全然没考虑过是否要问过辛十四和辛十四那不曾在这里的家人父母的意见。 便仿佛那老鬼婆只要发话,便没有任何存在敢于反抗似的。 这霸道,便是常昆,也不由得为之侧目。 这里辛十四刚说了话,那边老鬼婆便开口了,她目光滑落到这旮旯里,笑道:“不想今日老身这宴上,来了个倾城的佳人。那姑娘,你且出来,老身瞧瞧。” 不容反驳。 辛十四心下发凉,她看常昆,常昆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稍安,站起来走到堂中,微微一礼:“辛十四见过郡君。” 她这一出来,满座的妖魔鬼怪顿时神色各异。 那白狼将军眼神一凝,先是一喜,随即立刻阴沉下去。他看了上首老鬼婆身边书生一眼,想到老鬼婆说的喜事,眼神中一股凶戾蠢蠢欲动。 早前便在偏厅见过的三个妖鬼,此时也神色好看。 却是在想,郡君不由分说拉郎配,怎的忽略了那大汉呢?那似乎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呀! 老鬼婆打量辛十四,见她的确姿容出众,身边的外侄孙眼睛都已是直了,便笑道:“你是那家的女儿,老身倒是未曾见过你。” 辛十四道:“家父辛翁,原籍金华。” 老鬼婆不在意的点点头:“老身这外侄孙看上你了,他是读书的人,你便给他做个妾,好生服侍他。” 辛十四瞠目结舌:“或...须得问过家父母意见。” 老鬼婆淡淡的摆了摆手:“老身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 这霸气,了不起! 可那白狼将军忍不住了,他站出来:“且慢!” 老鬼婆眼睛一眯,慢条斯理道:“白狼将军莫非有什么意见?” 白狼将军龇了龇牙:“郡君,这小狐狸我白狼早就看上了,却是不能给这书生做妾!” 老鬼婆神色顿时阴沉下来:“狼崽子不给老身颜面?” 白狼将军满脸狠厉:“非是我白狼不给郡君颜面,实是我先看上。凡事有个先来后到,郡君的外侄孙也不能横刀夺爱!” “放肆!” 老鬼婆轻哼一声,一掌探出,电光火石之间,鬼炁浩荡,直击那白狼将军胸腹而去。 白狼将军丝毫不为这一掌感到突兀,却是早有准备,闷嗥一声,妖气滚滚,双掌推出,与鬼手碰撞在一起,但只两个呼吸,便吃不住劲,被打开中门,鬼手一掌击在胸口,将之打飞出去,跌落在大门边。 那白狼将军落地一滚,唤作一道白影窜出大门,留下一句狠话:“老婆子欺人太甚,我白狼绝不与你干休!” 白狼将军跑路,老鬼婆却未追击。 她收手,不屑一笑:“若非那兰若姥姥有几分颜面,早打死了炖了,一个分一块狼肉吃吃。” 她这里一掌逞凶,把满座的妖魔鬼怪都震了一震。 这里来给她祝寿的,几乎都看的是五都巡环使的脸面。虽然知道这郡君也应该有些手段,但没料到这么强。 白狼将军是兰若姥姥的左膀右臂,这满座的,除了那两个神灵,其他的妖魔鬼怪,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白狼将军的对手,可白狼将军竟连老鬼婆一招都吃不住! 那山神笑了笑,道:“郡君手段了得,区区狼崽子,的确不值一提。” 郡君笑道:“山君过誉了。” 然后又才把目光重新落到辛十四身上。此时这小白狐是楚楚可怜,变成了小白兔了。 “你今夜便与他圆房。” 老鬼婆淡淡如是道。 常昆这里,终于叹了口气,洪声如雷霆:“本意要等那五都巡环使,却总是不到,如之奈何?” 他一发声,震的这片鬼蜮簌簌发抖,厅中灯火摇曳不定。立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可这一集中过来,便沾上了。 仿佛常昆身上有能沾住目光的胶水! 一个个皆如遭雷击,无论那旁边服侍的小鬼,还是那山神、水神、老鬼婆,都齐齐一颤,动弹不得了。 常昆施施然站起来:“今日真个一场好宴,我常昆倒也不虚此行。可惜那五都巡环使没到,否则就圆满了。” 老鬼婆眼神粘着常昆,咬牙切齿蹦出一句话:“足下何人?” 应之一声虎咆,便见一头巨虎从门外跳进来,将嘴里叼着的白狼掷于地上,然后趴着常昆脚下,慵懒打了个哈欠。 这白狼终于还是逃不掉。 “我是谁?”常昆踱步到老鬼婆面前:“我是你常大爷,常昆。” “老身并不识得足下,不记得与足下有什么冤仇。”老鬼婆如是道。 却是心里惊惧不已,哪里还有之前的霸气? 常昆道:“你那五都巡环使何时回来?” 老鬼婆道:“我夫家是五都巡环使,神位加身,足下何必要与老身过不去?若足下此时离开,老身愿奉上黄金万两,库藏的天才地宝任凭足下取之。” 常昆哈哈大笑。 “你还知道你夫家是五都巡环使?”他冷笑连连,一把打翻身侧案桌,一个婴儿滚落出来:“你那五都巡环使,便是如此做的神灵?食人?” 这时,那山神开口了:“常大爷何必为区区一些婴儿与我等过不去?我等份数神灵,若有个差池,泰山神府不会放过足下。” 常昆反手一巴掌,把山神打成了一片光辉:“也有脸跟我提泰山神府?我今日便杀了你们,等泰山神府的上门,我还要找他们问责!” 另一位水神见山神被一巴掌打成一团光辉,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哪里敢有话说? 那山神也是三阶中的厉害角色,却连人家反手一巴掌都吃不住。若非有神位在身,寄托于天道法网,这一巴掌早魂飞魄散了。 “说吧,你那五都巡环使何时归来?” 要做,便一次性做个彻底。常昆也懒得满天下找那五都巡环使,不若这里等着,等祂来,一并杀了,图个方便快捷。 老鬼婆撑不住了,从霸气凛凛到言语服软,此时却祈求连连:“足下饶命!” 常昆面无表情:“你这老鬼婆本该早下地府,却在人间逗留作恶。既是享了你的福,我便给你个报应,你不下地府,便魂飞魄散去。” 就此时,一声长啸传来:“神将手下留情!” 十三章 薛尚书 按惯例,五都巡环使薛尚书每个季度都需要在监察区域内巡视一回。虽然只当例行公事,但表面功夫该做的还是要做。 这番巡视,一圈转回来,最后只剩钱塘一地。琢磨着去那钱塘城隍的神域坐坐,便回家为老妻庆生。 摆驾临钱塘,为阴兵拥趸,降临城隍神域,早有钱塘城隍迎他。 “薛尚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一番客套过后,请入神殿之中,各自落座。 钱塘城隍笑道:“我估摸着薛尚书这回巡查将至,早前去拜谒杨元帅时,得元帅赏赐二两泰岳茶,正好请薛尚书品鉴一二。” 薛尚书客气笑道:“哦?泰岳茶?好东西呀。” 便道:“说来也有数十年不曾品饮这般神茶...还是你们做城隍的好,每年都有赏赐,我就不行喽...” 钱塘城隍笑道:“薛尚书位高权重,区区泰岳茶又算什么?我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说来这两位阴神品级相仿,都是七品。虽皆是泰山神府下的官吏,但分属不同。薛尚书是监察,城隍被监察。 薛尚书监察区域内五位城隍,唯独这钱塘城隍可与之平起平坐。因着每回天下城隍拜谒述职于东岳太保五岳都土地天下都城隍杨元帅时,钱塘城隍都会得到赏赐,因之猜测这钱塘城隍上头有人,所以不得不另眼相待。 前不久天下城隍齐述职,这钱塘城隍又得了赏赐,这不得不令薛尚书心生羡慕。 两个阴神这里闲聊,钱塘城隍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道:“前不久拜谒杨元帅时,正逢温元帅也在。温元帅与我说,他有一位老友,如今正在钱塘隐居,教我千万不可打搅、见罪。” 薛尚书一听,奇道:“温元帅的老友?不知是哪位上神?” 钱塘城隍道:“唤作是昆吾神将。我与人打听,皆是不知。遇到秦琼将军,才知道这位昆吾神将。原来是个清贵。” “清贵?!”薛尚书吸了口凉气:“竟然是清贵?!” 钱塘城隍笑道:“正是。我与秦琼将军打听,原来这位昆吾神将品级倒也不高,但神位是上天钦封,清贵而不在体系之内,因此大多不知到他。秦琼将军是温元帅胁侍,与之打过交道,这才知道一二。” 薛尚书闻言心下连连转动,道:“这可是好事啊。清贵虽不在体系之中,神位或许不高,但绝非寻常人物。若能结交一二,好处可不少。逢着关键时候,能得他一句话,比立下大功更要紧。” 钱塘城隍哈哈一笑:“薛尚书所言极是。因此我这一回来,便着下面的兵将四处打探,待探到这位昆吾神将隐居之处,便登门拜访。” 两个正说着话,有阴兵来报:“城隍老爷,小的等奉老爷之命打探昆吾神将,已是有了结果。” 钱塘城隍大喜,笑道:“看,说什么来什么。” 便道:“快说,昆吾神将隐居何处?” 那阴兵道:“昆吾神将隐居之处,就在城隍庙附近,仅隔着两条巷子。” “哦!?”钱塘城隍笑的更欢喜了:“没想到还是邻居!” 便急切问那阴兵:“你可是见过昆吾神将了?神将可有与你说什么?” 阴兵却道:“倒是不曾见过昆吾神将,见了神将之妻。言道神将晌午离了县城,去西山的庄子取书籍去了。” 钱塘城隍之前不知道常昆的存在,毕竟他区区一个城隍,修为浅薄。常昆不主动暴露,他如何能知道常昆在钱塘? 是这回去泰山神府述职,听温元帅说起常昆,他在知道自己的地面上,竟然住着这么一尊大神。 于是一回来,就派人去探访。 阴兵探访全城,没找见常昆。因着常昆晌午时离了钱塘城,而城隍是午后才从泰山神府归来,错过了。 毕竟常昆并未改名换姓,阴兵打听一二,找到常氏药铺,被隐娘发现。 隐娘听他是城隍的阴兵,是来探访常昆的,便与他说了,于是回来汇报。 钱塘城隍听罢,摆手挥退阴兵,对薛尚书道:“没想到昆吾神将在西山有别府。薛尚书家在西山,莫非也是邻居?” 薛尚书想了想,道:“倒是不知。待我回去打探一二,若真是邻居,也好拜访拜访。” 钱塘城隍笑道:“听说尊夫人寿辰将至,或可以此为由,请神将赴宴。” 薛尚书听了,抚掌笑道:“是个好主意...” 却说了半句,神色忽然一僵,想到每回自家老妻寿辰宴会上的乌烟瘴气,在不知那昆吾神将脾性的前提下,仓促宴请,怕是不妥! 随即又想到今夜便要开宴,而那昆吾神将也正好去了西山,若是好奇之下,不请自来,到了自家府邸... 想到这里,薛尚书脚下着火,忙起身告辞:“今日便这样罢,我得早些回去,免得家里母老虎发威。” 钱塘城隍笑道:“薛尚书怜惜糟糠,真是令人羡慕。既如此,我就不留尚书了。” 薛尚书离了城隍神域,见已是酉时,料到家中此时,多半已经开宴。强按着心中忧虑,薛尚书对左右从神、阴兵道:“速速摆架回府。” 实在不得不担忧。那昆吾神将既与温元帅为友,又是清贵,必定为神通广大之辈。便不曾展开神通,只要到了西山,自家府邸便瞒不过他的眼睛。 若一时好奇不请自去赴宴,见了宴会上乌烟瘴气,若这位神将是个生性凶恶之辈,还则罢了,说不定宴饮畅快;但若是个正直堂皇的,那就糟了! 他于是紧赶慢赶,在阴兵拥趸之下,化作一道神光离了钱塘,回到西山,一进入自家宅邸,便知道不妙。 常昆的声音字字如雷,在府中炸开,让他的心瞬间沉底。 眼瞅着常昆就要下杀手,他踌躇之间再也按捺不住,神光一闪落到厅中,道:“神将手下留情!” 话音落,这才来得及打量那昆吾神将,只见一条如山般的大汉,魁梧雄壮之极。气息浩荡,如山呼海啸,让人喘不过气。 这一眼,便落他身上,瞬间被摄住气息,立时动弹不得了。 十四章 打死 常昆回过头来,只见这人白面长髯峨冠博带,倒是个好皮相。料来便是那五都巡环使薛尚书了。 常昆这一转身,满座的妖魔鬼怪同时炸开,瞬间飞灰湮灭。只少许几个,早前见那蒸熟的婴儿面露嫌恶者,得以保全性命。 那老鬼婆常昆也按着暂时没杀。 这一番轻描淡写,那纵横山林的妖精,呼风唤雨的野物,杀人无算的恶鬼,哼都没哼一声全部了账,着实把人吓坏了。 小白狐狸一声尖叫,几乎跳起来。 常昆打量那发声喊手下留情的五都巡环使:“你就是五都巡环使薛尚书?” 薛尚书早是动弹不得,又见了常昆转身杀妖魔鬼怪数十的毫不留情,心早已沉到了底下,知道这回怕是难以幸免。 ——果然自己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显然,这位昆吾神将,是个正直堂皇的。 只叹自家撞到他手里了,有什么法子呢? 暗叹一声,道:“正是薛某。” 常昆点点头,指了指满地狼藉,那些熟透的婴儿:“这些你认不认?” “认。” 常昆抚掌:“好。倒也是个敢作敢当的。” 薛尚书暗叹:抓人拿赃,摆在面前的事实,能不认么? 常昆道:“你这五都巡环使做的真个是有滋有味,妖魔鬼怪奉承着,闲来无聊抓几个婴儿吃吃,挺有一副子神灵的样儿啊!” 薛尚书不言。 “在杀你之前,常大爷有几个问题,你须得答我。”常昆道:“就我所知,尔等阴神的神位当是寄托于天道法网于泰山神府的点卯处,平素所行所为,自有天道法网铭记,若犯天规,即当有处置之。何以似你这般的狗东西,竟活得滋润,遇到我才遭报应?” 他目光锁住薛尚书:“泰山神府的执法元帅温琼干什么去了?那一帮执法神将干什么去了?!泰山神府的府君呢?瞎了眼么?!” “说!” 这一声如炸雷,震的薛尚书头昏眼花。 他心中战战,脑子空白,不由自主言道:“温元帅早已调往天上...执法神将七零八落...而泰山神府自上任府君卸任之后,数百年府君之位空悬...” 他这里仿佛复读机,把所知者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实是心神为常昆所摄,根本撒不得谎。 常昆这才知道,原来泰山神府如今,几乎只是个空壳子了。 所谓上一任府君,多半是回道人那斯。牛鼻子卸任之后,竟一直没有新任府君履任。而泰山神府的许多骨干,调走的调走,零散的零散,如今剩下几个元帅强撑着。 就算不是个空壳子,也差不远了。 至于泰山神府名义上最高执宰,东华帝君,这位根本不管事。祂是个清贵。 自数百年前,天规完善阴神体系,遍置土地、山神、水神、城隍等阴神于诸世,初时尚好,但渐渐开始变味儿。 泰山神府没有府君,骨干被调走,内部凌乱混沌,以至于监察不力,腐败横行。几个撑着泰山神府的元帅,也是半管事半不管事,使有罪的不得惩罚,有功的不得赏赐,短短几百年下来,便成了这模样。 如薛尚书之属,不说过江之鲫,却也十个里面能找出两三个来。 这些阴神在诸世之中,面对上司蝇营狗苟,面对凡人高高在上,面对妖魔鬼怪,要么沆瀣一气,要么不管不问,好好的一个体系,混乱到不堪入目的境地! 常昆吐出口气,一巴掌将薛尚书连带他那一票阴兵尽数打死,留下薛尚书一团光辉——那是他真灵寄托的神位,常昆还打不坏。 就像之前的山神一样。 这里反过来,又一巴掌打死了老鬼婆,把那水神也打成一团光辉。随后拂袖将三团光辉收起来。 到这里,厅中浩浩荡荡的气息散去,几个被摄住,却因此前嫌恶铜鼎中蒸熟的婴儿而侥幸捡到一条性命的妖精齐刷刷跌坐在地,个个神色惨白,颤颤巍巍。 常昆沉思了一下,目光落在小白狐狸身上:“你一家所居之白水庄是我的庄子。本来这次回庄子,是为取庄中的藏书。眼下我要去泰山神府一趟,这事便交给你,你把庄子的藏书送到钱塘县的常氏医馆去,占我庄园的事,我便不与你家计较。” 辛十四一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才知道,自家原本以为好运占的一处仙庄,原来就是这位举手投足打死三位神灵,轻描淡写教数十妖魔鬼怪飞灰湮灭的神将所有! 心中一股后怕,冷汗便流出来了。 连忙道:“嗯嗯嗯...” 常昆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上首瘫坐着的冯玉书生身上:“你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我也懒得杀你。左右这深山老林,你未必走的出去。以后不要教我看到你,滚。” 甩袖子把书生丢了出去。 然后与小白狐狸点点头,一转身跨上明恩虎背,紧接着消失无踪。 走了常昆,剩下堂中的几个,齐刷刷狠狠吐气。 其中一个女妖精忍不住问小白狐:“这位妹妹竟然跟这样的存在认得了,可真是幸运啊!” 小白狐擦了擦光洁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道:“哪里幸运?我家初来乍到,便占了他的庄子,得亏他没把我打死。” “这就是缘分。”一个长须的矮个子老头叹道:“你这小狐狸是个有仙缘的。这等存在的庄子,你家能占,那就是缘啊。别家怎么占不着呢?说来我们也都是西山的妖,都没见着那庄子,你家初来乍到便占着了,这运道,没得说呀!” 一个总角小孩模样的妖精道:“参爷,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老鬼婆凶悍如斯,五都巡环使呼风唤雨的人物,还有山神水神,竟反掌间被弄死,吓死我了。好在这位是个堂皇的,明理的,知道我们是迫不得已,侥幸捡到一条性命。” 又道:“现在这西山的毒瘤没了,接下来有好日子喽。” 之前说话那女妖精道:“那可说不定。这里死了,下回又来个,也不知道是好的坏的。要是比薛尚书一家还坏的,那可更糟糕。” “当是不会了。”参爷道:“这位说要去泰山神府,希望会有个好结果。咱们拭目以待罢。” 十五章 青丘狐 小白狐狸辛十四一蹦一跳快快乐乐的行走在山林里,她这会儿要回家。 常昆走了之后,几个幸存的妖精稍作交流,便立刻离开了那座大坟。今天这事时间虽短,但内容有点多,他们要回去消化消化。 他们一出来,那座坟墓便塌了。里面的鬼蜮空间随之崩塌。知道多半是常昆留下的暗手。 这样一处鬼蜮,若不毁了,早晚又有鬼物盘踞。 小白狐狸渐渐缓过情绪,心情很快高兴起来——正如参爷说的,这应当是仙缘了。别人家没占着,就她家一来就占着仙庄了,那不是仙缘是什么? “常大哥可真是厉害呢...” 她这么想着,心情好起来,蹦蹦跳跳回到了白水庄。 这庄子常昆当初和隐娘离开的时候,下了一道法术。唯有山头上一个山洞,通往山头后面庄子里的深潭。 小白狐狸一家虽占了这庄子,但拿护着庄子的法术没办法。进出只能从这山洞走。 从庄子后院的深潭里出来,小白狐狸直喊:“爹爹!娘!我回来了!” 一窝狐狸一股脑儿涌出来,辛翁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琢磨着时间,这会儿应当刚到那郡君府上不久,莫非拜码头不成,被赶出来了? 辛翁心下一个咯噔,但见自家姑娘眉飞色舞,反倒像遇到了什么好事,心下这才活泛起来,道:“丫头,快跟爹爹说,那郡君是有什么好事交代不成?” 一家子簇拥着进了屋里,辛十四道:“什么郡君,死都死了。” “啊?!” 一窝狐狸都愣了。 “什么叫死都死了?”辛翁道:“十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辛十四这才把事情一一道来:“女儿出门那会儿,遇到个骑虎的大哥...” 她把前后经历无有巨细,说了个通透:“可真是厉害,原来是神将,举手投足便把那老鬼婆和五都巡环使薛尚书打死了...” 她这里说着,狐狸们听的是心惊肉跳。 尤其听到占的这仙庄子便是那位神将的,险些把辛翁吓死。 “可怎么办?!”这老狐狸急得跳脚:“你还高兴!下回人家来,把咱家一锅端了,你才高兴得起来!” 辛十四笑嘻嘻道:“不会不会。常大哥跟我说了,我家占了庄子他不计较呢。” “不可能。”一个妖媚的姑娘道:“自家房子被人占了,怎么能不计较呢?爹爹,咱们快跑吧,离的远远的!” “跑?”辛翁道:“跑哪儿去?那可是随手打死五都巡环使的神将。跑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功。” 这老狐狸这会儿惊过之后,反应过来了:“怕还真个不计较了。要不然之前都到了门边了,若真计较,早把咱们打死了。” 就目光灼灼盯着辛十四:“丫头,快跟爹爹说,神将是不是瞧上了你?那可真是一件好事!” 辛十四一听,翻了个白眼:“爹爹整天想得多!常大哥可是神将呢!我一个小狐狸,什么瞧上不瞧上?” “那怎不计较呢?”辛翁道:“定然还有原因。” 辛十四道:“常大哥说这回来西山,是要取走庄子里的书籍。不过他这会儿去泰山神府去了,要我们把书给送到钱塘县的常氏医馆去。” 辛翁闻言,细细一想,拍手道:“好事,天大的好事!” 道:“咱们做狐狸的,比凶狠比不过虎豹,比狡诈比不过豺狼,整天担惊受怕。我把你们的姐姐们嫁给那些有品德又有本事的,就是想着有个靠山,以安稳度日。现在靠山来了!” 他道:“明天一早,咱们一家一起去送书。这庄子,咱们还住,不走了。就说给神将看家洒扫...” 一个红衣姑娘听了,脱口道:“我不去钱塘。” 她这一开口,其他的狐狸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他们这一族,本来也是有来历的,与青丘有关。可狐狸毕竟是狐狸,先天比其他族类柔弱。要保证传承、发展,就得另辟蹊径。 打打杀杀不擅长,那就搞人际关系。 这其实是狐族自古以来赖以生存的手段——青丘狐的传统——联姻、拉关系。上古时,大禹王的妻便是青丘狐,禹王后代也多与青丘狐联姻,商汤之后也有人王与青丘狐结合。 因着不擅争斗,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族统的传承。 辛翁便继承了这一良好的习惯,他十九个女儿,前面已有十一个嫁了出去——或是为正妻,或是为侍妾,颇是构建了一张不错的关系网。 可惜,辛翁挑选女婿严苛了些。首先要品德好的,这是为女儿们考虑。品德好,才不会虐待他的女儿。 但品德好,又要特别有本事的,可就少了。 因此他那些女婿,都不算太厉害。否则十一个女婿撑腰,怕什么兰若姥姥?没奈何撑不起,只得逃离金华。 他深知女婿们本领不足,奈何不得那兰若姥姥,对上了反而被害,因此都没通知他们,害怕牵连到女儿女婿,是悄密密搬的家。 因着有拉关系的传统,女儿们也热衷于找好婆家。这回一位神将出现在眼前,便不说给神将做侍妾婢女什么的,单只拉些关系,这以后的日子可就安稳了,难道不该踊跃? 竟还有不去的! “必须去!”辛翁正色道:“十二,你和十三、十四皆已成年,已是到了找婆家的年纪。这回十五她们可以不去,你和十三、十四必须去。不去就是不认我这个爹!” 红衣的十二娘闻言,神色颇为艰难。 嗫喏着说不出话。 辛十四察言观色,忽然道:“十二姐上回出去玩耍了一个月,莫非在钱塘闯了什么祸?” 这话一出,辛十二脸色顿时一变。正因着她成年了,辛翁才放她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合眼的,找不着辛翁便再插手。 可她这回出去,玩脱了。 辛翁也变了颜色:“十二,你给爹爹老实交代,你闯了什么祸?” 辛十二张了张嘴,在家人的注视下,艰难的把自己做的事,低声说了出来。 “我...我吸食了近二十人的精元...在钱塘...” 顿时,一窝狐狸为之哗然! 都不敢置信的看着辛十二,不相信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辛翁嘴唇颤抖着,举起巴掌,却又舍不得扇下去,最后一声重重的长叹:“唉!丫头,你糊涂啊!” 十六章 不愿升官 所以说辛翁这一窝狐狸,是有传承的,不是野狐狸成精。 野狐狸成精,多以仗着姿色诱惑凡人,夺其精元增进修为。与虎豹豺狼成精食人的本质,一般无二。 但辛翁这一家,他就不是野狐狸。是青丘一脉流传出来的血脉。因此有家规——禁止夺人精元修行。 从小到大,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儿女们千千万万不要做这事。 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一个法宝——因着不乱来,所以妖气纯净,遇到那些道家、佛门的真修,人家一看妖气纯净,便多半知道是青丘一脉的,便不会痛下杀手。 眼下辛十二破戒了! 辛翁是痛心疾首:“我说你这回回来,经常躲在房里,还道你知事了,知道勤奋了。没想到是夺了人精元,怕我看出什么,藏在屋里炼化啊!”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他是又气又怒:“我怎么教导你的?!你没有记着啊!你这要是出去,被那真修看见了,还有活路?” “老实告诉爹爹,你到底杀了多少人?”他深深的吸气。 辛十二道:“止二十余人。被那官府的捕快发现了,我就逃回来了。” “二十余人...唉...”辛翁来回走动:“得想个法子,把这事揭过去才行...” ... 却说常昆驭虎离开西山,心中正是思索。那泰山神府他如今便已成了真仙,却因着不入体系,没有府君符诏,找不着门路进不去。 得教人带他进去。 于是直回钱塘,来到城隍庙上空。 这里先传音隐娘,说要去泰山神府一趟,借着便一道神光打入城隍庙中,把那城隍唤了出来。 城隍刚送走五都巡环使,正想着拜访常昆的事。便见神光落下来,当即明了,这是昆吾神光,正是昆吾神将在唤他! 当下不敢怠慢,举步出了神域,来到城隍庙上。见一昂藏大汉驭虎凌空,正望着他。 城隍忙拱手拜道:“钱塘城隍拜见昆吾神将。” 常昆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你也是七品的阴神,不必拜我。” 城隍直起身子笑道:“神将乃正神,小神不过是区区阴神,差之不可以道理计。怎能不拜?” 常昆道:“不说那些有的没的。钱塘城隍,我要去泰山神府一趟,你来带路。” 钱塘城隍闻言一怔:“神将要去泰山神府?” 常昆点点头:“然。不过我在体系之外,没有泰山府君符诏,我找不着门。” 城隍顿时了然,斟酌了一下,道:“按说给神将带路,是小神荣幸。不过小神刚从泰山神府归来,这里每日城隍庙中也有不少杂务处理...” 常昆道:“你只管带路。若有什么差池,我担待了。” 城隍笑道:“如此,请神将稍待片刻。我下去吩咐一二。” 常昆点头。 城隍于是回到神域,把佐使文吏皆唤来,道:“昆吾神将要去泰山神府,着我带路。我这便要走。我走之后,城隍庙中事务,诸君于我看牢了,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交代清楚,城隍出来,便与常昆一路往奔北方泰山而走。 路上常昆问城隍:“城隍这神位坐了多久了?” 钱塘城隍道:“我为人时,死于神宗年间,当时为钱塘令,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因此被封为钱塘城隍,至今已有百载。” 常昆微微颔首。这天下的阴神,尤其土地、城隍,多是人间有功有德的人,死后封神而来。 这是非凡对凡俗打开的一个口子,一种上升渠道。说来是好事。 这位死后能被封为钱塘城隍,说明生前颇有功绩,声望很好。死后封神,也是对后来者的一种激励——多行有功有德的事,死后好封神。 不过能做阴神的,生前都是有功有德的人。那薛尚书,无疑也是。但时移事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化的。 曾经为人时,有功有德,做了阴神,时间长了便难免变质。 说到底,还是监管、惩罚的问题。 同时,常昆也看到了体系的一个僵化问题——阴神的位子一坐,就是百十年几百年,时间太长,如果又得不到晋升,而监管无力,那么难免腐化。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能百年如一日坚守本心的,毕竟是少数。尤其这些阴神是从凡人一步登天成神,没有经过种种艰苦修炼,多是缺乏道心的,持不住的。 “我看你神光浓郁纯净,百年城隍做下来,当是颇有些的功劳,泰山神府怎么不给你升官?” 听了常昆这话,钱塘城隍露出一丝苦笑,道:“当着神将的面,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这做阴神,便如在人间为官,谁不想着升官呢?可升不了啊!” 常昆道:“怎么升不了?” 钱塘城隍道:“一个萝卜一个坑,人间为官,年轻的还可以把年老的熬死,这做阴神的,一个个寿元无尽,坑都占尽了,上面的不走,下面的怎么上去呢?” 常昆听了,不禁道:“上面的就不升官?这是体系问题吗?” 钱塘君道:“倒不是体系问题。” 他顿了顿:“我做了百年城隍,该知道的都知道。阴神升官,有两条路,一条是走泰山神府的路线,要么升去泰山神府,要么去地府;二条是登天,去那天上做天兵天将。” “可去了泰山神府和地府,便成了小角色。神府之中大神云集,升上去也是做小吏,地府亦然。而若做天兵天将,也是如此。好端端在凡世划地为王做土皇帝,谁愿意升上去做小吏呢?” 常昆道:“晋升神位,神力提升便是好处,这还不满足?” 钱塘城隍摇头道:“神力高一级也是小角色,倒不如在地方上做土皇帝来的自在。而且好多同僚,在凡世为人时,理想抱负都已得到实现,封神之后,早没了心气儿,都图个安稳,不想再折腾了。” 常昆听了,心下无语。 感情这些有功有德的,在人间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封神之后没了念想了。这样一来,堕落便是顺理成章! “少了强制因素啊!” 常昆心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十七章 杨元帅 常昆了解泰山神府的晋升机制——是自愿原则。也就是说,你作神灵的功绩到了,泰山神府便问你要不要晋升,若不愿,便罢了。 而今看来,这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若强制晋升,画一条线,功绩到了这条线上的,必须升官。 但常昆转念一想,不行。这不对。 这样做,便是逼迫下面的阴神乱来——为了不升官,为了不达到那条功绩线,阴神便会刻意做许多折功的烂事。 如此一来,必定搞的乌烟瘴气。 若是搞的乌烟瘴气,那么这阴神体系还有什么意义? 真个是两头为难啊! 常昆沉思起来,钱塘城隍便也不说话了。两个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来到泰山上。 城隍取出自己的城隍大印,虚空中盖了一章,便见一座伟岸的门户出现在眼前,正是那泰山神府的大门! 城隍道:“神将,泰山神府到了。” 常昆点点头,拍了拍明恩,与城隍一道,举步踏入了这座门户之中。 一霎那,落在通天彻地的大门前,守门的神将见有人来,上前一看,其中一位神将笑道:“原来是常君!” 常昆翻身跳下虎背:“秦将军、尉迟将军,久违了。” 守门的,还是秦琼、尉迟恭。 钱塘城隍忙拜道:“钱塘城隍见过两位神将!” 秦琼笑道:“是你啊。我说常君怎么突然造访,你回去之后,是寻着他了。” 常昆道:“是我寻的他。秦兄,如今泰山神府哪位最大?” 秦琼笑道:“自府君卸任,温元帅登天之后,眼下是杨元帅、康元帅两位暂代泰山神府职权。” 常昆了然,道:“两位元帅如今可在神府?” 尉迟恭道:“杨元帅在,康元帅不久前去地府巡查去了。” 常昆点头,抱拳:“那行。我就先不打搅秦兄、尉迟兄两位了。我去寻杨元帅,有事找他。” 两位神将还礼:“请。” 常昆点点头,翻身上了虎背,与钱塘城隍步入门户,有生以来第二次进入泰山神府。 这泰山神府还是当初模样,那般伟岸浩瀚。但已少了内部巡守的神兵神将,所过之处神官文吏也似乎少了不少。 钱塘城隍道:“神将,我来带路。” 杨元帅居于其元帅府,虽然府君之位空悬,但也没人敢在府君殿办公。 不多时,钱塘城隍引路,来到元帅府前,早有一员神将在门前等候,见常昆来,抱拳道:“杨元帅已在殿中等候昆吾神将。” 常昆点头:“劳烦久侯,请带路。” 进了元帅府,于殿中见到杨元帅。这杨元帅峨冠博带,是个清癯的老者。与温元帅不同,杨元帅算是文官。 常昆抱拳道:“杨元帅。” 那杨元帅呵呵一笑,抚须道:“神将怎有闲心到泰山神府来?快快请坐。” 又对钱塘城隍道:“劳你带常君来,功劳我记下了。” 功劳不功劳,钱塘城隍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在杨元帅面前露脸。 钱塘君拜道:“这是下官应该的。不敢打搅元帅与神将,小神这便告辞。” “去吧。”杨元帅摆了摆手。 走了钱塘君,杨元帅笑着对常昆道:“这钱塘城隍说来还是我在人间的几十被辈后代。可惜胸无大志,教我失望。” 原来钱塘城隍也姓杨。 常昆道:“元帅所言我倒不敢苟同。那凡世的阴神作恶多端者如过江之鲫,钱塘城隍虽无大功,却也无过,这已是凤毛麟角。” 他口气刚硬,杨元帅如何不知他话里的意思。 不禁叹口气摇头:“无府君履任,我如之奈何?” 常昆甩袖子,将三团光辉甩出来,滴溜溜化作三道人影,正是五都巡环使薛尚书,和参与老鬼婆宴会的山神、水神。 常昆道:“本来我在钱塘住的不错,我原来也不打算去掺和其他的事。这回算是撞上了。” 他指着这三个阴神:“这些个毛神,真个胆大包天。这个五都巡环使,强留妻妾鬼魂在人间,没事抓几个婴儿来煮着吃。这两个山神水神,也是帮凶。我便要问问杨元帅,这是泰山神府的新规矩么?” 面对常昆的咄咄逼人,杨元帅苦笑连连。 可下面三个阴神,此时则瑟瑟发抖。知道常昆厉害,反掌把他们打死。可谁敢想,这位昆吾神将,竟还敢以这样的口气质问杨元帅?! 杨元帅是什么人物?!泰山神府府君座下十大元帅太保之一。位高权重,连那地府阎罗见了,也要见礼的大神啊! 杨元帅苦笑着道:“我实也是无能为力。常君,泰山神府缺了府君,很多事我没有职权做决断...” 他说到这里,斟酌了一下,道:“常君乃清贵,有的事,我对外人不说,对常君倒也可以畅所欲言。” “泰山神府而今十分艰难。”他道:“没有府君,十位元帅又因种种原因,调走了好几位中坚。地府那边因此暗暗作妖,听调不听宣,我与康元帅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地府作妖? 常昆一听,心下不禁连连转动。 他问:“既然缺了府君,上面为何不任命一位呢?且便没有府君,也还有东华帝君,虽然东华帝君不理事,但有帝君颜面在,地府又如何敢作妖?” 杨元帅摇头道:“常君不知,当初府君卸任之后,我与温元帅早便上书请求任命新府君主持神权。可...”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在堂下三个阴神身上,便拂袖将之打了出去:“把这三个押入神狱 ,择日提审问罪。” 这才接着之前的话茬对常昆道:“有的话,不该旁人知晓。” 常昆点头了然,也不言语,作倾听状。 “上头自然要任命泰山府君。泰山神府执宰幽冥,主掌生死轮回,权位极重。但正因如此,惹的人觊觎。因此各方势力扯皮,你推荐这个,我推荐那个,到如今也没个着落。” 又道:“佛门一直想要取得幽冥轮回的完整权柄,泰山神府是其最大的阻碍...” 到这里,常昆已然明了。 怕是那府君一直得不到任命,原因也出在佛门势力上。而地府作妖,原因多半亦是如此。 十八章 锦囊妙计 寰宇诸世,本无幽冥轮回。一应权柄,皆在老天爷。生死自然,轮回无踪。是佛门牵头,诸般计较,最终建立起幽冥轮回。 当初常昆也是参与者——属阻碍幽冥轮回建立的一方。 最终老天爷一锤定音,认可幽冥轮回,下放权柄,却立泰山神府主宰幽冥、执掌生死轮回。以地府为其下属机构,将地府的权柄大部分交给佛门。 那十殿阎罗全都是佛门的人,又有地藏王坐镇,幽冥轮回的下级权柄皆在佛门。但若要彻底执掌轮回,就须得拿下泰山神府——就算不能拿下,也要架空。 常昆这一会儿便想到了这许多。 东华帝君清贵高远,全不理事,若再令泰山神府府君空悬,骨干调离,这执宰轮回的权柄便无从说起,而具体做事的地府便可顺利的架空泰山神府,以间接达到目的。 但这样一来,问题便出现了。 泰山神府成了摆设,其下属的诸世阴神体系随之崩坏,造成诸多理不清的麻烦——正如佛门为了传教,可以令凡世民不聊生一样。 为了架空泰山神府,他们同样可以无视诸凡世的混乱和恶虐。 这便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佛门能发展起来,这样的手段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是典型的管杀不管埋——死多少凡人无所谓,人道有多混乱也无所谓,他们只要达到他们的目的,至于其他的,不是有老天爷么,不是有道家么。 那人类不过是蝼蚁而已,反正死的多生的也快。 常昆微眯着眼睛,眼皮下厉芒吞吐。 杨元帅含笑看着他,道:“神将果然也是明白人。这神佛有心,不是石头。便也有勾心斗角,也有争权夺利。只是所争者、所夺者,不是金钱权势,而是大道权柄。” 常昆点头:“万类霜天竞自由,这是天理。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佛门太下作了些,行事不择手段,口中说着众生平等,却把众生当猪羊屠宰,实在令人不齿。” 杨元帅笑道:“佛门起于微末,若非不择手段,发展又怎能如此迅速?以宏愿、哄骗的道道起家,必定要不择手段,否则怎么还那宏愿呢?” 一步一步的走,怕是还没等到还宏愿,佛门就完蛋了。所以必须要快,要快就要不择手段。 常昆叹了口气:“佛门的算计我无能为力,最多也就杀个把秃子,于事无补。但凡世阴神的混乱终归不是办法。杨元帅烛照诸世,不知可有计较?” 杨元帅道:“当务之急是令泰山神府运转起来,这关键之处,便是要有府君。泰山神府的权柄,皆系于府君一身。没有府君,我等下属遇事不能决,动用不了权柄,其他的什么计较都是空谈。” 常昆也知道杨元帅说的对。但府君之位空悬这么多年,杨元帅他们也想过许多法子,可一直没有着落,常昆又有什么办法呢? 杨元帅看出常昆心思,笑道:“之前我是没办法,现在却是有了。” 常昆一怔:“元帅既然有办法,那还不快快行动起来?” 杨元帅摇了摇头,笑呵呵看着常昆:“我倒也不知具体的法子,是上一任府君卸任时,留我一个锦囊。说等我见到常君时,问常君,是否要打开这锦囊。若打开锦囊,便有法子,若不打开,便没法子。” “哦?”常昆眉头一挑:“回道人这牛鼻子又在搞什么鬼?” 杨元帅便从袖中取出一锦囊,锦囊上一道封印闪烁:“府君叮嘱,这锦囊独常君可以打开。常君,愿不愿意打开,在你。” 他把锦囊一托,悬在常昆面前,含笑不言。 常昆看着面前锦囊,一时间没有动弹。这玩意儿是回道人留的,里面肯定藏着大坑。这些年被回道人坑的可不少,常昆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他敢断定,若他打开这锦囊,立刻就要跳入坑中。可若不打开...又不甘心! “这苟驲的牛鼻子!” 常昆暗骂不已。 殿中一片安静。杨元帅喝着茶,也不说话,就看着常昆。常昆则盯着锦囊,心中也在盘算。 他不大想得明白,回道人留在锦囊中的会是什么法子。这牛鼻子也是个算计了得的家伙,今日之事,怕是早在他卸任之前,就已胸有成竹。 这是吃准了常昆的脾性。 常昆暗恨,心想下回遇到这牛鼻子,非要狠狠的揍他一顿不可!不打他个满头包,如何罢休? 闷哼一声,常昆摘下锦囊,伸手揭开了锦囊上的封印。 这一揭开,只见一道光飞出,霎那消失不见。常昆愣了一下,翻开锦囊,里面什么也没有,抬起头看着杨元帅:“就这?” 杨元帅哈哈一笑:“常君莫急,先喝一杯茶。” ... 却说辛氏一窝狐狸,第二天一大早,全家收拾妥当,备上许多礼物,带上庄中书籍,剪纸作马、折枝为车,作浩浩荡荡一溜车马,下了西山,往奔县城而去。 辛十二再是不愿,也被辛翁强制一起,教她非去不可。 车马出了西山,上了官道,浩浩荡荡数十辆,迤逦一条长龙,所过之处令人啧啧称奇,暗道谁家大员外,竟这么多豪华车马。 看那车,皆楠木所造。看那马,皆雪白无一丝杂色。 似这等,便王侯之家也少见。 车水马龙,一路进了县城,在常氏医馆外一溜儿摆开。 隐娘早在门前,见之失笑——昨日常昆从西山归县城寻城隍,抽空给隐娘传了信息,隐娘由是知道辛氏狐狸一窝的事。 倒也没料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送书籍而已,搞的这么轰轰烈烈,这么多车马,其中载着书籍的不过一半,剩下半数全都是人间难寻的礼物。 隐娘也是老江湖,如何不知辛氏一窝狐狸的意图? 换算换算,若自己是辛氏狐,怕也会如此——大神当面,这样的机会都不逮着巴结,那可就太愚蠢了。 辛翁一家子下了马车,见医馆门前站着的隐娘,只一看,便心下一跳——这女子,一身清炁冲天,修为无疑高深,却不见柔和,反倒锋芒刺目。 暗道神将家的女子,果然也不同寻常,这修为比他辛翁都要高出一筹。那锋芒,更教人不敢直视。 连忙上前:“老朽西山辛翁,敢问此处可是常君府上?” 隐娘道:“夫君已告知于我,辛翁,屋里请。” 十九章 天使驾临 隐娘也在打量这一窝狐狸,望炁术的道道她不是不会。只见这一窝狐狸妖气内敛纯净,果然是素菜的路数,心道难怪常昆不计较庄子被狐狸占了事。 倒是其中有个红衣的狐狸精,气息不那么洁净,她多看了她两眼。 进了屋里,因着前厅是医馆,不便招待,便到后堂,分宾主落座。 辛翁先是把老妻、女儿们作了介绍,然后深表歉意道:“小老儿自金华仓惶迁至西山,机缘巧合遇着神将宅邸,道是前辈所遗,竟窃为己有,实是罪该万死!” 他又是作揖,又是躬身,姿态做的诚恳十足。 隐娘见状摆手道:“辛翁不必如此。夫君与我说,辛翁一家虽是妖,却是有道德的,殊为难得。他既不予追究,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追究辛翁的责任呢?这都是小事。” 又道:“反倒要谢过辛翁远道送来书籍才是。” 辛翁连道不敢,再拜:“神将予我家存身之处,这是天大的恩惠。夫人更是通情达理,教小老儿惭愧不已。因着仙庄护佑,小老儿一家才得以安宁。而今更允我居住,小老儿感铭于心。” 便把十二、十三、十四三个女儿拉出来,拜道:“小老儿别无报答,止能教我这三个女儿,与夫人为奴婢。” 这老翁还真是实在! 隐娘都有些措手不及! 这果断直接的劲儿,了不起! 隐娘道:“我家并无要人为奴为婢的先例,辛翁不必如此。” 辛翁忙道:“夫人,小老儿既居了仙庄,便已当是为神将看家的奴仆了。小老儿夫妇与几个未成年的儿女在西山看庄子,夫人这里却也须得有人照料,正好把十二、十三、十四留在夫人这里,为夫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隐娘眨了眨眼,暗道这老狐狸聪明! 给根杆子便哧溜溜往上爬啊! 这会儿都以看家的奴仆自居了。 隐娘想了想,自家如今也不知要在钱塘住多久。平素的确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做起来麻里麻烦的,其实她已经琢磨着请几个丫鬟,这下送上门的来了。 不过辛翁一家是狐狸精,收不收她不能做主。 便道:“此事我不能做主。须得等我夫君回来,由他说了算。” 辛翁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神将夫人这里分明已是松口,今天的目的便达到了一半。这靠山,他要定了! 不过家里有个隐患,这事不能不挑明。若不挑明,以后爆出来,反而是大祸。 于是便道:“夫人,小老儿有件事,须得与夫人说明,求夫人予以处置。” 隐娘诧异:“什么事?” 辛翁便对辛十二喝道:“还不与夫人跪下!” 辛十二噗通跪下,惨淡俯首。 辛翁便对隐娘拜道:“好教夫人知晓,小老儿一家有青丘的血脉,是正统的狐族。自祖上传下来,便有规矩,禁止魅惑凡人、禁止夺人精元修行。” 隐娘听了,顿时恍然。原来是有传承的狐狸,难怪有道德。 若是野怪,别说道德了,道德两个字怎么写都不会。 “原来是青丘之狐。”她道:“倒是渊源颇深。” 青丘狐与人族渊源流长,的确与其他的野狐狸不同。 辛翁道:“小老儿谨守祖上的规矩,从不与人为恶。但总有不孝的儿女,教小老儿无法可想。这是小老儿的十二女,她已成年三载,按照小老儿家中的规矩,正是要找婆家时候。” 他说:“我狐族生来柔弱,要保的安危,就要找个好婆家。可小老儿也知道,她们未必甘心,因此允许她们成年后下山找那有本事有德行的,自己看上的。若找不着,小老儿再给她们安排。” 隐娘笑道:“辛翁开明。” 辛翁摇摇头:“夫人谬赞了。小老儿这一开明,这不孝女便惹了大麻烦。夫人,上个月她下山,就在这钱塘,害了二十余人的性命。小老儿原本不知,她回来之后躲在屋里不出来,我还道她懂事了知道修炼,没想到是做了坏事啊!” 此言一出,隐娘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去。目光带寒的看着辛十二。 她这会儿若还不知李公甫上回的那桩案子的祸首是谁,她便不是聂隐娘! 这辛十二就是红玉! 二十余人被吸干精气而死,就是这小狐狸所为! 感受到隐娘目光中的寒意,辛十二心下发冷。辛翁则连忙道:“夫人,小老儿也不是个不知理的。正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十二杀了二十余人,罪该万死。但她是小老儿的女儿,小老儿斗胆,向夫人求情,小老儿愿意付出一切补偿!” 隐娘闻言道:“辛翁能坦诚以待,这是好事。不过如何处置她,我先不说。等我夫君回来,他自有区处。至于为奴为婢的事,先按下。你们把礼物带回去,等我夫君回来,若有决断,再说。” 辛翁心下一沉,暗道这位神将夫人脾气也不好应付。 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小老儿冒昧了。不过十二、十三和十四还是留在夫人身边,十二犯了大错,也请夫人惩教一二。等神将归来,要打要杀,只凭处置。” 隐娘想了想:“也罢。” ... 常昆与杨元帅喝茶,一盏茶喝完,便有神将来报:“元帅,有天使驾临!” 杨元帅放下茶盏,对常昆道:“常君,你我一起去迎接天使。” 天使,便是上天的使者。不是那种背后生翅膀的鸟人才叫天使。 常昆道:“这就是回道人那牛鼻子的锦囊妙计?” 杨元帅哈哈一笑:“见了天使就知道了。” 常昆闷哼一声,与杨元帅一道,出了元帅府,来到泰山神府迎接天使之处,就见一朵祥云降下,显出一个笑眯眯的白衣老头来。 老头眉心一点金光闪烁,手中持了一道玄妙法印。见杨元帅与常昆,笑道:“有劳杨元帅久侯。” 杨元帅拱手笑道:“不敢,不敢。星君远道而来,劳累了。” 老头笑道:“元帅不必与我客气。” 叙旧之后,便看常昆:“这位就是昆吾神将?” 常昆抱拳:“正是常昆。” 老头笑眯了眼,拱手道:“老朽太白,见过神将。” 原来是太白星君。 常昆道:“不敢当。” 这太白星君气息渊深似海,修为高的常昆看不到尽头,这样的存在,又是天使,常昆也不敢怠慢。 二十章 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 太白星君笑道:“我闻常君大名久矣,今日方得一见,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龙凤之姿。” 常昆道:“星君谬赞。我区区真仙,哪有什么龙凤之姿。” 话虽如此,但常昆却打心眼里并不觉得自己比龙啊凤啊什么的差了几分。他可是个挂壁,挂壁是什么样的存在? 无解的存在。 太白星君哈哈一笑:“常君是个妙人。” 便道:“上回遇到张大姑娘,大姑娘与我说,若下凡见着你了,问常君何时去寻她。” 常昆一听,精神立刻一振。 道:“星君见过小一?” 太白星君道:“偶尔有照面。” 常昆吐了口气:“劳烦星君下回见到小一,就说我尽快去找她。” 太白星君颔首:“常君的话,老朽必定带到。” 随即神色一整:“天帝有诏!” 杨元帅叉手躬身,常昆抱拳。 “泰山神府执掌幽冥,署理轮回。自上任府君吕洞宾卸任,至今君位空悬。诏曰:昆吾神将常昆于立幽冥轮回之时有功,今已证真仙,为吕洞宾所荐,敕封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司掌泰山神府诸世阴神司,诸世土地、山神、水神、城隍听其号令。” “着昆吾大真君健全阴诸世阴神体系,署理泰山神府之运转,钦此。” 言罢,不等常昆说话,太白真君便把那掌中符印往常昆身上一照,一瞬间,神光大作,通天彻地! 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三品真君,位高权重! 这里常昆正愣神,太白星君又取出一道符印:“岳府太保天下都土地五岳都城隍杨元帅,诏曰:杨元帅劳苦功高,敕令调任真武大帝君座下护法真君,钦此。” 杨元帅是拜过,哈哈一笑:“多谢星君。” 太白星君将符印照了杨元帅,笑道:“此天恩也,不敢受谢。” 又道:“请杨元帅早日登天赴任。” 杨元帅道:“我明日便登天卸任。” 太白星君颔首,转对常昆道:“昆吾真君,天帝将署理阴神之责交托于你,你须得不能怠慢。早日完了神职,好登天与张大姑娘相会。” 常昆回过神来,气恼道:“这劳什子真君神职我不接行不行?太白星君,你且将神职收回去。正好杨元帅要登天,我跟他一道,去寻我家婆娘。” 太白星君与杨元帅对视一眼,齐声大笑。 太白星君道:“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乃三品神职,要夺此神职,须天帝敕令下诏。真君,你的要求老朽可办不到啊。” 言罢,这老儿拱拱手:“真君,老朽任务了结,这便要回去复命。真君须得捉紧些,早日将泰山神府诸世阴神梳理通透,是时便是老朽与真君再见之日。” “老朽去也。” 说完这老儿逃也似的跑了。 留下个常昆风中凌乱。 他对杨元帅道:“元帅是不是早知如此?” 杨元帅笑而不语。 常昆闷哼一声:“你们一个个,都是算计的高手。尤其回道人那牛鼻子,坑了我一回二回,还要坑我三回四回。杨元帅,诸世阴神浩瀚似海,我哪里有本事署理?” 杨元帅笑道:“真君而今乃三品大神,署理区区诸世阴神,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常昆道:“我知道三品大神神通无量,可我现在一头雾水,什么头绪都没有,你教我怎么署理?” 杨元帅笑道:“真君不要忘了,天帝敕令,还教你代为运转泰山神府。偌大的泰山神府,一应神官神将,都听凭真君调遣,稍作梳理,便可手到擒来,真君何必与我打马虎眼呢。” 常昆道:“我还真不明白。搞个什么都诸世阴神大真君,还不如直接任命一个府君来。” 杨元帅笑道:“府君可不好任命。真君,我明日便要登天述职、调任,这泰山神府诸事,我须得与你有个交代。走,先回元帅府。” 常昆没办法,只得跟他回了元帅府。 这次可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还真以为回道人有什么法子呢,却把他常昆推上来当靶子! 来时是为兴师问罪,最多跟泰山神府如今的执掌者聊一聊阴神的问题,却把自己陷进去了。 那太白星君手脚快的很,不给他反应,神职便已加身。 这让常昆到哪儿说理去? 当初第一次来泰山神府,常昆果断拒绝进入体系,没想到现在还是没能逃脱。好在一跃成了三品大神,比起当初七品,不可同日而语。至少有很大的自主权,不像小神小将那般憋屈。 眼下他这真君神位,还潜伏着。需要正式履任。既已推脱不得,又有这么大的自主权,常昆便也不作他想,先这么着。 回到元帅府,杨元帅先把泰山神府一应司职部门给常昆交代清楚,有多少神官,有多少神将,有多少神兵,各自又负责哪方面的神权,凡此种种,浩瀚如海。 实在泰山神府职权广大,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当前而言,泰山神府因着地府作妖,大部分职权已经被地府暂时架空。只剩下本职和诸世阴神体系还在掌控之中。 所以常昆以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之职,代掌泰山神府运转,其实也是没有错的。 潜在的意思是,地府先别管。 杨元帅把泰山神府一应诸事交代妥当,最后道:“地府的事,真君先不要理会,康元帅会坐镇地府,稳住形势。等真君把泰山神府抬起来了,诸世阴神体系梳理通透了,再着手地府之事不迟。” 这是肺腑之言。常昆不能不听。 他点头道:“元帅所言极是。地府涉及佛门算计核心,等闲的确不好叉手。” 杨元帅笑道:“真君心里有数便好。我明日便要登天,正好趁着还有时间,把泰山神府诸司执掌唤来,请真君就职履任。” 常昆道:“好。” 于是将泰山神府下诸司执宰大神官、护法营大神将、执法营神大将等诸骨干皆唤到元帅府,恭请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就任! 常昆就任,自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神权大作,神光通天,常昆摇身一晃变了形象,却是一尊顶盔掼甲、骑虎执槊的神将大真君。 光耀诸世,传达时空,一瞬间,诸世诸时空无量阴神,土地、山神、水神、城隍皆知有一尊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履任,署理诸世阴神体系,代掌泰山神府! 二一章 阴神司大神官 常昆稀里糊涂,被架着成了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履任时神光浩荡,照耀时空,向泰山神府诸世阴神宣告他的存在。 同时,作为三品正神,他的神位也为诸同僚所知。从天上到地下,诸多神权执宰皆知道体系内出了这么一个大真君。 以后见面,便不会不认识。 见证了常昆与泰山神府诸司大神官、大神将见面、履任之后,杨元帅功成身退,告辞而去。 眼下这元帅府也变成了真君府,已不是杨元帅的府邸了,而是常昆的昆吾真君府。 常昆送走杨元帅,端坐神殿上首,俯瞰诸司大神官、大神将,心思转动着,缓缓道:“阴神司大神官、执法营大神将留下,余者诸君照常行事,有召再来见我。” “喏!” 呼啦啦一帮大神官大神将走了个空,剩下两位,正是阴神司大神官、执法营大神将。 阴神司大神官复姓诸葛,单名一个亮字,正是那辅弼昭烈,鞠躬尽瘁意欲三兴汉室的诸葛丞相孔明是也! 执法营大神将,正是岳府十太保之末的酆都九曲追魂斩鬼韦元帅。 所谓岳府十太保,是对岳府十位重要神祗的统称,但这十位并非平起平坐。其中温元帅、康元帅、杨元帅和孟元帅才是泰山府君座下第一流的神祗,而其他六位,多是各司的执宰。 韦元帅是执法营大神将,与阴神司大神官诸葛孔明神位齐平,乃五品正神。而温元帅四位,则是四品正神。 留下这两位,正是常昆要署理诸世阴神的关键人物。一个的阴神司的大神官,此前只在岳府太保都土地天下都城隍杨元帅之下,是诸世阴神的实际管理者。 一个则是负责执法,擒拿泰山神府下犯天规的神祗的执法者。 “韦元帅,诸葛先生,请坐。” 常昆示意两位入座。 道:“回道人把我架上这火坑,要署理诸世阴神。此事须得两位出大力气不可。我初来乍到,两位在这岳府却履职已久,想必对诸世阴神体系的弊病比我知道的更多。我常昆这里正要听听两位的意见,可有梳理弊病、拨乱反正的法子?” 便常昆不说,这两位也知道他留下他们是为何。 只看常昆神位,都诸世阴神,就知道他的神权是什么,要做什么。 不过这话有点凡尔赛,什么叫架上火坑?三品正神,那是小角色吗?那模样不情不愿,知道多少神祗想做都做不了吗? 诸葛丞相笑道:“真君奉天命署理诸世阴神,而今诸世阴神混乱不堪,虽有诸多外因,却也是亮未能尽到职责。先前府君空悬,杨元帅与康元帅独木难支,权柄不能运转,亮亦无法可想。” “而今上天既命真君专门署理,亮怎能不尽全力?还请真君予亮一些时间,亮需要将诸世阴神的状况做好统筹,再来与真君详谈。” 常昆听罢,点头笑道:“先生这是持重之言。我许了。” 诸葛丞相拜道:“必不致令真君失望。” 韦元帅则冷面如石,道:“属下责于执法,单凭真君吩咐。” 常昆道:“好。如此,韦元帅下去枕戈待旦,待我这里与诸葛先生统筹完成,该拿的人拿人,该斩杀的斩杀,一应便托付与韦元帅。” “喏!” 韦元帅起身抱拳,转身离去。 走了韦元帅,诸葛丞相便道:“亮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常昆道:“先生有话直说。” 诸葛丞相道:“泰山神府职权既重,然正因如此,遭诸多觊觎。以至于府君空悬,不能履任,权柄凝滞,不能运转。此间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见罪许多神佛。亮有一问,敢问真君,署理阴神,是真做,还是假做?” 常昆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先生认为,我常昆是来做木胎的?” 诸葛丞相道:“恕亮直言,署理阴神虽看似与觊觎者无关,可一旦真君完成此事,必得大功,上面便可顺势将真君擢任为泰山府君东岳大帝。觊觎者的目的便不能达成。因此署理阴神之事,一定会引起许多波澜,得罪许多人物。若无魄力,做不得此事,倒不如做个木胎,倒也安稳。” 常昆笑声如雷:“先生这是不了解我常昆啊。我这人做事,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做的彻底。什么狗屁觊觎者?佛门么,我常昆可不惧那些秃子。先生不知,我与佛门可有的是账要算!” 诸葛丞相听罢,眼神含笑,起身拜道:“如此,亮便放心了。” 这里各自表明心迹,说话便随意了许多。 常昆问诸葛丞相:“我早知先生大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佩服不已。倒是不知先生竟然做了这泰山神府的阴神司大神官。” 诸葛丞相含笑道:“亮死时,也不知能做这神官。不说天上地下多少人比亮更有资格,单说这泰山神府,也有不少人做的这阴神司大神官。亮曾问杨元帅,为何是我。真君可知杨元帅怎么说的?” 常昆好奇:“杨元帅怎么说的?” 诸葛丞相笑容敛去,叹了一声:“是因亮壮志未酬身先死啊。” 常昆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心下一动,隐隐明悟过来,道:“我此前与钱塘城隍交流,他说诸世阴神,尤以土地、城隍等,以凡世有功有德者任之。有功,便说明为生人时有成就,有德便说明为生人时有思想。有功有德者,大多已在生前完成理想抱负,因此做了阴神,便没了心气儿。” 诸葛丞相笑了起来:“真君之言,乃是真理。正因亮壮志未酬,心中一股气下不去,心气儿尚在,亮才能做这阴神司大神官。” 诸葛孔明之功,勿须赘言。他也是有功有德的人。但他有功有德,却壮志未酬。没能实现北伐中原、再兴汉室的志愿。因此心气尚在。 当然,还有心气的阴神,不是没有。只是有诸葛丞相这等厉害手段的,却数不出几个。因此他是最适合执宰阴神司的人物。 常昆抚掌道:“要的就是这股心气儿。否则还真不好办。” 二二章 魄力决心 来时与钱塘城隍交流,知道阴神蝇营狗苟,甚至不愿意升官,宁愿永远做土地、城隍,当土皇帝,或得过且过,或鱼肉凡间。 究其根源,竟是生前完了理想抱负,死后心气俱无的缘故。 或许这个原因不能包含导致如今阴神体系混乱的所有因素,但绝对其中的重要因素。 当然,泰山神府本身的状况,也是一大因素——府君之位空悬,权柄不能运转,地府阳奉阴违架空权柄,佛门窥伺觊觎扯皮不休,是内有隐忧,外有外患。 使得有过的阴神得不到及时的惩处,更加剧了阴神体系的混乱。 诸葛丞相与常昆建议道:“当务之急,真君应该立即行使代府君的权柄,将泰山神府的天道法网部分纳入掌控。” 他道:“上一任府君卸任之后,权柄不能运转,使得天道法网隐没。而致使考功司无法即时、准确、真实的知道每一位阴神的功过记录。不知道他们的功过,便不能执法,这也是导致诸世阴神乱来的重要原因。” “真君只须行使权柄,使泰山神府的天道法网重现,那么之后的事便好做的多。” 常昆顿时了然。 他之前便觉得奇怪,阴神的神位寄托于天道法网,平时的功过皆有及时的记录。做了坏事,泰山神府便可立即知晓,并针对惩处。 那五都巡环使薛尚书等阴神,如此作恶多端,竟还好端端的当他的阴神,这就说不过去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因为泰山府君空悬之故,权柄不能运转,泰山神府的天道法网隐没,致使泰山神府在一定程度上对诸世阴神失去了掌控的缘故。 诸世无穷,阴神无量。没有天道法网监控,泰山神府也不可能给每个阴神身边派遣一位监督——便真能做到,谁又知道派遣去的会不会被腐化? 关键还是在于天道法网的重新激活。 常昆心下了然,当即行使代掌府君的权柄,只念头一动,便激活了泰山神府部分的天道法网。 这非常简单——因着天帝敕令,常昆有了代掌的权力。自然而然便得到了运使用泰山神府权柄的一部分能力——就好比得到了一个根本密匙,重启泰山神府这里的这台次级服务器。 泰山神府部分的天道法网一经启动,泰山神府下的所有神祗,无论正神阴神,皆一瞬间知晓。 这一下,波澜顿起。 天道法网隐没,不代表没有监控,只是不能查看而已。好事坏事,皆记录在案。而今天道法网重启,那些趁着天道法网隐没时做了诸多恶虐之事的阴神,便立刻被刀子架在脖子上,害怕了。 这些,都在常昆和诸葛丞相的预料之中。 诸葛丞相直接起身,拜道:“天道法网重现,臣下这便去统筹一应状况。” 常昆道:“合该如此。先生统筹之时,那一应违反了天规的阴神,皆将名单递到执法营,令韦元帅立刻捉拿。” 诸葛丞相一听,顿足,道:“若如此,怕是整个阴神体系,都会崩溃。” 他深深的知道,这数百年来,阴神体系的混乱。十个阴神,能找出两个合格的,便得谢天谢地。 常昆这样一搞,诸世阴神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得被擒杀之。阴神体系直接被打回原形。 道:“或可慢慢来。” 常昆摆了摆手:“不必。要做,就要做彻底。又不是缺了他们诸世天地便无法运转。该打打,该杀杀,杀完了正好重头再来。” 又补充一句:“恶虐深重者,不必擒回泰山神府,就地剥夺神位直接打杀就是。” 诸葛丞相见常昆坚决,为他的魄力而感到振奋。 “如此,亮这便下去统筹。” 常昆点点头:“我先回凡世一趟。先生统筹完毕之后,给我传个信儿即可。” “喏。” 在常昆看来,一棵大树枝叶腐朽,修修剪剪未必有用。反倒是直接砍了,重新栽种一株,多多细心呵护的更好。 常昆是当惯了甩手掌柜。手底下既然有诸葛丞相这样的人物可用,他便懒得事无巨细了,只把握方向即可。 这里交代清楚,常昆一转身,便离开了泰山神府,回到了家中。 常昆的修为,自从被封为昆吾神将,便可算作两部分,一部分是神位神力,一部分是自己修成的成果。 之前常昆是七阶真仙、七品神将三阶神力。现在是七阶真仙,并三品正神八阶神力。 神力水准超越了真修水平,达到更高层次。 八阶神力,是高出真仙的另一个层次,厉害之处,难以用言语形容。虽然神力是上天赋予的权柄,不能彻底属于自己,但只要神位在,神力便无穷无尽! 七阶的力量可以轻易破灭凡世,八阶的力量更是惊天动地。 他这里一转念便离开泰山神府回到家中,轻描淡写,无痕无迹。正见辛十四在屋中洒扫,不禁道:“你这小狐狸怎在这里?” 小白狐狸一看,是常昆,顿时惊喜道:“主人回来了!” 主人? 常昆心下一疑,随即便已知道是怎么回事。曾发生在时空中的事,以他八阶神力大真君的修为,疑惑一起,便即刻得到了解答。 知道是辛翁一家送书来时,把三个女儿留下,道是作奴婢的。 也知道了那辛十二就是在县中吸人精气的红玉,甚至知道辛翁当时说了哪些话,知道隐娘的回答。 常昆心下有数,摆了摆手:“去请夫人来。” 辛十四忙道:“好的,主人。” 隐娘来,与常昆道:“你一去又是几天,这回做什么耽搁了?” 常昆笑道:“这回是升官了。” “升官?” 隐娘不明所以。 常昆坐下来,拉着隐娘也坐下,叹道:“我被回道人那厮架到火坑上了。天帝敕令,升了我的官儿,作了个三品的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教我署理诸世阴神。接下来有的忙啊。” 隐娘见他惆怅模样,扑哧笑出来:“人家升官是欢喜连连,你这里反倒惆怅起来了。” 常昆道:“我就不是个当官的材料!这逍遥自在的小日子过的不好吗?非要把自己置于繁杂之中,那不是自找麻烦么,我这里早些把事处理了,早早卸任。以后回道人那厮别想再算计我!” 二三章 八亿四千万亿 体系内的神灵,一是阴神,一是正神。大略打个比方的话,阴神便是基层地方官,而正神便是高层和中枢的官员。 诸世阴神又被称之为地祗,而正神则被称之为天神。 所谓诸世,便是老天爷下面的诸多世界、寰宇、时空,具体有多少呢,没个数,也就是不可计。 无穷无尽。 自幽冥轮回建立,老天爷设泰山神府,至今为止,已辐射有有八亿四千万亿诸世。 诸世以之本源的高低、强度衡量,有五个等级。 最次者为芥子世界,这样的世界本源最是浅薄,其空间大小,最小差不多是一颗星球那么大,最大则是一个恒星系那么大。 再之上,便是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这三千世界。所谓三千,不是指数量有三千,而是三个级别的千世界。有无穷数。 这四个等级的世界、时空,统称为凡世。按照老天爷的规矩,大千世界所能容纳的个体极限力量,便是六阶。 最后一种,便是恒宇。这种级别的世界广阔无尽,本源极其雄厚。本身自成体系,其中有无数芥子世界、诸多千世界时空。 恒宇便不能用容纳来形容,而是支撑——恒宇有资格诞生九阶个体。 也就是有资格诞生九阶大罗金仙,法则强度可以支撑一品神位九阶神力的帝君。比如泰山府君便是这一级数的力量层次。 老天爷下面有无穷无尽的诸世,而泰山神府自诞生以来,至今辐射到的诸世有八亿四千万亿之数。 常昆代掌泰山神府,虽然不是府君,止八阶神力大真君,无法烛照诸世,但因着代掌权柄,便也对泰山神府下的诸世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这八亿四千万亿诸世,其中恒宇不到双掌之数,才八个恒宇。剩下的都是三千世界时空和芥子世界。 泰山神府执掌的是生死轮回,因此这八亿四千万亿诸世,皆是有生灵的诸世。而且其计算方式是分开来计算的——比如恒宇,恒宇本身就拥有诸多三千世界时空,这些便没有计算到八亿四千万亿之中。 大千世界之中有中千、小千和芥子世界,也不计算在数据之中,只计算该大千世界一个。 这八亿四千万亿诸世,都是独立的个体。 互相之间没有从属和包含的关系。 泰山神府的辐射,从数百年前开始便陷入停滞,原因就是府君空悬,权柄不能运转。一旦泰山神府有了府君,权柄运转起来,这八亿四千万亿万就只是个开始。 常昆代掌权柄,但无法完全运转权柄。他只是个三品大真君,并非一品泰山府君。基础的功能他能动用,但高级的功能他便负担不起。 眼下常昆这个都诸世阴神的大真君,迫在眉睫的任务,就是梳理这八亿四千万亿诸世的阴神体系,到底有多少阴神呢?最小的芥子世界,阴神的数量都在百位之数,小千世界的阴神数量是芥子世界的万倍,中千是小千的万倍,大千是中千的万倍,更遑论恒宇了! 不计其数的阴神! 别看阴神司只是泰山神府下的一个司,但其管理的阴神数量之巨,只在泰山神府掌管的主体——幽冥地府之下。 这里便可以看出来,为什么泰山神府的权柄一旦不能运转,便会麻烦多多。实在太过庞大! 天道法网若不能实时监控,那么出问题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一旦权柄得以运转,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阴神虽多,不可计数,却也只是泰山神府权柄下的附庸,说剥夺神位便剥夺神位。没了神位,阴神立刻被打回原形,成为孤魂野鬼,随便派个神兵,便可以横扫一方世界的所有阴神。 绝不存在反叛、倒戈一击之类的问题。 只能束手就擒。 常昆与隐娘稍微提了提,并不多说。他也没想过给隐娘封个什么神位。就像他自己说的,逍遥自在的小日子不好吗?非得要忙忙碌碌? 除非哪天隐娘修行之路终绝,无法再进一步,而寿元又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才可能把她也封神。 常昆一跃成为三品正神,从属于他的从神、神兵,也立即水涨船高。 他为七品清贵昆吾神将时,祁六子、刘敢和明恩这三个从神,是二阶神力。如今常昆成为三品正神,这三个从神中,祁六子和明恩直接成为拥有七阶神力,堪比真仙的神将,刘敢只得了六阶神力。 这与真灵真性有关。每个个体,真灵真性的强度不同。所以封神也不是随便封的。若真灵真性孱弱,便封为一品帝君,说不定也只有个五六阶的神力。 只有真灵真性强度足够,才能够承载更高的神位和更庞大的神力。 显然,刘敢的真灵真性至六阶而止,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获得更高的神力了。 祁六子和明恩这只老虎,倒还没到极限。 麾下两百神兵,有十余人得了六阶神力,五阶的也止十余人,四阶的居多,有百多人,剩下的都是三阶。 也都到头了。 都是寻常人物,真灵真性只是普通路数。倒也没有出乎常昆的预料。 他现在作为三品正神,麾下当有一营神兵,额定数量十万。他可以专门甄选那些真灵真性强大的阴魂,收为神兵。可拥有从神一千,皆限定七阶神力,神兵九万九千,限定六阶神力——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当然,对于常昆来说,扩军什么的,没有多大必要。他并不看重这个。泰山神府有足够的神兵指使,要做什么,一句话传下去即可,用不到他的从神和神兵。 而且这种流水线出来的神兵神将,只能说中规中矩。比如祁六子和明恩,都有七阶神力,与常昆七阶真仙相仿,但若打起来,常昆一拳一脚就能把他两个收拾了。 眼下常昆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等诸葛丞相完成统筹,然后韦元帅率兵清扫、擒杀。做完这一步之后,才是忙碌之时。 破灭容易,建立则是个难题。 诸世阴神要被清扫八成以上,弥补清扫之后的空缺、建立新的有效的体制,才是重中之重。 二四章 处置 这里跟隐娘大略说了一下升官的事,常昆骂骂咧咧咒骂了回道人几句,便转言道:“这一家子狐狸,你是什么打算?” 他这里一说,旁边竖起耳朵偷听,并被惊呆了的辛十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下顿时忐忑起来。 就听隐娘道:“夫君愈是位高权重了,若收些家仆,倒也并不过分。” 常昆听了,知道隐娘的意思——便似乎什么身份要配备什么身份的待遇似的。做皇帝的不能整天穿乞丐装。 常昆并不在意这个,既然隐娘有这想法,那就随她去。 不过那辛十二的问题,得解决才行。 常昆点点头:“随你。不过那辛十二吸人精气,害了二十余人,须得处理妥当。” 隐娘笑道:“夫君打算怎么处理?” 常昆道:“杀人偿命而已。我虽可收他家为仆,但也容不得这等恶虐之事。” 便把目光落到辛十四身上:“小狐狸立刻回西山一趟,告知我的意见,辛十二必要偿以性命。若不愿,就不要再来了。” 辛十四心头一跳,一边心里难受为十二姐默哀,一边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隐娘斟酌了一下,道:“偿命的话,未尝严苛了些。那辛翁说愿意付出一切,或可从其他方面补偿?” 常昆摆了摆手:“我的原则就是如此。这等无端害人性命的,必定要偿命。补偿也一定要补偿。不能说补偿了便不偿命。” 不但要偿命,偿命之后还要补偿。这就是常昆的原则。 害人者,自然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隐娘知道常昆极重自己的原则,闻言便不再多说。 不片刻,辛十二、辛十三进屋来,辛十三垂手一旁,辛十二直接跪着,低头不语。 常昆也不管她们,只与隐娘说话。 这里辛十四出去,把事儿跟十二、十三两位姐姐说了,便急匆匆往西山去。 一路飞速到了白水庄,见了辛翁,喘口气便道:“爹爹,他回来啦!” 辛翁一下子跳起来,神色激动:“回来了?!” “回来了!”辛十四道:“不但回来了,还升官了。听说做了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三品正神,代掌泰山神府!” 辛翁一听,一口凉气吸下去,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随即眼睛都激动的红了:“太好了!太好了!三品正神!还代掌泰山神府!那是顶了天的大真君啊!我家时来运转啦!” 可辛十四下一句话泼凉水来了:“可他说杀人偿命。看样子是一定要杀了十二姐!说可以收我们家为仆,但杀人一定要偿命,若爹爹不愿,便别去钱塘见他了。” 辛翁听罢,热血一瞬间冷却下来。 但他是个老狐狸,精明冷静,思忖道:“这位还真是个谨守原则的...我本有所料...你十二姐违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若在青丘,也是要被重处的。” 他想了想:“其他的先不说,先去拜见了这位大真君,看看能不能再求求情。” 当即召集了一大家子,卷起一阵清风,往钱塘而去。 ... 常昆这边与隐娘说些小话时,一股阴风落在门外,报曰:“钱塘城隍座下阴兵求见上神!” 常昆抬起头:“进来。” 门嘎吱打开,一股风落下,显化个捕快模样的阴兵。 这阴兵看都不敢看常昆,实在神威浩荡,便常昆如何收敛,也不是他这样的小小阴兵可以直视的。 这阴兵一直守在药铺外,之前见一道伟岸神光落下,知道常昆这位上神回来了。便立即去禀报了城隍,城隍便又遣他,说是要拜见常昆,恳请常昆允许。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常昆是个清贵,品级也只在七品神将,要拜访随时可以。但现在,常昆成了诸世阴神最大的头儿,要拜见得先请求。不能风风火火,随便就来。 常昆闻言摆手道:“教他明日再来。” “喏。” 走了。 这里刚打发走阴兵,妖风又来了。辛翁一家卷着风落在后院,于门前拜道:“辛氏狐族拜见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 常昆拂袖敞开屋门:“进来说话。” 进屋,见十二正跪在堂中,辛翁暗叹一声,拜道:“拜见大真君。” 常昆道:“不必多礼。” 便直接入正题:“若说收家仆,以你家的教养,我常昆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你这十二女是个滥杀无辜的,不能不严肃处置。” 辛翁躬身道:“小老儿也知道十二罪不容恕,真君,十二毕竟是小老儿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恳请真君宽容一二,小老儿为奴为仆,但凭驱使。” 常昆道:“我驱使你做什么?我麾下神兵都整天闲的没事干。辛十二偿命无疑,不过我可以给她个机会。” 辛翁垂首。 常昆道:“教她下了地府,磨去罪孽,可再转世到你家。” 辛翁一听,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果,即道:“但凭主人决断。” 常昆哈哈一笑:“你这老儿,倒是懂得打蛇随棍上。” 便道:“我常昆是个讲理的,同样也是个护短的。但须得占了理,我才护短。我屋里容不得半点污秽。辛十二稍后我亲手送她去地府,那被她害了的二十余人,我数了数,都是天南海北的外地人——她作案时倒也聪明,选外地人下手。” “你还须得尝以补救。”他道:“既然受害者天南海北,我也不要你一家一家找上去补偿,便在钱塘修桥铺路,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作数。” 辛翁顿首:“是,主人。” 常昆弹指一点神光,将辛十二抹杀了去,一条幽魂飘飘荡荡送下地府,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之后一应家里的事,自然都交给隐娘处置。常昆懒得管。 他清闲时候不多了,等诸葛丞相来见他时,就要忙碌起来。 正好趁着这段清闲,多看看这人间烟火。 便背着手,出门,打算到处逛逛。 到了前厅,见许仙这小子正在对着医书认药材,常昆也不管他,施施然走出家门。刚出门,就遇到李公甫。 李公甫神色看起来挺憔悴的,见常昆,笑着抱拳道:“常大哥这是要到哪里去耍?” 二五章 李公甫诉苦 常昆道:“随便走走。” 又道:“我看你一脸憔悴,莫非又有什么案子把你难住了?” 李公甫闻言拍大腿嗨了一声,叹道:“正想跟常大哥诉苦呢。” 于是便抱怨似的把事儿说了。 原来李公甫为难的,还不止一件事。 先是辛十二吸人精元的案子留下的尾巴,朝廷那边皇城司的人到了。可皇城司的人到了,并未教李公甫轻松起来。 几个皇城司的到了钱塘,一副大爷做派,整天也不干正事,只把李公甫指挥的团团转,要他捉拿妖精云云,自己却不动弹。 李公甫没办法,只能整天整天的跑,夜以继日,进山搜索,好些捕快弟兄伤在野物手中,却不曾建功半分。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案子发生——就在今天早上,西湖里忽然波澜大作。有人看到湖中有一只巨龟、一条大蟒在厮杀。 若只如此,倒也没什么。神神怪怪的事,人们并不足以为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但那两个妖怪激斗,掀起的波澜,却把湖边的游人给卷入了水中,以致丧命。死者七八人,尸骨都捞不回来,被大浪卷到了西湖深处去了。 若是寻常百姓,倒也好办。最多官府补偿一二,安抚则罢。可死者之中,有个宗室的郡王,这篓子捅大了。 李公甫哀叹道:“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县君要我三日内破案——至少找回小郡王的尸骨——可我到哪儿去找?西湖那么大,鱼虾那么多,又有妖怪潜在水中,这人落了水,别说尸骨,怕是连一片衣服都找不回来啊。” 说到这里,竟然还没完:“我这里一边要应付皇城司的人,一边又要组织人手打捞小郡王的尸骨,正忙呢,下河村又有人来报案了,说猪婆龙上岸食人,下河村几个在河边洗衣的妇女被吃了...” 对李公甫来说,这是祸不单行的一天。 常昆听罢,道:“那吸人精元的妖物,已被我杀了。这案子可以结了。你去告诉那皇城司,若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我。” 李公甫一听,惊喜道:“当真?!” 常昆道:“我骗你作甚?” 又道:“那下河村,可是柳条河的下河村?” 李公甫一怔:“正是。常大哥也知道?” 常昆怎能不知?之前老鬼婆宴席上,被常昆打成一团光辉的那位水神,便是柳条河的河神。 这山川河流的地祗,跟土地城隍的职权略有差别。山神的主要职权是梳理地脉,河神的职权是梳理水脉。在此之外,这两种地祗还担负着镇压山川河流之中的精怪的责任。 那柳条河的水神被常昆打杀了,带到泰山神府,被押入神狱候审,柳条河便没了水神。猪婆龙这会儿上岸食人了,未尝不是没有水神弹压的缘故。 常昆想到这个因素,心中略略也是一沉。 若是芥子世界、小千世界,这种级别的世界难以孕育妖物,便则夺了地祗,也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可中千以上的世界,妖物多起来,一旦没了地祗镇压,妖物作祟,不知多少生灵成为其口中食。 眼下常昆要把诸世阴神一网打掉八成以上,在新的地祗没有任命之前,这个时间段里,怕是会有无数的麻烦啊。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便被常昆按灭。 若为苟且,瞻前顾后,这样的事便的确不好办。可惜常昆不是苟且之人,更不是瞻前顾后之辈。 即便付出代价,他也要把阴神体系扫清干净。 便道:“那柳条河的猪婆龙,我去瞧瞧。你先做你打捞尸骨的事。” 李公甫高兴的咧开了嘴,他本来只是跟常昆发发牢骚,没想到三个问题一下子解决了两个,爽! 忙道:“常大哥可真是我的福星。那我打捞尸体去了!” 兴冲冲走了。 走了李公甫,常昆一转身轻描淡写消失无踪。下一瞬,便出现在下河村。站在下河村口河边的一棵大树下,这地方血腥未散,正是猪婆龙上岸食人之处。 常昆稍作打量,就见水中泥沙翻滚,一头硕大的猪婆龙扑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向常昆噬咬而来。 这猪婆龙还藏在这里,守株待兔,却把常昆当作了食物。 常昆翻手一巴掌按住猪婆龙的上鼻,立时,猪婆龙悬在空中不动,一阵河风吹来,簌簌化为齑粉随风而去。 的确是个妖物,不过尚未成精,还差了一点火候。与当初常昆遇到明恩时,明恩的状态如出一辙,只差一步,便可超凡。 这种级别妖物,已经有了一点灵慧,但作为野物,这点灵慧激发的最多的是其野性,因此也更危险——对人来说。 动辄食人。 明恩是特例,它是被鱼蕙兰从小养大,养出了德行。平素并不食人,反倒亲近人。 而这猪婆龙却不是人养大的,普通的猪婆龙都把人当作食物,何况这种级别的妖物?更是胆大,把人当糖豆来吃。 常昆杀了猪婆龙,注视着这柳条河,心中许多思绪。 这是个个体力量上限被老天爷规矩在六阶的世界,是个大千世界。妖物层出不穷。一旦扫了地祗,没了弹压,野性难驯的妖物便会疯狂作案。 常昆思忖着,一些想法涌上心头。 ... 却说李公甫召集船家,要打捞郡王尸骨,这一忙,便忙到下午。才想起妖精吸人精元致死的案子,还没跟皇城司的人说。 便顶着疲惫,又回到县衙。先与县君作了汇报。 县君一听,说是城中一个曾经卖汤圆,家里开着药铺的,把妖精杀了,他立刻表示怀疑。 道:“李捕头,本县知道你压力大,但也不能糊弄我。” 李公甫嗨一声,道:“县君怎么就不信我呢?我那常大哥不是平凡人物啊!” 县君道:“本县不管是不是平凡人物,这事你自己去跟皇城司的交代。本县是管不了的了。” 李公甫无奈,只好道:“是,大人。” 只好去见皇城司的人。 皇城司来的是两个,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偏偏公子模样,不过眉宇间一股子轻浮傲慢。女的则冷冰冰橡根木头。 二六章 雷祖 “你是说,妖精被人杀了?” 那轻浮傲慢的公子哥把扇子一手,嘿嘿笑道:“还是个医馆曾经卖汤圆的?” 李公甫肯定的点点头:“是。” 公子哥哈哈大笑,对那冰冷女子道:“你看,这便是地方上的捕快,废物点心而已。” 李公甫一听,恼了:“若是不信,自去常氏医馆问去!” 他再也不想跟这两个煞笔照面了,一转身走了。 把个公子哥气得够呛,喝道:“混账!” 李公甫理都不理他们,蹬蹬蹬远去。 那冰冷女子这时候道:“那便去常氏医馆看看。或许是隐士高人。” 公子哥不屑道:“哪儿那么多隐士高人?骗子而已。那捕快傻啦吧唧的,被人忽悠了还不自知。” 冰冷女子不再与他说话,起身持剑而走。 公子哥一看,忙喊道:“你真去呀?” 女子不答他,只是走,越走越快。公子哥气恼的哼一声,暗道也罢,先去瞧瞧,把那骗子抓起来打杀了,再去勾栏逍遥不迟。 将已傍晚,许仙认了一天的药,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与师傅隐娘告辞,回家去了。隐娘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也准备关门歇业。 便吩咐辛十三去关门。 辛十三正要关上大门,冷不丁飞来一张符箓,噼啪一声炸开一团火球,她猝不及防,险些被烧着,忙里避开,火球炸开,将医馆大门炸的四分五裂,熊熊大火随即燃烧起来。 声音接踵而至:“什么杀了妖精,原来这里就是个妖精窝!” 话音不落,又是一道符箓飞起,化作一个金灿灿的八卦,对着辛十三压下。 “放肆!” 辛十三既是怒,又是好笑。竟然有人敢到三品正神家门前来闹事,这简直是滑稽! 立时,便已打作一团。 来的是两个,一男一女,修为都极浅薄,只在一阶出头。比起辛十三都差了许多。但这两个的手段却繁杂的很。 符箓、法器层出不穷,竟把辛十三压住了。 这里动静这么大,别说屋里的隐娘,便是周围的邻居、对门的上户,都给惊住了。 神仙打架吗? 便此时,一道凛冽的剑光飞出,一霎,将斗法双方都给压了下去,什么法术符箓,皆被剑光扫平。 隐娘漫步而出。 “怎么回事?” 她皱眉看着自家被打成废墟的大门,问喘着气的辛十三。 辛十三忙道:“夫人叫我关门,我正要关门时,这两个突然出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隐娘抬起眼睛,落在街中两人身上。看那男的,像个公子哥,此时却一脸狠厉。那女的则冷冰冰,但眼神闪烁。 正要开口问。 那男的喊道:“是个更厉害的妖精!快用请神符!” 女的不敢怠慢,忙从挂在腰间的小袋子里取出一掌紫色的符箓,口中立时念念有词,法力激发之下,符箓飞上高天,噼啪,晴空里一炸惊雷。 聂隐娘本还不在意,可这惊雷一响,便心头一惊。 浩浩荡荡的神威从天而降,压的人心头沉甸甸的,辛十三立时坚持不住,瞬间被压回原型,一只青狐。 屋里也是一声惊呼,辛十四也变回了白狐。 隐娘强忍着威亚,望着天空,见那雷霆炸过之后,一尊伟岸的身影出现在空中,威严的面孔俯瞰下来,声如夔鼓,道:“下界凡人,请吾作何?” 那男女立时下拜:“请天尊降妖!” 这天尊闻言颔首,目光落在隐娘身上,又看了眼院子里的狐狸,却咦了一声,便此时,城隍庙中一道神光飞出,落在天尊伟岸身影下,显出城隍模样,拜道:“钱塘城隍恭迎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化身降世!” 那天尊原来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这是祂一道化身。 天尊见城隍,道:“你有何话要说?” 钱塘城隍拜道:“天尊容禀,下方这宅院并非妖魔之所,而是正神之居。” “哦?”天尊淡淡道:“是哪位正神?” 城隍道:“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居于此处,请天尊明察。” 那天尊眼中雷光一闪,笑了起来,便抬头,正见一人出现在面前,不是常昆又是谁。便笑道:“我说这宅中怎么神光浩荡,原来是昆吾大真君。” 常昆抱拳道:“还道是谁,原来是雷祖。常昆有礼了。不知雷祖到此,有何要事?” 天尊伟岸的化身一晃,作常人大小,笑道:“早闻昆吾真君之名,总算见着真人了。真君不请我喝一杯茶?” 常昆伸手一引:“请。” 落在宅院,常昆一挥手,之前被打坏的大门回复原状。便对隐娘道:“去泡茶。” 道:“天尊,屋里请。” 进了屋里,各自落座。 天尊打量着屋里装饰格局,笑道:“这凡世的味道,我可是好些年没见了。” 常昆道:“天尊屹立诸世之巅,烛照亿万寰宇,区区凡世,只在眼中。” “唉,”天尊摆了摆手:“虽然见的多,可亲临却少。这味道自然不一样。” 便道:“此间须得与昆吾真君讨个人情,那外面的两个小家伙肉眼凡胎,不识真神之所,冒犯了真君,真君可不要见怪。” 常昆道:“只是打坏了一扇门而已,没有造成什么恶果。既然天尊开口,我若还与计较,便是不给天尊颜面。” 天尊笑道:“多谢多谢。” 常昆作为三品正神,神位中自带许多信息,包括各路大神、帝君、天尊的基本信息。雷祖常昆自然也知道。 这位也是称号无数,但主要止两个。一个是雷祖,便是本质,一个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是神位。 本质来将,祂是一尊在久远之前便已诞生的大能,呼作雷祖,又叫雷泽大神。是一尊彻头彻尾的大罗金仙甚至之上的伟大存在。 同时,也是老天爷敕封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位格是帝君。神力也在大罗金仙一级。 无论本身的修为,还是神位神力,常昆都只能仰望。 不过常昆就是这样的人——佛陀他也敢开口大骂,并不把自己当作比什么人低几等。 这天尊也很有趣,言语之间并无俯视,是平等语气交谈。 二七章 只为看一眼 “说来也是巧合。” 雷祖笑道:“我这化身感应到真君的气机,传与本尊。因着早闻真君之名,这才下来看看。” “一看如何?”常昆笑道。 “名不虚传。”雷祖打量着常昆:“真君短短不到百年,便修成真仙,走的还是金丹大道的路数,可谓是凤毛麟角。” 常昆道:“天尊便不要夸我了。我这点修为又算什么。” 雷祖摇摇头:“我见过许多精彩绝艳之辈,有的凶暴,有的强悍,甚至能自开一条路数的,但如真君这般‘稳’的,却一个不见。真君这修为,稳固之极,令我吃惊不已。” 常昆心下了然。 他的修为全凭外挂,的确稳的很。没有突飞猛进,没有临阵突破,有的只是匀速的不紧不慢的坚定前进。 “前时不久,七姑娘到我府上游玩。”天尊话音一转,笑道:“跟我说起真君,是眉飞色舞。我因之心生好奇——而今一见,甚好,甚好。难怪西华道友默许。” 常昆心中动了动:“天尊莫非只为见我一眼?” 雷祖点点头:“然。” 常昆心下生疑——便小一、小七有再大的来历,也不可能只因此而教一尊帝君、雷祖专门来看他一眼。 雷祖看出常昆心思,便转言与常昆说起其他的事。 在这方世界,雷祖有一脉道统传承下来。唤作神霄道。神霄道与朝廷相近,朝廷专门用于处理妖魔鬼怪事件的皇城司,便是神霄道支持的。 这回来的这两个,那公子哥是个朝中大员的儿孙,来时怕他出意外,皇城司便予了他一张珍贵的请神符。 这符请的便是雷祖。 其实便常昆没在,城隍也没出头说话,雷祖也不会动手。这宅子神光浩荡,一看就是自己人,雷祖当然不会动手。 他只是想见见常昆。 这里见过了,闲聊了片刻,雷祖便收回了这尊化身。只留下常昆许多疑惑,心头不解。 不过瞬即又被常昆压下——等这里泰山神府的事完了,登天之后,再多的疑惑,都应该可以得到解答。 外面两个皇城司的早溜了——直接溜出钱塘,跑了。 实在是惊吓。 这地方竟然住着一尊正神,难以理解。倒是知道,为什么说妖精已经被杀了。正神那可是! 常昆既然应了雷祖,便也没找他们麻烦。毕竟的确没有造成什么恶果,雷祖的面子还是要给——当然,若真造成了恶果,比如伤了隐娘,这事肯定不算完——不过以雷祖的大神通和智慧,若真如此,恐怕也不会开这个口了。 走了雷祖,城隍来了。 拜道:“拜见...” 常昆摆了摆手:“都是熟人,不必多礼。” 道:“今日之事,你去处理一下,梦中抹去知情者记忆。免得给我引来鸡毛蒜皮的麻烦。” 城隍忙道:“是,今晚就办。” 稍作闲聊,城隍也说起那两个皇城司的,说皇城司办案,到了地方,普遍流程是先见当地的地祗,城隍或者土地,了解了情况,再具体办事。 说这回来的这两个,多半是菜鸟,而且是玩票性质的菜鸟。一到钱塘,事儿没办,也不去见他这个城隍。 随后又告罪:“辛十二之事,小神既知之,更目睹之,却不曾捉拿审判,死罪。” 这事,他自己不说,常昆也要问他罪责。 “容你辩解。”常昆道。 “一则因小神也是得过且过,二则是五都巡环使薛尚书。那辛十二进城,到城隍庙报备,说是五都巡环使的从属,小神怕见罪了五都巡环使,被他种种留难,这才装作视而不见。” 原来妖怪进城,都要到城隍处报备。这是地祗与妖魔之间的一个潜规则。 辛十二狐假虎威,为了便于行事,便假意说自己跟五都巡环使薛尚书有关系。而钱塘城隍虽不作恶,却也因阴神体系的大环境而得过且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不得罪五都巡环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常昆了然,道:“过便是过,功便是功。我署理阴神,其后自有处置。” 钱塘城隍拜道:“但凭处置,绝无怨言。” 打发走了钱塘城隍,常昆安稳了几天。 但随后钱塘又闹起来了。却是一帮军兵闹到钱塘来,闹的不可开交。其原因,还是那落水而死的郡王。 李公甫几天打捞,尸骨没捞着,料来是被鱼虾分食了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能以此结案,报了上去。 可这一报上去,军兵就来了。 李公甫无奈,只得求助常昆——因为在他心目中,只有常昆能帮他一二了。 急匆匆赶到常昆府上——住宅而非医馆——常昆正在院子里的树下喝茶。 李公甫一进来,就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求道:“常大哥可一定要救救我呀!” 常昆道:“你又出什么事?坐下说话。” 李公甫坐下,辛十四忙上来给倒了一碗凉茶。 他咕嘟嘟一口闷干,道:“还不是那些丘八!” 他道:“整天缠着我,要我一定要找回郡王的尸骨,我连家都不敢回了。” 他于是说起前后经过。 原来这帮军兵,是专门保护郡王的亲兵,不过郡王一时肆意,把他们甩开,自己到西湖来游玩,没想到丢了性命。 这些军兵也别无所求,只要求找回尸骨,却也办不到。便揪着县君、李公甫不放。 常昆诧异道:“没揍你?” 李公甫闻言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要他们揍我一顿...说来也都是好男儿,于人秋毫无犯...” 他便说起来,常昆才知道这军兵,这郡王是怎么回事——当然,他动用了一下神通,感应了一下。 原来这小郡王,是朝中一位位高权重的宗室的嫡子。这位宗室亲王支持北伐,是北伐的中坚力量。 为了保护这位亲王和家人,北伐元帅岳飞专门派了一支精兵保护。 现在的情况是,这支精兵没能护住小郡王的性命。 他们一边逼迫钱唐县打捞小郡王的尸骨,一边也在搜寻那掀起波澜把小郡王卷下水的巨龟和大蟒,要杀之以血仇,做一个交代。 因此对李公甫没捞到尸骨便结案表示不满,便使劲的迫他,把李公甫逼的没办法。 二八章 地府提魂儿 眼下这个时空,正是大宋一朝,靖康后不久。正值赵构当政,江南稳定,而北伐之心渐熄之际。 有那千古岳元帅,誓要北伐中原直捣黄龙,迎回徽、钦二帝,以血汉家之耻。 前时政局未稳,金兵进逼,满朝上下一致对外,支持北伐。待政局稳住,立时便分作两派。 这淹死在西湖中的小郡王之父,便是坚定的北伐派。 而今小郡王身死,岳元帅派遣的护卫亲兵未能尽到职责,此间后果,将对北伐中原的大计造成巨大影响。 李公甫是一个捕头,想不到这么多,只是被逼迫的没办法。但常昆却知道,这位小郡王一死,北伐派恐怕会剧烈震荡,使岳元帅北伐大计受挫。 常昆念头转动,对李公甫道:“你先按捺着,我瞧瞧再说。” 李公甫见状,心道稳了,当即喜笑颜开。 李公甫走了之后,常昆神色沉了下来。要说汉家历朝历代,除那鞑清不计,所历耻辱之最,靖康数一数二。 两个皇帝被俘虏,宗室女子被凌虐,国都破灭,天下罹难。在这个时代,这是最大的耻辱。 所谓君父者,便如你父母被掳走凌虐,若不报此仇,还有何颜面存于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脊梁骨?! 这不是常昆当初的那个无君的时代。便是鞑清末,奴酋退位,彼时已将开启民智,也还有那许多读书人哭嚎连天,以为天塌了。何况现在? 可惜军事是政治的延申。 岳元帅千古名将又如何?终至于莫须有、风波亭。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常昆自言自语:“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念头一动,一尊神将出现在面前,正是从神祁六。 “你去地府走一趟,寻那阎罗,就说我常昆要那小郡王的魂儿,把他提来。”说着,常昆捏指一印,印出一道符印,正是泰山神府的权柄符印,将之交给祁六:“持此符印,若有敢阻拦者,问罪!” 祁六子捧过符印,道:“喏!” 转身已下地府去了。 随后常昆伸手没入虚空,抓出一具破破烂烂水淋淋的少年尸骨。正是那小郡王的尸骨。便摘下腰间葫芦,扒了塞子,倒过来,一点碧绿的光从中滴出,落在小郡王尸骨之上,倏忽将之破烂腐朽的身子修复完全。 见这小孩脸色红润,仿佛安睡。只待魂儿一到,便可复活。 ... 却说那金山寺,佛殿之中,一个和尚正在念诵经文。忽然,他平静的脸上忽然一动,睁开眼,便见一尊金灿灿的罗汉显化面前。 和尚忙合十道:“法海见过罗汉。” 那罗汉还了一礼,道:“前时那小郡王落水而死,他那尸骨可曾毁了去?” 和尚一听,皱眉:“尸骨沉入水中,而今已逾数日,当已为鱼虾所食。” 罗汉道:“不可大意。” 他顿了顿:“而今那钱塘城中坐着一尊大神,一旦他插手此时,便只剩一根骨头,也能回复完整的身子。你且去,将那尸骨寻出,挫骨扬灰。” 言罢一转身,已是不见了踪影。 法海皱眉良久,实在心下不怎么舒服。要他淹死那小郡王,说是那郡王的劫数,他也认了,现在还要挫骨扬灰,实在过分了些。 但上头交代,却不能不做。 叹口气,法海起身,转到金山寺后山无人处,弹指打出一道金光,凌空飞射远去。 不多久,一道黑风从天而将,显化个面如枯槁者。 法海道:“你去西湖将那小郡王的尸骨寻来,毁个干净。” 枯槁者嘎嘎一笑:“法海禅师,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法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枯槁者神色一滞:“好罢,我这便去。” 纵身越过半空,一头没入湖中不见了踪影。 法海暗叹一声,转身回了金山寺——这样的事,最好还是不经自己的手为上。 却说那罗汉,离了金山寺,却是下了幽冥世界。 那幽冥广大无边,辐射过去未来、无量时空、世界,自开辟以来,也自诞生了种种鬼屋、阴物。 地府镇压幽冥,但也不会把持着每一寸幽冥空间。 在那鬼门关外,幽冥贫瘠之处,一座黑黝黝的山耸立,有数万丈。这山上盘踞着一窝鬼神。 那罗汉便落在这山里,举步走进鬼神的巢穴殿堂。 “黑山,出来见我。” 堂皇金光绽放,鬼叫顿时乍起。 便一尊庞大的黑影从殿中掠出,见了罗汉,忙拜道:“原来是罗汉莅临,黑山拜见。” 罗汉摆了摆手:“稍时有人将从黑山过,去鬼门关。你与你所部鬼神务必拦住此人三个时辰。” 黑山一听,心下转动,却问:“敢问罗汉,是什么人?” 罗汉道:“你不必管他什么人。只消拦住此人三个时辰,事后许你入琉璃世界。” 黑山听到许他入琉璃世界,什么疑惑都抛诸脑后了,欢喜道:“罗汉放心,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截他三个时辰。” 罗汉点点头,一转身又走了。 这一去,落到鬼门关。守关的鬼将见来了个罗汉,忙把他请进去,笑道:“原来是琉璃世界的罗汉,不知怎有闲暇到这幽冥世界来?” 那罗汉道:“有事。” 并不多言,过了鬼门关,径直一路来到阎罗殿。 他虽是罗汉,却也不能说见阎罗便见阎罗,须得通禀之后,阎罗愿意见他,才能见得。 这地府之中,十殿阎王,阎罗为第四殿。阎罗王掌管的,便是送人轮回的具体事务。经过通禀,这罗汉先是见了陆判,由陆判引他去见阎罗王。 见之,也不废话。 罗汉道:“有一桩事,须得请阎罗行个方便。” 那阎罗王峨冠博带,却是青面獠牙,闻言道:“是那凡世大宋某郡王之子小郡王罢?” 罗汉合十顿首:“是。” 阎罗王道:“刚刚地藏王菩萨已令人传讯于我,也是此事。不过那小郡王的魂儿而今还在善恶无常司走程序。” 罗汉道:“实在时间紧急,耽搁不得。否则提人的便要来了。请阎罗王下一道手令,特事特办。速将这小郡王投了轮回,教他投胎去。” 二九章 钟馗 阎罗王还没说话,却有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可!” 便见一位须发皆张、面目凶恶的判官走进来,先对阎罗拱了拱手,然后道:“地府有地府的规矩,哪有什么特事特办?!人死之后,下了地府,过了鬼门关,先到善恶无常司判过善恶,再由判官定了功过,或下地狱判罪,或有功德升天,其间者留在地府过完阴寿,方可服孟婆汤再投轮回。” 他盯着那罗汉,凶神恶煞道:“这是规矩,便地藏王也不能破坏。” 他这里一顶,一时间,阎罗王、罗汉的神色都不大好看。 旁边陆判忙打圆场道:“钟判何必如此剑拔弩张?这不过一桩小事而已。” “小事?!” 钟判喝道:“陆判,你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分说!你私自临凡,与人换头,这事怎么说?!” 一下子,陆判也给怼到墙角去了。 阎罗王道:“钟馗,本王是你上司,你何以如此顶撞?还不快快退下!” 原来这位凶神恶煞的,竟然便是钟馗老爷! 钟馗哼一声,道:“你要我敬你,不是摆你的上司谱。而是要秉公执事!我才心服口服!这秃子是什么人物?是上天的天使,还是泰山神府的神官?拿了哪位上神、帝君的命令来地府要这要那?他是个什么东西?!” 这怼的,那罗汉根本说不出话来。 说是罗汉,那也不过是佛门体系的人物。并非体制内的神祗。既不是神祗,便如民间一个武林高手,跑到官府来要求这要求那,便是破坏了官府的规矩。 是说严重点,是犯了天规。 若没被逮着,还则罢了。这被逮个正着,还有什么话说? 阎罗王便是钟馗上司,也不能说钟馗不对。 这里争持起来,却不知,此事善恶无常司,也迎来一人。 范无救正处理公务,随着幽冥辐射的时空越来越庞大,他的公务也越来越繁杂。到现在甚至连鬼节、清明这样的节日,也几乎没时间休息。 便进来一人,是个顶盔掼甲的神将。 道:“地藏王座下护法神将求见。” 范无救抬起头来:“地藏王座下的神将?你来见我何事?” 这地府体系,除开不怎么管事的五方鬼帝,十殿阎王是第一梯队,判官、牛头马面两位阴帅、黑白无常两位阴神是第二梯队,绝对的位高权重。 除非地藏王亲自来,只派个神将,只能用求见二字。 那神将道:“凡间刚下来一魂儿,与地藏王菩萨有缘,着我来见无常,将魂儿提了去。” 这事在范无救这里,算是司空见惯。 那地藏王菩萨虽然不是彻头彻尾的体系内的神祗,却也是大半个,算是佛门在地府的民代。 因着地府大多数权柄都在佛门所出神祗的手中,作为民代的地藏王因此颇有特权。以前经常遣人来无常司提魂儿。说是什么度化云云。 这算是一个潜规则了。 范无救、谢必安两位,也没办法打破这个规则。 于是道:“你自去寻人带走。” 神将得了允许,转身要去寻人。 范无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是哪个人物,又与地藏王菩萨有缘?” 神将驻足,道:“是一凡世的一位小郡王。” 小郡王? 范无救立时候想起了是谁。 这善恶无常司,每日里不知要判多少魂儿的善恶,普通的魂儿自然有下面的无常去办,但一些身份特殊的,却要范无救、谢必安两位亲自督办。 这小郡王,便是范无救判的善恶。 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哭哭闹闹的,挺有趣。 而且时间不长,就在刚刚,因此记得。 问过一句,范无救也没觉得怎么,摆了摆手,打发走了这神将。 却说祁六子持常昆符印,一路下了地府,直奔鬼门关去。将到黑山时,早被一些恶鬼阴魂把他的消息传到了黑山耳中。 倒也不是祁六子不警惕,实在这幽冥之中阴魂甚多。那些尚未过完阴寿的魂儿四处游荡,其中有黑山的眼线。 那黑山得知琉璃世界的罗汉吩咐要拦截的人马上就要经过黑山,忙带了一票鬼神要堵他。 却远远看到祁六子一身神光冲天,被吓着了! 祁六子有七阶神力,相当于真仙。这黑山不过是个六阶的鬼神而已,寻常阴魂恶鬼之中还能作威作福,但遇到七阶神力的神灵,反掌之间便会被打成虚无。 黑山心中暗骂那罗汉,这要是直接堵上去,不是找死么? 他念头一转,顿时有主意。 便连忙吩咐麾下鬼神,在路中摆了酒宴,等祁六子经过时,忙笑容可掬的迎上去:“哪位上神莅临?黑山拜过!” 祁六子驻足,打量这黑山,眼中神光一闪:“是个幽冥的山岭成精。” 便道:“速速让开。” 黑山堆笑道:“敢问上神名讳?小妖孤苦伶仃这里许多年,早盼着有神仙过路,予我正道的指点。” 又跪下来磕头:“请上神怜悯怜悯小妖的向道之心啊!” 祁六子见他如此,倒不好恶言相对,道:“我乃泰山神府代掌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麾下从神,你这小妖,一身孽障,也有向道之心?” 黑山忙叩首:“有!有!怎么没有?小妖自知罪孽深重,却也是因生来没有教导之故。而今小妖洗心革面,要改邪归正,请上神予我个机会罢!” 他脑袋叩的梆梆响。 祁六子心下转动。这幽冥的山精倒也有几分修为,六阶,不算太差。若真有正道之心,或可成全一二。 他跟在常昆身边,知道许多事。那诸世阴神,因着生人时理想圆满,做了地祗之后反倒没了心气。 有一回常昆跟从神闲谈,说起佛门把些个恶鬼恶人纳入门中,或是个不错的路数。这种恶虐者,畏威而不怀德,但好用。只要镇压的住,说让干什么便让干什么。 而且犯了错也好处置,因为没功没德,说杀就杀,不需任何顾及。 所以祁六子这里,便隐隐动心,又想到自家主神而今十万神兵连一个零头都没满,这回经过这里,不妨收几个试试,看看能不能用。 三十章 阎罗殿 这里黑山,脑袋叩的梆梆响,心里早已把那罗汉骂了个底朝天。 说什么截人,没想到是泰山神府的神将!还是个修为高的能一巴掌打死他的厉害神将! 听听,代掌泰山神府,都诸世界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这是多大的官儿?!连从神都这么厉害,必定是顶了天的人物啊! 别说拦不住,便真拦得住,事后追究起来,那琉璃世界能为他出头? 这是把他当枪使,当炮灰啊! 早知道就窝在山上不下来了! 这下来了,还自作聪明,把人拦着,生怕因着自身的恶孽,被这神将一巴掌打死,只能堆笑连连,叩头不止。 但求的一条性命,暗想以后再也不敢乱来。 却便听祁六子道:“若是有走正道的心思,我便也成全你一二。我家常大爷麾下十万神兵的额数,而今远远未满,我看你有几分本事,便在这里等我,我去阴司办了事,回来带你去见我家常大爷,荐你个从神当当。” 祁六子这里毕竟没看出黑山有敌意——实则黑山在看到这位的第一眼,便没了敌意。否则若含着敌意,祁六子绝对一巴掌打死他。 黑山正暗暗祈祷这神将快快离去,好苟的他一条性命,猝不及防之下,却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了! 荐个从神当当可好? 好!怎么不好!顶天的好事啊! 那些有传承有门路的真修、那些体系内作威作福的神祗,谁能体会到他这个野怪的心酸? 整天担惊受怕不说,随便来个人便要指使他作这作他,根本反抗不得。作个夜壶,有用的时候人家想着,没用的时候丢旮旯里吃灰,这日子太难了。 现在却有机会成为神灵! 哈哈! 黑山愣过之后,恨不得大笑三声。 脑袋叩的更响亮了:“愿意!愿意啊!多谢上神!多谢上神!上神再造之恩...” 祁六子已经走了。 黑山还想把秃子的事告诉他呢,却这么急走了,黑山没办法,想着等祁六子回来,便立刻把那琉璃世界罗汉吩咐他拦截的事抖落出来。 祁六子一路到鬼门关,守关的见他的泰山神府的神祗,哪里敢拦? 一路放行,直奔阎罗殿。 他手中举着常昆符印,所过之处,一应阴神、阴兵鬼将皆俯首,便入了阎罗殿,正见殿中几个争持。 一眼便看到个秃子,祁六子眼睛微微一眯。 祁六子这一进来,阎罗王、陆判、钟判和那琉璃世界罗汉齐刷刷看过来,待看到他手中捧着的符印时,皆是神色一变,却各有不同。 祁六子喝道:“代泰山神府权柄都诸世界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麾下从神祁六,奉昆吾大真君之命,见阎罗王!” 言罢拱手。 阎罗王起身,从神案后走出,拱手还礼:“原来是昆吾大真君从神莅临,不知有何公务?!” 祁六子道:“奉昆吾大真君之命,提走甲字第一时空大宋贤王幼子小郡王魂灵。” 言罢出示符印,符印中一道泰山神府权柄的神光绽放,以示公务正规。 此言一出,阎罗王便看了那罗汉一眼,对祁六笑道:“提一魂儿而已,小事。神将难得来阴司一回,本王心甚欢喜,不能不款待。” 就道:“陆判,传令设宴,本王要宴请祁神将。” 祁六子一听,心里虽然高兴,却拒绝道:“我家常大爷教我速速回报,实不敢耽搁。阎罗王好意在下心领了,若有下回,再吃宴不迟。” 一旁钟馗道:“公务不得耽搁,祁神将所言不差。阎罗王须得早下了公文,教祁神将提走小郡王的魂儿,便于回去复命。” 陆判则道:“毕竟不记载一时嘛。” 祁六子道:“耽搁不得。请阎罗王下公文。” 一旁琉璃世界的罗汉心下甚急,暗道那黑山怎么没拦住祁六!心下暗恨,道是此事过后,回去定要把那黑山收拾妥帖。 急切间念头一转,道:“这位祁神将也来提小郡王的魂儿?” 这话一出口,阎罗王、陆判皆暗骂蠢货。 果然,祁六子一听,猛地钉住那罗汉:“也?” 喝道:“你是哪里来的秃子?有何神职在身?胆敢在这阎罗殿与我说话!” 祁六子跟了常昆这么久,别的没学到,却学到两样。一是常昆对秃子的态度,二是常昆说话的语气。 这一开口,立时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碾压而来。 那罗汉一听,脸色顿时青红交加,道:“我乃东方琉璃世界琉璃药师佛座下罗汉...” “我问你何神职在身!”祁六目光如火:“这里是阎罗殿,阴司正神所在,什么狗屁琉璃世界罗汉,有你说话份?!说!什么叫‘也’?!莫非...” 阎罗王暗叹一声,插话道:“神将何必跟一个和尚计较。你这罗汉,还不速速退下!” 祁六子道:“且慢!” 他几步走到那罗汉身边:“说一个也字?莫非你这秃子也是为那小郡王而来?你持的哪位大神的手令,教我瞧瞧!” 罗汉根本不能开口。 阎罗王此时只能转移注意力,忙开具了公文,道:“神将既急着回去复命,本王这里开具公文,且去提人吧。” 祁六子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拿了公文,举步就走,却顿足,又对那罗汉道:“此间事急,你这秃子的事我先记下,回去必与我家常大爷禀明,治你的罪!” 祁六子一走,钟馗呵呵笑了起来:“阎罗王处事秉正,下官佩服。告辞。” 走了。 钟馗走了,阎罗王一声叹息,今天这面子丢大了。 便对那罗汉道:“不知你做的什么蠢事。速速离开阴司吧。等这神将回去告了你状,小心天兵去琉璃世界拿你!” 他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还是个罗汉。虽然知道这罗汉开口,是为了拖延时间,就像他要宴请祁六一样,目的如出一辙,但就不能说点别的? 还这么刚? 不知道那常昆敌视佛门么?他麾下的神将难道对佛门还能有好脸色? 真个蠢到家了! 阎罗王拂袖而去。 陆判叹了一声:“罗汉还是早早回去罢。” 也走了。 三一章 辗转 祁六子拿了阎罗王的公文,一路急忙来到善恶无常司,范无救一看竟然来了祁六子,高兴的不得了。 “啊呀!我说哪个,原来是祁兄弟来了!” 他拉着祁六子眉开眼笑。 “好些日子不见,祁兄弟一向可好?常兄弟如今升官了,我竟没时间为他庆贺,唉,唉...” 祁六子也高兴的很。笑道:“七哥,大爷知道你忙,时常说不能打搅你。” 范无救道:“我是忙,唉,忙的喝酒都没时间。事儿实在太多,你看,又来了。” 又来个不知哪个世界哪个时空的魂儿,颇有些气度,也是凡世间位高权重的人物。 祁六子点头:“我也不打搅七哥,这里来,是有事。” 便把公文给了范无救:“大爷教我来提一个人,七哥帮我找一找,我好早些回去复命。” 范无救拿了公文一看,瞪大眼睛:“甲子一号时空小郡王?” 他一拍额头:“祁兄弟,你来晚了呀!” 祁六子一惊:“怎么来晚了?!” 范无救道:“一刻钟前,地藏王遣人来把这小郡王提走啦。” 祁六子顿时神色骤变:“又是秃子!” 便道:“七哥,那地藏王住在何处?” 范无救道:“你要去见地藏王?” 祁六子面色如铁:“既是地藏王拿了小郡王的魂儿,我自然要寻他要回来!” 范无救想想,点头道:“也可。你是持了公文来的。那地藏王在阴山背后冥河边上,有一座地藏神殿,你一去便知。” 祁六子点头:“事急,我这便告辞。” 言罢转身即走。 见祁六子走了,范无救心下闷着一股火,暗道自己不该让让地藏的神将把人提走。教祁兄弟白跑一趟,可能还会坏了常兄弟的事。 他思来想去,忽然喝道:“左右何在?” 便进来两个无常。 “这里先代我处理公务,我去去就回。” ... 祁六子怒气冲冲,一路驾着神光落到阴山背后,但见一条浩浩荡荡,看不到边际的大河滚滚流淌。 这河来无头,去无尾,不知从哪里发源,亦不知要流向何处。 这便是冥河。 在地府之中,是看不到它的源头的。这条河的源头,在泰山神府!而流经之处,便是泰山神府辐射的所有八亿四千万亿寰宇世界的时空背面。 但见一座伟岸的神殿矗立在冥河畔,那神殿镇压着冥河中的波涛,镇压着时空中的波纹,传出一阵阵梵唱,延申诸多世界和时空,那冥河中无数的怪物,浮出来,拥趸者,都神色迷惘,聆听佛音。 祁六子悍然落在神殿前,举着常昆的符印,大喝:“地藏出来见我!” 呼啦啦,一大群护法神将涌出来,却见了祁六子手上的符印,一时间不敢上来。 便闻神殿中淡淡的佛音传出:“原来是代泰山神府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麾下的祁神将,请入内说话。” 这声音祁六子听的耳熟,他闷哼一声,大步流星走进神殿,只见那殿中仿佛一片星河,一尊大佛坐镇星河中央,伟岸到难以言喻的境地! 但祁六子夷然不惧,举着常昆的符印,喝道:“地藏,速把小郡王魂灵交出来!” 那大佛看了眼祁六子手中的符印,笑道:“莫急,莫急。说来也算是熟人,祁神将到贫僧这里,贫僧怎可不招待一二?” 祁六子冷笑道:“我可不敢受你地藏的招待。当初一桶汤水,害了我诸多同袍,我可记着呢!” 大佛沉默了一下,道:“此事...我亦心中有愧...罢了,神将来晚了,我已遣人将小郡王送至轮回之处,此时怕已投胎去了。” 祁六子冷冷的盯了大佛一眼,转身就走。 大佛也不拦他,只看着他离去,微微叹了口气:“为我佛大计,唉...唉...这违心的事,实在纠结啊...” 祁六子知道自己奈何不得地藏,这是一尊极其强大的存在。别说他,便是常昆而今,也奈何不得这尊地藏王。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完成常昆交代的任务。 他脸色沉沉,一路直奔奈何桥。 那奈何桥,便在冥河之上。 远远望见流光溢彩,仿佛无尽光辉纠集,形成一大片的霞光,如一堵墙,将那冥河拦腰截断。 在这斑斓的霞光之下,一座桥矗立在冥河上。桥头一座大石,桥上一座祭台。祭台下有个佝偻的老婆婆,正煮着一锅沸腾的汤。 三生石、奈何桥、望乡台! 这座桥无比神奇,仿佛只一座,又仿佛无数座,映照在冥河之中,层层叠叠,无数的魂儿排着队照过三生石,登上望乡台,最后看一眼生前故乡,然后喝下孟婆的汤水,最后投入那无尽的霞光之中,转世去了。 祁六子驻足桥头,一时无从下手。 实在这里排队投胎的魂儿太多太多了,便他七阶的神力,这般神通,一时间竟然也难以计数。八亿四千万亿诸世,无穷生灵,无尽阴魂,最终的结局和开始,都在这奈何桥上! 忽然桥上声音传来:“祁兄弟!” 祁六子闻言,抬头一看,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两人正在与他招手,不禁精神一振,飞身而往:“七哥、八哥!” 正是那范无救、谢必安。 这两位站在望乡台畔,佝偻老婆婆身边。 祁六子尚未落下,便看到七哥八哥身边一个小小的人儿,不是那小郡王又是何人?心下大喜,落下拜道:“七哥,八哥!多谢了!” 范无救道:“我也是将将赶上。若晚了一刻,这孩子就要喝下孟婆汤投胎去了。” 又道:“实在是我的疏忽,致使这般后果,一对不起天规,二对不起常兄弟和祁兄弟你。不能不补救啊!” 谢必安恼恨道:“这苟驲的,蝇营狗苟,实在可恨。祁兄弟回去之后,代我和七哥与常兄弟告个罪,等有时间,我和七哥当面跟他请罪。” 祁六道:“这话说的。七哥八哥,大爷哪儿会怪你们?这都是秃子的阴谋!再说了,现在这孩子没事,我的事儿也办成了,正该高兴才是。” 三二章 怎样奇人 祁六子的公务毕竟耽搁不得,而奈何桥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稍作交流几句,祁六子便带小郡王走了,范无救、谢必安自回善恶无常司去。 一路祁六子带着小郡王,这孩子好奇的很。 问他:“神仙要带我去哪里呢?” 毕竟是个孩子,刚下来那会儿吓得不轻,而且是横死,有怨气。倒是那地藏王做了点好事,把他怨气消去了。这会儿恢复正常。 孩子嘛,好奇的很,就问祁六子了。 祁六子牵着他,笑道:“带你去还阳呢。” “还阳?”唇红齿白的小毛孩一听,眨巴眼睛:“复活么?” 随即兴奋起来:“我要我爹娘!” 祁六子揉了揉他脑袋:“回去就能见。” “嗯!”小孩一脸憧憬,迫不及待。 祁六子虽然神色放松,但心中警惕。天知道秃子会不会搞出另外的事来,万一半道上拦截,他自己倒不会有事,他真灵神位寄托于常昆,便是死了,也能在常昆那儿复活。 但这孩子不行。万一打起来,波及之下,魂飞魄散,事儿就完蛋了。 所以他十分警惕,心想着一旦有事,便立刻把这孩子收起来,务必要保着他。 出了鬼门关,却是一路风平浪静。 祁六子还记着黑山那山精呢。回去顺道带上。 可还没到那山,便远远看见那山已断了半截,一股子佛光的味道充斥其中,祁六子神色一沉,忙把小郡王收了,一步来到山边。 祁六子神光通天,那半截断了的山忽然动了动,微弱的呻吟声传出:“上神啊!您可算是来了!” 是黑山。 祁六子目光定在山中,探手从半截山中抓出一颗裂纹密布的石头,石头上只剩下点点微光闪烁。 便打出一道神力,将上面侵染的佛光驱逐,也不说话,收了石头转身便走。 ... 李公甫得了常昆的话,心里松活许多,有胆子回家了。家里几个军兵矗着,实在有点瘆人。 好在许娇容贤惠,会说话,稳得住这些军兵,否则李公甫日子更难过。 回到家里,许娇容正烧了一壶茶出来,给军兵们倒上:“来来来,先喝口茶。几位兄弟都是好人,切不可累着渴着了。” 几个军兵喝了茶,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叹道:“嫂子,我们知道嫂子也不舒服,但我们也不想这样。实在是这件事...唉,若连小郡王的尸骨都找不回,我们如何与岳元帅,与贤王交代啊!” 正逢李公甫进来。几个军兵哗啦啦围上来,把他团团包围。 李公甫道:“别,别,几位哥哥,我是怕了你们了。” “是我们怕了李捕头。”为首的道:“就怕李捕头再来个尸骨无存的文书,我们可不能活了!” “嗨。”李公甫拍大腿:“没这么严重,没这么严重。” 道:“我这不出去想办法了么。几位哥哥先坐下,我呀,给你们想到办法了。” 他这话一出口,几个军兵神色为之一松。 为首的道:“什么办法?!” 李公甫便说了常昆。 为首的皱眉道:“这是个什么人?能解我们的麻烦?” “奇人!”李公甫道:“我跟你说,若说这钱塘,谁能找回小郡王的尸骨,除了常大哥,我想不出还有别人。他教我先等等,稍后必有结果。” 几个军兵哪里还按捺得住? 急切道:“李捕头速带我们去见那位常先生!” 李公甫没办法,只好跟许娇容交代一声,带着几个军兵往常昆府上去。 一路上他说了常昆的事,曾经卖汤圆,又开医馆,能生死人肉白骨,还能杀妖精云云。几个军兵听了,都不由得信心大增。 他们一队亲兵,这里几个怼着李公甫,其他的日日夜夜在西湖找小郡王的尸骨。已经好几天没有眨过眼。 若这里能解决,其他的不说,至少给贤王把儿子的尸骨带回去吧。 说着话,便到了常昆府上。没等敲门,门便打开。辛十四站在门里,把众人请了进去。 看到院子里一条大汉躺在椅子上,而旁边的案桌上,此事正躺着个小孩! 那几个军兵大吼一声,齐齐扑了过去:“小郡王!” 那股子激动劲儿,简直化作实质。 李公甫揉了揉眼睛:“这就找到了?” 可再一看,这孩子面目红润,全不像个被淹死了的,反而像是在睡觉! 他瞠目结舌。 常昆拂袖隐隐一股力量把几个军兵拦住,道:“莫急。” 军兵们反应过来,齐齐单膝跪地,如喊军令一样道谢。 “多谢常先生!” 常昆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先坐下喝点茶,再等等。” 等等? 李公甫忍不住道:“常大哥,这孩子...小郡王看着还好,没事吧?” 几个军兵此时也缓过神来,惊觉小郡王不像是死了,反倒是沉睡,皆自心惊、心疑。 常昆道:“这孩子在水中泡了几天,尸身已被鱼虾啃食的不像样子了。我施了点手段,把他尸身重返生机。这孩子可不能死,若是死了,岳元帅北伐大计受到重挫,我实不愿见。” 不能死? 李公甫念头一转,惊道:“常大哥要他还阳不成?” 常昆点点头:“我已遣人下地府去,把这孩子的魂儿提回来。稍等即可。” 几个都被震的外焦里嫩,却又忍不住希望期待充斥心间。 至于喝茶,哪里还喝的下去?个个都浑身长毛,坐立不安。 正此事,常昆忽然抬头,伸手一抓,没入虚空,抓出个面如枯槁的老妪。顺手掷在脚下。 李公甫几人吓了一大跳。 常昆则看着这老妪,若有所思:“你是哪里妖精,我怎么觉得你跟我有些因果呢?” 这老妪刚刚就在院子外面徘徊,一身妖气恶孽,若她不来这里,常昆也懒得抓她——早晚等阴神体系梳理通透,自有人擒杀她,可既来到常昆眼皮子地下,又被常昆感应到竟然有因果,她自然逃不掉。 那老妪被常昆一抓,一身妖气俱溃,气力全无。 闻言勉强抬头,但入眼处,却是通天彻地的神威,便惨叫一声,半截身子都被这神威压的崩溃了。 三三章 林灵素 “上神饶命!上神饶命啊!” 老妪嘶声求饶,犹如夜枭。 常昆听的皱眉:“你是哪里的精怪,跑到我府外晃荡,竟还与我有些因果牵连?” 这里老妪没先回答,辛十四答了:“主人,这老妪是金华的兰若姥姥!” 别的不认得,辛十四还不认得?就是此妖势大,把她一家逼的不得不远走他乡。常昆一把将这老妪抓来,辛十四便认出来了。 这老妪是什么妖精,常昆不是不能知,只是没那个闲心和习惯。否则多动几下念头,这个大千世界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辛十四这里一说,常昆了然。 原来这老妪就是所谓兰若姥姥,曾经在五都巡环使府上杀了的白狼将军的主家。 至于这与常昆如何有因果牵连,常昆这会儿看她几眼,心下隐约已有知晓。 那兰若姥姥便是呼喊连连:“上神!上神!我曾是上神手中的一粒种子呀!” 常昆嘿一声:“你便是当初我在张道陵镇魔封印之下,诛妖魔所得的那一粒种子。不想竟也落到这方天地,还成了个孽障!妖魔所出,本性不改,难得有条性命,却不思珍惜。当初我落下你,今日正好收了你。也全了这里头的因果。” 当初常昆原地爆炸,流落虚空时,葫芦破裂,内中诸多收藏散落虚空。却是不曾想,从镇魔封印中诛妖魔得到的种子,竟早早落到这片天地,还成了个有三阶近乎已到四阶修为的树妖! 倒是来得早——那颗丹丸几个月前才到。可都是同一时间遗落。 但这并不值得奇怪——虚空与诸世之间,有许多宙光和宇空的奥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的明白。 常昆说完,翻手一掌按下,就要把这兰若姥姥按死。 兰若姥姥求生欲之强烈,喊道:“小妖有要事禀报!有要事禀报!” 常昆手掌按下一半,念头动了一下,顿住,道:“你有什么要事禀报于我?” 兰若姥姥心下狠狠一松,大口喘气几声,道:“金山寺的和尚...” 常昆手掌按下去,即死。 “金山寺的和尚么,我早已知之。”常昆收手,摊开掌心一粒种子,还道这树妖有什么秘密,金山寺和尚的事,常昆已经知晓,不就是勾结妖魔,这里又教她来寻小郡王尸骨么。 倒是动念间,想到祁六子地府一行,怕是有些阻碍。 这里教个妖精来寻小郡王的尸骨,目的是为了毁尸灭迹挫骨扬灰,自然的,也要阻拦常昆取回小郡王的魂儿,双管齐下,教他不能还阳。 至于原因嘛,常昆也知道。 这方世界,道门势大。正是雷祖道统所传的神霄道,出了一位厉害人物,唤作林灵素,把佛门打压的不要不要的。 那还是靖康之前的事。 这位神霄道的祖师厉害的紧,只凭一己之力,将佛门压的抬不起头,还狠狠的把一干佛陀菩萨编排了一顿。 将佛寺改为宫观,将佛陀改为金仙,并易服饰、称姓氏;将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为尊者、和尚改为德士,做了好大事业。 但也因此遭到反噬——那助林灵素易佛为道、意图剿灭佛门道统的徽宗,因此几乎断了国祚,至以靖康之耻。 不过大宋国祚毕竟延续下来,佛门反噬未能尽全功,仍教林灵素助大宋稳住了南方。 而今岳元帅北伐,打的佛门支持的金国不能招架,而神霄道是北伐的坚定支持者。为了将神霄道的势头压下去,使佛门再度兴旺,务必要阻断岳元帅北伐,否则一旦北伐成功,神霄道携大势碾压,必将佛门彻底压死,不得翻身。 而佛门要做的,就是令北伐派受挫——比如分裂北伐派——弄死小郡王,使贤王与岳元帅离心离德,从而狠狠打压朝中的北伐势力,使妥协派占据上风。 这些信息,常昆只要心想,动念即知。 教个妖魔来毁灭小郡王的尸骨,分明已是察觉到常昆插手的意图,前来补救之前的疏漏。只要彻底毁灭了小郡王的尸骨,同时阻拦常昆提来小郡王的魂儿,双手齐下,令小郡王不能复生,贤王必憎恨岳元帅所派亲兵护卫不力,从而与岳元帅疏离甚至反目。 这样,目的便达到了。 不过常昆此时,并不多做什么。 若祁六子此行不顺,正好抓了地府的把柄,日后便有机会狠狠的给佛门来一刀——常昆相信,若通过某些把柄,以泰山神府之职权,光明正大夺了佛门在地府的一部分权柄,必定教佛门痛彻心扉! 这才是最爽利的事! 至于小郡王——佛门的手段,无外乎将他速速投胎。这是最有效,而且最少破坏规则的方式。若将小郡王魂儿打灭,那么其他的不提,这本身就是一个把柄! 地府把小郡王的魂儿让佛门给打灭了,常昆便有的是理由收拾地府的那些个阎王! 而且最重要的是,此时才想起这个,便有什么动作,也来不及了。若佛门下狠手,此时那小郡王必定已经魂飞魄散,常昆做什么动作都没用了。 他这里一巴掌把兰若姥姥按死,李公甫和几个军兵看着是大眼瞪小眼。辛十四则心下欢快——那逼迫她家的兰若姥姥,死了! 这值得高兴。 常昆指头拈了拈,将诛杀兰若姥姥之后,剩下的种子,直接碾成了齑粉。这种子的确有些玄妙,但在常昆这尊真仙、大真君眼中,却什么都不是。 早前刚刚得到这种子时,还当个稀罕物留着,现在则看不上了。 常昆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片刻之后不久,常昆目光一收:“回来了?” 祁六子闻言,神光闪现,显出身形,顶盔掼甲一尊神将,抱拳道:“大爷,小的回来了。” 常昆道:“可顺利?” 祁六子道:“辗转了些,但还算顺利。” 便抖了抖肩上悬着的飘带,落下一个虚实不定的孩童,正是那小郡王的魂儿。 几个军兵已激动的呼喊出来:“小郡王!” 常昆点点头:“我先教他还阳,稍后你再与我说说经过。” 便弹指一点,敕令:“我以泰山神府权柄,敕令还阳归位。” 那小郡王正好奇看着常昆呢,这一声落下,不由自主飘入他尸身之中。三个呼吸之后,一声轻吟,苏醒过来。 三四章 计较 常昆现在的身份,已不允许他像此前那样,对凡世之人随意出手,喊打喊杀。除非是硬上门来打常昆的脸,否则无论以常昆大真君神位,不便再出手对付凡世之人。 在东晋时,常昆出手毫无顾及,对付孙恩时,将他许多军兵也一并连累。在大唐时,杀起人来也不手软。 就连之前,还未被回道人架上这昆吾大真君的火坑时候,也动过找上金山寺的门,把金山寺一巴掌打平的念头。 可现在不能了。 他入了体系,便要跟着体系的规则来——当然,这是在不暴怒的前提下。若是真有那愤怒难当的事,常昆大抵恐怕也不会去管什么规则。 左右怎么说呢,人跟常昆讲规则,常昆便还以规则。若有人越线,常昆自然十倍报之。就是这么个道理。 眼下他是诸世阴神的头头,而诸世阴神有监督凡世真修的责任。这佛门蝇营狗苟,做些手段,虽然隐秘,但已经犯了规了。 小郡王的身份一来不同,二来又是凡人,却被算计淹死。 这便犯了规。 对比起来,神霄道便做了挺好——他们跟人间王朝合作,走人道规矩的路数,毕竟在规矩之内,说林灵素蛊惑徽宗也好,左右呀压制佛门,都是通过王朝的行政命令,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在规则之内行事。 这佛门路数便野了去了。这里诸般算计,却是把个孩童害死,还是那不择手段的手段,令人不齿。 按理说常昆以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的身份,持泰山神府权柄,直接问罪于金山寺、问罪于佛门,斥责、惩罚其以不正当手段干涉凡俗之罪。 但常昆想的,却是把把柄先积攒积攒,等抓着机会,狠狠的爆一波,给佛门来一刀狠的。 所以这里,他没想着伸手直接把金山寺抹去。却是将之记录在案,动念传去泰山神府,作了案底。 不过他这里虽不直接动手,但迂回给佛门上点眼药却没问题。 小郡王还阳过来,几个军兵一边分出一人,速去告知其他还在西湖搜寻小郡王尸骨的同袍,一边与常昆磕头道谢,准备告辞。 “常先生救了小郡王,便是救了我等兄弟的性命,救了岳元帅北伐大计!结草衔环不足以报之!待小人等将小郡王安全送回金陵,便来常先生左右侍奉,以报此恩!” 这里大宋,毕竟有些不同。国都不是什么临安,而是金陵。 他们要立刻把小郡王护送回去,以安北伐派之心。 常昆闻言摆了摆手:“不必如此。我敬佩岳元帅已久,亦乐见北伐事成。这事既然撞到我手里,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道:“尔等此去,我派祁六护送。免出意外。须知此间事,有阴谋算计其中。那佛门金山寺设计淹死小郡王,为的便是破坏岳元帅北伐大计。刚刚派个兰若姥姥,意图毁灭小郡王尸身,我这从神祁六下地府也颇为辗转。” “只为不使小郡王还阳。而今我虽已将他还阳,却难保佛门不会在途中截杀。尔等回去之后,须得将此间事,与贤王、岳元帅禀明,教他们提防之,免得再遭算计。” 这里给他说明,便是给佛门找点事做。 料来岳元帅和贤王定然会记着此仇,至于报与不报,什么时候报,常昆也不理会。毕竟出了这样的事,便岳元帅与贤王有所顾及,那神霄道却一定会抓住这机会,给佛门来一刀。 金山寺能安安稳稳呆在这西湖,一则有真修,二则也是没有跳出来作妖,苟着。现在既然跳出来了,神霄道又怎么会放过这机会? 只要神霄道和贤王稍作努力,搞一道政令下来,就可以让这江南的佛门吃不了兜着走——胆敢暗害宗室子弟,真是胆大包天,必定又是一番狠狠的镇压。 这便是常昆乐于看到的。 先让凡间的王朝修理他们一顿,常昆自己攒点把柄,寻着机会狠狠发难,轮着来,好好出口气。 而且这也与常昆梳理阴神体系息息相关——常昆对于如何梳理这腐烂的阴神体系,心中已有几分计较。 阴神体系现在的腐败,与泰山府君空悬息息相关。而泰山府君空悬,与佛门息息相关。若能赞些机会,给佛门来一下,打一打他们的势头,应该挺划算的。 这里交代清楚,教祁六子护送他们去金陵。 又念头一动,将此事不相干的知情者,比如李公甫,他们的记忆修改、抹去了一些。李公甫迷茫了一下,回过神来挠挠头:“总算把他们打发走了,唉,得亏小郡王找回来了,幸好没事,否则我这捕头怕是做不下去了。” 常昆笑道:“找回来了自然是好的。” 便打发走了李公甫。 祁六子护送小郡王去了,他地府一行的经过,竟没来得及与常昆说。 常昆暗暗动念,一边感应,一边掐算——他这掐算之术,自己修的不行,但藉由神位的神通,却非常精准。 幽冥世界毕竟不是这里这个大千世界,只凭感应,是无法知晓详实具体的事。 不过常昆这里掐算感应,却什么也没抓到,想动用泰山神府的权柄,又按捺下来——显然,这是有人蒙蔽——因此无法掐算——至于动用泰山府君的权柄,未免动静太大。 那就等祁六子回来再说吧。 ... 却说兰若姥姥一死,金山寺的法海和尚便有了感应。那兰若姥姥早被他降伏,下了禁法,能牵连感应。 她这里死了,法海便知事情不妙。 想到那罗汉之前跟他说的,钱塘有一尊大神,他心中不禁下沉了一下沉。这里的事,毕竟阴鬼,不是好路数,虽说是为了教门利益,但心里的坎儿却不好过。 若这事被那大神知道了,该怎么办? 既阴鬼,不是好路数,被人知道羞惭难当;又害怕坏了教门大计。实在教他寝食难安。 他想了想,决定打探一二。 于是披上袈裟,持了禅杖,走出了几十年没出过的金山寺。 他这里一走,却早被人看在眼里——一青一白两道曼妙人影,便藏在天上的云朵里。 三五章 法海 “姐姐,秃子走啦!” 青衣一姑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们捣了他老巢吧,把金山寺推了,等他回来一看,哈哈,看他怎么哭!” 白衣姑娘微微摇头:“小青莫急。法海神通广大,这才走,你我若是动手,他倏忽即归。先看看他要去何处,等他走远了动手不迟——先杀他镇山门的化身。” 小青一听,不禁连连点头:“他那个老乌龟是要先杀了才行。” 白衣姑娘在云朵遮蔽之下,眺望法海去向,她眼中一抹朦胧的光闪烁,窥伺之竟能避过法海感应,不教他察觉。 只见那法海一步十里,不片刻已到钱塘城外,望了望城门,举步走进去。 白衣姑娘见之皱眉,道:“我道他要去何处,竟是钱塘。太近了,不好动手啊。” 小青则有些按捺不住:“管他去哪里,先把他的老乌龟杀了再说吧!” “再等等。” 白衣姑娘思索道:“这法海不是好人。上回我在湖中与他斗法,他刻意掀起波澜,把湖边行人卷入水中淹死。刚不久又见了那金华的老树妖,教老树妖在湖中搜寻什么。那老树妖刚刚也才进了钱塘,这里法海又进去了,莫非...” 白衣姑娘心下一转:“先看看...” “看什么呀!”小青急躁道:“姐姐,机会难得呀。这秃子听说几十年没下过金山寺,这回难得离开金山寺,若不趁机下手,下回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白衣姑娘凝眉道:“钱塘有高人...或许老树妖折在了高人手中,法海是去救场去了。我们先看看,若打起来,法海被牵制住,我们这里再动手,才是最好的时机。” “钱塘有高人?”小青道:“钱塘能有什么高人?区区一座小城...” 白衣姑娘摇了摇头:“你上回问我,为何与法海结仇,我并未跟你说——说来数月之前我只是刚觉了灵慧的小妖,就是在那钱塘外的西湖边得了机缘,吃了一粒仙丹,得了千年道行。” 小青一听,面露好奇。 白衣姑娘接着道:“当时一粒仙丹从岸上掉下来,眼看要被法海的老乌龟吃了,却不知怎的,那仙丹掉了个头,正好我从洞里出来晒太阳,仙丹落在我口中便被我吃了。因着是我夺了老乌龟的机缘,方才与法海结仇。” 小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千年道行呢,难怪法海追杀姐姐,那模样不死不休的。若他得了那仙丹,千年道行加身,怕是要成仙啊!” 白衣姑娘点头:“法海只差一步便可成就罗汉之体。我本一小妖,吃此丹便一跃拥有几可堪比法海的法力,可见若法海吃了这丹,必能跨过仙凡之隔啊。” 便道:“这样的仙丹,出自谁手?这里是钱塘,小青你说,这钱塘会不会有高人?” 小青听罢,忍不住点头:“这样说还真可能有一位高人。不过那样厉害的仙丹,竟丢出来,这高人可真了不得。” 正说话,那钱塘城中,忽然一股佛门气息爆发起来,白衣姑娘眼睛一亮:“开始了...” 但三个字才说完,那气息又瞬间消失,立时让白衣姑娘摸不着头脑。 小青则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从云朵中跳出,持一口剑器,一头扎入金山寺前的湖面,白衣姑娘猝不及防,没拦住她。 这下可没奈何,也把一口剑器持了起来,跟着一头扎入了水中。 一时间,湖水震荡,仿佛有个巨人在水下摩弄水脉,整个西湖水波荡漾,竟掀起浩荡波澜。 却说那法海感应到兰若姥姥死在钱塘,心下忧虑,便去钱塘试探一二。这里进了钱塘,循着蛛丝马迹,一路来到常昆府外。 法海拄着禅杖望了望这宅子,暗喧一声佛号,身子一闪进入宅子,正出现在常昆面前。 常昆躺在椅子上,辛十四站在身边候着,法海一出现,目光则直愣愣钉在辛十四身上:“好妖孽!” 常昆一听,嚯,这是降妖除魔来了! 他这里气机收敛,法海看不出他底细,只道是个凡人,便把眼睛钉着辛十四这小狐狸精了。 心中却想着,兰若姥姥死在这里,莫非是这狐狸精的手段。但看修为,却又浅薄,分明远不是兰若姥姥的对手。 但他惯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既兰若姥姥死在这里,别的先不管,先安上个妖孽头衔总不会有错。 这一句好妖孽,说完便霸道的动手了。 常昆笑了起来,有点冷:“好秃子,好秃子。你倒是跑到我常昆家里来降妖除魔了!”| 气机一放,把那法海镇压在面前。 法海顿时动弹不得,似个雕像,伸着手,僵滞不动。心中却瞬间下沉,一股子凉意顿时从脚底板冲到脑顶上,冰凉冰凉。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兰若姥姥是这躺在椅子上,看起来跟个凡人莽汉似的汉子杀的。 莽撞了! 法海只剩下这个念头。 常昆气机镇住法海,站起来上下打量:“我原不打算对金山寺出手,毕竟你常大爷也是堂堂正神,体系内的规则还是要遵守。不过你既然撞上门来,对我侍女喊打喊杀,污蔑妖孽,我却饶不得你。” 法海既说不出话,连思维也渐渐被镇的难以运转,还能怎么办? 已是待死。 常昆说了一句,便要打死法海。 就这时候,他忽然停下伸出的手,抬起头望向大门。 同时,门外一声淡笑传来:“昆吾真君还请先莫动手。” 常昆眯了下眼睛,大门自动打开,但见一个披着金灿灿袍子的青年正含笑站在门外。 这金袍青年气度凛然,一身气息飘渺不定,非是等闲人物。常昆这一看,便知这青年修为,与自己神力境界相仿,高出真仙一个层次。 心下转念之间,道:“远来是客,足下请进。” 那青年笑一声,迈步走了进来。 常昆盯着他:“未知足下高姓大名,到此为何?” 青年拱了拱手:“久仰真君大名,我乃东方琉璃世界日光菩萨,此为法海而来。” 日光菩萨? 为法海而来? 三六章 日光菩萨 日光菩萨何人? 常昆当然知道。自作了这昆吾大真君的神位,诸世寰宇之间各路人马的基本信息,常昆便已知晓。 日光菩萨,乃是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琉璃药师佛的胁侍之一。与月光菩萨、琉璃药师佛三者合称东方三圣。 是为佛门的一大板块之一。 佛门有几个三,一是华严三圣,便是那释迦牟尼及其左右胁侍文殊、普贤两位菩萨。 有西方三圣,乃阿弥陀佛及其左右胁侍观音、大势至两位菩萨。 有竖三世佛,上古燃灯佛、现在如来佛,未来弥勒佛。 而横三世佛,便是西方极乐世界之主阿弥陀佛、中央婆娑世界之主释迦牟尼如来、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药师佛。 这日光菩萨,作为东方净琉璃世界的三圣之一,是佛门之中的一位重要人物。 此时却是为法海而来,令常昆不得不打起精神。 当然,常昆并不忌惮日光菩萨。虽说这菩萨的修为,比他真仙高出一层,与三品正神的八阶神力相当,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存在,但无论这菩萨作为体系之外的存在,还是以修为神力作比,常昆都没有理由忌惮他! 便道:“原来是日光菩萨。这法海上我门来打我脸,日光菩萨既然为他而来,是不是该给我常昆一个说法?” 一开口便咄咄逼人。 日光菩萨哈哈一笑:“是该给个说法,是该给个说法。不过昆吾真君难道不请我坐一坐吗?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常昆闻言:“请坐。” 便自坐下,分宾主相对。 日光菩萨看了眼被镇压一旁的法海,笑着对常昆道:“说来我与真君,也是颇有缘分。法海本也是真君熟人,这里的确要请真君手下留情才是。” 常昆神色不动。见着日光菩萨的第一眼,常昆便已知道有因果其中。运转神通察知,很快理清了内中不少牵连,但仍有模糊之处。 便道:“当初中阳峰涤垢泉,我得了金珠,练成我这昆吾神兵,未知那涤垢泉与日光菩萨有何因果?” 又道:“这法海上一世乃吴猛道人,的确也是我熟人,可与日光菩萨又有什么关联,劳的菩萨为他专门走一趟?” 日光菩萨笑道:“看来真君已知其一二。” 点了点头:“那涤垢泉的确与我因果。” 他顿了顿,看着常昆:“真君可知上古时大裔射日之故事?” 常昆点头:“有所耳闻。” 日光菩萨神色悠悠:“十日凌空,灭绝生灵。大羿横空出世,射杀九日,而解天地之厄。但真君可知那十日是谁?” “传闻乃金乌。”常昆道。 日光菩萨笑了笑:“是金乌。那么真君可又知道,这金乌的来历?” 常昆皱眉:“不知。” 可不是凡间传闻的什么天帝之子、帝俊之子。天帝乃老天爷的化身,作为常昆的最高领导,天帝有没有儿子,常昆作为三品正神难道不知? 至于帝俊,那是上古人族的一位人王,与金乌也没什么关系。 日光菩萨叹道:“十日乃金乌,金乌乃太阳之子。” 常昆闻言,神色一动:“太阳帝君?” 他目光凝在日光菩萨身上,道:“菩萨是太阳帝君化身?!” 这里一下子便联系起来了! 法海上一世乃吴猛,吴猛开创净明派,乃太阳帝君道统!曾经在白水谷,常昆便知道,净明派乃佛道间杂,是因太阳帝君在佛门也有身份。 现在知道,日光菩萨便是太阳帝君在佛门的化身。难怪常昆刚刚感应因果,只知一二,多有模糊,却是涉及太阳帝君这尊大罗之上的伟大存在,以他的修为,自然无法企及太阳帝君的因果。 这样一来,这一世吴猛转世法海,便是理所当然的事。盖因他转到太阳帝君化身日光菩萨座下道统来了,是左手倒右手。 随即常昆又想起蛇来。 当初吴猛误以常昆家养的蛇是野怪,害怕伤害他徒弟许宣,设计要杀了常昆家的蛇。虽没杀死,却也重创。而后双双转世而去。 现在,许仙冒出来了,正是那许宣转世。法海冒出来了,是吴猛转世,常昆想到那仙丹落下来时,他因不喜那大乌龟身上的佛门气息,击之却落入一条小白蛇的口中,那么那小白蛇无疑便是自家曾经家养的蛇转世了! 嘿,还真是因果重重,前后纠缠啊! 一瞬间,常昆把前前后后,理了个通透清明。 但常昆着眼处,并未是这里面的因果关系。而是日光菩萨为法海而来,要救他的命。 日光菩萨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却是继续说道:“大羿射杀九日,九日坠空,散落诸世界之中,残存本源化为九眼涤垢泉。真君当初遇到的那眼涤垢泉,便是其中之一。真君自其中得了好处,自然便与太阳帝君有了因果。” 这一点,常昆没办法否认。 虽然当时危险重重,但他的确得到莫大好处。一是重塑的一回躯体,二是得到了金珠从而炼成昆吾槊。 至于强要狡辩其中危险云云——那涤垢泉就在哪儿,你常昆若是不去,又怎么会有危险? 所以这里,常昆认了。 接着日光菩萨又道:“这是其一。其二,真君本是局外人,却掺和太阴太阳之争,坏了我不少的事。说来该真君欠我!” 常昆眼睛一瞪:“笑话!菩萨这没头没尾一句,我坏了什么太阴太阳之争?” 日光菩萨道:“真君莫急,听我说来。” 言语间,他一把抓出,虚空中扯出来一青一白两个女子,皆持剑器。这两个女子兀然被摄到这里,俱是大惊,忙把剑器横在面前,以为防备。 日光菩萨把两个摄来,常昆一眼便知道,这白的,便是自家曾经养的蛇转世而来,无疑便是那白娘子素贞,这青的,不是当初与自家的蛇打赌输了,要化为女身侍奉左右的竹叶青么! 无疑,便是小青了。 白素贞和小青这里正与湖底的老乌龟,法海的化身,斗的激烈,眼看要将之杀死,却被摄到这里,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但白素贞待看到常昆时,忽然神色欢喜,惊惧俱无。 三七章 秀才和兵 “老爷!” 白素贞这么喊道。 却是她早觉了宿慧,知道了前世记忆。倒也不甚出奇——前世作为常昆家的蛇,她修为最高时,不过三阶而已。 如今却因吃了仙丹,修为爆棚,几个月便有了六阶修为! 修为远超前世,觉醒宿慧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白素贞毕竟不知常昆也在此世,心里倒是念叨过,但没想过会再与常昆相遇。更不知她能吃那仙丹,也是常昆手段。 常昆摆了摆手,教她噤声。却看着日光菩萨,要他解释。 日光菩萨把白素贞小青两个摄来,也没多看一眼,对常昆道:“这小蛇而今觉了历世宿慧,真君不妨问她,她是什么来历。” 常昆听了皱眉,看向白素贞。 白素贞听此言,怔了一下,道:“老爷,我曾是骊山老母祖师仙府中的侍女。有一回,太阳帝君携弟子拜访祖师,我与太阳帝君弟子相争,双双伤了本源,由是转劫临凡...” 原来白素贞竟是骊山老母仙府的仙娥之首! 很久以前,有一回,太阳帝君携弟子拜访骊山老母,白素贞不知怎的,与太阳帝君的弟子起了纷争,互斗之下,双双伤了本源,以至于皆转劫临凡。 她不知转了几世,而与常昆相遇,眼下却是第三回了。第一回,竟是东晋时,那云中君白蛟! 因着被卷入佛门建立幽冥轮回之中,死于建康宫廷中那最后一场斗法,为那观音所杀。 而后到大唐时,又转到云雾山,成了一条小白蛇。与常昆再次牵连。 眼下便是第三回。 常昆听着,目光在白素贞与法海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 道:“莫非这法海便是太阳帝君的弟子?” 但随即又否定了,道:“是许宣、许仙?” 日光菩萨笑着点头:“然也。法海、许仙,皆为太阳帝君座下听道的随侍弟子。当初太阳帝君与骊山老母议论阴阳,引得许仙源世与这小蛇的源世相争,双双转劫。帝君怜惜弟子,便派了另一位弟子转世吴猛,再引许仙入道。” 常昆听了,心头转动:“当不止如此罢?” 日光菩萨笑道:“所涉有太阴太阳之争也。若无真君掺和,几人都该已得圆满。正是真君之故,至今几个还因果纠缠,反而越陷越深!真君,你说,你欠不欠?” 常昆心中,不禁千回百转。 暗暗道:“莫非这许仙与白娘子故事,是因我而成?若无我,当初那竺法兰便掳走小七,也未必会从云梦泽经过,不从云梦泽经过,便不会惊动云中君...但也不对,便是没有我,这几个也是早有因果,仍然会牵连到一团去。” 又想到:“回道人早予我仙丹,无疑这仙丹便是给法海或白素贞吃。是早早算到的。不过回道人这牛鼻子,又与此有什么关系,要掺和这一手?” 心想还是修为太浅薄,无数的秘密,算不得,只能猜测。 不过日光菩萨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或许没有常昆掺和,所谓太阴太阳之争,早有结论也说不定。 太阴、太阳,太阳是太阳帝君,这太阴无疑便是骊山老母。这可真是...作为三品神将,常昆知道有一位太阴皇君,是体系中与太阳帝君神位相对的帝君。常居于月宫。 却是不知,那太阴皇君,竟是骊山老母的神职。 转过这诸多念头,常昆开口道:“菩萨牵强附会,那涤垢泉的事我认了,但这所谓太阴太阳之争,我却不认。非我刻意掺和,怎能算到我头上?分明是你佛门参杂其中,这才有此结果,你竟赖到我身上来!” 语气便强硬起来:“这法海勾结妖魔,祸害凡人。我统御诸世阴神,责于监督诸世界真修,他已是犯了天规。而今更冲撞到我面前来,你教我如何放过他?!” 日光菩萨心中一叹,暗道这常昆不好忽悠,便道:“所谓祸害凡人,此无稽之谈也。却是无意之失,再则这小蛇也是参与者,真君若要处置,这小蛇也不可放过。而勾结妖魔,笑话,法海堂堂佛子,不过是行真修本职,束压妖魔,不使其祸害凡人,怎能说勾结二字?” 常昆瞪大眼睛:“秃子果然擅口舌之争!那我来问你,既无勾结,为何又遣那兰若树妖来毁尸灭迹?” 日光菩萨道:“那分明是树妖自己没事到钱塘溜达,谁说她是来毁尸灭迹的?” 常昆瞠目结舌! 日光菩萨语重心长:“真君,便你是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治罪也要讲究证据。你拿不出证据,单凭猜测,又怎可与人定罪呢?” 常昆竟被说的哑口无言! 的确,他没有证据。只是其中事,皆是感应而来。感应当然不能作为实物证据,但潜规则是,感应必定无错的。可的确又拿不出实际的证据。 一下子被日光菩萨怼的火气乱窜,喝道:“你要与我狡辩,好,太阳帝君的颜面又如何?太阳帝君的化身又如何?来来来,你我做过一场,要是把我常昆按住了,我常昆认了你这胡言乱语何妨!” 捞起袖子就要干仗! 这下,把日光菩萨怼住了。 要说口舌之争,这佛门的秃子从来没怕过人。所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能给死的说成活的。 但正所谓秀才遇到兵,作口舌之争,是秀才。这捞起袖子干仗的就是兵。 于常昆而言,好,老子说不过你,老子跟你干仗! 有本事按住我常昆,我常昆便认! 日光菩萨顿时纠结起来,道:“真君何必如此暴躁?口头理论而已,怎能轻易动手呢?” 常昆是体系内的大真君,日光菩萨虽是太阳帝君这位体系内的帝君的化身,但他本身不是体系内的存在。 你一个江湖游侠,跟军中大将动手,无论输赢,都是错! 更重要的是,常昆有靠山啊! 日光菩萨心知肚明——他自己有靠山,是太阳帝君,可常昆的靠山更大,更不可说。千万别指望这里跟常昆打一架,之后论罪,会论到常昆头上,多半是论到他日光菩萨头上,到时候就有的是笑话看了! 三八章 也遭了毒手 人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这日光菩萨还是个假秀才,说的不是理,是在颠倒黑白,如此便莫怪常昆蛮横。 这菩萨此来,本也不是要与常昆动手。就没想过要把常昆按趴下。常昆这里一爆,他便坐蜡,是没跟常昆打过交道,不知常昆为人。 常昆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若要颠倒黑白,行,那就凭拳头说话。 “什么狗屁口头理论?!” 常昆一拳捣过去,直奔日光菩萨面门,若这一拳打实在了,非得打个满脸开花。 那菩萨吃了一惊,他见常昆一下子蛮横起来,本只当是作态——说不过他而已,没想到这就动手了,实在是出乎意料。 他看常昆来的凶,不及多做思索,提掌迎上,同时甩开袖子卷了法海,便啵的一声,拳掌相交,中间炸开一点虚无,人已借此一击后退,瞬间消失无踪。 常昆捣了这一拳,目睹那菩萨卷了法海退走,却不再有下一步动作,掌缘顺势抚过,磨灭交手间打出的那一点虚无,然后施施然坐了下来。 白娘子和小青都眨巴着眼睛,懵里懵懂。 辛十四则忍不住道:“主人,他把人带走了!” 常昆哈哈一笑:“我知道他把人带走了。” 却便念头动了动,刘敢出现在身前。 常昆道:“你去泰山神府一趟,请诸葛先生写份状纸递上去,就说日光菩萨无视天规,强行带走为祸凡间的法海,请上头派人捉拿。” 刘敢抱拳:“喏。” 便化作一道神光,去了泰山神府。 这里白素贞、小青和辛十四才知道常昆是什么打算。 竟然还能这么玩?! 当然能这么玩! 不是入了体系嘛,好,体系的限制的确不太爽利,但体系的力量也可以合理的利用嘛。 常昆虽然看起来莽,但那只是他的行事风格,又不代表他蠢。佛门势大,他心知肚明,眼下凭自己一双拳头,要对付佛门那是想都别想。 横三世、竖三世,这里就是五个大罗、甚至之上的存在!些个大菩萨,也有几个是大罗金仙级的厉害人物,常昆拿什么去刚? 智慧! 体系的力量,是最大的力量。用的好,能教佛门吃不了兜着走! 左右这里又没丢什么脸面。 他这里教人告状去了,那日光菩萨卷了法海,这一走,半道上回过神来,长叹一声:“这回失算了!” 他也想到了! 常昆难得玩出这么一手,心里有点爽。笑眯眯看着白素贞与小青,道:“而今什么都挑明了,你与那许仙还要纠缠下去?” 言下之意,不如回骊山仙府去算了。 白素贞有点无奈:“老爷,法海都走了,料也不敢再回来,继续不下去了。” 这戏嘛,角色要齐全。现在重要配角都没了,该怎么继续演下去呢? 不过白素贞也没办法现在就回骊山仙府去,她道:“还须得跨过仙凡之隔,否则还是回不去。” 常昆了然,却问她:“早前你吃那仙丹,却是回道人——吕洞宾那牛鼻子借我之手所为。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里面,与回道人这牛鼻子有什么关联?他来掺这一手。” 白素贞闻言笑道:“是有些关联。” 她神色里露出一丝不爽:“当初太阳帝君携随侍弟子数人登门拜访祖师,是时吕洞宾也在。我与太阳帝君随侍弟子发生口角,吕洞宾在旁边煽风点火,还拿出一粒仙丹,说我与之比试,谁胜了仙丹归谁...” 哦! 常昆恍然大悟:“牛鼻子可是个坑人的好手啊!你也遭了他毒手!” 却转言:“不过,区区一颗仙丹便教你与人打生打死?” 白素贞道:“吕洞宾号纯阳,那仙丹是他以纯元之炁练就而来,于太阴、太阳皆有调和之功效。再则我与太阳弟子已争吵出火气,仙丹止引子而已。” 常昆了然。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牛鼻子煽风点火,白素贞未必会跟人争出真火,没有这仙丹,未必按捺不住火气,若不打起来,便也没有后来这一大档子乱七八糟的事了。 而且这牛鼻子还挺较真,说了给仙丹,便一定要给,便是转劫多世,也还是要落到实处。 你说他可恨吧,似乎又不大恨的起来,说他不可恨吧,又十分不爽。这便是白素贞如今的心情。 常昆点点头:“如此,你既已得了仙丹,又未到归位时,这事儿也继续不下去,不妨在我手底下混个差事先做做。” 白素贞直接同意,道:“多谢老爷收留。” 常昆摆了摆手:“你既是骊山老母家的仙娥,便不需如此称我。唤我一声常大哥,足矣。” 白素贞却道:“习惯了。” 上一世在白水谷,几十年,一直都这么称呼,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而且她道:“仙娥是仙娥,而今我却是白素贞,不复仙娥也。” 常昆点头:“也罢,随你。” 又看向小青。 小青是竹叶青转世,此世转来比白素贞早得多。白素贞是吃了仙丹,才一跃拥有六阶修为、千年道行,这小青却是自己修来,竟有四阶修为。 说来也是个有根性的。 便道:“你也算是遂了心愿,伴在小白身边。既然小白这里混一份差事,你便做她佐使罢。” 小青欢喜的很:“是,大老爷!” 她也觉了宿慧,知道上一世的事。所以死心塌地跟在白素贞身边,的确也是遂了愿望。刚刚还挺害怕——若姐姐回了骊山仙府,她该怎么办,现在总算好了,还能跟着身边。 而且眼前这位,可是真的大神。连那日光菩萨也是说怼就怼,跟着这样一位大神,那也是天大的机缘。 常昆道:“便先留在府上。等过一段时间,与我去泰山神府报个备即可。” 这里说话间,祁六子却是回来了。 他护送小郡王等人回金陵,却是驾风来去,没耽搁多少时间。 复命道:“大爷,人送到金陵了。途中无恙。” 常昆颔首:“送到了就好。” 便问:“你去地府一行经过如何,与我说来。” 祁六子不敢怠慢,忙把所经辗转,一一道来。 常昆早猜到佛门作梗,这里祁六子说了通透,心下立刻有数,道:“那黑山呢?” 日光菩萨不是要证据么,黑山就是证据。 三九章 常昆的谋算 祁六子闻言,忙把一块裂纹密布的鹅卵石取出来:“这便是黑山。他已与属下交代清楚,是那琉璃世界的罗汉吩咐他半道阻我拖延时间,也是那罗汉回过头来杀人灭口。” 常昆大笑一声,摄过鹅卵石,打入一道法力,将之伤势稳住。 那鹅卵石晃了晃,投出一道虚影,对常昆大礼参拜:“多谢上神救我性命!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常昆摆了摆手:“似你这等恶虐的货色,若换个时候落在我手里,是个魂飞魄散的结局。不过你运气好,我梳理阴神体系,正需要你这样的人物,且既又能指证佛门,我便收了你,在我帐下当个神兵罢。” 黑山既怖且喜,连连叩首:“老爷垂怜,老爷垂怜!” 常昆道:“叫大爷。” “大爷!” 黑山乖巧的很。 常昆于是敕封了他昆吾神兵,收入玄冥珠。 ... 刘敢到了泰山神府,早见了诸葛丞相,把常昆的话带到。 诸葛丞相听罢,心思一转,便大略知道了常昆的计较,笑道:“这倒是个好机会。那佛门从中作梗,致令府君之位空悬,又趁此机会架空泰山神府,我深恨之。而今抓着把柄,自然要告他一状。” 又笑道:“使上头发力,敲山震虎,压一压佛门的气焰。免得真君梳理阴神体系时,佛门再来随意插手。” 于是唤来神官,书了一封文书,将刘敢带来的常昆符印往文书上一印,便教人立刻递上去不提。 做了此事,诸葛丞相便对刘敢道:“刘将军回去与真君说,我这里已统筹的差不多了。韦元帅业已开始捉拿擒杀违反天规的诸世地祗,请告诉真君,稍后不久,我去见他。” 刘敢抱拳道:“喏。” 走了刘敢,诸葛丞相独自斟酌,嘴角含笑:“这回倒是个好机会...未必上头会派人捉拿日光菩萨,但申斥、责罚是一定会的。若识得厉害,早早把法海缚来归案,还则罢了,如若不然,真君必还有后手...” 又想到:“那日光菩萨亲临带走法海,若又乖乖缚来归案,于佛门颜面必有损伤,他未必会这么做...只是不知此间,佛门在地府是否做过什么手脚,若真有手脚,逮着把柄,非要狠狠收拾地府一通。” 他这里思考一阵,又全神贯注投入工作去了。 刘敢回见常昆,把诸葛丞相的话带到,常昆心下便知道,悠闲日子不多了。 他运使权柄,查看泰山神府近况,发现神狱之中,囚犯已以百亿计。说明韦元帅动作挺快。 神狱中便已关押百亿,当场斩杀的怕是比这还多。 不过较之于八亿四千万亿诸世的无穷阴神,这百亿才只是个开始,刚起个头而已。 常昆心下计较着,梳理阴神体系,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不说其他的,止最不至死而被擒来关押的地祗该怎么处理,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自然,这些也是犯了天规的。但既最不至死,且个个生前皆是有功有德,若处理不当,事情怕会有麻烦。 常昆心里略已有一些处理办法,但他打算与诸葛丞相详谈之后,再来确定具体的处理细节。 眼下悠闲时间不多,常昆抓紧放松,每天不是出去钓鱼,就是瘫着椅子上喝茶。废的很。 倒是之前让小郡王亲卫带回去的话,这会儿发酵了。 朝廷连下三道旨意,第一道,裁撤佛寺数量,一县之地,佛寺不得超过三座。第二道,限制僧人数量,每座佛寺,僧人数量皆要削去六成,勒令还俗。第三道,置僧侣税,佛寺每年须得按照僧侣数量负担一定的税务。 这三刀砍下来,后果是可以预见的。 佛门的势力,在南方必定大受挫折。 算是狠狠的放了一回血。 至于直接参与谋害小郡王、意图颠覆北伐大义的金山寺,将被勒令拆除,并将其中僧侣尽数打为罪囚,择日候审。 常昆耳闻目睹,笑嘻嘻。 倒是那贤王派人来,赠与礼物十车,以为感谢,还极力邀请常昆去金陵,要报答他。常昆拒绝了。 他现在哪有闲心去金陵?马上泰山神府的事就要进入日程,没那闲工夫了。 这几天白素贞、小青侍奉左右,常昆不大待见小青——倒不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是知道小青上辈子是个男的,想想不大舒服。 给这两个的安排,常昆也是有打算的。 他对白素贞道:“我意在阴神司下建立巡查使,你便作个巡查,暂时小青和黑山胁侍左右。” 天道法网虽无孔不入,但毕竟飘渺无形,难免令人心生侥幸。因此常昆琢磨着再建立一个巡查使的部门,分派诸世,巡查弹压。 与天道法网相辅相成,完善对诸世阴神的监督。 至于具体如何,也还是要与诸葛丞相商量过后,再来实施。 难得一段悠闲时光——人便是这样,以往全是悠闲时光,偶尔还觉得无聊。现在要劳碌了,才知道悠闲时光的妙处。 不久,诸葛丞相来了。 “拜见真君。” 丞相丰神如玉,拱手含笑。 常昆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坐下再说。” 诸葛丞相撩起衣襟落座,然后与常昆汇报诸事。 道:“正如此前估算,经过统筹,八亿四千万诸世之中,无量地祗阴神,总数超过八成五,或为非作歹,或鱼肉凡间。其中恶虐该杀者过半,下狱论罪者众多。而今神狱可谓人满为患,亟待处理。” 所谓人满为患,只是形容下狱者众多。倒不是说泰山神府的神狱装不下了。那神狱自称空间,多一个罪囚,便长一分,便把诸世阴神都投进去,也不存在装不下的问题。 亟待处理几个字,才是关键。 常昆微微颔首:“这诸多下狱的罪神,具体如何处理,先生有什么建立?” 诸葛丞相道:“亮仔细思虑,这诸多罪神,既最不至死,不妨教其戴罪立功。这罪不至死者,虽是犯了天规,但还说不上恶略,仍有几分良知。且为地祗多年,对诸世地祗的各种套路手段非常了解,正可以毒攻毒也。” 常昆闻言哈哈一笑:“我琢磨着在阴神司下建立一个巡查使,看来与先生是不谋而合。” 诸葛丞相笑道:“真君英明。” 的确是不谋而合。 四十章 计议 在诸葛丞相心中,这些罪不至死者,真不太好处理。不说其罪过不重,生前有功有德,单说其中好些,都是某某神仙为凡人或下凡时留下的后裔。 一旦处置过重,便会引来诸多非议。给觊觎泰山神府权柄的势力抓住破绽。于如今的泰山神府极是不利。 按着他的想法,便是抓大放小——罪至死的,全部斩杀。而罪不至死的,则网开一面。 这样既显示了雷霆手段,又表现了仁慈开明,不会引来诸多非议,于如今的泰山神府大有好处。 而常昆提起建立一个巡查使,诸葛丞相非常赞同。 “将之皆置于巡查使中,辅天道法网,以完善监察。”诸葛丞相道。 常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道:“我在凡间听人说过,要对付奸官恶吏,就须得要有比奸官恶吏更恶更奸的手段。正好以毒攻毒,效果必定显著。” 却又转言:“不过这巡查使本身,也要有防范于未然的计较。我计议以百年为限,每一位巡查使及从属,止百年职司。百年过后,予其轮回。” 诸葛丞相一听,不禁道:“若如此,怕皆不愿啊。” 常昆嘿笑道:“容不得不愿。” 道:“且此轮回,不同彼轮回。百年职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足以抵之罪过。先生,佛门而今正好撞到我手上,上回琉璃净世界派罗汉插手地府运转之事,阻拦我这代掌泰山权柄的真君的敕令,勾结妖魔拦截,实是罪大恶极,此风断不可长。” “合以日光菩萨之事,我意对此发难,分出地府轮回权柄一道。单独设立一道轮回——将泰山神府诸世阴神皆纳入其中——巡查使百年后入此轮回;不愿升官的地祗亦入此轮回。” 诸葛丞相听了心中思索转动,忽然道:“真君的这道轮回...上界?” 常昆颔首:“我听说上界有天人,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生而具有神通,生活祥和逍遥。那便将此一道轮回,对标天人。巡查使、地祗,不能升神职或不愿升神职的,定个期限,期限一到,便令轮回天人。” 他笑道:“赐一世天人,也算是对他们的奖赏了。” 诸葛丞相听了,怦然心动:“如此,这体系便活泛了。” 常昆笑道:“正是。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阴神体系的败坏,便是天道法网无孔不入,巡查使再怎么勤奋,时间一长还是要朽败。不如开一道口子,死水时刻放出去,活水时刻流进来。” 诸葛丞相抚掌道:“好办法。” 常昆道:“如此,这具体的期限,先生琢磨一下,百年合适不合适。短了还是长了。越精确越好。然后便实施罢。” “善。”诸葛丞相含笑道:“亮在泰山神府任职时间不短,自认对阴神体系了解不浅。以我之见,这期限不要定死,先定个活期,看看再说。以五十年为起,二百年为终。先从五十年开始,若五十年未朽,再延长,试探出一个合理的期限。” 常昆道:“这个好,就这么办。” 定个活期,能够更灵活的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问题。所以诸葛丞相的这个建立,常昆立刻采纳。 “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阴神地祗的选拔。”常昆道:“以往以诸世有功有德者为首选,但而今阴神体系腐坏的原因,却就在他们自己身上。我的意思呢,是不以这些人为首选。” 诸葛丞相听了,不禁道:“毕竟为人时有功有德,若不赏功,怕是不好。” 常昆点头:“我当然知道这个。只说非首选,而非不选。甄别选择。那一生无憾的,直接给他轮回一世天人。死时不甘的,才是首选。” 诸葛丞相笑道:“便是亮这般的?” 常昆点头:“然。” “可也。”诸葛丞相道:“有功有得而不甘者必奋发。” 常昆道:“这一类是重中之重。敕为阴神地祗之后,其奋发立功,便可快速拔擢,作为泰山神府的骨干来培养。他们是否要轮回为天人,予其自选,不强求。” 有功有德而为阴神且奋发者,重点培养。 “那么,有功有德不甘而为阴神但得过且过无奋发者,期限一到,敕令轮回一世天人。与有功有德但无憾者回到同一条路上。” 常昆点头:“是这样的。” “此外,阴神选拔的范围,再扩大一些。将妖物、精怪也纳入正式的选拔序列。不像以往,靠运气、碰机会。” 诸世阴神,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分不是人,是山野精怪。可这些,都是碰运气成的阴神,并非是泰山神府专门选拔而来。 现在要把它们也纳入正规的选拔序列。 诸葛丞相无不赞同:“可也。山野精怪,也有好的。” 常昆笑道:“自然是有好的。这还有一个好处,宣扬下去,那些山野精怪修行无路,便多了这一条出路,不会把它们逼的太紧,而致其祸乱诸世。” 精怪也不是傻的。野怪们没有道统传承,往往很难修出门路来。于是各种走偏门、走邪道。 而今放开这条口子,野怪们多了一个选择,行事时再怎么也会多想想。 不敢再肆意妄为。 诸葛丞相大笑:“好主意。真君思虑周全,倒是我眼光看的近了些,没想到这一点。” 常昆摆了摆手:“先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而是先生的固有认知,与我略有不同。咱们毕竟现在,不是凡俗,不讲究什么非我族类的道理。” 若凡俗间,还要讲究一个非我族类。但都是神仙了,谁讲究这个呀? 大妖大魔,成仙成佛的还少吗? 诸葛丞相因是凡人而来,所以思维上,略有局限,不是他不能想到,而是没想过。否则以他智慧,早想的妥妥贴贴了。 常昆道:“巡查使这第一批,自然是诸世阴神罪不致死者。但这一批五十年、百年后,皆要轮回一世天人,那么该怎么补充呢?我的想法是,选择那诸世的恶人、凶人、军中悍将、悍卒、凶狠的妖魔鬼怪充之。” 四一章 目的 “对这一批,又要区别对待。比如军中的悍将、悍卒,本多是为人时有功的。那么期限到了,赐一世天人。至于剩下的,恶人、凶人、凶狠的妖魔鬼怪,这巡查之职,便是其以功抵罪的过程,期限到了作普通轮回即可。” 这是常昆从佛门身上得到的启发。 便是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道。这些凶狠罪恶之辈,的确多不是东西,但在某些情况下,却非常好用。 比如作为监察,他们的威慑力无疑极强。 这一类具备侵略性,佛门能快速发展壮大,这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功不可没。这样货色,可以不计手段,肆意扩张,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佛门的影响力铺开,无论好坏,目的都达到了。 常昆与诸葛丞相这一交流,便是三天三夜。从大的框架,到细节的处理,一条条一件件,都细致到微妙处,竭力将诸世阴神体系打造的尽可能的完善、尽可能的持久。 两人越谈越有精神,许多奇思妙想都冒出来,将这个新的体系完善的一点又一点。 三天后,终于拿出具体章程。 “这下稳了。” 常昆道:“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分一道轮回,并将这道轮回与上界天人对标。” 这是核心。 若不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用三天完善起来的新规矩,便无法实施。便是实施,也达不到理想的状态。 诸葛丞相道:“之前真君派刘将军传信我,我已书文上告。不知上面现在是个什么计较。” 常昆道:“多半还未做出具体的决定,但这正好。” 他念头一动,祁六子与黑山齐齐出现在面前。 黑山如今已是常昆神兵,两人一出来,齐齐下拜。 常昆摆了摆手,先对祁六子道:“你再去地府一趟,寻钟判、范七哥、谢八哥,就说我常昆请他们联名上书一道,斥责佛门罗汉以白身插手地府运转之事。” 为什么要包含钟馗? 祁六子与常昆事无巨细,说的清楚,常昆便知道,钟馗这位嫉恶如仇的判官,是不待见佛门,并且憎恶那罗汉插手地府运转之事的。 加上钟馗,这道上书更有力。 祁六子领命:“喏!” 当即下地府去了。 常昆又对黑山道:“稍后你随诸葛先生去泰山神府,一切听先生的。” 黑山忙道:“是,大爷!” 常昆这才与诸葛丞相道:“黑山是幽冥的一座山成精,那罗汉指使他截杀我派往地府的使者,后来又杀他灭后。他是证人。这里祁六去了地府,黑白无常是我弟兄,再加上钟馗钟判,他们上书一道,丞相回泰山神府之后,再上书一道,几把火添上去,逼迫佛门让出一道轮回权柄。” 诸葛丞相高兴的很:“如此,便有八分把握。” 又道:“最后两分,是佛门找厉害人物说情、狡辩,从而破坏计划。” 常昆听了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佛门在体系内自然有为他们说话的,但他常昆难道就没有? 不说多的,回道人背后的势力,就一定会帮常昆这个忙。 而且...自家婆娘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呢。 “八成把握足矣。”常昆道:“夺走一道轮回权柄,也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如何与天人对标也是重中之重。” 诸葛丞相笑道:“只要直接把握了一道轮回权柄,对标天人简单不过——只需上书即可。上天要真君署理阴神,这属于其中的一部分。而且赐予一世天人者,皆是有功有德的,并不触犯任何忌讳,上天必定同意。” 泰山神府主宰幽冥,掌理生死轮回。但这是大的层面上。轮回的具体权柄,则是掌握在地府的十殿阎罗手中。 并不直接为泰山神府控制。 现在常昆的目的,便是夺之,以泰山神府直接掌控一道。 可以想象,佛门必定激烈反抗,但常昆有信心拿下。 定计过后,诸葛丞相要立刻回去具体实施,告辞时对常昆道:“真君早些回泰山神府,若无真君坐镇,未尝不会有幺蛾子。” 他还说了一句:“那韦元帅,实则倾向于佛门。我不知他是否是佛门出身,但需要真君压着他,方才安稳。” 常昆一听,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念头一转,笑道:“最多三日,我自归神府坐镇。至于韦元帅...便他真是佛门的人物,此时更不该与我作对,否则被我逮住把柄,把他处置了,佛门更肉痛。” 诸葛丞相听了觉得有理:“真君所言甚是。亮这便告辞了,只请真君速归神府。” 此去,除了常昆的符印交给了诸葛丞相,黑山、白素贞和小青也跟着一并去了。 常昆勉强还有三天悠闲,但大抵也悠闲不起来,许多思绪心中翻滚。 他把隐娘喊来:“我将去泰山神府坐镇,你是与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钱塘?” 隐娘想了想,道:“夫君去做正事,妾身不能打搅。便留在这钱塘罢。妾身虽未去过泰山神府,但料来神威森严,不是个过日子的地方。不如这钱塘安逸。” 常昆笑道:“你说的也没错,那泰山神府的确不是过日子的地方。留便留吧,钱塘的确安逸。” 又道:“左右辛十四她们伴着你,也不寂寞。我把刘敢留下,有事教他来找我就是。” 隐娘嗯了一声。 在正式去泰山神府坐镇之前,来了一回客人。 却是那岳元帅岳飞岳鹏举。 他是来感谢常昆的。 岳元帅矢志北伐,本来就要面临朝中妥协派的种种留难。若这回真教佛门得逞,局面会变得更加艰难,这样一来,他的志向,便要受到巨大的挫折。 而今得以挽回,就如同挽回了他的理想和志气,于是趁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来拜访常昆,感谢他的帮助。 常昆与他相谈甚欢。 对于岳飞这样的千古人物,常昆便是三品正神、一尊真仙,也仍然表示尊敬。说了,他常昆是个人,是汉人,不是其他的。 若连岳飞都不尊敬,那常昆也就不是常昆了。 送走岳元帅时,常昆还赠了他一道法力护身——岳元帅并不知道。但常昆觉得他该这么做。 四二章 开干 常昆只是不想再有风波亭之事。令这样一位千古名将含恨而终。 但常昆也知道,岳元帅的北伐大计,仍然困难重重。并不因他救了小郡王而得到改善。因为是政治原因。 常昆不能直接去插手凡间的人道权柄,能做的,只有这些。 当然,与岳元帅一番畅谈,见了这位名将,常昆也知道,他不是什么金翅大鹏临凡,这种传闻,多半是佛门的谣言。 因为金翅大鹏是西方极乐世界的神兽。 不是人们传说中的凤凰之子——什么凤凰生孔雀、大鹏,那都是谣言。不过是佛门为了传播道统,编纂的谎言而已。 常昆作为三品神将,难道不知?那大鹏,正如泾河龙王那大蟒蛇一样,实则是西方极乐世界的产物,是佛门八部众之中的存在。 跟凤凰没有半点关系。 岳飞也不是什么金翅大鹏临凡,他是彻头彻尾的人,汉人。从血肉到灵魂,都是。 其实常昆既知道岳元帅的北伐大计难以成功,不愿看到他志向折断,但又有些期待他折断——因为岳元帅这样的人物,正是泰山神府需要的。 但常昆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龌龊不过。 不过到底来说,常昆是做了自己能做的。剩下的,他没办法插手了。若岳元帅北伐成功,常昆为之庆贺,若不能,正好接来泰山神府,继续做那统兵大元帅! 三天后,常昆离开钱塘。 ... 祁六子再下地府,这回一路畅通无阻。 他先去了善恶无常司,见了范无救、谢必安二位。 道:“大爷教我来见七哥八哥,是有一桩要事。” 范、谢两位一听,忙道:“常兄弟有什么事,只管说来。” 祁六子便把常昆吩咐道来:“大爷吩咐我,请七哥、八哥和钟判联名上书,要求惩治佛门净琉璃世界,问罪其插手地府运转之事。” 范无救、谢必安一听,当即毫无疑义:“这是应该的事。” 范无救道:“这些年佛门的和尚时不时下来搞点事,我早心下不满。这是地府,虽然十殿阎罗出身佛门,但既入了体系,便更不能徇私枉法。走走走,我们这便去寻钟判,邀他一并联名。” 于是三人急忙找到钟馗,把事情一说,钟馗狠狠一拍手掌:“合该如此!” 他须发皆张,目如铜铃:“那些个秃子,有事没事掺和一手,大大阻碍地府运转,我早有参他一本之心,只是唯恐位卑,难以奏效。而今既然昆吾真君要惩治这些个混账,我如何能拒绝?!” 又道:“这地府之中,不满其胡来者众。咱们联合在一起,都签上姓名,这回非得要杀一杀佛门肆意妄为之风!” 祁六子大喜。 本当只三人联名,现在钟馗提议,邀来更多人一起联名,这效果不必说,更轰动。 于是竟邀来数百位在地府皆有地位、名姓的人物,比如四大判官之中的包公、奈何桥的孟婆、阴兵中好几位位高权重的鬼将,凡此数百人。 皆在文书中签上姓名,指责佛门阻碍地府运转。 这里搞的轰动,十殿阎罗立刻知道,但却无法可想。这十位虽然主掌地府,但体系内的玩法,他们也必须要遵循,便是徇私枉法时候,也是遮遮掩掩,不敢明目张胆。 而且这些联名的,都是地府的中坚力量,十殿阎罗拿他们根本没办法。最多事后给他们穿小鞋,仅此而已。 便那冥河畔的地藏,也只从神殿中传出一声叹息,无可奈何。 这里上书传上天去,那边,常昆已是到了泰山神府,坐镇于昆吾真君殿中。 他没回来时,泰山神府还有点混乱,许多蝇营狗苟。他这里一回来,往真君殿一坐,立时,泰山神府井井有条。 一道道敕令下达,各种措施一一实施,很快,便把个泰山神府掌握在手中。 哪里有敢乱来的? 常昆虽非府君,但手里却捏着府君的权柄。这里谁敢乱来,一道敕令,便可打落尘埃。 便譬如诸葛丞相所言,韦元帅似乎是佛门的人,他不但不敢阳奉阴违,反倒要更加卖力。否则常昆逮住他把柄,就能把他一掳到底。 谁教常昆现在是他顶头上司? 手握泰山神府权柄,要处理泰山神府内部的事,只一句话而已。犯了错,发句话,立时夺了神位,便什么都完了。 只能不犯错,不让常昆抓住把柄。 常昆在泰山神府,是三点一线。真君殿、考功司、阴神司三个地方来回跑。从考功司选拔阴神,在阴神司具体执行,回真君殿下达敕令。 每一件事,他都盯着,不放松分毫。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在这起头的时候,必须要抓得紧,把规矩彻底定下来。一旦疏忽,起头留下破绽,便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风险。 先是,组建巡查使。 原本巡查使计议归于阴神司,但诸葛丞相说这样的话,阴神司权柄过头,不是好事。于是便将之归于常昆直属。 于是常昆干脆以自己麾下的昆吾神兵为引子,组建巡查使。 这巡查使以泰山神府权柄定论,先期定数四亿九千万组,对应泰山神府下的四亿九千万大千世界。 将大千之下的独力中千、小千、芥子世界,各自分配到这四亿九千万大千世界之下。作为一个辖区。 每一个辖区由一组巡查使负责。 每一组巡查使人数额定三百六十五人,主使一人,副使三十五人,皆定为七阶神力,其下的巡查使皆六阶神力。 以泰山神府的权柄,敕封神位。按照神力层次,每一个巡查使都是五品神将、主副使是四品神将! 可以说,常昆是下了血本了。 必须要有足够高的力量,才能形成巨大的威慑。 这一下,几乎将泰山神府的五品、四品神祗的总数量,提升了一倍。 不过要承接五品、四品神位,对个体的真灵真性有严苛要求。譬如常昆麾下的神兵,就有大半承担不起五品的神位。 那些关押在神狱中有罪的地祗,九成以上也达不到标准,承担不起五品以上的神位。 需要甄选。 将能承担的甄选出来,敕封为巡查使。稍次者,则作为巡查使的后勤神官。剩下的绝大多数,仍然没有着落的,常昆留着没动,等夺来一道地府权柄之后,再斟酌处理。总要给了出路,不然便如诸葛丞相所言,直接一刀切了,会引来非议,对泰山神府没有好处。 四三章 天使再临 这里常昆忙着从根子上梳理、改造阴神体系,转眼去了三月。 三月看似不短,但于神仙而言,似只倏忽,眨眼即过。上头一直没消息,常昆也不急,以泰山神府的体量,这一状告下来,上头必须要重视,不可能充耳不闻。 但总有个计议的时间,不能这里一上书,上头瞬间反应。 这天常昆终于把巡查使的架子彻底搭起来,四亿九千万组巡查使定额、主使确定,巡查使司大神官、总主副使确定。 架子搭建起来了,剩下的便是填充内容。每组除主使之外,三十五个副使和三百二十九个巡查使,只有少数确定,大多空悬,需要从诸世之中拔擢。 巡查使的拔擢规则,正如常昆与诸葛丞相商议的那般,从诸世的恶人、凶人、军中的悍将、悍卒及凶狠的妖魔鬼怪中甄选。 甄选的权力下放——由每一组的主使,自行前往辖区,根据泰山神府主宰诸世生灵的生死轮回的生灵记录,按照甄选规则考验、简拔。 地府有生死簿这样一件记录诸世生灵一切信息的神器,泰山神府作为地府的上司,虽然生死簿不在泰山神府,但生死簿记录的种种信息,泰山神府可以通过天道法网进行查看、搜索。 这也是挑选诸世阴神地祗的直接方式。 与巡查使司的建立一样,诸世阴神的甄选也是一同进行的。只不过针对的人群略有不同而已。 常昆忙的飞起,上头终于有消息了。 来的是熟人,两位,一位是温琼温元帅,一位是太白星君。 见了面,在真君殿中相对而坐。 这回两位下来,并未有直接带来上天的敕令。却是来了解情况、询问常昆这位代掌泰山神府的大真君的意见。 太白星君道:“真君这回动作不小,竟把那东方净琉璃世界告了,教老朽小小的吃了一惊。” 常昆道:“既敢乱来,我自然敢告他。” 温元帅笑道:“得亏常君入了体系,否则怕是早就闹起来大打出手了。” 他与常昆打过不少交道,了解常昆的脾性。 常昆哈哈一笑:“温元帅知我。” 道:“若非回道人那牛鼻子这回坑我,把我推上这火坑,我早动手,把该杀的都杀了。何必委委屈屈,还要跟上头告状?” 太白星君抚须道:“真君直烈,久有耳闻。不过真君这回行事确是无差。既是在体系内,自然要遵循天规法令,若不管不顾打起来,对的也变成错的了。” 就道:“这回佛门是露了大脸,站不住道理。我与温元帅下来,正是要问真君作何想。” 常昆这回这么搞,当然不是只为了出一口气。这体系内的事,任何一个动作,都有目的,显然,上头知道常昆有所求,料来也知道常昆要的是什么,但还是派人下来,走个程序。 常昆心下了然,道:“幽冥轮回的建立,佛门是发起者,出了大力气。上天将地府的神位大多让佛门出身之人占了,算是酬功。但佛门不思天恩,竟以此插手地府运转。那佛门之人入了体系,便是体系内的,而不只是佛门的,首先应该对体系负责,而不是给佛门开后门。” 顿了顿,道:“而今随便一个秃子,到了地府便指手画脚,此间于天规大有妨害。更胆大包天,勾结妖魔,阻拦我这代掌泰山神府之人派往地府的使者,实在是罪该万死。” “之前还有那日光菩萨,他座下的弟子在凡间胡作非为,祸乱凡人,我把人拿主,他还不思悔改,来与我强行索要,跟我颠倒是非,无视天规把人带走。” “如此种种,必须要严厉惩治,不可放纵。一旦放纵,将使愈张狂,妨害诸世寰宇运转,悖逆大道天数。” 他这里数落起来,也是狠的厉害。太白星君与温元帅听了,皆不禁神色各异。 这严重性,都上升到悖逆大道天数的层次了!仿佛那佛门便是寰宇的毒瘤,大道的叛逆,要一扫而空,杀个干净才好。 太白星君忙道:“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 常昆笑道:“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冰山一角都至如此,况全豹乎?我看那佛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星君代我禀明天帝,当诛杀诸佛,扫平佛门,还寰宇一个朗朗乾坤!” 太白星君直接无语,拈着胡子憋说不出话。 温元帅笑道:“真君休要开玩笑。这回佛门已是丢了大颜面。天帝正召开混元法会,佛门诸佛、诸位帝君、诸世大罗、先天道君皆在,正逢着泰山神府告状,把一众诸佛臊的不行。” “这里没完,地府联名的状子到了,接着泰山神府第二状也来了。诸帝君、先天道君、诸世大罗狠狠的看了佛门一回笑话。我来之前,那释迦摩尼如来佛祖已是面色铁青。真君这里,不如见好就收,有什么想法提出来,我与太白星君回去禀明天帝,必教真君如愿以偿,可好?” 常昆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哈哈一笑,道:“我自知智慧远不及佛门诸佛...原来天帝召开混元法会,佛门诸佛不在家呀,嘿嘿...” 这言下之意,十分明了。常昆明白自己的能耐,要说算计,哪能算的过佛门的诸佛?一个个老谋深算,更修为碾压,什么智慧也比不过诸佛。这回这么容易占上风,如今看来,是那佛门的诸佛不在家,被天帝召集去开混元法会去了。 当然,佛门弟子肆意妄为,有把柄露出来,这也是重要原因。 便道:“我要求不多。其一,那佛门阻碍地府运转,因着地府重要神位所出佛门弟子,因之徇私枉法。这直接管理轮回的权柄,我泰山神府务必要收回一道。分地府之权,方可监督之,杜绝这样的事继续发生。” 温元帅与太白星君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常昆又道:“这其二嘛,收回的一道轮回权柄,我要求与上界真人对接。” 真人、天人,说的是一个事。 怎么叫真人呢?在常昆看来,便是说诸世的其他人族,是假人。唯上界是真人。 四四章 两点要求 诸世寰宇的人,寿不过百,孱弱而多愚鲁,欲望多过理智,不能近于道。上界的真人,则生来近乎于道,道隆德重,人人如龙。 假人寿不过百岁,大多数蝇营狗苟,迷迷茫茫,碌碌无为;真人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生来近乎于道,兼具道德、思想,具备一切美好品德,人人如龙。 这便是真假之别。 因此若能转世为真人,那的确是天大的幸运,对诸世之人甚至无数神祗来讲,都是极好的奖赏。 真人便修行不成,也是安乐一世。而大多数的真人,都可修行有成。其中厉害的,可谓之惊天动地! 就常昆所知,真是大道之下最初诞生的人族先民。 诸世的人族,则是在真人先民诞生之后,历经无数人王的努力人道屹立起来,使人道的光辉辐射照耀,方才于诸世寰宇之中诞生的普通人类。 当然,诸世凡人也并非全部都是人道光辉辐射映照而使诞生。 人族先民诞生以来,人王们披荆斩棘,也曾举起扩张的步伐,将先民的脚步遍及无数诸世。 不过寰宇诸世,便是恒宇级的世界,也无法支撑先民真人族群的繁衍。等到人道的光辉照耀无穷诸世之后,人道彻底立足站稳,先民们便大多退回了上界。只少许一些留在诸世,繁衍血裔。 但这些血裔在诸世之中代代退化,变成了与诸世土生土长的人族一般无二的孱弱了。 说起这个,常昆还挺自豪的——因为诸夏苗裔,便是真人后裔。 常昆这里两个要求一说出来,温元帅与太白星君立刻知道了常昆的真实意图。皆是大神大仙,智慧谁比谁差几分? 温元帅便笑道:“真君署理诸世阴神,看来已是有了全盘的计划。” 常昆颔首:“上天予我此任,我虽不怎么乐意,但既然担了这官儿,就要做好。我这个人就这样,不做则不做,做了便做彻底。” 太白星君微微颔首:“真君的要求,老朽已知之。” 便起身:“则不作久留。真君安心等候,随后自有敕令下达。” 常昆也起身:“如此,不敢久留二位。我送二位。” 把两位送到真君殿前,温元帅道:“我有几句话,要与真君单独谈谈。星君先行一步,我随后赶上。” 太白星君自无不可,含笑颔首,驾云而去。 温元帅于是对常昆道:“这回真君得了运数,碰着混元法会之机,打了佛门一个措手不及,却须得提防佛门反扑,且谨慎小心些。” 常昆道:“元帅所言,我记下了。我倒不怕他佛门怎么反扑,若在规则之内把我按住了,我也认了。若玩盘外招,就别怪我狠狠捅他几刀!” 温元帅哈哈大笑:“真君这脾性,真是令人羡慕。” 便道:“混元法会还在召开,距离结束,这泰山神府的时间,当还有五十年。真君要做什么,趁着这五十年捉紧些。一旦诸佛回归,必定有诸般动作。真君切切小心。” 常昆抱拳道:“元帅好意提醒,我知道了,多谢。” 温元帅最后道:“不久前见了大姑娘,念叨真君呢。真君早早完了此间事,莫教大姑娘等的久了。” 言罢转身驾云而去。 常昆站立良久,神色悠悠。便直去了阴神司,寻来诸葛丞相。 “这回能打佛门一个措手不及,实因天帝召开混元法会,把佛门诸佛都召了去的缘故。”常昆道:“眼下距离混元法会结束,还有泰山神府五十年。这五十年,你我须得捉紧了,早早把基本盘打好。五十年佛门诸佛回归,只要我们盘子够稳,便不怕他乱来。” 诸葛丞相闻言道:“五十年...那须得夜以继日。” 又振奋道:“虽说时间不长,但能一展抱负,亮怎能不尽全力?!” 两人相识哈哈大笑,然后点头扎入工作之中去了。 ... 时间走了很快。常昆沉浸于司职之中,没有个具体的概念。随着诸多措施的实施,阴神司迅速稳定下来,巡查使司也迅速充盈起来。 这天他正召见诸世都城隍——以前杨元帅在时,便有这规矩。每隔一段时间,定期召集诸世城隍,从他们口中了解诸世状况,并论功行赏。 杨元帅调走之后,除了在地府镇压境况的康元帅,泰山神府的一应公务,都在常昆肩上。 这定期召集诸世城隍的事,被常昆删改为定期召见诸世都城隍。只召见每个世界的都城隍。 对于这些都城隍来说,虽然因着常昆执宰泰山神府权柄,规矩森严了许多,但对都城隍的影响并不大。 都城隍位高权重,大多数知道爱惜羽毛。上回大清洗,被拿下的都城隍都只是少数。 当然,常昆执宰以来,都城隍们积极了许多。定期考功的因着愈发严厉,若数次皆考评无功,甚至有过者,便要掳掉都城隍之神职,调遣到巡查使司做巡查使。 他这里与诸世都城隍开了一次大宴,与他们聊了聊,了解了一些都城隍平时行事遇到的麻烦,探讨一下解决办法之类的,这宴会一开,便是半个月。 都城隍在每个时间虽然不多,多的也就十来位,少的甚至只有一位,但诸世加起来,却难以计数。 常昆化身无数,与每一位都城隍分别交流,也是搞的头昏脑胀。 完了这次召见,常昆把诸葛丞相请来:“眼下诸世阴神面临的最后的问题,还是对真修的监督问题。” 这段时间新的阴神体系走上正轨,一应都比较符合常昆的意愿。但诸世真修的问题,在许多问题被解决之后,暴露在沙滩上。 很多都城隍,跟常昆交流时,都提起这个问题。因着真修多有道统传承,也就是说上头有人,抛开那些有道德的真修,剩下一些则自持上头有人,行事间经常对阴神造成阻碍。 这还不算严重的。 更严重的,则是拘遣阴神,为其做事! 却是有一门唤作拘灵遣将的法子,而今在诸世真修之中大肆传播。学得这门神通,竟可调用一丝泰山神府的权柄,命令诸世阴神为其办事! 这引起了常昆的高度重视。 四五章 老路 真修拘遣地祗为其办事,其一是因着上头有人——修行的道统,是一些惊天动地的人物传下,而这些人物,往往在体系内有神职。 凭着这个,这些道统所属的真修,自以便有特权。 其二,便是那拘灵遣将的法门。 竟可以调用泰山神府的一丝权柄,令阴神地祗不得不从。 诸葛丞相道:“这样的情况,实则从泰山府君之位空悬以来,便隐隐开始发迹。拘灵遣将之法,其根本在于调用泰山神府的权柄。泰山神府的权柄为何能为其调用,一则是这法门玄妙,但核心的原因,还是在于没有府君镇压!” 他叹了口气:“真君虽代掌泰山神府权柄,但真君毕竟不是府君,能掌握的权柄只过一半。只要泰山府君空悬,这拘灵遣将法门的空子,诸世真修仍可以继续钻。” 这里面的道理,十分清晰。就是泰山神府权柄没有府君镇压,代掌的又不能完全掌握权柄,以至于拘灵遣将的法门可以钻空子。 只要泰山府君履任,掌握全部权柄,镇压之下,那拘灵遣将的法门便立刻失效。 所以解决问题的根本,还是在于府君大位的空悬。 明白了这个问题,常昆也抓麻了,道:“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堵住口子,便是其他任何办法,都无法杜绝啊。” 想了想,道:“以泰山神府名义行文诸世,禁止诸世真修拘灵遣将。违者以犯天规论处!” 无论如何,先把基调定下。 又道:“将行文颁布之后,知法犯法仍然不悔改,还要拘灵遣将的都给我记录在案。” 诸葛丞相也没有另外的办法,点头道:“遵命。” 忙碌诸事时,刘敢来了。 早前离开钱塘,到这泰山神府坐镇,因着隐娘不来,便留下刘敢及一队神兵为护卫。刘敢突然到来,常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一问,才知道隐娘没什么事,是另外的事。 “大爷,是那岳飞岳元帅。” 刘敢道:“大爷自离钱塘,坐镇泰山神府,凡世已去十余年。岳元帅矢志北伐,但朝中妥协派势力渐长,压过了北伐派。不久前,岳元帅挥师急进,光复旧都,将金国大军打回了黄河以北。这令妥协派再也坐不住。” 原来大抵是因为常昆稍稍掺和一手,竟使得岳元帅北伐大计,比常昆记忆中的,更进一步。 竟然收复了故都开封,将金国打回了黄河以北。 但正因如此,愈发触动了朝中妥协派的神经。在岳元帅挥师渡河,与金国大军决战于河北之时,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岳飞回京。 大好的局面,瞬间崩溃。本可一举歼灭金国主力大军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流走。 这还不算。 等把岳飞召回金陵之后,竟与金国和谈,还把军队流血流泪打下来的淮北又让给了金国! 岳飞心丧欲死,于皇城门前高唱满江红,自刎而死! 常昆听完之后,面无表情。 岳元帅还是走了老路,那大宋朝还是逼死了这位千古名将!虽未有风波亭,却又有皇城门;虽非鸩酒一杯,却是宝剑一口! 常昆还能说什么呢? 人道大势? “我去特么的!” 常昆骂了一声,道:“你执我符印,速去地府一趟,将岳元帅带来。” 刘敢抱拳:“喏。” 正逢诸葛丞相来,常昆把这事跟他说了,诸葛丞相长叹:“出师未捷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巾! 从某种意义上讲,诸葛丞相与岳飞何其相似。 都是矢志北伐,都是功败垂成,都是含恨而终。 但较之而言,岳飞更憋屈。诸葛丞相北伐不成,原因更多的在于蜀国比魏国弱,是强撑着北伐。岳飞这里,显然宋国比金国强——金国能破北宋,是金国军队厉害,但要说底蕴,大宋强出金国十倍不止! 岳飞横空出世,军队力压金国。金国失去唯一优势。大宋即便屈居南方,底蕴也仍然远远超过金国。 在这样的形势下,竟然逼死岳飞,这里面的恨,真是倾三江之水也难以洗刷。 常昆道:“我当初不忍见岳元帅步上这般结局,还掺和了一手。但我也知道,以大宋的尿性,岳元帅北伐大计,怕是难以成功。” 又道:“虽在我预料之中,但内中实在不爽!我虽曾有过龌龊之念——这大宋用不得岳飞,难道我这泰山神府,还怕容不下他么?可岳元帅这个结局,我真看不过去!若换做是我,早掀桌子了!” 诸葛丞相闻言叹然笑道:“真君说笑了。若岳元帅掀桌子,那他还是岳元帅吗?” 常昆一怔,苦笑道:“是啊,若岳元帅掀桌子,他便不是岳元帅了。” 便振奋精神,道:“我已遣人去地府,请岳元帅来。先生,我意令岳元帅作巡查使司总使,如何?” 巡查使司有一位大神官,大抵算作是文职后勤首脑,一位总巡查使,却是教祁六子代任。 剩下有八位总副巡查使,其中白素贞算一个。 常昆这里把岳飞调来,自然不能委屈他。祁六子是常昆的昆吾从神,本职还是为常昆个人服务,而且祁六子的能耐,也不能与岳元帅相提并论。 正好把岳元帅调来,让他任这总巡查使一职,祁六子则卸任重新跟着常昆身边。 诸葛丞相闻言想了想:“祁将军那里...” 常昆摆了摆手:“昨日他还与我抱怨,说管不过来。他是我昆吾神职的从神,本身能耐寻常,之前代职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今既然有了,我自然教他回来,跟着我身边,传达各种命令。” 诸葛丞相笑道:“如此,亮没有意见。岳元帅执掌巡查使,亮以为再好不过了。” 不多久,刘敢与岳元帅到了。随行还有黑无常范无救范七哥。 常昆见范七哥也来了,高兴的很,两个互相捶了一拳,哈哈大笑。 常昆道:“七哥,真是好久不见啊。当初在白水谷时,你和八哥每年还来一二回。现在则好久不来找我喝酒了。” 范七哥笑道:“忙啊。” 常昆深以为然:“是忙。” 没当官的时候没什么体会,下意识以为当大神的都挺闲,因为下面人多嘛。现在常昆自己做了大神,整天忙的脚不沾地,化身亿万也不够用,于是深深理解范七哥谢八哥的忙碌,是深有体会。 四六章 巡查使司总巡查使 得过且过的不论,奋发要有一番作为的,越是位高,越是忙碌。手中忙的不算,脑子里还要日思夜想,没有局外人想象的那般轻松。 譬如范七哥、谢八哥这两位,作为地府十殿阎王下第一档的神灵,与诸位判官、牛头马面阴帅位列一流的,随着泰山神府辐射的世界越来越多,他们手中的工作也就越来越忙。 不是得过且过的人,这便是不可避免的事。 实则即便到了现在,也还不是最忙的时候。至少不需要时刻化身万千,每一尊化身做不同的事那般忙碌——泰山神府府君大位空悬至今,因着权柄不能运转,泰山神府的辐射几乎止步不前,变得非常缓慢。 若泰山神府哪天府君履任,泰山神府的权柄再次全力运转起来,可以想象,以泰山神府如今的体量,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世界被纳入治下。 工作量还会无穷提升。 现在常昆代掌权柄,虽然不能如意运转,但泰山神府的辐射无疑加快了许多。八亿四千万亿诸世只是个开始,更多的世界还在一个个被纳入权柄之下。 稍作几句叙旧,范无救道:“岳元帅乃人道之英杰,德隆功重。得亏刘兄弟来的及时,稍晚一步,就被抢去了。” 像岳元帅这样的千古英杰,生时名震天下,死后无论到了哪里,也是抢手的人物。常昆派刘敢持他符印去请岳飞,到地府时,别说地府的各个部司,便是上头也有些部司派人来抢。 能火中取栗,把岳元帅请到泰山神府来,还是常昆占着地利优势——生死轮回为泰山神府执宰。 若没有这个名义,便抢得过地府诸部司,也抢不过上头。 常昆笑道:“倒是我手脚快。” 范无救道:“我这回,算是藉着护送岳元帅的幌子,偷个懒。常兄弟这已是大真君,代掌泰山神府,说来是我老七顶头的上司,不能不来给兄弟庆贺一番。” 常昆哈哈大笑:“什么上司不上司的。咱弟兄永远都是弟兄!” 范无救也笑道:“我就说嘛,常兄弟还是那个常兄弟。” 不知哪里,他摸出一坛酒来,把泥封拍了,取了两个碗,咕嘟嘟倒满:“来,常兄弟,我代老八一起,恭贺你升官发财!” 常昆大笑,拿了碗咕嘟嘟一饮而尽:“好酒!” 范七哥一口闷干,甩了酒碗:“大抵只能如此了。常兄弟,我这就告辞。等什么时候我老七卸任了,跟你再好好喝。” 常昆抱拳:“七哥慢走。” 走了范七哥,常昆把剩下半坛酒仔细收起来。旁边,诸葛丞相正接待岳元帅。 岳元帅知道面前这位丰神如玉的大神官竟是鞠躬尽瘁的诸葛丞相,也欢喜的很,与丞相很是聊的开。 常昆这里送走范七哥,这走过来,哈哈笑道:“岳元帅,终于是见着你了。” 岳飞刚毅的脸上露出笑容:“真君折煞岳飞了。说来当初,要不是真君相助,岳飞的北伐大计,怕是走不过黄河呀。” 常昆摇头:“终归是不能插手人道,教元帅委屈了。” 岳飞释然道:“而今岳某已死,北伐大计已是过眼云烟。虽说满心不甘,却也只能放下。” 他拜道:“而今要在真君帐下听用,岳某赴汤蹈火,但凭真君吩咐。” 常昆扶起他:“元帅不必多礼,先坐下说话。” 于是与诸葛丞相、岳元帅,三三相对。 常昆与诸葛丞相将巡查使司的各种情况,包括建立的起因、目的等告知清楚,便道:“我请元帅来,是为执掌巡查使。巡查使责于监督泰山神府下无尽诸世阴神,责任极重。非元帅这样的英杰不足以当之。” 岳元帅听罢,非常感兴趣,开玩笑道:“我在凡间时,执掌兵马至多不过数十万。真君这一开口,便是无尽诸世,亿兆巡查使,可真教岳某心中忐忑。” 常昆大笑:“岳元帅的本事,我常昆百分之一百个相信。” 显然,岳飞愿意接受总巡查使的神职。 既如此,不必多说,常昆当即抬出泰山神府权柄,为岳元帅封神。 总巡查使是四品正神,与各组巡查使的主使、副使品级相同。但作为总巡查使,具备镇压一切巡查使的神职,因此即便同为四品正神,也没有任何巡查使可以对总巡查使阳奉阴违。 岳飞就位。 多了个岳飞,常昆总算不那么忙碌。岳元帅履任之初,没有多余动作,主要是了解泰山神府的运行规则——这是神府,不是凡间,与凡间自然大为不同。 不把运行规则了解清楚,要具体办事,则会遇到很多不容易接受的麻烦。 这一点,岳元帅自然不会有疏漏。 待了解清楚,岳元帅正式履任。 对于具体管理巡查使的方法,岳元帅完全采用军事方法,常昆没有作任何插手。要说考虑一些大的、框架性的东西,常昆自认可以做一做,但具体的管理,他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或者说没有那样的耐性和细心。 因着有岳元帅分担,常昆总算能抽出那么一丁点空闲,回了一趟钱塘。 他在泰山神府坐镇,忙的脚不沾地,凡世则已去十余年。也就是说,他与隐娘已十余年未见。 忙的时候没想过,这稍稍闲一丁点,难免想念。 钱塘愈是繁华了。 靖康后至今,尤其岳元帅北伐大计夭折,朝廷与金国熄了干戈,从这方面来讲,对江南民间的确是有好处的。 随着朝廷政局稳定下来,地方上越来越繁华。 当初钱塘给人的感觉是一种缓慢的、惬意的,那么现在就变得快了、急了许多。南来北往商业繁荣起来,社会的脚步不可避免的变快。 繁华是繁华了,但那种惬意的味道,少了。 常昆溜达了一会儿,没找着以前的味道,便直接溜达到常氏医馆。 医馆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不曾扩张,多开几个门面。隐娘也不是那种特别喜欢繁华的。而且开这个医馆,多是因为她的兴趣,而不是为了赚钱。 十多年的现在,几乎一丝未变。 四七章 仙天法会请帖 辛十四将一包中药放在一位老妇人手中,一遍遍叮嘱如何熬制、怎么服用。抬头看见常昆,便一声大叫:“老爷!” 那股子欢喜劲儿,不用提。 隐娘抬起头,看见常昆,眼中含笑。 常昆道:“先把病人看完。” 点点头,溜达回后院。 不多时,隐娘和辛十四、辛十三进来,常昆说:“病人看完了?” 隐娘走过来,坐常昆身边,嗯一声:“你难得回来,今天关门歇业。” 常昆拉起她的手笑道:“挺好。” 又道:“倒是没见许仙那小子,是出师了?” 隐娘摇摇头:“夫君去泰山神府之后不久,许仙便辞了这里学徒。听说是跟一个道人上山修道去了。” 常昆听了心下了然。 许仙乃太阳帝君随侍弟子,本与太阴仙娥白素贞在此纠缠一世,可因着常昆插足,这事黄了。连太阳帝君的日光菩萨化身都被坑了一把。 事情继续不下去,又不能放着许仙不管。所以便来个道士,将他带上山,引入道途。 这道士不必琢磨,多半是净明派的。 毕竟与常昆生了龃龉,不好再让许仙留在这里。不然面子上都不好看。 便说一些体己的话,问问这些年生活。平常有什么趣事,或者钱塘发生过什么。 隐娘道:“哪有什么趣事。” 隐娘虽已是钱塘有名的神医,但她开医馆多是兴趣所致。不曾扩大规模,也不曾掺和什么三皇会之类的医药组织。 守着医馆,安安宁宁。 倒是说起医术,她眉飞色舞:“倒是琢磨出一些炼丹的法子。” 凡间的医术已经难不住她,循着一路向上,钻研炼丹的法子,而今算是有些门路了。说是已实践了好几回,摸索出一种补气养元的方子,炼成补元丹,对一阶修行颇有好处,算是进了丹道的门槛了。 常昆替她高兴,笑道:“泰山神府的府库中有不少炼丹法门,稍后我给你换几门出来。自己琢磨还是太难。” 他做了这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俸禄不提,单只这功勋,便可从府库中兑换许多宝物。 从法器法宝到丹丸灵药、灵物,各种修行的法门、炼丹炼器布阵之法,是应有尽有。连金丹大道的法子、太古的法子,都有。 甚至连外道科技的门路、什么魔法斗气的法门、香火信仰成神等等偏门,也都是应有尽有。 只不过大多数常昆看不上而已。对自己没用。而且又太忙,没怎么想过。 现在隐娘有需要,正好可以兑换些炼丹的法子,给她当消遣。 又问了辛十四,这一家狐狸,现在也挺好。怎么着傍着常昆,总不至于被欺负。跟着隐娘身边,平时也能得到指点——辛十三、辛十四都学了隐娘的法门,虽未收徒,也算是半个弟子。 吃完饭,常昆与隐娘游到西湖边,隐娘对常昆道:“钱塘是越来越繁华了,住了十多年,有些乏了,我想换个地方。” 常昆道:“西山白水庄?” 隐娘摇了摇头:“玄冥珠吧。” 常昆笑道:“行。正好跟着身边。玄冥珠里头也算安静,这红尘俗世呆了这么久,换个隔绝人世之处也好。” 隐娘嗯了一声:“夫君这神位还要做多久?” 常昆道:“不好说。泰山神府五十年内,不会有变化。” 常昆心想着,五十年后诸佛从混元法会回归,怕是要起波澜,到时候会怎么样,他自己也没个定数。 “卸任了去找大姐吧。”隐娘道:“妾身很是想念呢。” 常昆笑道:“上回温元帅来泰山神府,还与我说了。大丫头教他问我,什么时候去找她,要我早些。我也想早些,可摊上这么些事,早不起来呀。” 又道:“还有三娘、惠兰,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还有小七。 心下悠悠,难免思念。 两个安静的走着,身边游人来往,耳畔潮起潮落,分外一股安宁在心头。 这回隐娘要住进玄冥珠,把辛翁一家也要带上,作为服侍。跟辛十四一说,那高兴的不得了。 别的不怕,就怕被落下。 这里一说,能不高兴?当即回西山,收拾妥帖,一大家子来到钱塘。常昆将之皆收入玄冥珠中,又把医馆赠给了李公甫,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回到泰山神府,常昆又一头扎入工作之中。 岳元帅执掌巡查使司,使得巡查使很快发展起来,也是规矩森严,全面的军事化管理。说起来,比韦元帅的执法营还要严苛。 巡查使司的建立,实际上分走了执法营许多权柄。原本执法营的执法范畴,也包含了诸世阴神,可巡查使司一出来,执法营便失去了这一块。 只剩下对其他诸部司的监督——实际上还有一大块,那就是对地府的执法监督,可泰山神府因着失去了对地府的控制,这一块并不在韦元帅手中。 便是在,大抵恐怕也是做个样子,毕竟这韦元帅,与佛门似有牵连。 当然了,如果地府的执法权还在执法营,常昆执宰泰山神府,韦元帅大抵不敢乱来。 上天的敕令来的很快,常昆走了趟钱塘,回到泰山神府不几天,太白星君又至,这回是带着上天敕令来的。 “敕曰:地府无力全权掌管轮回,分其一道,收归泰山神府,拟定为天人之轮回,此其钦哉!” 太白星君含笑将敕诏交给常昆:“真君所求,皆在敕令之中。天帝命老朽代为勉励:真君只管放手做事。” 常昆接过敕诏,笑道:“担了这份责,自然要尽心尽力。” 太白星君也不多留,颔首拱手道:“老朽要速归复命,真君这里接下来很多事做,老朽便不打搅了。” 常昆抱拳:“星君慢走。” 走了太白星君,常昆抓着沉甸甸的上天敕诏,转身一步来到考功司天道法网处。 正是当初常昆要点卯的地方,天道法网于泰山神府的次级‘服务器’。 常昆捧起敕诏,打开来,敕令恢弘,难以言喻的伟力勃发浩荡,冥冥之中贯穿一切时空、世界,倏忽沟通地府,从那奈何桥畔的斑斓光辉之中扯出一道轮回之光。 随着敕诏化作一团光辉,融入‘次级服务器’,随应的,在泰山神府之中,显化一座天人轮回殿。 四八章 天帝诞辰 五十年一晃,如云烟,过眼即逝。 在这泰山神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大真君,常昆身上威势愈发沉重。魁伟的身躯端坐在那里,真如一座泰山,有镇压一切之势。 姓名:常昆 混元:金丹大道真仙七阶极品/三品正神昆吾大真君八阶神力 功法:先天白虎昆吾至妙无上玄元灭法造化经49级 战技:昆吾战法100级 自常昆跨过仙凡之隔,渡过劫数成为真仙,到现在,分明已是七阶极品级数,自身的修为也快要达到八阶层次,与三品正神神力持平。 不过这个坎儿跨越不易。越是往上,越是难。体现在常昆这里,便是七阶极品到八阶下品之间,所需的挂机经验,与七阶下品到极品加起来相差仿佛。 大抵还要五十年。 不过以金丹大道的强横,七阶极品真仙,大抵并不比八阶神力差多少。常昆自己是有体会的——他把自己分成两半,互相切磋,得出的结论是,虽然八阶神力不败,但也按不住七阶极品金丹大道修为的一方。 若再加上已经炼化到八成的玄冥珠,以七阶极品真仙,反倒能按住八阶神力。 愈是祭炼玄冥珠,愈是知晓这宗宝物的厉害。这颗宝珠不是人为炼制而来,而是天地所生的灵宝。 是三娘祖母生来伴生的宝贝。祭炼到八成的境地,虽无法发挥其真正的伟力,但已足够惊天动地,能压制常昆八阶神力权柄。 修为越来越高,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常昆一身威势,自然不同以往。 正所谓居养气移养体,三品正神自有三品正神的气度。把常昆之前一身草莽气皆洗了个干净。 五十年下来,变化的不止常昆自己。 泰山神府下的阴神体系,在诸葛丞相与岳元帅的协助下,已经彻底梳理通透。眼下只剩真修方面的一点麻烦——拘灵遣将之事。 这件事常昆一直记着,这些年也一直在打击。 为了钳制、处置拘灵遣将的真修,常昆不惜将泰山神府的权柄赋予巡查使司,使之在面对施展拘灵遣将之法的真修时,不会被压制。 这些年常昆已将道家及旁门所属的真修打压了个遍,却是放着佛门的没动。只记录成册,这记录的案册几乎堆起一座山。 这里,常昆是有计较的。 这天,常昆正在真君殿处理公务。因为五十年到了,按照当初与诸葛丞相商量的计议,首批巡阴神、部分巡查使的大规模天人转世,将进入流程。 常昆需要亲自审批。 正处理此事,殿外神将来报:“真君,有天使降临。” 常昆抬起头:“天使降临?” 起身出了真君殿,正见一团祥云落下,显出永远笑呵呵模样的太白星君。 “原来是太白星君。” 常昆哈哈一笑,抱拳道:“星君此来,莫非上头有敕诏?” 太白星君抚须笑道:“敕诏没有,请帖有一张。” 便从袖子里取了一封光灿灿的请帖,双手递给常昆:“真君,天帝诞辰将至,按照惯例,仙天法会召开在即。四品上的大神、各路仙佛皆要与会,一则为天帝贺寿,二则交流诸世种种变迁。” 道:“真君乃三品正神,执宰泰山神府,老朽此来,正是给真君送天帝诞辰仙天法会的请帖。” 常昆这里接过请帖,翻开来一看,上面一道玄妙道纹,其意正是邀请他这昆吾大真君与会。 合上请帖,常昆心中转动,心想不容易,总算能上天去,是个与大丫头和小七见面的好机会! 便抱拳道:“劳烦星君跑一趟。既是为天帝贺寿,我当按时前往。不过却须得问一问星君,这四品上的大神,可包含泰山神府一应四品正神?” 太白星君笑道:“真君不问,老朽也会与真君细说。止各部司的大神官、大神将,方可与会。” 常昆点头了然:“若不去,当不会被天帝穿小鞋吧?” 太白星君一怔,失笑道:“真君想多了。去与不去,乃多自愿。除真君这等执宰一方的,其他的大神去不去,天帝不会在意。” 常昆道:“那就好。总不能都去,否则泰山神府没有主心骨,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不好交代。” 太白星君恭维了一句:“真君思虑周全。” 便拱手道:“老朽这便告辞。真君且按时登天,休要误了时辰。” 常昆抱拳送他:“晓得,晓得。星君慢走。” 走了太白星君,常昆摩挲着仙天法会请帖,心里思索不已。这仙天法会,常昆不是不知道,自做了这三品神将,上头的许多基本信息,他都知道。 只是忽略了,没想到一个元会才召开的仙天法会,会在这时候。 天帝乃老天爷的化身,以其降世的那一天为其诞辰,之后每隔一个元会,便会召开法会。 为天帝贺寿不是最重要的,其主要目的,还是太白星君说的后面半句——交流诸世变迁。 同时,也算是天帝定期与各路神仙见面的一次见面会。 这对常昆来说,是个好机会——与自家婆娘分开这么多年,说不想念那是假的。若非这劳什子大真君的位子困着他,他早寻着机会登天去了。 收起请帖,常昆令左右神将传召各部司大神官、大神将。 不多说,各路神官神将济济一堂。 常昆历来是个直性子,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天帝诞辰,仙天法会召开在即。所有四品上的各部司执宰,皆可随我一道与会,为天帝贺寿。” 此言一出,诸神官神将皆露出喜色。 这仙天法会一个元会才召开一次,实在非常难得。为天帝贺寿,能见天帝一面,也是一种资历、荣幸。而且那法会上琼浆玉露、灵丹食材,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去一次,便要发财。 可常昆接下来一句话,打消了许多激动。 “但各部司执宰不可尽去,须留守一部分镇压泰山神府,以免出乱子,不好交代。”他道:“自愿不去的,站出来我看看。” 众神官神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诸葛丞相率先出列,拱手道:“真君,亮不去。” 岳元帅几乎同时出列:“岳某也不去。” 四九章 登天 紧接着,韦元帅也出来:“不去。” 于是,好些个神官神将,自愿或被挟裹,都出来说不去。 常昆扫了一眼,竟有泰半不去。 他道:“多了。” 便一指韦元帅、诸葛丞相:“两位随我一起去。” 又对岳元帅道:“这回岳元帅留下镇压泰山神府。” 常昆本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他坐镇泰山神府这些年,已无人敢对他炸刺。 他做了决定,便无人敢不遵守。 韦元帅想说什么,终于没开口。 常昆便道:“岳元帅与诸葛丞相留下,余者皆去准备。三日后至真君殿,与我共赴仙天法会。” “喏。” 打发走了一干神官神将,留下岳元帅、诸葛丞相。 常昆道:“此间一去近半,泰山神府的运转,难免要迟缓些。为防意外,我留下岳元帅。以元帅能为,当无忧也。” 诸葛丞相含笑道:“如今泰山神府稳定,有岳元帅镇压,必定无事。再则,真君还把韦元帅也带走了。” 常昆哈哈大笑:“丞相知我。我在时,倒不怕有人炸刺。但这仙天法会持续十年,时间可不短,我不在时,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把你我这五十年努力付诸流水,那便大是不妙。” 正好五十年已过,之前混元法会刚刚完了,这里紧接着几年又召开仙天法会。那诸佛毕竟已归回数年,若常昆大意,不留个镇守的,多半会出问题。 尤其带走韦元帅,也是为此考虑。 那韦元帅跟佛门走得近,常昆若不带走他,留着他在泰山神府,莫非给佛门行方便么? 岳元帅道:“真君只安心,岳某绝不会教泰山神府出乱子。” 常昆点头:“这回我还要带上佛门肆意拘遣阴神办私事的案牍,再告他一状!” 三天后,一应准备妥当。 数百位神官神将按着时辰,来到真君殿。 常昆站在殿前,见一团祥云突显高天,落下来却是一座古色古香,以五头真仙级数蛟龙为驾的车驾。 车驾落下,驾车的神官落地,拜道:“恭请昆吾大真君及泰山神府众同僚上车。” 常昆点点头:“有劳。” 便与诸神官神将登上了车驾。 那神官点出一点神光,五头蛟龙长鸣,驾云腾空,只流光一闪,便已出了泰山神府,顺着某种玄之又玄的牵引,来到了一方浩瀚的大世界中! 常昆只觉身体一沉,紧接着又是一松,滚滚如潮水般的天地元炁顿时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走出车厢,站在车辕旁举目眺望,只见仙云漫天流淌,霞光重霄叠嶂;有仙禽飞舞,有神兽纵横;高山万万里通天,大地亿亿里无疆! 上界! 旁侧驾车的神官笑道:“真君,这里便是寻常意义上的上界。” “寻常意义?”常昆奇道。 神官道:“天庭还在上头。” 常昆闻言了然:“这便是真宇?” 神官笑道:“唯一真宇。” 芥子世界上有小千世界,小千世界上有中千、大千,大千上有恒宇,恒宇上才是真宇。天庭便镇压在这唯一真宇之中,俯瞰大道之下无尽诸世。 蛟龙车驾飞快,流光纵横,飞上高天。不多时,便见一方伟岸门户耸立。 这门横三重,里外也是三重,金玉堂皇,通天彻地。 只一眼,常昆便知这门户上通碧落,下镇黄泉,处于任何时空任何一点之上。从这扇门户可以去往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世界,甚至任何一个时间点。 倒是可惜了泰山神府不与之直接相连,否则不需车驾,便可直达天庭。 这大抵是天帝对天庭各重要部门的一种尊重——天庭许多重要部门,都不在天宫之中。就像泰山神府这般,坐落在诸世诸时空的一些关键位置。 这天门不通诸部,大抵是表明天帝相信诸部,不需时刻监视的一种尊重。 驾车的神官适时道:“这便是南天门。” 说着,车驾停在南天门前浩瀚如一方大千世界的广场上,神光闪过,几尊万丈之巨的巨神出现在车驾前。 “通行者报备!” 此时车驾也是数万丈之巨,常昆站在车驾前,平视这四位神将,竟发现一个熟人! 那人也发现了常昆,忍不住眼神一缩,拱了拱手:“原来是昆吾神将,哦,昆吾大真君。” 常昆听他阴阳怪气,眼睛微微一眯:“毗沙门。怎的,你对我常昆不满?” 竟然便是李靖——佛门毗沙门王! 没想到这里做了看守南天门的神将。 李靖一听,心下便是一跳,便忍不住想起当初被常昆反掌镇压的场面,立刻缩了,道:“不敢。” 闭口退出几步。 常昆闷哼一声:“如何报备?” 另外三位神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位抱琵琶的拱手道:“请昆吾大真君出示符印。” 常昆了然,取了神位符印,那抱琵琶的神将取出一方玉碟,符印往玉蝶上一照,便算是报备了。 完了,那神将躬身一引:“真君请入天门。” 常昆点点头,再看了眼毗沙门,对驾车的神官点点头:“走。” 车驾再起,入三重天门而去。 那驾车的神官,此时心中颇有念头。说来上头遣他去迎泰山神府诸神,还专门叮嘱过,说那代掌泰山神府的昆吾大真君不是个好脾气,让他小心着点。 之前还不觉得。只道是个爽快人。现在一看,连那镇守天门的四大神将之一的多闻神将,竟给一眼横住,屁都不敢放一个,才知道常昆大抵名不虚传。 说来四大神将,本是镇守四大天门的神将。只因这回仙天法会,为表示对天帝的敬意,与会者皆要从南天门入,因此临时都调来,镇守南天门。 车驾倏忽穿过重重时空,过了三重门户,正式进入天宫之中。 天门通达宇内无尽时空,三重天门,便是三三之数,意为无尽之意。三重天门之间,有无尽时空,若无指引,或神通广大到无视这无尽时空,否则便是来了这天门,也进不去。 进了天门,当先见一尊神将候着,是来迎接的。 常昆一看,也是个熟人! 那神将见了常昆,竟忍不住脖子一缩,随即讪笑着上来:“常大爷来了!” 五十章 大罗天 “是你小子!” 常昆笑了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这神将嘿嘿笑了一下,有点尴尬:“大爷快请,我前面引路。” 当即架起一双风火轮,引着车驾继续往上而走。 常昆与他说话:“你这三品神将怎么跑来做迎客的勾当?” 毗沙门王太子——李哪吒,中坛元帅三坛海会大神,正是前面引路之人。 常昆自成了三品神将之后,便知道他。就是当初那毗沙门王太子,被他拿住好一番折腾,倒夜香掏粪的人物。 只是惊奇于他竟然做了五营中坛元帅。 这官儿可不小,乃是天宫之中宿卫东南西北中五营天兵天将的中营大元帅,五营之首。 类似于执金吾这样的角色。 品级与常昆的昆吾大真君相当,也是三品正神,八阶神力。 至于之前的毗沙门王,李哪吒他爹,常昆倒不知道成了看守天门的神将——品级低了些,止四品。常昆三品神将自带的信息,只包含三品以上的各部大神和天庭的基本信息,三品以下的不在其中。 说白了,就是小官太多,没必要。 听常昆问他,哪吒便道:“是我主动请来的活儿。我知常大爷也要与会,正好多年不见,迎一迎常大爷。” 常昆哈哈一笑:“你小子倒是看开了。当初我可没少折腾你。” 哪吒笑道:“当初不知事,太过肆意妄为。在大爷家那段时间,对我来说是一段挺好的经历。” 常昆笑道:“你这性子是磨下来了。” 哪吒道:“虽然偶尔想起来也挺羞耻——只盼常大爷千万别四处宣扬,否则面子里子可都没了。” 常昆笑声如洪钟:“你小子可是中坛元帅,怎么着面子还是要给的。” 哪吒笑道:“多谢大爷。” 便正好穿过一重天界,哪吒便与常昆介绍:“天宫三十三重恒宇,仙天法会在三十三天之上的大罗天召开。大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我知无不言。” 常昆点头:“三十三重恒宇么?还真是浩瀚无尽啊。这仙天法会我是第一次与会,不知流程如何?” 哪吒道:“流程为三。与会到了大罗天,前三天是预会,可访友各路神仙;中三天为正会,天帝降临,赐福众神、众生;后三天为议事,天帝会与一些大神计议诸世法则变迁。最后一天则是落幕。” 天宫非同等闲,这里仙天法会是十天,但映照在泰山神府便是十年。 “这样么...时间还挺紧的。”常昆想着前三天怎么去找大丫头和小七的事呢。 又问:“我知四品上的神祗皆可与会,除此之外,是否有各路大仙、佛门诸佛、旁门外道的道主?” 哪吒道:“天帝诞辰,能来的皆要来。” 顿了顿:“尤以计议诸世法则变迁,若不来,怕会失去很多。因此皆要来。” 常昆顿时了然。 这计议诸世法则变迁,怕是与各路人马的利益直接相关。若是不来,好处被别人分走了,那可大大不妙。 如此说来,那佛门诸佛在混元法会之后不几天,又要来这里。 常昆心下大安。 说话间,蛟龙车驾一路穿过三十三重恒宇,终于抵达了会场,大罗天。 到了这里,已可见许多车驾来往。正如迎接常昆这般,也是迎接各路神仙的车马。 可惜常昆熟人不多,见着了也就点点头而已。 李哪吒引着常昆一路到了一片仙云浩荡的宫殿群,一眼望去,竟不着边际。 车驾在一座仙府前停下,李哪吒抱拳对常昆道:“这里便是泰山神府诸神休息之处,仙天法会召开之时,会有神官前来通知。大爷请入内,我还要去迎其他诸神。等完了职责,再来拜见大爷。” 常昆点点头:“你忙你的去。” 走了李哪吒,常昆与泰山神府诸神步入了这座名为泰山别府的仙府。这名字,显然是专门给泰山神府诸神住宿休息的地方。 各自择了殿宇入住,韦元帅直来见常昆,说是要去访友。 常昆自无意见。 诸葛丞相邀常昆一起出去游览大罗天,可常昆有另外的事,只好拒绝。 不片刻,泰山神府诸神走了大半。多数都是因着第一次来天宫,还是这大罗天,去游览去了。 常昆独自溜达出门,心里想着:“不只能不能在这大罗天见着大丫头和小七...” 不过大罗天实在太过广袤无疆,三十三重天是三十三座恒宇,这大罗天还在三十三重天之上,虽然浓缩了精华,但其空间广袤,仍然难以计量。 常昆在仙云中游荡,发现这大罗天中,竟也有城池、村落、国度。有人,也有兽。人是真人,兽是神兽,禽鸟则仙禽。 偶尔甚至能看到凤凰翱翔、麒麟长啸。 固有认知里面,好像三十三重天,天宫之中,住的都是神仙。但实际上,因天宫广大之故,更多的还是这三十三天土生土长的生灵。 他们也聚群而居,也建立村落、城市,也有辉煌的文明。 这里的生灵,个个性情高洁、品德纯净,倒是没有诸世生灵的那般勾心斗角。 常昆来了兴致,按下云层,进入一处村落。 这村落看似简朴,但实则便是造房子的一根木料,都是难得的宝材。而且其中涉及极高深的技艺——便是窗户雕琢的一朵花,都近乎于道。 村民并不为常昆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而感到惊讶,与他交谈,请他享用美食。 自然、安宁、高洁、祥和,这便是大罗天的居民的状态。 这在凡俗诸世,大抵不可实现。凡俗诸世,必须要有争斗,否则就会灭亡。但在这里,却不然。他们没有争斗,性情祥和,但却仍然奋进。 在各种技艺、文字、书法、琴棋书画方面,都入了道中。 不与别人比,比的是自己。他们都是在超越自我! 常昆叹为观止——说来泰山神府的天人轮回殿,还真是极好的赏赐。能转世到这些地方,成为真人,那可真是令人羡慕的事了。 走出这座村庄,常昆忽然抬头,正见远处路口,三个俏生生的人正静静的立着,巧笑嫣兮。 常昆大笑,甩开大步:“大丫头、小七、惠兰!” 五一章 团聚 奇瑰霞光如银河的瀑布,垂落在在山巅之上,俄而演化成滚滚瑞气,蓬勃出一片片的仙云。 一头硕大的墨麒麟托着三个头戴花环、气质各异,且皆完美无暇的女子,踏着仙云落在这高不可计的山巅。 常昆骑着明恩,伴着落在一旁。 翻身跃下虎背,常昆抱着双臂看着三个完美女子从麒麟背上下来,心情惬意无比。 大丫头是如此的雍容,小七是如此的灵动,惠兰则如月光一般清丽。 这三个婆娘,能捡着一个,便是侥天之幸,却都是常昆家里的,不能不说是一种幸福。 倏忽,隐娘也出现在身旁。却是从玄冥珠里出来了。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一旁叙旧说话,常昆晾在一边,倒也不觉冷落,反而是赏心悦目。 “这个死鬼到底还是没有招惹更多女子。”言说间,大丫头白了旁边常昆一眼,对隐娘道:“这些年好歹隐娘看着他,没教他乱来。” 隐娘掩嘴轻笑。 常昆则道:“是没遇着瞧上眼的。” 大丫头道:“莫非瞧上了便收入房中?” 常昆理直气壮:“男子汉大丈夫,多几个婆娘怎么了!” 大丫头冷着的脸一下子绽放,噗嗤笑出来:“所以小七也教你吃干抹净了?!” 旁边小七不依,拉着大姐的手使劲晃:“说什么呢大姐!” 常昆道:“我常昆敢作敢当。虽说当初那一回记忆朦胧,直到成就真仙方才捉住。但做了便是做了。你跟小七都是我婆娘,没得错!” 大丫头走过来,狠狠掐了常昆腰间一下:“你跟我说可没用,得过了母亲那一关。看母亲怎么收拾你!” 丈母娘一抬出来,常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下隐隐竟有些忐忑。 这种心绪,常昆从来没有过。便是说明天要跟佛陀拼命,常昆也不会忐忑,但一想着丈母娘,则不得不忐忑。 那才是天大的恐怖! 不过常昆这个人脾气不一般,想着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道:“不如现在就去见我那老岳母!” 小七顿时笑出来:“姐夫,得娘亲叫你见她你才见得着呢。” 常昆道:“那你回去跟她说,问什么时候见我。我也好做个提备。” 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便问:“这些年教我极是想念,大丫头,你们在这天宫,过的怎么样?” 大丫头拉着鱼蕙兰的手道:“妾身和惠兰一直住在太明玉完天,偶尔去母亲府上侍奉,或到下界四处走走,访友或其他。” 这里所谓下界,不是寰宇诸世,而是说的天庭下的真宇。 小七则道:“我跟着母亲呢。偶尔去大姐那儿坐坐。母亲说大姐算是嫁人了,得自己住,却把我留着不放,烦死了!” 大丫头道:“你道母亲不知?她是刻意束缚着你呢。你这丫头,也是胆大包天,竟跟你姐夫成了好事,要是传出去,不定惹来什么闲言碎语呢。” 小七撇撇嘴:“我可不怕!” 常昆哈哈大笑:“小七说的对。怕什么怕。咱们光明正大,怕什么闲言碎语!” “就你理直气壮。”大丫头横了常昆一眼。 几个说着话,席地坐下来。 大丫头道:“我知仙天法会,夫君必定是要来的。早几天便盼着夫君呢。”她抓着常昆的手,指头镶着指头,感受着各自的温度。 道:“我本来拜托了太白星君,夫君若至,请他通知我一声。可太白星君忙的不行,前后为仙天法会奔走。得亏遇到中坛元帅,方知夫君已至大罗天。” 她先前遇到哪吒,才知道常昆已经到了。于是风风火火赶到泰山诸神落脚的泰山仙府,问了才知道常昆溜达出去了。 一路循着找来,这才找见常昆。 常昆道:“我也琢磨着寻着你们见一见。可这大罗天实在太大,我掐算之术又不甚精通,只好随处走,看看能不能撞见。” 鱼蕙兰眨巴着眼睛:“夫君的掐算之术还没进展呐?” 常昆挠头:“大抵天性如此,不擅此道。” 大丫头却道:“这大罗天可不兴掐算之术。夫君便是掐的前后五百年,在这大罗天也要失效。要不然妾身也不会拜托太白星君帮忙传达消息了。” 大罗天极其特殊,乃唯一真宇之上最高处,是天帝平常所居之处。这地方自然有种种限制。 如这掐算推演之术,再怎么精通,大罗金仙施展出来,在大罗天也是一根毛的用处都没有。 一家几口子,这里相依相偎,在漫天霞光、滔滔瑞气之中,鸡毛蒜皮的话也说的贴心体己。 一番叙说思念之情——大丫头雍容,鱼蕙兰安静,隐娘则含笑,小七活泼的像个蝴蝶,四周翩翩起舞。 常昆想起三娘,不禁问大丫头:“三娘可在这真宇之中?当初我以同心结与她通话,方才知晓她早离了大唐凡世。却不知现在何处。” 大丫头靠着常昆的肩:“当是不在真宇。三娘祖母禁足之处,流淌于时光之中,随时都可变换时空。若她在真宇,当是早来寻我了。” 常昆叹了口气:“这回你们几个我都见着了,就是少了三娘,殊为遗憾。” 便道:“等我卸了这劳什子泰山神府的官儿,到时候去把她找回来,咱们一家寻个山清水秀之处,就像当初白水谷一样,安安稳稳生活在一起。” 说起白水谷,几个婆娘都不禁神色悠悠——除了小七。 “白水谷啊,好几十年呢。”大丫头叹道:“想起来像是昨天一样。虽然偶尔觉得平淡了些,但想想却挺充实。你整天祭炼你那条马槊,三娘和惠兰则躲在水府里不出来。只有隐娘时常陪着我说话。” 常昆笑道:“那不挺好么。” 小七叫道:“早知那回我怎么也要跟大姐一起下凡了。母亲总是不许,我恨死她了!” “不还是教你找着机会了?”大丫头道:“你胆子大,偷偷跟你姐夫成了好事。要不是你亲口告诉我,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小七哼哼道:“我就是喜欢姐夫!凭什么大姐行我就不行?” 常昆大笑:“这话说的好!” 大丫头轻哼。 五二章 丈母娘最恐怖 说起另外几个丫头的近况,大丫头不禁叹了口气:“小四可把母亲气坏了,她偷偷下界,却寻了个...” 这里说来,常昆才知道,小二到小六五个姨妹,眼下小四竟已寻了婆家。 她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一个人独自偷偷下凡,竟看上个乞丐,还与之生了儿子。这可把她们母亲气坏了,把这丫头抓回来,如今还禁足在家里不让出门呢。 常昆闻言皱眉:“怎的看上可乞丐?莫非这乞丐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按着小四的眼光,寻常人物怎瞧的上眼?无怪乎常昆有这样的想法。 大丫头摇了摇头:“寻常一个乞丐,浑身懒筋,一无是处。” 小七也道:“若有能为,娘亲也不会这么生气了。似大姐和我,找了姐夫这么厉害的,母亲虽然不乐,却也没真生气。” 常昆眉头一耸:“小四这丫头眼光不该这么差。一无是处浑身懒筋的货色,便是凡人家庭也瞧不上眼,难怪我那老岳母生气。” 一无是处的乞丐,那凡间多的是。谁家有女儿的瞧的上眼?鄙夷都来不及。 按说手脚俱全的人,做点什么不行非要去做乞丐,是真个一无是处,连半点尊严都没有的货色。 竟然小四找了个这样的,还生了儿,真教人难以置信。 大丫头叨叨絮絮,把前前后后说了。小四的儿,也是找回来了,眼下在大罗宝殿门前做了个唱喏的左金童。 至于那乞丐,早不知转世几回了——总不能接回来,教他跟小四团聚——这脸丢的还不够大? 常昆道:“些个妹子,你这做大姐的,得看着点。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做的常昆的内弟,那实在不是个滋味。” 你要说做乞丐,单纯这两个字,常昆倒也不鄙之。譬如范无救、谢必安,当初不也是乞丐? 可范无救谢必安这两位,能说个一无是处吗? 这两位可是豪杰人物! 性情恢廓,为人信义,更心存大仁。做乞丐,不是为了讨那口饭,起初三五岁是不得已,成年后则想着的是其他的乞儿,一个个把着抚养长大! 那是大仁大义! 若是这样的人物,常昆愿意与之为友、为弟兄。可一无是处的货色,凭什么跟他常昆相提并论? 大丫头道:“母亲也这么说我,她说‘你这个当老大的,自个儿找了个好夫家,怎也不把妹妹看着点,也给找个好夫家’,可几个丫头一双脚生在自己身上,我能时刻看的住?” 常昆叹道:“你平时多找她们聚聚,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好早知。” 大抵也只能如此。 又说起仙天法会,大丫头跟常昆道:“前时混元法会上,夫君几状告下来,妾身瞧着那几位佛陀脸上不好看。这回仙天法会又要来,夫君既与会,我怕他们对夫君发难。” 常昆道:“我常昆行得正坐得直,怕他发难?笑话。反倒是我,这回还要给他们一个颜色瞧瞧!” 小七笑嘻嘻道:“姐夫最厉害呢!” 大丫头白了小七一眼:“你当那佛陀是吃素的?那样的存在,神通法力不可计量,智慧灵光照耀诸世,一个不慎便被算计,落得凄凉下场。” 又看常昆:“夫君切切要谨慎些,不要着了他们道。” 常昆笑道:“你放心就是。” 隐娘与惠兰一旁说悄悄话,这时候对常昆道:“夫君,那仙天法会我则不去。我去大姐家住住。” 大丫头也道:“正好教隐娘去我那儿。那仙天法会不去也罢,左右隐娘没有神职,去了反倒乏味,没什么劲儿。” 常昆道:“也行。如你说,那佛门要与我发难,带着隐娘反而不便。” 这里一家几口子说着话儿,明恩则围着那头墨麒麟打转,有点好奇,有点害怕。这墨麒麟是大罗天土生土长的神兽,虽无神职加身,却也是真仙的修为。明恩作为常昆从神,也已有七阶神力,但比起这墨麒麟,可差了不少。 一个是神力,一个是真仙,一个是老虎,一个是麒麟。麒麟乃走兽之王,血脉先天压制诸世诸兽,也难怪明恩害怕。 但这麒麟实在漂亮,却是个母的,明恩想亲近,又不敢上前。 墨麒麟则视明恩若无物,看都不看一眼,自个儿躺着,微眯着眼睛,恬淡的很。 这里相聚,说来三天,实则还是太短。一转眼,便过了。 眼看仙天法会就要召开,常昆须得离开前去与会,只能依依不舍与几个婆娘告别。隐娘要去大丫头府上住住,便干脆把辛翁一家,也一并带去,把个玄冥珠空出来。 常昆站着山头,瞧着墨麒麟托着她们走了,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旁边明恩,竟也叹了口气。 它想亲近墨麒麟,三日皆不可得。 常昆敲了它脑门:“看你这窝囊相!” 便翻身跳上虎背:“走。” 腾云驾雾,不多时便回到泰山诸神宿处,泰山仙府。见一应泰山诸神皆在,就等他常昆一个。 常昆与诸神点点头,一起静候通知。 诸葛丞相与常昆低语:“亮这几天走了些地方,这大罗天可真是好去处啊。这里居着真人、神兽、仙禽,皆道德高深,争与己争,不断超越自我,不像那凡间,蝇营狗苟不堪入目。” 他叹了口气:“这大抵便是圣人所言之大同罢。” 常昆笑道:“若真有大同,这三十三天及大罗天,无疑便是大同。” 诸葛丞相道:“待此间任满,亮也要走那天人轮回殿一遭。” 常昆诧异看他:“先生怎有此想?” 诸葛丞相道:“无他,大同而已。” 按着诸葛丞相这般人物,待此间任满,功劳极大,升官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诸葛丞相却没这心思,竟要为一世真人。 常昆倒也理解他。诸葛丞相也是儒门弟子,儒门弟子的终极诉求便是天下大同。这里既见大同,如何不向往之? 正说间,便见几位神官驾云而来。 神官按下云头,落在府前,见常昆,拜道:“见过昆吾大真君...仙天法会召开在即,我等奉命前来引导诸神与会。” 常昆道:“前面引路。” 五三章 五帝 神光浩荡仙云漫漫,神官引领在前,泰山诸神在后。一路迤逦,不多时来到一座伟岸的仙宫前。 这仙宫巍峨浩大,壮观瑰丽,是蟠龙抱柱、凤凰飞檐。仙气氤氲,有瑞气千千万;霞光荡漾,有祥云万万千。 又见诸多神官引领各路诸神,皆齐聚于此。 诸天星斗、地府群神、雷斗瘟火诸部、三垣各路大神、道家佛门旁门、外道诸世......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泰山诸神在这里,竟丝毫也不起眼。 常昆打量着各路神仙佛陀,心中澎湃万千。 那诸凡世之中,神仙佛陀只是传说,在这里,却一位位活生生眼前,便常昆本身是神仙,也难免为之震撼。 那引路的神官此时说话:“稍后等五方大帝君至,敲响天钟之后,泰山诸神当从青帝之后入内。” 常昆了然,道:“合该如此。” 泰山诸神自然要从青帝。因着青帝是泰山诸神名义上最高首脑——那东华帝君,便是青帝无数称号、神职中的一个。 朝拜老天爷,当然要跟着自家老大走。 这说话的功夫,仙宫前已汇聚了无数仙佛。多是沉默无言,便交流的也只低声叙语,必须要对老天爷表示尊敬。 倏忽,五道通天彻地的神光虚无中来,显化五尊大帝君。正乃是五方大帝君是也! 东方青帝,西方白帝,南方赤帝,北方玄帝,中央黄帝! 这五尊大帝金銮车驾落在仙宫前,互相稍作交流。而常昆,早已插手躬身而拜! 与常昆一般无二的,这宫前各路,超过一半,皆俯首参拜! 无他,因为这些,都是人族出身! 而殿前的五位大帝君,有三位是人族之祖! 东方青帝,太昊伏羲大帝君! 南方赤帝,神农魁隗大帝君! 中央黄帝,轩辕帝鸿大帝君! 见着这三位人祖,常昆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仿佛一股电流从骨子里迸发出来,一时间热泪盈眶! 就是他们!是他们建立了人道,使人道的光辉洒遍诸世! 就是他们!是他们披荆斩棘,为后人开辟了通天大道! 他们是人的源流,是人的开始! 一切为人者,都是他们的后代,是他们血脉的延续者,志向的继承,光辉的沐浴者! 生而为人,不拜人祖,却要拜谁?! 五尊大帝君笼罩在氤氲的神光之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容。隐约能见一尊伟岸帝君,龙首人身者,那便是青帝;一尊头戴双角、目光如大地包容一切的慈悲者,那必定是赤帝;一尊身着帝袍,威严无量者,那必定是黄帝! 白帝似是个女性,玄帝则一袭黑袍,披星戴月。 青帝伏羲帝君,这位是人族第一位大帝君。就常昆所知皮毛,青帝并非真人出身,而是四大龙神之首,即苍龙、青龙。 古久以前,人族先民诞生于天地之间,在无数的夹缝中求存。有九头氏、燧人氏等老祖人王带领先民披荆斩棘。 后来苍龙临凡,化身伏羲,诛杀无数,书写天地法则,使先民们站直了腰杆,终于开眼认识天地、自然、大道,从而奠定了人族崛起的基础。 人尊之为太昊,意为比天上的太阳还要伟大的存在! ——在那样的蒙昧时代,人们觉得最高最远者,无过于天上的太阳。而伏羲帝君,在人们的眼中,却是比最高最远还要伟大的存在! 龙的传人,自此而始。 太昊伏羲之后,神农氏魁隗帝君立,魁隗大帝有包容一切的胸怀,心中有着无量的慈悲,植五谷、尝百草,使人终于有所依,再不靠天吃饭! 魁隗帝君彻底开辟了人类使用外物的道路,是一切技术的先行者和开创者! 黄帝即立,在伏羲帝君与魁隗帝君的基础上,为人族加以开拓者之名,为人族披上了锋芒的外衣,从而彻底使得人族的脚步,踏遍诸世,将人道的光辉烙印在大道之上,永不熄灭! 伟大两个字,亦不足以形容他们! 我们的祖宗!我们的根源! 在这三位帝君之间,还有一位也可称之为大帝君的存在,那便是女娲!不过女娲娘娘隐退的很彻底,并未担任帝君神职。 但既为人,则无论如何不能忘了他们——女娲娘娘、九头氏燧人氏华胥氏有巢氏淄衣氏,我们的祖宗们! 常昆泪流满面。 “些个小子们都还好。”如春风如暖阳般的声音响起:“别拜了,都起来吧,直起腰杆来。” 常昆直起身子,知道这是魁隗帝君。 “比上回又多了些。”这是帝鸿大帝轩辕氏:“挺好。” 青帝笑道:“时辰快到了。” 几位大帝君都微微颔首。 便闻钟声大作,洪钟大吕自道中起,涟漪在时空的深处绽放。 咚! 如一朵花,绽开在时光里。 咚! 如一棵树,自根源中发芽。 咚! 如一个生灵,在虚无之中站起。 咚! 阴阳划开,五行鼎立,一切为之生。 咚咚咚! 万事起因,道之源流! 咚咚咚! 万类霜天,万物繁衍! 十声钟响,仙宫大开,作五重门户。五尊大帝君稍作谦让,青帝率先走入中门。 泰山神府及其他为青帝名义领导的神灵,皆亦步亦趋,随青帝走进了仙宫之中。 差不多同时,其他四位帝君也带着各路走了仙宫。 这一进来,便是另一番天地。 只见仙气弥漫如浓雾,铺满遍地。整个会场格局难以形容,无法用常理表述——那当中有一尊法台,法台周围环绕着五座稍低的法台,其他五方皆铺满案桌。 但并非平面,而是一种立体的,但又不好说的格局。 ——好像下面的案桌,每一个,都距离中间的六座法台一样近! 这些案桌既在同一个时空,又不在同一个时空! 案桌之间互相作比,是在同一时空。但若单独拿出来,与中间的法台比,则不在同一时空,而又与中间的法台在同一时空了。 就好比中间六座法台,都与每一位神灵单独相处似的。 五尊大帝君入了那五座法台,拥趸中央法台空荡荡。 有神官仙娥迤逦,引着各路仙佛对号入座,常昆这三品正神,位于青帝法台下居中的位置。 坐好,不提。 五四章 生个气 仙乐从天而降,仙娥翩翩起舞,广袖流仙,仙气缭绕,实在赏心悦目。 常昆盘坐在案桌前,一边欣赏着仙舞,一边吃吃喝喝。 他虽然自认是个粗人,但也不得不为仙娥们的舞蹈而赞叹——这种舞蹈,已在道中。其美感,不是看她们的动作有多优美,而是看她们动作之中流淌出的自然道理。 那长袖一挥,便是时光流动,那眼睛一眨,便是山海变幻。 这样的舞蹈,是常人所不能认知的。 案桌上,摆满了各种仙果灵果,琼浆玉液,九转仙丹。好些与会者,便一些二品、三品的正神也暗道发大财了! 这些宝贝,随便拿一样出来,都能教人垂涎欲滴。而现在就满满的摆在面前。 一些小神已在偷偷摸摸往袖子里塞。 常昆则不偷偷摸摸,他只往嘴巴里塞。 若吃不完,再打包就是。 前三天的法会,就是吃吃喝喝。便连上头五位大帝君亦是五次。五位帝君离座,聚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渐渐气氛放开,不少仙佛起座,去寻熟人喝酒、聊天。 常昆则在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熟人。 大丫头她们没有来,常昆也不知道找谁说话去。 诸葛丞相这里,却是寻着了一位熟人,原来是那关羽关云长。这位也成神了。难得见面,自然要好生叙旧。 常昆喝完一盏琼浆仙酒,只觉体内暖呼呼的,一身法力活泛了许多。 便见一位神将提着酒壶过来:“大爷,咱们喝一盏。” 是中坛元帅李哪吒。 常昆笑道:“坐下来慢慢喝。” 这小子,的确与当初那桀骜不驯模样,大是不同了。 坐下来,干了一盏,李哪吒道:“大爷也是修行的厉害人物,我而今有一个疑惑,一直难以释怀,大爷可否与我解惑一二?” 常昆诧异道:“我可不是个学究。” 李哪吒摇了摇头:“学究我反而不问了。” 常昆笑道:“那你说来我听听。” 李哪吒便道:“便是这天性之故。有人说修行要保持天性,说我这般,已是失了天性,不美。我时常疑惑,难道真的不美?” 常昆闻言,笑了起来。 他指着李哪吒,点了点:“你小子还是要多读书才是。咱们修行的,的确要保持天性,但保持天性不是要顺着天性走。而是掌控自己的天性,让天性为我所用。而不是像那野兽一样,为天性所左右。” “你以前便是如此。说是无法无天,桀骜不驯,那其实是每个生灵都有的天性。生灵生来便向往自由,向往强大,不愿被任何压制。但若仔细想来,若顺着这天性走,早晚自取灭亡。” “倒也不是说一定要遵循什么人定下的规矩,而是你自己给自己画一条线,定下自己的原则,让自己的原则规束自己的天性。” “便如大爷你?” 哪吒眼睛发亮。 常昆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几碗酒下肚子,常昆的话多了起来。说起当初拘拿哪吒,诸般羞辱处置,常昆还笑着道歉。 “不过说来也是你小子咎由自取。” 李哪吒道:“那是非同寻常的经历。让我看清了很多事,不至于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我得谢谢你,常大爷!” 常昆笑道:“所以你与你老爹反目,也是我的锅?” 李哪吒哈哈大笑:“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里说着,又走来一位。常昆和李哪吒都认得。 哪吒起身,告辞:“下回再与大爷喝酒。” 不多看来人一眼。 却正是普贤菩萨。 常昆神色一整:“原来是普贤菩萨,不知菩萨寻我,有什么事要说?” 普贤菩萨含笑如花,道:“这里正是来向真君讨个人情。” 常昆道:“菩萨跟我有什么人情。” 普贤菩萨笑道:“看来七姑娘没跟真君说呀。当初七姑娘能与真君在骊山别府相会,贫僧却是出了力气的。” 笑道:“这一番姻缘,若非贫僧,真君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常昆神色一僵:“是如此?” “是如此!” 还别说,若没有这回事,常昆也不知道自己与小七能不能走到一路。或者说能不能这么快走到一路。 细数起来,还真有这么个人情在。 他皱眉:“菩萨要讨什么人情?” 普贤菩萨笑道:“待真君回泰山神府之后,必有佛门中人求援,是时请真君相助一二。” 常昆道:“你要我相助佛门中人?” 看着常昆凌厉的目光,菩萨笑道:“真君自分开来看即可。仇是仇,人情是人情。” 常昆道:“也罢。便我助他之后,再反手把人杀了,当是无差。” 普贤菩萨笑道:“随意。” 走了普贤菩萨,常昆漠然着脸清净了一会儿。却就有个小神官走过来,上下打量常昆:“你就是常昆?” 常昆抬起眼皮:“你是什么人?” 这小神官抬起鼻孔:“我乃左金童!” 常昆立刻知道是谁,原来是四丫头的儿!大抵这小子是知道常昆,所以找了过来。 因着小四这事,常昆并不待见他,道:“你寻我作甚?” 这左金童哼哼一声,与身旁一个仙娥调笑着,对常昆道:“凭什么你能与大姨一起,我爹却不能与我娘在一起?你算个什么东西!” 常昆抬起手一巴掌,扇了个结实,只把这小子打的跌翻在地。又一把拎了他衣襟,拖到面前:“这样一个货色,小四是怎么教的!” 这里立刻引人注目。 常昆浑然不把周围目光看在眼里,将左金童掷在脚下:“我非得代小四好生管教管教!” 便对旁边正与关云长叙旧的诸葛丞相道:“先生,你代我书文一封,把这左金童调到泰山神府!” 诸葛丞相笑道:“遵命。” “不!” 左金童爬起来,像个惊弓之鸟,大喊着跌跌撞撞跑了。 这模样,实在教人不堪入目, 常昆闷哼一声:“非得要好生责骂小四一通!把个小崽子调校成什么样了!胆气胆气没有,目中无人一身的脂粉气!” 心下打定主意,等这里结束,便去寻小四。还非得要把这小子调到泰山神府,好生磨练磨练! 五五章 议题 常昆揍左金童时,引来不少目光。 有的疑惑,有的诧异,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是满含深意。 左金童能做这神官,侍奉在大罗宝殿前,自然有他的道理。许多不明就里的人,见常昆打了左金童,暗道他可能要倒霉。 毕竟不知,常昆实则是左金童的大姨夫! 正所谓长姐如母,小四管教儿子不力,大丫头便有权代管。作为大丫头的丈夫,常昆自然也可管他! 难不成还要把他那已轮回多世,一无是处的乞丐老爹叫回来管教他? 这里生了一口闷气,常昆不太爽利。 有人来打招呼,他也半理不理,敷衍了事。想着范七哥谢八哥怎么没来,颇为有些遗憾。 但也能理解——地府的事更多,没看十殿阎王都只来了两个。 判官倒是来了一位,是钟馗钟判。这里找上来,也是个爽快人,两个喝酒聊天,能聊到一块。 常昆道:“上回的事,还要多谢钟判帮忙。” 钟馗道:“什么帮忙不帮忙的。那佛门在地府乱来,我早看他不惯。若非位卑说不上话,我早参他一本了。还是真君面子大,这回可是好生修理一番,地府运作顺畅多了。我得谢谢真君才是。” 常昆笑道:“钟兄一心为公,我常昆佩服!” 钟馗咕嘟嘟灌了一盏仙酒:“要说这仙酒喝着是不错,就是不够烈性。真君,我这人性子如此,要说为公为私,倒也算不上。只不过有的事,我看不惯。” “真性情。”常昆大笑,再干一碗:“恨不能早与钟兄相识!” 钟馗大笑:“我早闻真君性情,心向往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下回有机会,我来找真君喝酒。” 常昆道:“就怕你不来。” 钟馗却是个交游广阔的,这里给常昆引见了不少同僚。这人跟常昆一样,不合脾性的不交,他些个朋友,都是豪爽人物,常昆也挺喜欢。 三天即过,仙天法会进入正式流程。 当天帝降临法台,诸仙佛皆起身而拜。 天帝淡淡道:“不必多礼。” 声音淡漠,如自然之音,没有多余情绪。 天帝是老天爷大道的化身,大道至公、视万物为刍狗,自然不存在情绪不情绪的问题。老天爷就不该有情绪,若是有了,那就糟了! 这里也不显化什么天花乱坠,天帝现身,却是平平淡淡。 他的目光仿佛从天顶上垂下来,每一位仙佛,都在他眼中,一瞬间,没有任何秘密。 常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却想到,自己的外挂,千万可别暴露。 但转念一想,这可是老天爷。什么外挂不外挂的,难道老天爷还要夺外挂?那是不可能的事。 便也心安下来。 就听老天爷道:“自幽冥立来,大道运转诸法演化,更快了些。那混沌虚空之中,无数世界衍生,愈是多了。今日议题:诸世生灭,遵循既有之规则、不遵循既有之规则。” 这个议题常昆听的有点茫然,一下子没能懂得。 直到青帝开口。 青帝道:“大道演化,自然而然。以我之意,不必遵循既有之规则。万类霜天,合该一个争字。无论那新生寰宇诸世之中的、生灵,还是道家、佛门、旁门左道既有之道统,皆当百舸争流,而非按各路现有的规则划定。” 此言一出,常昆立时明了。 原来自幽冥即立,大道运转的速度变快。混沌虚空之中诞生的世界越来越多,诞生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么对于这些新诞生的世界,该怎么对待。这是天帝对各路仙佛势力提出的问题。 对天帝而言,怎样才能最有利于大道运转,才是其中的关键。但同时也要考虑到各路仙佛的意见。 是一视同仁! 因此拿来议一议。 青帝一开口,各路立刻开始畅所欲言。 佛门释迦摩尼如来起身道:“虽说争字为先,但那诸世生灵蝇营狗苟,怎知这争字的真意?我佛门愿为天下先,代天执教,引导众生向善、向德。” 道家的大能并未开口,只笑呵呵看着。 倒是有另外的起来,道:“佛门那一套不行。什么导人向善,都是狗屁。三十三天及大罗天的真人,便是范本。争之真意,是要与自己争,不断的超越自我,而佛门玩的却是湮灭真性,真性都湮灭了,还超越什么自我!” 立时,吵吵成一团。 全然看不出神仙气度了。 反正吧,左右都说自己好,新生的世界,应该交给‘我’来引领教化。 这里吵吵着,黄帝呵斥道:“都给我闭嘴!吵吵的像什么样子。” 立时,鸦雀无声。 黄帝道:“大道至公,不但要对在座各路至公,也要对新生诸世至公。那新生的诸世,也有生灵,也有,不可不计略。” 顿了顿,道:“青帝之意,我是赞同的。但须得做一个限制——各路真仙以上者,不可参与新生诸世的开拓。须得将新生诸世与旧有规则放在同一高度看待。” 就许你这些旧有的庞大势力去开拓新生诸世,难道不允许新生诸世走出来,影响旧有的诸世么? 这是不公平的。 又听黄帝道:“唯有争流,方可攀登高峰。我人族如此,各族亦是如此,各路道统亦是如此。如若不然,早凭我与青帝、赤帝三人,将诸世非人各族赶尽奴役杀绝,只剩下人族,当如何?” 常昆咀嚼此言,不禁为黄帝老祖的心胸而感叹。 人屹立于诸族之巅,非是什么天意,非是什么‘主角’,而是靠着祖宗们一代代争下来的! 人族的争,是永恒的。老祖宗完成老祖宗的使命,后代还要一代代的争。否则凭青帝、赤帝、黄帝及诸位人族老祖宗的威风,早把各路人马赶紧杀绝,哪儿还有他们的事? 只有争,才能一层层的攀登。 若只剩下人了,便是自取灭亡。 而争之一字,又是老天爷的规矩,是大道运转的道理。 因此黄帝老祖这里一开口,都不好说话了。 五六章 面对老祖 天帝作为老天爷的大道化身,祂立足的位置,是超然的、在一切之外的。因此无论各路仙魔神佛怎么争,其实都不能影响到天帝的决断,更不能动摇天帝的立场。 ——那就是至公! 大道至公,以万物为刍狗。无论凡尘蜉蝣,还是大罗金仙,在老天爷这里,都是等同的。 所以各路仙佛不论谁要开口,首先要立足于‘至公’这个基点,再来为自己谋求利益。 否则绝不可能在天帝面前要到半点好处。 而五位大帝君的意见,显然也是如此。对于五位大帝君而言,最近于大道的存在,他们的一言一行,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代表的就是道。 第一个要至公,无论对仙佛,还是对万物生灵,无论对旧有诸世,还是对新生诸世;第二个要争,万类霜天竞自由,从争斗求发展,从争斗求上进。 综合起来就是,既要争斗,也要保证各方的公平。在公平中争斗,在公平中上进。 这才是老天爷的意图。 常昆暗暗观察各路仙佛,听他们辩论、争持。发现,除了道家抱着双臂一旁看戏,其他的都争的面红耳赤。 当然,天庭体系所属的,也没有发言。 常昆倒是能够理解——他对道家的变迁和发展,通过阅读诸多书籍、通过对道家神仙的了解和交流,譬如回道人。大抵知道一个脉络。 道家,源于黄帝,成于老子。正所谓黄老者也。这黄老,说的就是黄帝老祖宗和老子李耳。 最初的道家,是经世济用的学派。也就是拿来治国的。后来渐渐衍生、分化,治国的道理渐渐被儒门融合,剩下的却是以渡己修真为主的修行派。 治国为主的派别衰落,在汉末时经过一次反扑,也就是王莽——张角这一派的人物——要在人间建立神国的这种路数。但最终被扑灭,随后渐渐消失。 其实这是一个剥离超凡——禁止超凡干涉人道的过程。 道家便只剩下修行,兼传道这两样。后来连传道也不怎么上心了,收徒、招弟子,越来越讲究缘分。 至于人们信不信道家——信就信,不信滚。 就成了这样的了。 清静无为越来越响亮,现在连开拓新生诸世,似乎也不怎么上心了。 不过常昆转念一想,不对。道家无为,是无所不为。往往行事不落俗套,不走寻常路。其实这里想想便能理解——作为比佛门更恢弘的教派,更能被聪明人接受的教派,作为有着无数大神通者的道统源流,连黄帝老祖都是其祖师,怎么可能不掺和开拓新生诸世? 实际上是这样的——你们随便争,不论你们争到什么程度,难道还能少了我道家这一份? 不能啊! 不是不说话,而是稳坐钓鱼台。 常昆渐渐有些百无聊赖——没办法,这种事,跟他暂时没多大关系。一则他还不是真正的大神通者——不是大罗金仙,这里哪儿插的上话? 二则他是体系内的神祗。这种开拓的问题,对天庭体系内的存在,没有什么影响。无论其他各路非官方势力怎么争斗,天庭的脚步该举起的自然而然要举起,不能举起的,老天爷自会发话。 用不着常昆这样的中层神灵去考虑。 他这里,自己个儿却在天马行空的想。比如想那白帝、玄帝本尊是谁。比如想那道家三清,为什么没有来。 也遗憾于没见着女娲娘娘和人族其他的老祖宗。 正这里想着呢,忽然面前一阵变幻,常昆一怔,却是换了天地——他这里竟与人相对而坐! 常昆脱口:“伏羲老祖!” 正是一尊龙首人身的伟大者,惬意的坐在面前。 常昆立时了然,知道是伏羲老祖宗把他拉到另外的时空来了。 常昆以敬仰之心,打量这位老祖宗。 伏羲老祖宗身材极是魁梧高大,有三丈三尺三寸。龙首威严,目如昊阳,便含笑看着他。 常昆叉手拜道:“老祖宗。” 伏羲老祖微微颔首,龙须飘渺,道:“我早知你。先前你在冰夷处,说那河伯是个窝囊废,此言甚得我心。” 常昆一怔,脑子里立刻回想起河伯之事,灵光一闪:“三娘祖母是冰夷?” 冰夷是谁?乃四大龙神之一。 就龙而论,与伏羲老祖并列。不过显然,冰夷老夫人远远比不上伏羲老祖。四大龙神之中,伏羲老祖为首,应龙其次,冰夷再次,烛龙在末。 其中烛龙是个水货,其位还在冰夷之后的某水神之下,受其掌管。 常昆倒是没想过,三娘家的祖母,竟然是这位龙神。之前还以为是玄冥或者其他哪位水神呢。 又想到当初自己说河伯,说是个窝囊废。现在看来,竟被伏羲老祖高看一眼,实在有些奇怪。 虽说河伯因移情别恋,又懦弱不能负责而辜负了宓妃,因之为伏羲老祖所厌恶。连累的海若——鱼蕙兰也遭了惩处。 但若只因此,便被伏羲老祖高看,常昆觉得不大可能。 他露出疑惑之色。 伏羲老祖宗笑道:“泰山神府名义上在我麾下。你梳理阴神地祗一应作为,我看在眼里。甚好。先前我与轩辕、魁隗他们叙话,也曾说起你。却是要问你,而今人道发展,已到了某个关键时候,前日轩辕来找我,说不如放开缰绳。” 顿了顿:“你以为如何?” 常昆惊诧不已:“老祖,这样的事,问我?” 伏羲老祖笑道:“你就说说你的看法罢。” 常昆闻言,心下转念,道:“老祖之意,是彻底割裂非凡对凡世的影响?” 常昆理解的所谓的‘缰绳’,便是非凡世界对凡世的影响和控制。 伏羲老祖笑了起来,颔首道:“是这个意思。轩辕与我说:人之在于争。以往时机差些火候,若是放开了不管不顾,又怕后辈们出什么叉子。而今却是认为时机成熟,该慢慢放开缰绳,教后辈们彻底发挥自己的才智,自己走出更好的未来。” 常昆心中生出一股明悟。 他最初的时代,便是一个不显的彻头彻尾的人道世界。 五七章 五七章 放开缰绳 其实常昆一直有这样的疑惑——亿万诸世、大道之下,这么多惊天动地、动辄开辟世界的仙佛,怎么到了他那个时代,却全都成为了传说,以至于人们不相信有的存在。 人道的力量的确强大,但却是以一代代非凡存在为基础构建而来。如果人道强大到屏退天道、消灭一切非凡的地步,那么是不是连伏羲、轩辕、魁隗这三位老祖宗都要消灭?! 而常昆来自于那样的世界,他非常确信,人道没有那么强大。 虽然那是个不显的彻头彻尾的人道时代,但那个时空的人道力量,连毁灭一颗星球都做不到。 毁灭一颗星球多简单啊! 就像常昆现在,一巴掌拍碎十个八个不在话下。 那种级数的力量,凭什么屏退非凡? 别的不说,就说常昆现在知道的——作为泰山神府的代掌者,他管理着八亿四千万亿更多的世界的阴神地祗,那些世界之中,有的,外道科技已经发展远远超出常昆出生的人道时空千百万倍的程度。 却还是在泰山神府的管理之中、却还是有真修在其中作威作福。 现在常昆明悟了——多半那纯粹的人道世界,就是从此而始——始于老祖宗们放开缰绳的念头。 在非凡的影响下,人遇事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求神拜佛,不能完美的发挥主观能动性。遭了旱灾,祭神求雨;遭了水灾,祭神拜佛;遭了蝗灾,还是祭神拜佛。 唯有让超凡远离他们,他们没办法了,才能去发挥自己的智慧,去解决遇到的一切问题,遵从争之一字,从而得到更多可能性的发展。 结合之前伏羲老祖和轩辕老祖说的话,常昆理解了。 老祖宗们打算彻底放手了。 他忍不住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或许老祖是对的。后来的事交给后来的人...” 伏羲老祖大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轩辕若是听到了,定会高歌一曲。他一直主张放开限制,绝天地通,使仙佛隐匿,让后辈不受任何影响、没有任何顾虑的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而不是顺着我们的道路走。” 常昆忍不住道:“不过如此一来,于天庭诸神、于各路道统,极是不利。” 伏羲老祖笑道:“所以才说以前时机不对。而今大道运转加快,新生的世界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正好借此将他们推向新生世界。” 他笑道:“世界新生,首批孕育诞生的,多是非凡的存在。正好教各路去调校那些新生的。那寰宇诸世孕育的,不像我这般,生来近大道。一则限于该世界法则,难以超脱,二则没有引领者,易内卷,而世内压制万类生灵。” “正好教各家教派、各路去指点指点,开拓开拓土著的眼界。若能寻着些根性深厚的,也为这超凡添砖加瓦。” 常昆道:“便是天庭也要向外?” 伏羲老祖道:“然。” 常昆斟酌着:“如此,之前教我梳理诸世阴神,岂非白费功夫?” 老祖大笑:“怎会白费功夫?只是隐匿割裂,又非裁撤。” 隐匿割裂...常昆转动念头:“便是教阴神地祗不再响应香火?” 老祖含笑颔首。 常昆心中一开,笑道:“是我想差了。” 阴神体系还是阴神体系,并非要从诸世撤离、裁撤。而是不再响应凡人香火,隐匿割裂而已。 这样一来,便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了。阴神体系,本来便不是为生人服务的。土地、山神、水神责于梳理地脉水脉、城隍责于收纳护送阴魂。 于生人而言,本就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 至于香火——凡人认为香火很重要,仿佛神祗失去了香火便要死。实则是妄念——阴神地祗也好,正神也罢,神位都寄托在天道法网之上。他们并不是靠着香火生存,而是靠着天道法网生存。 靠香火、信仰生存的,是伪神!不与天道挂钩,怎能算是真神? 像佛门、道门,道观寺庙的香火,那玩意儿也不是给道家的大仙、佛门的佛陀用的。那只不过是为了传道而已——就像读书人读书之前沐浴焚香,为了表示心诚,是这样一个意思。 其中道家根本就是做样子——你想上香便上,不想上随便。 早前的时候,香火也可以作为衡量阴神地祗功劳的一个辅助因素——因为上香多嘛,便表示这位地祗深受爱戴,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随着常昆梳理建立新的阴神体系,一切地祗的功劳全部由天道法网测评,这香火衡量因素便被彻底摒弃。 所以这里,不响应凡人香火,对泰山神府来说,没有丁点影响。 却又有一个问题。 常昆道:“一旦诸世阴神不显,那么诸世的真修、妖魔鬼怪,便会失去弹压。” 伏羲老祖便笑道:“所以我与轩辕他们商量过,大千以下的世界,将彻底压制超凡,大千及以上的世界,则专门划出一片超凡区,留大半凡区给万物生灵竞争发展。” 常昆又被教育了。 是了,既然连诸神都要隐匿起来,又怎么可能不考虑到真修和妖魔鬼怪? 在伏羲老祖他们这样的层次,做这样的事,实在太简单不过。只要通过这一议题,天帝一道敕令,诸世法则立刻变迁,使得超凡难以诞生,渐渐的,那些世界便再也无法孕育出真修、妖魔鬼怪了。 老祖含笑道:“至于各路的道统,愿传的继续传就是。不是有幽冥地府么,有根性的,等死后下了地府,再作处置就是。” 连各路仙佛道统都考虑到了。 压制非凡,生人时不能修行。但该传道的还是可以传道。等生人百年,死后下了地府,再接到各自道统去就是。 这就解决了各路仙魔神佛的需求。 常昆拜道:“老祖思虑周全,却来问我,是看我笑话的么!” 伏羲老祖笑道:“我知你自光阴远处的人道时空而来,对仙佛隐匿的纯粹人道时空,你有理解和体会,因此问你,也是理所当然。” 常昆打了个抖。 五八章 人是参天树 很多事,你以为天知地知,他人不知。实则在真正的伟大者眼中,譬如掌上观纹,一清二楚。 这穿梭时空的道道,对他们来说,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譬如常昆这样的,似乎说起来有些不对头,但实际上,既然发生了,便是合理的——焉知他本身不是这历史的一部分呢? 或许他穿梭时空,到东晋,从那开始,本身就成了历史的一份子。并不突兀,也没有改变过什么——或者说他以为他改变了的,本来就是该发生的。 之前在天帝的目光中,常昆觉得自己无所遁形。现在,在青帝伏羲老祖的话语之中,他知道,他的确无所遁形。 有的东西,未知的时候,会疑神疑鬼。待知道的以后,有的人会发疯,但像常昆这样的,则立刻释然。 这有什么呢? 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若真是见不得人的事,想必他出现在东晋时代的第一时间,老天爷就降下一道雷霆把他给劈了。 “宇空宙光,命运不测。”伏羲老祖笑道:“除了老天爷,便我也不能尽知。人之一字,是站着走出来的,走的什么样便是什么人。你是一个人吗?” 常昆毫不犹豫:“我是人。” 老祖哈哈大笑:“记着你的话。” 便道:“你代掌泰山神府做的很好,天庭体系的确不该受到各路仙佛的影响,应当保持超然的地位,方能秉公执道。于我或天帝而言,这些的确不重要,大体的方向无差,我们不会刻意去盯着。但于你而言,作为神祗,却是你的职责。” 站的高度不同,或者说在其位谋其政。 仅此而已。 “泰山府君之位空悬已久,我意教你履任。听我说完。”老祖见常昆要说话,止住他:“譬如泰山神府也好,幽冥地府也罢,于天帝或我而言,都不重要。有则罢,没有也罢。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万物生灵而言,却很重要。” 常昆可以理解。 有泰山神府和幽冥地府,老天爷大道至公。没有,老天爷也有另外的平衡来大道至公。 但对诸世的万类生灵而言,泰山神府和幽冥地府存在与否,却是非常大的问题。 同样的平民百姓,茹毛饮血时代的平民百姓被统治,封建时代的平民百姓还是被统治,外道科技发展到辉煌的阶段,还是被统治。 但茹毛饮血的时候,朝不保夕;封建时代则好的多;科技辉煌的年代,则衣食无忧。 对于上位者而言,统治的本质永远没变,但对平民百姓而言,却是从朝不保夕到衣食无忧的变化。 所以泰山神府和幽冥地府,对诸世万类有着极大的影响,但对高高在上的老天爷,则是无所谓的。 至于幽冥地府建立以后,混沌虚空中新生世界的迅速增加,这里常昆大抵明白过来——不是因为幽冥地府,而是大道演化到了这个阶段,走上了快车道而已。只不过时间正好与幽冥地府的建立重叠。 否则伏羲老祖不会说幽冥地府和泰山神府对他和老天爷没有任何影响。 “吕洞宾执掌泰山神府时,做的事少,皆是顺其自然。他是道家的,也知道泰山神府对天帝不是那么重要,所以无为而治。但你则不同。你既不是道家的,也不是佛门的,虽受儒门影响,但也不是腐儒。无论从身份上,还是行为上,你都是合适的人选。” 伏羲老祖道:“泰山神府卡在万类生灵生死轮回之间。你既为人,也当为人考虑。诸神隐匿虽是必然,但在凡俗之外,生人之外,泰山神府可以为人道的发展,做一些贡献。这是我和轩辕他们思虑过的事。” 这位老祖缓缓站起来,身影慢慢消失在常昆面前:“站起来的人,便是参天大树。你既然厌恶佛门等对天庭体系的影响,那便去消除他、抗拒他。你背后站着的是人,是参天大树,那些教派、各路,不过是缠绕在这棵参天大树上的藤蔓、荆棘而已。没有人族,他们什么都不是!” 光影变幻,常昆又坐在了诸神之间。 心里回味着伏羲老祖的话,一股豪气却在心间——人是这大道之下参天的大树。佛门也好,道家也罢,各路诸般道统,皆不过是寄生在人道上的藤蔓而已! 常昆只能说——老祖宗牛批! 此时,天帝抛出来的议题,已经进入尾声。 “...凡大千下诸世,皆屏退各路真修、精怪、妖魔之属。大千及恒宇,按三界划分,留中界予万类生灵竞自由,非凡者皆不得干涉,干涉者天罚之...” “...天庭诸神,皆隐匿世外,不得响应香火...” “新生诸世一大道纪之内,不作规定,一大道纪之后,皆若上述。” 常昆听着,之前伏羲老祖说的,一一在这里被定为规则。 他看着各路各异的神色,各自暗暗的盘算,心下竟是悠悠。伏羲老祖他们的计较,无疑是站在大道运转、人道发展的角度上形成的计较。 但常昆这时候,却忽然觉得,这各路,这里与那凡世的万类生灵,殊为没有什么差别。 他常昆也在此列——在老天爷下面,所有人都是刍狗。 “修为啊...” 常昆忍不住如此暗叹。 心里想着,若真要逍遥自在,不为一切万事万物所影响,那就对比上面的那几位吧!有朝一日,他的修为能达到那样的程度,才算是真的得了自由。 万类霜天竞自由么——这是老天爷所允许的。前提是,你要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常昆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这种情绪很快被他斩灭。 新生诸世议题得到结论,算算时间,竟然正好三天。 也就是说,仙天法会已经进入到最后一个流程。 就是交流诸世变迁,另外一个,就是告状的时候到了。 天帝端居之上,此时若有什么纠纷,是请天帝裁决的最好时候——其他时候,寻不着这样的机会。 天帝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着的。 五九章 演法诸世 所谓交流诸世变迁,通俗的讲,就是各路交流自己在不同世界体会的法则的不同变化。 再说白一点,就是论道。 大道的根源亘古不易,但大道衍生下来,却有无数种变化。 这些变化,在大罗金仙眼中是一目了然,但对下面的仙佛来说,却是能够触类旁通、为自身修行提供资粮的途径。 许多神仙喜欢游走诸世,在这个游历的过程中,体会不同世界的法则的不同变化,便可以对自身的修行起到一个印证的作用。 同样是火,在不同的世界,火的燃烧,却多有不同。有的世界要有氧气才能燃烧,有的世界则不需要氧气,而需要其他的东西。 这其中是什么缘故。为什么一个火字,会产生这样的分歧变化? 搞清楚里面的道理,分辨出法则演化的不同,自然便能有所收获。 ——这是一个简单的比拟。 譬如天地元炁,在有的世界无形无质,抓不住看不见,只有元神返照时,才能体会到它的存在;但有的世界,天地元炁却以物质、粒子的形式出现,是看得见抓得着的;这里面是什么道理,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凡此种种,都是法则在不同世界的不同演化的表现。 如果能明白里面道理,循着回溯根源,不说神通大进,一旦明白了里面的道理,便无论到哪个世界,都可以畅通无阻。 这就是探讨诸世法则变迁的交流的意义。 许多仙佛上到台前,演示自己的诸般体悟,下面观摩的、倾听的,则皆聚精会神。便是常昆,也打起精神。 譬如这位,是个高鼻深目的,似乎是哪个大千世界的什么神王、神上神之类的,正在演示他的世界的天地元炁的奥妙。 “...在吾的世界,天地元炁分化细腻,不同于大多数世界的五行,而更演化出光、暗、雷、地、风、水、火、音、死灵、生命...” 这位什么世界的神王也是个厉害人物,看那模样,虽未至大罗,却也差不了太远。已将其所在世界的天地元炁的道理,几乎摸索通透。 不过大罗金仙的层次,便只差一步——多少厉害人物卡在这一步不得寸进,这位神王还差了好一段火候。 倒是他演化的元炁变化,常昆看着看着,觉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难题——他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可以像那位神王一样,将天地元炁演化出更多种类的变化! 常昆脑中闪过灵光:“金丹大道么...” 他环视四周,发现纯粹的神祗,二三品以下的都做不到,而大多数以自身修为为主的仙佛,则只能演化少数,磕磕绊绊,看样子需要更多的研究才行。 至于像常昆这样,演化无碍的,却只看见三两个。 大抵便也明白,金丹大道十分稀奇。 纯粹的神祗,比如诸葛丞相这样的,因着之前是凡人,没怎么接触过修行,或者修行半吊子的,死后成神,本身没有真修在身,只上天赋予的神力,他们不能如臂使指。 只有神位高的,对神力体会足够深刻,能够如如臂使指的,方能与其他真修一样,可以演法。 其实在这方面,常昆认为,神力更具优势——相对于除开金丹大道之外的其他路数的仙佛而言。 因为神力是老天爷赋予的,其属性,除开本身神职包含的真意之外,应该也具备包罗万象的道理。 但多半需要高层次的神祗才行——低层次的神祗,神力属性定的很死。 种种不同世界的奇妙的道理,在这里像万花筒一样,给人诸多惊喜。一些奇妙的神通,便常昆一时半会也琢磨不透。 比如某种必中或者必死的神通。 在常昆看来,所谓必中,是自己比别人强,别人躲不开而已。但某世界的上去演示,这种必中,却能跨越一定的修为层次实现效果。 当然,这种跨越,不能太大。 常昆琢磨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这是法则层面的锁定。要避开这种必中的法术,办法很简单,那就是自成一体,与外界法则隔绝! 必死的法术也是如此。是通过沟通法则来实现的。在常昆眼中,这类似于生死簿的效果——把人的名字勾了,立刻就死了。 避开也是将自身隔绝于天地法则之外。 当然,硬抗也行。必中也好,必死也罢,都有一个极限。如果你足够强大,任凭他必中、必死,打在身上不伤一根毫毛也是可以的。 打个比方,这种玩意儿,对大罗金仙绝对无效。 便是常昆,琢磨着这种法术,自己也能避开——金丹大道就是个自成一体的法门! 只要放出真性灵光,将自身从天地之中隔绝出去,便拿他没办法。 随即常昆又想到,自成一体是一个路数,但与之相对的,大抵恐怕还有一个路数——那就是身融天地,天人合一! 这是两个极端,都可以对付这一类的法术。 自成一体是隔绝,让你借用天地法则却锁定不住非天地的法则,瞄不准。天人合一,是把自己彻底融入天地之中,你瞄准的便是整个天地,便是一击打破了天地,也是让天地代受了,人家跳出来就是。 常昆想着觉得挺奇妙的。 各路演法、交流的,都是大罗之下的存在。没有大罗金仙上去。说来倒也可以理解——大罗金仙的道,不是大罗之下可以明白的。 说了也不懂,便懒得说。 正好一个佛门的菩萨上去了,常昆一看,是熟人。 日光菩萨。 常昆是早看见过这位菩萨的——早在进入会场时候,就看见了。但没理会而已。 这里却上去演法。 常昆忍不住探头探脑张望——这太阳帝君在不在法会呢? 当是在的,但常昆不认得是哪个。 就见那日光菩萨演了几手金光,开口道:“依贫僧之见,这演法,若独一人,未免演不尽。不如再上来一位,与贫僧对练,必能演的通透。” 他这里说着,目光便落到了常昆身上:“久闻代掌泰山神府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神通广大,不妨上来一试。” 六十章 以弱压强 常昆一听,哟呵,来精神了! 他这里正听的没什么趣味了,找乐子的来了! 这日光菩萨显然要寻常昆晦气——报常昆黑他、告他黑状之仇啊! 要说这菩萨也是气的很,当初寻常昆讨个人情,虽然狡辩了几句,可也没想过与常昆结仇。 但万万没料到,常昆对佛门成见之深,且为泰山神府谋划,坑了他一把。 当初教自家琉璃药师佛在混元法会上丢了好大脸面,天帝还遣了天神降临东方净琉璃世界寻着他好一通训斥。 这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一口气平不下去,千万心思琢磨着要找回来。 这下可逮着机会了。 一登台,日光菩萨便把矛头对准了常昆。 常昆笑了起来,魁梧的身材拔起,举步往演法的法台而走。 常昆哪里忌惮这日光菩萨?这尊菩萨说来是太阳帝君那等大罗金仙的化身,可也只在八阶修为而已,与常昆神力齐平,稍高出自身修为一阶。 说来的确也是个历害人物,但常昆夷然不惧。 他这几十年挂机挂到七阶极品修为,距离八阶只差一步,以金丹大道神通,自忖可与八阶的神仙放对,便敌不过,也不会被轻易按住。 正要试一试自己的修为——是那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也! 回想这一路走来,常昆觉得,还是当初东晋那会儿,逼的自己原地爆炸那回最是痛快!其后无论大唐时空,或之前钱塘年余,更甚者虚空中回道人收拾那母子两个那会儿,都不算痛快。 没寻着势均力敌的对手。 常昆虽不是暴力狂,却也是个喜欢动手的。这么多年没动过手,痒痒了。日光菩萨这一招,正好打在他痒处。 几步越过各路神仙,常昆一步跨上演法台,哈哈笑道:“菩萨寻我是寻对了,我常昆正手痒着呢!” 各路神仙盯着这里,许多不认识常昆的,都交头接耳,询问这位昆吾大真君什么来历。 演法台上,日光菩萨则面无表情的盯着常昆:“大真君神通广大,贫僧早欲与真君切磋一二,若是手重了的地方,先说好,真君且担待担待。” 常昆笑道:“你手有多重便使多重,我常昆这身板,你放心,扛得住!菩萨,且小心喽!” 他把手一抓,一条昆吾槊擎在掌中,锋芒吞吐间,槊刃直指日光菩萨。 那菩萨笑了起来:“你这马槊是以太阳真火练就的太阳金珠所制,却拿来对付我,大真君,你若识得因果,还是换个吧。” 常昆大笑:“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岂不快哉?!菩萨,吃我一槊!” 话音不落,锋芒槊刃已到眼前。 那菩萨笑呵呵,只周身太阳金光勃发,束手而立,视常昆如无物。 却那马槊一刺,剖开两人之间看似短暂却无穷遥远的时空间隔,噗的一声,竟把那太阳金光扎了个通透! 菩萨大吃一惊:“先天西华金炁!” 却是一下子来不及躲避,被一槊捅杀在胸口,挑起来八丈高! 一时间,下面观战的,不少人发出惊呼! 这菩萨这么不经打?!一招便趴? 菩萨哪里不经打?吃了这一槊,当空中一划拉,拉开了无尽时空遥远,随即摇身一晃,化作一尊身负大日的菩萨金身! 常昆如同一头莽牛,横冲直撞,马槊开路,魁梧的身躯生生撞破那时空间隔,轰然与菩萨大日金身撞在一起! 只眼花缭乱,看的下面观战的眼睛发光! 只见常昆一条马槊横扫竖劈,直戳斜抹,简洁迅猛,看似没有丝毫玄妙,却把那菩萨逼的手忙脚乱! “好战法!” 有人赞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凌厉凶猛,避无可避的搏杀战法!” “便是个大白虎!”有道:“扑杀撕咬,看似明了,却在道中。” “好厉害的人物!我看他三品正神的神力不曾动用,止真仙修为,却把个比他高出一层的菩萨逼的慌乱不堪,厉害!厉害!” “这一招一式,皆含湮灭崩毁之意,便是个大千世界,怕也要被打坏了不可。神兵上先天西华金炁吞吐,锋芒无尽。这菩萨这回,怕是要栽跟头喽。” 看热闹的多,佛门一众菩萨、佛陀,却是面无表情。 恨不得立刻再上去几个,把那蛮子按着打死! 常昆这里凭七阶极品修为,竟以金丹大道之玄妙、战法之凶猛,把那菩萨打的招架不住。电光火石之间,已交手亿万回合,却见那菩萨,已是一身伤痕,在先天西华金炁的侵蚀之中,难以恢复! 常昆狂笑一声,竟收了那昆吾槊,合身扑上,与菩萨扭打在一处! 轰隆,两人撞开时空,坠落在演法台上,砸的法台一阵动摇。 常昆奋力翻身,一身筋肉虬结,把那菩萨按在身下,拳拳到肉,捶的天动地摇! 菩萨面色铁青,没料到常昆肉身也这般强横,竟挣扎不过。只好周身太阳火炁爆棚,仿佛要把常昆炼化,直炼的常昆皮肉嗤嗤作响,却不减常昆分号狂意! “常大爷我今天捶死你!” 这哪里还是演法? 这一下,一个面目铁青,一个神态狰狞,分明是你死我活模样啊! 台下各路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拼命啊! 皆面面相觑! 那影影绰绰,最高处六座法台周围,大罗金仙拥趸。似佛陀、太阳帝君诸位,皆面无表情见着,仿佛脸上啪啪作响。 法台下,佛门一干菩萨皆神色森森,望望那诸位佛陀,也知道他们不能出手,甚至不好发话。这演法台上演法,若因此大罗出手,便不止面子丢到姥姥家,里子也要丢到姥姥家去!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位女菩萨只好走出来。 她托着个瓷瓶,一步跨上演法台:“大真君神通广大,日光菩萨不敌,且算贫僧一个。” 常昆抽空回首,大笑起来:“原来是你个长毛的秃子!怎么变母的了!公的当够了?!” 这里说话,被那日光菩萨抓住机会要翻身。 常昆拳头如锤,又是一捶撼在他脑门上,打的日光菩萨脑门火星飞溅! 便此时,一只瓷瓶飞来,照着常昆后脑勺便砸。 常昆狂笑:“二敌一么!来的好!” 脑后一粒白灿灿的宝珠飞出,叮当一声打的瓷瓶倒飞而回。 六一章 下狠手 宝贝么,常昆又不是没有! 恁的你菩萨有,常大爷便没有?要吃你瓶子干砸不成? 玄冥珠可不是等闲宝物,乃是三娘祖母,上古水神,四大龙神之一,冰夷老太太伴生的宝物,要说厉害之处,女菩萨的瓶子怕还比之不上! 得亏常昆而今尚未彻底炼化,只得八成。八成的炼化,用不出八成的威能,大抵最多三成而已。 便那房子一般墙壁建起来,却里面梁柱未起。看似只差一步,实则住不得人。 却也一珠子打去,玄光涤荡,先是扑灭了瓷瓶中倾倒出来的三色神光,即击中瓶身,打的瓶子噼啪一下,倒飞而回。 那菩萨立时面色一变,闪过一丝肉痛。却是察觉自家的宝瓶受损,多年祭炼尚未大成却这里被打坏了,如何不肉痛? 忙探手收了瓶子,摇身一晃,显出一尊千手法身。千手四面八方探出,弹拨撕拿,诸般神通皆在其中,照着常昆劈头盖脸便打。 常昆闷哼,按着日光菩萨梭地一窜,眉心一道光辉即迸发,正是那真性灵光。这灵光甫显,化作一头凶气四射的硕大白虎。白虎咆哮惊天,震人心扉,连那法台下观战的,都不禁为之凶气所慑,好些人忍不住退避连连。 硕然白虎披星戴月,爪下按着宇空,牙口流淌光阴,皮毛披着浩浩荡荡的先天金炁,只一扑,便与那千手菩萨战在一处。 常昆这里按着个日光菩萨,犹如怀抱烈日,金灿灿看不见人影。而一头白虎则与千手菩萨绕着金灿灿一团在法台方寸之间狠斗! 只把那方寸作了宇宙洪荒,弹指间一点空间里,纵横来往,种种神通展现的淋漓尽致,是打的天翻地覆一般! 别看那法台方寸,却是时空重叠。斗法来往,却是在那时空之中。得亏这法台乃天帝所立,大道束缚,否则这一交手,大千世界也要三五几个回合便打的崩塌了去。 这里常昆大显神通,竟是以一敌二,与那两位菩萨打的难分难解,教那观战者看的是目眩神驰! 这两位菩萨,历来名声广大。这里些个,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他们? 日光菩萨,乃是那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琉璃药师佛胁侍,与月光菩萨及琉璃药师佛本尊共称佛门东方三圣! 那女菩萨,不是观音又哪个?正是那西方极乐世界,与大势至菩萨胁侍阿弥陀佛,共称佛门西方三圣! 这样的人物,虽未至大罗,却早是纵横诸世寰宇的顶尖大能! 尤以那观音菩萨,已是八阶之中的佼佼者! 两个合战,却拿不住那常昆,可见常昆的厉害,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这位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人忙问:“这一身神通,端是惊天动地,不知修的什么法,竟然任何神通都可信手拈来!厉害,厉害啊!” 常昆修的什么法,有眼力劲儿的已经看出来了! 正是那万法之中,最难,也最是厉害的金丹大道! 这里各路,不说囊括这无尽寰宇所有厉害人物,毕竟有许多厉害角色不理俗事,隐匿诸天并没有来,但过半的厉害人物在这里,是毋庸置疑。 这么多厉害角色,习得那金丹大道法门的,屈指可数。其中便是走的这路数的,大多也是兼修——实在这金丹大道难之又难,入门难,修行难。 虽然修成之后神通无量,可要攀登高峰,却比其他的路数要困难的多。 如常昆这般纯粹,只走金丹大道路数的,这里最多三个! 常昆此时心绪激烈,畅快的难以想象! 两尊大菩萨,以一敌二,打的是如何的爽利?!这两尊大菩萨,随便拿一尊出去,便是纵横寰宇诸世的角色,这里却是常昆手中的磨刀石! 那菩萨不用法宝,常昆便也不用玄冥珠。连昆吾槊也不用,只以真性灵光大白虎、肉身拳脚战法与之相斗。 他肉身强横之极,便是日光菩萨种种太阳神通,也炼不动他。虽炼的他皮肉炸裂,肉香四溢,却倏忽又能恢复原状。 俄而作大日横空,跨四季、引时光,也奈何不得常昆。他寿元早已无尽,且以金丹大道之妙,也能操纵光阴,哪里怕他? 反倒不如用他本命的太阳神通来炼常昆。 常昆最喜近身搏杀,打的兴奋时,不作防御,只以肉身硬抗。 若菩萨用其他神通,想要放他风筝,常昆自也有神通应对。只有近身搏杀,方能伤得了常昆分毫。 这一斗,盏茶功夫过去。那日光菩萨已是血洒法台,被常昆打的彻底招架不住,一尊昊阳般的金身,被常昆捶打、抱摔,如街头混混,打的没有丝毫脾气。 倒是那观音菩萨,却是神通厉害,渐渐已在上风,把常昆真性灵光大白虎压制住了。 这观音菩萨看着笑呵呵一个美人,却是个狠角色。见日光菩萨已不能抵挡,当即心下发狠,悄密密摸出一只花篮来,趁着压制住白虎的间隙,就要把白虎收入花篮中! “我早防着你呢!” 白虎口吐人言,一颗宝珠乍现,却是先观音一步,打落下去,砸破观音护身的神光,击在她脑门上,生生把一尊千手菩萨金身打的一头栽下莲花台! “你不使法宝,大爷也不使。你使法宝,大爷还怕你不成?!”白虎呼啸,铿锵一口叼住千手菩萨金身,獠牙挫动,咬的火星四溅! 这里常昆本尊,已打的那日光菩萨显出原型,早是鼻青脸肿一身血污,上气不接下气。常昆还不放过他,按着脑门便捶。 “我教你跟我狡辩!教你跟我颠倒是非!” 他闷吼连连:“今日不把你捶死,我常昆如何干休?!” 眼看就要出血案了! 法台下观战的佛门一众菩萨再也按捺不住,呼和间就要三五个一起上来。 这时,那高处有人发话:“演法竟成了好勇斗狠之处,还不与我速速助手!” 一只大手探下来,三五两下,把一众扑上来的菩萨拨葫芦似的拨下去,又把法台上常昆、日光菩萨、观音菩萨一一分开。 “像什么样子!都住手!” 六二章 两巴掌 发声的是太阳帝君——这尊大罗金仙,如似扇蚊子,伸伸手便平息了演法台上将更剧烈爆发的闹剧。 是的,闹剧。 在围绕着天帝及五方帝君六座法台周围的一众大罗金仙眼中,演法台上的,就是闹剧。 便太阳帝君没出手,也会有其他的大罗金仙出手制止。 实在这场面不太好看。 好端端的演法,演变成血案,这是历次天宫法会之中,从未有过的事。 太阳帝君这里实在也是没办法,再不制止,他那尊日光菩萨化身就要给常昆打死了。虽说区区一尊化身,打死了再化出来就是,可脸上不好看啊! 他堂堂太阳帝君,当着寰宇诸世这么多仙佛的面,被人打死了化身,脸往哪儿搁? 常昆这里如个滚地葫芦,爬起来,脸上狂意稍减——倒也是体会到大罗金仙的神通,实在无可估量、难以揣度。 自忖也算厉害了,能以一敌二跟两个大菩萨干仗。可那大罗金仙一出手,便成了个蜉蝣、蝼蚁,任凭摆布。 大抵常昆猜测,这呵斥、出手分开他们的,不是太阳帝君就是佛门的佛陀。 常昆倒不怕被下暗手——这是什么地方?大罗天仙天法会的会场,天帝、五方大帝君、各路仙佛的眼皮子底下,谁要施暗手,且不论后果如何,瞒肯定是瞒不住人的眼睛,这面子里子,可都要丢到臭水沟里去。 常昆是理直气壮啊。 这场闹剧,可不是他常昆挑起来的。那日光菩萨找上门来打脸,他常昆就是这脾性,不打回去怎行? 求上门来找打,常昆自然要成全他。 新仇旧恨,一并报了。 若没有大罗金仙出手制止,按着常昆心意,定是要打死那日光菩萨。然后回过头来,再打死观音菩萨! 他可是记着呢。 当初东晋那会儿,主持佛门之事,逼的小七呼应上天,教他原地爆炸的,可就是这长毛的秃贼! 此时常昆一身衣物已被那日光菩萨烧了个干净,周身神光化作衣物,遮了羞耻之处,却是赤膊上身,一双眼睛还闪着凶光,扫视着两个大菩萨。 目光中意味显然‘算你们运气好!’ 把两个菩萨气的,七窍生烟。 常昆冷哼一声,洪声道:“此间没完,正好,天帝当面,各路仙佛皆在,我这里要告佛门一状!” 他转身对着天帝叉手一拜,随即怀抱起小山样一堆案牍,呈上高天:“天帝,我常昆既为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乃天庭所属,秉持神职、抚理诸世阴神地祗。那诸世的佛门真修,钻了泰山府君大位空悬的漏子,以一门拘灵遣将之法,盗取泰山神府权柄,随意驱使诸世阴神,做那蝇营狗苟之事!” 他目光如电:“敢问,泰山神府是天庭之泰山神府,还是佛门之泰山神府?!” 全场是鸦雀无声。 没人想到,这昆吾大真君刚刚揍了佛门两尊大菩萨,还没完,这里还要揪着不放! 那拘灵遣将的路数,这里各路,都心知肚明。这种事,做的人多了去了。但这种事,也是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 正如常昆质问,泰山神府是天庭之泰山神府,还是佛门之泰山神府?后面半句里的佛门二字,可以换作任何一个道统势力的名字。 天帝垂音淡淡:“泰山神府乃吾所立,都阴阳生死轮回,自然是天庭之泰山神府。” 常昆再拜:“天帝烛照诸世界。我所呈之案牍,皆为诸世佛门真修驱使诸世阴神为私之记录及诸世阴神之状子。佛门驱使天庭部司,盗取泰山神府权柄,欺压诸世阴神,此罪甚大,请天帝发落!” “大真君!” 观音菩萨如何按捺得住,大喝一声:“日光菩萨被你如此羞辱,你还要揪着不放?!” 常昆嘿然道:“公是公,私是私。这演法台上斗法,是我与你二人私事。佛门盗取泰山权柄,欺压诸世阴神乃是公事。” “我常昆公私两分,可不是你佛门胆大包天,把天庭看作自家后院!” “信口雌黄!”观音菩萨暴怒:“那拘灵遣将之法,岂止我佛门弟子在用?道门、各路,哪家弟子没用?你既为公,为何只状告我佛门!” 她这里已是无法可想。只能把事情摆出来,把其他各路势力拖下水去,捞一个法不责众。 可常昆却大笑一声:“其他各路道统拘灵遣将之事,我刚刚处置完毕。” 观音菩萨一怔,失声:“你...” 常昆道:“诸世广大,我虽是三品正神,处事之间,也只能一步一步来。你佛门情节严重,自然留待最后,由天帝决断!” “好了。”天帝淡淡的声音垂下:“拘灵遣将之法,合乎道中。然各路仙佛道统,却不可任意驱使天庭神祗。敕令:所涉盗取权柄驱使阴神之佛门弟子,皆捉拿之,按罪论处,并禁绝佛门拘灵遣将。敕令:各路道统拘灵遣将,须报备于泰山神府,得泰山神府信物认可,并不可驱使阴神肆意妄为,违者重处。” 天帝乾纲独断,两道敕令下来,立时尘埃落定。常昆虽然觉得还差了点火候,但也没办法了。 好在惩处不算轻。 一则是重处诸世佛门弟子,二则禁绝佛门弟子拘灵遣将。 又放开一个口子,除开佛门之外,日后各路道统弟子,要拘灵遣将可以,但必须要得到泰山神府信物,大抵类似于取得一个半官方的身份,才有资格拘灵遣将,驱使阴神办事。但绝不可肆意妄为。 常昆叉手拜道:“谨遵天帝敕令!” 然后拍拍屁股,施施然下了法台。 许多各色的眼神,常昆浑然不当回事。那佛门诸菩萨森森目光,亦或者各路的奇怪眼神,再或者天庭诸神含笑的神色,常昆直愣愣走回自己案前,坐下来,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经了常昆与两尊菩萨演法台上这一遭,各路兴致大减。而后上台演法的,好像都敷衍了些,不怎么认真了。 倒是常昆这个人,终于为各路所知,知道他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一则是厉害,两个菩萨战不下他。 二则是胆魄,竟与佛门脸皮撕破到这样的程度,竟也不怕佛门事后报复? 六三章 会后 当着各路、天庭诸神的面,常昆按着佛门的脸子狠狠打了两巴掌。这等也算是壮举了。 大道之下寰宇诸世,、仙佛、真修,几是数之不尽。可有资格登天,在这仙天法会立足的,却少之又少。 而在这少之又少的各路人马之中,佛门之势大,几可数一数二。 尤以幽冥轮回建立以来,佛门甩开大步扩张,其气焰之嚣张,连本属第一的道门,也给遮蔽下去。 这与道门的清静无为有关,但也不可否认佛门势力之大。 多少诸世的被佛门镇压,从者度化,作那八部众、罗汉、金刚,不从者飞灰湮灭,其不可计数。 威风是打出来的。 像常昆这样,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打佛门的脸,这样的人,以前不是没有过。但现在都没了。 且细细数来,个个都比常昆修为高。 这胆气,真是惊天动地。 常昆没想过自己的‘威名’会自此流传诸世界。仙天法会结束之后,仅剩一点时间,常昆却是去了趟太明玉完天。 大丫头的仙府便在这一重天。 太明玉完天乃三十三重天恒宇之一。除开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大罗天,下面这三十三重天,各自差别不是太大。 多是厉害神仙仙府、天庭部司、天兵天将驻地。 大丫头的仙府,唤作天寿宫。 正如她性子一般,雍容大气。而雍容大气之中,又显简洁质朴,甚合常昆胃口。 常昆到时,正逢着小四也在,这丫头吵吵嚷嚷,还在抹泪。 常昆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小四一把逮住常昆衣袖:“大姐夫,你得还我儿来!” 常昆一怔:“还你什么儿...哦,左金童?他又怎么了?” 大丫头一旁道:“小四跑过来,说左金童偷偷下凡去了。” 常昆皱眉:“偷偷下凡?” 念头一转,道:“莫非是因我教训了他,怒而下凡去了?” 小四嗯一声,低泣点头。 常昆眉头一耸:“好得很!小四,你这儿子废材一根,我正要问你,你是怎么教的?你寻个乞丐委身,事已至此,我也没话可说。可你总不能教你这儿子也成个废材。日后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来打洞——你好歹是个仙,不能教那小子跟他爹一路货色吧!” 小四顿时脸色煞白。 大丫头和小七忙一个说常昆,一个安慰小四。 大丫头道:“你个当姐夫怎么说话呢!” 狠狠白了常昆一眼。 常昆道:“你们知道我性子。小四的儿是我外侄,你是小四大姐。那小子你我不管,哪个来管?仙天法会上,仰着脸一副欠揍模样,浑身脂粉气,胆小气弱,色厉内荏,哪里是根好材料?” 他坐下来,道:“我已教诸葛先生文书一封,调这小子到我麾下,好生调校。他这回偷偷下凡,我回去逮了他,总要给小四调校出个好儿来。” 他这里说了,大丫头小四小七这才知道。 说废材一根,那是站着姨父的位子,才这么说。目的是要管教管教。想来也是,常昆脾性如此,若换个陌生人家里的,骂他?常昆理都不理! 又数落小四。 道:“有你大姐为榜样,怎么着也找个有些气魄的。你寻个乞丐,我常昆的脸都没地方放,我那老岳母不知有多生气。你说你干的什么事!” 小四低声道:“我...我也不知...懵懵懂懂好像就...” 常昆叹了口气:“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前的丢开,往前面看。你这儿子,我给你调校出来,要是真个一根废材,朽木不可雕,我打死他,你恨着我就是。” 就对大丫头她们道:“这里仙天法会结束,我接着就要回泰山神府。时间实在短暂,也是没办法的事。隐娘到底就留在这里吧,跟我回去,我也没时间陪她。” 大丫头点头:“你事儿多,妾身知道。之前跟隐娘说过,就留妾身这儿,也好多个陪伴。” 常昆道:“而今我已知道登天之路。有时间我就上来寻你们。不过大概眼下,怕是要忙碌一阵,抽不出时间来。” “夫君正事要紧...”大丫头说着犹豫了一下,道:“妾身已经听书了仙天法会上的事。夫君虽强,但佛门不可小视...” 常昆哈哈一笑:“管家婆还道我不知道厉害?那佛门哪里是不可小视的路数?分明是厉害之极。我自然省的,不会粗心大意。” 又道:“何况我毕竟是正神,代泰山神府、都诸世阴神,有算是位高权重。佛门要害我,也得掂量一二。何况不是还有你和小七么,我那老岳母定然是厉害人物,总不能看着我被佛门弄死。” 大丫头扑哧笑出来:“你呀,知道就好!你这性子,太烈,我怕你遇事不知转圜,硬要与人死磕,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呢?” 常昆笑道:“放心,我常昆不是个短命的。” 这里住了半日,与妻妾们抓紧时间好生相处,之后常昆离开天寿宫,在南天门汇合了泰山诸神,一路回了泰山神府。 回到泰山神府,诸神散去,复归各自神位。 常昆留下诸葛丞相、韦元帅,又请来岳元帅。 韦元帅此时,看常昆时的神色,已大不相同。之前是公事公办,常昆有什么吩咐,他只是做,少话,神色如石。 此时,则颇为有些波动。 实在仙天法会上,常昆威风的很,两尊大菩萨被他怼的没脾气。当着各路的面,狠狠打了佛门两巴掌,韦元帅不能不记住。 心想这位大真君,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可更要捉紧,千万不能惹毛了他。否则下场堪忧。 等来了岳元帅,常昆示意坐下。 道:“这回仙天法会,颇为有些变故。先生,先给岳元帅说一说诸神隐匿割裂的事。” 诸葛丞相便将仙天法会的议题,所涉及的天帝敕令,一条条仔细说来。 岳元帅听罢:“如此,怕是一时半会做不完。” 又道:“却也不知,为何要与隐匿世外,与凡俗割裂?” 他道:“诸世阴神地祗不响应香火、割裂凡俗,倒也不难。一声令下即可。然各教各派的真修、诸世妖魔鬼怪,却不可能一瞬间消失。一旦诸世阴神瞬间隐匿,那真修、妖魔鬼怪少了弹压,在法则变迁至彻底不能孕育超凡之前的这段时间,必定捣出许多乱子。” 六四章 调整 天帝敕令法则变迁,并非一蹴而就。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不可这么做。 法则的变迁,一旦迅猛过急,便会产生大规模的天灾。就像真修毫无顾忌的斗法那样,甚至一瞬间沧海桑田,大河变成高山,平原变成沙漠。 这自然是不可取的。 因此需要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需要一段时间,使法则慢慢的变迁,直到大千之下的世界,彻底不能孕育超凡。 天庭下的体系,一声令下便可完全隐匿,与凡俗隔绝开来。 但诸世现有的真修、妖魔鬼怪,则不可能一瞬间消失。常昆泰山神府麾下诸世阴神,有弹压、监督诸世真修、妖魔鬼怪的职责,一旦瞬间隐匿,那真修、妖魔鬼怪便要过年了! 必定导致许多乱子。 这是岳元帅话里的意思。 常昆微微颔首:“元帅所言极是。法则的变迁,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需要世界慢慢适应。因此诸神隐匿,也要随着一起。跟着法则的变迁,逐年削减——譬如一方世界,有阴神地祗一百,根据法则变迁,法则活跃每跌下一个层次,便隐匿五个或十个,直至于彻底隐没。” 又道:“至于具体每跌落一个层级,该隐匿多少,先隐匿土地山神,还是先隐匿城隍,都需要详细计议。” 岳元帅了然:“如此倒也无差。” 又问出之前的问题:“倒是为何,要这般?” 常昆道:“这是人祖们的决定。” 他看了言韦元帅,目光收回,道:“仙天法会时,各路商讨议题,伏羲老祖召见了我,与我说了此间道理。” 伏羲老祖召见了常昆?! 都吃了一惊。 韦元帅更是神色微变。 常昆道:“老祖宗与我说,他和黄帝老祖、赤帝老祖,有过计议。说时机已至,要彻底放开‘缰绳’,让人道无束缚、无挂碍的肆意竞争、发展。因此要摒除超凡对凡俗的任何影响,这就是诸神隐匿、大千下的世界法则彻底变迁的原因之所在。” 听了此言,诸葛丞相与岳元帅皆怔怔有思。 良久,诸葛丞相叹道:“原来如此...新生诸世引开各路仙佛的注意力,人道又发展到合适的地步,时机到了,就该放开缰绳了...” 他笑了起来:“老祖宗们一直念着后辈呢。” 岳元帅有些激动:“如此一来,凡俗的人们,便可自己做自己的主。” 常昆点头:“的确是自己做自己的主。老祖宗们站得高,看得远,该放开的彻底放开。以后能成什么样子,都要人们自己去选。自己选的,便是自己的,既不后悔,也不抱怨。” 这种放开,是全面性的。思想、行为,都不再做任何干涉。 所以以后,人们会怎么样,好还是坏,都要靠自己。若是好,也不需说是祖宗遗泽,若是坏,也不能埋怨祖宗没给留好东西——实际上,祖宗们已经把最好的留给了后人! 常昆振奋精神:“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这件事。具体如何处置,先生和元帅下去之后,商量一个章程出来。我看看再作决断。此外,元帅,那诸世真修拘灵遣将之事,天庭会处置,咱们不必管。只通知下面的地祗,告知此事即可。” 岳元帅应喏:“合该如此。” 常昆又道:“巡查使司可择机收纳一些厉害人物、妖魔,充实实力。泰山神府也将跟着辐射新生诸世,我们的目光,也要向外看。有的是用巡查使司的地方。” 岳元帅点头。 巡查使司收纳人手,凡俗悍将、悍卒之外,如真修、妖魔鬼怪,真修之中,多是选择一些根脚浅薄——没有什么具体道统的散修,而妖魔鬼怪,选厉害的,打服了,在纳入体系。 眼下需要做一些改变。 常昆道:“对诸世各家道统教派做一个考察,行事稳而不乱,不作妖为害,一句话,行正道的,统计一下,拿上来我看看。择其中看得上眼的,我颁一些凭证,纳为巡查使司的客卿、人间代行,予其拘灵遣将的权限。” 天帝敕令,限制除佛门之外各路教派拘灵遣将,要求有泰山神府的认可。常昆这里,正好一并办了。 在巡查使司之下,增加客卿或者说凡间代行者这样一个身份。赐予半官方的权限,允其有拘灵遣将的权力。 当然,权力对应义务。有了这样的身份,便需要‘行正道’,也就是泰山神府阴神的某些职责——弹压真修、妖魔鬼怪,不使危害凡俗。 “至于新生诸世,我泰山神府先不忙。等各家教派先行,我们随后再去。先把计划做起来,之后行事也有章法。”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常昆都忙着这几件事。 他将泰山神府下的诸世,盯得紧。在这样的关头,往往会出一些乱子,这些事,必须捉紧些,免得闹大了不好处置。 巡查使司每天都在扩充人手,每天都有悍将悍卒、妖魔鬼怪被纳入其中,成为巡查使。 诸世阴神关于隐匿退避、割裂凡俗的通知,已经下达。令其做好准备,随时根据神府号令,退避隐匿。 至于所谓凡间代行的事,暂时还没有一个。 常昆还在分辨、等待。 分辨不必说,等待,则是看有什么人上门来,求取拘灵遣将的权限。 这一点,常昆心里有预料。 能调用阴神地祗的力量,对诸世凡俗的真修而言,帮助极大。尤其是都城隍一级的阴神地祗,其神力往往在该世的顶峰,如果有权限可以调用一二,对任何一个教派,都有很大的帮助。 果然,不久之后,许多名帖被递到常昆面前。 常昆哈哈一笑,将名帖丢在一边。便动用泰山神府权柄,炼制了一批代行者令牌,一股脑儿递到上头去,这事具体他不管,该怎么分,让上头天庭去分配。 这批半官方的客卿令牌,常昆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无论谁拿到令牌,取得调用泰山神府一丝权限的能力,都必须要遵守泰山神府的规则。 一旦有违背的,立刻收回令牌,还要严加处置。 六五章 抽空 对于韦元帅这位与佛门走得近的岳府太保,常昆的意思是,放在眼皮子底下。 倒不是没想过寻个由头,把他掳到底。只是常昆想着,这里把韦元帅赶出泰山神府,天知道佛门又要把泰山神府哪位发展成亲近他们的一员。 倒不如留着,明晃晃摆在面前,也好的看着清晰。 而且毕竟韦元帅在常昆代掌泰山神府之后,也算是兢兢业业,没出过岔子。常昆既然要按规矩办事,那自己就不能坏了规矩。 泰山神府忙碌的日子,几乎看不到头。 常昆也不知道,伏羲老祖说让他当府君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按在头上。他虽然不乐意,但老祖宗都那么说了,常昆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这事,常昆没跟诸葛丞相他们提。 一则常昆对劳什子府君,并没有什么盼头。二则若是说了,到头来没按在他头上,怎一个尴尬了得? 忙碌了好一阵,常昆的修为,距离成就八阶,又走过了好大一截,难得有点空闲,常昆打算出去逛逛,散散心。 本也想去真宇太明玉完天看看大丫头她们,但常昆按捺住了。空闲时间不多,这一来一回,中间相处一会儿,不但解不了思念,反而更不是滋味,干脆不去。 想着这一忙碌,忘了一件事,正好趁此机会去解决喽——那左金童,早说了捉来调校,常昆险些忘了。 便循着因果,溜达到一处凡世,化身为一条麻衣大汉,四处闲逛,兼带逮那左金童。 逢着一处酒楼,闻到酒香,勾出腹中酒虫。常昆琢磨着在这处凡世倒也有几天时间,不忙着捉左金童,先解了酒馋吧。 这楼子里飘出来的酒香不差,料来一定是好酒。常昆拍了拍腰间的葫芦,举步走了进去。 小二哥见一条大汉进来,眼力劲不差,觉着气度不凡,虽然穿着朴素,但不可小视,忙吆喝一声:“客官一位,里面请!” 与常昆道:“这位客官,二楼雅间?” 常昆道:“雅间。” 小二前面躬身引路,上了二楼,独据一临街的雅间。 问:“客官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咱们龙凤楼...” 常昆摆了摆手:“最好的菜肴最好的酒,只管上。”便丢给小二一大块金子。 那小二眼睛都直了,哈腰点头,直道:“您稍等,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躬身退出了雅间。 这里不多时,上来一桌大菜,果然色香味俱全。又一坛老酒,闻着味正是之前勾起腹中酒虫的味儿。 常昆二话不说,倒上一碗,咕嘟嘟一口闷下去。 正大快朵颐,忽然常昆神色一动,朝窗外天上瞧了瞧。一股子气机天空上由远及近,浩浩荡荡而来。 却也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真修法师。 常昆也不细看,左右只要不是来杀人害命的,他也懒得管。 吃着喝着,隐隐听到噗通落水声,不久,窗外下面的街道上,人群呼喊,许多人潮水般涌向镇子外面。 常昆拉了拉铃铛,小二不多时进来。 常昆道:“再给我来一坛酒。” 小二忙道:“是。” 常昆又问:“镇上人群涌动,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忙回答:“听说镇子外面河边出来一条大鱼,都去看热闹呢。” 常昆哦了一声:“上酒吧。” 吃饱喝足,常昆施施然走出酒楼,镇子上这会儿安静的很,人群都出去了,看什么大鱼去了。 常昆借着酒劲儿,打算去凑凑热闹。 到了镇外,正是个人山人海。常昆挤进去,到河边一看,嚯,好大一条鱼! 数十丈长一条黑鱼,那一个巨大,跟城墙似的。 许多百姓好奇兼畏惧,畏畏缩缩打量,不敢靠近。但有胆儿肥的,此时竟然在大鱼身上攀爬来去。 常昆看的分明,这鱼,不是妖,也不是怪,而是个龙种。分明有一股子龙威。 却不知怎到了这里躺着——不是死了,也不是怎的,却是醉了! 常昆也不去动念计较这黑鱼龙种的来历,倒是对醉倒这黑鱼的酒,有点感兴趣。 他正琢磨呢,那些个胆儿肥的,这会儿竟对这黑鱼动手了。也不知哪个屠夫,拿了杀猪的剔骨刀,就要给黑鱼解了。 这处凡世之人,胆儿够肥。 这里刀砍斧剁,一大块一大块鱼肉分割下来,那黑鱼还是一动不动。 常昆更感兴趣了,这是什么酒,醉死成这样,刀斧加身都无所觉? 就在常昆眼皮子底下,一帮人把这条黑鱼生生解成肉块,留下一堆骨头。 这便是一个大笑话——如此一条龙种,竟因醉酒,被镇上的凡人解成了一堆骨头,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这龙种肉身强横,便醉死这里,任凭刀斧加身,又怎能破的开他皮肉? 常昆便凑到前头,瞅了眼那屠夫的剔骨刀,这一看,嗯,不是普通的刀! 是一件神兵! 还有一股子佛门的味儿! 常昆没去深究,只道这屠夫不知哪里得到这样一口神兵,运气不错。 这里解了黑鱼,周围百姓看着竟然就这么搞定了,也不害怕了。便有人提议,干脆吃一回全鱼宴,教满镇的百姓,都来尝一尝。 常昆对此不感兴趣,转身回了镇子。刚刚忙着凑热闹,他还记着酒楼里的酒,打算跟掌柜买些,灌进葫芦里,给自己葫芦里的甲木酒增添几分滋味。 这里常昆转身走了,在场的百姓,便起锅烧油,要吃那黑鱼的肉。 这肉,吃的奇妙。锅里一滚,顿时香气扑鼻。筷子夹起来放到嘴边,滑溜溜,来不及咀嚼,哧溜就滑到肚子里去了。 镇子数百人,大吃特吃,竟把一条几十丈的大黑鱼,吃了个干净! 一个个吃的是肚子滚圆,不知吃下多少,却还回味无穷。 就这时候,一个邋遢和尚出现在鱼骨前,大喊:“坏了!坏了呀!” 正剔牙的屠夫闻言,不禁道:“怎么坏了?” 和尚晃着破扇子,道:“你们怎么把他吃了?这可不是寻常的鱼,他是龙种,乃西海龙王之裔,你们把他吃了,见罪了龙王,这下可糟了呀!” 六六章 敖润 常昆这里回酒楼,找掌柜买酒,言道:“你这里好酒都给我搬出来,我要了。” 搁上一块金砖,险些把掌柜的柜台给压折了。 掌柜的没来及的说话,见了这大金砖,哪里还有话说,吆喝着叫小二搬酒。喊不见人,恼道:“也出去瞧鱼去了!” 只好自己来搬。 那等好酒,倒也不多。二三十坛而已。皆搬出来,常昆拂袖掀开酒坛泥封,扒开葫芦塞,弹指二三十股酒流,引入葫芦中。 那掌柜的一旁看着,竟也不惊奇——实乃常昆下了个心理暗示。 买了酒,常昆拍拍屁股便走。 那左金童便在这镇子几十里外,常昆循着因果来,早捉着他气机。这里只等去拿他。 那龙种的事,常昆也不掺和,没甚意思。也察觉到有个有法力的到了这镇子,一股子秃子味儿。 常昆不放在心上。若那大菩萨之类的,常昆自然不可倏忽。但寻常一个秃子,哪里管他? 这里往另一头离了镇子,一路边走边喝,悠哉游哉。 走不久,忽然灵感一动,不禁回首望去。只见之前离开的那座镇子上空,一片祥云突显。那祥云水炁蒸腾,影影绰绰不知里面多少人。 这一眼,隔着十几里看了个通透,常昆眼睛一瞪,正好与那祥云上一位目光交错。 这是认出来了。 常昆收回目光,心思转了一下,又继续走。 却说那镇子外,全鱼宴上。一个镇子泰半的人,数以百计。这里刚吃了那大鱼,便来了个邋遢和尚,说是吃了西海龙王的子嗣。 把些个百姓吓得面如土色。 这还了得? 竟把龙王爷爷的儿给吃了! 一时茫然无措,好歹揪着这和尚,让拿个主意。 和尚便道:“你们吃了龙王爷的子嗣,真个是胆大包天。也不怕龙王爷发大水,淹了你们!” 更把百姓们吓得魂不附体。 是连连求他。 那和尚好一番为难,这才道:“这事,要说办,也能办...” 更求他了:“求佛爷救救咱,待此间事过,必上佛寺铭恩、谢佛!” 那和尚这才笑道:“我也不要你们如何去烧香拜佛,只盼着日后多行好事,多多向善。” 便道:“这黑鱼毕竟是龙种,有非凡的神通。你们虽然吃了他,却也一时半会死不了。来来来,倒夜香的掏大粪的,把存货拿来,大家伙闻一闻、尝一尝,把吃下去的鱼肉吐出来!” 百姓们面面相觑,还有这操作? 正犹豫间,便见一朵覆压小镇的祥云出现,影影绰绰只见虾兵蟹将一大堆,当头站着个锦衣华服、龙首人身的龙王! 和尚一看,叫道:“找上门来了!” 道:“稍安勿躁,我去与龙王爷商量商量。” 他腾身而起,奔祥云去。而那龙王,驾云降临,却望着远处怔滞片刻,神色有些变化。这里见邋遢和尚上来,他立时把脸一虎:“兀那凡人竟食我儿,胆大包天,吾要行云布雨,将此处淹没,以解心头之恨!” 声如雷震,满镇皆闻。吓得遍地百姓俯身叩拜,连连求饶。 和尚便到了近处,笑嘻嘻一拱手:“龙王爷何必如此暴躁。百姓肉眼凡胎,识不得龙威。正所谓不知者不怪,便饶了他们罢。” 龙王道:“我儿死无全尸,你竟要我饶了他们!” 和尚道:“龙王爷暂且息怒,我有一言,听完再说。” 便道:“这满镇百姓,数百条人命,毕竟不可等闲视之。龙王子嗣有非凡神通,当不可就此死去。我与龙王做个约定,但请龙王予我三日,我还你一个毫发不伤的儿,龙王爷以为如何?” 那龙王一听,怒气稍歇,道:“若你这和尚能救回我儿,我自不与这般凡人计较。” 和尚哈哈一笑,摇了摇破扇子:“便如此说定,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掌,约为誓言。和尚转身按下云头,迎接百姓们的欢呼,那龙王脸色一收,淡淡道:“蟹将带人回去。” 身旁蟹将忍不住道:“大王不回?” 龙王道:“见着个面熟的,去打个招呼。” 当即甩袖不见了踪影。 蟹将只好架起祥云,倏忽带着一班虾兵,云散无踪。 常昆悠哉游哉,背着手大步流星,背后便听呼喊:“真君慢走,真君慢走!” 常昆驻足,转身来,见一华服中年疾步赶来。 这华服中年到了近前,拱手笑道:“不曾想真君也在此世,在下敖润,有礼、有礼!” 常昆看了看旁边一处凉棚,指了指:“原来是西海龙王,不如去凉棚说话?” “真君先请。” 两个入了凉棚,就着坐下。 常昆道:“龙王不在真宇纳福,怎有闲心到这鸟不拉屎的凡世来?我看你大张旗鼓,又是虾兵,又是蟹将,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看着常昆淡淡的面孔,听着满含深意的话,敖润苦笑一声:“做戏而已。教真君看笑话了。” 常昆道:“我看什么笑话。” 他根本就不在意。 却道:“不过天帝刚下了敕令,要诸神隐匿,龙王这里却来个大张旗鼓,搞的轰轰烈烈。不知演的是哪一出戏?” 龙王道:“实得已而已。” 这西海龙王敖润,常昆也知道。要说神位,也是与常昆一般,三品正神。与东海龙王、北海龙王、南海龙王,镇压真宇四海,掌握一部分大道水神权柄。 至于修为,四海龙王都是八阶——本身八阶,神力也是八阶。 不过这西海龙王不敢小觑常昆——之前仙天法会,四海龙王皆在,是亲眼目睹常昆以一敌二,与佛门两尊大菩萨大打出手。 这四海龙王说来似乎挺厉害,实则不然。虽有八阶修为八阶神力,但若干仗,无论日光菩萨还是观音菩萨,都可以一敌四,把四海龙王按着摩擦。 哪里又敢小觑常昆? 这四海龙王也是真龙之裔,但真龙也分层次。尤以其源头,是那四大龙神之末,最水货的烛龙。 既不是青帝之后,也不是应龙之后,亦不是冰夷之后。 其祖便是水货,后代亦然。四海龙王也就那样,不是厉害路数。 也就占着三品神职,有些权位。 六七章 寻常人物(今天有事马上出去,两章,明天再五章) 冰夷老夫人为上古水神时,因犯了大错,被天帝责罚,囚禁于龙泉宅邸,放逐到光阴尽头。 水神权柄由此分化。 当初老夫人便提过一嘴,说是分了海神、四渎龙神。其中四渎龙神之中,黄河龙神与济水龙神还都是老夫人的儿子。 黄河龙神,三娘她爹,因着佛门算计,丢了黄河龙神之位,贬到洞庭湖中。以河伯取代之,这里黄河龙神权柄,又一次削弱。 钱塘君要洪水灭世,济水龙神之位,便干脆削掉了。 而河伯又搞事,连累的自己丢了河伯之位,也把海若拉下水。 海若失去神位之后,海神权柄分化,这才有了四海龙王。 四海龙王算是捡了个便宜,得了四海神位。 所以这四个,实在有些尴尬,不算厉害人物。 自己不是厉害人物,见了常昆的厉害,自然不敢小视。这里遇到了,若不来打个招呼,害怕失礼。 四海龙王的生存规则,便是广交好友。常昆这样厉害人物,若都不结交一二,四海龙王便白混了。 闻言忙道:“天帝敕令,小神哪敢违背?这不趁着还有些时间,陪着人作一场戏么。” 常昆道:“龙王果真交游广阔,这佛门作一场戏,龙王还亲自出马。” 龙王听了心里咯噔,暗道这位与佛门关系实在不妙。法会上险些捶死日光菩萨,还当着各路仙佛的面状告佛门。 龙王本不欲在常昆面前提起佛门。只是来打个招呼,结交结交。 毕竟嘛,四海龙王交游广阔,从来也不分什么势力不势力,只要厉害人物,先巴结着。与佛门有关系,在所难免。 只要见着时,不提对方的仇家,那也没事。 可现在却是常昆提起来,敖润便心觉不妙。 他心思一转,苦笑道:“真君神通广大,自不惧佛门。可小神位卑力弱,佛门找我做事,我哪里敢拒绝?” 常昆这里心里想着。刚刚质问敖润,为何天帝下了敕令,要诸神隐匿,他还如此大张旗鼓。现在想来,正如那黎明前的黑暗,各路仙佛,正是要抓紧机会办事。 毕竟天帝敕令诸世界法则变迁,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有事要办,便要趁早,等日后法则跌落到支撑不起任何非凡的时候,有事也不好办了。 想明白此事,常昆心思万转:这佛门要办的是什么事?要不要横插一手,把佛门的好事变成坏事? 可转念一想,常昆把蠢蠢欲动的心按捺住了。 他现在可不闲啊。手里有大把的事要做。若这里又跟佛门搞起来,难免耽搁正事。而且刚刚不久,才狠狠打了佛门的脸,现在立马又搞,说不定佛门恼羞成怒,来个佛陀跟常昆干仗! 体会过大罗金仙的神通,与两尊大菩萨狠斗了一场,常昆明晰自己的定位——现在他仍然浪不起来。 若是这会儿泰山府君大位加身,得一品神职、九阶神力,倒是有信心跟佛陀怼一怼。不过青帝说的要他当泰山府君的事,现在还没影子。 也罢! 常昆收了心,暗道:“先按捺一二。” 他这里沉吟,却把个敖润搞的心惊胆战。却是拿不住常昆心思,一咬牙,把事情倒豆子倒出来了。 “...分龙会上...” 原来四海龙王每隔一段时间有一个聚会,唤作分龙会。也就是四海龙王的家庭的大聚餐。 分龙会时,四海龙王齐聚一堂,把各自子嗣召集起来,交流感情。 西海龙王有一个子嗣,是他与一个蛇妖生的儿,便是刚刚那被人吃了的大黑鱼。分龙会上发酒疯,被西海龙王赶出来,经历种种,落到这处凡世。 作为佛门降龙罗汉下凡历劫的一个环节。 常昆一听,降龙罗汉,哦,心下立时了然。 佛门有佛陀、菩萨、罗汉、金刚等果位。但果位不完全代表修为。有大菩萨,却是大罗金仙,比如地藏;有大罗汉,却是大菩萨的修为,比如降龙伏虎这两位罗汉之首。 也算是佛门的重要人物了。 搞个西海龙王子嗣作为大罗汉临凡历劫的一个环节,不算过分,很正常的事。 毕竟那西海龙王子嗣,说起来好像挺有身份,但实际上除了世子之外,其他的子嗣都是白身,没有神职。 既是白身,便可随意使用。 难怪这大黑鱼被一众凡人解成肉块,果然不是没有原因。那屠夫的剔骨刀,想来是早准备好的。 否则寻常的刀斧,哪里砍得动龙种? 不过常昆既不打算掺和,便没往深了想。 与敖润稍聊了几句,便打算作别。不过敖润见他渐渐和蔼起来,话便多了,拉着由头跟常昆说话,意图拉近关系。 问常昆:“天帝敕令开拓新生诸世,小神也知那新生的诸世,大千及以上世界,才是肥差。可大千或恒宇,新生时,多孕育诸般,其中一些厉害的角色,便小神这样的,也不敢言胜。” 道:“依真君之见,似小神这般,若开拓新生诸世,该从哪里入手呢?” 常昆诧异看他一眼,问这个什么意思? 却道:“龙王既与佛门交好,不妨跟着佛门后面走。” “呃...”敖润只是想找个继续说话的由头,没想到常昆一开口又提起佛门,不禁心中苦闷。 “真君便不要笑话小神了。佛门后头跟着的多的是,哪里有小神喝汤的份。” 常昆道:“你是四海龙王,背靠的是天庭。这开拓新生诸世的事,自然跟着上头走,你却想这许多作甚?” 言罢站起来,撂下西海龙王,拍拍屁股就走。 这四海龙王常昆现在看来,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连自己的身份定位都看不清,这里跟佛门勾勾搭搭,那里号称交游广阔,都是个屁。 真聪明人自然跟着自己体系走,这里一榔头,那里一棒子,到头来什么都敲不到,愚蠢。 把个西海龙王撂下,脸是一阵青一阵白,心里牙痒痒。 经此事,常昆也没得多想了。 早把那左金童逮回去,这凡世也没什么好游逛的了。看到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物乱七八糟的事,污眼睛。 六八章 老婆儿子都有了 常昆这里到了一座石桥边,看这桥新建不过二三年模样,桥下却有一座水府隐匿,左金童那小子便在这水府之中。 跺了跺脚,桥不见动水不见摇,却那水底下的水府,仿佛天塌了似的,一声怒吼,一道神光迸出,左金童怒气冲冲落在桥头,一眼看见常昆,怒火当即泼了凉水,掉头就走。 常昆一把逮着他肩膀,一扣,按跪面前。 “你要往哪里走?” 左金童动弹不得,愤愤道:“我哪里走关你屁事!” 常昆反手一巴掌打了个脆响:“与我说话你仔细着点,小子,再这般不知大小,便是你娘亲来了,也救不了你!” 左金童深知常昆厉害。当初法会上,因着自身身世,心下不忿,挑衅常昆,被一巴掌打翻,心中还怒火滔天。后来见了常昆把大菩萨按着暴揍,便又害怕。 这一害怕,促使他溜出天宫,私自下凡,正是意图躲起来。是想着常昆说的话,要把他调到泰山神府调校啊! 下了凡世,藏在这里,没想到常昆又找上门来了。虽然心里是有预计的——那神通广大的人物,要寻个人还不简单? 只是没料到这么快。 眼下这位大姨夫既然找上来了,说明自家老娘那里,已经说的通透了。 一时间,愤愤之气烟消云散,垂头丧气,心丧若死。 这里说话间,那水下又一道光冲出来,见一个明媚女子。这女子一看左金童跪在一条大汉面前,心下顿时惊疑不定。 道:“夫君...” 又望常昆:“你是何人?” 常昆早知这女子,还是有身孕的,是左金童的姘头无疑,也是无话可说。这小子偷偷下凡来,这短短时间,老婆孩子都有了! 常昆瞥到这女子,左金童便叫唤起来:“不要伤她!” 当初溜下这处凡世,左金童本也没想过娶妻生子。却是这里,当初要修桥,但架不住桥墩,每每把桥墩架起来,则立时崩塌,原来这水中有个镇河的石狮子成了精,不许这里修桥。 有个和尚便与修桥的人说,下面有妖精。需要请人来收妖。 说天宫有位天神临凡,便请到左金童头上,请他来降妖。 这一降妖,便降出了个老婆来。实在石狮子生的美貌,把左金童迷住了。 要不说常昆瞧不上左金童呢——这小子心性实在太差。别说这石狮子,换个其他的女妖怪,怕也是一样把持不住。 刚刚来到桥边,常昆便知道了。若这石狮子没有身孕,常昆不作多想,一巴掌打死则罢。却是有了身孕,常昆也狠不下这心来。 听左金童叫唤,常昆瞪着眼:“我看你跟你老娘怎么交代!” 便一把抓过两人,卷起来不见了踪影。 ... 回到泰山神府,常昆把左金童丢到巡查使司,请岳元帅以军法调校。这里转身抽了个空,登天上真宇,至南天门。 南天门镇守的神将,是那五营神将中的南营神将萧其明。 法会过后,四大神将各自镇守四大天门去了。 这五营神将之中,以中坛元帅为首,便是那李哪吒。说来他老爹反倒成了他下属,也是因果使然。 萧神将见常昆到南天门,迎上来:“原来是昆吾真君,此来是有公务?” 常昆抱了抱拳:“非是公务,乃是私事。我要去太明玉完天一趟。” 萧神将点点头,取出一方玉册:“还须请真君留名。” 常昆颔首,打出一道神光,在玉册上作了个登记,这便入了南天门中,直奔太明玉完天而去。 熟门熟路,来到大丫头的天寿宫。 几个婆娘见他来,欢喜的很,一番说话,常昆才道出来意。 他甩袖子把那石狮子精丢出来,指着道:“小四家的孽障偷偷下凡,与这石狮子相配,石狮子已有身孕。我不好处置,便带上来,大丫头把她交给小四,看小四自己怎么处置。” 几个婆娘都吃了一惊。 好家伙,左金童下去一回,这才多久,老婆孩子都有啦! 大丫头拍拍胸口:“得亏夫君把人带上来了,要是留在凡间,不知又要闹出多少伤脸面的事来。” 道:“就把她留在这里罢...我稍后叫人去把小四唤来。小四住在母亲府中,可不能把这姑娘送过去,否则母亲发怒,大事不妙。” 常昆道:“你看着办。” 便要走:“我下面事情多,不能久留。这上面留一天,下面便是一年,耽搁不过来。” 大丫头几个都很理解,只道:“夫君慢走。” 常昆急匆匆来回,离了太明玉完天,再出南天门,倏忽又回了泰山神府。 他这里一去时间似乎不长,但泰山神府却过了小半年。 不少公务积压起来,须得尽快处理。 左金童为军法调校小半年,这会儿却是被岳元帅派到真君殿前做十位,常昆多瞅了他几眼,目不斜视模样稍稍比之前入眼了些。 进了殿中,常昆处置公务。 却不久,殿外来报:“有人求见。” 常昆抬起头:“是哪个?” “普贤菩萨。” 常昆心中一动,想起法会上普贤菩萨说的讨人情,便道:“请进来。” 菩萨进来,见常昆端坐其上,合十笑道:“真君,又见面了。” 常昆道:“我记着菩萨要来讨还人情。” 普贤菩萨笑道:“劳烦真君记得。” 知道常昆与她没什么好叙话的,便开门见山:“降龙罗汉临凡历劫,而今已到关键。眼下被困在一凡世之中,遭八魔围攻。贫僧这里,请真君出手相助,镇压八魔。” 常昆道:“要我出手?不怕我打死所谓八魔,再顺手把你那降龙罗汉也打死?” 菩萨笑道:“倒不必真君亲自出手。” 便一指殿外左侧,落在顶盔掼甲的左金童身上:“请左金童走一遭即可。” 常昆看了看左金童,看了看普贤菩萨,忽然道:“这小子偷偷下凡,莫非是菩萨手笔?” 普贤菩萨含笑道:“我见他心中苦闷惶惶,与他提了个建议,不妨下凡散散心。” 常昆忽然嘿嘿笑起来:“难怪有人说普贤菩萨好做媒,诚哉斯言!也罢,就教他走一遭罢。” 六九章 东岳大帝 便把左金童唤进来,这小子面无表情,抱拳而立。 常昆道:“既然有这番因果,你便随普贤菩萨走一趟。” 又道:“捉紧些办完事,休要在凡世逗留。” “喏!”左金童回道。 常昆摆了摆手:“去罢。” 普贤菩萨合十:“真君,贫僧告辞。” “不送。” 见普贤菩萨与左金童离去,常昆收回目光,继续办公。 这普贤菩萨无疑是个神通广大的,左金童作了一回棋子,不过好歹捞着了妻儿——虽然常昆不待见这样的事。 但因果摆在这里,常昆也没办法。 别说左金童,他常昆不也被做媒了一回么。当初与小七在骊山别府相会,也是这普贤菩萨的手笔。 说来佛门三系,常昆与西方极乐世界、东方净琉璃世界都已交过火。唯独这中央婆娑世界,暂时还没有过大打出手。 先是与观音菩萨,后是与日光菩萨,然后是两个一起。观音乃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的胁侍,日光菩萨是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的胁侍。 普贤菩萨则是中央婆娑世界释迦摩尼如来的胁侍。 几次照面,都还算平和,虽然不待见,可也没动手过。 左右常昆觉着,这释迦摩尼如来不愧是佛门之主,这手段,比其他两位似乎要强那么一点。 但常昆也不会傻了吧唧的认为释迦摩尼如来便没有雷霆手段。心想若那释迦摩尼如来逮着机会,必定也要给常昆弄死不可。 毕竟常昆算是与佛门作对的急先锋。 心里想着这些事,常昆翻开一份玉册,片刻后唤道:“来呀,去把诸葛丞相请来。” “喏。” 不多时,诸葛丞相到了。 常昆道:“先生请坐。” 道:“这份玉册上,是先生关于泰山神府对新生诸世的开拓计划,我想听先生详细说说。” 诸葛丞相笑道:“真君听亮慢慢道来。” 道:“这段时间泰山神府辐射越来越快,许多诸世被纳入泰山神府所属的天道法网之下,其中新生的不在少数。上头一些部司已经开始着手开拓,于诸世设立监察,亮想着我泰山神府亦不能落于人后,因此有了这份粗略的计划。” 常昆点点头:“以巡查使司为先么?” 诸葛丞相道:“然。巡查使司乃真君亲手组建,是泰山神府眼下最纯净的部司。在岳元帅的执掌之下,战斗力颇为可观。” “先从恒宇和大千世界入手?” “然。诸世的格局,虽无定论,但大致却是以恒宇或大千世界为中心,形成一个个世界群。先从恒宇、大千世界着手——毕竟泰山神府乃天庭部司,行事着眼于大处,勿须太小家子气。” 常昆笑道:“此言甚得我心。也罢,丞相稍后与岳元帅详细商讨一二,拿出仔细章程来,我看看时机,差不多便可试着施行一二。” “遵命。” 送走诸葛丞相,常昆自思量。 要说这开拓新生诸世,对于天庭来说,其形式、本质,都不同于各路在野的仙佛教派。 对于各路仙佛教派而言,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传道。 可对天庭来说,一则不需那么急切,二则对诸世的管理天庭并不十分捉紧。 不急切,是因为诸世一旦新生,必定在大道囊括之下。天帝为大道化身,天庭乃大道正统,无论什么样的世界,一旦诞生,先天便在天庭之下。 而天庭对诸世的管理,大处并未直接体现出来,主要体现的方面,还是在泰山神府——掌管诸世生灵的生死轮回。 泰山神府的天道法网需要辐射,但天庭不需要。 因着是次级的‘服务器’的缘故。 诸葛丞相的意思很清晰——这开拓的事,上头一定不会捉紧,但主要体现还是在泰山神府,需要先把计划做出来,时间差不多,便可直接施行。 每个世界的诞生,法则演化或多或少都有不同。每个世界的法则集群,都是一个缩小、削弱、低级版的天道。 天庭高高在上,天帝大道化身,高屋建瓴,自然先天位于各个诸世之上。但作为次级服务器的泰山神府则需要辐射渗透,从而掌控诸世关于生死轮回的特定权柄。 而诸世的法则大多自备齐全,世界孕生,也会孕育出携带响应权柄的、时空。 也就是说,一个新生的世界,必然会丰满自己的组成,会诞生类似死神、冥王、亡灵世界或地狱一类的个体和空间。 天庭主服务器不会在意这些,但泰山神府次服务器,要整合掌控这一类的特定权柄,里面便存在着争斗。 按着常昆的想法,要么是杀死那些土著的关于生死轮回权柄的神灵,要么兼并、容纳祂们,将其变成泰山神府的一员。 仔细该怎么做,常昆脑子转动之间,已经有所计略。 ... 泰山神府运转有条不紊,府君之位虽空悬,但有常昆坐镇,具体的状态比起当初回道人当府君之时,还要顺畅有力。 这天,太白星君降临泰山神府,把常昆请去天庭。 不多时,泰山神府神光大作,照遍诸世寰宇无尽时空,这一刻,泰山神府恢弘灿烂,引得各路仙佛侧目不已。 泰山府君归位! 多少年了?泰山神府终于有主! “敕令:都诸世阴神昆吾神将大真君常昆,履泰山府君东岳大帝,此其钦哉!” 天音渺渺,常昆正位。 一尊伟岸的巨神镇压下来,于光阴命运的长河之中岿然如泰山,八风不动,泰山神府权柄凝聚,重归唯一矣! 那府君殿中,常昆显化真身,召集神府诸部司大神官、大神将,宣告履任。 常昆这一履任,泰山神府气象为之一变。不多久,地府五方鬼帝、十殿阎罗皆至泰山神府拜谒新上司。 不过常昆履任之后,动作并不大。地府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害怕常昆这个脾性强硬的家伙,会剥夺地府直掌的轮回权柄,或者安插许多亲信,与十殿阎罗争权。 常昆并没有这么做。 直接剥夺地府的轮回权柄,这是往佛门头上扔炸弹,会炸出许多不好收拾的麻烦。至于安插人手争权,又实在阴鬼了些,不为常昆所喜。 七十章 分权的设想(晚上还有两章) 常昆这回上天宫,终于应了青帝当初与他的话。做了这泰山神府的府君,正正当当,非是代掌。 而今也可称之一声‘帝君’了。 泰山府君东岳大帝,自然可称一声帝君。 一品正神,九阶神力,位同大罗金仙,自然是了不起的伟大存在。 这位高权重一词,正好拿来形容。他现在,头上仅仅两位,一位是名义上泰山神府的主宰,有东华帝君这个马甲的青帝老祖,一位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大道化身——天帝。 除此之外,没人能管的了他。 东岳大帝职权甚重,因此神力境界,位于诸多一品正神之上,在九阶极品。大罗金仙之中,能压过他的,屈指可数。 可以说,大概能抖起来了。 不过常昆也知道,大罗金仙并非大道之下最强的存在。其上还有先天级数的道君、道祖! 得了一品正神之位,常昆又知道了许多更隐秘的信息。 比如先天道君、道祖有哪些位。 五位大帝君无疑便是这里面的存在。道家三清,也是。 不过道家三清的来历,有些神奇——算是与天帝一般,也是大道的化身。只不过天帝在朝,三清在野。 三清之中,以玉清元始天尊为首。天帝未降世之前,大道演化之初,于蒙昧之时,大道降下元始天尊虚皇道君为众生开悟,是为先天第一道祖! 于常昆而言,这些仿佛近在眼前,但常昆却知道,祂们,距离自己仍然遥远的不可计量。 能知道祂们,是因为这东岳大帝的神位。而不是常昆自己的修为。 他连突破真仙,进入八阶太乙境界都还差了半步,更别说先天道君、道祖了。 挺遥远的。 这回做了泰山府君,同时,常昆的昆吾真君之位,也还在。却转为清贵去了。他是两个神位,一个是泰山府君一品东岳大帝,一个是昆吾真君三品清贵。 泰山神府权柄在握,常昆也晋入各路仙佛之中第一流的人物,而今能把常昆当棋子的,已不多了。 早前的拘灵遣将的问题,若放在现在的常昆手中,念头一动便可解决干净。他也是这么做的。 虽然有天帝敕令,禁止胡乱窃据泰山神府权柄、指使诸世阴神地祗办事,但总有铤而走险的,以前需要派巡查使去捉拿追责,现在则不需要。 直接关闭了这个口子,以后拘灵遣将的法门,便废了,用不了了。 只有得到泰山神府代行令牌的,才能动用这里面的权限。 有了府君,便是铁板一块。 诸世阴神,腰杆都硬气起来——没办法,府君那可是第一流堪比大罗金仙之极的伟大存在。 之前没有,总空落落的,没底气。现在有了,底气便回来了。 强硬的官方机构,带来的影响,便是诸世生死轮回秩序的稳固。真修们规矩了,妖魔鬼怪只能瑟瑟发抖,生怕哪里犯了天规,突然冒出来个巡查使,喊打喊杀。 这便是秩序。 当然,泰山神府维护的,是天规秩序,是生死轮回的秩序。具体其实并不太过涉及妖魔鬼怪与人类的争斗。 之前到处抓妖魔鬼怪,其实是为了扩充巡查使司的队伍。 万类霜天竞自由,妖魔鬼怪和人类竞争,那是理所当然的事。降妖除魔,对天庭的机构来说,第一个要点是要犯天规。 真正降妖除魔的,是人族出身的真修。是人类自己的国度和军队。而不是天庭。 天庭维护的是大道运转的大秩序,而不是今天妖怪吃了一个人,明天人族杀了几个妖。那是正常竞争。 不过作为人出身常昆,却可以在这方面开一些后门。比如人族真修降妖除魔的时候,可以请神灵相助。而妖魔鬼怪与人相斗的时候,则不可能请神相助。 常昆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越是位高,便越要遵守这里面的秩序。因为大道盯着的,就是位高的,就是神通广大的。至于小角色,自然不会专门去盯。 所以很多小角色可以搞事,弄的风风雨雨,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缘故。 这里泰山神府稳固起来,生死轮回愈发有序,常昆便开始考虑权柄辐射新生诸世的问题。 诸葛丞相与岳元帅商议过后,拿出了详细的章程,常昆看罢,着人去把镇守地府的康元帅请了回来。 说来常昆之前代掌岳府时候,一直没见过康元帅。 之前履任东岳大帝时,康元帅回来过一次,这回是第二回。 见了康元帅,常昆请他坐下,笑道:“元帅久在地府坐镇,深知泰山神府权柄被地府架空的奥妙。而今我既已履任,自不能坐视不理。眼下有个机会,我想听听康元帅的意见。” 便把诸葛丞相递上来的详细计划给康元帅看了一遍。 康元帅看罢,神色肃然:“帝君要分地府之权,佛门那边必是不愿。支持个普通的山头,怕是很快会被压灭。” 常昆与诸葛丞相商议,这针对地府的计划,就是分权。并非是把地府如今直接掌握的全权柄收回来,而是打算支持一个另外的山头,与地府竞争。 相当于泰山神府建立一个新的与地府等同的部门——这对常昆来说,并不违规。他是泰山府君东岳大帝,有这个职权。 不过正如康元帅所言,另立的山头,要承受来自佛门的巨大压力。如果不够硬,早晚还是被佛门压灭。 这也是常昆烦恼的地方——这个新山头要扛住佛门的压力,只要要有一尊大罗金仙。可大罗金仙到哪里去找? 而且新部门的问题,常昆不打算自己提出来,而是让新山头提出来,常昆再回应。 所以这人选,是个大问题。 地府的权柄,是佛门的重中之重。常昆这会儿不打算跟佛门死磕,因此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 也是没办法的事——幽冥轮回乃佛门主导请愿建立,天帝将地府的职位交给佛门出身的弟子,这是各路人马都知道的事。 这是地府为何能架空泰山神府的主要因素。若没有天帝当初发话,便泰山府君空悬,地府也没办法架空泰山神府。 也是常昆现在不便直接收回地府权柄的原因。 七一章 及时雨 要剥夺佛门对地府权柄的控制,除非哪天佛门犯下滔天罪孽,触犯天规,才能名正言顺收回来。 现在是不能的。 所以常昆计略支持另外一个山头,与之竞争。 这山头哪儿去找,是核心问题。 常昆点点头:“元帅所言极是。得有能耐的,扛得住佛门的压力,才能分走地府的权柄。” 康元帅道:“只盼府君心中计较妥帖,有了合适的人选,再执行此计。” 常昆点头,送走了康元帅。 地府还需要这位元帅坐镇,虽然泰山神府对地府的掌控流于表面,真正的权柄不在手中,但无论如何不能视而不见,需要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时刻坐镇地府,教地府不可忽视了泰山神府的存在。 对于分权的计略,常昆也挺头疼。在野的大罗金仙,他也知道不少,但极少有单枪匹马的,大多都有自己的势力和道统。 而便那种没有建立势力和道统的,常昆大抵怕也请不来——人家要顾忌佛门的威势。二则教个大罗金仙来做常昆下属,怕也没人愿意。 大罗金仙,那都是唯我唯一的存在,常昆修为既不比人高,根脚既不比人深,凭什么要来常昆手底下当差? 何况单枪匹马的大罗金仙,一个个多半都是那种隐世修行,一心只向大道的。这样的存在,若是愿意当官,早当了,也轮不到常昆现在去招揽。 可没有这种级数的厉害人物,这分权的计略便无法施行。 正是常昆头疼之时,有人来见他。 “牛鼻子!” 常昆大喝一声,举拳便打! 回道人哈哈一笑,横剑格住常昆:“你小子现在抖起来了,见面就要打我。” 常昆一拳震退回道人:“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把我架上火坑,我怎失逍遥自在?” 回道人笑道:“你小子不识好歹!要不是我,你能做泰山府君?” 说着话,抓起常昆放在案桌上的茶壶,咕嘟嘟灌了个底朝天:“嗨呀,这回可把我累坏了,小子,要不是因着你,我还得再逍遥个万八千年才回来。” 两个相对而坐。 常昆好奇道:“前时你说出去耍子耍子,到哪里耍去了?” 回道人嘿嘿一笑:“耍嘛,肯定要去好地方耍。” “搞到什么趁手的宝贝了?”常昆道:“当初可是说好的,回来给我带几件,拿来吧!” 回道人立时露出肉痛之色:“常扒皮殊为可恨!” 磨磨蹭蹭从怀里掏出物件物事,常昆一看,就要入手,回道人忙挡住他:“只一件,多的没有,自己挑。” “只一件?”常昆不满:“合着你出去一趟,就搞了这五样啊?” 回道人吹胡子瞪眼:“就?小子,这五件可都是好宝物。寻常的能入的我的眼?” “一件?” “一件!” “两件!” “就一件!” 争了几句,常昆见回道人只给一件,也没法子。看了一遍,挑了一颗拳头大小种子模样的物件。 回道人见他挑好,忙把其他四件收起来,不舍的看着常昆手里的种子:“这可是灵根...我还想种在我府中花园里呢,被你挑了。” 常昆仔细摩挲,一边问道:“什么灵根?” “世界树。”回道人道:“是一恒宇的世界树破灭之后,留下的唯一一颗种子。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手呐!” 世界树? 常昆道:“类似建木?” 回道人点头:“类似建木,但又不同。建木乃先天甲木之本,这世界树则不是。因之开辟了一方恒宇,可谓之五行俱全。你把它种好喽,待其结果,每颗果子便是一尊天地之灵。” 常昆听了把目光从种子上收回:“那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回道人瞪大眼睛:“你居然说这话?!你要是看不上,就还给道爷我!” 常昆一把收起来:“送出的东西哪儿有要回去的,牛鼻子不要脸!” “去你的!”回道人骂道:“你小子不识好歹!” 道:“这世界树乃一方恒宇之根,本质了得。所孕育的天地之灵,每一尊成熟之后,都有真仙的力量。我本打算自己种,养出来作道兵,为我烧火摇扇、看家护院,却给你小子拿去了。” 又道:“你小子好歹已经是个三品清贵,这东岳大帝的神位不说,你自己清贵尊神所属的从神有几个?质量如何?若得把这种子种出来,你好处大了去了!” 常昆一听,不禁惊讶:“真仙?” 又道:“能结几个真仙?” 回道人道:“世界树能活多久,便能结多久的果子,你说几个真仙?” 常昆哈哈一笑:“那还不错。不过这树多久能结果?” 回道人鸡贼的笑了起来:“你把它种下,十万年发芽,十万年成长,十万年成熟。而后花开十万年,成果十万年,成熟十万年。马马虎虎,六十万年初果。” 常昆瞪大了眼睛,吐出口气:“靠!” “又被你坑了!”常昆道:“你是不是在种子上下了什么法术,教我一眼看中?” 回道人直接否认:“放屁!我吕洞宾是那样的人吗?” “你就是那样的人!”常昆道:“坑我忒爽是吧?” 回道人哈哈大笑:“你自己选的,干我鸟事。小子,别什么都往道爷身上推。” 常昆郁闷的很,拿这牛鼻子没办法。 两个人认识好些年了,常昆与很多人交流,没一个是回道人这样的——让他感觉放松,言语无忌。 “算了,常大爷被你坑的也不止一次两次。”常昆道:“你这次回来,直接找上这里,又有挖了什么坑等着我跳?” 回道人道:“什么挖坑不挖坑的。我是给你送及时雨来了。” “及时雨?”常昆眉头一耸。 “没错,就是及时雨。”回道人道:“你坐上这位子,麻烦不少吧?烦恼不少吧?那地府把你加起来,空荡荡的,我琢磨着以你的性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牛鼻子嘿嘿直笑:“这点你就不如我。我做这府君时,泥塑的木胎,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干我屁事。你小子则不同,我知道你,你要是做什么事,心心念念得想着做完美。是不是?” 七二章 拜天帝 常昆道:“就是你这该死的牛鼻子,要不是你,我能跳进这火坑吗?” 回道人嗤笑一声:“我看你自己个儿倒是做的心满意足。” 道:“当初立幽冥轮回时,地府几乎被天帝赐予了佛门。幽冥轮回立下之初,佛门正是气势旺盛,我不做泥塑的木胎,还能怎么着?眼下嘛,你小子捅了佛门几刀,气焰给打压下去不少,正是行事之时。” “我琢磨着,有天帝金口玉言,你小子脾气再刚,也没办法直接收回地府的权柄,思来想去,止分权一路可走,是不是?” 常昆瞪大眼睛:“好你个牛鼻子,你是早有计较啊!” 回道人笑道:“计较归计较,做事讲究个时机。你现在时机来了,我给你送来。” 常昆精神一振:“怎么说?” 回道人道:“我这次游历诸世,转过许多新生的宇宙。其中有两个恒宇,挺了不起。对了,你那世界树种子,便是其中一方恒宇之中的宝物。” 恒宇,是唯一真宇之下最高级的宇宙。这样的宇宙,有机会孕育大罗金仙! “这两处恒宇,说是新生,实则已诞生了很多年,只不及一大道纪元而已。”回道人说:“其中有些厉害人物,比我也差不了几分。你要人帮你分权,新生恒宇的人物,才是最好的选择。” 常昆听罢,念头不禁转动。 回道人的话,让他豁然开朗。没错,旧势力们都知道佛门的厉害,决然不会冒着彻底得罪佛门的风险,跟常昆玩分权的把戏。 唯有新生诸世之中,那种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的才会跟常昆玩。 同时,也只有恒宇之中,才能诞生那种有强大力量,不会一下子给佛门干趴下的存在。 不知佛门厉害,又有一定的力量水准,这就是最好的人选。 “好!” 常昆大笑一声:“的确是及时雨!我是纠结于内,而倏忽了外面。险些落入死胡同里。” 回道人笑道:“是吧,道爷我对你好吧!” 常昆闷哼一声:“牛鼻子也有脸说这话。” 一转言:“人你带来了?” 回道人嘿嘿笑道:“可带不来。你得自己去跟人谈。道爷我可从不勉强任何人。” 常昆了然:“行,我去跟人谈。” 雷厉风行,当下唤来诸葛丞相和岳元帅,让他们捉紧泰山神府的各项事务,常昆于是与回道人离了泰山神府,直奔某恒宇而去。 常昆这里一走,普贤菩萨正好带着左金童回来了。 要见常昆,却得知常昆离开了泰山神府,普贤菩萨念头一转,丢下左金童便走。 常昆与回道人一路行走虚空,那虚空中弥漫的无数光点,就是一个个相对读立的世界的光芒投影。 数不尽,无穷无量。 回道人笑道:“随着大道运转变快,这混沌虚空中的变化,也是越来越大。新生的世界可真多,我耍都耍不过来。” 常昆道:“你倒是逍遥自在了,把我锁在那泰山神府!” 而今常昆也终于知道,回道人到底是什么级数的人物。 大罗金仙! 一个特立独行的道家大罗。 没事到处跑的家伙。 没有什么架子,也不会高高在上的俯瞰别人,看得上眼的,便是一只蚂蚁,他也乐呵呵交朋友,看不上眼的,便是大罗金仙,也弃之如鄙履。 这家伙极其会玩,很多事明明是正事,也能被他玩出花来。 想想他一尊大罗金仙,已经不受法则限制。在最低级的凡世之中,也可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但他偏偏不这么干。 就是玩。 当初与常昆初见,还打一架,把常昆戳了十七八个窟窿,自己也被常昆揍了几拳,说是险些把肠肝肚肺给打出来。这不是玩是什么? 真施展出力量,能给常昆揍?早把常昆打成渣渣了。 “还是牛鼻子你会玩。”常昆道:“你堂堂一个大罗金仙,玩的这么野。你看看别家的大罗金仙,不是在大道棋盘上对弈,就是躲起来苦修,哪有你这样的,整天到处跑,到处玩。” 回道人哼哼道:“大道对弈是修行,闭关苦修是修行,谁规定到处玩耍不是修行?道爷我这一身修为,可不就是玩来的嘛!” 玩来的!常昆无语。 这么搞,比他外挂都厉害! 难不成回道人才是大挂壁? 回道人笑道:“咱们修行,各修各的。各有各的性格,谁去强求谁?你自己玩你自己的,我玩我的,没事给你挖个坑,不挺好的嘛。” 常昆闷哼一声:“你总算是承认了,挖坑是吧,牛鼻子,你给我等着。下回我非得给你挖坑,把你埋了不可!” 回道人大笑:“想埋道爷我,小子,你还不够格。想埋我的多了去你,你算哪根葱?” 常昆气的冒烟。 这斗嘴,斗着斗着,两个便不知走了多远。 常昆是九阶神力,回道人是大罗金仙,这脚程是无法计算的。反正就是快。 便见一方庞大的宇宙出现在眼帘里——极其浩瀚。 恒宇体量之大,难以估量。在这虚空中,还能衡量其大小,一旦进去,便是层层叠叠,无尽时空。 在这恒宇的世界胎膜之前,两人驻足。 回道人道:“进去之后,先拜了天帝再说。” 此言常昆并不觉奇怪——因为每一方世界诞生之后,都会出现一个主宰者。在这些世界之中,主宰者有不同的称谓,但实际上,都是同一个——天帝! 大道化身的天帝,在每个世界都是主宰。 只不过天帝化身在每个世界,行事都有所不同,这是根据世界法则演化的不同而产生的不同。 作为天庭下泰山神府的帝君,天帝的臣子,常昆到了这里,也必须要去拜见天帝在这方恒宇的化身。 回道人伸手示意,常昆点点头,放出一道神光,世界胎膜主动打开一个门户。 穿过门户,便出现在一座巨大的宫殿前,那宫殿上的道纹,显化真意——万神殿! 常昆与回道人举步走进这座神宫,只见鳞次栉比无数宝座高高低低,按照顺序排列,在那最深处,一团道的光辉明灭不定。 常昆叉手拜道:“泰山府君东岳大帝常昆,拜天帝!” 七三章 艾欧恒宇 神光明灭,常昆眼中,第一眼见一长须长发身着黑袍的高鼻深目者,再眨眼,便是一尊华服冕旒威严无尽的天帝,三眨眼,还是高鼻深目者... 两个形象,在常昆眼中交叠,时刻变换,最终归于统一——天帝。 “吾艾欧也,此界主宰,神上之神,非是天帝。” 常昆拜道:“我见天帝,便拜天帝,我见艾欧,亦拜天帝。” 艾欧道:“大罗金仙、一品正神帝君,不可于诸世之中肆意妄为,尤以不可破坏、掠夺诸世本源,违者重处。尔所来意,吾已知之,谨遵吾意,自由行事。” 常昆再拜:“遵天命。” 转身而走。 出了万神殿,常昆与回道人道:“天帝于诸世之化身主宰,与诸世法则演变相合,在我等眼中便有两个形象。那于这世界之中的土著,又是怎样形象?” 回道人笑道:“也有两个形象,不过却须得此世之人修成大罗,跳出恒宇所限,方才能见世界主宰的天帝形象。” 常昆了然,道:“那此恒宇,可已有大罗金仙级数的人物?你之前说比你也不差多少,料来当有?” 回道人却摇了摇头:“我说不比我差多少,是因在这恒宇之中,我等大罗金仙要遵从大道限制,不可肆意妄为之故。” 常昆想起刚刚天帝于此世化身艾欧所言,微微点了点头:“大罗金仙神通无量,若无所顾忌,实在是诸世之大害。” 他自身九阶神力,比及大罗金仙。深知若无所顾忌之下,便一方恒宇,也经不住这等伟大存在的折腾,三拳两脚打个破破烂烂也是等闲。 回道人道:“恒宇数少,可谓之混沌虚空无尽诸世之明珠。若随意破坏,大道自然不喜,要降下惩处。我说不比我差多少,一则因着我等大罗金仙受限于大道不可肆意妄为,二则这里孕育的,与此世法则合一,占主场优势。” 顿了顿:“你要分佛门之权,并非一定要大罗金仙,而是需要能扛住佛门压力的人物。恒宇诞生的厉害没有大罗金仙的神通,但占了天数、地利,正好合适。” 常昆笑道:“善。” “走罢。”回道人道:“此恒宇诞生不及一大道纪元,尚算新生。其中有一位死者之王,具备相应条件。我带你去他神国,你与他谈谈。”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宇空深处。只见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时空、大大小小的层面、世界,环绕、叠加着一庞大的难以形容的树,仿佛树上生长出来的叶片一样。 “这就是世界树?” 常昆问道。 回道人笑道:“或说世界树的脉络。这方恒宇便是一棵世界树孕育开辟而来,但世界树已化作宇空宙光世间万物,留下的是支撑法则运转的脉络。” 常昆了然:“那种子...” “便是你小子抢去的那颗!”回道人吹胡子瞪眼。 常昆笑道:“那还不错。” 便来到那宇空深处的一座庞大神国之前,回道人嚷嚷道:“耶格,你家道爷来看你了!” 便问怒气冲冲一声吼:“滚!” 回道人大笑道:“别这么不近人情,不就是打赌赢了你一点小物件么,认赌服输,咱们还是朋友。” 好家伙,这里又坑了一个。 常昆不禁侧目——回道人这牛鼻子,难道修的是赌道?到哪里都是大罗赌神啊! “跟你做朋友,倒霉,倒霉!” 神国中一声哀叹,跑出来个一身黑的家伙,仿佛一个黑洞,周围的光芒都不能接近他。 这人一出来,见了回道人,正要开骂,又见回道人身边的常昆,勉强咽下喉头的骂声,闷气道:“你又来作甚?” 他的语言,自然不是汉语。但到了他们这样的层次,互相之间的交流,靠的不是语言,而是意。 无论说的是什么,直接体会的是语言中的意。 回道人笑道:“我见你孤孤单单,给你引荐个朋友。” “谁特么孤孤单单?!”这人大骂:“我是神!死者之王!神就是孤独的,死者之王更应该孤独!” “没关系。”回道人笑道:“我给你引荐的,是你同行。你是死者之王,这位是生死之王,来来来,快来见过。” “生死之王?” 耶格不禁打量常昆,看不出什么道道。 在常昆眼中,这死者之王,是个有着八阶力量的天生神灵。距离与常昆、回道人同层次,还差了太多,自然看不出常昆的底细。 只莫名觉着见着这位,有一股子与回道人面对面时没有的压力。 想了想,耶格谨慎道:“你们来找我,有事?” 常昆开口:“不妨坐着说话?” 耶格勉强道:“那么请进我的神国吧。” 进了耶格神国,阴森森、凄惨惨,不是个好去处。 倒也不甚在意——这相关死亡的地方,都不是什么山清水秀之处。譬如地府,不也是阴森森恐吓人的地方么。 在耶格神殿之中,各自落座。 常昆是个直烈性子,找人分权地府,没打算骗人来做。因此开门见山,把事儿说了通透。 耶格听的是一愣一愣,仿佛一个坐井底的青蛙,正聆听井口上一只老鹰跟他说天地有多大。 什么天庭,什么泰山神府,什么地府,什么佛门,听他端端一尊神灵,都脑子发胀,一时半会接受不过来。 愣愣了良久,耶格道:“就是说地府凭着什么佛门的势,架空了天庭下的泰山神府,而你这位执掌无数宇宙生灵生死的生死之王,要我帮你顶缸?” 常昆微微摇头:“非是教你顶缸。是于泰山神府之下,设一与地府齐平的部司,分走地府权柄。” “那还不一样?”耶格道:“如生死之王所言,佛门强大到那种程度,我如何顶得住?你这不是要送我去死么?” 常昆失笑摇头:“压力肯定有,但怎会是送你去死?你只须得了正神之位,佛门便只能暗中打压,明着可不敢把你怎么样。” “我不信。”耶格怀疑的看着常昆,又看了看回道人:“你们这些人太贼,这个家伙把我坑的好惨,我不信你们!” 七四章 亚威恒宇(还要忙个一两天) 常昆瞪了回道人一眼,耐心答道:“天庭主宰诸世,天帝大道化身。只要入了天庭体系,做了正神,佛门便再凶横,也不敢拿一尊正神怎么样。” 又道:“何况便你不掺和,等泰山神府的光辉辐射到这里,收归了生死轮回的权柄,你就什么都没有了。要么被地府、佛门诛杀镇压,要么委委屈屈被迫在地府任职。如此,倒不如从我提议,做那与地府齐平的一部主宰,难道不好?” 耶格犹豫不决。 常昆站起来:“也罢,你先考量考量。我还要去寻另一恒宇掌管死亡者。等我回来,你须得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是或者否。时间不会太长。” 言罢,便与回道人离开了神国,继而离开了这方恒宇。 混沌虚空之中,常昆骂道:“你坑人换个人坑不行,非要坑这劳什子死者之王,现在好了,搞的他不信我。” 回道人道:“谁教他手里有宝贝。话说,小子,那宝贝还是你得了,你倒怪起我来了。” 常昆一怔:“世界树种子是你从耶格身上坑到的?” “什么叫坑?!”回道人不满:“我跟他打赌,他赌输了,愿赌服输不是理所当然么。” 常昆无言以对。 转道:“你说两处恒宇,接下来这个,可千万没被你坑。否则教我白跑一趟,白高兴一场,我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回道人哈哈一笑:“别以为你小子成了泰山府君就敢跟我放对...你放心,接下来这个,我没跟他打赌。” 说话间,又不知走过多少诸世,来到一方与耶格的世界不相上下,甚至体量更庞大一些的恒宇。 二人穿过世界胎膜,先去拜见了天帝在这处恒宇之中化身的主宰,说是叫做亚威的。 看到许多长翅膀的鸟人,常昆隐隐有所明悟。 拜了天帝化身之后,离开被称之为伊甸园的地方,回道人对常昆道:“这方恒宇比之前那方恒宇,其精彩之处亦不遑多让。” 他啧啧道:“艾欧恒宇神系遍地,大大小小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整天你打我我打你,不亦乐乎。亚威恒宇神系远不及艾欧恒宇,但几个神系之间的争斗却更加激烈,特别好玩。” 好玩? 常昆疑色重重的看着回道人:“你别又惹出什么乱子了吧?要是坏了我的事,牛鼻子,我绝不与你干休!” “坏事那不能啊。”回道人笑道:“我早琢磨着泰山神府的事呢,这里给你可是准备的妥妥的。” 常昆闷哼一声:“去寻哪个?” “走走走。”回道人一马当先,带着常昆来到恒宇的背面,却便是此世所谓地狱者也。 正见一大群鬼怪隔着地狱的门户对峙,紧张气氛蔓延。 这里常昆与回道人两个突然闯入,一下子鸦雀无声。 随即怒吼连天,地狱门户之外的这一大群肌肉棒子一窝蜂向回道人杀来:“打死他!” 回道人跳脚,跟常昆只说了一句:“你且进这地狱,里面的头头跟我关系不错。” 言罢飞奔而走。 于是便看见一群万丈高的肌肉棒子、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追着回道人远去不见,常昆张了张嘴,叹了口气。 唉一声,转身走向地狱门户。 门户内,也是一大群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有长着灰黑色翅膀的鸟人、一身鳞甲凶恶无状的恶魔,有阴恻恻魔鬼,狗子、蛇,凡此种种,数之不尽。 头前的却是个拄着大剑,一脸幸灾乐祸的小白脸。 他看着那群肌肉棒子追回道人远去,是啧啧有声,十分快乐。 待常昆走进,他笑道:“你不去帮你的朋友么?” 常昆打量他,也是个八阶的。 这会儿常昆算是知道了,回道人这牛鼻子,到哪里都是一堆麻烦。还说跟这个小白脸关系不错,也没见人帮他,连鼓噪几声都没有——好歹这里回道人来了,把肌肉棒子引来,也算是对小白脸的好处。 不过好在这小白脸没有耶格那么恶劣——料来没被回道人怎么坑过。 道:“他自己能解决。” 回道人是个大玩家——那一帮肌肉棒子虽然看起来厉害的爆炸,但说实话,要真正伤到回道人这尊大罗金仙,这个恒宇,只有天帝化身的亚威可以办到,其他的都是蝼蚁。 人回道人这会儿不知玩的多欢乐呢。 虽然没了回道人这个引荐人,但常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地方,他人直。 便道:“料来你便是此世掌管死亡的神灵,且寻个地方,我有事与你说。” 小白脸一愣,立时傲慢起来:“你是谁?” 常昆捏了捏拳头:“算了,还是先揍过再说吧。” 这些个神灵,一个个土霸王当的久了,不知天高地厚。之前碍着回道人的颜面,跟耶格好说,他反倒不信,常昆觉着,这须得换一种风格。 属于常昆的风格。 他捞起袖子:“先把你捶趴下了,再跟你说话。” 小白脸眉头一挑,一剑劈来:“揍我?” ... 幽暗宫殿之中,常昆悠然端坐。小白脸鼻青脸肿,哎哟连天,看着常昆,眼神中有些畏惧。 可一顿好打啊。 常昆笑呵呵的。要说揍这小白脸,常昆自认比回道人更在行。为什么呢?因为这小白脸一身力量,都寄托于死亡及所相关一类的法则之上,被泰山府君的权柄天克。任凭他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在常昆面前都如微风拂面,不值一提。 反倒被常昆一把揪住,按在地上一顿暴揍,打的哦豁连天,把些个小白脸的从属看的是不忍直视。 “服了没有?” 常昆道。 “服了。”老实起来了,虽然眼珠子滴溜溜转。 “你叫什么?” “撒旦。” “撒旦么。挺好。”常昆道:“知道你常大爷寻你为何?” 摇头。 “征辟你来当官。”常昆道:“高不高兴?” “...高兴。”看着常昆晃动的拳头,撒旦只能憋屈点头。 “高兴就好。”常昆叹了口气:“说来我也是糊涂,之前见了个跟你差不多的,我竟然跟他讲道理,这可真是昏了头。你们这些土豹子,不好好揍一顿,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么着吧,你常大爷...” 正此时,回道人呼喊着走进来:“别急啊,一个怕你不够。” 又带进来一个。 七五章 愿意 见回道人揪着一个瘦长的大高个进来,似如拎着一只鸡,一脸可怜巴撒模样。 他喊道:“莫忙,莫忙。小子,一个可不够哇。” 回道人揪着瘦长大高个一进来,小白脸撒旦便轰然起身:“姓吕的,你欺人太甚!” 常昆诧异道:“怎的,你们这是?” 这情况看起来不怎么对头啊。 回道人嘿嘿一笑:“撒小蛋,你急什么急?这回我可不是来给你配对的。” 几句话下来,常昆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回道人上回耍子到这里来,觉得亚威恒宇的几个神系特别有趣。也不知他怎么搞的,反正乱七八糟一顿雷鸣闪电般操作,让撒旦误会了他,以为要给撒旦找个男闺蜜配对。 这男闺蜜是另一个神系执掌死亡的神灵,唤作哈迪斯。 这一番操作,把撒旦和哈迪斯搞的脑袋冒烟,尤以哈迪斯被他坑的凄凄惨惨。 “你以为我信你的鬼话?”撒旦警惕的盯着回道人:“宙斯那老杂毛被你坑的什么畜生都驲,你还想坑我?!” “这是哪里的话。”回道人诧异道:“我那是成全宙斯,怎么就坑了他了?” 撒旦道:“你若不坑宙斯,又怎么会被那些肌肉棒子追着打!” “我跟他们玩呢。”回道人哈哈一笑,摸了摸腰间的剑器:“怎么滴,撒小蛋,你污蔑道爷我,是道爷的剑不利了?” 撒旦立时闭嘴,躲到常昆身后去。 常昆哈哈大笑:“牛鼻子也揍过你呀!” 撒旦不吭声。 显而易见,这小白脸早被回道人教训过。 回道人见撒旦认同了他的道理,便把揪着的瘦高个往面前一扯:“常小子,这是哈迪斯,也是亚威恒宇死亡权柄的执掌者之一。他与撒旦两个合起来,掌握着超过八成的死亡权柄。” 又道:“人,我给你带来了。这两个家伙都是野心勃勃的人物,定能为你所用。” 言罢丢下哈迪斯,拍拍手就走:“道爷我继续耍子去也。” 不见了踪影。 常昆了然。这撒旦与哈迪斯合起来,才算亚威恒宇的死亡主宰。比起艾欧恒宇的耶格,这两个在权柄上,差了一层。 若要扶持,自然两个一起扶持。 且又说有野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常昆招手:“哈迪斯是吧,过来坐。” 哈迪斯这会儿早瞧的分明——这魁梧大汉也是个回道人般的厉害人物——早瞧见了撒旦鼻青脸肿模样,料是被揍了一顿。 这里常昆发话,他不敢怠慢。他比起撒旦,还要稍逊一筹。撒旦都被扁了一顿,他若硬刚,也不能幸免。 忙上前来。 常昆亦如与耶格对待一般,把话说的明白通透。天庭地府,天帝大道,并不隐瞒、疏漏。 只道:“其一,你二人...或可再加一个耶格,将为泰山神府下平分地府秋色的新部司之执掌。其二,佛门势大,但只要尔等作了正神,佛门也不能明面上把尔等如何,只能施展计谋应对。” “其三,在泰山神府光辉辐射到亚威恒宇之前,我不会为尔等封神。却须尔等在光辉辐射至此时,以在野神灵的身份向泰山神府上表,我才能封尔等正神。” “其四,侥幸之心不可存。若无我敕封尔等正神尊位,一待泰山神府光辉辐射至此、佛门开拓至此,尔等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被诛杀镇压,要么被降伏为牛马。” “是作泰山神府正神,还是为佛门牛马猪狗,常大爷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若应下,便等时机,若不应,我转身就走。” 他这里将利弊道来,撒旦与哈迪斯听了,心中不禁千回百转。 毕竟土豹子,不知大道之高远、混沌之辽阔。着实吃惊不轻。 这才知道,有大道化身的天帝建立的天庭主持天规,有在野的各路仙佛道统开拓新生诸世。 这里头的危与机,几乎是一目了然的事。 无疑,天庭是正统,最强大不过。各路仙佛道统,则是在野势力,与天庭不能相比,但与任何一个世界相比,无疑也是庞然大物,不可抵御的存在。 天庭要谨守天规,维护高高在上的大道,对诸世土著,并无多少觊觎之处。真正的威胁,无疑是在野的各路仙佛。 一旦各路仙佛开拓到这里,背后靠山的他们,下场几可预见。 撒旦沉吟了一下,道:“上帝难道不管?” 眼皮子还是浅了。 常昆道:“尔等所称之上帝,此亚威恒宇之主宰亚威,乃天帝在此世的化身。开拓新生诸世,乃天帝敕令,你说上帝亚威会不会管?” 当然不会。 只要开拓的各路仙佛遵守基本规则——不以破坏、掠夺为主,那么天帝的化身必定将视而不见。 常昆抛出一个诱惑:“当初仙天法会上,天帝有言:万类霜天竞自由,许的各路仙佛开拓新生诸世,也要许的新生诸世反向开拓。尔等新生诸世之,无疑不是旧世各路的对手,要保住性命都难,至于反向开拓——最重要的,是立足。常大爷我,便给尔等一个立足的机会。” 沉默着的哈迪斯蹦出话来:“我愿意!” 果断之极! 撒旦几乎只差半个弹指,也说出这句话来:“愿意!” 常昆抚掌:“好。” 便弹指一引,捏拿出两道法印,分发给撒旦、哈迪斯:“你二人各持一枚。地府因着当初天帝一言,给了佛门空子可钻,使我泰山神府难以插手。泰山神府光辉辐射,与地府同步,而地府几可当作佛门来看。” “一待泰山神府光辉辐射至此,佛门兵锋必同时抵达。为防你两个连第一波打击都吃不住,我予尔等这两道法印,事急时,捏碎即可至泰山神府来见我。” 言罢,常昆站起来:“接下来便是尔两个的事。我等着你们来见我的那一天。” 余音袅袅,常昆已无踪矣。 撒旦与哈迪斯各自持着光辉灿烂的法印,感受着其中压迫性的法则权威,对视一眼,不禁深深的吸了口气。 七六章 散棋(明天恢复五章日更) 常昆一路返回,是独身一人。 回道人这牛鼻子,不知玩到哪里去了,常昆只盼着那些个土著,别给他玩坏了。 常昆此番,分权之计,说来也是不得已。 因佛门主导建立幽冥轮回,天帝一言,虽在地府头上立了个泰山神府,却难以插手地府的运转。 使佛门把持地府。 在常昆而言,若为公,佛门这在野的势力把持天庭的重要部司,这不行。若为私,常昆与佛门有仇怨,也容不得佛门张狂。 唯有分权而已。 无论艾欧恒宇的耶格,还是亚威恒宇的撒旦、哈迪斯,常昆都不大看得上眼。是没得选的情况下,唯一的选择。 若有的选,常昆甚至考虑过让岳元帅、诸葛丞相去担负此事。 但在规则之内,他没办法这么做。 唯有从体系外入手,才能达到分权的目标。 至于说再搞一个与地府并肩齐平、功能别无二致的部司,寻些毛神、野神为其主宰,倒也不存在什么按不住的隐患——这分权的部司,是常昆建立的,其执宰之神为常昆所封,受泰山府君权柄钳制。 无论那哈迪斯、撒旦,以后有什么野望,在东岳大帝泰山府君的权柄之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否则一道敕令,便可将之法则权柄尽数剥夺,瞬间打落尘埃。 入天庭体系,靠山是靠着了,但也要承担违背天庭规则之后,跌落云端的后果。 眼下泰山神府的光辉还没辐射到艾欧恒宇、亚威恒宇,尚未整合这两座恒宇的轮回权柄。否则无论耶格还是撒旦哈迪斯,早特么被泰山神府的不可抗力剥夺掉了权柄。 途中常昆再至艾欧恒宇,见了耶格一面。 时间果然不长,但耶格已经考虑妥当,应了。常昆亦予了他一道府君法印,作了同样的叮嘱,这才回泰山神府。 ... “说到底,这一步棋,下的还是松散了些。” 府君殿中,常昆与诸葛丞相道:“若佛门反应及时,我未必能成功。” 诸葛丞相笑道:“府君已做了能做的,再多的不能做。总不能派遣一支神兵去保护土著,这于理不合。” 常昆点点头叹道:“是于理不合啊。我不能早予之封神。须得他们上表,归附泰山神府,我才能给他们敕封。” 不是不能早敕封,而是早了,不能分地府之权。 现在敕封,只能封个神将、巡查使之类的。唯有与生死轮回的土著们上表,论及佛门之恶,论及地府不受监管之害,常昆才可以顺势提出建立新的与地府齐平的部司,从而分其权柄。 这里面道道,说来说去,还是要等佛门对土著动手之后,才可以施行。 常昆说未必成功,便是说,土著,得挡得住佛门的第一波镇压。若佛门反应及时,多派几个厉害人物,反掌之间便将之镇压,连常昆给的法印都来不及使用,那么常昆的打算,便是个屁。 诸葛丞相道:“府君离去做此事不久,普贤菩萨带左金童归来,已知道府君外出办事去了。不知这位菩萨,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常昆神色一动:“可有人告诉他回道人来过?” 诸葛丞相道:“无。实则吕仙长来过泰山神府的事,亮若非从府君口中得知,亦不知也。” 常昆心下了然:“牛鼻子看来有所防备呀!” 便道:“接下来咱们按着之前的计划,跟着泰山神府光辉辐射走。辐射到哪里,阴神地祗、巡查使体系便铺设到哪里,不急,也不缓。慢慢来。” 又道:“咱们波澜不兴,动作不急不缓,希望可以打消怀疑。” 常昆这回做的,其实也算隐秘。 全都是自己亲手操作——就是为了避免被算到。 若遣岳元帅、诸葛丞相或其他人去做此事,神位太低,一应行为,皆在人眼中如掌上观纹。 唯独常昆,泰山府君东岳大帝,九阶神力比及大罗金仙,他的行为,才不会轻易被算到。 大罗金仙级数的人物,是跳出光阴、命运一切法则之外的存在。便是那佛陀一眼能看到时光尽头的万物生灵的所有行为,也看不清大罗金仙级数的行为痕迹。 所以这世间,大罗金仙除非自己显踪,喜欢到处游逛,比如回道人这样的,其他的大罗金仙,则少有人知。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存在,会藏在哪个地方、哪个时间点、是过去还是在未来。一旦证就大罗金仙,便是一证永证,过去未来现在,无处不在,又什么地方都不找不着。 常昆有这样的特性,是神位加持,借了天庭的光,或者说是天帝赐于。 比起真正的大罗金仙,常昆只是被动拥有这方面的特性。 但有了便是有了,其他人休想轻易算出常昆的行为痕迹,琢磨常昆心中的种种计较。 这算是一步散棋,常昆丢下之后,便不关注了。越是关注,越容易露出马脚,反倒是不闻不问,更安全隐秘。 接下来一段时间,常昆有了许多闲暇。 各项事务,计划都做的很好,只看实施。而实施,有诸葛丞相操作。常昆便渐渐放开。 有了闲暇,没事的时候,去那唯一真宇太明玉完天住个三五两天,或回来亲自调校小四家的左金童。 左金童被常昆捉到泰山神府,唯一离开一回,就是普贤菩萨那回。其他要么在岳元帅手底下接受军事化管理,要么在常昆的府君殿前站岗放哨。 这回常昆有时间了,见调校的基础已是打好,便揪着这小子去各个凡世,经历各种磨砺。 封了他法力神通,让他做掏粪工、当捕快、做小兵,苦累残酷的事,有什么玩什么,轮番着来。 在这个过程中,一点一点的规束他的性子、磨练他的心性,不要求变得多么多么惊艳,但至少不能给常昆夫妇和小四丢了脸面。 遇难时轻易不退,遇急时轻易不慌,见美人时轻易不动心,有成就时轻易不得意。 总要像块材料! 常昆自己没血脉后裔,小四是他姨妹,左金童虽然不堪造就,但常昆总也不能放任不管。 七七章 婆娑世界 中央婆娑世界。 佛门三支,西方极乐世界、中央婆娑世界、东方净琉璃世界,是以唯一真宇为时空标点的方位划分。 是以三个恒宇为核心形成的三大宇宙群。 这中央婆娑世界,是佛门主干,现在佛释迦摩尼如来的大本营。 普贤菩萨穿过浩浩混沌虚空,漫步走进中央婆娑世界,早有文殊菩萨等着她。 “佛祖说你将归来,教我这里等你。” 如是言道。 普贤菩萨闻言笑道:“有劳。” 两尊大菩萨言说叙话之间,登上阶梯,一路来到大雷音寺前。 大雷音寺,释迦摩尼如来道场,中央婆娑世界的中心。这座佛门祖寺坐镇于中央婆娑世界的本源之中,其雄伟浩瀚,几难以言语形容。 巍峨、庞大、威严不可估量。 一尊大佛端坐十二品金莲之上,周身金光浩荡,梵唱冥冥,枯荣生灭,皆在其中。 普贤菩萨至佛前,渺小如尘沙,合十拜道:“我佛如来!” 如来佛祖缓缓睁开双目,目中蕴含无尽慈悲,垂目视菩萨,缓声如洪钟大吕:“普贤菩萨,降龙罗汉何时当归?” 菩萨道:“我佛,降龙罗汉当在三年后归位。” “嗯。”如来佛祖道:“因果命运,生灭轮回,降龙罗汉合该归位矣。普贤菩萨此去辛苦。” “佛祖慈悲。”普贤菩萨道:“普贤再拜。” 如来佛祖放下捏印的双掌,平搁在膝间,道:“自计略立幽冥轮回至今,普贤菩萨当是第一次归婆娑世界,算算已有千载。吾佛门座下,普贤菩萨与那常昆施主交道打的最多,关系最为和善。” 祂目光垂下来:“于此人,普贤菩萨作何看法?” 普贤菩萨一听,道:“不敢言最善。只未曾撕破脸皮而已。” 道:“我佛为何有此一问?” 如来佛祖不言。 普贤菩萨只好道:“我佛有慈悲心肠,亦有雷霆手段。以我佛神通,似昆吾真君这般人物,早当诛灭之,何以教其成长至今?我一直不曾想的通透——那常昆娶妻大姑娘,当也不至于教我佛忌惮。” 又道:“便是顾及大姑娘,也可在其与大姑娘结缘之前诛杀之。不至于闹到现在,令我佛颜面大失,使我佛门威信扫地。” 这是佛门中许多人物不曾想通之处。 佛门好几尊佛陀,还有厉害的大菩萨,都是大罗金仙甚至之上的存在。这样的存在,上可及混沌演化之初,下可及光阴流淌之最前沿,似常昆这样与佛门作对的人物,早该察觉到,在其起势之前诛之。 便是有道门或其他势力插手阻挠,也不至于在常昆没有成长起来之前都杀不了他。若是这样,也把佛门看的太浅了些。 唯独有一次,便是幽冥轮回建立那会儿,常昆自爆,险些被观音菩萨弄死。 但那次,观音菩萨却遭了训斥。 这是无法理解的事。 普贤菩萨又道:“大姑娘虽是天帝临凡洗尘时,与西华娘娘所生之女,可天帝至公,太上无情,只须不伤及大姑娘,天帝当不会怪罪,西华娘娘说不定更高兴。” 天帝乃大道化身,视万物为刍狗。大姑娘的确不好惹,毕竟是天帝临凡洗尘时,与西华娘娘所生的女儿,不可轻犯。 但常昆却不然。 杀了常昆,只消不伤及大姑娘,未必会有麻烦。 如来佛祖良久不言。 普贤菩萨心中更疑,道:“这常昆一步步走来,是踩着我佛门的威名登上高位。我本欲与之结善缘,可此人性子刚烈,睚眦必报,实在善不起来。先前完了降龙罗汉之劫,我送左金童回泰山神府时,听闻此人离开泰山神府,不知作什么去了。” “以我对其人的了解,他若无重要的事,必不会离开泰山神府。如今他为东岳大帝,手下神官神将无数,等闲小事吩咐一声即可,哪里需要他亲自出马。” “南天门处,有其登天的记录,但这回,他却非是去了太明玉完天。而是别处。弟子直觉他此去,必与我佛门有关。望佛祖明察。” 如来佛祖忽然叹了一声:“吾自然知道他所行之事,必与吾佛门相干,与佛法为敌。然吾不但不杀他,还要顺着他心意来。” 说到这里,佛陀目光悠悠:“观其秉性,所图者,无外地府之权柄。然天帝有言在先,他便如何刚烈,也不能直接夺了地府权柄,那于天规不合。” “无外设法分权而已。”佛祖智慧渊深,仿佛看透了一切:“吾虽因之东岳大帝神位之故,不能察其行踪,却可推理一二——而今大道演化愈速,各路仙佛目光外向,因果集结于新生诸世,若欲分权,当从外部入手。” 普贤菩萨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恍悟,道:“我佛智慧无量...如此说来,他这番离开泰山神府,是去新生诸世寻棋子去了。” 如来佛祖微微颔首:“然也。必是寻与死亡、轮回之法则相关的土著,许之以好处,令之与我佛门作对。他便可趁势从中渔利。” 普贤菩萨道:“我佛,弟子愈是疑惑了。为何不杀他还要顺他心意?” 佛祖道:“你勿须多问,吾自有计较...他要分权,可以种种手段阻之,但最终却一定要让他顺利成功。” 普贤菩萨茫然。 ... 所谓人老成精,那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仙佛,又该精到什么程度?人老了,肌体腐朽,会渐渐糊涂,但仙魔神佛活的越久修为越深,肌体不老,真灵长存,智慧只会越来越高。 常昆自以行踪隐秘,却不知早被那佛祖看的一清二楚。 他修行时间毕竟太短,且以人自居,往往站在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不是仙魔神佛的角度,自以计略了得,实则层次不够。 这里回到泰山神府,常昆处理积压的公务,调校左金童,或偶尔上天与妻妾相会,不曾想过内中种种,早为人知。 正所谓无知者无忧,大抵常昆而今可算作其中一员。 时间便是走的飞快,恍惚已是数百年。 七八章 打算出游 时间对于而言,其意义,随着时间的延长拉伸,随着自身修为的进境,尤以若至大罗金仙级数,仿佛无所谓意义可言。 常昆本身修为虽未至大罗金仙,但他是个挂壁,早晚成就,且具九阶神力,可以视作大罗金仙来看。 挂壁的存在,是为了打破常规。 只不过常昆的挂,是润物细无声的挂,不是风风雨雨惊天动地的那种。 时至今日,数百年以降,常昆的修为,已入八阶。金丹五转,八阶太乙。 从挂的层面来讲,时间对常昆的意义十分重大。因为他需要时间。时间越长,他便越厉害,越抖的起来。 那种坚定不移,一步步无可阻碍的变强,润物细无声的突破,说不上过瘾,但无疑却十分坚固。 没有临阵突破,没有突飞猛进,不存在心里一点明光便一下子跳上去一截,有的只是如大势一般不可阻挡,而又缓缓前进的力量。 数百年如今,泰山神府早被常昆经营的铁板一块。一切事务,都是有序推进,势如洪流。 泰山神府的权柄的光辉辐射到哪里,泰山神府的脚步便走到哪里,阴神体系和巡查使司便铺设到哪里。 没有波折,都很顺利。 但当初下的散棋,至今数百年,竟还没有爆雷。 以至于泰山神府光辉早已辐射过艾欧恒宇、亚威恒宇,将更遥远的新生的世界都已纳入掌控,但这两个恒宇,却仿佛被佛门视而不见,不曾动它。 佛门不动,常昆也不动。 于是使得这两处恒宇,成为泰山神府光辉地图上的两个黑点。 “佛门当是早有察觉。” 常昆的威势愈发沉重了。 府君殿中,常昆端坐岿然,与诸葛丞相道:“否则何以视艾欧恒宇、亚威恒宇而不见?” 诸葛丞相道:“府君言之有理。” “先生以为,我当如何?”常昆道:“佛门不动,棋子便不能爆。棋子不爆,我便不可行下一步。却要眼睁睁看佛门绕过这两个恒宇,继续大肆扩张,实在心中不甚爽利。” 诸葛丞相道:“佛门既已察知府君意图,眼下便止两条路可走。要么继续等时机,恒宇非同小可,而今泰山神府所辐射的无数新生诸世之中,恒宇总共才三个。两块大肉摆在眼前,总会忍耐不住。” “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任凭这两个恒宇在眼皮子地下晃荡却吃不下去。” “时机到了,便会动弹。” “要么就是与府君比耐性。让府君自己把棋子撤了,然后顺顺利利进入两大恒宇。” 常昆听了,微微摇头:“这两条路,皆不可行。” 他神色悠悠:“佛门不动两大恒宇,各路仙佛与佛门看齐,也视而不见。但两大恒宇可不会等着他们去开拓。” 笑道:“甲字所属的恒宇、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小千世界甚至芥子世界,已投影出两大恒宇的影响。他们不去开拓艾欧恒宇、亚威恒宇,人家可是把影响力放出来了。不少世界都已出现亚威信仰、艾欧恒宇诸神信仰了。” “别到时候肉吃不到,自己反而被这两大恒宇的土著割了肉。” “而今旧有诸世之中,法则已跌落到不足以支撑二阶修为的地步。到时候便只能拼传道的手段,法力再高神通再强,也只能在混沌虚空中逞威风。” 诸葛丞相听了,微微颔首:“府君所言甚是。不过土著的传道手段,当是敌不过佛门的手段罢?” 常昆笑了起来:“先生小瞧了土著的手段。” 他一挥手,一串糖葫芦模样的光电在面前展开:“这便是甲字所属的诸世。你看看。” 他弹指点开最大的一个光电,显化出一片色彩斑斓:“甲字恒宇之中,亚威恒宇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三成;艾欧恒宇的影响力也已扎根。道家的影响力不增不减,减的是佛门的影响力。” “甲字所属诸世,乃与唯一真宇挂钩,与大道最近。无穷诸世之中,于大道有影响的,方可投射至甲字所属诸世。” “亚威恒宇在传道信仰方面,投射到甲字恒宇之中,占了三成,可见其向内开拓的速度有多快。如此,难道还不能反应他们传道手段的厉害么?先生,佛门一定快要按捺不住了。” 诸葛丞相看到常昆投出的这片斑斓,不禁吃了一惊:“这两大恒宇,尤其亚威恒宇,土著竟有这般手段?!” 念头一转:“的确是亮小觑了他们。” 道:“那以府君之意,佛门是否会从甲字所属世界入手,驱逐其投射影响力?” 常昆摇头:“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何况甲字所属诸世,是最快响应天帝敕令的诸世,因之与大道最近尔。由是法则跌落,几乎跌出支撑一阶的境地。无法凭借厉害人物的神通法力,覆灭其中亚威恒宇的影响。” “而治本之法...”常昆笑起来:“唯有开拓亚威恒宇和艾欧恒宇,从根子上把两大恒宇的土著魔神挖掉。” “所以,应当是快了。”常昆笑了笑:“我打算去甲字恒宇瞧瞧,这几百年坐的骨头生锈,出去逛逛。” ... 甲字所属诸世,是一串糖葫芦,是唯一的。其与唯一真宇属性类似,是自唯一真宇衍生的独有一系世界。 许多仙佛的道统,都是自甲字所属世界之中萌芽,并一路向外扩张、登天,最终形成一个个现在的庞然大物。 大道之下混沌虚空中无穷诸世,许多大事、大势,都会顺从大道法则,反应投射到甲字诸世。 如果说唯一真宇是大道的亲儿子,那么甲字诸世,便是大道的嫡亲血脉。 实则从天庭的布局来看,便可知一二——天庭最捉紧的,便是这一系诸世。对于甲子之外的诸世,距离甲字诸世越远,越不受重视。 旧有诸世之中,尚且有天庭之名传播。新生诸世界之中,甚至无人知天庭之名。这不是他们不想知道,而是天庭根本不管他们。 实则天庭下,只有泰山神府不止步的辐射,其他的各部司,都在原地踏步。几乎没怎么向外开拓。 七九章 真宇星空 常昆而今已是知晓,他所经历种种,在进入体系,都诸世阴神之前,无论东晋、大唐、大宋,皆是甲字所属的诸世。 也渐渐明悟,自己是从甲字所属的某个世界的未来而来。 他觉着,只要顺着时间走,早晚会重新看到自己的诞生的那个人道时代。 枯坐泰山神府数百年,常昆也是骨头生锈,一心扎在公务之中,难免有些乏了。正好出去走走,看看那甲字恒宇的局面,感受感受数百年未曾感受过的人道烟火。 及——奢望一下即将到来的人道世界,自己诞生的那个时代。 走出泰山神府,常昆心情活跃了许多。他并非打算一人独散心,却是要把妻妾婆娘几个都带上。 因此须得先上太明玉完天一趟。 熟门熟路的进入南天门,再到太明玉完天,所见之景致,一如既往的熟悉。走进天寿宫,却不见大丫头她们人影,问了宫娥,方知道是出去采集天光云霞去了。 于是常昆复又离开天寿宫,来到太明玉完天与清明何童天交互之处。正见几个婆娘弹指牵引,仿佛织布一般,将一道道天光云霞收束牵引入壶中。 这所谓天光云霞,便是太明玉完天与相近的清明何童天或太皇黄曾天之间,交互影响,形成的某种玄之又玄的光炁、云炁。 是九天清炁所属。 天庭之中,诸神所穿之衣物,多为这天光云霞所织。有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等诸般功效。 大丫头擅织,或者说常昆的几个姨妹子都是织造的好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这恒宇交互之处采集天光云霞,所以常昆知道她们在哪儿。 走近,大丫头正将一束天光敛入壶中。正要身边惠兰说什么,扭头发现了常昆,嗔道:“夫君不声不响,是打算吓妾身们一跳么?” 常昆哈哈一笑:“没错。” 便拉起婆娘,用力抱了抱:“这泰山府君的劳什子公务做的忒也乏味,骨头都松了。我这回上来,是打算带你们下凡游玩一二,一起散散心。” 他说的快,大丫头一听,却也是意动不已,却为难道:“母亲不让我下凡,若要下凡游玩,还须问过母亲之后,得了准许方可。” 常昆笑道:“我早说去见一见老岳母,之前没时间,这回正好。” 都这么多年了,连老岳母都没见过,难免也算失败。虽然老岳母三个字非常恐怖,天底下一切女婿,最怕的就是这三个字,可常昆现在,愈是有底气了。 这东岳大帝的神位不提,毕竟算是外物。可自身修为臻至八阶太乙,无疑给了常昆勇气。 便说来,若当初仙天法会时,有今日这般修为,再与那两位大菩萨干架,不说反掌之间按死,却也自忖几个回合轻易击败。 老岳母么,毕竟不是敌人。那凡间女婿见岳母,若家底殷厚,有钱,有势,自不惧之。可若没钱没势,便要遭白眼冷遇,战战兢兢。 常昆的钱便是他的修为,修为高了,钱就多了。自然便有了些底气。至于势——神位这玩意儿,大抵在老岳母面前没什么可以称道的。 大丫头还在犹豫,小七欢呼跳起来:“好欸!姐夫去了,母亲一定会同意。再把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一起叫上,大家一起去游玩...” 大丫头纤白的指头用力点了小七眉心一下:“你想的倒美!” 便对常昆道:“见一见也好。总不能不见,都这么多年了。” 常昆笑道:“那现在就去。” 也不采集什么天光云霞了,当即直出太明玉完天,到唯一真宇,直奔那宇上青空而走。 止大丫头、小七与常昆三人。 大丫头道:“母亲住在太微垣与西方诸宿临近处...” 常昆家老岳母,道场唤作西华宫,在三垣之中,太微垣与西方诸宿的大道交界处。寻常自然找不见。 但大丫头和小七,却是熟门熟路无疑。 唯一真宇凌驾于无穷诸世之上,其庞大之处,无可估量。唯一真宇的星空,不是寻常的星空,其映照的无穷星辰,实则是混沌虚空之中无穷诸世在大道的投影。 其实天庭的星神部,每一尊星神星君,职权执掌的,便是以一座大千世界或恒宇为中心的一片世界群。 不过眼下新生诸世迅速诞生,使得唯一真宇的星空愈是庞大广袤。在三垣、四方星宿区域之外,形成更多的星辰集群,可这些新的星辰集群,暂时还没有敕命星君执掌。 这也是天庭愈发不重视新生诸世的一个印证。 三垣,太微垣、紫薇垣、天市垣;四方星宿,乃东方苍龙星宿集群、西方白虎星宿集群,南方朱雀星宿集群和北方玄武星宿集群。 不少天庭部司,就坐落在这三垣四方星宿集群之中。 自然,也有许多大神、大仙的道场,也安置在这里面。 唯一真宇的星空,仿佛另一重世界。穿过九天清炁,进入星空之中,其下一片广袤无疆的大地,即便在星空中亦看不到边际,其上是更加庞大的星空,星星点点无数世界投影的星宿闪烁,此起彼伏,永不停歇。 在九天清炁之上,有一座巨大的神宫,却便是唤作三垣四象宫。这地方,是一个交通枢纽——是从唯一真宇的主体世界前往星空世界的必经之处。 唯一真宇实在太过浩瀚,便是八阶神力、太乙真仙,这样的人物,要从陆地去往三垣、四象星宿集群,也要飞无数年。说不定半道上就挂了! 这星空之中,因着无数世界投影的星辰,各种变化无穷的法则的影响,使得其中时空交错,环境异常复杂,而且还有许多凶暴、强悍的星空巨兽纵横,除了大罗金仙可以行走无碍,其下的,没有人敢说这星空没有危险。 因此,三垣四象宫应运而生。 天帝敕令,只有从三垣四象宫走,方可无灾无难。 常昆听着大丫头叙说,来到三垣四象宫,但见一座仿佛如南天门一般的石门耸立,许多神仙来来往往,进进出出。 大丫头道:“从这里进去,便至天市垣。” 八十章 三垣四象 自无话,入了这座大门,天旋地转、时光流淌、宇空变换,眨眼之间,已到了大丫头所说的天市垣。 这里,也有一座三垣四象宫。 三垣之间,联系紧密。在大道的标度上,三垣星宿集群,实则位于三十六天的正上方,便仿佛三十六天的华盖一般。 而四象星宿集群,则拥趸在四方,仿佛护卫。 从天市垣去太微垣,便不需三垣四象宫的时空传送,而是乘坐天市垣特有的星舰——天市垣天市垣,这地方,实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唯一真宇星空中无数势力、一切仙魔神佛都可以在这里进行交易。 因此催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巨商。 商人逐利,与凡间别无二致。为了方便流通,他们通过种种神奇的手段,建造庞大的仙器星舰,速度可以与太乙真仙相提并论。 虽然常昆已是太乙真仙,大丫头和小七也是,但有交通工具,何必用两条腿? 登上一艘看起来如乌篷船,里面却有着浩瀚空间的星舰,一路往太微垣而走。 大丫头和小七一左一右靠着常昆,大丫头道:“本来我和小七有母亲的符印,捏碎了直达西华宫,可...” 常昆笑道:“蹩脚女婿见丈母娘,不能毛躁。还是按照正常程序走,免得丈母娘生气。” 小七嘻嘻笑道:“姐夫很怕母亲呢么?” 常昆拧了她晶莹耳朵一下:“你怕不怕你母亲?” 小七一听,瘪嘴:“怕。” 星舰用了三天,跨过天市垣与太微垣直接的星墟,来到太微垣最边缘的一颗乘坐螟蛉的星辰上。 常昆三人,还须得穿过整个太微垣,到另一头与西方白虎诸宿相邻之处。 这便不需要星舰了。 太微垣与天市垣不同,这里没有星舰,而是连接着一颗颗星辰的时空传送阵。算是三垣四象宫的削弱版。 大丫头说,这都是老岳母西华娘娘的手笔! 老岳母自然是厉害人物,到底有多厉害呢?常昆这几百年,每隔一段时间上天与大丫头她们相会,有一回大丫头说漏了嘴,常昆便知道了自家老岳母是谁! 说来其实已经见过——便是那五方大帝君之中的西方白帝! 虽然常昆早有猜测,但真正得知之后,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也是他这几百年没再提过去见老岳母的真正原因。 那实在是太厉害的人物! 五方大帝君,其中有两位是后天所生。便是赤帝、黄帝这两位老祖宗。他们是彻头彻尾的真人,是凭着自己的能耐,一步步走到五方大帝君的位子上去的。 青帝虽也是人族之祖,但本身是苍龙,乃大道孕育天地所生。白帝、玄帝,亦是。 常昆的老岳母是先天道祖级数的人物! 他们这些人,马甲多的一批。比如青帝老祖,既是人族太昊、五方上帝之一、东华帝君、青龙星宿集群的主宰孟章神君、木公...每一个马甲的故事,三五年都说不完。 老岳母白帝亦然。 她也有诸多马甲,这三垣四象之中,太微垣、西方白虎星宿集群,实则都为她所主宰。 作为白帝,执掌西方白虎星宿集群,是大道所合。至于执掌太微垣...常昆忍不住盯着大丫头和小七看——多半是因为自己那老岳父的缘故! 常昆便是再蠢,现在也知道自己老岳父是谁了。 虽然大丫头和小七从来不提父亲是谁,但常昆知道,那是因为父亲太过高高在上! 这些年常昆也交了些朋友,知道天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那凡间洗尘——所谓洗尘,便是洗去尘埃的意思。 天帝大道化身,主宰万法万道,在运转大道之时,会受到一些来自‘人’的影响。天地生万物,万物反过来又会影响到天地。 天帝作为大道的运转者、执宰者,无形之中,也会受到一些影响。为保证大道至公之理,天帝便会每隔一段时间,降下凡尘,化身为凡人,生儿育女、在红尘中,将人于天的影响洗去。 西华娘娘,便是天帝配偶。每次临凡,都是西华娘娘陪着天帝一起下凡洗尘。 大丫头她们七个,便是天帝第一次洗尘下凡时,与西华娘娘在凡间所生的七个女儿。之后每一次下凡,都是这一家子。 天帝作为大道化身,太上无情。一旦洗尘完毕,归位之后,便至公至道,没有任何情绪。所以大丫头她们,从来不去见自己的父亲,因为见着的时候,不是面对一个父亲,而是面对的大道。 与他人,没有任何不同对待。 只有在临凡洗尘期间,天帝才会是一个‘人’,才有七情六欲。那化身,天帝才是她们的父亲。 天帝洗尘,西华娘娘作伴,以五方上帝之一为护,保证大道运转在天帝洗尘期间不出岔子。 虽说天帝是大道化身,临凡洗尘——登天为帝这个过程任何存在都无法阻挡。但不能保证有些煞笔在天帝洗尘期间胡来——虽说一旦天帝归位,便可瞬间拨乱反正,但麻烦么,自然是没有的好。 这是五方上帝之间的默契。 西华娘娘、金母,作为天帝配偶,也是民间传说中那不近人情的王母娘娘。而太微垣正是归于王母娘娘这个身份执掌。 西华宫坐落在太微垣与西方诸宿之间的大道深处,常昆与大丫头、小七一路及近,难免精神愈发紧张起来。 若只是见西华娘娘,或者王母娘娘,常昆殊无畏惧。当初仙天法会上,当着各路仙魔神佛、五方上帝、天帝的面,常昆都那么刚,又怎么怕见一个人? 他怕的是老岳母这个身份啊! 但常昆刚面子,不好表露出来,于是板着一张脸,与大丫头和小七来到了太微垣的这头。 大丫头和小七笑嘻嘻看着他,令常昆殊为不爽利。 “母亲的严厉,这回也教姐夫好生尝尝。”这是小七的话。 常昆瞪她一眼:“废话什么,还不快走!” 大丫头掩着嘴巴轻笑,当即打出一道神光,便虚无之中垂下一道仙气,卷了三人,倏忽消失不见。 八一章 是个实诚人 西华宫金母道场是常昆所见过的最为高大上的道场仙府。 比起天庭上的天宫,西华宫并不缺少磅礴大气,更兼有云水阴柔之妙。在这里,大道显化,犹如实质。 上垂白云瑞炁,下是浩荡清波,清白相连,丽水生金,一座仙府便坐落在云水之间。 这高大上三个字,说的不是有多金碧辉煌,说的是这里道妙显化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云水之间,一老妇摇船而来,见之笑曰:“娘娘早知大姑娘和七姑娘携姑爷来,教我这里等候。快快上船罢。” 小七早跳上小船,搂着老妇的手臂,叽叽喳喳如欢快小鸟。 大丫头则拉着常昆随后,登上船,亲热道:“白姑。” 又为常昆介绍,原来这位白姑,是西华宫执掌外事的主持。 常昆不敢怠慢——不因之是西华宫外事主持的身份,而是大罗金仙的修为!这老妇人白姑,竟然是一位大罗金仙! 她未曾有什么遮掩,那身上的道韵,是如此明显。教常昆一眼即知。 达者为先,便不因大丫头与小七,在没有恩怨的前提下,常昆愿意对任何一位修为在他之上的存在,表示应有的尊敬。 “常昆见过白姑。” 他抱拳。 白姑还礼笑道:“不敢当姑爷大礼。” 这便摇着小船,在道妙所化的滚滚云水之间摇曳着,往那座仙府而去。 这滚滚云水,看似温柔,却是无穷道妙显化,蕴藏无量杀机。若无引路人,似常昆这般修为,别说穿过云水,不死在里面就得侥天之幸。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危险,老岳母的道场,是等闲人物能来的地方吗? 常昆琢磨着这云水间的奥妙,越看越是头昏脑胀,实在是自身修为不足以解析其中的道理。 每看一眼,便有无数信息如洪流一样充斥脑海,仿佛杂乱无章,让人理不清、看不透。 大丫头和小七一左一右与白姑叙话,白姑跟她们说着,偶尔看常昆一眼,眼中许多深意。 不久,云水即过。 常昆深吸一口气,收回观望云水的目光,整备精神,做好面对老岳母的准备。 早有一队仙娥相迎,簇拥着进入了仙府之中。 这会儿,常昆反而光棍起来——左右要见面,是打是杀,临头反正一刀,心中的种种忧虑,反而没了。精神头一下子安宁下来。 于一座荷塘上的仙亭中,常昆终于见到了自家的老岳母。 说老岳母,是因她古老,不是说她白发苍苍。却是雍容大气,眉宇间一点金辉中蕴含着吞吐不定的威严与锋芒,与大丫头仿佛姐妹一般模样的人物。 便是常昆的老岳母,金母西华娘娘。 她正与一有些眼熟的慈和老妇人相对而坐。 到了这里,小七欢快不起来了,与大丫头一样,规规矩矩,行礼问好然后一左一右,伴着西华娘娘身边去。 常昆则抱拳拜道:“常昆拜见老岳母!” 此言一出,大丫头和小七皆瞠目。那眼熟的慈和老妇人露出诧异笑容,西华娘娘则盯着常昆良久:“坐吧。” 常昆再拜,然后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老岳母这里只说了两个字,便没理会常昆,只与慈和老妇人说话:“听说你那一窝月兔产子,有几只?” 慈和老妇人笑道:“四只。” “予我两只如何?”西华娘娘道:“我这宫中清冷,些个臭丫头又不亲近我,正好索你两只兔儿朝夕陪伴。” 慈和老妇人笑呵呵道:“上回那一窝,说要赠你两只,你还说不要。这回却开口索要了。” “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西华娘娘笑道:“家里些个丫头,现在心野了,不好管啦,我不找个时常陪伴的,日子怎么过?” 慈和老妇人笑道:“我记着你家那位又快到临凡洗尘了罢,下了凡间再生几个就是。” 西华娘娘啐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我一把年纪了,你这是在笑话我呀。何况以我与祂的根脚,这孕育子嗣,须得大道天数。七个臭丫头整天把我气的夜不能寐,再来几个,怕不要被气死。” 慈和老妇人笑起来:“如此恐怖?” 西华娘娘道:“你试试就知道。” 常昆这里听着,却是家长里短,与那凡间做母亲的,仿佛别无二致。 大丫头和小七伴着娘娘左右,时不时凝眉瞪眼,作些怪模怪样。老岳母的眼神一到,立刻又规整起来。 实在有些好玩。 大抵正如老岳母所言,她七个闺女,把她气的不行。 老岳母与慈和老妇人这里说些仿佛鸡毛蒜皮的话,或是我家的树结了什么果子,或是你家的鸟生了几个蛋,平淡真挚,与常昆想象中那种高高在上,实在异常不同。 转又想到仙天法会上,青帝见他,与他说话,也没有那种居高临下。 渐渐便有明悟——大抵到了他们这样层次的人物,早已是返璞归真。除了天帝为大道化身,运转天数,太上无情,其他的越是厉害,便越是质朴。 当然,这也许有些绝对。毕竟各自性格不同,在不同的情况下,表露当也不同。不能说一定如此。 他这里天马行空思维,忽然听到西华娘娘跟他说话。 “你这小儿,骗了我两个女儿,登天却数百年不来见我,莫非我这里是刀山火海不成?” 常昆心下一紧,暗道这是对我不满啊。 忙道:“一则事务繁忙,二则对老岳母三个字心存忌惮。” 他这里说出来,大丫头和小七险些笑出声来。 那慈和老妇人笑道:“我听说凡间的女婿,大多敬畏岳母,当是如此。” 西华娘娘本是闻言生气,却这一打岔,竟笑了出来:“倒是个实诚的人。” 又道:“木已成舟,我也不与白眼、贬斥你。只消对小一、小七好。若我知你欺负她们,便要教你知道老岳母三个字的厉害。” 常昆道:“话虽如此,却也不敢保证。老岳母,我常昆性子直,偶尔难免惹的大丫头她们生气。只说尽力。” 慈和老妇人笑道:“果然是个实诚的。” 西华娘娘道:“夫妻有摩擦,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无意有意,我分得清。” 常昆道:“老岳母理解便好。” 便道:“这回来拜见老岳母,一则是登天数百年,却没登门拜见,常昆心中不安。二则这回,我准备与大丫头她们去凡间游玩一阵。泰山神府数百年,实在有些乏味,又忙于事务,倏忽了家中,正好带她们散散心,望老岳母准许。” 八二章 通情达理 常昆这里说话,心里却想,自家这老岳母倒也不是大丫头她们说的那么恐怖,当是个通情达理的。 这回带大丫头她们去散心,也不是违背常理的请求,应该会答应。 却旁侧慈和老妇人开口笑道:“左右你与你那当家的要临凡洗尘去,不妨一道嘛。” 又笑道:“虽说咱们修行的,道侣之间的结合没有过多的讲究。但比起凡人媒聘,终归是少了点什么。你家小一小七,这回正好下去,教他全了媒聘之礼,八抬大轿抬进家门,岂不妙哉?” 西华娘娘正待说话,闻此言,不禁颔首不止:“有理,有理。” 便看着常昆:“你说呢?” 常昆还能怎么说? 老岳母的目光是如此的骇人,若敢崩个不字,后果实在堪忧。 便道:“合该如此。” 西华娘娘颔首:“那好。正逢着这回与她们爹爹下凡洗尘,你自来寻她们,寻见了,全那媒聘之礼。” 便对大丫头和小七道:“你两个留在家里,到时候跟我与你爹爹一起去洗尘。” 大丫头和小七哪儿敢多言,都齐声称是。 西华娘娘便对常昆道:“你若事急,便自去。若不急,留在这里几日也可。” 这是端茶送客了。 常昆道:“好教老岳母知晓,我回去做些准备,与泰山诸神交代一二。” 这里就要离去。 大丫头和小七硬着头皮,在母亲目光之中,送常昆出来。 大丫头道:“这大抵是母亲的考验...若无骊山姑姑提议,恐怕...” 小七道:“若无骊山姑姑这个提议,恐怕只有爹爹知道母亲会用什么法子捉弄姐夫呢。姐夫,你可一定要找着我们呢,要不然...” 常昆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两块同心结,一人一个,交给大丫头和小七:“带好,可千万别弄丢,必寻着你们。” 两个忙接过,小七鬼鬼祟祟望那湖心荷塘上亭子一眼:“可千万别被娘亲知道喽。” 常昆与大丫头对视一眼。 这等小手脚,哪能瞒过老岳母?只是尽人事罢了——还说通情达理,大抵是想多了。 倒是大丫头提醒:“爹爹每次洗尘,都是在真宇直系所属诸世。夫君千万要记得。” 常昆了然。是甲字诸世么。他原本也是打算去甲字恒宇游玩的。 “料来考验而已,并非刻意要阻了你我。”常昆道:“若要阻止,早阻止了,不会等到现在。” 安慰一句,常昆又道:“且放心,必寻着你们。” 一番告别,常昆再次乘坐白姑的小船,跨越云水,被她直接送到太微垣。 原路返回,常昆去了太明玉完天天寿宫,把鱼蕙兰、隐娘接走,又带了辛十四,这才回泰山神府。 早有了交代,这里再把岳元帅与诸葛丞相叫来,作一番叮嘱,常昆转身便离开了泰山神府。 ... 在常昆离开西华宫时,便知无法通过同心结感知大丫头和小七,更不能联络。心中暗叹,老岳母这一手,有点狠。 以老岳母手段,便常昆九阶神力,也早阻断因果,无法凭借因果之间的联系去寻她们。只得撞机缘了。 因着早前便决定去甲字恒宇,常昆没做多想,便去了甲字恒宇。 早前仙天法会上,天帝敕令,大千世界之下诸世,法则将彻底跌落,任凭凡人竞自由。而大千及恒宇,则要划分三界,将非凡规束起来,令之不可轻易干涉凡俗运转。 甲字恒宇,自然要遵从天帝敕令。 这里早分了三界。 为天界、人界、冥界。 非凡者规束于天界,冥界则是地府的地盘。人界则权由凡人自行发展,泰山神府的阴神体系,在甲字诸世,也是最先开始隐匿的。 常昆先在甲字恒宇的天界转悠了一阵。 这天界,是原本混一的甲字恒宇的各路道统传承下来的真修、许多妖魔鬼怪为主体组成。 这些年在天界之中,渐渐演变出了宗门形式的存在。 天界也是有凡人的,但真正的统治者是真修。以宗门干涉影响国度,国度直接统治凡人,形成的三级秩序。 大抵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左右无外乎非凡着之间的争斗,国度之间的蝇营狗苟。 这种秩序,并不为常昆所喜。 反倒是混一之时的那种形式,似乎更为自然,这种则刻意了些。 没甚意思。 常昆琢磨着天帝临凡洗尘,怕是不会在这天界。一定是人界。 ... 恒宇体量极其庞大。泰山神府之下有好几个恒宇,常昆也见过艾欧恒宇和亚威恒宇,每一个恒宇,都有很大的差别。 有如艾欧恒宇那种,层层叠叠式的。许多时空、位面交叠,围绕着世界树的脉络,形成的庞大晶壁系。 也有如亚威恒宇那种,分割无数平行时空的星辰宇宙模式。 而甲字恒宇,也是星辰宇宙模式,但却没有平行时空。光阴长河并未遭到分割,本源非常凝聚。 眼下只因天帝敕令划分了三界。三界之中,人界才是主体。 然而作为主体的人界,却只有一颗明珠——在划分三界之时,除了这一颗星辰,其他星辰上的生灵,全都被非凡者迁移到了天界,留下这一颗独苗。 恒宇是能够孕育大罗金仙的宇宙,甲字恒宇,是唯一真宇的直系恒宇,诞生的时间极其古老,有许多厉害人物、厉害的道统在这里流传。 便是常昆,抛开东岳大帝的神力,以自身修为,在甲字恒宇的天界,也不敢说横着走。 天帝敕令划分三界时,这些厉害人物钻了空子,把大多数的生灵迁移到了天界,人界则只留下一根独苗——这并不违背天帝敕令,因为天帝没说不能迁移凡人。 只是不敢把所有凡人都迁走——这太过分。 好歹留下一根独苗。 常昆便带着惠兰和隐娘,来到了这里。 在太空中,常昆周身神力氤氲,左右伴着惠兰和隐娘,他看着这颗星辰,心中颇为感慨。 那大陆、大洋,格局如此熟悉。 料来那诸多真修在划分三界迁移生灵时,是做过仔细考虑的。这颗星辰,大抵是特殊的,不能等闲视之。 因此才不敢迁走这里的人们。 八三章 甲子恒宇 天帝敕令,使诸世法则跌落,对于无数的真修和妖魔鬼怪而言,可谓之‘绝杀’。但大罗金仙级数不在此列。 大罗金仙是超脱了法则之上的存在,不在法则之中,因此无论法则怎么变迁,对大罗金仙级数的存在,都没有任何影响。 而大罗金仙之下的,则在法则之中,法则的变迁对他们来说影响巨大。 大罗金仙不能在诸世肆意妄为,那不是诸世法则对他们的限制,而是高高在上的大道对他们限制。 而只要不肆意妄为,便可任意行走。因此无论法则变迁之前还是之后,大罗金仙级数的,皆一如既往。 甲字恒宇天界的那些个宗门真修,无法离开天界。便是离开了天界,来到人界,没有法则支撑,也施展不出神通来。 常昆自身虽不是大罗金仙,却有堪比大罗金仙的神力——而且神力是例外的存在——是天庭体系大道赋予的力量——较之于寻常的真修,泰山神府的阴神地祗们,在人界反倒没有影响,并不受当前法则的限制。 ——不过天帝敕令对体系内的存在来说,比法则限制更森严。 此时常昆屹立于太空中,神力施展无碍。惠兰和隐娘则封印修为,只剩下凡人极限无限接近一阶的层次。 甲字恒宇的人界,法则已经跌落到不足以支撑一阶的地步。 只剩下凡人极限的体魄力量。 下一瞬,常昆带着惠兰和隐娘出现在一座小山上。寒风拂面,吹的惠兰和隐娘齐齐打了个寒噤。 隐娘忍不住道:“好久没有感受过寒冷了...” 自从炼成法力,便已寒暑不侵。现在失了法力,不到一阶的修为,已经无法摒除自然环境对自身的影响。 惠兰却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道:“挺不错的感受。” 常昆咧嘴笑道:“法则跌落,不到大罗级数,便要被法则严格限制。” 他跺了跺脚,一股云烟从面前的山石中冒出来,显化一个持着钢叉的大汉。这大汉一看常昆,当即惶恐拜道:“小苍山山神胡猛拜见帝君!” 常昆摆了摆手:“不必多礼。胡猛是吧,这小苍山是什么地界?眼下是哪个国家,什么朝代什么时候?” 胡猛忙道:“回帝君的话,眼下是大明朝天启六年丙寅年,辽东小苍山。七十里外便是宁远。” 又道:“不久前明将袁崇焕、满桂等刚刚在宁远打了胜仗。” 月前孙承宗命袁崇焕、满桂率兵万余镇守宁远,借助孙承宗这些年督师辽东建立的坚固防线,以火炮为主,击退了来犯的后金军,取得了胜利。 小苍山山神借着这个机会,收纳不少战死沙场的战魂——对他这个山神来说,日常收拢亡魂,一则填充麾下阴兵,二则护送去城隍处,都是功劳。 常昆了然。 原来是大明天启末年,即将进入大明朝最后一个天子在位的倒计时。 “辽东么...”常昆咀嚼了一下,对身旁惠兰、隐娘道:“数百年法则变迁,到这个时候差不多已是最后关头,天地的环境因着法则变迁的尾声已到了最严酷之时。辽东苦寒,我们去南方落脚。” 惠兰和隐娘自无不可。 惠兰道:“妾身与隐娘已不耐苦寒,去南方也好。” 隐娘点头称是。 山神胡猛垂首一旁,只当听不见。常昆摆摆手,将他打发了,便与惠兰、隐娘走下小苍山。 他周身丝丝神力护着惠兰和隐娘,不使寒冷侵袭。 道:“入乡随俗,咱们找个就近之处,看看能不能搞到几匹马或者马车,然后南下。” 常昆说入乡随俗,倒也不是不能飞往南方。他有堪比大罗金仙的神力,并不受法则变迁的限制。 主要还是大丫头和小七的事儿——常昆觉着,老岳母虽然会给他设置障碍,但不会刻意让大丫头她们躲着他。 真宇之下的直系诸世不在少数,不可能专门躲到哪个偏僻的芥子世界里,让常昆找不着他们。 多半就是这甲字恒宇。 而不到处乱飞乱找,也算是表明心诚,老老实实,撞机缘。 若是想不到这一点,到处乱飞,必然被老岳母老岳父察觉,这两位心里稍稍不爽一丁点,别说飞着找,就是趴着找怕也是找不着。 还是老实点吧。 惠兰和隐娘虽然封了法力,但接近一阶的体魄,倒也不惧脚程。 常昆打算先去不远的宁远卫瞧瞧。 正行间,听的马蹄声隆隆。抬起眼皮一看,见十余个矮壮敦实、脑袋光溜溜脑后挂着一根老鼠尾巴的军兵,正猖狂怪笑着,驱赶着一群惶惶流民,砍杀践踏,往这边过来。 常昆皱了皱眉。 显然,这是后金鞑子。 虽然到了常昆这样的高度,应当不局限于民族,而以更恢廓的眼光,看待整个人族,但常昆心里,就是不爽。 大明朝的风华啊,那是武功不逊色于汉唐,文化不逊色于大宋的光彩。可惜天时不予,王朝轮回,却被后金捡了便宜,而后文明黯淡数百年,是何其之悲哀。 文明在彻底进入人道时代的前夕,竟倒退到奴隶文明的粪坑里,简直不可理喻! 那些个鞑子骑兵驱赶着百姓近前,看到常昆三个,顿时呼喝连天。分出三五人,摇晃着马刀,奔杀过来。 尤以见着鱼蕙兰和隐娘,眼睛都直了。 常昆闷哼一声,伸手摘下劈来的马刀,反手一刀将这几个骑兵尽数斩了,刀光绕过被驱赶的百姓,将剩下的鞑子骑兵也一并斩杀当场。 这一手实在算不得什么,却把些个百姓惊的难以自已。 见着常昆三个人的气度,便叩拜神仙了。 常昆丢下马刀,叫他们起来,道:“你们是哪里人?我听说不久前宁远才打了胜仗,将鞑子击退,怎么你们还被鞑子驱赶砍杀?” 一个枯瘦的穿着发黑的破烂棉袄的老者颤颤巍巍道:“回神仙的话,月前是打了胜仗。可朝廷的兵马虽然胜了,但不敢出城。鞑子虽然败了,却还有一些留着,到处掠杀俺们...” 明军虽然得胜,但却是依仗了城墙大炮的坚实防线,不敢出城与鞑子野战。鞑子虽然败了,主力撤回了老巢,却也留下一支偏师,在这里监视宁远,顺带掠杀掠杀周围的百姓。 八四章 独苗明珠 努尔哈赤时,后金攻侵大明,以杀为主——不像后来入主中原的顺治、康熙时期,那时候到处屠杀是为了统治,此时屠杀辽东,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单纯只是为了杀。 数十年间,将辽东屠杀一空,死者数以百万计。 似眼前这样的,绝不在少数。以杀为乐,便是如此。 这让常昆想到了当初东晋时的北方大地,情形几乎如出一辙,也是漫无目的的屠杀。 常昆心情不太好,问老者:“辽东已为鞑子所侵占,若不愿为奴者,必遭屠杀。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老者哀叹一声:“不知道啊。” 他道:“前时宁远大战,俺们以为躲在山里不会被鞑子发现,而今却也是家破人亡,眼下孑然一身,粮食没有一粒,铜子儿没有一个,便想入关讨生活,怕也要全部冻死在半路上,实在是没活路啦。” 便跪求常昆:“神仙大爷救救俺们罢!” 常昆默然。 他心思悠悠,知道,这是眼下这个时代的悲剧。他虽是神通广大,却也不能插手人道的事。 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但能救的还是救吧。 叹了口气:“你把人数统计一下,我正要南下入关,等过了山海关,到了顺天府,你们再考虑去留吧。” 又道:“我姓常。” 老者忙道:“常老爷活神仙啊!” 常昆摇了摇头,去把走散的马匹收拢过来,这里取出一些粮食,就地生火做饭,教这数十个难民吃饱了再说。 似他这般,早可无中生有,造化一切事物。但也不必浪费神力,玄冥珠中多的是。 这里生火做饭,其间又来了两拨鞑子骑兵,被常昆一刀一拨,全给杀了。谁让这些鞑子冲撞他这位东岳大帝呢? 惠兰和隐娘帮着他们生火做饭,常昆则采了些树木,造了几架大车。等难民们吃饱喝足,给大车架上马匹,一车挤上一二十人,咕噜噜往山海关方向而去。 之前打算去宁远,现在则不必了。 马有了,车有了,还去宁远作甚? 山海关,是此时天下第一雄关。但关卡雄伟,比不上民丰物足,比不上吏治清明。一行几辆大马车到了关下,说了是辽东的难民,却不放行,明着索要金银,否则不让通过。 些个**十分恶虐,盯着惠兰和隐娘,隐隐有强抢的意思。 常昆哪里跟他废话? 打死了再说。 马车只管走,山海关的兵敢拦着,一个字,死。 常昆无疑是下得狠手的人。 大明朝的可怜之处,无数百姓惨遭屠杀的锅,这些当兵的,得背上三成。尤以其中将领,之腐败,几是罄竹难书。 每年数百万两银子的辽饷,全给兵头吃了。若能用到实处,又怎会如此不扛打?竟至于一触即溃? 按着常昆的想法,辽东这片的兵卒,尤以辽东将门和他们手下的兵,早已没有了丝毫廉耻——辽东被屠杀一空,他们的父老乡亲被杀光了,而他们,除了战败还是战败,除了逃命还是逃命,比特么的蛆虫还特么的没有血性。 一帮垃圾。 些个糟心的东西,若不出现在眼前还则罢了。出现在眼前,惹的常昆心里邪火直冒,哪里还忍得住? 他堂堂泰山府君东岳大帝,是轻易能被冲撞的么?杀人杀的也有理,不犯天规。 一路平推,推过山海关,关中死了数百人。 的确不多,但剩下的,不敢接近马车,战战兢兢目送他们入关。常昆还以为出了关卡,这些**会在城头发炮打他,没想到也不敢。 自然是不敢的。 一刀杀数十人,三尺长的刀子卷起十丈长的刀光,这特么不是人啊! 不过这里死伤数百,得有个交代。便上书朝廷,说有个凶人入了关云云,教提备如何。然后快马加鞭,绕过常昆他们的马车,到前头送信。 常昆浑不在意。 倒是些个难民,吓得不轻。实在没想到这位常大仙杀朝廷的兵也杀的这么利索。 常昆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那老汉闲谈,了解他们这些年的苦难。 早年李成梁父子镇辽东时,辽东还算殷实。后来李成梁去官、李如松战死,辽东将门传到祖、吴这几家手中,便彻底不像个话了。 十余年间,先是败了萨尔浒,接着失了大半个辽东,到现在已是被后金按着摩擦。辽东的百姓一年难过一年,一年比一年死的多,到现在,除了辽西宁远防线附近还有大明的百姓,去锦州方向的大半个辽东,几成了白地。 而年景又不好,温暖的季节越来越短,冬季越来越冷,时不时来一回干旱。什么都种不出来。 吃了树皮吃草根,吃了草根吃泥巴,没得吃了便易子而食。 惨啊! 常昆当然知道他们惨。东晋时,北方大地怎么个惨法,这大明朝末期,便是同样的惨法。 历史书上用一句民不聊生来概括,冰冷的四个字,又怎能书写出那些血泪? 常昆没有言语。 这样的惨状,比大唐中期节度使之乱,更甚数筹。因此隐娘和惠兰,都忍不住心生恻隐。 隐娘对常昆道:“夫君不管管么?” 常昆无奈摇头:“我若在野,管也就管了。可我在朝啊。天规之下,我如何插手这事?” 他又道:“我让别人遵守天规,自己却不遵守,这是无信无义啊!” 隐娘顿时默然。 她知道常昆,便譬如当初高县,常昆虽不理平素的事,但遇到这种,也是一定要管一管的。 可那时常昆在野,顶多是个清贵。 现在则不能。常昆的性子便是如此,他要求别人做的,自己也一定要做到。如果自己做不到,如何去要求他人?如何去掌管泰山神府?! 惠兰却一旁道:“夫君的确不可插手。但直接不能,间接何如?” 常昆道:“怎么个间接法?” 惠兰道:“夫君寻个有雄心气魄的,传他治国、行军之道。” 常昆闻言,想了想:“看情况吧。” 常昆倒不知,在这个时代,有气魄雄心的人在哪里!什么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搞乱子的气魄倒是不小,可做正事的雄心看不见。 八五章 不甚爽利 遍数几千年,天下板荡之时,忠诚者有,大明也有。有能力,能裂土封疆、开国治世的有,大明却没见着。 跟大宋差不多模样。 烂人的确不少,但忠诚的的确有。大明朝灭亡,甲申国难时,阖家赴国难殉国的,也比比皆是,与崖山十万蹈海赴死、与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一样的,都有。 但也如文天祥那样品德高尚的,但能力一般。 没出个像曹操或刘备那样的人物。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的事。 大明朝人口这么多,却在灭亡时没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实在是不可思议。稍稍哪怕出一个,便能力稍次一点的,也轮不到鞑子坐天下。 至于李自成、张献忠之流,与那张角、黄巢一般,凶狠归凶狠,却是小聪明没有大能耐。 这大明朝士绅阶层如此庞大,竟也不能出一个。或许这便是朱子理学的教导罢。 惠兰的提议,在常昆心中转了一圈,暂时按下了。 这回出来,目的是游玩,顺带给大丫头和小七在她们父母面前,补全这媒聘之礼。全了人生的遗憾。 其他的,再说。 眼看临近京师,到通州附近,常昆停下来。 这一路过来,他察觉到不少监视的目光。一琢磨,知道,不是锦衣卫便是东厂番子。倒也不在意,只要不跳到面前来作妖,他便不理会。 对那老汉道:“京师就在眼前,我夫妇三人打算去南方,你们作何计较?是继续南下,还是留在京师讨生活?” 对这些百姓难民来说,或许京师的诱惑力更大。 所以,没人要南下。 常昆便点点头:“既如此,便在这里分开。” 留下几架马车给些个难民,常昆与惠兰、隐娘,乘坐一辆马车,从通州转道向南而去。 隐娘道:“这几天周围许多监视,他们这里分开之后,怕是日子不好过。” 常昆笑了笑:“这不能勉强。” 隐娘只道是因着那些监视,因着难民跟了自己一路,这里一分开,多半会被锦衣卫东厂抓去拷问。但常昆更知道,便不被抓去拷问,京师也不是个讨生活的地方。 从万历之末,一直到甲申国难,这几十年间,京师每年冬季都会冻死很多人。这里并不是一个安乐窝,对小民来说,生存环境仍然严酷。 这一路上,常昆与那老汉说过,但他们还是选择了京师,常昆自然不勉强他们。 马车缓行,常昆斜倚着,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车里的惠兰和隐娘说话,一路上难民成群结队,有凶恶的,还要夺他的马车。 下场自然是看得见的。 也有的确可怜的,便舍些米粮出去。 河北大旱,难民们没有去处,只得望着京师,期盼到了帝都,能得官府赈济。 至于地方官府——若地方官府能安置、赈济他们,也就不必拖家带口饿着肚子千里奔京师了。 这是个扭曲的世界。 士绅们自诩圣人弟子,暗地里做的许多勾当,每每趁着灾荒年间,大肆侵吞兼并土地,把勉强能活下去的都逼得活不下去。 实在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隐娘和惠兰虽不说心软,比起大丫头,她们两个要硬一些。但也见不得。路上见人实在可怜,收了几个丫鬟、小厮。 却是见着要易子而食的,或是饿的将死的,没办法,便收了吧。 行至大名府,难民稍少。 “还要继续往南么?” 这话惠兰问了十多次了。 常昆跳下马车,举目四顾,道:“罢了,就这大名府罢。” 隐娘与惠兰对视一眼:“夫君,如何安家?” 常昆心思却琢磨——本说这一路,若能撞见大丫头消息,那自然是好的。可从辽东一路下来,几千里,哪里撞的见? 若不使手段,满天下乱走,走个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找到她们。 想到这,常昆便也熄了撞见的想法,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安着再说。 便去了大名府,到府衙,只说买地。 好地自然是没有的,肥沃的早被士绅们瓜分干净了,于是买了一块靠着河的盐碱地,五百亩,花了一百两金子。 这里买了地,常昆出了府衙,正见几个浪荡子在外面纠缠惠兰和隐娘。隐娘性烈,将之打翻在地,于是呼和连天,一群家丁围上来。 常昆哪里说话? 全部打死。 就在这府衙的门前,造出了血案。 衙役坐不住了,呼啦啦出来围着常昆,却也不敢近前。刚刚见着常昆拳脚凶狠,一拳能把人打成一团血雾! 便如被大炮轰了似的。 这等凶悍人物,哪个敢近前来送死? 便一边围着常昆,一边进衙门里去叫人。 常昆本当即走,想了想,还是停下来。打算与衙门里的官儿说一声。 不一会儿,一群衙役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的文官走了出来。 这人出门一看,只见府门前一片血泥,皱了皱眉,低声问左右:“死了些什么人?” 有人道:“是李家、王家的几个浪荡子及一帮家丁。大人,此事不妙,若不好生处置,怕是要出乱子呀。” 这位大人思索间,走下阶梯,一边问:“这动手的是谁?” “这人唤作常昆。”左右道:“却是刚在衙门里买了五百亩盐碱地,说是外地来的。” “买地?外地来的?” 这位大人走到近前,喝道:“你唤作常昆?何以为小事杀人?” 常昆打量他,见他眉宇间有一股正气,便与他好说话:“你是这大名府的什么官儿?” 这人道:“我是大名府知府卢象升。你在府衙门前造出血案,且束手就擒,进去问罪。” 常昆一听,卢象升? 便道:“问罪我可没那时间。卢象升卢知府是吧,这几个浪荡子调戏我婆娘,我自然要打死他们。些个土豪劣绅而已,卢知府若不想府衙血流成河,便与那土豪劣绅说,就说我常昆等着他们来报复我。” “此间事,便算作私事私仇。不必你衙门出头。” 卢象升一听,大怒:“视王法如儿戏...” 常昆笑了笑:“这大明朝哪里还有什么王法。” 转身即走。 卢象升大手一挥,衙役顿时扑上来,常昆晃膀子将之全甩出去,跺脚地动,地面布开一片蛛网:“便你教万军冲杀,拿大炮来,我亦不惧。便不要白费功夫。” 又道:“你言王法,却也有民不举官不究。你只把我话告诉这几个家中,他们自然来寻我仇,不会与你报官。” 八六章 冲撞东岳大帝的下场 卢象升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下马可治民,上马能打仗。运的动八十斤的大刀冲锋陷阵。 似这般人物,实属凤毛麟角。可与常昆露的这几手比起来,实在不堪并论。 卢象升本不是个怕事的人物,这里虽惊于常昆的厉害,但也不准备放过这口出狂悖之言、视王法如儿戏的人,就要上前。 旁边书佐却低声道:“大人,既言民不举官不究,何不先看看再说?” 卢象升闻言,脚步为之一顿。 书佐继续道:“李家、王家,坐地为虎,多番阻拦大人施政。以其霸道行径,怕是真不会报官。既如此,何不成全他们?” 他道:“依下官看此人,实是厉害人物。便教他们碰个两败俱伤,是时大人再出手,正好收拾妥帖,一并拔了,还大名府一个朗朗乾坤啊。” 听罢此言,卢象升皱起眉头:“哪有这样做官的?我若不知,还则罢了。只能等事发之后,才能处置。既是知晓,何以放任?” 当即大步流星追上来:“那常昆,速速就擒!” 常昆站定,回首见他:“你那书佐所言不差,何不从之?卢大人,我实不愿杀你这些个衙役班头,甚至杀了你。” 他伸手格住卢象升抓来的手,将他推开:“你要治理大名府,正好拿我这里当一把刀,岂不妙哉?” 卢象升蹬蹬蹬暴退,只觉得一股大力,无可阻挡,心惊之余喝道:“我如何做官是我的事,你触犯王法,我便要拿你!” 就在这个时候,一大片凌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常昆便笑起来:“怕也是由不得卢大人你了。” 便见一群气势汹汹的家丁持械而来,有几个锦袍的,扑上来,见衙门前滚落的人头,抱起来哇哇大哭。 即怒吼:“谁杀我儿!” 常昆笑道:“是我。” “杀了他!” 数百家丁应声围杀上来,卢象升见之大怒:“住手!还有没有王法!” 众家丁被卢象升所慑,顿时不敢近前。 却那几个锦袍的上来,面露悲恶之色:“卢大人,此人杀我儿,你且让开,我定要取其性命,以报此仇!” 常昆便笑道:“看吧,卢大人。我说了他们不会报官。” 立时,卢象升被夹在中间,一脸铁青。 常昆便拨开他,道:“你只当民间械斗,等我打完了,你再来收拾手尾,岂不妙哉?” 深厚隐娘道:“夫君,打还是杀?” 常昆笑道:“杀了罢。” 惠兰只不说话,捏了捏纤白拳头。 卢象升怒极:“民间械斗?!尔等要敢在我衙门前喊打喊杀,稍时抄家灭族,我卢象升难道做不出来?!” 又谓之左右:“来人,持我手令调兵来,我看谁敢动!” 可无论常昆还是李家王家的,都视他不见。立时,便在这衙门前,喊杀作一团。 那王家、李家的家丁,虽未掼甲,却也是兵刃齐全。有持刀的持枪的,也有拿软弓的,远近皆宜,照着常昆便杀。 常昆探手夺来一口朴刀,横斩竖劈,只几下,便杀了近百人! 呼吸间,半条街残肢断臂,家丁们便给杀崩了。 些个家丁而已,又不是将门家丁。便则是,三两刀便杀百人,也受不住这等损失,也该是崩了。 至于几个锦袍的,早在常昆出第一刀时,便给杀了个干净。 狼奔豚突,立时作鸟兽散。 “夫君...” 隐娘与惠兰拿眼看他。 常昆笑道:“正所谓斩草除根,缀上去,寻着根底,斩了。” 卢象升此时是瞠目结舌,脑子一片混沌,眼睁睁看常昆三口子缀着崩溃的家丁杀离了府衙一条街。 些个衙役早是两股战战——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与那疆场之上两军对决之后的狼藉,几无二致。 太特么吓人了! 书佐一口长气吞下去,打了个嗝,随即哇哇呕吐。 呕完了才道:“大人,这...” 卢象升胸膛起伏,愤愤道:“怎出了这般妖孽!可恨,可恨啊!” “...调兵捉拿?” “捉个屁!”卢象升道:“他那刀子劈出去,拖拽刀光十余丈,哪里是凡人?我好不容易练的兵,若教他给杀了,我找谁去?你说的好话!这下好了,应验了!” 愤愤往衙门里走,顿足,道:“派人跟上,去看他做到什么地步。这人若不离开大名府,便随时给我监视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时要叫我知晓!” “是,大人。” 常昆做事,往往做绝。 这一回也是如此。 缀着崩溃的家丁,一路杀过李家、王家,硬是把这两家的主事者全杀了,留下孤儿寡母受罪。 真个也是受罪。 这年头,再大的家业,若失了当家的,遭了重创,四周环伺的虎狼,立时便要分食之。 满门杀绝也好,留下孤儿寡母也罢,大抵是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这里做了妥帖,常昆与隐娘、惠兰出了大名府府城,一路到自家买地之处。一条河边,远远望去灰蒙蒙大地一片,干涸裂开的地面白霜凛凛,这种盐碱地,实在不是种田之所在。 拿着地契走一圈,竖起木桩立下疆界,便算是成了。 当即道:“先招些流民来建房开荒,之后的慢慢来。” ... 卢象升此时正被大名府的士绅们迫着。 一人道:“如此凶狠,犹如野畜。卢大人,你是大名府的知府,何不遣人捉拿归案,以正王法?” 一人道:“此人在大名府,是百姓之害啊!卢大人,李家、王家,几满门斩绝,此等残暴不仁,难道视而不见?!” 嚯,这里来迫他卢象升了。 早前他那般劝阻,却怎不听他的?生生找死!现在李家王家完蛋了,些个士绅怎么不说民不举官不究了? 都是些可恨之辈! 卢象升甩袖道:“李家王家,当本官的面说了,民不举官不究。李家王家要私下械斗,而今破家灭门是咎由自取!尔等休要来找我,若惧此人,便不要去招惹他!” 言罢又道:“若要我插手,等他犯了你们,你们再来报官。至于其他,我管不着。你们是要纠集人手私下里杀了他,还是被他杀的你们破家灭门,我都管不着!” 八七章 招人 轰走了一干士绅,卢象升喘口气,一屁股坐下来,哀叹:“这世道啊!唉!” 半晌又对左右书佐道:“把那常昆给我盯紧。风吹草动皆不可疏忽。这人是个无法无天之辈,士绅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若教再闹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我这大名知府也别干了!” 书佐闻言道:“正好。大人,刚刚下面班头有这个常昆的消息递上来。” 卢象升睁开眼:“什么消息?” 书佐道:“这常昆之前不是来衙门买了五百亩地嘛,就是榆树镇那边的小桑河畔。刚刚下面的班头递上来消息,说这人在榆树镇外的路口竖旗子立粥棚招募流民开荒建房呢。” 卢象升一听,来了精神:“他还真打算在大名府立足?!” “看情况是这样的。”书佐道:“这种凶狠人物在大名府立足,怕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得明天就跟士绅们闹起来了。” 又道:“我还以为他大杀特杀之后会离开大名府,毕竟是犯了众怒...” “嗯...”卢象升沉吟片刻,道:“这人无法无天,我府衙门前就敢大肆杀戮,又怎会忌惮士绅?早前你说的话,本官这会儿想起来,倒是有些道理。” “今年中原大旱,许多流民北上。可府库之中一粒粮食皆无,我求爹爹告奈奈请士绅赈济,一个二个不但不存怜悯之心,反倒囤积居奇,抬高粮价。殊为可恨!” “此人虽然凶残,招募流民却是个好的。”他道:“你派人去仔细瞧瞧,看他如何对待流民,再回来告诉本官。” “是,大人。” 书佐应喏。 卢象升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士绅欺压百姓已久,其相互勾结,罗织大网,我亦无可奈何。而今这潭死水里,扎进来一头猛虎,未尝不是好事。” ... 常昆在榆树镇的路口竖起旗帜,开了粥棚,招募流民。不论愿不愿意给他做工的,都可先吃一碗浓粥。 陆陆续续,便有北上的流民汇聚到这里。 常昆站在当前,指着竖起的牌子,道:“我常昆这里明码标价。来者皆有一碗粥。愿意为我做工的,月钱一百个铜子儿,包吃住。童叟无欺,绝不拖欠。愿意的,这里来签了文书,便是我常昆的雇工。不愿意的喝了这碗粥,想去哪儿去哪儿。” 一干流民听的心动。 一百个铜子儿不说,还能包吃住,这可是活命的买卖,哪里能不动心? 便有个骨架子挺大,却浑身干瘦的汉子鼓起勇气站出来:“敢为常爷,雇咱们做些什么活儿?” 常昆道:“建房、开荒、种地。” 就这? 流民们还以为这么好的待遇,雇佣他们是做什么了不得费力气的大活儿呢,没想到就这。 当即那汉子便道:“东家,算俺一个!” 常昆指了指身边案桌:“过来签名录册。” 闹哄哄一群人便挤上来,常昆吼道:“排队!” 鱼蕙兰这里登记造册,那边粥棚则是隐娘和沿路来时收的七八个小孩帮忙煮粥、施粥。 常昆维护秩序,教流民们先喝粥,然后过来登记。 不听话的便是一顿揍——流民中也有凶恶的,自然要好生一顿排整。 常昆这里招募流民,可不是要请一帮大爷回去养着,得是干活的。那种一看就是偷奸耍滑的,必定是不要的。 须得立威。 这威是立的起来的。常昆不是等闲人物。他三拳两脚打翻些个凶狠的,闹着要多吃粥,甚至抢吃的,立刻教人噤若寒蝉。 秩序便整顿起来。 第一天流民不多,招了三五十个。教吃饱喝足之后,常昆让惠兰和隐娘这里继续招募,自己带着流民们去到买的盐碱地面,早一堆工具等着。 道:“会木工的站左边,会泥瓦的站右边。余下的站中间。” 片刻之后,人分出来。 常昆道:“木工拿上工具,去旁边树林伐木。泥瓦匠拿上工具,去河边和泥铸泥砖。剩下的把工具拿好,给我这里挨着河边平整地面。我这里要建一片房屋院落。” 又道:“木工快些伐木,先把暂时存身的木棚造一片出来。” 一应分配,条理清晰。常昆居中指挥,很快,第一座木棚便拔地而起。 随后半个月,常昆一直在招募流民,人数已达千人。 皆按擅长分组,伐木的伐木,造屋的造屋,平整地面的平整地面,开荒的开荒,一时间,搞的热火朝天。 五百亩地,招了一千多人,实在也是没想到的事。 主要还是隐娘和惠兰动了恻隐之心——本打算招个一二百人足矣,可随着他这里名声传出,四面八方的流民应声汇聚过来,各种可怜,各种祈求,惠兰和隐娘实在看不得,便来多少招多少,搞得一下子膨胀到千人以上。 常昆倒不怎么在意。 人多人少,大抵无差。左右不过再买些地就是。这一片全都是盐碱地,一眼望去顺着河看不到尽头。 这种地,基本不值钱。常昆这里舍得花钱,官府高兴都来不及。 眼看着招募的人数迅速膨胀,常昆居住的院子在大量人手的工作中迅速成型,并围绕着这座院子,建起几条街区来! 便仿佛一个袖珍版的小镇,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成型。 卢象升坐不住了。 他派人每天盯着这里,眼看常昆手底下人口膨胀。虽说招募流民是一件好事,流民多了,治安便难以弹压,而且流民实在可怜,死在路边不在少数,能有个着落也是好的。 但流民一旦汇聚膨胀,便会产生另外一个隐忧——会不会造反? 眼看常昆手里汇聚了两三千人了,卢象升按捺不住,连忙从府城出来,打算跟常昆见个面,谈谈。 常昆正指挥雇工建第三座砖窑,管家凑到跟前:“东家,知府大人来了!” 这管家也是从流民中选的一个,四十多岁,山羊胡子,唤作胡立,是个秀才。常昆见他识字、会算术,就让他做自己跟班,当个管家。 这些天处事倒也还算有条理,帮着常昆来回奔走打下手做了不少事。 八八章 寻着了 听胡立说卢象升来了,常昆心道正好。 他这里招募了三千多流民,五百亩地怎么够?早计较着去府城一趟再买个几万亩。 “去见见他。” 卢象升带了书佐和几个兵卒,正站在田埂上望着热火朝天的场面,神色悠悠不知在想什么。 常昆走过去,拍掉身上的泥土,拱了拱手:“卢大人怎有闲暇到我这里来?” 还别说,这神仙做的久了,什么事都是动动念头就解决,现在动手,是别有一番爽利。 卢象升闻言回神,打量了常昆一下,道:“本官听说你招募了数千流民,过来看看。” 常昆道:“那卢大人的意思是?” 卢象升道:“流民汇集,易生事端。本官来给常先生提个醒。” 常昆哦了一声,道:“那倒不必。卢大人不必担心我招募流民有什么不轨的意图,止安个家而已。我家两个婆娘心软,禁不住人祈求,一个转眼便这么多人,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卢象升见他说的明白,点了点头:“常先生既然知道,便仔细管着,别出疏漏。” 又道:“已过三千人了吧?常先生还打算继续招募?” 常昆道:“榆树镇附近流民差不多都到我这里来了,这几天已经招不到几个人。我也不打算继续招。倒是这三千多人,得有个安置,本打算再去府城一趟,正好卢大人来了,我也懒得再跑一趟。” 他指着河岸,手指一路往下,随即回旋圈了一圈:“这片地估摸着有个两万亩左右,我买了。” 卢象升一听,心中一块石头落定,安心了。 这流民转流寇,以‘流’字为核心。若安心种地,便没了流字,这是好事。不用担心大名府中冒出一股流寇。 便直接拍板:“好,这地,本官卖给你。” 左右不是什么好地,全都是盐碱地,送人都没人要。要是好地,早被士绅们占了,也轮不到常昆来买。 常昆笑道:“那好。” 便对身边胡立道:“去取一千两黄金来。” 胡立应喏一声,蹬蹬蹬走了。 常昆于是对卢象升说:“早前买五百亩,花了一百两黄金,府衙赚大了。这回我可不按着之前价钱来算。一口价,两万亩,一千两黄金。” 卢象升直接答应——他还是赚了。 还是那句话,这种盐碱地送人都没人要。能卖一千两黄金,说实话,是大赚特赚。 道:“既如此,三日内本官会遣人将地契送到常先生手中。” 又说了几句,卢象升告辞而去。至于上次衙门前杀的血流成河的事,他提都没提。 一是思维转变,二是提了没用。 常昆目视他离开,笑了笑,转回去,继续指挥建造砖窑。 常昆这里,成了个大工地。他手中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宝藏,时时刻刻拿出无数的金钱、粮食,三千多流民人心迅速安稳下来。 倒是教那些个旁边窥伺着,准备了种种阴诡手段的士绅们盼了个空。 本是想着,你常昆招募这么多流民,总要粮食吧?要各种工具、物资吧?得跟咱们买吧? 正好拿捏着,教你这凶横的人物吃个大亏。 可没想到,常昆根本没向他们买过东西,哪怕一根针。 对于这些窥伺的,常昆当作不存在。 没有必要去关注这些人,对于常昆来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反手都可按灭下去,自然不需要做什么考量。 陆陆续续接下来几天,建了十座砖窑。大批大批的火砖被烧制出来,大多数拿来建房,多余的则开始了水利工程的建设。 打井、挖水渠、造水车,总而言之,这片两万多亩的地,得打整出来。 府衙那边的地契,很快送过来,这地,便也名正言顺了。 招募流民的事,告一段落。隐娘和惠兰收了粥棚,带着最后十几个流民回来。常昆正在田埂上视察各项工程进度,一转身看到她们回来,忽然便是一怔。 惠兰快走几步先到常昆面前,低声道:“一家九口,一对夫妻,七个女儿!” 常昆悠悠出神,低语道:“我隐约感应果然没错,在这大名府会寻着她们...” 常昆在大名府驻足,除了惠兰和隐娘的唠叨,除了这一路来没撞见大丫头她们的消息因而转变思维,更多的,还是他在进入大名府之后,隐约心中有些感应。 一家九口,一对夫妻,七个女儿。 这该多么显眼? 常昆拿眼望去,只见一个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一个气质温和容貌普通中年妇女,外加大大小小七个女孩儿——大的看起来才七八岁,小的还抱着中年妇女怀里,看起来才一岁出头。 “终于是寻着了。”只这一眼,常昆便已确定。 但常昆并未立刻迎上去。 惠兰接着说道:“他们一家并非流民,而是到大名府投亲来的。就是这榆树镇,说是有一个叔爷,人将朽木,亦无后代...” 常昆了然,道:“这样,我先不打搅他们。你和惠兰送他们去榆树镇,把基本情况了解清楚再说。” 惠兰点点头。 这一家子擦身而过,常昆与他们颔首示意。 目送一家九口往榆树镇去,常昆心中却是思绪纷杂。 实在没想到,大丫头现在才七八岁,小七还是个婴儿。如此,要完了那媒聘之礼,最晚得等到小七梳笼! 十几年! “...也好,”他思忖着:“我这里搞这么大事业,不算浪费。” 振奋了精神,常昆喝道:“大家伙加把劲。早些把地耕出来,眼下即将翻年,年后开春就要播种...” 这些流民,都是常昆的雇工。常昆开工钱,包吃包住养着他们。他们则帮常昆做事。三千多人,除开专门煮饭做菜、做清洁的,以及没有劳动力的十岁以下的小孩,大概有两千五百人。 其中木匠二百人左右,泥瓦匠石匠多些,有五百人左右。其他的都是干农活的。 分组、分配任务,每天从早干到晚。这些个流民,其实还不满足——好些家里有孩子,但不满十岁的,每每要求也算一个工,让孩子们也干活,但被常昆拒绝了。 八九章 要先下手为强 对于流民们而言,若能多一个工,便每天多一百个铜子儿。这无疑是一笔好买卖。虽说不做工,没有劳动力的孩子,仍然每天吃饱喝足,但若多得一份两份工钱,那自然更好。 老百姓想不得太远,近在眼前的好处,自然是要抓着的。 可常昆不许。 十岁以下的小孩,叫他们去干农活,那实在太压榨了。好歹他堂堂一尊一品正神东岳大帝,雇佣童工的事,不好看。 眼看着荒地上一片事业拔地而起,接近年关时,所有人都有了正式的房子,有了安身之处。 十座砖窑每天不停的生产火砖,两万亩地面上的树林,成材的几乎被砍了个精光,换来的,便是一座座三室一厅的小院子。 三千多人,总计八百八十户。以常昆居住的院子为中心,建立了四个街区,每个街区二百多户居民。 单只居住区,便用了四百亩地。 一座小镇,便这么出现了。 这样庞大的工程,并非只三千流民做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三千流民还干不出这么大事业。 何况其中大部分流民还要耕地。 是榆树镇和附近村落的村民,在常昆的金钱攻势之下,完成了这一事业。 做工的人数,超过万人。 说起来带动了一大批就业。 几千个青壮及其家庭为之受益——在常昆这里做工,起步一百个铜子儿、并包三餐。有技术的工钱更高。 对附近的居民来说,这当然是好事。十分踊跃。 这地方,已是被附近居民称作了常家镇。倒也是名副其实——地是常昆的,雇工们——说是雇工,实则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常昆的家仆——因为是常昆给了他们活路。 说是常家镇,常昆的镇子,倒也没差。 眼看常家镇基本成型,年关翻过去,草草过了个新年,即将进入春耕的时候,府衙那边来人了。 来的是个书佐,卢象升的心腹。 见了常昆,直道:“常先生应该知道大名府的士绅对常先生的态度。府衙得到一些消息,士绅们大抵是坐不住了。知府大人遣我给常先生提个醒:这事官府不管,正如常先生当初所言,民不举官不究。” 常昆了然,笑道:“这样么。那好,民不举官不究。你回去告诉卢大人,只作壁上观。我倒要看看,些个土豪劣绅,能把我常昆怎么样。” 书佐闻言,犹豫了以下,道:“常先生是个有本事的人。数千流民,知府大人都没有办法救他们。常先生救了,可谓功德无量。士绅们的能耐非同小可,我知道常先生武艺高强,明刀子不惧,却也须得防备暗箭。我言尽于此,常先生自区处之,告辞。” 常昆笑道:“心意我领了,多谢。” 送走书佐,常昆把胡立和王当唤来。 与胡立一般,王当也是常昆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算是护院头领。便是当初招募流民时,第一个登记的那个大个子。 会几手武功把式,为人也算敦厚。 眼下常昆家的架子是搭起来了,有护院,有小厮,有丫鬟,有管家。 管家胡立,护院头领王当。 有五十人的青壮家丁,归王当统领。 两人到了跟前,常昆直道:“大名府的士绅与我有怨。官府的人告诉我,士绅们有所动作。我琢磨着,多半是纠集人手夜袭。” “我打算抢先下手。”他道:“胡立,你给我打探清楚府城及周边附近的士绅有哪些,越快越好。” 听到常昆说,士绅们准备对常家镇动手。便胡立,也怒了。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的地方,士绅们还不放过他们,这如何忍得了? 王当早是怒气冲天。 胡立虽是读书人,也算是士绅一员。不过他已经破产,成了流民。何况利益相干,怎容得破坏? 王当不必说,泥腿子一个,早深恨士绅。 常昆这一吩咐,胡立立刻拍胸口保证:“东家,最多三天,我定把大名府府城及周边士绅的情况摸清楚。” 这并不难。 有势力的士绅,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势力越大,名声越大,好打听的很。 常昆道:“那就快些去办。” 打发走了胡立,常昆对王当说:“你去把护院集合起来。” 五十个护院,都是身高马大的青壮。这里迅速在院子里集合,常昆便提着一桶水从屋里出来。 招了招手:“一人喝一碗。” 却是取了颗丹丸,溶入水中,打算加强一下护院的能耐。 作为泰山府君东岳大帝,常昆是有俸禄的。这俸禄,便是各种仙灵宝材、法术神通、丹丸仙器。 大多数常昆自己用不着,都放在玄冥珠中囤着。 帝君级数的俸禄,这丹丸,最差的也是真仙级数才能用的仙丹。给护院们用,只须得刮一些粉末即可,多了不但浪费,还有害。撑爆了不可。 虽不知常昆为何叫他们喝水,但常昆一开口,没二话,立时排队上来,一人灌了一碗。这一碗水灌下去,顿觉身体发热,无穷力量涌现,几个呼吸间,一个个都成了超人——全都达到了凡人极限的层次! 先是惊喜,随后惊恐。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昆也不解释,只说:“眼下有人要动我常家镇,麻烦来了,要靠你们解决。王当,你做好安排,把周围的情况监视着。其他的等胡立回来再说。” 王当面露敬畏之色,连道:“喏!” 常昆的神秘,已为人所察知。大量的粮食,大量的金钱、各种工具,没从外面买过一根针。好像全都是常昆兜里掏出来的。 这令人觉得神奇,但脑补之下,还是能够圆一圆。 眼下这个,就神奇过头了。不禁让王当和护院们想到神仙两个字。这不敬畏都不行。 当下安排巡逻,警惕常家镇周围的陌生人。 随后,胡立只用了两天,便把大名府士绅的信息,打探清楚。找到常昆,列了一张名单出来。 这名单上,大大小小,只大名府府城及周边,有名有姓的士绅,就有上百家。当然,常昆没想过把他们全都弄死——士绅虽多数不是好东西,但也有心地不错的,不能一概而论。 胡立也把名声不好的,打探清楚,着重标明。 九十章 张爷 常昆点了点名单:“这上面,着重标明的,都弄死。” 将名单递还给胡立:“去找王当,让他们去库中取甲胄兵刃,从今晚上开始。” 胡立道:“是,东家。” 接下来常昆便不管了。 若五十个凡人极限、全副武装的家丁都搞不定,那这些士绅也太厉害过头了。 扭头,常昆去了榆树镇。 榆树镇张家。 这些天,通过惠兰和隐娘,常昆与张家渐渐拉近关系。三天两头拜访一二,与张万忍谈天说地、下棋品茶。 常昆不知道,张万忍夫妇,是否觉醒灵光。但这不能去猜测,也不能去试探。只能当作普通一家人去对待、交流。 每次上门,提一坛酒,或者一只烧鸡、烧鹅、带些糖果。天南海北聊天、下棋,张万忍喜欢什么,常昆便迎合什么。 没办法,这是老丈人。 这回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旁支末节。关系着大丫头小七和常昆以后的幸福生活。 不捉紧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常昆该怎么办? 到了张家,常昆提着一坛酒,见了张万忍,笑道:“张爷,上回你说榆树镇没有好酒,我这回可给你带来了。尝尝看,是不是好酒?” 张万忍笑道:“我不信,小常,别说榆树镇,就这大名府,也没什么好酒。” “可别说的这么绝对。”常昆道:“喝了再说这话。” “别急。” 张万忍笑道:“上次走棋,你赢了我一子,这回我得先赢回来!” 正说间,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跑过来,当头的正是大丫头,容貌有些变化,但眉宇间那股子熟悉的味道,常昆便是眼瞎了也认得出来。 “常大哥!” 大丫头跑过来,抓着常昆的手,在他兜里掏:“糖果呢?” 常昆笑道:“有,有!” 老婆还是个孩子呐! 张万忍笑眯眯的:“这几个丫头...小常可别介意,她们太调皮了。” 常昆笑道:“喜欢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丫头们拿着常昆带来的糖果欢呼着跑远,常昆便与张万忍来到书房,摆开架势,先下一局再说! 连下了三局,常昆赢了一局——这可没放水。 怎么说天帝还是天帝,便临凡成了凡人,这棋力竟也能压过常昆这尊一品正神的东岳大帝! 普通人下棋,便是圣手级的人物,一眼看多少步多少步之类的,放在神仙身上,几不值一提。 别说看多少步了,譬如常昆,他拈起一颗棋子,四亿八千万种下法就已了然于胸。 具体输赢,神仙下棋,还要落到各自的道行上。谁的道行压过谁一头,多半能赢——做的局能瞒过对方。 “爽快!” 张万忍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我以前跟人下棋,赢得太轻松,十分无趣。遇着你,算是棋逢对手了。” 常昆道:“比不过张爷。我是输多赢少。张爷这棋艺,可谓之第一!” 张万忍闻言谦虚摆手:“没那么夸张,没那么夸张。” 两个下棋下的有劲,这会儿,张夫人来喊:“该吃饭了。” 张万忍听着声音,投子认输:“这局算我输。先吃饭。” 怎么说呢,就常昆所知,张万忍张爷,对老婆孩子,迁就之极。类似于一种愧疚补偿的迁就。 就说这下棋吧,他十分爱好。放在寻常人身上,吃饭而已嘛,先把这一局下完了也不迟。 可他不是。 便再喜欢,再想争胜,只要听着张夫人声音,立刻投子。 常昆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这一家吧,实在也是没办法——除了临凡洗尘时,其他时候,便是见着面,也不算是家人! 大抵张万忍潜意识里,便有一种捉紧着的补偿、疼爱。 要趁着这凡人短短的一生,将浓烈的感情爆发出来。 投子认输,起身拉起常昆往客厅走:“走走走,你今天带来的好酒,我正要尝尝。” 饭桌上,一桌好菜,可都是张夫人亲手做的——这样的饭菜,这大道之下,有几个人能享受的到? 围坐着桌子,几个丫头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张万忍笑呵呵看着,眼中充满溺爱。张夫人则呵斥道:“谁家大家闺秀钻桌子底?都给我出来!” 立时规规矩矩了。 “都坐好!”张夫人斥责道:“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儿。” 这才招呼着开动。 拍开酒坛泥封,氤氲的酒气肉眼可见的冒出来,酒香味儿顿时充斥客厅。 张万忍闭着眼睛闻着酒香,片刻后睁开眼:“还行。” 没得说,天帝嘛,格局肯定不一样。即便常昆这酒是大丫头亲手酿造窖藏的仙酒,也只勉强入的他法眼——恐怕还是潜意识里由着大丫头的颜面。 倒上酒,喝一口,还是那两个字:“还行。” 边吃边喝,也不讲究食不言。 天南海北的聊天。 张万忍道:“说来啊,早前还是在番禺。西夷倒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种朗姆酒,虽然算不得好酒,却别有滋味。” 常昆诧异道:“张爷早前是在番禺?那可远着呢。怎么到这大名府来了?我听说南方比北方可要好的多。” 张万忍摇头:“倒也是逼不得已。我看你也是个好性子的,倒也不跟你瞒着。我本居番禺,也是好好的,七丫头出生以后,竟遭到袭击。我与夫人一路北上,走到哪里被袭击到哪里,实在有些惊人,这不一路便就到了这大名府嘛。” “正好这里有个叔爷。我来给他送终。” 常昆一听,惊诧不已:“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嘛。”张万忍道:“要么家中鸡鸭一夜死绝,要么房屋坍塌一半。走到哪里安家,皆是如此。真叫人无法理解。好在这回到了这里,安生下来。大抵是过了黄河,没追来了罢。” 常昆心下连连转动。 天帝洗尘,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谁特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作妖? 显而易见,这不是偶然。走到哪里都是这样,肯定是针对性的。敢针对天帝?这是什么道理? 思索间,常昆道:“安生下来便好。若是有事,张爷只管叫人通知我一声,我常昆当仁不让,真有什么狗东西,我给你把他料理了!” 九一章 闲谈 张万忍张爷倒也不跟常昆客气:“若真有事,忘不了你。” 闲话不说,喝酒吃饭。 便扯到常昆的常家镇,张万忍道:“你做事倒也是个轰轰烈烈的,这才几月,造了个镇子出来。惠及百姓无数。不过我看你有出无进,是在坐吃山空啊。这可不是好路数。金山银山,也顶不住这么糟践。” 常昆喝了口酒,笑道:“糟践谈不上。不过张爷说的是,的确不可坐吃山空。我这里倒是有些思虑,只是还来不及施展。” 张万忍一听,笑道:“看来你早有计较,不妨说来听听。” 常昆道:“我面临这第一个问题,是地贫。两万多亩地,听起来不少,可都是盐碱地。好在我有法子可以解决,把盐碱地变的肥沃,适合种植。” 张夫人诧异道:“变下田为上田可不容易。” 常昆道:“法子是有的。这盐碱地,主要还是干旱造成的。可大名府毕竟不是海边,不是天生的盐碱地。只要水利做的好,当不是问题。” 当然,通过水利工程治地,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常昆所持者众多,一是他泰山府君的身份——那山神水神土地,可不都得听他的么。稍稍改变一下区区两万亩地的地力,勉强不算徇私枉法。 便不指使山神土地水神帮忙,常昆自己动动念头也能轻易做到。但还是那句话,勉强不枉法。 所以他是埋了一颗仙丹在这片地下的水脉中,以此来滋养土地,而不用上述两种办法。 道:“不坐吃山空,先要有产出。解决了土地问题,要考虑的便是种植、养殖些什么。我有几种产量颇高的良种,种个三五千亩,轻轻松松养活三五千人。” “再把北面靠近丘陵的坡地三五千亩划拨出来,种草。以此为根基,饲养鸡鸭家禽、牛羊猪豚。” “靠河的一溜挖作鱼塘,塘埂种桑麻,塘中养鱼虾。” “砖窑十座,再建两座炼铁的高炉,几个作坊,制作日常器物。” “各种产出,满足日常需求,便可对外销售。” “如此,便活泛了。” 听着常昆的计划,栩栩然,仿佛一片花香鸟语的盛景展现在眼前。张万忍不禁道:“计划是好的。可这投入不小啊。” 然后话音一转:“你动作这般大,未免引起士绅抵触,怕有些为难的地方呢。” 常昆哈哈一笑:“为难倒不为难。我做光明正大的事,谁要与我阴阴鬼鬼,我必然给他个好下场。” 张万忍哈哈大笑:“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好好的做事,哪容得阴谋诡计险恶之徒破坏?” 这里说着,张夫人则插话道:“小常这么说,我倒是起了心思了。夫君,你说咱们家趁机建个织物作坊如何?” 张万忍听了,想都没想:“建!必须建!” 又对常昆道:“我这叔祖离世,留了五百亩地。也是靠河的盐碱地。就在你镇子河对面。如此,我也改作桑塘。” 常昆抚掌称好:“这样么,那我种植的桑麻干脆全交给张爷。张爷的织物作坊做大些,多招些人...” 张夫人无疑是个有事业心的。这里说起来,不一会儿,计划都做好了。 建多大作坊,养蚕、缫丝、织麻,要招多少雇工,工钱怎么开,那一溜儿计划,三言两语间,便做出来淋漓尽致了。 她道:“从番禺一路北上,就没个安生的。咱们家也不能坐吃山空。现在安顿下来,正好做些事,免得整天闲的,心头发慌。”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 常昆那边在张家蹭饭吃,这边胡立早寻来王当,交代了常昆的吩咐。当即去库房,取了甲胄兵刃,五十个护院各自着装。 说来这些甲胄兵刃,还是当初大唐时空,高县时候,刘敢、祁六子他们的武备。当初总计造了五百套。 二百人,剩下三百套常昆一直留着。 这会儿从玄冥珠中取出来,还崭新崭新——不但崭新崭新,品质更妙。虽非法器,却也沾了些性质,甲胄的防护力更强,兵刃更锋利坚固。 无一不是精品。 王当摸索着甲胄,是爱不释手。甲胄这种东西,历来都是稀有品种。历代王朝允许民间拥有刀剑、软弓,却禁止民间携带甲胄、强弩。可见这玩意儿意义重大。 便是朝廷军中,这类甲胄都是将官、精锐才有资格拥有。普通小兵是没办法拥有的——造价太高,承担不起。 胡立提醒道:“平时不要着甲,民间藏弓弩甲胄者视为谋反,别给东家惹麻烦。用的时候,再披甲。” 王当当然知道,连忙点头:“省得,省得。” 胡立道:“东家性子强硬,这回要把这单子上的士绅都杀掉。算算有三十多家。我估摸着,大抵杀不完。” 他道:“一晚上能杀多少?白天毕竟不好行事。等余下的知道消息,必定会引得官府介入,到时候便不好办。” 王当道:“那依着管家的意思...” 胡立道:“先从这几家开刀。” 他摊开名单:“赵家、孙家,还有这个刘家。尤其是这个刘家,恶虐之极。名单上的就数这三家最大,要除恶,自然先除首恶。” “今天入夜,先从最近的赵家开始,一路推过去。”胡立道:“一个晚上,平了这三家总没问题。” 王当闻言,胸口拍的咚咚响:“别说三家,五家也平得!” 胡立道:“我知道大家伙个个是好汉。东家的玄妙手段,我也体会过。但做事嘛,不可疏忽大意。万一阴沟里翻了船,如何与东家交代?” 王当他们喝的丹水,胡立也喝了。别看他现在狗头军师一副模样,实则也是个凡人极限的厉害人物。 王当一听,觉得有道理:“管家说的是,我记着了。” 这里便详细谋划,什么时候出发,走哪条路,如何避开不被察觉,怎样快刀斩乱麻,什么时候归来云云。 最后胡立道:“我去府城,盯着官府。避免发生意外。毕竟不能跟官府对上——东家这里安家,做的是正当的事,能避免与官府发生龃龉便避免之。” 九二章 灭门 下午惠兰和隐娘到张家与张夫人谈天,常昆则抽身告辞——镇子那边总要留一两个人随时盯着。 常昆不在那边,惠兰和隐娘盯着。惠兰和隐娘不在那边,常昆则要回去盯一盯。 眼下正在建炼铁的高炉。 铁器是日常不可或缺之物——便如劳作的工具,便少不得铁。建两座高炉,产出铁器,或供日常劳作家居所需,或制刀剑防身以备。 炼铁高炉建在下游靠河之处,常昆仔细查视,见井然有序,便又溜达着查看水利设施的建设。 两万亩地,早是按照计划划分完毕。正如常昆张家吃饭时候,饭桌上说的。大致划为三个部分。 靠北的五千亩种草,支撑养殖业。靠河挖一排桑塘,并桑塘附近总计五千亩种桑麻。剩下的则垒起田埂,分作一块块豆腐一样的方块,用来种植主粮。 水渠跟着田埂走,也是四通八达。水渠源头是沿河的十口大井。 常昆毕竟也是做了一些手脚——将地底更深处的水脉引出来,便成就了这十口泉水喷涌的井。 用水车将井与水渠相连,一刻不停的将水井中的水运送到水渠中,通过水渠,四面八方仿佛血管脉络,将清水传递到每一块地里灌溉。 这些水渠最终汇入下游的一口大池子里,就是炼铁高炉旁边。过滤之后,供应炼铁所需水源。 常昆沿着田埂走,顺着水渠,看着潺潺清水流淌,心里分外舒坦。走到河边,驻足,见河床干涸,常昆微微摇了摇头。 却想到:“还得建一条河堤。旱涝相交,说不定开春后发洪水,没有河堤拦截,我这几个月功夫就该白费了。” 一圈转下来,回到家中。院子里,五十个护院静等着天黑。 胡立见常昆回来,忙凑上来:“东家。” 常昆点点头,想起刚才所想,道:“沿河建一条河堤,你琢磨琢磨,尽快建起来。” 胡立一听,想了想,道:“人手怕是不够。” 常昆道:“招人。榆树镇、周围村子的村民都行。越快建起来越好。不要怕花钱。” 有这句话,胡立再无犹豫:“是,东家。” 道:“东家,那一班土豪劣绅,一晚上怕是杀不完。等明天剩下的知道消息,惊恐之余必引的官府介入。所以学生人琢磨着,先把最大的几家推平了,诛了首恶。便是随后官府介入,也已经杀鸡儆猴了。” 常昆一听,笑道:“你倒是思虑周全。行,就这么办吧。” 眼看天黑,隐娘和惠兰从张家回来。吃罢了晚饭,王当他们立即开始行动。 常昆左右是甩手不管,没当回事。 天色杀黑,入酉时。王当与胡立一并带着五十个护院,借着夜色掩护,离开了常家镇。胡立要去府城盯着官府,半道上分开,王当即向赵家而去。 这赵家,说来书香门第。几代皆是朝官,尤其这一代家主,还是万历年的进士、某部侍郎什么的。 可读书读得多的,未必是好人。赵家这一代家主,当官时贪了多少不提,单说他告老还乡之后,做的些个烂事,就该拉出去凌迟处死。 只这短短十来年的时间,赵家的土地扩充了十倍——哪儿来的?还不是压榨迫害小民所得? 这还不算。赵家是大名府最大的粮商。年景好的时候,拼命压低粮价,年景不好的时候,拼命囤积居奇抬高粮价,不知害了多少人! 这等根深蒂固,卢象升那个知府,根本拿赵家没办法。 赵家的庄园就在榆树镇去往府城之间,好大一座庄园,怕不有三五百亩。 及戌时中,庄园里已灯火稀疏,王当带着护院们,终于来到了庄园外。 王当低声叮嘱:“我知道好些个兄弟没杀过人,但我也知道,咱们弟兄沦落到流民当中,多是这些土豪劣绅逼迫。” “须得千万不可手软。” “好不容易,咱们现在得以安身。好日子才刚刚起头,可容不得再沦落到流民当中。东家的大恩大德,咱们把一条性命,也要报答。记清楚了,切切不可手软!” 言罢,深吸口气:“五个人一队,分头杀进去,冲!” 寂静夜色下,庄园很快沸腾起来。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夜空。不多时,整座庄园燃起熊熊大火,火光照耀了半边天! 很快,五十个顶盔掼甲,满身是血的护院汇集起来。 望着那燃烧的庄园,一个个还手脚颤抖。 杀人说来简单,仿佛只要心一狠,便能如杀鸡宰羊一般。但这毕竟是一个底线,突破这条线,难免使心神刺激。 好些个这会儿回过神来,哇哇狂呕不止。 王当也心下作呕,但想着自己是领头,便强自按捺。深呼吸,勉强把恶心压下去。等都缓过劲儿来,他道:“走吧,一鼓作气,今晚上能杀多少是多少!” 子夜过后,至孙家,推平。 又一座庄园火光冲天。 然后便是刘家。 要说恶虐,赵家、孙家皆可称之为脚底流脓头上长疮的货色。可刘家还要更甚一筹! 赵家是粮商,孙家是盐商,这刘家是人商! 贩卖人口! 害人家破人亡,夺人妻儿,贩卖四方。这大名府的青楼,八成是刘家的!大名府的丐帮,背后就是刘家! 女子有姿色的,青楼之。男子能卖的卖,不能卖的小孩,打断四肢,充入丐帮,迫其乞讨。 是什么烂钱都敢赚,什么烂事都敢做! 也不知祖宗几辈子积攒的阴德,这里败下去,凡沾着边的,死了下地府,必有一番下场。 至三更前后,王当带人来到刘家。 刘家却是个坞堡,防备之森严,比之前两家可要捉紧的多。大抵是坏事做绝,心下不安。生怕半夜鬼敲门。 王当早知刘家的坞堡,也做过预先计较。可这里到了跟前一看,才知道要悄无声息杀进去怕是不能。 这刘家坞堡墙头有丈余高,上头灯火通明,巡逻来往。 “怎么办,头儿?” 问。 王当夜色中,眼睛盯着墙头,咬牙道:“强攻!” 道:“赵家孙家皆是土鸡瓦狗,这刘家虽有坞堡又如何,我等也不惧他!咱们直接冲上去就是!” 九三章 怪物 不惧倒是真不惧。 五十个护院,个个都在凡人极限,就身体素质来说,比起那些名传千古的猛将也不差分毫,甚至更强一筹。 只杀戮技巧留在普通水准。 但毕竟五十个,五十个关羽张飞这种身体素质的万人敌,就问你怕不怕! 丈高的墙头一跃而上,便着了几十斤的甲胄,也轻松简单。止是不能悄悄杀进去,杀个措手不及罢了。 这里一冲,立时呼喊大起。 即警钟长鸣,刘家坞堡顿时喧哗沸腾起来。 为什么想着要悄悄杀进去——这时代,火器已放光彩。火器若在有准备的前提下,可以发挥出相当的威力。 其缺点是——若不给准备时间,火器便是烧火棍,屁用没有。 王当他们,对身上甲胄的坚固程度,还不甚了了。毕竟沾了些仙气儿,这甲胄的防护,实不是这时代的火器能够打破的。 五十一人全副武装,头盔兜鍪,几无破绽。 一窝蜂杀上城头,砍瓜切菜杀掉了城头的巡逻,却也还是惊动了刘家上下。提提夸夸的脚步声迅速汇聚,数百人蜂拥而来。 “哪里来的毛贼,敢冲袭我刘家!” 当头一个中年,提着把三眼铳,在家丁的簇拥下奔过来,一边疾呼:“冒犯我刘家,杀了他们!” 数十个持刀挺枪的抢上来,后面放箭的放箭,抬铳的抬铳,竟也颇为有点看头。 王当在前,一口长刀撒开,血光飞溅,连杀数人。刀光所过,刘家家丁连人带武器,一并斩成两段! 实在足够锋利! 五十一人这么一冲,便将抢上来的数十个近战家丁杀崩了去。 崩崩崩的弓弦声,箭矢飞射,叮叮当当击打在王当他们的甲胄上,丝毫没有用处。 眼看这一冲便杀到近前,早还怒气冲冲的刘家中年顿时大惊失色,连喊:“放铳!放铳!” 自己抬起三眼铳,啪,三粒弹丸飞出,正打在王当胸前,可如箭矢一般,不破防。 失色里,刘家这中年忙退避入人群中,一边高呼:“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自己个儿转身就跑! “往哪里走!”王当一刀劈杀两个弓箭手,进步赶上前去。分明这人,是刘家的头目。杀家丁杀的多意义不大,把刘家本家的杀了,才是目的。 否则叫他走脱,以刘家权势,信不信转眼拉起更多家丁来? 毕竟还是挡不住。刘家家丁再多,在王当等五十一个护院面前,皆如纸糊不堪一击。迅速击溃家丁,立时五人一组,照例分开杀戮。 王当带着五个人追着那中年不放,很快追近,撩起一刀就要劈了他。 那中年惊的魂飞,一个扑跌出去,啃了满嘴泥,倒是避开了这一刀。随即如狗连爬,被王当逼到墙角,爬不动了。 王当便一刀下去,生生从额头劈过,把脑袋劈开。 正要继续往里杀,却忽然一怔,见那被劈开脑门的中年,竟发出惨叫:“啊啊啊!!!” 王当愣着一下,就没见过劈开了半边脑袋还能叫的。 面露惊色,便看到那人劈开的脑门上,许多肉须扭动,仿佛什么东西挣扎着从脑浆子里爬出来,迅速覆盖破损脑门,然后遍及全身,再看,已是化作了一个怪物! 怎样的怪物! 浑身如同长满了脓疮,癞蛤蟆一般。脑袋上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触须,既恐怖又恶心! 王当心惊之余,手中长刀条件反射似的猛劈! 身旁周围五个护院见状,也是心惊肉跳,并同时把刀劈来。 六把刀劈至,那怪物嘶吼,迎着刀光硬上。便听噗噗噗六声剁肉般的响,王当等只觉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不禁连连后退。 再看那怪物,周身上下六道刀痕,却嗤嗤冒着青烟,怪物发出沉闷的惨叫。 “好大力气!”王当叫道:“再来!” 眼神一个示意,六人散作四方,将那怪物围在当中。一时间刀光四起,怪物扑腾来去,呼和间把那墙角打的崩塌,又听一声闷哼,片刻后没了声息。 “头儿?不要紧吧?!” 那怪物,已被分尸,几块恶心的尸体冒着黑烟散去,重新变成正常血肉。 而王当正捂着手腕,脸上痛苦不已。 却是怪物临死反扑,慌乱中爪子挠开了他的护腕,伤到了皮肉。 极是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王当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不是没受过伤的人。便断胳膊断腿,也不及这疼痛的十之一二! 他扒开护腕,见手腕上一道伤痕,竟生出一些触须!伤口附近的皮肉上,一些灰暗的脓包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骇人的很。 王当心惊,忙拿刀子将肉须割去,疼痛更甚,竟忍不住发出惨叫!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里他们围杀怪物时,其他护院早把刘家坞堡犁了一遍,这会儿汇聚过来。地上的尸体已经恢复人的血肉,看不出怪物模样,但王当手腕上的伤口和病变,却无疑说明了事情的严重。 王当强忍着疼痛和渐渐生起的恶心感,道:“可还遇到怪物?” “无。” 只这一个。 他吸了口气:“此事离奇,须得立刻让东家知晓。” 他脸上神色已灰败下去,周围护院看的分明。道:“头儿,胡管家列出的目标,咱们已经完成了。眼下已到四更天,咱们还是回去吧。你伤势看起来不妙。” 王当道:“也好。” 于是迅速返回不提。 实在也是心惊。虽然杀掉了那怪物,但怪物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恐怖。更不曾想到,被怪物伤了,看似皮肉伤痕,却这般严重。 刘家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怪物? 这怪物的存在,对东家常昆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自己会不会死? 许多念头在心中。王当毕竟不是百战悍卒,此时不禁心生惧怕。 人在惧怕时,最想的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而家,无疑最是安全。而且常昆是神秘人物,能一碗水把他们变得强大,或许能救他。 一路疾奔返回,但王当气力渐消,半道上昏厥过去。 一众护院惊的很,抬起他加快速度,往常家镇速回。 九四章 邪祟 早在刘家怪物出现的第一时间,常家镇常府卧室中正休息的常昆猛地睁开了眼。 虽然常昆很少放开自己的灵觉,去时刻接收周围的一切信息——对他来说那没有必要,除非紧迫需要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做。 但突然爆发的一股子邪祟的气息,还是引起了他的关注。 虽只时间很短,但那股子细微隐晦的邪祟气息,还是被常昆抓住了。一种充满了负面侵蚀感染、湮灭灵性生机的味道! 常昆披上外衣,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目光扫视夜空。 淡淡的神力隐晦勃发,搜天索地,除了立刻知道王当的状况之外,在地底深处,那股子邪祟气息却是一闪而逝,打破虚空,即消失不见。 常昆感应因果,目光落在时空深处,望向过去未来,却见一片迷蒙。 眉头微微耸起:“什么东西?!” 竟连他这尊一品东岳大帝,竟也抓不住痕迹?! 念头转动之间,常昆走出府门,站在门前如一尊石像。 “这等气息,实在不是好路数。连那黄泉冥河里的恶鬼修罗,也与之逊色几分。若教在这人间生根发芽,定会搞出大乱子...” 但想是这么想,可抓不住,常昆也无可奈何。 只得暂时按下。 不久护院们抬着捆成个粽子的王当回来了,直扑常昆府邸。见常昆就在门边,便疾呼:“东家,救救王头儿啊!” 常昆摆了摆手:“把他放下。” 此时王当分明已变成半个怪物了。 半边身子半边脸,已是癞蛤蟆状的脓包附体,脸上也生出许多肉须。精神状态十分怪异,时不时挣扎着发出嘶吼,仿佛愤恨这世间一切。 常昆走下台阶,蹲下来,仔细打量。一股邪祟之气,在王当身上茁壮蓬勃,侵蚀着他的生命力和精神灵性。 并且随着侵占的区域越大,其侵蚀速度也越来越快。 常昆弹指点在他眉心,生死轮回的神力瞬间布满他全身,只见脓包炸裂肉须枯萎,邪祟之气被驱散大半。 然而令常昆惊讶的是,这股子邪祟之气极其顽强。生死轮回神力竟无法彻底抹灭之! 念头一转,常昆又换了昆吾神力——降妖伏魔、破除邪祟的神力。这股神力一发,劈里啪啦间,顿时一股黑烟冒出,王当半边身子覆盖的异状顷刻间冰消瓦解,那顽强的邪祟之气,立时被崩解一空。 常昆心头沉吟:“这邪祟之气了不得...虽然不曾动用几丝神力,但能抵挡生死轮回神力的特性,可见其强横,非同一般。倒是针对性的破除邪祟的昆吾神力,效果显著...这玩意儿是哪里来的?!” 道:“行了,把他送回家,休息几天即可。” 护院们见王当异状全消,齐齐松了口气。 王当的变化,他们的一路看在眼里。太过恐怖。这样的事,若落在自己身上,该怎么办? 死未必怕,但死了还要变成这种怪物,那就可怕了。 现在常昆能解,立时让他们恐怖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要能解决,问题便不是问题。 “回去休息,午后再来见我。” 常昆没急着问他们事儿,而是打发回去休息。 ... 午前,胡立回来了。 他回来,先是去见了王当,这才急匆匆来见常昆。 “东家。” 胡立躬身道。 常昆摆摆手:“王当他们昨晚上遇到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这事你们只当不曾发生,不必多想。” 胡立道:“是,东家。” 这种事毕竟太玄,不是他们这种凡人可以琢磨的。心想着,大抵该是东家琢磨的事。 常昆道:“这半天下来,大名府士绅应该有所反应了吧?官府那边又是什么反应?” 胡立精神一振,道:“晌午时,便有士绅风风火火跑到衙门喊冤。赵、孙、刘三家一夜崩塌,已教他们成了惊弓之鸟。官府暂时没有反应,但一定会有所反应。依着学生来看,下午官府恐怕会来人。” 常昆点头:“官府来人,除非是卢象升。其他的你自接待。知道怎么说话?” 胡立道:“知道。否认此事与东家有关,同时又要表露出的确与东家有关的意思。” 常昆笑道:“没错。这些事,你比我有经验。若卢象升亲自来,你带来见我,我自应对。” “是,东家。”胡立应声。 常昆又道:“这回过去,应该没有敢跟我炸刺的士绅了。咱们这片,该怎么建设,我跟你交过底。按照计划执行就是。对了,河堤早些修起来,免得万一发洪水。” 打发走了胡立,常昆又见了王当。 也教他不要再想此事,安心护卫常家镇即可。至于昨夜的经过,常昆也没问。没有那个必要。 下午,果然,府衙来人了。 卢象升亲自来的。 这倒没出乎常昆的意料。毕竟,那一夜间灭门的三家都不是小角色。尤其赵家,还是书香门第累世朝官的家族。 卢象升治下,发生这样的事,他负有巨大的责任。 一旦捅上去,朝廷怪罪下来,怕是吃罪不起。 卢象升来,常昆请他进屋,屏退左右,笑道:“卢知府到我这里来,莫非有什么事?” 卢象升马着脸道:“常先生明知故问。” 常昆笑道:“左右这里没有他人,我也不瞒卢知府。昨夜三家灭门,的确是我做的。” 卢象升咬牙道:“你如此胆大包天,动辄灭门,尤其那赵家,你可知...” 常昆伸手止住他:“我知赵家势力不小。那又如何?卢知府,我常昆不是任人欺负的角色。一个个串联起来要对付我,难道我站着这里给他来对付?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又道:“士绅为害,你卢知府被困在网中难以动弹,我给你打开道口子,难道不是好事?” 卢象升叹了口气:“好事?灭门算哪门子好事?我而今焦头烂额都来不及呀。常先生,这几家势力之大,直通朝堂。你虽灭了他们,却未必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朝堂上可不知你的厉害。” 常昆浑不在意:“无妨。一次不够,二次三次我不嫌累。” 卢象升气的浑身发抖:“哪有你这样的!” 常昆道:“不是哪儿有我这样的。而是这大明朝的世道,反了!烂到根子里了。不以恶为恶,反而为荣。因此我这里,倒教你觉着无法无天。你怎么不看看赵家孙家刘家些个货色,是如何无法无天的?” 卢象升怔滞,难言。 九五章 锦衣卫 常昆道:“不教我安生的,我也教他不安生。朝堂上的人如何对付我,我自教他应了下场。” 卢象升一声哀叹:“罢了,罢了。我是奈何不得你呀。常先生,我知你力强心狠,可做事毕竟不是你这么做的。你好自为之罢。” 起身便要告辞。 常昆笑道:“不劳卢知府费心。” 走了卢象升,常昆转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丢在脑后——实在也不值一提。 这狗屁世道,常昆本来就深为不喜。若些个混账找上门来寻死,常昆正好成全一二,也顺带出一口不爽利的气。 接下来的日子,半个月风平浪静。 常昆每天除了到田间地头转悠转悠,便是去张家蹭饭吃。 年后到现在,已是大半个月,但天气不见转暖。这时代气候,实在诡异的很。没办法,法则变迁,影响便是这么大。 甲字恒宇法则变迁最早,已是到了最后关头。越是落幕前,越是有幺蛾子。 气温不见转暖,也没下过一滴雨水,可以预见,这一年,又是个令人绝望的年头。 但春耕时间到了,必须要耕作。 常昆这里还好,水渠潺潺,不缺水源。虽然气候有点问题,但在常昆这里却不算什么。仙丹埋在地下滋养着呢。 仙丹的丹气随着泉水滋养这片地面,土地的盐碱问题、贫瘠问题,其实早已解决。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地力却增长到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 春耕便开始了。 种草、播秧,同时收购鸡鸭牛羊猪豚,为养殖业的壮大作准备。 草籽、粮种,是常昆的手笔。都是玄冥珠里面的东西。品质自然是好的出奇的,产量高,生存能力强,生长快。 可以遇见,在仙丹的滋养下,这片原本荒芜的盐碱地,很快会披上绿意。 河堤竣工,虽然这个工程,大多数老百姓看来,似乎没有必要。徒费金钱。可常昆有的是钱,不差那点。 使周边百姓,得了许多好处。工钱拿到手,香的很。 收购鸡鸭禽畜的事,进展很快。常昆出的起钱,要粮食也行,所以很容易从周边百姓手中购买到禽畜。 最难的,还是牛。牛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境地之前,绝不可或缺的家畜。几是百姓家中的正式成员,家人级别的待遇。 官府也有明文规定,要如何如何善待牛。 若牛死了,是人为因素,还得负法律责任。 所以猪羊收购了数百头,鸡鸭上千苗,牛才买到十来头。 牛这种大畜,大多还是大户人家能够拥有。常昆动辄灭门,虽然吓坏了大名府的大户,使不敢轻犯,但也把常昆这里隔绝在外,不跟他做买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常昆倒不怎么在意。 他手底下人多,牛少些,问题不大。便人力不足,花些钱雇人做工也是一样的。不差牛的劳力。 眼看将到农历三月。常昆这里,已是完成了播种。 而周边百姓的春耕状况,却十分严峻。因着气候的问题,春耕一拖再拖,到现在已经容不得拖下去了。 榆树镇和周边村落的人来找常昆,希望能从常昆这里引水,帮助他们春耕,常昆同意了。 这才把春耕拾起来。 沾着常昆这里的光,虽然今年气候愈发不行,但料来是有收成的。那水中埋了仙丹嘛。 倒是这段时间,卢象升动作颇大。 常昆灭门事件,似乎暂时影响力还没从朝堂下来。卢象升抓住这个空当,将大名府的流民全部召集起来,将被常昆灭掉的几家的土地收归官府,令流民安居种田。 又借着三家灭门的影响,整顿了三家所涉的行业、事务。比如粮食买卖、人口买卖、青楼赌场等。 并且补足了地方巡检——连常昆这常家镇,也设了巡检司。不过这巡检司其实是常昆的——成员就是常昆的护院们。 大名府,有了一丝丝新气象。 农历三月中,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大雨滂沱,洗刷世界。 此时,府城府衙,卢象升正在接待上面来人。 飞鱼服、绣春刀,却是锦衣卫! 卢象升端坐堂上,面无表情:“骆千户,关于常昆此人一应消息,本官皆付于表文之中,多的本官不知。无论你如何询问,本官还是那句话。此人无法无天,又有力敌万军之能,察查此人,须得慎之又慎,免得遭到反噬。” 骆养性,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之子。天启三年荫以锦衣卫百户出仕,而今已是锦衣卫千户。 因着赵家灭门之事,奉命前来调查。 骆养性闻言道:“卢大人,骆某倒不是要问此人到底如何无法无天。我锦衣卫办的就是无法无天之人。此人毕竟在大名府中,与卢大人有交集。骆某跟卢大人讨个法子——如何对付此人方为万全。” 卢象升听了坐直身子:“本官已经说了,对付此人没有万全之法。除非调集大军,不顾伤亡,还得提防他逃走。” 站起来:“该说的本官已经与骆千户说明。具体怎么办,锦衣卫的事,本官管不着。本官事务繁忙,便不奉陪,骆千户自便。” 走了。 卢象升一走,骆养性身边一个锦衣卫便道:“这卢象升不识好歹,不若寻个由头,整治一二。” 骆养性摆了摆手:“不要忘了督公吩咐。咱们这回来,可不是为了整治地方官。横生枝节坏了督公的事,小心你皮子!” “不敢!”忙垂首。 骆养性道:“关于此人,消息早有。自辽东而来,强过山海关,杀伤数百人,令山海关数万精兵不敢动弹。辽东来的流民说了,此人杀起鞑子也不手软。” “他一路南下,原说是去南方,倒是在这大名府立足。这几个月,灭在他手里的士绅,已过一掌之数,的确凶狠的紧。” 抬起眼皮子,骆养性道:“此人与士绅为敌,督公意图拉拢之,看能不能为督公所用。先前我是试探卢象升,卢象升的表现是正常现象。眼下,还是先打探清楚,把此人衣食住行皆要拿捏精准,再来制定应对方法。” 九六章 雨后春光 一个王朝就如同一个人,少年时孱弱但志向高远,青年时意气风发是所向披靡,等到了中年,青少年时积攒的弊病渐渐爆发,若能遇到个好医生,且可压制一二,但也不能长久,最终至老年,垂垂朽坏。 大明朝分明已至老朽。 用扁鹊的话讲,就是病入膏肓,无所医也。 作为这个庞大老朽帝国的执掌者,皇帝、天子,天启朱由校亦无他法。只能以平衡之术,压抑病痛爆发。 平衡之术说来好似玄妙,但说透了也就那样——譬如得了病痛,选择以毒攻毒之法。感冒时用小毒,炎症时用中毒,绝症时用狠毒。 用毒来平衡病痛。 大明朝身上的毒瘤,便是那尾大不掉、欺上瞒下的士绅。为了平衡这颗毒瘤,皇帝的选择便是扶持内官,以宦官去平衡士绅带来的压力。 人得了病,还有治愈的希望。王朝得了病,则难矣。天启不是朱洪武,他没办法挖掉这颗毒瘤,只能以毒攻毒。 实则细数本质,历朝历代,每每外戚、宦官蹦跶欢快时候,往往就是王朝面临着病痛爆发,皇帝无能为力的时候。 魏忠贤的出现是一种必然。 史书中对类似的内官儿贬低太甚,实则这些人物,能与满朝文武相抗衡,自然有他的精彩之处,或许残暴,或许贪婪,但绝对聪明。 自从常昆强过山海关的事发生,魏忠贤便已盯着了。 常昆的消息,在朝的,魏忠贤知道的比谁都早。锦衣卫、东厂番子耳目遍天下,作为执掌者,魏忠贤耳目有多聪明,便可想而知。 早前只知常昆是个厉害人物,凶暴异常。视万军如无物。这虽也教魏忠贤捉紧,但还捉的不是太紧。 待知道常昆对士绅下手狠毒之时,魏忠贤才动了心思。 他认为,是一路人。 就算不是一路人,立场也应该相近。 于是专门派出骆养性,至大名府,打算与常昆勾搭勾搭。 骆养性到了大名府,没有莽撞的去找常昆,而是先找卢象升了解情况。在问询卢象升同时,又派出地方的锦衣卫、东厂探子,搜集关于常昆的一切信息。 直拖了半个多月,这才光明正大登门。 ... 一场大雨过后,常昆的地面上,绿意满铺。 正好这天艳阳高照,常昆邀请张家九口出游。 靠北边的五千亩草场,此时牧草丛生,已过半尺。牧草的草种源自于玄冥珠,品质极是非凡。一眼望去,仿佛一片巨大的碧绿色的绸缎铺展在大地上,淡淡的清香味随风飘荡,充斥鼻间,令人心旷神怡。 常昆与张万忍张爷在草坡上走棋。一方小桌,两人对坐。偶尔闲聊几句,便多各自沉思棋路。 张夫人与隐娘、惠兰在一旁聊天,聊到高兴处,笑声随风传扬。 大丫头几个姑娘,则在草坡上玩耍。也是飞天的蜈蚣——几个丫头,从草坡上滚下去,爬上来再滚下去。 最小的小七被束缚在张夫人身边,看着六个姐姐玩的这样愉快,咬着手指是望眼欲穿。 阵阵清风吹来,绿草浪花滚滚,牛哞羊咩,好一派梦幻春光。 就这时候,胡立快步走来,沿着小径上了草坡,先是躬身与张夫人和隐娘、惠兰打了招呼,这才急步走到常昆身边。 “张爷!东家!” 张万忍嗯了一声,还在思索下一步的走法。常昆抬起头:“有事?” 胡立低声道:“锦衣卫登门。” 常昆一怔:“锦衣卫?” 心下了然,道:“我知道了。等我与张爷下完这盘棋。你回去让他们稍等。” 胡立道:“是,东家。” 蹬蹬蹬走了。 张万忍张爷这才道:“既是有客,这盘棋延后亦无妨。” 常昆笑道:“来的不是善客。正好让他们等一等。下完这盘棋再说。” 张爷点点头,不再多说。 胡立回了常府,快步走进客厅。厅中正在奉茶的骆养性放下茶碗,抬头问道:“常先生可愿见我?” 胡立拱手道:“自然愿意。不过东家眼下手头有点事,须得请骆千户稍等片刻,这里实在抱歉。” 骆养性心下动了动,道:“也好。” 胡立作陪,笑道:“早闻锦衣卫大名,说来学生还是第一次见。骆千户此来,不知有什么事,或可与学生说说?” 骆养性道:“你是读书人?” “曾中过秀才。”胡立道。 骆养性道:“既是秀才,怎这里做了管家?” 胡立道:“秀才只是功名,不能当饭吃。学生家乡遭了灾,家中田地被人欺走,无奈作了流民。东家大恩,收留于我,学生不敢不报。” 秀才功名不值一提。若是举人,便可以当饭吃——吃得着士绅阶层的好处了,不至于沦落到流民中。 骆养性笑道:“我听说负心多是读书人,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胡立道:“生死之中若走了一遭,看透了不少东西。” 骆养性点点头:“倒也是个理儿。” 便道:“你既是读书人,可猜猜我这回来,目的为何?” 胡立直道:“不敢胡乱揣测。” “说说无妨。”骆养性道。 胡立犹豫了一下:“无外乎大名府一些绅士灭门之事。这里好教骆千户知晓,此事,与东家殊无关联。” 骆养性笑了起来:“我看倒是有些关联呢。” 胡立道:“我家东主遵纪守法,千户可不能污蔑。” 若说此前,但只听了锦衣卫的名头,胡立怕就要吓得瑟瑟发抖。实在锦衣卫二百余年来凶名在外,一旦与锦衣卫扯上联系,哪里有好下场? 可这会儿则不然了。 胡立心想,自家东主神秘玄奇,已不是凡俗档次。如此,再看锦衣卫,仿佛便也不值得惧怕了。 骆养性只觉得这胡立不卑不亢,与以往见着的,的确大是不同。别说区区一个秀才、田间地主家的管家,便是朝中大员,一旦锦衣卫登门,也要心头发颤。 “有其仆必有其主。”骆养性想到:“这常昆强过山海关,视万军如无物;杀士绅如猪狗,果然不可等闲视之。” 九七章 一年 常昆与张万忍张爷走完一盘棋,棋差一招,投子认输。 起身道:“张爷棋力越来越高深了,早前三盘能胜一盘,而今五盘胜一盘便已侥幸。” 张万忍摆了摆手:“你棋力没什么长进,无趣。且自去做你事去。” 常昆抱拳,转身与张夫人、隐娘、惠兰说了一声,走下草坡,往常家镇去。 半道见胡立匆匆而来,常昆道:“怎的?” 胡立道:“回东家的话,锦衣卫的人走了。” “走了?”常昆念头一转:“走了?” “是。”胡立道:“来的是个千户,唤作骆养性。他与我说了些话,忽然便要走。学生不敢拦他,送走之后,立时来寻东家。” 常昆笑了起来:“而今这锦衣卫的主子是魏忠贤吧?” 胡立道:“是他。” 眼下天启七年,魏忠贤的大名早已传遍天下,是臭不可闻了。谁不知魏忠贤九千岁恶名昭彰? “你觉得,他意图何在?” 常昆问。 胡立犹豫了一下:“拉拢东家?” 常昆哈哈一笑:“或许魏忠贤是这么想的。这骆养性也给他做到了。” “啊?”胡立惊疑。 常昆道:“我杀士绅数家在先,锦衣卫登门在后。而我无恙。你说士绅们会怎么想?” 胡立一个激灵:“他们会认为,东家跟锦衣卫——魏忠贤达成了什么关系。” 道:“这可不妙...” 常昆摆了摆手:“有什么妙不妙的。不管他。常家镇自给自足,不求于人。若找上门来寻我麻烦,我也不与之客气,左右一个杀字而已。” 胡立道:“却唯恐要坏东家名声。” 胡立深知士绅阶层的各种手段。比如魏忠贤,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传言中哪般穷凶极恶。这昭彰的恶名从何而来?无他,士绅们的嘴皮子和笔杆子而已。 “名声?”常昆哈哈大笑:“我要来作甚?知道我常家镇好的,士绅们嘴皮子磨破也不会信,不知道的,信了又何妨?” 又道:“不过骆养性这般算计于我,须得教他个乖。” “你去告诉王当,教他给我追上骆养性,打断他两条腿。” 胡立一怔:“是,东家。” 既然锦衣卫的走了,常昆便也不回家,转身又回草场。这会儿张万忍张爷已是铺开宣纸,正对着春光明媚作画。 用的还是工笔。 便光晕里一粒灰尘,也画的活灵活现,可见之技艺,高深到什么层次。常昆心想,若灌入一丝神力,这一幅画卷,便是一方春光世界! 怎么说老天爷就是老天爷! 平素张万忍张爷慵懒惬意,可肚子里不知藏着多少货呢。 这工笔的技术,还是从常昆这里听到的。只听到,这才多久,就琢磨出这等近乎于道的技艺。 常昆默不作声,在旁欣赏。张大爷画的仔细,一点一滴都不疏忽,这幅画,一天怕是画不完。 便这里又与丫头们玩耍。 草坡滑梯、追逐蜻蜓蝴蝶,玩的不亦乐乎。 又想着这天气,正适合放风筝。便教胡立回去取来材料,就地织了十几架风筝,草坡上放出来,迎风升天,丫头们大呼小叫,十分尽兴。 ... 时间就跟常家镇外小桑河里的水似的,哗啦啦的流。转眼便是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与常昆有关,但也不怎么相干。 先是,天启帝朱由校崩,朱由检继兄为帝,改元崇祯。紧接着,魏忠贤被清算,继而‘众正盈朝’。 至于常昆,早被污为反贼,朝堂中不时有声音呐喊,要派兵剿灭反贼。 不过只雷声大雨点小,不见有兵卒来攻。 常昆琢磨着,应该与骆养性有关——当初常昆教王当追骆养性,并断他两条腿,却这人滑溜的很,王当没能追上他,教他逃过一劫。 魏忠贤遭到清算之后,其亲信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也被清算,骆养性却是爬起来了,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依着崇祯帝的小白模样,被盈朝的众正忽悠的团团转,说常昆是反贼,崇祯多半会信。却没有动作,这应当是骆养性对崇祯表明了什么。 或许是知道常昆不好对付,或许被骆养性点明白了某些东西,或许是手中事情太多暂时不能兼顾,反正没派人来搞常昆。 其实崇祯只要稍微聪明点,就知道不该对大名府动刀兵。 时间虽然不长,但因着常昆之故,大名府的士绅们变老实了很多,使得卢象升施政顺畅,年余之后的现在,大名府的气象越来越新。 很难得的恢复了一些活力。 就像荒野中难得生出一根稚嫩的苗,应当好生呵护。 这些事,与常昆相关,但也不怎么相干。因为常昆本来就不在意。 说句不好听的话,常昆这尊东岳大帝临凡,在这大明的地界上居住,是大明朝的福!若派兵来攻,这福便没了,反而有害。 于气运层面上,有很大的影响。 这等存在,拉拢是无法拉拢,但也绝不能得罪。 又是一个春夏交际。常家镇经过一年多的发展,而今是生机勃勃。 人口增长到接近六千,建筑面积翻倍,牛羊猪豚养殖万头,鸡鸭鹅家禽接近十万。并又购入两万亩荒地,再辟出近万亩良田、扩大数千亩草场、桑麻鱼塘。 各种关于日常所需的作坊早已走上正轨,粮仓里囤积的粮食如山。人们脸上生机盎然,希望的力量溢于言表。 自给自足不足以形容,生产力过剩,才是常家镇现在的状态。 随着常家镇的蓬勃发展,旁边的榆树镇渐渐成了陪衬,反倒以常家镇为主。商业在这里兴起,渐渐成了周围村镇的商贸集散地。 不过因着士绅阶层的抵制,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已经进入瓶颈。常家镇的许多产出,开始供过于求。 如果不是官府——卢象升连续下了几个大单,常家镇的生产力还要更加过剩。 为了越过这个坎儿,胡立他们商量着建立一支商队——常家镇的产出无法在大名府消耗,那就运出去,到更远地方贩卖。 九八章 小青年 常昆是无所谓的。 常家镇的形成,对他来说不过是随手为之——最初的意图,也只是为了安家而已。没想过要把常家镇搞成天下第一镇。 不过事物的发展,有惯性。人们追求更好的生活,追求更大的利益,这是一种天性。所以到了这一步,下面的要谋求使得常家镇变得更好,常昆虽然无所谓,但也不会拦着他们。 想做就做吧。 反正惠兰和隐娘似乎有些兴趣,常昆便一股脑儿丢给她们。另外,张家那边也有兴趣——张夫人早念叨着织造作坊生产的麻布、丝绸囤积太多卖不出去的问题。 尤其是麻布——大明朝已渐普及了棉布。市场的问题,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怎么考量清楚。 气候的崩坏,使得麻布织的衣物不怎么受欢迎,更为保暖的棉布才是畅销货。 所以今年开始,便不再种麻,而改种棉花。同时,增加桑树的种植面积,也就是扩大丝绸的生产规模。 那么销路的问题,便亟待解决。 常氏商队,应运而生。 为此,常昆将护院的数量,增加到三百人。全给灌了丹水,提升到凡人极限。其中一百人作为商队护卫,以解决商队在行商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麻烦。 到下半年入秋前,商队跑商跑了三趟,一趟比一趟远。前两趟还在河北境内,第三趟已是渡过黄河,到开封走了一遭。 自然的,问题也不少。 沿路打劫的土匪山贼、地方上的破皮流氓、士绅们的白手套夜壶尿罐子、地方官的种种刁难,各种乱七八糟的事。 解决的办法也简单。 秉持常昆一直以来的手段,直接、凶猛,谁敢招惹,便杀谁! 为了达到这样的目标——可以随时解决任何问题,连商队的伙计小厮,都给灌了丹水。 眼瞅着低眉顺眼的小厮,转身抓起刀子,变成所向无敌的猛将,杀人砍瓜切菜——可以想象,那些招惹到商队的人,该如何的卧槽。 所以说大明朝的士绅特么的都是贱皮子。好好生生的不干,硬是要狠狠的揍了,狠狠的杀,才会老实。 难怪鞑子入关,大杀特杀,效果如此显著,能得天下。 这样一搞,名声便传出去了——果然是反贼,如此凶暴。 可皇帝没有动作呀。仿佛视而不见。闹腾着闹腾着,便没了生息。也跟大名府的士绅一样,做了缩头乌龟。 士绅的力量的确很强,但如果无法鼓动朝廷出马,单凭地方上的士绅,他们那些家丁,甚至便是偷偷摸摸调动卫所兵,对于常昆的商队,也奈何不得,反而死伤惨重。且事后还要面临商队的报复——夜袭、灭门。 自然的,便缩起来。 商队行商,顺畅了。 而且贱皮子果然是贱皮子——大名府的士绅们或许咬着牙,实在强撑,因着常昆就在他们身边。可外地的士绅,在吃过大亏之后,脑子一转,发现常氏商队物美价廉,蕴含着巨大的利润,于是一拍脑袋,转而跟常氏做起了生意。 妥协性便显露无疑。 外地的一妥协,大名府的士绅们知道之后,愤愤然,紧接着也开始妥协了——好你们一帮外地的混账,咱咬着牙不吃里面的好处,反倒教你们吃了,怎么能行? 于是偷偷摸摸,也开始与常家镇做生意——不敢自己来做,是吩咐手底下的白手套们来做。 怕常昆知道是他们,不跟他们做生意。 常昆哪儿管这些? “所以朝廷的存在,建立的大义名分,才是最重要的。” 常昆笑呵呵与面前这个小青年聊着。 “他们说我是反贼,由的他们的嘴巴。只要鼓动不了朝廷,那便是谣言。凭他们的力量,奈我不何。” “而若一旦朝廷被鼓动,发兵来攻。我虽不惧,但常家镇的大好局面,立刻就要崩塌。这是大义的碾压。” “你看,他们之前诸般污蔑,诸般鼓动。可朝廷一旦没有动静,时间一长,他们自己便开始瓦解。” “这便是士绅阶层的妥协性。”常昆做出结论。 小青年听罢,来了一句:“不单如此罢?我听说你杀了好些人,杀怕了他们。” 常昆哈哈大笑:“一手屠刀,一手元宝,无外如是也。” 小青年默然。 “惜乎非洪武当世也。”他如此叹道。 常昆笑道:“洪武当世,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大杀特杀。不过士绅阶层已与大明朝融为一体,杀士绅便是杀大明。这等大手术,一旦度不过去,这大明朝立刻就要崩塌。” 却一转言:“依我之见,若是洪武当世,他一定会当机立断,绝不犹豫——把毒瘤斩去,有机会渡过这劫数,还能焕发生机。若只眼睁睁看着,崩塌便是必然的事。有雄心气魄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说话间,胡立蹬蹬蹬跑来低声道:“东家,卢知府来了,要见您。” 常昆一听,对桌对面的小青年道:“萍水相逢,却是交浅言深,不必太过在意。告辞。” 起身走出了茶馆。 见常昆走了,小青年默默的喝了口茶,对一直侍奉在身边的一个白面无须的人道:“伴伴,你觉得他说的对不对?” 白面无须者哪里敢说? 只道:“奴婢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小青年听了摇头道:“你不是见识浅薄,而是不敢说。他说的没错——我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是印证。可惜...太祖爷的气魄,我学不来呀...” 走出茶馆,小青年望着这繁华街区,深深的露出一丝迷醉。 京师虽大,却如垂垂老朽,腐气沉沉。常家镇虽小,却如枝头新芽,生机勃勃。 “卢象升还是不错的...大名府比其他地方都要好。” 他道:“你说,我若把卢象升调到其他地方,能不能造出大名府的气象来?” 白面无须者闻言沉吟了一下,道:“怕是不能。大名府有此新气象,是因有常家镇,有那常昆。别处可没有。” 小青年叹了口气:“是啊,别处可没有。别处都是那吃人的士绅啊。” 九九章 闲的 卢象升这回来,是想从常昆这里购买兵器甲胄。 这年头,到处都是土匪,到处都是流贼。大明朝就没有真正安稳的地方——南方稍好,北方大抵一个样。 近年余以来,卢象升已将大名府境内的贼匪清剿了个七七八八,因此也建立起一支还算不错的军事力量,号称天雄军。 贼匪是流窜的,大名府需要一支军队,以拒流贼于境外,保证大名府境内的稳定。 随着大名府境况的变好,卢象升手里有了余粮,打算好生把天雄军武装一番。便想到了常昆。 常昆手底下三百家丁,那一身装备,虽然没有刻意招摇,但也为人所知。卢象升自然是看的流口水,便找上门来了。 常昆听他这么一说,便道:“买装备没问题,卢知府跟胡立商量即可。” 三百护院的装备自然是没有的,但常家镇的冶炼作坊,却可以制造超出这个时代的精良装备。卢象升要买,常昆为什么不卖。 卢象升道:“这价钱...” “走市价。”常昆直接回应。 卢象升点头:“本官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本官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常昆道:“那卢知府是意思是?” 卢象升道:“以赋税抵扣。” 常昆顿时了然。 常昆是个守规矩的人——只有别人不跟他守规矩,他才会以牙还牙,甚至先下手为强。在此之外,也是入乡随俗——常家镇该朝廷的赋税,是一分没少过。 相比起来,小小一个常家镇,上交的税金,几乎抵得上半个大名府! 卢象升的意思是拿常家镇要上交的税金,抵扣购买装备的钱。 常昆对此没有意见。 “就按卢知府说的办。” 点点头,招来胡立:“具体的,卢知府与胡立详细商谈。” 转到后院,花园里,隐娘正在练剑。 隐娘最初修的半卷火龙剑经,后来回道人补全了火龙剑经的传承。再后来,常昆进入体系,以天功在泰山神府的宝库里,给她换了几门功法兼修。 之后隐娘住太明玉完天大丫头府上,大丫头的收藏更多,厉害的法门比比皆是。但想必是习惯或者天性,隐娘还是修的剑经。 到了这恒宇人界,法则压制,法力修不得,回头又把剑术捡起来,每天练一练,以免手生。 隐娘的剑术,早已自成一体。或许跟她早年为刺客有关,她的剑术极其凌厉,又隐晦,且杀气腾腾。 看似平凡的招式,每一处却都隐含着雷霆一击的爆发力。正如刺客杀人,蓄力良久,只为一击,一击必杀。 常昆在旁边的石桌畔坐下来,观摩之。正在做女红的惠兰抬起脸:“夫君没去张家么。” 常昆道:“今天没去。” 常昆是三天两头往张家跑,什么原因,隐娘和惠兰自然是知道的。一天没去,反倒教人奇怪。 道:“本打算去,却见着个有趣的人,说了几句话。又逢着卢象升来,便回来了。” “什么有趣的人?” 练罢剑术的隐娘一身劲装走过来,闻言问他。 常昆笑道:“是崇祯。” “崇祯?”隐娘想了想,诧异道:“大明朝的天子?” 常昆点头:“是他。” 隐娘奇道:“他不在京师,怎么跑这里来了?” 常昆道:“突发奇想吧。可能是哪天他想到了常家镇,便想来看看,于是就来了。” “夫君说他有趣?”惠兰插话道:“莫非是个雄主?” 常昆大笑:“他哪算雄主?若逢着太平年间,倒也有几分守成之能,除此再无多的能耐了。” “如此,夫君怎说他有趣?”隐娘道。 “我说他有趣,是说他到我这里来的这件事。”常昆道:“遇着了,便是有趣。这人是个刚愎的,又不太聪明,容易被人欺瞒。却这年余来,不曾听信所谓反贼之类的言语,还轻装简从到我这反贼这里来,也不怕我真是反贼,这难道不是有趣的事?” “夫君跟他说了什么?”惠兰道。 常昆笑道:“我跟他讲了些大道理。不知他听了几分。不过以他的气魄,便是听了十分,能做得一二分都是侥幸。” 三口子这里喝茶闲谈,便说到张家。 隐娘道:“大姐如今还不到十岁,夫君要与她和小七全了媒聘之礼,怕是要蹉跎到十年以后。” 总得等大丫头和小七长大。 常昆道:“少说十年。小七还不到三岁呢。” 也是没办法。 但也还算幸运——至少在这里撞上了,要是没在这恒宇人界,撞不上,那才是糟糕之极的事。 “十年不长。”惠兰道:“妾身倒是觉着这里挺好。” “挺有烟火气。”隐娘掩嘴笑道:“把一片贫瘠的地方,变得富裕祥和、山清水秀,分外有一种成就感呢。妾身还是第一次体会。” 常昆笑道:“这不都天下第一镇了么。” 两个都笑起来了。 “还不够呐。”隐娘道:“要把常家镇建的比京师还要宏伟,那才妙呢。” 常昆道:“那你得努力了。” 要把常家镇建造的跟京师一般的规模,可不是嘴巴里说说。京师多大?人口百万。所涉及的问题,哪里是五六千人口的常家镇可以相提并论的? 差距太大太大。 用常规手段,几乎不可能达到。 受限于各种环境因素、生产力因素等等。还要漫长的时间。 否则想都别想。 “试试呗。”隐娘笑道:“总不能每天闲着。又没办法修炼。” 惠兰笑起来:“隐娘要真做到了,到时候教那崇祯帝迁都,迁到常家镇来,想必挺有乐趣。” 常昆对惠兰的奇言表示赞同:“没错。把常家镇打造成京师,说不定隐娘能救的大明朝一命呢。” 救大明? 隐娘表示没这个意思。 说到底,是为了不闲着。法则压制之下,修炼不得。总不能整天整天的练剑——剑术这玩意儿,对她来说早过时了,每天练剑只不过为了不手生罢了。 惠兰性子娴静,可以做女红。她不喜好这个,又闲不下来,自然要用其他的事替代。 一百章 井水浑浊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常昆这尊东岳大帝的缘故,常家镇这片——甚至整个大名府,气候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 或许不是因为他,是张家也说不定。 毕竟要论厉害,常昆是万万不能跟张万忍张爷夫妇相提并论的。 虽说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之言,但天帝敕令下的法则变迁,大抵也只有天帝本身能够影响它。 而常昆平素又是收敛着的,不曾令自身的气息影响天地之间的环境。料来多半是天帝居于此而潜移默化之故。 这天常昆又到张家蹭饭,饭桌上张夫人说起的一件事,引起了常昆的注意。 说是张府中的井水这几天越来越浑浊。 天帝家的水井怎会浑浊呢?当是愈发清澈才对。 暗暗记在心中,常昆饭后来到井边,仔细观察。 这一看,便看到水井里,竟盘踞着一道隐晦的浑浊气机。这道气机令常昆一瞬间想到了当初王当领护院灭刘家坞堡时的遭遇! 那邪祟之气! 猛地锁定井底的这一丝邪祟,常昆弹指一拨,嘣的一声。那道邪祟之气立时如惊弓之鸟,就要打破虚空逃窜。 不过这回常昆早有提备,昆吾神力罗天网地,将其困在井底,左冲右突不得脱。 神力如罗网,迅速收束,要捕获这道气机。 眼看就要拿住,便一声闷雷般的响从井底传出,浑浊的水喷出井口,炸起三丈高。常昆面色诧异一瞬,实在没料到这道气机竟断尾求生,自爆,将神力封锁炸开了一道缝隙。 不过常昆却如何会放过它? 神念一动,循着缀上。 倏忽,大地之下又是一声闷响,地面摇动,如发了二三级地震。大半个大名府都为之动摇了几下。 那气机仿佛有智慧,眼看逃脱不得,全炸了。常昆追捕的神力只好转而护住大地,否则便不止二三级地震,半个大名府非得被掀起来不可。 常昆神念返照,世界在他眼中变得透明,法则交织、宇空叠叠,却终归是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这道气机炸了之后,什么都没剩下。 张夫人这会儿从屋里走出来:“地龙翻身了么?” 常昆回过神,笑道:“翻了一下。” 道:“刚刚桌上,听夫人说起水井浑浊,我来瞧了瞧。倒是清澈了,大抵是自然变化。” 张夫人一听,忙来井边一看,还真清澈了。只是水波荡漾,好像有大鱼翻腾过。但想着刚刚地龙翻身,便又释然。 “清了便好。”她道:“免得每日里去你常家镇打水,教家中小厮颇不爽利。” 常昆趁机丢了一粒丹丸进去,便告辞道:“卢知府向我购一批兵甲,这事我得看着点。便不打搅,这里告辞。” 左右常昆与张家,早是亲近的很。张夫人也不留他:“有闲暇就来。” 常昆早将神念扫了张家里里外外一遍,这水井中邪祟之气,必定不是一出现便被发现,果然张家的丫鬟小厮护院,体内都有邪祟之气萦绕。 常昆动念间皆击灭之。 但张家九口本身,常昆却不能这么做。拿神念去扫天帝夫妇,这基本上是找死。便丢一颗丹丸进去——虽然常昆不认为这邪祟之气能伤害到天帝一家。 回到常家镇,常昆四处转悠一圈,也去冶炼作坊看了看,一切都很正常。 晚饭过后,常昆在院子里纳凉,便唤出此地的土地。 一股青烟生起,显化出一个峨冠博带的清癯中年,见常昆便拜:“榆树镇土地方亦拜见帝君。” 常昆摆了摆手:“今日地动之事,你当有感。” 方亦忙道:“有感。” 常昆道:“有一股邪祟之气,盘踞于张家水井之中。被我察觉,捉拿之时,其自爆引的地动。我问你,早前你可有察觉这邪祟之气?” 方亦一怔,道:“回帝君的话,不曾。” 又道:“帝君所说邪祟,可是当初刘家坞堡灭门当晚的邪祟?” 常昆道:“然。你既知此邪祟,当知其危害。这东西隐晦的很,便是我,若不仔细着,也要被瞒过。你作为此地的地祗,须得捉紧些,一有风吹草动,便来报知于我,不可疏忽大意。” 方亦拜道:“不敢疏忽大意。” 常昆点点头:“去罢。” 打发走了土地方亦,常昆沉吟起来。旁边隐娘便道:“今天又发现了邪祟?” 常昆道:“还是在张家的水井之中。” 惠兰道:“倒真是奇怪...什么邪祟敢冒犯他们家?” 常昆摇了摇头:“冒犯是冒犯,但若说要把张家如何,那是扯淡。因此我无法猜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 顿了顿,又道:“你们平时也捉紧些,注意着咱们周围有什么不同常理的地方。免得着了这玩意儿的道道。” 虽说有千日做贼而无千日防贼的道理,但捉不住,没办法。只能先防着。 这东西能瞒过他常昆的灵感,还跑到天帝面前作妖,里面必定大有因果。常昆琢磨着,是不是把这消息传回泰山神府,甚至传达天庭。 但想到眼下似乎还没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而天帝临凡洗尘之处又不能轻易教人知晓,便先且按捺下来,看看再说。 常昆持防备心理,如此又是数月。夏季过了,入秋,正是丰收时候。所防备的邪祟,却没有任何迹象。 这毕竟没有出乎常昆的意料——当初刘家坞堡的事后,年余,才有张家水井的事。期间间隔时间不短,不能期盼着三五两天便搞一回,那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不能千日防贼,太累。整天捉紧着,也亏得是神仙,要是凡人,大抵该精神崩溃了。 这一年常家镇的农业收成再创新高。一是粮食种植面积翻倍,二是随着丹气滋养,这片土地越来越肥沃。以至于万余亩粮地,种植水稻,亩产达到了十石以上,这是非常惊人的收获。 商队的对外贸易越来越大,利润越来越高。只这一年的功夫,常家镇上上下下,便是收入最低的,也远远超过了他们人生中曾经最富裕的时候。- 一零一章 数年(今天有点忙,先两章) 大明朝的命运似乎并不因常家镇的存在而有所改变。 即便常家镇在五六年的时间里膨胀到近十万人,几已不次于大名府府城的规模。但一座城,与整个天下相比,毕竟不值一提。 崇祯不是洪武,也不是永乐。他的气魄和手腕,差了太多太多。所以难以执掌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大帝国,拦不住她滑向深渊的趋势。 天灾是一大要素。 除了大名府,偌大的帝国,无分南北,皆是灾祸连年。不是洪水泛滥,便是大旱千里,其间蝗灾总会跳出来凑热闹。 还有瘟疫。 面对这样的境况,在愈发腐败的官僚体系的挟裹之下,财政崩溃成为一种必然。 内部流民四起,渐渐形成多股难以剿灭的流贼;外部边疆不宁,鞑子一次次入寇,使人焦头烂额。 天灾人祸轮番着来,以崇祯手腕,如何接的住? 常昆有一次与卢象升闲聊,说起财政问题,提到过开海这件事。但这件事,说到底,并非口头上的容易——不是不行,海外蕴含着巨大的财富,然而无论什么事,再好的计划,都要人来执行——若吏治不明,开海又能怎么样? 信不信开海来的利润,全部落到贪官污吏的衣兜里? 所以无论什么好事,落到烂人手里,都会变成坏事。 与常昆遥远记忆中的某些情况不同,眼下的大明朝,内部的流贼更加张狂。李自成早早便起了势,高迎祥也还没被弄死,张献忠名头也传出来了。 山陕关中早糜烂的不像样了。 崇祯慌忙调集大军与之作战,胜却胜的不彻底,每败一回,则大伤元气。眼下已是启用孙传庭督师山陕,正与关中流贼鏖战。 卢象升这天来见常昆。 正是初冬时节,大名府还不算太冷。此时早已完了秋收,大多数百姓开始进入工厂——常家镇的些个作坊,这些年发展壮大,已可称之为工厂。 农忙时候不提,农闲时,不论常家镇的居民还是大名府的百姓,都慕名而来,进入工程赚钱补贴家用。 工人脱产,在这个时代是少数。一是根深蒂固的小农思想,这第二嘛,的确,农业很重要,吃饭很重要。 人们先要保证自家地里有产出,多余的时间,才会拿来做工。 所以工厂也有旺季淡季之分。农闲时,工厂的生产力最足。 也是常家镇商业最繁华的时候。 常家镇是没有城墙的,也不需要城墙。而今人数已增长到一千人的护卫队,足以抵御来自外部的任何威胁。 卢象升是在镇子北边的草场见到的常昆。 镇子的扩张是顺着小桑河向南,北边的草场不曾被破坏,而且随着常家镇人口的增长,常昆购买更多的土地,使北边草场的面积越来越大。 现在单只草场,便已有五万亩。可谓之一片草原了。 因着镇子越来越繁荣,自然的,清净越来越少。常昆便在草场建了一座别院,大半时间都住在这里。 卢象升来的时候,常昆正在草场的院子里做手工。 起因是他跟已经十四岁的大丫头聊起不需要畜力便可行走的车,大丫头要求他做出来瞧瞧。 这当然难不住常昆。 当初在白水谷,常昆这方面的造诣,就已超过了凡人层次。那会儿便可以制出在天空中飞翔的器械。 不过这里,常昆不能使用非凡手段。不能以天地元炁为驱动。只能照着木牛流马、三日不落的木鸟,那种路数走。 也就是纯机械动力。 挺有意思的。 卢象升来时,常昆正拿着工具做木艺呢。 “原来是卢知府。”常昆放下工具,排掉身上的木屑,笑道:“卢知府怎有闲暇到我这里来?” 一边吩咐旁边的侍从奉茶。 卢象升拱了拱手,坐下,叹道:“此来,是为与常先生道别。” 常昆一听,笑道:“升官了?” 卢象升神色忧郁:“我倒情愿不升官。” 这话常昆理解。 卢象升因着常昆的关系,早为士绅所诟病、排斥。如果按照政绩论,卢象升早该升官了,大名府的平宁繁荣和祥和,是他最好的证明。 但这么些年,当了七八年知府,不曾有半点升官的音讯。 崇祯未必还记得他——朝中那么多令人头疼的事,崇祯忙不过来,如果没人在他面前提卢象升的名字,他必定是想不起来的。 可谁会提呢? 士绅们因常昆之故,不满卢象升。而卢象升又不愿依附内官,对其不假辞色。自然没有任何人会在崇祯面前提起卢象升。 非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谁会想起他? 现在想起他了,要升官了,这哪里又是什么好事?前面必定是刀山火海,等着他呢。 “建奴绕过山海关,侵入顺天府,皇帝发诏擢我为兵部侍郎,令我速带兵勤王。” 鞑子入寇,这回凶的狠,是直奔京城去的。几无人能当。 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想起卢象升,要他带兵勤王。 常昆笑道:“你当不止与我来道别的罢?你我二人,关系不到这个程度。” 卢象升道:“以往皆公事公办。我为大名府知府,你是大名府的坐地虎,于情于理,我不能与你太过亲密。” 常昆点点头:“那你这回来,莫非是向我借兵?” 卢象升直接点头:“然。我知你麾下千人皆是悍卒。我也不要太多,拨我五百人,等打退建奴...” 常昆摆了摆手:“我也不要你的什么承诺。卢知府,我麾下千人,虽说因我而成,但毕竟是大明朝的子民。这大明朝是不好,但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他们有义务为大明朝而战。” 又道:“何况我也瞧不上鞑子,杀一杀鞑子的锐气,我喜闻乐见。” 便对身边侍从道:“去把王当喊来。” 侍从应喏,噔噔噔走了。 常昆又对卢象升道:“予你八百人冲锋陷阵。” 卢象升神色微震,起身叉手拜道:“多谢。” “不必。”常昆道:“我常昆的原则如此,你不必谢我。” 卢象升摇摇头:“若天下士绅,亦有此原则,时事何至于此...” 常昆大笑:“你把天下士绅拿来与我相提并论,这不是在羞辱我么?” 一零二章 西夷 因政绩升官,卢象升甘之若怡;若因不得已的原因而升他的官,不是即将面临刀山火海的问题,而是悲愤,悲愤于他愿意贡献一切力量的这个老大帝国的局势。 找常昆借兵,对于卢象升来说,应该是满心的羞耻。 他不与常昆作对已是极限,对于常昆的无法无天,他历来是不满的。 这回鞑子都打到京师了,较之于此,个人的荣辱羞耻已不足道哉。 每逢天下板荡的时候,汉家总会有忠臣。卢象升无疑是这样的一个人,家国天下,铭记于心,可以为之抛弃一切,哪怕生命,哪怕家族。 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可惜,他对大明太过忠诚。若哪怕有一丝曹孟德之心,常昆说不定便会顺手扶他一把。 可惜没有。 乱世之时,品德高尚的人,只能以他们的死亡,来证明一切。但要抚平天下再造盛世,光品德高尚不行,还要足够凶狠,足够奸诈。 也就是,枭雄。 卢象升不是枭雄。 只能说孔夫子的学问到了这一代,教出来一大堆小人,却教不出威震天下的枭雄。 汉家的王朝,开先河之大秦且不计,从大汉算起,到大明而终。仿佛一个轮回——汉高帝刘邦与明太祖洪武,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似的人——他们都没有经过儒学的教导,都不是贵族、世家、将门出身。 在这两位之间,大大小小每一个汉家的王朝,天子都出自世家、将门,都有很深的根底。 从大秦的强悍开始,到满清的孱弱而终,大汉和大明的草根,中间是一帮子世家和将门。 一个规整的轮回。 人道即将进入新的阶段。 在常昆看来,满清是可有可无的。把这里掐掉,直接进入人道时代,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大势不改——也就是彻头彻尾的人道时代必将来临,至于中间缺点什么,应该是无妨的。 不过常昆也知道,为什么会有满清这样一个奇葩的阶段——这同样与人道的发展息息相关。 仙魔神佛退避,成为历史的尘埃,才是彻底松开人道的缰绳。而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是跟着法则变迁走的。 仙佛的余音尚在,真正的人道时代便无法降临。一定要等到余音散去,恢弘的浪潮才会到来。 满清,便是最后淹没非凡余音的阶段。 要让人彻底摒弃非凡的影响,需要这样一个缓冲、消弭的阶段。不然人们还是要念叨着神仙,要念叨着天命。 其实哪里有什么天命呢? 人族的一切,都是争来的。老祖宗们披荆斩棘,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不是天命人族要成为什么狗屁主角! 没有主角! 万类霜天竞自由,所谓主角,那不都是争来的么! 现在来说,人族的确已经成为主角——因为刀枪打下来的东西,已经得以稳固。天帝之下五大帝君,三个都是人族的祖宗,自然便可称主角了。 有后台嘛,上头有人嘛。 现在祖宗们要让后辈子孙自己干,要放开缰绳,要让人道时代彻底降临,于是就有了阵痛。 而这阵痛,由人族嫡系来承担。 人族嫡系才是人道核心的寄托,法则的变迁,人道的变化,严重影响到的,必然是作为核心的嫡系。 常昆看得透这些,因为他站的高度足够高。但并不能掩盖常昆心中的不爽。他一路走到现在,从不以自己是仙魔要高高在上,从不以自己割裂的人的身份。 但常昆也没办法。 如果能应运生出一个枭雄来,常昆还可以推动一二。但他自己,是不能够插手的。无论是作为天庭东岳大帝的身份,还是青帝伏羲老祖跟他说的那些话——关于人道时代,关于放开缰绳——他都不能乱来。 卢象升带着常昆八百护卫走了。 这一去,便是刀山火海。 其实常昆挺想知道,有常家镇军备的天雄军,在常昆八百护卫的帮助下,能走到哪一步|——虽然直接观测未来,可以一眼即知,但常昆不喜欢这样。 什么都一眼看到头,人生还有乐趣? 其实只要后勤跟的上,常昆认为,以卢象升天雄军而今的装备——配备开花弹,一炮能打出十里的大炮;不受天气影响,效率大大提高的燧发枪,再加上坚固的盔甲和常昆的八百凡人极限的护卫,说不定能一口气打到鞑子老巢去。 但常昆也知道,战争的胜负,装备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卢象升作为大明朝的忠臣,他无法自主的决定怎么作战,更要受到后勤的影响。 这里面有太多的手脚可以做。 大胜也能打成大败。 所以常昆叮嘱了跟随卢象升前去作战的护卫,告诉他们,若卢象升事不可为,便自返回,不必拼掉性命。 作为大明朝的子民,他们有义务为大明朝而战。但同样,作为大明朝的子民,他们没能享受到大明朝的保护,没有享受到应该给他们的安稳生活——那么,为大明朝作战一次,用以抵消身为大明子民的义务,应该是可以的吧? ... “常大哥!” 张家几个丫头活蹦乱跳跑进常昆草场别院,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鸟儿。 最近几天,丫头们天天跑常昆这里来,因着常昆手工制作的大玩具——不需要动力就能跑能飞的玩具。 “常大哥。”大丫头渐渐已显出她作为大姐的气度,不那么风风火火了,其他几个丫头喊一声便玩玩具去了,大丫头则跟常昆说话:“刚刚见着几个长得很奇怪的红头发的人,胡管家正要带他们来见常大哥呢。” 常昆一听,红头发长得奇怪的人? 立时了然,笑道:“西夷吧?行了我知道了,你玩去吧,把几个妹妹看着点,别磕着碰着伤着了。” 这不,胡立带着人进来了。 大丫头嗯了一声:“常大哥你忙。” 这里胡管家过来,道:“东家,这几个西夷要见您。” 道:“刚才他们到镇上,寻着人就问这里领主是谁。学生不敢怠慢,带过来了。” 常昆瞧了几个西夷一眼,道:“你都带来了,见便见吧。” 一零三章 教堂 这几个西夷大多是壮年,止为首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一大把胡子,脏兮兮的。这里站在常昆面前,散发着浓重的体味,令人皱眉。 都是神父模样的打扮。 为首大胡子老西夷怀抱着一个银十字架,见面就道:“主保佑你,东方的领主。” 常昆摆了摆手:“你们是西班牙人还是葡萄牙人?” 这年头,极西国度来到大明这片土地上行走的,以传教士为主,而且多半是西班牙或者葡萄牙人。 这个时代,海面上最厉害的就是这两个国家。尤其在东方,南洋,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已经经营了几十年。 还跟大明干过仗——败了。但因着大明朝的朝廷中枢,或者说皇帝对海外的利益不了解,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仍然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只是不敢像对付南洋那些小国那样对付大明,还保持着一定的敬畏,但变相的获得了对大明贸易的权力。 西夷的大航海,以传教士、罪犯、商人为先锋。罪犯和商人不便于踏上东方这片大地,但传教士可以。 这些传教士,一边致力于传播他们的主的荣光,传教。一边打探各种消息,如果时机合适,不介意摇身一变变成暴徒,对土著展开屠杀。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玩的。 但在大明这里,这一手玩不过来。这个国度,实在太庞大,令人敬畏。即便烽火连天,也仍然令西夷不敢轻忽。 所以传教士便真的传教了。 不过他们的教义,在这里不大能令人接受。要求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忘记祖宗,而一心敬奉他们的神,这在一开始便遭到抵制。 后来一些传教士有了经验,进行了一些改变,不再强行要求数典忘祖,只是暗地里一遍一遍的强调,而他们带来的一些新奇的知识和物品,引来不少关注,渐渐混出了一些名头。 不过西夷的传教士,大多数在南方活动。尤其是金陵,应天府,西夷最多。一些官员甚至都开始信教——不过常昆认为,这些信教的官员,未必信的是他们的教义。 这里面,大概有两个因素。其一,比如徐光启,似乎是信教的,但这位信教,是为了从传教士手中获得新技术;另外一些官员信教,常昆更相信他们是作为海贸走私的既得利益者,与西夷有勾结。 常昆打量这几个红毛,目光从为首的大胡子怀中的十字架上擦过。这十字架上,有一丝非凡力量。 在这个非凡即将退避,人道时代即将来临的前夕,仍然存在着一些非凡的痕迹,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何况不远万里来到大明,若没一点本事,半道上早死的渣都不剩了。 听常昆一开口,说起西班牙和葡萄牙,为首的神父露出一丝讶然:“领主知道我们的国度?我们是葡萄牙人。” 常昆道:“葡萄牙么,那么,你们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神父有些不适应——他来到这片土地已有数年,接触过不少这片大地上的权贵,知道他们的委婉。 但常昆这里,却太直接。比他们这些装模作样的西夷更直接。 便道:“我们来到这里,看到这样一片繁华的地方,一定是主的保佑,因此我想在这里建立一座教堂,请领主允许。” 主的保佑? 常昆摇了摇头。 他们的主,常昆不好置喙——若真是那位主,亚威恒宇的上帝亚威,那么常昆还真不能说什么——那位是天帝在亚威恒宇的化身。 但天帝运转大道,可不怎么管人道的事。而今连天庭都要退避,要让人道世界彻底来临,可谓是彻底不管人道的事了,那位亚威上帝,自然也管不到这里来。 道:“你们要建教堂,这事不归我管。须得向官府报备,官府允许,你们拿到文书,才能建造教堂。” 这是正常程序。 西夷的教派,在这片大地一直以来,是不允许大肆传播的。教堂有,京师就有教堂,但却有严格的规定,要建造教堂,更要得到官府的批文才行。 不然就是非法。 大明朝的官府可不惯着这些西夷。逮着了,同样狠狠压榨。 神父道:“那可真是遗憾。我们来之前去过大明的官府,可是他们的主官,知府,已经离开了大名府,而新的知府还没到。” “这与我无相干。”常昆摆了摆手:“我并不喜欢你们的教义。且你们传播教义、建立教堂的事是官府的事,我也管不着。我就不留你们喝茶了,自去。” 打发走了。 胡立把几个神父送出去,回来与常昆道:“东家,我看这几个西夷不会干休。” 常昆笑道:“常家镇繁华如斯,他们当然不会干休。你想想,若这些西夷能直接从常家镇进货,少了其他士绅的环节,他们就可以赚的更多。又怎么会放弃呢?” 常家镇各种产出都十分紧俏,极受人喜欢。品质好,量也大,价格还不高。这些年士绅们可是吃的满嘴流油。 常家镇的商品不但流向南方北方,还流入了海外。 这西夷出现在这里,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利益使然。别真当他们只是来传教的。 这里面,还有的闹呢。士绅们一定不会教西夷得逞——要买常家镇的货物,得从他们手里买,休想直接从常家镇进货。 可这与常昆无关。 常家镇只负责生产,商队也只能卖一部分。其他的卖给谁,怎么卖,接下这些货的人怎么搞,常昆都不管。 只消在常家镇安分守己,把该交的税交齐了,是谁都无所谓。 这一件小事,如微风一阵,不值一提。 眼看入冬,一些消息便从外面传进来,尤其是关于卢象升的消息。卢象升作知府这些年,对大名府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位青天大老爷,因此十分关注他。 说是卢象升领兵北上,先是山东。那边白莲教有个叫徐鸿儒的造反,被他用几天时间镇压下去,听说杀了不少人。 随后又与鞑子的一支偏师在山东干了一仗,赢了,斩首上千级。 一零四章 有钱 百姓们喜闻乐见。 大名府百姓这几年生活安宁,过着还算不错的好日子。有好日子过,便都不喜欢战乱——谁闹战乱,他们便恨谁。 白莲教这个造反的专业户,名声其实一直不怎么好。他们能造反,往往是地方士绅、官府压榨百姓到了极限,百姓承受不了,于是白莲教便搞事,鼓动百姓揭竿而起。 若只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关键是,白莲教也搞的狠。他们鼓动百姓不说,还要求百姓种种上供,也压榨的厉害。 多次造反,他们的行为早就被官府宣扬的遍天下了。 所以除非真的过不下去了,否则一般没人愿意跟白莲教造反。 当然,这里也可以看出,作为孔圣之乡的山东,士绅们凶狠到了什么地步。 白莲教多次造反都是在山东。这地方,早已污了圣人之名。带头玷污圣人的,还就是自称圣人之后的曲阜孔氏。 卢象升先干饭了白莲教,又干饭了鞑子的一支偏师,声名短时间就起来了。听说皇帝又给加官进爵,但同时也在催促他尽快抵京,以解京师之围。 鞑子已经围困京师好些天了。 这段时间,顺天府是一片糜烂。鞑子围点打援,这里把京师围住,左右反正打不进去,那就打勤王的援军,同时拼命搜刮财富、掳掠百姓。 五年平辽的袁崇焕此时谎言破灭,谎言破灭了不说,他督师的辽东大军、关宁铁骑,还驻足不前,不敢来解京师之围,并谎报战果,说杀了多少多少鞑子,与鞑子正鏖战云云。 崇祯派人劳军,才知道这家伙按兵不动,还谎报战果。 大抵此时,已是动了凌迟处死袁崇焕的心了。 ... 大名府新任知府在不久后空降履任,唤作陈新甲。这人一到大名府,即至常家镇来见常昆。 “临行前陛下谓我:大名府乃大明少有的净土,教我萧规曹随,不可坏了卢大人的成果。又说常先生乃不出世的高人,教我多加请教。” 陈新甲颇得圣眷。以举人之身,得崇祯青睐,而今还把他派来接任卢象升知大名府,可见深得皇帝之心。 他这里娓娓道来,把事情说的分明。 崇祯的确是差不多快忘了卢象升,忘了大名府。在有意无意的封锁之下,许多事务的劳碌之中,这位崇祯帝实在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大名府上。 为什么把陈新甲派来呢,还是因为卢象升之故。 卢象升在山东打了两场胜仗,随即进兵京师,半月之内,与鞑子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仗,皆胜! 斩首万余级,可谓威震天下。 斩的,还都是真鞑子——女真和蒙元。不是汉军旗的假鞑子。 一举解了京师之围,令黄台吉仓惶而退。 崇祯高兴的不得了,连忙召见卢象升——这里,卢象升又玩了一手骚操作——他献给皇帝七百万两白银! 七百万两白银,把皇帝惊呆了! 这些银子哪儿来的呢?就是这些年,大名府的所有税收,积攒下来的。卢象升这些年在大名府收的税,没向上面交过一个铜子儿! 他被士绅排斥,又不与内官为伍,并且深深的知道,大明朝的官场烂到什么样子了。因此机灵着,就把这税银,给拦下了。 这些钱,要真年年按时交上去,能到国库的,恐怕连十分之一都不会有。 朝官也不管——反正这年头,地方上的税收也不怎么收的上去,有很多理由可以搪塞,而且卢象升不上交税银,正好也是一个把柄——他们威胁卢象升,教他为士绅们在常家镇的生意开方便之门。 卢象升将计就计,答应了。然后借常昆之手,转一下,在常家镇,还是把该收的都收了。 些个士绅以为是常昆收的,不敢跟常昆炸刺,却不知道,常家镇的税务部门,其实是卢象升的。 这里利益巨大。这些年,卢象升收的钱,除了一部分花在武装天雄军上、建造一些必要的基础设施之外,其他的都攒着。 竟给他攒了七百万两! 这并不是多么惊奇的一件事——常家镇的交易额,连年创出新高,三年前开始,就已突破年千万两以上。 不同商品,大宗贸易,交易税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三十之间,平均算个百分之二十,近三年来,一年光交易税就在二百万两以上! 若非卢象升全力武装三万天雄军,七百万两?两千万两都拿得出来! 那三万天雄军吃掉了一千多万两银子——大头在装备上,上好的甲胄、大炮、燧发枪,想想要花多少银子? 一套甲胄,常昆这里生产的,按照市价,是二百两银子。三万人,便是六百万两开销。平时保养、维修也要花钱,不算多了,算个十万两。 剩下的,大炮燧发枪,也花了好几百万两,加起来超过了一千万两。然后军饷、各种赏赐,其他的开销,又是几百万两。 剩下七百万两,卢象升全交给了崇祯帝。 所以这是骚操作! 卢象升这个人吧,的确不是个爱财的。他自己过着简单的生活,家里也不富裕,守着这么多钱,没有乱花一分,可见的确是个大忠臣。 七百万两银子把崇祯帝的眼睛都晃花了,大忠臣啊!谁还能比得上卢象升?! 崇祯这个人,刚愎,但同时,又是个感性的人。他盯着谁好,便掏心掏肺,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相信——就像袁崇焕,五年平辽的大话,他都信,给予一切支持。 现在轮到卢象升了。 常昆不得惊奇于卢象升的聪明。 他没料到,卢象升能玩出这一手来。但想来,是有底气,有钱,才能玩的出来。要是没钱,必定跟常昆久远记忆中一个样了。 没钱便武装不了天雄军,便打不出这样的战绩,便无法得到崇祯的青睐。 现在厉害了,崇祯把希望立刻寄托在他身上,教卢象升作了蓟辽督师,取袁崇焕而代之,连续数天召见卢象升,与他畅谈治国之策、御敌之策。 这陈新甲,便是在这种状况下,被崇祯任命为大名府知府,要他来守住大名府,给卢象升以后顾无忧。 当然,这里也可看出,陈新甲是被崇祯视为心腹的。不然不派他来。 一零五章 第三次 知道自己的任务,陈新甲临行前见了卢象升一面,向他详细了解了大名府的状况,知道常昆是大名府最不能惹的人,也是最大的财源。 于是一到大名府,府衙都没进去,直接便来见常昆。 他表示坦诚,将皇帝的嘱托、卢象升的拜托,都说的一清二楚。 常昆听了,笑道:“大名府倒是作了后勤基地了...也行。就是不知你有卢象升几分本事。” 陈新甲听了,心中虽然有点不快,但还是道:“不敢与卢督臣相比,但萧规曹随,学生还是能做到的。” 常昆点头:“你若能保证这一点,我便不寻你麻烦。” 便唤来胡立,道:“陈知府,胡立是我管家,以往与官府的事,都是他在办。你而今接任卢象升作了大名府的知府,一应交接,胡立会帮你办妥。” 陈新甲大喜:“多谢常先生。” 常昆摆了摆手:“只须得不给我惹麻烦即可。我不管你贪多少拿多少,但不要闹出事来让我知道,我先说好,这叫做勿谓言之不预。” 又道:“想必你是知道我的名声的。我商队行走天下,谁敢惹我,灭门而已。皇帝到了我这里,也没着。你只守好大名府,教我安宁些,我便与你一切方便。记住了!” 陈新甲吸了口气:“这是自然。” 打发走了陈新甲,常昆心下颇为有些高兴。 卢象升而今的走势,看起来颇为不错。他去督师辽东,以三万天雄军的威风和常昆八百护卫的力量,加上若能以大名府保证其后勤,那么鞑子必定很难蹦跶起来。 不过辽东的些个将门,怕是不会教卢象升太过如意。但料来吧,卢象升应该有法子治他们。 袁崇焕当初能先斩后奏,杀了毛文龙。卢象升未必不可以效仿之。 当然,在常昆想来,卢象升也好,崇祯也罢,大抵对辽东都有种急迫之心——国内乱成一团,必然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垮鞑子,然后回过头来解决国内的问题。 拖不起了。 最多两三年。 这是个极限。 ... 转眼翻年,开春后,一如既往。春耕期间,常家镇消停了不少,农忙嘛,百姓们各回各家,耕田去了。 春耕是大事。陈新甲颇为捉紧,监督的很严格。与卢象升一般,的确是萧规曹随。 这天晚上,常昆吃完饭,正与惠兰在草场中散步。隐娘前些天坐不住,说要出去走走,便跟着春季贸易出去的商队南下去了。 这回去是贩卖粮食去了。 这些年常家镇、大名府连年丰收,囤积了大批粮食。而中原灾荒不断,急需粮食补充。这两三年里,常家镇春季贸易,都是以粮食为主。 运到河南,以平价出售,不吃亏,也不害人。这是常昆的原则。 常家镇的粮食,是不卖给其他的商人的。自己卖,才不会害人。要是卖给士绅商人们,这里一石二两银子,他们运到河南,敢卖二十两银子一石! 心黑的一批! 隐娘嫌家里没意思,跟商出去游逛,常昆倒不担心她的安全。不说隐娘本身的厉害之处——虽然被压制在凡人极限,但毕竟是五阶修为的真修,比常昆用丹水灌出来的护卫可要厉害的多。 而且有法宝护身,这人间界应该没有能伤到她的。 隐娘的修为可是实打实的五阶,全都是一点一滴修来的。她不吃丹药,不用灵物,苦修得来的修为——要不然早吃仙丹成仙了。 常昆手里仙丹可不少。 草场散步,漫天星辰,也是心旷神怡。 惠兰道:“听说新来的知府还不错。街上百姓,多有言谈。说与卢知府都是好官。” 常昆闻言失笑,道:“好官倒也是好官,我这不监督着他么。” 常昆威胁在这儿呢。陈新甲要敢乱来,这不忌惮着呢么。 惠兰轻笑:“胡管家说夫君威胁他呢。” 常昆哈哈大笑:“那叫勿谓言之不预也。” 道:“卢象升虽不与我一路人,但他的确是个好人。我总不能看着他辛辛苦苦的事业,被人转手破坏。” 正说话间,常昆忽然一顿,道:“你先回家,有点事我得去瞧瞧。” 言罢,一步跨出,没了踪影。 下一瞬,常昆出现在榆树镇那头的一片树林边,入目处,正厮杀一片。 一些头裹白头巾的人正与一些西夷打成一团。 若只如此,还不算,双方竟各有一个怪物——那种邪祟所化的脓包触须怪,也杀作一团! 这才是引起常昆警觉的关键。 这种邪祟,又冒出来了。这是第三次! 常昆一出现,无形的压力狠狠一镇,禁锢全场。所有人包括两头怪物,都如雕塑,一动不能动。 常昆袖子一张,将之收入袖口,而后目光落在林中:“还不出来?” 便走出来一个道人。 这道人瞠目看着常昆,忽然抹出腰间一块令牌,见牌子神光吞吐,不禁拱手拜道:“不知是岳府哪位上神降世?武当清虚拜见!” 常昆看他令牌,道:“你是此世人间界泰山神府行走?” 道人拜道:“正是。” 常昆点点头:“我是常昆。” 道人一听,先是疑惑,随即沉吟,然后大惊,再拜:“清虚拜见昆吾大真君东岳大帝!” 作为持令牌的泰山神府代行者,清虚道人听过常昆的名讳。 常昆作为东岳大帝,并未向凡间传播过信仰。凡间虽供奉东岳大帝,有东岳帝君庙,却不知东岳大帝到底是谁,只知道有这么个大神。 持代行令牌的,却是知道。东岳大帝是常昆。 这毕竟是不能认错的——令牌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 泰山神府名叫常昆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岳大帝。 常昆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你是武当的?承的是全真道统还是隐仙道统?今日怎出现在这里?” 清虚忙道:“帝君烛照,小道承的是隐仙道统。” 常昆露出笑容:“隐仙派的道统么,挺好。” 自然是好的。武当派的开山祖师的玄玄子张全一,亦即张三丰是也。张三丰接了两门道统,其一是道家后进全真派,其二是隐仙派。 常昆与隐仙派,有渊源——回道人实则便是隐仙派的人物。虽然名字不在道统传承序列之中。 一零六章 沉重 隐仙派源于老聃,始于文始真人尹喜,再传是麻衣子。而这期间,间隔超过五百年——回道人承的便是文始真人的法门,代传的麻衣子。 麻衣子之后是陈抟,也就是那位与宋祖下棋赢下华山道场的睡仙人。陈抟传火龙先生,这位火龙先生,或者说火龙真人,未闻其名,与常昆所熟识的东晋的那位郑隐老前辈不是一个人。 而张三丰,得的隐仙派道统,便源自于这位火龙真人。 不过张三丰并非只修了这一脉的法门,还承了全真派的一些道统。 这清虚子便是张三丰的传人。 张三丰的传人自然不少,但真修最多只有两个,一个承的是隐仙派的道统,一个承全真派道统,人间界甚至可能只有眼前这位清虚子——有修道的根性和机缘的,毕竟是少数。 因着回道人的缘故,常昆对隐仙派天然有着好感,笑道:“你既是隐仙派真修,又是我泰山神府代行,便不必多礼。你是缀着白莲教的人来的,还是缀着西夷来的?” 清虚子道:“小道是缀着白莲教来的。” 清虚子在武当山修行,某日夜观天象,察觉到辽东有异。多番打探之后,知道是佛门密宗一脉掺和到了人道争龙之中,于是下山,打算去辽东瞧瞧。 他作为泰山神府于凡世的代行者,有监督各路真修的职权。 何况天帝敕令之根源,便是令超凡远离人道,禁止干涉人道发展。那佛门密宗这时候玩出这一手,他自然要去分辩清楚。 一路北上,半道上却发现白莲教行踪诡秘,隐隐有些不祥的味道。于是细细一察,登时怒火滔天。 那白莲徐鸿儒,竟暗中捕捉婴儿,以之祭祀邪神练法! 清虚子忙循着去找徐鸿儒,正逢着卢象升出兵镇压白莲教,他暗中出了把力气,击杀徐鸿儒,阻止了徐鸿儒的邪法,帮助卢象升顺利击溃白莲教。 为防邪法流毒,他缀着白莲教余孽追杀,一路来到了这大名府。 “也不知是什么邪神邪法,竟能召出那等邪气冲天的怪物。”清虚子道:“若教他流毒出去,必定遗祸无穷!” 常昆道:“你可知这邪祟来历?” 清虚子道:“不知也。第一次见,以前不曾有过,也不曾有典籍记载。” 常昆微微颔首:“左右今日拿住了两头邪祟,正好审之一二。你若无事,可随我一道。” “是,帝君。” 一路回到草场别院。常昆教惠兰自去休息,这里便与清虚子来到附近一座山头。 常昆甩了甩袖子,滚落出白莲教的人。正是那些裹着白色头巾者。镇压之下,五体投地,动弹不得。 清虚子一旁指着那为首的道:“此人乃是徐鸿儒的外甥,传承了徐鸿儒不少法术。尤以借物代形之法很是了得,数次从小道手中逃走。” 常昆微微颔首:“落到我常昆手里,便教他家祖师来了,也休想逃脱。” 于是问那徐鸿儒外甥:“你白莲教虽是造反的专业户,可毕竟也是有来历的。尔等尊弥勒为祖师,做事为何不学其他佛门支流,便是作恶,也要扯个光明正大的旗帜,披个道貌岸然的皮——却这里做的如此赤果果,端是失了佛门之风。” 这话里,讽刺意味极重。 旁边清虚子听了,暗道泰山府君东岳大帝与佛门不睦的传言果然没错。 便又听常昆道:“今日我倒不与你理论弥勒、佛门。你且告诉我,你那邪祟,是哪里来的?” 徐鸿儒外甥在常昆面前,哪里有什么自我? 当即道:“昆吾大尊...灭道之神...大道有始...大道有终...” 他眼神茫然,口中却吐出这些字眼,一股邪祟之气忽然勃发出来,脸上生出许多肉须,筋骨劈里啪啦作响,倏忽间,竟在常昆的镇压之下,变成了那脓包的触须怪! 常昆此时,却神色怔滞。 徐鸿儒外甥口吐四个词儿,常昆这里听来,却仿佛洪钟大吕,有一种命运的必然的味道,忽然从心底升起! 清虚子一声大叫:“邪魔!” 常昆一下子惊醒,昆吾神力一绞,将怪物绞成飞灰。 他按捺着心中的震动,暗暗咀嚼这四个词,同时把目光落在其他几个白莲教的人身上。 “我来问你,这昆吾大尊是谁?灭道之神又是什么来路?” “昆吾大尊...灭道之神...大道有始...大道有终...” 又变成了怪物! 常昆再度将之绞杀,一一问过白莲教的人,皆是茫然吐言,化作怪物! 清虚子此时神色震动不已,忍不住道:“帝君,这昆吾大尊是哪里的邪神?名号竟也是昆吾....竟这般...这般...” 他无法深切体会到那四个词里面蕴含的命运必然的味道,却也察觉到这四个词的不详。甚至不敢去想这四个词的意思,一旦心中有这样的念头,便突发警兆,大恐怖就要降临! 得亏清虚子是有道的真修,可以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若是凡人,这里听到这四个词儿,稍稍一想,怕就立刻步上这些白莲教弟子的后尘,转眼间变成邪祟怪物! 常昆没说话,面如铁石。 又抖袖子,将几个西夷神父丢出来,问:“白莲教的人使邪祟,你们也使邪祟,却互相殴斗。说,昆吾大尊是什么来头?你们敬奉的不是上帝亚威么?” 那神父竟是露出怪笑:“亚威,伪神!祂不是上帝!昆吾大尊,我的主啊...” 念叨间,也变成了邪祟怪物。 已经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常昆甩袖子将几个神父尽数绞杀成飞灰,站起来眺望夜空,默默不言。 “...帝君...” 清虚子欲言又止。 常昆道:“你自去辽东吧。若遇着卢象升,可帮衬一二。” 又道:“至于密宗一脉的真修,杀了罢。我许你调动都城隍的神力。” 言罢,举步走下山头,却是回别院去了。 清虚子皱眉沉吟,大抵知晓,这里面的事,怕不是自己能插手的。只好叹口气,一步数十丈,走了。 一零七章 昆吾 常昆心中许多念头翻滚,一时间心绪起伏,难以平复。 这昆吾大尊是谁?到底有什么厉害的能耐,竟然要灭道,要终结一切! 昆吾! 昆吾! 他常昆也是昆吾! 莫非便是敌手,命运注定的宿敌? 这实在是难以琢磨的事。 无疑,那白莲教弟子、西夷神父口中的昆吾大尊,当不是虚构。否则他们不会变成怪物。 这种呼名便被侵染的手段,说来倒也不甚稀奇。寻常真仙,便有此神通——只须得有人呼唤名字,冥冥之中便可感应,甚至投放力量下来。 但若是寻常人物,常昆早抓着他马脚了。 这昆吾大尊如何是寻常人物?常昆以九阶神力、堪比大罗金仙的神通,也被阻断一切窥探,抓不住那蛛丝马迹。 其厉害之处,甚至敢对临凡洗尘的天帝作妖! 若此前,常昆还不觉严重,此时,则是按捺不住了。 一道神光从常昆手中迸出,没入虚空不见。却是以东岳大帝法印携带消息,传回泰山神府,要求接到这道法印的诸葛丞相立刻传上天庭。 按捺下诸般心绪,常昆忍不住打开了好久不曾多看一眼的外挂。 金丹大道八阶中品太乙真仙,一品东岳大帝九阶上品神力。 以前还觉得可以了,现在常昆恍然觉察,自己这点修为,不够!远远不够! 隐隐有些抱怨——怎么挂的这么慢呢? 但随即又失笑——若无这外挂,他常昆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作为挂壁,抱怨自己的外挂,就跟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一路货色了。 “今天受到刺激了...竟至于道心动摇...实在不该。” 常昆暗叹一声,压下心中某些恐怖的念头,不敢多想。 抓不住蛛丝马迹,常昆什么事都做不了。法印传回泰山神府,也不知天庭会有什么反应。 常昆无从猜测,只能稳着等。 眼下守着张家,大抵便算是以不变应万变了。 ... 隐娘随商队南下,过黄河入河南,却是一片兵荒马乱景象。 许多百姓拖家带口,正要北渡。 听说是常氏的商队,百姓们便围拢上来,要买东西。 这些年常氏的商队每年春秋两季外出行商,以物美价廉、童叟无欺称道,每每与百姓做生意,口碑极好。 若是别家的商队,百姓们怕是不敢上来。这仿佛末世的年代,商队也有贼匪的属性。瞅着机会不错,抢一把,杀一波,是很正常的事。 这年头,外出行商的商队,都是厉害角色。小商队,没有足够护卫力量的,根本不敢在外行走——流民也有贼匪属性,若瞅着你商队护卫力量不足,抢一把也是很正常的事。 常氏的商队,是所有商队中鹤立鸡群的存在。有强大的护卫力量,招惹到他们的动辄灭门,若是士绅,那便破家,若是贼匪,山寨都给你剿了。 而对普通百姓又极仁义,买卖公道。因此倒形成一个不成为的规矩——没人敢招惹常氏的商队。 渡口处变成了临时的商场。 以粮食为主的各种生活物资摆出来,价格一如既往的公道。 隐娘看着,倒是觉得有趣,常氏商队停在哪里,哪里便是集市,挺好的感觉。 商队的掌柜孙刘上来,与隐娘道:“夫人,打听清楚了。说是关中的流贼打出来了,不久前已进入河南。百姓们害怕遭到挟裹,便弃家北上。好些人都想去大名府,咱们常家镇的名头,早是名传天下了。” 隐娘闻言了然:“原来关中流贼出来了。具体的情况呢?这些百姓知道吗?” 孙刘道:“他们只知道流贼来了——这些迁徙的,都是有些家资的。真正的穷苦百姓,恐怕还想着流贼来了过好日子呢。他们走的急,里面又没有什么大人物,并不知道流贼的具体形势。” 闯王的名头,已是哄传。前不久喊出口号,叫做闯王来了不纳粮。普通的百姓极易遭到这句口号的蒙蔽,这些稍有家资,或者进学、读过些书的,才知道那是一句空话。 若不纳粮,这闯王的军队吃什么? 抢掠而已。 明白人心生畏惧,因此离别故土,含泪迁徙。 隐娘点头:“他们能跑到这里来,说明流贼还没打进河南腹心。这回先去开封,打听清楚情况,再作决断。是继续南下,还是就地卖掉货物返回。” 孙刘拱手:“是,夫人。” 商队在南岸渡口停了一天,卖掉不少粮食货物,第二天一早继续出发,直奔开封而去。 开封是河南地界两座重城之一,另一座便是与关中相邻的洛阳。如果流贼打出关中,首先遭殃的是洛阳,然后才是开封。 临近午后,开封遥遥在望。便见一飙军兵踏马而来。 商队连忙让开路边,等这波军兵过去,后面不远处烟尘滚滚,大队兵马迤逦而来。有数骑勒马至商队前喝问。 孙刘忙道:“我们是常氏商队,敢问将军是哪里兵马?” 那问话的军兵一听,神色一松,笑道:“原来是常氏的商队。我就说,既已深秋,常氏的商队该到了。你便是孙刘孙掌柜吧?” 孙刘道:“正是在下。” 军兵道:“我等乃河南副总兵陈永福大人麾下。” “哦!”孙刘恍然大悟:“原来是陈总兵麾下的健儿。在下与陈总兵乃是熟识,愿见陈总兵,劳烦小哥递个话。” 那军兵道:“行。” 转马走了。 不多久,来人,道:“孙掌柜,我家总兵大人在前面山坡等你。” 孙刘笑道:“请前面带路。” 便与隐娘道:“夫人可要去见见这陈永福?” 隐娘道:“这陈永福是什么人物?风评如何?” 孙刘道:“尚可。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这位陈总兵至少还能念着下面的小卒子,平素不让饿着。” 又道:“正因如此,商队才会与他做生意——这些年,陈永福从我们商队买了不少东西。若他行径恶略之极,我们是不会跟他做生意的。” 隐娘点头:“那便去会会。” 于是一道,随那军兵,一路到一座小山坡前。大队大队兵马从山坡下的路中经过,陈永福的大纛立在山坡前,他正拿着一根单筒望远镜,查视行军。 一零八章 开封 见孙刘至,陈永福收起望远镜,目光从隐娘身上扫过,笑道:“孙掌柜,别来无恙。” 孙刘拱手笑道:“见过陈总兵。” 然后介绍道:“夫人,这位是陈永福陈总兵。陈总兵,这位是常氏主母,咱们东家夫人。” 隐娘飒爽的拱手道:“聂隐。” 陈永福一听,竟是常氏的主母,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常氏有些什么人物,早被人打探清楚——常昆也没有隐瞒。都知道常氏之主叫常昆,有两个妻妾,一个姓聂,一个姓鱼。 这位,当便是那位常聂氏夫人了! 这一个女子,兵荒马乱的,怎么从大名府出来了? 怀着这样的疑惑,陈永福抱拳道:“原来是常夫人。” 隐娘道:“我等来时,经过渡口,见许多人迁移北渡,说是流贼打出关中了,莫非陈总兵行军,是去对付流贼?不知河南如今情势如何?” 陈永福一听,心下讶异。这位常聂氏,言语飒爽干脆,不是等闲人物。 于是道:“倒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不错,本官的确是去与流贼作战。流贼攻洛阳甚急,本官接到求援,去与洛阳解围。” 隐娘了然:“原来如此。” 便道:“陈总兵行军辛苦,我常氏商队愿无偿赠与粮食千石。” 陈永福大喜,抱拳道:“多谢常夫人。” 道:“常夫人这是要去开封罢?我遣几个亲兵相护,以报一二。” 不久,陈永福的军队过去了,商队继续启程,往奔开封。有陈永福亲兵引路,倒是摒除了不少麻烦——虽然常氏不怕麻烦。 到了开封,浩浩荡荡的商队进驻到常氏在开封的驻地。 常氏这么些年,行商天下,在各地的大城中,都有驻地。平素如寻常商铺开设,到了商队来往时,便如赶集。 这里商队一进驻,许多百姓闻风而动,都来打听什么时候开市。 这些事,自然都是孙掌柜的。 隐娘难得出来一回,便换了男装,配了宝剑,独自一人在开封城中游览。 城中的气氛,无疑有些紧张。虽然流贼还在攻打洛阳,但流贼若攻破了洛阳,接下来必然临到开封。 城中的百姓,比城外的百姓,不能说聪明多少——至少平素对流贼的宣传,城中肯定比城外多。 大多都知道流贼的德性。 知道一旦流贼打过来,必定全城生灵涂炭,没有好下场。 忐忑中,气氛便紧张起来。官府也有所动作——流贼惯用的手段,得防着——流贼打破城池,多用内应之法。否则以城墙坚固,以流贼的战斗力,要打破城池不易。 衙役、军兵巡逻,逮着陌生人便盘问,若问不出所以然,也是宁杀错不放过,先投监再说。 便隐娘,也遭到数次盘问。 得知是常氏商队的人,才放过。 这种气氛下,便没有什么好游览的了。隐娘只好返回驻地。 一回到驻地,孙掌柜便来见她:“夫人,衙门派了人来,要见您。” 隐娘一怔:“衙门来人见我?” 想了想:“见见也可。” 便进来个文吏,叉手道:“可是常夫人?在下李文举,开封户曹。” 隐娘还了一礼:“原来是李户曹,不知有何事?” 李文举道:“闻说常氏商队至开封,知府大人派下官来,有要事相商。” 隐娘道:“请说。” 李文举道:“为防流贼攻打开封,知府大人意欲从常氏商队购买一批粮食。不知常氏商队可提供多少粮食?” 隐娘闻言了然。 看向一旁孙掌柜:“孙掌柜,我们有多少粮食?” 孙掌柜道:“这半年陆续运送到开封驻地有十一万石精粮,平时按平价卖掉了三万石,这回商队再运来两万石,除开赠与陈总兵是一千石,还有九万九千石。” 此言一出,隐娘没什么感觉,那户曹却倒吸了口凉气。 没人能想到,只一个开封驻地,常氏商队便囤积了十万石粮食! 这可是一千多万斤! 开封百万军民,一起吃,勉强也能坚持个三五天。 开封不是没有粮,是官府没有粮。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流贼攻城,官府必须要准备一批粮食,以应不测。 知道常氏做生意爽快,而且价格公道,因此一知道常氏的商队来了,知府便派人过来。 隐娘点点头,对李文举道:“李户曹要买多少?” 李文举吃惊之余,忙道:“三万石。” 隐娘想了想:“行。三万就三万。” 寻常时候,商队的粮食一般不大批量出售给官府或者士绅,而是散卖给百姓。眼下既然有战事,稍稍可以放宽一些。 李文举闻言,心下大松,道:“多谢常夫人。” 隐娘摆了摆手:“你自与孙掌柜去。” 一晃又是两天。 在没有得到流贼的具体消息之前,隐娘不打算继续让商队南下。虽然商队的护卫极是厉害,但人数太少,算上所有的车夫、小厮,也才不到两千人。 若在荒野之中岛屿大规模的流贼突袭,容易顾此失彼。货物极易被抢掠。 两天时间很短,洛阳方面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开封便一直紧张着,绷着神经。 傍晚前,隐娘正在驻地一间空院子里练剑,孙掌柜来了:“禀夫人,衙门和周王府一起派人来,要见夫人。” 隐娘收剑,道:“周王府?” 孙掌柜道:“是。” 隐娘道:“他们一起来,莫非有重要的事?有重要的事不去找那些大士绅,来找我作甚?” 孙掌柜道:“因着咱们常氏商队护卫战斗力极强吧?” 隐娘道:“怕是与流贼有关。也罢,去见见他们。” 见了来人,两个,一个还是李户曹,另一个是个宦官,说是周王近侍。 见面见礼,各自落座。 隐娘道:“两位来见我,是为何事?” 李户曹直道:“是为流贼之事。” 那宦官接下话茬:“锦衣卫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一支流贼,正昼伏夜出,向开封而来。” 隐娘立时明了。 李户曹便道:“知府大人认为,是流贼知道陈总兵率兵离了开封,以为有机可乘。” 隐娘道:“那知府和周王的意思是?” 一零九章 将计就计 宦官道:“咱家都知道,常氏商队护卫战斗力强悍。陈总兵带主力离开,开封虽还有不少兵马,但失了主心骨,未免力有不逮。周王遣奴婢来,请常氏相助一二。王府愿出三万两银子,常夫人您看如何?” 李户曹帮腔道:“所谓唇亡齿寒。流贼祸害了开封,常氏也不能幸免。” 果然是为了常氏护卫队的战斗力而来。 常氏商队护卫,从来没多过五百人。但战绩却极是骇人——无论多么厉害的士绅土皇帝,无论家中有多少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家丁,招惹到常氏商队的,全都破家灭门去了。 这年头,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比卫所兵强的多。 有些大户人家,家丁数千人,配备精良的装备,这种级数的,也是一夜即灭,可见常氏的厉害! 这也是后来再无人敢招惹常氏的原因。 得知流贼意图奇袭开封,开封的知府和周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常氏。立刻便派人来了。 隐娘听罢,笑了起来:“你们这些人啊...” 宦官嘿笑了一下,李文举便有点脸红。 隐娘没说完的话里面,意思一目了然——早前跟常氏作对,后来虽不敢招惹,却也暗暗排斥。等到有事,搞不定了,这里又想起常氏来了。 都是贱皮子。 不过隐娘却不打算拒绝——她不是个文弱的,曾经还是刺客。自从跟了常昆,就很少再动过剑器。 难免有些手痒。 而且李文举的话,倒也没错。不说什么唇亡齿寒,隐娘随着常昆,也是厌恶混乱,喜好秩序的。 大明朝的秩序虽然即将崩塌,但比起流贼总好的多。 若任凭流贼打入开封,这百万居民,怕是处境堪忧。 道:“也罢。这事我应了。说吧,流贼具体的消息如何?” ... 山陕关中流贼之乱,一则是天灾,二则是人祸。天灾,这些年,山陕关中地区,就没有一年好过,不是大旱就是大涝,蝗灾瘟疫轮番着来。 而当地士绅、商人、官员,又贪婪不减。 譬如江南等地方,官员士绅商人也狠,但那些地方底蕴深,气候好,百姓勉强咬牙坚持的住。 山陕关中的百姓,便坚持不下去。 于是草莽龙蛇振臂一呼,群起响应。 先是高迎祥,接着李自成,一个接着一个冒头。年前大明朝派了孙传庭督师山陕,以之镇压流寇。 倒是取得了一些战果——高迎祥被干掉了。 但高迎祥死后,手腕更强的李自成接手了他的一切势力,反而更闹腾了。 年中,孙传庭意图将第二任闯王李自成逼迫到关中与函谷关之间的狭隘处,将之堵死,一网打尽,堵是堵上了,可没料到函谷关的守军没能挡住李自成猛攻,不等孙传庭大军夹击,就给攻破了函谷关,打了出来。 这下好玩了。流贼流窜出来了。 立时,洛阳遭殃。周围的百姓大片大片被挟裹、抢掠,继而围困洛阳。 孙传庭却没法子——他需要等圣旨——他督师山陕,军队不能进入河南。需要朝廷下旨,给他封个可以进兵河南的官儿,才能继续追缴李自成。 所以李自成舒服了。 这里把洛阳围起来,心想打破了洛阳,便可以吃个饱。 不过洛阳毕竟是中原重城,不是那么好打的。李自成虽然拥兵‘数十万’,可大多都是乌合之众,一时半会搞不定。 又听说开封出了援军。 李自成念头一转,想出个主意。 ——把乌合之众——老弱病残留下,仍然围困洛阳,他自己则带了老营和数万青壮,昼伏夜出,意图奔袭开封。 “咱老子主意如何?”李自成道:“那陈永福以为咱老子还在攻打洛阳,却不知我来掏他老窝来了!” “等掏了他老窝,他必惊惶回军。再设个埋伏,半道上弄死他。这中原便是咱老子的了!” 夜色中,李自成望着远处如巨兽盘卧的开封城,咧嘴露出满口黄牙。 “高杰,你带老营先行,瞅一瞅机会。若逮着机会,给咱老子攻进去。咱老子随后就到。” “是,闯王!” 流贼老营,人数不多,但都是杀人如麻的悍匪——手中没有十条二十条性命的,算不上老贼。 他们与官军打过仗,是一次次战败之后,留下的精华。 单个就体魄、杀人技艺来说,都可以算之精兵。只是没有什么纪律。 高杰当即领着数千老营摸近开封,分派人手,沿着城墙四周查看,寻找破绽。 开封城头上,灯火通明,此时非常安静。仿佛对流贼的到来,没有丝毫提备。但实际上高杰的老营一到,便已被察觉。 城楼的黑暗中,隐娘一身劲装,提着剑器,目光如星火,盯着城下远处偷偷摸摸观望的流贼,对身边的知府道:“他们在观察破绽。” 知府犹豫着,道:“不知会攻打何处。” 隐娘道:“定个地方就是。” 她指了指西门瓮城,道:“把这里松懈一二,流贼必能看出来。教他从这里攻,我们这里等着,迎头痛击。” 知府还是犹豫:“若不教他攻,岂不更好?” 隐娘失笑:“那流贼既然都来了,焉能不攻?你手底下兵力不足,无法四面防守滴水不漏,倒不如将计就计,给流贼来一下狠的,打痛了他们,让他们知道开封早有提备,自然就会退去。” 又道:“不需你官兵动手,皆交给我常氏护卫。” 闻听此言,知府才下定决心:“好。” 高杰派人沿护城河四周查看,最终发现,只西门防守稍稍松懈。 不过再怎么松懈,以开封城墙的高大,都不好打。 但流贼老营人才多呀! 稍作商量,便选出善攀爬的老贼,备了钩爪麻绳,打算先送几个人上去,尝试看有没有机会偷鸡。 不过在此之前,须得先渡过护城河。 开封的护城河非同小可,不但宽、深,还养了许多鳄鱼。游是游不过去的。 想了不少法子,高杰用箭射了条带钩爪绳子过去,钩住吊桥的石桩,让人顺着绳子爬过去。 一一零章 怪物 这一切,都在隐娘的眼睛里。 若不是为了松松手脚筋骨,高杰他们射钩爪时,就该喊打喊杀了。 就是要让他们过来。 隐娘不是天庭体系中的神祗,亦不用法术。单凭一口剑器,凡人极限的体魄力量,与常昆用丹水灌出来的护卫别无二致。 而且是防,不是攻。不涉人道争龙之事——怪只怪流贼要撞到她手上。谁让她正好跟商队到了这里呢。 早是摩拳擦掌,准备松活筋骨了。 高杰用绳爪送人渡过护城河,当即抛出钩爪,勾上瓮城的城头。十七八个身影攀着绳子往上爬,嘴里皆咬着一口单刀。 先一批直往上登城,后一批爬到半城高,则扬起刀子砍吊桥的锁链,意图放下吊桥。 喊杀声和劈砍锁链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先攀上城头的老贼越过女墙,持刀向不远处举着火把迎面来的军兵扑杀上去。 那军兵一看,如魂不附体,丢下火把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急呼:“流贼攻城了,流贼攻城了!” 老贼们大急,一部分速追杀之,一部分则配合放下吊桥。 仿佛开封的守军异常迟钝,而吊桥处,竟也没人看管。警钟当当当的长鸣,半晌不见开封守军踪影。 高杰在护城河对面,眼看着吊桥嘎吱嘎吱的放下来,欢喜的几乎跳起来。 喝道:“速去告知闯王,我等已放下吊桥。其他的兄弟,跟我上!” 数千流贼,蜂拥窜上吊桥,喊杀着直扑城门。 嘎吱嘎吱,城门开了! 几个流贼跑出来:“快,高老大,咱们杀进去!” 几千人拥挤着冲进城门,一股脑儿杀入了瓮城之中。 而此时,城门上的天井中,隐娘抱剑:“这便是传说之中的瓮中捉鳖呀!放下千斤闸,把些个流贼给姑奶奶封堵在瓮城之中!” 哐当一声,城门中的千斤闸落地,立时将城门封堵。 高杰一帮老贼杀进瓮城,也不见守军踪影,待听到千斤闸落地之声,忽然反应过来:“糟了!” 是糟了! 瓮城四面,忽然火把大作。 火光摇曳,立刻将瓮城照的灯火通明。 就见一女子出现在火光下:“真个一帮好贼子,一个个身上孽气冲天,都是该死的人物。杀了他们。” 瓮城内侧女墙的射击孔中,一尊尊弗朗机炮伸出来,对准了瓮城之中的数千流贼。闻的点火声,那高杰面色惨然,却也凶狠,喝道:“弟兄们,今日咱老子被人暗算!不想死的都打起精神,给咱老子杀上城墙,把那娘们逮住千刀万剐!” 话音不落,炮声炸响。 弗朗机炮喷射火光,滚滚浓烟火星之中,大片大片的铁砂撒播,每一声炮响,瓮城中的流贼便倒下一片,如割麦子似的。 这些流贼也是凶悍,眼见生存无望,都把一条命不要了,发疯似的冲向城墙,叠起了罗汉。 弗朗机炮发了三轮,数千流贼已倒下大半。剩下的,叠着罗汉往城墙上攀。 瓮城上四周举着火把的都看着他们,也不发炮了。等着这些流贼上来,他们才露出狞笑,从背后掏出海碗大小的短柄铜锤,开始打地鼠。 常氏护卫队,装备之精良,不必多言。行商时虽不配大炮,但改进的愈发先进的燧发枪皆是有配备,有精良的甲胄、一口绣春刀,再加上一对重兵器——锤。 因着都是人体极限的大力士,用锤这种重武器,近战杀伤力比绣春刀更优秀。 拼命的老贼叠罗汉攀上瓮城,迎接他们脑袋的,便是锤。 一锤下去,脑瓜子立时炸裂,死的不能再死。 如此,杀了几轮,剩下的老贼全部胆寒,也不敢攀爬了,竟开始撞死。 隐娘丢掉手中染着脑浆子的锤,道:“撞死?倒金汁。” 金汁可是好东西,味道既重,杀伤力也不浅。滚烫的金汁一瓢瓢倒下去,装死的老贼们立时惨叫连天。 隐娘忽然觉着无趣,转身要走。 忽地,身子一侧,便一道恶炁深重的身影从旁扑过,待一看,却是个满身脓包、一脸触须的怪物! 隐娘眼神一凝,剑已出鞘。 寒光一闪,噗的一下擦过,那怪物一声嘶吼,半边脖子已是裂开! 隐娘避过这怪物一爪,神色凝重几分。若寻常人物,她这一剑,早把脑袋搬家。可这怪物筋骨皮肉强悍,竟只切开一半,没能切下脑袋来! 这怪物,第一眼隐娘看到,心中便已明了。 早年护院首领王当险些变成这般怪物,常昆也与她和惠兰说过邪祟怪物的事。却没想到,这里竟是遇上了! 这邪祟怪物力量既足,敏捷且高,但没有什么章法。在隐娘面前,自算不得什么。但隐娘却难以彻底杀死它! 实在手中剑器太过寻常,只是常家镇工坊的作品,不是她性命交修的飞剑。飞剑之术,这会儿用不出来。 眼看百十剑刺了许多窟窿,剑也给腐蚀不像样了,隐娘腰间袋子里上一抹,摸出一张镜子,念头一动,镜子里射出一道神光,正是昆吾神力。 这神力降妖伏魔、扫除邪祟,只一照,便教那怪物浑身黑烟滚滚,霎那倒地,邪祟尽消,露出真容。 正是那高杰。 这里杀了高杰所化的邪祟怪物,其他的老贼则无人变成怪物,被一一肃清。 而城下此时,远远大队人马的声音,已是临近。 隐娘喝道:“拉起吊桥!” 此时她不敢大意了。 谁也不知道,流贼之中,有多少这样的邪祟怪物。要是有三五十个、三五百个,若如之前一般,也放进来,怕就不好办了。 立时吊桥升起,而大队人马渐近,只见至少数万人无边无际的队伍黑暗中扑过来。 隐娘沉着异常:“发炮,先打下流贼锋芒!” 又道:“将瓮城中尚有全尸的流贼搬上城头,都给我吊起来,教城下的流贼瞧瞧!” 李自成率大军至城下,却见吊桥已起,高杰等人殊无踪迹,而城头立时发炮,便知道,高杰失败了! 李自成又惊又怒:“我三千老营啊!” 愤怒之下,李自成挥鞭喝道:“给我攻!” 一一一章 巡查使 战争打响,护城河里的鳄鱼便也不可怕了。流贼们前赴后继,便鳄鱼凶残,也吃不过来。 打仗,尤其是攻城,若强攻,那就是拿人命去填。 李自成只道老营俱亡,怒极而攻,殊无章法。也不教人挖土填河,只将人往水里赶,用人的身体将护城河填满! 这西门上,止常氏护卫。人数不过四百人。对于流贼,皆无畏惧。流贼人数虽众,可常氏的护卫,哪一回作战不是以少敌多? 早养出一股气魄来。 四百人分工之下,有条不紊。发炮的发炮,填子的填子,放箭的放箭。 隐娘站在城楼中,打量着人头攒动的流贼,搜寻着或可存在的怪物。怪物没瞧见,倒是把流贼的底细,看了个通透。 这些流贼来的匆忙,根本没有携带攻城的器械。没看见大炮的影子,连一架云梯都没有。 这般路数,想要攻破开封,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隐娘心道:“除非突然扑出来百十个怪物,绊住护卫的手脚。仅凭这些乌合之众,攻打开封,不过是想当然而已。” 这里喊杀声震天,知府与几个将领忙从另侧城墙赶来。见流贼如此凶猛,心下有些发紧。 不禁对隐娘道:“常夫人,可要调遣些兵马来?” 隐娘摇头:“不必。流贼打着偷袭的主意,来的快,但没带什么攻城器械。我常氏护卫足以拒之。知府捉紧些其他三面城墙,免得被流贼抓住破绽。” 流贼以许多性命填了护城河,大举攻到城墙下。可城墙高高,往而兴叹。李自成这才反应过来,忙吩咐下去:“速速与我打造云梯!” 又过了一会儿,见攻到城下的死伤惨重,才想起来退兵:“快鸣金,退下来,退下来!” 流贼四散溃退后。 “这李自成也不过如此。”知府道:“此时才想起没有云梯,硬是死了这么多人才知道鸣金。” 隐娘摇头:“当是怒极而攻。先前我瓮中捉鳖,诛杀了数千流贼。其装备齐全,当是流贼主力。流贼多乌合,主力金贵,被我杀了数千,李自成焉能不怒?怒而攻,自然失了计较。” 李自成要说大能耐,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但在山陕关中与朝廷作战这么久,临阵的经验绝不能说没有。 只能说怒气攻心,失了计较。 否则不会这么鲁莽。 知府闻言,虽觉隐娘区区一女子,跟他来说教,实在有辱斯文,但也不敢说什么。 只道:“常夫人守此西门,若紧急时,速派人告知于我。” 隐娘点头。 这里李自成鸣金退下之后,稍一估量,才知道又折了数千人。高杰带的数千老营此时杳无音讯,又折了数千,一口气下不去,李自成几乎七窍生烟。 但好歹冷静了几分,一边强令打造攻城器械,一边令人绕着开封查看形势。 正这此时,忽的一声巨响震天,李自成险些被震的一头栽倒。心悸之余,忙喝问:“发生了什么事?!速速与咱老子报来!” 周围亲兵忙去察看,却这一声巨震,引发了营啸,黑暗中无数流贼霎时沸腾起来,惶惶然狼奔豚突,互相践踏砍杀,崩了! 亲兵只出去片刻,便被混乱逼迫回来。 狼狈道:“闯王,炸营了!快走!” 李自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心下立时冰凉,举目四顾,只见一片纷纷,嘶吼声惊天动地! 他彻底冷静下来,长叹一声:“走!” 跑路而已,李自成都已经习惯了。 多少次与官兵作战,被打的落花流水,还不是教他逃了出来? 这回的确大败,但又如何?只要跑的性命,东山再起旦夕之间而已! 城头上,隐娘正打量流贼动静,也听到这一声震动。颇为剧烈,连城墙都在微微颤抖。但夜色之中,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隐娘而今只有凡人极限的体魄,目力不足,更不能动用神念,也是一头雾水。 待见着流贼炸营,瞬间反应过来,喝道:“流贼炸营了,开城门,出去杀他一阵!” 又道:“速告知知府,言流贼炸营,或可出城作战。” 当即引了四百护卫,大开城门,放下吊桥,一路杀奔出去。 杀入乱兵之中,一边砍杀,一边令人大呼:“弃械投降者不杀!” 如此,直杀了半个时辰,喊杀声才渐渐消泯。 却是个血肉沙场,无数尸体横七竖八,残肢断臂流离零落,是血流成河。一些流贼抱头跪地,早是瑟瑟发抖。 这会儿,开封的知府才带着兵马出来。 是瞅着尘埃落定了,鼓起的胆子。 若他得到隐娘传讯,即带兵出来,这数万流贼,至少能俘获万人。而眼下,除死者之外,最多二三千,其他的都跑了。 隐娘却是来到一处巨坑前。 这坑方圆十余丈,深不见底,边缘露出琉璃色,呈现出一个五指张开的巴掌状。在坑的边缘,有一条满是脓包的大腿,这腿比大象腿还粗壮,此时还蠕动着,殊为恶心。 隐娘神色微动,看着这条怪物大腿,感受着这巴掌印中流露的气息,心下略已明了。 “是泰山神府的巡查使!” 几乎可以想象——泰山神府的巡查使发现了流贼之中隐藏的怪物,于是出手诛杀,一掌按下来,将大地按了个深不见底的巴掌印。 而那怪物——或是死了——或是没有。 这一条大腿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泰山神府巡查使一掌按下来,被那断腿跑了,又或者身子按进了这个坑里,留下条大腿断在边缘。 隐娘心下有些震动。 她虽早猜测流贼之中,还有这般邪祟的怪物。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庞大从。一条大腿比及大象,可见这怪物体型之硕。 那巡查使用这样一招,也说明,那怪物的厉害之处。 若教扑上城墙,杀入城中,隐娘想想就觉着恐怖。 她不禁摸了摸腰间袋子里的镜子,是常昆给她的神器——在这法则变迁的世界里,真修非凡的力量不能动用,只有挂靠天庭的神力,才可以动用。 她吐了口气,即心安之。便真这般庞大怪物杀上城头,也不惧之。有常昆给的镜子,大抵也是一照即死的货色。 一一二章 白素贞 白素贞与四位巡查使如玄影一般,闪烁虚空,缀着一道迅捷逾电的浑浊影子来到黄河边,眼睁睁见那影子一头扎入滚滚河水,气息瞬间断绝,无迹无踪。 五人凌立在河面上,目中神光闪闪,搜天索地,终是抓不住马脚。 白素贞恨恨道:“又教这厮逃了!” 早前有城隍上报,说甲字恒宇人间界某处大量人口非正常死亡,死了人还收不到魂儿,并且出现一种邪气冲天的怪物,请岳府派人清查、镇压。 巡查使司派出两位巡查使前往清查,不久,神位回归,死回去了。 要说巡查使办差被斩杀神体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往往发生在泰山神府的权柄光辉刚刚辐射到的新生诸世,其中纵横,有能杀死六阶神力堪比真仙的巡查使的厉害人物。 但甲字恒宇是老字号世界,早是养熟了的,巡查使竟然在这种养熟了的世界里被斩杀神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甲字号恒宇能斩杀巡查使的不在少数——但在甲字号恒宇的天界才有那般人物。而且巡查使作为天庭下属机构的神灵,知事的都不敢乱来。 只有新生诸世,那些土包子,不知道天庭、天帝存在,才敢与天庭的神灵放对,甚至斩杀。 当然,那种货色,杀了泰山神府的神灵,后果一眼即知。泰山神府多少神灵?单巡查使都是千亿万亿计,派百八十个去,一番围殴,自然了账。或者更厉害的神将出马,也是手到擒来。 这里这两个竟然被斩杀了神体,还是在养熟了的世界里,顿时引起了岳元帅的注意。 等这两位被杀的巡查使真灵自神位之中重新化生出神体,一问,知道事情不小。 结合此前城隍上报的消息,得知有邪神作祟。那两位巡查使在追查邪祟原因之时,查到邪祟巢穴,被人干饭了。 于是派出白素贞再查此事。 白素贞当初入了泰山神府,做了这巡查使。巡查使的神力止六阶,还是那种流水线出品的六阶,自然算不得厉害。但不要忘了白素贞是有道统传承的,她本身是个真修。 还吃了回道人的一粒仙丹,纯合了太阴太阳。即突飞猛进。 而今已是八阶真修,堂堂正正的太乙真仙。 这种修行速度,比常昆都快。 早是重归了太阴一脉——不过仍在泰山神府当差。 巡查使司成分复杂,有诸世人族悍将、悍卒、罪犯、凶人死后提拔的,也有降伏而来的诸世妖魔鬼怪。 白素贞因着修为高深,根脚非凡。作为太阴一脉的真修,自然不能亏待她。何况在巡查诸世时也立功颇多,于是巡查使司细化之后,将妖魔鬼怪划分一部。 执宰这一部的,便是白素贞。 眼下这事,岳元帅请白素贞出马,带了几位妖魔鬼怪部的厉害人物,来到这甲字号恒宇人间界,根据本地地祗和上回栽了跟头的两位巡查使得到的消息,寻摸到邪祟巢穴,一番厮杀,将巢穴剿灭,却走脱了邪神。 于是一路追杀,斗了多次,追到这里,却藏在了流贼之中。 白素贞害怕邪神感染这帮流贼,不得已只好动手,便是那一声巨震的来源。 可最终还是教走脱了,这怎能不让白素贞气恼? “眼下怎么办?” 另外四位巡查使中一尊生着黑面,躯体魁梧的,忍不住道:“白君,我们追了这混账三个月了,从天界追到人界,从西方追到东方,这混账实在滑溜,这下走脱,又到哪里去寻?” 白素贞哼了一声,举目四顾,只见夜空。 道:“只要这邪魔还在人间界,早晚拿住。” 又道:“可恨那日光菩萨,半道上拦我,否则早把此枭拿住,又怎会教祂逃脱?!” 一个面容如冰的巡查使道:“听说佛门与府君历来不对付,莫非是专门找茬?白君,这回回去,得告他一状。” 白素贞道:“没有把柄。他只当忽然遇到我,热情与我说话,谁能说他刻意拦我?” 一个笑眯眯的却道:“白君心正,不似我等,妖魔出身。依我看,该告的还是要告。那日光菩萨没事吃饱了拦住白君,我们知道他不怀好意,的确说不出把柄。但往深了想,他为何要阻拦我们?” 道:“是不是佛门与那邪祟有勾连?那邪神杀我神府巡查使、祸害众生圣灵,无疑犯了天规。佛门与邪祟勾连,害我正神,亦是犯了天规。白君不妨文书一封,细说此言,想必岳元帅必有区处。” 剩下一个巡查使笑起来:“这一手玩的不错。你还记着当初佛门的恩怨呐!” “怎不记得。”笑眯眯的巡查使闷哼一声:“我自老老实实过我的日子,些个秃子上门,要把我作他狗屁护山神兽,我去特奈奈的护山神兽啊!当我不知?我些个前辈,被那些秃子抓住,阉了,作护山神兽,端是可恨之极!” “我也不讳言。我就是看不惯那些秃子,恨他们!”他道:“再则我此言也无差吧?他来阻拦,是何居心?未尝不是我猜测的那样。” 白素贞道:“行了。” 喝止几位巡查使,她道:“这事我自会与上头汇报。” 顿了顿:“来时,岳元帅与我说,府君而今正在甲字恒宇散心,有可能就在这人间界,咱们寻一寻,若寻着府君,便勿须文书上报,直与府君说了即可。” 几位巡查使这才知道,原来顶头老大也在甲字恒宇。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黑面魁梧的道:“既然府君在甲字恒宇,怎么也该觐见觐见。” 就这时候,忽闻喊声:“是泰山神府哪位巡查使?” 白素贞一听,觉得耳熟,待一看,露出喜色,叫道:“聂姐姐!” 便见隐娘大步流星往河边而来。 听到白素贞的声音,隐娘也认出了她:“是素贞妹子!” 老相识了。 当初也是这甲字恒宇,还是数百年前大宋时候。钱塘里,识得白素贞。在一起还相处过一段时间。 也知道白素贞应常昆之言,入了泰山神府。只是这许多年,之前一直在真宇太明玉完天住着,没照过面。 此时故人相见,自是欢喜不已。 一一三章 许多疑惑(今天太累了,马上又要出去,先三章) 白素贞见了隐娘,立时知道,常昆必定在这恒宇的人间界。 也不需动用神通了,只循着隐娘,自然能见到常昆。 两人一番叙旧,气氛松快。 白素贞道:“好些年没见聂姐姐了,听说姐姐一直在真宇,小妹事务繁忙,没去拜访姐姐,实在不该。” 隐娘笑道:“你在泰山神府当差,必然忙的不行。我家那口子也是没时间,这回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游玩,没想到这里遇到你了。” 便说起正事。 隐娘道:“我之前见那掌印,寻摸着是泰山神府的巡查使。这才循着过来,却是素贞你。是来肃清那邪祟怪物的罢?” 白素贞道:“姐姐也知道邪祟怪物?” 隐娘道:“早是知晓。早前与你姐夫临凡,在北边大名府落脚不久,便遇着一起。不过那邪祟能遮蔽气机、阻断因果,便你姐夫也没能抓着蛛丝马迹。” 白素贞闻言,露出惊诧之色:“府君也抓不住马脚?” 隐娘道:“的确没抓着。先前我在开封,流贼攻城,也遭遇了一头怪物。正担心流贼之中有许多怪物,不好处置,没想到炸营了。才知道泰山神府巡查使诛邪来了。” 便道:“既然遇着了,也不必急着去寻邪祟。与我去见见你姐夫罢。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你姐夫比你个儿高。” 白素贞掩嘴笑起来:“姐姐这话说的...” 旁边四个巡查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 实在眼前这两位,一个是他们的直辖上司,一个更了不得,是府君妾室,她们的交谈,能不听便不听。万一说了什么隐秘,未免进入‘你知道的太多’的境地,以后没好日子过。 既然决定去见常昆,白素贞一行巡查使便化身凡人,跟隐娘回到开封。 李自成一场大败,败的很惨。 中坚力量几乎一战尽没。 开封的官员士绅,周王宗室,是高兴起来了。副总兵陈永福却是吓得连忙回军,顾不得救援洛阳。 紧赶慢赶赶回来,发现竟得了一场大胜。 可郁闷的是,这大胜与他无关。 但好歹能分润到一点功劳——士绅们毕竟不能忘了他。流贼虽败,但流贼败的还少吗?眼下这世道,流贼可以败无数次,只要有流民,只要有过不下去的百姓,转身振臂一呼,又是十万百万。 流贼还在围攻洛阳呢。 这里一场大胜,并不能彻底杜绝流贼为患。这回是靠着常氏的护卫,下回没了常氏的护卫,得靠陈永福。 有好处便不能忘了他。若是忘了他,下回流贼再来,该靠谁? 料想流贼一场大败,短时间内不敢靠近开封,第二天,隐娘便带着商队继续出发,打算在开封周边城镇将粮食卖掉,算是拯救一些百姓,然后便返回大名府。 一个多月后,隆冬之中,年关之前,商队终于回到了大名府。 白素贞等五位巡查使,也终于见到了常昆。 拜道:“府君。” 常昆摆了摆手:“素贞不必多礼。” 又看其他几个,笑道:“都坐。” 道:“你们的事,我已知晓。” 半月前不久,诸葛丞相回讯常昆,说了白素贞的事。 早前常昆把这里邪祟作妖以法印传回泰山神府,诸葛丞相结合巡查使被斩杀的事,料定非同小可,一边将常昆法印传上天庭,一边给常昆回讯,告知已派遣白素贞等前来清查云云。 “说一说你们的经过吧。” 他是直性子,开门见山便问。 白素贞于是将领命出来,绞杀邪祟,一路追杀的事,一一道来。说了日光菩萨有意无意阻拦的事,也说了最后追到黄河边,被那邪神逃入河水不见踪迹。 常昆听罢,眉头立时便耸了起来。 隐隐沉重的压力凭空镇压,教另外几个巡查使竟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气机一发即收,常昆道:“佛门又与我作妖?好的很。日光菩萨...嘿...忌吃不记打!” 便道:“你们是在何处遇见这秃子的?” 白素贞道:“追杀邪神从天界下来的时候。当初只差一点便可拿住那邪神,被日光菩萨拦了一拦。” 常昆点头:“邪神的事,你们继续追查着。有消息便传与我。我抽空去寻那秃子,好生排整他一顿!” 又详细问起白素贞他们遭遇的所谓邪神。 白素贞道:“仿佛一股邪祟浊气,看不真切真容。与之交手斗法时,我察觉其刻意有所遮掩。修为也在太乙真仙层次,手段比我稍次。若祂不逃,必非我敌手。” 常昆听罢,眉头动了动。 显然,白素贞追杀的邪神,必非常昆认知中的存在,亦或者昆吾大尊。 能阻绝常昆感应,无论从最基本的气机层面,还是高到因果层面,都能教常昆抓不住马脚的,绝非区区一个太乙真仙! 连寻常的大罗金仙都不够格。 且还敢跑到天帝临凡洗尘处作妖,这是何其胆大包天? 太乙真仙?不可能! 白素贞遭遇者,多半只是个喽啰! 常昆沉思。佛门,与之又有什么关联呢?那日光菩萨莫非真只是偶然?常昆不信。他念头转动不已。 这里沉思着,常昆分心,循着白素贞身上的因果,念头在时空中穿梭。 他看到白素贞从泰山神府出来,至甲字恒宇天界,于一处地窟之中寻着邪祟巢穴,一应斗法绞杀,皆在常昆心湖之中清晰可见。 直到那邪神出现,便模模糊糊,分明有人施手段干扰。但好歹,能循着蛛丝马迹。 便一路观摩,见白素贞如何追杀,及至于在天界边缘即将擒拿邪神时,仿佛一尊大日光耀出现,遮了一遮,中间中断,再看,已是到了人间界的西方海域,又是一番缠斗,杀奔东方而来。 最后看到一股隐约的邪祟之炁没入黄河,紧接着什么都看不见了。 常昆收回念头,这些光景在心中来回梳理,最终只剩下一轮大日、一道邪祟浊气。 他沉吟着,良久:“你们可在我这里歇息三五天。有修行上的问题,也可来问我。” 便教人安排白素贞等休息去了。 一一四章 河洛之畔 若把一方恒宇作一百份,那么天界、地界各占二十份,余下六十份是人间界。 不过人间界是扩充、膨胀的,天界、地界则是凝聚、恒定的。 甲字恒宇人间界星宇浩瀚广袤无边,其存在,是分散的。而天界地界则极凝聚。譬如天界,便没有星空,而是一整块大地。 相当于人间界三分之一的存在汇合在一起,形成的庞然大物。 如果人间界的星空有一亿亿亿星辰,天界这个庞然大物,便是由三分之一个一亿亿亿星辰凝合在一起形成的庞大世界。 这里是非同凡俗之处。 人间界法则跌落,天界则一如既往。这里是真修的圣地,妖魔鬼怪的乐园。 当初划分三界时,各路真修将大部分人口迁移到了天界,反倒教人间界荒芜起来。因此天界的体量,若以生灵论,反倒比人间界大的多。 常昆得知佛门又要作妖,稍作安排便来到甲字恒宇天界之中。 对于他这样一尊比寻常大罗金仙还要厉害的东岳大帝而言,从人间到天界,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不存在他离开了常家镇,便看顾不到。真有个风吹草动,除非更厉害的人物蒙蔽他,否则立时就能察觉,转身就可回返。 虽说那所谓昆吾大尊的存在,的确是一个无法忽视的,但常昆已是留下诸般手脚,连那玄冥珠也留在常家镇。 这里到了天界,常昆立于道之高处,察视一切。这一方恒宇,从法则层面,皆体现在他眼中,除了少许几个地方朦朦胧胧,有遮蔽他察视的力量,其他的皆如掌上观纹。 这几个地方,其一是天庭——甲字恒宇也有个天庭,算是天庭的微缩版,也有天帝,是天帝在甲字恒宇的道之化身,唤作是玉皇上帝。 其二便是小雷音寺。乃佛门于甲字恒宇的巢穴。 另外的,是其他的道家、大能的别府、道场。 常昆不急着去小雷音寺,却顺着白素贞等人之前追杀邪神留下的痕迹一路回溯。先是在天界边缘,日光菩萨阻拦白素贞处停留了片刻,随后一路往天界深处而走。 行至一条大河畔,远远看见一颗大柳树,柳树下一个背着书囊的书生正焦急张望。 那书生一眼看到常昆,顿时露出喜色,忙跑过来,到常昆面前,撑着大腿喘了几口气,道:“学生有礼了,敢问可是常昆常先生?” 常昆眉头一动:“不错,我是常昆。你是何人?” 那书生缓过气来,拱手道:“学生柳毅,见过常先生。” 言罢,从怀里掏出一枚同心结,捧到常昆面前:“学生受人之托,经人指点,在这里等常先生来。常先生,学生在河洛之畔遇到一女子,受她一饭之恩。她将这枚同心与给我,托我将之交给一个叫常昆的人。” “我虽不知谁是常昆,却也不敢不报。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也!” “她教我寻着常先生,将同心结交予先生,请先生速去救她。” “我拿着同心结,却也茫然,不知哪里去找先生。幸亏前不久遇到一位名叫王恶的义士,他告诉我,可来此处,在这大柳树下,必能等到先生。先生果然来了。” 常昆轻轻拿过同心结,眼睛已是眯了起来。 “三娘...” 压下心中沸腾,常昆深深吸一口气,道:“你叫做柳毅?” “是,学生正是柳毅。” 常昆颔首:“好一个读书人,好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常昆这里承了你的情了,你说,你想要什么,我无不允也!” 柳毅却笑起来,连忙摇头:“不必不必。当时我至河洛之畔,正逢大雨,又冷又饿,正是那姑娘予了我一顿热饭吃。我铭感于心,报答她是理所当然的事,并不求回报。若先生要报答我什么,反倒叫我无所适从。” 常昆哈哈大笑:“好。不过该报的要报,得分了清楚。你报答她,于你是理所当然,我报答你,于我亦是理所当然。子贡赎人之故事,你作为读书人当是知晓。我若不报你,你便是陷我于不义了。” 柳毅一听,顿时纠结起来。 想了想,道:“如此这般,也罢。学生在这里等了常先生半日,正腹中饥饿,常先生不妨请学生吃一顿饭,即为报也。” 常昆心下高兴:“行,请你吃饭。” 却暗暗早有计较——得厚报之!只不言说耳。 不远处便是渡口,渡口有酒馆,便与柳毅到酒馆中,好生吃了一顿。这书生干脆利落,吃完便即告辞,洒脱的很。 常昆则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东岳大帝法印,一则护他一生平安,二则作个标示,待他百年之后,正好接引到泰山神府——泰山神府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殊无修为在身——河洛之畔到这里有多远?以万里计。如此跋涉,只为一饭之恩,常昆如何不报他,如何不高看他一眼? 芸芸众生,总有那么些人,虽是凡身,却有着一颗非凡的心。 目送柳毅离去,常昆深深一呼吸,举步杳无踪。 常昆这些年,一直记挂着三娘,只是不知三娘在何处。便以东岳大帝位格,九阶浩荡神力,也不能察知。 先前只道是三年跟她祖母在一起,自然无法察知。毕竟冰夷老夫人厉害的很,容不得等闲窥伺;二则天帝敕令其禁锢之处,也非是等闲可以察知的。 却万万没有想到,三娘竟身在劫数之中! 还就在这甲字恒宇的天界——要知道,常昆早前临凡时,便来过这天界,这又上来,刚刚还搜天索地一番,竟也没抓着三娘的气机。 感念于柳毅的品质,也想到那位指点柳毅在这里等他的王恶,常昆既是感激他们,也对三娘的处境感到愤怒。 “河洛之畔么!” 常昆咀嚼着河洛之畔四个字,下一瞬已是到了。 冥冥之中,常昆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着方圆百里,将天地自然隔绝在外,甚至将这片区域剥离出甲字恒宇的时间长河,断绝因果关联,营造出一个宇中之宇,宙中之宙! 其中蕴含着极高深的玄妙,施展此手段者,绝非等闲的大罗金仙! 品味着这力量的形式,常昆却抓不住其特质,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施的手段! 抬眼望,见一女子,正在那河边牧羊。 一一五章 三娘 “三娘!” 常昆一声呼唤,那女子身子一颤,猛地转过来,飞扑入坏,立时涕泪横流。 “夫君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啊!” 这一声,令常昆羞惭不已。 不提什么事务繁忙,不提什么猜测云云,男子汉大丈夫,连老婆都护不住,还能扯什么狗屁理由?! “是我的过错!” 常昆抱紧三娘:“以后不会了。” 三娘嗯一声,破涕为笑。 这里情意绵绵,便就在这隔绝宇空宙光的百里之地,那河边草地上相拥而坐。 “道是你跟老夫人在一起。”常昆摩挲着她头发:“以为你哪里撒欢去了。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个狗东西作的,且告诉我,我去寻他性命来。” 三娘哼了一声:“还以为你把我忘了...我在祖母府上住了一段时间,闲的有些乏味,便出来游玩,正遇着观音菩萨讲经...” 三娘早在这甲字恒宇,当时还未划分三界,她在南海游玩,正逢着观音珞珈山讲经,她去凑热闹。 之后到中原游玩,却遭人突袭擒拿。 “我不知那人是谁。他要我带他去见祖母,我不愿,便将我禁锢于此牧羊。” “我那时多想夫君在我身边呢,可惜你不在。”她道:“也不知他施了什么手段,我无论如何走不出方圆百里。好长时间啊...几万年了罢...前不久忽然有个书生不知怎么进来了,我高兴的很,便把夫君给我的同心结予了他,请他找到夫君来救我。” 她掰开常昆的手掌,捏起同心结:“还真找着了呢。” 常昆叹道:“得亏他找着了。否则...” 皆是无言中。 三娘道:“夫君这些年在干嘛呀?也不来找我。” 常昆便把这些年经历说来,三娘才知道,常昆竟然已执宰泰山神府,成了东岳大帝。 “之前临凡时也来过这里天界。”常昆道:“只是这里手段玄妙,阻绝因果,令我不能察知。否则早寻着你了。之前不久发生了一些事,佛门从中似有作梗,我便上来,要寻那小雷音寺晦气,便遇着了那柳毅。” “我只当心中一个安慰,倒没想过他能找着夫君。天地太大,诸世繁多,天知道夫君在哪儿呢。”三娘这么说道。 “合该咱们一家团圆。”常昆笑起来:“否则哪能这么巧?” “倒也未必。”三娘道:“你不是说柳毅是受人指点么。” 常昆点点头:“我不管什么指点不指点,寻着你才是最重要的。该承的情我承了。” 与三娘说话间,常昆大略已将这里的手段解析了七八分。无疑,施展这手段的人物极是厉害,绝非等闲的大罗金仙,甚至更厉害的存在。 不过这手段,被人破坏了些许,留了破绽。 这才是柳毅能进来的原因。 当然,这破绽也不是等闲可以抓住的。须得合了天时地利,在恰当的时间点、恰当的方位,走出恰当的步伐,才有机会进来。 一旦错过,修为不及,便仍是进不来。 三娘被囚于此数万年,已是初入太乙真仙。但她看不透这里的奥妙,道行不及,因此即便破绽存在着,她还是出不去。 囚禁三娘的手段被人破坏,柳毅又恰到好处的见着三娘,半路上还有人与他指点,正好在那河边的大柳树下遇着常昆。 巧合挺多。 常昆知道,这必然是有人刻意相助。常昆不管这里面的相助,是有目的还是怎么的,相助便是相助,找着了三娘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承了这情。 接下来常昆要去小雷音寺。他这回上来,最初的目的,便是寻佛门晦气。若那日光菩萨也在小雷音寺,那便再好不过。 料来要动手,常昆打算先把三娘送下去。 三娘却道:“夫君送我去叔父那儿吧。我好多年没见叔父了。” 哦,钱塘君! “当初在这里游玩,就想过去拜访叔父,没能成行便这样了。” 常昆想想,觉得也行。 “那就先送你去钱塘君府上。等我处理完事儿,回来寻你,一道下去。” “嗯。” 说起来也是好些年没见钱塘君那倒霉蛋了。当初还是东晋时有过交集。可惜因着这倒霉蛋曾经发洪水淹没世界,常昆憎之,因此不曾深交。后来不得已,又求到他头上,请他帮忙照看庄园。 倒是令这老龙减了刑,恢复了自由之身。 也不知钱塘君这老龙根底有多厉害。 既是要走,这地方便留不得。只隐约如气泡炸裂的声音,天空中泛起一道彩虹,常昆强行破掉了这里手段,令之重新回归恒宇世界。 驾上云,三娘抱着常昆手臂,两个一路往东而去。 “夫君,等你办完事回来,再和我去洞庭走一趟罢。”三娘犹豫了一下:“见见我爹娘...” 常昆笑道:“你爹娘也在这里?” 三娘道:“我爹娘每一百年有一半的时间会在甲字恒宇的天界洞庭别府居住。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在此界。” 无论钱塘君还是洞庭君,他们主治的神域,在真宇。同时,混沌诸世的一些世界之中,也有映照。 像甲字恒宇,作为真宇嫡系,连翻版的天庭都有。很多正神,都在这里设有别府。 “该见见。”常昆道:“我把他们家闺女骗走,不见一见,太过无礼。” 连西华娘娘都见了,常昆现在也不怕见三娘父母了。再怎么滴,三娘父母总不比王母娘娘恐怖吧? 三娘嘻嘻一笑:“好呃。” 钱塘到了。 这天界钱塘江,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大。哪里是江?便是凡间地球上的所有海洋加起来,也不及这钱塘江的万一。 当然,跟真宇的钱塘江比起来,这恒宇天界的钱塘江也不值一提。 按落云头,三娘打出一道光没入滚滚江水,不片刻,江水沸腾,一位持双剪、红脸膛黑皮肤顶盔掼甲的大汉领着一帮虾兵蟹将,驾驭水波而出。 这神将十丈高,面容狰狞,小眼睛,却不掩威武。 他一看三娘,立时露出笑容,双剪一合,拜道:“原来是小姐。这是来看神君了么。” 三娘笑道:“剪大将,好久不见呢。我叔父呢?” 剪大将笑道:“神君在睡觉呢。” 目光便落到常昆身上,无形中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心头不禁发颤。 三娘适时说道:“我夫君,东岳大帝常昆。” 剪大将一听,小眼睛瞪圆——小姐嫁人了!?还是东岳大帝?!我滴个乖乖,难怪压力这么大! 忙拜道:“原来是东岳大帝姑爷,快快有请,小的前面带路。” 一一六章 小雷音寺 钱塘水府在钱塘江万丈水渊下的水脉深处,一座龙宫,恢弘水府,红珊碧翠,蚌珠生辉。 先过了水脉龙门,继而是前庭园林。水草如大树,水中摇曳,气泡咕嘟;红绿活泼,鱼儿穿梭,分外奇妙。 有奇石,灵光熠熠;有水花,姿态妙嫣。 几条巨大的盘龙柱撑起一座宫殿,进去了一看,却是质朴的紧——也就红彤彤满是红玉而已。 其中水光氤氲,浩浩荡荡十分广大。见一头赤红老龙盘在当中,龙角如山,龙鳞如田,淡淡红炁蒸腾,与红玉交相辉映,仿佛朝阳之日。 鼻孔好似两座洞窟,呼吸吞吐,霞光明灭。龙须飘荡数十里,殷红丝绦,又如神鞭,所过出水炁火炁交织,坎离相济,玄妙莫测。 许多蚌女、鲛人,在硕然龙躯上上下游走打理,这钱塘君分明颇为懂得享受。 三娘一声喊:“叔父!” 声音荡漾水波,那老龙眼皮子动了动,张开来,茫然四顾,待见着三娘了,眼神一凝,龙躯立时一转,化作一位中年文士,哈哈大笑:“我侄女儿来了!” 随后看到常昆,便一声轻哼,不理他。 常昆也冷眼相对,只在一旁。 钱塘君与三娘叙旧,立时招来蚌女鲛人,要大摆筵席。 倏忽之间,空荡荡的龙宫里便已摆成了宴堂。 各种奇珍奉上来,只钱塘君这老龙大笑声回荡不绝。自是十分高兴,难得见着自家侄女儿。 常昆自顾自倒酒饮酒,直到叔侄叙旧完了,那钱塘君才与常昆说话。 “小子,别以为你做了泰山府君,老龙我便怕了你。”他嘿嘿道:“你不是个东西呀!你把我家这一根独苗吃干抹净,小子,我饶不了你呀!” 常昆闷哼一声:“老龙,你跟我这儿张狂。有本事做过一场,你道我常昆怕了你?你要不是三娘叔父,我早爆捶了你!” 钱塘君瞪目:“好好好,长本事了!我今日非得教你个乖!” 捞起袖子就要与常昆干仗。 三娘忙道:“哎呀,你们干嘛呢!” 老龙脸色一换,堆起笑:“玩笑话,玩笑话,侄女儿别当真,我不揍他。” 却又盯着常昆,哼道:“我不找你麻烦,自有我大哥大嫂找你麻烦。小子,你摊上事儿了!” 常昆道:“还别说,等我稍后办完事回来,就去见我那老岳父老岳母。” 钱塘君瞠目:“你不怕?” “我怕甚?”常昆道:“老夫人我都见过了。” 钱塘君顿时滞色,道:“也是,你都见过俺娘了。” 常昆也是心下难免震动。当初见钱塘君时,这老龙跟他打个平手,也就三阶而已。而今脱困,修为恢复,分明是个大罗金仙! 真龙,大罗金仙,也是横着走的人物了。 难怪当初敢水淹真宇,做下那等胆大包天的事。 不过也是得亏他有个好出身,老娘是四大龙神的冰夷,算算与青帝、应龙有旧。而青帝是人族一祖,应龙亦曾助黄帝定鼎人道。 否则以其淹没真宇,肆虐人族之祸事,早被千刀万剐。 哪儿有机会这里睡大觉? 当然,若无此出身,大抵也不会摊上这档子事。正是有这出身,那水神权柄才遭人觊觎,才有种种祸事。 也是一饮一啄了。 这里吹胡子瞪眼,常昆也呆不下去,便道:“三娘,我这里便去那小雷音寺,稍后回来,一并去洞庭。” 起身就走。 老龙喊道:“小雷音寺?你小子又要去寻佛门晦气?好,好!多寻几下。给我老龙找点利息回来。” 常昆已是走远。 这里老龙便对三娘道:“佛门这段时间似动静不小。我先瞧着,按兵不动。等这小子去试探试探,若有机会,非得报了当初的仇怨不可。” 老龙也是记仇的呢。 三娘嗔道:“有你这么当叔叔的嘛。” 老龙嘿嘿一笑:“侄女儿放心,这小子绝对没事。便是那释迦牟尼来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你看着,小雷音寺这回有的消受喽。” 常昆离了钱塘龙宫,迈步便到了小雷音寺前。 这小雷音寺比照的大雷音寺,作为佛门在此恒宇的巢穴,是佛光阵阵,照彻时空。梵唱佛音浩浩荡荡,洗脑的很,这附近,只要是个生灵,便一只蚊子,也给洗了脑子,蛊惑成了佛门信徒。 常昆举步迈上金阶,早有一个老头陀拦路。 “原来是昆吾大真君东岳大帝莅临,贫僧金顶,有礼有礼。” 此谓之金顶菩萨,又叫金顶大仙,是佛门须弥山守山看门的。位子不高,权力却重,是个厉害人物。 平素当是在婆娑世界给释迦摩尼看山门,这里却来了小雷音寺。 常昆道:“金顶菩萨?” 这头陀合十道:“然。” 常昆道:“我来问你,日光菩萨那厮,可在这小雷音寺?” 金顶菩萨一听,心下一转,神色不动:“帝君是来寻日光菩萨的么,倒教帝君失望,日光菩萨刚离了小雷音寺不久,不在寺中。” 佛门的人,怕是找不出待见常昆的。以往还好,譬如普贤菩萨,与常昆多有交集。可自从仙天法会上,常昆当着各路的面,狠狠打了佛门的脸,便再无人待见他了。 常昆自己当然不在意。佛门不待见他,他也不待见佛门。 “哦?” 常昆咧嘴一笑:“不在小雷音寺?我不信。” 举步就往上走。 金顶菩萨一看,大怒:“佛门重地,帝君请自重!” 常昆一把掀开他,只把这菩萨掀的如一颗流星,霎那不见了踪影,这便几步走出,已到了小雷音寺前。 就见正好有两个秃子走出来,嚯,又是熟人! 这两个秃子正说说笑笑,出门看见常昆,条件反射似的后退一步,随即站定。 那左边一个喝道:“常昆?!” 右边的喝道:“你来小雷音寺作甚?!” 常昆大笑一声:“摄摩腾、竺法兰?或说,迦叶、阿难?!” 正是迦叶、阿难二人! 释迦摩尼弟子,佛前尊者。 摩诃迦叶乃释迦摩尼大弟子,有朝一日,若释迦摩尼入灭,便将由摩诃迦叶传其法统,以待未来弥勒佛成就。 此人就是当初东晋时的摄摩腾。佛门立幽冥轮回,此人临凡,为其先驱。当初险些被常昆打死。 阿难便是东晋时临凡的竺法兰。阿难,意为欢喜,在佛门密宗一支之中,被尊为欢喜佛。 这两个,都有大神通,八阶级数的大菩萨! 一一七章 王灵官 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看着这两人,东晋时的记忆,立时在常昆心头翻滚涌动。杀气骤起,哪里还想着什么日光菩萨?捏了拳头就要动手! 阿难被常昆杀气一冲,立时心中发紧,却机敏的很,喝道:“常昆,你要作甚?别忘了你是东岳大帝!” 常昆杀气一滞,随即却踏前一步:“我今日不以东岳大帝神通欺你!尔那秃子,往日之怨,今日当报!” 手中一抓,便抓来一条昆吾槊。槊杆子嗡鸣,灭绝一切的杀机轰然勃发,天地色变,法则翻滚,撼动了小雷音寺。 只把马槊一扎,扎的一点寒光,透过时空,循着因果,直奔那阿难眉心而去。 便不动用东岳大帝九阶神力,常昆只以金丹大道八阶中品太乙真仙,这一出手,亦可慑人心扉! 先天白虎,玄元灭法,一击之下,寒光未至,那阿难面上皱纹生生,尽显老态。 旁边迦叶大惊失色,举手一拳,如天神擂鼓,哐的一声砸开二者之间的时空,金灿灿里,兜面直入常昆面门。 常昆大笑,马槊直扎不变,却横臂挡开迦叶一拳,反手一巴掌拍在迦叶脑门上,只打的迦叶脑门一张纸,噗通一头扎入小雷音寺大门之中。 眼看两位尊者,竟吃不住常昆一招。阿难就将身死之时,一只胖乎乎的手忽然出现在阿难眉心前,倒挂羚角,妙到毫巅,如拈花摘叶,弹指在槊刃尖尖上一点,常昆顿遭雷击,魁梧的身子禁不住连连后退,脚下将小雷音寺前地面的金砖,踩的一个个虚无空洞。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喧开,常昆瞪目一看,只见个胖乎乎的大和尚,正笑眯眯站在面前。 “弥勒佛?” 常昆开言。 这胖和尚合十一笑:“帝君何以如此暴躁?不该,不该。” 常昆闷哼一声,把昆吾槊一拄:“我道是谁如此厉害,原来是未来佛。怎的,要与我常昆做过一场?!” 这未来弥勒佛可不是等闲人物,乃是佛门竖三世佛之一,在佛门教义之中,是承继释迦摩尼的佛门未来之主! 妥妥的大罗金仙!而且不是等闲的大罗金仙。 位列上品,与常昆东岳大帝神力境界相差仿佛! “不敢,不敢。”弥勒佛笑眯眯道:“小僧在野一僧人,怎敢与东岳大帝为难?帝君也莫为难小僧,不妨退去,如何?” 常昆心下转动。 他倒是没料到,弥勒佛竟在这恒宇小雷音寺之中。而今却是进退不便了——倒也不怕与这弥勒佛干仗,以东岳大帝之神力并不畏惧弥勒,但境界相差仿佛,打起来必定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是个头,便失去了意义。 而有弥勒相护,要杀迦叶阿难,也是不能了。且以金丹大道八阶中品修为,根本敌不过大罗金仙。若动用神力,正如此前迦叶阿难所称,你常昆是东岳大帝,是官方人物,怎能胡来? 常昆忽然道:“既然未来佛在此,我正好寻你有事。” 弥勒笑容不变:“哦?帝君有何事寻我?” 常昆道:“我泰山神府巡查使办差之时,被你佛门日光菩萨阻挠,本帝君怀疑日光菩萨勾结邪魔,犯了天规!未来佛,速速交出日光菩萨!” 弥勒佛笑容终于第一次不见。 他面无表情:“帝君,你这是何苦?且不说日光菩萨已离了小雷音寺,便在这里,你也不该如此横冲直撞。” 常昆狂笑一声:“本帝君秉公办事,你待如何?” 弥勒叹了口气:“睚眦必报如帝君者,我从未见过。帝君请回,日光菩萨并不在小雷音寺,且日光菩萨亦非贫僧胁侍,你要找人,自去东方净琉璃世界寻药师佛要人。送客!” 常昆哪里干休? 进步喝道:“我管他是谁胁侍?他在这甲字恒宇天界阻我神府巡查使办差,你小雷音寺便有责任!速速与我交出来!” 真个是揪着不放了。 佛也有怒火,弥勒按捺不住,道:“看来帝君成心找茬来的。也罢,贫僧送帝君一程!” 话音一落,一只胖乎乎白嫩嫩的手掌便布满了常昆眼帘,遮天蔽日仿佛天幕横推而来。 常昆咧嘴一笑,周身神光绽放,泰山神府东岳大帝权柄摇曳,一尊伟岸的黑袍帝君身影镇压生死,掌运轮回,抬起也是一掌。 啵! 天旋地转,二人一动手,却已是到了恒宇之外混沌虚空之中。 这等大罗金仙级数的交锋,便是余波,若无限制,也会将恒宇打破。 便他二人不转移阵地,此世天帝化身玉皇上帝也会出面干涉,将他两个驱逐出去。 两位大罗金仙级数的人物转瞬混沌虚空,一方是大佛镇虚空,一方是帝君握生死,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却忽然,有人高呼:“且住!” 闻此言,两人齐齐一滞,便见一尊神将举步走来,道:“帝君、未来佛,还请快快住手。” 弥勒佛一看,道:“原来是王灵官。” 常昆也是神色一松,笑道:“灵官何来?早要谢过灵官此前之助。” 这王灵官,原来称作王恶,后来改名王善,乃道家的一尊大神,也是天帝大罗殿前五百灵官之首,正儿八经的天庭正神。 此前柳毅说是一个叫王恶的指点他等常昆,常昆便知道,这王恶是谁。便是这王灵官。 这位王灵官虽不是大罗金仙,却一身修为也在八阶上品近乎极品之列,再加上二品正神八阶上品神力加持,等闲八阶人物皆非其敌手。 尤以为天帝近侍,官品虽然不高,但权位却不容忽视。 王灵官笑道:“两位怎这里打起来了?殊为不美也。一位是帝君,一位是佛陀,颜面上实在有些不美。不如罢手,有什么矛盾,可以谈谈嘛。” 弥勒佛直道:“乃东岳大帝欺人太甚之故。贫僧倒也不愿意动手。” 常昆见王灵官现身说和,知道这仗大抵是不好继续干下去了。 便道:“日光菩萨阻挠我泰山神府巡查使办差,我来拿人。这胖子不干,才跟他打起来。既然灵官说项,我便不与他计较。” 弥勒大怒:“帝君说我佛门喜好颠倒是非,而今看来,帝君才是这般人物!” 闷哼一声,弥勒转身就走。 一一八章 玄冥 常昆目视弥勒离去,权衡之下,终归没有继续出手。 大抵...没有意义啊。 便出一口气,也不可得——压不住弥勒,怎么出气?这等级数的存在斗法,若势均力敌,便会拖入漫长的战斗中,没完没了。 而且以东岳大帝的官方身份,也实在不该与弥勒这般大打出手。 王灵官当面,实在有失体统,未免坏了规矩。 心下暗叹:还是修为不足的锅啊。 若自身修为臻至大罗金仙,还要这劳什子东岳大帝的神位作甚?早轻车简从,寻上佛门老巢,大打出手了。 “帝君。” 王灵官笑道:“这回行的差了些,着实不该与之动手。便如上回仙天法会上举止,才是正道。” 常昆摇了摇头:“试试而已。” 便道:“还要谢过灵官上回相助。若无灵官相助,我还不知我家三娘竟被禁于河洛之畔数万年。” 王灵官道:“当不得,当不得。是吕前辈托我办事,不敢当帝君感谢。” 回道人? 常昆心下一转,笑了起来:“原来是老牛鼻子。但该谢的要谢。” 抱了抱拳:“灵官可知,是谁的手脚,使我家三娘被禁锢数万年?” 王灵官道:“不知也。” 话音一转:“帝君与弥勒佛动手,莫非...” 常昆点点头:“我家三娘与佛门有些挂碍,我怀疑便是这弥勒佛的手脚。” 王灵官略恍然:“他们一家倒的确与佛门有些挂碍,不过依着弥勒佛的秉性,当不会如此糊涂吧?” 常昆摇了摇头:“没试出来。” 便道:“灵官回道人那厮现在何处?” 王灵官笑道:“不知。吕前辈行踪飘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并未见过他。是兕君与我传的消息。” 兕君? 常昆心中一动,不禁想起当初一些事,道:“可是个青袍的女汉子?” 王灵官一听,脸上笑意便憋不住:“在下可不敢妄言前辈。” 便道:“这里事毕,帝君,王某告辞了。” 转身就走。 颇为有种脚底抹油的味道。 常昆目送他离去,转身正要走,便见一道高挑的影子在不远处,正是个青袍子。 常昆立时露出尴尬的笑容,一溜烟也跑了。 那身影显出来,正是个女汉子。 “女汉子...”女汉子回味这三个字,忽然笑起来:“贴切。” ... 擦了把不存在的汗,常昆轻轻吐出口气。这当着人家的面编排人家,还以为人家不知道,这种场面,实在尴尬的很。 若是敌手,还则罢了。却是友军。 分外是颜面上抹不过去。只好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这里去了尴尬,常昆一边往钱塘江去,一边心下沉吟。 他的确怀疑,禁锢三娘的,是那弥勒佛。但没有证据。那禁锢的手段,并无特殊之处,是个大罗金仙都能涌出来的法子,实在不好辨认。 而交手只一合便被王灵官所阻,也没试探出个什么来。 又想到三娘之前的话,说是擒禁她的人,要她带去见冰老夫人,这又使常昆更疑。 为何要见冰夷老夫人呢?目的何在? 这也是常昆不敢彻底肯定是佛门手脚的原因——三娘家与佛门的恩怨,从早先诸般经历来看,是在于水神权柄。 而这水神权柄,早已散开,早不在冰夷老夫人手中。若是为水神权柄,又何必去见冰夷老夫人? 便是见到了,又能如何?三娘家的祖母,虽被天帝敕令禁锢,但并未打落尘埃。作为四大龙神之一,水神权柄对老夫人来说,怕不是那么重要。失去了,也不影响她的神通! 且那血脉中传承的根性,就在三娘身上。抓了三娘,以大罗金仙手段,剥夺了那一点根性也不是不能,反而只禁锢,目的却是要三娘带去见她祖母。 实在想不通透。 常昆思索着,便已是来到钱塘江上,化作一道神光,没入江心不见。 不久,常昆与三娘出来。 钱塘君立在水面,颇为不舍:“侄女儿,有时间多来我这里耍耍。常昆这小子殊为无趣,别跟他整天瞎晃悠。” “叔父,有时间我就来。” 三娘回应一声,与常昆驾云而去。 这回是要去洞庭,去见三娘的爹娘。 三娘的老爹是冰夷老夫人长子,曾经的黄河龙神,必然也是个厉害人物。休看他被贬为洞庭君,但那是神位方面的问题,并不影响他作为冰夷长子——纯正真龙的厉害。 钱塘君都是大罗金仙,洞庭君又怎会比钱塘君差? 因着要见父母了,三娘与常昆说起她父母,常昆才知道,这位岳母,也是个名人。 唤作玄冥是也。 冬神玄冥! 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厉害人物! 常昆详细问来——他对于这些古老的存在,了解的实在不多。而且三娘的老妈而今又不是天庭正神,没有相关的信息记录,常昆是两眼一抹黑,除了知道个名字。 三娘兴致勃勃:“我娘是人族呢。” 原来,冬神玄冥,是人族出身。 虽不是最早期的真人,却也极是古老。 “我娘与祝融、句芒、蓐收几位长辈曾皆侍人王,为麾下之臣...” 三娘这里道来,常昆这才拨开传闻的迷雾,得知许多不为人知的古老故事。 句芒、祝融、蓐收、玄冥为四季之臣,合后土,则为五行之臣。侍于人王座下。 句芒是春神,亦木正;祝融为夏神,亦火正;蓐收为秋神,亦金正;玄冥为冬神,亦水正。 后土时则为土正。 自黄帝彻底定鼎人道,归于天,臣子多归隐于野。或在真宇三十六天真人族群之中静修,或游历诸世,不知所踪。 玄冥嫁于黄河龙神,孕生三娘。 当初回道人给常昆的兽皮,令常昆修成的白虎戮魔神罡便源自于蓐收这位老祖。句芒老祖则一直伴在青帝座前,而祝融这位老祖,则是因未能彻底降伏火性,与另一位人族老祖大打出手,以至犯了天规,被彻底囚禁。 与祝融老祖大打出手的,便是冰夷老夫人之后的水神,共工。这位也是人族出身。 一一九章 不待见 可惜,与冰夷老夫人一样,共工也未能驯服大道水性,与祝融大战,险些把水火两条大道打崩了,也不知被惩罚囚禁到哪里去了。 共工为水神,没当的长久。天帝决心分水神权柄,也是经历了共工与祝融之祸之后,才彻底将权柄分开。 相应的,火的权柄,也给分开了。而今大部分掌握在天庭火部手中。 后土,便是共工之后。 这位才是真的厉害人物,先为黄帝之臣,黄帝归于天,后土为中央之神。而后佛门立幽冥轮回,天帝敕令后土镇压幽冥。 按说,常昆的这个泰山府君,一要受青帝辖制,同时也位在后土之下。 只不过后土与青帝一般,也不具体管事。谁也不知这位老祖在幽冥何处开辟道场修行。 所以说人族真个是辉煌呢! 细数一数,多少惊天动地的大神,都是真人出身。这些老祖宗曾经纵横于寰宇,想想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诛杀了多少对手,打垮了多少敌人,最终成为人族最坚实的后盾,奠定了人族‘主角’的位子! 这主角,是老祖宗们争来的呀! 心下许多感叹,常昆含笑听三娘叙说。 她的母亲,常昆的第二位老岳母,冬神水正玄冥娘娘,她除了名字还流传于世,她的功绩已不为人知。 却早是相夫教子,深藏身与名了。 不过这位老岳母,是有伤在身。三娘说起这个,便十分忧虑。 “我娘早年便有伤在身,是道伤,难以痊愈。后来又生了我,更是伤了本源。”三娘道:“我娘怀着我的时候,身子便愈发虚弱,我爹才跟人去求取仙丹养胎...这才...” 常昆诧异:“我这老岳母有伤在身?” 这倒是说得通了。 当初在老夫人龙泉宅邸,老夫人也说过。那回遭佛门算计,正是三娘的爹爹去求取仙丹养胎,不在。这才教佛门钻了空子,狠狠的坑了一把。 常昆却是没想过,这位老岳母有伤在身。当初也曾疑惑,他们这样的人物,需要求取什么仙丹养胎? 原来有伤。还是道伤。 道伤,所谓者大道之伤也。这个词,只对大罗金仙及以上者而言。 大罗金仙永恒不灭,唯有大道层面的伤害,才能对付他们。而道伤不易,可一旦受了道伤,便难以痊愈。 严重者甚至会永恒沉睡,再也醒不过来,跟死了差不多。 莫非这位老岳母曾经历过什么惊天动地大战? 她可是人王的水正,冬神。妥妥的厉害人物。 三娘这一家,也真是没法子。老夫人曾犯下天条,被囚禁起来,一家人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又连遭算计,屡屡贬谪——虽然这对三娘的父亲、叔叔来说,本质上或许没有太大的伤害,但却是颜面无存。 如此煊赫的一家,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连她的母亲,也有道伤在身。 这如何去说? 好在这丫头生性乐观,忧虑片刻,又高兴起来:“我好久没见爹娘了。我放羊的时候,做了好些小玩意儿呢,我娘一定很喜欢。” 是了,这丫头也是多灾多难。 常昆心下十分羞惭。 他紧了紧的胳膊,三娘有所感,仰起头看他。 道:“以后不跟夫君分开啦。” 常昆点头:“不分开。” 洞庭浩渺,这恒宇天界的洞庭,比钱塘江还要广大数倍。无法用一个具体的词语或者数字来形容。 就是大。 浩浩荡荡,烟波无尽,水炁茫茫,波涛滚滚。 却是早有一个老乌龟在水面候着,见之,大喜:“姑娘回来了!” 三娘忙上前:“归伯!” 这里介绍:“归伯,这是我夫君呢。” 那归伯笑呵呵拜道:“姑爷好。” 便叙旧起来,常昆才知道,这位归伯,正是老夫人身边那位归老的儿子。是三娘家最忠实的家臣! 这位归伯,也是个厉害的。虽不是大罗金仙,却也在八阶上品。一身法力雄浑无比,气机绵绵,仿佛一条安静的长河,不可小觑。 常昆抱拳笑道:“见过归伯。” 归伯连道不敢:“姑爷折煞老归了。可当不得。” 又连忙道:“老爷早候着呢,快些进去。” 下了洞庭湖,入了龙宫,这盛景不必赘言,说来比钱塘君那儿更大气、看着更舒服。 早见宫中上首端坐一个清癯长须的中年,三娘一进去,便扑入他怀中,眼泪豆子一样的滴下来了。 “爹爹!” 面容清癯的长须中年,便是三娘的老爹,冰夷之子,真龙,曾经的黄河龙神,现在的洞庭君。 揽着自家女儿,洞庭君也不免有些激动:“好,好,可算是回来了。” 便招呼常昆:“你也坐。” 这父女俩便旁若无人,三娘叽叽喳喳的说,洞庭君含笑倾听,时不时微微点头。 早有蚌女、鲛人奉上茶水蔬果,常昆也不打搅这对父女,自己吃自己的。 倒是觉着没见着三娘的母亲,那位玄冥娘娘。 莫非在养伤? 父女两个说话,说了三天。三娘说不完的话,实在也是好久没见父亲了。说了许多有趣的经历,却把不好的藏着不说。 又给常昆说了很多好话,说他对她多好多好云云。常昆听着,愈是羞惭不已。 这里,他不是东岳大帝,而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女婿。 人家的宝贝闺女跟了他常昆,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反而遭人禁锢,这是常昆的责任,他没有尽到为夫的职责,没有保护着自己的女人。 洞庭君与常昆说话:“今日你来我这里,也不曾准备细致招待,还请担待一二...” 常昆忙道:“不敢,不敢!老岳父这是折煞我呀。” 洞庭君笑了笑:“我与三娘叙话,把你落在一边,无疑失礼。我这宫中倒也有几分景致,不妨叫归二带你去游览游览。” 常昆道:“固所愿也。” 归伯便来带常昆出去,四下游览。 这里,宫中,后面才转出一个清冷美妇,正是三娘之母,玄冥娘娘。 常昆不知道洞庭君教他游览龙宫盛景,是支开他还是怎的。但常昆心中有愧,没多想,只道是三娘被禁锢,他这个作丈夫的没尽到责任,使三娘父母不高兴的缘故。 一二零章 回(明天恢复五章) 比起上回见西华娘娘,这回见三娘父母,常昆虽未有忐忑之情,却多羞惭之意。 甚至连玄冥这位岳母都未能见一面,如此匆匆,便已离去。 二人驾云,三娘笑对常昆道:“夫君别记在心上,我爹娘大抵是怪你不声不响骗走了他们宝贝闺女呐...” 常昆摸她头发,摇摇头:“是我的错。你爹娘怪我,是理所当然的事。” 三娘道:“不是这个。夫君...” 常昆笑着道:“我知道。” 便道:“以后不会了。” 又道:“那贼子我定要揪出来,千刀万剐了不可。” 这里两个腾云而去,洞庭湖面上,洞庭君夫妇显化出来,两双眼睛望着他们远去,玄冥娘娘道:“也不知这事是好是坏呀!” 洞庭君摇了摇头:“当初的事,你还记挂着呢...我看他还好,知道羞惭。” 玄冥娘娘叹了口气:“大道无常啊...” 夫妇二人相视无言。 ... 常昆说起这些年临凡的事,三娘眼睛如星,闪闪发光。 “这么说大姐又变成小孩啦?”她觉着分外有趣:“我得趁她还没觉了宿慧,好生捉弄她几回,等她觉了宿慧,说出来取笑她。” 常昆捏了捏她鼻子:“不怕你大姐以后排整你?” “我才不怕呐!”三娘哼道:“还有小七,我一定要好好给她安排上,哼哼,以前捉弄我,我得报答她呢。” 常昆失笑不已。 “开玩笑的事,别过火了就成。” 家里安宁,是常昆的追求。几个婆娘都挺好,安静的活泼的,大气的包容的,十分互补。 这是一种幸运。 “隐娘说建个都城呢么?那挺好。”她道:“就跟玩游戏一样,挺新鲜的。咱们快些走吧,我迫不及待了。” 一步跨出,已是常家镇。 这里去了天界,时间本来不长,天界几天而已。这人间界,却已是开春了。 整忙碌春耕。 大地上,全都是笑呵呵忙碌着的百姓们。 大名府挺好。 回到家里,见着三娘,隐娘和惠兰都高兴的不得了。是好久没见啦。还是当初,大唐时候,三娘去看望祖母,然后直到现在。 几个婆娘叽叽喳喳说起当初白水谷几十年,兴致勃勃。连安静的很的惠兰,也活跃了许多。 正逢着大丫头带着六个妹妹上门来玩,三娘眼珠子一转,便带她们出去,也不知她要怎么排整。 白素贞几个早是离开了。继续追查邪神邪祟去了。 当初还说他们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可以问常昆,可常昆转身去了天界,一转眼人间界几个月,也是没法子的事。 说来此行,成功之处在于寻着了三娘。失败之处,则是没能逮着日光菩萨。没对佛门造成任何实质的影响,这是失败的。 若是把迦叶、阿难杀了,倒也可以聊以慰藉,可惜没能杀掉。 至于日光菩萨,常昆暂时没办法。说是回了东方净琉璃世界,那地方是佛门的一大巢穴,常昆去了占不到便宜,恐怕还要被药师佛打出来,打脸不成反被打,就没意思了。 而且这日光菩萨是太阳帝君化身,与大罗金仙牵扯,也没办法算他,算不到他到底在哪儿,也是没法子的事。 心想着,总归以后会遇到,不会教他好过! 而且这边,该告状的还是要告。虽然天帝临凡洗尘,但天庭还在嘛。按照规矩来办即可。 常昆这里刚一回来,胡立便来见他。 “陈新甲年前上门来,说有事相求,东家不在,学生没应他。这段时间,他隔三岔五过来,这会儿还在镇上呢,东家是否要见他一见?” 常昆道:“他来作甚?” 胡立道:“估摸着是因辽东的事。” 便把这段时间的消息一一与常昆道来。 卢象升名震天下,一下子得了崇祯的赏识。君臣两个都知道国情不容拖沓,打算挥师辽东,予建奴以重创,使不敢南下,然后空出手来解决内部问题。 可惜想法是好的,做的却不行。 崇祯的确不是什么明主。 卢象升因自绝于士绅,而得不到朝官儿们的支持,虽然崇祯极度信任他,却无法避免朝官们私下里的手脚——比如在后勤、粮草方面作妖。 虽然卢象升早有提备,从大名府另开一条后勤路线——虽然这条路线更长,但安稳么。陈新甲的确也做的不错。 但可惜,崇祯这里又玩脱了——他派了高起潜负责这条后勤线。 陈新甲将大名府的物资运送到天津,按照计划,要从天津装船,走海运,运到辽东去。崇祯派高起潜去天津督办此事,这阉贼胆大包天,中饱私囊不说,还改了路线,要走陆路,不走海路了! 大明朝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窟窿,汉奸多的一批。走海路还好,建奴没有水军,可走陆路,建奴立刻得到消息,半道上截杀,立刻使卢象升无以为继。 人不是铁打的,要吃饭。黄台吉又深谙用兵之道,坚壁清野,卢象升虽高歌猛进,却找不到吃的。 又是个大冬天,辽东冷到吹口气就要成冰的地步。 即便卢象升天雄军再怎么精锐,即便常昆给了他八百护院,也打不下去了。 可黄台吉此时却不肯放卢象升撤军了。这么好的机会,黄台吉如何不抓住?天雄军是他的心腹大患,正好除之! 于是倾巢而出,将卢象升围困在锦州。 这消息,已经传的遍天下了。 胡立认为,陈新甲三天两头急的跟猴儿似的,跑到常家镇来,多半是为此而来。还多半是崇祯在背后催促。 常昆闻言,嗤笑一声:“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这崇祯也就这点本事了。他若是亲自上门,我还高看他一眼,却这般...嘿...” 便道:“这样,你派咱们商队的船走一趟辽东,带两千人去。把卢象升带回来。我倒要看看,经此一遭,卢象升还忠心不忠心。我看他反不反。” 胡立闻言不禁道:“东家是意思是...” “扶持卢象升造反。”常昆干脆利落。 胡立犹豫道:“怕是不行。我看卢象升便是死,也不会反。” “由不得他。”常昆道:“挟裹他造反,把他旗帜打出来,我看他怎么办。” 一二一章 说到就到 泰山神府,巡查使司,殿中。 诸葛丞相与岳元帅相对而坐。 旁无他人。 “帝君法印已传上天庭多时,至今也无回音,令人费解。”诸葛丞相道:“莫非佛门又使了什么手段以拖延迟滞?” 岳元帅微微摇头:“丞相所言,亦是我心中疑惑之处。此间必非寻常——若只寻常邪魔作妖,巡查使足以应付,而帝君不当如此捉紧。” 诸葛丞相斟酌着道:“斩我巡查使,役我阴神地祗,那邪魔手段了得,非同小可。好在帝君已是知晓。你我二人,只好生镇着泰山神府,不给帝君添乱就好。” 两人说了这几句,转到新生诸世之事。 诸葛丞相道:“早年帝君定计,欲以新生诸世所涉生死轮回之,另立山头,分地府之权。而今泰山神府权柄光辉已辐射至帝君落子之处。那艾欧恒宇、亚威恒宇,已是战火连天。” 时至今日,泰山神府的权柄光辉终于辐射至常昆落子的亚威、艾欧恒宇。各路仙魔神佛紧随着开拓而至。 泰山神府的阴神体系、巡查使体系,也不紧不慢的跟进。 对于这两大恒宇的情况,现在已经颇为了解。 各路仙魔神佛阴谋阳谋并进,先是挑起恒宇内部纷争,从中煽风点火,紧接着渔利,局面已是彻底打开。 其中佛门专注于生死轮回之权,步步紧逼,将两大恒宇之中,与生死轮回之道所涉的逼的已将走投无路。 如果不出差错,常昆留下的手段,是到了起效的时候了。 诸葛丞相与岳元帅今日会面,着重商议的,便是此事。因着与泰山神府本身息息相关耳。 于地府之外,另立山头,分地府之权。如此,泰山神府高高在上,才能当的了裁判。只一地府,泰山神府便当不了裁判。 当裁判,再慢慢设法,早晚彻底收回权柄,将地府从佛门手中夺过来! 两人正详细商议,琢磨着仔细捉紧艾欧、亚威两大恒宇的内部状况,到关键时候,该怎么插手,怎么运作等等。 “却是那先决条件不可或缺。这两大恒宇掌握生死轮回的,须得触发了帝君的手段,光明正大与我神府接触,才能进一步运作。” 岳元帅如是道。 诸葛丞相笑道:“彼等本是逍遥自在——便窝里逍遥也是逍遥嘛。他那恒宇之中,纵横捭阖,无人管束,悠游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而今要臣服于泰山神府,规束于天规之下,难免心中不甘。不到绝境,必不会触发帝君的手段。” “只一等字而已。”丞相又道:“若到死也不触发,放弃便是。混沌浩荡,虚空渺茫,不差这一个两个。只是时间要往后推——你我左右也不差时间。只是帝君怕会心下不爽利。” 岳元帅笑道:“帝君性烈。” 这里正说间,殿外神将报曰:“地府黑白无常两位阴神请见。” 诸葛丞相与岳元帅一听,皆露出诧异之色。 黑白无常两位阴神,倒也熟悉。知道与自家常帝君关系密切,称兄道弟。只因地府与泰山神府之间的隔阂问题,他们很少来泰山神府,便是来,也是与常昆喝酒来的。 常昆不在,必然不来。 这回却是来了,难道有什么事? 交换一个眼神,岳元帅道:“请两位阴神进殿。” 便见范无救、谢必安两位与一个陌生的小白脸走进来。范、谢两位与诸葛丞相、岳元帅各自见了礼,范无救道:“诸葛丞相、岳元帅,这位乃是亚威恒宇地狱之主撒旦。” 小白脸不是撒旦又是何人? 忙不伦不类叉手拜道:“撒旦见过两位。” 诸葛丞相岳元帅一听是撒旦,忍不住都露出些许惊讶。 刚还说常帝君的分权之计,这当事人就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范无救便道:“先前我与老八送一批恶鬼去往阴山,正见月光菩萨追逐此人。我见此人手持常兄弟法印,便与老八阻止了月光菩萨。才知道他是亚威恒宇地狱之主。” 谢必安接着道:“而今泰山神府权柄光辉已辐射至亚威恒宇。亚威恒宇的地狱,正在并入幽冥世界,他从那边过来,说是要来泰山神府。我等见他持了常兄弟的法印,这才带他过来。” 诸葛丞相与岳元帅恍然大悟。 范无救、谢必安说完这话,齐齐抱拳:“人已带到,我二人不便久留,丞相、元帅,我等告辞。” 诸葛丞相与岳元帅忙起身,将二位送出殿外,目送离去,这才回到殿中。 那撒旦还站着,岳元帅道:“且坐下说话。” 撒旦坐下,有些拘束。 实在泰山神府乃老天爷所立执宰生死轮回之处,撒旦不过是区区一方恒宇的地狱之主,到了这里,他一身神力,无时无刻不被压着,仿佛儿子见了老子,不敢造次。 诸葛丞相问他:“你既持了帝君法印,却为何这般过来?只须得捏碎了法印,自可瞬即至此。” 撒旦早捧出法印,面露无奈道:“非是不愿,而是不能。我自视过高,与佛门一尊大菩萨争斗,落败之时,被他打伤,还把这法印也给打坏了。” 诸葛丞相与岳元帅一看,果然,常昆的法印,已是裂纹密布,除了气机还在,勉强维持,已失了传送至泰山神府的神通。 “原来如此。” 丞相微微颔首:“好在你来了。” 便道:“想必还记得帝君与你的交代罢?” 撒旦忙道:“记得,记得!” 便取出一张不知什么羊的皮,神光闪闪,正是那表文无疑。捧起来,轻飘飘飞到诸葛丞相面前。 诸葛丞相手中神光一闪,接过羊皮,只见上述扭曲纹路,其意为:佛门肆意张狂,祸害恒宇众生,不分青红皂白,造成诸多杀戮。愿向天庭臣服,归于泰山神府之下,从此行天规、尊天规,绝不肆意妄为,愿为大道的运转,贡献一份力量。 落款有二,一个是撒旦,一个是哈迪斯。 看罢,丞相将羊皮转交岳元帅,岳元帅看罢之后,丞相才开口:“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撒旦,你既献上此表文,合该入我泰山神府。此间事关重大,我带你去见帝君,由帝君决断。” 一二二章 去见帝君 唤一神将进来,将撒旦带出去。 诸葛丞相便与岳元帅道:“正好这回,我带这撒旦去见帝君,顺带请示法印上报天庭却无反馈之事。神府这边劳烦元帅坐镇,我即去即回。” 岳元帅道:“合该如此。丞相放心就是。” 稍作交代,诸葛丞相便带上撒旦,化作一道神光,一步跨出泰山神府,已是混沌虚空之中。 那撒旦被诸葛丞相神光裹着,此时一离开泰山神府,顿觉浑身虚弱,神力大衰。 要不怎么说土著呢? 土著二字,本质上说的是新生诸世的,与孕育他们的宇宙,在法则层面的紧密相连。 这里面的利弊,利在何处?弊在何处?为何称之土著? 利在生来法则傍身,不需修行,只成长起来,便有大神通。 弊则弊在,他们与孕育他们的宇宙,牵连太过紧密。以至于他们很难超脱他们本身的法则所限,从而突破宇宙,走向混沌虚空。 所以是井底之蛙,土著。 便仿佛,大道是一个最大最大的国家,天庭是其机构。天庭的神灵们拥有大道开的凭证,无论到哪里,都一样行走。 而混沌虚空中的一个个宇宙,便是一个个小国家。其孕育的,掌握的权柄,便譬如这个小国家的通行证,只能在小国家通行无碍,一旦走出去,其他的地方不认这个凭证,因此寸步难行。 因着泰山神府权柄光辉的辐射,亚威宇宙的地狱开始融入幽冥世界,渐成一体。所以撒旦从他那边过来,到地府,再到泰山神府,仍然还是处于生死轮回的权柄之下,不觉有什么变化。 可一旦走出泰山神府的辐射面,他便神力大衰。 所以土著们很难走出他们的宇宙,原因就在这里。他们一没有大道开的凭证——不是天庭机构的神灵,二没有修行直指大道的真修法门。一旦离开他们本身的宇宙,越远,力量便越衰弱。 便是侥幸勉强走到另外一个宇宙,在不同的宇宙法则影响之下,他们的会力量全失,再也回去不了。 真修们修行直指大道的法门,譬如道家、佛门,和各路大罗金仙开辟的法门,也要修成真仙之后,可以洞悉不同宇宙不同法则的变化,才能在不同宇宙行走。 这些土著便没有这样的本事。因为他们生来伴生的法则,是他们宇宙的法则,是无法改变的,他们赖以生存。 若要走出来,要么取得天庭的神位。要么转修真修法门,将一身底蕴转化为直指大道的力量,可以洞悉不同宇宙的法则变化,可以随着法则变化而变化才行。 当然,若成就大罗金仙,则再无这般限制。 这也是他们的另一条路——在他们本身的宇宙本身的法则限制之下,成为所谓的神上神,突破自身的法则限制,硬生生成就大罗金仙。便不必天庭神位和真修法门了。 撒旦自然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在亚威恒宇,可以呼风唤雨。寻常的大罗金仙在不违背恒宇规则,不对恒宇本源造成破坏的前提下,也很难拿住他。 可一旦出来,他便不行了。 这里,力量愈发衰弱,甚至他几乎无法感应到亚威恒宇在哪里。 诸葛丞相含笑立在虚空,指着那虚空中无数星星点点的存在对撒旦道:“你看那星星点点,便是这混沌虚空中的无尽诸世。你那亚威恒宇,便是其中一个。” 不到京城,不知道自己官儿小。不到魔都,不知道自己钱少。井底的青蛙以为天只有井口那么大,现在跳出来,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帝君而今在甲字恒宇散心。”丞相道:“我带你去见帝君。” 只天旋地转,撒旦在力量几乎流失殆尽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察知诸葛丞相的行为,再等他回过神来,却已是到了甲字恒宇人间界。 在这里,他反倒恢复了一点力量。 甲字系诸世,作为真宇的嫡系世界,是非常神奇的所在。诸世之中,一些较为重大的变化,会映照在甲字系诸世。 亚威恒宇、艾欧恒宇,作为恒宇,里面发生的事,在大道运转之下,会在时空层面的玄妙之处渐渐映照过来。 这种映照,使得撒旦的力量,有所恢复。 人间界西方世界的诸多信仰,便是这种映照的体现。撒旦的名头,也是映照过来的。 当然,只有甲字系诸世,才有这种玄奇。在其他的世界,则不能。 譬如亚威恒宇、撒旦这位地狱之主,若要将自己的光辉和名头,撒播到其他非甲字诸世,则需要他走出他的世界,一路打将过去,用自己的力量,宣示自己的威名。 恢复了些许力量,撒旦松了口气。 惊天动地的力量是的依仗,没了力量,他们会无所适从。这些不曾修行真修法门,不讲究道心的土著,失去了力量之后,他们也许变得比凡人都不如。 此间正是大名府。 诸葛丞相笑道:“走罢,帝君就在前面的镇子。” 撒旦默默跟着,一路便来到常家镇。 早有胡立在镇子外等候、张望,见到诸葛丞相和撒旦二人走来,他踌躇了一下,迎上来,问道:“敢问可是诸葛先生?” 目光落在诸葛丞相手中的羽扇上。 诸葛丞相笑道:“正是。可是常君教你来等我?” 胡立当即彻底确定是他等的人。 便道:“东家教我来等一位拿着羽扇的诸葛先生,先生既然来了,快请,学生前面带路。” 言语间,引着两人往镇子旁边而走。 不多久,到了草场。 葫芦指着草场远处的庄园:“东家正在别院里。” 进了庄园,胡立在前,穿廊走院,来到后花园里。常昆此时,正笑眯眯看着大丫头七姐妹和三娘玩游戏呢。 当诸葛丞相踏入后院的第一步,常昆站起来,对三娘道:“你们先玩着,我见个客人。” 便迎上去,笑道:“先生却是来了。” 目光落在撒旦身上:“挺好。” 便一路到远处凉亭中:“坐。” 诸葛丞相笑着一礼:“帝君。” 撒旦拜道:“帝君。” 一二三章 不大看的上 常昆不大看的上土著。 虽然得天独厚,却与凡人间的蝇营狗苟别无二致,许多不堪入目的滥事,听着都污耳朵。 也就是说这些魔神,持不住心。 打一个简单的比方,譬如常昆,若他此时力量全失,他还是他,性子不会改变,原则不会降低。 但若这些土著魔神,多半则不然。若失了力量,多半会发疯。 其实这是很符合道的运转的事——大道从开始演化起,大趋势是‘道的秩序’。一切有违‘秩序’的,都会被淘汰。 真宇诞生之初,也孕育了无数的魔神。真宇孕育的魔神,比起诸世孕育的魔神,可高的顶天了去。 但现在,那些魔神哪儿去了? 要么顺从了大道的演化秩序,要么都被弄死了、淘汰了。 这些土著魔神,便是真宇魔神们的力量缩减版。性子大抵是相仿类似的。 看看人族的发展历程,就知道魔神是怎么被淘汰的。 真人这个人族祖源,也是真宇孕育。真人诞生之初的蒙昧时代,与其他的种族、魔神其实别无二致,都是混乱的、没有秩序的。 直到某一天,忽然哪位老祖宗发现这样下去不行啊,得改变啊。 所以人族开始改变。 一些规矩,开始在部落之间诞生。从薪火燃烧的那一天,到女娲娘娘、伏羲太昊定人伦,到炎帝、到黄帝,每一个阶段,都是秩序上升的台阶。 而人族的遵循的秩序,使得人族越来越强大。每一个秩序的台阶,都是人族的大扩张时代。 而人族的秩序台阶、大扩张时代,对应的,便是魔神的消亡。 被老祖宗们一个个逮着弄死了。 要么降伏了。 至于那些真正合乎大道的,譬如常昆的老岳母西华娘娘,譬如伏羲大帝本尊苍龙神君,识得天数,明悟大道的演变规律的有‘道德’的。他们自然是无忧的,是大道运转的主动推动者。 而这些人物,即便失去力量,他们也仍然是顶天立地的人物。 较之而言,在开拓新生诸世的浪潮中,无数的土著魔神,除了凤毛麟角几个识天数的,大多都会被淘汰。 所以常昆看不上他们。 当然,若是土著魔神们能表现出真的令人眼睛一亮的行为,常昆也不会一尘不变,总要高看一眼,但现在他还没看到这样的。 若非为了应对佛门,常昆也不会出此下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目标。这些懵懂的土著魔神们,才会成为常昆手里的棋子。 当然,常昆也不是那种看不惯就要把人家怎样怎样,算计到死。 虽然作为棋子,他们必定要面对佛门的巨大压力,但同时,也得到了正正当当的天庭神位。 如果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做的合乎常昆心意,能表现出令人眼前一亮的高风亮节——不需要多高风亮节,只要守得住心,守得住信义、基本原则,未来常昆也不会吝惜该有的赏赐。 凉亭里落座,常昆没先管撒旦。 对诸葛丞相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丞相和元帅劳累了。” 诸葛丞相笑道:“帝君言重。分内之事。在其位,谋其政而已,当不得帝君此言。” 常昆摆了摆手:“我说怎样就怎样。” 丞相轻笑,十分懂得常昆的性子。 常昆道:“先生这回亲自来,除了土著魔神之事,还有其他的事?” 诸葛丞相道:“有。帝君前次传回的法印,亮早传上天庭,可至今尚无回音。不知是佛门又作了什么手脚,亦或是其他原因。” 常昆闻言,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大抵原因,常昆心里清楚。天帝临凡洗尘,天庭的运转虽然一如既往,但无疑会怠惰些。 这个怠惰,不只是说没了上头盯着,懒了。最主要的,是为了保证稳定。越慢,越稳定。 天帝临凡期间,天庭自然是以稳定为主。若激进之下,出了什么岔子,天帝又不在,该怎么办? 总不能去寻另外四位大帝君主持天庭吧? 当然,天帝临凡,不在天宫。天庭的运转,自然会出现一些破绽。佛门或类似的强大势力,便可以抓住这些破绽,做一些灰色的事——不明着违背天规的事。 迟滞、阻拦一些反馈,并不难。 心下想着,常昆点点头:“这里面的东西我知道。你回去催促几次,总会有反馈。” 天帝洗尘这件事,具体的信息,大抵恐怕止几位大帝君或同层次的人物清楚,其他的并不知道。 常昆这里,也不说。 说出去不是好事。 实则天庭内部,除了一品帝君级数的大神知道天帝临凡洗尘的具体时间,其他的神灵虽然知道天帝临凡洗尘这回事,但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会儿,大多数的天神怕都以为天帝还在天宫呢。 诸葛丞相见常昆似心中有数,便不多说。转言道:“邪神作祟之事,亮与元帅探讨过一二,隐约似不简单。帝君可有指示?” 常昆点点头:“是不简单。这件事吧...我如今亦未摸到根底。恐怕还是要从佛门入手...那日光菩萨之举动,殊为不寻常。先生回去之后,教诸世阴神与我详加关注,一有日光菩萨的消息,立刻告知于我。” 日光菩萨若躲在东方净琉璃世界,常昆一时半会拿他没办法。只有等他出来,瞅准了一把逮住他。 邪祟、邪神、阻拦、甚至连同三娘被禁锢、要求三娘带人去见冰夷老夫人,这里面常昆隐约觉得,都有联系。 若能把日光菩萨逮住,或可抓住脉络也说不定。 诸葛丞相了然,道:“遵命。” 这里又说了一些泰山神府运转的事,诸葛丞相便起身告辞:“帝君,神府止元帅坐镇,亮须得早回,这里不敢耽搁。” 常昆道:“那就早回。我这里还有几年。先生与元帅再多劳心一二。” “不敢。” 告辞而去。 剩下撒旦,早浑身长毛不自在。 常昆才对他说话:“你既是来见我,说明已被佛门逼的走投无路。还是当初的话,我问你是否甘愿?” 又道:“若不甘愿,我仍不勉强。” 甘愿?怎不甘愿! 都特么山穷水尽了。再不找来靠山,回去就得被弄死啊! 撒旦大礼参拜:“心甘情愿!我已与哈迪斯联名上了表文。” 一二四章 东西两府 “好。” 常昆露出正色,点点头:“地府本归天庭管,于我泰山神府之下。可因固有之缘故,使地府渐渐腐朽,天规得不到贯通。” “大道至理,万类竞争。这天庭内部,也当效仿。地府独大幽冥,非是好事。今有亚威恒宇撒旦、哈迪斯上表祈拜,愿尊天规,行天道;我以泰山府君东岳大帝之神明,敕令:分幽冥为东、西两部,地府坐东,为东幽冥;以亚威恒宇之魔神撒旦为主,坐西,为西地狱,哈迪斯辅之。” 常昆言语平淡,但权柄运转,东岳大帝伟岸的神躯此时显化于光阴宇空之长河里。这尊大帝神躯光耀古今,横扫宇空,神音浩荡混沌虚空之间。 权柄上通天庭,下连幽冥,摩弄生死,运转轮回! 当得此时,数尊大佛在虚空中显化出来,皆遥望之,却无可奈何。 东岳大帝有建牙开府之神权,只要逮着正当理由,在泰山神府权柄之下,新设有司,合乎规矩,佛门毫无办法。 这也是当初佛门为何阻挠府君履任,使泰山神府数百年府君大位空悬的主要原因。一旦府君履任,只要抓住机会,能做的,可就多了。 之前常昆一直在梳理泰山神府内部诸事,没有对地府开刀。但佛门的佛陀们知道,以常昆的性子,不论是否有仇,早晚会对地府下手。 现在来了。 佛陀们的目光,各有差异。有的深邃,不知意味。有的愤怒,烧开虚空。也有叹息的,冷笑的,皆不一而足。 不过释迦摩尼如来却没有显化。 常昆丝毫也不理会,帝君权柄运转,敕令幽冥两分,开东、西两府,权柄照耀,化作神位,落于撒旦眉心,没入不见。 另一道神位,则穿过混沌虚空,归位于哈迪斯之身。 敕令毕,常昆收了神通,目光落在已形象大变的撒旦身上——前一刻还是个小白脸,此时却变成了黑面神。 “你且去泰山神府点卯,便回西府地狱。教那哈迪斯早来点卯。速速组建西府地狱,将一应神职早些报上神府,免得夜长梦多。” 撒旦此时,心下大松。 拜道:“尊命。” 常昆点点头:“你如今已是天庭正神。只要行得正坐得直,那佛门便再嚣狂,也不敢把你如何。反倒你可抓佛门的把柄,狠狠惩治。” “务必牢记,天规不可违。” 摆手:“去罢。” ... 完了此间事,常昆也放松了稍许。早年落子,如今实现,也是顺风顺水,没出什么岔子。 当然是好事。 走了撒旦,分了地府之权。接下来泰山神府高居其上,任凭东、西竞争,做好裁判即可。 若有恙,该罚的罚,该杀的杀。 若东西两府搞的太过,正好趁机收回权柄。 不过常昆知道,到了这一步之后,要彻底收回权柄,还得另寻机会。无论佛门,还是那些土著魔神,都不会傻了吧唧的把权柄拱手上交。 他们即便争斗,也会局限于某个界限之下,而不过太过分。否则便会教常昆得利。 总的来说,分了东西两府,有了竞争,局势会变得更好。对泰山神府而言,无疑利大于弊。 不过东地府有康元帅坐镇监督,西府地狱也要派个监督的。 这人选,常昆还在琢磨。 第二天,张万忍张爷登门。 “小常啊,我有事拜托你。” 见面奉茶,张爷品了一口,便道:“昨日南方来信,番禺张家祭祖,我得回去一趟。我虽到了北方,在这里落户,可人啊,不能忘本。” “早些天夫人也与我提过,说我家在这里安安稳稳,发财富贵。可族中的亲眷、家乡的父老,却还是水深火热。说若有机会,把他们也迁到这大名府来,一则有个照应,二则也全了宗亲、乡亲的情谊。” “这回祭祖,正好回去。”张爷道:“番禺日子也不好过啊。士绅压榨的厉害,时不时还有海面上的贼人上来抢掠。我不能自个儿过的好,单单把他们忘了呀。” 常昆听了,不禁道:“张爷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派商队随张爷一道南下,若张爷族人、乡亲愿意来的,跟商队组织了一并来这大名府。安排的事,我也计较妥当,不会教张爷劳心。” 又道:“张爷要南下,那大丫头她们,要带着一起?” 张万忍张爷笑道:“我要拜托你的,就是家里七个丫头。商队啊,我真没想过。不过你既然提出来,我也不客气。” 便道:“我夫妇二人,明日一早便走。我几个丫头年岁还小,经不得奔波。祭祖实也重要,但等把祖祠迁到大名府来,再教丫头们祭拜不迟。我走这段时间,你得给我把我家里的丫头照顾好。” 常昆正色道:“应有之理。张爷放心就是。” 张万忍张爷笑道:“我自是放心。你的本事,我知道。这大名府若没你坐镇,怕是得一锅粥不可。” 却一转言:“不过你小子居心不良啊。别以为我老张每天不管是,可我眼睛好着呢。你小子早早就盯上我家大丫头了,是吧?” 常昆顿生尴尬。 实在这不太好说呀。大丫头才几岁就给盯上了,不但大丫头,还有小七!这实在是...唉... 不过看起来张爷对此不以为忤,笑道:“大丫头已近十四岁,前日里她母亲问她,这丫头,嗨,教我怎么说呢。真看上你小子了!我亏欠她们呢,她要愿意,我便赞同。你须得千万不能欺负了她,成亲之前,你也不能乱来,否则我教你好看!” 这话常昆怎能不当真? 天帝说要教谁好看,谁就一定会变得花儿一样好看! 常昆道:“张爷说的,我记着心里。” 老岳父的话,怎能不听? 张万忍张爷站起来:“那好,我可记着你承诺了。哪天你欺负我家的丫头,你好自为之。” 便道:“行了,该说我说了,也不这里寻你晦气。走了,走了!” 常昆送他出门,道:“张爷,明早商队在榆树镇那边路口候着。” 张万忍张爷没回头,摆了摆手:“行。” 一二五章 打鸡血 常昆心里尝有忧虑。 忧虑在何处呢?就这儿。 天帝两口子临凡,常昆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状态。也不敢不能去试探。 便当凡人两口子对待,那么,要娶张家小一、小七,这话该怎么开口? 在对待凡人,这个态度的基础上,若是张家穷苦,还则罢了。以常昆而今这里的财富地位,开个口,倒也不论年龄的问题,必定水到渠成。 可张家也是富贵人家呀。 张万忍张爷那是妥妥的全才,眼光高着呢。 常昆虽然面相不显老,但年龄摆在这儿。初见面,常昆就是二十多岁模样,这又去了好几年,算是三十多岁,怎么跟他们开口,说要娶他两个女儿? 眼下倒是被张爷自己开了口子了。 虽说只提了大丫头,但有一就有二嘛。 常昆这忧虑便没了。 这晚上高兴的很,把三娘几个折腾的三魂飞天。 “夫君今天是打鸡血了么!” 三娘这么说道。 常昆便把白日里张爷的话说了,笑道:“好歹开口子了。” 道:“别看张爷整天笑呵呵的,温润如玉,张夫人似乎家里做主。实则张家就是张爷做主的。他只是看不上这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不管而已。但真正做决定的,必然是张爷。” 三娘嘿嘿笑道:“那当然,那可是...” 那可是天帝! 常昆笑道:“是啊。他只是觉着亏欠,迁就着妻儿。” 又叹道:“若不知他们是谁,那倒也不说。在知道他们是谁的前提下,有的事,还真不怎么敢开口。” 无论是天帝,还是西华娘娘,若只论修为、地位,常昆倒也不说畏惧忌惮什么的。但加上老岳父老岳母的身份,再合以他们的地位和修为,在开口娶他们女儿的这件事上,还真有点发怵。 现在自然是好了。 张爷自己开口了。 “难怪夫君高兴。”隐娘道:“也不知大姐什么时觉宿慧。倒是性子,已有当初的影子了。” 大丫头应该没有觉了宿慧。但她雍容大气、体贴温柔的性子,随着年龄,渐渐开始展现出来。 毕竟,本质没变嘛。大丫头还是大丫头。 “除非意外归位,否则须得一世过完。”这一点常昆清楚。 大丫头跟父母临凡,是来洗红尘的。除非意外,否则无论如何都要过完一生。 “这样的话,”惠兰插话道:“那这常家镇还真得继续这么发展下去。” 常昆点点头:“所以我决定赶鸭子上架,扶持卢象升造反。” 又道:“等明媒正娶了大丫头和小七,我大多时间,还是要在泰山神府的公务上。好在而今,泰山神府运转顺畅,有时间这里陪伴。” 说着贴心的话,一夜便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商队随张家夫妇出发南下。常昆亲自去送。 几个丫头泪眼朦胧,倒也没大哭大喊。毕竟这一去一回,按着正常的行程,少说半年。得半年见不着父母。 等走远了,看不见了。常昆好一番安慰,才把丫头们带回去。 小孩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忘了不愉快,又愉快玩耍起来。 常昆平素只要没事,能与大丫头她们呆多久就一定呆多久——这叫做培养感情。这不,张爷开口,不就是培养感情得到的结果么? 大丫头自己愿意,张爷才不反对。 常昆是时刻关注着张家夫妇和商队的情况的。每时每刻。须得不能出任何意外。虽说任何意外都不能伤害到那两位,但常昆得尽自己的心。 日子就这么过。 常家镇愈是繁华,各种新的、好的、物美价廉的商品雨后春笋般产出——随着常昆决定扶持卢象升造反,常家镇就要改变以往的无所谓的发展态度。 所以拿了不少东西出来。 冶炼作坊,或者说钢铁厂,规模开始迅速膨胀。相对应的,也开始直接买矿藏自己开采,而不再如以往从别的矿商手里买矿石甚至粗铁。 几个产业链都要膨胀起来。 不然,造反,哪儿那么简单? 囤积军备物资、粮食、生活物资,都要提上日程。 开分矿么。 在西边、南边都买了铁矿、铜矿等矿藏,这就是开分矿。常家镇的势力,迅速向外延申。 常昆只提框架,具体操作是隐娘。惠兰是不理会这些的。三娘偶尔帮帮忙,她自己太跳脱,玩性大,兴趣来了做一做,没兴致就丢下。 入夏前,陈新甲登门。 陈新甲已被常昆策反——当初见陈新甲,常昆直言要推卢象升上位造反,问陈新甲什么看法。 陈新甲能有什么看法? 他心想,若敢崩出个不字,怕立刻就要死在这里。 这是个聪明人,心想这常昆竟然支持卢象升造反,还别说,机会挺大。按照这大名府的发展模式,只要常昆舍得,卢象升随随便便能拉起十万精兵——那种能按着建奴暴揍的精兵。 于是思想一转,干了! 这段时间,陈新甲根据常昆提出的意见,已经在逐步排整大名府的士绅了。 清田、清人口早就提上日程。 有常昆撑腰,都很顺利。士绅们胆敢反抗,别的不说,只要将反抗的士绅排除在常家镇商业圈之外,那士绅能受得了? 大名府的模子,要做出来。以后便可以此为模,推广全天下。 陈新甲来了,直道:“卢大人将归。” 原来常昆派人去辽东接卢象升回来,已经快要大名府了。 陈新甲这回来,是问常昆,怎样赶鸭子上架。 他也知道,卢象升是个死忠的。 常昆笑道:“回来便好。你回去制备旗幡、旗牌,打出卢大王的旗号。等卢象升一回来,便举旗造反。” 道:“他忠心归忠心,这件事却由不得他。你只管办好自己的事,我保你作新朝开国元勋。” 这人道争龙的事,常昆只能口头上说。不能自己去干。手底下这么多大明子民,就让他们推动卢象升取代大明罢。 又道:“他回来,我不见他。你代我问他一句,有此辽东一行,这大明朝还有没有救。问他忠诚的是朱氏大明,还是天下百姓的大明。” 一二六章 赶鸭子上架 “...时已山穷水尽,我等被困锦州,弹尽粮绝,饥寒交迫。后方宁远一线的关宁军却视而不见,任凭卢大人如何求援,不遣兵马解围还则罢了,连一粒粮食也不发来,分明要坐视我等战没...” 王当愤恨难平:“实在是瞎了眼,怎的鬼迷心窍,要为那昏君乱臣打仗?卢大人也是个死脑筋,我多次建言突围,他却不允,还说什么要相信朝廷,我去特奈奈的朝廷!死在锦州,怕是连收尸的都没有,朝廷?什么狗屁朝廷!” “以我等战力,何必困守愁城?鼓起余勇,也能击破建奴,自然突围而去。却道什么不能丢了锦州,否则后方防线危矣云云...东家,要我说,卢大人虽然是个好人,却也是个糊涂蛋!” 常昆听罢微微摇头,笑道:“那我问你,卢象升此人,你佩服不佩服?” 王当默然。 有坚守的人,你说他愚忠也好,说他糊涂也罢,但并不妨碍对这样的人的敬佩。板荡识忠臣,有原则,肯坚守,这本身就是一种值得所有人敬佩的品质。 “他不是糊涂。他是大智慧。”常昆道:“轻易变节、动动念头就打破自己原则的人,你说这样的人聪明吗?” “有坚守的智慧才是智慧。没有原则的智慧,只能是祸害。” “道理俺也知道。东家,如果卢大人当了皇帝,我自然愿意为他卖命。”王当道:“可是东家,您也说了,他是有坚守的,如何教他起兵造反?” “赶鸭子上架而已。”常昆笑道:“你,胡立,陈新甲,你们只管打出卢象升的旗号。到时候黄泥巴掉进裤裆,由不得他。” “可...” 正这时候,外面传来喧哗:“让开!我要见常昆!逆贼!逆贼!常昆,快出来见我!” 常昆笑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到。” 想了下:“也罢,教他进来。要见我,我就给他个机会。” 王当顿首,转身出去,不片刻,便见卢象升持一口宝剑,气势汹汹杀进来,剑指常昆:“逆贼!” 常昆端起茶碗,抿了口苦茶,抬起眼皮:“怎的,要杀我这逆贼?” 卢象升浑身发抖,宝剑颤颤,却一横,落在自己的脖子上:“我知杀不了你,可我却不会教你这逆贼如愿!” 常昆笑了:“意料之中。” 站起来,负手走了两步,道:“你要自绝,我也不拦你。等你死后,我让你儿子继承你的大业,你意下如何?” 卢象升一听,眼珠子险些瞪出来:“逆贼啊!” “怎么,是不是后悔来之前没把自己一家都杀了?”常昆言语凶恶之极:“你儿子若不从,我就选你兄弟,你兄弟不从,我选你族人。卢大人,这造反的锅,你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卢象升进退维谷,睚眦欲裂。 常昆笑起来:“大好的事,到你这里却不愿。我是佩服你的。我历来佩服有原则的人——因此我选了你。你越是有原则,越是有品德,我便越要选你。若你是小人一个,我反倒看不入眼。” “王朝轮回,有生有灭。这大明朝的风华,我也是心向往的。可惜,王朝有时尽。选你,是因着大明朝的风华需要继承。而不是被蛮夷荼毒,搞的遍地腥膻,使文明倒退,令诸夏失骨。” “卢象升,我知道你忠诚。”常昆直视他:“可辽东一行,你难道还不觉悟?君是昏君,臣是乱臣。外有奴夷,内有流贼。朱洪武的大业,已将落幕矣。你要做的,不是螳臂当车,而要顺势而为。” “继洪武、永乐之志,不是要力保他这不肖子孙昏君继续作孽。而是要让这天下百姓,再度过上好日子,让诸夏的风骨,万世无尽。” “这才是大忠,这才是大原则。” “你们儒门不是有一位前辈说了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卢象升,你的使命到了。” “大名府的百姓都看着你。天下受苦的百姓都等着你,诸夏的文明需要延续。你还要干嘛?还不快行动起来!?” ...... 卢象升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草场别院。如是,三天以后,卢象升大旗高举,以前辈张载‘四为’为准则,打出继承洪武永乐之志的旗帜,细数诸般种种,斥责士绅为害,为天下计,为百姓计,为诸夏计,立旗造反! 振臂一呼,百姓景从。 大名府百万百姓,参军者不计其数。 常昆是舒服了。 他直接把手底下所有的力量,连同常家镇的掌控权,一股脑儿交给了卢象升。海量的金钱,海量的粮草物资,各种工厂,连带数千丹水灌出来的护院小厮管事,全都给了卢象升。 只剩下镇上一座府邸,草场一座府邸。身边也只留了二三十个侍从丫鬟。 至于交代,也就一句话:“常家镇的规矩,不能变。” 卢象升不是蠢人。 他治理大名府时,用的规矩,大多便是仿照常家镇。成果是看得见的。常家镇的各种法律法规不但不能变,还要彻底推行到他掌控的每一片土地,让每一个百姓受益。 卢象升举旗造反,震动天下。 谁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兢兢业业,舍生忘死为大明的卢象升,一转身竟成了反贼!这无异于一炸惊雷响彻神州! 卢象升的动作极快。一举旗,便立刻发兵,攻打四周。向南至黄河,向北直抵京师。散日连下数十城,令京师一日三惊! 崇祯恨怒欲狂,再也顾不得许多,忙调集关宁军、三边守军前来镇压。 可惜,三战即没。 关宁军在山东境内被卢象升击破,辽东将门被清杀一空,俘虏数以万计。卢象升深恨辽东军阀,下起手来丝毫不软。 三边大军先是在天津被击破,接着在京师城下被彻底击灭。 大明朝赖以依仗的力量,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被打空,卢象升兵临城下。 京师只守了不到半个月,崇祯皇帝一家被俘,暂时软禁于城中宅院。而卢象升的大业,这才刚刚开始。 一二七章 外挂是什么 “还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常昆笑呵呵道:“五个月,河北尽下。不过接下来,卢象升有的忙呐。” 接下来,卢象升一要防备东奴、北奴,二要推行新政、清算士绅,三还要盯着河南的流贼动向。 京师虽下,大明朝名义上已宣布灭国,但南方还是大明体系,要防备他们反扑。 大业起步,并非说笑。 好在卢象升够硬——枪杆子里有政权。他手握十万精兵,装备精良,物资丰沛。根本不怕士绅反扑。老老实实等着清算还好,大抵能留下点什么,但若炸刺,精锐小队摩拳擦掌等着收割他们呢。 常昆心满意足了。 他能做的都做了。只要不出无法意料的意外,卢象升必定功成。 曾经心中对历史的许多不满,对三百年骨头尽断、遍地腥膻的愤怒,终于消散。 至于卢象升接下来大肆改革、募兵,兵发东北、宣大,陈兵黄河,常昆已经不在意了。基础都给他打好了,如果还败,常昆没的话说。 草场上,常昆正持马槊演武。大丫头带着六个妹妹,旁边观看。时不时拍手叫好。也就她们了。把常昆演武当街头杂耍。 三娘一边道:“大开大合的招数可不适合你们。倒是隐娘的剑术,更漂亮些。” 大丫头目不转睛盯着常昆,闻言却是摇头:“常大哥的招数是最好看的!” 三娘翻了个白眼:“能不能矜持些?我还在这儿呢!” 大丫头脸一红,强辨道:“我实话实说。” 常昆现在悠闲的紧。泰山神府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也没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佛门暂时没有动静,西府地狱的筹建也是有条不紊。 至于日光菩萨,尚无音讯。 常昆倒是期盼着能早些逮到这秃子的音讯。邪祟邪神的事,那昆吾大尊的名头,是一根刺,扎着心里,总不对劲。 当然,要对付日光菩萨,其本尊太阳帝君亦不可不考虑。不过也不必太过捉紧这位太阳帝君。 捉日光菩萨,常昆是拿着正当理由的。阻拦泰山神府巡查使办差,这就是理由。 太阳帝君也有天庭神位在身,也在体系之内,他本尊同样不可肆意妄为。 倒是常昆想过去拜访冰夷老夫人——那禁锢三娘者,意图让三娘带去寻冰夷老夫人,这里面应该有些玄妙。常昆想问问老夫人,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可惜去不成。 冰夷老夫人的龙泉府邸时刻游走于光阴之中。除非刻意为之,否则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 便是三娘,这会儿竟也联系不到她祖母,她也没办法知道龙泉府邸现在在哪儿。 常昆便只能暂时按捺在心中。 因着现下无事,常昆这段时间,是在琢磨自己随身的这个外挂。 修为到了他这一步,无论看什么东西,都是一眼直达本质。而外挂的存在,却令常昆感到疑惑。 早前修为不及,没想过这个。现在不但有九阶堪比大罗金仙的神力,自身的修为也已达到八阶。 他觉着吧,是该对自己的这个外挂,进行一个深入的了解。至少要知道它的本质是什么。 当然,常昆也知道。这外挂到现在还在起作用,便说明一个问题,其本质,应该是超出八阶的。没想过一下子就能琢磨通透,那种一下子能琢磨通透的,也不可能对他自身继续起效。 只是想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 是一件至宝还是一道神通? 是属于他的,还是不属于他的? 有隐患或是没有? 这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考虑这些,不是为了其他的,只是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仅此而已。 如果不属于自己,便是有隐患,常昆也不觉得怎样。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借助这个外挂一路走到现在,多大好处都吃下了,付出代价便是应该的。 不过这段时间琢磨、体会下来,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只隐约有一点感悟——这东西,非外来的。 似乎跟他常昆就是一体的,是不分彼此的。 但它的本质是什么,却无从解析。 抓不住它。 难得兴起探究的心思,却得不到结果,常昆只好暂时按灭下去。料来等修为高了,比如自身成就大罗金仙,到那一天,应该会抓住些蛛丝马迹罢? 便又琢磨神通战技的问题。 常昆修的是金丹大道,而金丹大道包罗万象。境界一到,神通自生。而常昆所修之的金丹之法,是建立在白虎戮魔神罡及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基础上。 根基是这两样打下来的。 因此常昆的一身神通,偏向于战斗和杀戮。当然,不是说他就不会其他的神通。金丹大道包罗万象嘛! 只是杀戮和战斗方面,常昆更擅长,也更喜好而已。 真修修行到真仙之后,便进入了道的领域。便有法则护体。譬如常昆与人战斗,无论当初在仙天法会上与日光菩萨、观音菩萨斗法,还是先前与弥勒佛对那一手,交战之时,首先要打破对方的法则护体,才能伤及其本身。 如常昆自己,平素看不出来,修为低的也看不出来——他的存在,本身在某种程度上,是超出法则的存在。在他的周围,因着法则护体,被动环绕着种种玄奇的法力,割裂出层层叠叠的空间、时间。 所以一动手,动不动就要打破层层叠叠的时间和空间,就是要打破这层防护。 这种本能的护体之法,存在于每一位真仙以上的真修身上。 修为越高,本能护体越玄妙。 很多真修,会结合这种本能的玄妙,晋修为某些大名鼎鼎的护体神通。而常昆则不必。因为金丹大道境界一到,这些神通自然而然就来了。 所以一句话,境界低的,除非有某些超出境界的压箱底的法宝、神通,否则与境界高的人斗法,连人家的衣角都摸不到。 人家站在那里,其实与你不是一个时空啊。 连其本能防护都摸不到,二者之间隔着层层叠叠的时空呢! 高手对付高手,像常昆这般,几次斗法,都是面对面,硬打硬进。若高手对付低手,到了这样的层次,便不必面对面了。 一二八章 公平(今天三章,没法子) 比如真仙要对付真仙以下的,哪怕隔着世界,只要不是恒宇级的世界,也能一下子把人弄死。 大罗金仙就更了不得了。那是超脱诸世一切法则的存在。 屹立于时空长河之上。要弄死一个不是大罗金仙的,哪怕你在未来,在过去,也只动念之间。 为什么会有天庭这样的机构存在,为什么大道要降下天帝这样一尊化身。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镇压这些大罗金仙及以上的存在。建立规则,限制他们、威慑他们,使他们不得肆意妄为。 否则这些人物发起飙来,这混沌虚空无尽诸世,还不乱成一锅粥? 哪里还有普通生灵生存的余地? 所以天庭的官方身份,是大道赋予的。既不需选举,也不是独裁——大道至公么。天庭是站在所有生灵、诸般法则的平衡点上的存在。 要在大道的演化正常进行的前提下,保证无论是大罗金仙,还是蜉蝣蝼蚁,都要拥有与之生命相匹配的基本权力。 这就是至公。 厉害的不能肆意妄为,让弱小的也有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要不然这个今天独断万古,那个明天屠杀诸世,你把三五几千亿个世界当弹球,我把无尽生灵作食量。 这怎么可能? 这是绝不允许的。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强大的需要限制,弱小的需要扶持。平衡和秩序,是其根本。 因为只有这样,大道的演化,才是正常的,才是有序的。 竞争,是至公;公平的竞争,是至公的至公。 所以任何一个生灵,都不该埋怨老天爷。因为老天爷已经给出了最合适、最有高度的条件。 那些恨不得老天爷去死的,本身就是至私的货色。因为没有老天爷看着,他们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常昆有时候愣神,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就会想到这些。 这也是一种领悟,在格局上的领悟。 每一个生灵,从生下来开始,都是崭新的。或许有好有坏,有的投胎技术强,有的投胎技术弱——于是抱怨老天不公——然而更深层次的——这正是老天爷至公的表现。 随着天庭体系的成熟,智慧的生灵,一世之后的出路,渐渐明晰。 有功有德的,被提拔到阴神地祗体系、巡查使体系、地府鬼将鬼兵阴神体系。在这个体系之中,一定时限之内,可以选择转一世真人,或者继续立功升官。 凶狠残暴的,大部分被提拔到巡查使体系和地府鬼将阴兵之中。立了功抵消了罪恶的,在一定时限内可以选择转一世真人,没有功劳只有苦劳的,则在时限到了之后,饮下孟婆汤,转世诸世去。 而恶虐者之中,没有被选为巡查使或鬼将阴兵,且实在不堪入目的,多是下了地狱,按照自己的罪孽,轮番在十八层地狱里走一遭,等走完了,再饮下孟婆汤去诸世转世。 居中的普通生灵,罪不显,功难计的,这是大多数。他们死后有阴寿,须得在幽冥世界过完阴受,再死一次便是轮回诸世。 所以,所有生灵的一切因果善功德罪孽,都在泰山神府的环节中洗刷掉了。 所有转世的生灵,根本不存在为上一世罪孽赎罪或者什么十世善人之类的,那都是忽悠人的。 所有的因果都在泰山神府环节消弭掉了——有罪孽的,要么十八层地狱走起,要么成神立功抵消;有功有德的,人家全都当神仙去了,进入了另一个晋升体系。 所以转世便是彻头彻尾的新生。除开真宇真人族群之外,诸世界完全是是随机的,是不加以任何干涉的。无论你转世到富贵人家,还是转世成为贫穷乞儿,都是随机的,随机的才是最公平的。 不是你转世成了孤儿,家中贫困,便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上辈子作了孽的,泰山神府环节早给你消弭掉了。 也不是你转世成为王子公主,便是上辈子有多大功德。上辈子有功德的,人家要么成神继续攀登神位,要么转世真宇成为真人,又怎会转到诸世去? 全都是随机的。 除开真修这个群体——偶尔一些仙佛下凡历劫,这算是一个例外。而且也是少数中的少数,可以不计。 而他们转世历劫,转到哪里,也要遵循该地的人道规则,也是不能肆意妄为的。而且其历劫,是早就计算好,根据要转世之处未来会发生的事来走。并不是他们设定好的,而是他们预先选择的。 这是站在泰山府君、东岳大帝的角度上,这样一个高度,看待的这一切。常昆自然要拥有与屁股相匹配的眼光层次。 任何事情,看的越是通透,心里便越无障碍。 心中没有障碍,做事顺的心意,得到的才是舒适和逍遥自在。 张万忍张爷夫妻两个南去祭祖——对本质上的他们来说,这或许有点可笑——一个是天帝,一个是白帝,要说祖宗,大概也就大道算的上是长辈。 可有一句话说的好,叫做天下无不孝的神仙。又说随遇而安。做哪般事,吃哪碗饭。他们既然投到张家,这一世,张家的祖宗便是他们的祖宗。这是事实,不可更改。 这一去,半年即过。 然而未归。 商队倒是回来了一趟,将张家家乡的一些父老、族人带来,举家搬迁。 张万忍张爷夫妇,则还在番禺。说是有一些家族内部的事,需要详细处理。商队回来的时候,留了一队护卫,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还教带话回来,告诉常昆,如果大丫头十六岁时他们未归,也就是明年,那么常昆该娶就娶。 但这一点,常昆是不干的。 为什么呢?这回下来,就是完了那媒聘之礼。若张万忍夫妇都不在,这跟上几回又有什么区别? 先按捺着。总得等他们回来。 这婚姻大事,要圆满,得有父母见证。常昆没有父母,大丫头这边的父母便少不得。 否则这回又完蛋。 转眼到了年底,又是个寒冬腊月。张万忍夫妇仍未归。商队再次传回来的消息是,他们去南洋去了,说是一支族人早前跑到南洋做生意,要接他们回来。 常昆分外无奈。 这一对夫妇,是不是成心要让常昆不能如愿? 大丫头马上就十六岁啦! 好吧,常昆也不急——小七才九岁呐! 一二九章 钓鱼 又是一年晚春时节。 天气不错——昨晚上下了一场大雪。早上起来,见雪漫三尺,刚过去不久的严寒再度反袭而来。 这年头,气候就是这么诡异。 晚春下雪其实挺正常的,有的地方六月飞雪都不是奇事。 所以大明也是个悲催的,大明的百姓更悲催。好在卢象升被常昆赶上架子,总算令百姓有了个盼头。 这回晚春飞雪,对春耕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刚刚完了春耕,刚刚生长出来的作物,这一泡雪下去,放在以往,这一年又该完蛋了。 现在则不然。 卢象升已经完成统治的河北大地上,今年春耕已完全普及常家镇良种。常家镇的作物,源自于常昆的玄冥珠,生命力顽强,产量也高。这是常家镇最初能够轻松发展起来的根本原因。 现在这里的良种普及河北大地,区区一泡飞雪,不值一提。 雪化之后,作物该生长的继续生长,还会长的更好——突兀的严寒会把害虫冻死一大批,少了害虫祸害,粮食作物自然长势更好。 院子里,三娘正与七个丫头堆雪人。把雪白的积雪垒起来,塑造成各色各样的形象,用干辣椒作了眼耳鼻口,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小七脸蛋红彤彤的,吐着白气,奔跑到常昆面前,指着她的作品:“常大哥,你看,像不像你?” 好大一个臃肿的雪白胖子,这是小七堆的常昆。 常昆哈哈大笑,却道:“不像。” 小七立时不乐:“像!你快说像!” 人家费尽力气堆的常大哥,怎么能不像呢? 她抓着常昆的袖子使劲的晃,整个人吊在常昆身上,就是不依。 常昆一把将小丫头抱起来:“你这堆得可不是我。我有这么胖吗?有这么矮吗?” “我不喜欢你了!”小七瘪瘪嘴:“我要我爹娘,我不要跟你玩了!” 哦唷,不得了。常昆连忙安慰。 “像,像的很。分明就是嘛。看这眼睛,看这鼻子?哪儿不像了!” 张爷夫妇一去近年,几个大点的丫头还好些,虽然挂牵,但也坚强。小七这个最小丫头,最是挂牵的,偶尔想起来就抹眼泪,说爹娘不要她了。 常昆怕的很,丫头们哭起来可了不得。 可今天,小七哄不住了。这会儿嘴巴瘪着,泪珠就下来了。喊着要爹娘,嚷嚷着要常昆带她去找。 直哄到小丫头哭累了睡着了,才算消停。 其他几个丫头情绪也给带起来,低沉的很。晚饭都吃不下。 隐娘不禁对常昆道:“张爷两口子一去近年,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小七这么闹腾也不是办法。” 常昆想了想,道:“不如我走一趟罢。” 计较着亲自走一趟,帮忙把张家鸡毛蒜皮的事给办了,早些让张爷夫妇回来。 “也好。” 这么说着,第二天,常昆正打算南下,商队这会儿回来了。 报来消息,说张爷两口子已从南洋归来,不日即将北上。 这消息一到,几个丫头都高兴的不得了。常昆也打消了亲自跑一趟的想法。 眼下就等着张爷两口子回来——大抵要两三个月时间。 初夏方至时,常家镇这里风光秀丽之极。大片的草场,沿河的柳堤,方方正正仿佛一块块豆腐密布在大地上的良田,微风阵阵,绿浪滚滚。 常昆正在河边钓鱼,小七蹲在旁侧的盆边逗弄里面的鱼儿,几个丫头一溜儿排开,一人一根鱼竿,都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的漂子,只要漂子一动,立刻大呼小叫。 正这时候,常昆忽然心中一动,抬起眼睛望向远处天空。水面上漂子正动,常昆抬杆子一抽,从河水里扯上来一条巴掌大的鲫鱼,那鲫鱼因着鱼线的牵引,在空气中狠狠的抽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响,随即被常昆扯到面前,摘下来丢入盆里。 ... 一片泥洼的潮湿殿宇中,但见一盏莲花灯垂下道道太阴玄光,将白素贞及四位巡查使罩在其中。 白素贞口角溢血盘坐当场,四位巡查使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进气不接出气。 在莲花灯的太阴玄光外,一道虚实不定的黑影游走,灰黑的炁流充斥于眼帘里,仿佛一方幕布,遮蔽一切,并与太阴玄光交织,发出一阵阵水火交激的嗤嗤声! 白素贞脸色苍白,神力竟难以为继。莲花灯的玄光在灰黑炁流的冲刷之下,一点一点的内卷。 旁边倒地的雄壮黑面汉子叹了口气,他一条胳膊已经没了,断口处一丝丝灰黑之炁萦绕侵蚀,击溃他的神力,灭杀他的生机。 “这回算是完蛋了。”他神色平静:“我历来觉着自己本事不算差,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不过也值了。当初我一个野妖,能入泰山神府,得了神位正果,而今为泰山神府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闭嘴!”白素贞勉强道:“说生死为时尚早。别忘了,帝君也在此界!” 她本身修为已是八阶太乙真仙,可在这凡世之中,只能动用七阶巡查使神力。说来心中憋屈——为何这敌手可以动用超过真仙的力量?! 若没有天帝敕令法则限制,她可以动用太乙真仙的力量,早把这邪神打死,何至于被压制如斯,竟入绝境? 本没想过向常昆求援,那会显得自己无能。但现在,不求援不行了。 当即激发神位,心中呼唤常昆东岳大帝的神名! 便忽然,一道涟漪荡漾起来,莲花灯玄光外的浩荡灰黑炁流之中,忽然一条鱼儿的影子一闪而逝,啪的一声,鱼儿摆尾,无形的力量镇压下来,如骄阳照雪,一瞬间便将那浩浩荡荡的灰黑之炁抹去,便如抹布抹去了玻璃上的灰尘一般! 闻的一声嘶吼惨叫,涟漪闪过,似乎有一根线,将那黑影拴住,随着鱼儿的影子瞬间没入虚空不见了踪影。 “帝君!” 几位巡查使大喜! 白素贞手了莲花灯,轻轻吐出口气:“我们...” 却又有一只手,忽然从虚空中伸出来,弹指几道神光落在几位受伤的巡查使身上,破除一切邪祟的昆吾神力涤荡,将他们伤患处的灰黑之炁清剿一空,随即便消失不见。 一三零章 突兀 柳堤畔,常昆给鱼钩挂上虫子,对小七道:“我回家喝口水,丫头你帮我掌杆,好不好?” 小七眉开眼笑:“好!” 便起来,让小七在小马扎上一坐,帮她抛钩入水:“看着那漂子动了就往上提。提不起来叫你大姐。” 又叮嘱了大丫头一声:“好生看着点,不要落水。” 常昆倒不担心几个丫头出意外——作为天帝之女,自有福运相佑。这七个丫头从小到大,从来没摔过跟头,没受过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顺口一声嘱咐而已。 便端着盆儿回家,径步来到书房。 这会儿,盆子里一片乌黑,仿佛倒入了墨汁。而止一条鱼儿在其中畅游,其他的都已融化在这乌黑的汁水中。 常昆覆掌于盆上,神光一发,盆中冒出一片青烟,盆水立时清澈。掌心将那鱼儿摄住,松手落地,已是化作一头狰狞魔神,跪伏面前。 在常昆眼中,跪伏在面前的这头魔神,其本质是一道百万丈之巨的水炁,便如一道贯穿大千世界的水柱,周围绕着密密麻麻的仿佛爬山虎一样的灰黑色锁链! 常昆念头转动,手指头在这魔神脑门上敲击了三下,一道晶莹的水光被从眉心处摄拿出来,常昆拈在手中,仔细体会,眼睛微微眯起:“亚威恒宇?你是谁?” 那魔神一动不动,亦不语,亦不叫,仿佛一尊雕像。 常昆皱眉,松了些镇压,那魔神抬起头,满头灰色肉须般的头发蠕蠕,混黄如腐肉的眼珠子动了动,随即趴下,仍无言语。 正这时候,常昆目光从魔神身上挪开,穿过房屋,看到三道邪祟之炁从天而降,正奔着常昆这里而来。 常昆闷哼一声:“是不把我常昆放在眼里呀!” 他举步即走,拂袖虚空一抹,将隐娘、惠兰、三娘及七个丫头破空收入袖中。打开门,正三道泛着侵蚀一切的气息的影子出现在门前。 哪里说话? 探掌,五指张开,天幕一般便是一囊。 三道影子冥冥中发出吼叫,却被常昆这一掌囊在其中,不曾传出丝毫。若这里哪怕传出一丝这声音,怕这神州大地上,一切生灵,便是蜉蝣蝼蚁,也要被声音腐化,成为怪物! 便是这房屋、泥土、山峦、河水,闻着这声音,也要变成怪物! 吼声里,掌囊中,三股同出一源头的驳杂的死亡力量爆发。这死亡的力量参杂着浓烈的邪祟,便如一块纯黑的布料上,沾满了恶臭的屎! 无论生,无论死,无论杀,无论戮,都是大道之下纯正的力量。并不存在邪恶与否,纯正的光与纯正的暗,都是正宗的。 但常昆掌心这三个,爆发的力量,却是被污染了的。 这三股同出一源的死亡法则极是强盛,只在大罗之下。位列八阶极品。突兀一下爆发,险些把常昆五指撑开! 常昆此时,感受着这股力量,心中忽然一动:“耶格?!” 就这一霎那的愣神,突然,常昆背后一道金光闪过,被常昆镇压在屋中的魔神瞬间无踪! 常昆立时大怒,掌心一压,噗噗噗三声闷响,随即合掌一收,转身一步踏出,已是来到恒宇外的混沌虚空。 远远望见,一尊女相的大菩萨,正消失在眼帘里! “观音!” 常昆一拳打破混沌虚空,捶向那大菩萨背心,便见一尊硕大的白玉瓷瓶显化出来,与常昆的拳头硬撼了一击。 这一击之下,那片混沌虚空如开水般沸腾起来,分出了阴阳,显化了四象,竟呈现出开天辟地之景! 常昆拳头收起,作掌一抓。森罗万象皆在掌心,摊开来仿佛一块抹布,在那沸腾的混沌一抹,瞬间平复,却再不见那大菩萨踪影! 常昆返照虚空,沟通光阴,眼中,只一抹模糊的影子远去。 “好!” 他一口闷气压在胸中:“大罗金仙!” 那观音菩萨,不知何时,竟已证得大罗金仙! 回想当初,仙天法会上,这这菩萨与日光菩萨两个合战他,都不被他放在眼里,而今却先一步成就大罗! 这里竟来救走那魔神! 她这是要干什么?! 常昆闷气难当,心下转动不已。 “看来佛门真与那邪神邪祟有勾结牵连!” 先是日光菩萨阻碍白素贞办差,后有观音菩萨来救走常昆到手的魔神,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深深的吸了口气,常昆转身而归。 救走一个,落下三个。以一换三,看起来常昆没亏。 但常昆却知道,他一定是亏了。杀头的买卖没人干,赚钱的买卖可有的是人干。观音菩萨再傻,也不会拿三个换一个,除非那一个比这三个更重要! 碾了碾手心,几声惨叫发出,常昆静静的坐在书房里,心里千万思绪,想不透彻。 “耶格怎一分为三?” “那魔神竟是亚威恒宇所来...为水性,难道是亚威恒宇的哪位水神?” “为何比一分为三的耶格更重要?” 对佛门而言,掌握死亡的艾欧恒宇耶格应当更重要才是,所涉生死之道,正是佛门欲得之物。 而水神...常昆忽然想到三娘,想到冰夷老夫人这一家。 但更多疑惑接踵而来。 他不知道这些念头是对是错,是否会想岔。但他现在只有这些线索——常昆没办法去推算佛门的整体行为,也拿捏不住已成大罗金仙的观音菩萨的行踪,只能靠现有的线索去推测。 佛门与三娘一家的仇怨,难免被常昆与这尊亚威恒宇的水神所污化的魔神联系在一起。 “天庭一直没有回讯,是因天帝未归么...这样倒还真个棘手。仅凭我一人,如何拿捏偌大一个佛门?” 观音菩萨勾连邪祟的事,无疑要天帝点头才能处置。她已是大罗金仙! 等闲如何派人捉拿她? 办不到! “太被动了...”常昆心下沉沉:“难不成真要等天帝重新归位,才能对付佛门?道家呢?回道人那厮现在跑哪儿去了?” 想着这些,倒是又想起日光菩萨来,常昆生出一个念头,产生一丝急迫,当即打出一道法印,传回了泰山神府。 一三一章 暗算 泰山神府执宰生死,阴神地祗遍及诸世,一旦日光菩萨从东方净琉璃世界出来,到了诸世之中,除非什么都不做,否则必露行藏。 说来未尝不是一件棘手的事。 这菩萨一是太阳帝君化身,本身背后就站着一尊厉害无比大罗金仙,运数相连,掐算不住;又靠着东方净琉璃世界,在琉璃药师佛眼皮子底下,亦拿他不住。 天帝临凡洗尘,天庭运转迟滞,政令拖沓,无以为力。 常昆左思右想,终归是自己修为不足之故。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顶着东岳大帝的神位,便要遵守天规,不可肆意妄为。去了东岳大帝神位,则只八阶真修,于事无补。 常昆是恨不得时间飞快,眨眼间挂到大罗金仙去。 一旦成就大罗,便不必靠着这劳什子东岳大帝的神位。说不得转身卸任,单枪匹马打上门去,寻那私人恩怨,只消不玩什么灭世的把戏,天规便管不到他。 可惜——外挂这玩意儿,常昆现在是明白了,其遵循大道纪元时间定律,没有空子可钻——锚定的是光阴长河的大道纪元主干。 大道演化,混沌虚空衍生无尽诸世。有唯一真宇,有恒宇,有大中小三类千世界及无可计数的芥子世界。 不同的世界,光阴流逝不同。唯一真宇最慢,芥子世界最快。唯一真宇一天当得恒宇一年,当的大千百年,中千万年,小千百万年,芥子亿万年。 而便是多元世界内部,各层之间,时间流失也不尽相同。 小千世界多含芥子世界,其主体的光阴与其所含的芥子世界的光阴流逝有差异。中千、大千、恒宇,以此类推,皆是如此。 而大道纪元的光阴主干,既非以真宇的光阴流速为基准,亦非以大中小千世界为基准,而大致以恒宇的主体时间流速为基准。 所以常昆在恒宇,挂一天是一天。在真宇,挂一天是一年。在大千,挂一百年才当的一年。 外挂的时间计算,是锚定的。 否则依着不同层次的世界的时间流速的不同,他只需要去芥子世界苟一苟即可。然而便是在芥子世界苟一亿年,也才只当的真宇一天。 外挂时间计算的锚定,让常昆没有任何空子可钻。只能慢慢熬。 常昆性烈,但并非莽子。事到临头能放胆,但也不会傻了吧唧以自身现在这点修为跑到人家家里去横冲直撞。 他传信泰山神府,要求阴神司着重关注日光菩萨行踪,接下来就只有等着。 眼看已到盛夏,黄河以南流贼之势一日胜过一日。李自成卷土重来,又挟裹了数十万乌合之众,兵锋再指开封。 常昆琢磨着张家两口子就要北上归来,而战火之中,行走不易,便打算亲自去接他们。 出行前,陈新甲满头大汗找上门来,神色惶恐,直呼:“救命。” 常昆这里一看到他,便已知他为何而来。 口中却问:“你来作甚?” 陈新甲道:“夏王前日发兵南下,中道忽然昏迷不醒,使我等忧心忡忡...” 原来卢象升发兵南下之际,行军途中突然昏迷不醒,这吓坏了他手底下的文臣武将。陈新甲得了消息,连忙到常昆这里来求救。 卢象升平定河北,称王建制,号夏王。 自施新政、平士绅,外拒东虏、北虏,抚定民心之后,便率军南下,混一神州。岂料半道上却突然昏迷不醒——正所谓大业未成将中道崩俎,眼看大好形势在握,一旦卢象升出了意外,局面立刻崩塌。 常昆在见着陈新甲第一眼时,便知道了这事。他平素虽不去感应天地,但任何事,只要相关的人出现在面前,便即一目了然。 除非有比他更厉害的人物蒙蔽天机。 在常昆的眼中,他看到了卢象升行军中道,安营歇息时,如何遭的暗算,其间一丝一毫,皆如发生在眼前,不曾疏漏。 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便往袖口一掏,掏出一粒丹丸来:“你将这丹拿回去,喂水与卢象升服下,自可痊愈。” 又道:“至于其他的事,我自有区处。” 陈新甲拿了丹,犹豫一下,却也不怀疑这丹丸会有什么问题。常昆手底下的人现在都已予了卢象升,早是知晓常昆以丹水将普通人灌成万人敌的事。 也是陈新甲第一时间想到常昆,来求救的原因。 他犹豫的,却是原本想着请常昆亲自走一遭,向常昆了解卢象升遭了何等暗算,便于针对性加强防护,免得再遇到这样的事。 常昆知道他心思,道:“此间事,是胆大包天者胡来。并非普遍之事。我处理妥当,你不必担心还有下次。” 打发走了陈新甲,常昆到后院。此时三娘正与隐娘舞剑,惠兰在旁观看。七个丫头则拍手叫好。 常昆上前,直道:“这里有一桩事,我须得去处理处理。三娘代我南下接应张爷夫妇。” 三娘收剑,道:“我去?” “你前两天不是说闲得慌嘛。”常昆笑道:“正好出去走走。” 三娘点头:“也行。” 小七跟着起哄:“我也要去!” 常昆敲她脑门:“别闹。外面兵荒马乱,你个小丫头,胡闹什么?” 小七嘴巴一瘪,那模样,要哭给常昆看。 常昆分外无奈——七丫头小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爱哭呢?以前怎么不知道? 好在大丫头懂事,忙过来把小丫头拉走。 惠兰则与常昆道:“又发生了什么事?要你亲自处置?” 常昆道:“有人以非凡手段暗算卢象升。此胆大包天,我须得不能放过。” 隐娘走过来:“倒是犯了天规——可夫君没必要亲自去处理。只消教泰山神府巡查使走一遭即可。” 常昆道:“这里面,有些关碍,我须得亲自瞧瞧。” 他没有细说。 只道:“耽搁不了几天。本就在这人间界。” 又道:“玄冥珠留在这里,刘敢、祁六等皆在玄冥珠中。若有事,呼唤彼等出来处理,亦可呼唤我。转瞬即回而已。” 隐娘点头:“如此也好。” 一三二章 追杀 “休走!” 清虚子一步数十丈,口中厉声大呼,手捏印诀,行使神力,空中一道筷子粗的雷光闪过,噼啪落在前方狂奔者头顶,劈的一声尖叫。 “胆敢暗害人主,贫道我饶不了你!” 甲字恒宇人间界法则跌落,真修已难以存身。清虚子作为这一代隐仙派的传人,本也不能施展超过一阶的法术,譬如雷法。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泰山神府的人间行走! 借助行走令牌,清虚子可以调动神力,施展超出限制的法术。 早年清虚子见过泰山府君常昆一面,于时北上,在辽东盘桓了一二年。不久后,卢象升督师蓟辽,与建奴作战。清虚子便是在那时,暗中徘徊于卢象升左右。 他也不现身,也不帮卢象升做事,只是藏在暗处,为卢象升抵挡来自非凡的威胁。 这次卢象升引兵南下,意混一神州,清虚子也暗藏跟随在畔。 最近局势越来越好,年余内已无超凡威胁,清虚子稍有放松,却没想到卢象升就是这时遭了暗算。 清虚子发现,自己无法解开那下手的人留在卢象升身上的法术,匆忙间只留下几粒吊命的药丸,便直追杀那贼子去。 借助泰山神府人间行走的身份,清虚子一路询问山神、土地,终于在关中境内追上此贼,一番斗法,那贼人敌不过清虚子,即向西奔逃。 清虚子不肯放过,咬牙紧追,而今已追至陈仓。 “那牛鼻子,你有这时间追杀我,岂不知卢象升此时尸首都凉了!”前方奔逃者以言语动摇清虚子意志:“你还不快回去救他!” 清虚子心坚如铁:“诛杀了你,法术自解!” 若不知常昆在背后支持卢象升,清虚子恐怕还真不会追那贼人这么久。既知是常昆支持卢象升,清虚子知道,常昆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卢象升被暗算而死。 有常昆这尊东岳大帝在,卢象升想死都死不了! 他是铁了心要把这贼人杀死——暗算人主,罪莫大焉! 正急追间,忽然前方树林里跳出几个白帽子。 那贼人立时驻足,哈哈大笑:“牛鼻子敢追我,今日此处,便是你葬身之所!” 清虚子一惊,连忙顿足,仔细一看,怒道:“回教的几位,这是要与我清虚子为难?!” 几个白帽子,正是这青、宁一带,回教的厉害人物! 为首一个面貌与汉人殊为不同,闻言笑道:“久闻清虚道长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道长,我等亦不愿与你为敌,只消你立刻退走,我等自不阻拦。” 清虚子目光有火:“尔等在神州传道,已是侥天之幸,却不满足,竟敢相助这暗害人主的贼子!就不怕人主混一神州之后,灭尔等道统?!还不与我速速让开!” 那罩在一身黑袍里的贼人嘿嘿直笑:“卢象升吃了我法术,早晚必死。他既死,何以称人主?牛鼻子,你不过是借了泰山神府的力量,有本事真刀真枪与我斗一斗!” 清虚子冷笑一声:“你暗害人主,已是犯了天规。这里与我口出狂言,简直贻笑大方!便今日你逃的性命,来日也有泰山神府巡查使来捉拿你,你必死无疑!” 便把印诀捏稳,口中念诵泰山诸神之名,神光大放,直奔那贼人和几个回教白帽子而去! 自从天帝敕令诸世法则变迁,泰山神府赐予人间代行令牌,便渐渐发展出一脉专门运用神力的体系。 自身的力量被禁制,不能动用,唯神力是万金油,不被限制。 因此根据神力的特性,打擦边球,按照当初那门拘灵遣将之法,渐渐衍生出以符箓、阵法、香火法器、神打等路数运用神力的法子来。 当然,要运用超出该世法则限制之外的高强度法术,首先要有代行者的身份。另外,神打之法,略微超出这一限制,可以申请借用自身这一脉道统的历代祖师的一丝力量。但不可轻动,而且仍然要以泰山神府的神力为媒介。 也就是无论如何,要寻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否则便是违背天规。 若不论代行者身份,清虚子未必打的过这几个拦路的白帽子和贼人联手。可代行者身份赋予的神力,却是信心的源泉。 何况若真打不过,危急关头,甚至可以请出附近的山神土地帮忙。 “小心!” 贼人见清虚子动手,不禁提醒道:“这牛鼻子有泰山神府代行令牌,可以调动神力!” ... 就在这里不远处,残破的土地庙中,此时一个正睡着的书生被惊动醒来。 耳闻雷鸣阵阵,以为下雨了。却抬头一看,正是烈日当空。 隐隐间,怒吼、呼喝声传入耳中,书生心下生奇,忙背起书囊,循着声音走去,穿过一片小树林,正见一个道人行使雷霆,与几个拿着各种奇形怪状法器的白帽子和一个黑袍人打的激烈。 只见雷霆霹雳,所过出山石乱飞、草木化为灰烬。法器放出色彩斑斓的光芒,横行来往,在地上犁出一道道沟壑! 书生长大了嘴巴,藏在树后面,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把书囊解下,从中取出一叠白纸,又忙研墨,奋笔疾书! “尝闻神怪之事,只以传说,不为真实。没想到今日开了眼界了!” 便把这里所见,记录在册。 正疾书间,忽然轰鸣歇止。他抬起头,却见双方已是分开两侧,那道人口角溢血,摇摇欲坠。 而几个白袍子,早是一身焦黑,站不稳了。连那黑袍的,也露出了真容,竟是个西夷女! 当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一人来。正笑眯眯盯着那道人! 清虚子心下大骇,喝道:“尊架是哪位尊神?!何以阻贫道行天规!” 他已将贼人几个牢牢压制,眼看就要诛杀。却这人突然出现,一掌把他打退。这人一身神光,在他眼中颇为耀眼,分明是一尊神灵,却怎来阻他? 那尊神灵没说话,只瞥了清虚子一眼,袖子一卷,收了白帽子和贼人几个,眨眼不见了踪影。 清虚子要追,却忽然耳朵一动,眼神里露出一丝笑容。 一三三章 吃里扒外 几个呼吸之后,一道魁梧高大的人影显化出来。 正是常昆。 清虚子忙拱手作拜:“清虚子拜见东岳大帝!” 常昆望着远处天空,闻言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随后目光落在旁边树林:“那书生,还不出来。” 清虚子吃了一惊:“有旁人?” 便见一书生抱着书囊战战兢兢从一棵大树后走出。 清虚子不禁道:“怎还有个书生?” 道:“你是哪里来的书生,怎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他本身修为浅薄,灵感不足,没能察觉到书生的存在。此时才知道竟有旁人见了之前一切,心下有些懊恼。 休说天帝敕令割裂非凡于凡俗之外。便是数百年前未曾有这道敕令时,真修也少有在凡人面前显圣的。 要令凡人只相信自己,那便要令他们不相信超凡。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一心求神拜佛,才能发挥出更多的主观能动性,迎接人道盛世的到来。 书生战战兢兢,不能不心中畏惧。 读书人想得多,心想,这世间既然有神怪存在,那么为何人们都当只是传说?总有人见过吧?难道都被灭口了? 他心思一起,常昆便笑了起来:“这小子想多了。他以为你要灭他的口。” 清虚子一听,哑然失笑:“还真是...想的太多。” 道:“且不说帝君当面,单说这人命关天,小道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他摇了摇头:“那书生,你姓甚名谁?” 书生听两个这里说话,言语间似不会把他怎样,稍稍镇静了不少,闻言忙道:“学生谈以训,海宁人。因屡试不第,转立志书史...” 这书生是浙江海宁人,姓谈,名以训。他这里倒豆子似的,倒了个底朝天,把自己来历根脚说的通通透透。 他家里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父亲是个酸秀才,一辈子没考上举人。家里又穷困,他自己学于父亲,考上了秀才,但出不起束脩,拜不了名师,以至于屡试不第,也没能考上举人。 后来家中变故,熄灭了继续科考的心思。待处理完家中事,便立志书史,要把大明朝写在书本上,传于后世。 早前去京师,意图得到各种资料记录,求爹爹告奈奈,也没人帮他。只好行走天下,穷搜各地记载,要编入史书之中。 这里走到陈仓,疲累之际,寻了那土地庙休息,才见着这回事。 常昆闻言,不禁道:“你以孱弱之身,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行走天下穷搜资料,也算是志气难得。齐国太史冒死直笔,汉太史司马迁、晋太史董狐皆于厄运之中成就史书,史家当如是也。不过你若要搜罗资料,不妨再去京师,卢象升当不会拒绝于你。” 谈以训早前去京师时,还是崇祯时候。他离开不久,卢象升起兵,占了京师。新朝自有新气象,而且也的确应该为前朝著史。料来谈以训再去,当不会被拒之门外。 不等他回答,常昆又道:“你今日所见者,最好不要流传出去。人当自强,而不能寄托于神佛仙魔。不能教百姓知道有超出凡俗的存在,这里面的道理,你要明白。” 言罢对清虚子道:“卢象升已是无事。此间颇有些事,我来亲自处理,你自回去罢。” 清虚子拜道:“尊帝君命。” 常昆点点头,一步已不见了踪影。 等这里走了,那谈以训忍不住问清虚子:“学生听道长呼他为东岳大帝,又称帝君,难道真是东岳庙中供奉的那位大神?!” 清虚子横了他一眼:“你知道即可,切莫出去乱说。” 谈以训心下惊骇,道:“我竟见着东岳大帝了!” 心中却暗暗盘算:“仙佛事,说出去虽令人存疑,但既然存在,便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不教我传出去,却并未禁止我著于书中。不妨列一个别传出来,专门记录此事,夹藏于书页。” ... 常昆以超出时间长河的视觉,牢牢地注视着几个人影。一路尾随,却是到了百里外的一座佛寺之中。 那救走贼人及白帽子的神灵,将几个人带到这里,甩袖子滚落出来,道:“此间事切莫传出,一旦被上头察觉,我自不得好下场,连累了韦元帅,你们也休想有好着落。” 那暗算了卢象升的西夷女子闻言忙道:“此事天知地知,不敢乱言。” 神灵微微颔首:“如此最好。” 又道:“这回幸亏帝君不在府中,韦元帅才能寻着机会教我来助力一二。若府君在,啧啧...” 便道:“我此间事毕,不可久留。尔等只需牢记此事与任何人无关。” 这里再警告一回,他便要走。 一转身,化作一道神光,就要没入虚空。却啪嗒一声,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墙,头晕目眩之间,跌落回去。 心中惊骇,喝道:“是谁?!” 便见门外一道影子投射进来,常昆迈步而入。 “府君!!!!” 这神灵顿时失色,浑身发软,心下透凉。 “我把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 常昆目光如刀,伸手一巴掌将这神灵打翻在地:“竟敢做出这般事来!说吧,原原本本与我道来!” 面对常昆这位执宰泰山神府诸神命运的帝君,这神灵已无丝毫反抗之力。无论从口从心,面对常昆,他都没有说谎的余地。 神色茫然惊惧之中,倒豆子似的,将他知道的一切倒出来。 原来这神灵,正是常昆手底下的,韦元帅麾下执法营的一员。还是个新手——他刚于某世死亡,因着有些能耐,被提拔编入执法营。 也正因为是新手,才被韦元帅选中。单独把他叫去,前来做了这件事。同样,也因为是新手,才口无遮拦,几句话之间,把韦元帅这位给透露了出来。 常昆自然异常生气。 早知韦元帅与佛门牵连颇深,只是这些年常昆盯着他,也算是兢兢业业不敢造次。没想到常昆这里一休假,他就作妖! 派了这小神来,助佛门办事,被常昆抓了个正着。 的确那韦元帅,不知常昆在此世。常昆在甲字恒宇的事,只有诸葛丞相和岳元帅知道。 却哪里想,撞到常昆枪口上了。 一三四章 九花娘 若只韦元帅作妖,常昆未必这么生气。因着本不是一路人,与佛门走的近,不与常昆同道,常昆不在,他来作妖,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但左金童这小子掺和进来,令常昆最为不乐。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真蠢还是真坏,面前的这尊神灵,是左金童的直属——当初常昆将左金童调到泰山神府亲自调校,常昆见调校出一些火候,便把他丢进执法营,为韦元帅佐使。 意在监督韦元帅,时时盯着他。 这回执法营补充力量,招募了一些新人,左金童手底下也囊括了一批。按照这神灵所言,是左金童把他叫去,当时左金童、韦元帅皆在,是当着左金童的面,韦元帅教他来办此事。 所以左金童是真的蠢。 常昆听完他供述,也没立时剥夺他神位,将他打死。而拂袖收了,目光落在其他几个人身上。 几个白帽子没的说,便是这凡俗间回教的首脑。本身没什么本事,持的是法器之利。 倒是那下手暗害卢象升的西夷女子,常昆这一看,便看出她来历。 “蝶?” 这是个龙种,或者说烛龙一脉的龙种。 四大龙神之中,作为青帝的苍龙,血脉融入了人族;应龙无后。不曾造就血脉;冰夷血脉就是三娘一家,别无其他。 只有烛龙,可谓是血脉遍天下。 真宇四海龙王及一应龙种,皆为烛龙血脉之后。 当然,这说的是有直接联系的血脉。诸世的各色龙族,则是四大龙神于大道之中的烙印,映照诸世衍生而来,不能算是血脉,而可以谓之种属。 龙种繁多,不可计数。这‘蝶’,便是其中一种。蝶不是蝴蝶的蝶,而是一种类似于地龙——像蚯蚓的龙种。 蛇虫皆可化龙,这是烛龙一系的特征。若有蚯蚓化龙,最终所化的,便是蝶。 这些龙种,无论什么虬龙、螭龙、蟠龙、蛟龙等等,都是伪龙,不是真龙。烛龙一系,真龙止四海龙王一脉,其他的都是伪龙。 常昆大略知道,无数龙种的来历——是烛龙在远古以前跟人干仗,干败了,龙血洒遍真宇。龙血为各种生灵所得,由此演化出了无数种类的龙种。 并非凡间传闻的什么狗屁龙性本银。 烛龙虽然是四大龙神中的水货,但也绝对是妥妥的大罗金仙甚至以上的存在。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跟个种猪似的,逮着那普通的生灵乱干? 眼前这暗害卢象升的西夷女,便是个龙种,蝶。 而且常昆这一眼,还看出了她的一切来历——这人叫九花娘,盖因脸上有九个痦子,而得其称。 乃波斯人,早前也非龙种,而是普通人一个。因为面貌丑陋,不堪夫家欺辱,因之随一个去波斯行商的商人逃离波斯,辗转到了中原神州。 偶然一回,在海边误食了一颗卵,这卵是蝶的幼虫。被她吃了之后,自己转化成了蝶。 因此兴风作浪,害了许多性命。 为逃避龙虎山真修追杀,躲在金山寺里,拜了金山寺当时的住持镇元子为师,随同学习佛法。 这镇元子,不是凡间小说里说的什么地仙之祖。真宇也没有什么地仙之祖。乃是金山寺的一代住持,属东方净琉璃世界,日光菩萨一脉。 与当初法海是一路人。 这九花娘在金山寺学了变化之法,自忖本事了得,不惧龙虎山真修追杀,便出去作恶。正逢着婆娑世界降龙罗汉临凡历劫,由此衍生诸多乱七八糟的事来。 说来这事常昆沾了点边。 就是当初常昆捉左金童去泰山神府那次。 降龙罗汉临凡为道济,又被人称之为济公。他临凡历劫,诸般事,其中就有九花娘的份。 西湖边八魔炼济公,就有这九花娘掺和。 那次普贤菩萨还去泰山神府寻了常昆,要他还人情,帮济公历此劫。不过常昆并未出手,而是叫左金童去办的此事。 如今看来,左金童这小子这回这么蠢,应该就是那次埋下的锅。 一眼看透九花娘来历,常昆微眯着眼睛道:“说吧,日光菩萨在哪儿?” 这一开口,直指核心。 九花娘是金山寺镇元子徒弟,金山寺是日光菩萨一脉。佛门最喜欢搞这些玩意儿,用自己的人手,给自己的人渡劫。 这九花娘没事跑这里来暗算卢象升,常昆不信她是临时起意。 在常昆面前,区区一只蝶,能有什么能为? 休说这人间界法则已跌落到无法支持一阶真修的地步,便是法则没有变迁,这九花娘也不过六阶的蝶而已,吹口气能把她从过去未来一并抹杀。 无法说谎,也无法闭嘴不言。 当她开口时,常昆忽然心中一动,道:“你随后要去见日光菩萨,然否?不需口答,只点头摇头。” 九花娘忙点头。 “好,前面引路。” 常昆也不废话,摇身一晃,化作一道影子附着于九花娘的影子内。同时,几个白帽子瞬间湮灭,飞灰无踪。 这番常昆正是隐约觉着,追这九花娘来,有收获,这才放下去南方接张家两口子的事,亲自来追她。 现在果然应验——是那日光菩萨呀! 常昆可不是日思夜想,要逮着这菩萨么! 泰山神府诸世阴神都没能察觉这日光菩萨的踪迹,却现在是送上门来了。 常昆如何能拂了他的好意? 附着于影子之中,那九花娘便若一傀儡,丝毫不能反抗,当即纵深离开了这座寺庙,奔西南而走。 ... 却说三娘应了常昆之言,南下接应张爷夫妇。 小七吵嚷着也要去,被大丫头镇压下去。三娘便轻车简从,离了常家镇,度过黄河,进入河南境内。 早有开封驻地的掌柜传来消息,说张家两口子已至亳州,离河南不远了。 三娘急忙赶往亳州,很快接应到张爷两口子。 这回张爷是把他番禺的宗亲,全都迁来了。好大一路人,二三百之数。其中除了他的宗亲,还有一些愿意迁到北方,过张爷口子所言的好日子的乡亲父老。 他们从番禺出发,历时两三个月,才到亳州。 一三五章 再围开封 见过张家两口子,问了好,三娘把商队护卫叫到一边,问这一路南来是否遇到什么麻烦。 那护卫头领不禁道:“遇倒是遇到不少,山贼匪类、流民劣绅,都有。可不曾动手过。” 他道:“咱们这位张爷是有牌面的人物。无论什么人,见着他面,都立刻变了样儿...” 这一路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轻描淡写逢凶化吉,本以为要大打出手的事儿,稀里糊涂就给过了,这实在令人惊奇。 三娘听了,心下暗道:“天帝夫妇所过之处,能不逢凶化吉么?” 心下有数,道:“没事就好。” 这里便又到张爷夫妇面前——此时正在休整,燃起一堆篝火,正煮着食物。 三娘道:“张爷张夫人请见谅。本来夫君是要亲自来接的,却是那卢象升出了些事,有人暗害他,他不得不去处理。” 张爷一听,竟有些捉紧:“卢象升出事了?那可了不得。北方的局势可都系于他一身呢。若他出了事,大好局面一朝崩溃,那大名府遭到波及,常家镇也没的好日子。是该去帮他。” 张夫人道:“我说小常怎么没来呢。是该以大局为重。要是出了事,咱们这搬迁的,这回没搬到好地方,反而跳进火坑了。” 这里聊着,休息不久,吃饱喝足,便又启程了。 从亳州往北,进入河南地界,几日之后,眼看开封已不足百里。 一行人的打算,是去开封休整个一两日,再继续启程。这一路从番禺来,千里路程,走的的确有些疲乏。 虽说河南流贼日盛,但开封是重城,歇息个一两日应该无妨。 可就在此时,有流民从开封方向来。 十分慌乱模样。 三娘见着有异,拦住几个流民,问他们:“何以如此慌张?莫非流贼打开封了?” 那流民回道:“早打了。三日前开封被流贼围困,正打的激烈呐!” 三娘便道:“如此,开封尚好,你们还这么慌乱?你们是开封外城镇的人?” “嗨,哪里是开封外的人!”这流民道:“我们都是开封城里的居民。” “那你们逃个什么?”三娘不解。 开封围大数十里,便流贼几十万人,也无法完全围困,只是堵了东南西北四门而已。出逃倒也不难。总能寻着空子跑出来。 但以开封之固,流贼未必打的下来。当初隐娘所历之事,三娘也听她说过。经了那档子事,开封在事后做了很多准备,包括囤积粮食等等。 若只围困,围个一年半载,以流贼的本事,也拿不下开封。 至于那种怪物的问题——经过白素贞一行巡查使的清剿,可以保证流贼之中再无那邪祟怪物。 那难民叹了口气:“咱们也不想逃啊。家底都在开封城呢。可不逃不行啊。听说流贼放出话来,要决堤水淹开封。那可不得了!黄河是悬河,就靠河堤护着呢。掘了河堤,河南必定千里泽国,开封怎么守得住?现在不逃,咱们就逃不了了!” 说完即走。 三娘听罢,不禁骇然:“这流贼何其狠毒!决黄河之堤水淹开封,必流毒千里,祸害岂止百万?!” 张爷夫妇旁边也是听的清楚。闻言张爷叹息连连:“唉...唉...流贼原也是老百姓啊,怎到了这一步呢?就没个顾及,没个底线吗?” 三娘摇头:“张爷心慈。那流贼虽也是百姓所出,可已匪性深重。他们口号喊的好,可光喊不做,对百姓的搜刮挟裹残害与劣绅烂官儿别无二致,甚至更狠。” 又道:“这些流贼说要决堤,多半是要决的。这河南,怕要千里白地,无人烟啦。” 张夫人凝眉道:“这紧要关头,卢象升出事,流贼又要决堤,怎么什么坏事都一并赶上了?” 三娘道:“谁知道呢。卢象升这回领兵南下,本意就是要先平定河南,没想到他自己出了事。这边流贼就要决堤...” “不能眼睁睁看着。”张爷道:“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逐鹿天下,扫清寰宇,不正是为了天下百姓安宁秩序么?若以祸害天下百姓为手段,我不齿也!这流贼还真是流贼,我以前还觉着可以成气候,现在看来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道:“咱们这就去开封,有钱出几个钱,有力出几分力。我不信,这流贼还真能得逞!” 张爷一有决断,其他人便都反驳不得。 于是加快速度,往开封而去。 此时开封,周王与知府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跳脚不已。 “可恨那流贼,竟要决堤水淹开封!”周王脸色苍白:“可怜开封百万军民,该如何是好啊!” 他未必是心痛百万军民。作为开封的土皇帝,在京师已灭,卢象升竖起大旗之后,他作为明室亲王,未必没有另外的心思。 这开封是他的基本盘,如果丢了,他另外的心思,可就无法实现了。 知府也殊无办法,道:“上回还有常氏的护卫队帮忙,这回可没啦。殿下,开封不能不守,毕竟一座重城,便引黄河之水淹灌,也未必受不住。咱们或可伺机反击,击退流贼!” 旁边一直听着的陈永福闻言摇头不止:“我麾下止不到三万人,守四门已是捉襟见肘。流贼数十万,便数十万头猪豚,站着让我杀,我也杀不完啊。” 又道:“何况那李自成也是个老行伍,虽然败多胜少,但临阵的经验却是不缺。要在保证开封无恙的前提下反击,我做不到。除非再给我五万兵马。” “五万兵马?!” 周王顿觉棘手,道:“一定要五万?” 陈永福道:“最少五万。” 周王竟是个有决断的,咬牙道:“也罢。我先拿一百万两银子,陈总兵,你立刻招兵,先招五万看看。若不够,再来与我说。” 陈永福闻言长长的吐口气:“殿下英明果敢!” 便起身:“属下这就去募兵!必不叫流贼破了开封!” 便正此时,有兵卒来报:“常氏商队有个护卫突进城中,要见周王!” 此言一出,周王三人都是一愣,随即兴奋起来。 一三六章 那烂陀寺 常氏的人的到来,令周王与知府先是欢喜,随后又沉默了。 周王叹了口气:“我听说卢象升这反贼背后最大的助力就是常氏。” 若说当初,卢象升还在为大明而战,常氏助开封御敌,自然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但眼下,卢象升已占了河北,据京师,灭大明,称王建制。 作为卢象升背后的力量,常氏对开封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与城外的流贼没有区别。 在这样的关头,常氏忽然出现,未必不是与流贼一般,都是在打开封的主意。 周王与知府皆纠结不已,倒是陈永福,见他们两个如此神态,不禁道:“若周王担心卢象升,我以为大可不必。” 顿了顿,他道:“周王与知府大人难道忘了不久前北边的消息?卢象升昏迷不醒,麾下生乱,已无力南顾。” 又道:“何况卢象升再坏,也坏不过流贼。若非流贼作乱,大明何至于此?卢象升又怎会有机会造反?事急有先后,还是先解决了城外的流贼,再来应对河北的卢象升吧。若瞻前顾后,不等卢象升来,咱们就被流贼灭了。” “以流贼狠毒,我开封如此拒他,一旦破城,怕不是要满城屠绝!” “请殿下明察!” 这里面的道理,周王与知府不是不知。但肉食者鄙,往往想的太多。 不过陈永福的意见,他们不能不听。现在开封安危,都寄托在陈永福身上。而且陈永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周王思前想后,咬牙道:“也罢。” 便对来报的兵卒道:“把人带进来。” 就一条大汉被带进来,正是商队护卫之一。 他见了周王几人,抱了抱拳,直言道:“我家夫人有言:常氏虽支持夏王,但亦深恨流贼作恶。遣我来问一句,是否需要助力。若需要,我常氏竭力助开封抵御流贼,若不愿,我常氏转身救走。” 周王一听,就要立刻答应。 却旁边知府道:“开封不需常氏相助!请吧!” 那护卫一听,咧嘴笑了笑,转身就走。 这里一走,周王便怒道:“本王已经准备答应,你为何拒绝?” 知府却道:“陈总兵的话的确有道理,但我听了这人进来说的这些,我便不能教常氏插手。他们越是这么说,便越是对开封图谋不轨。” 周王一怔,无言。 陈永福僵硬片刻,叹了口气,对周王道:“既如此,还请周王拨款,我去募兵。” ... 护卫离开开封,又从乱兵薄弱之处杀出来,见了三娘与张家两口子,便将开封拒绝常氏相助的事说了。 三娘闻言,不禁道:“是唯恐我等与流贼一般,图谋他开封呢。真是鼠目寸光,上不得台面。” 张爷皱眉道:“可开封百万军民却是无辜的呀。” 三娘点头:“张爷说的不错。不如这样,我先派人送张爷你们渡河北上,我带一队护卫,设法破坏流贼决堤之举。他们打归打,不能让他们把黄河水引下来。” 周王和知府拒绝常氏相助,三娘并不以为意。开封百万军民,不能教水给淹了。 张爷一听,点头:“也是个法子。不过流贼势大,黄河决堤之处又不止一处。如何阻止他们决堤?” 三娘道:“我自有办法。” 这里便分出一队护卫,绕开围困开封的流贼主力,往北而去。三娘也一直把他们送到河边,目送他们渡船,这才带着二三十个护卫,准备去阻止流贼放水。 三娘有常昆的符印,这里别过张氏一行,便教护卫四周警戒,随即激发符印,唤出此地的土地。 那土地是个书生模样,一阵烟冒出来,见了礼,道:“敢问上仙,有何事召唤小神?” 三娘道:“你是此地的土地,当知流贼围攻开封之事。那流贼放出话来,要决黄河之堤水淹开封,我不忍见之。这才请出东岳大帝符印,请你出来。须得你帮我监察开封临河一线,只要流贼有决堤的迹象,你便来报我!” 土地一听,原来是这个要求,忙道:“既有帝君符印,小神敢不从命?” 三娘笑道:“多谢。” 便又道:“这黄河里可有水神?” 土地道:“无。黄河无神已多年矣。” 三娘沉默了一下:“难怪没水神出来见我。也罢。” 便道:“劳烦土地助我。” 土地没入地面不见了踪影。 三娘便把护卫重新召集过来:“大家先休息休息,养足精神。接下来或与流贼厮杀。” 日头渐落,入夜。却一夜无事,土地未曾来报,流贼也未决堤。 但三娘不放心,打算再等等。 ... 常昆这里跟着那九花娘,却是一路西南而走,竟是到了天竺境内。此时天竺,已是西夷之国的半殖民地。尤以沿海一代,几乎全为西夷所夺。 但内陆,靠近神州的广大区域,仍是那些高种姓的贵族所有。 天竺原为佛门圣地,但如今,佛门早已不盛行。这里人道的变迁,婆罗门更受贵族的欢迎,因此佛门被抛弃。 不过仍有佛寺,佛门并未完全放弃这里。 位于雪山之下的那烂陀寺便是其中之一。 九花娘虽然被法则压制,但脚程不慢,毕竟是一只蝶,龙种。躯壳强悍。只不到五天,便从陈仓一路翻山越岭,到了这那烂陀寺前。 不等这里的秃子通报,九花娘便进入佛寺,来到一间厢房前。 房中有声:“可是办妥了?” 门嘎吱打开,不是日光菩萨又是何人? 他看着九花娘,目中金光闪闪,片刻后微微颔首:“看来你办妥了?可曾被人发觉?” 九花娘心中此时发颤,却面色镇定,道:“遇着个泰山神府的人间行走,追了弟子一路,在陈仓才将其甩脱。” 日光菩萨一听,笑道:“泰山神府的人间行走么,也是。这些人最喜欢管闲事。” 便道:“不过你似乎并未能杀了卢象升?我观其气数还在,这是何故?” 九花娘状作茫然:“不可能啊,我的法术,他如何吃的住?那泰山神府的人间行走,也解不开我的法术啊!” 一三七章 一把捏死 日光菩萨含笑摇头,自语一般道:“不堪大用终归是不堪大用,罢了...” 他伸出手,掌心一点金光绽放。这一霎那,九花娘顿觉大祸临头! “菩萨要杀我!”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九花娘已如烈日下的一团雪,倏忽融化,从血肉到真灵,被彻底抹杀!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手突然从九花娘即将消失的影子里探出,一把叼住了日光菩萨的手腕。 菩萨云淡风轻的神态立时骤变,不做多想,周身金光一放,意图挣脱逃离。 可叼着他手腕的大手力量无穷,仅凭气力便捏碎了他绽放的金光,将他往前一扯,突兀一侧另一只手伸出便是一个大嘴巴子! 啪! 那菩萨被打的飞起来——一只手被拽着,竟似风筝一样飘起! 那如玉的脸上,肿胀起来,一丝湮灭一切的灭法之力萦绕着,教他金光无效,半张脸迅速枯萎下去! “常昆!!!” 这味道,日光菩萨如何不记得?! 他怒目圆睁,吼声震天。 常昆已是显化出来。 “真是好久不见,大菩萨!” 说话间,日光菩萨的胳膊便断了,如壁虎断尾,抽身要走。可常昆进步一把,便抓住了他脖子:“你想哪里走?” “我找你好久啦!” 常昆说着,坚固无比的大手早捏的日光菩萨金身咔嚓,承受不住。 “说吧,从头到尾给我说个清楚。”常昆道:“你与邪祟有什么勾连?昆吾大尊是谁?亚威恒宇、艾欧恒宇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佛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人间界,你为何能动用超出界限的法力?说清楚,我今日给你个痛快,若不说,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日光菩萨此时被常昆拿捏住,神态却是安详下来。 他看着常昆,忽然笑道:“帝君果然厉害。” 只此一言,再无言语。 常昆一看,叫了声好:“不错,有骨头。” 却一转言:“你莫非自持为太阳帝君化身,为药师佛胁侍,我常昆便动不得你?” 菩萨不言。 常昆神色已是漠然下来:“好得很。你不说,我正好拿你回去,抽出你元神真灵,日日磨砺一番。” 便捏着菩萨脖子,禁锢了他元神真灵,拖着就走。 忽然脚步一顿,笑了起来:“既是来了,何不现身?莫非要看着这日光菩萨被我扒光皮肉,吊在泰山神府大门之前,供诸世瞻仰?” “帝君何以如此狠毒?” 一声轻叹,一尊女菩萨从虚空中走出来,手里托着一只瓶,座下是十二品莲花。 常昆哈哈大笑:“上回你跑得快,观世音,这回你往哪里跑?” 观世音菩萨微微摇头:“止不愿与帝君冲突而已,何谓之跑?” 常昆冷笑连连:“什么话都是你这些秃子说的好听。” 便道:“你要这日光菩萨是死是活?” “自然要帝君不为难日光菩萨。”观世音道。 常昆道:“我所问者,那便由你来答。答的好,我给他个痛快。答不好,我连你一起杀!” 道:“休要以为你成了大罗金仙便了不得。” 观世音见状,叹息摇头:“帝君当知,日光菩萨乃太阳帝君一尊化身而已。便你这里杀了他,太阳帝君再化出一尊就是。既如此,何不两相安宁,揭过不提?” 常昆嘿然:“你说的不错。他只是一尊化身而已。可若这尊化身被我抽筋扒皮,在泰山神府门前吊起来,如何?” 观世音道:“帝君与我佛门有怨,但与太阳帝君可无怨恨。何必与之结仇?帝君杀了日光菩萨,太阳帝君还可视而不见,再化出一尊即可。若羞辱之,太阳帝君面前,怕是说不过去。” “搬出太阳帝君来压我?”常昆目光如刀:“便你家释迦摩尼来了,我又何惧之?你今日要么给我说清楚,要么...” 观音菩萨立时动手。 常昆也是暴脾气,当下手中一合,将日光菩萨是捏成了一团光辉,飞灰无踪,喝道:“便如你愿,杀了他如何?” 进步一转,两个已是来到混沌虚空。 “今日,你走不了!”昆吾槊一刺,开天辟地! ...... 三娘等了三日,等的不耐烦,都有直闯李自成大营,威胁李自成绝了决堤放水的心思,这时候,土地现身。 道:“上仙,此处向东,七八里外,流贼有一支人马正往河边赶去。” 三娘听罢,精神一振奋:“好。多谢土地!” 当即唤来护卫,喝道:“向东七八里,走!” 一路急行,远远望见数百上千流贼将赶到河边。见他们拿着锄头耙子,三娘知道,他们一定是来决堤的! “狠毒至斯,不可饶恕!” 三娘道:“杀了他们!” 护卫虽只二三十,但都是丹水灌出来的厉害角色,又全副武装。区区千余流贼,实不足道哉。 当即冲杀过去,立时人仰马翻。 刀砍斧劈,一扫一大片,如砍瓜切菜,杀的轻松简单。 不片刻,流贼便溃了。 三娘只在一旁,不曾出手。 护卫们将残存的流贼逼到河边,三娘走近,道:“尔等欲决堤淹河南,姑奶奶就教你们先喝饱了水再说!将他们赶下河去!” 百余流贼被生生赶下黄河,但见大水滚滚,呼喊间便已被卷入漩涡之中,不见了踪影。 “那李自成不是个东西。这里阻他一次,他手底下几十万人,还能二次三次,至于十次百次。这治标不治本,不是办法。” 将这一波流贼赶尽杀绝之后,三娘思虑道:“还是要从根子上入手。若能拿住李自成,以性命威胁,才能解决这个麻烦。” 想到这里,三娘便要带护卫夜袭流贼大营。 却忽然神色一动,猛地一转身,目光落在滚滚黄河水中。 便见漩涡一冲,一道浪花激起,庞大的恶心的怪物从水中一跃而出,嘶嚎着直扑三娘而来! “邪祟!” 三娘瞪大眼睛:“怎会如此?!” 一口剑器呛啷而出,凛冽的剑光一抹,这头怪物顿时被一分两片,啪嗒啪嗒落在两旁。 “警戒!” 护卫们如临大敌! 一三八章 变故 滚滚河水之中,此时阴影起伏。三五十个邪祟怪扑上岸来,立时与护卫队战成一团。 三娘持剑杀了一头,四顾战场,见护卫被逼的节节败退——非是力弱——丹水灌出来的护卫,在凡人极限,接近一阶;这邪祟怪物,亦是相差仿佛。 但邪祟怪物持邪祟之炁,寻常兵刃能伤却难杀。劈道口子,捅个窟窿,也是倏忽之间便能愈合。 独三娘手中剑器,非是凡物,可杀之。 护卫队虽全副武装,却是凡间之物,杀之不得。若邪祟怪物少,三五个围攻,勉强能磨死,可邪祟怪物此时比护卫队还多,由是节节败退,战之不过。 但这些怪物要战败护卫队,也不容易。暂时虽在上风,却也勉强维持的住。 三娘的目光,却落在河里。 这些怪物,显然是刚刚被驱赶下水的流贼。却变了怪物!百余流贼下水,此时上来三五十个,还有多数在水中。 见河堤处处坍塌,块块崩裂,三娘知道,还在水中的怪物,此时正在决堤! 念头一转,三娘当机立断,取了常昆予她的符印,喝道:“百里山神土地,皆来见我!” “此世巡查使速来见我!” 符印炸开,神光浩荡。 便见三五个土地,二三个山神,在神光中出现。 见这满地怪物,皆是大吃一惊。 三娘道:“速与我剿了这些怪物!” 山神土地哪敢怠慢?立时各施手段,清剿怪物。 神灵体系不受限制,寻常的山神土地皆有二三阶神力,对付起这些不到一阶的怪物,自是砍瓜切菜,片刻间已将岸上的怪物诛杀殆尽。 可此时河水里,更见汹涌,一阵阵邪异的力量吞吐喷薄,仿佛水中隐藏着一头吞没一切的巨怪,令山神土地皆心胆寒。 三娘冷静的注视着河水,感受着那跟着河水起伏的邪祟力量,喝道:“土地与我驱使地脉,筑坝十丈。” 得了号令,几位土地忙施展神力,驱使此处地脉,在河堤后隆起一道绵长有十丈厚的高高堤坝。 三娘此时,却心中凝重。 那水中此时涌现的邪祟力量,近乎真仙级数。等它跳出来,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活不了。 而此世的巡查使未至——或许并不在人间界。 三娘心下犹豫,不知是否该显化真身。 法则限制之下,作为太乙真仙级数的真龙,三娘勉强能显化一些力量,但无疑会遭到天帝敕令的惩罚和反噬。 眼下还有一个办法,便是等常昆留在常家镇的昆吾从神过来! 但眼看怕是不及! 就在这念头转动之间,黄河之水猛然暴涨。一道百丈高的巨大水墙从河中拔起,卷着许多邪祟怪物,排山倒海往河堤席卷而来。 水墙坍塌时,浩荡的邪祟力量勃发,将山神土地斥开数十里,断线的风筝似的没有反抗之力。 三娘遥望北方,已感受到浩荡昆吾神力的接近,她叹了口气:“晚了些许!” 便把剑器一合,纵身扑向水墙,一声龙吟之中,一头雪白的真龙显化出来,龙炁滚滚,瞬间已是平复了水患。 休说三娘乃冰夷之孙,天生的水性。便烛龙后裔,生来也有执掌水性之能。翻江倒海,腾云驾雾,那是本能! 这里真龙神躯一显,黄河之水立时臣服。 那水中的邪祟怪物,被水性一绞,顿时飞灰湮灭。却那近乎真仙级的邪祟力量,传出一声咆哮,水中顿时冒出一个硕大的犹如水车一般的狰狞头颅,那头颅上肉须蠕动,隐约间生了数十双浑浊的眼,皆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蜿蜒的真龙! 三娘此时显化真身,却只一分力量。 已是感受到大祸临头——那高天之上,黑压压一片乌云垂下,其中是雷光闪烁。 “速战速决!” 三娘不敢怠慢,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邪祟怪物,然后封印力量,否则天帝敕令,引动天罚,就要来劈她了! 龙吟冲霄,三娘优美的龙躯当空盘桓,云生雾绕,首尾不见。也不敢施展法术,只往那水中一头扎下,轰隆与怪物撞在一起! ... 混沌虚空之中,常昆一槊直刺,迫开混沌,槊刃上锋芒难掩,万象显化,立时如开天辟地,阴沉阳升,四象分立。 却牢牢锁定观世音气机,任凭她过去未来皆在,这一槊顺着这道气机,锋芒蔓延到过去和未来之中。 观世音轻笑一声,摇身显化一尊伟岸无边的千手观音之象,只是一跳,便跳到那冥冥中的光阴长河之上,避开了常昆这一刺。 常昆丝毫也不意外,只如影随形,也跟着跳上光阴长河,也已是显化出东岳大帝的神躯! 生死轮回的权柄震动时空,观照诸世的佛光照耀一切,二者斗在一起,光阴长河之中,蔓延一道道涟漪,波及到过去的过去,未来的未来。 这一刻,许多双眼睛望向此处。 “变性的娘们,长毛的秃子!” 常昆狂笑连连,只把那观世音追着打:“今日不与我老实交代,我如何与你干休!” 若常人眼中,便仿佛两个普通人,在一条小河上追逐来去,看不出什么章法。但实则,这两人,一个运转东岳大帝神力,一个操持佛门神通法力,时而在过去,时而在未来,时而纠缠,时而追逐,余波震动混沌虚空,力量波及光阴长河。 “天规之下,大罗金仙亦一视同仁!还不速速伏法,更待何时!” “帝君欺人太甚,贫僧今日玉碎瓦全也!” 那观世音毕竟初成大罗,与东岳大帝权柄,差了太多。这一交手,便落在下风,被常昆追着打。 隐隐一些佛陀已来到附近,常昆却丝毫不放在眼里。他那一条马槊实在也不堪大用,毕竟只在太乙真仙级数,干脆收了,以拳脚运转泰山神府权柄,反倒更爽利许多。 伟岸的身躯纵横光阴,一拳一脚,看似朴拙,却妙到毫巅,打的观世音还不上手。便她那瓶儿,也被打的七零八落,裂纹满布。 千只手又如何?常昆只攻不守,任凭那观世音千手万象,神通无量,却打不破他的护体的神通。 一三九章 小祸 常昆其实拿观世音没有太好的办法。 这是自身的修为所限——而泰山神府权柄东岳大帝神力,又有诸多限制——不是东岳大帝的神力不够强,没有杀手锏,而是东岳大帝的权柄神力,关乎一切生灵的生死轮回秩序,其根本力量等闲不能轻动。 否则会影响到诸世一切生灵生死轮回的秩序。 到时候他这个东岳大帝便是渎职! 而他本身修为只有八阶太乙真仙,虽然金丹大道很厉害,七阶可以战八阶,但八阶太乙真仙到大罗金仙这一级,跨越太大,差距太大,不是法门有多厉害就可以抹平的。 也就是说,常昆本身的杀手锏——最厉害的手段,在八阶。无法威胁到大罗金仙。而东岳大帝神职的厉害手段又不可轻动。 导致虽然压着观世音追着打,却无法定鼎胜局,仍然拿不住她。 就像当初面对弥勒佛一样,实际上这样的斗法,是没有意义的。 只是常昆憋屈了太久,实在忍不住了。 便弄不死她,也要拔下她一层皮来,也要把她的颜面,踩进烂泥坑里! 许多大罗金仙级数的人物的目光在周围徘徊,甚至一些小角色,七阶八阶的,也感受到两尊大罗级数的斗法,胆大包天跑到周围来观摩。 常昆竟瞅见些秃子,也在观看。哪里客气?迫着观世音杀过去,顺手抹杀之! 一尊佛陀显化出来,大手一捞,把些个观战的秃子捞走,是怕常昆给他徒子徒孙杀个干净。 但没人插手常昆与观世音的斗法。即便佛门的那些佛陀。 水很深! 为了避免事态扩大,能不插手,便不插手。你这里出一个佛陀,难保道家那边不跳出来一个大罗金仙。 到时候,十个二十个这里一斗,那就真要翻天覆地了。 常昆心里是一清二楚——便道家的不插手,天庭的些个帝君,也不会看着佛门的佛陀围攻他这尊东岳大帝。 心里这么想着,常昆一把将观世音从过去扯出来,劈头盖脸一顿暴揍。 ... 祁六子神光冲天,出现在黄河边,一眼看到雷霆霹雳之中,真龙将邪祟怪物撕成碎片,而见河堤决裂十余里,黄河之水浩浩荡荡,已是冲入了河南地面! 祁六子神色大变,哪里还敢怠慢? “夫人还请速速封印法力,不可再战!” 言说间,祁六子把一口陌刀一劈,神光如匹练,将那与真龙纠缠,被撕成碎片还不死的怪物击开,蔓延出神光如墙,封住河堤缺口,即纵身扑上,一刀斩下。 三娘即退,正一道雷霆劈落头上,打的她跌落尘埃。 几个插不上手的山神土地忙上来,七手八脚把三娘带离河堤。 三娘一身龙血淋漓,忙封了法力,见天上乌云徘徊良久才散去。 而此时,祁六子三五几刀,已将那邪祟力量膨胀到真仙级数的怪物斩成碎尸。那碎尸蠕动粘合,就是不死。 祁六子无法,只得以神力将之封印,收起来。 又见大河水滚滚,百里长河已被污染,又以神力涤荡、驱散,将已被污染成邪祟怪物的生灵尽数抹杀,良久方止。 这百里内黄河,已没有一个生灵。 三娘脸上略白,神色略显萎靡。此时在一山坡上,几个土地山神及护卫队拥趸着,望着如汪洋泽国的大地,默默不语。 她无法显化更多的力量,只一分力,竟难以杀死那邪神,以至于河堤决裂。而在她与邪神的战斗余波之中,山神土地神力微薄,也压的死死的,施展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黄河水弥漫。 此时,河水已流毒数十里。 “莫非是天意?” 她心里想着。 祁六子化作一道神光落下来,拜道:“夫人。” 三娘叹了口气:“把这弥漫水中的邪祟之炁都驱散了罢。” 祁六子脚下神光早已散开,闻言犹豫道:“可要将水收回?” 三娘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悠悠神色:“或是天意啊。” 便她这真龙在这里,也还是导致了数十里水患,若她不在这里,又当如何?若这邪祟蔓延开来,后果之严重,比水患更甚千百倍。 总算不是无功。 却又想到,若张爷夫妇没渡河北去,留在这里,又当如何? 或许不会发生这事也说不定。 但事已至此,实在也是不好说。 “回罢。”她摆了摆手:“回家。” 然后对几位山神土地道:“此间劳烦诸位与我受过,实在过意不去。” 几位山神土地忙道:“不敢!当不得夫人此言!” “夫人言重了。” “我等未能尽到心力,已是有愧。” “告辞,告辞!” 几位地祗相继而走。 不多言,祁六子架起神光,将一并回到了常家镇。 隐娘、惠兰见三娘神色萎靡,不禁忧心,问了情况,方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 惠兰道:“正好夫君离开,便出了这事,实在是...” 隐娘摇了摇头:“这是早有端倪的事。上回白素贞等巡查使追着一头邪神入黄河便没了踪影,怕是当时便潜伏了下来,等着今天呢。” 三娘问:“张爷夫妇可是安稳回来了?” 惠兰道:“回来了。大姐她们已经回家去了。” 三娘点点头:“回来了就好。” 便道:“眼下那邪神已被祁六擒拿,只等夫君回来处置。我与之斗法,黄河因之决堤,或为天意,但不可不理会。不知那卢象升如今可是好转过来?把河南消息传给他,教他早引兵南下,平了河南,教百姓早过好日子为好。” “合该如此。” 隐娘点点头:“我走一趟。” 又对三娘道:“你强行动用法力,已是遭了反噬。好些将养,等夫君回来,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三娘笑了笑:“我原以为可以多撑片刻,没想到盏茶功夫也撑不住。那天罚劈下来,不论自身本质,打的厉害,吃不住劲儿。若非祁六子赶到,我没杀了那邪神,反倒要被雷劈死了。” 的确是疲乏的很,这里说了几句,便回屋将养去了。 隐娘与惠兰稍作交代,这里动身,去见卢象升。 一四零章 夏王 卢象升此时已是大好。 陈新甲寻常昆求了一粒仙丹,忙不迭过来给卢象升服下,转瞬就好了。 怎么说居养气移养体,成了夏王的卢象升,与当初自是不同。气度上本质的不同。以前为人臣,现在为人主。 解了法术的卢象升并没有急着继续行军。 他昏迷的这几天,暴露出一些问题。他需要将之解决。 此时正与陈新甲对话。 “此番昏迷一遭,我倒是看清了不少事。”卢象升正色道:“新政实施不够彻底,清算的也不够彻底。” 卢象升本身算是士绅阶层。只是家教森严,不与劣绅为伍。毕竟有这香火情,在实施新政、清算劣绅时,手下留了几分情。 这回他昏迷过去,消息很快传出。不但暴露出麾下急速膨胀起来的军队里的隐患,也暴露出之前手下留情的恶果。 唯独一帮子自己一手带起来的老伙计,是真的忠心耿耿。 眼下苏醒过来一天,卢象升以雷霆手段,将军队里的隐患清除一空,接下来,他要陈新甲去彻底清算之前手下留情留下的隐患。 又说起这次昏迷的事。 卢象升沉吟着对身旁一位道人道:“张道长,我本历来对神怪之说不以为然。眼下是长记性了。却不知,这天下,有多少这等人物?实在教人不安。” 这位道长,姓张,来自龙虎山。 龙虎山张道陵一脉,从唐宋开始,与人道渐渐结合紧密。天师这个称号,便是历代天子赐封。 并非凡间传说,张道陵升天,在天庭做了天师——四大天师是道家的尊号,跟佛门的菩萨、佛陀这等果位相仿,并非天庭神职。 张道陵的确在天庭有神职,但并非天庭天师。谁能做老天之师? 卢象升灭明,龙虎山张家便派来这位张道长。 这位张道长与隐仙派的清虚子不同,他不是真修。但这位张道长,却也有人间代行的身份,有泰山神府的代行令牌。 龙虎山擅走上层路线,眼看卢象升起势,便派人来相助,依附人道新主。他们的做法,其实与当初扶持东虏的密宗差不多,但与密宗不同,密宗的甚至愿意施法帮助东虏作战、暗杀、暗算大明的将军、大臣。 龙虎山的则不敢这么做。这位张道长,只为卢象升服务。 为他算一算天气啊,吉时吉日什么的,再加上保护卢象升一二,仅此而已。不会也不敢如密宗一般,用法术去对付卢象升的敌人。 这位张道长,是刚到不久。 经历了这一遭,卢象升心下非常忌惮。这么不明不白遭人暗算,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因此对其颇为倚重。 张道长闻言道:“人间已不适合修行。有法术的,只在少数。我道家、佛门还有几个能施法的,其他的...白莲教已被隐仙派的清虚子道长剿灭,另外几个胡教也已经不成气候。” 道:“夏王不必担心。贫道在夏王身边,当不致令夏王再有此劫。” 卢象升道:“如此最好。” 旁侧陈新甲忍不住道:“王上,常先生说,这件事他会处理。以后不会教人再暗害王上。” 张道长这里听了,道:“陈大人所言常先生,莫非便是大名府常家镇的那位?” 道:“莫非这常先生也是位修行的?” 陈新甲道:“之前张道长不是问我那丹丸何处来么,便是常先生处求来的。” 张道长恍然:“原来如此。夏王身上的暗手,我亦束手无策,一颗丹丸即解,看来这位常先生是个厉害人物。既然有他承诺,当不会有下次。” 他毕竟没见过常昆,即便知道常昆的名字,也不会联想到东岳大帝。只以为是一个大隐于市的真修。 正说话间,有人来报:“王上,有一个自称常氏来的女子求见。” 卢象升一听,道:“说曹操,曹操到。常家镇来人了。” 便起身:“随我迎接。” 在营门处,见隐娘,卢象升拱手道:“不知常夫人来此,有何见教?” 又道:“请营中叙话。” 入了大营,各自落座。 隐娘便道:“此来的确有一件事,须得与夏王通气。” 便把刚刚发生不久的河南事,一一道出:“夏王想必已对神怪之事,有所了解。我也不隐瞒。我家三娘妹子昨夜在黄河畔,为阻流贼决堤水淹河南,却遇着邪神,与之斗法一场,余波决了十余里河堤,虽然后来堵上,但洪水已流毒数十里,波及到了开封。” “李自成数十万流贼围攻开封,必遭洪水之害。开封城虽固,亦要遭洪水之害。彼等两害,夏王正可急进南下,趁机平了河南,教河南的百姓,早过上好日子。” 卢象升了解到这个情况,心下顿时一动。这的确是个好机会,把开封的旧朝势力、流毒天下的流贼大部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但他更关注的,还是隐娘所言的邪神二字。 不禁道:“常夫人所言邪神,是哪般邪神?” 隐娘摇了摇头:“夏王是人主,人主主人道。至于神神鬼鬼之事...” 她沉吟了一下,道:“上天早有敕令,令神怪真修之属,不得干涉人道进程。这回夏王的遭遇,乃是偶然,不会再有下次。那暗害夏王的,必将魂飞魄散。便我家夫君饶得,老天爷也饶不得。夏王只管放心。” “至于具体的事,不知道为好。知道了反而更多烦恼。” 又道:“我家夫君已去处理此事。夏王而今只管涤荡天下,抚平人道,这才是正理。” 卢象升听罢,想了想,深以为然道:“常夫人所言,我记在心中。寻着闲暇时,我再去常家镇拜访常先生。” 隐娘点点头,起身道:“如此,我便告辞。” 当初卢象升为人臣时,死活不愿造反。常昆赶着鸭子,才把他赶上架。而今木已成舟,思维转变,已是大不相同。 当初恨不得杀了常昆,而今却知道,他的大业,常昆支持良多。无论如何,这关系要搞好。 便又亲自把隐娘送出军营,随后回来,立时召集众将,即刻进兵南下,扫平河南。 一四一章 大罗三光 大罗金仙最大的特点,便是不灭,不死不灭。是几乎不可被杀死的存在——这个几乎,说的是老天爷除外。 便是位于大罗境界之上的先天道君、道祖,也无法杀死大罗金仙,只能镇压、封印,使之永恒沉寂。 这样的沉寂,虽与死了没什么差别,但只要解封,就又可以跳出来。 如果某一个生灵,在某一天成就大罗金仙,那么从他成就大罗金仙的这一点开始,过去、未来,从他最初最本源诞生的那一点开始,及至于无穷遥远的未来,所有的时间点、空间点、因果点上的他,都将唯一。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今天成了大罗金仙,那么二十年前你出生时候,还是婴儿状态的你也是大罗金仙、上辈子、上上辈子,回溯到你这一点真灵从大道之中第一次诞生的那个时间点上,你都是大罗金仙! 这不是说一个大罗金仙是无穷个大罗金仙。而是收束了自己的一切因果,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点显化大罗之尊! 所以不存在回到过去,去对付大罗境界及之上的存在的法子。因为无论追溯到何处,及至于要对付的这位大罗金仙最本源的时候,他都是大罗金仙,与当面的没有差别。 古老的不一定强大,但强大的一定古老。 因为在他达到这个境界的时候,他的强大就已经存在于他最初的时候。 常昆弄不死观世音,甚至连镇压她都难——除非动用东岳大帝权柄的核心力量,不顾及诸世生死轮回秩序。 当然,与观世音斗法,常昆一开始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只是为了出气——这段时间实在有些憋屈。 所以揍她个满脸开花,便是常昆最终能够达到的目的。并未想过要动用东岳大帝权柄的核心力量去对付她。 常昆是个讲规矩的人,是能担起责任的人。 他既为东岳大帝,执掌生死轮回的权柄,便不能用东岳大帝的力量去肆意妄为,渎职。 这里混沌虚空中打的厉害,追亡逐北一般,起初还动用种种神通,在时空中交手,在过去未来,每一个玄之又玄的地方交手。 后来干脆不用了。 就在这当前的时空里,明刀明枪的干。 反正在哪儿都是一样。 这两个狠斗,一扑击,一举步,许许多多的宇宙便流光般从眼前擦过。一次余波,便能将周围的诸多宇宙世界推开老远老远。 这还是在有意控制力量的前提下。 若放开了不管不顾,大罗金仙斗法产生的余波,便能轻易毁灭恒宇之下的任何世界。 是真个把宇宙当玻璃弹子来玩。 大罗金仙被大道限制。天庭的存在,天规的存在,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存在,若不加以限制,这混沌虚空,早乱成了一锅粥。 多几个大罗金仙打几架,混沌虚空就该空荡荡的了,哪里还有其他生灵生存的余地? 大道衍生的世界,遵循其自然定律。也就是说,该诞生的时候诞生,毁灭也要自然毁灭,是不允许被外力强行毁灭的。 但有例外——混沌虚空之中,不是所有的世界,都是大道自然衍生而来。也有厉害人物开辟的宇宙。 这样的宇宙,因着是自行开辟而来,便如人家自己建的房屋,天庭是不会去管的。这样的宇宙,即便是恒宇,也不存在天帝化身。 所以这样的宇宙,如果因为厉害人物斗法而被毁灭,天庭只视而不见,天帝也不会管。 譬如佛门的三大巢穴,婆娑世界、极乐世界、净琉璃世界,实则便都是佛陀开辟而来,非大道自然衍生。 如果有能力,打上佛门老巢,将之毁灭一空,也是没问题的。 这混沌虚空之中,人为开辟的世界着实不少。这些宇宙,要么是大能者开辟的道场,要么是试验场。 道场便不须赘言。试验场则可以好好说道说道。 真仙便有能力在混沌虚空之中开辟世界,而且小千起步。一些仙家为了印证、创造法门、法术,便开辟世界,用以实验。 或者某一刻脑子里产生某个念头,产生一丝灵光,但不确定,也可以在自己开辟的世界里进行实践。 或者对某些新诞生的世界的新的法则演变感兴趣,也可以在自己开辟的世界里,进行法则碰撞实验,以达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目的。 大罗金仙可以清晰的辨别出哪些宇宙是自然衍生的,哪些是人为造就。因为大罗金仙是超脱诸世法则的存在,高屋建瓴,诸世的任何法则变迁,都是一目了然。 自然演化的宇宙,与人为造就的世界,在本质上有不同之处。在大罗金仙眼中,这些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清二楚。 常昆一拳打开观世音千手的遮拦,击中她面门,打的面目塌陷,脸上印出清晰的拳印。观世音借势退避,面目倏忽恢复,千手各捏印法,眉心明光闪烁,观照常昆破绽。 常昆任她观照。破绽?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可那又如何?以攻代守耳! 常昆从来不知道防守是何物! 他伟岸的身躯向前一扑,周围的宇宙便如河水中漂浮的浮萍,在他这一扑之下,荡漾的涟漪之中,被排开老远。 观世音搬运种种大道法则,无形之中,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环绕在常昆周围的时间和空间里,或者顺着因果,轰击常昆。 常昆的护体神光微波荡漾,绽放起一丝丝璀璨又危险之极的金光。 不容她避开,又将她几条手臂拿住,疾风暴雨一顿暴揍,揍的观世音怎么也遮拦不住。 白玉瓷瓶一击接着一击的轰打在常昆的脑门上,打的火星四溅,却不伤常昆分毫。倾倒出天河一般的三色光辉,也当洗澡。 观世音的瓷瓶,也是一宗厉害的法宝。这观世音号称元神观照诸世。其于诸世的诞生、发展和毁灭之中,汲取三光,在这瓶子里练就了三光神水! 取其创生之光,可以活万物。取其发展之光,可以长万物。取其毁灭之光,可以灭万物! 一四二章 邪祟祖宗 这三光神水,说是一宗宝物也可,说是一门神通亦可。 其起步不算高,但上限不低。 起步之初,取宇宙内的日月星三光;取人道文明的诞生、发展、毁灭之光。若成仙,便可取诸世之光凝练。 对于大多数的仙家而言,取诸世之光凝练三光神水太麻烦,而且威力不见得比其他的神通更强。 唯有观世音,可观照诸世,不需在混沌中行走,去寻找每一个宇宙的光辉。坐在家里便可凝练。 大罗之下,止观世音这等人物,有这样的能耐。 而到了大罗级数,这三光神水便也算不得什么了。而且每个大罗金仙都有自己的绝活儿,没必要去凝练三光神水。 观世音这瓶子里的三光神水倒出来,仿佛一条天河。若放开来,任其冲刷,不知要把多少宇宙给刷没了。 但对常昆,却丝毫无用。 生死轮回的权柄拿捏在常昆手中,这三光神水,隐隐被其克制。而且东岳大帝权柄的尊位,神力近乎大罗之极,比观世音如今的道行高好大一截。 既被克制,道行又不足,怎能奈何得了常昆? 常昆捉住观世音两条臂膀,任凭她千手万象,在身上抓拿撕扯,便一个膝顶,顶的这菩萨面色发青,又一个头槌,捶的菩萨神色茫然,真个是一顿好打呀! 菩萨断开手臂,勉强挣开,又被常昆一脚踹在心口。力量集中一点,只飞出去一截,悍猛的力量在她身上炸开,混沌虚空为之沸腾! 这里一炸开,常昆忽然一怔! 便见炸开的混沌虚空不远处,竟有一方恒宇若隐若现的显化出来! “咦!” 若只一恒宇,常昆尚不惊奇。便隐藏着,也不惊奇。许多厉害人物开辟的宇宙,本就被隐藏着。因战斗余波而显化,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惊奇的,是这方突显的恒宇的颜色,和其散发的气机! 灰色的! 邪祟! 就在常昆这一怔的一瞬。那座恒宇之中,一道庞大的令常昆都为之吃惊的邪祟气机突然蓬勃! 观世音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跳起来瞬间即走! 便见一团灰黑色的,时刻变化着的、如同泼了脏水的混沌一般云雾从那恒宇中显现出来,一个霎那便及至近前。化作巨大的拳头,打桩机般,捶向常昆而来。 莫名的呢喃在此时响起,引诱着人心灵中最骨子里的欲望,令人疯狂,令人迷惘,令人沉醉,令人失去自我! 常昆心下一凛,悍然一拳轰出! 这气机,隐隐已超出东岳大帝的权柄力量,恐怕只在先天道君之下,大罗金仙最极限的境界! 是谁?! 常昆在这亿万分之一个弹指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名字。却找不到这个存在的存在。 “昆吾大尊?!” 常昆疑声大喝! 此时,他悍然一击与那灰黑色的拳头撞在一起,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一瞬间,这片混沌虚空,失去了一切色彩、一切声音和一切形象! 这个存在,毫无顾忌! 只这一下,周围至少有数万个宇宙被毁灭! 其中大千世界都有数十个。每一个大千世界蕴含的空间、时间、因果、法则,无论物质还是能量,都被这余波给抹去了。 常昆闷哼一声,却不退反进。 一瞬间,便交手亿万。余波仿佛浩浩荡荡的银河,一刻不停歇的向着混沌虚空的深处席卷而去! 常昆连忙收手,瞬间退开! 他脸色铁青,转身就走。 不是不想打,也不是怕打不过。而是再这么打下去,多少宇宙要毁灭在余波中。这是常昆所不能接受的! 他现在终于也感受到了在与敌人战斗时,敌人毫无顾忌之下,自己的感受。 常昆这一走,那只拳头没有再追。只遥遥对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化作之前变化无穷的无法形容的一团雾气,缩回了那方恒宇。紧接着,那方恒宇,又淹没在混沌虚空之中,不见了踪影。 常昆吐出就一口气,大袖子在混沌虚空之中拨动,将散开的余波收了回来。然后回头望了一眼,留下一道森森的目光,即走。 ... 一处仙光氤氲的道场之中,仙府前,观世音托着瓷瓶出现在这里。 早有两位女仙在仙府前的崖上欣赏美妙霞光。 她这一来,年长的那位女仙便笑道:“你这瓶儿又废了,我看你心疼的紧。屋里有些灵材,你不妨拿去加以祭炼恢复。” 观世音轻轻叹了口气:“泰山府君战法了得,我不是他的对手。” 另一位稍年轻的女仙笑道:“他自一路走来,早博得了一个善战之名。得亏他现在尚未成就大罗金仙,成为东岳大帝的时间也不长,对泰山神府的权柄运用还不够熟稔。否则你今天怕是回不来呀。” 年长的女仙摇了摇头:“倒不是神力运用不够熟稔。是他守住底线,不愿乱了生死轮回的秩序。” “底线...” 年轻些的女仙笑容莫名:“等他成就大罗,怕就要没啦...” 皆默然。 年长女仙忽然道:“等他成就大罗金仙,你佛门的劫数便到了...这次你把他引过去,想必佛门已有心理准备了?不知释迦牟尼道友说了什么没有。” 观世音两个皆摇头不语。 ... 常昆回到甲字恒宇人间界,是离开的第三天。 他一回来,便立刻知道自己走后,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事。 祁六子早来见他:“主上,这便是那邪神。” 掏出一团神光封禁的烂肉来。 常昆面无表情,伸手接过这头邪神,稍一打量,拈成飞灰,点头:“我知道了。” 连邪神的祖宗都见过了,还交了手,这区区一头邪神,便也不足道哉了。 连之前擒拿的一分为三的耶格,现在大抵也没了用处。他记着那地方,早晚再去一趟,将那恒宇,那近乎大罗之极的邪神祖宗,非得剿了不可! 打发了祁六子回玄冥珠,常昆此时心中诸多疑虑。 那邪神的祖宗,到底是个什么存在?是否就是所谓的昆吾大尊?常昆觉得,天庭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允许祂存在? 便是因着阴阳平衡,或者大道的某些规则,允许这样的存在存在,也应该将之囚禁起来,而不是放任! 一四三章 疑虑重重 常昆心中生疑。 那观世音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刻意把他引到彼处,还是无意撞上了?早前猜测佛门与邪祟有所关联,可那邪神祖宗出手时,观世音为何走的那么急?不该是联起手来,弄死他常昆么? 竟是越多的疑惑充斥心间,乱成一团麻。 又想到这回,与那邪神祖宗交手这么一瞬间,却是毁灭了不知多少自然宇宙,伤了不知多少生灵的性命,常昆作为天庭天神,已是犯了天规! 但他不能扭转时间,把那些宇宙从过去拉回来。这又是犯天规的举动。 心里想着,常昆忽然心生一念——不妨就此辞了这劳什子泰山府君神位? 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常昆觉着,既已犯了天规,便趁机辞了这神位罢。把这些年的功劳与之相抵,算个两清不知行不行。 不过要辞掉泰山府君之位,还得等天帝归位之后才行。泰山神府权高位重,无论履任卸任,都要天帝敕令。 而今天帝还在洗尘呢。 “正好。”常昆琢磨着:“等过个几年,娶了小一小七,天帝两口子登天归位之后,便上表辞职。” 又暗忖:“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事须得做个了结。那韦元帅吃里扒外,不能放过了他!” 但这事不急。韦元帅作妖,也只敢暗地里作些小动作,大动作是不敢做的。只要在卸任之前办了他即可。 还有左金童那小子,须得好生教训。 想着,常昆打出一道神光,没入虚空不见。 却是传讯泰山神府,教岳元帅带左金童来这里见他。 知道常昆回来,在张家做客的几个婆娘连忙回家。 常昆先是拉过来三娘,仔细打量。三娘在这人间界爆发力量,遭了天罚。此时她眉心之中,一缕劫炁萦绕,这事,还没完。 尤以天罚的力量根植于她筋骨之中,如附骨之疽,时刻困扰着她,消磨着她的生机。 非得要这一缕天罚之力消磨掉足够的生机,完了这惩罚,才会了结。 常昆暗叹一声,悄然运转权柄,将三娘眉心的劫炁——她所犯之天规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常昆现在是虱子多了不痒。 比起他与那邪神祖宗交手毁灭许多宇宙所犯的天规,三娘这点不值一提。 劫炁一去,三娘骨子里根植的天罚之力随之消散一空。 她只觉浑身一松,满心舒泰。 “以后不要在法则跌落的凡间爆发力量。”常昆道:“这天罚之力,轻易吃不得。” 三娘点点头:“我也不愿呢。可没办法啊。” 便疑道:“为何那邪神可以动用超出限制的力量,而我却要遭天罚?” 常昆沉吟。 这个问题,他也疑惑已久。 邪神能在法则跌落之世使用超出限制的力量,那日光菩萨也能。为何他们没有遭到天罚? 这一点,常昆不懂。 里面必定有深层次的原因。但谁来告诉他? 常昆毕竟修行时间太短,基本的东西都知道,但隐藏的深的东西,却不尽知。 “当有另外的原因。”常昆道:“我暂时也无法解答。” 又道:“左右不犯天规便是。没事心心念念想着怎么犯天规算什么事?” 心里想着,或许应该花些心思,好生解析解析那邪祟力量的根源。也许能从中找到些什么线索。 刚刚那头邪神被他拈指灭了,好在一分为三的耶格还在他手中。 便问起这几天的事。 虽然知道。 “那黄河决堤,或是天意。虽并非不可扭转,但不是三娘可以扭转的。”若常昆当时没去追观音,自然可以轻松解决。 但三娘则不行。非但仍然造成了黄河决堤的事实,连自己也遭了天罚。 “只是不忍。”三娘道:“若眼睁睁见流贼决堤,那必定一溃千里,洪水流毒整个河南。我虽然没成功,但也不算太失败吧?只让河水流出几十里而已。” 常昆笑道:“的确不算失败。” 隐娘一旁道:“事后我去了卢象升军中一趟。他如今大军刚刚渡河。眼看着河南即将平定。这一场洪水,未必是坏事。冲垮了流贼大军,泡胀了开封城墙,却又不算太严重,没有流毒太甚,正好方便卢象升收拾手尾。” 惠兰则道:“夫君这回这一趟过后,应该不会有什么牵绊手脚的事了吧?夫君打算什么时候与大姐和小七完婚,全了那媒聘之礼?” 常昆闻言道:“倒是应该不会有另外的事了。” 他心里想着,这回揍了观世音一顿,还‘偶然’撞见了邪神的祖宗的老巢。虽然其中仍有许多疑惑,但仿佛根底已经出现。 如此,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打搅他。 反倒他自己记挂着,难以安宁。 至于辞去神职的事,常昆没急着说。这事吧,等事到临头了,再说一声即可。自家的婆娘们,又不捉紧他这个神位。 早前还没履职时,婆娘们就跟着他了。 这里闲聊起来,心情得到放松。下午张爷抱着他的棋盘来跟常昆走了几局,晚上吃完饭送他回去,不久,岳元帅便带着左金童来了。 请岳元帅坐下,常昆笑道:“劳烦元帅走这一趟。” 岳元帅连道不敢:“此我职责也。” 交流了一下泰山神府这段时间的事,常昆与岳元帅道:“那韦元帅暗中有些毛病,元帅回去之后,与我仔细盯着他。等我回泰山神府,便予以处置。” 岳元帅一听,露出一丝诧异:“韦元帅?” 常昆把事儿说了:“我看他还算兢兢业业,没想到我一不在,他就吃里扒外。这回请元帅把这小子给我带来,也是因为此事。” 岳元帅听罢,心下了然。 皱眉道:“果然是吃里扒外。” 要说做神灵的,有时候借着职权做点私事,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撞到常昆枪口上,这私事还是帮常昆的敌人做的,那就没得狡辩。 道:“帝君放心,岳某盯着他。” 岳元帅走后,常昆目光落到左金童身上。 没二话,当即剥夺了这小子的神位,然后一巴掌把他甩翻在地。 “我道一番调校,你能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这般愚蠢。”常昆道:“你是恨我还是怎的?专门要与我作对?那韦元帅三言两语,便教你掺和进来,你是想死?我刚杀了日光菩萨,你若想死,说一声,我成全你。” 被剥夺了神位的左金童,此时本身的法力被封印,一下子虚弱下来,又听常昆这一句话,竟瑟瑟发抖,站不起来! 看着实在不堪。 也没心思教训他了,一指头点出一道神光,把他彻底封印,只留下凡人巅峰的体魄,令他便是想冒着天罚爆发力量也爆发不得,才道:“明日去卢象升军中做个小兵,什么时候卢象升的大夏不再打仗了,你再回来见我!” 一四四章 再见回道人 接下来数年间,果然再无非凡事。 卢象升混一神州,在大明朝的废墟上建立起大夏朝,是雄心不减,与诸西夷争锋于海上。 常家镇却是衰落下来了——早在卢象升还未登基称帝之时,常家镇的发展便已陷入停滞。 常家镇的存在,具有特殊的历史背景。是在大明朝即将灭亡,全天下没一个好地方的时候建成的。 卢象升平定河北以后,河北大地民心抚平,那么,常家镇便失去了它继续发展的特殊背景。 剩下的,论地理优势、交通优势、资源优势,常家镇一个都不占。 其他的地方渐渐发展,常家镇这里便随之衰落。 但无论如何,常家镇的存在,在卢象升一统天下的初期阶段,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这里出产的各种物品,粮食、军械等等,为大夏朝的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对于常昆来说,常家镇的衰落,反倒是一件好事——不那么闹腾了,清净了。 常昆与大丫头的婚事,一直没有落下,却是在等着小七长大。 眼看着小七将十六岁,常昆已是准备好了一切,只等成亲那天的到来。这天,一个老朋友来了。 回道人。 “你这厮!” 常昆高兴的不得了:“这些年哪里逍遥自在去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到处耍耍。” 回道人丝毫未变,笑道:“道爷我是个闲不住的,就喜欢到处耍子。诸世风光绮丽,不到处走走看看,岂不遗憾?” 常昆闻言,不禁羡慕:“还是你牛鼻子逍遥啊。等我卸了职,哪天闲下来了,也要四处去看看。” “卸职?”回道人诧异道:“我瞧你做的挺不错,怎么会想着卸职?” 常昆摇了摇头,愤愤道:“若非你这厮当初把我架上这火坑,我早逍遥自在去了。如今弄出这么多事,便是卸了职,也不知哪天才得闲啊。” 回道人嗤笑道:“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火坑?我看你风生水起模样,这是火坑?” 却一转言:“不过你这回,的确闯了不小的祸。” 常昆哑然笑道:“你说的是之前毁灭了不少宇宙的事吧?我说你跑我这儿来,多半不是跟我叙旧。” 回道人叹道:“不论是何原因,毁灭宇宙都是不该。你若是跑到婆娑世界、净琉璃世界,随便你怎么搞,把些个打的稀巴烂也无所谓。人家开辟的么,老天爷不管。可你这把自然衍生的宇宙打坏了这么多,怕是有的扯哟。” 便道:“我来时问过几个,说皆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只道你追着观世音打着打着,忽然就爆了。具体是怎么回事?” 常昆便沉吟了一下,把那邪神巢穴,那灰黑色恒宇的事一说,问道:“而今因此邪祟,发生了不少事。以我观之,这邪祟危害颇大,不是什么好路数。若躲在巢穴里,不管他也就罢了,这跑出来到处作乱,怕是不好吧?” 又道:“我不信邪祟之事,天帝、天庭不知。既是知道,为何不将之禁锢封印?甚而能无视天帝敕令,在这人间界兴风作浪,可动用超出限制的力量,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再道:“还有那邪神的祖宗,近乎大罗之极,厉害异常。又有名为昆吾大尊者,不知来历。我倒是要问问,你这厮活了这么多年,总能知道些什么吧?” 回道人听罢,神色微微一动,却笑道:“昆吾大尊?小子,你不是号昆吾么?莫非是你家什么亲戚长辈?” “我去你的吧!”常昆道:“牛鼻子,你愿说就说,不愿说就闭嘴,休要给我打马虎眼。” 回道人沉默了一下:“倒也非是不知,只是...这事既是你自己撞上了,我多说无益。早晚你小子自己会知道。” 便一转言:“你这回闯了不小的祸,虽说并非故意。难道卸任的念头,是因此?” 常昆见他的确不愿意说,便不勉强,闻言点点头:“东岳大帝的神位的确位高权重,但你知道,我对权位从来没有渴求。拿捏着帝君的权柄,却顾及这顾及那,奈何不得那些狗东西,我要来何用?” 回道人失笑:“你小子就不怕卸了神职,没了堪比大罗金仙的神力傍身,你那些个仇家来找你算账么?” 常昆冷笑一声:“你道我怕么?” 回道人顿时无言。 也是,常昆这小子,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有本事便弄死我。”常昆浑不在意道:“教我魂飞魄散。否则我早晚打上门去,一个个全弄死!” “还是这狗脾气。”回道人哼道:“你小子这么多年了,就不能软乎些?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怎还是这模样。” “我从来都是我,不会变。”常昆哈哈大笑:“你牛鼻子不也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么。” 回道人顿时失笑不已。 是啊。人的性格,与坚守往往一致。而修行的人,谁没个坚守?无数年的坚守,性子不但不会变,反而愈发牢固。 揭过此事,回道人道:“你此番犯下大错,辞任莫非要以功劳相抵?” 常昆点点头:“是这个打算。” 回道人摇头:“正所谓功是功,过是过。天帝面前,可不讲什么功过相抵。功过相抵关乎人情。你这里犯了错,该怎么惩罚就要怎么惩罚,惩罚了,你的功劳还在,该给你什么好处,也不会少你一分。” 常昆闻言点了点头:“我也知道。只是...罢了,罚便罚。犯错虽非我本意,却是既定的事实,我不会否认、狡辩。便把我拘禁起来,早晚出来就是。我正好想隐居呢。” “你倒是看得开。”回道人道:“我也不劝你。倒是可以给你提个建议。” 常昆神色一转:“快说。” 回道人道:“我刚来时,从张家门前过。听说张家的两位姑娘,就要嫁给你了。你不妨在成亲当日,向张爷讨个口封。到时候才好说话。” 常昆一听,直接摇头:“不必。捡张爷便宜的事,我不为。趁着洗尘之际,讨口封,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与我性子不合。” 回道人嘿嘿道:“迂腐。当初佛门立地府,钻的就是这空子。正是以七姑娘跟张爷当初讨的口封,应天而得。若非如此,你以为立地府幽冥的事,会让佛门抢先?” 一四五章 全礼 当初佛门立地府,建幽冥,偏偏拿住小七,原因就在这里。 立地府建幽冥的事,又不止佛门一家聪明。各路,聪明的多了去了。只不过佛门脸皮更厚,更不要脸,钻了这空子,抢了先。 只要不伤害到小七,天帝便不会把佛门怎么样。 这是瞅准了天帝至公,太上无情。 “迂腐?”常昆道:“你说我迂腐,那当初建立幽冥地府时,你回道人为何不钻这空子?别说你不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仅此而已。” “你道理大。”回道人闷哼一声:“你小子是人家女婿,讨个口封怎么了?道爷我可不是人家女婿!” 常昆摆了摆手:“这事不必再提。” 便道:“你这回来了,便别忙着走。过几天是我婚期,吃过酒再走不迟。” 回道人笑道:“我这回来,就是吃你喜酒来的。其他的都是旁支末节。不过你小子要卸任这事,还是要仔细考量考量。千万别留下烂摊子。” 常昆笑道:“卸任之前,该处理的事,我自然要处理的妥妥当当。” 婚期将近,常昆这里做好了各种准备。需要邀请的客人,其实不多。回道人自个来了,不需常昆专门去找他,另外范无救、谢必安两位兄弟,必须要请。 除此之外,也就诸葛丞相和岳元帅、白素贞,至于其他的,似乎没有了。 常昆的交际圈子,真心不大。勉强如果还要再算,最多加上温元帅、康元帅、钟馗钟判官、哪吒这几个。 至于三娘家的,不便请。 惠兰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隐娘更不必提。 简简单单,常昆也喜欢。 于是便派出麾下昆吾从神去送请柬。 祁六子持了请柬,往地府去请范无救、谢必安、钟馗几位。一路下到地府,过了鬼门关,到鬼城之中,直奔无常司。 进门时,正逢一人擦肩而出。 仔细一看,却是西府地狱的撒旦。 这撒旦识不得祁六子,只点点头,走了。祁六子还了一礼,走进无常司。到了正厅,见范无救谢必安两位正在堂上分辨善恶。 抱拳道:“七哥!八哥!” 两位一看是祁六子,高兴的不得了。 分宾主落座,范无救笑道:“祁兄弟怎有闲暇到这里来?真是好久不见,挺想念。” 祁六子笑道:“这回是送请柬来了。” 便把请柬取出来,交给二位:“主上这回办喜事,着我来请两位哥哥去吃酒。” 范无救谢必安把请柬打开,上面神光铺洒,显化出常昆的影子。 常昆影子与两位抱拳,笑道:“七哥八哥知道我的事,我这回与我家小一、小七在她们父母面前补上那媒聘之礼,正式把婚嫁的事办了。我不能忘了七哥八哥,请七哥八哥早些过来,咱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范无救谢必安大笑。 范无救道:“好好好,这喜酒我是怎么着也得吃!常兄弟盛情相邀,我与老八必早去!” 常昆的影子抱拳哈哈一笑,散去无踪。 这里祁六子给黑白无常送了请柬,也不记着去寻钟判官。都是高县时的老熟人,许久不见在,怎么也要叙叙旧。 一番老话翻下来,都愉快的。 祁六子便说起进门时看到的撒旦,问道:“进门时见着那西府的撒旦了,他不是西府主宰么,怎么跑这边来了?” 范无救笑道:“那西府地狱,毕竟根底浅。规矩混乱,做的不大好。他是过来取经来了。” 谢必安也笑道:“上回考功,西府地狱被我们这边远远落下,神府上头下了斥责令,教他好没脸面。” “这段时间经常往这边跑。不是阎罗殿,就是判官屋。我们这无常司也来了好几回。说是观摩观摩,便于他回去重组西府,建立秩序。” “原来如此。”祁六子恍然:“些个土著魔神,的确没什么底蕴。” 这里聊了半天,才告辞作别,祁六子去寻了钟判官,递上请柬,即归。 与钟馗判官,祁六子没什么交情,自然不存在叙旧的问题。 ... 常昆一下子娶了张家两个女儿,这事在外人看来,似乎理所当然。别说两个,七个一起娶了也不会遭人闲话。 毕竟这大夏朝,高层都知道常昆。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甚至少数一些,还知道他不是凡人。 不过在常昆自己这里,却是费了不少心力。 只娶大丫头一个,张家两口子都乐见其成。可还要把小七也娶了,即便小七自个儿愿意,张爷也觉得可以,但张夫人那儿,却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说通。 便是说通了,这段时间也多给常昆白眼,不待见他。 只有张爷,每天还是一如既往,寻常昆下棋、作画,或者外出郊游、野炊。这位张爷,说实话,天帝就是天帝,这心胸到底有多开阔,这世间,除了家里的老婆孩子,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到他的心情。 张家现在也是家大业大。 不过这个家大业大,也只是寻常的大。其实照着张家的底子,便是成为大夏朝纺织第一也没问题,依着张夫人的能耐,没有什么事能难到她。 只是张爷觉着,有这么大足够了。不需要更大。这才扎住步子。 但在大名府,仍是首屈一指的大户。 常昆和张家两个女儿结婚,本来要大办特办。但张爷嫌弃闹腾,便只请了些许几个人。跟常昆这边差不多。 但到了成亲这天,却是人山人海。 有请柬的来了,没请柬的也来了。 大夏朝一帮文武朝官,夏皇卢象升一家,加上各种护卫、小厮之类的,人数以千计。大名府有名有姓的也都来了。 而常昆这边,更不用说。他虽然只下了几道请柬。但很多神仙,还是来了。也有百余人。 于是搞的风风火火。 不大办也大办了。 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一应礼节,一个不差,程序走下来,终于算是全了遗憾。 拜过之后,站起来,看着上首坐着的张爷夫妇,常昆心里一松。 却这会儿,想着,三娘隐娘和惠兰,寻个日子也得办一办。不能厚此薄彼。 一四六章 客人多 一场婚礼,闹腾了好几天。 张爷在常昆拜堂之后,便不知躲哪儿去了。一股脑儿许多事,都是张夫人在操持。常昆又要忙着招待客人——尤以几位帝君——包括雷祖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真武大帝、朱雀神君等几尊大罗金仙。 又有青帝老祖之女宓妃、应龙之子——凤、四海龙王、温元帅等及一些天庭正神,泰山、地府诸神。 雷祖算是老相识。当初在大宋时候,是照过面的。这位雷泽大神也是寰宇之间首屈一指的大能,乃雷霆之祖,天地所生的古老人物。 当初常昆只以为雷祖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作为天庭一尊帝君,在大罗金仙之境。如今再照面,才知道这位大神的修为,在大罗之上,是一位先天道君。 挂名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区区一品正神,这点神力,于这位大神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是常昆这次婚事客人之中,最厉害的一位。 而真武大帝,这尊天庭帝君,作为天庭的降魔帝君,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凡俗间经常将之与玄帝搞混淆,实则他不是玄帝。 真武大帝只是大罗金仙。 朱雀神君乃赤帝座下的一尊帝君,便是凡俗传闻之中的四灵之一,南方朱雀。与青帝的苍龙神君马甲齐名,当然,不能与青帝相提并论。 宓妃便不需赘言。作为青帝之女,河伯之妻,这位绝代风华的女神对常昆极有好感——因着常昆鄙薄河伯。 凤乃应龙之子。 应龙乃四大龙神之一,仅次于青帝的伟大存在。这位娘娘厉害非常,而且在人族的历程中,扮演了许多举足轻重的角色。她既是赤帝之师,又是黄帝辅臣,修为之高,地位之盛,遍天下大概也就五位大帝君能稳压她一头,其余没人敢在这位应龙娘娘面前放肆。 应龙生凤、麒麟。凤是应龙长子。 也是一位大罗之极的厉害人物,客人之中,只在雷祖之下。 对于这些人物,常昆也不能怠慢。正所谓来者是客,既非恶客,自然要好生款待,不能倏忽。 常昆自己个儿不怎么擅长交流,回道人在一旁插科打诨,这才招待周全。 回道人交游广阔,不论雷祖还是朱雀神君,都与他是老朋友。 对了,还有当初那位青袍女汉子,称回道人为师弟,还说被回道人坑过多次的那位,也来了。 这位的身份,常昆现在也知道了。乃是那道家三清之一,道德天尊的随侍。唤作兕君,本相是一头青兕,乃天地所生的甲木之灵!也是大罗金仙之极的厉害人物! 除此之外,还来了两位人族的老祖。 一位是赤松子,也是太古年间人族的大能。一位是广成子,这位既是人族的一位老祖,也是道家三清之首,虚皇道君元始大天尊的弟子。 一场婚宴,是仙魔与凡人济济一堂。 大抵没有人能想到,跟他们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这些气质独特的陌生人,竟然就是那些传说中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更不曾想到,拜堂时,高坐其上的是天帝夫妇。 闹腾了三日,这一场婚事,圆满完结。 常昆一一送走了各路神仙,这才暗暗吐出一口气来。 他是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来吃酒的。 原以为简简单单办一回,没想到来了这么多。 是忙的连范无救、谢必安这两位兄弟,都没时间招待。 这回把人都送走了,才有时间。回到屋里,范无救、谢必安正与回道人谈笑。 范七哥、谢八哥是豪爽人物,回道人也是个不拘于身份的。对于他们来说,能不能成为朋友,不是看有多高的修为,有多高的地位,而是看脾性是否相合。 正所谓臭味相投者也。 常昆是这样的人,回道人是这样的人,范七哥谢八哥也是这样的人。 “在说什么呢?” 常昆笑哈哈走进屋里。 见他进来,范无救笑道:“随便聊聊。老吕是个有趣的人物,这回不算白来。” 回道人笑道:“要说有趣,遍数诸世寰宇,道爷我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老范、老谢也是有趣人物,不过比道爷我还差了点。” 常昆嗤之以鼻:“你这厮自吹自擂,脸呢?” 回道人嘿嘿一笑:“在这儿呢!”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 常昆闷哼一声:“那恒宇的胎膜都不及你这厮脸皮厚。” 说说笑笑,回道人说到常昆的事:“这回你算是完了心愿了。打算什么时候卸任?” 常昆道:“不急。我这里,得陪着我两个婆娘过完这一世。总得等老天爷回家了,我再辞职嘛。” 回道人点了点头:“大抵一个甲子。” 便道:“你还是消停些,安安稳稳过些日子吧。” 这里范无救两位听了,吃惊,范无救道:“常兄弟要卸任?!” 常昆点点头:“一来这劳什子东岳大帝做的不甚爽利。二来犯了不小的错。干脆挂印辞了算了。” 谢八哥皱眉道:“常兄弟主持泰山神府这些年,地府的风气大为好转。你若去职,不论是府君之位空悬,还是再来个不靠谱的,这...又得转回去了。” 无疑,常昆做府君这些年,是称职的。因着与佛门之间的仇怨,死死的盯着地府,地府不敢糊弄他。使得地府的风气大为好转,运转效率也是大大提高。 他这一去职,天知道下一任府君会是什么货色? 常昆闻言笑道:“七哥八哥不必担心。我虽要去职,但在去职之前,会将泰山神府一应诸事安排妥当。” 他早是计较了,上表去职时,会向上面推荐一位合适的府君。 范七哥道:“常兄弟做的好好的,唉,这一下子要去职,不爽利,不爽利。须得不能留下烂摊子才好。” 常昆点头:“这是自然。” 泰山神府新一任帝君,常昆打算推荐岳元帅。要说这性子刚强,宁折不弯的,岳元帅必定算一位。 守得住原则,这是常昆看重的。 诸葛丞相虽然也可以,但就性子而言,诸葛丞相偏软一些。而带兵大将出身的岳元帅,更合适作为主宰。丞相是最好的辅臣。 一四七 三宝(这几天实在太忙了,每天晚上九十点才回来,过两天再五更) 当然,这事还没影儿,此时不便名言。 便对回道人道:“牛鼻子,上回我遇到那邪祟老巢,这几天左思右想,心里不得劲。可若要与之放对,甚至铲除祂,又多有顾忌。” 道:“上回交手一瞬,便毁了那么多宇宙,我心甚是不安。但若放着不管,亦是不安。你给我个法子,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不波及无辜的前提下,弄死那货色?” 回道人一听,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睚眦必报的。” 便想了想,道:“法子不是没有。若你能调动天庭星神部诸神,布下都天星斗大阵,自可护持诸世,不遭余波侵扰。” 常昆听了,先是一喜,随即皱眉:“这都天星斗大阵我知道,乃星神部的根底,无天帝敕令不可擅动。我哪有本事让星神部为我做事?” 天庭星神部,里头藏龙卧虎。厉害人物比比皆是。 不说别的,就说执掌太阳、太阴的两位,常昆就没办法去指使他们。一个是太阳帝君,一个是太阴皇君。那太阳帝君与常昆还有些不是善因的牵连。 最重要的是,没有天帝敕令,这座最伟大的阵法,没人能动。 回道人一番废话。 回道人哈哈一笑:“你问我法子,我给你提议,你反倒不爽了。行,都天星斗大阵不可奢望,另外的法子我也有。” 常昆精神一振:“什么法子,快说!” 回道人慢条斯理一笑:“那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常昆笑容顿时僵硬,他下意识觉得,回道人又要挖坑了。 回道人嘿嘿道:“你应,我就告诉你。你不应,我立马走人。” 常昆憋屈的很,指着回道人:“算你狠!说!” 回道人哈哈一笑:“我知道有几件厉害的宝贝,可以满足你的要求。第一件,乃是青帝手中的一口大钟,唤作东皇钟。此宝有镇压鸿蒙之威。你若能借来,将之往混沌虚空中一放,任凭你打的天翻地覆,也休想动摇一个芥子世界。” 东皇钟! 常昆神色一动。 这件宝贝,常昆有所耳闻。与轩辕剑、昆仑镜什么的,合成十大神器。倒是不知道这宝贝竟然是青帝家的。 凡间有传说,说那东皇太一,有宝东皇钟。未必这青帝老祖还有东皇太一的马甲? 转念一想,未必不是。青帝、苍龙、东华帝君...青帝的无数马甲,都与东这个字有关。说他有东皇马甲,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事。 常昆立时记在心中。 道:“除此呢?” 回道人笑道:“女娲娘娘有一幅图卷,唤作诸世山河社稷图。你若借来此宝,与人斗法时,将此宝展开,便可隔绝于诸世之外,除非有本事打破这件至宝,否则余波一丝也出不来。” 又道:“不过以你区区一品正神的神力,想要打破诸世山河社稷图,那是妄想。” 诸世山河社稷图! 常昆道:“女娲娘娘的宝物?牛鼻子,你可知娘娘仙府何处?” 回道人笑道:“你去问白素贞。” 问白素贞? 常昆疑惑道:“小白认得女娲娘娘?” 回道人笑道:“她当然认得。骊山老母与女娲娘娘,乃是至交好友。” 原来如此。 常昆了然,亦记在心中。 回道人接着道:“这第三件宝物嘛,你得去找我师姐。” “兕君?”常昆诧异。 “然也。”回道人道:“吾师有一卷太极图,此宝执阴阳太极之妙,具先天之道。你若借来,用起来不比东皇钟、诸世山河社稷图差。” 常昆立时冷笑起来:“好你个回道人!既是你师之物,你却推脱教我去寻你师姐,不够朋友!不讲义气!” 回道人脸一黑:“小子!道爷我最讲义气!你敢污蔑我!” 常昆道:“你既然讲义气,你就帮我把这太极图借来!” 回道人立时犹豫:“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借...这么说吧,我那些个师兄弟们,就等着我回去呢...” 常昆闻言,神色一动,忽然哈哈大笑:“你莫不是把你师兄弟都坑了,怕回去挨揍吧?” 回道人哼哼着不说话。 实锤了! 他站起来就往外走:“左右道爷能说的都说了。你小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着,回手丢来一卷锦帛:“我要你在此世三百年,三百年后,时机一到,你自然知道怎么做。” 常昆一把接过锦帛,翻开来,里面裹着一粒珠子。珠子里一道如龙蛇般的紫气氤氲,透露出一股恢弘大势的味道。 又见那帛上,云纹密布,有五颗星星在闪烁。 常昆神色一动,隐隐有所知。 “放心。我常昆做事,从不拉胯!” 走了回道人,这里范无救、谢必安听着他们说话玄奇,一时间没插话。等回道人走了,这又与常昆叙旧良久,一起告辞而去。 婚后的生活,对常昆来说,没有什么变化——与早前跟大丫头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与小七是光明正大了。 常昆没忙着去干事。刚刚结婚,总得把蜜月给度了。 倒是有点不爽回道人那厮——也有点后悔——早知道该早些与回道人说,婚筵前说最好。可现在宓妃、白素贞、兕君她们都走了。 若早些说,正好跟她们商量借宝。 现在得找上门去。 好在不急于一时。 连泰山神府的事,常昆都没急着办。 小日子是过的舒泰,几个月后,常昆便隔些时间回泰山神府一趟,做种种调整,为卸任做准备。 都是那么说,不能留下烂摊子。常昆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有的人,必定要清除出去。有的部司要做出职权上的分割、调整。都是细致活儿。 转眼又是几年。 大夏朝是越来越蓬勃——天帝敕令的法则变迁,终于过尾声了。人间界的气候变化,渐渐开始回转。 加上大夏朝致力于开拓海外,从海外囊括回来许多资源,又将大夏朝的商品向海外倾销。气候的回转,使得农业也越来越强大。 盛世来临。 常昆与婆娘们遍天下的游玩,爽的一批。还带动了张爷夫妇,也成了旅游的常客。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不足一个月,其他时候都在外游玩。 这天,常昆抽空回泰山神府,岳元帅正好有事要报。 一四八章 挂印 常昆神色微沉,道:“挂印了?” 岳元帅点头:“韦元帅昨日挂印而去,自卸了神职,投轮回去了。” 原来韦元帅忽然卸职,挂印而去,轮回投胎去了。 此间殊无迹象,不但常昆没有料到,连一直盯着韦元帅的岳元帅也没有料到。这位不但挂印卸职,还自个儿投了轮回,实在教常昆出乎意料。 在出乎意料之余,常昆竟一时间也没办法——若只卸职,常昆还能拿捏他——泰山神府元帅太保之位,卸职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把程序走完,只挂印,是万万不能。 他常昆不同意,韦元帅便卸不了职。 可他这里把印一挂,转身投胎去了,这就没法子了。 还留下一封书表,云说司职不当,愿自罚,投胎历劫以赎其罪。 而今木已成舟,韦元帅已投胎去了,常昆总不能把他从轮回里逆转时间揪出来! 常昆不禁抚掌:“好得很,机敏十足啊!” 显然,韦元帅已察觉到常昆必定要对他下手,这里先走一步,教常昆无法可想。 “也罢。”常昆定了定心,道:“事已至此,暂且放下。他既去转世,那便由得他转世。稍后我令人请诸葛先生书文一封,就说韦元帅吃里扒外,渎职犯了天规,教我惩之轮回去了。” 这一招算是鞭尸。 岳元帅笑了笑,不好说话。 常昆道:“既然执法营已失其骨,正好,我早有意取缔执法营。岳元帅,你劳烦一二,将执法营作一番甄别,有功有能力者并入巡查使司,余者皆教入轮回去。” 岳元帅顿首:“遵命。” 常昆早有心对执法营下手。只是之前韦元帅行事谨慎,兢兢业业,没教常昆抓着把柄。这回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执法营正好削了去,并入巡查使司。 自从巡查使司建立以来,泰山神府执法权柄,大半落到巡查使司手中。那执法营本就渐渐失去意义。 留待无用。 又处理了一些积压的公务,常昆回到常家镇。 大丫头这段时间正搜罗奇花异草——还是开拓海外的锅——因着大夏朝致力于开拓海外,许许多多海外奇奇怪怪的东西被引进大夏。 自然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动物、植物,花花草草什么的。 大丫头前段时间出去游玩的时候,逢着卖花的,说是海外的奇花,引的她兴致勃勃。这段时间到处搜罗。 说是要把家里的后花园好生改造改造。 当初卢象升自立时,常昆把常家镇整个儿交给了卢象升。连带当初陆陆续续买进的十万亩地,大部分也给了卢象升,作为良种的繁育基地。 常昆只留下两座宅子,镇上一座,草场上一座,以及万亩草场。 这么大家业,说给就给,外人自然是不懂得。但在常昆这里,这又不算什么了。留下一片草场,还是为了避免被打搅,以草场隔开常家镇,求个清净。不然全给了也可。 镇上的宅子已不常住。大多时候一家子都住在草场的别院。 而今大丫头要建奇花异草园,便在别院后面又拓宽出去一片。而今已有几分气象了。 常昆这宅子,因着住的久了,也变得有些仙气儿。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嘛。虽然常昆把自己的一身气机锁的滴水不漏,但到底是一尊帝君、八阶太乙真仙。自有天运垂青。 所居之处,便不作操持,时间一长,也要向仙境转变。 当然,这法则跌落的人间界,是不能自然诞生仙境的。但这是一个趋势——环境会更好。 而今常昆这一家子,人数也不多。他和几个婆娘,加上十来个丫鬟,十来个小厮,以及五十来个护卫,总计不到百人。 连商队,也早就送出去了。 而今,大夏朝最大的海商,对外开拓最厉害的急先锋,就是在曾经常氏商队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说来也凶得很。在海外不知作了多少大事。 “夫君回来啦。” 大丫头的气质,越来越让人熟悉。 常昆笑呵呵道:“去泰山神府处理了一点公务。” 大丫头便说:“爹爹刚还问你去哪儿了呢。” “张爷?”常昆还是这么称呼,道:“又找我下棋来了?” 大丫头笑着摇头:“找你钓鱼呢。说是头回比你少钓了三条,这回得胜过你。” 常昆大笑:“我认输。” “可不行。”正见张爷提着小桶、鱼竿从外面进来,道:“不比过不准你认输。” 张爷倒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其实就像镇头村口的老头们一样,下个棋,输赢几粒花生米,嘴上较真,实则是为了打发时间。 “那行。”常昆道:“您啊,定个时间,咱们再比过。” 张爷笑道:“今天我一个人,小七还在一边捣乱,我没能尽兴。明天,早上辰时,我柳堤边等你。” 说说笑笑,便就走了。 说来也许真的是为了常昆这一遭子事。自从常昆娶了小一小七之后,中间剩下五个,她们的婚事,张爷夫妇绝口不提。 有人上门求亲,也是好言好语打发了账。 明里暗里,已有流言。说是老张家把姑娘都养老了,嫁不出去云云。不过张爷两口子并不在意。 常昆倒是教人去镇上的官衙发了话。 但用处不大。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嘛。越是防的紧,人家越好奇,反倒越传的开。 于是干脆也不管了。 只要不当着面乱说,常昆也是视而不见。 家里几个婆娘,大丫头和惠兰一般都在家里。隐娘偶尔出去走走,但一去就是几个月方回。三娘和小七是一伙儿的,跟两个飞天的蜈蚣,整天活蹦乱跳,自己玩的欢快。 这气氛,正是常昆喜欢的。 眼见着又过了些年,张爷夫妇已略显出老态。常家镇是愈发的清净了,常昆的小日子也是愈发的舒泰。 泰山神府的事,常昆渐渐放手,一点一点的开始向岳元帅移交。现在,诸葛丞相和岳元帅,都已经明白了常昆的打算。 专门还找常昆谈过。诸葛丞相觉着,岳元帅如果能做府君,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但岳元帅自己觉得,太过了。 反正常昆已经打定主意。 一四九章 造化宫 当初常昆问回道人,用什么法子,可以解决大罗金仙级数的人物斗法余波造孽。回道人告诉他的法子,他一直记在心中。 常昆是个记仇的。 这些年没动,一是自觉修为差了些。二是报仇比不上陪家里婆娘重要。 过了好些年的安生日子,常昆渐渐按捺不住。 而今,常昆的修为,已将臻至太乙之极。 却是不知怎的,似乎从那次与那邪祟的祖宗交手一瞬之后,回来,这挂机的速度,就变快了。 否则按照以往的规律,要挂到大罗金仙的边缘,得以千年计。 而今才几十年,就已经快要摸到大罗金仙的边儿了。 这在常昆这里,似乎极是容易。 然而,这寰宇诸世,大道之下,多少厉害人物,神仙妖魔,修行了无数年,也摸不到顶点希望。 别看似乎大罗金仙级数的人不少。但须得看看,这大道之下,有多少生灵。 佛门那么大个教派,大罗金仙级数及以上的,有没有十个都在两说。 一个个都是修持了无数年的人物——便是那观世音,生的也极古老。 常昆这才多少年?眼看着就要成了。 那先天白虎昆吾至妙无上玄元灭法造化经已挂到了九十五级。 显然,只要到了一百级,便是常昆成就货真价实的大罗金仙之时。 修行的法门,无论什么法门,再厉害的法门,有个具体路子的法门,最多最多到大罗为止。 到了大罗金仙,近大道时,已无法可修。只能自悟大道。 便是金丹大道也是如此,具体法门也只能修到这里。一旦成就大罗,便无法可修了。 凡人的武功技艺,可以记录在册子上,什么人都看得到。修行者的法门,要记录在玉册上,寻常的册子记录不下来。 若是仙法,便不好以文字记录——或者说不能以文字记录——文字已经无法描述这一级数的法门道妙,往往是以图录的形式存在,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到了大罗金仙,便没有什么法门可以记录的了。 所以一切可以流传的,以玉册、图录、口述、传神等任何形式记录的法门,都止步于此。 大罗的道法,无法记录。 这不是大道不让人往上修。而是道之一字,真的是玄之又玄。越近乎于道,越无法述说。 或者还是一种保护——若大罗金仙的道,真要淋漓尽致展现出来,譬如常昆。他虽然不是大罗金仙,但手握轮回权柄,相当于大罗金仙。只要他把这权柄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那无尽的凡人,只消看上一眼,听上一音,因为不明白,立刻就会颠倒生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怪物。 到了常昆这里,法门已将修到尽头。 常昆越来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个埋在水里的气球,马上就要浮出水面。 不过常昆也有疑惑之处——他跟回道人探讨过大罗金仙的奥秘。厉害人物成就大罗金仙时,一是要收束因果,二是要收束时空。 将会感应到一切与自己相关的因果,感应到自己在光阴长河里存在的每一个点。 但常昆却似乎没有那种关乎于收束因果和时空的强烈感受。 常昆想不明白,只能归咎于外挂之故。 左右常昆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眼看着将要成就大罗金仙,常昆琢磨着,这报仇的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 先把那邪祟的祖宗逮住,再去寻佛门的晦气。 那么,要借哪一件宝物呢? 是东皇钟还是诸世山河社稷图? 或者太极图? 至于都天星斗大阵,常昆没想过。 没有天帝敕令,谁也不能动这座大阵。 若借东皇钟,须得去寻青帝。常昆不知道青帝道场在何处——虽然青帝是泰山神府名义上最高首脑,但这位老祖宗从没来过泰山神府。 诸世山河社稷图是女娲娘娘的宝物,回道人点出可通过白素贞去借。 最后的太极图,道德天尊的宝物,回道人这厮本来可以帮常昆借来的,可这厮把他一班师兄弟姐妹坑了个遍,不敢回去。 常昆左思右想,列了个顺序。 先去借山河社稷图,如果不成,再去借太极图。若还不成,再想办法借东皇钟。 打定主意,常昆这里又陪了婆娘们几个月,便动身了。 玄冥珠而今也已进入彻底炼化的最后过程,不过最后这一点最顽固,大抵要成就大罗金仙才能彻底炼化。而一如既往留在家里,保护婆娘们的安全。 只持了昆吾槊,常昆回泰山神府,寻着白素贞。 白素贞在泰山神府当差也有些年头了,这些年做的不错,颇有功劳。常昆也是琢磨过,卸任时,给白素贞升官。 当差多年,白素贞与当初那温润柔和的模样,大是不同。气质强硬了许多。 见了常昆,先是拜了府君,这才笑道:“常大哥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常昆摆摆手,让她坐下:“你是骊山老母弟子,骊山老母与女娲娘娘交好,你可知道女娲娘娘道场在何处?” 白素贞一怔:“常大哥要寻女娲娘娘道场?” 常昆颔首:“没错。” 便道:“你若知道,告我一声,我这里谢过了。” 白素贞连道不敢:“女娲娘娘的道场是锦绣天。锦绣天乃是女娲娘娘自己开辟的恒宇,被娘娘搬到光阴深处,等闲的确寻不见。恰好,当初我随同老师去过几回,知道路数。” 常昆大喜:“好。劳烦你带我走一趟。” 白素贞自无不可。 于是给白素贞告了个假,两人出了泰山神府,一路往混沌虚空深处而走。 白素贞道:“锦绣天深藏于光阴深处,等闲不便去。但女娲娘娘在寰宇诸世有个下院别府,唤作造化宫,我们先去这里。” 造化宫? 常昆点点头,记在心里。 不多说,两人来一颗暗淡的世界前,这座世界看起来不大,而且十分衰弱模样,但常昆知道,这不过是本源极度内敛之故——这是一座恒宇! 这便是造化宫。 白素贞上前叩门,便有个金衣女子出来。这女子眼眸金灿灿,连眉毛都是金灿灿的。 见白素贞,是熟人,笑道:“原来是小白呀。” 一五零章 鹏鸟 贾谊曾作鹏鸟赋,曰: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只道是以赋言志,述说心生。却不知,这篇赋中,说的鹏鸟是真的鹏鸟。 此鹏非所谓金翅大鹏,那是佛门的东西。说的,是道家亚圣曾推崇备至的天地神兽,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亚圣逍遥游中,有对鲲鹏的详细叙说。 此鹏生而造化,把握阴阳,纵横时空,有惊天动地的伟力。 常昆今日,算是见着了。 这金衣金眉女子,便是鲲鹏。 倒的确是没想过,鲲鹏是女娲娘娘座下的一个女子。为女娲娘娘镇守这别府下院,看护这造化神宫。 毕竟是识得白素贞,唤她小白。 道:“我听说你在泰山神府当差,怎么有闲暇到这里来?莫非是骊山老母要你来,有什么事,要寻娘娘?” 白素贞忙道:“非是老师教我来。姐姐,是常大哥有事,要寻娘娘。” 便为这尊鲲鹏介绍,却被她摆手止住:“我知他是何人。” 她看着常昆:“泰山府君东岳大帝,常昆常大真君。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常帝君,金翎有礼了。” 常昆听她语气,心下不禁一转。这是不待见他常昆啊! 莫非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不成? 但想想,却从未打过交道。 按在心中,常昆笑道:“金翎仙子,常昆有礼。” 心下却沉了几分——这金翎仙子似乎对他有意见,莫非此番,要白跑一趟? 便见金翎仙子道:“常帝君纵横无敌,不知有什么事,要寻娘娘?” 常昆抱了抱拳:“一则是,娘娘乃人祖,我既为人族后辈,不该不拜。二则是有一桩事,须得求娘娘助我。” 金翎仙子一听,笑了笑:“这样么...” 常昆道:“还要劳烦金翎仙子引见,常昆这里先谢过了。” 金翎仙子眼中金波流转,轻笑道:“不知常帝君寻娘娘何事?娘娘喜清净,若非要事,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常昆心中道一声果然。 这是连引见也不愿啊。 他暗叹一口气,道:“我听说娘娘有一宗宝物,唤作诸世山河社稷图。此图玄妙异常,在下有一件事,颇为棘手,须得借用此宝。劳烦金翎仙子带我去见娘娘,当面分说。” 金翎仙子一听,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却道:“怕是要教常帝君失望了。这诸世山河社稷图的确是娘娘的宝物,可而今此宝不得空闲,帝君便是见了娘娘也借不到,帝君不如归去,下回再来?” 常昆笑容一敛,抱了抱拳:“也罢。” 既是不愿,常昆何以勉强?对白素贞道:“走罢。” 转身就走。 那金翎仙子一看,愣了一下。 待两人走远,才嘿嘿冷笑。 忽而一道光自冥冥中落下来,显化一个仙童,手里捧着一颗路虎,见金翎仙子,没先说好,而四下张望。 道:“那常昆呢?” 金翎仙子道:“走远了。” 仙童皱眉:“怎的走了?他不求娘娘了?” 金翎仙子道:“你来这里作甚?” 仙童道:“娘娘说,把这常昆引去锦绣天,好生排整排整。” 又道:“怎就走了呢?” 金翎仙子一听,欸了一声,道:“早知娘娘要排整他,我何必拒他门外?失策了,失策了!” 仙童见没撞着常昆,知道此事作罢,便凑上来,低声与金翎仙子道:“金翎姐姐,我知道常昆这个人,好像没有跟咱们锦绣天打过交道吧?为何...” 金翎仙子白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却一道光卷下来,把两个都卷了,转瞬已出现在另一片天地。 这片天地,要说特征,那就是锦绣两个字。 早见一花园中,一位身影模糊的完美女子正在侍弄花草,金翎仙子于仙童出现在这里,见之拜道:“娘娘。” 那仙童忙道:“好教娘娘知晓,我去时,那常昆已是走了。” 金翎仙子道:“此人是个直烈的,见我言语不对,他自走了,不愿受气。” 那娘娘抚弄着花草,闻言轻声道:“也罢。既是没来我锦绣天,便不排整他了。不过...金翎,你持我法帖,去兄长府上,对兄长说,我不乐他借东皇钟予此人。” 金翎听罢,领旨道:“是,娘娘。” ... 常昆这里见着金翎仙子话里话外对他不满,自是知晓锦绣天借宝已是不行。便不愿受气,转身与白素贞走了。 白素贞十分抱歉:“常大哥,这事...” 常昆摆了摆手:“不关你的事。或许是我曾经何时得罪过他。” “那借宝...” 常昆摇摇头:“无妨。借不来诸世山河社稷图,我还有另外的选择。此番劳烦你带路,怕是连累你,也不被那金翎待见,殊为抱歉。” 白素贞忙道:“怎会?常大哥折煞我了。” 常昆笑道:“这次累的你失了颜面,是我的过错。你不必多想。” 稍作几句,白素贞自回泰山神府去了,常昆则思虑片刻,摸出一块符印,循着符印指引,往奔兕君道场而去。 既借不来诸世山河社稷图,那便去借太极图。 这符印,是回道人所赠与。乃是兕君道场的凭引。兕君也是大罗金仙,天地生来的甲木之灵,也有自己的道场。但道家一路的神仙,大多数道场都非常隐蔽,不似佛门的婆娑世界、极乐世界那般高调。 多是藏在深处,等闲寻不着。 没有专门的凭引,便同为大罗金仙,也找不着人。 循着这符印的指引,常昆一路前行,行不远,见一座秀丽车驾从虚空中来。 两只青鸾托着那车驾在混沌虚空中翱翔,肆意、美妙。 常昆没作多想,与那车驾擦身而过,却闻那车驾上声音传来:“是东岳大帝?” 常昆驻足,仔细一打量,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原来是宓妃。不知宓妃这是要去何处出游?” 不怪常昆笑起来,实在是没想到这里遇到宓妃。他早前把去借东皇钟的事排在最后,是因不知如何去青帝道场。 现在遇见宓妃,青帝道场在何处,岂不是一言而知? 一五一章 宓妃 神仙往往有神仙的格调,而常昆除外。 许多神仙出行时,前呼后拥,弟子门人一大堆;蛟龙、青凤为伴,天花乱坠,神光铺路什么的。 最次也是个逍遥仙模样——骑个白鹿啊、白鹤啊什么的。 也就常昆,跟还是凡人时一样,无论出行做什么事,是急也好不急也罢,都是两条腿丈量天地。 跟个土豹子似的。 但常昆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若说骑白鹿、仙鹤之类,倒也罢了。他偶尔也骑一骑明恩。 若若专门搞个车驾,捉来些蛟龙、神鸟拉车,再专门寻些童子打扇,那就太骚包了。 若是女仙还则罢了,堂堂一个男子汉,搞这种,实在有些娘们唧唧的。 譬如宓妃,她作为青帝之女,河洛之神,本身风华绝代,又出身名门,搞一搞这种路数倒不教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若换成譬如哪吒这样的,搞这么一出,绝对是不伦不类。 这里便说话。 “不曾想竟遇着帝君了。”宓妃如泉水般的声音从车驾中传出:“帝君若是有闲,不妨上来坐坐。” 常昆等的就是这句话,忙道:“固所愿也。” 甩步登上青鸾车辇,早有仙娥恭候,迎常昆入内。这车辇之中,是一方洞天,云雾缭绕,仙气氤氲,颇有一股子水性柔和。 宓妃正在一片翠竹林下,跪坐着煮茶。 她煮茶的动作十分优美,仿佛道中。指尖牵引着一缕缕水性,又引来一缕缕木性,以土性承之,以火性煮之,茶香阵阵,蒸汽袅袅,映衬她风华绝代,令人着实不敢侧目。 便常昆,也忍不住暗赞一声。 心想:单论美丽,宓妃之美,更甚惠兰。也不知当初那河伯冯夷是怎么想的。 或许野花更比家花香? 这并非说自家婆娘惠兰便不美,只是比起宓妃这位以美貌著称于仙神的女神,惠兰还是有差距的,这不能不承认。 常昆家里几个婆娘,若论美貌,都比不上宓妃。 实事求是的说。 见常昆进来,宓妃婀娜起身,含笑施礼:“帝君请入座。” 常昆抱了抱拳:“多谢。” 与宓妃相对而坐。 宓妃为常昆斟上仙茶,笑道:“帝君尝尝妾身的茶艺。” 常昆笑道:“不消尝此茶,便已知此茶神妙。宓妃茶艺近乎于道,令人心旷神怡。”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常昆是个粗人,宓妃切莫见怪。” 宓妃轻笑摇头,头上的灵光熠熠的步摇珠花摇曳生辉,笑道:“帝君乃真性情,何以见怪之?” 便道:“想想上回见帝君,还是十余年前的事。只因人多,不曾与帝君多说几句,颇是憾事。今日逢着,妾身煮茶以待,聊表谢意。” 常昆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摆了摆手道:“宓妃谢我作甚。” 宓妃轻轻摇头,叹息道:“实是这许多年,止帝君为我说一句公道话,教妾身满腔郁郁得以发解。自从冯夷事后,妾身几不敢出门,实是无颜见人矣。” 常昆道:“宓妃何必如此?他人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不能说。止我,当初不知天高地厚,说了那许多话,而今想来,实属胆大包天。” 宓妃乃青帝之女,与冯夷闹出那许多事,他人不是不知。实因这事,别人不好说。青帝在那儿,能不顾忌青帝颜面么? 这是青帝家事! 就连道家亚圣庄子在秋水篇中,也止隐晦提了一嘴。 这事,旁人无论说好说坏,都是在打青帝的脸。也就常昆当初实在不知道天高地厚,才敢那么说。 现在想起来,的确是有些不该。 别人家的事,轮得到你常昆去说么? 可不曾想,别人都不说,常昆这里说了,说那冯夷不是个东西,是懦夫没有担当云云,反倒教宓妃心生好感。 且不论宓妃修为的确不高,只太乙真仙。但她的身份,却举足轻重。等闲便是先天道君,对她也要客客气气。 而常昆结婚时,她亲自来。可见一斑。 宓妃的性子,如水之柔和。与惠兰的沉静,又略有不同。她说话仿佛潺潺溪流,令人赏心悦目。 便闲聊着,常昆心想怎么提起青帝道场的事。 宓妃察言观色,笑道:“帝君莫非有什么话要说?” 常昆见她问,便开口:“我意拜谒青帝,只是不知青帝道场何处。早先还思虑着,不曾想遇到宓妃,正琢磨怎么开口。” 宓妃笑道:“此事帝君只消一句话而已。” 便对外道:“转道,去我爹爹道场。” 常昆感激道:“多谢宓妃。” 宓妃摇头:“这不是什么大事,帝君何必言谢呢?”她拢了拢几缕散开的发丝:“便帝君不去我爹爹道场,妾身也要去的。正好顺道。” 哪里顺道?顺道便不会教驾车的转道了。 便又关心道:“不知帝君见我爹爹,有什么事?可以说一说吗?” 常昆斟酌着,不好开口。 他当初只无意之言,此番能请宓妃带他去见青帝,已心存感激,却不能教宓妃再帮他忙借宝。 这是得寸进尺,不是常昆的性子。 便直言:“我有事求青帝帮我。宓妃只消带我去即可。不敢与宓妃多言。” 宓妃掩着红润的嘴唇笑了起来:“早知帝君恩怨分明,果然如此。可无论帝君什么事,于妾身而言,在我父亲面前,都只是一言而已,并非什么大事。” 常昆笑道:“常昆是常昆,宓妃是宓妃。” 宓妃笑容愈甚,纤纤指头摩梭着茶杯,叹道:“当初若遇着的是帝君就好了...” 常昆一怔,立时眼观鼻鼻观心,不言。 见此,宓妃笑起来:“帝君何必如此?莫非妾身不美?” 常昆摇头。 “莫非嫌弃妾身非完璧之人?” 常昆心下大惊,摇头。 “既如此,为何不接受妾身好意呢?”她道:“帝君可知,妾身这番正是要去甲字恒宇人间界见帝君呢。” 常昆连忙道:“宓妃休要与我开玩笑。” “开玩笑?”宓妃笑一声:“你我皆是神仙,你又是个直性子,恰巧妾身也是。妾身喜好什么,便是什么,从不遮掩。” 常昆竟不好接招。 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一五二章 不乐意 宓妃突然来这么一手,常昆却不好接。 不能说因为当初说了几句她前夫如何如何,她便转而爱上常昆云云,这不大合适。 此女美则美矣,但却善妒。河伯冯夷与她闹出那许多事,也不止河伯一人之故。早前与回道人闲聊时,回道人也提过一嘴。 说是宓妃与冯夷宫中,连一个仙娥也没有。是因宓妃不许,只把许多丑陋水妖来使唤,生怕冯夷拈花惹草云云。 这实在有些高压政策的味道。 想想那神仙们,寿元无尽。若说一时半会,倒也忍得了,可年长日久下来,必定生隙。 而宓妃又是青帝之女,冯夷便只能憋屈着。 如此下来,哪里有什么夫妻感情? 常昆当初说那话,不曾是指摘冯夷拈花惹草什么的。对常昆来说,男子汉大丈夫,多几个婆娘怎么了? 他说那话,说的是冯夷没有担当,懦弱,逃避。 若换成他常昆,青帝之女又如何,要闹的家宅不宁,必定要好一番收拾,非得给收拾下来不可! 这样善妒的女人,又是个二婚,常昆不认为她因着几句话便要死要活进他常昆的门。常昆家里好几个婆娘呢!她不知么? 上回婚宴,她还参加过。 尤以宓妃的身份,当知大丫头和小七的根脚。进了门,她善妒,却如何拿大丫头小七有办法?她善妒,常昆可不是冯夷,又如何闹腾? 再则常昆虽觉她美,却没想过收入屋中云云。 仔细打量她,却是看不出她心思。也不知有什么法宝护身。以太乙真仙之能,少说一件与玄冥珠相当的宝贝,才能遮蔽常昆目光,否则等闲人物的心思,常昆一眼即知。 毕竟是青帝之女,家底肯定厚的很,倒也不值得奇怪。 他只不言,微微闭目,仿佛养神。宓妃便也没法继续说了。 便沉默着,一路到了一处冥冥之境。 正是青帝道场。 青帝清贵之极,因着平素不管事,并无公开办公之处。而青帝道场知道的人又不多。虽说常昆觉着宓妃之前唐突,但心里感激却不曾抹去,他历来是个恩怨分明的。 听宓妃道:“我爹爹的道场到了。” 常昆便起身抱拳:“多谢。” 宓妃摆了摆手,神态意懒:“本说与你多说些体己话,你有所求,我自助你;可你却不应我,如之奈何?你要寻我父亲,你便进去罢。” 常昆点点头:“多谢。” 径自下了车辇,入了这处道场。 早有个头角峥嵘的仙童候着,见常昆来,笑道:“老祖早知帝君要来,命我这里等候。帝君,快快随我去见老祖吧。” 常昆抱拳:“有劳。” 青帝道场如何飘渺,只不需赘言。与常昆那老岳母白帝的道场,各有分说,亦是大道淼淼,显化诸般神妙。 便一路到了一处院落前,却是个朴素的。 古拙、粗糙、朴素,仿佛远古时,人们在莽荒中建造的那种早期的房屋类似,有这么一股味道。 院落中,此时有两人正在闲谈。 常昆走进来,见了,知道一个是青帝,但另一个却不认得。但冥冥之中,却知道也是自家人族的老祖宗。 便上前拜道:“常昆拜见人祖!” 青帝笑呵呵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却那女子,哼一声:“不许坐下!” 常昆正待坐下,便一怔,手足无措。 青帝皱眉:“妹子何来此意?” 女子道:“何意?我不喜他。” 青帝道:“此我道场。” 女子道:“你是我兄长!” 青帝哑然,却对常昆道:“休要理她,你自坐下。” 常昆这才坐下。 那女子又是一声哼。 便听她道:“我好些年不曾见你,先前教金翎来,你不应她,我自来,你还是不应我,到底你是我兄长,还是这小子的兄长?!” 常昆立时眼观鼻鼻观心。 青帝道:“你忒也胡搅蛮缠了些。看来这女人,便是修成你这般神通,也还是女人,不曾变化。” 又道:“我的事自由我区处,你掺和些什么?你不借他法宝便不借,还要我也不借,这么多年了...” 叹了口气:“你还是如此!” 常昆这下,却是知道是谁了。 称青帝为兄长,又说不愿借他宝贝的,若非女娲娘娘又是哪个? 原以为是见罪了金翎仙子,没想到是得罪了女娲娘娘。可常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何时得罪了她。 他心中一转,便自起身,拜道:“我不知何时见罪了娘娘,实也是不该。既娘娘有此意,常昆不敢多言,这便告辞。” 若因借宝,令女娲娘娘与青帝不睦,这就是常昆的不对了。 他又对青帝拜道:“老祖,常昆告辞。” 不及多言,转身便走。 两位人祖看着他,皆是无言。 等他走了,青帝才叹道:“要我如何说你才好?妹子,你也曾是人王,也不曾是没有心胸,却如何要揪着这里不放?” 女子却笑起来:“兄长只当我女人小心眼即是。” 青帝摇头不止。 道:“你不借他,我也不借他,他自去道德天尊处,未尝借不来。终是他能借来,你我借他何妨?” “我就是不乐意。”娘娘如此道。 “罢了,罢了。”青帝道:“我原教我那不孝与他相遇,若随他同来,便你在这里,我也借他,可...” 只是摇头。 常昆出了青帝道场,也是叹了口气。 他倒不怪什么。或许什么时候真个哪里得罪过女娲娘娘,既如此,今日这事,也是应有之理。 常昆不会因此憎恨谁。 这人生在世,要分得清恩怨。先想想自己哪里不对,再去憎恨别人不迟。不是扯起半截便怨天怨地,那便不是个东西了。 常昆仇视佛门,是因佛门作妖在先。当初东晋,他好生生一家子过日子,佛门来招惹他,那不是他的错。 可这回,常昆认为,以女娲娘娘的身份地位,又是自家的老祖宗,若非真的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她必不至于阻拦常昆借宝。 这对她这样的存在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更犯不着自己亲自出马。 必然是什么时候见罪了她——她既是人祖,是常昆的祖宗,又是大道之下,数得着的厉害人物,常昆只敬着她,如是而已。 一五三章 酒(忙了接近半个月,明天不行,后天恢复五更) 实因敬祖,常昆把话埋在心里。若换个人,常昆自当开口明言,问:我何时见罪了你,你与我说了,若我不对,当如何便如何。 自无怨言也。 如是叹息一声,常昆摇摇头,把许多思绪斩杀殆尽,转道直奔兕君道场而去。 诸世山河社稷图借不到,东皇钟也黄了,便只有太极图一路可走。 料想兕君虽是女子,却是个豪爽的,找她帮忙借宝,欠她个人情,毕竟又有回道人的颜面在里面,当是无忧。 持了法印,一路来到一处道场之中。 却是好大一片青青草原。 其中甲木之炁纵横,除了单调些,玄妙也是有的。 正见兕君卧在一头大水牛背上,水牛吃着草,慢慢走来。 常昆笑道:“唐突来访,兕君,请了。” 兕君跳下牛背,走上来哈哈一笑:“我说谁呢,原来是常兄弟。”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女汉子。 便道:“常兄弟新婚燕尔,怎不在家陪着婆娘,到我这里来作甚?” 常昆笑道:“有事相求。” 兕君嘿嘿一笑,像极了回道人嘿嘿笑时的神态,师出同门,倒也难怪。 道:“先别忙。” 她笑道:“我正有一锅好酒出炉,早听说你也好酒,今天来了,不醉不归。” 拖着常昆便走。 兕君之家,也是一处大宅,却粗犷的紧,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人各性子不同,喜好不同,自然,各家道场亦是不同。 到了屋里,见许多草木之灵为侍。 兕君乃甲木之灵,为草木之长,虽显化外相是青牛,却最喜的是草木之灵。那草原上许多牛群,这家中,却都是人参灵芝奇花异草成精的人物。 花仙婀娜多姿,早是奉上饮食。 饮的是大坛的烈酒,食的是大块的好肉,豪迈的很。 兕君只把合抱大的酒坛子提起来,与常昆痛饮。这酒的确烈性的很,寻常人物哪里喝得下去? 便是真仙,喝了也得七窍冒火。 未成仙的,这样的酒,一口下去,得被烧成灰烬。 一口嗨下一坛,兕君擦了把嘴上的酒渍,道:“我这酒如何?” 常昆竖起大拇指:“够烈,好酒!” 兕君大笑,颇为得意道:“我费了好些年的功夫,才采来一朵太阳元火,以此火作炉,方才酿成此酒。” 又道:“这太阳酒我垂涎好些年了。当初还曾去太阳帝君处求太阳元火,可那太阳帝君实在吝啬的紧,害得我只能自己采集。费了好大功夫!” 太阳元火,乃至阳之精火。属太阳之道的本源显化。自然是难得又难得的宝物。寻常只太阳帝君手中有,其他人要采集这火,须得以年长日久,慢慢凝练。 兕君为一口酒,专门花这么大功夫,可见的确是好酒之人。 常昆笑道:“说我好酒,哪及的上兕君?兕君才是酒中仙!” 兕君听的高兴,连忙摆手:“哪敢当的酒中仙?杜康那老头才是酒中仙呐!他手里许多好酒,我是求之不得,酿也酿不出来呀!” 杜康乃酒中仙,也是人族一位老祖宗。 这酒之一字,便因他而来。便是那野物、猴儿酒之类的,也是在有了酒之一字之后,大道映照,才稀里糊涂能酿出来。 要说谁有好酒,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杜康。 兕君说起杜康,十分一副垂涎模样:“我常去杜康道场徘徊,他早先给我些酒,后来便不给了。我说给他当个小厮,打个下手,他也不愿。说给他作个小妾,暖个床,他还是不愿,真是教人烦恼啊!” 常昆听着是啼笑皆非。 这位可真是酒中之鬼呀!为了一口酒,当小厮不说,连作小妾的事也做的出来,这教常昆怎么说? 好歹也是甲木之灵,堂堂大罗金仙! 常昆只能竖起大拇指,赞一身厉害。 闲聊到这里,几坛酒下肚,气氛不错,常昆才说到正事。 “此来造访兕君,实有要事相求。” 他道:“我听说道德天尊有一宗法宝,唤作太极图。有镇压一切之妙,便大罗金仙斗法,也如清风拂面。敢请兕君助我借宝!” “兕君但有要求,只管说来,我无不应之。” 兕君一听,嘿嘿笑起来:“常兄弟与吕洞宾那厮亲如兄弟怎不教他助你?” 常昆实言:“那厮不敢回去。” 兕君立时露出失望之色:“一班师兄弟姐妹早盼着他回去呀!” 常昆嘿嘿笑了起来。 兕君道:“这厮把咱们坑了一回又一回,坑的着实不浅。就盼着他回去,逮着一顿排整呢,欸,他竟然不回,太失望了!” 常昆道:“他自逍遥自在,说不定他回去,又挖了坑等着你们呢!” 兕君连连点头:“没错。就要防着这厮。他这般手段,坑了我们好些回了。说来也是同病相怜,常兄弟也遭他坑了不少吧?” 常昆饮了口酒:“我这里身上,还背着一个坑呢。” 兕君大笑:“你要跟他作兄弟,你得小心着呢。” 便道:“行,帮你借太极图小事一桩,可你得给我办一件事!” 常昆道:“何事?” “你知我好酒。”兕君道:“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杜康家,我回老师处。你帮我求来一坛酒,我帮你借来一卷图。” 常昆顿时了然。 也是。这兕君如此好酒,这个要求,理所当然。 便道:“不知兕君对这酒有什么要求?总不能随便一坛吧?” 兕君笑道:“当然不是。杜康那老头是酒中仙,天地间第一个酿酒的人物。我听说他有一坛祖酒,九坛宗酒。那祖酒是他酿造的天地第一坛酒,宗酒是他酿造的第二批酒。我也不为难你,你若能寻来一杯祖酒,或两杯宗酒,或坤阴乙木琼浆一坛,我便予你借来太极图,如何?” 祖酒宗酒,啧啧,只一听,便知道厉害。 好在只要一杯,至于坤阴乙木琼浆,大抵多半也是了不起的酒,却要一坛。总算多个选择,常昆按下心来,点头道:“行。” 于是兕君告知了常昆杜康道场何处,叮嘱道:“你千万莫与杜康那老头提我的名讳,否则多半求不来。” 常昆了然。 兕君为了酒,多半作了许多妖,令杜康不爽。若提起她,杜康怕是不理常昆! 一五四章 根基 这里须得以杜康老祖的美酒换取兕君帮常昆借宝,常昆虽是应下,但心里没底。 他与杜康这位老祖并无交情,也未曾照过面。那祖酒宗酒坤阴乙木琼浆,等闲怕是求不来。 须得不能莽撞上门。 便这里离了兕君道场,转道向真宇而走。 至真宇,常昆登上天庭,寻了温元帅。 在常昆所熟识的诸般人物之中,他首先想到,向温元帅打听杜康这位老祖。正所谓知己知彼者也。 先打听杜康老祖是个什么脾性,最近或有什么需求,常昆再对症下药。 见了温元帅,一路被他迎入府中,分宾主落座。 常昆开门见山:“这回来见元帅,实是有事相询。” 温元帅笑道:“帝君只管开口,若我知者,知无不言。” “多谢。”常昆先道了一声谢,然后便道:“元帅是资深的神仙,可与那酒仙杜康老祖有交情?” 温元帅一听,奇道:“帝君问杜康老祖?” 顿了顿:“倒是见过几面。” 常昆笑道:“我因一事,意向杜康老祖求来一些美酒。但我与杜康老祖并不识得,不好贸然登门。却不知这位老祖有什么喜好?” 温元帅顿时了然,笑道:“原来如此。” 道:“要说杜康老祖,脾气说怪不怪,说不怪也怪。他只爱酿酒,若说喜好什么,自是那难得的酿酒之物。” 常昆心下一转:“怎么说?” 温元帅道:“譬如奇花异草、仙根灵果。又或天地之炁、神兽之精。不过这位老祖十分古老,见多识广,等闲的奇花异草等,大抵不入其眼。” “这样么...”常昆点点头:“那天地之炁他也要?” “如何不要?”温元帅笑道:“他是酒的祖宗,虽未成大罗金仙,却已有将天地万物酿造出来,化为美酒的能耐。那天地之炁乃天地衍生的精华,是酿酒的上好之物。” 常昆了然:“如此,我倒是心里有底了。” 便道:“这里再谢过元帅提点。” 温元帅只道不敢,笑道:“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以帝君之能,稍一打听即知。小事一桩耳。” 又叙旧片刻,常昆告辞而去。 要说奇花异草、仙根灵果,左右这修行的家当,常昆浅薄的很。他一来修行时间不长,二来也不曾专门去搜集这些。 除了机缘巧合得到一些以及作为东岳大帝的俸禄,他基本没有什么家底。 倒是那天地之炁,常昆现在拿得出手——正是早前助他入道,自大丫头处得来的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 此炁不但是天地之炁,更是先天之炁。 其来头大的很——乃是自白帝,也就是常昆的老岳母处而来。是老岳母最初孕育大丫头她们七个之时,于自身本源分化,在胎中蕴化而来。 常昆在取大丫头红丸时,得了那道先天炁的头子,慢慢从七个丫头身上,牵引完整而得。 便是他如今一身修行的根底,也大多与这道先天之炁密切相干。 只是后来,将之大部抽离,炼入昆吾槊中。 可即便如此,他的金丹大道,仍是建立在这道先天炁的奥妙的基础上。 时至今日,常昆将近大罗金仙,一身根底即将洗尽铅华。自身的道,已是生根发芽,长成大树。 那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奥秘,几已被他挂的彻底参透。 在成就大罗金仙之前,这玩意儿要洗出来——当初虽然抽离了,炼入昆吾槊,但修行至今,自身根据那点残留的烙印,又蕴养出一道。 这已是多余的了。 本是打算等成就大罗之时将其抽出来,再度炼入昆吾槊,增进昆吾槊的威能,现在看来,怕是要拿去换酒。 料来便是杜康老祖,也不能忽视这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罢! 这对常昆来说挺不错的——拿自己的东西去换,自然是不错的。 不过眼下怕是不能——须得等成就大罗的那一瞬,将之抽离。 于是给兕君去了一道信息,只道是约定五十年——常昆自觉当在五十年内成就大罗。 因此,常昆不得不再度按捺下来。 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再也不能草率。若匆忙抽离,影响到根基的完美,显然得不偿失。 ... “你们想坏了他大罗根基,哪是那么容易?” 兕君道场之中,回道人嘿嘿冷笑:“这小子虽然烈性,但不把他逼到极限,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 “而若逼到极限,正如当初佛门立地府时,他直接炸了,嘿嘿,当时还能处置,他如今已将大罗,再炸了,你们怎么处置?” 一尊大菩萨,正是那观世音,闻言淡淡道:“这么说,倒是你回道人算计了得?” 回道人冷笑不止:“以诚待人,必报之以诚。这是道爷我的选择。我跟你们不同。” “你却也是为我们行了方便。不怕被他知道了,反手打死你?”菩萨道。 回道人笑道:“打死便打死,道爷我无所谓。” 菩萨皱眉不已:“无论如何,得将他限制在大罗之下。一旦他成就大罗...” “干我屁事。”回道人嗤笑一声:“你道我今天来这里,是跟你们商量怎么坑他?笑话!若他真不顾根基,要拿去换酒,我还要阻止他!” “师弟!”兕君皱眉道:“此事...老娘我做的也不太舒服。他以诚待我,我却算计他,想来心中不安。” 又看着菩萨几个,道:“反正你们要我做的事,我该做的做了,剩下的别再来找我。你们这里一离开,老娘便封山不出。” 又道:“他说五十年内来,我等他来。太极图我稍后就去老师宫中取来,等他来拿。” 回道人嘿笑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们佛家当初自个儿选的,硬着头皮走下去呗。” 又道:“有本事就给他狠狠来一下,打爆他。” 观世音无言。 若能打爆,早打爆了。 常昆这一路走来,也是从弱小到强大。那么长时间,那么多机会,当初随便派个菩萨,也能把常昆挫骨扬灰,可是能么? 不能! 能的话早做了! 立轮回时,常昆那一炸,炸的多少人心惊胆战?! 一五五章 多安静安静 “这小子回去了,我去找他喝酒。” 回道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那道先天之炁,我给他保了。他那条马槊差了不少火候,少了这道他自己炼出来的先天炁,难得大成。我这些年炼化了一道先天纯阳炁,正好赠他。” 菩萨忙道:“你何必如此捣乱?到日后...真不怕他一巴掌打死你?” 回道人摇了摇头:“若真如此,那也是命数使然。便当我还他一些心中不安罢。” 一位笼罩在玄光中,一直没说话的人物忽然道:“如此或许也好。早教他得了太极图,早去与那怪物血拼。否则五十年后等他成了大罗,那怪物怕是三拳两脚被他打翻。” 这位站起来,身影渐渐淡去:“我们虽然选择的路数不同,但目的一致。最好不要互相干扰。眼下实在不好动他...” 几个相顾无言。 很快散去。 那观世音便一路回到婆娑世界。 此时,阿弥陀佛、释迦牟尼如来、琉璃药师佛皆在,三位佛门至尊正在论道。 等观世音至,便停了论道佛音。 观世音便将事道出。 三位佛门至尊皆沉默良久,释迦牟尼如来才道:“有大智慧者,不作小动作。吾一直以来并不干涉尔等所为,一是早知尔等无论作什么,都不会影响到终末,二是我佛门选择如此,合该含笑以对。” “那是个打不得杀不得的。”阿弥陀佛淡淡道:“以此人为劫数,方才换来我佛门这些年的兴盛。正所谓有因自有果。选择了什么,就该担负什么。” 药师佛笑了起来:“多是不忿者也。当初都是吃过大亏的,不得找点回来?” 释迦牟尼如来微微摇头:“能找些什么回来呐?倒是道家所为,反倒是更妙。” 观世音不忿道:“是因道家不是我佛门!” “所以道家这些年避让开来,教我佛门兴盛。”释迦牟尼看着她:“若换个位子,哪有佛门如今?阿弥陀佛师兄之言,观世音,你还不明白?” “弟子...”观世音无言。 “尔等所为,确为无用之功。”药师佛道:“时至今日,那常昆与我佛门,已是恶的深重。若尔等设法成功,教他断了前路,成不了大罗金仙,你道会如何?” 不等观世音说话,这尊大佛又道:“我来猜一猜:他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家眷安置妥当,然后提着他那条马槊,先杀到我净琉璃世界,来与我拼命。” 弹指点了点:“到时候,我是杀他呢,不杀他呢?” ... “我自不能断了自身前路,坏了大罗根基。”常昆笑呵呵与回道人道:“若是坏了根基,教我成不了大罗金仙,那实在是一桩憾事。” 笑道:“若不能更进几步,我怎么履行我的原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回道人灌了口酒:“若你真一个冲动,时机未至,便抽了根基,你当如何?” 常昆笑道:“自是拿了太极图,安置好我几个婆娘,然后该报恩的报恩,该报仇的报仇。既是前路已断,我还等个什么?拼忒酿的!” 回道人心中跳了一下,笑道:“以你的性子,倒也是这个道理。” 便转言:“我这里有一道先天纯阳炁,你要不要?” 常昆眼睛一亮,随即面露疑色:“你莫不是又挖了什么坑等着我罢?” 回道人嘿嘿笑道:“道爷我可是个大好人。” “你?”常昆不屑道:“要说最恶的,就是你这厮!” 却是叹了口气:“若刚从温元帅府中出来,我便要了你这道先天炁,一鼓作气借来太极图。可这会儿我回到家中,却又不怎么急了。” 道:“这悠闲日子,我安静下来一想,实在没有过够。再过五十年如何?何况那邪祟的祖宗,也不是个等闲的货色。想来单以东岳大帝神力,怕也是有些为难。不如等我成就大罗,打上门去,三拳两脚把祂弄死!” 回道人已知常昆之心。 微微点了点头,道:“倒也是稳重之举。不过你切莫口出狂言!那玩意儿,道爷我也知道,本就厉害的紧,何况又是大罗之极,近乎先天道君的存在?你能弄死祂?” 常昆哈哈一笑:“就不许我说几句大话?” 一转言:“便弄不死,也想办法封印起来。牛鼻子,你有没有什么厉害的宝贝,可以装这玩意儿的?” 回道人一怔:“我没有。不过太极图可以。” 常昆摇头:“我只是借用太极图。用了就还。怎能将那玩意儿封印在太极图中?” 回道人心思转动,却道:“照你小子的意思,是封印起来带在身边?” 常昆点头:“当然。随便找个地方封印,那不是治本之法。当初那张道陵封印那么多妖魔鬼怪,到头来还不是险些被破封而出?倒不如用个法宝封起来,带在身边,闲的发慌时拿出来炼一炼,便炼不死,不也可以作消遣么!” 回道人听罢,指着常昆嘿嘿直笑:“就你小子花样多!” 常昆去把话一转:“说来我如今还稀里糊涂。那玩意儿不该是你们这些喜欢降妖除魔的大仙、司职降妖除魔的大神的事么?怎么就落到我头上了?” “谁教你撞上了?”回道人道:“还波及了许多世界,害了许多生灵?你自己心里过不去,怪谁?” 常昆叹了口气:“是啊。我只是觉着,做神仙的也好,作凡人的也罢,终归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要波及无辜。自己造的孽,自己要解决,这是我为人之原则。” 回道人道:“也就你呀。若换个来,多怕是不屑一顾。区区一些宇宙,一些生灵,波及了便波及了,还能找到理由——我降妖除魔呢!” “各人不同而已。”常昆不以为意:“自己做自己,做好自己。别的,干我屁事!” 回道人点点头:“这么说,你又得窝这儿五十年?” 常昆笑道:“我觉着我以后的日子可能会很忙。不许我寻些空闲,安静安静?” 回道人沉默了一下:“倒也是。” 又道:“你若想安静安静,不妨多安静一段时间。三百年如何?” 常昆想了想:“三百年也好。正好你之前刚给我挖的坑,我有时间给填了。” 第一章 差不多了 常昆并非愚鲁者,他只是不愿意多想,免得徒增烦恼。 是脑子灵活,一瞬间无数思绪,走一步想一万步的人聪明,还是明明可以作聪明人却不愿意去想的人聪明? 常昆不大清楚。 他历来觉着,自己并非是个聪明人。 不愚鲁,也不聪明。 快意恩仇的时候可以快意恩仇,没有人对他指手画脚,安静闲适的时候可以安静闲适,没有人来说他该做什么了。 这是最好的生活。 就像现在——常昆早已从常家镇搬离——他可以活很久,如果一直在一个地方,难免引出一些不必要的小麻烦。 这些小麻烦可以让他成为装比之神——但堂堂太乙真仙、东岳大帝,犯的着用装比来衬托地位? 只有小瘪三才喜欢以装比来衬托自己有多牛批。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无为而无所不为者,不在又无处不在者,那才是顶顶的牛批人物。 常昆算不上顶顶牛批,但自忖不是装比人物。 在大夏朝第二个皇帝的第一个十年的关头上,常昆一家、张家,从常家镇搬离,在南方靠海的一个村庄里重新安家。 不久后,张家两口子相继归天——算算都是百岁高龄。 天帝归位。自然是顺风顺水的事。没有什么能阻挡天帝完了洗尘之后的归位。 作为张家的女婿,常昆操办了他们的凡身后事,也不需多么轰轰烈烈,与寻常人家一样,摆个席,敲锣打鼓什么的,连法事也没做——大抵没有什么道士、和尚能给这作法事。 常昆一副垂垂老朽模样,拄着拐杖在村口的桑树下看日落。 他敛了一身精元,藏了无尽神力,任凭外壳随时光老去。 “差不多了。” 常昆心里这么想着。 天帝归位了,他早就计略的卸任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大罗金仙的道道,已是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了。 此时,常昆已是一个孤寡老人。 几个婆娘早就归天去了。大丫头这一世,还没她爹娘活得长。那会儿刚刚搬家到这里,不到一个月,大丫头便一世而尽,与六个妹妹在同一时间登天而去。 惠兰她们见大丫头升天去了,也是说说笑笑,跟着一起走了。 留下常昆一根老孤拐形影相吊。 当然这是玩笑话。 他随时可以去真宇,到太明玉完天的天寿宫,跟婆娘们相聚。 婆娘们也可以随时下来,与他团圆。 刚接到三娘传神,说是下来走走,常昆没让。说很快上去与她们相会。 这个世界越来越妖了——常昆觉着,婆娘们留在天寿宫,比出来到处闲逛更安全。那天寿宫是老岳母西华娘娘给大丫头造的居所,坚固的很,又是在真宇,老岳母眼皮子底下,当不会有人乱来。 甲字恒宇人间界的确越来越妖。当初弄死了日光菩萨之后,安宁了一段时间,但不长,在常昆出去借宝走了一圈回来,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冒头了。 这回常昆只当看不见。 他只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是有天庭么,有泰山神府那么多巡查使么,有那些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人间代行么。哪儿轮得到他这个东岳大帝操心? 反正常昆现在是想明白了。 什么事都要他去盯着,还要泰山神府干嘛?搞那么多神灵是拿来观赏的么? 不过常昆的小日子过的虽然舒坦,但也不是没有烦恼。作为一个宝藏老人,有老婆婆盯上在所难免。 尤其这老婆婆,还是个风华绝代的女神。 宓妃是咬定青山不放松啊! 常昆原以为是闹着玩,没想到这位却化身个凡人老婆婆,也在这村落中定居,有事没事来找常昆,有话没话都要说几句。 让人无可奈何。 这不,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模样走过来。 “你在看什么呀?” 常昆转身就走,老胳膊老腿走的飞快。 宓老婆婆一把逮住常昆衣袖:“走恁急作甚?” 常昆止步:“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一个莽汉,可配不上你。” 宓妃笑道:“这可不由你说了算。” 她道:“难道我不好?” 常昆闷哼一声:“十余年,你如此纠缠,教脸面无存,何必呢?你堂堂青帝之女,找谁不行,偏来找我?” 宓妃脸色微沉:“我乐意!” 常昆忽然笑起来:“我不避你,是因我觉着没有必要避你。但不代表我能一直容忍。我不知你有什么谋算,但今日我跟你敞开了说,一个字,滚!” 这已是撕破脸皮。 宓妃顿时脸色发白:“你...你怎能说这样的话?!” 常昆冷哼一声,即要走。 宓妃再叫住他:“当你成就大罗金仙时,我自离开。你一天不成大罗金仙,我一天不走。” “随你。”常昆道。 “为什么你一定要成大罗金仙呢?”宓妃道:“我不是大罗金仙,不也好好的?你只要应我,我把自己赔给你不好吗?” 常昆再不理她。 却回到家里,自己泡了一壶茶,正待喝时,见着桌上放着一册玉简。 常昆盯着这玉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他拿起玉简,摩梭了片刻,又放下。喝了口茶,又拿起来,又摩梭片刻再放下。最后捏在手中,捏成齑粉。 院外,宓妃微微一叹,推门而入。 再次出现在常昆面前,已是那风华绝代的模样。 “为什么不看看?”宓妃道。 常昆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抹冷意:“看什么?到了我这一步,还需要什么法门?” “熔炼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法门。” 宓妃道:“我向我父亲求了很久,才求来这法子。你修炼它,好不好?” 常昆盯着她,只见她神色露出一丝哀求,不禁皱眉:“你何必如此神态?” 道:“你出身名门,当知道,我若将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彻底炼成我自己的根本,我将难以成就大罗!便是成了,也要受制于此炁源头!” “我知道!”她蹲下来,双手攀着常昆的膝盖,仰望他的眼睛:“正因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你修炼它。” 她神情幽幽:“当我知道你说出冯夷没有担当是个懦夫这话的时候,我是多么的赞同吗?他们所有人,都顾忌我的父亲,只有你,是我要等的人。可是,你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红颜,我于是犹豫...” 第二章 见天帝 “当我鼓起勇气的时候,你拒绝我,你知道我有多难受?” “我已经愿意委身于你!” “有我和她们一起陪着你,不够吗?我们还不及大罗金仙这四个字在你心目中的重量?” 常昆拂袖将她推开:“胡言乱语!” 却一转言:“佛门给了你什么承诺,教你来阻我?” 宓妃神色微微一动,却道:“...你若成大罗金仙,必不按捺。而佛门势大,我实不愿见你......现在这样不好吗?你也喜好闲适,喜好安静,何必记仇,一定要打打杀杀?” 常昆闻言嘿然:“我要的闲适,不是委曲求全的闲适。看在你是青帝之女的份上,我今日不为难你。走罢,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丢了拐杖,常昆转步到泰山神府。 神光勃发:“各司诸神速来见府君殿我!” 不消片刻,诸神齐至。 常昆显化帝君法相,端居帝位,目光环视一周,道:“自我履任府君之位至今,正五百年。五百年来,不说兢兢业业,毕竟未曾出过什么差池,不负上天所托。” 他这里一开口,诸神皆色各异。 一些聪明人已略从他口气中,隐约察觉到常昆接下来要说什么。 “早些年与人斗法,破灭了不少宇宙,害了诸多生灵,此我之过也。”常昆道:“而今泰山神府秩序既定,只需按部就班,必达永恒。我已犯天规,这府君之位,已是不能担当。我当上表天帝,述说缘由,任凭奖惩,自无怨言。” 此言一出,诸神哗然。 有神出列,拜道:“帝君此言差矣!自帝君履任以来,轮回秩序焕然一新,此功不可抹灭。泰山神府不可不有帝君,望帝君思虑周全,切不可置泰山神府轮回秩序于不顾!” 诸神皆拜:“请帝君三思!” 常昆摆了摆手:“我意已决,诸神勿须多言。” 便道:“这些年,泰山神府规矩已经彻底定下。有我无我,皆无大碍。大道运转,诸世轮回,不多我一人,不少我一人。” “岳元帅。” 常昆道。 岳元帅出列。 “帝君。” 常昆点点头:“我意去职时,向上天推举元帅执掌轮回秩序,为这泰山府君。元帅意下如何?” 岳元帅一听,忙道:“绝不敢当此重任!” 常昆摇头:“元帅德高功重,乃泰山神府不可缺之人。一应秩序,皆为元帅与诸葛先生助我建成。我若去职,换个另外的来,我实不放心。唯元帅,能担此任。” 不及元帅回答,常昆目光落在康元帅身上。 “康元帅坐镇地府劳苦功劳。我去职时,当向上天推举元帅入天庭任职。康元帅意下如何?” 康元帅叹了口气:“帝君执宰轮回秩序,运转泰山神府,我实心悦诚服。如何却要去职?” 常昆道:“此不必多言。我推举元帅登天,统领五营神兵。” 又道:“诸神有功者,皆有升迁、推举。” 他这里已是决意,于是不再多言,当即书表一封,抖手投上天庭去了。 便不多说,一朵祥云落下,老熟人太白星君急急忙忙杀进府君殿,见面便道:“帝君何意竟要去职?!” 常昆见他来,笑道:“我滥杀无辜,已犯天规。戴罪之身,当不得重任。星君此来,天帝可是已同意我卸职?” 太白星君道:“帝君执宰泰山神府五百年,功莫大焉。虽有瑕疵,却瑕不掩瑜。天帝谓我:教那常昆安心任职,不可多想。” 常昆闻言,直是摇头:“我心意已定。劳星君再走一遭,将我去职之意告知天帝。这泰山府君,我是做不得了。” 太白星君皱眉不已:“帝君非要卸职?” “然!” “也罢...老朽便再走一遭。” 拱拱手,太白星君转身而走。 不久,再归。 道:“帝君与人交手,余波毁灭诸世,确是犯了天规。然天帝有言:有过者,当自弥补。帝君执宰泰山神府以来,不曾有差池,正当忍辱负重,令泰山神府愈澄澈明净,以之抵过也。” 常昆吁出口气:“请星君告知天帝:常昆已无颜执宰轮回秩序。功是功,过是过,不可相互抵消。请天庭断我罪过,该如何惩处便如何惩处,我无怨也!” 太白星君几无言以对。 良久,道:“帝君若要卸任,还是当面与天帝言明罢。” 常昆点点头,起身道:“如此也好。” 便走下府君大位,摘了冕旒,置于案台之上,披头散发,与太白星君道:“星君,请前面带路。” 太白星君见之,叹息一声:“那便走罢。” 于是在泰山诸神如丧考妣的目光中,常昆与太白星君登天而去。 过南天门时,正见那毗沙门李靖当值。 他见常昆披头散发,不禁嘿嘿冷笑。 常昆过处,只突兀一巴掌,把他打死当场。 那镇守天门的神兵,皆是惊诧。太白星君更是神色变了又变。 常昆笑道:“我罪过已重,再打死个五营神兵的神将,毛毛雨而已。” 不过太白星君却知道,这毗沙门李靖,与常昆早有过节! 只叹了一声:“走罢,帝君。” 常昆哈哈一笑,神色愈发张扬,随那太白星君,入了天门登上大罗天,至凌霄宫前。 太白星君道:“帝君稍后,容老朽通报。” 常昆道:“星君请便。” 太白星君走进凌霄宫,不多时,便闻宫中传唤:“着泰山府君东岳大帝常昆觐见!” 常昆笑了笑,大步流星迈入其中。 入了殿中,正见天帝当首,诸神各列。 却是正逢着一年一度天庭朝会时。 大大小小各路神仙,帝君、天尊、真君、大仙、神将,一双双眼睛皆落在常昆身上,神色各异。 常昆只当无人,几步到殿中。 头上星光璀璨,四周仙云浩荡,空阔无尽里,只面对一尊伟大之极的天帝,常昆抱拳作拜:“罪臣常昆,拜见天帝!” 天帝目光淡漠,垂下来,落在常昆身上。 “平身吧。” 又道:“赐座。” 有仙童搬来座位。 常昆谢了一声,却不坐下。 天帝道:“昆吾大真君、东岳大帝常昆执宰泰山神府五百载,今以与人斗法波及诸世、害灭众生为由,自请辞去此职。正逢大朝,诸神在列,议一议常昆是否该去职。” 第三章 功过奖惩 “东岳大帝执司轮回秩序五百载,正本清源、秩序井然,功莫大焉。” 大殿天穹垂下的瀑布般浩荡星光映照中,一尊神仙站出来,侃侃而言:“虽有小瑕,却不掩瑜。因斗法之故,波及诸世,虽是犯了天条,但情有可原。不可以此为由卸职。” 又有神仙出来:“以吾之见,可罚东岳大帝万载俸禄,仍教执司。不可因噎废食,影响到轮回秩序。” “然。东岳大帝德高功重,位列一品,怎可轻易去职?” 一位位神仙站出来,话里话外,皆是如此。可惩之,但不可去职。 言语间皆堂皇正大,仿佛去了常昆,这泰山神府便要完蛋,轮回秩序就会崩塌。 常昆冷眼旁观,遗世独立。 他此时心中,并无多想。既不在意诸神的意见,也不在意天帝如何评判。一句话,既已决意,便无可阻拦。 当官不当官,根子上还是在自身。 诸神议论纷纷,常昆静默不言,良久,议毕。 天帝道:“诸神皆言东岳大帝功大于过,不可轻易去职。常昆,你意如何?” 常昆抱拳拜了一拜:“天帝,罪臣之意已决。” 他说的平淡,但平淡中的坚定溢于言表。 再拜:“我执司五百载,能做的都已做了。少我不少,多我不多。为泰山神府五百年建立的秩序计,我已在表文中推举岳鹏举继我之职。相信以岳鹏举之德行、能力,必会越来越好,而不致令泰山神府变差。” 他抱拳:“天帝烛照一切,祈望明察。” 话说到这个份上,凌霄宫中,是鸦雀无声。 多少人神色变化,目光里蕴含的味道,从之前的惋惜、挽留一下子变得有了恶意。常昆感受到这些淡淡的恶意,心中并无所思。 只道是一旦去职,他与诸神便不是一路人,自然不期待别人给他好眼色。 而且天庭诸神之中,他并无几个关系密切的朋友。 天帝沉默良久,淡淡道:“也罢。既然东岳大帝决意去职,吾允之。敕令:东岳大帝常昆以斗法之故,波及诸世众生,犯下天条,有罪。去泰山府君之职,以泰山神府巡查使司执司岳鹏举代之。” 又道:“昆吾大真君常昆执司泰山神府五百载,有功,赐先天昆吾降魔天尊之清爵。又以斗法波及诸世生灵,罚之禁锢于甲字恒宇人间界泰山之下三百载。” 天帝敕令一下,常昆改头换面,已作一粗布麻衣的大汉,站在这大殿中央。神位应之即去,一品帝君九阶神力烟消云散。 常昆抱拳拜道:“常昆尊天帝敕令!” 冥冥中的伟力降下,不可抗拒。常昆低头伏小,被这伟力一卷,天旋地转之间,已消失在凌霄宫中。 却已是被镇压在甲字恒宇人间界泰山之下。敕令禁锢三百年牢狱之灾,即时生效。 殿中诸神无言,天帝已杳然无踪。 ... 太明玉完天,天寿宫。大丫头她们得知此间消息,聚在一起,一时无言。 好久,大丫头叹了口气:“这死鬼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没事找事!” 诚然,便常昆自己装作不知,或应诸神之议,最多罚俸,不至于惨遭禁锢。现在好了,清贵的爵级是升了,但五百年操劳,却是打了水漂。 但大丫头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是理解的。 自家的男人是什么脾性,枕边这么久,难道不知? 正如常昆所言,功是功过是过,这是他自己愿意的。 而且早在数十年前,他便提过。说要卸任。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惠兰道:“可能会拖延,但绝不会忘却。说了要卸任,便一定会卸任。” “这不正是他的本色么。”隐娘道:“原则而已。” 小七不乐意:“我要去找他!” 便要往外走。 大丫头摇了摇头,止住他:“找不见的。” 常昆不是三娘家的祖母冰夷老夫人,虽遭禁锢,偶尔勉强却可以放放风。常昆没这本事,也没这地位。 天帝把他禁锢,他自己若放不出风来,外面谁找的见他在冥冥中哪个地方? 小七跺脚:“我去找母亲!” 大丫头还是摇头:“母亲不会管这个的。” 小七也无法了:“总不能教他孤零零的罢!” 三娘便道:“咱们都下凡去罢。就在那泰山上,找个地方结庐而居,等他出来。三百年而已,并不长。” 此言得到大家赞同。 大丫头道:“就这么办!” 于是一行五个婆娘,带上些家当,径自下了真宇,又来到甲字恒宇人间界。寻着那泰山,在泰山之中,一处幽谷内,造了座小院居之。 以这种形式陪伴常昆,等他出来。 三百年,的确不算长。 虽说几个婆娘都没有大罗金仙的级数,一下来便遭法则限制。但她们的本质毕竟是仙,便是法则所限,也只是不能施展神通法术,绝不会老死。 泰山广袤,内中人迹罕至,不至于遭人打搅。 却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刚把庄子建起来——因着不能施展神通,却得亏带了几个黄巾力士下来——这黄巾力士隶属于天庭体系,算是神灵之身,可以施展神力。否则没有力士,几个婆娘得自己慢慢建,耗时日长,才能建起庄子。 来的是宓妃。 要说这档子事,大丫头她们怎能不知?宓妃纠缠常昆,在她们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常昆愿意,收了就是,多一个姐妹。不愿意,则罢。因此一直没说什么。 这回却是来了。 “宓妃怎来此?” 把人迎进来,大丫头笑问她。 宓妃道:“听说他被镇压在这里,我来陪他。” 道:“望大姐见谅。” 却是这般称呼了。 大丫头一听,道:“你莫非真是此意?非玩笑?” 宓妃道:“绝非玩笑。” 大丫头便点了点头:“也罢。但以后如何,等他出来方有决断。我不能做主。” 宓妃点头:“合该如此。” 三娘道:“多个人也好,热闹些。毕竟三百年。” 止惠兰不说话——她虽不曾与宓妃打过交道,但是神交已久——因着河伯冯夷那档子事,虽说不上仇怨,但也热情不起来。 还有些别扭。 怎的,当初因着河伯,闹的那么大。现在因着常昆,却又走到一家? 第四章 禁锢煎熬 道人、隐士往往避居深山,独一人亦安泰自然。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随时可以离开深山。 若禁于某处,知之而不得离开,便又不同,譬如关小黑屋一般了。 常昆便被关了小黑屋。 而且一关,便要关上三百年。 这不比他其他那些时候在白水谷或者常家镇这些地方的日子——那有婆娘陪着,而且随时可以离开换地方。 现在是不能的。 很狭小的一个空间,除了一座茅庐,什么都没有。 法力动不了,法宝动不了,譬如凡人一般,每日里要忍饥挨饿,经受寂静熬炼,的确这是在坐牢,不是隐居。 第一个十年,常昆十分煎熬。起初几个月还好,还能忍耐。但后来便耐不住,他每天在这片不到十丈方圆的狭隘地方焦躁走动,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修行是不能修行的,这也是被禁锢的。但主动修行是不能,可外挂还是一如既往的挂着。 就是这第一个十年里,他成了大罗金仙了。 其实在去凌霄宫中面见天帝之前,常昆就已濒临界限。那时候,他便早早的把自己炼出的那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抽离出来。 常昆心知,自己求罚,便一定会遭到惩罚。 所以在去见天帝之前,是有过周全的考虑的。 不单单是关乎自己成就大罗的事,还有太极图,也已在他手中。抽离出来的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去杜康老祖处换了一杯祖酒,再至兕君道场,换取借来太极图。 此时被禁锢于此,外挂却运转无碍。第一个十年成就大罗金仙。 但毕竟遭了禁锢,成就便成就了,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妙的变化。 倒是安泰了一阵子,又焦躁起来。便每日以打拳消磨时间。却饥饿口渴的厉害——仿佛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拿着刀子一刀一刀的刮,仿佛喉咙里冒着火。 实在难受的很。 凡人自然要给渴死饿死,但常昆死不了啊。 得生生受着。 那种在饿死、渴死边缘徘徊的难受至极的感受,一直困扰着。 但到后来,便竟然慢慢适应了。 这是一种奇妙的变化。 在这之前,常昆不怕死不怕疼,却不曾体会过这种在渴死饿死边缘徘徊的绝望。大抵便是那些易子而食的那些人们当时的那种绝望了。 这跟他当初还没有挂成什么厉害手段时,东晋那会儿,在沙场上与胡人厮杀,当锋利的兵器割裂肌肤、或者穿透身体时,是不同的感受。 修行者一路上是走在掌控、克服自己的本***望的路上。常昆自认不比人差,但有的东西,的确没有感受过。 比如饥饿、比如渴。 一些修行者以辟谷的手段,让自己经受饥饿的磨砺。但绝不会有人,很长时间不喝水。辟谷也是要喝水的。 而常人,饿死、渴死,死了就死了,毕竟不会太长。三五几天就渴死了,十天八天就饿死了。 而常昆这里,却要经受三百年! 后来渐渐竟适应了。想想,还是心态的问题。 别说泰山崩于前不失色,便是世界毁灭,也不失色了。 在饥渴之中,常昆从暴躁变得正常。自觉是一种难得。 如果天庭惩罚禁锢犯天规的,都是这样的手段的话,应该有很多人受不住,进而损神、道行崩溃,自我了结。 不过常昆却不会。 他是个刚强的! 如果饥饿和渴难以忍受,那么寂寞这种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更可怕。 毕竟,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不能刷逗引,也不能玩游戏。这不是宅着,这是在坐牢。 这里没有声音,连一个细菌都没有;没有光,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是纯粹黑暗包裹中的绝地。 连常昆自己,都无法弄出声音来。 随便他打拳,或者把小茅庐拆了,也不会有声音。这里吸音! 没有声音,寂寞的可怕,便体现出来。 暴躁时还不能感受,等到安静下来,适应了饥渴,方才感受到寂寞无音的厉害。连自己的心,也随着仿佛要变成石头! 变得老了、朽了、动弹不得了! 这是多么的可怕! 竟是连大罗金仙也无法抗拒! 老天爷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 常昆安静的躺着,几乎要变成石头,与这个禁锢他的地方融为一体。 直到有一天,常昆忽然觉得,这样不行。 于是缓慢行动起来,思索着。 还是心态的问题! 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固然值得称道,那么见沧海桑田而心如既往者,更是英雄! 锚定自己的心,站稳自己的执着,寂寞便也未必可怕了。 这样一想,竟然闲适起来了。 忽然便觉着,这似乎是一个好机会——让自己思考的机会。 人在安静的环境中,更容易得到思考。常昆便想这些年一路走来经历的种种,细数起来,竟然发现并不怎么丰富。 除了在泰山神府执司的五百年,忙碌了一阵子。但那些忙碌,并不被常昆萦绕于心。 关于自己,一些生活,喜怒哀乐的事,的确不多。 便觉着可能有些失败? 但又不能这么说——若失败,五个婆娘呢,能说失败吗?不能啊! 杀人也不少,结仇也不少,风风火火的事,也有。不爽利的也多。 细细来,一桩桩一件件,走马观花,心中的疑惑、思虑,交织在一起,慢慢理顺、理清,便得到了许多的答案。 时间,便是如此了。 泰山深处幽谷中的那个庄子,经过百年风吹雨打,渐渐披上了光阴的味道。 大丫头她们在这里生活已过百年,常昆虽然不在这里,但就在这泰山之下,便也算是陪伴在一起。 这人间界修不得法,偶尔也无聊。 譬如隐娘,便每隔几年出去游逛一圈。小七和三娘偶尔跟她一起出去,带回来一些外面的世事变迁。 大丫头、惠兰和宓妃,则没出去过一次。 惠兰和宓妃开始关系并不好,互相都不怎么理会。但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有着常昆这样的一个纽带,渐渐交流起来,关系自然密切了。 比起隐娘她们觉着无聊,这三个,则安静些。每日里不觉着没事干。她们搜集野蚕,在谷中种植桑麻、开辟土地、养殖鸡鸭鹅鱼,竟也十分充实。 第五章 将至 百年后现如今,卢氏大夏历四帝,正在第五任天子当政之中。 前几任卢氏天子致力于开拓海外,到第五任上,国力已达鼎盛。行神州大统海外分封之策,几代宗室分封海外,使汉人脚步遍及世界。 要说这气象,已是远迈汉唐明诸朝,堪称汉人史上第一王朝。 不过到了第五任上,大夏朝的政策已是发生转变。 ——从开拓海外渐变至内卷。 原因多种多样。 有王朝发展的历史必然,也有外在因素。 王朝发展的历史必然,说的是朝廷失去进取心,耽于享乐。而外在因素,便是闹得越来越凶的邪祟之祸! 卢氏大夏百年开拓,鼎盛之极。将西夷诸国压的喘不过气。夺取了诸多的殖民地,席卷无数财富。是名副其实的世界之首。 在这样的状况下,失去进取心,是自然而然的事。 而邪祟的祸患,百年来愈演愈烈。大夏朝本土神州还好,有几位人间代行奔走四方降妖除魔,又有泰山神府巡查使司抓得紧,倒没闹出多大事端来。 可海外则不然。 最近些年,甚至有卢氏海外分封的诸侯国被邪祟灭国的事发生——这简直令人震撼! 因此渐渐形成了内卷潮。 海外的汉人开始向本土迁移。 当然,这些事,与坐落在泰山深处幽谷庄子里的女人们没有多大关系。大抵作为谈资,消遣时间。 倒是一些新生的事物、一些新奇的文章、思想,令她们议论更多。 智慧的生灵,各种思想的发源,无论有多么离谱,多么奇妙,其根本,还是根植于智慧的生灵的本能渴望。 渴望秩序,因此衍生出了整顿秩序的流派。比如法家。渴望大同,所以衍生出了以天下大同为目的的流派。 凡此种种,无论是恶的、善的,无论是为人的,还是为己的。都是建立在这种本能的渴望上。只是有的只着重于个人,有的则着重于集体。 为私或为公,仅此而已。 混沌虚空无尽诸世,再多的思想,再多的流派,都脱不出这个道道,都在这个框架里面。 几个婆娘之中,隐娘见识最少。如大丫头她们,其实见识广博。知道许多奇奇怪怪的不同宇宙不同世界的一些东西。 所以这里的新奇,其实只是这里的新奇,对见多识广的她们来说,其实也不新奇。 火枪火炮,或者蒸汽机、电能,这种外道科技的萌芽,实在不值一提。那混沌虚空中,不知多少宇宙里面,有着更加强大,外道科技走到横行宇内的地步的文明。 只是闲得无聊,把本来不新奇的当作新奇。 当然,虽然都是外道,但不同的世界,因着其法则演化的差异,体现出来的,也各有不同。 但本质是一样的。 三娘蹲在幽潭边,一边逗弄着里面的金鱼,一边百无聊赖道:“这才一百年,还有二百年,可真难啊...” 小七拿着根枝条弄水,闻言道:“你那回被禁锢几万年也坚持的住,这才多久?” 三娘道:“那是逼的没办法。跟现在可不一样。” 小七道:“昨日隐娘说出去走走,你也觉得无聊的话,咱们一起再出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呢。”三娘道:“大夏都走遍了。” 小七丢掉枝条:“那就去海外呗。” 三娘闻言一下子来了性质:“海外倒是没去过。” 却又犹豫道:“但邪祟厉害,咱们不能施展法术,怕是不好办吧?夫君当初就担心这个,害怕我们出去遭人算计。” 小七撇撇嘴:“都这么些次了,要算计早算计了。” 她不以为意。 于是找来隐娘,把事一说。隐娘更稳重些:“还是不要去海外了。” 小七道:“咱们带上玄冥珠,怕什么?” 玄冥珠常昆早交到大丫头手中,这件宝贝是大罗级数的厉害宝贝,并不受人间界法则影响。因此给大丫头她们用以护身。 这般宝贝,大丫头可不止一件。作为天帝长女,要说宝物,她那天寿宫里,多的是。只因修为不及,少用而已。 小七也有不少。这两姐妹,都是富婆。 这回下来在这里等常昆,带了好几件出来。 便取走玄冥珠,也不虞这里被人侵害。 当然,玄冥珠常昆几已彻底炼化,只剩下最后一点。设了咒语,念咒便可如意使用。比起另外几件带下来的,好用的多。 隐娘本就心动,待小七说起玄冥珠,按捺不住小七撒娇,于是商量着要去海外走一遭。 这事瞒着大丫头她们。 不久,三个就走了。 这一去,便是数十年! 如果不是有着神魂联系,知道她们无恙,大丫头早去寻她们了。 隐娘、小七和三娘三个,出海去,的确遇到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经历过不少危险。好在玄冥珠护体,都顺利闯过。 最后到西夷欧罗巴州,竟是玩疯了,不舍得回来了。 因着那边,实在比神州混乱。混乱之中,有意思的事便多起来。 竟还建立了流派,搞出些乱七八糟的名堂。 神州大夏的内卷,与欧罗巴西夷诸国渐渐形成对比——也不知是怎的,那邪祟仿佛追着海外的汉人,而对西夷们,威胁竟小的多。 随着汉人的内卷、撤离,空出来的地盘,渐渐又被西夷诸国占领。西夷也与邪祟斗争,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西夷那乱七八糟的信仰——一些人竟为邪祟建立了教派,开始信封邪祟。 因此使得,邪祟越来越少攻击他们。 虽然他们内部,那信仰亚威的教派将邪祟教派打为邪教,时刻斗争,也闹出些乱子,但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曾出现过灭国这样的大事。 小七她们在西夷欧罗巴建立流派,欢欢乐乐的搞事,快乐的忘乎所以。 眼看三百年之期已过了二百五,最多几十年,常昆就将结束刑期,小七三个才离开欧罗巴,回归大夏。 而大夏此时,已是民不聊生。 海外汉人的内卷,海外诸侯国领土的丢失,使得大夏失去了太多利益。经济一蹶不振的同时,因着人口海量增长、官府的愈发腐败,又呈现出了王朝末日的景象。 第六章 大吃一顿 修行的人一旦修成大罗金仙,便已无法可修,无迹可循。 因着这个道理,在成就大罗之前,常昆曾担心,等自己走到这一步时,外挂就该没用了。 毕竟一直以来,外挂,针对的都是‘技能’。也就是有迹可循的法门。 如果没了法门,无迹可循了,这外挂还能挂什么呢? 常昆也不知道——但在他成就大罗之后,却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一日强过一日——在没有任何法门的情况下,外挂还在运作。 大罗金仙这个境界,是一个高深之极、又渊深、浩瀚之极的境界。仿佛摸不到边。在还是东岳大帝的时候,九阶神力并未给予常昆这么深刻的感受。 卸了这个神职之后,失去了九阶神力,自己的修行到了大罗金仙这个境界之后,感受却是大不相同。 即便在禁锢的状态下,他也能感受到那种庞大——或者可以用无量二字来形容。 常昆明显感觉到,在成就大罗之后,外挂似乎得到了某种加强,挂机的效率强大到了令他自己都为之心惊的地步! 可惜处于禁锢状态,无法去解析、察知。 在禁锢之中,常昆觉着自己成了一个旁人,能感知到自己的变化,但无法把握住这种变化。 他无法动用任何神通,甚至不知道自己已被禁锢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出狱。 但现在的他,心态稳固之极。 是真的已不为任何因素所动——无论外在的因素还是内在的因素,都已无法动摇他的心境。 所以他已经无所谓‘禁锢’这件事。在这狭小、寂寞、黑暗的地方,也如在自己家里一样,安然闲适,不焦不躁。 一颗道心,的的确确是磨砺到晶莹剔透、万劫不磨的境地了。 这些年下来,每天思考人生,一遍又一遍的重新认识自己;每天练武,昆吾战法已不知被他演练到什么样的境地。 禁锢之中并非没有收获,反而收获很大。 直到某一天,周围的黑暗悄然褪去,冥冥中狭小的空间如一个气泡一样破裂。禁锢烟消云散,伟大力量蓬勃而出的一瞬间,盘坐着的常昆睁开眼,正要爆发的力量瞬间敛去。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泰山之巅。 刹那间,常昆便掌握了自己已在大罗之境挂到极其精深的伟岸力量。 这一刻,他闲庭信步般跳出光阴长河,大道之下,关于自己的一切、自己所经历的种种,有自己存在的每一个时间点、每一寸空间,都把握在他的手中。 心中泰然,仿佛本该如此。 外挂呢? 常昆笑了笑,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随即一步跨出,已出现在幽谷庄园前。 此时,庄园内,七个婆娘、一桌大菜,正翘首以盼。 推门,迈步而入。女人们都站起来了,一个个笑靥如花。 常昆哈哈一笑,上前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开发开饭!” 仿佛并未有三百年禁锢,仿佛就如平常。他外出走走,回来吃饭,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宓妃惊异的看着他:“你成就大罗金仙了?!” 常昆看这女人,神色已不排斥。 笑着点头:“的确往前走出了一步。” 大丫头道:“禁锢中也能修行?” 这是疑惑所在。 常昆捏捏她脸蛋,笑呵呵道:“别人我不知道,我可以。” 道:“先让我吃顿饭——我饿了三百年啦。” 狼吞虎咽。 能忍耐,可以泰然适之。不代表常昆就没了口腹之欲。禁锢中吃不着,那就泰然以对。出来了便没这个必要了。 虽然遭了三百年牢狱之灾,但常昆的性子,并未有改变。 女人们看他狼吞虎咽,见他与以往几无变化,都露出笑容来。 常昆吃着,一边笑道:“跟我说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么。”大丫头摇了摇头:“三百年,此世无外乎人道变化。大夏朝没什么可说的,盛极而衰罢了。倒是小七她们去西夷诸国玩耍了一阵子,经历了一些趣事。” 常昆抬起头:“快说说。” 这些年没人跟他说话,实在寂寞的紧。 小七双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撑着桌面,双眼看着常昆,眼睛弯成月牙:“夫君猜猜,我和隐娘、三娘,在西夷那边怎么玩儿的?” 常昆道:“真要我猜?” 三娘忙拉了下小七:“别让他猜。他都大罗金仙了,念头一动,什么都知道。” 小七恍然大悟:“不准猜!” 好么,不猜就不猜。 为防常昆念头一动,把什么都了然于心,小七立刻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好玩的事一一道来。 “我和隐娘、三娘在西夷开了流派呢!” 她道:“那边邪祟也闹的凶。些个凡人蠢的很,把邪祟供起来,邪教一个接一个,数都数不过来。” “亚威的神官倒是有些手段,可惜有手段的人数太少,不顶用。求到我们头上...” 她们在西夷诸国的那些年,因着西夷诸国战乱纷纷、兼邪祟作乱,便收养了一些孤儿,开创了一个叫做‘三女神’的流派。 只是流派,不是教派。 编了几套锻体的法子传下去,又琢磨出一套借用玄冥珠力量的秘术。使得三女神流派的弟子们,在清剿邪祟、参与战争的过程中大放光彩。 因此为西夷诸国所倚重。 那会儿她们三个是呼风唤雨,想要什么有什么。只消一句话,人家立刻屁颠屁颠凑上来,奉上各种她们要的东西。 “可惜呀...”眉飞色舞过后,小七又不爽利起来,她撇撇嘴:“可惜都是些白眼狼。我们离开之后,那什么流派便立刻变了味儿。” 她们从欧罗巴回来,差不多快五十年了。她们一走,那边的流派,立刻被教廷、诸国政权蚕食、瓜分。不但将‘三女神’的名讳隐没,还编纂另外的谎言,用以掩盖三女神的存在,以达到彻底控制这个流派的目的。 通过玄冥珠借用力量的秘术的某种联系,小七她们知道了这个事儿,一怒之下断绝了玄冥珠借用力量的途径。 没了玄冥珠力量的支持,那什么三女神流派,便被废了。 第七章 仇还是要报的 面对邪祟,普通人自身的力量无法作为依凭。 因着法则跌落,便是锻体的粗浅法门也越来越难以修炼。她们编纂的锻体之法,天资再好的人,用一辈子,也很难修炼到凡人极限。 且即便修炼到凡人极限,也无法抵挡邪祟力量的侵蚀。一如当初常昆用丹水灌出来的护院首领王当。 只有更高等的力量,才能对邪祟造成有效杀伤。比如玄冥珠的力量。 失去了这份力量,那个流派,便失去了根基。 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短短几十年,曾经牛的一批的三女神流派,便湮灭在欧罗巴煞笔的愚蠢之中。当初是怎么一拥而上瓜分的,之后便是怎么一哄而散崩塌的。 小七她们算是出了口气,不过对欧罗巴的煞笔们,影响却不大。 因为邪祟在那之后不久,渐渐沉寂了。 仿佛一夜之间,原本四处作妖的邪祟,都不见了踪影。 常昆听着小七的话,念头忍不住动了动,立时什么都知道了。 欧罗巴煞笔们惊奇的发现邪祟竟然不见了踪影,为了将欧罗巴煞笔们的内部矛盾引开,又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张。 而此时,大夏朝,却呈现出王朝末世的景象。即便有人知道,海外已经变得不再危险,也没有余力重新拓张。 很多事,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原本的轨迹上。 常昆忍不住轻轻一叹。 一顿饭就常昆一个人吃,勉强垫了垫肚子,解了解馋。三百年,可馋的紧。 婆娘们不是大罗金仙,在这人间界还是需要吃饭。都给常昆一个人吃了,没法子,又去做了一桌。 这回是常昆看着她们吃。 竟都没说话。 还是大丫头,犹豫了一下,道:“夫君接下来要做什么?” 常昆笑道:“当然是陪着你们。” 小七口快:“可是夫君不会去找佛门的晦气么?” 常昆笑起来:“不急。三百年都按捺过了,不在一时。” 大丫头道:“能不去么?” 常昆道:“你知道我的性子。” 皆无言。 大丫头道:“佛门势大,听说普贤、文殊两位菩萨也成了大罗金仙。地府被他们牢牢把持,西府地狱被压的厉害。岳府君为此不得不大力提拔西府地狱的神灵,以此来对抗佛门的压力。” 三百年,自然有很多事发生。 先是,文殊、普贤两位菩萨成就大罗金仙。使得佛门愈发势大。而常昆去职以后,岳元帅接任泰山府君,地府便不那么听话了。 在常昆看来,这是没法子的事。岳元帅上头没人! 不比他常昆——无论是性子的烈性,还是背后若有若无的力量——比如常昆有两个婆娘是天帝之女。 岳元帅只能勉强抗住佛门的压力。而通过提拔西府地狱的神灵,来鼓励西府地狱,与佛门支持的地府对抗。 听说这些年,已经从西府地狱提拔了不少神灵到泰山神府。在神府内部,形成了一支西府地狱神灵力量,还挺可观的。 当然,这些与常昆关系不大。 常昆只是盯着佛门而已。 婆娘们这些年,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宓妃是里面最担忧的一个。 她当初甚至要设法坏了常昆根基,令常昆不能成就大罗,以此来打消常昆成就大罗之后,与佛门硬刚的想法。 她们住在一起,难免提起此事。 这一说,大丫头几个也不免为之担忧。 佛门太强盛了。而常昆的性子,又是个有仇报仇的。以前是修为不及,虽有神职在身,却又要顾忌神职代表的意义,不能肆意妄动。 而现在常昆已无神职在身。女人们都了解他,知道这种状况下的常昆,一旦成就大罗,一定会有仇报仇,去跟佛门把帐算清楚! 这必然是针尖对麦芒。 佛门怎么样,她们不关心。但常昆要是有个好歹,她们该怎么办? 常昆知道她们的担忧,笑道:“担心的该是佛门。你们知道我的性子,以前能按捺着,种种顾虑。现在却是按捺不下了。” 他看着小七,目光含笑:“还记得当初,些个秃子把小七掳走,在那健康宫廷的法台上狠狠逼迫的事吗?” 小七抿了抿嘴:“记得。” 常昆点点头:“彼时我便决意与佛门死磕。” 他悠悠的:“有仇不报非人也。种种仇怨,总要有个了结。我不能教你们吃了亏,教我自己心中憋屈还要笑脸相迎!放下?!放不下!” 又道:“还有三娘的事。数万年禁锢,我何以忘却?此事多半与佛门有关,我定要打上门去,问个清楚!” 宓妃轻叹:“早该教你断了前路...佛门势大如此,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办呢?” 常昆摆了摆手:“我常昆若要活着,终归要活得畅快淋漓。委曲求全,那便不是我了。” “夫君无论要做什么,妾身们都支持你。”隐娘道:“若夫君死了,我便随夫君而去。” 常昆把她手拉过来,笑道:“你们啊,是小瞧你们的男人了。” 他眉头一挑:“佛门又如何,我常昆今非昔比。便是那释迦摩尼当面,也要打过再说!” 大丫头白了他一眼:“大话!夫君成就大罗才多久?我听说释迦摩尼早已是先天道君!” 常昆嘿嘿一笑:“先天道君我亦不惧。丫头别担心,你男人从来不是好相与的!” 便笑道:“我这回三百年憋出个鸟来,得好好陪陪你们。当初回道人那厮交给我一件事,我也得给他办了。那之后,再去寻佛门了结恩怨。” “一时半会不要多想。” 这回一出来,便多了个婆娘。反正常昆现在是看开了。宓妃当初的做法,常昆能够理解。三百年守候,常昆也知道,那的确是她的本心。 虽然不知道这婆娘怎么就凑上来,非要给常昆暖船,那么常昆也不是个矫情的人。 反正便宜都给他占了么。又不亏! 吃饱喝足,接下来的事,不需赘言。 三百年么,都有点想着呢。 常昆又不是寡淡的清修,也不是太上忘情的石头。他至始至终都坚定于自己的内心,他是个人。 有人欲也。 第八章 人到盛世之前(回来晚了点,今天就三章吧,好累)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常昆不能说是个君子,但也不是小人。这话在他身上不大作数——得看情况——如果现在释迦摩尼就在他面前,他自然不介意直接动手干仗。 以前能按捺,一个的确是自己修为不足。这报仇的事,能报的下来,那才是终极目的。明知道报不下来,还要去,那是蠢。自然要按捺着。 二个无疑也是因为神职在身,不可肆意妄为。遵从自己的原则。 照道理来讲,依着常昆的性子,既已是大罗金仙,而且禁锢这些年还走到了深处,一出来就该要打上门去。 但怎么着婆娘们等他三百年,不得拿时间陪陪? 回道人的事,不得给他办了? 最重要的原因,那佛门就在那儿,又不躲又不藏,不就是拿来给他常昆打杀么————常昆躺在椅子上,眼睛微眯着,神色莫名。 “不急,不急...” 他暗暗念叨。 已是出来好几天了。 婆娘们别看人多,可都给他折腾的不轻。他是大罗金仙,已不为法则跌落所限。可婆娘们虽然一个个,除了隐娘都是太乙真仙,但这里法则跌落限制下来,只凡人巅峰,哪里受的住? 憋的也是狠了点,下手就重了点。 这泰山深处的幽谷,着实是个安静的去处。婆娘们这里三百年,不曾有外人来过。早被经营的花香鸟语、风光绮丽。 怎么着也是仙,虽受法则跌落所限,但仙的格儿没变,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嘛,何况大丫头、小七乃至于宓妃、三娘都不是等闲出身,天意自有垂青。 这谷里,便也有了一股子淡淡的仙气儿。 正是晌午,阳光洒下来,透过大桑树浓密叶间的缝隙,落在地上,形成奇形怪状的斑驳。 常昆躺在椅子上,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夏日。 偶尔一阵山风从谷口吹进来,风落落的,吹的谷中的树叶飒飒的响。 几只鸟儿在院墙上一蹦一跳,偶尔啄一下,叽叽喳喳叫几声,又飞到大桑树上,盯着常昆看。 树上还有一只松鼠,不知哪里来,大抵多半是小七的宠物。见领地遭到侵犯,立时喳喳叫,上下翻腾,驱赶鸟儿。 这样的日子,真真是闲适舒爽的紧。 三娘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都快中午啦!” 常昆支起上半身,拿扇子给她扇了两下:“早上煮了粥,我拿盆子装了,在井里镇着。” 三娘摸了摸小腹:“真有点饿了。” 便风风火火,去把井里镇着的盆子提上来,正好小七也打着哈欠出来。两个西里呼噜喝了几碗。 不一会儿,几个婆娘都起来了。 喝了粥,垫了肚子,横七竖八围躺在大桑树下。 大丫头道:“回道人要夫君做甚事?” 常昆道:“上回我问他,有什么手段可以消弭大罗金仙斗法的余波,免得诸世遭波及。他告知于我,我于是应了他一件事。” 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摸出来一张叠着的帛,捏捏里面那颗珠子。 笑道:“却是人道之事。” 大丫头闻言若有所思:“人到盛世要来了么?” 常昆点点头:“也不知回道人这厮哪里讨来的活计。这东西,将彻底分割凡与非凡。” 宓妃笑道:“是回道人从我爹爹那儿讨来的活计。” 常昆恍然:“难怪。” 哪儿都有回道人这厮! “外面大夏朝已是走到尽头,夫君打算什么时候出去把这事办了?”大丫头不禁道。 常昆点点头:“是该准备出去了。” 就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 倒也说不上什么留恋。 三百年虽长,但比起大丫头她们在其他的地方落脚的时间,比如天寿宫,这里又算不上什么了。 说走就走。 稍作收拾,常昆念头一动,一家八口人,便来到了一处小镇前。 这镇子唤作任家镇,地处潇湘,并非热闹之处。但正因如此,暂时没有受到外界太大的影响。 这会子大夏朝已是风雨飘摇。各路龙蛇草莽并起,朝廷政令已难出京师。最近几年,南方爆发了好几回起义。 这潇湘的星城,就有一回。 新的思想新的党派冒头,趁朝廷建立新军之际,使劲往里面掺沙子,然后爆发起义。虽然被镇压下来,但星星之火已是燎原。 不过燎原的地方,没在湘潭。而是在东、南沿海去了。 任家镇这种犄角旮旯倒是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常昆手脚快,到了这任家镇,三五几下买了院子,一家八口安顿下来。 又招了厨子、小厮,一番洒扫,入夜便吃上了一顿热饭。 吃饭时,大丫头便说了:“这小镇莫非与回道人那事有关?” 别处不去,偏来此处,自然不可能是随意。 常昆笑道:“潇湘是个好地方,这任家镇也是个好地方。隔壁的湘潭藏龙卧虎呐。” 又道:“泰山神府这一代的人间代行,也在任家镇呢。” 翌日,常昆与小七、三娘在街上闲逛。大丫头几个在家里布置生活,没出来。小七和三娘是闲不住的,见常昆出来逛,便跟着来。 正走着,迎面一个短发朴素袍子的人走过来。这人眉毛又浓又平直,十分惹眼。 大夏朝这几十年,动荡的很。尤以西夷诸国的触手伸过来之后,引发了许多新的东西。比如这头发的问题——以往都留长发,新的思潮诞生以后,短发便开始了。 各种思想的激烈碰撞,是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的显著特征。 当然,因着大夏朝不是常昆曾经记忆中的满清,所以思潮虽然激烈,但并不太过极端。 人们虽然对大夏朝的腐朽表示种种不满,但并未觉着西夷诸国的东西,就是彻头彻尾的先进。 也就这几十年而已。几十年前,西夷诸国可是被大夏朝压着的喘不过气! 若非内卷,恁得着西夷诸国这会儿把触手伸过来?! 毕竟时间不长,大夏朝的辉煌,还历历在目呢。 而内卷的问题,也不是西夷造成的——不是西夷打败了大夏使得大夏朝内卷,而是因为神神怪怪的原因。 所以大夏朝虽然即将坠落,但这里的人民,并不高看西夷一眼而非要把自己视作低等人。 第九章 义庄 每逢乱世之时,往往也是思想激荡之时。 无论周末、汉末、唐末、明末,乃至于而今夏末,都是如此。而且往往呈现两个极端,其中必定有复古派,然后就是批判派。 一个认为王朝的末世,是古法崩塌,是没能遵循住古法的缘故,因此要复古。一个则认为,导致王朝末世的,正是古法的堕落,因此要批判,要从中走出新的东西来。 在这样的大时代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冒出来。 道士不留长发,实在是里面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埃。 即便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偏僻小镇,也可谓之光怪陆离。新奇的与古旧的交织,古板的与开放的碰撞。 所以在这样的时代,无论看到、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不值得惊奇。 常昆却多看了这道士两眼。 泰山神府的人间代行么,常昆做了五百年府君,怎认不出来? 当是法则跌落到最后时刻与王朝末世交织,非凡存在的最后挣扎——这应该是泰山神府最后一代人间代行了。 当尘埃落定,再无非凡之时,人间代行失去其存在的意义,自然不会继续存在下去。 这是最后的一点余辉。 在王朝末世的大环境下,妖魔鬼怪最后的狂欢。也是人间代行最后的辉煌。 “这人就是泰山神府人间代行吧?” 三娘也瞧了眼擦身而过的道士,对常昆如是道。 常昆点点头:“茅山派的。” 道家的厉害,不能不令人称赞。这人间代行落脚于潇湘,绝非偶然。 常昆看见此人,便知道回道人的事,该落在这道士身上。 笑道:“等安顿下来,我正好拜访拜访这位代行者。” 大抵是不需急切的。 一则常昆要陪陪婆娘们,三五几年不嫌多。二则时机未到。在时机到来前,随时可以把东西交给这道士。不急于一时。 任家镇倒也算安稳。虽然天下的大环境风云激荡,却没怎么影响到任家镇的平稳。至少来来往往街中的百姓,看起来都还过得去。 一路走马观花,偶尔驻足,在街边小摊上买些小玩意儿。又进出几个店铺,买了些平素家居所用的物品,教店铺的店小二送到家里去,也只多花几个大钱而已。 小七买了个拨浪鼓,一路走一路叮叮咚咚,她自己觉着颇为有趣。这丫头永远是个长不大的。 三娘本来觉着嫌弃,却不一会儿也被诱惑了,跟小七抢拨浪鼓,两个在街道上来回追逐,笑声遍洒。 就听哎哟一声,见一个猥琐的小青年一头撞在街边的树干上,撞了个大马趴。 却是盯着小七、三娘看,眼睛看直了,没注意,撞树上了。 常昆目光移过去,那猥琐小青年顿如惊弓之鸟,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倒也不与这等凡人计较,常昆收回目光,笑呵呵看着两个婆娘追逐着远去,心里难得十分轻松。 “这样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这么想着。 随后几天,一家八口人装点着买下来的院子。若常昆自个儿一人,住什么环境无所谓。但七哥婆娘要求高。 也不动用法术,什么都要靠一双手。 婆娘们动用不了法术,常昆这儿,是婆娘们不准他动用法术。 左右这样的活计,算是生活的一部分,多些人气红尘气,也不算坏。 总得要把院子装点的像模像样,房间不说金碧辉煌,也要大气、精致。 几天下来,镇子上很多人都知道,来了这么一家子,大户人家——单单装点院子买的东西花掉的钱,就足够人肉痛。 本地大户派人上门来拜访,大抵是打探底细之类的。譬如常家是否要做什么生意,会不会酿成利益上的冲突之类的。或者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怎么着先把关系拉起来,以后怎样,以后再说。 任家镇首屈一指的大户,自然是任家。 镇子以其姓命名,可见这任家的确非同一般。 却原来,祖上三代出过两位进士,虽然后来渐渐没落,但底子一时半会败不光,还有门脸撑着。 任家也派人来了。还算大气——请常昆吃饭。 常昆懒得理会,却是隐娘和三娘去了一趟,算是给点面子。 当然,这是常昆这儿的说法。对任老爷来说,这是打脸。将俩小妾派去赴宴,正主不去,任老爷怎么高兴的起来? 这是瞧不起他! 但隐娘和三娘的气度,却又令他忌惮。 好在任老爷家的独女是个没心机的,竟跟三娘聊的颇好。随后几天,经常上门寻三娘出去逛街,连带与小七也亲密起来。 如此,便安顿下来。 这天,常昆吃了早饭,背着手出门,沿街溜达着出了镇子。 镇西头有一座义庄,这义庄是专门用来盛放没有着落的人的尸体的地方。有的人身死他乡,或者流民、乞丐这些,死后没有人处理后事的,义庄就是去处。 每每派个孤寡守义庄。 守任家镇义庄的,却是那人间代行的道士。 常昆溜达着到了义庄上,把门环一敲门,叩叩叩,不多时里面传来声音:“谁呀!” 嘎吱门打开,弹出个蘑菇头猥琐脸来。 他一看见常昆,脖子便是一缩,随后讪讪道:“您找谁?” 常昆道:“我找你师父林凤娇。” 蘑菇头啊了一声,道:“那您等着。” 啪嗒关上门,蹬蹬蹬脚步声中,喊道:“师父!师父!有人找你!” “谁找我?” 沉稳声音里,另一个脚步声传来。 “不认识。在门外。” “怎不把人请进来?” 说着话,打开门,便见着常昆了。 林凤娇见着常昆,自然看不出什么底细来,只道是陌生的紧,不由拱拱手,道:“我就是林凤娇,小兄弟是?” 常昆抱了抱拳:“我是常昆。” 林凤娇道:“有事进来说话。” 进了义庄,屋里落座。林凤娇踢了蘑菇头一脚:“还不去倒茶来!” 才对常昆道:“义庄可不是个好地方,常小兄弟找我,有什么事?” 常昆打量着他,点点头:“我刚到这任家镇落户,听说有一位帮助百姓排忧解难的厉害法师,于是登门造访,唐突,唐突。” 林凤娇一听,心下高兴。 这世间众生,只要不是圣贤,听的人夸赞,心里只会高兴。 却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我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高兴归高兴,谦虚还是要谦虚的。 第十章 警惕 “道长谦虚了。” 常昆笑道:“道长为人解难的事,我多有耳闻。” 这位林凤娇道长,的确是个热心肠的。虽然有说他抠门的,有说他爱面子的,但这并不是什么坏的东西。 他的业务很广,但面对的大多是贫民。而林凤娇为贫民服务,无论是做法事、驱鬼、降魔,都只取一文。 富贵人家也找他办事,但任家镇才几个富贵人家?一年到头也没两三回,自然发不起家来。 取一文,是表示钱货两讫,不交因果。若非如此,怕是服务于贫民时,一文也不取了。 手里没钱,自然得抠着过日子,这是没法子的事。 他又不捞偏门。 这位可以称得上是有德之士了。 对于有德之士,常昆历来不以自己是什么仙什么神,而低看人家。常昆会瞧不起一些人,但原因绝不是对方修为不及他,而是品质低劣。 品质低劣才是关键。否则便是什么天尊,什么帝君,常昆一样瞧不起。 闲聊起来,林凤娇才知道常昆正是这几天镇上隐隐传闻的那个新来的大户人家。 不禁道:“原来常小兄弟就是传的沸沸扬扬的新来大户啊。” 他心里此时想到:“莫非来找我,是因安居要我作法?” 常昆点点头:“大抵应该是的。” 便笑道:“我这个人,不信佛,不信道。但我厌恶佛门,对道家颇有好感。也曾与几位道人交情不浅。这里听说林道长是位高士,这才来拜访一二。” 笑道:“不知道长是哪门哪派的修行?” 林凤娇心下哑然,还以为找他办事,又可以赚点钱了呢。不过听常昆说对道家有好感,他心里也舒服,笑道:“我是茅山派的弟子。” 又道:“所谓贵生者,无外自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没说谁一定要信谁。” 常昆点点头:“倒也是。爱信信,不信滚。这挺好。” 林凤娇笑了起来:“是这么个理儿。” 聊起来倒是颇为融洽。 常昆道:“眼下风云激荡,尤以东南沿海激烈尤甚。道长是有本事的人,怎不去松江、羊城这些地方,却到这任家镇落脚?” 一听此言,林凤娇脸上笑容淡去,摇了摇头:“我是个喜静的...松江、羊城,自有我门中的师兄弟,跟我没多大关系。” 有一股自嘲的味道。 常昆便不提此言,笑道:“其实这潇湘也不错。这地方藏龙卧虎。” 林凤娇笑容敛去,道:“大抵吧。” 却便是冷淡下来。 见此,常昆便不多言。起身告辞:“今日见了道长,的确高士。也算是尽兴。道长若有闲暇,可来我府上,必扫榻以待。告辞。” 洒脱便走了。 林凤娇把常昆送出门去,关上门,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回屋里,蘑菇头才将将把茶泡上来。 问:“师父,人呢?我刚泡好了茶...” 林凤娇扇了这小子脑门一巴掌:“自个儿喝!” 蘑菇头挠了挠脑门:“又打我...” 连忙跟进屋里:“师父,这姓常的怎么来的快,走的也这么快?” 林凤娇椅子上坐下,道:“这人别有心思,你以后见着他小心点。” “啊?” 蘑菇头一脸茫然。 一些话,林凤娇没办法跟蘑菇头说。 作为泰山神府的人间代行,茅山派这一代的杰出弟子,林凤娇清楚的知道某些事。也知道自己是泰山神府最后一代人间代行。 非凡的即将落下最后帷幕。等他这一代过去,将再无非凡。 所以他收了这么个弟子——只是个孤儿,而且没有根性,资质奇差。因为已经没有多大必要了。 便是再好的资质,收下来,也修不成什么手段。 至于道统传承,自有门中的师长操心。 既然这小子以后注定没有修行的成就,那么关于某些事,便没必要跟他说。说了没用,也不懂。 今天与常昆交谈虽然不长,但几句话里面,他却感到一些不寻常。他来到这里,一是因门中师兄弟有些龃龉,遭到排斥。 二则却是身负重任。 这个重任,是他下山前,他师父千万嘱托的事。 潇湘,的确藏龙卧虎。他来到这里,是为这些龙虎,作某些层面的一道保障。 而今天那常昆提起藏龙卧虎四个字,又提起他不去东南沿海却在这小镇落脚,分明别有意味。 这令他心生警惕。 坐了半晌,林凤娇思来想去,站起来跺跺脚,对一旁无聊抠脑壳的蘑菇头道:“你家里看着,为师出去一趟。” 说完举步救走。 蘑菇头忙追出来:“师父,你要去哪儿?” 林凤娇没回头:“我有事去找你陈师叔。” “哦。” 林凤娇出了义庄,一路疾走。他脚程不慢。虽然不动用代行者的神力,本身也没有修出法力,但林凤娇却有一身道家功夫。行走起来宛如奔马,快捷的很。 不多久,穿山越岭,走出百十里,到了一处山明水秀中,有几间茅屋矗立。 茅屋外开辟了几块田亩,一个青年正在侍弄田亩中的作物。 林凤娇近前,喝道:“家乐,你师父在不在?” 那青年闻言抬头,一看,道:“师伯怎么来了?” 忙丢下锄头,迎上来:“师父干活儿去了,还没回来呢。” 说着话,进了茅屋。这家乐可比林凤娇的蘑菇头徒弟醒目的多,这里忙倒了茶水,陪坐着。 林凤娇喝了口水,道:“大抵什么时候回来?可有个音讯?” 家乐道:“师父出去半个多月了,回来的话,应该就是这几天吧。” 林凤娇点点头:“好。” 站起来:“我不多留。你师父回来了,跟他说,我有事跟他商量。教他早些到我义庄来一趟。” 家乐点点头:“知道的,师伯。师伯吃了饭再走吧?” 林凤娇摆了摆手:“不必。” 是个风风火火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出门,却见着旁边不远处茅屋中一个和尚出来,林凤娇没与他说话,只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等他走了,那和尚才过来:“家乐,你这师伯来,莫非有什么事?” 家乐道:“说是找我师父有事商量。” “哦。”和尚目光闪了闪。 十一章 不怕一万 入夜中,陈道长赶着一群尸体从林间穿过。 这年头,客死他乡的不计其数,赶尸的生意好做的很。尤其一些小商人,在外地行商时,若是死了,寻那赶尸匠把尸体千里迢迢赶回老家,这随身的财物,得分赶尸匠一半。 所以陈道长兜里比林道长要鼓的多。 他这里大半个月前出去干活,从外省接了活计,这会儿到了潇湘,正好先歇歇气——毕竟赶尸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昼伏夜出不说,路上还有妖魔鬼怪作祟,若不仔细打起精神,性命堪忧。 将这一群尸体赶入旁边的茅屋,陈道长推门进去,喊道:“家乐!家乐!” 家乐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师父回来了。” 陈道长点点头:“吃的喝的给为师端上来,饿死我了!” 早是准备着,锅里还热乎呢。家乐忙端上饭菜,陈道长便是一顿狼吞虎咽。 家乐一边看师父吃饭,想起白天师伯林凤娇说的事,便道:“师父,师伯白日里来了一趟,说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哦?” 陈道长抬起头,诧异道:“他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不知道。”家乐摇了摇头:“我说师父你出活半个多月,当快要回来了。师伯就说等师父你一回来,便让你早些去他哪儿一趟。” 陈道长点头:“正好我这回赶尸,要经过任家镇。这里吃完饭就走,天亮之前能赶到。” 吃饱喝足,陈道长继续上路。 天刚蒙蒙亮之前,终于到了义庄门外。 喊一声:“师兄!” 林道长起得早,这会儿正做早课。听的声音,忙出来,把陈道长和他的客人们请进去,安排妥当。 屋子里坐下,陈道长灌了口清茶,道:“家乐说师兄你找我?不知道什么事?” 林道长道:“你我师兄弟两人,也算是身负重任。下山前师父的嘱托不敢或忘。虽非是扶龙庭——这以后也没有龙庭了,但神怪之属,却得给那人主挡一挡。这才在这潇湘小镇落脚。” 说起这个,陈道长眉头便耸了起来。心下转动间,道:“些个师兄弟都是松江、羊城发大财过好日子去了,就我两个清清苦苦。我整天还得防着那和尚——生怕跟我捣乱。” 便一转言:“师兄今日提起此事,莫非...” 林道长沉吟道:“任家镇来了个陌生的大户。昨日上午来拜访我,话里话外,我听得藏龙卧虎几个字,怕他别有意图。” 他抬起眼皮:“师弟你知道,我与大师兄不合。大师兄违背师命,执意支持那段凯申。虽然下山前,师父交代了,说是此间你我事是瞒着大师兄的,可万一他知道了...” 陈道长一听,神色立肃:“师兄的意思是,那新来的大户,跟大师兄或者段凯申有关?”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林道长也不敢肯定:“无论如何,须得防备一二。人主势稚,尚未发迹。若教人从他根基下了手脚,你我罪过可就大了。” 陈道长听了,不禁深以为然:“师兄言之有理。” 便道:“那依师兄之见,当如何?” 林道长道:“只能按兵不动。我虽怀疑,却没有证据。你我行事,也须得个光明磊落。那段凯申是有杀错不放过,你我何以如此?” 陈道长叹了口气:“这样也不是办法呀。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依我看,不妨试探一二,若能教他露出马脚,那就再好不过。” 林道长想了想:“也可。” 道:“正好。他来访了我,我回访他也合情合理。师弟这里赶尸的事,先放一放,今日你休息一二,明日我们一同上门,不妨开门见山,正大堂皇。也不需什么试探,与他说明了,看他什么反应。” 陈道长想了想:“就这么办。” ... “这屏风是个古物吧?好漂亮啊!” 任老爷家的独女婷婷,在常昆家中做客。这段时间,愈发熟稔起来。竟也不当自己是个客人了。 这闺女家中有些底蕴,还曾去省城上过女校,也算是有些见识。常昆家中,虽然买了不少家当,但更多的,还是从泰山幽谷的庄园里带来的家当。 自然都是古物。 少的也有二三百年,都是些好物件。 这姑娘愈发觉着,常昆家不是等闲人家。单单这些古物,她自己家中几代积累,都远远比不上。 小七道:“这可是我买的呢!” 当初泰山幽谷庄园,装点的各种物件,的确都是小七和三娘亲手操办的。 本来都是些凡物,但用它们的人,不是凡人。用的久了,几百年下来,本不是什么名家手笔的物件,竟也显出些比名家手笔更奇妙的特质。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凡人的物件而已。跟大丫头的天寿宫、小七的天琼宫的装点,是没法子比较的。 不过客人赞赏,毕竟令人高兴。小七又是个活泼的性子,乐呵呵的。 就像是小孩子给朋友炫耀自己的收藏——即便只是几粒玻璃珠,或者纸飞机,若引得赞赏、羡慕,那便挺舒服。 观摩间,任婷婷便问小七:“今日怎不见姐夫在家?” 小七道:“后院演武呢。” “演武?”任婷婷好奇道:“姐夫还会功夫?” “怎么不会。”小七拉着她:“你看了就知道了。” 便到后院,正见常昆把一条马槊撒开,见寒光点点,杀气四溢。只觉一头猛兽钉住,心中森寒,竟至于脑子一片空白,人已禁不住本能,瑟瑟发抖。 常昆知任婷婷进来,察觉到她状态,便收了功。 他这马槊杀法,早是超乎寻常。这里平素演武,虽然只为活动手脚,连昆吾战法亿万分之一的威力也不曾展现,但绝非普通人可以受得住的。 哪怕只露出一丝丝杀气,也杀人于无形。 他这里收了马槊,那威胁生命的无形之意顿时散去,任婷婷一身冷汗,回过神来,不禁惊叹:“姐夫的功夫,真是前所未见!” 这年头,乎功夫的着实不少。愈是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杀人的技艺,便愈是兴盛。任家镇虽然还算安稳,但任家也是招揽了一些会功夫的客卿的。 十二章 登门造访 大争之世,小民日子不好过,大户人家也不敢掉以轻心。譬如任家,官面上没了身位,生意却是要做的。 这年头做生意,若拳头不够硬,半道上被人截了,那是自认倒霉。 招揽功夫好手,买十条二十条枪,才护的住行当,不至于被人轻易冒犯。 任家就有好几个功夫好手,不说天下闻名的大拳师,可也是这潇湘里有名有姓的人物。是花了大价钱的。 任婷婷不是没见过这些人物出手、演武。可比起常昆展现出来的冰山一角,却连提鞋都不配。 便任婷婷眼光一般,也能立判高下。 “姐夫的功夫,怕是传说中的小武神孙禄堂、神枪李书文这样的人物,才能相提并论吧?” 她目露异彩,惊呼连连。 作为任老爷独女,任家的唯一继承人,这任婷婷可不是个傻白甜。别看年纪不大,却已经开始接手任家的生意。 这样的年代,傻白甜是不得长久的。若没有点见识、手段,她接得住家里的生意? 任家不算大,无法接触那些大军阀、高官层面。接触更多的,还是所谓的江湖。因此知道那厉害的功夫高手,不足为奇。 这些称之为武神、神枪的人物,在江湖上名声极大,徒子徒孙众多。遇到那拦路劫道的强人,提起这些人物的名号,有利于行走。 常昆抛手将马槊抛上兵器架子,笑道:“可比不得,比不得。” 功夫这种东西,常昆是知道的。 最初是杀戮技巧,真正厉害的,在军中。到了卢氏大夏,因着开拓开外之故,民间形成的热潮,促进了功夫二字的形成。 卢氏大夏并不禁武,功夫的形成,原因还是在于对海外的开拓。因着巨大的利益,民间无数人涌出神州,奔向海外。海外并不安稳,民间行为产生的冲突,不可能动不动就出动军队。 因此民间的武夫便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起来。 大开拓的那些年,出海的人,基本上都会几手功夫。而这些功夫,都是军中传出来的杀法技巧的变种。 军中杀法以兵器为主,虽然卢氏大夏已普及火器,但冷兵器一直作为一种补充,并未彻底退出军队的舞台。 因为民间的需求,退伍的士兵、军官,便将军中的杀法发扬光大。将兵器杀法作了更改,将集体作战的技巧,演变为个人较技的能耐,便是这功夫二字。 其实说起来,这玩意儿与常昆关系不浅。 这遍天下最厉害的几个流派的功夫,源头都能追溯到常昆这里。 当初常昆支持卢氏大夏,将手底下的护院交给卢象升,这一批人,大多成了卢氏大夏的开国军官。 这些人,在常昆手里学了不少东西。不仅仅是丹水灌出的体魄,还有杀戮的技巧。 他们在军中,渐渐将这些技巧普及下去,使得卢氏大夏军队的搏杀技艺,极其厉害。白刃战几无敌于天下。 大开拓时期,便这么传到了民间。经过一些改易,形成了一些厉害的流派。 不过这些流派,现在都假托某某历史名人、有名的僧人、道士之名,却不知道,那玩意儿的源头,是常昆。 不是说几千年杀戮技巧,止常昆这一人。只是现在的功夫二字,里面的核心,是常昆。当然,也有一些的确是传的久的,从唐宋时期传下来的,那跟常昆无关,但这些,并非这时代的功夫主流。 说到底,这玩意儿还是杀戮技巧的核心。不过演变成功夫之后,假托了佛道之名,包装了儒释道的外皮,合了一层武德之类的东西,有些玄之又玄的味道。 本质上,其实还是锻体的法子加杀人的技巧。 佛道不是没有这样的法子,只是很少传出来。在以往非凡盛行的时候,这种法子不值一提,没必要乱传。等非凡渐渐远离,这东西又成了佛道两派的珍宝,舍不得传出来了。 止军中的,顺应时代,大规模流传出来。 还分了什么境界:明劲、暗劲、化劲之类的。 其实也是没法子的事。 更高的东西不能指望了,非凡远离。只剩下这点东西,便使劲在里面折腾,没事也要折腾出个三五七八十件来,好生一番填充、包装,不使得太低劣,看起来更高端,就是这么个意思。 跟某些世界,一个小境界里,分入门、小成、中成、大成、圆满、大圆满、半步、准...之类的一个意思。 这大道之下,看看常昆,成仙前六阶,还算是复杂的。等成了仙,就真仙、太乙真仙、大罗金仙这么简单的几个。 不是真的简单。而是大道高远,分的太细,徒增烦恼。 就拿真仙这个境界来说,放到许多大千世界里,甚至被划分为好几个大境界、几十个小境界。就有这么恐怖! 任婷婷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姐夫,我也喜欢练功夫,你可不可以教我呀?” 这姑娘,心思挺多。 常昆闻言笑道:“我这功夫,你学不了。太暴烈。你若要学,去寻三娘、隐娘。她们教你几手。” 正说着,有小厮进来:“老爷,外面有两个道士登门。” 常昆一听,笑道:“把人请到客厅奉茶,我稍后就到。” “是。” 知道是林凤娇到了,常昆并不觉得奇怪。 这位人间代行,落脚在这潇湘,自然不是毫无目的。 前日里访了一访,常昆说了几句话,便料定这林凤娇会登门来。 两个,不知道另一个是他请来的帮手,压阵的还是怎的? 常昆也不动念去想,否则一想,什么都知道了,没意思。 便与任婷婷道:“你自与小七玩耍去,我去会客。” 洗了手,换了件衣服,常昆施施然到客厅,见两个道士正安静等着。一个是林凤娇,一个戴着眼镜的。两人见他进来,齐齐起身。 林道长拱拱手:“唐突登门,实在抱歉。” 常昆哈哈一笑:“道长是高士,到我这里是蓬荜生辉。快快请坐。” 宾主落座,常昆笑道:“不知这位道长是哪里来是高士?” 林道长忙道:“这是我师弟,陈四目。” 常昆哦了一声:“原来是陈道长。” 便笑道:“前日义庄一访,早盼着林道长到我这里来。今日两位齐至,我高兴的很。” 十三章 看不上眼 常昆一眼看出这陈道长的底细,却是个走神打路子的。 神打的法子,本就源自于泰山神府代行者的路数。只因代行者令牌,每一代就那么几块,而非凡渐渐远离,其他的道人没法子,便自这里面,结合被废了拘灵遣将之法,演化出这么一条路数来。 没有人间代行的身份,无法直接借用神力,便打擦边球,通过里面的道理,演化出请神的路数——这个神,不是其他的神,是他们宗派里的祖师。 这一类的路数,跟那些小法、小术本质一样,都是旁门左道,不得正法。 当然,非凡远离,正法修不得,神打这样的法门,反倒依之为重了。 这年头,符箓之术,也应之发扬光大起来。原因也在这里。 自己修不成神通法力了,只能用另外的手段,借天地之力。 不过也就这一二十年了。等这会子混乱过去,人道盛世来临,法则彻底跌落到底,符箓也要变成废纸,用不出来。 有丫鬟奉上茶水来,闲聊几句,喝了半杯茶,林道长斟酌着开口道:“我看常兄弟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怎么到这任家镇来落户?” 常昆笑道:“无他,安宁二字而已。两位都是见多识广的高士,当知东、南沿海不宁靖,我又是个不喜麻烦的,于是举家迁来。这任家镇虽然偏僻,却无疑是个好去处,便在这里落户,打算住一段时间。” 林道长点点头:“倒也是。” 便一转言:“常兄弟见识高远,不知对这天下局面,有什么看法?我听说青天白日党的段凯申呼声颇高,莫非是天下归属?” 常昆笑了起来:“道长方外之人,也对这个感兴趣?” 林道长有点尴尬,道:“我在这任家镇好些年了,不曾出去走走,好奇,好奇而已。” 常昆点头笑道:“青天白日党倒是个开先河的,可惜,鱼龙混杂,藏污纳垢。便譬如这段凯申,早年不过是个帮派的混混,只凭阴私手段,竟也成了领袖。内中你杀我,我杀你,你斗我斗你,一边跟外夷勾结,一边对内部白恐,这哪里是得天下的人物?不过是时势造就的王驾前驱,草头王一类的货色。” 听着常昆这么一说,林道长陈道长皆露出莫名之色。 常昆还在说话:“这段凯申阴谋手段不少,却从未有堂皇正大之计。只顾着自己捞好处,视万民百姓而如蝼蚁,这等货色,哪承的起人道盛世?” 陈道长忽然道:“这么说,常兄弟并不看好段凯申?当今天下,不少人可都看好此人呐。” “看好此人的都是瞎子。”常昆饮了口茶。 林道长于是道:“我道常兄弟看好此人呢。” 常昆摆了摆手:“这等货色,便跪在我面前,我也不多看他一眼。” 林、陈两位道长对视,交流了一个眼色,林道长道:“前日常兄弟登门,说起潇湘藏龙卧虎,不知是否有什么深意?” 常昆哈哈一笑:“我是个求安稳的人,能有什么深意?潇湘的龙虎,不得道长这样的高士看顾着么。” 林道长神色一肃:“看来常兄弟非常人也。” 便道:“前日听了常兄弟的话,我只道常兄弟与段凯申有关,而今看来,是我多想了。好教常兄弟知晓,我师兄弟二人在这潇湘,确是有重任在身。心下怀疑,还请常兄弟莫要见怪。” 常昆道:“我见什么怪?” 道:“倒是有一桩事,我还要麻烦林道长一二。” “哦?”林道长略诧异:“常兄弟只管明言。只不伤天害理,贫道一力应承。” 常昆大笑一声:“这事说来不难,但极重要。且时机未至。等时候到了,我自寻道长,仔细托付。必非伤天害理之事,道长放心即可。” 这里算是交了心。 林道长两个心下松活不少。原道是段凯申的人马,难免忌惮,害怕此来,为的是坏这潇湘龙虎的气数而来。 毕竟那段凯申手底下,也是有高人的。 不说别个,就说茅山,林凤娇的大师兄那一派,支持的就是段凯申。既有高人,便难免察觉到什么,于是派人来,先下手为强,断后患。 所以林凤娇如此紧张。 而今听常昆这么一说,分明把那段凯申当个狗屁。若真是段凯申的心腹,怕是不敢这么说的。即便是演戏。 因此放心了不少。 之前计略,若常昆真是段凯申派来的,怕是就要动手。杀了或者赶出潇湘。现在倒是不必如此暴烈,可以再观察观察。 又聊了半晌,算是宾主尽欢。眼看着到了饭点,常昆留两位吃饭,饭后告辞而去。 两个道人出了常昆的宅子,皆自沉默片刻,陈道长先开口:“看来此人的确不是凡俗之辈,亦与段凯申关系不大。” 说不是凡俗之辈,是因潇湘龙虎几个字。眼下这局面,若不是非常人,又怎看得出潇湘有龙虎?人家还没开始发迹呢。 “莫不是同道中人?”林道长沉吟道:“或与你我目的一致?” 陈道长想了想:“有可能。” 又道:“不过还是得盯着点。谨防万一。” 林道长点头:“是这个道理。” 两人说说远去,却不知另一侧街角,一个和尚的身影探出来。盯着两个远去了,又瞧了瞧常宅,便顺手拉过一个路人,问起常宅详细。 得知常宅之主叫做常昆,有七个婆娘,新搬来的大户云云,这才放过路人。 这和尚原地沉吟片刻,转身也走了。 常昆的日子,倒是过的逍遥。每天不是家里呆着,就是跟婆娘们出去游玩。虽说任家镇没什么好玩的,但潇湘山水风光不错,未必一定要在镇子里游逛。 或是登山,或是涉水,怎么舒服怎么玩。 偶尔去那义庄走走,跟林道长聊几句,要么在家里写写画画,倒是创造不少优良作品。 这一天,常昆与大丫头、惠兰、宓妃,四个从外面登山回来。正是日暮黄昏。 小七她们几个,前两天受任婷婷所邀去了省城。却是对走商产生了一些兴趣。常昆也不管她们,反正任凭她们喜欢。 十四章 盗窃者天打雷劈 这里常昆四个登山尽兴而归,官道上正逢任家的商队回来。 小七几个也在一路。 遇着了,自是高兴。 小七叽叽喳喳道:“省城倒是挺好玩的,就是有些乱。什么人渣都有。” 还叹道:“婷婷一个弱女子,能撑起这么大家业,真是不容易。” 任婷婷一边拢了拢散开的几缕发丝,一边道:“还好吧。各种关节我爹爹都是给打通了的,如此我若还出纰漏...” 她毕竟刚刚接手家里的生意。任老爷也不能一下子全都放手。这门路、渠道,得给她把着点,免得哪里出了差错,闹出大乱子。 接手生意的初期,算是实习。 常昆笑道:“巾帼不让须眉。婷婷是个有本事的。” 他瞅了眼这一溜二三十辆大马车,笑道:“这回进货不少啊。” 任婷婷道:“是帮别人进的货。” 常昆没多少,只笑了笑。 到任家镇落户已大半年,任家什么根底,不需问,不需动念去想。只平素观察,常昆就已知道个大概。 这任婷婷,是个进步青年! 而且还不是向着青天白日党、向着段凯申的进步青年,是另一派的! 这半年来,任婷婷连续走了几次规模不小的商队,囤积了不少东西。看来,潇湘的龙虎,是打算起势了。 这姑娘平素与小七她们聊天时,明里暗里,提起一些新思想。比如工农,比如平等,凡此云云。 常昆是个醒目的,如何不知她底细? 甚至默许这姑娘三天两头到家里来化缘——经常以救助孤儿、孤寡为名,出了不少钱。 这人世间的事,人道盛世的事,常昆比谁都清楚。只是现在的他,是不能直接插手这个的。 一则这是本来的趋势,不需要谁来插手,自然会走到那一步。 二则他今非昔比,乃是大罗金仙。越是强大,越不能干涉这些。因为像他这样的,一旦干涉,哪怕只一丁点,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 弱小的时候,搞一搞,影响不会太大。强大到大罗金仙的级数,实在便不好搞了。 一路跟着商队回到任家镇,别过任婷婷,一家八口子回到家里。 刚踏入大门的第一时间,常昆就皱了皱眉头。 家里的小厮丫鬟,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但常昆知道,家里发生了一些事。 但说来并非什么大事,常昆没提。但不久后,小七风风火火来,大呼小叫道:“咱们家里遭贼了!” 是遭贼了! 常昆八口子各自房间、书房、储藏室,都被翻的乱七八糟的。丢失了不少财物! 几口子忙进屋一看,乱成一团。一些物件打翻在地,箱子柜子、衣物、家什散落的到处都是。 大丫头很生气:“哪里来的毛贼?家里的丫鬟小厮都聋了瞎了么?!” 常昆摆了摆手,将房间里的东西尽数复归原样,道:“怪不到丫鬟小厮身上。这行窃的,不是等闲凡人。” 隐娘寻了一圈,到处查看片刻,道:“丢失了一些财物,但不多。看这模样,当是有目的的行窃,并非为财物而来。” 若为了盗取财物,常昆屋中那些东西,每一件都是宝贝。而却没怎么动过。 只顺手抓走了几根金条——那么大一箱子平素用度的,却大半都在。 显然,是有目的的行窃。专门为了盗取某些东西而来,而不是为了财货。 “我非得要抓住这个贼人!”小七气的不行:“前几天才买的连衣裙,都给我丢地上弄脏了!” 常昆笑了起来:“到我家来偷盗,哪里有好下场?这会儿怕是都死了。” 这家里虽然没用什么显耀的非凡手段防备,但常昆却不会疏忽。是下过几句话的。 到了他这个境界,万法万道皆可为之用,算得上是金口玉言。说一句:偷盗者天打雷劈,那偷盗的必定是要天打雷劈的。 便没有这金口玉言,这普通的凡人偷盗了他的东西,犯了他的运数,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没成仙的,一概不得好死。 所以说常昆是不怎么在意的。不过婆娘们生气,常昆不能笑呵呵的看着。 说道:“咱们居所之处,哪敢有人冒犯?冒犯者必不得好死。左右只失了些财货,不要紧。” ... “好不容易趁着他家里没人,竟没找着东西?” 和尚皱眉不已,他盯着面前这贼眉鼠眼的人物:“你真没找着?” 贼眉鼠眼者哼了一声:“我横行潇湘,只要有的,无不手到擒来。你是怀疑我盗门技艺?” 和尚道:“我要的东西事关重大。你再帮我走一趟。” “得加钱!” 贼人嘿嘿道:“一是一,二是二。我为了找你要的,那么大一箱子金条都没拿。再给你跑一趟,你得付我五百两黄金。” 和尚面沉似水:“可。” 贼人面露高兴之色:“这么大方,行,那我今夜就再跑一趟。” 便转身出去,刚踏出屋子门槛,旱天里一炸雷直劈下来,把这贼人劈成了一块焦炭。 和尚吓了一大跳,忙走到门边探头探脑,望那天色,黄昏中一望无云! 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光秃秃的脑门上冒出一片冷汗来。 和尚吓着了,一时不敢出屋。 良久,他来回走动,拈着佛珠,念诵了好几遍波罗蜜多心经,定下心:“不行,我得回去再问问...” 常昆这里遭了贼,却也不曾声张。毕竟盗到他家里来的,左右没有好下场。且报官无益——这镇上的治安队,基本上是一帮废物。 而且大白天的,能避过家里的小厮丫鬟,把几间屋子翻的乱糟糟一团,这贼人手段不浅。 便当没发生过。 倒是用法力把几间屋子洗了一遍——用小七的话讲,自己的东西,被贼子碰过,不干净。 常昆依了她。 这之后,两三年,再无贼人光顾。 常昆一如既往,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时局却越来越不安稳了。 听说东边跟夷狄打了几仗,可因着段凯申瞎指挥、腐败之故,却是败的有些惨。竟至于割让出不少权力给西夷,还建了什么租界! 这引的天下群情激愤! 十五章 咖啡馆 任家愈是衰败了。 明明表面上的生意越做越大,可家底却越来越薄。 竟至于任老爷开个咖啡馆,都要跟常昆举债。 现在谁都知道,任家镇的首富,是常昆无疑——仿佛个深不见底的宝库,有用不完的钱。 咖啡馆开业这天,常昆一家八口字受邀前往。 大丫头几个跟任婷婷一边说话去了,这里任老爷则陪着常昆,与他聊天。 “要说这劳什子咖啡,也就沾了个新奇。”他道:“比不得清茶一杯,可也是赚钱的行当。” 他指了指卡座里正稀奇的喝咖啡的任家镇士绅,笑道:“咱们内陆的,如这等偏僻小镇的士绅,大抵不算见过市面。听的海外的稀奇物件,便趋之若鹜。” 常昆笑道:“任老爷眼光凌厉——的确是个赚钱的行当。” 任老爷闻言笑了笑,却叹口气。 两人走到二楼,他说道:“我任家本也是几代的积累,到现在却每况愈下。我这老头子也不得不重出江湖,奈何,奈何呀。” 常昆道:“这一应,不都是为了博个未来么。” 任老爷笑了笑:“常先生是明白人。” 常昆便道:“任老爷思想开明,若换个人来,怕是不舍得把家业付诸一搏呀。” 任老爷叹道:“开明不开明的,我自己也不好说。实在我只一个独女,她要做什么,我也只能支持她。” “这还不算开明?”常昆哈哈一笑:“偌大家业,付诸独女之手。似任老爷这般的,遍天下怕找不出几个。” 别说这年头了。便是人道盛世里面,偌大家业一股脑儿付诸女儿的,也不多呀。 正说话间,见林道长从门外进来,正四下里新奇张望。 常昆不禁道:“任老爷还请了林道长?” 任老爷也看见林道长了,道:“都道我任家生意越做越大,却愈发吝啬、连工场的工钱都开不起,我得找个理由糊弄着,免得人瞧出什么来。” 他笑道:“林道长是高人,我今日专程请他来,为我亡父墓地看风水。便道我家祖坟风水坏了,漏了财气。进项再多,也只亏不赚。” 又道:“正好满镇的士绅都在,教他们看看。” 常昆笑道:“这倒是个法子。” 任老爷一边与下面的林道长挥了挥手,一边道:“失陪片刻。” 常昆道:“任老爷自便。” 却说林道长,早得了任老爷相请。这里带了徒弟登门,要给任老爷家的祖坟看风水。 昨夜与任老爷已是见过面,这风水怎么看,怎么说,已是有章程的。 他进了咖啡馆,寻着任老爷在楼上,又见常昆也在,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任老爷顺着楼梯下来,尚未及前,便拱手大笑:“九叔,你可算是来了!” 林道长忙还礼:“任老爷相请,我不敢不来呀。” 说话间在一处卡座坐下。 任老爷道:“九叔想必知道,我请九叔来是为何。” 他道:“这些年我家虽然看似红火,却愈是衰败。我不得其解。想到二十年前我父亡故时,请那风水先生,说我父亲下葬二十年后,也就是如今,须得另寻高人,再看风水。” 他招来服务员,问林道长:“九叔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林道长直道:“来一杯茶吧。” 倒是他那蘑菇头徒弟大大咧咧:“我喝咖啡。” 任老爷点点头,对服务员道:“照着上。再来些糕点。” 这才又对林道长道:“我琢磨着,是不是我家祖坟的风水坏了。九叔是高人,得给我瞧瞧。祖上几代传下来的家业,可不能败在我手里。” 林道长点头:“任老爷都这么说了,我怎敢拒绝?” 任老爷笑道:“那就太好了。” 便问:“不知这事,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那正等咖啡的蘑菇头脱口道:“钱呗!” 林道长脸一黑,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闭嘴!” 便对任老爷道:“准备九只大公鸡,钱纸蜡烛香,再加香案一座,除此别无其他。” 任老爷点头:“行。那,九叔,你看哪天合适?” 林道长道:“三天后正是吉日。” “好,就三天后。” 这里两个,商量此事,不曾遮掩。许多前来参加开业典礼的士绅,都看在眼里。 任老爷站起来:“我还有事,不便奉陪。” 林道长道:“任老爷请便。” 再回到楼上,常昆道:“任老爷觉着,有多少人相信了这个?” 任老爷摇头道:“倒不求几人相信。混淆视听而已。这段时间,段凯申的触手已经摸过来了,我不放点烟幕弹,万一被抓着马脚,怕是性命难保。” 常昆点点头:“你放在我后院仓库的那些东西,还是早些运走的好。我虽然不惧,可万一被人搜出去一股脑儿缴了,得坏了你们的大事。” 任老爷道:“我尽快运走。” 说来这事,还是任婷婷和小七的锅。小七这丫头也不知怎的,这几年跟任婷婷混在一起,也混了个进步人士的称号。 这丫头胆子大,什么事都敢干。暗地里跟着任婷婷做了不少事。还把一批军火藏在自家后院。 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段凯申在名义上掌握大权、逼迫卢氏皇帝退位之后,便开始对大夏内部的反对人士进行大肆清洗。 白色恐怖笼罩在这片大地上。 这段凯申不愧是帮派混混的出身,他做事,还是那帮派混混的一套。青天白日党是愈发藏污纳垢,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面凑。 便这任家镇的地痞流氓,也给收纳进去。借着段凯申的虎皮,肆意的凌虐百姓、搜刮地方。 便常昆家,这段时间也遭到各种骚扰。 任家更是艰难——一则因为任家是任家镇原本的首富,家大业大,油水重。吸引苍蝇攀附。二则任婷婷进步人士的身份,隐隐被人挖出来——任家被这些人盯上了! 当然,任家的确艰难。常昆家里,虽然遭了骚扰,但骚扰的没一个好下场,不是被雷劈死,就是走路摔死、喝水噎死,种种下场,倒把些个乱七八糟的混账吓住了,一时半会不敢动手。 十六章 霉运蛙 所以知道常昆家有钱,也捞不着油水——谁让常昆家除了有钱没别的呢!没有店铺,没有工厂,教些个混账抓不住机会。 像任家,店铺、工厂,是三天两头遭到骚扰。不得已只能花钱消灾。 从任老爷的咖啡馆开业典礼回来,常昆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林道长登门来了。 教人把林道长请进来,奉上茶水。 常昆道:“道长怎有闲暇到我这里来?” 林道长道:“实有要事相商。” “哦?”常昆笑着。 林道长道:“实为任家之事。” 常昆洗耳恭听。 林道长道:“任家的根底,常兄弟是知道的。而今段凯申掌权,闹的乌烟瘴气,天下为之沸腾。而任家作为反对派,已处于一个极危险的境地。” 他顿了顿,道:“虽然任老爷打算放出烟雾遮蔽视听,但...”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见他乌云盖顶,有血光之灾。说明镇上些个混账,是要对任家动手啊!”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林道长看的出来,常昆自然也看得出来。 任老爷的确是乌云盖顶,有血光之灾。 这血光之灾来自何处,不需想,便知道。 常昆点点头:“道长既然知道,为何不告知任老爷,也好教他有个防备。” 林道长道:“任老爷早有防备。他家中护院,早是枕戈待旦,可仍是乌云盖顶。我知常兄弟非常人,无论如何,便只看在天下黎民百姓的份上,保任家一保!” 说着这话,林道长竟是起身下拜,要给常昆叩头! 常昆忙一拂袖,把他托住:“使不得,使不得。” 他把林道长按在椅子上:“道长是德高之士,我怎能受你的大礼?切莫如此。” 便道:“道长先与我说说,你们是什么打算。可好?” 林道长松了口气,道:“的确是有所打算的。” 他道:“因着段凯申的封锁、打压,这边十分困难。如任家这样支持进步的,实在是少之又少。这边极其需要任家的渠道...” 常昆笑道:“也就是说,任家不能退?” 林道长叹道:“是啊,不能退啊。任家的渠道太重要了。如果失去了这个渠道,这边会更难。” 无论如何,这边都需要明面上的渠道。对外购买、出售种种物资。一旦失去渠道,便如折了臂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尤其现如今,刚刚发迹。那些有更好更大渠道的,还没有看到这边的好,还没有深刻体会到段凯申的坏,没有人站出来支持这边。 很多人还对段凯申抱有幻想。 所以任家这样的,对这边非常重要。 不能退。 如果能退,把家业一收拾,直接跟上这边去了。不能退,就得顶着,与那些牛鬼蛇神周旋、打交道,要付出太多太多。 “这样么。”常昆点点头:“任家是进步人士,任婷婷与我内人关系良好,我自不会看着任家出事。” 得了这句话,林道长长长的吐出口气:“有常兄弟这话,贫道就放心了。” 便站起来:“实在有要事耽搁不得,告辞。” 走了。 晚上吃晚饭时,常昆边吃边问小七:“今天又跟任婷婷去哪儿耍去了?” 小七道:“橘子洲。” “接上头了?”常昆冷不丁问道。 小七点点头,随即脸红:“是接上了。” 常昆失笑,抬起头看她:“你呀!” 便道:“任家劫数将至,你打算怎么办?” 小七犹豫了一下:“我不会看着婷婷家里被人祸害!” 常昆不再提这个话题,转对大丫头道:“前段时间从林道长那儿得了一本符箓大全,我琢磨了一下,倒是有趣。” 大丫头道:“就是夫君这几天造的那几件小东西?” 常昆笑道:“别看不起那些小东西。用的好,不比一般的法术差。” 宓妃一旁笑起来:“以夫君的手段,便是符箓,又能差到那里去。妾身看过夫君的那几件小东西,尤以其中那只霉运蛙最有趣。以咒法、运数所涉,已是通玄。” 隐娘看了眼小七,便接着道:“那霉运蛙放在家中,气息罩住内外。有不怀好意者一旦踏入其气机范围之内,立刻就要倒霉。倒是个镇宅的好物件。” 这里几个说着,旁边的三娘偷偷扯了扯小七的衣角,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便听常昆又说到任家看风水的事:“任家三天后看祖坟的风水,三天后的晚上可是月黑风高。” ... 第二天一大早,小七和三娘便溜出家里。去任家与任婷婷汇合,即乘坐马车,一路离开了任家镇。 马车上,三个坐在一起。 小七从衣兜里摸出一只核桃大小的青铜三足蛙来。 把这蛙,塞进任婷婷手中:“婷婷,送你个宝物。” 任婷婷一看,是只铜蛙,不禁道:“这是...” “镇宅用的。”小七很认真道:“是我夫君做的宝贝。你拿回去,放在主屋梁上,可保家宅安稳。” 任婷婷摩挲了一下,笑道:“谢谢你,小七姐姐。” 她是进步人士,不相信神神怪怪。但小七送她的东西,却是一份情谊。 三娘见她如此,忍不住提醒道:“眼下局势紧张,镇上那些人暗地里动作频频。这蛙,你拿回去一定要放好,绝不可辜负了小七的一番心意。” 任婷婷见她说的严峻,又想到这几天的确风声不对,心里一转,点点头:“记着呢。” 便转言:“今日去橘子洲,接应了他们,晚上回来,这几天必定要把囤积的物资全都送走。那些人快要找到我们囤的东西了。” 又道:“姐姐家里囤的那些军火,咱们最后再运。毕竟有常大哥看着,让人放心。” 她们这次出去,正是上回去橘子洲与人接头的后续。因着局势紧张,早前囤积的那么多的东西,必须要尽快运走。否则一旦被抓住马脚,便要落入那些混账的手中,教任婷婷这么些年的准备,瞬间打水漂。 这是绝不允许的。 要在不惊动任何牛鬼蛇神的前提下,完成此事。对任婷婷来讲,这就是她的理想和生命,可以付出一切! 一七章 月黑风高 至任家请林道长看完祖坟风水的这一夜,连续三夜里,任婷婷的车队运走了大批物资。 粮食、布匹、药物、军资,这是任家的大半个家底——这几年被任婷婷换成物资,一直囤积着。 任家几代积攒的金钱、做生意的进项,大多在这里面。 为了支持人道盛世的来临,任家可谓是破家相待,鼎力支持! 止金钱物资不算,一家老小性命也都在这里面。 “任姑娘,今夜你随我等一道离开。”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青年郑重道:“连续两夜,动作太大,业已暴露。你必须要离开,造成不在场的证据,才能在事后重新回来。” 任婷婷心下犹豫。 危险就在眼前,一边是理想和大业,一边是家庭和亲情。 她深深的知道,也许就在这一两日里,要与父亲阴阳两隔。知道,可能就在这一两天里,任家会变成废墟。 她愿意为崇高的理想付出生命,但父亲... 戴眼镜的长衫青年安静的看着她,等她决断。 这时候,门敲响。 屋里几个人瞬间警觉,各自摸出手枪来。 便闻:“婷婷。” 任婷婷猛地一松:“是我爹!” 戴眼镜的青年缓步走到门边,从门缝里仔细一瞧,见门外止任老爷一人,这才把门打开,把任老爷让进来,然后左右看看,关上门。 任老爷面含笑容,他目光从屋里的这几个热血青年的身上一一看过,道:“都是好小伙呀!” 便拉起女儿的手:“乖女,老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止一个,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家里的事,你不必担心。” 他坐下来:“我看过你的那些书,知道你的理想。我也憧憬你们理想中的世界,去把她造出来!”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不是老古董。” 他拍拍任婷婷的手背,笑着对屋里的青年们道:“我女儿就拜托给你们了。” 言罢转身就走。 任婷婷含泪,却说不出话来。 任老爷离开这屋子,在外面的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也是老泪纵横。他起初不算是进步人士,只是宠爱女儿,任婷婷不论做什么,他舍不得阻拦她。 可随着接触渐多,他终于也受到感染。 那描绘中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眼前的世界,真是太污秽了!他这个年纪的人,竟也有了理想,有了抱负,有了一股子气! 任老爷从没想过,自己面对生死危机、面对破家没门的大祸的时候,竟然可以如此从容的面对! 长吸一口气,任老爷急步走出后院。他还要作最后的安排。 ... 义庄,林道长在祖师牌位前上了一炷香,静坐着,念诵着清静经。可他心里,一点也不清净。 正是波澜起伏。 眼看三更将至,忽然门轰的被推开,蘑菇头闯进来:“师父,有一支军队进镇子了!” 林道长呼啦站起来,一把抽出面前案台上的宝剑,又抓起旁边一条红缨枪顺手丢给蘑菇头:“文才,跟为师去杀敌!” “嗯!”蘑菇头本是猥琐的脸上,此时却显露出石头一样的坚毅。 师徒二人匆匆走出义庄,直奔任家镇而去! ... “今夜果真月黑风高。” 常昆家里,后院花园,婆娘们都在。 乌漆嘛黑,月亮不见踪影。淡淡风声耳边,树叶哗啦啦作响。 小七抓着常昆手臂使劲摇:“我不走!” 她道:“婷婷有危险,我不走!” 常昆失笑,捏了捏她鼻子:“莫任性。任婷婷是你好姐妹,我自不教她家破人亡。” 大丫头道:“夫君此番...妾身们在天寿宫等着你。” 常昆点点头:“上头一天,下头一年。说不定你们刚回去,一两天我就完事,转眼即团圆。” 常昆要办正事了。 三百年禁锢,出来之后,陪了婆娘们近十年。而今回道人的事,时机已至,正好办了,便去办自己的事。 婆娘们自然要回真宇去。 别离在即,未来怎样,常昆自己也不知道。虽然说的简单,三两天团圆,那不过是安慰的话。他去了结恩仇,天知道最后会怎样? 只皆当作一件小事,各自述说一些家长里短。 便听的宅子外的街道上,踢踢夸夸的脚步声,常昆站起来:“回吧。” 大丫头轻轻嗯了一声,七个婆娘站在一起,七双眼睛柔情似水,常昆甚至心生出打消办事的念头,从此与她们永远在一起。 可常昆毕竟是个烈性的。 他只回应了一个淡笑,一道淡淡的玄光闪过,婆娘们杳无踪迹。 甩了甩衣袖,常昆将心中的那点柔软彻底掩埋起来,即大步流星,往宅门而走。 ... 任老爷从后院出来,正打算叫来护院头领,作诸般吩咐。却隐约看到熟悉人影正冲大门而去。 便闻哐的一声,大门打开,许多人涌进来,立时喊杀四起! 任老爷心中狠狠一沉,转身即又回后院。背后,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再进后院,任老爷没有大喊大叫,只连忙推开门,低声道:“快走!” 戴眼镜的长衫青年等正是警觉,闻言齐齐起身。 “爹!” 任婷婷脸色发白。 “走。”任老爷道:“走地道,我这里给你们拖着!” 言罢转身出去,反手关上门,就着后院花树下的石凳子坐下,神态一派悠然,仿佛正在纳凉。 此时,许多人举着火把蜂拥而入! 就着火把的光,任老爷看着那为首的,不禁叹了口气:“阿威,果然是你。” 那为首的,正是任老爷的外甥,任婷婷的表兄,任家镇治安队的队长,阿威。 这是个不成器的——游手好闲本是个混混,任老爷看不过去,又挨不过阿威娘的哀求,施了些银子,让阿威作了任家镇的治安队长。 不过阿威本事不大,野心不小。一直觊觎任婷婷,想娶任婷婷为妻,把任家一口吞下。 任老爷人老成精,怎么会看不出来?一直没答应这件事。可终归顾念着阿威是亡妹的后人,没有对他下狠手。 到段凯申的触手伸到任家镇,阿威却腰身一晃,成了保安团的团长。一下子嚣张跋扈起来。 任老爷原本还以为,阿威会念着以往的好。可现在看来,是任老爷想多了。 一八章 交托 阿威一伸手,止住冲入后院的保安团人员,夺来一根火把,嘿笑着走到近前。 他把火把几乎杵到任老爷面前:“老东西,你也有今天!” 任老爷神色不变,点点头:“我有今天。不知道你有没有今天。” 说着话,他站起来,背着手,浑不把满院子的保安团放在眼里:“你不过是个白眼狼而已,今天站在你舅舅我的面前,你想作甚?” 阿威闻言,呸了口唾沫:“老东西给自己脸上贴金。白眼狼?你对我多好!” 他面色狰狞:“我是你外甥,你却不正眼多看我一眼,更不把婷婷嫁给我,你就是在找死!” 任老爷此时,心绪根本不在阿威这里。任凭这阿威如何张狂,他实则都没看在眼里。只是心里计算着,婷婷他们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走出地道,脱离危险。 心想着,得再拖一会儿。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任老爷不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哪怕多读几本书,哪怕做一件好事,我也高看你一眼。不学无术的混账,想娶我乖女?做梦!” “做梦?” 阿威冷笑起来,笑的口眼歪斜:“任家今晚上家破人亡,你个老东西马上就要去见阎王了,任婷婷到头来还不是我的?” “废物混帐。”任老爷道:“我早在省城给婷婷说了一门亲事。她前几天已去了省城,不会再回来了!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什么?!” 阿威瞪大眼睛:“你竟然给说了一门亲事!” 他几乎喷出火来! “说!” 他一把揪住任老爷的胸前的衣服:“是哪一家?!说!老东西!” 任老爷斜睨他,只若当作空气。 就这时,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声:“李威,你在做什么?!” 便杀进来一个军官! 阿威一听到声音,忙松开任老爷,点头哈腰凑过去:“张营长,我正审问这老东西呢!” “审问?!”那张营长一巴掌扇的阿威滴溜溜转了三圈:“蠢货!没看出这老东西在拖延时间吗?!” 说着,从腰间拔出手枪,咔嚓,子弹上膛,进步至任老爷面前,将枪口抵住任老爷眉心:“窝藏反贼,罪不容诛!老东西,说!人在哪里!” 一边喝道:“给老子搜!” 任老爷此时,心下已安。 他这里拖延了不少时间,估摸着任婷婷他们,已经走出地道,去到镇外面去了。 面对枪口,任老爷夷然不惧:“窝藏反贼?这位张营长,请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任家几代,做的都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从来没跟什么反贼扯上过关系。” 又道:“你今日领兵闯入我府中,污蔑我窝藏反贼。王省部那里,我定要叫你好看!” 张营长闻言,狞笑道:“狡辩的好!你道我不知,你女儿就是反贼?!” 任老爷冷哼一声:“我女儿大家闺秀,怎会是反贼?你污蔑我不成,还要污蔑我乖女,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是吗?”张营长拿着枪,一点一点的点在任老爷额头上:“你欺我没证据?好,等我抓着人了,把你父女两个一起处置,叫知道厉害!” 这会儿,他的兵已将后院搜了个遍。 来报:“营长,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张营长脸色阴沉下来,反手一枪托打在任老爷脑门上,只打的任老爷一个踉跄,额头上血流如注。 又一巴掌将阿威扇翻在地:“就是你这蠢货,坏了我大事!老子毙了你!” 啪! 阿威脸上的谄笑还在,天灵盖已被一枪掀开,脑浆子崩了出来。 死了。 任老爷见之,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却也知道,自己接下来,下场不会比阿威好。 “来呀,给我把这老东西带进屋里,上手段,不信他不招!” 就这时候,外面传来枪声。 张营长神色一动,却欢喜起来:“好得很,还有人!” 就见急促脚步声进来:“营长,抓着两个道士!” “道士?!” 便见一队士兵押着两个浑身是血的道士进来。正是林道长与蘑菇头。 “怎么是道士?” 张营长眼睛微微一眯,近前来,一把抓起林道长的头发,将他脸露出来:“你是红星党的人?” 林道长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喘了口气:“什么红星党?” 旁边阿威手底下的人道:“张营长,这道士是镇外义庄看庄子的道士,都叫他九叔。” “哦?” 张营长眉头皱起:“你一个道士,深更半夜到任家来做什么?” 林道长虚弱道:“任老爷白日里请我看风水,他亡父的棺椁放在义庄,半夜里却不见了,贫道害怕尸变,这才急忙来...” 张营长松开林道长的头发,林道长站不住,跌在地上,咳嗽了几声。 却瞧瞧正在打量周围境况,看着不远处的任老爷,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把人救出去。 可越看,越是心凉。 这张营长兵马众多,周围围的水泄不通。便林道长自忖有些本事,也觉无法把人救走——这样的事,他没办法动用人间代行的神力,这不是在对付妖魔鬼怪! 抛开人间代行的神力,林道长也只是个会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 不过任老爷人还在就好——只要人还在,就有机会。 张营长问了阿威手下的本地人,得知的确任老爷请了道士给迁坟看风水云云,也知道这世道,的确有僵尸这玩意儿,疑心稍减。 便道:“把人押上,咱们走!” 左右问:“那些护院小厮丫鬟呢?” “男的都杀了,女的带走!把财货也给我收拾妥当!” 此言一出,周围的兵丁,都露出不一样的笑容。 就这时候,一声轻叹:“果然兵如匪类。” “谁!?!” 齐刷刷,一双双眼睛盯在墙头,见一条魁梧大汉居高临下。 林道长一听这声音,心下便是一喜,暗道:“是常兄弟。” 任老爷也听出来了。 “鬼鬼祟祟,必是反贼!”张营长心下骇然,只觉喘不过气,忙抬起一枪,啪!枪声过后,一片鸦雀无声。 只见,满院子的士兵割麦子似的倒下,一个不存。 而常昆一步跨下来:“任老爷收拾一下手尾。” 任老爷吐出口气,没多说,急忙踏着满地死尸,走出后院。 常昆则走到林道长师徒面前,扶手治了两个的枪伤,然后将一卷绢帛裹着一颗珠子,交到林道长手里:“此乃人道运数之所在。我受吕洞宾所托,直等到今日。时机已至,林道长,你拿了这东西,去陕北...” 十九章 翻箱倒柜的贼 别过已是神色浑噩的林道长,常昆一步入虚,离了任家,回到常宅。 他施施然就着院中桑树下的石凳坐好,淡淡的看着屋子里翻箱倒柜的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寻着没有?” “没有。” “苟入的姓常的把东西藏哪儿去了?” “再找找,此物事关重大,一定要找出来!” 内院的几间屋子里,三五七八个人廷廷哐哐,把屋子的东西翻的到处都是。 一个和尚翻完一间屋子,皱着眉走出来,低声暗忖:“藏哪儿了呢?” 这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桑树下的魁梧身影。 和尚反应快得很,大叫一声:“快走!” 几个健步,侧里冲去,往院墙而走。 常昆面如铁石,伸手一把,将屋里无外,翻箱倒柜的,与那和尚一并,摄到面前。 “怎的?难得来一趟,不喝杯茶就走?” 几个人被镇在当场,僵如雕塑。唯眼珠子能动,皆惊恐万状。 “秃子,呵,”常昆面无表情:“真是苦大仇深啊。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上门去,自个儿上来了。好的很,好的很。” 他目光落在那秃子身上,秃子顿如遭到雷击,浑身骨节噼啪作响,皮肉龟裂,鲜血迸溅。 “是来找一卷图帛、一颗珠子的罢?”常昆淡淡道:“似忒也小瞧了你家常大爷,教个寻常的秃子来。不派几尊佛陀,十七八个大菩萨,也敢到我常昆面前露脸?!” 话语未落。几人便已作了一滩肉泥! 却常昆咦了一声,见那秃子作的肉泥中,一张令牌冒出来,放出昏黄的光。这光在秃子肉泥上一照,立时,见秃子肉泥扭曲挣扎,仿佛活了过来。 那肉泥扭曲,显出一张狰狞的面孔,竟发出嘶吼,不详的气息令周围的土地、桑树、房屋尽皆开始产生变化! 另外几人的肉泥也化作怪物,贴着地挣扎咆哮。 常昆笑了起来,眼神极冷。无形的力量微微一镇,瞬息之间将这浩浩荡荡的邪祟之炁涤荡一空。 一瞬间,院中一切异相,皆烟消云散,复归原样。仿佛不曾发生过。 几滩肉泥皆作了灰飞,只留下一块令牌,如此显眼。 常昆一把将令牌摄来,即又将几人的魂儿摄到面前。眼中精光闪烁,瞬间搜魂。发现这几个人的魂儿中,都设有禁法。 不过这禁法实在寻常的很,犹如尘沙,如何拦的住常昆搜魂? 刹那间,已将几个魂儿搜的一片空白。 接着那魂儿即烟消云散,地府是下不得了,魂飞魄散去了。 常昆坐在石凳子上一动未动,他把玩着令牌,咀嚼着从几个人的魂儿中搜出来的信息,嘿嘿冷笑连连。 这几人的魂儿中,除开秃子,其他的几个,有用的信息不多,止这秃子处,所获颇丰。 这秃子,还是个留洋的秃子。是个学贯中西的秃子。出身法相宗,十年前曾远游欧罗巴。 这法相宗,源头可追溯至玄奘。这秃子也算是根正苗红的秃子了。 他还是这一代佛门出身的泰山神府人间代行! 这倒也算的新奇——在常昆执宰泰山神府的时候,人间代行绝对没有秃子的份。三百多年现今,却有了秃子。 这令牌,便是泰山神府的代行者令牌。 但是! 这令牌,与曾经常昆设计发行的那一款,决然不同! 这块令牌不但可以调用泰山神府的一丝权柄,调动神力。内中竟还藏着一缕精纯的邪祟! 从秃子的魂儿里,常昆得知,这块令牌就是泰山神府巡查使司的巡查使亲手颁给他的! 这还是秃子留洋之前的事了。 之后秃子留洋,在欧罗巴经历了不少事,与一些玩意儿搭上关系,又得到佛门上头的暗示,这便回来,直接在潇湘落脚,图谋回道人交给常昆的那两件东西! 这无疑是一件值得探寻的事——这两件东西,连林道长都不知道。这秃子,却是早有谋划! 在常昆还没有来到任家镇落户之前,这秃子就已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未必是某些存在算准了常昆——常昆而今,已是厉害之极的大罗金仙。谁要算准常昆,先天道君都做不到——而且若有人算他,常昆当有感应才是。 但却可以从另外的方向锁定这里——从人道发展的脉络来锁定——潇湘出龙虎,这件事有本事的都算的到。 而回道人要常昆办的事,就是这件事。常昆自然会来这里。 不需去算常昆,只算的人道走势,便可锁定此处。 当然,一般人也做不到。怎么也要个太乙真仙。 而太乙真仙,佛门多的是。 常昆心思转动着,目光落在这张令牌上。 佛门的事,先放在一边。反正常昆这里,已经做好准备,要打上们去。没有必要再探寻太多。 倒是这令牌。泰山神府代行者令牌,里面却藏着邪祟,这令常昆心生奇异之感。 “我卸任时,该做的都做的稳当。留下的可不是烂摊子。而岳元帅能力出众,又有诸葛先生辅助,只需按着路子走,当不至于出什么叉子才是。难道泰山神府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状况?” 这念头生出来,却即又被常昆掐灭。 失笑:“我都已卸任了,还管这许多作甚?便真有什么岔子,天庭又不是摆设。” 暗道自己想的太多。 “不过...”常昆又露出一丝冷然:“西夷竟还想着图谋神州,我不能不给个教训。这秃子在欧罗巴的经历,有些模糊之处,怕是有些捉紧,我得去给他抹平了。” 又想到:“左右不差这一时半会。佛门就在那儿,再耽搁个三五几天,也不是什么问题。” 打定主要,常昆翻手收起令牌,起身一步,已无影无踪。 松江府,租界,一处西式房屋内,此时一个神父打扮的中年白人正在暗室中,对着一幅挂在墙上的古怪图作祷告。 这图十分奇异,上面只简单几笔勾勒的一些线条,粗看凌乱无比,有种让人心烦意乱,要吐血的感觉。 可细细一看,却发现,那简单凌乱的线条,勾勒出来的,是一条衔着自己尾巴的蛇的图样,只是非常抽象。 二十章 目光 “主啊,不可直视的主啊!莫可名状的主啊!我们的主啊!您的羊羔向您祈祷,祈求您的保佑...” 神父口中念叨着,语气平静,但合着那张狂热扭曲的脸,形成极其别扭的对比,营造出一种极具感染性的恐怖味道。 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神父背后。 常昆背着手,静静的站在神父的背后,淡漠的目光落在墙上的衔尾蛇图上。 在常昆眼中,这幅图与凡人眼中截然不同。他看到的,迷蒙雾气之中,一条庞大、狰狞、扭曲的,身上挂着一个个巨大的环的巨蛇! 这蛇是癞皮蛇。身上脓包生灭,时不时掉下来一个,炸开化作一道道浓重的邪祟,仿佛充斥一切。 其形象完全扭曲,骨骼和内脏都显现出来。 这是一头邪神! 仿佛感应到了常昆的目光,那抽象的衔尾蛇抬起头来,乱七八糟十几只眼睛齐刷刷的睁开,无形的力量跨越时空,顺着因果,落在常昆身上。 常昆笑了起来。 他回以眼神。 便如烈火灼烧灌木,发出劈里啪啦的爆响,隔着遥远时空,那衔尾蛇顿时遭到重创。冥冥中,一声惨烈的嘶吼,挣扎着,无法摆脱常昆的眼神。 墙上的衔尾蛇图,裂帛般裂开,随即火星自生,瞬间燃烧殆尽。 神父如遭雷击,整个人一僵,即化作了一捧飞灰。 常昆的眼神牢牢地锁住那冥冥中的衔尾蛇,只一道眼神,要把那蛇炼死!眼看那蛇将死,却一道阴影蔓延,一声闷响,与常昆隔着时空交换了一招,斩断了常昆的眼神。 常昆收回眼神,眼睛微微眯起来:“熟人啊!” 却勾指头,勾出那中年白人的魂儿。又是一搜,刹那搜成一片空白。 咀嚼片刻,常昆嘿笑一声:“逃得过初一,你逃得过十五么?” 转身已消散在暗室之中。 ... 林道长匆匆忙忙的回到义庄,先让蘑菇头去休息,自己则来到祖师堂里。 到此时,他的心绪尚未来得及平复。 虽然此前在任家,常昆与他说的话不多,仅仅几句,交代了事情的来往。但只那几句话,已足以令林道长喘不过气来。 也是在那一刻,林道长知道,自己奉师命来到这里这么些年,真正的目的,为何。 就是为了等今天,为了等刚刚那一刻。 深深的吸了口气,林道长对着祖师牌位拜了几拜,从案桌的暗箱里取出一炷与寻常的香截然不同的香,点燃了,插在香炉里。 那香烟气一柱,直直没入祖师牌位。 只消片刻,祖师牌位微微颤抖,一团烟气冒出来,显化出一个老道士的面容。 “师父!” 林道长拜道。 那老道士茫然了一下,随即看到林道长,露出笑容:“是小九啊。你动了请神香?” 林道长道:“师父,事关重大,您要我来潇湘,我想我已经知道您要的等的是什么了。” 说着话,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把包裹着珠子的绢帛取了出来。 老道士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这上面,神色立时激动起来:“没错!没错!就是它!就是它!” “快打开,里面是不是有颗珠子?” 林道长应言展开绢帛,露出其中的珠子。 “师父,这是人道盛世的运数所在?”他道:“那常昆到底是什么人?他说吕祖让他把这东西交给我...” 老道士吸了口气:“常昆?” 林道长懵了一下:“师父不知道?” 老道士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为师只知道关乎于人道盛世的东西,会出现在潇湘。为师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位把它亲手交给了你!” 他道:“师门中早有祖训,不单我茅山,龙虎山、阁皂山、武当山等真传的各门各派皆有祖训。祖训虽各不同,但都是为了保证人道盛世的来临。我茅山的祖训,便是接手这两件物件。” 便他连忙道:“那位叮嘱了你什么?” 林道长道:“他让我带着这东西去陕北某处。” “是了。”老道士吸了口气:“你去陕北,那边全真派的真修一脉等着你。” 这几句话之间,林道长心里,已是安定许多。原来这事,不单单只他一人。整个道门,有真传的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下,他心安了许多。 否则,这关乎人道盛世的关键物品,就这么在他手中,他心下不安啊!胆战心惊啊! 却忍不住问:“师父,这常昆到底是什么人?” 老道士笑了起来:“你问这位是什么人?摸摸你腰间的令牌。” 林道长茫然的把令牌取下来:“泰山神府人间代行令牌,这与常昆有什么关系吗?” “有。当然有。”老道士道:“这位尊神,就是上一任泰山神府的府君,曾经的东岳大帝!” “啊!” 林道长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东岳大帝?” 老道士看弟子懵比震惊,不禁笑道:“这位帝君执宰泰山神府五百年,作了好多大事。这人间代行,就是从他手中开始的。你这块令牌,是我茅山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资格,这牌子,听说是这位帝君亲手炼制的第一批令牌呢。” 林道长不禁摩挲令牌,露出激动之色:“我竟然与这样的大神相处过好几年...师父啊师父,你怎么就不早点告诉我呀?若我知道,好生一番巴结,说不得捞的许多好处。” 老道士一听,烟雾里伸出一只手,一栗敲在林道长头上:“胡言乱语!与这样的存在打交道,不知道为上。知道了,难免心生杂念贪欲,你只要生了杂念,你道这位帝君会不知?莫不是翻手一巴掌打死你!” 林道长嘿嘿一笑,抓了抓脑门:“开玩笑呢,师父。” 老道士点点头:“凡事莫要多想。要多做,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完美。你能见着这般存在,已是天大的机缘。必得天意垂青,成仙有望。当初明末时,隐仙派的清虚子前辈,就是与这位帝君照过面,而后转劫天界,顺风顺水,不到二百年便修成了真仙。” 林道长听了,心下不禁一热:“这么好的事?!” 二一章 时之蛇神教 常昆因着秃子,寻到神父头上,却见着个衔尾蛇的邪神。那秃子留洋西夷,与某个神秘教派勾搭上,神父便是此教中人。 这教派唤作时之蛇神教,信奉的是一尊名为时之衔尾蛇的邪神,与西夷诸国的上层颇有勾搭。 这神父是与秃子一道回的神州。 常昆搜了秃子的魂儿,顺藤摸瓜来到这里,本是打算宰了这神父便去办自己的正事,却见着个邪神,立时来了兴致。 那所谓时之衔尾蛇,倒也不是个什么厉害角色。本质与太乙真仙相当,一个眼神即可隔空炼死的货色。 却被祂逃了去,那阻断常昆目光的阴影,极是熟悉,分明便是当初追打观世音时,撞上的那个邪神的祖宗! 那味道,常昆可忘不了。 正要寻祂呢! 太极图借来三百年,此时就在怀里。 打翻这邪神的祖宗,也是常昆这回要办的正事之一。而且要优先于佛门。不是说这邪神的祖宗比佛门厉害,而是比不上佛门,先弄翻了,了结了当初的一番因果,便于轻车简从,去寻佛门拼命。 这邪神不正是自己个儿上门来了么。 正好省了一番找寻。 常昆转身离了神州,已是来到欧罗巴。 邪神的手段,常昆算是了如指掌。散播恐怖本质,收割众生真灵,这是与老天爷抢生意的买卖,道一个邪神二字,的确不算过分。 这等手段,实则并不稀奇。譬如亚威神教、甚至佛门,都与之类似。 一个是传播恐怖,一个是传播信仰,本质上都是为了收割众生的真灵。只不过邪神玩的彻底,是一股脑儿全收割了,从老天爷手中抢生意。 而如亚威神教,也是一股脑儿收割了,却是等人自然死了才收割。而且亚威神教的顶头上,是上帝亚威,而上帝亚威是老天爷在亚威恒宇的化身。这不算与老天爷抢生意。 佛门做的收敛的多。佛门传播信仰,主要还是为了传播道统、思想。收割的也只是众生真灵的一丝灵光,并不敢一口吃干净。 而且佛门收割,大多是在地府环节进行的。收割完了,放去轮回投胎。 亚威神教这样的教派,算是分割走了幽冥轮回的一些权柄,但这种教派收割的真灵,最终归于老天爷,倒也不算太坏。 而邪神,就是彻头彻尾的与老天爷抢生意了。 至于为什么能抢到,而老天爷还仿佛视而不见,这里面的道道,似乎有些深。 教派收割真灵的路数,实在算不得好。邪神吃干抹净不消说,似佛门这等,每回收割一丝灵光的,也是坏的很。 真灵,是生灵之本质所在。源于大道。 真灵的灵性灵光,代表的是生灵的潜能、智慧、灵性。佛门这样的教派收割的,就是这个。如果一个魂儿,被收割的次数多了,就会变傻变蠢。 好在,人道盛世即将来临。 当民智大开,人道恢弘,而神佛远离,诚心信仰神佛的人就会越来越少。自然的,这些手段,就无法再收割到人的真灵灵光了。 只有信仰祂们的,祂们才能收割,这是合法的。不信仰祂们的,祂们便不能收割,否则便是邪神路数。 常昆愈是理解老祖宗们为何要推动人道盛世的到来。 只有当人们摆脱了这些根本层面的束缚之后,才能创造更辉煌的人道世界。 而又想到,佛门与邪祟的勾勾搭搭,常昆也能够理解——因为他们实际上是一路人。只不过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伪君子。 时之蛇神教在西夷诸并非显教——西方诸过公认的、崇奉的,还是亚威神教。时之蛇神教这样的货色,都是邪教,在明面上是被禁止、打压的。 不过邪神的教派拥有玄之又玄的力量。这给政客们提供了很多便利,提供了很大的诱惑。 因此明面上禁止打压,暗地里勾勾搭搭,这是西夷们的秉性。 时之蛇神教的总部教坛,就在弗朗斯国的首都帕里。 与弗朗斯国的总统府仅仅隔了一条街。 明面上,是图书馆。毕竟不能明晃晃把时之蛇神教的招牌挂上去——政客们的脸面不能丢。 常昆抬眼看了下,举步走了进去。 图书馆里人不多,且忒干净。见常昆进来,柜台后的一个脸上有几块雀斑的白人女子神色有些诧异。 自大半个世纪前,大夏内卷,欧罗巴大陆上,大夏汉人的面孔便越来越少。到近几年才略微有恢复——邪祟的力量沉寂之后,大夏那边的人,才又开始与西夷接触。 这白人女子是图书馆的管理员,很年轻,听说过大夏人,但这回是第一次见。 正当说话,常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便见她站起来,伸手示意:“请跟我来。” 常昆便跟着这女子,走进图书馆的深处。穿过许多书架,来到一个角落里。女子按动了机关,角落的墙忽然打开,露出一个狭窄的门户。 走进门户中,却是个向下的幽深阶梯。 沿着阶梯,右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挂着一盏灯。灯光微弱,映照着阶梯两侧的墙,墙上一些诡异的壁画,宣示了时之衔尾蛇的伟大神通。 深入到地下大概五六丈,又是一扇紧闭的门户。那门上,一个抽象的时之衔尾蛇的图案在微弱灯光之中扭曲,散发着侵染灵魂的真意。 女子摸索了片刻,找到门角落里的一根绳子,拉扯了一下。 便安静等着。 不多时,门开了。 一个披着印有时之衔尾蛇图案斗篷的人从中走出来。 随即又默默转身,引着常昆走了进去。 那女子则站在原地,常昆刚一进去,她便浑身一股火炁升起,瞬息间被烧成了灰烬。 不得不说,时之蛇神教的总坛很大——这是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装饰的也挺好——如果灯光再亮一些就更好了。 昏暗的灯光,压抑的地下空间,自然营造出恐怖黄昏的气息, 巨大空间以粗糙的石头铺地,环形的周围,一扇扇的门。 在这中间,巨大的衔尾蛇的图案,铭刻在地上,刻纹里,暗红的血迹还散发着腥臭的气味。 二二章 邪祟的祖宗(明天必须五章) 常昆四下打量着,捉摸着一些玄之又玄的气机,然后拍了拍手。 清脆的掌声忽然响起在这空洞的地下空间,应之,周围的一扇扇门户齐刷刷打开。时之蛇神教的忠诚教徒门,仿佛牵线的木偶,一个个茫然的走了出来。 他们在常昆面前排成几排。 这里面,除了披着复杂度各自不同的衔尾蛇图案斗篷的教徒,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看起来不是普通人的家伙。 这是弗朗斯国的政客。 其中就有他们的总统阁下。 常昆来的不是时候啊——这位总统阁下和他的亲信幕僚,正与时之蛇神教的教宗商议大事。 常昆的眼神从几个人身上擦过。 却并不打算另眼相待。 他道:“献祭吧,呼唤你们的神。” 这些忠诚的衔尾蛇教徒们立即走到当中的巨大衔尾蛇图案前,一个个从斗篷里摸出匕首来,毫不犹豫的把自己肢解了,将血液、肢体、内脏和大脑,一一摆放在那图案中。 教宗阁下作为祭司,留下一颗脑袋,就在图案中心。 他嘴巴里,模模糊糊的念诵起了祭祀的语言,仿佛虫豸在夜里沙沙的爬行,又偶尔如刀子刮擦玻璃的尖锐。 一股玄妙的力量,在这祭祀声中,从冥冥之中的遥远时空里投射下来。 他们的血肉、灵魂,在这力量之中,仿佛蜡一样融化,成为混黄腥臭的尸水,顺着时之衔尾蛇的图案流淌、扭曲。 强烈的恶意勃发,邪祟之炁充斥在整个空间。连地面的石块、周围的墙壁,都在这恶意和邪祟之中,长出了眼睛,生出了胳膊,张开嘴巴,无声嘶吼。 “逮住你了。” 常昆哈哈一笑,一步跨出,已不见了踪影。 那股力量顿时受到惊吓,想要缩回去,却突然仿佛被斩断,留在了这里。 所有的邪祟恶意在那股斩断下来的力量的慌乱中,从混黄的尸水里,凝聚出一尊满身脓包的巨怪! 这巨怪如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倏忽间已将地下空间彻底破坏,然后一把掀翻了上面的图书馆——灾难来临。 ... 咎由自取么。 这是常昆的看法。 与邪神为伍,必将被邪神吞没。何况这些白皮竟然还打神州大夏的注意。常昆只好顺手把时之衔尾蛇的一点力量留在这里。 让白皮们吃点苦头。 至于会吃到什么程度,取决于常昆什么时候诛灭时之衔尾蛇。时之衔尾蛇不死,这股斩断下来的力量便无法消磨。 只有等到常昆杀了时之衔尾蛇,这力量失去源头,自然会萎缩、溃散。 当常昆顺着祭祀产生的联系,一步跨入那邪祟的境地,斩断下来的时之衔尾蛇的力量凝聚的脓包巨怪掀翻图书馆,整个帕里震动了。 几位泰山神府巡查使忽然冒出来,看见这怪物,立时跳脚:“时之衔尾蛇!快走,这玩意儿有太乙真仙本质,还不认人,逮着咱们得一口吞了不可!” ... 常昆一步跨出,已身处一灰蒙蒙的世界里。 眼帘里,一头庞大的衔尾蛇正逃窜,留下一道虚影还栩栩如生。 一串串的时间气泡咕嘟嘟的沸腾,形成一圈圈的光阴循环,意图阻挡常昆的脚步。可这样的手段,在常昆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这衔尾蛇不过区区太乙真仙本质,在常昆这尊精深的大罗金仙的眼中,比婴儿手段都不如。 至于这如同邪祟构造的世界,无形无质的邪祟时刻的侵袭,也完全不被常昆放在眼里。 莫说此时,便未成大罗金仙时,常昆也浑然不惧。他自修得金丹大道,正如金丹圆满,混元无暇,独立守一,不假外求。 除非打破他的真灵性光,破了他金丹大道,否则这样的手段真的不值一提。 常昆没急着去追时之衔尾蛇。 却是四顾打量,眼中精光闪烁。 “就是这里了。”他哈哈一笑,心里高兴的很:“邪祟恒宇,就是此处!” 当初,他追打观世音,撞上这隐藏的邪祟恒宇,与那邪祟的祖宗交手几合,余波坏了诸多宇宙。 心里早是念叨着要把这事,给找回来。与回道人问计,于是有了借宝之行。但这恒宇,毕竟是那邪祟的祖宗的地盘,当时常昆的修为境界,也远在那邪祟的祖宗之下。 这邪祟的恒宇隐藏起来,他得重新找。 因此这回撞上时之衔尾蛇,的确是不错的机会。虽然在松江时,教那邪祟的祖宗阻断了他的目光,没来得及时空定位。 这才找到时之衔尾蛇的教坛,通过这邪神教徒的路数,一下子逮着祂了! 常昆的目的,是打翻邪祟的祖宗,较之而言,时之衔尾蛇实在不算什么。 他这里打量清楚,确定是来到了邪祟的祖宗的恒宇,心下开敞的很,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想着须得遍寻混沌虚空,才能把你找出来。这撞到我手上,莫非是天意?!” 言语间,眼帘里已显现出一大片浑浊的阴影,那邪祟的祖宗,来了! 常昆嘿然一笑,真身显化,亿万里之巨! 无形的力量碰撞,灰蒙蒙的世界如开水般沸腾起来,轰然一连串炸响,炸的恒宇飘摇,时空凌乱! 无数的邪神在这沸腾之中,被余波扫灭。强大些的,只如苍蝇,狼奔豚突,竭力远离、甚至要逃离这方邪祟巢穴的恒宇! 灰蒙蒙的世界霎那一闪,恢弘的光冲天而起,锋芒毕露里,生生将这庞大恒宇的胎膜撕裂。 常昆亿万里真身从胎膜中一跃而出,伸手在怀里一掏,逃出来一卷图录。动念展开,这回图录阴阳显化,两条巨大的阴阳鱼散开,在万万亿个霎那之间,将这恒宇兜了进去! 一座巨大的金桥横亘在这片混沌虚空之中,阻绝时空,镇压了一切波动。 常昆狂笑一声,伸手一抓,抓出一条昆吾槊,合身从金桥跳下:“道你是个邪祟的祖宗,看你家常大爷能不能打死你!” 言语中,已经没入那阴阳鱼中,没了生息。 一尊青袍女汉子此时就在不远处出现,她望着着横贯虚空的巨大金桥,神色里充满了忧虑。 二三章 抽筋扒皮开膛破肚 灰黑昏黄的邪祟之炁如风暴滚动,一头头强大的邪神在里面乱窜。上下四方,浑浊一片,包裹在无垠的黑白分明的世界里。 轰隆隆的炸响一声接着一声,浑浊的气机如混沌虚空中的风暴四处冲撞,太极图仿佛被激怒,阴阳二炁化作两条巨大的阴阳鱼,交缠碰撞,如一个巨大的磨盘,转动碾磨,消弭一切,缝隙中,还劈落下一道道青紫色的巨大雷霆。 “太...极...图...” 混重的声音里,乌云般的浊气被镇压下来,倏忽凝聚,化作一尊无头无尾,身似犬罴,背生两排浊目,腹有一张混洞般的大口的怪物! 这怪物伟岸不可计量,腹中生有一张巨口。口如混洞,幽深不可见底。 凶戾、浑浊之极的邪祟之炁凝练周身,一根根飘荡着,仿佛披着厚重的毛! 常昆伟岸的身躯从阴阳鱼的磨盘眼儿中跳将下来,周身玄光如炽,仿佛一轮大日从天坠落。 震天彻地的咆哮声中,隐隐看到一头巨大的白虎,杀机凛冽。 杀气如暴雨,蕴含着灭绝一切的真意。所过之处,邪祟风暴溃散,藏在其中的邪神被这股杀气从时空、命运和因果的层面彻底抹灭! 一瞬间,这一片浩大无疆的恒宇,孕育邪祟的巢穴,无数的邪神,死了一半! “原来是浑沌!” 常昆声震恒宇,手中昆吾大槊一振,前所未见的锋芒绽放开来,划拉出一根细线,在四方时空、过去未来之中,死死的锁住了下方这头邪祟的祖宗! 浑沌闷声咆哮,整座恒宇为之沸腾。祂四足撑天,背上的一排浑浊的眼中,放出一道道黄昏一样的光,无穷无尽的邪祟本源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迎着持槊坠杀下来的常昆便是一抓。 常昆面如寒冰,冷笑连连。夷然也不惧祂! 白虎杀生,玄元灭法。昆吾槊的刃扯的细线生生将那大手绞灭,随即与接续而来的混黄之光互相湮灭。紧接着,常昆与浑沌合身碰撞在一起! 咔嚓! 这一撞,无声无息。仿佛什么都没了一样。正是那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紧接着便听一声脆响,这一座邪祟的巢穴,浩大的恒宇,咔嚓一声,在这撞击之中,龟裂开来! 如此剧烈的碰撞,连那上方的阴阳磨盘也被强横之极的力量余波撑的连连上翻! “还道是当初不成?!” 常昆狂猛霸道的声音将这座恒宇的毁灭再度往前推了一步:“你家常大爷已是堂堂正正的大罗金仙,今日不好生把你修理下来,常大爷我颜面何存?!” 一连串闷响,只在一个霎那之中,数以亿万计的响声连城一窜,仿佛只一声。 大象无形,仿佛瞬间鲜活起来。便见那庞大的浑沌被打的横贯恒宇,常昆伟岸的身躯大步流星,紧追不舍! “给大爷我死来!” 毫芒一线,贯穿时空,顺着因果,生生将那浑沌的护体大道劈开,在这怪物身上连连绕转,与之交织出一串串混黄的火花! “吾...不灭!” 浑沌咆哮着,悍不畏死,与常昆战在一处。 ... 兕君神色定定的注视着那座伟岸的金桥,眼神竟有些涣散。不知何时,一个道人从混沌虚空中漫步而来,正是回道人。 兕君知他来了,不禁道:“你说,他会不会被浑沌打死?” 回道人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会被浑沌打死?师姐,你想多了。” 回道人悠悠道:“他既已成大罗金仙,更修的金丹大道。这大罗之境中,能压得住他的,屈指可数。浑沌虽然厉害,号称邪神的祖宗,可如何能奈何的了常昆?” 兕君闻言,沉默了一下,不知想什么。 却道:“毕竟初成。” 回到人摇头:“别忘了他是常昆。” 便道:“这不正是大家伙愿意看到的么?这里等他打翻浑沌,再去与佛门碰个你死我活...最终万事大吉么。” 兕君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担心...老师也不知去哪儿了。我回先天境八景宫,只见着两个童儿,问老爷哪去了,都说不知。” 回道人洒然道:“老师自有老师的事。咱们做咱们的事。做完了站一边看着就好。你何必想那么多。” 兕君摇头:“非是我要想那么多,而是...当初那回,我还记忆犹新...” 到这里,皆是无言。 ... “我听说浑沌无窍,你背上这些个眼珠子,生着是好看的罢?” 此时,常昆把那浑沌打的已是面目全非。若非这浑沌有大罗之极,不死不灭,早被他打死千儿八百回了。 正按着那浑沌,牢牢镇压着,一只手举着昆吾槊,寻在何处下刀! “你这眼珠子既是摆设,我便帮你取下来。摘下你眼珠,叫你盲目!” 昆吾槊锋芒绽放,灵巧毫巅,几个颤动,便将那一排眼珠子取了下来。 浑沌嘶声惨叫,犹如杀猪。 祂背上的孔洞里血肉蠕蠕,却再也生不出眼珠子来。 “杀不了你,总得肢解了你!” 常昆面目狰狞:“先斩断四足,让你无路可走!” 卡卡卡卡,四条撑天巨足被斩落下来,滚入破碎的恒宇虚空中不见了踪影。 “再开膛破肚,挖了你心肝脾肺!” 噗! 昆吾槊灵巧的从浑沌的头划拉到尾,一瞬间将浑沌开膛破肚,并精巧的将祂那巨大如混洞的嘴巴取了下来。 “取下你脑子,让你愚痴如虫豸!” “拔掉你的皮,教你血肉满身!” “拆了你的骨,教你烂泥一团!” 再一把从邪祟恒宇之上将那阴阳磨盘摘下来,狠狠的碾磨:“教你失去形象!” 这一番的确狠毒的紧! 却是不狠毒,弄不下来! 大罗金仙不死不灭,常昆手段再强,打浑沌如打儿子,却也弄不死祂! 对付大罗金仙最有效的手段,便是分裂,镇压! 历来凡间传闻,譬如黄帝对付蚩尤,便是分尸镇压四方。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没办法彻底弄死,就只能这么干。 否则一松开,人家又活蹦乱跳了。 常昆分裂浑沌,口中的便是一句话都是真言。这真言,便是对浑沌的限制。挖了祂的眼,祂便真的盲目。取了祂的脑,祂便真的愚痴。 二四章 再会回道人 从浑沌身上撕裂下来的部分,将会演化为另外的邪神。但演化的邪神,虽然仍具不灭特性,但历来大为衰减,太乙真仙已能对付之。 这般使得浑沌的威胁大幅度降低。 便祂分裂出来的这些邪神再怎么厉害,去几个太乙真仙,也能将之打死一回。死一回,又要用悠久的时光复活,再作乱再打死。 “昆吾...大尊...” 浑沌在这一声呼喊里,彻底变成了一团没了形象、盲目愚痴的烂泥般的无法形容的东西! 常昆站起来:“昆吾大尊?!” 他抬起头:“这畜生的靠山?主子?盟友?嘿,若逢着了,一并了结!” 此时常昆周围一片寂静,只远处,恒宇不可逆转的破灭中,掀起滚滚邪祟的风暴。在那些风暴里,常昆看到,被他分裂出去的浑沌的脑子,变成了一头脓水滚滚、仿佛一坨大便,大如星辰的怪物。 看到被他撕裂丢出去的嘴巴,变成了一扇门一样的邪神。 祂的肠子变成了一条凶恶的巨蛇。 祂的心脏变成了一颗绯红的太阳。 祂的巢宫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类似山羊一样的邪神,正在茫然的产子。 祂的四条足,也演化出四头巨邪神。 还有血液、肉粒,演化出一个庞大的邪神族群来! 常昆抛出阴阳磨盘,磨盘重新化作两条巨大的阴阳鱼,绕转之间,将这座破碎的恒宇裹缠起来,最后落在常昆手中,显出太极图原形。 常昆捏着这张图的一角,抖了几抖,只把内中那片邪祟恒宇中新生的邪神们尽数抖死,还原成浑沌的血肉。要重新再度演化出来,少说百十年之后了。 便太极图中,阴阳鱼跳跃,吐出一颗裂纹满布的珠子。 正是这邪祟恒宇。 常昆口吐真言,弹指打出一道神光,将这颗珠子蒙上一层白辉。随即想了想,信手将之丢入了混沌虚空的深处。 轻轻吐出口气,常昆神色松缓了不少,心情更是舒泰了不少。 打的一架,许多郁闷发泄了不少,自然松快许多。 “这劳什子浑沌不死不灭,左右死不彻底。反正我现在已无执司在身,并不担负什么天规职责。将之镇压,已是我职权之外。” 懒得把那珠子带在身边。反正浑沌死不了。 然后转身,笑呵呵看着兕君与回道人:“两位这里看戏看的挺有趣的吧?” 回道人嘿嘿笑道:“是挺有趣。你小子能耐大呀,浑沌都给你弄成这模样了。” 常昆笑道:“区区一个畜生而已,不值一提。今日之我非当日之我。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便道:“两位守着这里,莫非为取太极图?” 道:“暂时不能归还,兕君,待我与佛门做过一场,必亲自将此图归还到你手上。” 兕君摇了摇头:“我与吕师弟来此,并非为了取回太极图。而是有要紧的事,须得告知你一二。” “哦?!” 常昆一怔,眉头大皱。 “什么要紧的事,须得你二人齐来?” 回道人道:“我与师姐所告之事,并非同一件。我先说我这里的事。泰山府君岳鹏举正急切寻你,说是有要事。只寻不着,却见着我了,便请我来寻你。” 常昆一听,诧异道:“泰山府君请我作甚?我已无职司。” 回道人摇头:“大抵很是捉紧,但具体的事,我也不知。泰山神府位格极高,我不好去算他。反正寻着你了,我也与你说了,你如何区处是你的事。” 常昆点点头,表示理解:“行。我抽空去瞧瞧。” 便道:“当初你要我给你办的事,已经办了。下回...没有下回了!你这厮最喜欢坑人,虽然这回不怎么坑。” 回道人嗤笑道:“那可说不定。” 说完回道人的事,兕君这才开口:“我不久前在真宇闲逛,却是逢着你家的婆娘了。问我知不知道你现在何处,若是遇见了,教你早些回去。” 常昆听了笑起来:“我这里把事办完,自然回去。” 兕君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有闲暇,还是早些回去看看的好。” 常昆没在意,点了点头。 “当不止带个话吧?”他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如何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兕君道:“的确有事相求。我家老师有两个童儿,这回趁着老师不在家,偷偷溜出去玩耍去了。似乎去了佛门领域。若常君遇着他们,还请伸一伸手。” 常昆心下了然,道:“若是见着了,我擒下两个,与太极图一并送归。” “多谢。” ... 林道长拿着绢帛、珠子,一路赶到陕北。这一路并不平静。按说他一个道士,便是山贼见了,多半也不会拦他,却一路上,各种阻拦。 山贼匪类不消说。连沿途的军阀,也派人捉他。 这不得不令林道长胆战心惊。不得不令他怀疑,他手中的东西,是不是暴露了。 好在林道长本事了得,一路上又得到同道的帮助,总算来到陕北。 是一个叫做柏树坡的地方。 早有全真一脉的真传在这里等着,还有各路义士。 这些义士,有书生,有拳师,甚至有山贼,有土匪。但都是心怀大义,大节不失的好汉。 他一路过来,也多是得了这些义士的帮助,才能摆脱种种阻拦。 可是事情并没有因为林道长抵达这里而平息——最惨烈的时候到了。 在林道长与全真一脉的真传、各路义士相会柏树坡时,敌人也到了。有秃子,有西夷神父,有邪神教派的教徒,有段凯申手底下的特务、笼络的拳师、道人等等。 血流成河! 为大义而牺牲在柏树坡的义士,数以百计。他们之中,有手无缚鸡之力,却慷慨赴死的书生,有力战而亡,狂呼诸夏万岁的拳师,有便是死也要咬下敌人一只耳朵,插瞎敌人眼睛的土匪和山贼! 全真一脉的真传尽数战死在此。 林道长与陈道长师兄弟两人合战他们的大师兄,那位支持段凯申的石道长。最终杀死石道长,陈道长付出性命,林道长身受重伤。 当终于尘埃落定,只剩下林道长一人。他撑着重伤,在柏树坡附近择了一个破烂的土地庙存身,怀揣着那绢帛和珠子,撑着,等着,等着那人的到来。 二五章 道别 人道盛世需要鲜血浇灌。 如果没有舍生忘死,没有付出,凝聚不起那一股精气神,人道盛世便无从谈起。 若如此,常昆直接把那东西丢给合该得到东西的人,又何必遮遮掩掩,非要借助林道长的手呢? 柏树坡一战,北方大地上,一切超乎寻常的人,除了一个重伤将死的林道长,余者皆死在此处。 南方大地上,龙虎山、阁皂山、武当山等各路道门真传,或因支持者不同而分裂内战,或为阻西夷教派的非凡力量,或与佛门真传争锋,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尽皆殁于历史之中。 这正应了天帝之敕令。 非凡必将远离,人道的缰绳将彻底被放开! 这是人道盛世来临的前提。 人道的盛世,需要人们自己去创造。而不是某个仙、某个神给予。一点一滴,都要他们自己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去把它造出来。 那才是他们的。 那才是人道盛世。 而常昆,只是一个中间人。 在这里,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道长他们这些义士,重要的,是那些抛头颅洒热血,为了理想而奋斗,愿意为人道盛世付出一切的人们。 伟大之处就在这里。 伟大的是鲜血和精神!而不是仙佛! 盛世就要来临了...... ... “左右...是该道个别。” 常昆与回道人道:“正好你在这里,便一并...若我一去不回,你牛鼻子代我去太明玉完天天寿宫走一趟,把这条马槊交给我家的婆娘。” 说着话,常昆将昆吾槊抛给回道人。 回道人掂了掂昆吾槊,叹道:“你不要我那道先天纯阳炁,终归使这马槊不得圆满。也好,此槊不圆满,在你手中用处不大,还不如你拳头好用。若你真个不回,我就把你这槊送到天寿宫去。” 常昆抱拳:“多谢。” 当初为了换取借来太极图,常昆把自己的那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去杜康处换了一杯祖酒,将酒予了兕君,换她帮借来太极图。 若当初接受了回道人的好意,取了那道先天纯阳炁,以之代换祖酒。那么常昆的这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就可以炼入昆吾槊,使得这条马槊得以圆满,成为大罗之宝。 可惜,常昆没有接受。 昆吾槊不得圆满,在常昆手中,已不趁手。正如回道人所言,还比不上他的拳头好用。 就是个摆设。 刚刚与浑沌狠斗之时,也不过是当个媒介,或者说习惯了用马槊而已。丢了马槊,常昆的拳头,对浑沌的伤害不弱半分。 常昆自己也知道,佛门不好对付。大罗金仙境界的佛陀菩萨,常昆倒不放在眼里。只是那释迦牟尼如来,或者再加上一个阿弥陀佛,这两个,尤其是释迦摩尼如来,是先天道君! 境界在常昆之上。 常昆自忖手段不弱,却也不敢说,能干的过先天道君。 但常昆已经等不及了。 他等了好多年了! 终于还是要义无反顾,遵从自己的内心。如果再继续苟着,苟到先天道君的境界,那该有多憋屈? 怕还没等到,常昆自己就疯了。 或许这一去,便要折在释迦摩尼如来手中。如同常昆弄浑沌,释迦牟尼如来也无法彻底弄死大罗金仙,但却能将常昆彻底封印。 也许便是永别。 所以是该道个别,也该给婆娘们留点什么。 趁着这里,常昆算是与回道人作别。正好,岳元帅有事找他,他顺道去一趟泰山神府,与岳元帅、诸葛丞相也道个别。 还有谁呢? 常昆想了想,还有范无救、谢必安两位兄弟。必须要也道个别。 除此似乎没有了。 朋友挺少的。 抱拳,常昆转身没入虚空。 兕君抿了抿嘴:“师弟,这...” 回道人摇了摇头:“走罢。” 也不见了踪影。 泰山神府嘛,熟门熟路。常昆毕竟作了五百年泰山府君。几步走出,已是到了泰山神府的雄伟大门前。 却是两个陌生的神将守着,竟还是金发碧眼。 常昆念头一转,即知道,这两个,是西府地狱升上来的。 “何人擅闯泰山神府?” 立时上来,把常昆拦住。 常昆打量一眼,这两个神将,却都是亚威恒宇的泰坦巨人。 道:“速速通报一声,就说常昆来访。” 常昆? 这两个泰坦闻言神色一变,想是知道常昆是谁。 当即抱拳道:“稍等。” 片刻后,诸葛丞相与岳元帅——岳府君一道出来,迎接常昆。 见面心喜。 常昆大笑道:“元帅、丞相,好久不见!” 岳元帅激动之色:“三百多年了!” 是啊,三百多年了。常昆当初一去,这么大个摊子,一股脑儿全交给岳元帅,虽不是烂摊子,却也压力重重。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诸葛丞相笑道:“先进去再说。” 一路便进了泰山神府。 距离常昆卸任,至今三百多年,泰山神府内的格局,几乎没变。还是常昆走的时候的模样。 岳元帅看来是萧规曹随。 便这里到了府君殿,各自落座。岳元帅要常昆上座,常昆只拒绝:“我既早卸了职,已非体系内的天神,当不得那位子。你是府君,你只管坐着。伤不了我颜面。” 坐下,奉茶。 常昆便道:“这泰山神府看来还算安宁,挺不错的。之前遇到回道人,说元帅有事捉紧找我,不知是什么事?” 岳元帅闻言一怔:“却是思虑着多年未见常君,正逢着吕仙长到泰山神府来,我提了一嘴。倒不曾捉紧什么。” 不捉紧? 常昆哦了一声,笑道:“这样么。也是。数百年未见,想起老朋友,颇为感念。” 便这里叙旧起来。 说些当初种种,与这些年的见闻。倒不曾提常昆被禁锢三百年的事,大抵是怕伤了常昆的面子云云。 这一叙,便是好几天。时不时畅快的大笑传出府君殿,传的老远。 常昆看着差不多了,便道:“我这番,也正要与两位告别。有些事需要去处理,或许便再也见不着了。都是老朋友,怎么着也要道别一声。” 又道:“这回叙旧,尽兴了。我还要去地府一趟,那边有两个弟兄,亦须得当面道一声别。事若遂愿,我自再来与各位喝酒。若不遂愿,便当永别。” 洒脱而走。 二六章 七哥八哥 至鬼门关,一路上逢着不少人间真修来往,连那鬼门关中,也专门设立了接待处。常昆冷眼观之——想来他卸职数百年后如今,泰山神府又要沦落了。 这大抵是怪不得岳元帅和诸葛丞相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两位虽有能耐,但在诸世仙魔神佛的注视下,顶不住这压力。 也就常昆,刚的很。当初是谁的面子也不给。 走了他常昆,泰山神府的权能必定要逐渐衰落。除非什么时候再来个与常昆这般刚的住的,顶替岳元帅为下任府君。 但大抵是没有的了。 终归是要讲求一个人情关系的问题。 常昆朋友少,人情来往很难涉及到公务,而且他的朋友都是公私分明的人物。而换个来,少说太乙真修、大罗金仙之类,哪个不是朋友遍天下、道统传诸世? 关系网越发达,便越拒绝不了某些诉求。 岳元帅不够强大,所以承受不住各方压力。而够强大的,又受关系所累。如常昆这般,修成大罗金仙,还没有几个朋友而且能刚的住的,那实在是少之又少。 那会儿常昆作府君时,诸世真修哪有敢随意入地府、乱阴阳的?生人止人间代行有这权力——因着公务。 可如今呢。 竟还专门设了接待真修的地方。那诸恒宇天界的真修、真宇的真修,把个地府当作游乐之处,是出入随意。 今天这个有什么亲戚死了,下地府来操作一番,图谋好处。明天那个的后代挂了,下地府操作一番,谋个出身。 已是把这轮回秩序,当作了儿戏。 怕是岳元帅心中也急。 只是不与常昆说——说了也没用。常昆已非体系内的天神。 这里进入鬼门关,早有那接待处的来:“敢问是哪座恒宇哪位大仙道统真修?” 常昆道:“散人。” 立时,接待的变了眼色,拂袖轻哼,撇过身去,接待另一个随后到来的。 说:“吾乃辛字第七恒宇,蜀山剑派...” 立时,那接待的鬼吏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将这辛字某恒宇所谓蜀山剑派的真修迎了进去。 常昆神色不动,只是觉着可笑。 他摇了摇头,一步已是没了踪影。那鬼吏接待了蜀山派的,正要轰走常昆,却见没了人影,便冷哼一声,只道是常昆知趣,自己走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诸般龌龊,常昆毕竟不能说什么。且常昆而今,以散人身份,虽说下地府来只为与朋友相会,实则却并不怎么符合当初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当然,若算上常昆的昆吾天尊这个清贵神职,倒也没什么差。 便来到了善恶无常司。 这会儿无常司清冷的很。权不像当初那般繁忙。 要知道,当初常昆执宰泰山神府时,这无常司判善恶,整天可是忙的脚不沾地呐。黑白无常范七哥谢八哥两位,可是连跟常昆喝酒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走进无常司,见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两位,正如闲杂一般,坐在殿堂地上对饮。 一坛酒,几碟小菜,一边喝一边唉声叹气。 常昆大笑一声:“七哥八哥,今日怎的如此悠闲?喝酒也不叫我一声。” 他这里一发声,立时,范无救谢必安两位,早是一跃而起,齐刷刷走来,高兴溢于言表:“欸,欸,常兄弟啊常兄弟,我老七老八想着你呐!” 三人一番见面,高兴激动,自不言喻。 便就着那坛酒,那几碟小菜,对坐下来。 常昆从袖子里掏出几坛美酒,取了杯盏,各自倒满:“来来来,七哥八哥,好些年不见,咱们先一醉方休!” “好!”谢八哥大喊:“今日不喝醉不许走!干了!” 咕嘟嘟,好友相见,喝的是畅快淋漓。 常昆这酒,不是等闲的酒。乃是当初,去与杜康老祖求祖酒时,顺带换来的一些酒。不多,但劲儿大。 这些年常昆省着喝,现在还有好几十坛。 这酒,等闲人喝不得。未成仙的,一杯也喝不得。成了仙的,喝下一坛便得醉个百十年不可。 他这里取一坛来,便范七哥谢八哥酒量再好,半坛子下去,也是醺醺然,醉意盈盈了。 范七哥微眯着眼,醉意盎然,却突然一声长叹:“常兄弟是常兄弟,你当初怎就卸了这泰山府君的职呢?不该啊!” 常昆笑道:“怎不该?我犯了天规,而且能做的都做了,我交出职权时,泰山神府可是稳如泰山。何况七哥八哥也知道,我不是喜好权势的,做了五百年,早是烦了。正好交出来。” 谢八哥哀叹:“当初常兄弟为执宰,我与七哥虽然忙的脚不沾地,但充实啊。做事只做公允,善恶只判正当。哪像如今...” 他醉醺醺的指着这殿堂四周:“看看,这无常司,现在连个扫地的都没了。” “我兄弟二人啊,”范七哥道:“现在是无事一身轻...闲人一个了。” 常昆微微轻叹:“看来地府变化颇大呀。” “可不是么。”谢八哥道:“无常司如今有名无实,权柄都给地藏夺去了。上头也不发话,岳府君仿佛视而不见。现在搞的,这地府成了个茅坑,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都冒出来了。” 范七哥道:“常兄弟不知,现在这地府,乱成一团。你根本不能相信,这幽冥之中,竟然冒出几个鬼王来,不听地府号令,自建鬼城,网罗、拘禁人魂,阻碍轮回秩序,作下滔天恶孽。牛头马面视而不见,十殿阎罗听而不闻...这地府啊,真个便是茅坑啊!” 常昆也没想到,地府的形式,竟然烂到这样的境地。 比起他当初刚接手时,还要糜烂的多。 他不禁自忖:早前把泰山神府交给岳元帅,这选择是否错了。 可事到如今,常昆也无从去想,无从去做。他早已离职,不再是体系内的天神。 不过未尝不能给七哥八哥出一口气。 喝了碗酒,常昆丢下酒碗,道:“今次来,一是多年未曾与老兄弟见面。二是要与七哥八哥道个别。” 他道:“七哥八哥知我与佛门旧怨,我正要打上门去。这回正好。地藏夺了七哥八哥权柄,我顺道料理他,把权柄给拿回来!” 二七章 先拿地藏开刀 没错。 常昆要与佛门做过一场,这回既然来到地府,那也不急着去婆娑世界。先把地藏料理了再说! 他这里一开口,范七哥谢八哥顿时惊醒。 范七哥一把拉住常昆衣袖:“常兄弟,千万可要思虑周全啊!那佛门势大之极,不好相与呀!” 常昆哈哈大笑:“我如何不知他不好相与?若一碰就碎,于我而言,又算不得心心念念的仇怨了。时至今日,我已忍不得了。七哥八哥只管放心,区区地藏,翻不出我手掌心!” 他起身就走:“我去去就回!” 言说间,已是没了踪影。范七哥谢八哥此时彻底醒酒,惊出一身冷汗,对视一眼,忙不迭追了出去。 这里黑白无常行踪匆忙,早教那地府阎罗知晓。 不禁问:“听说黑白无常这些年以酒浇愁,今日怎从他无常司出来,还如此操切匆忙?” 左右鬼吏言道:“不知也。” 阎罗道:“既是不知,还不速速去查!” 正这里,陡然一声炸响,广大无边的幽冥整个动摇起来,无数鬼魂惊的四处乱串,海量鬼兵骇的鸡飞狗跳。 就有崔判急急忙忙进来:“阎君,大事不好!” 阎罗此时早是心惊肉跳,闻言忙道:“发生了什么事?!” 崔判道:“动静自阴山背后而来。想是什么厉害人物,与那地藏菩萨打起来了!” 阎罗啊呀一声站起来:“这可不妙!那地藏菩萨乃是大罗金仙,若与祂放对,必定也是个大罗金仙。大罗金仙交手,必定天崩地裂,我地府如何镇得住?!快快去请五方鬼帝,上表泰山神府,请府君运转权柄,镇压幽冥!” 崔判官急急忙忙走了。阎罗则立时出了阎君殿,与另外九位阎君汇合,带了牛头马面等可堪一用的鬼神,一路直奔阴山而去。 刚上路,又是一声炸响。这庞然幽冥为之瑟瑟,一条条如天柱一般的法则显化,仿佛锁链,哗啦啦横贯幽冥,被拉扯的咔咔响。 便闻惊天动地的狂呼:“地藏,给大爷滚出来受死!” 只这声音,便教那堪比太乙真仙级数的十殿阎罗头晕目眩! 十位阎君心头狂跳,脸色惨白。可不敢怠慢啊,直直往阴山走。 倏忽已至阴山背面,黄泉之畔。 正见一尊伟岸巨人,举起拳头,对着那地藏神庙轰然砸下,这一砸,砸的黄泉倒灌,砸的幽冥飘摇! 砸的那黄泉上的轮回神光如水荡漾。 那巨人又砸下这一拳,已教那地藏神庙金光暗淡,眼看就要破灭。 十殿阎罗不知地藏为何不敢出来,但无外乎这行凶的厉害,地藏惧惮。但这般交锋,再打几拳,幽冥干脆也别要了,破灭了账。 这万万不能。 阎罗王忙大呼:“哪位上仙,且住手!且住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 常昆拳头一收,如两轮大日的眼睛投过来,嘿然出声:“原来是十殿阎罗。” 他这一扭头,十殿阎罗等便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上一任的顶头上司,曾经的泰山府君,常昆常大爷吗! “哎哟我的常大爷哟!” 范无救谢必安紧赶慢赶此时赶到,不禁又急又怒:“还不快快住手!莫非要打破幽冥?!天规之下,常兄弟,你还不住手!” 常昆闻言哈哈一笑:“无妨,天规便天规。今日不把地藏揪出来,便天帝来了也没用!” 他喝道:“那十殿阎罗小儿,你几个坐着地府,却把地府当茅坑!教我住手?好!尔等是正神,这地藏不过区区佛门秃子,尔等下令速速教他出来,我与他去混沌虚空中做个了断!” 十殿阎罗顿时面面相觑。 没错,按着身份地位,那地藏不过是佛门秃子,并非天庭正神。他在这幽冥落户,地府允了,可若与地府带来麻烦,十殿阎罗便有权力驱走他。 但是,十殿阎罗是佛门的夜壶。 他们哪儿敢对地藏指手画脚?! 常昆见几个无语,不禁嘿嘿冷笑:“废物!” 举起拳头又是一拳,这一拳砸下去,力量集中之极,不闻其声,便见那地藏神庙啪的一声归于虚无。 一尊大佛从虚无中年走出来。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阿弥陀佛。”地藏叹息一声:“常君为何一定要与贫僧过不去呐?” 常昆哈哈大笑:“无他,你是秃子。” 又道:“当初高县之事,你常大爷可记着清楚呐!地藏,左右我要与佛门做过一场,今日先拿你开刀!” 地藏面露苦色:“地藏认输,不敢与常君争锋。” “由不得你!”常昆冷笑连连。 便这时候,五方鬼帝到了。 五方鬼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惜,不是大罗金仙。鬼帝当不得天庭帝君,只是这幽冥的帝君。 境界接近大罗,但仍是太乙真仙的级数。 “昆吾天尊!” 酆都大帝拱了拱手:“你也曾是天庭正神,也曾执宰泰山神府。幽冥许多天规,还是你定的。而今你却自犯之?何其不美!” “酆都大帝?”常昆不屑一笑:“尔等也敢与我言天规?我来问你,我当初与幽冥定下的规矩,而今还有几条谨守?!” 酆都大帝立时无言,掩面而退。 另外几位帝君只道:“天尊有话好说呀。若坏了这幽冥世界,轮回秩序崩塌,这罪过可就大啦!” 常昆哈哈大笑:“幽冥未立之前,大道不也运转无碍?既如此,毁了幽冥又如何?!” 他声震寰宇,将五方鬼帝也说的哑口无言。 便此时,一团神光降下,显出泰山诸神。 为首正是岳元帅。 常昆道:“岳元帅也来了。” 岳元帅目察四方,叹了口气:“常君何至于此?” 常昆摇了摇头:“我也不说你什么。既我早已非天庭正神,不便指摘于你。你是泰山府君,既然来了,便教这地藏与我出去,去那混沌虚空,作个了结。如此你好我好,幽冥坏不了。” 岳元帅沉默无言。 常昆见之,长叹:“欸,欸,却道故人心易变啊!岳元帅,你已非当初的岳元帅了。” 言罢不再言语,只一探手,往地藏捉去。 地藏虽然也是大罗金仙,可哪里比得上开挂修金丹大道的常昆?这一抓,正如他躲在神庙立,借地利以避常昆一样,无可奈何。 竟连避都避不开。 正好一把抓在脑门上,拖过来,一拳打在胸口,打的他金身破裂,反抗不得。 二八章 诸神无力 佛门势贯诸世,是横压混沌虚空的庞然大物。其中称的佛陀的不多,但菩萨却不少。而这地藏,隐隐是佛门诸菩萨之首。 那许多菩萨,大抵多是太乙真仙中的角色。寥寥几位大菩萨,譬如地藏、观世音等,才是大罗金仙中的人物。 说是菩萨,实与佛陀无异。 初幽冥初立,佛门得了莫大好处。地藏便是佛门专门派来,守卫佛门在幽冥地府的庞大利益的关键人物。 这样的重任,观世音当不得,大势至当不得,日光月光更当不得,唯独这地藏当的。 说这修为,地藏在大罗之中,也算是精深莫测了。 可与常昆比起来,却遭吊打! 地藏什么神通,什么大道都来不及施展,便被常昆一把抓住脑门,比星球还大的拳头擂鼓一样,捶在地藏胸口,只把他金身捶的咔咔作响,打破了地藏大道,湮灭了浩荡金光,击破了不朽金身。 直打的地藏金身一迥,张口吐舌,眼珠子鼓突出来。 他那座下,一头谛听扑上来撕咬,被常昆翻手扭住脖子抖了三抖,只把这头太乙真仙的谛听抖散了筋骨,抖碎了法身,弹指间便已了账去了。 地藏难得喘过一口气来,周身大道震动,梵音高唱:“地藏地藏,九幽之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混沌虚空为之震动。浩浩荡荡的佛光穿透幽冥,不知多少能毁灭世界的恶鬼、罗刹、修罗在这一刻被度化,狰狞的面孔变得一个个宝相端庄,扑地高唱:我佛慈悲! “大功德!大、法力!大神通!大佛陀!我佛无量,无佛慈悲!” 那金光一冲,一条地藏大道如浩浩荡荡的长河,绕着常昆绞来。常昆大笑一声,只任那大道绞来,绞的他天柱一般的手臂火光迸溅,却抓着地藏脑门不松开! 收拳在腰,只在万万亿分支一个刹那,不知打出多少拳,顶出多少记膝盖头,生生把那地藏大道打的粉碎,把那地藏打的金身崩裂,四散无光! “狗屁的地藏大道!” 常昆狂笑连连,抓着地藏一颗脑袋总是不放。五根手指生生恰如地藏金灿灿的脑门里,深深陷入进去,掐的地藏眼珠子暴突,狂呼疼痛。 说时迟,那时却快。 说这么多,实则只在一刹那而已。余波这才掀开,幽暗的幽冥被佛光照的一片金辉,随即,纯粹的力量一圈圈炸开,嫌弃无与伦比的风暴,就要将幽冥摧毁。 周围的神仙们哪里还看得下去? 十殿阎罗瑟瑟发抖,五方鬼帝面色惨淡,那泰山府君岳元帅大喝一声:“混账!” “泰山诸神何在?助我运转权柄,拿下这两人!” 不可计数的泰山诸神在府君一声号令之下,齐齐大喝,浩浩荡荡的神光化作一片汪洋,那岳元帅腾身而起,坐于汪洋之上,显化帝君法身,摩弄轮回大道! 立时,泰山府君东岳大帝执宰生死、主持轮回秩序的权柄运转起来。 冥冥中一声嗡鸣,震动的幽冥世界立时被镇压下去。神光海洋涤荡,将浩荡佛光洗刷一空,将毁灭世界的余波一道道拦截、消弭! 可那里,常昆哪里管这些? 他以自身大道,锚定时空因果,将地藏死死的锁在原处。地藏逃脱不得,金身被常昆打碎,又只好原地凝聚。 不及凝聚,又被常昆强横的无法想象的拳头打的粉碎! 只一个脑袋,被常昆抓在五指之间。金辉与白芒交织,大道与大道碰撞。黄泉早被打的断裂,那满足诸世生灵轮回悬浮在河上的神光崩溃飞散。 独一条奈何桥,在其中风雨飘摇,却岿然不动。 “可恨!可恨!” 岳元帅面如锅底:“诸神,助我镇压此枭!” 生死轮回大道轰隆隆运转起来,牵动整个幽冥世界为之震颤。便仿若一条巨大的长城,将常昆与地藏困在当中,并迅速合围! 常昆看也不看,只揪着地藏,一次次打碎他的金身,只打的一片金雾浩荡,无数不朽的本质被打的散落开来,飘飘洒洒,顺着光阴的长河不知流向何方! 地藏大惧。 “常昆!常昆!” 他怒吼连连:“你真要鱼死网破不成?!” “鱼死网破?!”常昆狂捶不止,生生把那光阴长河都捶的显化出来:“就凭你?!” 轰然之间,生死轮回大道已缩成一个环,与常昆硬生生箍过来。岳元帅帝君法身推着这条大道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便踩踏出一个巨大的窟窿,踩的幽冥世界嘎吱作响,不堪重负! 那泰山诸神早是憋红了脸,竭力运转自身权柄,配合泰山府君推动那执宰诸世一切生灵生死的浩荡大道,生死轮回大道! 仿佛海浪撞击山崖,泰山府君的权柄与常昆周身的白芒撞击在一起,一霎那,生死轮回大道为之一颤,岳元帅东岳大帝法身不禁连退三步,那泰山诸神齐刷刷跌落下去,不知多少神灵在这一次碰撞之中,神体消散,连神位也给震了出来! “不好!” 五方鬼帝、十殿阎罗大惊失色,忙齐声大呼:“快快相助府君,降伏常昆此枭!” 地府诸神而今只剩下不到一半——在之前的几次余波、碰撞之中,那弱小的鬼神早被余波杀死,剩下的一大半只能喘口气,眼下能动手的,少之又少。 十殿阎罗、五方鬼帝、地府诸神,忙打出种种神通,没入那在碰撞中被弹开的生死轮回大道之中。 都是一个体系,自有助益。 得了这助益,岳元帅重振旗鼓,又推着那大道再度合围。 常昆无根手指已尽数没入地藏脑壳里,地藏的金身,凝聚已抵不过常昆打碎的频率,他作为大罗金仙,无数的不朽本质被打落出去,自身已开始虚弱! 常昆见岳元帅又来,心下十分不耐,喝道:“我顾念这生死轮回大道维持诸世生灵轮回秩序,不忍下狠手。再来,常大爷如何还与你客气?!” 反手一掌,生生又把这生死轮回大道推开,推的那岳元帅蹬蹬蹬连退了十几步,推的那地府诸神神体炸开,惨叫连连。 二九章 四大菩萨 就在常昆推开岳元帅,集中精力,要把地藏的脑子彻底打碎,将他打的沉寂、沉睡万八千年的时候,那幽冥之外,茫茫混沌虚空之中,几尊大佛轰然显化。 一尊大佛女相,千手千首,手托玉净瓶、花篮、金银铜铁锡诸宝,身披白纱,俯视幽冥。 “大胆常昆,违反天规、屠戮神灵,罪大恶极!还不速速出来,伏法就擒!” 常昆一拳夯在地藏脑顶,闻言猛地一扭头,透过幽冥世界的生死屏障,看到那虚空中几尊大佛,不禁哈哈大笑:“观世音!普贤!文殊!大势至!来的好!哈哈哈...来的好!” 他狂笑声传出生死屏障,传入混沌虚空,叱咤间,搅动混沌,演化地风水火,呈现开天辟地之象! 四尊大佛立时肃然:“这贼子的道行竟高到这样的境地了!” 那幽冥里,常昆抓着地藏脑门,拖着一团金灿灿的雾,翻手一按,将那又箍拢过来的轮回大道按下去,身子一跳,竟从中跳出来:“岳府君的手段,实在不值一提!” 嗤笑间,已是穿过生死屏障,抠着地藏脑门拖着团团金雾,来到混沌虚空之中。 “就你们四个?!” 常昆目光裂开混沌虚空,浩浩荡荡的力量席卷开来,卷起阵阵猛烈的混沌风暴。那四尊佛陀忙接连佛光,将混沌风暴镇压下去。 “常昆!” 普贤菩萨痛心疾首:“你何至于此?!地藏王与你有何仇怨,你竟下此狠手?!” 常昆闻言,神色一收:“我常昆行事,滴水之恩报以涌泉,涓滴仇怨报以十倍!普贤,你我当初因果,皆已了结,你虽是佛门中人,我今日念你个好——若识相的,站在一边也好,远远离开也罢,我不打你。” 他目光扫过另外三位大菩萨,咧嘴露出满口寒光:“如若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口出狂言!” 观世音面如铁石:“三位道友,今日合你我之力,料理了这贼子罢!” 她话没完,常昆的拳头已到了眼前。 “好的狠!”常昆大笑:“这正是我要的!” 一声闷响,观世音千手遮拦不住,便她观照诸世界,屹立于光阴长河之上的伟岸神通,竟也没看清这一拳。 噼啪一声,千手被常昆打爆了八百条、千首被常昆打爆了七百级! 险险连金身也给打的崩裂开,大惊失色之下,忙退避不已! 心下更是惊骇——当初常昆追着她横贯混沌时,可远没有这般厉害! 当初虽丢了好大脸面,但毕竟没被常昆打破金身。可这回,只一拳,她便受不住! 这一开打,文殊、普贤、大势至哪里还能稳如泰山?四面便已合围过来。 三条大道笼罩混沌虚空,锚定光阴命运,正如常昆对付地藏一般,把他锚定在当场。 常昆心中如炽,无数的心绪在这一刻爆发,金丹大道真灵性光冲入,化作一头巨大的白虎。 那白虎身大无朋,周身白芒喷薄,杀戮、湮灭一切的真意如刀子一般泼洒,将混沌虚空割的伤痕累累! 地风水火显化,被那杀机一冲,立时作了无。四尊大菩萨的大道合围,被这杀气一冲,生生冲的支离破碎! 只在亿亿亿万个一霎那里,轰隆隆如雷霆震动虚空,四尊大菩萨大道崩溃,被常昆一把圈住,一个人包围四个人,打的不可开交。 他只一只手。 另一只手,还抓着地藏的脑袋! 地藏以为有机会,竭力挣扎,可常昆的手,已深深陷入他脑子里,要把他脑子抠出来! 便则一把撕开文殊大道,五指如钩,将那文殊抓过来,横臂一肘,又打的普贤迥身。天柱一般的腿如巨斧竖劈横斩,将那观世音踩在脚下! 不知何时,两条巨大的阴阳鱼已封禁了这片虚空,将常昆与五尊大菩萨囊在里面。六尊大罗金仙生死搏杀的余波,被阴阳鱼化作的巨大磨盘碾磨消弭,终归不曾波及到周围的诸多宇宙。 那幽冥之中,等走了常昆,是一片萧条。 岳元帅又怒又气,哀叹连连,又要忙不迭搬运权柄,平复、修复幽冥创伤。 那许多被余波震死的神灵,此时重新自天道法网之中化出神体,又汇聚起来。在岳元帅的指挥下,梳理暴乱的轮回秩序。 一尊玄黄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奈何桥上,祂牵引断裂的黄泉续借起来,又将溃散的轮回神光重新收拢,在岳元帅泰山诸神、地府诸神的操持下,又有西府地狱的鬼神一起运转权柄,很快稳住了轮回秩序。 岳元帅一步登上奈何桥,对那人影拱手道:“见过后土大帝!” 后土! 幽冥的真正主宰。 当初立幽冥时,天帝敕令共工氏之后,后土,为幽冥之主。这位大神一直在幽冥深处,从未现身过。 便连刚刚常昆肆虐,几乎要打破幽冥,祂有没出来。 却此时出来,修复幽冥创伤。 后土大帝微微还了一礼,点了点头,却没说话,身影已消散无踪。 岳元帅还要说话,见之一怔,不知如何是好。 后土大帝位格尊崇,经常被凡人拿来与天齐平。号称皇天后土。实是这位大帝是幽冥之主,承载了生灵死后到轮回投胎之前的一切,因此得到凡人尊崇。 倒并非说祂与老天爷一样。 祂是第二代水神,那位同样因水性没能降伏而犯下大错的共工氏之后,也是人族的老祖之一。在成为幽冥主宰之前,是中央之神。一直以来,都有着非常尊崇的地位。 祂到底有多厉害,很少有人知道。 但在他人看来,若之前常昆动手时,这位大帝出手,必能将之镇压。可这位大帝并未出手,只是在事后来收拾手尾。收拾了救走,令岳元帅的话憋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这时候,泰山诸神、地府诸神皆汇聚过来。 酆都大帝忍不住道:“府君,接下来要如何做?” 岳元帅回过神来,咬牙道:“虽然轮回秩序现在稳住了,但常昆之罪,不可抹杀。” 他望了望生死屏障之外的虚空,见两条巨大的阴阳鱼如在水中游,时不时跃起,便道:“佛门来了四尊大罗金仙,加上地藏菩萨便是五尊。料常昆再厉害,也必有损伤。正好,诸神皆在,立时出去,立下九幽轮回大阵,待他一出来,便将他拿下!” 三十章 五颗脑袋挂腰间 “诸世不幸,众生何辜啊...” 小潭边,两尊女仙对坐,左右仙娥侍从。小潭中,一方圆光,正显出混沌虚空景象,见黑白二色里,阴阳两条鱼,如在沸水中翻滚。 见泰山、地府诸神自幽冥出,在泰山府君岳鹏举主持之下,推动生死轮回大道,立下那九幽轮回大阵,于阴阳鱼畔窥机而待。 “那佛门诸菩萨哪里敌得过常氏?他打出狂性来,一时三刻便要分了胜负。区区九幽轮回大阵又奈他何?等他跳出来,三拳两脚打破,轮回秩序诸神皆要亡了。” “常氏成不得大罗金仙。别人成了大罗金仙,每一步都要费尽无数苦功去熬。他成了大罗金仙,道行则必突飞猛进。这里再战过几场,先天道君、道祖怕也拿他不住了。” 骊山老母微微叹息:“待他这里在太极图中料理了佛门诸菩萨,跳出来见得轮回秩序诸神要立大阵拿他,必不再手下留情。九幽轮回大阵必破,轮回秩序必复归于佛门立幽冥之前矣。一番动荡,诸世生灵必死伤惨重,天灾人祸难以估量啊。” 与她对坐的女仙闻言嗤笑道:“彼等诸般苦心,到头来还是如此。早知今日,当初他成大罗之前,就该以果决手段断了他大罗之道。又何至于如今这模样?” 骊山老母微微摇头:“实是常氏不可以常理论之。女娲道友之言,谁又不懂?可常氏性烈如斯,如之奈何?立幽冥时,已有试探。他宁可自绝,亦不服输。天帝二女、青帝明珠、人间绝色,亦不能化其刚烈为绕指柔。常氏一旦心有决断,便无可阻挡。” 她目光从潭水圆光里收回来,看着女娲娘娘道:“非得他心中服输,方能压着他。便如他卸职泰山府君,束手为天帝禁锢。那是合他心意不违他原则之故。如若不然...” 轻轻一叹:“当初他尚未成仙,佛门立轮回时。观世音携释迦牟尼如来之舍利子,以先天道君之本质,他烈性反抗,便压他不住,还是教他自爆了去。道友说雷霆手段,这诸世,谁个走到如今,没有那雷霆手段?实不敢为耳!” 女娲娘娘默然。 “吾非不知也。”她哼一声道:“实是深恨之。” 骊山老母叹笑道:“当初他来借你诸世山河社稷图,你便该借给他。要压下此人,非得以情动之,以义感之,以因果牵绊之。用他自己的坚守,来阻碍他。” 女娲娘娘嘿然一笑:“依我之见,你们作的这许多,到头来不过空欢喜而已。早晚要做过一场,静心等着便是,何必作那许多?” 骊山老母笑道:“你为人主时,便手段刚强。而今早不为人主,性子还是这么刚强。” 道:“无论终局如何,其间尝试一二又有什么妨害呐?天帝亦不曾阻拦。” 便对身旁候着的白素贞道:“这轮回秩序还未到破亡之时。你走一趟,待那常氏自太极图出,要对轮回秩序诸神出手之时,你告他曰:太阳帝君将去天寿宫,有恙。” 白素贞闻言,神色纠结,但不敢抗命:“是,老师。” ... 混沌虚空之中,太极图两条阴阳鱼如在沸水之中,险险镇住图中余波。忽然一阵剧烈沸腾,便见一尊巨神从中跳将出来,顾盼威风,腰间挂着五颗破破烂烂的脑袋! 正是那佛门五尊大罗金仙级数的大菩萨。 何时有这般景致——竟至于大罗金仙级数的大菩萨,脑袋也给别上了别人的腰! 常昆这里一跳出来,迎面一方大阵立时镇压下来。正是那九幽轮回大阵! 生死轮回大道盘桓,勾勒出一座伟力无边的大阵,牵引无尽生死轮回之力,瞬间镇压之下,镇的常昆背脊微微一屈,随即他狂笑一声,身子猛地直起来,顶着大阵一阵摇晃。 “莫非以为常大爷是个善人不成?!” “岳鹏举,识相的立时给我闪开!如若不然,地藏这些秃子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给我滚!” 叱咤之声震动大阵,震的诸神摇摇欲坠,不知多少小神持不住心神,跌落虚空之中。 “常昆!” 岳元帅于大阵之上显化帝君法身,横眉竖目喝道:“你今日作的太过了!破坏幽冥,扰乱轮回,还不素手就擒,随我上天庭认罪伏法!” 常昆冷笑连连:“要我认罪伏法?可!闪开,待我料理了佛门,自上天庭,与天帝伏罪!” “肆意妄为!”岳元帅怒喝:“诸神,与我拿下他!” 诸神齐喝,万神连天。岳元帅双手伸出,虚虚一压,生死轮回大道的伟力无孔不入,生灭相连,轮回无尽,就要将常昆镇压下去。 常昆暴喝,宁折不弯。双手一撑,如撑天般,生生将那生死轮回大道撑起来,将这一座九幽轮回大阵顶的摇摇晃晃。 见他吐气开声:“给我破!” 只那一撕,生生把一条生死轮回大道撕开,将那大阵撕成两半! 岳元帅痛呼一声:“贼子,敢尔!” 却被反噬的连连后退,帝君法身闪烁间都维持不住。 轰然炸响,大阵破开,混沌虚空霹雳般被撕裂开来,滚滚余波嫌弃风暴无尽,一霎那绞杀了周围数十个宇宙! 常昆一把抓出太极图,立时撒开,将那余波消弭。横眉视诸神:“若再拦我,我再无留手!” 岳元帅哪堪罢手,心中怒极,又要合并大阵,来拿常昆。 便此时,一声大呼:“常大哥住手!岳府君莫急!” 正见白素贞匆匆从混沌虚空深处而来。 岳元帅一看,喝道:“碧霞元君前日里告假,今来作何?” 碧霞元君。 白素贞早年受常昆之邀,在泰山神府任职。亦是勤勤恳恳,多有功劳。更执掌泰山神巡查使司妖魔诸部,功劳颇大。 后常昆卸职时,推举升迁。却是作了那碧霞元君。 前不久与岳元帅告假,看望骊山老母,这时却出现在这里。岳元帅知晓碧霞元君白素贞与常昆关系良好,因此喝问。 白素贞也不恼,几步走来,微微施礼:“岳府君何不上告天庭,请天庭着天神来处理此事?” 三一章 弥勒太阳 “府君执宰生死轮回秩序。无论这里是否功成,生死轮回之秩序,都会遭到重创。府君切不可因小失大也!” 碧霞元君白素贞这里劝了岳元帅一句,便对常昆道:“常大哥,我闻听太阳帝君似要去太明玉完天之天寿宫,怕是几位姐姐有恙,常大哥切不可在此纠缠。” 常昆一听,竖眉大怒:“太阳帝君?好的狠!” 再不理会那泰山诸神,举步立时往真宇而走。 岳鹏举纠缠不休,常昆本已耐心耗尽。即要出手,将他打死。此时常昆已是凶性大发,按捺不住。 但白素贞一来,说了天寿宫,常昆注意力立时转移。 常昆拥有的一切,没有什么比婆娘们更重要的了。原以在真宇,天寿宫中,背后有天帝、西华娘娘,无人敢招惹。而今看来,是他想多了! 这里便要去太明玉完天,先把那太阳帝君打死! 一步跨出,将至真宇,却见一尊大佛在前拦路。 这佛陀屹立于虚空之上,周身星辰环绕,无尽梵唱阵阵,胖大摊懒,笑容无边。 正是那佛门竖三世佛之未来佛弥勒佛祖! 在看到这尊大佛的第一时间,常昆已与之在无尽未来之中交手。这尊大佛,号称未来星宿劫之后的佛门主宰,道行高深无比,比那浑沌还要高出一线,只在先天道君之下。 可常昆打浑沌如打幺儿,这弥勒佛又怎是他的对手? 劈里啪啦之间,那大佛周身星辰崩裂,化作一团混蒙星光,如一锅烂粥,泥泞不堪。却是在无尽未来无数时空的节点上与常昆交手,战败之下,反噬到了现在。 “还道是当初不成?!” 常昆面无表情,步步接近。 当初常昆去甲字恒宇天界一行,先因柳毅之故逢着了三娘,又打上那小雷音寺,险些便与这弥勒佛大打出手,还是王灵官和稀泥活了过去。 彼时常昆便不惧这弥勒佛,何况现在? 几步已到面前,喝问:“秃子,我来问你,当初禁锢三娘的,是不是你?” 弥勒佛从混蒙蒙星光中挣脱出来,还是那笑呵呵模样:“你猜!” 却已是动手! 见他弹指一划,一瞬间,将现在未来分割。这等神通,可谓骇人听闻。什么独断万古,什么两界分割,在这面前都是个屁! 他这一指头弹出,把这一片,彻彻底底从混沌虚空无尽诸世的大道主干上分割下来,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分割的,不单单是这一片区域,更是要将常昆的过去未来分离出去,以此达到削弱、创伤常昆的目的。 常昆身躯一振,白茫茫毫光勃发,纵身一跳,跳出一头硕大无朋的白虎。白虎啸天,震动大道,那弥勒佛不禁连连后退,周身金光阵阵摇曳,险些崩塌! 这分割神通,却便是被破了。 便见一只拳头陡然出现在面前,弥勒一惊,掏出个金铙来,哐的一声与拳头击在一起。 啪! 金铙被打出一个拳印,周围裂痕密布,灵性崩溃,发出哀鸣。 这一下只一个开始。下一瞬,一个弹指里,拳打脚踢,妙到毫巅的昆吾战法已施展开来。仿佛一头大白虎,绕着一尊大佛,抓拿撕咬,无所不用其极。 二者大道碰撞,绵延不停,发出一阵阵的炸响。近在眼前的真宇,胎膜也被炸了出来,明光摇曳,拼命抵抗。 弥勒遮拦不住,金身被打的到处都是拳印,更蔓延出一道道裂痕。那裂痕中,未来佛的本质与丝丝缕缕的白芒纠缠着,令他难以恢复。 砰的一拳,打的米勒一个仰望,满口金牙打掉了一半。尚未及反应,又是一肘,正好夯在他脑顶,又打的他一个倒栽葱。 他一身大道,未来星宿,早是被破的零零散散,不堪承受了。 常昆每一拳每一脚,白虎杀生,玄元灭法,每吃他一记,自身法力神通便被削掉一分,不朽本质便被打落一分。 那弥勒初时还能接招一二,几个回合便已抵挡不住! 挂在常昆腰带上的五颗脑袋,就这么睁着眼,眼睁睁看着自家未来佛,被常昆打儿子一样暴打。 看这模样,也要步上他们的后尘,为常昆的腰带,再添一颗脑袋了! 便就这时,一声大喝传来:“好个贼子!好个常昆!” 一轮大日照着常昆轰然砸来,烈烈神光烧的虚空融化,火炁滚滚,阳刚暴烈。 常昆扭头一看,大笑不止:“太阳帝君!” 正是那太阳帝君! 却心里一松,知晓自己是快了一步,这太阳帝君慢在后面。还未至真宇,这里却撞上了! 当即松开弥勒,一脚把他踹出去老远,转身一扑,便如拥抱太阳,与太阳帝君生生撞在一处。 ... 太明玉完天,天寿宫。 大丫头刚与惠兰自天边采集云霞而归。见三娘与小七正在花园嬉戏,不禁笑道:“她们两个最是调皮。” 惠兰道:“咱家里的开心果么。” 正说间,有仙娥来报:“洞庭君、玄冥娘娘来访。” 大丫头一听,忙道:“快快请进来。” 三娘也听到了,忙与小七罢了嬉戏,急急忙忙往门外走。 她父母来了,不可不迎接。 到了天天寿宫前,三娘欢呼一声:“爹,娘!” 正是洞庭君、玄冥娘娘。 这里请进宫中,一番言说,叙了亲情。大丫头她们皆陪坐在畔。 便听洞庭君对三娘道:“前日里逢着归老了,你祖母想念的紧,说要看看你。” 三娘一听,心下也颇为想念:“我也好久没见着祖母了。” 便对大丫头道:“大姐,要不一起去?正好散散心。” 她们回天寿宫,也有一段时间。尤以三娘、小七最是坐不住,这里又蠢蠢欲动。正好,这回既是去看祖母,便叫上一道。 大丫头想了想,点头:“叨扰不甚好罢?” 洞庭君闻言笑道:“三娘祖母最喜热闹。一起去更好。” 既如此,便无拒绝。于是稍作收拾,与洞庭君夫妇离了天寿宫,去拜访冰夷老夫人不提。 这回冰夷的封印之处,正显化在真宇之中。一行人到了真宇龙泉,入了龙泉宅邸,见冰夷老夫人,却还有两位客人也在。 三二章 祝融共工 冰夷老夫人龙泉宅邸中,竟还有两位客人。 这一照面,大丫头她们不认得,却那玄冥娘娘露出久违的笑容:“原来是祝融、共工两位兄长!” 这两位,竟是祝融、共工! 祝融、共工,曾皆是魁隗氏之臣。魁隗氏,赤帝也。 其中祝融氏又是四季之夏神,与玄冥娘娘并称。玄冥娘娘乃冬神者也。 若要论辈分,当是共工氏为大。不过上古之时,人皆长寿,而如共工、祝融等,身具大神通者,已很难以辈分相交,往往以位格论。 玄冥称其兄长,倒也无差。 青帝降生伏羲老祖,著天地以先天八卦,从此划分四季。于是有了四季之神。共工虽非四季之神,却更高半筹,乃水神。 冰夷因故被天帝夺了水神之位,这接任的,便是共工。 可惜,共工与冰夷老夫人走上了同样的道路——未能彻底降伏水性,以至为其所扰,受大道水性所左右,与祝融氏犯下大错,双双步上被禁锢的后尘。 却这里,竟皆出现在冰夷龙泉宅邸之中。 听到这两位的名号,大丫头她们立时瞪大眼睛——这两位可是上古赫赫有名的大神!纵横诸世的人族支柱! 共工、祝融皆赤膊大汉,身量魁梧之极。不过共工面孔柔和许多,而祝融则须发张扬,十分凶暴模样。 披头散发二人,身着简陋麻衣,正如上古人族模样,不曾有变化。 见了玄冥,祝融、共工皆高兴不已。 祝融大笑道:“真个是好久不见,玄冥妹子,你一向可好?” 共工也道:“说来已近十个大道纪元了。欸,欸,许多老朋友也不知现下如何呀。” 玄冥道:“都挺好,都挺好。两位兄长这总算是出来了呀。” 闻言,共工哑然而笑:“依我与祝融之罪过,此时还出来不得。只不过...” 他摇了摇头:“此番赤帝要我二人将功折罪,暂时把我二人放出来。” 祝融道:“憋了近十个大道纪元,淡出个鸟来。只盼这回顺顺当当,能折了罪过,从此逍遥自在。” 言语言,各自落座。见了礼。 祝融便开口:“冰夷娘娘,这回须得通力合作不可。我与共工遭禁锢了近十个大道纪元,道行不曾有寸进。听说那人凶悍的紧,我祝融虽不妄自菲薄,却也不敢粗心大意。” 冰夷老夫人含笑颔首:“合该如此。” 祝融、共工的境况,别人不知,冰夷老夫人如何不知?她也是这般,遭了禁锢。 天帝施以大道禁锢,虽不曾要了他们性命,却也令他们修为不得寸进。与常昆却是截然不同。 常昆是个挂壁。 不过虽说修为未能存进,但这两位,却比曾经要厉害的多。譬如共工,因未能降伏水性而狂性大发,遭致禁锢之劫。而今近十个大道纪元下来,早将那水性降伏——虽早不为水神,但修的却是水之大道。 祝融亦然。 上不得,便在自己的圈子里兜兜转转,将什么细节都琢磨通透了。自然要厉害的多。 不过这两位,只大罗金仙级数——若不为禁锢近十个大道纪元,怕是早成了先天道君了。 冰夷老夫人笑道:“其人先与佛门地藏交手,打散了佛门地藏不朽本质,摘下他脑袋悬在腰间。又连杀佛门四尊大罗金仙级的大菩萨,以一敌四,一时三刻而胜。先前还宰了浑沌。可见其凶横之处。怕是两位,也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祝融闻言,惊诧道:“浑沌也给宰了?倒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共工道:“赤帝言,冰夷娘娘有法子对付他,不知娘娘作何计较?” 冰夷老夫人轻叹一声:“若有的选,老婆子倒宁愿在这里到那永恒。可惜...要说这法子,倒不是没有,只是卑鄙了些。” “哦?”祝融道:“怎么个卑鄙法?” 祝融氏纵横上古,自然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对敌之时,不讲手段。既已是敌人,不择手段岂非理所当然? 共工氏亦然。 老夫人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大丫头几人身上:“说来他还是我孙女婿,老婆子这里却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他,实在羞愧难言。” 大丫头她们之前听的模糊,不知道老夫人他们要对付的是谁,现在一下子明白了。 大丫头站起来:“告辞。” 脸色冷冷,就要走。 三娘更是难以置信:“祖母,你们要对付我夫君?!” 冰夷老夫人叹息一声,一道法力卷过,大丫头等皆被禁锢在原地。 她对祝融、共工道:“你二位被禁锢的早,修为又不及我,因此许多事不曾知晓。我这孙女婿,非是常人。却是个成不得大罗金仙的,一待他成了大罗金仙,便几无人能制!” “而今他已成大罗金仙,还是在天帝禁锢之下而成。短短时间,连那大罗之极的地藏、四尊佛门大罗大菩萨,皆被他摘下脑袋来。” “到了这个境界,别人是一点一滴慢慢磨。他则是突飞猛进。而今神通,怕是先天道君,也难拿住他了。” “不过我这孙女婿有个好处,那就是有原则,讲情义。”老夫人说到这里,目光如水波,扫过大丫头她们:“只要这几个丫头在这里,他便不敢放肆。” 道:“两位来,却是压阵来的。是时等他来,使这几个丫头迫的他应下我几个条件,则一切皆好。如若不然,再动手不迟。” 祝融、共工听罢,心思转动间,微微颔首:“既然老夫人有计较,我等自无不从。” 随即祝融道:“听娘娘之言,你这孙女婿的确是个人物。我祝融倒不大好意思了。实在是卑鄙的紧,用几个丫头去胁迫他,欸,欸,若能明刀明枪干上一仗,方是我所愿也。” 共工微微摇头:“法子不重要。我倒是对他成了大罗金仙却突飞猛进颇感兴趣。这人是个奇人啊。” 谁个修行,不是先易后难? 修成大罗金仙的已是凤毛麟角,而修成之后,哪个不是靠着时间,靠着智慧,一点一滴的增进? 这位倒好,成了大罗金仙,反而突飞猛进了。 实在是有违常理。 三三章 趁热打铁 大丫头几个被冰夷老夫人一道法力镇着,听着他们的话,心下是又急又怒,更是想不通,为何会这般! 可又说不出话来。 三娘是目眦欲裂,但也只能如同一个石像,动不得,说不得。 便听洞庭君感叹:“我虽只与他见过一面,却颇有好感。其人性烈、质朴,是个堂皇正大的。可惜啊...” 玄冥娘娘则轻哼一声:“你倒是忘了曾经。” 洞庭君立时无言。 老夫人道:“各人有各人的不同。我这孙女婿,最是不同。这诸世的神佛仙魔,自他出现以后,哪个不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他眉头,惹的一发不可收拾。” “那佛门势大若斯,把我家算计的死去活来,可在他手中,又能如何?当初立幽冥轮回时,那释迦牟尼如来拿自己的舍利子去试探,险些闹出大乱子。” “女娲那姑娘性子那般刚烈,却也只是不见他。” “青帝、道德天尊等先天道祖,不也只是怀柔?” “我只盼这回,他不要恨上我等。欸...” 听着这叹息,祝融、共工两位,不禁面面相觑。 这实在说的太厉害了些,冰夷娘娘这孙女婿,到底是什么来头? 话说到这里,冰夷老夫人却是撤去了镇压的法力,大丫头她们恢复自由。三娘立时怒吼:“祖母!爹娘!你们这是要干嘛!” 眼睛红彤彤的,歇斯底里了。 几个女人里,止宓妃保持安静。其他几个,都难以置信。 大丫头深吸口气,压着心中急怒,拉着三娘,对老夫人道:“老夫人,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老夫人微闭着眼睛,神色宁静:“老婆子这回借我儿、媳之口,把你们诓到这里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常昆,非常人也。”她道:“我早知许多事不可逆,早晚会来。却也眼睁睁看着三娘跟他好上,也的确是有一些打算。” “无牵无挂的人最是可怖,尤以常昆这等非常之人。所以天帝也好,青帝也罢,亦或者老婆子我,皆是任之发展。情之一字最是动人,诸般因果,亲、爱最甚。他又是个讲情义的。” “若能断了他大罗之道,自是皆大欢喜。可惜,我这孙女婿有自己的想法。先天西华至妙之炁,说抛便抛。东岳大帝的神位,说不要便不要。如之奈何也?” “而今只好把你们请到老婆子这里来。等他来了,迫他应我几句话即可。” “丫头啊,你们也不需过多担心。说来这里,只为你们好,而不为你们坏。若任凭他这般下去,早晚不可收拾,那时候才是最坏的。若他应我之言,从此与你们安安生生,难道不好?” 便这里叫来归老,将几个丫头带下去,住着不提。 共工实在不明白,道:“照娘娘之言,你这孙女婿实在是个厉害人物。连青帝、赤帝、黄帝,甚至老天爷都奈何不得?” “他就是个刺猬啊。”老夫人道:“若要打杀他,以他现在的神通,倒不是做不到。可这里打杀了他,他就该出来啦!否则老婆子怎说佛门立轮回时险些一发不可收拾?那会儿,这小子自爆,险些把他自己炸出来。” “天帝封禁他三百年。换作谁人,却能在老天爷禁锢之下继续修行突破大罗金仙?你这里施展神通要把他禁锢,他又是个烈性的,一怒之下自己就炸了,还阻挡不得——老天爷都阻挡不得啊!” “释迦摩尼将他舍利子予观世音,化作个法身与之斗法。把他按住,先天道君的本质也封印不了他,只眼睁睁看他炸了。” “这些年佛门在他面前,是退了又退,不敢与之相争。怕就怕大打出手回不了头啊。” “而今事将至矣。佛门已折了五个大罗金仙在他手中。还把个幽冥搅的一团糟。共工,你那后人后土,不也不能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下他正与弥勒、太阳争斗。这一下斗过去,弥勒、太阳必要步上那地藏等人的后尘,挂他腰杆上。却不能再任他继续按着他心思去,须得把他引到我这里来。” “否则越打越厉害,道行水涨船高,说不得下一刻便成了先天道君。到时候便再无挽回余地了。” ... 一轮昊阳在一瞬间炸开、聚合了千百万次,最后成了一团松散的光,点点光辉散佚,却剩下个脑袋,被常昆抓在手中,往腰间一挂,这下,腰间已是七个脑袋了! 在打散太阳帝君本质,摘下他脑袋之前,早把未来佛也给摘下了脑袋。 腰间好大一串脑袋,实在奇异的很。 这太阳帝君的确是个厉害人物,修为比弥勒还要精深几分。眼看就要到先天道君的关头。大抵是常昆而今交手过的,最厉害的人物。 不过较之而言,常昆却觉着,这太阳帝君,怕是不过如此——与之相对,太阴皇君——骊山老母,怕早是先天道君了。 太阴太阳,不曾平衡。这太阳帝君,大抵不过如此。 想想当初,搞个白蛇传出来,太阳太阴之争,怕也是源自于此。可惜被常昆搅黄了。 心想着难怪这太阳帝君要从天寿宫下手,却果然的确,有深仇大恨。 说不得那白蛇传得了圆满,太阳帝君这里,便成了先天道君了。常昆是拦了他修行的道啊。 这是比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要深重的仇怨。 不过现在连太阳帝君的脑袋,都挂上了他腰间,这什么仇什么怨,也就这一下了。 既然太阳帝君没来得及去天寿宫,常昆自然放心不少。他这里犹豫了一下,转身却是奔那最近的东方净琉璃世界而去。 这里要打打杀杀,还是先不忙去跟婆娘们相会。等事情办完了,再一身轻松的去。免得这里去了,婆娘们知道后,你一言我一语,常昆害怕自己禁不住绕指柔! 此时常昆心绪激烈,连杀七尊大罗金仙,只觉整个人已经开始沸腾。修为噌噌噌的飞升,每一分每一秒,对大道都有新的见解。 仿佛那先天道君的道道,已是触手可及。 正是要趁热打铁,平推了佛门! 三四章 蒙蔽 先民大贤著《易》,有连山、归藏、周三部。这是真人祖先们在青帝伏羲先天八卦的基础上,对天地万物的道理的进一步阐述。 伏羲老祖的先天八卦大而化之,是对大道显化的高深阐述,类似于形而上的理论。是极难以领悟的东西。 后辈先贤们,于是对其进行理解和阐述,于是诞生了《易》。 先天八卦、三部《易》,根源在真宇。因是巨著,是人族祖先们对天地间的道理的阐述,因此铭刻于大道之中,映照于诸世。 诸世所演化出来的,皆不是全本。皆只是这些巨著的冰山一角、皮毛而已。 《易》阐述的是大道至理——易而不易。大道是时刻变化的,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变化是不变真理,易而不易。 先天八卦指示的是大道从亘古不动,到演化万物的先天阶段。《易》阐明的,是万物诞生之后,其继续演化的后天阶段。 这里面,也昭示了修行的真理。 一个修行者,从肉体凡胎,直至于修成大道,便是一个上溯的过程,是一个从远及近,触摸大道的过程。 大罗金仙,便是明悟了一切后天万物真理的存在。 一位大罗金仙,便是三部《易》。 后天万物的演化,无论如何演化,无论演化出什么宇宙、宇宙中任何不同的法则变迁,都在这里,都在大罗金仙的掌中。 对于后天一切存在而言,大罗至高。 但在大道的历程上,大罗金仙只是刚刚走完后天,步入先天门槛的阶段。 先天有五太,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五太有先后,但并无高下之分。若得一尊大罗金仙悟的先天五太中任何一太的皮毛,便是那先天道君之属了。 对于后天的一切,大罗金仙至高。而对于大罗金仙,先天道君则在本质上形成碾压。 虽然仍无法杀死大罗金仙,但要镇压封印,却也只称得上举手之劳。 对于后天万物而言,大罗金仙理解它们的一切。但大罗金仙之间,却又互相不同。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同样一件东西,在不同的人的眼中,都会产生细微的差别,在不同的角度阐释,也会形成不同的理论。 所以每一位大罗金仙都是不同的。因此互相之间,也有了高下之分。 相同的道路,走不出同样的大罗金仙。同是金丹大道,修成大罗金仙之后,也各有不同。 常昆是其中的一个特例。 他此时突飞猛进,距离那先天五太的道道,近已触手可及,只隔着一层膜。在此时常昆的眼中,先天五太,皆出现在前路上。 仿佛五件珍宝,就这么摆在面前,想选那件选那件,一并全要了也并非不可。 说出去能教其他大罗金仙甚至先天道君痛哭流涕! 他们多艰难啊! 不过这一层膜,要打破了,进入大道先天的层面,却非易事。常昆琢磨着,再打几架,比如把琉璃药师佛的脑袋也挂上腰间,大概就该成了。 正好是一鼓作气打过去。 却一步走出半步,顿足当场。 常昆眉头一皱,脸色顿时铁青! 说来成就大罗金仙,当是万事万物皆在掌中,光阴长河、命运因果,皆在一念之间。可此时常昆,却发现有些不对头。 他反应过来——他心中念想家中的几个婆娘,已不是一次两次。可每次都只觉着她们安稳,仅此而已。 不应该是他念头一动,她们的一切状况,都该出现在心中么? 此前他轰轰烈烈的干仗,没曾多想,此时忽然动念,发现自家婆娘们竟失踪了,再动念回溯因果,却找不出来! 有人蒙蔽了他! 什么狗屁东方净琉璃世界,一下子被常昆抛诸脑后。转身一步,已至南天门,再一步,已至天寿宫。 果然,婆娘们皆不在。 把宫中仙娥召集起来,一问,三不知。 常昆狠心搜魂,却竟也没搜出什么来! 怒火爆棚,常昆纵身跃上高天,举目四顾,竟是一片茫然。 便则此时,一团仙云驰来。常昆侧目一看,是王灵官。 眼睛微微眯了眯,常昆盯着他不说话。 那灵官心下战战——王灵官虽然也是厉害人物,既为天帝近侍,亦是道家五百灵官之首。可在常昆面前,却丝毫没有安全感。 这位可是刚刚弄翻了七个大罗金仙的厉害角色!那七颗脑袋,此时还挂在他腰间呐! 忙道:“拜见天尊!” 昆吾天尊。 常昆闷声道:“你来作何?” 按理说常昆搞了几件大事,天庭该派人来捉拿他。莫非这王灵官是来捉拿他的? 便有此一问。 王灵官忙道:“天尊神通广大,诸世仙佛罕有匹敌者。真宇乃诸世之根基,轻易不能被破坏了。我知天尊要与佛门做过一场,却不知为何来此?心下战战,不得不来见天尊。” 常昆闻言了然:“我道是天帝下旨,要你来拿我。” 王灵官尬笑一声:“不敢,不敢。便若要拿天尊问罪,也不该遣小神来。小神这身板,可吃不住天尊一拳头。” 常昆道:“你放心。我此番只为了结诸般仇怨,不会波及无辜。你回去代我向天帝禀明,代我了结了仇怨,但凭天帝处置就是。” 又道:“你自去,我只搜寻一二,不会坏了真宇。” 王灵官语气一松,道:“天尊要搜寻甚么?” 常昆道:“你莫非不知?” 王灵官尬笑一下:“若天尊欲知天寿宫诸位夫人去了何处,我大概知道一二。” “哦?!” 常昆目光如刀,钉着王灵官,教他周身神光颤颤,仿佛大难临头。 王灵官忙道:“早前见着诸位夫人下了南天门,似是去了凡间。我这便把南天门的天兵天将召集过来,详细问一问,天尊以为如何?” 常昆道:“也好。” 他心知王灵官之意,便如他常昆是个扫把星,不可留在真宇。要打发他早些走。 于是很快召来南天门的天兵天将。 你一眼我一语,把事情说了。 “天寿宫诸位夫人说是要去凡间一游。” “正逢着泰山神府的诸葛丞相来天庭公务回去,是一道走的。” 得知这里消息,常昆自无停留。转身下了真宇,奔泰山神府而去。 他这里一走,王灵官立时松了口气:“所涉此事之人,皆轮回去罢!” 三五章 哪个人间 若说早前,泰山神府还算是常昆的一个老家,现在则已不然。 经过地府一通大闹,泰山神府诸神除了岳鹏举,及留守神府的神官,其他的都在常昆手中死过不止一遍! 虽说不曾真个动手。但推推搡搡之间,以常昆神通,些个寻常的神灵毕竟受不住。 也得亏神灵们真灵寄托于神位,挂在天道法网之中,否则早是魂飞魄散去了。 要再像以往那般,如回老家一样回泰山神府,现在已是做不到。大抵没有什么神灵会欢迎他了。 于是也不必通报什么的,不走寻常路了。 自恃神通,直接撕开泰山神府的屏障,一步来到府君殿前。 早有守卫府君殿的神兵见之,立时大骇,争相呼喊。 却便有诸葛丞相化作一道神光落在面前。 常昆面无表情:“我正寻你。” 诸葛丞相神色淡然:“天尊寻我作何?” 又道:“须知天尊已非府君,擅闯泰山神府,罪矣!” 常昆道:“我知道,这点道道,勿须诸葛先生多言。我来此,问你一事。” 诸葛丞相道:“天尊请说。” 常昆道:“我听南天门的天兵天将说,你刚去天庭办公回来,在南天门处遇到我家中内人,随你一道下来,然否?” 诸葛丞相点头:“然也。” “她们去了何处?”常昆眼中危险的光明明灭。 诸葛丞相道:“去了甲字恒宇天界。” 道:“自真宇下来,半道逢着清源妙道真君。真君伏魔而归,正押送一头邪神。言说间说起钱塘君,尊夫人龙女便与天尊几位夫人一道,去了甲字恒宇天界。” 常昆听罢,心下将信将疑。 此时他算不得婆娘们的去处,只听他人之口,实在不可确信。 但没有别的法子。诸葛丞相说的倒也合情合理,难免三娘听那二郎真君说起钱塘君,一时想念叔父,便去了恒宇天界,说不得还要回洞庭娘家一趟。 “也罢。” 常昆道:“我相信丞相不会欺我。” 转身即走。 却便是到了甲字恒宇天界之中。 他神念铺开,一瞬间,这座恒宇天界皆纳入心中。却没有找着婆娘们的踪迹。常昆神色已分外不甚好看。 没在恒宇天界,没来?还是怎的? 常昆按下忧虑,思忖片刻,转身到了钱塘龙宫。 那宫殿之中,一头巨龙还在酣睡。 跺脚,龙宫震动,钱塘君瞬间惊醒,咆哮一声:“是谁!” 待看到常昆,不禁道:“你小子来我这里作甚?” 常昆打量着他,道:“三娘可曾到你这里来?” 钱塘君一愣:“三娘?老子正在睡觉呐!若我家侄女儿来了,我能不醒?” “没来?”常昆呼出口气。 “怎的了?”钱塘君龙身一盘,化作文士模样,急道:“难道我侄女出了什么事?!小子!快说!” 常昆道:“三娘她们从真宇下来,逢着二郎神,说起你,便来了这甲字恒宇天界。我急切寻来,却没寻着人,毫无痕迹。” 钱塘君眉头大皱:“二郎神之前的确来过此界,降伏了一头邪神。到我这里吃了亿万酒才走。此事无差。若我侄女听他说起,的确会来我这里。可未至,难道途中转道去了别处?” 常昆闷哼一声:“你看我腰间这几颗脑袋——而今我与佛门正要大打出手,她们忽然失踪,必非转道去了别处。大抵那释迦牟尼针对我蒙蔽天机,令我无法感应。老龙,你来试试,看能否找到她们。” 钱塘君闷哼一声:“不能!你一开口,我便已在感应。什么都没抓着。” 便瞪目怒视常昆:“我家侄女好端端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看护的?!小子,你若不能全须全尾把三娘找回来,我必与你不能干休!” 常昆转身就走。 站在虚空之中,常昆心下生出一丝茫然来,甚至一丝悔意。 他从来不曾后悔过,此时却隐隐有了这种感受,心下实在揪着,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味道。 是不该寻佛门了结仇怨吗? 若忍气吞声下去,屈从于此,然后安安稳稳跟婆娘们生活在一起。这到底好不好? 是遵从自己的原则,还是屈从于现实? 常昆粗重的喘气,搅的混沌虚空风暴滚滚。 “不!” “若委曲求全,我便是活到永恒,也不会有一天自在!这样的有什么意义!” 狠狠一拳,打的混沌翻腾,地风水火四起,竟演化出一方大千世界来! “一定是释迦摩尼这秃子!佛门也只有他,有这般神通,能蒙蔽我的视听!” “既如此,我便直捣黄龙!” 常昆下了狠心,横行混沌虚空,也不去劳什子琉璃世界了,却是直奔那婆娑世界而走! 这一下,隐隐盯着常昆的些个人物一下子有点抓麻了。 婆娑世界大雷音寺之中,释迦牟尼如来与阿弥陀佛相顾无言。 常昆行走混沌虚空,周围无数宇宙犹如流光闪烁,被他一片片落在身后。此时他心如铁,一心钉着婆娑世界。 正在此时,前方有人拦路。 常昆一看,是白素贞。 “常大哥!” 白素贞脸色诧异:“不想这里又遇着常大哥了。” 常昆驻足:“怎的?” 白素贞道:“我正要回太阴妙境。常大哥不是去真宇了么,怎...如此行色匆匆?” 随即露出一个恍然之色:“是寻姐姐们么。说来也是运道。我听说太阳帝君要去天寿宫作什么,通知常大哥,可没想到姐姐们刚好错开。刚刚不久还遇到了呐。” 常昆一怔:“你遇到了?” 白素贞嗯了一声:“是遇着了。说是本要去甲字恒宇天界访亲。却是半道上遇到钱塘君,说起洞庭君夫妇并不在家中。钱塘君正好要去凡间游玩,便一道去了。” 钱塘君?! 常昆目如铜铃——刚刚还见过呀!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常昆心下忧虑更甚——无疑,常昆可以确定,刚刚见着的,的确是钱塘君而非他人——但也未必,或许是某个先天道君变成钱塘君蒙蔽了常昆?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三娘她们途中遇到的钱塘君,又是真是假是何人? 本是下定决心要直捣黄龙,此时常昆听到婆娘们的消息,便又给抛诸一边了,急忙问:“他们去了哪个人间?” 三六章 残垣断壁 “钱塘君说他早前与吕前辈逢着,听吕前辈说起那亚威恒宇的景致,道是勾起心中好奇,又道睡了许多年静极思动,打算去瞧瞧。” 白素贞如是道:“不过三娘姐姐她们说要先去甲字恒宇人间界,说彼处住了许多年,要去看看,然后再转道去那亚威恒宇。或此时说不得尚在甲字恒宇人间界。常大哥若要寻她们,可先去甲字恒宇人间界,若寻不着,再去亚威恒宇。” 听白素贞这么一说,常昆心下更疑。 她遇到的这个钱塘君,到底...还说与回道人那厮逢着,听他吹牛皮勾起心中好奇。回道人这厮与此莫非有什么相干? 心思如此想着,脚底下却不耽搁。当即别过白素贞,又转身奔甲字恒宇去了。 这刚从那边过来呐。 见常昆转身走了,白素贞目送他消失在混沌虚空深处,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惭愧。 则便转身,往太阴妙境而走。 这太阴妙境,正是骊山老母的道场。与女娲娘娘的锦绣天一般无二,皆是专门开辟的道场。 似她们这等人物,马甲多,房子也多,不知几多套。北上广深到处都是。 可若说道场,仅止一处。 深藏于混沌虚空之中,近道之处。寻常人等,不得召唤,门槛都别想摸着。 白素贞出身太阴妙境,早年便是那道场之中的仙娥之首,与骊山老母无师徒之名有师徒之实。 毕竟熟门熟路。 便回到太阴妙境,见了骊山老母。 骊山老母仍与女娲娘娘对坐闲谈。 见白素贞回来,方问她:“可是成了?” 白素贞道:“我已将常大哥...劝回去了...”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觉着别扭。 骊山老母笑道:“我知你与常昆交情深厚。然则此间事,非一二交情可以言说。你只需知晓,我等所为,不为坏,而为好。” 白素贞嗯一声,垂手一旁。 女娲娘娘便道:“以我之见,你们这般作为,教他弯弯绕绕,到头来积攒无数怒火,一朝爆发,比教他此时便去那婆娑世界更甚凶猛。” 道:“休是到了最后,比你们预计的更猛烈十倍。到时候悔之晚矣。” 骊山老母闻言笑道:“妹子所言,我如何不知?终局无外如是,皆在预料之中,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多拖延几时,多试探一二,万一有所转机,岂不妙哉?” 女娲娘娘嗤笑:“若能有所转机,那天帝为何高居不动?” 骊山老母道:“天帝乃大道化身,大道自然,一切皆为顺应。此事在大道之中,实属必然,天帝自然不去干涉。你知天帝二女皆为其夫人,虽此乃西华道友的主意,可也未尝不是天帝默许。” 女娲娘娘默然。 又听骊山老母道:“多绕上几个弯儿,确也是教他积攒怒火。可也未尝不能教他更深刻体会情义之重。最后只看冰夷道友是否能以此压住他,若能,万事大吉也。” 女娲娘娘只是叹息:“万事大吉不见得。只是无限期拖延罢了。该来的早晚还是要来呀。” 骊山老母轻叹一声:“能拖得几时便是几时。这混沌虚空无尽诸世如此精彩,万物生灵,如此繁茂,实在见不得毁于一旦啊。” 此时女娲娘娘身侧随侍的金铃仙子忽然道:“娘娘,此人到底是什么路数?竟有娘娘说的这般恐怖?上回在造化天见他,也不过尔尔。” 女娲娘娘微微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这大道之下,谁能小觑了他?” 金铃仙子不知内中奥妙,只撇撇嘴不言。 常昆这里转道又回了甲字恒宇,却是人间界中。 此时那甲字恒宇人间界,已去一二十年矣。 神州大地,早是不同以往。看着一片萧条,却内蕴生机,人道盛世的根芽就要生出来了。 盛世需要铺垫。这东西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何况还有诸般外因影响。 常昆出现在一座小镇外,正是当初那任家镇。看似仿佛这镇子没有多大变化,但本质上,却已截然不同。 镇外的义庄,此时已是残垣断壁。那断壁上,还用石灰刷起一排排文字。 不过这义庄里,还是如当初一般,放着许多尸体。 正是大饥荒之时啊! 所谓外因,表象出来的,一部分便是这里。 神州虽焕然一新,但人道盛世的到来所需要的条件,尚且没能具备。还在酝酿之中。譬如那能养活无数人的良种,还未曾钻研出来。 这盛世里的神农,才刚刚扑入这伟大的事业里。 这是内因。 而外因,其一,便是常昆的锅。他在幽冥世界与地藏大打出手,险些打破幽冥,扰乱了轮回秩序。 诸般法则动荡之下,使诸世寰宇天灾频频。 这甲字恒宇的人间界,作为诸世最近于真宇的恒宇,受到的影响最大。尤以人道盛世之根的神州,最是严峻。 这几年旱涝频频,而良种未出。虽百姓面貌一新,却也捱不住这等灾害。以至于饿死者众多。 其二,却是那邪祟神怪作祟! 常昆举步走进残垣断壁的义庄,见一个斜眉歪眼的神婆正神神叨叨,在里面作法。 确是作法。 还作的有些门道。 但用的不是正法,是邪法! 一股子邪祟的味儿! 常昆钉着这神婆,一边搜索着一丝丝淡淡的熟悉的气机——婆娘们好似在不久之前,真来过这里! “兀那神婆!” 常昆低沉的声音响起,神婆一惊,抬头见着他,神色立时一紧。 “你是哪个?” 似常昆这等魁梧身材,实在少见的紧。突兀之下,神婆也被吓了一跳。 常昆道:“我来问你,可曾有六个女子来过此处?” “女子?”神婆似不懂,道:“如果你家中出了丧事,要请婆婆我作法,钱儿拿来。若不是,别在这里打搅婆婆修炼神功。” 言说间,竟掀起一阵狂风,要把常昆吹出去。 这风中,邪祟之炁满满,竟还夹杂着一些神力。 常昆眼睛微微一眯,狂风及近皆消。 道:“谁个家中出了丧事,请得你这妖人去,怕是连丧死之人的魂儿也给你拿了。贼婆,你哪里来的神力?竟还与邪祟搅在一起!” 三七章 人道洪流 常昆言语间一把摄来神婆,抽出她的魂儿,目光一闪,已是搜的一干二净。 这神婆的生平,皆走马观花,被常昆瞧了个遍。 关于这神婆施的邪祟杂神力的法子,常昆浑不在意。其不说他早早卸了正神神职,单说与泰山神府如今恶劣关系,神婆别说驱使区区土地地祗神力,便驱使东岳大帝神力,常昆也不管。 干他屁事! 神婆的确是个假道学。早年行骗、拐卖小孩,也是恶事做尽。旧时代破灭之后,便如丧家之犬,最后落在这任家镇,摇身一变,作了神婆。 还是行骗的道道。 旧时代归去不远,新时代尚未彻底来临。些个愚夫愚妇还带着旧习气,给了这神婆生存的土壤。 若只如此,倒也罢了。 却不知怎的,得了运使邪祟、土地神力的法子。 这地方,有点模糊。没能搜个明白。 常昆倒也见怪不怪。那邪祟的根底,常昆早年便捉摸过,涉及所谓昆吾大尊,便是以他现在的本事,也算不出来。 那昆吾大尊果真是个厉害人物。 左右这神婆得了这邪魔外道的法子,便愈是猖獗起来。正逢着天灾频频,是她大显身手之时。不知骗了、害了多少百姓。 其中一桩桩一件件,实令人发指。 这里死在常昆手中,落下一个魂飞魄散,也是自得其所了。 从神婆魂儿里,常昆没能搜出有用的信息。自家几个婆娘的行踪,隐约有那么一丁点,却是模糊不堪。 常昆忍不住怒气又涨,拳头捏的啪啪响。 好在这儿,有那么点线索——这神婆,似是与什么人物有所关联,说是三月之后,要来。 这人物,似乎与常昆家婆娘们的行踪有所联系。 可具体是谁,又模糊不堪了。 这实在叫人憋屈的紧。 常昆思忖,自己好歹也是个堂堂的大罗金仙,伸手就要碰到那先天五太,先天道君的道道,已在眼前。却跟个瞎子似的,被人牵着鼻子走,实在憋的难耐! 可眼下没法子。不憋着不行。 举目四顾,仿佛无所依。家里几个婆娘,便是这仅有的牵挂呀! 一时间,那会儿那一丝后悔的情绪,又冒出来了。在那怒火熊熊里,清晰的很。 暗叹一声,常昆将指尖拈着的魂儿连带那神婆的尸首一并作了飞灰,稍去了一丝丝火气。 在这残垣断壁的义庄里转悠了片刻,常昆冷静些许。 倒是想起当初,那林道长在这里时的光景。 此时已不复当初。 林道长毕竟也是作了好大事。可惜如今,他这里一个道场,却成了残垣断壁。可毕竟应的是天帝敕令,应的是人道盛世。 他一介真修,合该要退场。 毕竟是有功有德的人,而今也不知在哪个天界转去,顺风顺水,必定也是要成仙的。 眼下这神婆一般的邪魔外道,虽然看似猖獗。但人道盛世的来临,是必然。这些玩意儿,终归要被扫入那历史的垃圾堆里。 常昆这里要等三个月——实在算不到神婆魂儿里的那人是谁,没办法主动找上去,只能这里等等。 说不心急,那是假话。三个月虽然不长,可常昆实在无法料到,自家的婆娘们,会如何。 心中压抑着——若得真出了什么事。这混沌诸世,也没必要存在了。那佛门,那释迦摩尼如来,非得手刃了不可! 这般念想着,常昆好歹在这残垣断壁的义庄里落脚。把那神婆气机保留着,免得被她记忆中那人察觉什么破绽,不来了,那就大是不妙了。 如此个把月。 其间,也有任家镇的百姓上门来,请神婆作法。却不见神婆,见个常昆。 还道是神婆徒弟,一问,才知道只是暂居的外地人。得亏常昆念头一动教人们忽视他,否则得引来民兵不可。 这年头,实在百姓不太好过。精神面貌是有了,但肚子饿啊。 竟好些死了,尸体遗在路边,也没人收拾。有的甚至一家家的饿死。 常昆知道这里面的道道,知道与自己也有相干,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看着天旱,便忍不住给下了雨。 当初天庭治世时,这下雨的道道,得凭着天庭来。什么时候下多少雨,那是定了的。时候到了,诸世的龙神、天庭的雷部,就得操持着。 谁要是敢乱来,便犯了天规,得捉拿了惩处。 可而今,已是大不一样。非凡的要割离,这凡世里下雨的道道,天庭也不管了。但凭自然运转。 这会儿,若有人有能耐下雨,那便随意。也不犯天规了,没人来捉拿。 非凡远离,能下雨的真修没了。神灵隐匿,亦不管此事。正好两相抵消。 至于眼前这些邪魔外道,却是没那本事。都是小法小术,哪能引动天象?害人倒是行,救人则没那能耐。 想来也是对人道盛世的磨砺罢? 常昆这么想着。 果然不久之后,上头下了文件。 于是这义庄的残垣断壁上,又给石灰涂了一行字,唤作:打倒一切牛鬼神。 轰轰烈烈的运动,清扫一切旧时代痕迹。 常昆旁观着,颇有一种历史感。 他看到人道洪流的浩荡,仿佛滚滚长河,澎湃有力,将一切旧的东西涤荡一空。新的时代的来临,必须要建立在破而后立的基础上。 要把一切陋习的东西一刀子斩断。 即便矫枉过正! 把大树彻底砍倒,重新栽上一颗活力无穷的苗,那生机勃勃,这才体现出来。 这是一种魄力! 几千年改朝换代,每次,都不彻底。唯有这里,才是彻底! 所以,才能奠定人道盛世的基础。人道的盛世,不是老树发芽,而是新苗成长! 常昆站在那‘打倒一切牛鬼神’的残垣断壁下,已经看到在不远的未来,人们智慧的勃发,科学的发展,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 那是人道盛世的开端! 就是不知道,是否有另一个常昆。那个常昆,是否也跟他一样,幼年丧双亲,青年丧祖父,而后得过且过的生活。 抬起头时,满天乌云,降下瓢泼大雨。要把那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清洗干净。 一道气机,在乌云中由远及近。 常昆精深一振:来了! 三八章 忧虑 思忖着这大抵与邪祟,或那昆吾大尊有所关联,常昆念头转动,摇身一晃,变成了神婆模样。 既与邪祟相关,常昆是这么琢磨的:便拿住来人,大抵也是第二个神婆,搜魂搜不出什么来。 如此,不妨放长线钓一钓。 伴随着滚滚乌云,一道气机落入义庄,见着常昆所化的神婆,直趾高气昂道:“那凡人,本神教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这人落在常昆眼中,立时根底显露。却是个神祗无疑——还是那西府地狱的神祗! 见着是一身神光! 西府地狱是常昆一手操办出来的,怎认不得? 思索着竟是那撒旦或哈迪斯手底下的人物,却怎跟这里有了关联? 口中却不迟疑,一边从布兜里掏出一颗幽幽黑的珠子,一边道:“上神,早是办好了。” 这珠子,里头有上千生魂! 那神婆得了邪祟、神力的法子,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给人搜罗枉死的生魂。 三个月须得一千之数上头,少了不行。少一个,得自个儿想办法补充——那神婆也是个激灵的,手中早是囤了好些,每回这人来取生魂时,便按着定数上交一些,超过的囤起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好处。 这西府地狱的神灵取过幽幽黑的珠子,往怀里一揣:“说罢,你要甚么。” “增寿的宝物。” 这是神婆魂儿里最大的执念。每回,都是拿生魂换取增添寿元的东西。 西府地狱的神祗一听,笑道:“早知如此。” 于是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瓶儿,倒出一地碧翠碧翠的灵液,弹指飞往常昆所化神婆面前。神婆立时激动难耐,将之收了,口中道谢连连。 那西府地狱的神祗哈哈一笑,纵身化作一道神光,没入天上乌云,随着乌云远去不见。 等祂走远,常昆变回来。天上乌云已去,阳光又洒下来了。 那珠子上,常昆作了手脚。这里将之交给那西府地狱的神祗,稍后便要缀上,摸到巢穴里去。 三个月不算白等。常昆心中好歹舒了口气。 毕竟虽然算不到婆娘们的行踪,可是生是死,还是能确定的。若真是陨了,常昆必有心血来潮。 三个月未曾有,那便说明,她们还在。这自然是好的。 倒也不急着立时缀上去,常昆小心谨慎了许多。这不比与人打打杀杀,捞起袖子就上。这关乎常昆的牵挂,不得不小心一些。 ... 话说那龙泉宅邸,大丫头几个,这段时间是唉声叹气。虽未被冰夷所禁,能在宅邸中自由行走,但出不去,才是大问题。 能有什么法子呐? 三娘每天去闹,也闹不出个什么来。显然,她祖母、父母,是铁了心的。 后来干脆不见她了,教她闹不起来。 也闯不出去——这儿三娘祖母、父母,祝融、共工,哪个不是惊天动地的大神?硬闯,弹弹指头就给镇压,没有意义。 只是心中担心,许多忧虑。 “...说的夫君是个灭世的大魔王一样!我恨死他们了!” 三娘撑着脸蛋,神色憔悴的很。 她压力最大。 谁让她娘家人这里图谋常昆呐? 分明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受。 你要说常昆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那还算是有个理由。可常昆哪里有对不起人的地方吗? 搞的三娘分外心焦。 大丫头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事非无缘由也。不过实在作的差了——难道不知夫君性子?这里一旦闹起来,定然无法收场啊。” 又道:“我担心此时夫君已满天下寻我们。他一旦按不住性子,必定天下大乱,这可如何是好?” 道:“我们等了三百年,难道到头来还要等三千年三万年?” 事情闹的大了,天帝会视若无睹吗?说不得又是一番惩处! “欸...”惠兰叹道:“夫君不是个不能说理的人。真要有什么事,跟他摆明车马,说的通透了,依着他性子,只要在理,他不会不应。他又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何必如此下作呐?” 隐娘面无表情:“的确说不过去。要说真瞧不上咱家男人,早年就不该教三娘遇着他。我不信以他们的神通算不到,算得到就能阻止。” 又道:“任凭三娘跟了夫君,半道上又改了心意,把个三娘囚禁几万年。这真是...无话可说!” 这里的事,倒是清晰了起来。 当初三娘被禁于甲字恒宇真界,却竟然是三娘父母的主意。其中理由,说是要教三娘带去见老夫人之类的,不过托词而已。 只为将之与常昆隔离。 三娘前些时间去闹腾,她母亲玄冥捱不过,这把这事说了出来。 大丫头她们自然为三娘鸣不平——隐娘这里说的似不着人情,但实际上,还是在为三娘感到愤怒。 “得想个法子出去。”宓妃皱眉道:“咱们这儿时间越久,外面事儿就越大。一旦夫君闹的惊天动地...欸...欸...” 这里几个,她知道的东西最多。但也只知皮毛。 当初青帝教她看看常昆合适与否,隐隐只是暗示。倒也不曾一定要把她与常昆配上。只教她自己选。 她倒是自己看上的。 说是,若要安安稳稳,得教常昆不能成那大罗金仙。这是当初宓妃的某种动机。 具体来说,便是要常昆不能抽离那道自己炼出来的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阻止常昆自铸根基。 另外还有青帝暗授的某种手段。只要不让常昆抽离那道先天炁,再辅以此种手段,在常昆与宓妃打架之时,就可从容断去常昆的根基,教他不能成就大罗金仙。 退而求其次,便是断不掉他根基,也要让他以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为根来成就大罗。 这先天西华太白元金炁,其根源在西华娘娘处。只要常昆以此成就大罗,便要受制于西华娘娘。 可以说,是很早以前,便设下的道道。 可惜常昆自有主见。 便是回道人要赠先天纯阳炁,常昆也拒绝了。生生只把自己的这道先天炁抽出来,拿去换了酒。 又说了,怎不在换酒的环节作阻碍呐? 这毕竟有些根由——阻碍不得。 三八章 忧虑 思忖着这大抵与邪祟,或那昆吾大尊有所关联,常昆念头转动,摇身一晃,变成了神婆模样。 既与邪祟相关,常昆是这么琢磨的:便拿住来人,大抵也是第二个神婆,搜魂搜不出什么来。 如此,不妨放长线钓一钓。 伴随着滚滚乌云,一道气机落入义庄,见着常昆所化的神婆,直趾高气昂道:“那凡人,本神教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这人落在常昆眼中,立时根底显露。却是个神祗无疑——还是那西府地狱的神祗! 见着是一身神光! 西府地狱是常昆一手操办出来的,怎认不得? 思索着竟是那撒旦或哈迪斯手底下的人物,却怎跟这里有了关联? 口中却不迟疑,一边从布兜里掏出一颗幽幽黑的珠子,一边道:“上神,早是办好了。” 这珠子,里头有上千生魂! 那神婆得了邪祟、神力的法子,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给人搜罗枉死的生魂。 三个月须得一千之数上头,少了不行。少一个,得自个儿想办法补充——那神婆也是个激灵的,手中早是囤了好些,每回这人来取生魂时,便按着定数上交一些,超过的囤起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好处。 这西府地狱的神灵取过幽幽黑的珠子,往怀里一揣:“说罢,你要甚么。” “增寿的宝物。” 这是神婆魂儿里最大的执念。每回,都是拿生魂换取增添寿元的东西。 西府地狱的神祗一听,笑道:“早知如此。” 于是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瓶儿,倒出一地碧翠碧翠的灵液,弹指飞往常昆所化神婆面前。神婆立时激动难耐,将之收了,口中道谢连连。 那西府地狱的神祗哈哈一笑,纵身化作一道神光,没入天上乌云,随着乌云远去不见。 等祂走远,常昆变回来。天上乌云已去,阳光又洒下来了。 那珠子上,常昆作了手脚。这里将之交给那西府地狱的神祗,稍后便要缀上,摸到巢穴里去。 三个月不算白等。常昆心中好歹舒了口气。 毕竟虽然算不到婆娘们的行踪,可是生是死,还是能确定的。若真是陨了,常昆必有心血来潮。 三个月未曾有,那便说明,她们还在。这自然是好的。 倒也不急着立时缀上去,常昆小心谨慎了许多。这不比与人打打杀杀,捞起袖子就上。这关乎常昆的牵挂,不得不小心一些。 ... 话说那龙泉宅邸,大丫头几个,这段时间是唉声叹气。虽未被冰夷所禁,能在宅邸中自由行走,但出不去,才是大问题。 能有什么法子呐? 三娘每天去闹,也闹不出个什么来。显然,她祖母、父母,是铁了心的。 后来干脆不见她了,教她闹不起来。 也闯不出去——这儿三娘祖母、父母,祝融、共工,哪个不是惊天动地的大神?硬闯,弹弹指头就给镇压,没有意义。 只是心中担心,许多忧虑。 “...说的夫君是个灭世的大魔王一样!我恨死他们了!” 三娘撑着脸蛋,神色憔悴的很。 她压力最大。 谁让她娘家人这里图谋常昆呐? 分明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受。 你要说常昆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那还算是有个理由。可常昆哪里有对不起人的地方吗? 搞的三娘分外心焦。 大丫头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事非无缘由也。不过实在作的差了——难道不知夫君性子?这里一旦闹起来,定然无法收场啊。” 又道:“我担心此时夫君已满天下寻我们。他一旦按不住性子,必定天下大乱,这可如何是好?” 道:“我们等了三百年,难道到头来还要等三千年三万年?” 事情闹的大了,天帝会视若无睹吗?说不得又是一番惩处! “欸...”惠兰叹道:“夫君不是个不能说理的人。真要有什么事,跟他摆明车马,说的通透了,依着他性子,只要在理,他不会不应。他又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何必如此下作呐?” 隐娘面无表情:“的确说不过去。要说真瞧不上咱家男人,早年就不该教三娘遇着他。我不信以他们的神通算不到,算得到就能阻止。” 又道:“任凭三娘跟了夫君,半道上又改了心意,把个三娘囚禁几万年。这真是...无话可说!” 这里的事,倒是清晰了起来。 当初三娘被禁于甲字恒宇真界,却竟然是三娘父母的主意。其中理由,说是要教三娘带去见老夫人之类的,不过托词而已。 只为将之与常昆隔离。 三娘前些时间去闹腾,她母亲玄冥捱不过,这把这事说了出来。 大丫头她们自然为三娘鸣不平——隐娘这里说的似不着人情,但实际上,还是在为三娘感到愤怒。 “得想个法子出去。”宓妃皱眉道:“咱们这儿时间越久,外面事儿就越大。一旦夫君闹的惊天动地...欸...欸...” 这里几个,她知道的东西最多。但也只知皮毛。 当初青帝教她看看常昆合适与否,隐隐只是暗示。倒也不曾一定要把她与常昆配上。只教她自己选。 她倒是自己看上的。 说是,若要安安稳稳,得教常昆不能成那大罗金仙。这是当初宓妃的某种动机。 具体来说,便是要常昆不能抽离那道自己炼出来的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阻止常昆自铸根基。 另外还有青帝暗授的某种手段。只要不让常昆抽离那道先天炁,再辅以此种手段,在常昆与宓妃打架之时,就可从容断去常昆的根基,教他不能成就大罗金仙。 退而求其次,便是断不掉他根基,也要让他以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为根来成就大罗。 这先天西华太白元金炁,其根源在西华娘娘处。只要常昆以此成就大罗,便要受制于西华娘娘。 可以说,是很早以前,便设下的道道。 可惜常昆自有主见。 便是回道人要赠先天纯阳炁,常昆也拒绝了。生生只把自己的这道先天炁抽出来,拿去换了酒。 又说了,怎不在换酒的环节作阻碍呐? 这毕竟有些根由——阻碍不得。 三九章 屈服和爆炸 大道演化,终究是有一个大方向的。 在短的时间尺度上,一眼看不出来,仿佛四面八方发散,没有规律,没有方向。可若放到足够长的时间尺度上,有的事,该发生的就必定要发生。 这样的事,没办法以强硬手段去阻止。越是阻止,来的越快,越凶猛。 只能顺着来。 便常昆身上,可见一斑。 譬如回道人不告知常昆消弭大罗斗法余波的法子,或者告知了,也禁断那条要用到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路子。 再退一步,便都告知了,却在这条路子上设法阻断。 那么,放到常昆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常昆心意坚定,要寻佛门了结仇怨。必定是要发生大罗甚至之上境界的交锋。常昆借宝,是为了消弭这种层次交手产生的余波,这里面的本质,是常昆在坚守自己的原则——不波及无辜,不滥杀无辜! 不告诉他法子,不借给他太极图。能阻止常昆了结仇怨的心意吗? 依着常昆的性子,不能。 这就会逼迫他弃守原则,怒极之下,再不顾什么波及无辜。 常昆有原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若生生逼的常昆打破自己的原则,那才是坏事。 所以没办法阻止。 而这里头的根本,到底是什么缘故,为什么会这样,必须要迁就常昆,又必须要阻止他的某种行为,根由,宓妃却不知道。 在早前,宓妃还想着如何如何去让常昆放弃成就大罗金仙。但现在,木已成舟。而她早已为常昆之妇。 站的角度已是不同。 当然,宓妃也知道,常昆的某种可能会发生在未来的行为,是令人惧惮的。这一点,从她的父亲青帝的某些言行中就可以看出来。 青帝是什么样的人物? 那是大道之下,最顶尖的存在。这样的存在,都会忌惮,由此可见一斑。 必是惊天动地。 到头来会有什么下场?会是什么结局?宓妃不知道,但却能想象——她们这一家子,大抵是不会好过的。 “得逃离此处,早些见着夫君。劝着他。” 她这么说。 常昆的婆娘们忧愁难以自抑时,这龙泉宅邸却是来了个客人。 这客人笼罩在一片霞光里,朦朦胧胧,教人看不见形象。 三娘祖母冰夷这里亲自接待。 “他已寻着根脚将去西府地狱。”这人淡淡道:“那边的事,他立时将知。为防他脾性暴起,得给他再按下去。” 冰夷闻言,犹豫片刻:“若再按着,怕是积攒的越多,到头来更不好收拾。” 又道:“按着你们的计略,不正要他亲手除掉那些东西么,这回不正好?” 这人微微摇头:“西府地狱的事儿,是作的引子。的确是打算要他亲手除去。可这引子,该引出来的还没出来。现在就除掉,未免因小失大。” 冰夷微微沉吟:“如此...也罢。如何按下去?” 这人道:“他家眷六人,我带出去几个。以此为饵,将他引走。” 冰夷道:“几个?” “二三足以。” 道。 冰夷想了想:“一个足矣。把那聂隐带去。” 此人不做反驳,点点头:“可。” 大丫头她们正愁绪满心,却见冰夷与一笼罩在玄光里的人来此。 那人开口就道:“我知尔等早想出去。这里我正好要带一人出去。” 便指了指聂隐:“你跟我走。” 大丫头她们一听,心下皆是一喜。虽大略知道,这出去怕是没什么好事。但留在这里,毕竟不是个办法。 出去了,才有机会脱身。 一瞬间,几个已是交流完眼神。 隐娘出来:“好,我跟你走。” 这人也不废话,神光一卷,卷了隐娘,转身已是无踪。 ... 神光里,隐娘仍看不见此人面目。 却言语试探:“你这里带我出去,莫非我家夫君处,又要闹出什么事,怕不可收拾,于是要灭火?” 又道:“你是天庭的帝君、天尊?还是哪位上古大神?亦或者佛门大佛?” 这人笑一声:“你出身凡间,没有什么根脚,却也是个聪敏的。不过我面前,你便不必试探了。” 道:“到了如今,倒是可以与你说一说。” 道:“有人要弯弯绕绕,用你们作筹码,教那常昆屈服。但有人,却也要弯弯绕绕,以你们作筹码,教那常昆爆炸。” 隐娘一听,心下一跳:“那你是要我家夫君屈服呐,还是要他爆炸?” 这人笑了一声:“到时你就知道了。” ... 这里常昆在任家镇留了半日,琢磨着差不多了,这便寻着那幽幽珠子上留的手段,缀了上去。 这一走,直走到了西府地狱。 却是又回了幽冥世界里。 幽冥世界乃诸世生灵死后之所、轮回之所在,于生死轮回之间的中转。只要是泰山神府权柄辐射所至,每一方宇宙的冥界,都将并入幽冥之中。 这西府地狱,原属亚威恒宇,却早在泰山神府权柄辐射至亚威恒宇时,就已并入幽冥。 按照大致的区域划分,地府在黄泉这头,而西府地狱在黄泉那头,隔着一条黄泉遥遥相对。 早前常昆大闹幽冥时,整个幽冥受到影响,西府地狱这边也没落下。 好在之后后土大帝出面,与泰山诸神将幽冥重新镇住,倒没闹出太大的乱子。 这会儿早已恢复秩序。 不过西府地狱的秩序,与地府多有不同。地府虽然被佛门搞的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但西府这边只一套,就是佛门背地里那一套,表面上的这套没有。 是赤果果的本土秩序。 当初常昆建立西府地狱,其意义在于分走地府权柄,深层次是为了对付佛门。因此没有对西府地狱树立详细的规矩,没有搬来地府本身表面上符合天庭规矩的那一套。 而是一种自治模式。 所以西府地狱搞成了土皇帝的模样。这里,撒旦几个高层,一言而决,他们说了算。什么规矩,都看撒旦这几个的。 什么时心情好,任何事都可以通融。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什么事都不能通融。所以其实很差。 亚威恒宇的神系有多乱,这西府地狱就有多乱。 此时,西府地狱撒旦的冥府之中,几个西府地狱的掌权者笼罩在阴影里,正在说着什么。 三九章 屈服和爆炸 大道演化,终究是有一个大方向的。 在短的时间尺度上,一眼看不出来,仿佛四面八方发散,没有规律,没有方向。可若放到足够长的时间尺度上,有的事,该发生的就必定要发生。 这样的事,没办法以强硬手段去阻止。越是阻止,来的越快,越凶猛。 只能顺着来。 便常昆身上,可见一斑。 譬如回道人不告知常昆消弭大罗斗法余波的法子,或者告知了,也禁断那条要用到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路子。 再退一步,便都告知了,却在这条路子上设法阻断。 那么,放到常昆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常昆心意坚定,要寻佛门了结仇怨。必定是要发生大罗甚至之上境界的交锋。常昆借宝,是为了消弭这种层次交手产生的余波,这里面的本质,是常昆在坚守自己的原则——不波及无辜,不滥杀无辜! 不告诉他法子,不借给他太极图。能阻止常昆了结仇怨的心意吗? 依着常昆的性子,不能。 这就会逼迫他弃守原则,怒极之下,再不顾什么波及无辜。 常昆有原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若生生逼的常昆打破自己的原则,那才是坏事。 所以没办法阻止。 而这里头的根本,到底是什么缘故,为什么会这样,必须要迁就常昆,又必须要阻止他的某种行为,根由,宓妃却不知道。 在早前,宓妃还想着如何如何去让常昆放弃成就大罗金仙。但现在,木已成舟。而她早已为常昆之妇。 站的角度已是不同。 当然,宓妃也知道,常昆的某种可能会发生在未来的行为,是令人惧惮的。这一点,从她的父亲青帝的某些言行中就可以看出来。 青帝是什么样的人物? 那是大道之下,最顶尖的存在。这样的存在,都会忌惮,由此可见一斑。 必是惊天动地。 到头来会有什么下场?会是什么结局?宓妃不知道,但却能想象——她们这一家子,大抵是不会好过的。 “得逃离此处,早些见着夫君。劝着他。” 她这么说。 常昆的婆娘们忧愁难以自抑时,这龙泉宅邸却是来了个客人。 这客人笼罩在一片霞光里,朦朦胧胧,教人看不见形象。 三娘祖母冰夷这里亲自接待。 “他已寻着根脚将去西府地狱。”这人淡淡道:“那边的事,他立时将知。为防他脾性暴起,得给他再按下去。” 冰夷闻言,犹豫片刻:“若再按着,怕是积攒的越多,到头来更不好收拾。” 又道:“按着你们的计略,不正要他亲手除掉那些东西么,这回不正好?” 这人微微摇头:“西府地狱的事儿,是作的引子。的确是打算要他亲手除去。可这引子,该引出来的还没出来。现在就除掉,未免因小失大。” 冰夷微微沉吟:“如此...也罢。如何按下去?” 这人道:“他家眷六人,我带出去几个。以此为饵,将他引走。” 冰夷道:“几个?” “二三足以。” 道。 冰夷想了想:“一个足矣。把那聂隐带去。” 此人不做反驳,点点头:“可。” 大丫头她们正愁绪满心,却见冰夷与一笼罩在玄光里的人来此。 那人开口就道:“我知尔等早想出去。这里我正好要带一人出去。” 便指了指聂隐:“你跟我走。” 大丫头她们一听,心下皆是一喜。虽大略知道,这出去怕是没什么好事。但留在这里,毕竟不是个办法。 出去了,才有机会脱身。 一瞬间,几个已是交流完眼神。 隐娘出来:“好,我跟你走。” 这人也不废话,神光一卷,卷了隐娘,转身已是无踪。 ... 神光里,隐娘仍看不见此人面目。 却言语试探:“你这里带我出去,莫非我家夫君处,又要闹出什么事,怕不可收拾,于是要灭火?” 又道:“你是天庭的帝君、天尊?还是哪位上古大神?亦或者佛门大佛?” 这人笑一声:“你出身凡间,没有什么根脚,却也是个聪敏的。不过我面前,你便不必试探了。” 道:“到了如今,倒是可以与你说一说。” 道:“有人要弯弯绕绕,用你们作筹码,教那常昆屈服。但有人,却也要弯弯绕绕,以你们作筹码,教那常昆爆炸。” 隐娘一听,心下一跳:“那你是要我家夫君屈服呐,还是要他爆炸?” 这人笑了一声:“到时你就知道了。” ... 这里常昆在任家镇留了半日,琢磨着差不多了,这便寻着那幽幽珠子上留的手段,缀了上去。 这一走,直走到了西府地狱。 却是又回了幽冥世界里。 幽冥世界乃诸世生灵死后之所、轮回之所在,于生死轮回之间的中转。只要是泰山神府权柄辐射所至,每一方宇宙的冥界,都将并入幽冥之中。 这西府地狱,原属亚威恒宇,却早在泰山神府权柄辐射至亚威恒宇时,就已并入幽冥。 按照大致的区域划分,地府在黄泉这头,而西府地狱在黄泉那头,隔着一条黄泉遥遥相对。 早前常昆大闹幽冥时,整个幽冥受到影响,西府地狱这边也没落下。 好在之后后土大帝出面,与泰山诸神将幽冥重新镇住,倒没闹出太大的乱子。 这会儿早已恢复秩序。 不过西府地狱的秩序,与地府多有不同。地府虽然被佛门搞的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但西府这边只一套,就是佛门背地里那一套,表面上的这套没有。 是赤果果的本土秩序。 当初常昆建立西府地狱,其意义在于分走地府权柄,深层次是为了对付佛门。因此没有对西府地狱树立详细的规矩,没有搬来地府本身表面上符合天庭规矩的那一套。 而是一种自治模式。 所以西府地狱搞成了土皇帝的模样。这里,撒旦几个高层,一言而决,他们说了算。什么规矩,都看撒旦这几个的。 什么时心情好,任何事都可以通融。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什么事都不能通融。所以其实很差。 亚威恒宇的神系有多乱,这西府地狱就有多乱。 此时,西府地狱撒旦的冥府之中,几个西府地狱的掌权者笼罩在阴影里,正在说着什么。 四零章 亚威 前不久常昆在地府大打出手,闹出那般动静,西府地狱这边未能幸免。不比地府,这边本就混乱,受此影响,乱成一锅粥,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才消停些下来。 撒旦几个这里聚在一起,正说着这事。 便有那早前去甲字恒宇人间界神州接洽神婆的那神灵,化作一道光落下来,在这西府地狱大殿的门前,抬步就要进去。 就这一瞬间里,冥冥中产生了一丝扭曲,随即平息不见。 而常昆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里。 差不多是掐准了的——常昆等那神灵走了大半天才动身,却是一前一后,前脚踩着后跟,只差了一瞬,来到这里。 空间的距离,对那区区神灵而言,还有些说道。对常昆这样的存在来说,无穷无尽的时空,亦早非阻碍。 常昆身影显化出来,目光落在这西府地狱的大殿的门中,眉头却是皱起来了。 无疑,那神灵是进去了。可里面一帮子西府地狱的,却没有此人。 哪儿去了? 他紧紧的钉着这扇门,隐约抓住了一线蛛丝马迹! “有人把之前一瞬的时间...不对,是把那神灵个人的一整条时间线给抽走了!” 常昆念头转动,心下明了。 是在那神灵踏入这大门的一瞬间,有人动手,将之个人的一整条时间线给抽了出去! 这种手段在常昆眼中并不显得稀奇——要他自己来,也是轻而易举。譬如要抹杀一个位在大罗之下的存在,常昆也可以将之彻底从时空和因果层面抹白——从这个人的源头开始,一整条时间线抹去,让他从来不存在。 同样,也可以把这个人的时间线,单独抽离出来。 这种手段,大罗金仙都会。但只对大罗之下的存在有效。 对大罗金仙本身没有任何效果。 大罗金仙是跳出一切时空、因果、命运的存在。 一切时空永恒自在、不朽不灭、唯我唯一。 常昆逮着大罗金仙当儿子打,可也弄不死他们。腰间这还挂着七颗脑袋呐。也就是被常昆镇着,若丢出去,转瞬之间,腰间这几个,立时就能复原——虽然元气大伤,其大罗本质被常昆打散了许多。 但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问题。只需要一些时间,又能收回来。 常昆捉摸着蛛丝马迹,目光远近徘徊。时而深入这大门内部,时而收回来落在大门上。 他心思转动:“那西府地狱的神祗,所行所为,与这殿中的几个有什么关联?是嫁祸?还是他们本来参与其中?” 又想到:“对撒旦等人而言,些许一些生魂,几无用处。坐守西府地狱,过手的生魂无可计数,哪需要那三个月一千之数的生魂?” 再想:“且以撒旦等人的能耐,还没那本事抽离一尊神祗的个人时间线...” “巧合?” 念头转动,只在一瞬。 常昆略有犹疑——是把撒旦几个拿住拷问、搜魂,还是先顺着蛛丝马迹,循上去,直接找那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 下一瞬,常昆有了决断。 拷问、搜魂这些手段,到了一定层次,已经没有了用处。在常昆这样的层次,有的是办法蒙蔽人的神魂真灵。 就像常昆之前几次搜魂,都只搜出些用处不大的线索,真正有用的,都模模糊糊,搜不出来。 甚至被误导、扭曲。 “也罢!” 打定主意,常昆正好彻底抓住了那一线蛛丝马迹,抬步跨出,已顺着冥冥中的痕迹,在无尽的光影、浩荡的光阴长河与命运因果的大网中溯源而去。 追溯着,追溯着,常昆心念浩瀚无穷,忽然抓住一丝熟悉的气机,心下一动:“隐娘?!” ... 伊甸园,洁白而纯粹的世界。 独有一株苹果树点缀,余皆炽白一片。天空是炽白的,大地是炽白的,宫殿是炽白的,无数的鸟人也是炽白的。 两道身影突显。 一道笼罩在迷蒙的玄光里,教人看不清形体。一个则正是隐娘。 这人带着隐娘,穿过伊甸园,所过出,无数的天使视而不见。直至亚威的宫殿前,施施然走了进去。 隐娘跟着走,走着走着,便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她却不知。 隐娘只觉着自己在走路,好像走了很久,忽然进入了一座宫殿。看到那宫殿之中,神圣的光辉里,正卧着一尊大神。 “这是哪儿?” 隐娘一下子清醒过来,心下忽然觉着有些别扭:“我忘了什么吗?”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尊大神似是察觉到有人进来,苏醒过来。高高在上的目光垂落下来,落在隐娘身上,神色立时一变。 隐娘正待说话施礼,便见那大神不由分说,一掌按了下来。 这一刻,隐娘的一切都被冻结,从她的最初的源头,到最末的未来,时间和空间,因果和命运,都被笼罩在这一掌之下。 思维被冻结,仙躯被凝固。 紧接着,手掌落下来的一瞬间,她整个人点点消散。点点光辉里,陡然一道昏黄的炁乍现,如毒蛇一样,猛地缠上那只大手。即刻间,那纯粹无暇的大手立时被染上了一层灰色! 这时,冥冥之中一声怒吼! “住手!” 常昆的身影,终于寻着隐娘的气机找了过来。 轰隆一声炸响,这纯粹无暇的宫殿中,仿佛开天辟地一般,沸腾起来。 常昆暴喝:“亚威!” 常昆陡然出现,一拳击退亚威的大手,暴喝间,目光死死的钉着那一抹即将彻底散去的余晖,忙不迭伸手一捞。 他这一把捞出,手顺着时间命运和因果,探向过去未来无穷时空,摸索着,咬牙抓拿着,以最快的速度达至隐娘的原初和终末,终于超过了亚威的力量,在彻底抹灭隐娘之前,于原初之时,一把捞走了一点真灵! 缩回手掌,那点细微的真灵在掌心明灭。常昆强忍着焚烧一切的怒火,小心翼翼的将这点真灵收起来,然后猛地一抬头,脸上的神色,已如铁石:“亚威!” 看着亚威,常昆怒火忽然一滞。 就在他捞回隐娘原初真灵的这点时间里,亚威已是模样大变! 四一章 大条了 大道纪计时数百年前,常昆为泰山府君时,计略为分地府之权,来过亚威恒宇一趟。 因着亚威乃天帝于亚威恒宇的化身之故,也曾来伊甸园拜见过。 作为亚威恒宇一切道之主宰,亚威是此宇恒最伟大、最神圣、最强横的存在。作为天帝在此世的大道化身,亚威有着镇压大罗金仙的伟力。 当时作为天庭正神,于情于理,常昆都要来拜见拜见祂。 作为被无数世人、尊崇的上帝,亚威之神圣,纯粹无暇。便刚刚常昆循着气机追过来,陡然交手一击,也是神圣的。 但此时,待常昆从隐娘的原初,将她的真灵捞回来之后,再抬头,却见那亚威,却是半个神圣半个邪祟! 半边神躯纯粹无暇,另外半边神躯却是灰暗混黄! 一张脸分作两半,一半平静淡漠,一半狰狞邪恶! 便这神圣的宫殿里,本来浩浩荡荡的炽白神光,也被一分为二,泾渭分明了。 在这一刻,整个亚威恒宇,都被这变故分作了两半。法则失去了稳定,阴阳为之颠倒,五行为之逆乱! 恒宇之中,无数的大千、中千、小千,无论、凡人,在这一霎那里,天空颠倒了大地,太阳轮转了月亮;有的变得半男半女;有的从人变成了鬼,有神变成了魔... 浩大一方恒宇,顷刻之间,从法则到元炁,从无形到有形,全都乱了,乱成一锅粥。 滚滚邪祟滋生,一时间,不知生出多少邪神、妖魔来! 常昆心中焚尽一切的怒火,在这里为之一滞。惊诧压住了怒气,令他心中生出一丝骇然! 亚威竟被邪祟侵染了! 这可是亚威!是天帝于恒宇内的大道化身,一座恒宇的一切主宰! 其虽不是天帝,却无疑有一丝天帝之威。竟会被邪祟侵染?!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惊诧过后,常昆怒火重起——二话不说,合身便望亚威扑了上去。 管你什么狗屁上帝,竟杀了隐娘,常昆哪里罢休?!便天帝当面,常昆也要挥起拳头,决个生死! ... “老龙,你没事到我这里来作甚?” 回道人瘫在树下,捏着酒葫芦,美滋滋抿了口小酒。 面前,却端坐着钱塘君。 这里是回道人的道场,纯阳妙境。 他这妙境,看起来没有什么玄奇之处。就普普通通一座恒宇,普普通通些许生灵。一座山,一条河,普普通通一个道观,普普通通一些点缀。 与那凡俗间的山间道观几无二致。 这厮喜欢到处跑,到处耍。很少呆在自己的道场里。这回却是难得,好一段时间没出去了。 钱塘君这会儿找上门来,神色有些阴郁。 闻言犹豫道:“我心下颇有些不爽利,思来想去,来跟你说说。” “哦?” 回道人爬起来,背靠着树:“我这里可是人憎鬼厌,你有什么不爽利,竟找我来说?” 钱塘君也是老资格的人物了,与回道人打过不少交道。当然知道,回道人这厮喜欢坑人。但他还是来了。 道:“是与常昆那小子有关。” 回道人一听,放在嘴边的葫芦一顿,道:“怎么说?” 钱塘君道:“先前不久,那小子跑到我在甲字恒宇天界的别府来......” 他把事说出来,道:“我心下生疑,待他走了之后,去洞庭寻我兄、嫂...却得我母亲召唤,半道上去了一趟龙泉封印。” 说到这里,他纠结起来:“那小子寻他几个婆娘,却是被我母亲与兄、嫂合谋,诓去了龙泉封印。要以之为要挟,迫使那小子答应我母亲的一些条件。” 到这里,回道人已是直起身子,瞪大眼睛:“坏了!” “糊涂啊!”回道人跳脚:“你那老母亲是老糊涂了不成?不知常昆那小子的脾性吗?我知道她想作什么,若真做到了,说不得天帝特赦,她得自由身。可这事办的不对呀!” 回道人气喘如牛:“便则当面把他叫去,开诚布公说出来,也比这手段强啊!这是坏了情分!没了这情分,你以为常昆那小子会给你们家面子不成?!” 钱塘君面如锅底:“我也觉着不妙...这不,来跟你说了么。现在怎么办?那小子的脾性我知道,一旦莽起来,谁都拦不住!” 回道人来回踱了几步,道:“这事还没教他知道吧?” 钱塘君道:“当是不知。” “好。”回道人松了口气:“这样,我随你去龙泉封印走一遭,劝上你母亲一劝。若能说通透,左右常昆这小子现在还不知道,便当作没发生这事。” 钱塘君道:“好。” 两个连忙出了纯阳妙境,要去龙泉封印。 正这里混沌虚空之中,忽然冥冥中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响,便见不远处一片光辉绽开,一座浩大的恒宇瞬间被撕成了碎片! 两个齐齐顿足,待一看,回道人脱口道:“亚威恒宇?!” 便见那光辉里,一尊亿亿万里的巨神搅碎光辉跳出来。 “常昆?!” ... 常昆与亚威交手,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三个呼吸! 常昆把亚威打死了! 这出乎了常昆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则在于,亚威作为天帝在亚威恒宇的化身,有镇压一切大罗金仙的神通。便常昆自持厉害,也不敢说能把亚威打死。 情理之中,则在于亚威被邪祟侵染。被邪祟侵染了的亚威,神通大减。与常昆交手之时,还要分心镇压自己被侵染了的一半。 于是亚威就被打死了。 亚威一死,法则崩塌,亚威恒宇立时成了混沌虚空中的一朵烟火。 不过亚威虽死,但一部分本源却逃脱出来,常昆跳出那朵烟火,急急追了上去。 这里亚威恒宇的破灭,立时引来了诸多目光。不单单有亲眼目睹的回道人两个,还有其他更多的人物。 待看到常昆从里面跳出来的一瞬间,这些目光皆凝结住了。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焦躁酝酿起来。 回道人收回目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大条了!” 钱塘君道:“你不去拦他?” 眼看常昆追着那亚威恒宇仅剩的本源,要斩草除根,钱塘君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去阻止。 但回道人摇了摇头:“事情既已发生,阻止已无益。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那糊涂的老母亲的事!快走!休要耽搁!” 四二章 去去火 这里两个,急急忙忙到了真宇,钱塘君前面引路,则至龙泉。 转步踏入封印,进到龙泉宅邸里头,没二话,立时把钱塘君老母亲冰夷寻着,回道人急道:“老夫人办了糊涂事,怎把常昆家里的几个诓来这里,还要以之为挟?” 冰夷道:“几个丫头乃常昆唯一弱点。” 倒也不以回道人言语为忤。 回道人嗨了一声,拍大腿道:“这着实是他的弱点,可这弱点就不该抓着。于老夫人而言,常昆的情面最大,你这么搞,这不是把情面给搞没了么?” 他道:“常昆性刚烈,哪受的要挟?你把他逼急了,他跟你玉碎瓦全,到时候怎么收拾?!” “他几个内人,放在哪里,才是他最大的弱点,能教他有所顾及,做事的时候会三思而行。你这里把人诓来,大大刺激了他。一旦他晓得了,立时就要过来,跟你大打出手。他怒火一起,消不下去,钻进牛角尖里,左右觉着是个死,干干脆脆一家人死在一块,他怕是也愿意啊!” “贫道与常昆相交甚笃,对他知之甚深。老夫人这事,实在办差了。是弄巧成拙,到头来决然收拾不了手尾。” “依我之见,老夫人您啊,立马把几个唤来,跟她们说清楚,不再限制她们,只当她们来做客一回。当此事不曾发生,把这事给圆回去。” 冰夷神色如铁,却道:“晚了!” “晚了?!” 回道人几乎跳起来:“怎的晚了?!” 冰夷道:“早前上头那位来,把那聂隐娘带走了...” “带走了?”回道人神色微微一松:“还好,只是带走么,追回来就是。” “来不及了。”冰夷道:“聂隐已死,已无回旋余地。” “已死?!” 回道人瞪大眼睛,忙动念一算,立时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回道人哀叹一声:“道爷我这回也要完蛋啦!” 转身就走。 聂隐既已死,这事哪里还圆的回来?难怪之前亚威恒宇爆炸,刚刚没多想,这里一算,才知道,原来聂隐死在亚威恒宇。 依常昆的性子,必然怒火爆炸。 连那上帝亚威也丝毫不顾及了。 到了这境地,大丫头几个放不放的,已无关紧要。人都死了,大丫头她们难道还会帮着这里隐瞒此事吗? 人都死了,常昆经此一遭,还会在意要挟吗? 眼睁睁看回道人这么走了,钱塘君张了张嘴,哪里说得出话来。 “怎么就死了呐...” “母亲啊,你们这事作的,要我怎么说才好?”钱塘君面色难看之极。 道:“这一遭,上头那人,莫非是专门把人送死?你们到底什么计略?搞到了这一步?” 冰夷叹息一声:“亚威恒宇...或说西府地狱那边的事,你不大明白,是那些个东西。常昆抓着些蛛丝马迹,循上去,必定抓出马脚来。可西府地狱埋下的东西,是作引子,要引出来的而今还未出来。” 钱塘君心中一动:“所以就把那聂隐带出去,引走常昆的注意力?” 冰夷微微颔首。 “可这不对呀。”钱塘君道:“以上头那位的厉害,把常昆玩弄于股掌之间也是轻而易举,又怎会教那聂隐死了?” 随即忽然念头一动:“莫非...” 他抬起头,望着自家老母亲。 冰夷微微颔首:“却正是要引出来的恰好出来了。上头那位措手不及...” 钱塘君无语:“这事搞的......” 道:“现在该怎么办?人死了,以常昆的脾性,哪肯善罢甘休?你们便是要挟他,总得还他个圆圆满满,总得把人护着安全。可现在人死了一个,他得破罐子破摔啊!” 冰夷无言。 回道人这边脸色铁青着匆匆忙忙离开真宇,刚在混沌虚空中走几步,又见着一座恒宇炸了。 他怔怔望着:“艾欧恒宇也完蛋了...” 正是常昆缀着那亚威的残存本源,竟追到了艾欧恒宇。这两座恒宇,在混沌虚空的空间尺度上距离最近,又是自然衍生的恒宇,也有天帝的大道化身坐镇。 便是那艾欧。 对于这两座恒宇,一些隐秘之处,回道人所知甚多。 这两座恒宇,是常昆早年意图建西府地狱时落下棋子的地方,更是回道人给常昆指明之处。 这是某种注定的事。 这两座恒宇的主宰,艾欧、亚威,祂们的存在,具备某种意义。 混沌虚空之中,恒宇虽凤毛麟角,但混沌虚空太大,宇宙太多。基数大了,再凤毛麟角,数量也不会太少。 而大多数自然演化的恒宇,都不存在具体的主宰。在大多数的恒宇之中,天道只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而没有具体的形象。不像艾欧恒宇、亚威恒宇,其天道显化为艾欧、亚威二位具体的存在。 对于大道的化身天帝而言,其实并无必要在每个宇宙显化一尊具体的化身。可偏偏亚威恒宇、艾欧恒宇却有。 这是有意义的。 这里面的意义,回道人非常清楚。 而现在,这两位,这两个恒宇,都破灭了。 回道人心下闪过诸般念头,不禁切齿:“到底是谁...”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上头那人’的影子,却又摇头:“不可能是...必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计略放任西府地狱变化,为了引出来那玩意儿,莫非刚才正好一并撞上了...” 回道人也是无奈。他也是大罗金仙,可这里面许多东西,他也算不到。 只能推理、猜测。 “这下子不好办呐...我得去问问老师才行...” 回道人想着,正要往道德天尊道场去,却又顿足,念头转动:“常昆这小子现在正是怒火滔天之时,不能任他怒火继续烧下去,得给他去去火...” 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走。 常昆这边,缀着那亚威残存本源,一头撞入艾欧恒宇。艾欧立时现身要制止他,却那团残存本源投入艾欧怀抱之后,竟把艾欧也侵染了,步上了亚威后尘! 常昆虽仍吃惊于此事,但手底下不停。把那艾欧也打死了,把艾欧恒宇也点了烟花。 四三章 道德天尊 回道人急急忙忙,却是到了婆娑世界。 尚未进去,便见一尊大佛带着一群菩萨、罗汉浩浩荡荡出来。 回道人喊道:“药师佛要去哪里!” 却是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佛门三圣之一的琉璃药师佛! 佛门三支,以婆娑世界为尊,以极乐世界为源,净琉璃世界是最晚形成的。较之于释迦摩尼如来、接引阿弥陀佛,琉璃药师佛要逊色许多。 虽然地位上平等,但神通法力却差了太多太多。 琉璃药师佛只在大罗金仙之极。 这尊大佛身如琉璃,宝光剔透,见回道人,不禁道:“原来是吕道友。道友可是有事,怎有闲暇到婆娑世界来?” 回道人上前,与之换了一礼。 虽说道门的与佛门的平素各自看不大惯,但眼下这没心思计较这些。 回道人道:“常昆那里出了大事,我不知具体缘由,但须得给他把火按下去。佛门正担着此重任,我正准备去见释迦牟尼如来呐。” 琉璃药师佛一听,神色正色道:“原来吕道友是为此而来。好教道友知晓,贫僧正要去与他消火。” 琉璃药师佛早前知常昆所为,几尊大菩萨、弥勒佛连带那太阳帝君皆折在他手中,于是急急忙忙出了琉璃世界,往奔这婆娑世界来,寻释迦牟尼问主意。 可接着,常昆连连打爆了亚威恒宇、艾欧恒宇,释迦摩尼如来稳不住了,便教琉璃药师佛去,与常昆做过一场。一是以与常昆之间的恩怨,引开常昆这边的注意力,二是让琉璃药师佛死在常昆手中,消去常昆一截怒火。 正好与回道人想到了一处。 回道人心中了然,点点头:“那就好。道友此去,须得保重。道爷我这里要回先天太极妙境一趟,便不耽搁道友的行程了。” 琉璃药师佛笑道:“那常昆自持神通了得,贫僧正要会他一会。道友,作别了。” 言罢,在诸菩萨、罗汉、比丘尼的梵唱之中,化作一团琉璃色的云,消失在混沌虚空的深处。 回道人叹了口气,跺了跺脚,也不进婆娑世界了,转身往先天太极妙境而去。 先天太极妙境,便是道德天尊的道场之所在。 道德天尊乃古老的先天之神,道家三清之一的太清道祖太上道君。与那元始天尊虚皇道君、灵宝天尊玉宸道君并称先天道祖。 曾于天皇年间临凡传道,开一派源流,与黄帝合称黄老,为道家之始祖。 更曾在真宇宗周先秦之际降下化身,承前启后,推动了人道百家争鸣的辉煌。 道家虽尊三清,但主要源流还是道德天尊。虚皇道君元始天尊古老之极,灵宝天尊玉宸道君也比道德天尊古老,这两位显化于世,传道于世的时间,是人族尚未崛起之前。 虽有一些传承流传下来,但并不为道家主流。 不过道家一脉,仍尊元始天尊为首。盖因元始天尊乃先天第一神,是大道演化先天之时,第一诞生的首位存在! 诸世修行者无数,、仙佛不可计量。便是那未能成仙的,也有自己的道场。但道场能冠以先天二字的,却不多。 道德天尊的太极妙境,便冠以先天二字。盖因道德天尊生于先天太极之时。是大道演化先天阶段的第三个生灵,仅次于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生来便是先天! 先天太极妙境,非有接引者不可入。非得如回道人这等,是道德天尊的弟子的,才进得去。 否则除非修为超过道德天尊,或者受道德天尊邀请,否则没人能进去。 当然,天帝应该是唯一一个例外。天帝是大道化身。 回道人熟门熟路,走着走着,便从后天走到了先天。反正这里面的东西,他也不大明白。毕竟还没到那个阶段,他也只是大罗金仙,尚未成就先天道君。 眼睛只是一眨,便到了瀚海沧溟之中! 先天太极妙境,有九种仙境,九为极数,与德天尊‘不敢为天下先’略有相悖,因此削去其一,所以这里被称之为八景宫。道德天尊在真宇有别府,唤作兜率宫,可这八景宫,才是祂的道场。 八景宫九景,第一景,便是瀚海沧溟。 紧接着第二景为峦胜峰岳;第三景钟华神秀;第四景月阳耀辉;第五景瑶光罗幻;第六景水岚烟霞;第七景云霓渊虹;第八景落世星河。 这前八景,皆是后天一切之返照。唯独第九景,乃先天之景,为混沌鸿蒙。 回道人走着,看着这景致,难得满心轻松。 许多年前,回道人这厮还是个小道童的时候,就跟着老师道德天尊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撒欢。 留下许多美妙的记忆。 可惜呀,那一班子师兄弟姐妹不经坑,搞得他无可奈何,只好出去,坑别人。等闲还不敢回来,一回来被逮着,就得大出血一回,教人无奈的很。 便闻的一声喊:“纯阳子那厮回来了!” 就见一溜儿灵光四面八方落下来,呼啦啦一阵,待灵光闪过,回道人原地风中凌乱,只剩下一条内裤在身,早是清洁溜溜,被扒了个干净。 他神色不变——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回了。 习惯了。 摇身一晃,道袍罩身,四面八方的灵光又来了。 回道人忙喊:“手下留情,我有事要寻老师。等我出来,随便你们怎么排整,可好?” 灵光徘徊一阵,这才不甘散去。 回道人松了口气,急忙走进混沌鸿蒙之中,见一座小山,一座茅庐,一片水潭。一个须发雪白、面如稚子,穿着宽大衣袍的人躺在水潭边的大石头上闭目养神。 旁边一个鱼篓,鱼竿早落水潭里面去了,正见着一只硕大的金鲤,扯着鱼竿在水潭里撒欢。 回道人神色一正,又整了整衣冠,一步步慢慢走过去,忽然一声大喊:“吃饭啦!” 便见那须发白而面如稚子的人一下子跳了起来:“吃饭了?” 待看到回道人,立时便是一栗子敲在脑门上:“胡闹!” 回道人嘿嘿一笑,忙绕道祂身后,捏肩。 一边道:“老师,我回来了。” 道德天尊微眯着眼,神色享受,嗯了一声:“外面撒欢撒够了?” 四四章 淡出个鸟 “没够。哪儿够的住?” 回道人道:“后天万物,诸世繁华,许多精彩,且时刻变化,观之津津有味。” “那你回来作甚?” 道德天尊笑呵呵道:“为师这里可再没有什么宝贝给你坑去了。” “老师一言一语皆是大道至宝。”回道人道:“聆听老师之言,便是天大幸福。” 这话没错。 道德天尊乃先天之神,最古老的先天道祖之一,大道降生,先天太极。其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皆是道之显化。 什么宝贝也比不上。 若要真说个实在物件,大抵也就天尊身上仅剩的这件袍子了——祂那原本装水的瓶儿、系腰的带子、炼丹的炉、烧火的扇、掏火的勾、拴牛的鼻环...一件件的,都给些个徒弟顺走了。 这些物件,对道德天尊来说,都是日常用品。只因用它们的是道德天尊,沾了道德天尊的道气儿,变得神妙,拿出去便是惊天动地的宝物。 可对道德天尊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若想要,便那凡俗间的盆瓢碗罐,祂用上一用,又是一样的宝物了。 止一宗太极图,这东西,算是道德天尊的宝贝——听说是久远以前,道德天尊与灵宝天尊论道,随手扯过来一张绢帛垫着,在绢帛上下棋论道,下完了一盘棋,绢帛两分,成了两件宝物。 其中道德天尊这边的一半,便是太极图。灵宝天尊下棋的一半,则成了一卷阵图。那阵图,后来演化为都天星斗大阵,成了天庭诸神镇压混沌虚空的底牌之一。 话说那太极图,如今还在常昆手中呐。 说来的确是个清洁溜溜——道德天尊无为清净,本来也不看重这些。原本随身的物件,任凭弟子们随便顺,谁顺走归谁,道德天尊从来都是笑呵呵看着。 道德天尊笑道:“你这小儿最是嘴巴滑溜。怎的,这回回来,就是给我按肩的么。” 回道人道:“老师烛照先天,后天万法万物更皆在一念之间。祸事啦!老师!常昆那小子要爆了!” 道德天尊闻言,笑眯眯道:“爆就爆去。” “爆不得!”回道人道:“他要是爆了,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一切后天之属。这混沌虚空,便要返本归元。没了这后天一切,教徒儿我哪儿去看那精彩?” 道德天尊哈哈大笑:“有道理。” “可不是呢么。”回道人道:“先天妙境虽好,却乏味的紧,淡出个鸟儿。没了那后天万物,徒儿可怎么活呀!” “老师啊老师,你得救救我呀。” 道德天尊笑容不止:“你已成就大罗,照理说是出师了。这一回来就跟我说这,我不喜,不喜。” 回道人道:“老师,这话不对。您可没让我出师。再则说了,徒儿没了那后天万物的精彩可看,忍倒也忍得。可老师也知道,常昆爆起来了不得,混沌虚空返本还原,下一步可就要波及到先天啦。老师这地儿,怕也安宁不得。” “这么说,你是在为我考量?”道德天尊笑道。 “可不是嘛!”回道人理直气壮。 道德天尊笑道:“那也无关紧要。你都说了这先天妙境淡出个鸟来,波及便波及,毁坏便毁坏。怎不知我也思量着这个,图谋些不一样的变化呢?” 回道人连连摇头:“我不信。” 然后正色道:“老师,您知道常昆的底细。他一旦爆了,事情就大了。怎么也得计较一二,不能眼睁睁看着。” 道德天尊含笑不变:“那你是个什么思量?” 回道人道:“我琢磨着,以他的脾性,眼下这事怕也只能用拖字诀。老师您想个法子,把他性子给磨平了,才好做事。” 道德天尊微微一叹:“你也知道只能拖。这大道演化,自先天至后天,到如今,及至于永恒未来,有的事,他该来的还是要来。” “知道归知道。”回道人道:“着实不忍。何况真闹大了,就跟当初一般,翻天覆地,那场面我实在不想再经历。” 道德天尊摇头:“要经历的,要经历的。总是要经历的。你不是不知,以常昆的根脚,便是天帝也禁他不住。便把他关起来,他照样能修行,哪天一个不高兴,照样能自己炸了。你待如何?” 回道人道:“这我也知道。老师...当初我与之是照过面的。老师也与之打过交道的。做个比较,与现在的常昆,区别可有?” 道:“区别很大。常昆有情有义有原则,信守诺言而不失。弟子这些年与之颇有交情,是深有体会。” 道:“我便琢磨着,或许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道德天尊听罢,微微沉吟:“你所思虑者,我知道。当初为师与天帝、虚皇道君、玉宸道君,及五方大帝君皆有过交流。要用这法子,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并为师等合力,得大道准许,方能施展。” 回道人眼睛不禁一亮:“我就知道,老师有法子。” 道德天尊微微摇头:“这法子用起来不便。不过若实在无法可想,不用也得用。” 回道人大是松了口气:“既然老师早有计略,弟子这便放心了。” ... 却说常昆接连打爆了亚威恒宇、艾欧恒宇,愈是觉着距离先天道君之境近了。眼看着就要摸着。 但心中的怒火,却愈是高涨了。 他干掉了天帝于恒宇的两尊化身,却并不觉着自己报了隐娘身死之仇。这里面,疑点实在太多! 隐娘为何会出现在伊甸园?正好他抓住些马脚,隐娘的气机便露出来了。 为何天帝在恒宇的化身,竟能被邪祟侵染? 这后面,仿佛有一双遮天蔽日的大黑手,在捉摸着什么。在算计着他常昆! 此时常昆手里捏着一点明光,那明光昏暗不定,隐隐指明了什么。 常昆怒火烧心,直把矛头对准了天庭——通过这点明光,常昆隐隐察觉到,地府、泰山神府,有着巨大的问题,进而指向了天庭! “也罢!” 他七窍火光直冒:“先前饶过那地府、泰山神府一回,是饶错了!这回去掀翻了它,打碎了它,再登上天庭,一个个揪出来!” “问一问他们到底要作甚,问一问大丫头她们到底在哪里!” 四五章 玄帝 常昆这里怒火一转,掉头盯上泰山神府幽冥世界,矛头更指向天庭。 他一身气机毫不遮掩,在混沌虚空之中掀起波澜狂涛,得亏理智尚存,把那太极图运使起来,好歹没把周围其他宇宙给一浪打翻。 正要去幽冥世界,便见一朵琉璃色祥云迎面显现,那股子令他厌恶的秃子的味道,扑面而来。 常昆立时怒火又转,直愣愣盯上这祥云,二话没说,合身化作一头硕大白虎,一跃一扑,就到了眼前。 琉璃药师佛带着一班菩萨、罗汉、比丘尼,见着常昆,正要开口喝问一二,寻个道德上的制高点,却见常昆已是扑到面前。 这大佛心下惊骇,顾不得许多,便要运使神通,将拥趸环绕的菩萨、罗汉、比丘尼送走——这些都是来壮声势的——通俗来讲,就是打旗子、给他衬托气氛、装比所用。可经不住大罗金仙的交锋。 但神通没施展出来。 常昆这一扑之间,瞬间已锚定住时空、因果。琉璃药师佛猝不及防,修为又不比常昆高,没能把一班壮声势的送走。 被常昆这里一扑,拳头尚未落下,凶横之极的气机横扫,便已送他们回了老家,西天极乐。 那一班菩萨、罗汉、比丘尼,随便个菩萨摘出来,丢到恒宇也是横行无忌的人物。随便个罗汉摘出来,丢到大千世界,也是难有敌手。随便个比丘尼拉出来,也是真仙人物,破灭世界不在话下。 可在大罗金仙这里,只气机,便尽杀之。 闷雷般的炸响,在无尽的混沌虚空中掀起狂澜。只两只阴阳鱼沉浮不定,将余波收束、消弭,不至于将周围的宇宙搅碎。 琉璃光,无量法,药师佛奋起勇力,与常昆交手数合,便已遮拦不住。 这尊大佛作为佛门三圣,虽是最末位,却也是惊天动地的人物。大罗金仙这个境界里头,是少有敌手。 唯有道门、天庭的大罗,有屈指可数几个可与之相提并论。 但在常昆手中,却捱不住几合! 这里打将起来,常昆愈是凶猛霸道。一击重过一击,一招妙过一招。诸般法则,种种神通,那是信手拈来,诸世万象,皆在一拳一掌之间。 药师佛琉璃身号称不垢不净,不沾一切污垢,有万法不侵之妙。可在常昆拳头之下,则如那玻璃一般,龟裂开来。 不过这尊大佛神色却极是平淡,道心正如琉璃,视一切如无物。只将他那佛门大神通一一施展,眼神不曾有丝毫波动。 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琉璃身不垢不净,却也捱不住常昆的拳头。正如那一头白虎,抓拿撕扯,白茫茫锋芒所过,爪牙是无坚不摧! 更兼灭法之道,任凭药师佛神通广大,竟难近他的身。只在面前,三尺之内,也打不到他一根毫毛,便被消解化去。 这实在令药师佛惊骇难当。 要说这灭法的道道,这诸世界之中,也不是没有。有的恒宇之中,孕育一些,便有号称诸天无道的。 但那玩意儿,在大罗金仙眼中,不过是小儿科的笑话。 什么诸天无道,不过是在他自己的宇宙之中。一出来,便没了道道了。 而且多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用天生的神通,压制、操纵诸般法则,令对手神通失效,也敢号称灭法。 这样的,琉璃药师佛见的多了。反手一巴掌打死一大片。 可常昆这道道,那是真的灭法呀! 药师佛已是大罗之极,近乎先天道君。也是将要触摸到大道先天的奥妙。面对常昆之时,他竟察觉到,常昆举手投足之间,连那大道先天,竟也消解一二! 恍惚间,药师佛看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景象,不禁一个激灵,被常昆一拳终于打碎了琉璃身,不朽本质四散崩飞,一颗脑袋被常昆抓在了五指之间。 ... 幽冥世界深处,几无人可及之所。 后土大帝的道场所在。 青帝身影显化,漫步走了进去。后土大帝早出来,见之,笑道:“老祖。” 青帝微微颔首。 无言,入了道场之中,落座。 后土大帝道:“正好佛门的药师佛阻了一阻,我这里已准备妥当。” 青帝沉默了一下,道:“光阴的妙处,于你我而言,的确不值一提。然,若放在常昆身上,便则不然。” 青帝看着后土大帝:“你生的晚,恰恰错过当初的事,不知其中厉害。此番要送他归去,须得付出莫大代价。” 后土大帝笑道:“我知其中利害。老祖不必多言。若事能成,便以我为祭,崩了轮回大道,也甘之若怡。” 青帝轻叹:“欸...大道莫测呀。多的我也不说了,你既有心理准备,那是最好不过。” 后土大帝道:“后土者,承后天万物之轮回。若连后天万物都没了,我还作个什么后土大帝?我亦是历经过诸多生死,此间不值一提。” 青帝颔首:“好。我这里便不多言。” 起身而走。 后土大帝将青帝送出道场,回来,静坐片刻。周身玄妙蕴生,隐约间一条大道加身,如披着一件幽幽的袍子。 ... 青帝转出幽冥世界时,望那混沌虚空中看了一眼,已见一尊巨神踏步走来,腰间悬八颗头颅。 他神色悠悠:“常昆啊常昆,只盼你记着当初自己说的话呀。” 这里便已不见踪影。 却出现在真宇之中,正见一座车辇腾云而来。 青帝笑道:“玄帝哪里去?” 车辇止步,玄帝自其中而出,笑道:“原来是青帝。” 道:“宫中坐着疲乏,正要出去走走,巡视一二。” 青帝笑道:“那可不错。我也正坐困疲乏,不妨一道同行?” 玄帝神色一滞,随即若无其事道:“也好,青帝,请。” 便请青帝登上车辇,二人于辇中对坐对饮。 青帝笑道:“玄帝着实高深莫测,棋路精湛,教我险些棋差一招。” 两人面前摆上期盼,黑子白子,一一落下。 玄帝笑道:“我时常无事,于宫中琢磨棋路,倒是有些收获。” 道:“正如这大道演化,该顺应自然。大道不可逆也。不是那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恒宇之中的狂悖者,开口闭口逆天云云。我等愈是近道,便愈知大道渊深。该来的终究会来。” 四六章 雷祖 “哪有什么注定?” 青帝笑呵呵道:“顺逆顺逆,由心而已。焉知逆不是顺,顺不是逆?发生的便是顺,不发生的便是逆。你说他是发生呢,还是不发生呢?” 玄帝哈哈大笑:“只是不知青帝的发生与本帝的发生,是不是一个发生。” 青帝笑道:“发生不发生,皆在道中。顺是道,逆是道,道还是道。总要做点什么。你不也做了点什么吗。” 玄帝道:“便譬如大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本帝只是将大河疏通,教他流的更通畅。青帝非要教大河之水倒流,那便只能看青帝神通,是否担待的起。” “拭目以待。”青帝含笑以对。 ... 常昆脚踏混沌,漫步虚空,不多时便至生死屏障之间。幽冥世界已在足下。 正要跨入其中,却见一座大阵拔起,眼熟的很,正是当初那岳元帅主持立下的九幽轮回大阵! 眼下却是来的突兀,不但常昆止步瞬间,连幽冥世界深处的后土大帝也愣了一下。 早见岳鹏举显化东岳大帝法身,于大阵之上,喝道:“常昆,你肆意妄为,触犯天规,破灭恒宇,扰乱轮回秩序,今日定要将你拿下,镇压在十八层地狱之中,以赎其罪!” 正是义正言辞,却见那九幽轮回大阵,竟忽然明灭不定起来。 常昆一看,狰狞笑道:“岳鹏举,你这大阵,原来是个样子货!” 举手之间,就要给他一下。 正此时,生死屏障之间,忽然雷鸣滚滚。但见一团浩大的雷云显化出来,其中诸神林立,风云交加,为首一位威严浩荡,道:“常君且住。” 常昆拳到半路收回来,道:“原来是雷祖。” 来的,却是天庭雷部诸神! 为首的,正是雷祖,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雷泽大神! 常昆道:“怎么,雷祖这是要捉我上天庭问罪?” 雷祖闻言微微摇头:“非也。本尊此番携雷部诸神巡视诸世,正好路过此处。不曾得天帝敕令来拿常君问罪。” 常昆点点头:“那正好。天尊,你且让开来。问罪不问罪,待我做完了事,自有交代。” 雷祖叹道:“常君,你我也是老相识。想当初赵宋时,常君初履泰山府君,也曾照过面。常君明末成婚时,我也曾喝过酒。今日却怎闹到这般地步?实在不该。” 常昆一听,须发倒竖,喝道:“天尊不提及还则罢了,既是提及,我更心火难耐。天尊乃上古大神,天庭重臣,我正好要问你一问——我家几个内人,现在何处?!” 这里常昆与雷祖照面时,雷部雷云遮蔽幽冥。那幽冥中,岳鹏举立的九幽轮回大阵,正明灭不定。 便见后土大帝显化出来,道:“岳府君,你当在泰山神府坐镇,为何来此立下大阵?” 大帝面无表情,神威慑服诸神。 岳元帅闻言,正色道:“那常昆胆大包天,这里又要来破坏幽冥。此万万不可坐视。我为泰山府君,自要阻他行凶。” 后土大帝闷哼一声:“且去。此地不需尔等。” 言罢探手一抓,把个九幽轮回大阵抓的烟消云散,拂袖之间,将其中轮回大道抽出来,即吹口气,便将在场诸神皆吹出了幽冥,吹入泰山神府。 岳元帅一瞬间便被后土大帝剥夺了轮回大道的权柄,竟毫无反抗之力。 整个幽冥,这一刻空荡荡,除了无数鬼魂,再无一个神灵。 后土大帝舒了口气,当即把轮回权柄操在手中,洒出来,又是一座九幽轮回大阵。便则摇身一晃,没入阵中,散作无形。 便见九幽轮回大阵隐去无踪。 此时,常昆与雷祖交谈已近尾声。 常昆道:“雷祖不必劝我。我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在作什么。雷祖既要巡视诸世,那便去巡视去,休要在这里阻我去路。” 雷祖叹口气:“你这般作为,早晚论罪,不知多大祸端。也罢,也罢。既无天帝敕令,我也不与你动手。” 便雷云滚滚而去,倏忽已是无影。 常昆心下,却是松了口气。 雷祖非寻常人物,不但古老无比,更是一尊先天道君。非大罗金仙可比。若动起手来,常昆虽然不怕他,却也不敢说能胜过雷祖。 雷祖既走,常昆目光落在幽冥世界,却见空荡荡,九幽轮回大阵不存,连一个神灵也无了。 不禁狂笑一声:“我道是什么硬气人物,原来还是无胆鼠辈!走的了么?待我破灭了幽冥,泰山神府也要一并掀翻!” 一步跨入幽冥,常昆亿亿万里的真身践踏,无垠幽冥为之震动,天翻地覆一般,就要被打破。 却恍惚间,一座大阵拔起。这大阵与整个幽冥世界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一瞬间,无边伟力四面八方镇压下来,作一个囚笼,要把常昆禁在其中。 轮回大道的伟力,在这一刻,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层次! 比起常昆当初操诸此道、比起岳鹏举立下大阵,可谓天壤之别。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那轮回大道的伟力,加诸于身,无形的力量镇压、撕扯着常昆,压的常昆脊梁弯弯,撕的常昆手足不稳。 “先天大道!” 常昆目中白芒如炽,咧嘴狞笑:“我说这轮回大道不过区区后天之数,竟有此伟力。原来暗藏先天之基!是哪位大神要与我做过一场?!后土大帝?!” 轮回大道,乃后天之数,非先天之数。先天无有生灭,既无生灭,便无轮回。大道演化,过了先天,至后天时,诞生出后天万物,方才有了生死轮回。 大道才应运演化出这一道后天大道。 因此,轮回大道的极限,便是大罗金仙之极。正如常昆当初为府君时,操诸此道,极限只有大罗金仙之极的伟力。 他非常了结其中的奥妙。 大罗金仙之极,在如今常昆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弥勒佛、太阳帝君、琉璃药师佛,哪个不是大罗之极的人物?如今不都挂在他腰间么? 而眼下,这座九幽轮回大阵,却把他压制住了。常昆稍加感应,便知其中深藏先天之基,有一尊先天道君级数的大神主持此阵! 四七章 十纪 “当莫名间,大道于亘古之中始动。” 恢弘的声音响彻幽冥。 一下子,常昆脸上张狂狰狞的神态为之一滞。 便闻:“大道始动,酝酿变化。变化者,易也。初为先天太易。经太初、太始、太素、太极,易再生易,先天终末而后天初始。” “后天以来,混沌虚空孕育无量诸世寰宇,至今,已历十纪。真宇诞始于先天之末后天之初,真人自天地孕育而出。九头氏引领族人,历一大道纪元,挣扎求存。此为九头纪...” 常昆凝神倾听,那言语之中,波澜壮阔,叙说了自先天终末、后天衍生之初,及至于今,以人族为着笔的恢弘历史。 从九头纪至五龙纪,延续摄提纪、合雒纪、连通纪、叙命纪、循蜚纪、因提纪、禅通纪、疏訖纪,共十个大道纪元的历史! 纪元是以人族的历程来划分的,但同时,又与大道的运转规律相合。每一个大道纪元,时间都漫长的令人发指,大致来说,差不多是一方恒宇从诞生之初到走向毁灭所经历的时间。 大道的运转规律并非定数,不是一次运转规律一定是多少时间。恒宇从诞生到毁灭,时间也各有差异。 而往往一个大道纪元开端,和一个大道纪元终末,关键的时间点上,都会发生一些标志性的事件。这是天人之间的感应。到了某个特殊时间,必定会发生某些特殊的事。 以此来断出大道纪元的划分。 无疑,每一个大道纪元,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波澜壮阔。以人族的视角,从孱弱到抗争,到发展,到壮大,从野蛮到文明,从懵懂到智慧。 无论是抗争的悲歌,还是胜利的荣耀,其中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令人落泪。或悲或喜,或激动或哀伤,都令人落泪。 常昆的情绪,竟在这之中,平落下来。 但常昆不知道,这位大神——极有可能是后土大帝的大神,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 便听话音一转:“在连通纪与叙命纪之间,发生了一件几乎令一切毁灭,使大道重归亘古的事。无数天地所生的大神彻底殁于此间,无数的宇宙化为齑粉,混沌虚空返本归元,人族几乎彻底亡于此间。” “连通、叙命,皆因此而命名。” “大道演化,有顺有逆。顺逆皆在其中。或是衍生万物、灿烂辉煌之永远,或是突然断绝,重归亘古恒不动。” “大道永恒是大道,动与不动皆无二致。但人却不能不动。天地万物不能不动。” 常昆突然打断:“与我说这些,何意?” 后土大帝的声音传来:“只是告诉你,这十个大道纪元以来,万事万物的不容易。” “谁都不容易。”常昆嘿然一声:“我心意已决,大帝,你道万事万物不容易,我常昆就容易么?你是先天道君,幽冥主宰,当是烛照一切,那便告诉我,我家里几个婆娘,现在何处?” 后土大帝沉默了一下,道:“若我告知于你,你便能熄了寻仇之心?” “笑话!”常昆道:“我常昆恩怨分明,有仇必报。” “那就是了。”后土大帝道。 言语之间,早是在暗暗对抗。 ... 回道人从先天太极妙境出来,却是转道到了太阴妙境骊山老母道场。 见骊山老母与女娲娘娘,回道人忙见了礼,道:“老母、娘娘,小道有礼了。” 骊山老母叫他坐下,笑道:“你方从先天太极妙境出来罢?” 回道人点点头:“老母英明,我刚从老师那儿出来。” 便道:“这里一件事,我的确不太好办,只好来求老母。” 骊山老母道:“什么事,却要来求我?” 回道人道:“却是把常昆家几个内人从冰夷老夫人那儿带出来,送到幽冥世界去。此事,我实在无颜,不敢面对常昆。” “原来如此。” 骊山老母微微颔首:“你是要我亲自走一趟?” 回道人道:“若老母亲自走一趟,那是再好不过了。” 骊山老母笑着,却是对一旁的女娲娘娘道:“我与他有些善因,也不大好见面。妹子不妨走一走?” 女娲娘娘道:“我正要去见见他。” 见女娲娘娘接下这事,回道人松了口气:“多谢娘娘。” 女娲娘娘摆了摆手:“我不是你们,我可与他没什么善因善果。” 娘娘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即起身就走。 女娲娘娘神通广大,一步之间,已是到了龙泉封印。举步走了进去。 冰夷见女娲娘娘来,神色却不大好看。 却是这两位,在上古之时,有些争端。 尤以冰夷被封印在此,而今见了有争端的,心情哪里好的起来?只觉颜面大失。 女娲娘娘可不管她什么神色,直道:“冰夷,你却是作的好大事。还不把几个小姑娘叫出来。” 冰夷哼一声:“女娲,你说什么我就作什么,将我颜面放在何处?” 女娲笑了一声:“冰夷,你是欠揍还是怎的?” 这两位这里说起来,一旁的洞庭君夫妇里外不是人。 洞庭君是冰夷之子,而玄冥娘娘,则曾在女娲娘娘手底下干过活,算是旧部。 玄冥娘娘知道女娲娘娘既然来了,这事便没得说。悄悄出去,把大丫头几个都带过来了。 大丫头、小七、宓妃和惠兰,都认得女娲娘娘,于是连忙见礼。三娘虽不认得女娲娘娘,但一听是她,也连忙见礼。 女娲娘娘亦不多言,只道:“随我走罢。” 闻言皆是高兴起来,只道是女娲娘娘来放她们走了。 冰夷老夫人只好眼睁睁看娘娘带人出去,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行走间,大丫头忍不住问女娲娘娘:“娘娘这是要带我们去何处?” 娘娘道:“去见见常昆。” 一句话间,便到了幽冥世界。 常昆立时抓着了几个婆娘的气机,抬头一看,见一位伟岸神女带着大丫头几个,出现在眼前。 立时,常昆怒火皆消,奋力推开镇压,合身便奔过去。 却见女娲娘娘手一推,把常昆推了个跟头。 然后反手一掌,将大丫头几个全部打死,则冷哼一声,转身无踪。 常昆愣住了! 幽冥世界这一霎那,沸腾起来,无与伦比的伟力,勾动光阴长河,摩运命运大网,推动轮回大道,在常昆爆发的一瞬间,整个幽冥忽然膨胀起来,那负载着幽冥、主持九幽轮回大阵的后土大帝化作点点明光散去,种种伟力叠加之下,幽冥膨胀一瞬,便在亿亿万分之一个霎那里,紧缩成一点,闪烁瞬即不见。 四八章 小短腿 一切好像都没了,只有一股怒火充斥在心间,要把任何存在都焚烧一空。只偶尔一些奇怪的原则涌现出来。 在心里,交织着。 以至于浑浑噩噩。 常昆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像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杀了很多很多的人。 但心里却非常累。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某种坚持的可笑的原则碰撞着,令疲敝不堪。 直到某一刻,忽然有些奇妙的感应涌上心头——似乎失去的并未失去。 “在哪儿?!” “在那儿?!” 常昆一下子变得茫然,他双目失去焦距,眼前似乎晃着许许多多伟岸的身影。坠落,坠落,好像要永远坠落下去,坠落进一个没有底的深渊。 又像是在一条浩浩荡荡的河流里,被暗流推着,不知道是往上还是往下。 许多凌乱的影子闪过,看不清,模糊的心也不懂得到底这些影子是什么东西。只是非常的疲惫,什么都不想去想,只隐隐有点希望的味道。 然后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常昆忽然觉着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下子坐直起来,便听啊呀一声。 只见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家伙,一屁股墩跌落下去。 常昆一把扯住他:“哪里来的小家伙?” 这小孩披着的是几张缝合起来的小兽皮,小胳膊白白嫩嫩的,头发披散着,赤着脚。 他手里还拿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草的草,毛茸茸的,这大抵便是常昆觉着鼻子痒打喷嚏的罪魁祸首了。 小孩子被常昆突然坐直起来吓了一大跳,这会儿缓过来,说出话。是一种常昆没听说过的语言,但并不妨害常昆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大个子,你吓到我了!” 只这几个呼吸的功夫,常昆已知道了很多。他来到一片新的天地,与他之前所在的天地,法则有所不同。这种不同,竟然压制住了他近乎先天道君的伟力,有些不习惯。 但这不是什么问题。本质上来讲,与不同宇宙之间的不同法则演化类似。只是这儿严重的许多,能暂时把他这样的都压制一二。 不过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能解析过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随后常昆与小孩交流。 这小孩名叫回,单字一个回。常昆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小山包的半山腰上,回的家,就在小山包背面下的一个部落里。 此时常昆还处于压制状态,大罗金仙能知万物的神通,暂时失效。因此从小孩口中询问一些想要知道的问题。 可惜,这孩子年纪不大,知道的不多。阅历范围,只有这座小山包。 说是小山包,其实也挺高大的。有三万丈高。不过比起眼帘里远远近近那些撑天的大山,这的确只是一座小山包。 这是个巨大的世界,跟真宇差不多。 常昆想到这里,忽然一怔:“真宇?”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给搞到真宇来了吧?” 但念头一转,又觉着不对。他又不是没去过真宇。每次上天庭,都要路过。真宇的法则是怎样的,他难道不知? 分明这里是有差异的。 便不多想。 为了答谢回这小孩,常昆顺手打了一只模样有点像猪的野物,作为礼物,赠与回。 这小子别看只有七八岁,可力气很大。野物有三四丈大,少说几千斤,可这孩子扛起来,整个人埋在下面,小短腿却跑的飞快。 “记着,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就说你自己在山上捡的。” 听常昆这么喊,回停下小短腿,转过身,眼珠子滴溜溜转:“我不告诉我阿父阿姆。可明天我还要一个。” 常昆笑道:“行。” 小短腿欢快的跑下山去了。 常昆吐出口气,转身开了个山洞,坐了进去。 他觉得应该仔细想想。 他觉着过了很久,但又觉着好像一瞬。女娲反手一巴掌把大丫头她们打成飞灰还近在眼前,那一刻,常昆几乎被怒火烧毁了心智。 在这段浑噩的过程中,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但又好像一条鱼,奋力洄游。那些看到的经历的,朦朦胧胧,竟记不大清。 这非常的不可思议。 他可是近乎先天道君的大罗金仙! 常昆很清楚,如果不是在某一瞬,感应到大丫头她们还存在着,并被勾起隐娘的真灵还在自己的手中的事,恐怕将会永远在怒火中沉沦下去。 会跟随着怒火,复仇,杀死、毁灭见到的一切。 现在,常昆也仍然记着,记着仇。但眼下最重要的,却是找到大丫头她们! 还有隐娘的真灵,需要让她重新成人。 当然,眼下当务之急,是解析这片天地的不同的法则演化,恢复大罗金仙完全体。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有问题只能找人问。 为避免被人打搅,常昆叮嘱那小毛孩,不要告诉其他人常昆的存在。 得先稳一稳。 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思考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常昆毕竟是一尊近乎先天道君的大罗金仙,大抵知道,自己是遭了什么手段,被‘流放’了什么的。 而且必定跟时空有关。或许现在,他在未来的未来或者过去的过去。 只要恢复大罗金仙完全体,自然就会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常昆很清楚,若是将他‘流放’到未来或者过去——这种流放,是将常昆的所有时间历程、命运、因果全部扯出来,揉成一团,将他从光阴和命运的长河里摘出来,就像大罗金仙把一个大罗之下的存在的时间线抽离出来的手段。 这对大罗之下的极有效,但在常昆的认知里,对大罗金仙是无效的。 但现在,却分明做到了。 这动手的人,绝非止后土大帝、女娲娘娘两个。 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只因常昆打灭了两座恒宇,打死了两尊天帝化身,却也轮不到他们出手。天帝都没发话呢。 “早晚我要搞个明白...” 常昆把许多杂念压下心头,轻轻吐出口气:“在这之前,我要把大丫头她们都找回来。以后一直带在身边。便是死,也要死一块才好。” 四九章 无回 常昆在三万丈的小山包上安顿下来,一边思索心中种种疑难,一边解析这片天地的法则,意图尽快恢复到大罗金仙完全体。 但常昆很快遇到难题。 他发现这片天地十分奇妙——竟是先后天交杂重叠。后天演化诸般法则与先天大道纠缠在一起,分外繁复,使得常昆在解析的过程中,处处碰壁。 就仿佛黄沙里面参杂金子——他这里不是把金子挑出来,而是要把黄沙挑出来。 常昆近乎先天道君,但毕竟还差那么一线。所知、所掌握的,是一切后天之道。别看只差一线,但却隔着一道鸿沟,要跨过去,分外的难。 这片天地的道道,与常昆以往所知,截然不同。在这之前,常昆所知道的,先后天是彻底分开的,黄沙和金子从无参杂。 可这里,却参杂在一起。 这令常昆多有遐思。 若在这之前,常昆无论去到任何一方宇宙,不论恒宇还是大千,不论法则的演化方向有怎样的变化,也是瞬间了然于胸。 在这里,却不能。被参杂的先天大道所阻。 好几天下来,把常昆搞的心浮气躁。 每每此时,心中便有一股毁灭一切的火焰燃烧起来。尤以在常昆强行解析先天大道之时为甚。 得亏回这个小毛孩每天上山一趟,跟常昆插科打诨,搞的分外欢乐,这才教常昆能按住这股火气。 回这小子,一个字,皮。七八岁大,就是个飞天的蜈蚣,脚板子背在背上的人物。也不知他爹娘怎放心放他出来。 这虽然只是一座小山包,可并不安全。对回这个小毛孩来说,可谓危险重重。 别看这毛孩扛着几千斤上万斤的东西小短腿跑的飞快,可这山上,随便个野物都能伤害到他。 止这座小山包上,堪比真仙级数的野物,便不下双手之数。 如此,光暗交替三十次,按照常昆的固有认知,可谓之一个月时间。常昆与小毛孩已经殊为熟悉起来。 可常昆在解析法则的道路上,却是寸步难进。 虽说不能恢复大罗金仙全部神通,对常昆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主要体现在大罗金仙的全知全能上——在这一方面受到限制。 至于打打杀杀的能力,倒没被压制多少。 还有就是在时空、因果方面,受到局限。不能像以往那样,一动手便锚定时空、因果,教人无法逃走。 这儿不行。 因着失去全知全能,在时空和因果方面,便做不到尽善尽美,自然无法彻底锚定。 常昆急着恢复全知,是为了尽快找到大丫头她们。没了全知,常昆又不擅推演掐算,便是两眼一抹黑,到那儿去找? 只凭压制下模模糊糊的心潮感应? 这实在叫人心焦。 常昆愈是急躁起来。 这天,他七窍又一次喷出火光,险些暴走。勉强压下心中躁动,常昆觉着,自己可能出了什么问题了。 一直以来,常昆都不觉得自己的道心有问题。因为他问心无愧。 可这会儿,则怀疑起来。 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心中那股焚烧理智的火,到底从哪里来的?只因大丫头她们出事,常昆自认的确愤怒,可也不该到如此境地! 正思索间,感应到山洞外回的气机,常昆压下这股火气,挥手撤掉封闭山洞的法子,便见这孩子咕噜噜跌着滚了进来。 小毛孩爬起来,露出一张花脸,见着常昆,便一声哀鸣:“呜呜呜...” 哭起来,撕心裂肺。 常昆诧异:“怎么了?” 毛孩跑过来,扯起常昆的袖子就往外拉。常昆顺着他出去,他就扯着常昆往山下跑。 常昆皱眉,一把将他拎起来,心念散开间,举步来到高空,俯首一看,见山包下面的部落,此时一片火光! 只见一只红的如血样的大鸟,正在那部落中肆虐。 常昆心下了然,一步已是到了部落上空,反手一掌按下去,肆虐的火光瞬间熄灭,那猩红的鸟滴溜溜收缩着落在常昆掌中,米粒一般大小了。 便一捏,啪唧,如同捏死一只喝饱了血的蚊子。 “毕方。” 这鸟,是毕方鸟。天生的灾兽。当初常昆还在东晋时候,于张道陵的镇魔封印之中,便弄死过一只。 不过那只与这只,不可相提并论。当初那毕方鸟,一则天地不同,二则又遭张道陵封印数百年,当时也就三四阶的能为。 而这只,却有真仙级数。 不过常昆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常昆。这里捏死起来,跟个蚂蚁似的。 不过这种灾兽,等闲无法彻底杀死。只要这天地间还有火灾,这玩意儿就会重生。 落到地上,这部落已是一片废墟。常昆按灭了火光,但救不回那些被毕方烧死的人。他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点点明辉的真灵,眨眼之间回归天地。 没有幽冥世界之前,天地间一切生灵的轮回,都是那么直接,来的快,去的也快。从天地来,回天地去。 没有魂儿。死了魂儿直接就散了,然后真灵遁出,归回天地。 回的哭号声是如此撕心裂肺,他还只是个孩子。这个不大的部落,在毕方的肆虐之下,短短几个呼吸间,彻底毁灭。 不过除了回之外,还有一个生还的。 却是个已被烧的只剩下一口气的焦黑的巫师。 常昆稍施手段把他救了回来。 回的父母亲人自然皆是已死,常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小子。好在有这位巫师。 这位巫师倒也有些奇妙的神通,极擅安抚心灵。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回安抚住了。 却见他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凉,叹息着:“大荒危机重重,我虽早有心理准备,可...欸,欸...” 这是个经历了很多事,有着许多阅历,能看开的都已看开的老巫师。 便谢过常昆之后,道:“无回部落总算还有一根独苗,老朽拜谢大神相助。” 常昆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妖怪,我也是人。” 老巫师一听,精神振奋了些许。 是人么,那就更好不过了。 “老朽要回空桑了,你...” “我叫常昆。” 五十章 壶(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路线,这两章过渡) 老巫师名叫壶,是这个小小的无回部落的巫师,也是开创者。 从他的口中,常昆知道了很多。 知道当前乃人王提挺氏共主,知道他原本是空桑部落的一名巫师,知道他曾经带领数十人从空桑部落出来,为人族开拓了无回部落。 提挺氏共主,为人族之王。提挺氏乃先古九头氏之后,有圣德,有大神通、大,法力,而今正带领人族开拓四方。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每一个部落,当发展到一定程度,人口达到某个数量之后,就会进行分化。他们派出巫师,带领数十人、数百人不等,向着大荒迈开步伐,四面八方蔓延、开拓,建立新的部落。 无回部落就是这样形成的。 数百年前,老巫师壶,带着数十人,离开空桑部落,向南行了三万里,最终选择了这里,建立了这个部落。 数百年的发展,无回部落的规模,从数十人增长到近千人——这在壶的口中,显得非常自豪。 是的,数百年,才增长到近千人,这是值得自豪的。 因为大荒太危险太危险! 无数开拓人族疆域的巫师和他们率领的人们,死在了路上,能开拓出部落的,十个里面最多只有三个。 而开拓了部落,又能延续下来,延续数百年的,更少。 披荆斩棘、举步维艰,是最真实的写照。 妖怪大多都是他们的敌人。 恶劣的环境,更加剧了这一困难。 壶在自豪过后,又黯然无比。是的,他带领无回部落坚持了数百年,今日,却毁于一旦! 所以他要回去了,回空桑部落。 “在和精怪的夹缝中,我们如野草一样,竭力的生存着。” “每一个部落,都时刻担心明天会被毁灭。” “所以我们要分化,要建立更多的部落。这样,毁灭了一个,还有十个,还有一百个。我们不会毁灭!” 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在壶的言语中蓬勃。 常昆提出跟他一起去空桑部落,壶直言:“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人,我不能够真的相信你。如果你不是,你心怀恶意,我带你去,就会为空桑带来灾难。” 常昆非常理解他的心意。 在这危机重重的大荒之中,遇到的每一个有着大神通的存在,都有可能是人族的大敌。祂们视人为食物、为可以随意毁灭的蝼蚁。 “我相信!” 回红着眼睛大喊道:“老常不是妖魔,一定不是!” 壶不为所动。 常昆心下叹息。 到现在,常昆已经知道,自己到底在何方。 提挺氏!大荒!人族先民,披荆斩棘、艰难求存! 这是上古啊! 常昆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把他送过来——大道之下,禁止任何存在干涉光阴主干。允许每一位大罗金仙观测历史,但绝不能参与、更改。 这不是混沌虚空中的哪一方恒宇、大千世界。如果常昆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真宇。在那些世界里面,乱搞的有之,今天这个独断万古,明天那个重启时间。但在真宇、大道的主干上,这是决然禁止的。 可常昆,却分明被人送到上古,而且可以亲身参与进来。 他忍不住望了望天——老天爷呢? 心疑之际,常昆则整了衣冠,长身一拜到底:“巫师不必心疑,我常昆是人,里里外外都是人。” 这不存在大罗金仙拜区区巫师的说法——在这里,这位老巫师,是人族的先民,是常昆的祖宗! 后人拜祖宗,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壶忍不住诧异起来:“高傲,必不拜人。精怪凶暴,难以虚与委蛇。莫非你真是人?” 却也拜回来:“若真是人,以你神通广大,当是先辈无疑,不敢受拜。” 常昆忙让开——他神通广大,是近乎先天道君的存在,但他来自后世。哪里是先辈?更当不得祖宗来拜他! 老巫师见状,不禁道:“我现在信了。以你神通,便真对空桑有图谋,也不必如此。只须得放我走,缀着我,自然能找到空桑。” 老巫师心念通达,便再无怀疑。 于是三人同行,奔往空桑。 老巫师要一步步的走,重新走一遍无回部落的初民的路,常昆也只好陪着。 一路上,自然遇到无数的精怪,可无论多强大,在常昆面前,都只一下的货色。大罗金仙级数的,毕竟不是大路货,不是随便走走就能遇见的。 旅程漫长,但常昆却不觉得乏味。 从壶的口中,常昆了解到很多。 巫师,是先民中的智者。他们担负着引导先民前进的重任,担负着传承知识的重任。所以巫师知道很多很多事。 空桑部落,是一个历史十分久远的部落。在先古时,便已存在。九头氏人王某一代后裔从居方迁徙出来,在空桑山下建立了空桑部落。 总的来说,空桑部落与而今的人王提挺氏同出一源。 ——实际上,所有的人族,都同出一源——九头氏人王,是第一代人族的王。真人,第一代真人乃天地所生,而九头氏是其首。 空桑部落的第一代空桑氏,作为九头氏的后人,在空桑山开辟了空桑部落。他们最初,与龙伯巨人作战,将之赶到的更东边的海边,从此站稳了脚跟。 在后来的漫长时间里,龙伯巨人被空桑氏消灭,并吞并了一部分。在空桑氏之下,另成了一脉夸父氏。 就壶所言,而今夸父氏已成为空桑部落不可或缺的支柱。通过血脉融合,夸父氏一脉可以化身成龙伯巨人,为人族抵御、消灭了许多外来的强大敌人。 空桑部落是居方三百万里以东,最大的几个部落之一。 有丁口十万! 是的,十万! 听起来不多,但在这样莽荒时代,已经是非常非常的了不起了。 从壶的口中,常昆也听到了赫胥氏、有巢氏、大庭氏、盘觚氏等部落的名字。这些部落,比空桑部落更强大。 尤其是有巢氏,声威只在提挺氏之下。 听说已开辟了数千万里疆域,强大而且富足。 壶口中的只言片语,在常昆耳中,却教他心潮起伏。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段波澜壮阔! 五一章 空桑 在无垠的大荒里,便是一只虫豸,也是要人性命的狠角色。 巫师是一部百科全书,他们知道哪些东西有哪些害处,知道如何避免、应对它们。他们有沟通天地自然的能耐,知道怎么去发掘对人族有用的,怎么去抵抗对人族有害的。 文字尚未出现——或者说有文字,但不是常人能用的文字。比如道纹。 在上古的时代里,道纹直接揭示了天地的奥秘,因此它非常高深,不具备普及的意义。是那些大神通者是专属。 所以人族的文明传承,是口口相传。巫师,是承载着文明的最重要的角色。 一代代先民,经历无数的困苦,在困苦中得到的经验和教训,都要靠巫师来传递。一代,二代,及至于千万代! 当然,巫师也有高下之分。壶就自嘲自己,只是一个勉强合格的巫师。 “我的智慧不够高深,我沟通天地的能力不够强大。数百年,我战战兢兢,也只勉力维持无回部落,最终还是毁灭在灾兽的手中。” 没有恨! 或者说,没有小恨。 在这个时代,天地间的一切存在,都有可能是人族的敌人。恨不过来啊! 多少巫师带领着人们分化开拓,死者十之八九。恨的过来吗? 无数的失败,无数的血泪,最终会铸造出煌煌人道,永恒而不朽!这是一种精神,昂扬向上,而从不自怨自艾,披荆斩棘而从不怨天恨地! 真人,具备人类一切美好品德。他们会痛恨,但不会纠结于痛恨。他们会悲伤,但不会纠结于悲伤。 他们具备最大的勇气,最强的精神,最富有生机的希望。 “我还没有老。”壶这么说:“我回到空桑,休息几日,会继续开拓。直到我回归天地的那一天。” “我们要把人的火花洒遍整个大荒。在人王的指引下,在天地的见证下,我们终将辉煌!” 七八岁的回精神振奋:“我要学会许多许多本领,冥冥中,爹娘一定会保佑我。我要让爹娘看着,无回部落永存于世!” 人之一字,头顶苍天,脚踏大地,永远向前,永不停歇。 从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身上,常昆深切的感受到先民的精神。就像一把刻刀,一刀刀的铭刻在心里,让人无法忘记。 酝酿着一种精神,让常昆夜间难以入眠。 他想尽快找到婆娘们,又想要做点什么。既担心做点什么会引起难以估量的后果,又心下不甘。 “先看看...” 心里想着:“大罗金仙的境界,在这片天地之中,无法全知。我要找到她们,难。或许巫师能给我帮助...壶只是一个普通的巫师,但必定还有强大无匹的巫师,也许他们能给我指引。” “而且这天地之间,还存在着后天演化之初便诞生的。如果找到祂们,比如骊山老母,比如我那老岳母西华娘娘、三娘的祖母冰夷,或许...” “不对。算算时间,三娘此时恐怕还未出生。如果我横加干涉,万一...” 这些,便是常昆的棘手之处。 最终,常昆只能先按捺着,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空桑山,是东方一座不算有名的山。在大荒中,如空桑山这样的地方,数都数不过来。自然的,也有那神仙之境的好地方,但等闲不是人族部落可以占领的。 那样的好去处,多半有厉害的。 从外面看去,空桑山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也看不见人族部落的痕迹。 “空桑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泯泽。无草木,冬夏皆有雪。空桑之水出焉,东流注于滹沱。” 站在山岗上,壶指着远处那座头戴白雪的庞大石山,神色十分激动。 “空桑有一物,唤作軨軨,牛身虎纹,其鸣自叫,其音如钦,见则大水。” 軨軨,是一种精怪。牛身虎纹,天生有御水之能。 壶道:“无数年前,先辈们来到这里,杀死了许多軨軨。后来将之驯化,以为水源。至今仍用。” 空桑氏在此立足之前,空桑是軨軨的地盘。軨軨性暴躁,如虎。见人来,便御使大水淹之。 于是空桑氏诛軨軨,并奴役之,以为水源。至今还在繁衍沿用。 这是生存空间的争夺,没有善恶之分。 就如同空桑氏逐龙伯巨人,吞并演化夸父一脉。 对于人族来说,这是欢庆的。 常昆听着这些,目光跨越数百里,落在空桑山上。只一座巨大的石山,白雪罩顶,不见人踪。 实则却有一方小世界,隐没在这山中。那才是空桑之所在。 常昆虽不能一眼看透,却能看出些蛛丝马迹——这隐藏的手段,当是出自于精通此道的大罗金仙级数的人物之手。 人族再孱弱,毕竟能立足于大荒,大罗金仙级数的,必定是要有的。否则哪儿有立锥之地? 最初的真人生于天地,生来也是有大神通的。 只是较之于这天地间纵横无敌的,差距太大太大。 便听壶道:“空桑,便隐没于山中。” 回早是期盼已久:“壶祖,空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有很多人吗?夸父真的可以变成巨大的人?” 壶含笑道:“空桑是什么样子的,我现在也无法跟你说。我离开空桑已数百年了。我也不知道空桑现在的变化,是怎样的。” 道:“马上就要到了,到了空桑,你用自己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空桑。” 回用力的点点头:“嗯。” 数百里,便是对回这个小毛孩来说,也不算什么了。这里就是空桑山的脚下,人族空桑氏直接辖制的地方,大概除了軨軨,没有其他凶恶拦路的存在。 很快,空桑已至。 只见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从山中来,向东一路不停。这便是空桑之水。是那空桑山上的皑皑白雪所化。 河面宽广,有二十里。河水幽深,虽浩浩乎,却不见底。 一座庞大粗粝的石桥跨越二十里,连接着空桑之水的两岸。这桥看起来仿佛天成,没有丝毫人为痕迹,就像许多年前这里有一座山,然后被空桑之水年长日久的冲刷,最后只剩下的一道石粱。 五二章 大巫师 石桥没有任何点缀,也没有在桥头桥尾上设立堡垒什么的。桥上许多野兽、飞禽的痕迹,足迹、兽毛、鸟羽、鸟粪覆盖。 壶道:“我们并不强大。在很多精怪的眼中,我们只是食物。所以我们竭力避免流露我们的痕迹,以免遭到强大精怪的觊觎。” 常昆了然。 登上这座石桥,常昆早是感应到了窥伺。料来,必定是空桑部落的人。 竭力避免流露出让觊觎的痕迹,时时刻刻不放松警惕,监视着这里,这是很正常的事。 走过二十里石桥,踏上空桑山的山脚,常昆抱起回,跟随着壶,穿过好几片乱世林,在一处浑不起眼的大石头下停下脚步。 “止步!” 便见那石头上波纹一样,走出来两个赤膊披着兽皮的壮汉。他们身材魁梧之极,面容粗粝,眼神却极是纯粹。 道:“此空桑部落,你们是什么人?” 壶走上前,小心翼翼的从腰间的一个兽皮袋里摸出一枚雪白的印刻着一些纹路的兽骨。双手捧起来,出示于两条壮汉。 “我是壶,六百七十九年前,我离开空桑,带领族人开拓部落。今天,我回来了。” 闻此言,见兽骨,两位手持青灰色大斧的壮汉一起露出了黯然之色。 当开拓的巫师回来,这预示着,一个部落的消亡,说明有许多族人回归了天地。 壶含着悲凉的笑,对回招了招手:“我们并未消亡,我们还有他。他叫回,是无回部落最后的苗裔了。” 两只粗犷的大手一一在回的脑袋上摩挲过。 “先辈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小子,不要悲伤。我们生来会死,但就像你的存在一样,我们生来,为我们的后辈而奋斗。你要好好的。” 回含泪:“嗯!” 然后这两位,将目光落在常昆身上,神色里极是警惕。 这两位大汉,都是真仙级数的人物。他们看着常昆,看不透他。这是一个强者。 人族走过无数年,经历了无数事。也曾受过欺骗。有一些精怪变化成人的样子,装出友好的模样,摸到人族的聚居地,然后在一夜之间,将聚居地吞噬成白地。 这是血的教训。 壶道:“他叫常昆,自称是人。我虽然不能彻底相信他,但也不彻底怀疑他。我的部落消亡了,我必定要回到空桑。他是一个强大的存在,如果图谋空桑,他完全可以缀在我的身后跟过来。” 又道:“我们经历过这样的教训。精怪也知道我们经历这样的教训。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两个壮汉听了,觉得有道理。 但仍不放松警惕。 对常昆道:“你说你是人。你是哪个部落的人?如果你要进入我们的部落,你需要证明。” 常昆怎么证明?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哪个部落的。炎黄部落?华夏部落?这两个名称尚未诞生。常昆并不喜欢撒谎。 他道:“我不是任何一个部落的人。但我的的确确,是人无疑。” 道:“我可以不进去。但我希望能与空桑氏的大巫师作一下交流。可以吗?” 两位壮汉对视一眼:“我们需要得到大巫师的首肯。” 一旁的壶道:“我回到部落之后,要第一时间向大巫师汇报我的经历。我会与大巫师说的。” 常昆拜道:“多谢。” 便对回笑了笑,摸了摸他小脑袋,自往一旁走去,在石头上坐下来。 壶点了点头,带着回走入那颗大石头,不见了踪影。两个壮汉则各自拄着大斧,一眨不眨的盯着常昆。 常昆现在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要去影响人族的发展历程。他深深的知道,某些历程是必须要经历的,就像一块铁矿石,它需要一道道的工序磨砺,最后才能成为百炼钢。 如果省去了某些工序,未必炼成百炼钢。 那就得不偿失。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祖宗们能少一些磨难,可又担心,少了某些磨难,就无法成就辉煌人道。 这非常的矛盾。 而且他心中更想把自己的婆娘们找回来。 所以不进入空桑,提出与大巫师见一面,交流一下的要求。 空桑氏屹立大荒无数年,自有其底蕴所在。最强大的,不是巫师,但最智慧的一定是巫师。 常昆想要跟最智慧的巫师聊聊,解惑。 常昆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不知何时,一位披着兽皮、赤脚、拄着一根拐杖的干瘦老人已出现在面前。 这是一尊大罗金仙,周身荡漾着玄妙的气机,与常昆所见过的许多大罗金仙,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常昆在他身上,竟然看到了一丝丝先天大道的痕迹。 立时,常昆知晓,这是因为这片天地的不同。这位长者,观其修为,不过初入大罗之境,身上却有先天大道的痕迹。这不是说他已将步入先天道君的境界,而是因为这片天地的大环境的缘故。 常昆忙起身,拜道:“常昆见过大巫师。” 干瘦老者上下打量着常昆,随后点点头:“你的确是我的族人,不过又似乎有些不同。” 当然不同。 常昆是未来的人。而且常昆不是纯正的真人,是真人的后裔。 炎黄之裔,乃纯正的真人后裔。在人族波澜壮阔的旅程中,真人的脚步从真宇出来,踏遍无数寰宇,留下了这一支。 常昆就是了。 常昆无法解释,甚至不方便说自己的未来来的。还是那个理由,他害怕影响到人族的旅程。 于是沉默。 老者笑道:“我是空桑部落的大巫师,你可以叫我凫。我听说你要见我,我来见你。你是一个强大的存在,我不会邀请你进入我们的部落,请你见谅。” 常昆忙道:“我知道大巫师的担忧。” 大巫师点点头:“那么,或许你可以陪我走一走?” 常昆于是跟在大巫师凫的身后,一步步往空桑山的山顶走去。 “你是我数万年的生命里,见过的最奇怪的人。”大巫师道:“你分明是人,却跟我们不同,这真是教是心生好奇。” 常昆道:“我无疑是人,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大巫师很理解的点点头:“那么,你要见我,是为了什么呢?” 五三章 解惑 大巫师凫是空桑氏最高智者。他已经活了数万年——虽然对于大罗金仙而言,数万年只是区区,但在人族而言,争的是朝夕。 所以数万年很长。 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精怪。但常昆是最奇怪的一个。 是人,但又有些不同的地方。修为高深,却在他面前没有傲慢,反而很谦卑。这显得非常的奇怪。 真人互相之间,也未必都是平等。修为比大巫师高的,平辈论交,但也不会露出谦卑。 大巫师毕竟不知道,常昆是他们的后辈子孙。 常昆从不以修为高低论人。他现在面对的,不是比他修为低的谁谁谁,不是蝼蚁,而是自己的祖宗。 常昆道:“大巫师是智者,我有很多很多的疑惑,想要向您请教。” 大巫师笑道:“你的疑惑是什么呢?” 说着话,两人已登上空桑山之巅。空桑山不是无回部落的小山包,这座山有十万里之高。虽然在大荒仍不起眼。 不过对于两尊大罗金仙而言,十万里也不是多远的脚程。 大巫师用枯槁的手拭去积雪,就地坐下来。常昆在他面前,相对而坐。 “一颗树籽,它落到泥土里,生根、发芽、成长,经历风霜雪雨、经历万物磨砺,从许多灾害中走出来,最终成长成为一棵风吹不倒、雷劈不灭的参天大树。那些风霜雪雨的磨砺,是一定的必要的吗?” “如果有某种手段,可以避开这些磨砺,让这颗树籽在温暖无害的环境中生长,它会怎么样?” 大巫师闻言,笑了起来。 他摊开手,一粒树籽落地,没入积雪之中。但他的法力,将积雪融化,保持良好的温度和环境,在法力的刺激下,这颗种子眨眼间生长起来,倏忽已是百丈高。 然后他收回了手,收回了法力。顿时,十万里高的山巅上,冰冷的狂风吹来,如刷子一样,将树的枝叶刷的一干二净,咔嚓一声,这树轰然断裂,倒下了。 常昆顿时无言。 大巫师道:“这天地之间,任何一个存在,它要存在下去,需要的,都是自身的强大。而自身的强大,是风霜雪雨、是生命和火焰的磨砺中得到的。如果有一种力量,能让它安然,那么这种力量是否是永恒的,能一直让它安然呢?” “如果能,那便可以。如果不能,那便不可。” “我种植了一颗灵根,就在我的门前。我并不禁止雷霆去劈它,也不禁止风吹它、雨打它。我只会给它松土,给它基本的生存条件。” “没有什么能做到一切,没有什么能保护一切。人王是如此的强大,可也要族人们每一个都努力挣扎。” “就像我,我无法确定我能为空桑氏的族人们指引多久,也许明天,就有一尊来到这里,然后我战死。我不能给族人们永恒的保护。我只能用我的智慧,为族人们指引出变强的方向,而不能一个人扛起一切,不能一下子让族人们都惊天动地。” 常昆咀嚼着:“是啊,没人能做到一切。” 可以有限度的做一些有益的事,但无法担负起所有,也担不起所有。 常昆忽然觉着,自己特么的是多想了。 他能做到什么?就凭是未来来的人么?这天地之间,多少强大的存在,常昆现在又算的了什么呢? 于人族而言,大罗金仙恐怕不在少数。多他一个,能起到多大作用? 或许他因着先知先觉,有超然的目光,有许多奇妙的主意。但注意,在大荒,一切东西要实现,是基于能抵御精怪的前提。 否则生存都是问题,什么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都是扯淡。 群敌环伺,生存才是首位。 自嘲一笑,常昆道:“我竟是多愁善感起来...” 常昆回想,自己好像从未多愁善感过。这真是奇怪的很。 便斩去脑子里的杂念,转精神一振,道:“大巫师见多识广,我有些问题,的确需要请教。” 便道:“我听说有一位西华娘娘,天地开辟之时所生,大巫师可知道这位?” 大巫师一怔,道:“你所言者,可是金母?金母号西华,居于神山昆仑之上。西方的大庭氏与昆仑神山有所交流。你若要寻金母,怕是要去大庭氏走一遭。” 大庭氏么...常昆点头。 道:“那冰夷呢?” “冰夷?”大巫师摇头:“不知。” 不知么...这天地广大,真宇浩渺,人族又尚未崛起,随接壤者不多,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常昆心下转动,道:“那烛龙呢?” “烛龙?”大巫师道:“这我倒知晓。” 他神色里,露出些谨慎来:“烛龙,钟山之神。钟山,极北之地。说来与我人族互不接壤。不过钟山烛龙的血脉后裔,却与我空桑氏有摩擦。” 他这里说来,常昆倾听之。 空桑距离东海已不遥远,止不到一亿里。当初空桑氏在此立足,与龙伯巨人交战,将之逐走东方海边。 一亿里,真的不算遥远。尤以在大罗金仙眼中,尺寸之间而已。 空桑氏先是逐走了龙伯巨人,后来龙伯巨人复仇,却是纠集了一帮海中的神怪。其中就有烛龙后裔。 算是比较厉害的了。因此空桑氏专门了解,知道了烛龙的存在。 正因此,知晓烛龙乃后天之初,天地所生的,不是等闲存在,大祭司的谨慎态度,由此而来。 说来的确惧惮烛龙——万一这尊跑过来,空桑氏未必抵挡得住。 常昆心头却是想着,冰夷与烛龙同为四大龙神之一,虽然烛龙在里头是最水的一个,但料来应该是有交集的。 若寻这烛龙,应当便可知冰夷居于何处。 这关乎于三娘的问题。 常昆心里思索着,确定了接下来去寻烛龙或老岳母西华娘娘,定下决议,又问:“大巫师是大罗金仙,可曾登天见过天帝?” “登天?天帝?” 大巫师诧异道:“你所言之登天,指的可是那无尽清炁之上的天穹世界?” 常昆点头:“没错。” 这天上不知多高,便滚滚清炁遮蔽,那无尽清炁之上,有重重天宇。正是大巫师所言的天穹世界,也是常昆所指的三十六天,三十六座恒宇!天庭之所在。 五四章 离开 “倒不曾登上过。” 大巫师道:“那天穹世界,居了许多强大。远非我人族而今可以企及之地。且为防与之结怨,引来大祸。历代人王皆有严令,等闲不准去那天穹世界。” 言到这里,他话音一转:“你所说者天帝,是什么人物?难道是天穹世界的某尊厉害?这天帝二字,倒是大的很。” 常昆听着,脑子里却一道电光闪过。 忙道:“那天庭呢?大巫师可有耳闻?” 大巫师摇头:“我不知什么天庭。” 常昆终于确定,天庭还没有建立。 他沉默起来。 天庭未立,那么也就是说,天帝还没有降世!天帝不曾降世,自然没有天庭。自然也就还没有大丫头和小七! 他曾听回道人说过,上古时,因变故之故,大道方才降下化身,为天帝。 他如今所处之时,恐怕是那所谓变故尚未发生之时,大道尚未降下天帝之前! 忽的,常昆又想起后土大帝说过的话,说是连通纪与叙命纪之间,有一场大难。便琢磨着,自己怕是到了连通纪,或者更早一些的时间里。 常昆心下抓麻。 他冥冥中,能感应到大丫头她们还存在着。一心要找回来。可这里才知道,要找回来的不易。 大丫头和小七是天帝之女。而天帝都尚未降世,大丫头和小七怎么能出来? 此时西华娘娘还在昆仑呢! 得天帝降世,立下天庭,并经历洗尘,与西华娘娘相配,才会诞下大丫头她们。 同样的,三娘也是。冰夷此时都还未扬名,也不知道洞庭君与钱塘君是否出生。他们都不知道是否已经出生,三娘就更别说了。 与之一样,惠兰是海神若,是共工氏之后的水神。冰夷之后是共工,共工之后是海若。现在冰夷都还没扬名呢。 宓妃是伏羲之女,现在连伏羲都还没降生。常昆哪儿知道苍龙什么时候降生为伏羲? 最后的隐娘,常昆也没法子找。此时他未能解析此世法则,大罗金仙的全知之能不存,天知道隐娘此时在何处? 或许连隐娘的根源都还没出现。 他心中沉沉,精神头一下子被打掉了许多。 大巫师见状,虽不知常昆为何精神头陡然降低,却也能猜测,大抵与所问者有关。 便道:“这天庭、天帝,似有所关联。不知是什么来历根脚?” 常昆已没有心思说下去,只粗糙说了些天庭的涵义。说天庭主持天地运转,规整天地秩序,赏功、罚恶,说了天庭的一些构架、部司之类的。 大巫师却听的出神。 “天庭...” 他这里咀嚼着,两个都不说话了。 良久,山巅的冷风吹的天色暗淡,常昆站起来,望着滚滚云海,心下叹了口气,对大巫师拜了一拜,道:“多谢大巫师为我解惑。我便不打搅了,告辞。” 大巫师忙道:“你这是要离开了?” 常昆点点头:“我打算去东海瞧瞧。” 大巫师道:“大荒危机重重,你虽修为高深,却也要小心谨慎。东海之中,海兽纵横,有些厉害的,比大罗金仙还要强横几分。你须得有个警惕。” 常昆拜谢:“多谢大巫师相告,我记着了。” 大巫师沉吟了一下:“你去东海,若归,不妨再来空桑,我扫榻以待。” 常昆点点头:“告辞。” ... 走了常昆,大巫师回到空桑部落,这依附于空桑山的小世界里。说是小世界,却不比一颗星球来的小。纵横也有十万里方圆。 止一座城,称之为居方——居方,最早寓意的九头氏人王的居所。九头氏为人王时,建立城市,因之方方正正,便称之为居方。 便是居住在方方正正的城市里的人。 到现在,提挺氏人王所在之处,也还被称之为居方。 不过居方一词,已经扩展开来,不止专指人王所处。还泛指城池。 空桑部落的居方并不大,实则居方,应该是军事用途的存在。大多数的族人,还是在居方之外,聚族而居,形成一个个的村落。 而空桑氏的主要力量,军事力量,则集中在居方之中。 大巫师便住在居方里。 这时代没什么奢华之类的讲究。居方与居方外,除了多一道城墙,没有多大区别。无论族长空桑氏,还是大巫师凫,其居住之处,与普通的族人没有区别。 都是大块石头垒起来的粗犷屋子。 大巫师回到族中,壶还等着。 见他回来,壶忙道:“大巫师,已是见过那人了?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巫师在蒲草上坐下来,把拐杖放在膝间,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的确是人,虽然名字奇怪了些,人也奇怪了些,但我确定他的确是人。对空桑部落也没有不好的图谋。” 壶吐出口气:“那就好。” 大巫师凫道:“你一去数百年,修为增进不大。留在族中,先增进些修为,再出去开拓罢。” 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出了大巫师的居所,壶找到正在好奇观察部落的回,带他在居方外找了住处。 问他:“空桑部落如何?” 回道:“挺大的。我看到夸父氏了,好高好大。” 壶失笑,摸头道:“无回部落就剩下我们了。接下来,你跟我好生学些东西。如果能成为巫师,就再好不过。等你学有所成,便把无回部落重新建立起来。” 回眼睛放光:“嗯!” 却问:“大个子呢?老常呢?” 壶道:“他走了。” “走了?”回失声道:“他为什么要走?” 壶道:“他有他自己的事。就像你有你的事一样。” “哦...” 这边,大巫师静坐不久,起身去寻组长。空桑氏。 作为族长,没有名字。部落名字,就是族长的名字。每一代空桑部落的族长,都叫空桑氏。 他是部落最强大的存在。 大巫师把事说与空桑氏,道:“这是个奇怪的人,说些奇怪的话。但他说的,我却隐隐觉着,他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有深意。” 空桑氏是个拳头站人,胳膊跑马的大汉,闻言道:“连大巫师的智慧也不能透彻么?” 大巫师摇头:“他修为比我高,存在模糊,来历不明,我无法透彻。倒是他说的一些东西,我觉着分外有些道理。正好,不久之后部落会盟,我打算走一趟,与人王和各个部落的首领交流一下意见。” 五五章 鲲鹏 人王是最有能力、最有德行的人,因之为王。不因血脉,不因权力。人族之共主,是族人们共同推举、信任而来。 每一代人王,都是人族最强大的人,最智慧的人。他引领着人族的前进方向。 关于人族的大事,每隔一段时间,人王都会召集九方诸部的首领,与他们商谈,并共同制定发展策略。 这就是会盟。 大巫师凫所言者,便是这个了。下一次会盟的时间,即将到来。 正常状况下,是空桑氏亲自去。大巫师则不去。现在大巫师要去,空桑氏则不能去。他们两位,随时要有一人留在部落里。 这里空桑部落大巫师凫打算去会盟,那边常昆,离了空桑山,一路往东,不几步间,就到了东海之滨。 大荒浩瀚无垠,别看空桑山距离东海之滨一亿里,实则是归属于海边的。如果把空间尺度放到足够大,便可看出空桑山的的确确,是海边是一座山。 大地广袤,而海洋更加广袤。大荒危机重重,海洋之中,更是危机重重。好在此时,人族基本不大涉足海洋。 波涛汹涌,随便一个浪花打起来,就有千百丈高。乌蓝乌蓝的海面上,忽然海水升腾,几百万里的海洋炸开,一头庞然大物一跃而起,瞬息之间,化作一头巨鸟,展翅冲入云霄不见了踪影。 剧烈的狂风席卷万方,海啸翻滚,冲出大陆架,在大陆上蔓延数十万里方退。 这是一头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何止九万里! 这鲲鹏之大,几百万里之巨。升出海面掀起的浪花,便如那灭世之灾。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亿亿万分之一个霎那,便不知已去几亿万里! 真宇之广袤,由此可见一斑。 小池塘只容得下鱼虾,要容纳鲲鹏这样的存在肆意翱翔,世界该要多大? 这是一头大罗金仙级数的鲲鹏。 鲲鹏是天地之灵——与后天初演时诞生的其他一样,都为天地所生。天地所生者,即为天地之灵。 并非什么先天生灵之类的——大道之下,止三位先天之神。便是道家三清。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天尊。 当然,天帝不算。 其他的,都是在后天演化之时,天地孕育而来。 常昆曾经见过一头鲲鹏——眼下应该是第二个。当初常昆去寻女娲娘娘借诸世山河社稷图时,在造化天,见到的那位金翎仙子,便是一只鲲鹏。 像这样的生灵,祂们的繁衍,与寻常的生灵是不同的。譬如烛龙,这位四大龙神之末的存在,祂有许许多多的后裔,但祂繁衍后裔的手段,不是阴阳交河。 而是撒播气机。 当然,也可以说,烛龙是个肆无忌惮的。走到哪儿,都不收敛自己的气机。当他遗落的气机,与其他的生灵、非生灵结合,于是便诞生了诸多龙种。 这玩意儿叫作天地交感。 不是有个传说,说凤落在某某地方,离开的时候,留下两颗蛋。是应天地的气机,与之交感,从而生下后代。 当然,常昆知道,这是屁话。这个传说里的两颗蛋,是什么金翅大鹏和孔雀。说是凤凰的直系后裔。 实际上,凤凰的确有直系后裔,偶尔在某些地方落下的气机,诞生的比如青鸾、玄鸟,哪个不比所谓金翅大鹏、孔雀更正宗? 凤凰作为与龙神并列的伟大存在,是纯洁、道德和高尚的代名词。凤凰最正宗的后裔,常昆也见过,那就是朱雀神君! 那会儿明末,常昆结婚的时候,朱雀神君代表赤帝,来喝过一杯喜酒。 龙神只有四位,便是四大龙神。凤凰只有两位,一雌一雄,雄的是凤,雌的是凰。天地孕育之时,一胞所生。 除此之外,那些号称凤凰的,都只是祂们在某些地方偶尔落脚,遗留气机,感应天地所化。 至于真宇之外,混沌虚空的诸世寰宇中的,恐怕只有极少极少数,是祂们游历的时落下的。大多数都只是大道映照的产物。 眼前常昆看到的这头鲲鹏,当不是最初的鲲鹏。最初的鲲鹏,应当居于北冥。而且定不止大罗金仙级数。当是个先天道君。 较之于凤凰、龙的种属那么多,鲲鹏就干脆的多,止一脉,直系。没有旁系。 说起来北冥的话,那是极北之地的深海。烛龙也在极北之地,钟山。这回常昆来东海,就是想逮着几个烛龙的后裔,问问他们,钟山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好去拜访一二。 毕竟列为四大龙神,烛龙应该知道苍龙、冰夷在什么地方吧? 正好,这里鲲鹏起飞,搅的东海动荡。气机横扫之下,是狼奔豚突,许多海洋中的精怪被搞的鸡飞狗跳,全跑出来了。 常昆一眼便钉住了几头龙种。 所以说大荒危险,看看鲲鹏,人家只是起飞一个,便搞的几千万里海域不得安宁,顺带掀起海啸淹没了几十万里大陆。 而这,在鲲鹏而言,是很正常的事。 放到人族身上,有时候也是如此。有的未必对人族有什么想法,但只是动一动,或者翻个身,池鱼之灾便来了。 一只有七八万里之巨的鳌被海浪推到了常昆面前,常昆顺步踏上这头鳌的脑袋,气机稍一放,鳌便老老实实,不敢动弹了。 差不多同一时间,常昆将那几头龙种给摄了过来。 都是几万里大的龙,被常昆一摄,滴溜溜如泄了气的皮球,落到常昆面前的时候,已是常人大小。 面对常昆,一动也不敢动。 正如在鲲鹏起飞的时候,只气机随便扫了扫,鳌也罢,龙也好,都跟木头似的,被海浪掀起来,根本施展不了神通逃避。 对于眼前的龙种,常昆其实还挺熟悉的。与他那会儿四海龙王一脉同源。不知道是四海龙王的哪一代祖宗。 却都只在真仙境界,其实不大算厉害。 倒是有厉害的,太乙真仙境界的龙种,在鲲鹏起飞的一霎那,抓住机会没被气机扫着,远远避开了。 五六章 烛龙之裔(洪水淹了街道,停了一天的电,晚上才勉强来了一下,靠之) “烛龙之裔?” 常昆打量着问道。 几头龙种忙是点头。 常昆微微颔首:“我意去钟山拜访烛龙,却不知钟山在何处,谁愿意与我领路?” 几头龙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难色。 道:“大神,我等亦不知钟山何处。止老祖去过钟山,我等并未去过。” “老祖?”常昆道:“可是这位?” 言说间,一把抓出,便从远处波浪翻滚的海面下抓出来一头三十万里巨龙。这便是常昆早前感应到的那头太乙真仙境的龙。避开了鲲鹏起飞的余波,这会儿偷偷回来,见着自家的几个龙被人拿着,暗暗在一旁窥伺。 猝不及防之下,被常昆一把拿住,知道又是一个惹不起的。 老老实实落在常昆面前:“敖苍见过大神。” 常昆道:“说你去过钟山,是耶?否耶?” 敖苍道:“去过。曾有幸见过烛龙老祖一面。” 常昆高兴道:“好。我要去钟山拜访烛龙,你与我引路。” 敖苍顿时为难起来:“好教大神知晓。若不得烛龙祖宗召唤,我等后裔不敢去钟山。” 常昆哦了一声,淡淡道:“我也不与你为难。不需你带路,只告知我具体何处。” 敖苍一听,不禁抖了抖。 却是咬牙:“不敢不带大神去。便拼着被祖宗责罚...只是家中有些事需要安排一二,可否请大神稍待?” “家中?”常昆道:“你家在何处?” “归墟。”敖苍道:“此去往东,极东之地深海之中。大神若不急,不妨随小龙一道。待小龙安排好家中事,即引大神去钟山。” 常昆想了想,似乎的确不急。 便道:“也罢,我便看你耍什么花样。” 敖苍又是一抖。 区区一个太乙真仙,在常昆面前怎么遮掩的住心思?常昆也懒得去寻根究底,只需知这敖苍别有心思即可。 左右翻不出手掌心。 归墟之名,常昆听说过。听说是真宇东海的海眼之所在。亦东海水之源。 在常昆没来这里那会儿,东海龙宫便坐落在归墟之畔。责于镇压海眼,保护水源。 如今看来,当是一脉相承。无数年前,敖广的祖宗们,便在归墟安家落户了。 敖苍心下沉沉,却是道:“归墟在东海之极,此去殊为遥远。既然大神不急,不妨浏览东海景致。这东海,除了浩浩大洋,星罗棋布还有诸多岛屿。皆为秀丽。” 常昆笑了一声:“你倒是有心。” 却知道,这是拖延之举。 常昆心想,莫非敖苍拖着他,这里暗暗向烛龙求援? 如果敖苍在烛龙心目中有很高的地位,这不是不可能。 不过若真如此,倒合了常昆心意。 如果烛龙亲自来,正好免了他跋涉极北之地。 便不多说。 浏览景致便浏览景致罢。 听说瀛洲、蓬莱皆在东海。不知现在是否已有其名。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洞天福地。 ... 日月不知年。 此时的真宇,如果有能力透过无尽清炁看到那浩渺星空,便可看见星空中几乎一片幽黑。尚且未有诸多星辰,只稀稀疏疏几点点缀。 最耀眼的,止太阳、太阴而已。 真宇星空的星辰,映照的是混沌虚空的诸世寰宇。混沌虚空中诞生了多少宇宙,真宇的星空中,便有多少星辰。 而今稀稀疏疏几点点缀,便说,那混沌虚空里,此时宇宙的诞生,还处于初期阶段。 空桑部落自常昆离开,转眼已去数年。 眼看着会盟时间将至,大巫师凫辞别空桑氏,辞别部落族人,轻装简从往西边而走。 大巫师是大罗金仙,单独的大罗金仙,其实在大荒,很好混。几乎没有不长眼的敢拦截一个大罗金仙。 即便同为大罗金仙的,也不会轻易与另一位大罗金仙发生矛盾。大荒是彻头彻尾的丛林法则,如果你虚弱了,你将会面对更多的敌人。 当然,若是仇敌,以前便动过手,有你死我活的经历的,另当别论。 首阳山,居方。 人族最初的先祖,便诞生在这里。天地孕育了他们。 九头氏人王带领族人们,在这里建立了聚居地,第一个居方就出现在那个时候。作为人族的初始之地,首阳山也是洞天福地无疑。 这地方伴随着人族的诞生,也孕育了一方宇宙。附着于三百亿里首阳山的一个附属宇宙,属于人族的宇宙,是人族的祖地。 类似于空桑部落居住的小世界。但大的多。 不过较之于空桑部落的小世界竭力隐藏,人族祖地这里,却堂皇正大。九头氏人王带领族人们建立的第一座居方,城市,磊落的坐落在首阳山的东麓下,向大荒展示一切。 这是一种展示力量的形式。 在大荒,如果你有力量,你就要展示出来。如果你不展示,你的对手就会以为你是一个弱者,就会立刻欺上门来! 首阳祖地与空桑部落,要分别来看。祖地是人族的门面,无论如何,都要撑起来。而空桑部落,只是人族的一个边缘分支,隐藏自己最重要。 会盟将至,首阳居方已是人声鼎沸。 九方诸部,陆陆续续,大大小小的部落的首领,已经开始到来。 距离首阳祖地最近的部落的首领,早在几天前就到了。 空桑氏大巫师凫几乎是最后一批,踩着点抵达的。 一道道恢弘、凛冽的气机毫不掩饰的在首阳居方绽放,向天地间的和其他种族,宣示着人族的力量。 全都是大罗金仙! 有近百位! 对于后世而言,此时的人族是弱小的。人口稀少,十万人口就算是大部落了。哪像后世,随便一个介子世界里,一个国家人口都以亿计? 对于这天地间的和其他的种族来说,也不算强大。只能说过得去。 但百位大罗金仙,放在后世,却又是惊天动地的。后世譬如佛门,恁大个教派,势力之广,不知影响多少宇宙,可佛门才多少大罗金仙? 常昆宰了七八个,至少占了佛门一半以上的底子。 此时此刻,首阳居方,在大荒之中,不算强族的人族,便就汇聚了近百位大罗金仙! 而这,却不能保证人族的生存,还举步维艰。 五七章 会盟 大罗金仙不朽不灭,只能被封印而无法彻底杀死。且动辄毁天灭地——大道的演化方向趋于秩序,自后天初演至今,已愈发少有大罗金仙肆无忌惮搏杀者。 几个大道纪元下来,大罗金仙的数量积累起来,便人族这等弱族,也有不下百位之数。 会盟这里汇聚了近百位,各方大部落之中,必然还有留守的。 大罗金仙的数量,无疑表明了大荒的危险。 空桑氏大巫师凫是最后一批抵达首阳的部落首领之一。在近百位大罗金仙之中,他算是最年轻的几个之一。 止数万岁。 人族自天地初演,诞生至今,已度过了四个完整的大道纪元。九头纪、五龙纪、摄提纪、合雒纪。而今正是连通纪的初期。 每一个大道纪元,都无比漫长。数万年的时光,在大道纪元的时间尺度上,只是削微那么一丁点。 四个完整的大道纪元,最早的人族大罗,该有多少岁数了? 凫只是其中小辈中的小辈。 可惜人族至今尚未诞生先天道君。没有先天道君,便称不得强族。 不是人族无法诞生先天道君,最初的真人们也是天地所生的天地之灵,并不比其他的种族根脚差几分。 而是缺乏诞生先天道君的外部条件——大环境太苛刻,太危险。 譬如九头氏人王,这位最初的人王,以他的根脚难道不能成就先天?不。只是因为在保护族人,带领族人与其他种族厮杀、争夺生存空间的过程中,受过太多太多的伤! 而且是道伤。 人族一路走来,祖祖辈辈,那无数的祖宗付出的生命,和他们身上的伤,每一道伤痕,每一条丧失的性命,都是血和泪,是争斗和厮杀。 没有什么受伤越重越牛逼的说法。成就大罗已是如此艰难,要具备种种完善的条件,缺失一丁点,便成不得。更何况先天道君? 那不是你心有多大就能成就的。还要具备相应的硬件条件。 要比精神,比抗争,比心意有多强大,谁比得上在那种恶劣环境中,把人族带出来的祖宗们? 每一个族人都时时刻刻想着的,是如何壮大自己。想着的,是让自己的种族,自己的血脉,永久的延续下去。 在这茫茫的大荒里,朝不保夕之中,没有太多的长远计较——没有时间去计较。没有什么看不到长远而怎样怎样。 眼下都活不过去,何谈未来? 人族不是主角。 这世上,也没有主角。 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去争。 从一个弱小无比的种族,到现在,能积累起上百的大罗金仙,并渐渐站稳脚跟,虽然仍要面临种种危险,仍有旦夕之间倾覆的可能,但祖宗们大踏步从历史中走过来的波澜壮阔,坚持和心意,是永远如此的昂扬。 提挺氏人王在第二天,东方的昊阳刚刚跳出地平线的一霎那,主持召开了这一次会盟。 提挺氏人王是人族进入连通纪之后,这段时间内,最强大的存在。他作为共主,已近百万年。 实际上还挺年轻。 提挺氏自然不止一位人王。只要提挺氏不曾失德,不曾失去带领人族发展壮大,指引人族前进方向的德行,那么就会一代代的传下来。 当什么时候,提挺氏觉得已经无法担负、指引,那么,提挺氏就该退位了。 这是历代人王的交接规则。 在大荒的大环境下,不存在内斗的可能。内斗,还不等斗出结果,就给周围的其他种族灭了。 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当代提挺氏人王是一位雄壮无比的大汉,坐在那里,犹如一座最牢固的大山,气势沉稳,不可动摇。 “今次会盟,我仍为主持。” 人王站起来,仿佛一座山拔地而起。 他目光灼灼:“会盟万载一回。上个万载,我族虽然仍举步维艰,但取得的成果,亦是看得见的。” “诸部首领可畅所欲言。将遭遇的困境、解决的办法、遇到的奇闻异事、精怪,及最重要的,下个万载的路子,咱们在一起,仔细商讨,定一个章程。” 人族会盟,除了商讨万载短计,另一个就是汇聚九方诸部在上个一万年里的成果和经验教训。 万载只是短计——一万年不长。 而成果,譬如各部落钻研出的新的修行法门、创造的新奇事务、发现的新的有益或有害于人族的物种、在更深处的大荒之中遭遇的各种以前不认识的精怪祂们的特征等等。 这些知识,都要汇聚起来,记录在人族的祖地之中。然后通过巫师,传向九方诸部传承,共享之。 至于经验教训,亦是如此。遭遇某种困境,比如什么地方的水土是怎样的,刚开始的时候不适于生存,后来用什么办法进行改良,改良到适宜人族生存。 比如遭遇的某种精怪,具备怎样的神通,如何去防备,并在与之斗争之中获得的针对性办法。 比如某些植物、精怪能不能吃,该怎么吃。味道怎样,功效怎样,凡此种种。 事无巨细,只要有用的,都要积累起来。因为这是知识。 从许多年前开始,祖地就在有意识的整合、吸纳知识,编纂人族第一文明历程篇章,两部,一部是《大荒经》,阐述的是人族本身遇到的问题、解决的办法。 另一部便是《山海经》,阐述的是人族在开拓大荒时,遭遇的种种奇异环境、、精怪的信息! 因为人族还没有能够普及到每一个族人的文字,这部山海经只能以道纹叙之。修为不够的,看不懂。 只有成为巫师,懂得沟通天地的道理,才能看懂这两部文明篇章。 先开口是,是西方第一大部首领,大庭氏。 大庭氏道:“我之部落致力于西向,细节、细微之处,已著于兽骨,昨日已送入祖地。却有些重大之事,须得这里说一说。” 他一开口,诸部首领皆作倾听状。 大庭氏道:“千年前,我部一支开拓至槐江之山。槐江之山雄伟高大,不知几万亿里。山上有一,号为英招。” 五八章 有巢 英招,槐江之山之神也。 槐江之山,丘时之水出焉,而北注于泑水。其中多蠃母,其上多青雄黄,多琅玕、黄金、玉。 其阳多丹栗。 有神曰英招,其状马身而人面,虎纹而鸟翼,旬于四海,其音如榴。 “...乃一尊精深之大罗金仙。”大庭氏道:“等闲不好对付。却不想是个性祥和者,教我白担心一场。” 大庭氏的某一支小部落,正如无回部落之于空桑部落一般,西向开拓至槐江之山,遭遇了英招。 还发生了一些小冲突。 大庭氏以为又要战斗了,没想到英招是个性子祥和的,并未下狠手。 反倒他亲自去,一番交流,还成了朋友。 “三百年前,我去见英招,却逢着他会友。”大庭氏道:“却是唤作陆吾的。” 那陆吾虽然性子强硬些,但也不是凶恶之辈。 一番交流,大庭氏得知,陆吾和英招,都是昆仑之丘上的神女,金母西华娘娘的仆从。 说到这里,在座的的西方活挨着西方大方向诸部的首领,都露出诧异之色。 连人王提挺氏也是如此。 人王不禁道:“昆仑之丘么!” 说来昆仑之丘的神女,金母西华娘娘,是最早与人族和平接触的之一。早在九头纪,九头氏人王共主时,就有过接触。 祖地还有记载:九头氏西行至昆仑之丘,遇神女金母西华娘娘,相谈甚欢。 大庭氏点头:“正是这位神女。我听英招与陆吾说,金母西华娘娘有意搬往那天穹世界。共主,昆仑之丘乃神山,其上生有诸多神物,若能得之,当有益于人族。金母西华娘娘既要搬家,我人族不妨出力一二,看看能不能把昆仑之丘拿到手。” 此言一出,诸部首领先是沉吟,随即开始发言。 南方盘觚氏道:“昆仑之丘乃神山,物产丰富,神物数之不尽。诚如大庭氏所言,若能得之,有益于人族。然我人族并非强族,昆仑之丘因有金母,方得安宁。金母一去,便我人族拿到昆仑之丘,又如何守得住?” 此言既出,许多眉飞色舞的部落首领都皱起了眉头。 没错。金母能据昆仑之丘,那是因为金母强大之极。没有几个敢与她放肆的,不敢履其锋芒。 她若弃昆仑而登天穹世界,昆仑无主,人族便拿到手中,又守得住几时? 便见有巢氏出言。 “盘觚氏之言,虽然有差。但以我之见,若金母西华娘娘要搬离昆仑,我人族既有与之有渊源,且大庭氏与英招、陆吾有此情谊,未尝不能计略一二。” 有巢氏身材颀长,英姿勃发。 他道:“共主,诸位弟兄。昆仑之丘,神山也。的确不是我人族能一口吞下的。但凭着与金母西华娘娘的渊源,未尝不能作一些有益的事。人族不必占据昆仑之丘,能得一个角落即可。若能占的先机,趁着西华娘娘走后,其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未尝不能在昆仑之丘搜罗有用之物...” 此言既出,众皆大喜。 提挺氏颔首道:“有巢氏言之有理。不能因有危险,便不去做。人族要壮大,就要争。哪怕争的一丝丝益处,也不可放弃。” 诸部首领深以为然。盘觚氏亦道:“诚然如此。” 大庭氏将此事搬到会盟上说,的确是一件重要的事。人族要发展,就需要资源。而昆仑之丘作为赫赫有名的神山,其上的资源,简直令人眼红。 不可不计略。 接下来详细商谈过后,共主提挺氏拍板,让大庭氏时刻关注此事。并以与大庭氏接壤的有巢氏伺机出力配合。 人族祖地也会派一些强者,在事情来临之时,前去相助。 定下此事,有巢氏继大庭氏之后,第二个发言。 道:“共主,诸位弟兄。我这些年,穷极心思,却是摸索出一些成果。譬如最初先辈们诞生在这首阳之麓,伴生一方世界,为祖地。后来族人开拓四方,大部落皆以寻有伴生世界之处立足。” “然这等有伴生世界之处,本来稀少,又多是洞天福地,有据之。我人族孱弱,实不敢与之全争。多是碰运气。” “若有法子,能在任何一处,开辟世界,当如何?” 共主一听,目中放光:“莫非有巢氏已琢磨出这法子了?” 皆把眼睛盯着有巢氏。 有巢氏笑道:“没错,我已得其法。” 共主大笑一声:“切莫要与我开玩笑!有巢氏,你当知晓,在大荒开辟世界,与在混沌虚空开辟,截然不与相同。难度大了千万倍。而且容易改变地貌,搞的惊天动地,引来周遭觊觎。” 有巢氏正色道:“不敢与共主和各位弟兄开玩笑。我亦知在大荒开辟世界的难度和隐患。这一万载之中,我绞尽脑汁,与部落的贤人探讨,已得其法。” 就见他把手伸出来,一颗圆陀陀,绽放着毫光的珠子,正躺在手心。那珠子里,微缩的山川大河,森林草地,是栩栩如生。 “这便是我之成果。”有巢氏道:“我称其为‘巢’。此物便是一方世界。不需去混沌虚空开辟,亦不需搞的惊天动地,可从法力之中,蕴养而得。” 他精神振奋之极:“一尊太乙真仙,端居家中,万载便可蕴养出一个巢。若大罗金仙,最多百年即可。” 他道:“此物一旦蕴养出来,便可交给开拓四方的大小部落巫师,只须得寻一个落脚之处,将之安放,悄无声息之间,便有了稳固隐秘的居所。可为我人族的开拓事业,提供巨大的帮助!” 有巢氏的创新,令人王及诸部首领既震惊又激动。 若有此物,能量产,那么正如有巢氏所言,将为人族的发展壮大,带来巨大的好处。 以前分化开拓,站稳脚跟的十不存一。最大的问题,便是孱弱的族人赤果果的暴露在大荒的精怪的眼中,极其容易遭到攻击。 可一旦有了此物,便不同了。 按着有巢氏所言,他发明的巢,一旦释放隐藏起来,太乙真仙以下,几乎不可察觉。便是太乙真仙,灵感不够灵敏的,也难以察觉。 这将为人族提供巨大的保护。 五九章 孤儿 “好巢,好巢!” 提挺氏人王捏着这颗珠子,感叹连连:“有巢氏,有巢氏,名副其实。你功莫大焉啊!” 人王魁梧的身躯站起来,喝道:“诸位弟兄,有巢氏之巢,必将写在我人族的历程之中,永不褪色!今日,你我当为有巢氏贺!” “贺!” “有巢氏智哉!” 诸部首领哈哈大笑,狂喜的不能自已。 有此法,只需得加班加点,人族百多大罗金仙,数以万计的太乙真仙,将会在千年之内,蕴养出数万数十万巢,为人族的开拓保驾护航。 可以想象,此后人族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族人的数量,会暴增再暴增! 这一刻,有巢氏德隆望重,得到所有氏族部落的首领和人王的认可。等族人们得知之后,有巢氏的声望,将会盖过人王! 但人王提挺氏并无丝毫嫉妒。 对人王来说,担负人王之名,不单单是权力,更多更多的是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责任和重担。 每一位人王,都满心期待,期待族人中涌现出更多的贤人、更多有能力的人。 每多一个,人王的压力就轻一分。种族的未来就光明一分。这是欣喜的事。 有巢氏的发明,令人震动。而后各个部族的首领一一发言,阐述了部落中这一万年来的大事,轮到空桑部落,大巫师凫开口了。 “上个万载,空桑氏并无值得称道的大事。倒是前不久,我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在与他交流之中,得到一些天马行空的启发。” 凫道:“此人是精深之极的大罗金仙。确凿是人无疑。但又有些不同之处,到底是怎么不同,我却说不上来。” “他与我说了‘天庭’‘天帝’的概念...将以如此一个构架,运转宇宙的阴阳变化,操诸五行顺逆轮转,镇压一切不秩序的,归束一切秩序的...” ...... 常昆果然见着烛龙了。 敖苍却是那烛龙认可的嫡系后裔,因此与烛龙有密切联系。他这里把常昆拖着,慢悠悠的走。 几乎刚到归墟,烛龙便出现了。 在这样一个时代的大环境下,对于陌生的存在,当不惮以最恶劣的想法去揣度他。敖苍便是如此。 他不相信,常昆只是要他带路。 或者是对烛龙有什么图谋?有什么阴谋诡计! 对于敖苍来说,烛龙是他的靠山。他只是一头太乙真仙境的龙种,这样的修为,在大荒,不值一提。如果没有烛龙作靠山,他将什么都不是。 现在有人可能图谋、谋害烛龙,这是要推倒他的靠山啊! 没了靠山,他敖苍算个甚? 于是便暗暗联络了烛龙。 可惜,烛龙大抵是睡觉睡的香了,一直不曾理会敖苍。直到抵达归墟,敖苍都快急得冒火,终于得到回应,然后下一刻,烛龙就到了。 烛龙出现在常昆身边,常昆才发现祂——作为四大龙神之一,即便最水的一个,也是那先天道君中人。 这一照面,烛龙一看见常昆,立时神色骤变,忙不迭暴退连连。 常昆一眼看见烛龙,正要说什么,却心中一阵浑噩。 ... 折断的空桑山下,一块房屋大小的碎石阴影中,一个孩童正抱着膝盖嘤嘤哭泣。 瓢泼的大雨倾泻个不停,被倒塌的空桑山拦腰截断的空桑之水,水位暴涨,竟在短短时间内,形成了一座大湖! 十万里高的空桑山,竟然折断了。 常昆巨大的身躯在浅海之中,海水没过了膝盖。他在天河倾泻般的大雨中愣愣的站着,手中,还抓着血淋淋的散发着强烈气机的一截龙尾。 常昆神色茫然的看着手中的龙尾,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与烛龙照面的那一瞬之前的事,之后完全没有印象。 但看着手中这截血淋淋的龙尾,常昆心中凉意森森,便是猜,也猜出个一二三了。 这龙尾,气机如此旺盛。其上先天大道的道韵密布,这是一尊入了先天大道的龙的尾巴。 是谁?只可能是烛龙! 他把烛龙的尾巴给揪下来了! 也就是说,他跟烛龙干了一架。而且还赢了。这一架干得稀里糊涂毫无理由,赢得却是毫发无伤。 举目四顾心茫然。 常昆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返照真灵,里里外外把自己查了个通透,没发现任何不对头的地方。 但无疑,他自己不对头。 他明明只是想见烛龙一面,打听冰夷和苍龙的去处。打心眼里并未想过与烛龙干仗。可事实上,干了。 数以亿万里计的海洋和大地,现在是一锅粥。东海的海水,被打的升上天,化作无穷的大雨落下来。 那大陆上,好大一片大陆架被打碎,波及入大陆深处数亿里,不知多少山川大河遭了殃。 将这一切映入眼帘,常昆心下沉沉。全不知自己现在该干嘛。 烛龙呢?跑了还是被打死了?应当打不死吧?大罗金仙都不能被打死。肯定是跑了。要见烛龙,已是妄想。 这浩瀚东海,此时除了常昆手中这截尾巴,没有任何其他一丝烛龙的气机。溜的一干二净。 深深的叹了口气,常昆心中一片空白。 忽的,却隐隐听到哭泣声。非常熟悉。 常昆心下一动:“回?” 立时,常昆举目眺望空桑山,跨越亿里的距离,看到那山折断倒塌,看到了大雨瓢泼下碎石阴影中的小身影。 一步跨出,亿万里只在咫尺。 常昆的身躯在这一步之间,已缩小到普通人大小。他站在折断的空桑山上,感应着原本与这座山合为一体的小世界——破灭了,再看到山下的回,双眼瞪大如牛,喘如蒸汽机,双拳握紧,心中剧痛。 无形的力量在体内碰撞,常昆痛的难以自已! “啊!究竟是什么!” 大雨中,常昆站在回的面前,如何说的出话来? 空桑部落彻底破灭了,大巫师的气机并不在这里,作为空桑氏唯一的大罗金仙,如果他在,当不至如此。 可惜。 罪魁祸首就是常昆。他莫名其妙与烛龙干了一仗,余波席卷亿万里,毁灭了空桑。 六十章 有愧 常昆不知站了多久,回才发现他。见着常昆,回爬起来,跑过来,抱着他的腿,哭的撕心裂肺。 他是一个幸运的人,在无回部落被毁灭时,他生还下来;在空桑部落被毁灭时,也生还下来。 但他也是不幸的人。他的亲人、族人、熟悉的人,全都毁灭了。本来无回部落毁灭,就已是巨大创伤,本以为来到空桑部落就好了,没想到紧接着空桑部落也毁灭了。只剩下他一个。 实则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不过真人的成长速度很慢。回看起来只大了一岁左右。 常昆伸着手,想要摸他的头,却不知该不该放上去。 他有愧。 不但是对空桑部落的愧——在这场短暂的灾难中,东海沿海数亿里内,其他的人族部落,也在余波中被毁灭了多数。 只有有留守大罗金仙的,才能保的部落无恙。 如此巨大的动静,几乎惊动了整个大荒东部的一切存在。连在首阳会盟的人族部落的首领们,也都被惊动了。 在这一刻,许多部落首领心下冰凉。狂呼怒吼着,奔向东方。 常昆邋遢的坐在乱石上,不曾有一言。回靠着他,眼睛通红,悲愤难消。 常昆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 人族的大罗金仙结成一片云,浩浩荡荡西来。经雷泽时,却有一位大神从雷泽出,将他们拦住。 “你是谁?” 人王提挺氏须发张扬,闷吼道:“拦路作甚?” 一开口,便已剑拔弩张。 这尊大神不以为忤,道:“我生于雷泽,居于雷泽,可唤作雷泽。若你们是因东方的洪水欲寻根究底,我须得与你们说一声:不可。” 赫胥氏诧异道:“雷泽?赫胥部落居于雷泽之畔无数年,却不知竟然有你这样一位大神。” 雷泽笑道:“我居之不出,你自不知晓。” 道:“东方有两位厉害人物交战,天翻地覆,余波涛涛。尔人族虽有些能为,但最好听从我的建议,不要去。” 提挺氏人王深吸口气:“为何?这一场洪水,将我族东方诸部淹没一空,我为人王,当必报此仇!” 雷泽点了点头:“报仇自该报仇,却须得量力而为。” 他目光扫过人族诸大罗,道:“那交手的两位,一位乃极北之地钟山之神烛龙,乃先天大道中的存在。可败的也是他。只一瞬间,便败了凄惨。人族若有能为应对比烛龙还强大的,我自无话可说。” 言罢,转身落入雷云滚滚的雷泽之中,留下余音:“话到此已尽,诸位自便。” 闻的此言,便再怒火滔天,人王及诸部落首领,也须得强自冷静下来,审时度势。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先天大道中的人物,非人族可以战胜。百位大罗联手,也奈何不得那样的人物。一旦惹怒了,便不是被波及了。 若引的这等存在跑到首阳,是灭顶之灾! 人王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沉沉道:“回罢,回罢!诸位弟兄,记着今天啊,记着今天啊!” 皆无言。 弱小才是原罪啊! 人族必须要强大起来,强大再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存在可以轻犯的地步! 那是所有人的理想,是所有的希望! 东方诸部的首领哪里肯回?凫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往空桑部落而走。 看到那倒塌的空桑山,看到山中隐没的小世界的残骸,只在那碎石中,看到了回的身影,还有邋遢的常昆。 这一刻,凫的眼中,神采勃发。 是了,部落毁灭了,只剩下一个孩童。但这就像人族一样,经历了无数磨难,只要还有一根苗儿,希望就在! 他振奋精神,一步落在常昆和回的身边。 常昆早知他的形迹,见他来,正要开口,凫却道:“无妨。我族部落毁灭了,这样的事,时刻都在发生。但正如回,有他在,有一朵火苗,一根嫩芽在,我就永远不会丧事信心!人族,必将强大起来!” 常昆张了张嘴,无言。 凫以为他是来晚了,没有救到空桑氏,而使神色沉郁。但常昆其实是想说,这一切都是他常昆造成的。 可这里,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说了怎样?要凫来跟他拼命吗?要回憎恨他吗? 常昆犹豫了。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犹豫过。 良久,常昆道:“接下来,大巫师要怎么做?” 凫道:“我把回送去首阳,然后沉淀一二。人族此番虽遭逢大难,但我们又有了新的底蕴,我会继续带领族人开拓大荒,还是这里,还是空桑。空桑不会灭亡!” 常昆默默的点了点头:“人族永远不会亡,只会越来越强盛。” 凫道:“你呢?你去东海数年,可是办完了事?” 常昆叹道:“算是办了吧。我也不知道,我要去何方。” 凫道:“那就去首阳,我们一道同行。” 常昆却拒绝了:“我想安静几年。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去首阳吧。” 他只是害怕。害怕今天这样的事还会发生。若他去了首阳,又搞出这种事,到时候该何以自处? 凫不知道常昆所想,也不勉强他。 道:“也罢。若想去首阳,便自来。百年内我当不会离开首阳。” 道:“你若要来首阳,便自此,一路向西。行万亿里,有一座雷泽。雷泽畔有我族大部赫胥氏。再往西,过诸山川大河,大概八个这么远的距离,经朱襄、无怀等部,即是首阳。” 常昆目送凫带着回离开。 在空桑山的废墟中,常昆静坐了半年。任凭风吹雨打,任凭雷劈火烧。 他需要静静。 至于静静是谁,他也不知道。 倒是接下来,目标有了。但常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雷泽。 他认得雷泽大神,雷祖,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但又害怕,若是见着这时候的雷祖了,会不会跟见着烛龙一样? 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雷祖无疑是古老的存在,本事不知有多深。在后世,苍龙降生为伏羲,就与雷泽有关。 常昆琢磨着,雷祖或许与青帝很早很早就相识了。 若去雷泽寻着雷祖,与之前寻烛龙,应该都能达到常昆的目的。 但有了烛龙的前车之鉴,常昆犹疑起来,迟迟不敢下决定。 六一章 数百年一瞬 在越是庞大的空间尺度上,时间尺度相应也会拉长。时间本身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感受时间变化的‘人’,所处的环境不同,因此使得时间仿佛变得更短。 对混沌虚空那些宇宙中凡俗生灵来说,一生匆匆,不过百年。因此时间就显得很漫长——别说亿万年这种级别的衡量,就是几百年,也可望而不可即。 但对常昆脚下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们来说,时间却短的多。因为这里的生灵,普遍寿元悠长。 能活个几万年的,一百年在他们眼中自然不算什么。活了千百万年的,万载时光,也不算个事。 人族——真人们的寿元便极其悠长。何况修行在身,更拉长了生命过程。 真仙级数,便不为寿元所忧。 也就是成了真仙,自身的寿元,已不可计数。除非是非自然原因,比如被人打死,否则是不会老死的。 这就是长生。 不过长生归长生,却不是不朽不灭。大罗金仙才能不朽不灭。 所以时间过的很快。 当常昆变成了一块石像,孤零零风吹雨打之中,为废墟的空桑山增添了一块乱石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几百年。 他一直在审视自己。意图找出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 这一审视,竟便去了几百年。 早在数十年前,凫便带着数百族人,又来到这里。在废墟的另一边安营扎寨,重新将空桑氏建立起来。 他似乎带了什么东西,往那从中折断的空桑山上一丢,便就悄无声息的营造出一方小世界来。 这小世界,比原本空桑氏被毁灭的小世界,还要大的多。大了千百万倍。 这便是‘巢’。有巢氏创造的巢。 可以在太乙真仙及以上修为的族人法力中蕴养出来的世界。 新的空桑氏的巢,便是凫本人蕴养出来的。他花了近百年,蕴养一只巢,又花了数百年,点缀、加强,做好了一切准备,于是重新来到这里,重新建立空桑。 这数百年以来,巢已大行其道。 凫只是执着于空桑,而竭力准备周全。但人族其他蕴养出来的巢,都是白板。只具备基础的阴阳五行法则,剩下的,需要使用者自己去点缀和发展。 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仅在第一个一百年里,人族百余位大罗金仙,便陆陆续续,蕴出百余只巢。这百余只巢,立时予诸巫师,四散开拓,生根发芽。 这便是百余个部落! 数百年至今,人族因着巢的存在,已顺顺利利的,增长了近千个部落。更重要的是,在巢的安全环境下,人口增长迅速。 不像当初的无回部落,数百年也只不到千人。 当然,人王的智慧和各部首领的英明,并未因为有了巢而松懈。每一个人都知道,巢只是一个基本保障,人族要强大,不能只靠着巢。 巢只能隐蔽于大罗之下的存在,而人族真正的对手,往往都是大罗级数甚至更厉害的。 便譬如有了高产的良种的同时,武备同样不能放松。 安全的环境使得人口迅速增长,同时,对族人的磨砺,也不能放松分毫。 巢不是温室,族人不能是温室里的花朵。 针对于此,新生族人的命名方式,开始有了系统化的规则——每一个族人,无论男女,在成年之前,不配拥有名字。 只有在成年之时,外出历练,最后活着回到族中的,根据他们历练的经历,获得属于自己的名字。 如果杀了一头猪,你觉得很荣耀,那么你的名字便是你猎物的名字。如果发现了一座以前没有记录过的山,你可以命名,并以之为名。 凡此种种。 就像当初常昆与凫在空桑山十万里山巅上对话时,演示的那样。人族要强大,每一个族人都需要残酷的磨砺。而不是圈养在温室里的娇嫩的花。 在大荒,娇嫩,代表着柔弱。柔弱代表着无法生存。 几百年前的灾难,仿佛已被遗忘。但谁都知道,那是被铭记着的,不会忘记。除非哪一天,人族已经强大到没有任何存在敢于轻易侵犯,那么,这些残酷的记忆,才可以被淹没在时光的尘埃里。 数百年的时间,即便在一个最普通的真人的眼中,也不算长。 仿佛转眼之间。 当初会盟时大庭氏所提出的关于昆仑之丘的问题,终于有了动静。 这天,英招至大庭部落拜访大庭氏。 英招虽非人相,生的兽相,但性情极是平和。见了大庭氏,笑呵呵几句叙旧,说起正事。 道:“我知人族有意昆仑之丘。” 大庭氏一听,颇为有些不好意思,道:“惭愧。我毕竟不是兄长,一人独逍遥。我有许多族人,我需要为人族考量。” 英招笑道:“我知也。换作是我,若有一帮族人,也要为之担负,为之考量。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说道的事。” 大庭氏道:“兄长能理解就好。” 英招点点头:“我与你相交,已有数千年矣。人族虽孱弱,但生机勃勃,奋发昂扬、坚韧而不服输。且娘娘与九头氏人王有些交情。昆仑之丘予了人族,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大庭氏闻言欢喜:“昆仑,神山也。资源丰沛,神物众多。仅得一二,我便已感激不尽。” 会盟时,早有议定。昆仑之丘,人族吞不下去。 所以有此言。 英招哈哈一笑:“贤弟明白就好。昆仑之丘,神山也。后天演化之初便已诞生的宝地。也只我家西华娘娘这等存在,才能以一己之力据之。” 便话音一转:“不过贤弟亦不需过多担心。我家娘娘虽已决定搬往天穹世界,但并不会彻底放弃昆仑。以往之居所,仍为别府下院。” 大庭氏听罢,心中智慧闪烁,一瞬间,便觉着这是大好事。 能不是大好事么? 若西华娘娘彻底放弃昆仑之丘,那么人族虽然可以借着早知消息,获得先手好处,但后患也特别大。 尤以大庭氏,在这种状况下,最是严峻。大庭氏几与昆仑接壤,昆仑失主之后,各路必定争夺,到时候打起来,大庭氏必遭池鱼之殃。 六二章 道德天尊 而今知晓西华娘娘并未彻底放弃昆仑,只作别府,那么事情就好面对的多。 无疑,金母去天穹世界之后,昆仑成为下院别府,金母的注意力,将大部分转向天穹世界,不会再严格控制昆仑之丘。 这样一来,人族就可以自由的对昆仑之丘进行开发。从英招的语气中便可得知,只要不触及冒犯到西华娘娘的居所别府,便可任意为之。 昆仑之丘多大?!西华娘娘的别府再大,也占不了整个昆仑之丘。别府外,大片大片的宝地,无数的资源,等着人族去开发。 而别府,又表明了,西华娘娘并未放弃昆仑。这样一来,其他的,便不敢轻易冒犯。 等于人族可以借西华娘娘的虎皮,安然的对昆仑进行开发。 这种好事,端是求都求不来呀。 怎能不令大庭氏欢喜? 当然,因着金母西华娘娘的威名,各路不敢明着占据昆仑之丘,但偷偷摸摸的搞点宝贝,掠走一些资源还是可以的。 人族能,其他的各路、种族也能。 所以英招来告诉大庭氏,是给他先机。 大庭氏心中只是一转,便知道其中的道理。起身,长拜:“兄长好意,人族不忘也!” 英招笑道:“不必如此。” 祂起身,也是个干脆的:“事既已告知,我不便久留,这就告辞。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须得与贤弟说一说。” 祂道:“昆仑之丘乃大荒数一数二的神山,我家娘娘虽是其主,但昆仑之丘上,却不止我家娘娘一家。” 顿了顿:“娘娘居于西昆仑,那东昆仑上,还有两位伟大存在的别院。人族若探索东昆仑,切记不可冒犯到这两位。” 大庭氏一听,惊讶道:“不知是哪两位?请兄长告知于我。” 英招道:“具体的我也不好说,只说名讳——一位乃元始天尊虚皇道君,一位乃灵宝天尊玉宸道君。这二位,皆伟大之神,人族若见之,不可冲撞即是。遇着了,反而是机缘。就看贤弟怎么做了。” 大庭氏咀嚼这两个名号,虽从未听说过这两位,却知英招不会害他。 便道:“兄长提醒,我牢记之。” 送走英招,大庭氏寻来大巫师及族中的重要人物,宣布了此事,要他们做好进军昆仑的准备。然后径自离开部落,奔首阳去。 这事,须得立刻与人王通个气。 ... 元始天尊虚皇道君、灵宝天尊玉宸道君,这二位,皆乃先天之神。祂们降世传道之时,人族还是这大荒之中,毫不起眼的角色。 自然的,几乎无人知此二位。 大庭氏不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说不定,连九头氏人王,都不知道这两位的存在。 但另一位,却在这时,与人族产生了关联。 道德天尊太上道君。 太上道君同是诞生于后天之前的先天之神,但比前面两位晚。前面两位早是临世传道,将大荒的各路、精怪,从蒙昧中带了出来。 后天演化之初,许许多多的诞生在这片宇宙之中,但沉溺于蒙昧、厮杀,不知天地的道理。 因此先有元始天尊虚皇道君,后有灵宝天尊雨晨道君,相继临世,传道之。 这世间最初的观测天地、理解法则的门路,便是从这两位而来。 太上道君生的晚了些,等祂从先天中出来,前面两位已是完了传道之责。于是这位道君便在大荒之中游历、观察。以期发现一些不一样的。 不知几多年矣! 祂发现,大荒之中,许许多多的种族,许许多多的,有智慧的缺乏勇气,有勇气的又稍显鲁莽,智勇双全的却又少点德行。有智慧有勇气又有德行的,却往往又只是单独的个体。 最终,人族进入祂眼中。 许多年来,祂走过许多人族的部落,观察他们的生存繁衍,观察他们的品性本质。终于心动,于是连收了三位人族的徒弟。 予其道号,首徒为赤松子,次徒为赤将子,三徒为容成子。 其自名太上,一路从西向东,进入人族腹地。时间正是人王等东向被雷泽阻拦而归的不久后。 太上至首阳,在居方之外的山清水秀处建了一座茅庐。每日里与三位弟子讲道传法。若有经过的,也不避讳,任凭倾听。 人们从这里经过,每每听到玄妙之言,大受启发。因尊敬之故,不敢擅闯。 第一个闯进来的,是回。 凫将回带到首阳,安顿妥当,自便闭关,为蕴养小世界。回于是没了管束,每日里撒欢,却不是盲目撒欢,这里寻人学拳脚,那里寻人学射术,只为学的一身本领,不愿看到人族以后还有无回部落、空桑部落这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悲剧。 这小子是个天才,学习什么都快的很,一学就会,一会就精。竟至于普通的族人之中,已没人能教导他。 而真仙以上的族人,各有各的忙碌。太乙真仙以上的,又要忙着闭关蕴巢。 他听说城外来了个很有智慧的老头,每天讲授知识。于是便去听。只听了一句,就欢喜之极的闯进了茅庐里。 太上于是收其为弟子,以回为号,号回道人。 太上在首阳传道三百年。第一个一百年,默默无闻。第二个一百年,便已名声广大。 盖因第一个一百年中,因着有巢氏创出的蕴巢之法,以及东部灾难的刺激,人王等人族的首脑,都闭关去了。 等到第一批巢被蕴养出来,人王出关,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这位太上。并亲自上门拜访,与之论道,以师礼待之。 第三个一百年,太上将他的道,传遍了首阳人族祖地。 一直在祖地中闭关不出的历代未陨落的人王、先辈们,都因之出关。皆以师礼待之。 三百年过后,太上带着收的四个弟子,骑着板角青兕,一路往东方去,消失在茫茫大荒之中。 太上传道,传的不是具体的修行法门。传的只有两个字,道德! 道是讲天地的自然之理,德是述为人的操守原则。 道,将天地自然的理,清晰展现。德,将人族原本并不成体系的本能操守做了归纳。人们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在面对天地,面对人生时,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受! 因此,人族称太上为道德天尊。 六三章 雷泽问道 赫胥氏居于首阳之东,南靠雷泽,北临大河。 大荒之中,山川河流无数,而只最恢弘的两条大川,北为大河,南为大江。说起大河二字,不是说某条比较大的河流,而是特指这条大荒最大的河。 赫胥氏极古老,乃九头氏之嫡裔。雷泽、大河之间十亿里袤土,遍布的大大小小的部落,皆为赫胥氏所出。 太上道君卧兕而行,四位弟子随之。 而今,回已是英挺青年,不复毛孩矣。 对于回来说,他师法太上道君,学习种种本领,最初最根本的目的,源自于自身的惨痛经历。 他拜师时问太上,如果随他学道,是不是就不再是人族了? 太上当时含笑,只道:“问你三个师兄。” 学道是学道,不是学着学着,连自己的根都忘了。这句话,赤松子拜师时问过,赤将子亦问过,容成子还问过。 太上只一言:“修道归真,当以己为本。” 回于是安心求学。 自首阳出,一路东行。以双脚丈量大地,以双眼察查万物,以肌肤感应自然。不明之处,太上皆为解惑。 不知不觉,竟走了百年,来到那雷泽之畔。 雷泽,雷霆之泽也。正是那阴阳枢机之处。下为水,而上为云。云水之间,雷霆滚滚,无边无垠,骇人听闻。 太上携弟子至赫胥,赫胥氏早知太上传道德,亦以师礼待之。太上拒绝了赫胥氏的厚待,只在那雷泽畔山水相交之处立茅庐居之。 回道人于是问:“老师何居于此?赫胥氏翘首盼老师传道,何不入居方之中?” 太上笑道:“道在自然。若欲学道,何处不可?” 又道:“我这里却是来候一人尔,他不来,我便这里居着,不走。” 回道人诧异:“谁人要老师这里等他?” 太上笑道:“谁人皆可。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怎么就等不得呢?” 回道人无言。 一日之后,却有一魁梧大汉登门拜访。言说是这雷泽之中的神。听说太上道君在这里传道,于是前来问道。 太上迎雷泽入茅庐,笑道:“你神而明之,已入先天大道,何以来问我?” 雷泽道:“道君面前,不敢称神明。只许多疑惑藏于心中,不得不来问道君。” 太上笑道:“吾非是什么道君,你若愿意,我便说与你听。称我太上二字,足以。” 雷泽称是。 于是问道。 “我生于雷泽之中,而雷泽诞生于后天初演之时。当的一日,冥冥之中,忽有一声雷鸣,阴阳交互显化雷霆,我于是得以降生。” “九头纪之时,有虚皇道君在昆仑之丘传道之。我知非能传我,于是未去。摄提纪时,有灵宝天尊传道之,我知亦非能传我,于是未去。及至昨日,太上临雷泽,我心有所感。于雷霆之中沐浴一日,诚心前来问道。请太上教我。” 太上闻言,微微颔首:“元始生于太始,灵宝生于太素。我生于太极。太极者,阴阳之先天也。雷霆者,阴阳之枢机也。你我有缘,如是而已。” 太极,并非后世所出之太极图的模样。那不叫太极,而已显化阴阳,乃是后天的道道了。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那玩意儿应该叫做两仪。 太极,是最初的有。无极,是最后的无。 太极显化阴阳两仪,得后天之数,阴阳交互,雷霆由此而生。 所以雷泽与太上有缘。 既有此缘,雷泽又登门问道,太上自无不言。 如此三月即过。 回道人问太上:“老师等的就是雷泽么?” 太上却摇头:“非也。” 笑道:“我有一物,应在我要等的人身上。此人非是雷泽。却是个凶狠之极的人物。我本意不想见他,却不得不见他。盖因乃大道之定数啊。” 却话音一转:“雷泽有杏,听说味道不错。你快快与你师兄几个,入雷泽给为师寻些回来,打零嘴。” 回道人一听,立时撇嘴。 ... 石屑纷飞,常昆睁开眼,抖落身上的石皮,幽深的眼中活泛起来,终于从数百年自查之中醒过神。 数百年自查,别的没查出来,倒是把自己的修为,给夯实圆润了。这不能说无所得,但对常昆而言,却未能解决问题。 烛龙的尾巴如今已化作一块青石,其蕴含的道,竟已是消磨的一干二净。其中连先天道君级数的高贵本质,也没了。 常昆很清楚,这是自己的锅。但不知道,原因到底出在哪里。 别说先天道君,便是大罗金仙,其不朽的本质,可以被打散,但也无法磨灭。便譬如大罗金仙一滴血,流落混沌虚空之中,也是永恒的不灭的,其本质永远不会消散。 除非被这滴血的主人收回了内藏的本质。 烛龙的尾巴,若丢在什么地方,烛龙不将之收回,将会很快演化出一个新的强大生灵——如果丢到混沌虚空之中,说不得百八十个恒宇,就这么诞生在这条断尾上。 可如今,这尾巴,化作了普普通通的石头。 烛龙可没有收回里面的本质。 是因着在常昆身边,不知道受什么影响,其不灭的先天道君本质,被磨灭了!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怎么就跟烛龙干了一仗,怎么就揪下祂尾巴,还把尾巴给磨灭了呢? 自查数百年,一无所得。 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常昆好歹也修到近乎先天道君的级数,大罗金仙的道道都走到尽头了,却连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 不可能没有问题。但问题出在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让常昆莫不着头脑。 倒是数百年下来,心中原本沸腾的怒火,却是给压下去了,心灵沉静了许多。 常昆毕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查不出来,便按着。总不可能永远查不出来。早晚会知道,等知道了,再说。 数百年,也算是沧海桑田沾点边。空桑山如今却是模样大变,原本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折断了,这会儿却是生出了许多植被。 新的空桑部落就在山的另一侧。 常昆没想过去瞧瞧。他不敢。 六四章 南山凤凰 常昆不怕任何人,任凭谁人有多强大。 但他怕自己心亏。 心中有愧,如何不怕? 不怕别人,怕的是自己啊! 他就那么一瞬之间,手上沾染了多少族人的血?便譬如当初,他追打观世音,与浑沌交手一合,波及诸多宇宙,害死许多生灵,甘愿自领天罚。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或者没人处置你,便没错。心亏不亏?这是最大的问题。 当初三百年禁锢,难熬不难熬?难熬。但在他内心深处,却知道自己是活该。所以他心甘情愿。 那玩意儿,不是休假去的。是真赎罪去的。 而现在呢? 这里的,厮杀打斗,翻天覆地,可以不顾及任何旁的。因为时代。可常昆来自于后世。他有他的原则,有自己谨守的东西,他不是这里的。 时时刻刻,常昆提醒自己,你错了。 谁来惩罚他? 天庭未立,天帝未曾降世。们固有的观念里,则并不认为这是错的。没人来惩罚他,只有自惩之! 心亏,就是自我惩罚。 但常昆并不这么认为。如果心亏就是惩罚,那也太简单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偿命。尤其是面对在艰难困苦之中,挣扎求存的祖宗们的时候。 可心中又想着,大丫头她们呢? 得找回来呀! 便是偿命,也得见她们一面。 ... 雷泽求道于太上,凡三年。解了许多疑惑,得了许多奥妙。以师待之。虽然太上并不收雷泽为徒。但雷泽自认之。 一日,雷泽大神正在雷泽之中静修。在莽荒的时代里,们最初的时候喜欢到处搞事,原因就在于没有静修。因为没有静修的法门。 直到元始天尊、灵宝天尊临世传道,得了法门,祂们才消停了不少。 不过这两位道君传道,传的也是大而化之的道。具体的法门,只言片语。还是要们根据得传的道,去创造符合本身修持的法门。 但正如太上道君游历大荒时所见的那般,有勇气的少智慧,有智慧的无毅力,有毅力的缺德行。皆备者少之又少。 所以这自创法门的事儿,起初还好,有热情。时间长了,缺乏毅力的,便渐渐落下了。怎么办呢?睡大觉。 雷泽不曾去听元始、灵宝传道。因为祂觉得那不是祂的机缘。但雷泽作为在后世都名震诸世的伟大存在,却是种种因素皆备的人物。 没有得传大道,便自己琢磨。现在得了太上传道,是一发不可收拾。每一秒钟,都捉紧的很。 许多智慧的火花闪烁,便静修之中,也能见其脸色的欢喜。 那是发自内心的。 却这时候,有来寻祂的。 却是个麒麟。 麒麟,应龙之子。 倒不是什么走兽之祖之类的。 与烛龙、凤凰等一样,应龙偶尔落下的气机,也孕育了一些后代。麒麟是其中之一。 这头麒麟也不知是不是最初的麒麟,修为但见高深,也在大罗金仙的高处,近乎于先天道君的层次。 应龙作为四大龙神之一,要说这地位、法力、神通,谁也不知有多深。未必输于苍龙几分。 较之而言,四大龙神之中,分两个层次。应龙、苍龙是一个层次,冰夷、烛龙是一个层次。 而烛龙最水。 但再水,也是个先天道君。 麒麟作为应龙之后,却是祥瑞之化身。 驾驭祥云,落到雷泽之中。见雷泽大神正在静修,不禁道:“今日雷泽寂寂,不闻雷声,原来大神在静修。” 雷泽是雷泽大神生养之地,与之休戚与共。雷泽大神是什么状态,雷泽便会呈现出什么状态。雷泽大神活跃时,雷泽亦活跃。雷泽大神沉寂时,雷泽亦沉寂。 “原来是麒麟。”雷泽睁开眼:“你不在凰母身边候着,到我这里来作甚?” 麒麟虽是应龙之子,但却颇凤凰的喜爱。凤凰乃高洁、祥和、德行的代名词,麒麟为祥瑞,因之得其喜爱。 天地间,只一对真正的凤凰。凤为雄,号祖,是为凤祖。凰为雌,号母,是为凰母。麒麟常伴于凰母之畔。 麒麟闻言,身上霞光湛湛,道:“正是奉了凰母之令,来请大神。” “哦?” 雷泽一怔,道:“凰母请我作甚?” 麒麟道:“不知。倒是早些时日,苍龙老祖、我父应龙联袂至南山,大抵可能有些事。” 雷泽诧异道:“苍龙与应龙寻凰母作甚?” 便道:“也罢。既是凰母相召,我如何不去。” 凤凰之高洁,折服一切。要说这天地之间,其他的,都有恩怨情仇,唯独凤凰,受诸爱戴。 与凤凰作朋友,是最让人心安的。 于是烛龙与麒麟一道,出了雷泽,往奔南山而走。 南山,便是大荒之南的一座神山,并不次于昆仑之丘几分。南山有木,曰桐。凤凰之栖也。 桐高逾亿万,树冠没入无尽清炁,树根扎植莽荒大地。树干古色如苍,树叶则绯红如火。 这大荒之中,能与桐相提并论的树,不出一掌。最出名的,便是西方的建木和东方的扶桑。此外少有能与之并论者。 桐乃凤凰的居所。传说后天初演之时,凤凰与桐伴生于南山。 雷泽与麒麟至南山,早将上了桐木。桐木上,栖息了无数的禽鸟,凤凰之属的青鸾、火凤在片片万里之巨的绯红桐叶之间翱翔,清脆的鸣叫,是天地间最美的声音。 在桐的树冠里,无尽清炁霞光之中,有这么一座洞天。便是凤凰的道场。 雷泽与麒麟至,早见一只绯红的大鸟在梳理羽毛,麒麟便唤道:“朱雀妹子。” 便是朱雀了。 朱雀,凤凰之子。 要说这亲疏远近,朱雀绝对是距离凤凰最近的。 见麒麟与雷泽至,朱雀清鸣一声:“母亲正等着呢。” 于是入了凤凰洞天——说是个洞天,却不知几多大。恒宇也比不上。 这里面,也有一株桐木,比外面的还大。 却实则,只是外面桐木的一根枝干。 于桐木之上,见到凤、凰,与之相对坐的,果然有苍龙、应龙。 苍龙龙首而人身,身披着翠绿的长袍。应龙却是女性模样,气质温婉,身上披着的却是鹅黄色的纱衣。但眼中偶尔闪过的如同刀子一样的光芒,可知这位绝非温婉人物。 六五章 劫数 雷泽见了几位,各自招呼不提。 落座。 苍龙龙须飞扬,第一个说话:“今日我教麒麟把你请来,着实有一件事,须得拜托你一二。” 雷泽一听,道:“老祖神通广大,何以有事要拜托于我?” 苍龙笑道:“我神通广大,却并非万能。” 便转言:“何况你得太上道君传道,未来可期,并非等闲人物。” 雷泽咧嘴一笑:“我也是机缘到了。” 应龙直道:“兄长直言便是,何必弯弯绕绕。” 这位,是个直性子。 苍龙与凤、凰闻言皆大笑。 苍龙道:“你总是这般性子...也罢,你都说开了,还教我如何弯弯绕绕?” 自己笑起来了。 道:“前日里烛龙有子,来寻我,求我救烛龙一救。毕竟是老相识,我不好看着祂落难。可我俯仰天地,却发现,这事不好办。” 凤祖修长的眉毛一动:“以你神通,还有不好办的事?” 之前苍龙与应龙联袂来访,一直谈天说地,并未说到正事。此时雷泽至,方才说起。 “烛龙毕竟也是入了先天的。”凰母道:“怎的,却落难了?” 苍龙道:“自是遇到个狠角色。算算当初你两位去天穹逍遥去了,未能早知。雷泽应是亲眼所见,当是知之。” 雷泽点头:“当初我正在雷泽之中琢磨修行,忽然感应到东海方向的大动静。一瞧,却是烛龙与一个不曾认得的巨神交战。竟止一合,便败走了去。” “一合?” 这话出来,不但凤凰二位,连应龙都为之诧异。 应龙道:“烛龙虽不堪一击,但好歹也是先天中的存在,一合即败...莫非是你我哪个老朋友?” 苍龙道:“并非哪个老朋友。着实是个不认得的。我查察之下,发现此人,有莫大相干。只觉一片乌云罩着心头,令我心躁难安。” 到这里,苍龙叹气:“我的劫数怕是要到了。” “什么?!” 应龙、凤、凰,及雷泽、麒麟等,皆惊。 “兄长休要与我开玩笑。”应龙不乐道:“以你神通,哪有什么劫数!” 苍龙摇头道:“我又非大道,怎能没有劫数?” 顿了顿:“且非只我之劫数...等闲说不通透,我也云山雾罩,不曾明了通透。只是作个后手,免得猝不及防。” 便取出一块龙鳞、一块龟甲。那龙鳞苍苍色如天,归家玄玄色如墨。 其上皆云纹密布,道妙氤氲。 对雷泽道:“你若应我,我便将这鳞与龟甲交给你。若不应,自去。” 雷泽直道:“我与老祖相交多年,此应有之理,如何不应?” 只把龙鳞、龟甲取来,仔细收好。 苍龙道:“多谢啊。” 便道:“这鳞,乃是我颈上颌下的一片逆鳞,蕴含我体悟的诸般大道。这龟甲,却是当初我与玄武赌斗,胜了祂,得的一块龟甲,我将我所创法门铭刻其上。此二之者,交予你,你自可体悟之。” 道:“若有一日,我应劫身陨。真灵将为逆鳞所牵引。是时你寻机,使我重生。” 雷泽了然,正色道:“必不负老祖所托。” 这事,好处也是给了。那逆鳞上的道韵,龟甲上的法门,任凭他观摩体悟。又不要雷泽去打生打死,既是老交情,这事没得说,办了。 见苍龙着实是在交代后事,应龙十分不满:“何以至此?兄长,便有什么劫数,我难道不帮你?” 苍龙笑道:“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我的劫数,是必然。你帮不了我。” 倒是麒麟插了一嘴:“老祖,你先还说烛龙的事...” 苍龙笑起来:“烛龙与人争持,败走,本源大损。竟为风神折丹所制,连呼吸也不由己。烛龙当初与折丹争,颇有仇怨,也难怪折丹趁祂本源大损神通退步之时,将祂制住。” 原来烛龙败于常昆之手,断尾求生,使本源大损。遁走之间,却被祂的老仇家折丹发现了。 折丹与因因乎乃天地所生的风神,一南一北。俱是后天初演时的人物。乃先天道君里的路数。 烛龙未伤之前,倒也不惧折丹。可在常昆手中损了本源,为折丹所趁,给拿住了。 如今正在折磨,连呼吸,也要听折丹的。 烛龙于是悄悄教祂的一个子嗣,唤作鼓的,去寻苍龙求救。 苍龙由此知自己劫数将至。 “我已拜托金神石夷去救祂。”苍龙如是道:“本打算亲自去雷泽一趟,临行却觉大凶,于是转道来南山,途中遇着应龙妹子,一道来此。” 对于烛龙的遭遇,苍龙实在不便出手。因着苍龙与折丹、因因乎,也是朋友。但又不能不救,于是拜托金神石夷去救烛龙。 石夷曾有恩于折丹,若祂去,当能在不动手不伤情面的前提下,把烛龙救出来。 道:“大道浩渺,越是近道,越是难以捉摸,愈是觉着大道的渊深,不可测计。我也曾自恃神通,以为这天地之间,任我纵横。便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也未尝能轻松拿下我。” 便叹道:“而今方知,我亦有劫数。” 祂看着在座的几位:“你我等皆是老友,皆是后天初演的人物。各自有各自的玄妙。我这一去,未尝能如愿归来。我请雷泽来,也只是心存一二期冀罢了。若不能归来,实在可惜我多年修行。” 便笑道:“正好这里齐聚,不妨论道论道。” 应龙等皆面面相觑。 这真个是交代后事了。 ... 常昆离开了空桑,一步步的走。作个平凡人的模样,以双腿丈量大地。每逢着一个人族的部落,便无论如何也要帮助一二。 或者驱逐一些周围的凶狠精怪、,或提出一些建设部落的意见建议。 大概是为了将心中的亏,弥补一二。 终于还是决定要去雷泽,寻那雷泽大神。 再是担忧着,可能发生烛龙事,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就这么走着吧,一步步接近雷泽。恐怕也是一种消极,逃避。想着若发生同样的事,晚一点也好。 这种情绪,在常昆身上,几乎从未有之。 他觉着自己这一回,是真的变了太多太多。有太多的无奈啊。 六六章 太上 大荒广袤无垠,无神通傍身,若是个凡人,一辈子也休想从空桑走到雷泽去。 常昆自己个儿拖着自己个儿,走的慢,又是数百年。可再慢,再耽搁,雷泽还是到了。 雷泽乃后天初演之时,真宇阴阳交互枢机之所在。后世种种雷法,无论什么五行雷、风火雷、阴雷阳雷、青霄雷、紫霄雷...乃至于都天雷、混沌雷,在雷泽的滚滚雷云之中,都能瞧出端倪来。 雷泽广大,不知几亿万里。雷云垂天,降下道道雷霆,演化诸般雷法,甚至蕴生出许多雷霆中的精灵、神怪。 在雷光电浆中嬉戏畅游。 常昆而今也是入乡随俗,披着一身兽皮,赤膊着,站在雷泽畔的一处高岗上。 入目来皆是雷霆,壮观自是十分,可常昆心下并不美好。到了雷泽,差不多就该见到雷泽大神了。万一稀里糊涂又搞出烛龙旧事,该怎么办才好? ... 太上道君这一日从茅庐里走出来,茅庐外早是开辟了一片菜园,见赤松子在其中除草、侍弄蔬果。 转眼到这雷泽畔,定居茅庐,又是数百年。这数百年以降,太上道君的几个弟子,皆是出落的成了材。 一个个都已是太乙真仙。 千万不要觉着慢。这时代,与常昆那会儿不同。眼下这里,天帝未曾降世,天庭未立,先天大道仍有余晖夹杂在后天万道之中。 对低级修行者而言,这并非好事。反倒是巨大的阻碍。 在常昆那会儿,后天先天早已彻底分离,修行嘛,无论怎么修行,都是彻头彻尾的后天之道,纯粹的很。 而现在,明明修的后天之道,却在修行之中,屡屡会撞上先天大道的余晖。会受到巨大的干扰。 就好比一个初中生,课本里偶尔会冒出来一些高等数学的问题。这个比方实际上还不够恰当,初中数学与高等数学之间的差距,比起后天之道与先天大道之间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所以聪明的学霸可以在初中生的时候学高数,但再是天资非凡的修行者,也无法在后天阶段修先天大道。 相比起来,常昆那会儿修成大罗金仙的概率,实际上比这个时代要高。 只不过这时代的生灵,本质强。生来就有极高的生命本质,人家起步高。所以看起来各种都是大罗金仙什么的。 把这时代的修行者,丢到常昆那会儿去,成就大罗金仙的概率,至少翻一番。 所以太上道君四个弟子,千年内成就太乙真仙,已是很了不起了。一来的确是天资非凡,二来是太上道君教徒有方。 到了这个阶段,具体的教授之法,已经无法言喻。除了每隔一段时间讲道,几个徒弟都不会经常留在茅庐,而出去行走四方。 多是在赫胥氏部落之中帮忙,增进阅历。 今日只赤松子在家。 见太上老君从茅庐出来,赤松子忙放下手头的事,瞬间将身上的脏污清理干净,上来道:“老师。” 太上道君微微颔首,目光看着浩浩荡荡的雷泽,道:“你代为师走一趟,为师要等的人,来了。你去请他过来。” 赤松子闻言,精神一振:“老师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太上道君笑道:“你从这里出发,径直穿过雷泽,见一座高岗,高岗上有一人,你对他说,我请他一会。” 又道:“他若说寻雷泽,你便告知他,雷泽数百年受人邀约离开,至今未归。” 赤松子记在心中:“是,老师。” 他其实也挺好奇——都知道老师来这里落脚,就是为了等某个人。数百年不曾见着人来,还以为就这么算了。 这会子来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物,竟值得老师这里候着他数百年? 怀着这样的心情,赤松子驾驭云光,一闪一闪,倏忽便是千百万里。 等穿过浩浩雷泽,果然见一座高岗立在雷泽畔,高岗上有一人,如石头耸立,不动不摇。 赤松子只觉这人犹如一座神山,立在那里,八风不动,有镇压一切之能。 便自喊了一声:“前辈!” 常昆这岗上已站了整整半天。想着是立刻去见雷泽呢,还是先按捺按捺?一时难以作决定。 有烛龙前车之鉴,他静坐数百年又未曾查出自己有什么毛病,这里走走停停数百年,心下一直犹疑着。 早是感应到有人接近,闻其喊前辈二字,常昆心下一动——莫不是来找我的? 就见这人落在山岗下,一步步走上来:“太上道君门下弟子,人族赤松子,见过前辈。” 常昆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 太上道君!赤松子! 常昆虽未曾与太上道君谋面过,但却无疑有所关联。不说回道人的关系,单说常昆当初借的太极图,就是太上道君的。 说来是有借无还啊! 当初是打算跟佛门做过一场之后,若是胜了,自亲自把太极图还上。若败了,这太极图,料来佛门也不敢私吞。终归回到太上道君手中。 可常昆毕竟没料到,会有后来的经历。怎么着,就来到了这个时代。 那太极图,早不知了踪影。也不知道,是遗落在路上了,还是怎的。 毕竟借了,还没个交代。 赤松子便不必多言——这是人族的一位厉害非常的老祖。常昆那会儿,也知道一些传闻。这位的身影,一直活跃在上古,为人族做出诸多贡献。 这里常昆心下便不由得这么一动——太上道君——若是能见太上道君一面,当是能解惑无数。 “原来是赤松子...”常昆竟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好就这么叫他的号,道:“在下常昆,幸会,幸会。” 赤松子笑道:“常昆前辈...” 常昆忙摆手:“当不得前辈二字。直唤我常昆即可。” 赤松子犹豫了一下,道:“冒犯了。老师教我来,请您前去一会。不知意下如何?” 常昆欢喜道:“太上道君相召,我求之不得。” 是瞌睡来了,送上的枕头啊。 赤松子心下诧异,没想到这么顺利。这时代,好说话的可不多。尤其是那些厉害的存在,除了少数,都不大好说话。 六七章 常昆问太上 二人结伴,驾驭云光,在雷泽中穿行。 常昆也不卖弄什么神通,既是去见太上道君,常昆心下难免存着敬仰之意。 三尊先天之神,要说与人族最紧密的,非太上道君不可。在人族的发展历程之中,太上道君予以了许多帮助。 单只此,就值得任何一个人敬仰祂。 俯瞰雷泽,常昆道:“我本是来寻雷泽大神。没想竟能见到太上道君,承蒙太上道君相请,我荣幸之至。” 赤松子闻言,暗道老师所言不差,这位果然要寻雷泽大神。 于是笑道:“此时来寻雷泽,必无果也。” “哦?”常昆一怔:“这雷泽之中,先天大道弥漫,雷霆交织,令我难以察知其中境况。莫非雷泽大神不在雷泽?” 赤松子笑道:“然也。数百年前,雷泽大神应友人之邀,离雷泽,至今未归也。” 常昆闻言,莫名却是松了口气。 言语间,已是穿过雷泽,到了雷泽这头。 早见远处山水相交之处,有一座茅庐。茅庐外一片菜畦,菜畦外的水边,一颗不知道什么树的树下,此时正站着一个身穿简单长袍,面如稚子却白首如雪的长者。 这里看的分明,但常昆却没有抓住任何这位老者的气机。仿佛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影子。 不过常昆并未多想。 他觉着吧,以太上道君的道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常昆的本事,哪能看出太上道君的道道? 落在树下,常昆即是抱拳一拜:“后学常昆,见过太上!” 太上道君哈哈一笑,抚须道:“不必多礼。” 便道:“入屋里说话。” 又对赤松子道:“你自忙你的去。” 跟着太上道君进了茅庐,却是一方新天地。见着九种玄奇妙景,滚滚先天大道弥漫,震撼人心。 便听太上道君笑道:“此我道场,先天太极妙境。” 常昆脱口:“八景宫!” 太上闻言,哈哈大笑:“这是后世之名罢?” 常昆神色一滞。 才知道,现在的先天太极妙境,还没有八景宫这个称呼。 常昆不言,随着太上道君一步步走进混沌鸿蒙奇景之中,却又是一方小茅庐,在水潭边,道君示意他坐下。 笑道:“我看你与我行礼,却是抱拳当胸,躬身垂首。这也是后世之礼。” 常昆知道,大抵什么都是瞒不过这样的先天之神的。 道:“太上烛照时空。没错,这的确是后世的一种礼节,不过并非十分正式,只我自己喜好而已。八景宫也是后世对太上道场的称呼。知先天太极妙境有九景,有违太上‘不敢为天下先’的理念,因此削去其一,呼为八景。” “哦?不敢为天下先?” 太上道君一听,笑起来:“有点意思。” 既不惊也不讶,实则对于太上道君这等存在而言,烛照时空算的了什么呢?该知道的,祂必定都知道。 但常昆也知道,太上道君一定还是以后的太上道君。对祂们这样的存在来说,每一个行为,都是遵循大道的演化、遵循最合理的方向的行为。 所以以后,太上道君必定会有‘不敢为天下先’的理念。 常昆在他那会儿知道的太上道君,现在的太上道君,也一定会成为那时候的太上道君。 话说回来,对祂们这样的存在来说,其实也不必去观照时空、琢磨未来。因为未来,就是祂们的行为导致诞生的。 祂们的一言一行,本来就是合乎道的。游历的时候,选哪个方向,不必去看未来;遇到合适的人,觉得有机缘,该收徒收徒,也不必去看未来。 因为没有意义。 凡人总觉得,看到未来,自己就能改变什么。没错,如果真的有心,的确能改变些什么。对自己来说,或许能捞到很多很多的好处。 但站在足够高的高度上,比如站在大道的层面上,去看待这一切,对各人而言的好处,对大势未必是好处。 比如一场战争。其中的某个士兵,看到自己会战死,于是竭力去改变。比如,临阵脱逃。 设定死战,战役会得到胜利。而一旦他临阵脱逃,他自己暂时活下来了,可战役却失败了。 合乎于道,就是每一步,走的都是最优——综合自身和大势,在两全其美的前提下,走出的行为。 所以对太上道君这样的存在来说,不必去观摩未来。因为祂自己每走一步,走的都是最优的未来。 “实是不曾想到能得见太上一面。” 常昆这么说着:“我本打算寻雷泽大神,见他一见,有些问题向他请教。” 太上笑道:“雷泽不在雷泽。” 常昆点头:“赤松子已告知于我。不过能见到太上,更甚欢喜。” 说着,就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如果是见雷泽,常昆大抵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但太上不一样。常昆认为,如果这世上有某个解不开的问题,那么最终的答案,一定在三位先天之神这儿。 “我本欲寻烛龙,问苍龙、冰夷的去处。不料见着烛龙却稀里糊涂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以至竟问题也不曾问,话也不曾说一句,便把祂伤了,还闹出那般动静,害了许多性命。” 常昆长叹一声:“我枯坐空桑数百年,自查自省,却无所得。太上,您是先天之神,无所不知,恳请为我解惑,让我知道,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此言,太上笑了起来。 祂轻抚长须,笑道:“我见你心下不安,彷徨自责。你难道不知,那交战,往往如此。池鱼之殃及,几无人多看一眼。” 常昆道:“归,常昆是常昆。太上,您知道我从后世而来,我遵守的自己的原则,与此时的,自无相同。我不管怎么搞,怎么去视万物为蝼蚁,但我常昆不会。” 又道:“尤以伤了我先辈祖宗,恁多部落,许多性命。后世人族不论有多辉煌,都是祖辈们披荆斩棘打出来的。若无祖辈,哪来我常昆?” 太上哈哈大笑,极是欢喜模样:“好,好。许多那精怪,修行修行,修着修着,便忘了本。你倒是个好的。” 六八章 华 正所谓人贵自知。 不论你是个什么东西,要做什么,首先是认清自己是个什么。 总得有那么点坚持。不是说有了钱就变成了钱,你还是个人。不是说有了刀枪就变成了刀枪,你还是个人。 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清楚,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管是还是精怪,是树木还是花草,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才活得明白。活得明白,心念通达,这才是个道道。 却也是相谈甚欢。 对于常昆的问题,太上道君并不给出回答。 祂道:“自己是什么,你要自己去发觉。我说了,却也不算的真。” 常昆叹气:“只是我自查数百年,一无所得,心中实在不安。” 倒也不纠结于这个问题,转问道:“我当初寻烛龙,是为索知苍龙、冰夷之所在。太上先天所生,尽知一切,可否告知于我?” 太上笑道:“告知你亦未尝不可。不过你欠了我的,却是要还。” 常昆一怔。 便听太上道:“你借了我太极图...” 常昆恍然大悟。 是了,太极图。 苦笑一声,道:“太上尽知一切,如何不知,那太极图而今不在我手中。我从不愿欠人什么,若在,我见面便还了。” 太上笑道:“我当然知道太极图现在不在你手中。事实上,太极图还未诞生。” 常昆又是一怔:“那...” 既未诞生,你找我索要干嘛? 太上道:“现在、过去、未来,因果在此一点。太极图虽未诞生,但你不可否认,你借走了我的太极图。” 常昆道:“是,我绝不否认这一点。太上有话直说。” 太上便道:“你借走了我的宝物,得亲手还给我。太极图诞生在即,你也不要到处乱跑了。就伴我侧畔,等时机到了,太极图诞生,你将之还给我就是。” 常昆想了想:“此应有之理。” 随后的日子里,常昆便留在这茅庐。每日里不是听太上讲道,便是去附近的赫胥氏部落闲逛。 在这个年代,危机重重的大荒之中,人族没有享受奢靡的环境。所以除了首阳那边比较特殊,便是赫胥氏这样的大部落,他们的首领,平素衣食住行,与普通族人也没有区别。 太上茅庐附近这里,其实就是赫胥氏部落的核心,但看起来跟个很大的村庄似的。十分质量朴。 赫胥氏不是没有居方,也有城池。但多建立在有威胁的地方,用于抵御外部威胁。内部反而没有居方。 内部还是以部落、村落形式存在。 赫胥氏的首领,一直以来都是女性。追根溯源,是九头氏人王的某个女儿,开拓了赫胥氏,一代代传下来的。 作为赫胥氏首领的居住之处,这地方并非那种小桥流水、炊烟袅袅的村落。人族的首领,以身作则,是最基本的品质。 居于核心的首领们,他们反倒最忙碌。比如赫胥氏首领,一年能有一个月安宁就很不错了。大多时候,都会亲自四方巡视,带领族人与敌人作斗争,一直在前线。 这个核心村落,看到的,多是老弱妇孺。年轻的,不分男女,都是冲锋在第一线,为人族付出一切的英雄。 常昆再次见到回,是留在这里的第三年。回跟着赫胥氏首领出去巡视四方,与敌人作战,数年方归。 再见回,常昆也是感概万千。 他实在没想到,当初那个小毛孩,居然就是回道人那厮! 这便是缘分么。 可常昆毕竟因着空桑的事,有点难以面对他。觉着欠了回道人的。 “老常,我跟赫胥氏去巡视时,见着个好地方。”这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生着许多宝物。” 说着叹息不已:“可惜我没时间,懊恼的很。” 随即眼睛放光:“我把地方告诉你,你去取来,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怎么样?” 常昆忽然一种熟悉感,不禁道:“那地方的是哪个?” 回道人眨眼睛无辜道:“什么?没有。” 常昆转身就走。 这坑人的本事,已经初现端倪了。 见常昆不上当,回道人嘀咕一句:“你不去,我教师兄去!” 便屁颠颠去找赤松子,准备坑一把。 倒不是常昆不愿意作点什么。回道人说的,多半是此去随赫胥氏巡视时,遇到的敌手。只是常昆,实在有点惭于面对回道人。 他要是答应了,回道人肯定上纲上线。倒不如悄咪咪把事儿办了。 这边回道人正拿两片嘴巴皮坑他师兄赤松子时,忽然一点明光落下来,他条件反射一把抓住,一看,却是个珠子。里头许多宝物。 正是他说的那地方的宝物。 却是常昆这里,已走了一个来回。把那干翻了,夺了宝物回来,丢给了回道人。 而常昆此时,已在赫胥氏的村子里了。 这段时间,常昆倒是认识了不少村落里的人。 尤其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常昆甚是喜欢她——不是那种喜欢。是觉着这女孩儿活泼天真,那种最烂漫的小姑娘。 她叫华。 是赫胥氏首领的女儿。 这姑娘最喜欢跑到雷泽边去玩,有一天常昆在雷泽畔静坐,引起了这小姑娘的好奇心,由是成了朋友。 这姑娘也是个调皮的。经常送常昆一些礼物,寻常的不说,却偶尔盒子里装个毛毛虫、老蛤蟆之类的,恶作剧。 常昆肯定不以为忤,只是觉着有趣。 自也回礼,赠送一些自己制作的小玩意儿。 这会儿常昆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行走,正见着小姑娘抱着个精美的木盒子——这是常昆送她的。 她见着常昆,跑过来:“我正要找你呢。” 这姑娘十五六岁模样,年龄肯定比这大。真人嘛,成长的慢些。 模样倒也不说有多俊俏,却给人一种极和谐的感觉,尤以一双眼睛,最是灵动,仿佛蕴含着许多灵光。 “作甚?” 常昆笑道。 华道:“母亲要去有巢氏,问我去不去。我想去。所以很久不能见着你了。” 常昆了然,含笑一记摸头杀,道:“小孩子多出去走走,见见四方也是好的。” 六九章 燧 在太上身边,常昆心中,是十分的宁静。 这是前所未有的。 许多羞惭、疑惑的杂念,仿佛都自散去了。 这倒使得常昆,生出不想离开的心思。这也是一种逃避。 偶尔常昆说起自家几个婆娘的事,问太上,她们在哪里。似大丫头、小七、惠兰、宓妃、三娘几个,则不必说,大抵还未曾出现在这片天地之间,但隐娘呢? 隐娘没有任何根脚可言,常昆想着,或许在这个时代,隐娘是某个普通的人族? 但最大的可能,还是隐娘的根源,都还未诞生。 大道之下,生灵的数量,随着后天演化而增多。在这个时代,生灵的数量,远不及常昆那会儿那么多宇宙那么多生灵。 也许隐娘的真灵,都还未从大道之中,撒播出来。她的根源,都还未显现。 大丫头她们可能也差不多。 太上只笑而不语。 又问天庭的事。 太上仍笑而不语。 这是最令人不爽利的事。大抵后世许多道家的真修,喜欢搞这种,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就是太上这里传下去的道道。 “该来的会来,急是急不得的。” 太上道:“等,是最好最稳妥的办法。” 常昆无可奈何。 赫胥氏首领带着女儿华早去了有巢氏。没了那小姑娘隔三岔五恶作剧,常昆也是分外没趣。 好在有个回道人,有事没事,要来坑人。倒还有点欢乐。 这一天,正是早晨时侯,太上道君教赤将子牵来板角青兕,与常昆说:“走罢。” 要走了。 太上把四个弟子都留下了,教他们作自己要作的事。独卧青兕,与常昆向西而行。 青兕常昆知道,这必定就是后来的兕君。甲木之灵,也是天地所生的天地之灵。常昆与之交流,知晓她生的晚,当初太上道君从先天出来,遇着她的时候,还是个小牛犊。 险些被其他给吃了。太上道君顺手救了她,由是死皮赖脸跟在道君身边。 太上便以之代步。 现在还看不出女汉子模样。每天安静的很。自己早上出去吃草,下午回来就卧着。 其实也是个太乙真仙的精深人物,距离大罗金仙,只剩一步之遥。平素回道人几个,也都称她为师姐。 朝阳下,兕君缓缓的走着。太上侧卧,而常昆雄壮的身躯在畔跟随。东方的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在面前投下颀长的影子。 还是以双脚丈量大地。 ... 却说昆仑之丘的神女金母即将搬家,大庭氏早至首阳,将事情说了通透。按照计划,大庭氏将与有巢氏合力操办,而祖地首阳派人辅助。 有巢氏与赫胥氏关系最好,思虑着,有好处的事,不能忘了赫胥氏。而且赫胥氏也不算太远。于是派人请了赫胥氏首领。 赫胥氏带着女儿华,到了有巢氏,见其气象,的确非同一般。 有巢氏比赫胥氏更强。 有巢氏本就声望隆重,后来又发明了巢,推动了人族的成长,而今声望已传遍人族,没有不知道他的。 首阳那边,提挺氏人王甚至已经开口,说下一代人王,非有巢氏不可。这得到了很多族人的赞同。 赫胥氏的到来,令有巢氏欢喜。 这两位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最是亲近不过。 有巢氏亲自带赫胥氏游览有巢氏部落。 有巢氏身边带着他的儿子,燧。赫胥氏身边带着女儿,华。其实这里面的意义,已经很明显。 有巢氏有意与赫胥氏结亲。 几天相处下来,燧觉得华很好,华也觉得燧不错。于是这事,就这么成了。 有巢氏和赫胥氏都非常高兴。两个孩子互相喜欢对付,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便打发两个自己去交流,这里有巢氏便带着赫胥氏来到一处巢前。 有巢氏道:“巢的意义,我认为不止在于为族人提供隐蔽之所。巢是法力中蕴养出来的,蕴养巢的人,可以对巢的法则进行随意的更改。这具备某些深刻的意义。” 说着话,与赫胥氏走进这座巢中。 “比如说我们要作什么事,完全可以依托巢的法则轻易更变的特质,进行先一步的推演和实验。” 说到这里,有巢氏叹了口气:“但还差了某些东西,成体系的东西,我还没有捋清。巢本身就是一个小世界,法则是一个整体,用什么样的体系将之改变成符合我们的心意的样子...总不能这里来一下,那里来一下,最后改的乱七八糟。” ... 燧与华行走在花草茂盛的山坡上,两个也不说话,只是偶尔看一眼,燧便连忙低头,而华则一脸绯红。 这大概是最原始的恋爱了。 “父亲说...” 燧找话题,道:“昆仑之丘的神女将要去天穹世界,神女金母善人族,有意将昆仑之丘的好处赠与我们。祖地的计划是,让大庭氏和我们有巢氏合力...我今年成年,父亲打算要我去作这件事。” 说着鼓起勇气:“我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总之...短时间内很难再见到你了。” 华一听,顾不得羞涩:“母亲也说过此事。有巢氏伯父要把这事交给你去作?昆仑之丘听说有很多,就算神女金母善人族,也有很大的危险。你可以不去么?” 燧咧开嘴笑起来,他知道这是华的关心。 他挺起胸膛道:“我是有巢氏之子,我必须要背负的责任,就是让人族强大起来。华,危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畏惧危险。而我,从不畏惧!” 华眼睛放光。 顶天立地的男儿,才是最有吸引力的男儿。 “那你一定要小心。” 在花草茂盛的草坡上,天地的见证下,燧与华,成为了一对夫妻。 而此时,常昆正随太上道君一步步西去。 常昆问太上:“此去何处?” 太上笑道:“昆仑之丘。我有两位老友,须得去见一见。” 常昆点点头。 差不多在常昆与太上刚刚离开雷泽的时候,前脚踩着后脚跟,雷泽回来了。 祂在南山一呆便是数百年,这数百年,苍龙将自己悟道的东西,展现出来,淋漓尽致。数百年皆在听苍龙讲道。 前日里刚刚完了。散场之后,雷泽方归。 七十章 石夷之言 却说金神石夷受苍龙之托,去寻折丹,意解救烛龙。 石夷乃后天初演之时,于一座石山的金脉之中孕育而出,乃天地所生的天地之灵。也是先天道君中的人物。 石夷虽为金神,却含土性,性子反倒敦厚醇和。与许多交好。 其既与苍龙为友,亦与折丹为朋,还曾有恩于折丹。 苍龙于是托付他解救烛龙。 当初烛龙一合被常昆打个半死,断尾求生而逃,被折丹发现,趁机报复,将之拿住。而今囚禁于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的章尾山。 那章尾山,却是折丹的一处别府。 石夷知之,于是一路北去,终至章尾山。但见那山一片荒芜,独滚滚神风绕转,连天接地,有数百万里之瀚。 石夷身如巨人,伟岸不可计,皮肤如青石,夹杂点点金辉。 至章尾山,石夷声如闷雷:“折丹,折丹,我来寻你了。” 绕转章尾山的神风为之一滞,探出一个模糊的面孔,那面孔殊无五官,一张白板,只在风中皱褶波纹。 “石夷?” 折丹声呼呼,如风吹拂,却有喜色:“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便一道青色的风铺就一条大道,将石夷接引进去。 石夷入得章尾山,但见一庞大无比的风眼,悬在那章尾山上,缓缓转动。周围各色的风交相辉映,中间一点纯青,幽深不见底。 每一层风色,便是一层时空。每一点风波,都卷的光阴离乱,宇空破碎。 风眼中,显化出一个身材颀长,身披纯青色奇异袍子的人,这便是折丹。 折丹欢欢喜喜把石夷迎进风眼之中,便是祂这处别府的道场所在。 各自落座。 “我听说你一直在天山睡大觉。”折丹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一觉下来,说不得便是一个大道纪元。怎么今天来我这里了?” 石夷声音沉闷,又铿锵如金铁:“我本在沉睡,却是苍龙来寻我。折丹,你知道,我与苍龙为友,我不能拒绝他。” 此言一出,折丹神色微微沉下:“我知道你的来意了。苍龙亦与我为友——烛龙被我擒住,苍龙是要你来救烛龙的罢?我虽与苍龙为友,但只泛泛之交,你与我为友,却是生死之交。你说的,我无法拒绝。” 石夷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勉强朋友。只是有几句话,我与你说了,你若愿意,听一听,不愿意,便当一阵风吹过就是。” 折丹道:“你说。” “我知你与烛龙恩怨。起初不过是鸡毛蒜皮,年长日久,每每积攒,却倒是成了执念了。”石夷道:“若细数一数,却似乎并无什么大的仇恨。苍龙,长者也,每每历来处事公道,折丹,这你也无法否认。” 折丹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苍龙,长者也。” 石夷道:“苍龙请我来,便是不愿坏了情面。折丹,苍龙都有如此考量,你为又何不多作一些考量呢?烛龙已被你囚禁千年,有什么怨气,该出的也出了。都是先天中的人物,你左右也杀祂不死,难道要一直这样囚禁下去吗?” 折丹听罢,细想一想,还真是。 可祂为难道:“你说的倒也有道理。苍龙能顾及情面,我便不能太过肆意。但我趁人之危,将烛龙擒拿囚禁,诸般折磨,若放了祂,祂必定暗恨在心,一有机会便找我寻仇。这是我所不愿的。” 石夷道:“何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哪有两全其美呢?”折丹叹道。 石夷道:“我想烛龙也不愿永远被你囚禁着。不妨以放祂自由为条件,使祂向大道发誓,永不找你寻仇,你看如何?” 折丹听罢,想了想:“若祂愿意发下此誓,我便立刻放了他。” 又道:“连这章尾山,我也送给祂。” 并非折丹服软云云——的确,苍龙的颜面很大。但苍龙历来处事公道,并不会无端无由的对任何一个出手。 真正的原因,还是烛龙本身。 折丹这回能拿住烛龙,是趁人之危。若皆全盛,是势均力敌,都奈何不了对方。烛龙的伤势早晚会好,一但伤好了,烛龙找上门来,因着这番折磨羞辱,必定纠缠难以了结。 这才是最恼火的事。 反正这回囚禁了烛龙千年,该占的便宜都占了,正如石夷所言,以往的怨气,都给发泄出去了,便退一步,让祂一让无妨。 石夷挺高兴:“你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两个沉入风眼深处,却是章尾山之底,见烛龙被一道道神风化作的锁链牢牢的禁锢着,尾巴断裂处,还在流血。 见折丹来了,烛龙便是浑身一颤,呼吸也不敢呼吸了。 这一千年,折磨的老惨了。 “烛龙!” 折丹喝道:“睁开眼来。” 烛龙不敢不听,忙把眼睛睁开,仿如一轮大日,将这囚禁之处照的明光熠熠。 先是看折丹,浑身一颤,又见着石夷,便大喊:“石夷,救我!救我呀!” 石夷道:“烛龙,你这回也算是遭了劫数。苍龙来寻我,请我来向折丹求情。但你和折丹都是入了先天大道中的人物,以往也是势均力敌。若折丹放了你,你含恨在心,屡屡报复,折丹必定烦不胜烦。” “必无报复!必无报复也!” 被折磨了一千年,眼看有希望脱身,烛龙是什么软话都说的出来。 石夷摇了摇头:“若换做是我,我亦要含恨在心,你不必骗我。只是你两个的仇怨,细数起来,实在不是什么生死大仇。这回苍龙把颜面拿出来,我与折丹求情,若你脱身以后,还要跟折丹大打小打,我和苍龙都无颜矣。” 便道:“你向大道发个誓,只道日后必不向折丹寻仇,最好两相不见,我便请折丹立时放了你。不但放了你,这章尾山也给你。且这回的事,我与苍龙、折丹,都为你保密,绝不传出去,教你失了颜面。你看如何?” 听说要发誓,烛龙心下即不情愿了。祂为折丹所擒,非是本事不济。而是折丹趁祂之危。千年折磨,诸般羞辱,怎能不铭记于心? 脱身之后,养好伤势,必定寻折丹复仇。 可眼下,要脱身,则必发誓。如若不然,这已挑明了,不发誓,怕是再无脱身之日啊! 七一章 鼓与钦原 折丹此时,也说的好话:“你只管放心,这个一千年的事,我烂在心中,绝不传扬。只道你来西北海外寻宝地,这章尾山便是你寻着的,我见你强横,退避三舍,让与你了。” 烛龙听罢,心下连连转动。 千年羞辱折磨,的确教祂不堪回首。连呼吸也要听折丹的,不然便是各种折磨。但较之而言,千年折磨,比起永久囚禁,大抵又不算什么了。 祂是先天道君中的人物,有永恒的生命。而若囚禁着,这永恒还有什么意思? 又如石夷所言,苍龙为了救祂,把石夷请出来,跟折丹求情。这里面还有苍龙和石夷的颜面。 也罢,也罢。 烛龙心中哀叹,想着若此事不传出去,倒也可以接受。 于是便引动大道,发下誓言。道是日后与折丹再无挂碍,不复仇,亦不相见。 折丹于是撤去禁锢,转身就走。 石夷与烛龙道:“你有伤在身,不妨这里好生修养一阵。告辞了。” 烛龙却把祂叫住:“石夷,我伤势太重,先天本源大损。你见多识广,可知有什么宝贝,可以治我的伤?” 石夷一怔,诧异道:“损了先天本源?” 烛龙无奈,看了看自己的尾巴:“你看我尾巴,而今未曾重生。” 石夷道:“我还以为是因折丹禁锢之故,阻碍你断尾重生呢。” 烛龙道:“非是折丹禁锢之故。而是我这尾巴,它重生不了。此为道伤,使我本源大损,否则便我受伤,折丹又如何能轻易拿住我?” 又哀叹道:“我那断尾,而今已是感应不到。分明被那人消磨去了。我可真惨啊!” 石夷惊道:“什么人物这般厉害,把你先天本源彻底消磨?” 烛龙摇头:“我哪知道那是谁?那人拿住我一个后裔,说要寻我。我思忖着去见他一见,摸个底细,却一见面,便警兆大起。立时要退,却被他一招打的找不着北啊...” 石夷更惊:“是个厉害的...” 道:“怎一见面就动手?莫非你什么时候惹到这般人物了?” 烛龙道:“我从未见过此人。只是见时,觉着见着天敌了。便那般感受。” 说不通透。 石夷心惊之余,也不好说什么,便转回之前:“这先天本源大损的道伤,倒并非不可治。我听说昆仑之丘的金母神女有一株伴生而来的不死药。那不死药乃先天灵根,蕴含先天之妙,若能求来不死药,当能治你道伤。” 烛龙立马记在心中,谢道:“石夷,多谢你这回来救我,还教了我疗伤之法。” 石夷摆了摆手:“不必言谢。我也算是逼迫你发下誓言的罪魁祸首,你不怪我就好。” 烛龙摇了摇头:“能得自由身,已是求之不得。我怎怪你?” 石夷笑道:“你不怪我就好。对了,还有一事。我听说金母神女将要搬去天穹世界,昆仑之丘或只作下院。神女一走,这不死药多半也会带走。你若想早些治伤,便早些去昆仑之丘,免得神女去了天穹世界,你不好找祂。” 石夷走后,烛龙沉吟半晌。从囚禁之处出来,硕大的身躯盘绕在章尾山上,秉着呼吸,亦不睁眼。 良久,有了决断。 于是传讯,不久,其子鼓来到章尾山。 早前烛龙被折丹所擒,向苍龙求救的就是鼓。大抵是烛龙最亲近的后裔。 鼓人面而龙身,看起来是个缩小版的烛龙,不过比起烛龙,鼓多了四个爪子。烛龙是人面龙身而无足。 见着烛龙,鼓欢喜的不得了:“恭喜老祖脱厄。” 烛龙摇了摇头:“这回是苍龙、石夷之颜面。我便不多说。却是有一事,须得你为我去操办一二。” 鼓道:“老祖只管吩咐。” 烛龙道:“我伤势未痊,实不能出章尾山。要治疗我的伤势,须得昆仑之丘的神女金母的不死药。你去打探一二,有消息便立时告知于我。” 烛龙受了道伤,本源大损。又有被折丹擒拿的前车之鉴。现在实在不敢到处乱跑。万一又遇到哪个仇家,或者有觊觎之心的,又把祂抓了囚禁起来,那可真就是倒霉透顶了。 鼓闻言直道:“老祖放心,我必定为老祖寻来不死药。” 这也是个忠心的。 鼓离了章尾山,心下思忖:那昆仑之丘我亦听说过,有神女金母,乃极厉害的存在,等闲不敢擅闯。我须得打探清楚,再作决断。 如此思虑着,又想到自己独自打探,怕是有些不力,便想到邀约好友。 鼓正好有个生死相托的好友,唤作钦原,是个人面兽身的魔神,在大罗金仙里面,也是好手。正好请来相助。 于是便去寻钦原不提。 ... 大庭氏与有巢氏合力进军昆仑之丘,已是铁板钉钉的事。首阳祖地派来十位先辈大罗金仙相助。 此间计议,一开始便不是吞下整个昆仑之丘。以人族的力量,还没那本事。只是要趁着金母刚刚搬家,其他还未知之前,在这个时间空挡,多捞一些好处。 因此不能大举出动。 大庭氏派出族中杰出后辈,及数位大罗金仙、百位太乙真仙,与有巢氏之子燧带来的有巢氏的精锐小队,合首阳祖地的十位先辈,轻车简从,杀奔昆仑去。 不说那先辈大罗如何如何厉害,这一行后辈之中,燧当属第一。 刚刚成年,便已是太乙真仙中的精深人物,距离大罗金仙也只差一步。相较而言,大庭氏的后辈们,则远远不如。 一行先至槐江之山,英招所处。 英招见他们来,也非常高兴:“金母娘娘即将去天穹世界,我这里想来很快要接到号令。等我一走,这槐江之山,便赠与人族,方便你们落脚。” 槐江之山已是昆仑脚下不远。 燧拜谢道:“大恩不言谢,必有厚报。” 英招不在意摆了摆手:“我喜欢与人族打交道,我既走,这地方必被其他占据,不如予了你们,更合我心意。” 接下来几天,没有什么动静。 到七天之后,英招对诸人族道:“我已接到娘娘号令,将走。” 燧略不舍,这几天相交,与英招颇为和睦。 道:“不舍也。” 英招笑道:“来日自有相见。” 却一转言:“有一事,须得叮嘱一二。你且听之...” 七二章 不死药 “昆仑,神山也。”英招道:“后天初演时,自先天演化而来。于时金母乃生。昆仑之上有诸多神物,便是含有一丝先天之妙的,也不在少数。可要说这最高最贵者,非金母娘娘伴生之不死药为甚。” 祂顿了顿:“不死药乃先天灵根至贵者,大道之下独一无二。不过娘娘在修持大道时,演先天西华至妙,却使这不死药生了几支苗裔。这几支苗裔,多在娘娘道场之中,独有一支,却是落在西昆仑的麒麟崖下。” 燧瞪大眼睛。 英招笑道:“那麒麟崖因麒麟而得名,却是早年间应龙在那崖下休憩,遗落气机孕出麒麟。麒麟降世以后,麒麟崖得其瑞炁。娘娘演先天西华至妙之时,不死药的一点气机冲出,应瑞炁感应,落在麒麟崖下,生出了一根葫芦藤。” 祂道:“我原来与陆吾兄长商议,等这葫芦藤孕育出葫芦,我与他二一添作五,各自分了。可那葫芦藤长的缓慢,至今一个多大道纪元过去,开花结果,可那葫芦还嫩的很,未曾成熟。” 摇了摇头,英招道:“大抵是我与陆吾兄长没那机缘。不过我将此事告知于你,非无所求。那葫芦藤上结了七个葫芦,我不要多的,待其成熟,我与陆吾兄长各得一个,其他的交予人族分配。却须得人族派人看护。你意下如何?” 能意下如何? 燧立时答应。这是白捡的好处! 燧道:“大神只管放心,此间我一力应承了。” “好。” 英招哈哈一笑,告辞而去。 燧于是将诸人族请来,将此事道明:“那葫芦乃昆仑至贵之先天灵根不死药所生,必神妙非凡。英招大神将之予我等,此乃天降的好事。而今却须得要人看护,等那葫芦成熟。我意先发麒麟崖,将此宝纳入囊中。” 众皆振奋,齐声大应。 既是先天至贵之灵根不死药所生,自是神妙无穷。若得之,炼成宝物,当为人族再添底蕴,如何能错过? 稍适,不久。得英招传念,金母神女已登天而去。即人族诸人在燧的带领下,直奔西昆仑麒麟崖。 到了麒麟崖,果见瑞炁蒸腾。下到崖下,见一株筋蔓虬结的葫芦藤依山而爬,碧翠碧翠的大叶间,果然有大大小小七个嫩绿的小葫芦在瑞炁条条之中摇曳。 见其形,闻其气,感其韵,便使人心神大开,通体舒泰。 “果然好宝物!” 燧大喜,忙与众人施展神通,将这里遮蔽起来。 完了此事,皆放松不少。 燧道:“只遮蔽隐藏还显不足,还须人时时看护,以免意外。谁愿意在这里看护葫芦?” 多人站出来,愿意看守。 最后选了一位初入大罗金仙之境的名唤做葆江的,却是人族祖地的一位先辈。 以葆江留守此处,时时看护。 随后人族各分,以一位大罗金仙带十位太乙真仙,四散昆仑,趁着金母神女刚走,其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多取一些宝物。 ... 却说英招回到金母道场,此时已准备周全。 金母神女谓众仙娥道:“大荒将有大劫,昆仑亦不得安也。今日吾去天穹世界,独留几个仙娥这里看护别府,余者皆随吾登天。” 众皆应是。 金母于是教府中、仙娥各自去带上必备之物,接着就要登天去。 英招与陆吾一旁低声交流。 陆吾道:“贤弟与人族交接妥了?” 英招颔首:“然。已是交接妥当。娘娘善人族,我如何敢轻忽?” 陆吾笑道:“人族也是运道好...实不知娘娘为何如此与人族相善。想当初,那九头氏经昆仑时,娘娘还亲自去迎他来招待...” 英招道:“兄长此言差矣。人族虽孱弱,但兼具智勇,亦有德行。以我观之,这大荒诸族类,能与人族相提并论者,实在找不出来。” 陆吾摇头道:“贤弟这话我不甚赞同。要说智勇德行,譬如凤凰,何如?” 英招大笑:“兄长不对。人族,族类也。凤凰,独二也。何况凤凰哪要你我助祂?” 陆吾却道:“此理念之不同也,我不与你相争。” 转言:“你与人族交接时,我正好与几位老友作别。刚从太阳神宫回来。” “哦?”英招道:“我知兄长与曦和交好。听说祂生了十子,却不知怎样品行?” 太阳神君曦和,亦是鼎鼎有名的大神。与太阴神君嫦仪齐名,皆是后天初演之时,先天大道化生后天大道,于太阳、太阴之中,孕育而来。 曦和孕十子,居于汤谷扶桑,每日运转太阳大道,向大荒撒播光热。 陆吾与太阳神君交好,是老朋友了。 陆吾道:“却是十个活蹦乱跳的小毛孩,烦的紧。” 言说如此,却是含笑,分明十分喜欢。 道:“你我这里就要随娘娘去天穹世界,那麒麟崖下的葫芦藤,怕是没的着落了。我思忖那葫芦毕竟有我一份,正好将我那份赠与曦和之子,以全情义。” 英招一怔:“兄长已将葫芦告知曦和之子?” 陆吾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英招想了想:“也对。那葫芦毕竟有兄长的一份。这样也好。兄长那份予了曦和之子,我那份便不要了,予了人族罢。他们二一添作五,各自分了就是。” 倒也不疏漏,把这里消息,传了燧。 燧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没觉着怎样。那葫芦是捡来的好处,若非英招,哪有人族的份?既陆吾那边予了祂那份给曦和之子,那便予了就是。不可贪婪。 便将这消息,传了葆江。只说若曦和之子来,便予其一半。 不作多想,眼下还是多拿些好处,趁着们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借金母神女之威,给人族增加底蕴,才是正道。 眼下需要多搞些宝物,人族历来孱弱,而今虽已发展壮大,但并不在金字塔顶端,顶多算个中层。厉害的宝物是有需求,但中坚的资源,需求更大。 因为人族是一个族类,不是单独的个体。 作为人族的首脑,第一个考虑的,不是自己得到什么厉害的宝物,而是人族能得到什么能促进人族成长的资源。 七三章 大燧 却说常昆随太上道君西行,一日至大河。 大河绵绵无尽,发源于昆仑之北,贯通大荒千百亿大地,向东注入东海。这条大河是人族的母亲河,最初人族诞生于首阳,而首阳在河洛之畔。 人族的步伐,便是顺着大河,向东或者向西,一直发展出足够的力量,才向南、向北。 常昆与太上西行,来到大河之畔,差不多正好走出赫胥氏的领地。 “再往西,便是无怀氏。”太上道君笑道:“无怀氏性平和,不善争斗,甚得我意。然你可知,我为何在首阳传道,在赫胥氏传道,而不在无怀氏传道?” 常昆直言:“大荒危机重重,善争者方有未来。无怀氏虽得太上心意,却不得自然之理。” 太上哈哈大笑:“此言真理也。” 祂道:“大道演化,自先天至后天,是从无序至于有序。后天演化,从开始到未来,亦是从无序至有有序。而无序有序,须得争一争。争胜了,方才有序。无怀氏之平和、不善争斗,于此时,却不合大道也。” 常昆道:“于何时都不合大道。太上,争是永恒的主题。只在于手段的不同。以厮杀而争,是最直接、最赤果的。但随着秩序的推进,厮杀渐渐不为主流,却又有其他的争斗之术。生灵生来,便要争。若不争,早晚必亡。” 又道:“太上无为而无所不为。这是太上的境界。大道之下,无数生灵,谁人能达到太上的境界呢?” 太上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欸,只是我所期盼者,毕竟难以实现。无为也,以无为达至无所不为,境界不到,得不了,得不了啊。” 便道:“你早前问我冰夷、苍龙。而今至大河之畔,你知冰夷乃水中之神,可知她居于大河之中?” 常昆一怔。 他这段时间跟着太上学道,心中渐渐平静。已差不多快抛弃早前的想法——到处去寻与婆娘们相关的,意图以此寻回婆娘们。 现在常昆知道,很多事,若没到那个时候,寻是寻不着的。 天帝不曾降生,哪来大丫头和小七?冰夷若连洞庭君、钱塘君都还未生下,又哪儿来三娘? 冰夷不曾遭劫,共工不曾遭劫,又哪儿来海若? 伏羲尚未降生,又何来宓妃? 他摇了摇头:“寻着冰夷又能如何呢?” 太上笑道:“你知道就好。” 于是继续西行。 过了这里,走的便快了。兕君四蹄迈开,似缓实快,一步跨出,千山万水。常昆步履甩开,也是大步流星。 过人族部落时,方才稍停一二。 常昆每每总是要为每个遇到的人族部落做点什么——如此,方才心安。 太上不予评置,只含笑以对。 如此数月,昆仑将至。 ... 却说鼓寻着钦原,二者生死之交,便把事情说了通透。 “我老祖道伤缠身,须得昆仑神女金母的不死药方能救治。”鼓道:“我独一人,难为也。此来寻你相助。” 钦原二话不说:“应有之理。” 于是二神奔昆仑而去。 这时候天上有十点明光嬉戏着,在高天上的无穷清炁之中,你追我赶,奔昆仑走。 却是十个硕大的昊阳。 如纯青之火球,个个有数十万里之巨。 所过之处,清炁被焚烧一空,烧的空间哔哔啵啵,炸开一道道裂纹。 正是曦和十子。 早听了陆吾所言,有不死药孕育的灵根。十日心下痒痒。尤以被母亲曦和关在扶桑,不允许随意出去,早淡出个鸟来。 正好,这回不知怎的,曦和离家匆忙,忘了叮嘱。十日于是溜出来,奔昆仑,要去看看陆吾赠给祂们的宝物。 十日不知收敛,肆意撒播光热。得亏天穹之上的清炁无穷无尽,将之遮蔽抵消,否则大荒诸多种族怕是要遭大难。 厉害的倒是无妨,但更多不厉害的生灵、种族,在十日照耀之下,非得给烧死不可。 燧带着一队族人,四处搜罗昆仑山上的宝物,不知不觉,却来到东昆仑。 却见一座仙云遮蔽的高峰,隐隐有先天之炁透出,引人遐思。 这峰上,必有宝物。 不过这等仙意浩荡之处,有宝物是有宝物,也意味着可能有危险。又想起来之前,大庭氏的嘱托,说是东昆仑有两位极是厉害的人物,不可冲撞。 但遇着了,总不能放过。 燧于是道:“在山下等我,我自去瞧瞧。” 众曰:“我们去!” 燧道:“我既是领头,亦是有巢氏之子。我人族从来不曾有首领藏在后面,而让族人涉险的事。不必多言,我去。” 燧止住众人,自登山而上。 随同的一位大罗金仙,却是祖地来的先辈。 不禁道:“燧有大德,有大能为。乃人族之未来也!” 这些天的相处,有危险,燧第一个上。有好处,燧最后一个来。其言其行,早已折服众人。 连首阳祖地的先辈,也为之感叹。 此言出,众皆深以为然。 有人道:“我听说共主人王有意令有巢氏接下任人王,有巢氏大德,创造了巢,令我人族少去了许多危险,发展顺畅无比。若有巢氏接任人王,我第一个赞同。” 又有道:“燧乃有巢氏之子,其子亦有如此德行,何况其父?有巢氏任人王,再下一任便是燧,如此岂不更好?” 燧不知议论,登上此峰之后,为先天之炁遮蔽,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仙云浓重,合以先天之妙,便以燧太乙真仙的能为,竟也看不见十丈之外。只摸索着前行。 行行复行行,忽然仙云敛去,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不远处,山头上,正有两位模糊身影的人,于一方大青石左右相对二坐。 燧忙整精神,进步上前,道:“人族有巢氏燧,打搅了。” 其中一个身影转过头来,笑道:“原来是人族大燧。吾玉宸君也。不知大燧至此何事?” 大燧? 燧连忙道:“不敢称大字!燧至山下,见山上仙云浩荡,先天之炁弥漫,道是有宝物,于是上山来,看看能否得之一二。” 另一人笑道:“大燧坦诚如斯,甚好。” “吾虚皇君也。”祂道:“好教大燧知晓,此山并非什么宝山,更是一凶山。有大劫发于此山,你还是速速带族人离开罢。越远越好,离开昆仑,远远的离开。” 七四章 对弈 燧并不以这两位会欺骗他——他只是区区太乙真仙,人族的一个后辈。而眼前这两位,玉宸君、虚皇君,可不正是来昆仑之前,大庭氏嘱托的,玉宸道君与虚皇道君么? 燧于是拜道:“多谢两位大神提醒!燧这便走!” 再拜,转身就走。 背后,闻听隐隐道音:“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宸君...” “太上,太上,太上将至矣!” 燧匆忙下了此峰,谓之众人:“速传讯各处,立时离开昆仑。” 他说的严峻,诸人不解。 问他:“为何?” 燧道:“此峰之上,我遇两位大神,正是玉宸道君、虚皇道君。虚皇道君谓我:此山非宝山,是凶山,将有大劫发于此。昆仑害矣!教我速速远离昆仑,免受其害。” 仍不解,问:“何以信之?” 又道:“昆仑宝地,若能尽得其物,我人族发展顺矣!” 燧道:“你我皆渺小人族,在那等大神眼中,实不值一提。有何理由,欺骗于我?宝物若能尽得之,自然是好的。但为人也,不可贪婪。况乎既有劫数,若将族人性命丢在此处,我不为也!存人失宝,人宝皆存。存宝失人,人宝皆失。以人为本耳!” 众皆恍然。 “燧有大智!从之!” 于是立刻传讯四方,教立时下山,聚于昆仑之东北山麓,不可久留。 匆匆往东北山麓之外撤离,及至于山下,已有数队汇聚。 又等了稍久,又有数队下山来,聚于此。 等到日将黄昏,却还有一队未曾到此。 燧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眺望西边昊阳余晖,又回首望着那已渐清冷的昆仑山,神色分外严峻。 “昆仑山果有大事发生。”燧谓之左右:“我观其炁,沉凝而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此有大难也!” 又道:“大庭泊尚未归,不妙,实在不妙。” “还有葆江,我须得立刻去通知他。”燧说着,把众人唤到一起:“诸位族人,先辈、弟兄,泊尚未归,葆江隔绝于麒麟崖之内,亦不知此事,乃我之疏忽。人族一体,不可放弃一个。诸位,我立时上山,必把泊、葆江等带回来,诸位在这里稍待,若见事发,即走,不必等我!” “不可!” 祖地的大罗金仙道:“我去,你在此等候。” 燧摇头:“虽然此间事,诸位先辈是主力。但名义上,燧才是领头。若有危险,我来。若要死,我第一个死。不必多言。” 即登山而上。 ... 常昆随太上道君一路向西,终登昆仑。昆仑幽幽,如大龙俯卧大荒,连天接地,是为万山之祖。 太上笑道:“昆仑,祖山也。金母居于其上。金母当是你熟识的罢?” 常昆无语——如何不熟识?那是未来的丈母娘! 道:“我听说虚皇道君曾在昆仑传道,莫非太上效仿之?” 太上道君笑道:“非也。我之道,已传于人族。” 道:“此间带你来,正要与你了结因果。” 常昆一怔:“太极图?” 道君哈哈大笑:“然也。” 常昆道:“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我听说,太上的太极图,乃是与玉宸道君对弈之时所得,我不擅对弈。” 道君笑道:“你自不擅对弈,却可作个见证,打个下手。” 常昆点头:“合该如此。” 于是一步步,便至燧早前见的那座山。还是那仙云浩荡,还是那先天之炁弥漫。只是越靠近,气息越沉溺,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太上从兕君背上下来,与常昆徒步登上此山。 见着相对而坐的二者,太上笑道:“两位道兄久等。” 于是显化真身,正是青袍紫霞氤氲的玉宸道君与至尊至贵先天第一的虚皇君。 上清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 玉清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 再加上太清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 先天三神,齐活了! 常昆于是拜道:“常昆见过两位大道君!” 玉宸道君上下打量,笑道:“好。” 虚皇道君抚须含笑:“不错。” 虚皇道君道:“太上来的正好,我已与玉宸对弈完了,正轮到你二位。” 便自袖子里,却摸出一块灰蒙蒙、圆溜溜的石头来:“那常昆,你且过来。” 常昆大步上前。 虚皇道君道:“你欠了太上的太极图。太上与玉宸将以此石为基,对弈一局。你来托着此石。” 常昆道:“敢不从命。” 于是双手托来此石,却觉手一沉,才知此石头分外沉重,竟难以托起! 常昆已将入先天道君,根基一路走来,又是以体魄为先。要说气力,可谓之无量。便抓起一座恒宇,拿来当弹珠玩也不费吹灰之力,却这块石头,他竟托不住! 惊讶之余,常昆忙摇身一晃,化作一块基石。虚皇道君所予的石头,便立在常昆所化的基石之上。 玉宸道君与太上道君相视一笑,于基石两侧相对而坐。 见石头上殊无一物,两位道君各自沉吟。 正此时,一声龙吟中,苍龙降下身影,见状笑道:“两位道君对弈,只一颗光溜溜石头怎行?” 言说间,却自身上一扯,竟扯下来一块血淋淋带着龙鳞的皮肤,往那石头上一铺。 这一刻,化身基石的常昆,觉着那石头又沉重了无数倍,压的他化身的基石为之一沉,略微陷入山石之中。 又闻女声,却见一点明光落下来,显出一尊金灿灿,堂皇正大的女神。 “还须得划上棋路!” 便见这女神,弹指挥洒金灿灿的血液,在蒙着石头的苍龙皮肤鳞片上,划拉出一道道金灿灿的纹。 “棋路有了,还须棋子。” 又一位女神降下来,周身月幕如纱,却抓来一棵弯曲虬结的老树,树上朵朵小白花,沁人心脾的香味立时扑鼻而来。 女神斩断此树,以其木制棋子,黑白各一堆。 化身基石的常昆,此时已觉不妙——这般一个个的加,加的他已不堪重负。已被压的头脑昏昏沉沉,忍不住挣扎。 这一挣扎,基石上虚皇道君的石头为之摇晃,石头上的苍龙之皮为之颤抖,苍龙之皮上的金色纹路为之扭曲,放在两侧的棋子,为之跳跃。 虚皇道君道:“对弈罢,不能等了。” 七五章 太重 “善。” 玉宸道君与太上道君齐声称善,各自稳坐一方,霎那气机相容,相容之中互补互演;亦相抗,相抗之中大道激荡。 冥冥中伟力镇压,将动摇着的期盼重新镇住。 “太素有之无,太极有之有。道兄先于我,那便请道兄先行。” 太上道君笑道:“道兄,请先落子。” 玉宸道君周身紫气氤氲,含笑道:“如此,我先行一步。” 当下拈起一粒棋子,往面前棋盘上按下。 “太素无之有,造化始生。看我这一子落的如何?” 但见这一棋子落下,那苍龙之皮上,金色纹路的节点中,如波纹一般荡漾开来,一点造化的光辉闪烁,化作一颗熠熠生辉的星辰,独耀于大道之上。 应着此时,那高天无穷清炁拨拉开来,一道光辉自虚无中落下来。便见真宇之外茫茫混沌虚空深处,无中生有诞出一座浩大的恒宇!那恒宇之中,从无到有,从有到多,从生到灭,从灭到生,造化流转! 一棋落,而恒宇生。造化之玄妙,唯在玉宸大道君也! 太上见之,长笑:“道兄神通无量,佩服,佩服。” 便拈起一粒棋子,信手落子。只见龙皮金纹之中,混元一炁在棋子落处化生,一炁而二,演出阴阳。 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若两只鱼儿游转,嬉戏不休。 阴阳鱼交互,牵连大道,引动先天,由二生三,生出三道妙炁。 是为:混洞太无元高上玉虚炁;赤混太无元玄上紫虚炁;冥寂玄通元无上清虚炁! 一气化三清! 一生二,二生三,三演万物! 由先天至后天,诸般大道蕴其中。倏忽之间,玄光熠熠,与玉宸大道君所演之造化玄妙接连一处,化生出一道道混沌锁链,从两颗棋子落处向外蔓延,一点一点的没入石头之中。 石头下,基石闷闷:“吾...镇压吾...” 却又清明:“太重!太重!” 一人二声。 于时挣扎又起,棋盘动摇。无言的力量逼回来,将混沌锁链逼的节节后退! 玉宸大道君长笑一声,拈子再落。太上大道君应之。你一子来我一子。玉宸道君一子落下,龙皮上便生出一颗星辰,混沌虚空里便诞生一座宇宙;太上大道君一子落下,龙皮上便多一对阴阳鱼,便多三道三清炁。 大道激荡,无言的力量碰撞,气机扑洒,从这一座山峰蔓延至整座昆仑,黑压压乌云盖顶,沉凝凝压力滔天。 众生如见天敌,狼奔豚突。 或见禽鸟高飞,仓惶鸣叫,成群而走。或见走兽扑腾,吼声惊恐,奔突不休。便那植被,生了灵智的,也拔出根系,惶惶而逃。 这时,忽有十个昊阳至昆仑之上。 一曰:“诸兄弟,这地方大概不妙,不若回家去罢?” 应之:“既是来了,不能空手而归。” 再说:“看,那便是麒麟崖,快快去取了宝物就走,这地方着实不妙。” 麒麟崖不远处,大庭氏之子,泊,正带着手下一队族人往麒麟崖疾走。 大庭氏泊早前接到有巢氏燧传讯,言说昆仑有难,速走。他不信。道是如此良机,若不多取一些宝物,岂不浪费? 说有难——这天底下,人族生存,何时无难? 正要迎难而上也! 于是不听。 半日下来,不见动静,更搜罗了许多宝物。且笑燧,谓之左右:“燧虽有智,却缺了勇气。” 眼看天将黑,几位大道君那里的动静,引的天地惶恐。泊这才知道,果有大难。 但泊智慧虽不如燧,却的确不缺乏勇气。 “昆仑有难,葆江还在麒麟崖。燧说的不错,存人失宝,人宝皆存。这是我的罪过。我不听燧之言,以致于此。” 泊道:“大难将至,我要把葆江接回来!诸位,速去昆仑东北山麓之外,与燧汇合。我接了葆江,自去。” 众皆不允。 眼下已到这般境地,怎能眼睁睁看泊一人涉险? 皆道:“同去!” 泊实在拗不过,只得一道同往。 眼看将至麒麟崖。 却见十日自高天降下。闻其声:“小小人族?还不把宝物交出来!” 十日至麒麟崖,东看西看,不见陆吾所言之葫芦藤的踪迹。正气恼,道是陆吾骗祂们。一日恼恨之下,给麒麟崖来了一记。 这便打出了蛛丝马迹。 才知道,这地方被人设了神通,遮蔽了。 若无激发,十日且不能觉。 而今既已激发,十日皆大罗之属,虽是初入大罗,却并不把这遮蔽的手段看在眼里。 休说以自身神通破之,便见一日取出一锥,曰太阳锥,乃取太阳之光热无孔不入之妙,最擅破这等遮蔽的法子。 只把这锥子照着遮蔽葫芦藤的神通一扎,啵的一声,立时扎破了去。 葆江早见十日降临,见十日皆是厉害人物,不答话,只盼十日寻不见自离去。没想到终归没能躲过。 这里遮蔽的神通破去,葆江立时站出来:“且住!” 十日一看,竟已有人。 仔细一瞧,却是个人族。 一日便喝道:“小小人族,还不把宝物交出来!” 葆江道:“尔等是何?竟大日耀耀?” 却是不认得这十个。 一日道:“吾等太阳之子,你竟不认得?!” 葆江皱眉:“既是太阳之子,当有大德。何以如此污言秽语?!” 道:“葫芦藤乃英招大神赠与我族,已是有主之物,且去,休要胡搅蛮缠。” 一日道:“大胆!吾等太阳之子,你小小人族,竟如此无礼!你说这葫芦藤乃英招所赠,我还说这葫芦藤,乃陆吾所赠予吾等。快快让开,否则教你知晓,什么是太阳之力!” 葆江如何让开? 此宝分明是英招赠与人族之物,恁的随便来一个,说是陆吾七吾所赠,便要予祂么? 笑话! 自不让分毫。 当得此时,昆仑山上的压力愈是沉重,忽闻一声霹雳,惊天动地,一霎那之间,是天昏地暗! 只吓得十日瑟瑟,吓得葆江踉跄,吓得那植被蔫了枝叶,吓得那飞禽走兽破了苦胆! 便是那葫芦藤,也被吓得翠光缭乱,一时间竭力输送道妙,见七个葫芦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竟是要瞬间瓜熟蒂落! 就在此时,泊至近前:“葆江!” 葆江闻言,分神之际,侧里突有两击而至,面前十日亦合力一击! 五指不存的黑暗之中,光热瞬间膨胀,映照出葆江、十日、及偷袭者清晰面目来。 葆江大吼一声,初入大罗金仙之境的身躯被瞬间打的破碎开来,只一颗头颅,狰狞着狠狠撞击在葫芦藤上,葫芦藤应之断裂,七个恰恰成熟的葫芦四散飞开! “葆江!” 七六章 镇压 “泊!” 几于同时,一声大喝传来,燧大步而至。 “速走!” 燧一把拉住冲出去的泊,喝道:“大难将至,休作停留!快走!” “可葆江...” 泊一脸狰狞。 燧道:“我去。” 他把泊一推,谓之余者族人道:“速走!” 言罢合身一扑,却被泊这一队的大罗金仙扯了回来:“燧,你不能去送死...” 就这时候,又一声霹雳炸开,亿亿万里昆仑之丘为之动摇,山崩地裂,天塌地陷,黑暗更甚,连真仙都伸手不见五指! 便见那麒麟崖轰然坍塌,十日狼狈而飞,偷袭者惶恐而逃。 “走!” 忍着心惊肉跳,这一队唯一的大罗金仙喝道:“快走!” 便欲施展神通,挟裹众人而飞。才知道,冥冥中伟力镇压,飞的起来,却如蚁行,慢的不可思议! 什么神通,什么法术,在这里都被镇压住了! 亦独那十日,生来是金乌,有翅膀,天生腾飞,也艰难无比。 燧与泊被大罗金仙一手一个抓着,落地下,奔走翻越。二人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飞腾而去的十日,盯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偷袭者。 “我已记下气机,早晚必报此仇!” 忽的此时,一个影子从天而降。燧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拿住,一看,却是半截葫芦藤。藤上竟还挂着一个葫芦! 燧热泪盈眶:“葆江!” 亦在此时,一头遮天蔽日的大鸟在黑暗中无声落下。一双利爪抓拿时空,找准了这一队人族。 唯一的大罗金仙一把将燧、泊甩出去,气机一放,将余者族人送远去,喝道:“快走!” 反身一击,与那蒙蔽在黑暗中的大鸟战在一处。 “暹!” 泊狂呼。 燧则冷静下来,他一把拉住泊:“不要教先辈的苦心白费!走!” 即拖着泊与众族人在黑暗中前行。 ... 天动地摇,山峰裂开道道裂纹。这裂纹,与时空纠缠,与大道相生。棋盘晃动,玄光涛涛,一条条本已布满整座山峰的混沌锁链为之咔咔作响,一一断裂。 太上道君与玉宸道君在无形无言的力量托举之下,竟难以落子! 轰咔! 又一声霹雳,整座山峰,整个昆仑之丘竟为之跳跃! 太上道君神色肃穆,喝道:“常昆!你可记得,你欠我太极图!” “...吾...镇压吾...太极图...我欠太上太极图!” 惊天动地的力量戛然而止! 太上和玉宸连忙趁机又落下数子! 几颗棋子这一落下,混沌锁链再度蔓延,立时又激起反抗。无言的力量再度勃发。 苍龙站在一旁,见之,笑道:“我的劫数到了。” 即哈哈大笑,投身一撞,狠狠的撞击在那棋盘圆石上,血肉炸开,无尽的力量、道行,化作一条条龙形光炁,挟裹先天大道,争先恐后没入棋盘之中! “苍龙壮哉!” 苍龙以先天道祖之身,将以一身一切,炼入棋盘,一霎那,将复起之震动再度镇压下去。 两位对弈的大道君没有时间感慨,趁机多落几子方是正理。 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此时端坐一旁,口吐真言。真言之中,先天大道展露无疑。曦和、嫦仪及陆陆续续到来的十余位先天道祖级数的人物,皆环座四周,一边盯着棋盘,一边聆听虚皇大道君讲道。 于此于时,这天地之间,大道之下,最强横的一波人物,大半至此。除了少数,或有其他重责的未至,余者皆已至矣。 有凤、凰,有乾、坤,太阴、太阳,宇空、宙光... 皆是先天道祖级,最近于道的存在。 这些存在,与先天三神,共同镇压着这座山峰,气机交融连接,在虚皇道君的真言之中,融为一体,牵引大道,与棋盘紧密相连。 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是何等厉害人物,须得先天三神、诸先天道祖合力镇压?! 却竟还镇不住! 若非太上以因果牵绊,若非苍龙以性命相祭,怕已是无力矣! 太上道君与玉宸道君落子越来越快,每落下一子,棋盘便厚重一分,大道便瞩目一分。应之,反抗便激烈三分,震动便强烈三分! 等到反抗的力量强烈到托举起两位大道君,使无法落子之时,第二位以身祭棋的人站出来,却是凤祖。 祂笑道:“苍龙即去,我复何言?诸位,我先走一步。” 即合身一撞,先天大道升华,步上苍龙之路。 “休想...镇压于吾!” 沉闷的令先天道君亦为之干呕的声音在基石之中发出来,先天道祖们的力量被逼迫的连连退避! 凰见状,笑道:“我兄已去,我亦去也。” 亦以身祭之! 苍龙、凤、凰,三尊先天道祖之力,终于勉强将基石镇压下去。但皆知,这只是个开始。 ... 昆仑东北之麓,英招旧居。诸族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正等候燧的归来。闻的一声炸响,只见昆仑深处,幽深黑暗如幕,拉扯开来,几个呼吸将昆仑笼罩大半! 大荒为之失色! 整片宇宙的光,都为之暗淡了几分,显露出一丝丝苍白。 危机!危机! 无论南北,无论大陆海洋,无数的跳出来,举目张望。这一张望,只骇的心惊肉跳。 无数飞天而走,奔天穹世界逃避。 昆仑之丘霹雳般惊动整个真宇的炸响又来了,这一声之后,黑暗更甚,夹杂着不详、湮灭、毁败等一切难言气机,已将整个昆仑之丘囊住! 每一声炸响,黑暗便蔓延数倍,天还未黑,天已黑了。 在黑暗之中,那不详气机侵染之下,无数生灵走失本心,互相争斗厮杀起来,殊无丝毫理智。 昆仑东北之麓英招旧居,已被黑暗笼罩。这黑暗如此幽深,真仙成了瞎子,伸手不见五指。太乙真仙也只见的百丈,大罗金仙亦如纱布蒙眼,看什么都不真切! 心中有一股烦躁,一股难以压抑的躁动。恨不得立刻大吵大闹,与人厮杀。 尤以心焦,等燧回来,等不见。 有在黑暗中突袭,旧居中等候的人族被杀死大半,好不容易被大罗金仙联手击退,却又有另外的来袭。 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 七七章 薪火不灭 惶恐!惊惧!不安! 惶惶然如无根之萍,惊恐的如同面对大猫的小鼠! 如此之无助。 燧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带着泊,及仅存的另一位族人。其他的族人,皆殁在途中。黑暗中,太多太多的危险,还有源自于黑暗本身的侵染,使得许多族人难以把持。 恨不得自相残杀。却终归一个个自绝在燧的眼前! 这是何其的愤怒与悲哀! 但燧心毅如铁! 他望着沮丧、烦躁、不安的族人们,纵身跳到高处,大喝一声:“听我一言!” 族人们望着他。 燧语重心长:“大难已至,天地齐谙。但人心昂扬,则永不屈服!诸先辈、弟兄,我人族自九头氏人王至今,遭逢的大难还少吗?有人屈服过吗?人族永远不会屈服!永远不会!” 他挥舞着拳头,眼睛通红:“再大的困难,也休想难倒我们!再艰难的路途,也休想阻碍我们!族人们,我有巢氏燧,在此指天发誓,人族不灭,必将永恒!我一定要带着大家安然回到家中!” 他抱起一只葫芦,举起来,暴喝一声:“我以燧之名,以心为火种,以命为柴薪,点燃薪火!我心永不灭,薪火不灭!族人们,跟我,回家!” 蓬! 一朵光辉璀璨的火焰点燃了! 这朵火焰如此渺小,但又如此光明、温暖。燧将之立在头顶,大步向前,为族人映照道路! “我们走!” 薪火渺渺,却蕴含着燧的坚固的万劫不磨的心!在薪火光辉的照耀下,诸邪退避,道路就在眼前! 许多生灵在这光辉之中,心生昂扬。许多生灵,在这光辉之中,生机不灭。 它们跟着燧,跟着这队人族,一步步向东方前进。 每路过一个人族部落,便汇聚一群残存族人。薪火便蓬勃一分。燧如同一颗太阳,勉励、温暖着所有人! “大燧!” “大燧!” “大燧不死,薪火不灭!” “薪火不灭,人族不灭!” “人族不灭,天地不灭!” 这一路,血与火交织。突袭,人族战死者无数。跟随着的生灵,前赴后继,环绕在大燧的身边,付出无数的性命,保护着那一朵不灭的薪火! 大燧啊! 我们指路的明灯! 大燧啊! 我们温暖的源泉! 大燧啊! 我们的领袖! 向前!向前!向前! 这怒吼惊天动地,这怒吼生机勃勃! 没有任何存在,可以打倒祂!没有任何存在,可以阻拦祂! 可以退避,众生以待死亡。唯人族,心志不灭,点燃了那熊熊的薪火,在黑暗中披荆斩棘,要战胜一切苦难! 没有光,我们就创造光。没有火,我们就点燃火。黑暗又如何?灾难复如何?心不死,则族不灭! ... 昆仑之丘,先天之山。又一位先天道祖祭了棋盘。云淡风轻,却昂然洒脱。此,道者也。 棋盘上,已分列二象。 一黑白纠缠,一众星拱卫。 两位大道君竟是汗涔涔了。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大道君,先天之神,竟也流汗。 那棋盘之下,基石之中,此时一团混沌。 只见这混沌之中,一头苍龙亿万里,浑身朽败,密布脓包,龙吟阵阵,却有气无力。两只凤凰,翱翔于飞,瑞炁尽消,翎羽暗暗。 隐约之中,一尊庞大的,无可形容、无可估量的影子卧着。一条条巨大的锁链将祂困锁。锁链明光愈盛,祂便挣扎愈盛。 每挣扎一次,这片幽深不详的混沌,便动摇一次。 盘绕在祂身上的苍龙、翱翔在祂头顶的凤凰,皆受重创一次! 苍龙在呼喊:“常昆!常昆!” 呼喊一次,那身影便些微安宁稍许。 “你可记得!你可记得!你予我的承诺!你是人!你是人!你是人!” “千万要记得,你是人啊!你是人!” 那庞大的无可捉摸的影子,有一双眼睛,眼皮子颤动着,似乎要醒来,却似乎永远也不醒来。 苍龙盘绕着祂,时时刻刻的呼喊着。 在这片幽深不详的混沌之中,不知何时,一只阴阳鱼游动着,游着游着,游到这尊黑影的身边,渐渐融化,化作一件衣衫,给祂披上。 不知何时,漫天之中,闪烁星光。星光垂下,在这黑白分明的衣衫上,烙印下一点点的云纹。 先天之炁弥漫,与不详激荡,难得闪烁一丝丝光辉,复又被黑暗淹没。造化之力无能为,只能在黑白的衣衫上烙印点点云纹,这些云纹在无言力量的抵抗之下,难以连成一片。 衣衫偶尔破裂,复又艰难修好。 每到这样的时候,苍龙的呼喊便激昂起来。 那黑影便安静稍许,给与衣衫、云纹修复的机会。 黑影偶尔嘟囔一声:“我是人呢。” 偶尔又怒吼:“吾...镇压吾...死!” 在这样的反复交替之中,苍龙已难以为继。 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先天道祖来到这里,祂们以身祭棋盘,神融基石,来到这里与那黑影作无言的斗争。 宇空、宙光二者、乾、坤二祖皆至于此。一方天地,竟挣扎着在这里面蕴生出来。隐隐便有了光。 那光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湮灭。 凤、凰见之,投身其中。付诸于一身大道,将那光彻底点燃。于是凤、凰皆殁,独余两点先天真灵,被苍龙连忙收起来。 这真灵若在这环境之中稍稍哪怕呆个一时三刻,便要被湮灭。 宇空、宙光、乾坤二祖皆笑:“凤、凰果然先行。我亦不可落后。” 皆投神其中,以自身最后的本源,巩固这方天地,余下真灵。 苍龙欲收之,却那影影绰绰已能看清几分面目的黑影猛地挣扎起来,怒吼起来,澎湃无言的力量横扫,祂衣衫鼓荡,云纹裂开,瞬间竟将这四尊先天道祖的真灵湮灭一空! 这是何其的骇人! 苍龙狂吼,龙身膨胀,将那黑影死死缠住。龙首于黑影面目之前,一声声疾呼:“常昆!常昆!” 那黑影一僵,力量复又沉寂下去。眼看以凤凰乾坤宇空宙光等诸道祖本源构筑的世界就要破灭,终于缓过来了。 光芒再起。 这黑影终于彻底显露出面目来。 正是常昆模样。 七八章 做个梦罢 常昆蜷缩着,仿佛一个睡的并不安稳的巨婴。 他的上半身,从胸膛至头颅,仍为人。下半身,从胸膛至脚下,却是一团不能形容的混蒙。 苍龙那大可弥真宇的龙形光躯此时盘绕着,也只能从常昆的脖子盘绕一圈,龙首对着常昆眉心双眼目光汇聚之处。 在这片幽深不详的混沌里,宇空、宙光、乾、坤、凤、凰以本源所铸的这个小世界,常昆就这么睡着。 他身上披着黑白分明的衣衫,衣衫上点点云纹还在艰难的凝结,隐隐有一条条巨大的锁链,从无形中来,将他困着,务使他不能动弹。 他虽然像个沉睡的巨婴,但他并不安稳,时不时动弹一下,那些锁链便一根根断裂;衣衫便撕裂出一道道缝隙,衣衫上的云纹也为之崩碎。 盘绕着他脖子,面对面的苍龙,在这种无言的力量的侵袭之下,渐渐难以为继。那相对任何存在都无比庞大,而在常昆面前却显得很渺小的龙躯渐渐黯淡,先天道祖级数的先天不朽本质,开闸放水一般,被磨灭。 苍龙竭力支撑着,心中却益是欢喜。因为常昆动弹的次数越来越少,动静越来越小。 他身上的衣衫,愈是华丽起来——虽只黑白二色,但云纹渐多,淡淡造化光辉闪耀,却是华贵的很。 苍龙的龙躯从尾巴处开始溃散,最后只剩下一颗头颅,还定定的对准常昆眉心目光交汇之处。 苍龙的双目从瞪圆到半闭,从半闭到剩下一条缝。 祂看着常昆愈发平静的脸,坚持到不能再坚持了,于是心中一松。 “我也该走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常昆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 那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眼,没有什么比这更深邃,没有什么比这更浩瀚,没有什么比这更无情! 苍龙仅剩半颗头颅,见之,缝隙要闭合的双目,猛地瞪圆:“常昆!” 祂剩下这半颗头颅,在常昆目光的交汇之下,迅速崩溃!眼看剩下一点真灵时,方才呼出常昆的名字。 常昆的眼睛里,忽然一点光在闪烁。 “青...帝...” 当的此时,常昆身上的衣衫如破布般撕裂成碎片,却一片片紧贴着不肯散开。碎片上的云纹,勃发无尽光彩,竭力维持再维持。 这一片幽深不详的混沌,仿佛立刻要醒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闻叱咤之声! “就在此时!” 便见这片幽深不详的混沌里,一前一后,升起一轮昊阳、一镜明月! 日月交汇,显化曦和、嫦仪二神! 此二神显化,各自清叱,立时弃了一身本源,投出两点真灵。趁着常昆被苍龙最后的呼喊愣神,回应青帝二字时,霎那卷了苍龙及苍龙真灵侧畔的凤、凰真灵,转瞬消失无踪。 常昆立时回过神来,眼中那一点明光熄灭,怒吼着,猛烈开始挣扎。 “镇压吾...螳臂...当车...大道...大道!” 他周身的锁链,劈里啪啦尽数断开,双臂一振,衣衫纷飞,云纹的灵光仿佛秋日里的黄叶,四散纷纷。 “太素造化,都天星斗!” “无极太极,三元一炁!” “来来来,为吾托棋盘!” 先天三神显化真身,各据一方。但见元始天尊托着一颗滚圆的石头,石头上一张龙皮棋布,棋布上都天星斗、太极两仪。 虚皇大道君将此石一抛,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命运。面无表情的常昆禁不住双手去托它。立时将这石头托住,便被压得一沉。 虚皇大道君笑道:“两位道友,难得有此机会。” 玉宸大道君长笑一声:“不错,不错。你我三者,化生于大道唯一。要论同类,止三者而已。却许多年来,少有照面。正好趁此机会,多做些交流。” 太上大道君盘膝坐下,弹指一引,将常昆撕开的衣衫碎片化作两条阴阳鱼,鱼儿游弋,没入常昆双头托举的石头上,太极两仪的棋布中。 笑道:“总算他还我太极图也。” 一划拉,那龙皮棋布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化作一卷太极图,此图展开,上引先天大道,下连阴阳两仪,显化一座金桥,从常昆的左臂架到右臂,从他的脑后脖子上通过。 玉宸大道君洒然一笑,纷飞的云纹灵光聚入另一半龙皮棋布中,化作一卷星光璀璨的阵图,正是那都天星斗大阵! 此图展开,立时将两侧昊阳、银月纳入其中,再合那已崩碎的凤、凰等先天道祖本源营造的世界碎片,在造化熔炼之下,化作无形。 便这幽深不详的混沌里,星星点点,许多星辰照耀。 每一颗星辰射出一道明光,从常昆的每一个毛孔钻进去,嗤嗤的响,火星子四溅。 先天三神便如此盘坐,三三为一,将托举着石头的常昆困在其中。 常昆面无表情,死死的托举着石头,欲甩开,却如粘在手上,怎么也甩不脱。一颗石头,把他牢牢的钉在原处。 “你曾应我,托石负盘。”虚皇道君道:“太极图虽成,却未大成。你须得托着此石,将太极图炼得大成。” 玉宸大道君笑道:“我这都天星斗阵图也沾光一二——不过说到底,我也沾不到什么光。这图,到头来,还是你家老岳丈的物件。你帮他炼一炼,合情合理。” 太上大道君微微摇头:“只盼着你日后不怨恨我等——实属无奈。” 便对另两位大道君道:“如斯这般,走了老路,也不是个办法。他这里托石负盘,大抵也无聊的很。不若教他出去瞧瞧,体会体会。” 虚皇大道君沉吟道:“太上所言不无道理。若只如此,的确是走了老路。天帝将他送回来,可不是教他走老路的。” “不妨教他睡一觉,做个梦如何?”玉宸大道君提议。 “善。” 皆应之。 即,三位大道君的道音响起,如雷鸣,如虫萦,如水潺潺,亦如火熊熊,交相辉映,回荡在这片星辰笼罩的混沌里。 真宇终于安静下来。只是一片黑暗笼罩,再无复半点光明。 那昆仑之丘,那座先天之山上,此时已无一物。陡然几点真灵逃逸出来,稍作停顿,各自飞散而去。 七九章 成了好事 雷泽大神伟岸的神躯一如既往挺拔,祂站在雷泽深处,抬头仰望黑漆漆的苍穹良久,回过头来望着西方昆仑之丘的方向,忍不住低沉的叹息。 真宇沉黯,后天万道万马齐谙,作为一尊先天道君,雷泽大神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的凋零。 在黑暗笼罩真宇的时候,雷泽大神并未如其他是那般离开大地。 实际上离开大地也没用,到了天穹世界又如何?这黑暗是如此深沉,整个真宇没有一处不在黑暗之中,甚至整个‘后天’皆为黑暗所笼罩,天穹世界又如何能逃得过? 尤以太阳神君身陨,更加剧了这一过程。 太阳曦和是后天初演的太阳神,祂这一陨落,无人运转太阳大道,这黑暗本就如此深沉,也不知何时复得光明? 黑暗蕴藏的不详和凶恶,已将这片本已渐渐拥有秩序的大地,重新打回原型,甚至令之更残酷。 雷泽畔的赫胥氏部落还算好的,因着有雷泽大神以雷霆之威涤荡黑暗中的不详,又约束雷泽之中的生灵,使之不得肆虐。 而赫胥氏之外的人族部落、大荒的无数种族,在这场灾难之中,不知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 即便是赫胥氏部落,在远离雷泽的方向上,也有无数的族人,被黑暗中的凶恶所袭杀。 雷泽大神再次叹气,祂忍不住走出雷泽,想瞧瞧赫胥氏的境况。 伟岸的神躯穿过黑暗笼罩的雷泽,在雷泽之中,留下一个个巨大的脚印。雷泽大神探出脑袋,俯瞰赫胥氏部落,看到无数的赫胥氏部落的族人,从远离雷泽的方向,踩着一条条血路,向雷泽赫胥氏族地汇聚。 雷泽大神无能为力。祂不知道祂能帮助什么。 祂十分清楚,这场灾难,如今只是开始。当天地失去光和热之后,生灵便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如果仅仅是黑暗,倒也难不倒这些生灵,但黑暗中暗藏的危机,尤以侵袭生灵心神的不详,最是凶狠。 便如雷泽之中,即便有祂这尊先天道君镇压,也难以避免那些生灵被不详侵袭,从而变成怪物。 天地间的黑暗太深重了,雷泽大神即便是先天道君,又有什么能为呢?这是连先天大道都压制的死死的黑暗和不详啊! 苍龙陨落了,凤凰陨落了,连太阴、太阳也陨落了。这些赫赫有名的存在,都陨落了,雷泽又有什么能为? 祂连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都要战战兢兢。 这黑暗,不在于遮天蔽日。只在于其根源。若不能消除其根源,谁也没有本事将之驱散。 雷泽大神站在雷泽畔,看着赫胥氏首领振奋精神,凝聚人心,安抚族人,心下稍安慰不少。 点点头,转身离开。 但雷泽大神没有察觉到,祂挂在腰间的两个物件,在这一刻,闪烁了一下微弱的几不可见的微芒。幽深的黑暗中,也没有察觉到一点隐晦的真灵与祂擦身而过,却落进祂站立良久,留下的一个脚印里。 ... 华忧心忡忡。 作为赫胥氏之女,她为族人,为整个人族担忧。同时,更担忧那个她牵挂着的人。 燧! 当初随母亲去有巢氏,她与燧成就好事。可燧不久后就带队西去,代表有巢氏,与大庭氏合力开发昆仑之丘。 华一直期待着,等燧回来,与他正式组成家庭,然后生儿育女。 但谁也没想到,灾难来的这么突然。 算算时间,灾难降临的时候,燧正在昆仑之丘! 这如何不教华担忧? 昆仑之丘啊!好远啊! 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以燧的本领,来去自不需多少时间。可灾难降临,许多法术、神通遭到巨大的压制。 便是大罗金仙,也减了无数本领,大罗之下,全都成了普通路数。 燧还未成大罗啊! 只用一双腿,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沿途有多少危险啊! 华压抑着忧虑,振奋起精神,帮助母亲,帮助部落,安置从远方汇聚而来的族人们。 她觉得很累,但她知道,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作为首领,更要坚强再坚强。如果作为首领的都低头服输,那族人们该怎么办呢? 族人的哭嚎声,就像刀子,在她的心中,一刀刀的戳。 好多的部落,在这场灾难之中,被彻底覆灭。好多的部落,在这场灾难之中,仅存三五几个族人。 如何不教人哭号?! 能做的不多,安慰,和信心。 她距离成年都还差了些,性格本来是个天真烂漫的,对于大义,对于整个人族,她还显得很茫然。 她只能跟着母亲,母亲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背过去,一个人的时候,她躲起来,哭。 哭声中,华迅速成长起来。 说来与燧别离,回到部落,到灾难发生,及至于现在,也才不过短短三月。但华就是觉着,好像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她在灾难中成长起来,但也更想念燧了。 想念的时候,便一个人躲到雷泽畔,当初那座茅庐外的树下,怔怔的发呆。 偶尔也会想起常昆,琢磨着这大叔到底去了哪里? 这天,华又一个人来到茅庐外的树下,静静的坐在黑暗里。那棵树十分神奇,有一点点光照耀。也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太上的气机,得了这玄妙。 华忽然觉着肚子里一阵翻腾,扶着树干呕了几声。暗暗思忖:“这几天多有干呕之症,难道生病了?” 便在这棵树的薄弱微光的映照下,忽然看到远处的雷泽里,有个黑黝黝的什么东西。忍不住走过去,却见是一个巨大的坑。 华有点好奇,沿着坑走了一圈,恍然发现,这竟然是个脚印! 华想起来,母亲说过,雷泽之中,有一位雷泽大神,善人族。莫非这脚印,是雷泽大神的脚印? 心念一起,华跳进脚印之中,便觉着心情开敞了不少。她在脚印里走来走去,走着走着笑起来了。 忽闻喊声:“华!” 华听着是母亲的声音,连忙跳出脚印,回应:“母亲!” 赫胥氏首领一步过来,拉着她:“你又来这里了?” 正说着,华又干呕起来。 赫胥氏首领却是个有经验的,这一看,目光便落在华的腹部:“告诉母亲,你是不是与燧成了好事?” 八十章 人王殁 赫胥氏倒不说什么生气之类的——华与燧的事,本来就是她与有巢氏定好的。而且这个时代,人族还没有婚嫁的道道。 甚至连固定的家庭,都只是族人生活方式之一——有的族人男女对眼,组成相对稳定的小集体,有的则不然。 在这个时代,人族还没有那么多的东西——或者说没有时间去搞那么多东西。生存摆在第一位。 家庭形式的生活方式,在首领阶层相对稳定。之下的,则不那么稳定。 因此华与燧不声不响成就好事,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或者说不被允许的事。 赫胥氏挺高兴。 怎么说呢,女子怀孕,是一件极好的事。怀孕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新生儿,代表着人族的下一代,和希望。 在这样一个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的时代,只有怀孕的女子,才有享受某种默认好处的资格。 这是全体人族公认的事。 “我们奋斗,我们厮杀,我们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人族。而下一代,下下一代,我们的后辈,才是人族的未来。所以我们奋斗,我们厮杀,我们为的是我们的后代。要给他们留下更好的东西,我们奋斗,他们也要奋斗,但我们厮杀,却不希望他们也厮杀。” ——九头氏语录。 赫胥氏惊喜不已。在这样的时候,华怀孕了。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对人族未来的一种肯定。 大难临头的时候,希望的出现,难道不是一种肯定吗? 后代,就是希望。 见着母亲这般喜色,华有点不好意思。的确这是一件好事。她因为没有经验,之前不曾想到。现在母亲点明,她也高兴起来。 更多还是羞涩——说起来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相当于十五六岁样子。 她思念燧,而今怀上了燧的孩子。心中高兴,竟冲淡了不少对燧的担忧。 赫胥氏拉着她往回走,道:“你可知,我刚得到燧的消息?” 华一下子抬起头:“他在哪儿,他还好吗?” 赫胥氏笑起来:“还好。是大庭氏的一位兄弟赶来送的信。他现在可是了不得了,大燧,人们称他为大燧。” “大燧...”华如梦呓。 若得某人的名字前,冠以一个大字,那便是无边的荣耀。 “我就知道,他是一个英雄。” 不过高兴的事有之,令人难以接受的事,也有之。 等母女两个高高兴兴回到族地,则便迎来了祖地首阳的一位先辈。与大庭氏的大罗金仙几乎一前一后,相继到来。 大庭氏虽然带来了大庭氏损失惨重的坏消息,但也带来了大燧为人族点燃薪火,高照信心的好消息。 可祖地首阳的先辈带来的消息,却如一炸霹雳。 “...以浑沌为首的灾兽突袭了首阳...提挺氏人王战死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人王战死了! “不!这不可能!” 有人涕泪横流,站起来大吼:“人王是大罗之极,怎会战死!我不信!” 人王,是指引人族前进方向的明灯,是人族的主心骨!人王竟然战死,这给人的信心,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首阳来的先辈沉沉道:“人王战死,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但人王战死,并非是整个人族的悲哀。提挺氏人王死前告于我等:宣告九方族人,我为人族战死,死得其所,我希望我的死,能令族人们更坚强,更奋勇抗争,而不是消沉和惶然。” 灾难降临之时,提挺氏人王迅速推断出人族将遭大难,尤其是边缘的人族部落。黑暗笼罩之下,不详侵袭之中,精怪会发了疯似的袭击人族。大部落有抵抗的力量,但小部落没有。 小部落不但缺乏力量,还缺少物资。 因此提挺氏当机立断,组织族人集合物资,要亲自带着这些物资,前往九方巡视,以鼓励、振奋,安族人之心。 却没料到刚出首阳,便遭到了潜伏在黑暗中的灾兽的袭击。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首阳,人族祖地,多少年已不曾遭遇侵袭。 尤以灾兽齐聚,且个个凶狠之极。因黑暗中不详的影响,这些灾兽变得异常强大。甚至拥有了磨灭大罗金仙不朽本源的伟力! 这才是提挺氏人王战死的原因。 人族的首领,没有丢下族人逃跑的传统。提挺氏人王奋力厮杀,为随行的族人争取生还的机会,自己却遭到重创。 等祖地中的先辈反应过来,前来救援时,提挺氏人王已经不行了。 “人王告曰:以有巢氏接人王之位,令我等宣告九方。并言,人族当自强之,绝不可因他之死而沉沦。他不愿作人族的罪人。兄弟姐妹们愿意成全人王吗?” 众人已泣不成声。 赫胥氏咬紧牙关,双目通红:“我们决不让人王的苦心白费!” 她目中光芒湛湛:“人王永远在我们心中!灾难又如何?抗争而已!” 人王战死,令人悲痛。但正如人王遗言,人族不能因他的战死,而丧失心气。反而更要抗争,更要奋勇。 人族每一个族人,都要记得人王的嘱托。 人族不灭! 提挺氏人王战死,有巢氏人王接过了重担。但眼下,有巢氏人王恐怕也才刚刚得到消息,人族接下来该怎么走,还没有具体的规划。 赫胥氏部落只能先竭力稳住本部落,等候有巢氏人王的诏令。 ... 常昆只觉恍兮惚兮间,大抵似乎睡了一觉什么的。一觉醒来,竟然黑暗如幕,把整个真宇都淹没了。 他茫然的走出茅庐,站在雷泽畔,怔怔的望着这深沉的黑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他来雷泽寻雷泽大神,却有幸得见太上道君,并跟在太上身边,每日聆听道音,请益修行。 太上西行而去,他则留在这里。某时觉着睡意袭来,便就着茅庐休憩,竟便睡了过去。 常昆感应着天地之间深沉的黑暗,感受到黑暗中蕴藏的不详,这让他分外的熟悉。这不就是邪祟的味道么? 常昆忍不住立时想起,当初后土大帝所言,连通纪、叙命纪之间的大灾难——如今,无疑已出现在眼前。 八一章 常昆醒 闷哼一声,常昆催动法力,诸般大道操诸于手中,意图改天换地。却立时遭到冥冥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恶意的关注,无言的力量反馈回来,常昆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老血。 瞪大眼睛,常昆无言。 那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恶意,是如此的伟岸。只是那一丝丝关注,他以大罗之极,近乎先天道君的力量,竟也如纸糊的,面对一丝丝反馈亦不堪一击。 常昆立时反应过来。 若这黑暗,只是个小儿科,这天地间那么多的,难道就没人想过改天换地?先天三神又不是瞎子?苍龙凤凰也不是聋子! 而黑暗淹没真宇,分明已是事实。没人阻拦吗?大概是阻拦不了罢? 常昆心下沉沉。若是连太上那等先天之神,也对此殊无办法,那他常昆的确无能为也。他算个什么? 常昆退而求其次,意图点燃一点光热。 黑暗笼罩了多久,常昆还没有个具体的概念。动念之间,大概知道时间不长。但天地间的气候,已经开始巨大的变化。 雷泽畔的气候历来湿润温热,而此时,却隐隐已有一股寒意。 常昆不禁忧心——连他这样的,都感受到了寒意,那普通的生灵,大多数人族的族人,会怎么样呢? 寒冷是第一个。紧接着,没有了光热,底层的动植物无法生存,人族的族人们该吃什么呢? 常昆想要做点什么。他竭力搬运神通,却难以燃起火焰。光热一瞬,又被压下去了。反倒是其他神通施展起来没有什么阻力,唯独这光和热,遭到黑暗的巨大压抑。 突然此时,常昆感应到北边有一股隐隐强横的气机迅速向赫胥氏靠拢。这气机陌生,黑暗中令人警觉。 眼看着这气机,分明是朝着赫胥氏族地来的,常昆立时打起精神,一步跨出,将之截住眼前。 “滚开!” 惊雷般的吟声,充满了暴躁和凶恶。 常昆闷哼一声,如此暴躁,必对赫胥氏怀有恶意!哪里多言?合身一扑,便杀成一团。 这动静,立时惊动了赫胥氏。人们抬头仰望,只觉高天之上,有两头庞然大物正在厮杀。雷鸣般的交锋,一炸接着一炸,连成一串霹雳。 “一个是先天道君,一个是大罗之极!” 赫胥氏惊骇道:“竟有大罗之极的,能与先天道君交手?” 这气象,虽为黑暗所淹没,但二者气机蓬勃,完全可以感受到二者之间交手的状况——至少是不分胜负! “滚!再敢来赫胥氏,我便与你换命!” 常昆爆炸般的声音充满了维护,那气机退缩了。 “你会后悔的!” 短暂的交锋,就此落下。但二者之间唯一的言语,却让赫胥氏感到诧异。 分明,这交锋的二者。其中一个,是维护赫胥氏的。 这是谁? 人族迄今为止,尚未诞生先天道君级数的人物,更不曾有过以大罗之极的力量,将一尊先天道君生生逼退的厉害角色。 至于雷泽大神...赫胥氏见过雷泽,知道这位大神善人族,但却是个先天道君,不是大罗金仙。 其实这会儿,雷泽大神也在关注着这里。如果常昆没有出手截住来者,雷泽也不会教赫胥氏出事。 这位大神后知后觉,之前查视了赫胥氏的状况,回到道场,才恍然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随之便知晓,苍龙的真灵已经回来。 而且还投生了。 这不得不令祂关注——苍龙是祂的老友,老前辈,对他历来很好,而且这事,在南山时,苍龙便有嘱托,祂是有应承的。 苍龙既已真灵托生,祂不知道苍龙经历了什么,祂无力相助,但无论如何,总得保着苍龙托生吧? 来者是谁,雷泽知道。反倒不知,截住来者的是谁。 祂忍不住窥伺,却只见得一道影子,是个人族的影子。 正沉吟——怎么是个影子呢? 却被常昆反窥回来——雷泽窥伺他时,他感应到了。 俯首见赫胥氏虽有扰动,但并未出现慌乱,常昆心下一安。便即转身,往窥伺者而去。 雷泽大神见他来,也不避藏。 常昆见祂龙首人身,威严浩然,心下一转便有了猜测:“雷泽大神?” 常昆见过雷泽大神,那是早前他那会儿的事了。但没见过雷泽大神的真身。 只是听说过——龙首人身。 雷泽道:“吾雷泽也,你是何人?” 常昆笑了起来。 他早想寻雷泽,只因太上之故,心安了,没那么急切了。倒是不曾想到,一觉醒来,便见着了。 道:“在下常昆。” 抱了抱拳:“我早想寻大神一会。” 雷泽诧异。祂打量着常昆,只觉得是个人形的影子在面前晃悠,面目虽清晰,但绝非真身。 心思转动着,想着这是谁,口里道:“你寻我作甚?” 常昆道:“我听说雷泽大神与苍龙相善,我欲知苍龙在何处,还请大神不吝告知。” 雷泽惊讶道:“你想知道苍龙在何处?” 常昆点头:“然也。” 雷泽失笑叹道:“苍龙已死,你寻不着祂了。” 常昆愣住了。 苍龙已死? 雷泽的身影一晃,已没入深处,留下半句话来:“你若有心,便如刚刚一般,多护一护赫胥氏部落...” 常昆皱眉原地立了良久,却是反应过来。 苍龙已死...又教护持赫胥氏部落,莫非... 常昆眼睛一亮! 是了! 苍龙降生为伏羲,莫非便降生在赫胥氏中? 不是华胥么? 但无论如何,都不妨碍常昆护着赫胥氏。 深深的吸了口气,常昆回到茅庐。他需要一点时间,仔细考虑考虑眼下的境况。 “黑暗淹没真宇,不详暗藏其中,苍龙陨落,飞天,这无疑便是后土大帝所言之大灾难。” “这天地之间,众生摇摇欲坠。苍龙既已陨落,黑暗则已降临,我之前考虑的事,怕是又有波折。且人族遭逢此大难,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 常昆自言:“灾难虽大,但伏羲降生,女娲也要降生,人族的希望就要到了...我务必要看护着,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八二章 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 想想难免有些别扭——苍龙自不必提,却是陨落了,降生为伏羲。而常昆家的宓妃,是伏羲之女。 眼下苍龙刚刚陨落,大抵真灵投生,而伏羲还未降世。 伏羲尚未降生,常昆就惦记着这位老祖的女儿了,说来羞耻。 不过常昆自己的定位,从来都是后世晚辈,这么一想,便也没什么不对的了。 按雷泽之言,苍龙当已投生,伏羲将要降世。常昆寻摸着,得先找着投到哪家了,便于看护。 毕竟后世许多传说,多是只言片语。很多事都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赫胥氏、华胥氏有别,且这个时代,并非家天下的时代。 伏羲和女娲两位,并不一定要降生在首领家庭。只要有才能,普通出身也一样成为人王。 看的是能耐,看的是德行。看能不能服众。只要能,不论你是哪里出身,作人王皆可。 便譬如现在的人族几大部落,他们也并非是祖宗一脉传承的强大。这些部落开辟之初,也与当初无回部落一般。都是普通的族人展露才能,有德行可服众,有能力指引族人前进方向,因此壮大,甚至得以共主。 所以伏羲、女娲,他们未必降生在赫胥氏首领家里。且华胥氏之称,大概是赫胥氏下的某个分支部落。 常昆如此想着。 得先确定是哪一家哪一户。 说起来常昆不免懊恼——他是真不擅长掐指一算。要说与人厮杀,他自忖还有些能为。但若说掐指一算什么的,那就是为难他。 尤其现在这大环境——便是黑暗未曾淹没真宇之时,因着先天大道的干扰,常昆失去了大罗金仙全知之能。现在就更难了,黑暗淹没一切,不详暗藏,不但遮蔽了光热,更影响到诸般大道。 连自身的感应,也遭到阻滞。 要寻着伏羲女娲降生哪家,得慢慢找。 更重要的是,如伏羲、女娲这等老祖宗的存在,便是常昆擅长掐算,怕也掐算不到。他们并非寻常。 好在眼下有个方便——因着灾难之故,赫胥氏的族人们正在向族地收缩。这可以免去常昆四处奔走的劳碌。 于是自这日起,常昆便如一个幽灵,徘徊在赫胥氏族地内外,寻摸伏羲、女娲降生之家。 ... 稍有远见的都知道,灾难才刚刚开始。好在人族因着本身境况一直都不是太好的缘故,便如仓鼠,有种忧患感,时时不忘囤积物资,暂时而言,还能坚持下去。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坐吃山空的买卖,做不得。 无论如何,得有进项。 为此,赫胥氏愁的睡不着觉。 “天气越来越寒冷。”赫胥氏谓之左右族人道:“天地失去了光热,树木不能生,花草皆死。没有了树木花草,我们便无法采摘果实、无法种植土地。牲畜便没有吃的,没有了吃的,牲畜不会产崽,也会一一死去。” “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彻底破坏了。人族,将何去何从?” 便是再心宽的人,面对这种境况,也要忧心忡忡。 大巫师哀叹一声:“我们的巢也被黑暗淹没了。我原以为天地被黑暗淹没,我们的巢可以避过一劫,没想到这黑暗是如此的凶狠。连巢也不能幸免。” 有巢氏创造的巢,在之前的近千年内,给人族以巨大的动力。可现在,也失去了其根本作用——除了还能当作隐藏之所,既不能种植养殖,也不能生存生活。 大巫师叹过之后,道:“有巢氏人王有大智慧,莫若寻人王指引?” 赫胥氏道:“我自然要寻人王指引,但...” 但眼下这境况,是大环境之故,人王便是智慧通天,也未尝有解决的法子。 提挺氏人王战殁,有巢氏人王接任。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这副担子压下去,说实话,着实令人心忧。 这是每个人心底现在埋藏的忧患。 该何去何从。 所有人都等着人王的指引! 有巢氏自然知道自己应该担负怎样的责任。在接到祖地首阳的消息之后,有巢氏大哭一场,然后接下了这个重担。 于时于此,有巢氏王,将祖地首阳的先辈大罗金仙几乎尽皆调遣出来,只留下少数以镇祖地。其余的,皆散四方,一是昭告人王即位,二是传达有巢氏人王的第一条命令。 ——令九方诸部落族人大部,向首阳、有巢氏方向靠拢,集结力量。同时,请诸部首领十日内至有巢氏族地会晤,商讨人族何去何从。 ... “族人们!弟兄们!我的兄弟姐妹们!善我的诸族兄弟们!” 大燧形容枯槁,但他的精神,正如他捧着的薪火,勃发昂扬,熊熊不灭! 在大燧的面前,无数的族人望着他,无数跟随他求生的其他各族、各种生灵精怪皆望着他。 看到大燧,看到的就是希望! “大河已在眼前,只要我们渡过大河,有巢氏就到了!我一定会带着大家,走出一切困境!” 他指着天:“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走!渡河!” 大燧转身走进了滚滚洪流之中。 那黑暗中,无数被不详侵蚀的怪物,窥伺着他,等着他,要把他一口吞下去。但大燧毫不畏惧! 他一手托着薪火,一手持着巨斧,一人当先,无数的怪物被他斩杀。 在他的身后,人族的族人们,其他各族的生灵、精怪,奋力嘶吼着,拥趸者、紧随着他,一步也不落后的厮杀。 鲜血淹没了大河,族人们一一死去。追随大燧的生灵、精怪们一一死去。但他们的精神不灭,投入到薪火之中,使得薪火愈发熊熊! 他们高呼着‘大燧’,满含着希望,将自己的鲜血,洒遍了一路! 大燧含着泪,哭喊着,一斧接着一斧的劈杀,要劈开这无穷的黑暗,要劈开一切苦难险阻! “大燧!你一定要活着啊!一定要带领我们迎来希望啊!” “大燧!我活不了了,我愿意为这希望的火,献出一切!” 面对不详侵蚀的怪物,无论人族还是其他精怪,都以最大的勇气去抗争。每当大燧遇到危险,周围的族人就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替换! 无他,因为大燧是希望! 每当有人重伤濒死,他们就会跳入大燧托着的薪火之中,然后自己最后的余晖,使薪火蓬勃不灭! 八三章 华胥 大燧的痛苦,谁人能知? 身体上的痛苦实在不算什么,即便他以自己的性命为柴薪,燃烧薪火,却也比不过族人们一一死在他眼前,他却无能为力的苦! 他的身体,在薪火燃烧之中,渐渐枯萎。他的精神,在痛苦磨砺之中,却愈发坚韧! 大燧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人! ... 赫胥氏很快接到了有巢氏人王的诏令。 赫胥氏忙召集族中智者,将诏令传达:“人王令九方诸部大部向首阳、有巢氏族地靠拢。并请九方诸部的首领在十日内抵达有巢氏族地,商议何去何从。” 言罢,赫胥氏顿了顿,接着道:“而今灾难淹没宇宙,我族已无法在黑暗中继续生活。而黑暗中又潜伏着无数的危险。与其诸部分散,不如集结力量以抗。我想这是人王令诸部大部迁徙向他靠拢的根本原因。” 都是智者,当然明白人王的用意。 以前,人族是四散分支,竭力壮大族群、开辟更多领地。而现在,则要收缩力量,共抗灾难。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在以前,人族若太过集中,生存物资便无法得到保障。只有竭力开拓,取得更多的领地,才养得起更多的族人。 但现在呢? 黑暗笼罩,再多的领地有什么用?无法种植,无法饲养。而且太过分散力量,不利于抵御黑暗中的危机。 “人王令诸族大部迁徙,其主要意义在此。但并未说全部迁徙。”大巫师道:“依我之见,人王仍保留着希望——有朝一日,天地重光,如果这些地方还有我们的部族,那么这些地方就还是我们的领地!” 赫胥氏点头:“大巫师所言不差。人王的意思,是在迁走大部之后,选择性的、自愿性的留下一些分支。” 收缩力量是收缩力量,但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所有的领地。但并不强制,而是看诸部自己的选择。 如果愿意,就留下一支。如果不愿,就全部迁走。 赫胥氏叹道:“这里,雷泽之畔,是祖祖辈辈的先辈们用生命、鲜血和双手,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我实不愿彻底放弃。但灾难深重,若留一支族人在此,我又害怕...” 大部迁走之后,留下一支,如何抵抗危险? 这时候,华却站出来:“母亲,我愿意留下。” 赫胥氏无言。 作为首领的女儿,华必须要有奋勇争先的勇气。但作为她的母亲,赫胥氏更难过不已。谁也不知道,留下华在这里,会遭遇怎样的危机。 也许,这一别,便是永别! 但赫胥氏又欣慰——华有这样的勇气和担当,不辱没赫胥氏的荣耀! “...好!” 赫胥氏缓缓道。 ... 常昆后知后觉,等到赫胥氏开始迁徙,才知道人族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才知道,提挺氏人王已经战死,而有巢氏人王接任重担。 同时,也知道了,赫胥氏之女,华,将会带领一支族人,留在这里。 想起华这姑娘,常昆记忆中,还是她活泼天真的模样。可此时再见到华,看到的,却是那张原本活泼天真的脸上,此时的坚毅与勇气! 常昆这段时间没有见过华。因为华一直在外——带领族中的强者小队,接应、护送四方汇聚而来的边远族人。 此时的华,已声名广大。族人们得知,华这个小姑娘将留在这里,都为她的勇气而赞叹。 常昆安静回到茅庐。 这段时间,他几乎观遍了赫胥氏的族人,却总无法确定伏羲、女娲到底将要降生在哪一家。 眼下赫胥氏往西迁徙,他是不是该跟着一起走? 夜里——已不知是日是夜了。常昆站在茅庐前,一动不动。 却忽地,听到动静。黑暗并不能遮掩常昆的目光,他看到一个姑娘,正往这边来。 是华。 华走到茅庐畔,站了一会儿,便至那颗已经失去了微光的树下,轻轻的叹了口气。随着黑暗愈发深沉,这颗原本有些微光的树,也已将死亡。 树失去了微光。 这令华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愈是沉重。 母亲就要离开了,族人们大部都要离开了。而她,将带领一千族人,留在这里,挣扎求生。 华难道不想一起迁徙走吗?不,她很想。因为会迁徙到距离有巢氏更近的地方,距离燧更近的地方。 她想念燧。 但她已经彻底明悟,自己作为赫胥氏之女,应该承担的责任! “那么...就叫华胥氏罢!” 她为自己即将建立的部落命名。 常昆愣住了! 他就在茅庐前,距离华只有不到十步。华的自言自语,仿如一炸惊雷! 华胥氏! 常昆这才恍然发现,华的肚中,此时有两个隐隐的生命力,正在茁壮成长! 常昆心中,由衷的生起一种喜悦,发自内心的喜悦。不单单是因为确定了伏羲、女娲在哪家! 眼前的这个姑娘,原本天真烂漫的姑娘,原来就是人族救世之主的伟大母亲呵! 常昆在喜悦中,倾听华的自言自语,知道原来华胥氏是这么来的。 “...燧啊...”华轻叹着,按着自己的小腹:“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我为你孕育了一对子女,我能感受到这两个小家伙的律动,他们是那么的有力!” “终于有一日,他们会成长起来。他们会拥有和你一样的勇气,会成为和你一样的英雄!” “我好想你啊,燧!” 常昆泪流满面。 我的祖先啊!你是如此的多灾多难!你是如此的柔情似水!你是如此的英勇无畏!你是如此的波澜壮阔啊! 常昆这一刻,甚至不敢靠近华。在这黑暗中,他看到华的身上,仿佛有光! 那是无畏的光,是思念的光,是希望的光! 一切美好,都在她身上,一切希望,都在她身上! 她是如此的伟大! 伏羲!女娲啊!你们一定要平安的降生,平安的成长!你们一定会带领人族,打破一切黑暗! 你们会继承大燧的光和热,把希望洒遍大荒!你们会继承大华的情和德,将温暖带给每一个族人! 常昆深深的跪倒,以头抢地。 八四章 我有一言 跪天跪地跪祖宗! 因为有了天地的存在,方有生灵的存在。因为有了祖宗的存在,方有后人的存在。 生而为人,俯仰天地,孝敬父母,不忘祖宗,此天经地义也。 如果因为有了强大的修为,便忘了本,那不是个东西。如果因为有了金钱权势而忘了根,那也不是个东西。 人,要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 常昆想要做点什么——在这样的灾难之中,可以想象,先人们将会历经怎样的苦难。 他自然不会离开这里,华在这里,华胥氏在这里,伏羲和女娲也将降生在这里。 常昆一直等到华离开茅庐畔,隔着重重深重的黑暗,目睹她安置随她留下的一千族人,见她安顿妥当,想了想,又留了一些手段,这才往黑暗中而去。 赫胥氏部落的先人们在这段时间死伤惨重,尤以边缘部落为甚。原本近百万人口,现在迁徙着的,只有不到三十万。 常昆发现一个问题——他自己,除了光和热相关的神通、法术遭到压抑,其他的神通倒也不曾折损什么,一如既往。 他以为其他的大罗金仙与他一般无二。尤以他刚不久还与一位先天道君交过手,更忽视了这个。 此时常昆追上赫胥氏迁徙的族人们,才恍然想起不对头。 如果大罗金仙的神通,除了光和热遭到压制,其他的可以动用。那么在灾难降临的那一霎那,完全可以动用神通,将九方族人一瞬间挪移搬运汇聚,而完全不必如现在这样——靠两条腿。 人族虽然没有先天道君,到大罗金仙可不在少数。 然而事实是,譬如赫胥氏,百万族人十亭折了七亭!边缘的部族,全靠两条腿撤离。 现在要迁徙到首阳、有巢氏族地,也是如此。 常昆瞅着赫胥氏的大罗金仙,也就勉强动用一些力量,给族人恢复精力、疗伤什么的,完全没有了大罗金仙的伟力! 常昆默然,也许自己的确是个特殊的。 一处山岗上,赫胥氏身披鸟羽,看着山岗下如洪流一样经过的族人,抬头四顾,微微叹息。 她必须要在十日之内,赶到亿万里外的有巢氏去,与人王及诸部首领商议未来的道路。她多么想一把抓起所有的族人,几步走到有巢氏,可她现在做不到。 她只能自己赶过去——还得捉紧时间。大罗金仙的神通,被压制到了最低谷。诸般大道尽被黑暗所淹没,无法操诸于手。 赫胥氏已与族人作了千万叮嘱,这一路上,要如何小心,如何谨慎。务必要保证族人们的安全。 常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赫胥氏的身边。 这样的境况,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即便先天道君,也无法蒙蔽大罗金仙至其身侧三尺。 现在能。 赫胥氏无法感应到常昆的到来。 常昆只好咳嗽了一身。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赫胥氏闻的动静,猛地转身,看到黑暗中常昆的影子。立时,警惕大起。 常昆抱拳一拜:“在下常昆。” 赫胥氏眉头一皱:“吾赫胥氏也。足下何意?” 常昆吸了口气,道:“我亦人族。此番知赫胥氏西迁,赶来相见,实有一言。” 赫胥氏听常昆说他是人族,便削微放松了一丝,道:“既是族人,但所欲言。” 常昆道:“黑暗淹没宇宙,遮蔽大道,暂时看来,实无能为。光热无踪,万灵难存,人族危矣。我有一策,或可听之。” 赫胥氏一怔,立时放下一切皆备,诚恳道:“请你教我!” 常昆道:“真宇如此,实无能为。我听说先天道祖亦已陨落。既如此,不妨换个角度?” 他指了指天上:“黑暗遮蔽了真宇,或许不曾遮蔽混沌虚空。何不分流族人,去那混沌虚空之中,寻得暂时存身之处?” 见常昆指天,赫胥氏还以为他要说天穹世界,没想到他却说的混沌虚空! 赫胥氏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是了! 这段时间为灾难所蒙蔽,焦躁于人族的未来,局限于真宇之内,从未想过真宇之外! 是,真宇得天独厚,混沌虚空较之而言,实在是贫瘠之处。以往看都不怎么看一眼。 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要论环境,真宇难道不是最恶劣的吗? 她一时畅想——若将族人分流去混沌虚空,怎么也可以先保住人族的根儿不断! 当然,前提是,混沌虚空没有被黑暗所遮蔽。 虽然仍有许多不确定之处,但常昆提出的这个建议,无疑具备可行性。 她立时道:“人族若存,此计功不可没!多谢!” 常昆忙让开,不敢受礼:“我亦人族一员。” 即转身走。 常昆终归没有考虑通透——在灾难降临以前,大罗金仙飞天遁地,要离开真宇,不过是举步为之。但现在,大罗金仙遭到如此压制,飞天遁地都难了,要离开真宇,怕是... 但赫胥氏想到了。 不过难归难,难题的出现,不正是为了解决么? 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这么想着,思忖着等与人王及诸部首领聚首时,一定要提出这个建议。 常昆回转雷泽畔,也想到了这个。 不禁心下踌躇——大罗金仙的确失去了伟力,但他常昆没有,先天道君显然也没有。否则之前与先天道君交手,便不是那般动静。 便暗暗决定,一旦人族有此决断,他务必要出一把力。 现在,只等伏羲、女娲降生! ... 赫胥氏用了七日,方才抵达有巢氏族地。 若在以往,亿万里也就抬抬脚。现在却要紧赶慢赶,花七日之久。 但这都不算什么——她看到了光! 有巢氏有光! 那是一朵燃烧着的,蕴含着不灭意志、强大希望的火焰! 薪火! 大燧回来了! 这是怎样的希望与渴盼啊!在天地未曾失去光和热的时候,没有人觉着,这洒遍真宇的光和热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它是多么的重要。黑暗中,多少人绞尽脑汁,意图点燃一堆火,照亮一丝光,皆不可得。 有巢氏却有光! 方知,大燧之‘大’! 八五章 传承之火 大燧举着薪火,带着族人和追随者们,踩着一条血路,终于回到有巢氏。 有巢氏见到儿子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 已是一副枯槁! 大燧的生命,燃烧了薪火,他的身体在薪火之下,渐渐干枯。仿佛朽木,甚至一碰就会化作一捧灰! 但他的精神,正如这火焰,蓬勃凛冽,永不屈服! 族人们为之震撼! 如今,这朵火焰就燃烧在有巢氏族地的中央。散发着温暖和光芒。 它是生命的火! 大燧已无法承载这朵火焰,他的生命力已将枯竭。所以,族人们自发以自己的生命力,为薪火添油。 薪火就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照耀着有巢氏的族地。 首阳祖地的先辈们看着这朵薪火,看着枯槁的大燧,既欣慰又心疼。大燧点燃了希望,但大燧也将死亡。 “这是唯一的希望。” 一位先辈叹道:“如果人族要灭亡,那么一定是最后一个族人死亡之后,它才会熄灭。” 保护薪火! 无论如何,不能让它熄灭。 “它是传承之火。万世人族,薪火不灭。我要返回首阳,告诉列位祖宗,把我们的知识,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勇气和力量,注入这朵火焰之中。” 一位先辈神色刚烈:“即便人族灭亡,这朵火焰也不能熄灭。它将承载我们的一切。如果我们灭亡了,在久远的未来,有另外的生灵出现,见到这朵火焰,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勇气和智慧!” 十日里,九方诸部首领皆至。 人王有巢氏召集诸部首领,环座薪火之畔以议事。形容枯槁,但精神昂扬的大燧也在一旁。 赫胥氏早至三日。她已与大燧有过交流。既是痛惜,又是欣慰。欣慰的是,女儿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点燃人族希望的大贤! 痛惜的是,以大燧如今的状态,恐怕已无与华再见之日。 大燧倒是看的很开,但在得知,华已有身孕,为他孕育后代时,却兴奋的坐不住了。 可惜,大燧即便再怎么思念,再怎么想要立刻动身去雷泽畔见一见华,见一见自己未曾出生的儿女,也未可得。 有巢氏新王人族,作为有巢氏之子,大燧的责任更重了。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要为族人们多做那么一点点事,只要多那么一点点! 他没有时间去见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只能把他们放在心中,每逢有那么一丝丝闲暇的时候,拿出来想一想。 映衬着薪火的光,身披兽皮的有巢氏站起来,目光从每一位族人身上擦过。 “...提挺氏人王战死,留给族人以不屈。他不希望族人们得知他战死之后丧气、丧胆!他希望我们有更大的勇气,在这场灾难之中,奋力抗争,直到胜利!” “我接任人王的重任,在这样的时候。但我心中,并无畏惧,亦无担忧。我人族自后天初演诞生至今,经历了多少磨难?!祖宗们披肝沥胆,洒了多少血,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现在这一步!” “每一位族人,都没有理由丧失希望。我们要有更大的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灾难并不可怕。灾难降临,提挺氏人王先死,如果再来一次,那么我先死。我死之后,必有后来者。后来者死后,还有后来者!” “人族!” 他举起手:“不灭!” 一番提气的话言罢,有巢氏才抛出诸多问题,与诸首领商议。 “我们首先要面对黑暗中的直接威胁。黑暗深重,更藏不详。许多心智不全、毅力不坚的族类、精怪,遭其侵蚀,化作毁灭一切的怪物。” “黑暗茫茫,危机重重。诸位弟兄当深有体会。更兼大道变化,你我大罗金仙皆失了伟力。面对黑暗中的威胁,失去了很多抵御的手段。” “我召集诸部内迁,其用意便在于此。必须要集合一切力量,抵抗来自黑暗中的危机。” “但是,我们要也面临诸部汇聚之后,带来的物资压力。天地失去了光热,气候变得越来越寒冷,树木花草俱已亡,我们无法采集果实,无法饲养禽畜。以往囤积的物资,用一点少一点。” 这是最根本的问题。 如果连吃都不能解决,那还怎么生存下去? 有修为的,自然可以不吃不喝。但新生的族人、修为不足的族人,又该怎么办? 而这,是大部分族人要面临的窘境。 眼下看来,竟无办法。 赫胥氏于是站出来:“人王,诸位弟兄,我有一言。” 见她说话,皆把目光投来。 赫胥氏道:“在临到来此之前,我遇到一个自称是常昆的人。他提出一个建议,我觉得有可行性。” “常昆?” 人群中,有人诧异。 却是回,回道人。 当初常昆落脚雷泽畔,随太上修道,不曾与回照面。这厮四处奔走,为族人们解决难题去了。 他也是个四海为家的,这些年兜兜转转,早是转到有巢氏这边。因着展露能耐,已颇有些声望了。 赫胥氏闻言,诧异道:“有人知道常昆此人?” 回站出来:“我知道他。” 于是把自己的经历粗略说了一下。 “这样么,看来的确是我们的族人。”有巢氏点了点头。 赫胥氏道:“他提的建议,我觉得有可行性。若非真心为人族着想,当不会与我建议。” 便道:“他说,真宇为黑暗所淹没,混沌虚空则未必。不妨将目光投向真宇之外,分流一部分族人,或许能找到出路。” 此言一出,众皆精神一振! 个个露出恍然之色,是了,这的确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建议。 有巢氏道:“倒是个好法子,可问题也不小。眼下黑暗淹没大道,你我大罗金仙神通大衰。怕是难以离开真宇,更不用说带族人离开。” 此言一出,皆沉默了。 有巢氏人王之言,无疑点到要害。以往大罗金仙要去混沌,也就一步之遥。现在却做不到了。 不说自身神通遭到巨大压制,单说这黑暗蒙蔽,蒙蔽的不只是眼前,更是大道。便仿佛一个囚笼,将生灵囚困在真宇之中。根本找不到离开真宇的路。 八六章 难 赫胥氏则道:“我一路来时,仔细思虑过。” 她道:“不久前,有两尊厉害人物,在我部落上的高天交手。其中一位大罗金仙,另一位是个先天道君。” 顿了顿:“我不说那大罗金仙怎的未曾如我等这般遭到压制,不说其如何能与先天道君厮杀。单说这事,大抵可以确定,先天道君或不曾遭到太大的压制。” 便道:“我人族这么多年,也有相善的大神。或可求上一求,请其炼制能带人离开真宇的宝物,或干脆请其出手,将我们一部分族人送出去。” 寻找退路,这是作为人族首领,对人族担负的最大责任。这不是没有勇气——人王、部落首领的存在,其最重要的意义,是保证人族的生存和延续。 如果真是找不到出路,那自然只能放手一搏。 但如果有法子,哪怕只是一丝希望,也要试一试。 有巢氏人王当即决断,谓之首阳来的先辈,道:“此事,怕是要劳动祖先辈奔走一二。” 首阳的先辈慨然道:“自当如此。” 为人族的延续和生存计,就算要跪着去求,也甘之如饴。 赫胥氏所建言,作为在万不得已的前提下的一个退路,但当务之急,是以抵御黑暗中的危机、保证族人的基本生存需求为主。 “薪火释放的光热,可供植被生长。亦即在薪火的照耀下,我们可以种植果木植被,饲养禽畜。但薪火的光热毕竟微弱,范围太窄。当前不可满足全族上下所有族人的需求,甚至连千百之一亦不能满足。” “一旦用光了以前的储备,我族将面临饥荒。在黑暗的压抑下,真仙亦不能不饮不食。” “只有少数修为在太乙真仙及上者,可不饮食。” “一旦到了那样的境况,人族危矣!十之八九的族人,都会被饥荒淹没。” 自后天初演诞生至今,人族——真人们,在成年之后,绝大多数能顺利达到真仙修为。但要更进一步,则难。 人族的人口,在灾难降临前的鼎盛时期,以千万计。可无数年积累下来,大罗金仙也才百余之数,太乙真仙倒是不少,以十万计。 但较之于以千万计的族群,眼下的大环境之中,只有太乙真仙及上者,可免除饮食问题。 剩下的族人,都将被饥荒所威胁。 这是摆在面前的最大的危机。 甚至连黑暗中潜伏的怪物,都不及此。 因为一旦用完了以前剩下的物资,又找不到新的进项,那么族人们会大片大片的被饿死! “我思虑良久,结合赫胥氏所言,其一,竭力壮大薪火,使薪火能够照耀更多的土地;其二,尽快找到退路,在仅剩的资源尚未用尽之前,把大多数族人送出去。” 除此之外,就是应对越来越严峻的黑暗中的怪物袭击的问题,组建足够强大、有序的力量,尽全力保住更多的族人,使不遭怪物威胁。 再者,因大燧的启发,有巢氏提出,在保护族人之余,尽可能的兼顾一下其他的族类——自然是不曾被黑暗侵蚀的,心智清醒的,比如追随大燧一道来到有巢氏的那些精怪、异族。 总的来说,便是团结更多的力量。 前提是没有深仇大恨的。如果与人族有巨大仇怨的,那自不必提。 “虽然物资有限,但也不可对他族视而不见。眼下灾难是全面性的,不独乎人族。我人族并非穷凶极恶之辈,有能力的,帮一帮无妨。” 又道:“大荒广大,族类众多,各有神奇。说不得有的族类,有奇妙能力,可助我们解决我们面临的难题。” ... 常昆一路返回,将至雷泽时,才想起来,以如今人族的能力,怕是无法离开真宇。 忍不住止步,但转念想到,这个问题,赫胥氏这些先辈们,未尝想不到。他们一定能想到,而且会想办法解决其中的困难。 常昆于是按捺住又转身去有巢氏的念头。 他的念头,接下来转到这个问题上。思索着,以如今真宇被黑暗淹没、遮蔽大道的境况,要离开真宇,非先天道君不可。 “先天道君有能力离开真宇...我亦可...但...” 他念头转动,尝试以空间擒拿之法,试着看能不能一把将人族全部拿起来,一并带出去,却发现,当他进行实质的行为的时候,当初他意图点燃光热时,那一道反噬于他的目光,便有投射过来的趋势。 “不行,动静不能太大...或者说,施展神通,操诸大道的动作,不能太大。一旦过了某个界限,就会引来这道目光!” 早前常昆拦截那突袭至赫胥氏部落的先天道君,与之交战,却没有引来这目光。但当他意图将人族送出真宇时,这目光却来了。 较之而言,操诸大道的烈度,其实更低。 这是什么缘故? 常昆念头转动。 “自相残杀不管,逃离则不可?或者说大量逃离不被允许?” 这是个结论。 常昆又试探了几次,发现,一旦当他有将千数以上的生灵送出真宇的意图的时候,这道目光便有投射过来的趋势。 也就是说,界限,在千人以内。 若这样,那就不太好办了。虽然灾难降临,使得大荒各族皆损失惨重,人族也折损许多族人。 但人口总数,应该还在千万以上。 一次性只能送走不到千人,那么要一万次以上的往复,才能将人族大部送出去。 而且还需要时刻警惕那道目光——一次两次千人以下或许不会引起关注,但次数多了,怕是不能。 “或可...制一些器物?” 常昆生出这个念头:“船或者什么的...” 直接动手不行,那就间接使用器物? 值得尝试。 如此许多心思,便回到了雷泽畔。 华已与留下来的一千族人安顿妥当。赫胥氏大部迁徙之时,留了一个巢,当作华这一支留守族人的存身之处。 虽然巢也在黑暗淹没之中,但毕竟是小世界,藏在里面,很大程度可以避免遭到外界黑暗中的怪物的侵袭。 当然,雷泽畔暂时还没有这种怪物。一来雷泽环境特殊,是雷霆生发之处,每每黑暗中生出邪祟,便会被雷泽所涤荡。 二来雷泽大神不会眼睁睁看着。 八七章 三年不长 新的华胥氏部落,暂时是安全的。 但华同样面临着整个人族——整个大荒生灵所面临的难题,资源问题。 赫胥氏主族大部迁走,留下的物资并不多。如果省着使用,华胥氏部落能用个两三年。但两三年何其短暂? 而且气候越来越冷,原本温暖湿热的雷泽畔,已开始结出霜花来。 华知道不能坐吃山空,她带着小队族人,每每深入雷泽,期望在雷泽之中,寻找到可供人族需求的资源。 常昆这段时间,则忙着思索制器的路数。 常昆说来并不擅长制器,唯一的经验,大抵就是炼制自己那条昆吾槊。但昆吾槊是杀伐之器,眼下他打算炼制的,却是将人送出真宇的器物,自非杀伐之属。 路数大有不同。 有些制器的经验,但更需要仔细琢磨。从方案到器材,还要兼顾那黑暗中的目光的威胁。 不得不仔细考量。 他整天窝在茅庐里,为此绞尽脑汁。 当然,常昆并未忘了华,也不敢忘。在思考制器方案之余,也暗暗关注华的动静。她腹中的两个,那是万万轻忽不得的。 气候越来越难熬,甚至取水都渐渐成了难题——当大地结出厚厚的冰层,泥土、岩石被冻的比什么都硬的时候,取水之难,无法估量。 黑暗侵没在僵硬的大地之中,令其硬度,连太乙真仙,都几乎奈何不得。 没有光热,无法点燃光热,华要取水,只能靠一双手,在冰面上一点一点的抠。而且这抠下来的冰屑,沾染的黑暗中的邪祟的力量越来越浓重,需要仔细处理,才能饮用。 这一点一滴,常昆都看在眼里。 实在看不下去——每次华出来取水,都抠的指甲崩飞,皮肉翻卷,满是血。 因此常昆动用神通,在茅庐前那颗已经被冰冻的树下,造了一眼泉。 常昆这造的泉水,自然是冰冻不了的。 且每隔一段时间,常昆都往里面打入一道法术,使这水充满了纯净的元炁。 不得不这样做——华的肚子渐渐大起来,里面两位,吸吮着华的生命,而华还要诸般操劳。如果不仔细补益,必将本源大损。 至于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黑暗中的邪祟力量,具备潜移默化的侵蚀力。 如果没有侵蚀,大罗金仙的神通打出去,不被外力介入,能持续到永久,是永恒的。 但想想连提挺氏人王那样的大罗金仙,也被邪祟侵蚀的灾兽所杀,就知道这邪祟,对大罗金仙的不朽本质有着怎样的破坏力! 华有个习惯,每逢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来到这里,在茅庐外那颗树下,自言自语。或是叙说对大燧的思念,或是对腹中的两个孩子的絮叨。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发现了这眼泉水。 这自然令她高兴的不得了。 常昆也高兴。 他做不到太多的事——虽然他作为大罗金仙近乎先天道君,区别于其他的大罗金仙,他大多数的手段不曾遭到压制,但不能创造光热,无中生有的本领,也给搞没了。 如果还有,那么人族不会缺乏食物。 无中生有,是大罗金仙的特性之一。 没有了这手段,要吃的要喝的,只能向天地索取。 因此常昆在思索制器方案的同时,也在考虑另一个问题——能不能使某些可食用的植物,在这黑暗之中,也能生存繁衍。 为此作了不少实验。 大环境如此,不比常规的黑暗概念,眼前的黑暗,是另一种大道层面的黑暗。常规的黑暗,比方说一颗星球的内部,地下河或者什么地方,并非没有生灵,有厌光的,甚至这些生灵可以自己发光。 但眼下则万万不能。 大罗金仙的神通都无法发出光热。 这是大道层面的遮蔽。 因此常昆的实验,很快便撞到墙上,无法寸进。 只好搁置下来。 如此,转眼便是三年。 思考一个方案,乍一听,如果在专业人士手中,好像应该很简单。但修行者的事,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建一栋小院、挖一个地洞。 譬如修行的人,要炼制一件宝物,从思考方案,到炼制成功,前前后后,甚至以万年、十万百万年计。 越是厉害的宝物,耗费的时间便越长。 常昆当初炼制昆吾槊,第一步就花了他好几十年。白水谷那几十年,主要就是搞昆吾槊。 昆吾槊炼到能拿得出手是什么时候呢?是常昆被天帝禁锢的那三百年。 前前后后算起来,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 而如今,常昆要制器,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是要在这遮蔽大道的大环境下,安全把人送出真宇,甚至他还想着要有蒙蔽那双目光的能力。 至少是先天道君级数的宝物。 要炼制这种级数的宝物,自然需要漫长时间。在方案这一步,就不能马虎。需要仔仔细细,前前后后,考虑通透,涉及到诸般大道的奥妙,可以想象,有多少信息要处理,有多少东西要拿捏。 这么说吧。 譬如真仙,便可以开辟世界。而且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大罗金仙开辟大千世界,也要不了多久。 寻常的大罗金仙要炼制一件趁手的宝物,大概与完完整整开辟一个恒宇,所耗费的功夫差不多。 那么,就凡人来说,一个小千世界,蕴含的诸般法则,有多少信息? 一个大千世界呢?恒宇呢? 而常昆现在思考的方案,深奥是远在这之上的,至少是先天道君级数的宝物的方案。 所以三年不长。 本来也不长。 但对华,对人族,对大荒众生灵而言,却是漫长的难以煎熬。 所谓度日如年,这灾难中,便是如此。 华胥氏的储粮即将告罄。 好在有一眼神奇的泉水——即便没有吃的,每天喝点水,因着蕴含丰沛元炁,能熬着人不死。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活着,希望存在于活着之中。 最重要的,有巢氏来那边人了。是一位赫胥氏的先辈大罗金仙,他为华胥氏送来了一朵火焰! 薪火! 这三年以来,薪火壮大起来。汇聚于有巢氏、首阳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族的族人,和追随人族以生存的其他族类,把他们的精神和生命,与薪火交融在一起,使得薪火蓬勃壮大。 八八章 十年乃降生 由是大燧分薪火以安九方。 自薪火之中,取出火苗,将之送到九方部落大部迁徙之后,留下的分支处。 有巢氏人王从不曾忘记任何一个族人。 这朵火苗十分微弱,但其散发的光,却如此温暖,蕴含着强烈的希望。 “我们把我们的生命和精神与薪火交融,为的是我们的种族得以延续。但新生的族人,则不允许这么做。” 送来薪火的先辈叮嘱道:“薪火燃烧的是我们的生命、精神、知识和信念。有大害。大燧点燃薪火,以至生命力枯竭。我们终于也会这样。但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后代这样。” 他还要为其他的边缘小部落送去薪火,所以他不能久留。迅速作完叮嘱,这位先辈便复又冲进黑暗之中。 华捧着薪火,神色既含着希望,又流露悲伤。 这是燧,她的男人,大燧,用最强大的信念和希望,以自己的生命和精神为柴薪点燃的希望之火。 大燧已将枯朽! 她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男人了。 抚摸着腹部,华眼含泪光。 有了这朵薪火,华胥氏以千位族人的精神和生命燃烧,将会拥有千亩良田,可以种植、养殖食物。 先辈送来火苗,也送来了艰难保存下来的种子和禽畜幼崽。 但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配偶,她失去了再见自己男人的希望,她腹中的孩子,将见不到他们的父亲了。 华的坚强是难以估量的。作为华胥氏的首领,她会悲伤,但只会悲伤一会儿。她会思念,但只会在一丝丝闲暇的时候。 她必须要承担整个部落的重担,思考人族的未来。她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要一而再的安抚族人的心,挺着大肚子,在危险的黑暗中去做对任何人来说都非常危险的事。 她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首领。 薪火当然不能放在外面,得安置在巢里面。种植、饲养的活计,当然也不能在外面。 安全、稳定,是最重要的。 这一朵渺小的火焰,给压抑了三年,几乎疯狂的华胥氏的族人们,注入了强心剂。 虽然真人本质很高,而且兼具智慧、勇气、德行等种种高尚品德。但在漫长黑暗的压抑之中,在黑暗中邪祟的侵袭之中,也难免为之堕落。 好在有了薪火。 看到这朵火焰,人们心中的希望便不会破灭。希望不破灭,心便会在。邪祟的力量,便无法直接侵蚀他们。 较之而言,那些智慧低劣,或者生性有缺陷的,甚至是,都抵挡不住邪祟的侵袭。 人族很艰难。这三年以降,遭遇的危机,一个接着一个。最初还是那些不怎么强大的生灵被邪祟侵蚀化作的怪物袭击,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有被侵蚀成怪物。 这无尽的黑暗之中,薪火,就像一座唯一的灯塔,吸引着那些怪物。 三年来,有巢氏族地,人王所在之处,甚至遭到以浑沌为首的,邪祟化的灾兽的轮番袭击。 损失惨重。 若非首阳祖地,大多数的先辈大罗金仙都在有巢氏,怕是有巢氏人王,便要步上提挺氏人王的后尘。 被邪祟侵染的,都是大罗金仙以下的。除了灾兽。 们,到了大罗金仙的,倒是不惧这玩意儿。 最大的危机,还是灾兽。 每一次袭击,族人便死伤无数。都知道,是因为薪火,使得人族如同明灯,吸引着那些怪物。 但没有薪火,人族怎么生存? 就像当初常昆,自领罪责,囚禁三百年。与那种情形相似。在无尽的黑暗中,若没有光和热,人们将在煎熬中失去一切希望。 灾难里,希望最大。 华胥氏无疑是幸运的,挨着雷泽,邪化的怪物几乎没有。常昆也在一旁时时看护,不至于有外部直接威胁。 还有雷泽大神,自也不会眼睁睁看着。 华胥氏的煎熬,还是在于无尽的黑暗,和日渐耗尽的资源,以及气候的愈发寒冷等因素。 但这其实是最大的煎熬。 很多时候,战死,反倒是一种解脱。 当初常昆与赫胥氏提的建议,人王不是没有采纳,但时间太短。三年,人族甚至还没有联络到任何一个以前有交情的先天道君。 为了这件事,已有数位先辈大罗金仙,一去不回。想想就知道,一定是在途中,遭遇危机,大概率已是身死。 更多的,是寻着有交情的先天道君的道场,却没见着人。 这其实在意料之中。当初灾难降临的瞬间,许多已飞天而去。自然包括先天道君。如雷泽大神这样,还留在大地上的,恐怕只是少数。 很多时候找上门扑个空。 常昆心情非常不好。先辈大罗金仙为华胥氏送来薪火,常昆极其兴奋。尤其听到大燧的名字,他只觉着一股热流,在心里流淌。 但听到其他的,听到人族如何如何惨烈,死了多少族人,便心里非常郁郁。 只恨自己无能为啊! 他隐在侧畔,看着那朵在华胥氏族人浇灌下,渐渐蓬勃的火焰,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大燧! 薪火! 常昆见证了祂们! 可为什么心情这样低落? 薪火,它代表着希望,它是在绝境中诞生的。可谁人愿入绝境呢? 深深呼吸,常昆只觉着心里一绞一绞的,难受。 回到茅庐,常昆加紧思考方案。 ... 于是一晃,竟便七年。 这一年,华胥氏腹中的两个孩子终于出生。她怀胎十年,诞下一对儿女,为长子起名为羲。羲者,曦也,曦和,大日也。寓意光明、伟大!流露着华对光和热的向往、期盼。 为幼女起名为娲。娲,化万物之意。而今黑暗淹没宇宙,予万物以死亡,华在幼女的名字里,予以了万物以希望。 这一对兄妹的出生,悄无声息。既无惊天动地,也无彩霞红光。但在这深沉的黑暗笼罩之中,幼儿的出生,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羲和娲的出生,令常昆将手中的事,放下了一半。几乎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生怕他们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出不得意外呀! 常昆不知道,这灾难该怎么才能被打破。他想不出办法。但他知道,伏羲和女娲,一定有办法! 八九章 穷光蛋 羲与娲这对兄妹刚出生便有着迥异于寻常人族新生儿的活力——真人孕育后代,皆怀胎三年乃生。 而华整整怀了这对兄妹十年! 这十年来,华胥氏陆陆续续有不少新生儿诞生,但整体状况并不好。大环境越来越恶劣,黑暗愈是深沉,华胥氏伴雷泽之便利,却也不能不受到影响。 ——天地间循环着的元炁,污染渐深。 以至于人族的新生儿,变得比以往越来越孱弱。 这还是在有着那口蕴含纯净元炁的泉水以及有着雷泽驱邪、破邪力量的双重保护的前提下。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可以想象,其他的族人——便是有巢氏族地、首阳祖地,怕也没有这么好的便利。便是人族有某些厉害的底蕴,却也不可能护得住所有的族人。 人族也是后天初演诞生的族类,这么多年怎么也积攒了不少底牌。 可是,族人以千万计,怕毕竟是护不过来的。 生灵的本质,在退化。 不单单新生儿。 成年人也受到巨大的影响——尤以要用生命和精神维持薪火,加上各种物资的不足使无法补益、大环境的侵蚀和迫害,他们老的很快,生命力消耗极大。 这种趋势令人胆寒。 先辈以生命和精神维持薪火,以至于本源长期处于损耗之中。而新生儿的本质在大环境的影响下开始退化。 一旦先辈迅速老去,孱弱的新生儿又如何在这灾难中继续生存? 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人王与各部落首领的压力越来越重。 常昆亦复如是。 好在十年以降,常昆绞尽脑汁,终于把制器方案的框架琢磨出来。要完善细节,不是一时半会。 大的框架出来了,可以一边搜罗制器的材料,一边完善细节。 一句话,时间耽搁不起。 常昆琢磨的方案,是造一艘船。自然是,是一件起步至少先天道君级数的宝物。 这种级别的宝物,所需的材料,是个很大的问题。常昆本身是个穷光蛋——他基本上没什么收藏。 或者说常昆的性子便是如此,他一路走来,就没想过搜罗宝物什么的。 加之以金丹大道成就大罗金仙,走上金丹大道的路数开始,他便向着不假外求的坑里使劲走。都不假外求了,性子也不是个喜好搜罗宝物的,于是一身清洁溜溜,穷光蛋一个。 除了一条昆吾槊——早是遗失了——当初决定做了结时,把那马槊予了人,请送往大丫头手中云云什么的。 跟人干仗,便是个空手。 毕竟那槊,不大趁手了。还比不上他拳头来的厉害。只是一直随身带着,就那么一个东西,当作一种纪念或者标志。 至于玄冥珠,早是在三娘手里去了。以前经常用以当常昆不在她们身边时,护卫安全所用。所以干脆予了三娘,反正是三娘祖母给的。 做泰山府君时的俸禄,就放在那玄冥珠里。而且都是些寻常物件——对大罗金仙而言。没什么用途。 现在是真个清洁溜溜。 穷的一批。 方案是大致出来了。但要制器,这材料,须得现找。常昆手里,连一根毛都拿不出来。 倒是在琢磨制器方案之余,这十年来,常昆以自己的法力,蕴了一颗珠子出来——他早是琢磨着会离开华胥氏部落,到处去找材料,那泉水却不能停——因此蕴养出这么一颗珠子,便是施展那泉水,使之不结冰、并蕴含精纯元炁的法子的珠子。 把这珠子置于泉水之中,千年内安然无恙。不必再像以往,每隔几天来一回。 至于千年之后——常昆考虑到,千年的话,时间不算短。怎么着也把材料找回来,甚至炼的都差不多了。而且千年吧,应该有很大的变化,可以期待一下。 眼瞅着华的一对二女活力满满,常昆削微放心,便转身走进雷泽。 他要跟雷泽大神见一面。 这些年,常昆不曾与雷泽大神照面,但常昆知道,雷泽大神其实也时刻关注着华胥氏的变化。 只因有常昆在,雷泽大神并未直接插手。 常昆相信,如果他不在这里,不存在于这个时代,那么雷泽大神会替代常昆,对华胥氏进行必要的看护。 常昆现在要去搜罗制器的材料,走之前须得跟雷泽大神打个招呼。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问题,要询问一二。 常昆要制一艘船,一艘可以把人安然送出真宇的船。首先,他需要一根大料! 常昆来到这个时代时间虽然不短,但其实见识不多。要造船,大料哪儿去搞,得问人。 于是见了雷泽。 雷泽大神就在那雷泽深处,安静的盘坐着。 当初雷泽求道于太上,得了许多玄妙,这些年下来,倒是有不少进益。不过修为到了先天道君这个级数,修行之艰难,是难以想象的。 多少厉害人物,从后天初演不久,经历数个大道纪元到现在,甚至到常昆那会儿,都还是大罗金仙。 雷泽大神睁开眼:“你是来道喜的么。” 常昆知道祂的意思,道喜,是说华诞下羲和娲的事。这自然是喜事。 摇了摇头:“羲与娲的诞生无疑是喜事,但我今天来寻大神,非为此事。” “哦?”雷泽诧异。 常昆道:“灾难降临至今十年有余,我这十年中,思虑种种,打算造一艘宝船,用以将人安然送出真宇。” 道:“大环境愈是恶劣了,大罗金仙以下的,没人拖得起。新生儿的本质遭到削弱,这么下去,只须百八十年,就会步入绝境。务必要为他们寻个退路。” “我已思虑大致周全。”常昆接着道:“制器的方案已是成型,眼下要离开,去寻制器之材。这里实在要拜托大神一二,捉紧照看华胥氏一二。此外还有些事,要与大神打听打听。” 雷泽大神听罢,诧异着,先是道:“不消你来说,我亦要看护华胥氏。你的想法倒是不错,不过要制一艘宝船,把人安然送出去,怕是不易。” 祂道:“这天地间的厄难,我亦深知。此间劫数,乃一伟大存在所为。真宇遭封闭、被黑暗淹没,乃人为之,你要送人出去,须得避过这位存在的目光。一个字,难。” 九十章 无所畏惧 “难归难,却不可不做。” 常昆点点头:“大神所言非无道理,但正因如此,我才越是要去做。” 顿了顿,常昆道:“这正说明,混沌虚空之中可以生存。否则完全不必禁止生灵离开。” 雷泽大神笑起来:“此言倒是不差。” 一转言:“不过总须得避过那等存在的目光方是安然。不知你有什么法子可以避过呢?” 常昆笑了笑:“我自有法子。” 也转言:“这制船,须得一根大料。这天地间倒是有几株好树,只是不知,该选哪一株。且这几株好树皆神异玄妙,等闲寻不着。还请大神教我。” 雷泽闻此言,不纠结于常昆用什么法子去遮蔽那目光,便道:“要说这好树,天地间倒是有几棵。那东海深处汤谷之中,曦和宿处,有一株扶桑;南山凤凰诞生之处,有一株桐木;昆仑之西的都广之野还有一株建木。此三者,皆可达到你的要求。” 言说间,雷泽大神沉吟着,半晌才道:“汤谷我不曾去过,都广之野倒是去过,但建木等闲不能伐之。若要听我建议,不妨去南山,伐了那桐木。” 顿了顿,道:“桐木乃凤凰伴生之神木,有凤凰之高洁、祥瑞。且桐木所在,我知之...我与凤、凰熟识,眼下...” 苍龙既陨,凤、凰亦陨。作为老朋友,雷泽早有感应。 既凤凰陨落了,那南山的桐木任常昆取之,倒也无妨。而且照着眼下这境况下去,黑暗如此深沉,早晚连那桐木,怕也要被侵蚀腐化。不如教常昆取了,造船,也好顶些用处,不至于白白毁了。 常昆听了大喜,拜道:“请大神教我。” 雷泽大神于是将桐木所在,仔细告知常昆。又取了一片绯红的羽,交给常昆:“此朱雀之羽,朱雀乃凤、凰之子。你持此羽,至南山,从山口入,行九千八百万里,可见得百鸟朝凤盛景,于时将此羽取出,激发之,便可进入凤凰秘境。” 又道:“那桐木,本体便在秘境之中。倒是你进去之后,当可见得朱雀。须得与她说明,不可与之冲突。” 常昆接过朱雀羽,道:“这是自然。我取桐木,是有求于人,而非巧取豪夺。自当说个通透明白,得朱雀认可。” 雷泽大神笑道:“如此便好。” 常昆起身:“那我便不耽搁时间,大神,此间告辞,等我取足了材料回来再见。” 别过雷泽大神,常昆纵身高天之上,目光回望华胥氏,轻轻叹了口气,人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无影无踪矣。 ... 常昆刚离开不久,华胥氏却传出一片哭号——有先辈大罗金仙至,传‘大燧已殁’的噩耗。 整整坚持了十年,大燧还是殁了。 他的生命力早已枯竭。而在这枯竭之中,却还作为父亲有巢氏的左膀右臂,这十年里,做了许多许多的事。 付出一切。 明明知道,在雷泽畔有个女人望眼欲穿,明明知道,在雷泽畔有两个小生灵等着叫他一声父亲。 但终于,这都只存在于心中。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大燧将殁,但当他真的闭上眼的那一刻,却才知道天塌了! 他是希望! 若要拿词来形容,那便是‘万灵恸哭’‘天下素缟’! 大燧殁了,但他的精神,却愈是根植于族人心中。就像那朵薪火,将永远燃烧,永恒不灭! 大燧殁时,正是羲与娲降生之时。或许在那一刻,大燧是欣喜的,如同承前启后,仿佛一个交接! 就像一颗巨大的闪烁着最恢弘的希望之光的流星,大燧来到这个世间,短短不及三十年,却照耀了一切! 他把希望点燃,并传承下去。 华的悲痛,在她的哭声中,撕心裂肺。 有巢氏部落之中,那已如同一颗太阳的薪火前,回静静的坐着。他望着这火,涕泪横流。 良久,回站起来,寻到人王,他说:“我要去找我的老师。” 有巢氏人王精神如铁,大燧的死亡,并未将他打倒。 他按着回的肩膀:“如果找到道德天尊,你告诉祂,人族可以付出人族积累的底蕴,以换取所求。记住,是换取。人族从不卑微,我们得到什么,我们就愿意付出什么,而不是摇尾乞怜的索求!” 回用力的点头:“嗯!” 十年了。当初常昆予赫胥氏的建议,人族从未放松过。但太难了。熟知的先天道君,这十年来,没有找到一个。全都人去楼空。 人王愿意拿出人族所有的积累以换取一个机会,但却找不到人。 如之奈何? 赤松子、赤将子、容成子一一离开部落,他们也是去寻太上道君。赤松子离开,没有音讯,赤将子继续,赤将子离开没有了音讯,容成子继续。 现在,容成子去寻太上,也已有三年,但音讯俱无。所以轮到回了。 这十年来,就如同眼前这般,有巢氏人王送走了一位又一位族人,送走的也是一次又一次期盼。 但要么没有回音,要么无功而返。 这是巨大的煎熬。 他担负着整个人族的重量,时时刻刻抵御着黑暗中的侵袭,还经历丧子之痛...没人能体会人王的难。 但他的精神,永远是那么的昂扬。 他绝不会把一丝一毫的软弱传递给族人。 回背向着薪火,走进黑暗之中。他并无畏惧。即便知道,在薪火的光芒照耀范围的边缘,有许多怪物窥伺。 族人的目光,却是最大的鼓励。 回就这样在黑暗中前行。他只是太乙真仙,目光所及,只在数十丈内。只能摸着方向走——太上在昆仑,在有巢氏的西边。 曾经大燧从昆仑踏着血路归来,回走的就是这条路。 一剑戳死最后一头怪物,回喘了口气。进入黑暗之后,他步履维艰。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遭到邪祟怪物的袭击,到现在,已是满身伤痕。 他继续上路。 却听到一声轻叹,有人问他:“你不害怕吗?” 回站定,抬起头,数十丈之外,隐约路边石头上,好像有个人影。 回大声道:“我无所畏惧!” 九一章 回道人登天 “自后天初演以来,大荒之中,是纵横,万族相争。” “恩怨情仇,不可数尽。厮杀争斗,灭族者有之,如尘埃蝼蚁;胜利者有之,则自谓之雄!” “倏忽一日,天降大难。飞天,万族惶惶。自谓之雄者,亦无能为,仓惶奔走,哪见得雄之一字?” “往日气魄,在大难之时,皆如云烟;往日雄姿,于大难之中不值一提。实为笑料耳!” “吾行走于黑暗之中,见大燧点燃薪火!吾行走于黑暗之中,见人族不屈不挠!” “人族,小族也。此前实为区区,不被大族放在眼里,予鄙薄。而今方知,人族乃大!” “大者,雄也!无畏也!不屈也!希望者也!吾方知,太上何以传道人族。” 一声叹息,那人影声清冽:“苍龙谓我曰:若得一日,见得希望,不可不扶助之。然至今日,便无苍龙之言,我亦不可不扶助之!此诚我之所想,发自于心。” 言说间,这身影已是清晰起来,走到了回的面前,却是个身披明黄纱衣,气息锋芒毕露,眉目高贵威严的高大女子! “吾,应龙也。” 应龙。 诸先天道祖于昆仑之丘,以性命镇压劫数。应龙未至。非是应龙无胆,实为苍龙嘱托。 这劫数,昆仑之丘虽是重点,但非只昆仑之丘。应龙不至,金母升天,皆非无胆,实为全面之计较。 回为太上弟子,太上曾与弟子们说过这天地间的厉害存在。应龙之名,知之。 这里闻言,不禁大喜。 应龙之言,是要助人族啊! 这不正是他所求吗? 不过回按着激动,却是问道:“敢问前辈,吾师何处?” 应龙道:“你若要去寻太上,必无果。太上而今所在,有重责,且不可轻动,我亦不好打搅。” 先天三神而今以身镇劫,哪里敢轻举妄动? 那是付出了十余位先天道祖的所有,方才造就的局面。一旦轻动,事出反复,那可就大条了。 可就不只是黑暗淹没真宇。 那一出来,这真宇瞬间怕就要没了。这大道,就要归于亘古,勿复变化矣! 知此言,回心下一沉。三位师兄去寻老师,杳无音讯。而今知太上不可轻动,怕是寻不着,滚滚黑暗,这不能不教人担心。 但天大的事,也不比人族存续来的大。 他压下担忧,躬身一拜:“前辈神通广大,而今众生势穷,恳请前辈赐个法子罢!” 应龙道:“这天地间的劫数,这般如此,我亦无法解决。只能设想他法。人族之所求,我亦知之。离开真宇,不失为一条良好的后路。但要离开,难,难,难。那劫数注视,等闲少数人等,倒是可以脱身,但若千百万,则必引来关注。” 叹了口气,应龙话音一转:“不过此事,非无转机。自有厉害人物,为人族创造条件。不过这条件不止一二。” 回精神大振:“请前辈教我!” 应龙道:“我此间离不得大荒。我若一走,黑暗加剧,万灵皆亡。你若有心,便去那天穹世界走一遭,寻得最高之处,向天求取生机。必有所获。且须记得,万载之内必回,否则时机错过,生机将无。” 回瞪大眼睛:“好教前辈知晓,晚辈无力,登天不得。” 他区区一太乙真仙,眼下这境况,飞都飞不起来,何谈去天穹世界? 应龙笑起来,从她明黄纱衣上摘下一个珊瑚模样的配饰:“此我早年蜕化之角,你持之,可登天。” 回忙接过来,便觉玄妙力量加身,立时有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便听应龙道:“且去,早去早回。捉紧着,那天穹世界,必不安稳,小心谨慎。若得寻着金母所在,祂当护持你一二” 回道:“多谢前辈教我!” 又道:“我须得先回部落一趟,将此间消息告知人王,使他安心。” 应龙却摇头:“我并不知你是否有把握求来生机。既如此,何必先告知?告知予希望,若求不来,岂非大害?” 给予希望,却最后破灭,那是最大的害处。 回一想,觉得有道理,便道:“我听前辈的。” 便自持应龙蜕化之角,登天而去。 ... 常昆不久便到了南山。 南山,是几不次于昆仑之丘的神山。是大荒南部最神圣伟岸之处,乃凤、凰降生之地! 此山东西纵横八百亿,南北贯通九百亿,山峰无尽,高不可攀。 只可惜,黑暗淹没,原本神圣之福地,而今也成了荒芜之处。短短十年余,这山上的植物,便已死去大半。 黑暗中,苍凉寂寞,一派悲伤。 常昆走进南山,从北边的山口入,行数千万里,倒是见着几个凤凰之裔。南山乃凤凰之福地,自然有凤凰之裔。 凤凰气机撒播,由是蕴化凤凰所属的神兽、生灵。譬如青鸾火凤之类。 常昆从雷泽一路南下,所经之山川大河,不计其数。原本居了许多的洞天福地,皆是静悄悄,那早是飞天逃离。 止在这南山,见着了凤凰之裔。 只见一只火凤,在一片树林上飞舞,撒播祥瑞,挽留生机。 见一只青鸾,鸣叫嘶哑,释放生命。 祂们的鸣叫,凄厉而哀哀,为这天地的死亡而悲伤,而愤怒,尽一切力量,挽留。 常昆无言。 那许多,个个飞天。却这里凤凰之裔,挽留生机。实在是高下立判。 八千万里足下,也只几步之间。常昆没有打搅祂们,便已来到雷泽大神所言之凤凰秘境入口。 所谓凤凰秘境,实为凤凰初生之时,受其力量所感,于这南山之中,孕育演化的一方世界。 说是桐木藏在凤凰秘境之中,不如说整个凤凰秘境,依附于南山。 至此,常昆取出那片朱雀羽。 朱雀之羽,在这黑暗中,也无能为也。失去了光和热。但其他的玄妙,倒是不缺。 常昆法力一激,冥冥之中,那朱雀之羽立时与某尊存在联系起来。 便见面前,黑暗波动,一位英姿勃发、身着绯红羽衣的女子显化出来。 正是朱雀! 较之于常昆当初见过的朱雀神君,此时的朱雀,却显得稚嫩的好多。不单修为境界,连面孔容貌,也有细微的差别。 九二章 常大爷伐木 毕竟两次见面,相隔数个大道纪元。 此时的朱雀,修为在大罗之极,而且眉目要凌厉的多。彼时的朱雀,乃先天道君,凌厉少了,却威严深重。 “你是何人?” 朱雀打量着常昆,略略有些警惕。 常昆抱拳道:“在下常昆。可是朱雀神君当面?” 朱雀一听,笑起来:“安敢称神君二字?你是来找我的吗?” 常昆道:“然。我有重要的事来南山。来之前寻了雷泽大神,此羽亦雷泽大神所赠。” 朱雀道:“原来如此。” 便道:“既是来了,请进。” 于是入了凤凰秘境。 这一进来,果然气象不同。这凤凰秘境,虽也为黑暗所侵没,但却有微微之光。那些光,在常昆的眼帘里,构筑出一株巨大的树木的形态——那是桐木散发的微光! “这就是桐么...” 这树之大,简直难以形容。 朱雀叹了口气:“两位老祖不在,遂使黑暗猖獗。我又无能为,无法驱逐黑暗。只能眼睁睁看着桐木渐渐凋零。” 言说间,便到了桐木之上,一处雅致殿堂中。 请常昆坐下,朱雀道:“你既与雷泽相善,便亦是我之友。不知你此来,到底何事?” 常昆这会儿,早是想了许多。进入南山之后,他又有了一些想法。 听朱雀问他,于是道:“我来此,实为桐木而来。” 朱雀道:“为桐木而来?” 常昆便道:“黑暗淹没真宇,遮蔽大道。以使万物凋零,众生濒临死亡。我是人族出身,不可不为人族思虑一二。” 道:“且人族兼具智勇、德行。这灾难之中,飞天,万灵仓惶。独人族,不屈不挠,点燃薪火照耀四方。” “然天地谙谙,黑暗不退。薪火再盛,也难抵黑暗之凶;人心再坚,也难当黑暗之蚀。不可不寻后路。” “由是我思虑十载,意以桐木造一宝船。将族人送出真宇,以存续希望。” 朱雀听他诚恳之言,不禁沉默。 良久道:“按说如今境况,任你伐了桐木造宝船亦无妨。左右我镇不住凤凰秘境,桐木早晚为黑暗所腐败。” 随即一转:“然则桐木乃与两位老祖共生,本质极高。寻常手段,如何伐祂?而若等其被侵蚀殆尽,再伐之,已朽木无用。且桐木有灵,你要伐祂,也要看祂愿不愿意。” 朱雀所言,无疑是困难之所在。 桐木伴着凤凰而生,本质之高,自不必说。等闲哪伐的动?而若等祂被黑暗侵蚀到能砍伐的地步,又是朽木了,无用了。 桐木有灵,有灵者,便是蝼蚁,也要偷生,哪儿容得轻易被人伐了?祂若是反抗,必定也惊天动地。 常昆闻言,却是笑道:“能不能伐,总要试一试。至于桐木有灵,有灵才好,能对话,便可说通。与其在这里,被黑暗侵蚀殆尽,不如早伐了,另择生机。” 朱雀闻言,神色一动:“你所言,莫非予其真灵以投生?” 常昆道:“正是如此。” 朱雀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她点头:“与其与躯壳一并腐朽,不如遁出真灵以投生。若按你所言,造了宝船,离得真宇,去那混沌虚空,开辟一个新宇宙,虽然本质远低于真宇,但生为贵,总比死了的好。” 常昆道:“然也。至于祂真灵是离开真宇去混沌虚空,还是留在真宇择机投生,只看祂选择。” 便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你所言者,我知之。我愿献出躯壳。” 常昆与朱雀交谈,就是在这桐木上,祂哪能不知?这里听着,心动之余,忍不住发出这一丝念头来。 常昆于是与朱雀相视而笑。 这几句话,就是说给桐木听的。 倒也不是欺骗什么的,的的确确,说的也是道理。 果然,桐木奈不住,自己跳出来,一言同意了。 常昆便道:“如此,你遁出真灵来。等我造好宝船,你若是愿意离开真宇,便正好随宝船一道。若不愿意——但看你想法如何?” 桐木于是道:“我生于斯长于斯,实不愿离开真宇。我将这躯壳赠与你,却须得你护着我真灵,择机护我投生。” 常昆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想怎么投生?投到哪一族?” 桐木道:“你是人族,我便投到人族。我听你说,人族兼具智勇,亦有德行。而今万族齐谙,唯人族不屈,倒是个好的。你择个好机会,护我投生人族罢。” 常昆道:“善。” 桐木颇为愉悦:“我身大,由是遭黑暗围剿。凤、凰不在,无人助我,实在难熬的紧。倒是人族,不起眼的小生灵,反而不引黑暗瞩目。既有不屈不挠之心,正可抵挡黑暗侵袭。我不愿离开真宇,便投了人族,也奋勇不屈走这一遭,便是死了,也总比现在这样,被动抵御,每日煎熬来的强。” 却便道:“不过我本质极高,你要伐我躯壳,怕是不易。” 常昆笑道:“试一试再说。” 朱雀便道:“你要伐木,总不能徒手。两位老祖的宝库里,我前时见着有一把石斧。那斧子倒也颇有些玄妙,不知两位老祖何时搜罗而来。正好取出来,伐木之用。” 桐木则道:“那斧子倒是不错,凤、凰以之为我修剪枯枝所用。不过要伐我主干,还是少了些锋利。” 常昆道:“无妨。试了才知道。” 于是朱雀取了石斧出来,一把十分粗糙的单刃大斧,石质,却十分玄妙、沧桑古老。看似当为后天初演之时,凤凰在某些地方得到的石头,是一宗宝物,却是造了个斧头。 “我毕竟是木属,虽然生来玄妙,但每个纪元交替之时,总会有枯枝。这斧子便是修剪我枯枝的工具。”桐木道:“枯枝已败,自然好修剪。可我躯壳生机勃勃,怕是你伐不动。” 常昆不言,提了斧子,纵身跳下桐木,未落地,便已化作参天巨神。 桐木遁出真灵,常昆一把收了,藏在袖中。朱雀显化真身,一只绯红大鸟,周遭徘徊。 常昆即举起斧头,一缕缕破灭一切的真意布满斧刃,只咔嚓一下,大斧生生没入桐木树干之中,劈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九三章 天授智者 常昆在进入南山时,见着凤凰之裔挽留天地的生机,便生出一些想法。于是伐断了桐木之后,常昆谓之朱雀道:“我见青鸾火凤等诸凤凰之裔,在南山之中凄厉长鸣,施尽诸般手段挽留生机,实不负凤凰之名,比那诸般,强的不知几多倍。” 朱雀还在吃惊于常昆伐木之易。 桐木哪是等闲?却见得常昆斧子如轮,便把桐木伐倒。似如吃饭喝水,并不见为难之处。这实在叫人不得不吃惊。 这里常昆一边砍下枝叶,一边说起这话,朱雀一怔,道:“实是无奈之举。南山,家园也。凤凰之裔赖以生存之处。” 倒不说有多伟大,只说保卫家园而已。 然则,已是足矣。 较之那许多在灾难之初便飞遁弃家而走的,实在是强的不知几倍。 常昆砍下一溜儿树枝,一边道:“这劫数深重,而万族零落散乱,更弃大地而走。单枪匹马,单打独斗,怕是无用之功。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且一听。” 朱雀道:“但说无妨。” 常昆道:“万族之中,倒也未尝皆是不堪之物。总有不屈不挠者。然如今,点燃薪火,聚集力量以抗者,独人族而已。凤凰之裔与其在南山之中作无用功,不如去人族,与人族合力,你看如何?” 朱雀笑道:“便你不说,我亦有此打算。” 先前听常昆说人族点燃薪火,树立起了旗帜,便已是心动。凤、凰不知所踪,而今桐木亦伐之,这凤凰秘境没了桐木支撑,又遭黑暗侵袭颇深,将坍塌在即。 既常昆说的人族那般美好,蕴含希望,正好去瞧瞧。 常昆闻言,颇为欢喜:“你只消在这大荒走一圈,便知人族,是唯一的选择。” 朱雀便笑道:“若如此,再好不过。” 便去召集南山诸凤凰之裔去了。 常昆这里伐倒了桐木,修剪去枝叶,留下一条巨大主干。又施展手段,以禁法固其玄妙,使免遭黑暗侵袭、散佚失落,保其本质不坏。 便把大斧子往腰间一别,双手举起桐木,仿如在巨木下的一只蚂蚁般。 即便常昆显化真身,有亿万里之巨,较之于桐木,却也不值一提。 他举着桐木,以惊天动地之姿,走出凤凰秘境。正见朱雀将南山的凤凰之裔召集起来。 见常昆举桐木而出,朱雀飞来,道:“是一道通往,还是你先行一步?” 常昆道:“我自先行一步。取了桐木,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这宝船不是好造的。你们去了人族,或可先观望一二,看我说的对是不对。若觉着行,自无多言。若不行,你再来雷泽畔的华胥氏寻我。” 顿了顿:“我取凤凰桐木造宝船,是欠了你们的。便你们不愿助人族,我亦无话可说。等我造了宝船,凤凰之裔若要离开真宇,只来寻我即是。” 朱雀笑道:“你是个诚者。” 常昆摇头:“我哪里是什么诚者...唉...” 叹息着,他举着桐木,一步亿万里,已是离开南山,往北而走。 桐木沉重异常。 常昆便觉,若是背负恒宇,十个八个,也不嫌累。却这桐木,实在重的很。压的他筋骨酸软。行不几步,便要停下来歇息一二。 这还不算。 他扛着桐木,目标极大。经常招来黑暗中的怪物袭击。虽然伤不得他,却烦不胜烦。 尤以其鸡贼者,竟要破坏桐木,把常昆气得半死! 其中厉害的,一些没能逃掉的,那等生性有缺陷,于是遭黑暗侵袭腐化,变成怪物的,极是棘手。 虽然不比大罗金仙厉害,却生命力顽强。 常昆一拳还打不死,得补上一拳。 有时候来的多,也搞的常昆手忙脚乱。 实在也是没法子的事——黑暗笼罩之下,常昆失去了很多大罗金仙应有的神通,更不必说全知之能。 因此无法早知,只能被动承受。 若能早知,其尚未及近,便一拳打死。可眼下,非得接近了,发起攻击,才能知之。 这黑暗,便是这些怪物的主场。其融入黑暗之中,实在教人难以察觉。反倒是没有变成怪物的,在黑暗里,却如明灯,一眼可知。 ... 常昆离开雷泽之畔,南下伐木去,转眼是三年。 大荒实在太大了。 常昆走了,却是换了雷泽大神暗中看护华胥氏部落。较之于常昆的捉紧,雷泽大神则放松不少。只保证羲与娲无恙,其他的皆不插手。 得亏常昆离开时计略周全,制了个珠子丢在泉眼里。否则如雷泽大神这般,几不插手,不知华胥氏会难到什么程度。 三年以降,羲与娲这一对兄妹,成长极快。这会儿看起来,已是十来岁的模样了。的确异于常人。 人族的新生儿,普遍生长缓慢。譬如回,当初常昆见他时,七八岁样子,过了好些年,也才十来岁样子。 得百八十年才算是个青年。 羲与娲这对兄妹,怀胎十年,异于常人;成长三年,更异于常人。这使得华胥氏部落的族人以之为奇。 尤以其精神,成熟极早。三岁,便已知诸事。 于是族人皆谓之天授的智者。 羲擅歌,每每族人被黑暗压抑着,狂躁甚至要腐化之时,羲便吟唱天音,挽之理智。 娲擅种养,才三岁,便已开始主持部落的种植、养殖大业。 在微弱薪火的照耀下,华胥氏的千亩土地,被娲照料的井井有条,生产颇为顺利。 这令他们的母亲华,有了更多的时间。 华便带着族人,每日出去,到处搜罗各种物资。便如仓鼠,有用的没用的,先搜罗囤积起来再说。 渐渐的,竟有了些家底。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黑暗愈是深沉。黑暗中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不独乎黑暗中隐藏的怪物——在常昆看护的那些年里,因着常昆捉紧,又因雷泽的特性,使得华胥氏没怎么面临怪物侵袭。 但黑暗的加重,雷泽也被彻底淹没。雷泽大神也不再捉紧雷泽中的生灵,因此许多被腐化,给华胥氏带来的巨大的危险。 这只是其一。 每每出去,都要经受黑暗与怪物的双重考验。没有被怪物杀死,也极容易被邪祟侵袭,回到部落之后,以至于狂躁、腐化。 羲便成了华胥氏的定海神针。 九四章 冰夷索薪 “若能制一器,使音律传的更远、范围更大就好了。” 这天,羲忍不住对母亲这么说道:“以其器,制音律之律,使族人皆会。如此,母亲与族人们出去的时候,带上此器,便不会再被黑暗侵蚀了。” 他敲着一块有着许多孔窍的石头,却只发出沉闷短促之音。那音律从孔窍中出来,便被黑暗消解一空。不但没能起到作用,反而令人更加烦躁。 华把羲抱起来:“若要制音律之器,等闲木石金属无能为也。黑暗遮蔽大道,等闲的物件,哪能将音律穿透黑暗呢?” “那要怎样的物件呢?”羲如是问道。 华摇头:“不知也。或许你父亲知道,你们的父亲,大燧,有大智慧,大勇气,大德行。如果他在,他一定会告诉你。” 羲抽了抽鼻子:“父亲殁了。” 虽然没见过那位被所有族人尊敬、敬仰,敬称为‘大燧’的父亲,但羲从来不觉得他很遥远。 就像那朵微弱的薪火,大燧就在他的身边。 薪火的温暖,就是大燧抚摸儿女的手。 每当羲听到母亲说起父亲的时候,他就去薪火旁边,安静的感受薪火的光和热。那就是父亲! 伟大的,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和智慧的人,大燧!羲与娲之父! 华紧紧的拥着儿子,一时间心绪纷乱。大燧殁已三载余,但她却愈发思念。 但为了不影响到儿子的心情,华连忙转移话题:“娲呢?” 羲忙道:“妹妹去泉眼了。她说泉眼之水不绝,若单以饮食,未尽其用。若能以之灌溉,当使良田丰收。但又害怕使用过度会使得泉眼枯竭,所以她想弄清楚那泉眼的本质。” 华了然。 这事,娲早就跟她说过。 小姑娘虽然才三岁,但智慧已极高深。部落虽不大,但内里诸事,都被她处理的井井有条。 早就在琢磨着,怎么把华胥氏发展壮大呢。 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这无疑,与大多数的族人不同。族人们整日担忧着,而羲与娲,则时刻想着的,却是发展壮大。 好似忽视了黑暗的灾难。 这会儿,娲小小的身子,正蹲在泉眼边,聚精会神的打量着泉眼里咕嘟嘟冒着的水。 小姑娘才三岁,但却有其神异之处。若说修为,是微不可计——随着黑暗的愈发深沉,天地间循环的元炁被彻底侵蚀,已无法令人修行。 谁敢吞吐元炁,下一刻便会被腐化成怪物。 只有到了大罗金仙的,已不假外求的,才不会受到影响。大罗之下的,早已不能修行。 娲才三岁,自然不是大罗金仙,平素也就饮用泉水,得了一些元炁,稍稍有一丝修为。 可她和她的兄长,两兄妹,却能在黑暗中视物。几十丈清晰可见。这比太乙真仙都要强一些。 所以说有其神异。 在小姑娘的眼中,这眼泉水,就仿佛一片云烟,又似一蚕茧。她抽丝剥茧,正在分析这泉眼的本质。 这若教人知晓,必以之为奇! 娲已观察泉眼好多天了,已解析出许多奥妙。 她估摸着,今天能得到结果。 眼中的云烟、蚕茧,一一剥离,最终,曝露在她眼中的,却是一点明光。再仔细一看,分明是一个珠子! 娲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泉眼里有个珠子!泉水因此而来!” 便要往里面跳。 骇的旁边伴着她的中年妇人大惊,忙一把拎着她:“作甚呢?娲。” 娲道:“有个珠子呢。” 她指着泉眼:“是泉水的源头。” 妇人以之为奇。她原本是负责部落种植、养殖的,有着一手好技术。后来被娲折服,作了娲的副手,是个太乙真仙级的人物。 她知道娲有神异。 这并非不能理解。在大多数的族人看来,娲和羲作为大燧的子女,有神异,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那可是大燧的子女呢! 便道:“我下去。” 把娲放下,她自己个儿跳下泉眼去。却未落到水面,有无形的力量从泉水中升起,将她托住,落不下去! 这是常昆留下的手段。是为了保护这泉眼,万一遇到什么怪物,不被破坏。 娲看的分明,小脸上露出明悟之色,咬着指头:“原来是这样...” 她抽丝剥茧,解析了这泉眼,早是发现了其中的一些东西,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用。现在知道了,是保护泉眼的。 但这样,她不乐了。按说若能取出那珠子,带回巢中,以后族人便不必再冒着黑暗出来取水了。 直接泉眼安置在巢中。 现在取不出来。 妇人被无形力量托起,重新回到泉眼岸上,道:“娲,我琢磨着,至少是大罗金仙的手段。下不去。” 娲也无可奈何。 她能把这里面蕴含的东西看清楚,正因如此,她知道,那手段完美无瑕,也就是说,没有破绽。 除非以强大外力硬破之,否则无论如何,皆是无功。 至少是大罗金仙的手段,要强行破除,至少也要大罗金仙。可华胥氏眼下没有大罗金仙。 这姑娘笑脸皱成了一团。 正这时候,忽然有声:“要取这泉眼中的珠子么?” 娲与妇人即警惕无比。 便见一个妙龄纱衣的高挑女子,从黑暗中走出。 “你是谁?”娲抿着嘴巴问道。 女子便道:“说来你或许不知,你年龄太小...” 娲哼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要小看了人!” 女子笑起来:“小姑娘嘴皮子伶俐。” 道:“我居于大河之中,与赫胥氏为邻无数年。你知道我是谁?” 娲眼珠子一转:“你是水神冰夷!” 女子诧异:“你这么个小姑娘,竟也知道我?” 娲道:“我人小,却智大。水神忽的来我华胥氏,不知要作甚?” 冰夷更诧异:“你才几岁?却如此老气横秋?” 娲道:“有智不在年高。” 冰夷不禁自语:“都看好人族,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便道:“你要取这珠子,我可以帮你。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娲十分谨慎:“你先说什么事。” 冰夷道:“大河涛涛,生灵无计。我执大河,不得不为大河众生考量。我听说人族有薪火,绵延希望。我不要许多,你只予我一朵薪火,使大河众生存续希望。我知你是大燧之女,只要你答应,我感激不尽。” 九五章 约定 冰夷却是为薪火而来。 要说这薪火,实在奇妙的紧。自大燧点燃薪火,一些留在大地上的以为看到了机会,是想方设法,也要点燃光热。 可皆无能为也。 独此一份! 道理都懂——那就是以贯通时空、贯彻生命、无视一切艰难险阻的大无畏、大勇气、大毅力和大智慧,以自己的生命为柴薪,便可点燃薪火。 但如此纯粹到底的精神,止大燧一人耳! 们虽然强大,但精神的境界,却远不及大燧!或者说,这天地之间,贯彻如此彻底纯粹的精神的,唯大燧一人! 冰夷不是没有点燃薪火的本事,祂是没有奉献一切的精神。 那种不含一丝杂念,满心中皆是无畏的勇气的大奉献精神,一个大道纪元里,都难找出几个。 每一个生灵,便是修为境界再高的,也难免有私心。便那么一丁点私心,也不能有,便那么一丁点犹豫也不能有,那么一丁点软弱也不能有,如此,方有薪火。 否则便无。 所以冰夷只能向人族求取薪火。 早前其实冰夷对这天地间的黑暗,这灾难,倒也没有多大切身感受。祂是先天道君,这玩意儿奈何不得祂。 倒是听说许多老朋友对人族颇为另眼相待,还曾要来赫胥氏仔细瞧瞧来着。却遇着个不讲理的,把祂堵了回去。 冰夷气恼的很。好,你堵我,行,我堂堂先天道君,大河水神,上赶着送好处你们不要,那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后悔。 可还没轮到人族后悔,她自己个儿后悔了。 冰夷并非凶恶之辈,怎么也是四大龙神之一。虽比起苍龙、应龙差了许多,但比烛龙却强了不少。 而且作为大河水神,祂执宰大河众生,也自有怜悯之心。 灾难日渐深重,她自己没什么感觉,但绵延亿亿万里的大河中的生灵,却遭不住了。冰夷觉着不能眼睁睁看着。 有感于此,她寻一些朋友想法子,便听说人族点燃了薪火。仔细一打听,知道了详细,琢磨着若能借来薪火,给予大河光、热,便能救得大河众生水族。 可冰夷之前与人族并无干系,说是与大河沿岸的人族部落为邻,但并未有过什么交流。 之前想要来赫胥氏瞧瞧,或者可能拉拉关系什么的,被人堵了回去,没能建功。又不可能强取豪夺——这人族,而今得了许多老朋友的另眼相待,祂除非不顾一切,得罪那些老朋友,否则就不能玩强取豪夺的戏码。 而且薪火这东西极其玄妙,不是夺就能夺走的。 这里夺了一朵,还没带回去,就给熄灭了。 这已有成例——当初有巢氏人王派遣人族大罗金仙给九方汇聚之后,遗留下的分支部落送薪火,一些见之,打上了薪火的主意,有成功的,却最终失败。 夺取到手的薪火,熄灭了。怎么都维持不住。 于是得出一个结论,这玩意儿是大燧为存续人族而点燃的火焰,要使这火燃烧,首要条件是要得到人族的认可。 或者说,得到薪火中,大燧烙印在里面的大奉献精神的认可。 否则无论什么手段都是枉然。 冰夷思来想去,把目光放在了华胥氏部落。这里,有大燧的妻儿! 若能从大燧的妻儿手中,名正言顺的得到薪火,薪火当不灭。 祂在华胥氏周围已经徘徊了好一阵了,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等到了。 娲听冰夷之言,立时拒绝:“薪火乃人族之希望,不能予你。” 冰夷则道:“我听说人族兼具智勇,更有德行。大燧自昆仑归有巢,万族皆纳,这是大爱。你是大燧之女,当以大燧之德砥砺。大河众生也是万族之列,你如何眼睁睁看着大河水族皆亡?此非德也。” 娲闻言道:“我才三岁,便若算上母亲胎中十年,也才十三岁。尚未成年,未能学全父亲之德。你这么大的人,跟我一个小孩过不去,你有德么?” 冰夷顿时哑口无言。 暗道:这小姑娘竟如此伶俐! 又想到:大燧之女,果然不同寻常。 却是心念一转,转过弯来,笑起来:“大燧之女,当具大燧之德,更有大燧之智。小姑娘,你定有话要跟我说,对不对?” 娲撇撇嘴:“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但不能我来说,你得先提出来。” 冰夷笑起来:“好,我先提出来。止你予我薪火,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娲欢快跳跃:“这可是你说的!” 便道:“你要薪火,我自可以帮你求来一朵。但你得拿些东西出来——大河水族不能只享受薪火的好处,而不承担薪火的责任。” “你说。”冰夷正色。可再不敢把这姑娘当个小毛孩了。这姑娘,有大智慧呀! 娲便道:“具体的事我还没想清楚,你能等等么?我要跟我兄长和母亲商量以下。” 冰夷等得起,不差这一天两天,便道:“可。” 娲道:“那行,三天怎么样?还是这里。” “那就一言为定。” 这里作了约定,冰夷自离去。 娲便与随同的妇人返回巢,路上那妇人道:“姑娘胆子也太大了,那人看起来不好相与,万一心怀恶意...” 娲一蹦一跳的,笑嘻嘻道:“我看得出来呢,她没有恶意。” 妇人便道:“薪火乃大燧点燃的人族希望之火,姑娘如此轻易许了他人,怕是不好罢?” 娲摇了摇头:“我虽然没见过父亲,但我知道,如果是父亲,他会同意的。她说的没错,父亲归有巢,万族相随。父亲并未以之异族而排斥,反而团结。” 小姑娘此时神色之中,如有神圣:“大难当前,如何以血脉、族类而斥之呢?更应该团结在一起,用大家的力量,共同抵御灾难。如果还要内耗,那么即便父亲点燃了薪火,这薪火有朝一日也会熄灭。” 妇人由是道:“果大燧之女也。” 于是回到华胥氏巢中。 薪火下,华正安静的坐着。羲则苦思冥想,如何消弭黑暗中的邪祟,令族人们不再畏惧。 娲立时上前,跳进母亲怀里:“母亲,我刚在泉眼边遇到了水神...” 九六章 教导 “水神?” 华诧异,捏了捏娲的脸蛋:“哪个水神?” 娲道:“大河之神,冰夷。” 羲抬起头:“怎遇着冰夷了?” 又道:“那泉眼水源不绝,莫非冰夷之恩?” 华也反应过来,看着怀里的小姑娘。 娲道:“我觉着不是。那泉眼的来历,可能另有其人。” 转言:“泉眼中,实则沉了一颗珠子,乃泉水之源。我本打算取出珠子,拿回来,安置在巢中。这样一来,族人们以后就不必出去取水了。” 羲道:“妹妹看透了?” 娲道:“看透了。好些天呢,可不容易。” 华知道自己的一对儿女皆有神异,倒不觉奇怪,道:“若能取回来安置在巢中,倒是不错。不过要取出来怕不容易吧?” 娲道:“母亲说的是。那泉眼之中,有人留了保护手段。兰说至少是大罗金仙手段。我看不出破绽。要取出珠子,只可以外力强行破开。” 华摇头:“这么做不对。娲、羲,这眼泉水是某位大神留下来的,恩泽了我华胥氏十余年。它不是我们的,它是有主的。你若取之,便是恩将仇报。” 娲道:“母亲,我知道的。可是较之于个人荣辱,我觉着,部落和族人更重要。如果能使族人生活的更好,更少一些危险,我愿意承担这样的罪。” 华道:“这不是罪不罪的问题。而是人的德行的问题。我今天就要教导你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持正己身。任何理由的不正,那都是不正。不能因为某些理由,它就会变得正。” 又道:“你们是大燧的子女,生来便如此聪慧。智慧比我都高。但正因如此,才更要持正。否则等你们长大了,你们会后悔。” 娲眼中闪着灵光,羲则沉吟。 兄妹两个,从母亲的话里,继续着为人的德行。 娲道:“我知道了,母亲。以后一定不会了。” 羲也道:“为了生存、利益,或者其他,抛弃为人的准则,这便是那野外的兽、禽,自无德也。禽兽只有生存,而为人者,更要有精神。” 华欣慰笑道:“就是这样。自从九头氏人王带领族人在大荒中生存,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为人的准则。从不以不义的理由,去攻伐他族,更愿意与之和睦。虽然这很难,并被万族嗤之以鼻。” “但无数年下来,多少的族类灭亡了。其中不乏有着比人族强大千百万倍的族类。但人族却可以一直成长。” “我们不与他族结无谓之仇,更愿意与之和睦,善待善我者。敬畏天地、亲和自然。因此每当我们有难的时候,往往能得到重要的帮助。” “昆仑之丘的金母要搬家,却想着把好处给我们。这是什么缘故?是因为人族善待善我者,是因为人族有信义,有德行。” “他们认同我们,相信我们。” “人族的成长,不是靠着坑蒙拐骗,靠着巧取豪夺。更多的,是持正己身,发展自我。如果单纯只是掠夺、强取,那是不能长久的。” 没错,人族在发展的过程中,与许多种族产生过矛盾,厮杀过、有着诸多仇怨。但归根究底,人族的扩张和成长,其实与很多族类,并不重合。 人族采集、渔猎,对和强大种族而言,都不值一提。人族在平原上种植,在家中养殖,几乎没有其他的族类作这个。 是没有利益重合的。 而仇怨、战争,往往不是因人族而起。 人族愿意和睦相处,但别人不愿。怎么办?只能厮杀,只能争夺。 持正己身,并不是虚无的口号。 数个大道纪元下来,人族都是这么做的。渐渐形成属于人族自身的精神内核。所以人族有很多仇敌,但同样也有许多朋友。 善人族的,人族善之。 从一个渺小之极的种族,渐渐成长到现在的地步,不是没有原因。也不是因为彻头彻尾的厮杀。 厮杀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争斗也是有手段的。 但多是被动——其实人族一直在被欺负。在艰难中求存。 争是永恒的,但厮杀不是。厮杀只是争的手段之一。再厉害的种族,如果自身内部不足,持不住,厮杀再厉害,那也是自取灭亡。 越是厮杀的厉害,灭亡的就越快。 华要告诉儿女,做任何事,要持得住自身。不能因为是小事,或者这事看起来没有什么隐患,便肆意妄为。 那泉水无疑,是某位存在专门给华胥氏准备的。 当初华胥氏初立,严寒降临,饮水得刨冰。忽然就有了这么一眼不会被污染的有着纯净元炁的泉,这意思太明显了。 但不能因为这样,就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泉是华胥氏的! 要常怀感恩之心! 大燧为儿女立下了最高的榜样,而华作为母亲,则予以了最好的教导。羲与娲,无疑是幸福的。 揭过此事,娲接着开头说起冰夷。 “冰夷说可以帮我取出那珠子,但向我索取一朵薪火。” 娲道:“我应了祂。母亲,你觉得我作的对吗?你常跟我和哥哥说父亲的事迹,父亲在黑暗中踩着血路,捧着薪火而归,接纳万族追随。而冰夷因大河水族的困境,向我们求取薪火。我觉得,不应该忽视。” “父亲能敞开胸怀,接纳万族。我们也可以接纳大河水族。” 羲不禁道:“你已经应了祂?” 娲摇了摇头:“我说三天后在泉眼畔再会。说回来与哥哥和母亲商量商量。” 羲道:“这是对的。虽然大河水族很难,但其中涉及的很多事,不能不仔细考量。父亲接纳万族追随,因为是善我者。大河水族之中,或有善我者,亦或有恶我者。接纳大河水族,可以团结力量,但接纳恶我者,不但不能团结力量共抗灾难,反而会分裂力量,造成掣肘。” 华欣然笑道:“我儿持重,言之有理。” 道:“且薪火事关重大,乃我人族希望之所在。以此为团结大河水族的引子倒是可以,但的确需要仔细考量、分说。” 对娲道:“这样,我先与族人们商讨一番,三天后在泉眼与冰夷见一面,仔细之后再说。” 九七章 再见 冰夷实则并未离去。 三天嘛,等等何妨? 便正好这里有个茅庐,于是住进去了。 而今黑暗淹没宇宙,没了光热,时间便仿佛也被遮盖了。对于大多数的生灵来说,看不见大日的东升西落,便把不住时间的脉搏。 人族现在结绳以计时——太乙真仙上的倒是能清晰感知时间,但这之下的,则不能。须得有个计时的法子,以指导大部分族人的作息。 说起计时的问题,纪事也成了问题。以往虽然还没有能够普及的文字,只有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才能懂得的道文,但毕竟不能说没有纪事的法子。 现在则是,黑暗侵袭,连太乙真仙遭不住都要险些被邪祟化,那些承载信息也就是纪事用的毛皮、玉石之类的,则要凋零在黑暗中。 所以人族纪事,现在干脆全都寄托在薪火之中了。把知识寄托于薪火,薪火不灭,知识便能传承下去。 冰夷这里暂居于茅庐,祂毕竟不知这茅庐原本是有主人的。 正这里等着时间呢,常昆这会儿回来了。 这些年,常昆游走四方,一边祭炼桐木,一边搜罗其他的必要材料。终于是转回来了。 桐木实在太大,且本质极高,等闲的手段收不起来。常昆只好先将之祭炼起来,要祭炼到大小如意,便于携带。 黑暗中,常昆常人模样,扛着一根三丈长的木料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抡起那桐木大料,照着茅庐便砸! 早未近时,常昆便察觉到茅庐里有人。气机还挺熟悉! 就是当初他截住堵回去的那个先天道君。 一时间常昆心中冒火,怎的,趁着常大爷不在,又来作妖? 若止占了茅庐,常昆未必这么火爆。实在是察觉到,那泉眼,没了! 立时迁怒,怎给祂个好? 便这里抡起桐木,动作暴烈,却悄无声息。那茅庐便化为虚无,闻的一声闷响,茅庐中懵比的冰夷被打了个结实! 好在也是先天道君,反应及时,没给夯在脑门上,被祂间不容发伸手截住。可以常昆气力、桐木本质,却是生生把祂手臂打折了。 险险避了开去。 “是你!” 冰夷大怒! 冰夷大怒,常昆也大怒。 “我把你个不知好歹的,上回饶你回去,这回趁我不在,占我茅庐不说,还坏了我泉眼,我如何与你罢休?!” 言说间,常昆把桐木一挑,正如使那昆吾槊的战法,当面一戳,内中种种玄妙,二者已是交锋在一起。 冰夷听他这里一说,立时知晓,误会大了! 若说此前有过交手,但毕竟不曾有损伤,再见时也犯不着下这狠手。无疑,是见着那泉眼没了,心中大怒,这才要狠斗。 那泉眼确是没了。 冰夷早计较着,拿那珠子,与华胥氏换取薪火。于是早把珠子取了出来,只等三天一到,华胥氏的人来,便完了这门生意。 却哪里知晓,这常昆回来的恰是时候? 那护持泉眼的手段,也只大罗金仙级数。在冰夷眼中自不值一提——要说常昆,厮杀打斗厉害,其他的手段,却实在平平无奇。 尤以掐算、禁法之属,着实没怎么研究过。留下的保护手段,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大罗金仙眼中,也自了得。可在先天道君手里,便不算什么。 于是被冰夷轻松取了珠子。 这里便立时误会加深。 有前面堵截交手的前车之鉴,这里又坏他泉眼,他如何不怒?这泉眼可是给华胥氏的,他一走数年,没了这泉眼,华胥氏该有多困难? 这如何不教常昆愤怒? 便分明要大打出手。 冰夷知他厉害,忙退避:“且慢,我有话说!” 常昆喝道:“等我拿住你,你再来说话。” 这时,却是蹬蹬蹬许多脚步声传来。 正是三天已至,华胥氏来了。 华胥氏与族人们商议出章程,的确觉着,若能把大河水族团结起来,确有大益处。又与一对儿女完善了细节,见着时间差不多,正好从巢中出来。 闻的这边动静,急急忙忙赶来。 百丈内,隐隐见有两人在动手。及近,不动手了。 常昆知华胥氏来,又仓促之间,拿不住冰夷,只好住手。回过头来,见华胥氏有十余人至近前。 为首的,不是当初那活泼天真的华又是谁? 她一手牵着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儿头角峥嵘,女孩儿娇俏伶俐,常昆见着,立时心中之前的怒火,霎那无踪。 都这么大了? 常昆怒火瞬消,冰夷立时察觉,忙再退避几步,拉开距离。仿佛才觉着安全些。其实,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哪里存在距离问题? 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及近,各自见了个清楚。 华先是见着常昆,稍稍这么一愣,立时欢喜起来:“老常!” 她还小的时候,与常昆识得,便叫他老常。那会儿还是天真烂漫模样呢。 说来时间并不长,也就十多年。但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在华的记忆中,常昆当初来到这里,跟一位不大记得的好像很了不起的存在修道,后来不知怎的,便没了踪影。 很多事,略有一些变化。 常昆不知道自己随太上西去,华也不记得曾目送他们离去。 熟悉倒是还熟悉。 “华。” 常昆含笑以对。 华是十多年没见他,但常昆也就三年多没见华。华不知道,常昆在这里看护了华胥氏十年。 羲谨慎的打量着常昆,娲则有些好奇。 “母亲?这位大叔是谁呀?” 娲这么问。 大叔...听到这称呼,常昆不知如何感受。 华则拉着两个孩子近前,高兴的很,道:“这是老常,十几年前的老相识了...” 便问常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遇着故知,华显得有些激动:“我还以为,你也淹没在黑暗中了。” 跟着一起来的一些族人,也想起了常昆是谁。毕竟那会儿,常昆经常到部落里溜达。虽然没有做过交流,但知道是同族,不是外人。 常昆道:“我...闭关了一段时间。” 蹲下来,看着华的一对儿女:“你和大燧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华嗯了一声:“若算怀胎十年,已近十四了。” 九八章 叙说 这边叙旧,一旁的冰夷则没动弹。一则是常昆的气机一直锁定着祂,二则祂来此的目的,换取薪火的事,总不能虎头蛇尾。 因此祂并未趁机离去。 等这边叙旧完了,话题终于转到祂身上。 华道:“实在不知你此时回来这里,怎的与水神打斗起来了?” 常昆一怔,目光落在冰夷身上:“水神?她?” 华点点头:“这位是大河之神,水神冰夷。老常你不知道祂?” 常昆愣了! 冰夷?! 三娘的祖母? 怎... 还能说什么呢? 常昆还能说什么呢? 他心中一下子纷乱起来。怎的就是冰夷了? 那个老夫人? 但转念一想,常昆心静下来,倒是觉得没认出来还真可以理解——他回想那会儿见冰夷时冰夷的模样,只记得一个模样,恍然发现,从未抓住过冰夷的气机。 正因如此,才会有现在这窘境。 模样大不同,又不曾有过冰夷气机的记录,认不出来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实在是可以理解——常昆数次见冰夷,都是在修为不到大罗金仙之前。修为不到大罗金仙,怎么可能抓得住冰夷的气机? 这下有点抓麻。 常昆没说话,冰夷则适时开口:“此人鲁莽爆裂,我就住了他茅庐,他二话不说便与我动手。若不是你们来的及时,非要分个胜负不可!” 语气中颇有怨念。 又道:“当初赫胥氏尚未迁走,我原本便想来与赫胥氏首领作一点交流,也被这厮堵了回去。这厮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常昆听祂这么说,便则挂念着祂是三娘的祖母,也要开口:“当初你气势汹汹,我又不认得你,自然要把你堵回去。你说我不是个好东西,这里却把我留的泉眼给毁了,我能给你好处不成?” 几句话,事情便已明了。 华欢喜道:“泉眼是你留的呀!” 还道是哪位善人族的前辈、所留,没想到就是常昆。说来这事,一直挂在华的心上,人族有恩必报——想着若是知晓是谁所留,无论如何,也要感恩、报答。 没想到是常昆。 常昆道:“我见着你留下建了华胥部落,气候骤降,刨冰以食。便想了个法子,造了个泉眼。” 华睁大眼睛:“你早回来了?” 常昆道:“黑暗降临不久我就从闭关中醒来了。” “既如此,你不现身?”华不满道。 常昆摇头:“我能为族人作的,也就一眼泉。其他的做不到,现身又能如何呢?我见你作的挺好的,可不敢打搅你。” 华隐隐恍然:“你在旁看护呢...” 常昆转言:“我琢磨了一些想法,三年多以前,当是在你诞下子女前夕离开这里,刚刚才回来。” 然后看着冰夷:“我见祂在我这茅庐中,又见泉眼没了,加之有前事堵截,一时怒极,含愤动手。” 便道:“看来你知道祂在这里,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华于是道:“原来是这样...” 便把事情说了出来:“娲天生有些神异之能,她早前与我说,这泉眼水源不觉,单以饮食,未尽其用。若能用意灌溉薪火下种植的果木,当有奇效。于是多日观摩...” 常昆听着,十分惊诧。 女娲娘娘才这么丁点大,就能看透他造的这个泉眼,看出里面是个珠子,只能说,果然不愧是女娲娘娘么! 要说这想法,的确不错。 这泉眼,有那颗珠子在,千年不枯。其能涌出多少水,只在于时间,而不在于泉眼的大小。 虽说这珠子不算什么厉害的法宝,但常昆也用了不少心思。便把这泉眼扩大到一个湖泊,也能时时满足。 也就是说,无论是湖泊,还是泉眼,这颗珠子,都能满足千年。原因还是在邪祟的侵袭。珠子只能承受一千年。 把珠子放在碗口大的泉眼中,珠子便只能填满泉眼。放在百十里的湖泊里,珠子便能填满湖泊。 正如娲的想法,这泉眼只用来饮用,着实可惜了。 常昆自己个儿都没想到这个。 便听着华说话,知道因着常昆留下的保护手段,娲没法子把珠子取出来,正好冰夷出现,以之为条件,要跟华胥氏换取一朵薪火火苗。 华道:“娲这孩子实在不对。这泉眼并非华胥氏左右,华胥氏能受其滋养十余年,已是天大的恩情,如何能据为己有?我已教训过她了。” 娲也露出诚恳之色:“我知道错了。” 常昆闻言连忙摆手:“我们是老朋友,这泉眼本来就是给华胥氏的,你何必计较这么多?” 华道:“如今知道是你留的,我自然不客气。但之前不知。若是其他好心的前辈、大神所留,我如何能这么做?持身须正!” 常昆叹服:“你是对的。” 随即笑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外人。” 羲此时开口:“也就是说,水神取了珠子,等着与我们交换。” 他看着冰夷:“若我们拒绝,你是不是要把珠子带走?” 常昆目光一下子落在冰夷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按说三娘祖母,常昆怎么也要给面子,但此间灾难之中,冰夷若真这么做了,会害了整个华胥氏,甚至害了整个人族。 这是常昆绝对不允许的! 冰夷没想到那小孩一下子把火烧到祂身上来,立时道:“我自不会这么做!只是预先把珠子取出来,我知这泉眼是华胥氏赖以生存的水源,又怎能作这样的事?” 祂没有说谎。 冰夷知道,很多老朋友,都对人族另眼相待。而且如今,这大荒之中,独人族竖起希望旗帜。许多年居与大河,也不曾与人族产生过什么矛盾。以祂的身份,犯不着这么干。 羲点点头:“我相信水神娘娘之言。水神之前与妹妹说的,母亲和族人经过商议,已经有了决断。以水神的智慧,应该能猜到了吧?” 冰夷当然猜到了,露出喜色:“你们愿意给我薪火?” 羲道:“母亲,你来说吧?” 华点点头,走上前几步:“他们的父亲大燧能接纳万族追随,共同抵抗灾难。我们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河水族被黑暗吞没。但是...” 九九章 结盟 正如羲所言之者,团结善我者有益,恶我者则无益。 大河广大,浩浩乎亿亿万里,水族不知几多。其中自有善人族的,也有恶人族的。水族里与人族有局部纷争、仇怨的,怕也不在少数。 能争取的自然要争取,不能争取的,却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一股脑儿团结起来。搞的最后泥沙俱下,不但不能增进团结的力量,反而形成巨大掣肘。 薪火的存在,是团结的首要条件。可以真个大爱天地,把薪火贡献出来,但也要分辨善我者、恶我者。 冰夷既掌大河,为水神。这里正好说个明白。 华这么说道:“...大燧有万族追随,合力以抗劫数。大河水族亦可与人族结盟,团结力量。劫数深重如斯,非只人族一族之力可以当之。水神以为然否?” 冰夷道:“华胥氏之意,吾已知之。有巢氏族地之中,确是汇聚许多不同族类,以各自秉性、能耐,各司其职,这是极好的。我自然愿意与人族结盟,不过我虽名为大河之神,但并未掌控大河所有水族。” 又道:“我只能为我掌控的水族做主。” 羲直道:“足矣。” 冰夷道:“既是与大燧之妻儿当面结盟,我自无有反悔。不过有巢氏人王处,还须得有个明确说法。还有,薪火须得早些予我。” ... 这有着结盟味道的事,常昆既不开口,也不插手。到了这个份上,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于常昆而言,事情已是说开,且冰夷毕竟是三娘祖母。 说起来冰夷倒也精明。这里早早与华胥氏连结起来。 眼下人族的重心,自然在有巢氏。但未来,必定是华胥氏。因为大燧的一对子女,就在这里。 这一番,倒也没有定下多少事来。除了团结力量这一核心问题,剩下只一个,那就是贸易的问题。 大河之中,有着陆地上没有的资源。华胥氏可以与大河水族进行物资方面的交流。虽然华胥氏本身没有多少物资,但挤一挤,也能挤些出来。 总是要先开个头嘛。 很多东西,常昆看的明白。羲与娲这对兄妹,眼下才这么丁点大,就已考虑长远,可谓之深谋远虑,有眼界,有能耐,果然不愧羲、娲之名! 看到他们,常昆心里便松活起来。 等这里完了此事,华取出一朵薪火的火苗,将之交予冰夷:“你将此火带回大河,将以有希望者,以之生命、精神连结,使其熊熊燃烧不灭。” 冰夷大喜,忙捧起这小火苗,欢喜道:“多谢多谢。” 便把那珠子,给了华。 道:“我此间回大河,三月内当再来一趟。希望能得到有巢氏人王的明确说法。” 华道:“这是应该的。” 这里的事,必定是要告知与人王的。与大河水族结盟,不是小小华胥氏,千多人可以担负的起的。 必须要人王给出明确说法来。 走了冰夷,华让随同来的族人回去,留下一对儿女,与常昆再叙。 常昆挥挥手,又造出茅庐,几个人进去坐下。 常昆把桐木往地上一丢,叮当一声,音脆而清,十分悦耳。 正当说话,羲则盯着那桐木:“这是什么木头?” 常昆笑道:“此乃南山凤凰伴生之桐木。” “桐木?凤凰伴生?” 皆以之为奇。 “此木声音如此悦耳,更具穿透力...”羲这里却是沉吟起来。 常昆则与华道:“我于此枯坐十年,思索如今劫数要如何应对。思来想去,不曾有他法。当初你的母亲赫胥氏举族迁往有巢氏时,我曾与她说过一个提议:设法将族人从真宇送出去,去那混沌虚空之中再开天地,以保留一条后路,存续一线希望。” 他这里一说,立时引的华母子三人露出惊奇之色。 羲把心中桐木的念头直接放下,道:“若能出的宇宙,去混沌虚空开辟世界,将族人迁一部分,的确是个存续生机的好办法。” 顿了顿,他道:“可去年,有巢氏来的先辈告诉我,便是大罗金仙,也为黑暗所压抑,出不去。要出真宇,非先天道君不可。” 娲也道:“我知道我知道!使族人搬出真宇的建议,人王一开始便有考量。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与人族相善的先天道君一个也未曾寻着...” 到这里,小姑娘思索道:“眼下与大河水族结盟,水神冰夷乃先天道君,倒是打开了一个口子。” 华则盯着常昆:“我看冰夷忌惮你几分,莫非你已是先天道君?” 常昆微微摇头:“我非先天道君,仍在大罗之境。只因我有些特别之处,又善战,因此不惧冰夷。” 道:“我知道你是意思。华,我的确能把人送出真宇。” 华顿时喜色连连。 常昆立时泼冷水:“然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拍了拍身边横着的桐木:“如若不然,我也不必苦思冥想十年,又离开三年多,去伐这桐木。” 他叹了口气:“黑暗淹没宇宙,遮蔽大道,这等劫数,背后深藏着一双黑手。我曾思虑,我与其他大罗金仙不同,可施展神通,除了光热等少数神通遭到压制,其他的没有变化,则一袖子收了族人们,一并离开真宇。” “可一旦我有此想法,欲付诸实践时,冥冥中,便有一双无情的目光投射过来,立时使我遭到反噬。” “我尝试多次,发现送人出去,一次性只在千人以下,方不会引起这目光的关注。” “我又想,我族族人以千万计,要全送出去,须得数万次来回。这倒也不算什么,我就怕送出三五次之后,千人以下也会引起那目光的关注,到时候把路子直接斩断,便无能为矣!” 再叹息一声,常昆道:“实在这劫数,非是自然而发。我不得不谨慎。因此我思来想去,便琢磨着造个宝船,一次性将足够多的族人送出去。便是被那目光发现,断了这条路子,也不至于只送出去三五千人。” “我族的延续,三五千人实在太危险了。怎么也要十万人以上。” 一百章 人心利害 不是常昆太过谨小慎微,实在是他知道这里面的利害之处。 苍龙这等先天道祖都陨落了,真灵投生为眼前的羲,可见那目光的拥有者,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真宇被黑暗彻底淹没,先天三神没有踪影——未尝不是被那黑手压住、拖住了。 可见有多厉害。 这样的时候,实在不能不仔细思虑。若没有万全的准备,实在不可与那目光黑手有所接触。 一旦触上了霉头,怕是瞬间就要覆灭啊! “我知道一些消息。”常昆道:“有先天道祖级数的伟大存在,陨落于灾难降临之时。较之于先天道祖,我的能耐真不值一提。绝不可妄动念头,一旦与那黑手对上,危矣!” 听他这里这么说,华母子三人,皆沉默下来。 华神色沉重,羲则思索不尽,娲目中慧光闪闪,也在考量利害。 “我以十年绞尽脑汁,欲制一宝船。炼制宝船的法子,大致我已有底。于是三年前,我离开此处。离开之前,拜托了雷泽之中的雷泽大神帮我看护。便去了南山,伐了桐木。随后又四处搜罗各种材料,今日正好回来。” 他摩挲着桐木:“此木为凤凰伴生之木,本质极高。按着我的想法,可以炼制出短暂遮蔽那目光窥伺的宝船。只待此船炼制出来,便可送走一批族人。如此,即便真宇败灭,我人族也不会立时就亡,能保存一线希望。” 华母子三人,已是能体会常昆的苦心。 不过母子三人,对于宝船这件事,有各自不同的看法。 华是松了口气,若这样的宝船真能造出来,为人族存续希望,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羲却有不同的看法,他道:“前辈之苦心,我知之。不过此事,却是有利有弊。” 常昆一怔:“哦?” 羲道:“人族而今尚存希望,且能团结善我者,坚定抵抗。未尝没有看不到退路的缘故。一旦有了退路,坚定之心便会松懈。而这宝船,若不能一次性将所有族人和善人族的盟友都送出去,一旦消息泄露,必将爆发难以想象的内乱!” 他神色安静,语气坚定:“人们会想,如果只能送出去一批人,那该是谁呢?他族会想,若只能送出去一批,那么多半是人族而没有其他族类的份,到时候万族又该怎么想呢?” 他看着常昆:“我传承薪火的知识,知道在我出生前,灾难未曾降临之前,我们的先辈围猎猎物的时候,常常只围三面,而放开一面。就是为了打消猎物的拼死之心,让我们安全的猎杀猎物。” “因为我们知道,一旦四面合围,猎物心知逃不出去,便会拼死抵抗。会给我们造成巨大的伤亡。” “现在,我们何尝不是猎物呢?劫数就是围猎我们的猎人,它采取的是合围之策,使得我们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坚定拼死之心。” “一旦有了一条退路,那么凝聚起来的人心,便会散开。这是最大害处。” 羲十分郑重的对常昆道:“如果您造出了这条船,那么请千万不要轻易透露出去。一定要在最好的时机,最恰当的时候,才可以利用它。” 又道:“其实去年有巢氏的先辈过来的时候,我便与他说过此事。人王从一开始,便在寻求退路,幸好至今尚未寻得。若已寻着了,眼下的局面,怕已是破败撕裂。” “我告诉先辈,请他转告人王。若真寻着退路,务必要保密。非不得已,退路是不能打开的。” 无疑,羲所言者,蕴含着某种残酷。 有退路,都不能退。因为一旦有了这条退路,大家都知道了,便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候,大燧凝聚起来的人心,便会瞬间溃散! 人族本身或许不会有问题。但大荒万族,却一定会爆发出大问题来。 知道人族有一条退路,而这条退路只能用一次或几次,那些只有求生欲的族类,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取这条退路,绝不惜为此与人族开战,甚至灭亡人族! 常昆听罢,立时意识到羲话里的深意。 他转念一想,忍不住吸了口气。 羲的话,透析了万族之心,无疑,这是常昆忽视的地方。 他只想着给族人找一条退路,根本没想过这条退路蕴含的巨大危机。 若非羲这里说通透,等常昆造出宝船,一下子消息爆出去,大荒万族都知道了,那么后果会是怎样的,常昆想想就觉得恐怖! 娲这时却道:“宝船有利有害,未尝不可转害为利。” 顿了顿:“我们可以以薪火为凝聚人心,团结万族,未尝不可以宝船将人心再凝聚一层,团结到更多的力量。” 羲则摇头:“薪火与宝船,截然不同。薪火是希望,宝船是退路。不能放在一起。薪火点燃希望,坚定人心,但并不能使任何一个生灵离开真宇,彻底跳出这片黑暗。但宝船却能。” 他道:“我知道妹妹的意思,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族要拥有压得住阵脚的强者。比如一尊先天道祖——先天道君都未尝有此力。然而我族没有这样的强者,连一位先天道君都没有...” 说到这里,倒是目光看向常昆。 人族的确没有先天道君,但现在,无疑有一位能与先天道君相抗的存在。可不就是常昆么! 羲的思路很明确。要把宝船当作薪火一般,作为凝聚人心、团结力量的源泉,就需要人族拥有镇压万族的伟大存在。 只有宝船在这样的存在手中,万族才不敢爆炸。 他们才会老老实实,跟着人族走。 娲则略傲娇道:“先天道祖又如何?我才三岁!等我三百岁、三千岁的时候,未尝不能成为先天道祖!” 羲笑了起来:“妹妹说的对...不过我们需要时间。” 常昆思索片刻,道:“你们说的都对。是我之前欠考虑,不曾想过利害关系。宝船还是要炼制,但的确不能轻易透露出去。” 他道:“不过此事,已非只我一人知晓。雷泽之中的雷泽大神知道,不过祂应该不会把消息传出去。我在南山伐木时,遇着朱雀,祂也知晓了此事。并我已说动祂带凤凰之裔去有巢氏与我族汇合,团结力量。我怕祂已将此事,宣扬出去。” 一零一章 皑皑白骨 朱雀知常昆伐桐木以制宝船,未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常昆方有此疑。 华于是道:“这里与大河水族结盟之事,正好要与人王沟通。算算也就这几天——每年这个时候,人王都会派遣先辈大罗巡视九方诸部遗脉...” 常昆则摆了摆手:“这事我走一趟。” 华笑道:“如此再好不过。” 关于宝船、退路之事,确如羲之言,确确不敢宣扬之。常昆害怕朱雀大肆宣扬,觉着自己走一遭为妙。 华道:“你既要走这一遭,那正好,把冰夷、大河水族之事代为转达人王。请人王作了定夺,拿出章程,给冰夷一个确切的说法。如此,方可与大河水族团结力量。” 常昆道:“合该如此。” 此间事,便这么定了。 羲便转言:“好教前辈知晓,我观测黑暗、邪祟,思虑以音律之妙,洗涤之。如此,使族人不被侵蚀。然以我如今音律造诣,寻常一回只够洗涤三五人道心。” “前时我问母亲,可有什么玄妙材料,制得音律之器,可穿透黑暗、涤荡邪祟。不可得。” “眼下我观这桐木,似有玄奇。前辈拍击之,其音铿铿,极具穿透。可否请前辈制宝船时,将余下的边角料予我一二?我以之制音律之器,许有大用。” 常昆闻言,心下忍不住一动。 伏羲制琴,定音律,莫非... 便爽快道:“有何不可?等我制宝船时,截此木一二尺,予了你就是。” 羲拜道:“多谢前辈。” 常昆不敢受,避开,道:“不必如此。” 接着对华道:“宝船事关重大,我须得尽快去有巢氏一趟,这里便不耽搁。左右来回一趟也快,多则一二日,少则半日即归。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代为转达的?” 华想了想,道:“大燧至死我亦不曾见他一面,他亦不曾见他儿女一面。前时先辈大罗来,告知与我,说大燧殁时,留下一些遗物,叮嘱等这俩孩子董事了,便送来。若有暇,请你代为取来,可好?” 常昆道:“若人王愿意将大燧遗物借我手送来,自义不容辞。” ... 偌大一方真宇,幽深无边黑暗。这大荒浩瀚无垠的广大土地上,则独有巢氏处一点明光。 那是薪火。 便仿佛一颗小太阳,照耀了方圆数万里之地。 数万里,渺小之处。有巢氏本身的领地,就有数十亿里。眼下薪火照耀之处,还不及有巢氏本身领地的万千分之一。 可就这数万里光热处,眼下却汇聚了大荒万族,许多心向希望者。 也正因如此,薪火才能一直熊熊燃烧——无论黑暗中多少怪物来袭,汇聚于此心怀希望者,都会以性命搏杀之,将之赶出去! 在黑暗与薪火的光热交汇处,则如地狱一般——皑皑白骨、煞气滔天。 有邪祟怪物的,也有心怀希望者的。 有人族,有他族,万族生灵的骸骨,在这里比比皆是。 光与暗的交汇处,便是个巨大的屠宰场、绞肉机。 常昆踩着被冻的如同石头的白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死亡在黑暗中的生灵,他们的血肉会被黑暗吞噬,他们的骨头会迅速枯败。 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常昆来到有巢氏薪火光照的外围,放眼望去,万里之内,全是白骨! 多少生灵死在这里! 在黑暗中,远远近近,还有厮杀声此起彼伏。 一直在战争! 邪祟的力量,在这些白骨之中,异常强盛。好好的生灵,若是来到这里,一个不慎,便会被侵蚀感染,化为邪祟的同类。 一些恐怖的阴影在黑暗中游荡,说不清那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常昆所过之处,这些恐怖阴影皆冰消瓦解,被他抹杀一空。 薪火的光越来越近。 常昆看到一队不同族类组成的战士,正与邪祟奋力作战。 时不时有人倒下。 直到他们把附近的邪祟杀光,这才迈着蹒跚的步伐,返回光热高照之处。 常昆跟着他们走进薪火的力量笼罩的安宁之所,看着他们抬着重伤垂死的队友奔向薪火,看着那些即将死亡、即将被邪祟侵蚀彻底邪化的战士,将自己最后的生命和精神投入薪火,身躯随之化成一捧捧灰烬,常昆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站在那团巨大的火焰之下,仿佛听到那火焰中的一声声不屈的呐喊。 一些火凤绕着薪火在飞翔,祂们的身上,垂下一道道瑞炁,使得薪火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辉煌之中。 不知何时,朱雀已来到常昆身边。 朱雀感应到常昆的到来,于是现身。 “你怎的来了?” 常昆回过头:“有事。” 便道:“关于宝船之事,经大燧之子提醒,使我知其利害。宝船之事,只你、我、雷泽大神知之。我怕你宣扬出去,便立马赶来。” 朱雀一听,笑了起来:“此事确是有大利害。我之前亦不曾想的深些。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与人王有过交流,人王已叮嘱于我,教我不可宣扬。” 常昆一听,大是松了口气。 看来人王是早有计略。 “如此最好不过。” 他道:“说来此事,透露一二无妨。毕竟宝船尚未造出。若等我造出来,则须得保密。其中利害关系,实在有大恐怖。” 朱雀点头:“我此前也如你一般,不曾想过其中利害。只道是有了宝船,开辟一条退路是再好不过。但退路若能长久还则罢了,若只能用个一二次,只能送出少数生灵,那其他的生灵则必不愿,由此闹出大乱子来。” 常昆叹了口气:“非只如此。便宝船能重复使用,人族又何以持之呢?大荒万族,比人族强的比比皆是。退路如何能掌握在人族手中,而不是这些更强大的种族呢?” 推而广之,一旦有了这东西,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争抢起来,大燧点燃的希望,立刻就要破灭。 皆无言。 良久,常昆道:“人王现在何处?我想觐见人王。” 朱雀道:“人王正与诸族首领商讨事务。你跟我来。” 常昆点头,与朱雀并行。 一零二章 见人王 薪火之特殊,使得万族生灵以人族为核心团结起来,但人族的弱小,使得人族并不能完全凝聚力量。 在诸多事务上,需要万族商议,方才能定下计略。 这牵扯了人王很大的精力。 初期还好,到现在,经常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到会议上进行商讨,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但人王必须要做到公平公正。否则便无法服众。 正如太上曾言:这大荒万族,有勇气的缺智慧,有智慧的缺毅力,有毅力的没德行,兼具的则如凤凰之裔这等,却不成族类,个体稀少。 大族、强族众多,但综合种种,却都不如人族。 这是太上传道人族的根本原因。 自持强大的族类,若非有薪火的特殊原因,又怎会围绕人族进行团结? 所以等到局势看起来有点稳定了,幺蛾子就冒出来了。 这使得有巢氏人王经常心力交瘁。 但又不得不依靠、团结万族的力量——不说别的,就说这薪火光照之外,那万里白骨,那许多徘徊的恐怖怪物,若无万族的力量,人族只一族之力,恐怕已经被逼迫到没有了生存空间。 人王必须要做好调节万族的润滑油。 光芒暗淡的石屋里,人王轻轻叹了口气。 大燧还在时,有巢氏人王要轻松的多。因为大燧在万族之中,声望隆重。而且大燧的能力,比有巢氏还强,处理各种事务,手到擒来。 可大燧终于殁了,而人族之中,又没能涌现出可以取代大燧的贤者。 至于其他万族,倒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但私心极重,偏袒自己的种族,无法委以重任。这种聪明的,越聪明,人王越不敢委以重任。 越聪明,越有能力,而私心重的,破坏力越大。 这不是其他什么时候,这是大灾难之中。稍稍行差踏错,就要彻底玩完!人王不敢用! 刚刚解决了一桩物资分配纠纷,人王回到自己的石屋里,静坐着放空心思,思虑种种。 便闻有声。 “人王。” 是朱雀。人王听着熟悉。 “是朱雀大神么,快快请进。”人王站起来,出门。 常昆见一位须发斑白、身材高大、面容如钢铁般的老者走出来,当即深深拜倒:“常昆拜见族长!” 人王,就是人族的族长。 有巢氏人王诧异,忙把常昆扶起来:“我族没有恁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是常昆?我早听说你的名字。” 常昆拜过,起身,恭敬道:“是,我就是常昆。” “快进来说话。” 进了人王简陋狭小的石屋,各自在石头墩子上坐下。 人王含笑打量着常昆:“说来在灾难降临之前,我就知道了你。你当初去过空桑氏罢?” 常昆点头:“是。当初我去过空桑氏,与空桑氏大巫师凫有过交流...” 说到这个,常昆心下有亏。 人王笑道:“早前赫胥氏转告了你的建议,我觉得很有道理。她说是常昆,我便想起你来。你的建议其实很好,无论如何,若能打通退路,那是再好不过。” 常昆道:“惭愧。我当初不曾深想,没琢磨过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大燧之子提点了我,我才知道险些酿成大祸。” 人王笑了起来。 大燧的一对儿女,人王其实一直都捉紧关注着。每年都要派遣先辈大罗去华胥氏走一趟。 大燧是人王之子,羲、娲是人王之孙啊! “他们...今年过了就四岁了...” 人王略微感叹。 常昆道:“是。羲、娲天生有大智慧,无愧大燧之子。羲目光高远,格局极大,看待问题十分长远。娲有神异,亦极聪慧,我深感佩服。” 人王露出悠悠之色,良久才道:“我可真想见他们一见啊。” 便转言:“他们是新生代,我们将要老去,未来是他们的。今日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十分安泰。便我死了,人族也后继有人。” 常昆默默点头。 人王道:“朱雀大神告知于我,说你打算制一宝船。我不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避过造成这场巨大灾难的黑手的目光,但既然作了,想必你有把握?” 常昆立时正色:“人王放心,我自有把握。” 人王闻言,精神略显振奋:“如此...很好。不过这宝船你若制出来,须得不能泄露消息。否则眼前局面必崩塌,以致无法挽回。” 常昆道:“羲已与我说过其中利害,自不敢暴露此事。” 人王点头:“你知道就好。” 他叹了口气:“我儿燧纳万族,以团结力量,共抗灾难。却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我勉力维持,实在艰难。我不偏袒人族,也不能偏袒他族;在任何一件事上,我都要做到绝对公正。” “族人们理解我,但其他的族类,却有很多不能理解我。这使我心力交瘁。” “有时候我甚至心生懈怠之意——干脆就这么破灭算了。但我不敢。我是人王,我担负着所有族人的殷切希望,我不能走错一步路,不能做坏一件事。” 看着人王花白的鬓角,常昆心下郁郁。 人王是大罗金仙啊! 这样的话,人王恐怕是压抑了很久。 这里说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了,心里却轻松几分。 朱雀也有些沉重,祂低声道:“那些不能理解人王的,都是些混账!” 人王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非所有生灵都是智者,他们不能理解我,但我能理解他们。” 便道:“这些年我每每派遣族人出去寻以往与我族交好的先天道君,皆无音讯。这使我既沮丧,又暗暗松了口气。万族也在暗中行此事,我知道他们,他们也想找到退路,把持退路。” “所以你的宝船若是造出来了,千万不要轻易拿出来,不要轻易被人知晓。便是我,你也不要告知。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来抢夺,然后互相争斗、决裂。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内战会导致一切崩溃。” “你的宝船,什么时候才能用呢?等到万族再无余力发起争斗之时!” “这或许很残酷,但这是唯一安然之法。” 一零三章 桐木之用 王者的格局,有时候蕴含着残酷。 但寻根究底,却是为了生存的延续。 面对灾难,心被放大到极限,一个不慎便会彻底崩溃,由此带来无法挽回的灭亡。凝聚人心,哪怕让他们死个七七八八,也绝不能动摇。 心坚如铁,是王者必备的素质。若不具备这样的素质,那便是妇人之仁。因小失大,失去整体的希望。 “我将是罪人。”有巢氏人王漠然道:“在我的引领下,我的族人死亡无数,但我却不能有丝毫于心不忍。我不能动摇!绝不能!” 他站起来:“退路留给我们的后代,大燧的子女会把握住它。” 常昆参拜人王,无言以对。 ... 笃笃笃,石斧劈砍桐木的声音不绝于耳。 常昆从有巢氏回来,把大燧留给一对子女的遗物带来,交给华。同时传达了人王对结盟大河水族之事的肯定。然后便蜗居于茅庐之中,开始雕琢桐木,制宝船。 桐木本质极高,与凤凰伴生。得亏常昆自有手段,那石斧也极趁手,雕琢起来倒不怎么费事。 不过雕琢桐木只是第一步。还有更多的工序等着他。 从这天开始,羲与娲这对兄妹,就经常到茅庐来。常昆雕琢下来的桐木边角料,都给兄妹二人拿去了。 大块的边角料被羲留下,准备制音律之器。小的碎屑、木末,则被娲取用之——这姑娘把桐木的碎末用到了种植上。 也不知这姑娘用的什么法子,使桐木生出了蘑菇,给华胥氏开辟了一个新的食源。 桐木生的蘑菇,极是不得了。含了瑞炁,食之可使人对邪祟侵袭极具抵抗力。 这不但给华胥氏部落增添了一份强大底蕴,更使华胥氏有了拿得出手的东西——用这种蘑菇,华胥氏从大河水族手中,换到了许多物资。 这还是个长久的活计——别看桐木被常昆祭炼到只有三丈长。可桐木本体的庞大,是不可计量的。 只几天里,砍下来的碎屑,就堆起一座山来。 这姑娘正在完善桐木种蘑菇的法子,只待这法子能够普及,便可将大批桐木碎屑送到有巢氏去,种植出许多蘑菇来,给族人们食用。 不过短时间内还做不到——能用桐木种蘑菇,是因着娲的天生神异,别人种不来。得等她把这法子琢磨通透,能够普及,任何人都可以使桐木生蘑菇了才行。 桐木蘑菇的好处,不单单是使人拥有抵御邪祟侵蚀的体质,更有着代替天地元炁,供人修行的妙处。 这里面的道道,常昆都搞不明白。那桐木本身,都抵不住邪祟的围剿,其木屑落到娲的手中,却产生了这般神效,实在是奇妙的紧。 只能说不愧是女娲。 羲也没落下——他却是先以一块桐木的边角,央求常昆按照他的想法,雕琢为一口大木钟。 桐木音质奇妙,铿铿有力。根据羲的想法,雕琢各种云纹,使这口大钟敲击之时,能发出宏大、悠远、绵绵不绝的钟声。 钟声一响,立时邪祟退避,神妙的很。 便把这钟,挂在华胥氏的巢外,每每族人外出、回来时,钟声便会响起。外出时,敲击此钟,可使万里邪祟退避;归来时敲击此钟,可将族人们外出沾染的邪祟涤荡一空。 黑暗虽然深沉,灾难虽未过去,但华胥氏的生活,却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大燧的儿女,羲与娲这对兄妹的名声,在华胥氏部落里,已经达到巅峰。 与华胥氏有密切交流的大河水族,也开始传扬羲、娲的智慧和贤明。 时间便在这对兄妹的迅速成长和茅庐里不绝于耳的笃笃声中流逝。 如此,十年以降。 “人王那边的日子越来越难了。” 羲与娲在茅庐外的枯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言语皆忧愁。 羲道:“你种蘑菇的法子,何时能整理出来?人王手中的资源越来越少,境况必将越来越难。” 娲道:“我何尝不想立时把法子弄出来?可是哥哥,你知道的,我们的法子,只能我们用。里面蕴含的神妙,我自己现在也没有彻底明悟。” 羲叹息无言。 娲种植蘑菇的法子仍然无法普及,他自己制音律之器的法子,也是一样。他也没彻底明白,自己神异之力,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如果明白其中的原理,便能明悟邪祟的本质,从而制定针对性的法子,那么邪祟将再不是威胁。 默然了好一会儿,娲转言道:“大河水族越来越不老实了...我知道一定是冰夷在后面撺掇,她狡猾无常,正如那水之性,反复不可捉摸。这段时间大河水族明里暗里打探蘑菇的来源,我怕冰夷与我们刀兵相向。” 羲闻言摇了摇头:“祂不敢。” 顿了顿:“且不说老常在这里...这些年,你与冰夷见过不少次,应该听她说过,不少大神对我族另眼相待的事吧?” 娲点了点头。 羲道:“人族是唯一举起希望旗帜的族类。大荒危在旦夕,她若敢对人族下手,绝不会有好下场。” 却又转言:“不过人族的希望,不应该寄托于外在条件。妹妹,我们的修为还是太低。” 说是太低,可谁又知道,这对兄妹,从出生到现在,十三四年,已是太乙真仙! 在不能修行的环境中,十余年而成太乙,这样的壮举,就算在灾难未发生之前,也是凤毛麟角! 没有传承什么法门,他们修行的法门,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没有修行资源,除了桐木生的蘑菇,连天地间循环的元炁也已被邪祟侵蚀。 可就在这种境况里,硬生生成了太乙真仙。 伏羲、女娲,这两个名字足矣。 “必须尽早把桐木蘑菇的种植之法作出来。”羲道:“人王那边已经乱起来了,万族本性再也难以压抑。” 资源渐渐耗尽,以薪火凝聚起来的人心,被迫开始离散。 人王也渐没有法子了。 甚至这几年华胥氏悄悄送过去的桐木蘑菇,人王都不敢拿出来,生怕爆炸。 还派人传信,教华胥氏不要理会有巢氏那边的事,暗示华胥氏闷头发展,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一零四章 青皮葫芦 有很多很多的事,萦绕在心头。 十三四岁的羲与娲,已经必须要开始承担某些重要的责任。 有关于人族的未来的,也有另外的一些事。 大燧留给儿女的遗物中,除了勉励和歉疚,还有希望和仇恨。 大燧至死都还记得昆仑之丘上的事,记得葆江被偷袭,记得那两个偷袭者和曦和十日。大燧本想亲自为葆江复仇,但他做不到了。 而这,要羲与娲来做。 兄妹两个在茅庐外交谈了很久,他们经常这样。有的事,有的话,不便于在族人面前说。害怕动摇人心。 照例,进茅庐里,与雕琢桐木的常昆说些话,问一些问题。然后拿走所有的木屑。 说起来经常这样相处,关系十分亲近。 不知不觉间,大燧的一对儿女,已经快要长大。头角峥嵘的羲、明媚智慧的娲,而今已是青年模样了。 娲向常昆抱怨:“看的到天地万物的脉络,却难以理解自身。思考了十年,种植蘑菇的法子还是没有摸透,好难过啊。” 常昆挥舞石斧,劈下一溜儿碎屑,闻言道:“你们兄妹两个的天生神异,我也琢磨过。羲的不好说,你的神异,我觉着当属造化之类。造化最是难以琢磨,是万事万物运转之中蕴含的根本道理,也是有无之间转换的根源。” “生死是造化,轮回是造化,大小长短、创造毁灭,无不蕴含造化。你生来便有造化,不过我认为当是缺了对比,使得你没有参照,只从自己身上,便身在局中,很难看清全貌。” 说到这里,常昆忽然怔了一下,停止了手中石斧,目光落在茅庐壁上挂着的一只青皮葫芦上。 他心中转动,对娲道:“你看那葫芦。” 娲诧异的顺着常昆的目光,看见了那青皮葫芦:“怎的?” 常昆道:“这葫芦是我在外出搜寻制宝船的辅助材料时,顺手捡到的一个葫芦。我将之挂在墙上十年,今日不提起此事,我险些忘了。这葫芦之中,似便蕴含着一股玄之又玄的造化。” 他一招手,将葫芦取下来,丢给娲:“我不知这葫芦来历,但颇为玄妙。你拿去仔细瞧瞧,希望能瞧出什么道理来。” 娲闻言大喜,忙抱起葫芦:“谢谢你啦,老常!” 这对兄妹,随他们母亲,也称常昆‘老常’。 盖因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说先辈、前辈,表示各种尊敬什么的,常昆自己受不住。便干脆叫个老常了。 一旁正搜集木屑的羲忽然道:“这葫芦的来历,或有些说道。” 常昆道:“有什么说道?” 羲道:“妹妹,你还记得父亲留给我们的兽骨上关于昆仑之丘的事吗?” 娲一下子反应过来:“哥哥是说,那七个葫芦?” 羲道:“多半是其中一个。” 他道:“老常不知道,当初灾难发生前夕,昆仑之丘的金母要搬家到天穹世界,这位神女与人族相善,愿意将昆仑之丘的资源赠予一些给人族。当时我们的父亲大燧带队主持此事。” “金母有一株不死药,乃先天中的极品。金母修行之时,生发先天西华至妙之炁,使不死药的气机落在麒麟崖下,生出一条葫芦藤。那藤上长了七个葫芦。英招大神将之予我父大燧,大燧遂教葆江看护。” “灾难发生之时,曦和十日突至,和另外两个不速之客围攻袭击葆江。昆仑之丘适时地动山摇,葆江撞倒葫芦藤,被压在了麒麟崖下。而葫芦藤上的葫芦,则漫天飞走不知所踪。” “我父大燧在撤离昆仑的途中,从天而降一个葫芦,正是点燃薪火的初始之物。其他六个葫芦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羲顿了顿:“若说蕴含造化,别的葫芦我不知,那麒麟崖下的七个葫芦必定有此玄妙。老常说这葫芦里有一股玄之又玄的造化,我看多半出自麒麟崖。” 常昆听了,这才知道,还有这事。 昆仑山上的七个葫芦,在往后的未来之中,多有传说。但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那七个葫芦到底最后怎样了。 能确定的,除了太阳帝君手中有一个葫芦、女娲娘娘手中有个葫芦、太上道君手中有一个。其他四个,皆不知所踪。 现在可以确定,薪火占了一个。 说不得,眼下这青皮葫芦,多半就是日后传说中女娲娘娘手中的那个。 心下一转,常昆笑道:“管他哪里的葫芦,娲若有用处,拿去就是。” 娲笑嘻嘻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常,你以后可别反悔,这葫芦可是不死药生发的宝物呢!” 常昆摆摆手:“我历来是个穷光蛋,不差这一个葫芦。” 都笑起来。 羲收好了木屑,与娲兴冲冲回部落去了。常昆还在雕琢。 雕琢了十年,才起个头呢。 要把这桐木雕琢出个大概,少说以百年计。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他吸了口气,转身又将精神全部投入这件事之中。 羲、娲兄妹二人离开茅庐,一路返回部落。 娲道:“若这葫芦真有造化,或许真可以给我启迪。这样一来,桐木蘑菇就可以普及了,族人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羲神色沉沉:“这自然是好的...我在想,那葫芦藤上的七个葫芦,或许皆有无比神妙之处...还有父亲的遗言,复葆江之仇。” 娲神色一正:“曦和十日、鼓、钦原,有朝一日,必杀之!” 当初灾变之时,大燧匆忙间,瞧见了偷袭葆江的两个贼子的面容,回到有巢氏之后,与万族打听,知道是鼓和钦原。 大燧当时早已油尽灯枯,无法为葆江复仇。只能把这个传下来。 羲点点头,道:“父亲之仇,不共戴天。早晚报之。不过我琢磨着,这里面或许有些好处。” “嗯?” 娲眨眼睛。 羲道:“鼓乃烛龙之子,钦原乃大荒东北的,曦和十日更是太阳之子。父亲的骨书中有详细记载,鼓与钦原乃至交。烛龙遭人重创,失了本源,鼓至昆仑,多半是听闻了不死药之名,为烛龙求取。” “我听说烛龙有神通,睁眼天光,闭目暗夜。若能取来烛龙之目,或许有大用途。至于曦和十日,更不必说。乃太阳之子,有太阳本源,或许也有大用。” 一零五章 让过去的过去 【人族通史-卷三-五:烛龙子鼓与钦原袭杀葆江,帝取烛龙之目,尽诛之于钟山】 【人族通史-卷五-九:曦和十子肆虐,帝命大羿持乾坤弓诛其九】 ... 不久,人王遣使至华胥氏。 屏退左右,留华及儿女二人,共四人。 这位人族先辈道:“前日不久,长人与犬封争杀,死伤者无数,人王不能止。钉灵与青丘狐亦有争杀,死伤众多...” 随着资源拮据,人心渐离散。以有巢氏为核心团结起来的万族开始互相争杀。最近长人族与犬封族、钉灵族与青丘狐族之间的斗杀,只是冰山一角。 人王已无法制止他们。 在这里面,其他的族类、推波助澜,甚至亲自下场,搞出许多惨烈的事来。 人王已无能为。只能竭力维持,而无法扭转。 先辈叹息着将许多骇人听闻的事道来,华和儿女们听着,是心惊肉跳。有巢氏如今,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外是邪祟侵袭,内是资源枯竭,灾难压顶,只须得一个导火索,就会爆炸。 华忍不住道:“人王可有什么计略?” 先辈道:“我此来,正是秉持人王的嘱托而来。华胥氏虽然幼弱初生,但大燧的精神就在这里,大燧的延续就在这里,这里是人族最具生机之处。” 他道:“人王之意,是从现在开始,暗暗将我人族的新生代,转移到华胥氏来。” 华一听,即道:“只转移新生代吗?” 先辈笑起来:“然。我们这些老东西,早该随着灾难一同归回天地,苟延残喘至今,已是心力交瘁。我们放不下过去,便让我们追随过去而去。新生儿是未来,就让华胥氏承担这个未来吧。” 华与儿女皆无言矣。 言说间,先辈取出一只粗糙的皮袋,双手捧起将之交给华:“这是九头氏先王亲手交到我手中的东西。这个袋子,是九头氏先王贴身用的宝袋,里面承载了人族自后天初演以来,所积累的、现在剩下的最后的底蕴。” “未来交给你们。”他含着殷切希望的目光,落在羲与娲的身上:“大燧的子女啊,你们一定要担负起来啊!一定要啊!” 他让华把粗糙的兽皮袋子收好,整理了一下情绪,道:“灾难发生至今,才二十余载。但颓势已显,人心难聚。便我人族内部,也已产生分歧。” 他叹道:“以大庭氏陀为首的一些族人,他们认为灾难不可抵御,唯有承受。宣扬被动的接受灾难荼毒,安静等待灾难自己过去。这使我十分愤怒,人王亦怒斥之。” “陀的思想,影响了很多族人。在灾难之中,不以积极之精神应对,反以消极之心态承受,历代先王、大巫师、族老皆以大逆不道。人王已下令驱逐他们。” 在大灾难之中,人心极易变化。便人族智勇德行兼具,也难免有人承受不住压力。他族互相争杀,而人族也开始分化思想。 一部分族人开始向灾难妥协,打算以躺平的姿势,等待灾难自己过去。 这是一种巨大的悲哀。 因此人王决定驱逐他们。 面对人王的驱逐,他们也不反抗,反正就是躺平嘛。驱逐就驱逐呗!这样的心态! 实在叫人炸裂。 不过人王毕竟是人王,心中怀着所有的族人。 先辈道:“但他们毕竟也是我们的族人,虽然从精神上背叛了我们。但人王不会让他们真的走入绝境。这次我过来,陀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他们打算向西迁徙,但物资方面人王无法给予配给,只能来华胥氏求助。” 羲忍不住道:“是为蘑菇而来?” 先辈微微颔首:“若种植蘑菇之法娲已创造出来,那便予他们一份。若没有创造出来,便予他们一些蘑菇罢。” 娲有些不满:“他们这样的...” 华止住她:“他们再怎样,也是人族出身。人王虽然驱逐了他们,但并不是要杀了他们。娲,你是大燧之女,你如何不能体会人王、大燧的心胸呢?” 娲只好愤愤道:“予了就是!” 又道:“我刚有些头绪,他们就来了。实在是令人不爽利!” 得了常昆的青皮葫芦,娲这段时间已经琢磨出了头绪来。普及蘑菇种植之法,眼看就要成型。 可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用,却先要给叛徒用。这实在令人不爽。 娲毕竟是女性,而且还年轻,心胸层面,的确还远远达不到祖父有巢氏人王和父亲大燧的境界。 “不过却要等等才行。”娲又道:“我还没琢磨通透。” 华便道:“先辈不妨多留些时日,等娲将法子琢磨通透,正好带回去交给人王。” 羲也道:“一旦此法可普及,人王当可轻松许多。” 去哪里知道,先辈竟摇头:“来时,人王与我说过,这蘑菇种植之法,须得藏起来。也不必送到人王手中。追随过去的,便让追随过去。这里才是未来。” 华大惊:“何以如此?” 先辈道:“此间有大凶险。汇聚于薪火之下的万族,此时都已经快疯了,互相争杀、吞食,若知道此法,必一拥而来。到时,华胥氏何以自处?” 羲皱眉道:“桐木之屑足以堆积起一座亿亿万里的山,种来蘑菇,足够万族使用。” 先辈叹息摇头:“生灵之心,有多险恶,你还年轻,不曾有深切体会。在这场灾难中,所有的生灵都已经被压抑的快要发疯,已经无法以常理去对待他们。绝望者不惮以最凶恶的手段去攫取一切他们觉得应该自己得到的东西,绝不会跟你讲道理。” “你说足够,他们却不会这样认为。他们只会觉得你在欺骗他们,只会歇斯底里的把活命的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位先辈站起来,以沧桑的目光看着羲,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们才是未来,才是希望之所在。我们这些老东西,最终会如何,你不必多管。作为大燧之子,你们兄妹只需要记着,你们担负的是人族的未来即可。” “我要离开了。我离开之后,按照人王的计划,每三月当有一批新生儿送来。你们做好接收的准备。” 一零六章 疯了 真宇都已经快要疯了。 这是常昆的切身体会——他而今距离先天道君只差了一层纸,一捅就破的那种。但常昆暂时却不敢去捅破。 因为真宇已经快要疯了。 常昆认为,一旦自己要彻底跳出后天,进入先天,一定会触动某些不详的机制,引来巨大的灾祸。 真宇都快要疯了,何况真宇内的生灵? 不到大罗金仙,无论寻常族类生灵,还是天生地养的,都会跟着发疯。而且按着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到了一定程度,大罗金仙都会跟着发疯。 这里须得说一句。 寻常生灵与的区别,那就是天生地养与否。 若是父精母血所生,那便是寻常生灵,无论修为多高。而若是天生地养,自天地玄妙之中孕育而来的,无论修为多低,都是。 也可称之为天地之灵。 其实许多族类与关系颇深——一切族类的初代老祖宗是。当然,大荒万族,有的族类老祖宗已经挂了的,大多也会靠上某些利害的作为靠山。 便如人族,其实初代老祖,九头氏人王他们那一辈,也是。因着是天地所生,非父精母血所生。 其实要常昆来说,得亏了大燧点燃的薪火,蕴含着不屈的希望。在薪火照耀下,生灵的疯狂会得到缓解。 可薪火毕竟微弱,而黑暗毕竟深沉。 灾难持续的越久,黑暗越是深沉,生灵们愈是看不到希望,便愈是趋于疯狂。 这样说起来,人族内部分化的躺平派,其实还算好的。至少他们没疯。 先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走后,娲心气不顺,十分郁郁的走出屋子,正见屋子外盘坐着一个面目麻木者。 这就是陀。 大庭氏陀。 妥协躺平派的开山祖师。 娲盯着他那张看似平静实则麻木的脸,气不打一出来。 冷哼一声,钻进自己的屋子,琢磨蘑菇种植的法子去了。 羲紧跟着出来,则在陀面前坐下,与他交谈。 羲觉得,无论什么东西,它应运而生,都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排斥不是根本,要先了解它们,知道它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好对症下药。 “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不自助者,天亡之。” “天行健,当以自强不息。” “抗争、迎难而上,这才是生存和延续的法子,是希望的根本。” ... 日复一日,常昆每每劈砍下许多木屑,羲和娲都会在翌日早晨来一趟,与他交谈一些苦恼、郁闷之处,并带走那些桐木的木屑。 不及月,娲终于把种植蘑菇的可以普及的法子创造出来了。 于是立刻把法子教给了陀,并打发他走。 实在是见不得那张看似平静,实则麻木不仁的脸。 看着就生气! 羲已彻底知道了陀的思想是怎么回事,并在琢磨如何消除这种思想泛滥的法子。当然,在羲这里,陀也带走了一些东西——音律。 倒不担心陀会把蘑菇事透露出去,正如人王可以驱逐他们,但并不愿意看着他们去死一样,陀虽然是消极派,但也是人族。 守口如瓶,是基本原则。 陀带走了蘑菇的种植之法、一批桐木的碎屑以及音律,带走了他的消极派。他离开之后不久,有巢氏那边第一批新生儿送过来了。 都是在黑暗降临之后出生的新生代,若算上胎中的年月,最大的与羲、娲差不多。小的还是婴儿。 羲与娲开始正式接手华胥氏的一切事务。 按着华之言,若是老人来带这些新生儿,难免被暮气所影响。正要羲与娲这样的同样的新生代,来带领他们、教导他们,才能给人族带来真正的希望。 华胥氏迅速壮大。 越来越多的新生儿被送到华胥氏来,悄悄的送,瞒着万族。这是没有法子的事。人王心胸再广博,也有自己的立场,那就是人族。 无论作什么事,首先要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来做。在此之余,才会为万族考虑。而现在,已经顾不得万族了。 其实人王已经作的足够多。 可惜,烂泥扶不上墙。万族秉性不如人族,疯的太快。 这事悄密密的作,但还是被人发现了。被冰夷知道了。 冰夷自从与华胥氏结盟,并得到人王认可之后,大河水族的日子的确好过了不少,他们与整个人族贸易,各取所需,换到了不少资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形势仍然免不了每况愈下。 有巢氏本身的资源都已开始枯竭,渐渐已无余力与大河水族贸易。 不过冰夷盯上了华胥氏,蘑菇。 华胥氏很早就开始用蘑菇与大河水族交换物资,而且量越来越大。这使得冰夷确定华胥氏有大规模种植蘑菇之法。 因此耍无赖,以无赖手段坑骗华胥氏。 这令娲一直不忿,对冰夷颇有意见。 但冰夷并不以为忤。祂是为了大河水族,祂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不觉得有错。 反而开始窥伺华胥氏,想着若能得到这法子,那该多好? 不过祂毕竟不能强来,不说一些老朋友对人族的另眼相待,单说茅庐里一直没动弹的常昆,就是个大麻烦。 绕不开常昆,什么都别想干。 但还没等祂想出法子来,大河水族的遇到了最大的麻烦——大河早已冰冻,而黑暗邪祟侵蚀,到如今,大河厚厚冰层下的水,已渐渐被侵蚀殆尽。 依赖于大河之水生存的水族,濒临绝境!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水族的新生儿越来越少,而且生出来的,多是些畸形的怪物! 冰夷本来没关注过此事,但最近连祂的水府中生活的水族都开始发生这样的变化,祂便坐不住了。 苦思冥想,冰夷忽然想到了当初与华胥氏结盟时,那泉眼,那珠子! 心想那珠子是常昆那莽汉造的,那莽汉甚至不是先天道君,却能造出来,祂自忖也能。便埋头苦思,准备炼制这么一个类似的、功效更强大的珠子来,以无中生有之法,造出蕴含纯净天地元炁的水源,解决水族灭亡之难。 可冰夷高估了自己——祂无法理解,常昆那样的,竟能造出来,祂为什么不能! 冥冥中,有一双满怀恶意的无情的眼睛盯着祂,阻拦祂,使祂造不出那珠子。 一零七章 借珠 【人族通史-卷五-十三:灾末,皇始于大河沿岸取水源,以生发造化万物,冰夷怒而暴之,使水崩而五行大缺,致天地动摇。皇乃擒冰夷,问罪于天帝之前,天帝夺冰夷先天神性,囚之于光阴尽头】 【人族通史-卷五-十四:冰夷令水崩,如天河垂悬,天地动摇,万灵哀嚎。皇乃抟土以炼五行,补天缺,固宇宙】 ... 冰夷绞尽脑汁,无法避过那目光,造不得生发水源的珠子。念头一转,便起了心思。 自大河水府出,至华胥氏。 得知华不在部落之中,冰夷暗喜。便道:“娲在何处?我有事寻她。” 娲正在琢磨造化之妙。 娲生而神圣,有大造化。早前以神异之力促桐木生菇,得了青皮葫芦,终于创造出普及的造化之法来。 不过娲的脚步不会只停留在桐木菇上。她还有更多的想法,更多的智慧,要以造化实现。 华胥氏部落,而今已渐转交到他们兄妹二人手中。羲有大智,以其为主。娲有大造化,以其为辅。兄妹二人的母亲华,则为之查漏补缺。 这段时间,华与羲多外出,每回少则半月,多则数月方归。族中事务,多落在娲的身上。 好在羲与娲已经制定好合理的制度,使得部落运行顺畅,非大事不碍。因此娲抽出空闲时间,琢磨深入钻研造化这种力量,为人族增添更多底蕴,增加几分希望。 冰夷寻来时,华与羲正好外出。 于是在薪火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冰夷见到了娲。 “水神大驾光临,不知何故?” 娲放下手中物件,排掉身上尘土,诧异一礼。 冰夷道:“水府寂寞,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 娲笑道:“这样么。” 冰夷道:“亦非止如此。” 祂与娲相对而坐,叹气连连:“灾愈深重,大河深受其害。邪祟侵染大河之水,使水族有灭绝之祸。” “哦?”娲惊道:“水族亦难以为继了么?” 冰夷哀叹一声:“着实难以为继也。水族依赖于水,水遭侵蚀,邪祟因之侵入水族血脉,使水族血脉被污,致令新生儿多畸形、多缺陷。甚至怀胎之中,便成了邪祟怪物,暗暗汲取母体本源,儿生则母亡!” 她恳切道:“若无纯净水源,水族亡矣!” 娲惊诧连连:“实不知水族也到了这等境地!” 冰夷见娲仿佛不知祂的意思,只好敞开了说:“我知我所求者过分,但大河水族将亡,我不得不来。娲,你是大燧之女,有大心胸大气魄。水族与人族也无甚仇怨,恳求你怜悯一二,把那珠子借予我用一用罢!” 娲不言。 冰夷又道:“可怜大河水族,你不见那新生的水族何其惨烈。本是鱼族,却满身脓包。本是龟鳖,却触须蠕蠕。母生子,则母亡,子噬母,而不为水族矣!娲啊,娲啊,你便可怜可怜我那大河的水族罢!” “况乎若大河为邪祟所占,人族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有大患。人族滨水而居,水中若皆为邪祟怪物,祸矣!” 娲闻之,不禁心软三分。 犹豫道:“可这珠子我华胥氏本根之一,实在不可轻动啊。” 冰夷听出娲的动摇,心中大振:“我知那珠子对人族亦是源泉。少了水源,人亦不能生存。不过我并非索要,只是借用。我以水神之名立个借据你看可好?只消借我一二载,我钻研钻研,复造一枚,便将珠子还你。” 不等娲说话,又再接再厉道:“我来时观之,那珠子已漫出一片万里大湖,足够人族使用十年八年。一二年当是无妨。” 这珠子当初取来,动员族人,掘出一片万里大湖,将珠子置于其中。使巢内有湖,而不虞缺水,丰沛的很。 冰夷进来的时候,见过。 娲终于被祂说服:“也罢。华胥氏既与水族有盟,水族有难,不可视而不见。借据之言不必再提,我将珠子借你三载,三载后你一定要还来。没了那珠子,在黑暗持续侵蚀之下,这片大湖受不住太久。” 冰夷大喜过望:“娲之恩德,水族永记!” 娲笑了笑,便与冰夷至湖畔,取了那珠子,交给了冰夷。 冰夷欢欢喜喜带着珠子回去了,娲把消息通报了族人,族人皆以应该。毕竟这些年与大河水族结盟,华胥氏部落也得到不少好处,换来了不少必备的物资。 皆自有感恩之心,即便大河水族颇有些龃龉的行径,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既是盟友,帮助一二实在是应该的。 不久,华与羲带队归来。 这段时间,母子二人带队出去,实因羲之计略。 羲有大智慧,已是制定出小范围斥退邪祟的计划。这段时间频频外出,乃为划天地山川之脉络,制天地之图。 这一回来,得知水源珠子被冰夷借走,心下一转,便把娲唤来:“你如何轻易将那珠子予了冰夷?” 娲道:“大河水族既与我为盟,而今有亡族灭种之危,不可不怜之。” 羲摇头:“怜惜大河水族是应有之理,但水源却不可予之。水族亦非孱弱之辈,完全可以教他们到华胥氏来取水以用。” 又道:“冰夷水性轻狡反复,你把这本根的珠子予了祂,还不曾定下凭据。你信不信,时间到了,祂一定会耍赖。” 娲听了犹豫道:“不应该吧?冰夷乃水神,祂可观摩珠子,自己造一个。” 羲摇头不止:“你道祂不曾观摩过这珠子么?当初这珠子还是祂从泉眼中取出来的,在祂手中留了三日。以祂先天道君之能,别说三日,便是一瞬,祂也该摸清了珠子的奥妙。而今却来借取。分明是造不出来!” 娲恍然大悟,羞道:“我没想那么多。” 羲叹气,摇头道:“你是被祂欺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娲道。 羲道:“没办法。东西已落到祂手中,难道现在能追回来不成?” 华正好走进来,道:“事情我已知晓,冰夷乃水神,老而成精,趁着我与羲不在,蒙骗了娲。不过娲既与之有约三载,那便等三载。到时候祂不还,再想办法。” 又道:“那珠子是老常所制。若拿不回来,娲便自去求老常,向他学习制珠子的法子。” 娲一听,笑起来:“母亲说的是。” 华横了她一眼:“休要以老常与我们是好友便觉理所当然。便他愿意,我也不愿。你须得自己想法子,跟老常换取制水之法。” 一零八章 耍赖 常昆专注于制宝船,没有察觉到娲到茅庐的频率陡增。 羲与娲这对兄妹,本已固定三五天一至,与常昆请益、聊天,现在也是三五天——是三五天才回去。 娲大多数时间,都落在茅庐里了。 整天帮着常昆打下手,忙进忙出,或与常昆烹煮些食物、奉上些热水之类的,总之,极力讨好。 不过常昆沉浸在炼制宝船的大事之中,几无察觉。 华所言之不可理所当然,娲亦深以为然。不能因为常昆能制珠子,便觉得这事是应该的。但娲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去与常昆换取。 思来想去,便只好先帮常昆打下手。 因此每每三五天留在茅庐。 却竟有好处——常昆毕竟修为比娲高的多,且从未来而来,有时候一言一行,皆予娲许多启发。 这教娲更不好意思了。 桐木制的宝船主体,已经略有其形。常昆难得从沉浸之中回过神来,习惯性的接过娲递来的陶罐,咕嘟嘟灌了一肚子水。 “羲没来吗?” 常昆还停留在以前。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怔了一下,道:“你这段时间多在我这茅庐,莫非有什么事?” 娲不好意思道:“我想跟你学制珠子的法子——生发水源的那种珠子。” 常昆一听,诧异:“不是已经有一颗了吗?” 娲便把冰夷借走珠子的事说出来:“祂说三年还我,眼看时日将近。母亲和哥哥担心冰夷水性轻狡反复,不会还我,所以...” 常昆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道:“水平静时滋养万物,犹如圣母;暴虐时大水泛滥,摧山断岳;犹疑时回旋无定,莫不着脉搏。的确是轻狡反复。” 依常昆之想,冰夷毕竟是三娘祖母,予祂一颗珠子倒也无妨。但这珠子早是华胥氏所有,这欺骗的法子,实在不该。 在这个角度上,常昆必须得给华胥氏补上一颗。 便道:“这制珠子的法子倒也简单,不过却是在我而言。那珠子早前便是冰夷自泉眼中取出,本也没甚太大玄妙,祂必定已是透析。可还是来欺之求取。可见以祂先天道君的神通也制不出来。” “哥哥也是这么说的。”娲忍不住道。 常昆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作出来。法子自然可以交予你。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正好,你若把这法子学去,琢磨出个一二散,普及下来,对族人大有好处。” 娲道:“我还欠了你一个葫芦,现在又要学你的法子,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还。” 常昆失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不能把我当外人——娲,我也是人,是人族的一员。既然身怀有利于人族的东西,在这灾难之中,我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吗?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娲怔怔。 常昆便弹指一点,把制那珠子的法子传给了娲,随后摆摆手:“你回去问问华,是不是不把我当人族一员。” 娲回到部落,寻着母亲,道:“老常说我们没把他当作族人,陷他于不义。” 华沉默了一下,道:“他说的也没错。这灾难之中,族人们舍生忘死。皆可将性命付诸于那微弱的希望。我这里跟他讲个你我,实在是不该。” 羲道:“母亲倒也没错。着实我也一直把他当作一尊了。” 又笑道:“既是如此,此事非私人事,而是种族大事,的确不必讲求个各人原则问题。日后若有所需、所疑,我便去寻他帮我。” 娲道:“当初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眼下老常传了我法子,我要全神贯注琢磨琢磨。哥哥去帮我问问水族,问那冰夷什么时候还我珠子。” 羲道:“正好,我接着要出去绘制水文山川之图,正要去大河之畔。” ... 得了珠子,大河水族总算缓过些气儿来。 眼看三年将至,冰夷实在无法复制一颗同样的珠子,已经打算将珠子据为己有,不再归还。 祂在大河之畔的一座山下,以此珠为本根,造了一个龙泉。那泉十万里广大,专作大河水族生育蕴养之处。 却还不满足——实在大河太大,水族太多。十万里水域不足以满足所有的水族。 既不能复制,便只好将这颗珠子进行加强。 三年以降,那珠子在祂诸般手段的加强祭炼之下,已深具奥妙,使龙泉已扩大到百万里之巨。 便将大河之中,愿意听祂调遣的水族,每个族类,都迁移一支过来,为各水族保存一丝延续的希望。 羲至大河之畔,绘制水泽图,于华胥氏与水族定点贸易之处召见水族的管事。 道:“水神冰夷三年前借我华胥氏水源珠一粒,而今约定的时日将至,你代我问问冰夷,何时归还。” 那管事回龙泉之后,将此事上报。 冰夷得知,谓之左右道:“水源珠乃是水族命脉所在,实不能还了人族。” 左右犹疑:“若如此,岂非要与人族交恶?” 冰夷笑道:“而今人族,已孱弱之极。有巢氏动乱已难以压制,万族争持疯狂厮杀,人族已无余力问罪于我。我只当没有此事,那华胥氏能奈我何?” 这实在是有些不义。 冰夷左右麾下的,都觉得有点不合适。 冰夷知道祂们的心思,道:“华胥氏乃大燧妻儿之部落。大燧有囊括万族的心胸,华胥氏合该帮助我水族。我只取他一颗珠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华胥氏难道还要与我纠缠不放?” 便道:“此事便当作不曾发生。人族问归问,我水族左耳进右耳出,不管他。若你们觉得不合适,便自把这珠子还了。” 可不能还啊! 少了这珠子,水族就要完蛋! 于是皆默认之。 羲在大河之畔绘制山川天地之图,也得到许多水族的帮助。等绘制完了这片的天地图,便又招来水族管事问水源珠的事。 那管事状作诧异:“有这回事么?” 羲立时知晓,冰夷绝不打算还这珠子了。 但羲并未发怒,一则人族此时,的确无法与水族相争,二则人族与水族结盟,的确也得到很多帮助。刚刚绘制天地图,水族还前前后后帮他的忙呢。 只道:“此事自在人心。” 一零九章 生机勃勃 【人族通史-卷三-一:天地沉谙而致万族疯狂相杀,王不能止,乃暗遣幼儿至华胥氏;时青丘之狐向人王,与犬封争杀,竟至身死族灭,王怜之,续其遗脉】 【人族通史-卷三-七:大庭氏陀以麻木不仁之心,裂人族。人王逐之,使西迁,过昆仑、都广之野,驻于极西之南。陀死,其子弗继领之】 【人族通史-卷四-九:大河水族欺皇以得水源,连东海之族,争于人族】 【人族通史-卷五-三:东海之族致水患倒流,帝诛其首,乃搬南山镇之以东,曰:岱】 ... 羲绘完大河水文,回到部落。 说:“冰夷果然反复,不认借水源珠之事。” 娲恼怒道:“我当初如何便信了祂,把珠子借给祂!实在可恨!” 又道:“而今该怎么办?总不能祂不认,我便默许。此贼欺人太甚!” 羲道:“冰夷之为水族,可恨归可恨。祂若归还水源之珠,水族亡矣。且其为先天道君,我无力与之争,只能先记着。日后早晚教祂还来。” 便道:“你学了老常之法,可琢磨通透?只须琢磨通透,能制水源,这珠子予了冰夷亦无妨。毕竟我族与水族相善,资源互通,闹翻了不是好事。” 娲愤愤道:“这才到哪儿?先不说能不能琢磨出来,便能,也需要时间。哥哥,巢中湖泊之水,已为黑暗侵蚀过半,最多再三年,我族便要缺水了!” 羲微微一笑:“这次观了大河水脉,我心中已有计较。坎、泽之道将以成型,我当在巢中立坎泽之阵,合桐木之钟,可驱散巢中邪祟,使湖水复归澄澈矣!” 娲大喜:“如此大善!” 羲观天地,尽大道,制天地之图,所行所为,正是为此。 常昆知之,心下感概。 先天八卦,始于此矣! 八卦穷尽天地之理,乃羲之智慧的最大体现。而今羲幼弱,八卦未成,只是开端。还称不得先天二字。等羲修为臻至先天,八卦极尽升华,入先天大道,是时不知如何惊天动地! 娲愈是勤快了。每每跑到茅庐来,与常昆探讨制水的玄妙。 常昆不知娲的神异何处,只能将自己的理解说来——实则并无出奇之处——正如灾难发生之前,那些大罗金仙无中生有的道道一般,并无变化。 只是常昆知道,自己应当是特殊的,这才在灾难之中,还有这般神通,而其他的大罗金仙则无。 娲有大造化,每每交谈,反倒是常昆颇有所获。 见娲难在其中,常昆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如我再制几个。” 娲却摇头:“这法子,普及方是道理,于人族才有大益。无论如何,我要将之解析通透,用我的办法,让所有的族人,都能用它!” 常昆无奈,只能尽力回答她的问题。 帮她打破一个个难关。 随着时间流逝,常昆这里渐渐热闹起来。或者说整个华胥氏愈是热闹起来。 自有巢氏暗暗送来的新生代,在娲与羲的带领下,飞快成长。他们有的跟着娲学习造化之妙,有的跟羲学习天地之道。 或操练战法,枕戈待旦。或署理族中事务,兢兢业业。 华胥氏生机勃勃,虽是黑暗之中,却正如那黎明之下,即将吐芽的种子。 老人愈是少了——黑暗中的邪祟怪物越来越张狂,老人们担负着与邪祟怪物作战的重要责任,为新生代铸起一面城墙,给他们挤出更多的学习和成长的时间。 羲带着跟他一起学习的新生代族人们,经过多次实验、摸索,终于立起坎泽之阵。并将那口桐木所制的大钟祭炼的愈发玄妙。 将以此钟镇之坎泽,使巢中邪祟退避。虽仍黑暗笼罩,但这件事,却给了族人们莫大的希望! 邪祟能斥退之,黑暗早晚亦能! 灾难终将过去,光辉一定会到来。 常昆雕琢桐木,使宝船形态初显。而已去百年。 常昆的茅庐,在这百年中,迎来了一批批的新生代族人,也送走了一批批的族人。娲带着他们在这里学习,观摩常昆制器的路数,与常昆交流、问策,眼看着这些在黑暗降临之后新生的族人们一天天成长起来,常昆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无比满足。 他们,将是撑起华胥氏、接过大燧点燃的希望之火的一代人。 因着羲的阵法,斥退了巢中的邪祟,净化了巢中的天地元炁,使得华胥氏的族人们又能够继续修行了。 新生代们突飞猛进——仿佛大运加身。 但常昆知道,这不是什么大运不大运的。一切都是自己争来的——与灾难争,与自己争,不断的超越自我,不断的进入一层层更高的天地,这是他们的希望和执念之所在。 这片大地上,其他的族类,大多疯狂厮杀、心怀绝望之时,唯有这里,充满了崭新的希望。 娲终于明悟了造化的奥妙,因此成就了大罗金仙。较之于羲,她只慢了半步。 百年而成大罗,还是在这无边灾难之中,大燧的子女,他们的智慧、才情、精神,该是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才有这样的能为! 常昆这样的挂壁,都是用了近千年的时光才成就大罗! 娲已被冠之以女首,皆称女娲。羲尚未伏之,未能称之伏羲。 华胥氏迅速壮大起来,但仍然弱小。除了有巢氏人王每每送新生代来时,留下来的十余位先辈大罗金仙,华胥氏新生的,止羲、女娲成就大罗。 力量还是太过孱弱。 不过羲已经在为开枝散叶做准备了——他这天来见常昆,对常昆说:“百年以降,华胥氏已壮大起来,新生族人已至三代,人丁一百二十余万。我打算分流分支,老常,你觉得可行吗?” 常昆闻言,道:“你是华胥氏的首领,你觉得可行,那便可行。” 羲道:“我深深的知道,分流分支,为种族开枝散叶的意义。但也知道,这将是新生代的族人们正面应对灾难的开始。我不知道会有多少族人在这之中回归天地,我只是...” “你是大燧之子,是人族的希望。你无论作什么,族人都会支持你。” 一一零章 斥责 心有大爱与心坚如铁并不矛盾。 某种程度上讲,大爱者必心如铁。 雄关漫道真如铁,若心不够坚硬,如何走的这如铁一般坚硬、冰冷的雄关漫道呢?! 每一个族人,都应该怀着时刻为这个种族付出一切的心!哪怕是死! 羲如此,娲亦如此,正如大燧如此、人王如此! 常昆愈是沉默了。 他肚子里的东西,都教出去了。于是渐渐的,除了羲与娲,还有他们的母亲华,偶尔来这里看看常昆,其他人都不来了。 不是没人记着他,而是没有时间。 每个人,都在奋力拼搏。 有巢氏传来的消息,那边已经快要爆炸了。羲并不打算眼睁睁看着——但所有人都知道,并且都希望有巢氏人王能够再坚持一段时间。 没有办法,华胥氏的力量太过孱弱。 即便有心,也无力插手那边的事,没有法子把更多的族人从火坑里带出来。 先辈们在那边水深火热,实际是为华胥氏遮挡了所有的风暴。至今,万族,甚至连大河水族,都不太清楚华胥氏内部的蓬勃。 冰夷自从坑走了水源之后,便再不来了。大抵虽然口里说的振振有词,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而水族与华胥氏贸易之处是固定的,黑暗之中,谁也不愿意去陌生的地方。黑暗,竟也给华胥氏争取了很多好处。 这些年,华胥氏反哺有巢氏的力度在加大。人王其实也这个意思——他们那边坚持的越久,为华胥氏争取的时间越长,希望便越大。 所以需要华胥氏反哺一定的物资,以使人王手握一定的筹码,能够勉强维持那边的大框架,不至于直接崩塌。 百年以降,华胥氏发展自然是看得见的。不过在资源方面,却仍极单一。除了当初的桐木蘑菇,这些年任凭娲怎么绞尽脑汁,也只诞生出一种新资源——苔藓。 是的,苔藓。 华胥氏就靠着菇和藓,艰难发展起来。 当然,娲的制水的计划,也已实现。若非如此,羲也不会把开枝散叶的大计提上日程。 正如当初有巢氏创造了巢,可以令全族普及;现在娲也创造出了菇、藓和水源珠,得以普及全族。 只消有个太乙真仙,便可制出此珠。满足一个部落对水源的需求。 只要有了纯净的水源,有了蘑菇和苔藓,人族便不会亡! 羲有远见,这些年以多余的蘑菇和苔藓,与水族换取了许多物资。这些物资,大多不食、不能用,却都囤积着,以待天时。 比如五金,比如各种灾难前保留下来的种子、一些产出对人族有益的小生灵等等。 用羲的话讲,是未雨绸缪。 五金可以制器,用以武装族人;种子是生机、是衣食,再难也要保留着,等着灾难过去,便可以立刻撒播。 就仿佛一群蚂蚁,在这黑暗的大地上,将有用的没用的,全都储藏起来,等着用它们的时候的到来。 这天,常昆终于彻底完成了对宝船的形态的雕琢。 接下来,更精微、更繁杂的事,才刚刚起头。 却有雷泽大神来访。 这百年之中,雷泽大神从未出过雷泽。这次出来,令常昆有些好奇:“大神是静极思动了?” 雷泽大神笑道:“华胥氏生机勃勃,我甚喜之。不过有巢氏那边,却有些难以为继。我打算过去瞧瞧。” 常昆了然:“有大神前去,镇压一二,的确是好事。” 雷泽大神笑道:“倒不需我去镇压。大燧的子女没有强大起来之前,有巢氏那边无论如何都不会爆。” 常昆心下一转,不禁道:“难道还有哪位大神一直在那边看顾着?” 雷泽大神含笑不言。 常昆心下了然。 看来那些利害的大神,当是早有计较。 祂们选择了人族,自然不会看着华胥氏这里的生机被打断。 这并非一种施舍——这些大神不选择其他的种族,却独选人族,这是因为,只有人族可选。 而这些,其实都是人族自身具备的——自己争来的。 如果人族不具备某些因素,便如那万族一般,这些大神看都不会看一眼。 “我知你造宝船,可有什么困难之处?若缺了某些材料,你与我说,我去有巢氏,有机会帮你带些回来。” 常昆一听,高兴道:“还别说,我真有几个难题还没有得到解决。” 他道:“宝船须得具备遮蔽那黑手目光之能,这一点我有计较。但茫茫黑暗,宇宙淹没其中,船若无帆,不明方向,何以前行?” 又道:“这船造出来,是给众生用的,不是我来用。众生无你我这等神通,便须得使船有此神通。一是船帆,二是动力。我缺了这两味。本打算等把船制个大概,再出去找,既有大神帮我,我不敢拒绝。” 雷泽大神闻之,颔首:“善。这两味我记着了。若能寻着,必与你带回来。” 别了常昆,雷泽赴北而走,不多时过大河,至龙泉,见到了冰夷。 冰夷见雷泽来,不禁奇道:“你在雷泽之中百年不动,怎有心思到我这里来?” 雷泽道:“我来见你,是为训斥于你!” 冰夷怒:“你何以训斥于我!” 雷泽道:“你欺女娲年幼,坑走水源,难道我不该训斥于你?” 冰夷道:“你早不来,这时才来,嘿,你道理大!” 又道:“人族需水源,我水族亦需,更需。若无水源,水族亡矣。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 雷泽道:“正因如此,我才没有阻拦于你。也才此时来训斥你!冰夷,你为水族计,毕竟也有个原因。但我来见你,实是教你不要以坑蒙拐骗为重。华胥氏生机勃勃,此后你须得绝不能作任何坏其生机的事,否则早晚有你好看!” 又道:“女娲乃大燧之女,生而有圣德。你欺她,早晚她会寻你讨回去。我若是你,便抓紧时间与其修好,免得劫数加身,你吃不起!” 冰夷大怒:“我乃水神,天地而生。区区人族,加劫数于我?雷泽,我亦是先天道君,你敢如此欺我!” 雷泽摇摇头:“我今日来不是与你斗法来的。只是提醒你一二。冰夷,你若不悔改,早晚报应。你好自为之。” 去。 一一一章 有巢氏之难 【人族通史-卷四-一:帝使华胥十万丁面东、南开枝散叶,再续族之大计;万族动乱,人王崩,长右、毕方、穷奇等诸恶神突袭至雷泽,帝强诛之,并引骁勇至有巢,抚人心,击乱神,以身伏地,托负天下,始谓之伏羲】 【人族通史-卷四-二:皇造化菇、藓,制水,为万灵所敬仰,冠之女首,始谓之女娲;人王崩而万族乱,帝领骁勇击、抚之,皇则引华胥族人向东北渡河,于夏地立女娲氏;帝身负天下,领万灵向雷泽东南豫地,再立华胥氏。华夏始于此焉】 【人族通史-卷四-十:皇探求万灵万理之妙,得以先天造化;帝握天地自然之脉搏,得以先天八卦】 ... 且不说常昆制宝船,亦不说羲、娲指引华胥氏再续人族开枝散叶之大计。 单说雷泽大神见过冰夷一面,之后向西,会过各路,终至有巢氏。 于有巢氏之畔,一荒山之上,见了应龙。 应龙如石雕,身岿然而平静。见雷泽来,睁目:“你来了。” 雷泽拜道:“安居百载,见华胥氏生机勃勃,大燧之子女智慧、手段已趋完满。又有常氏在畔。我闻有巢氏境况极坏,忍不住前来看看。” 又道:“另则常氏制之宝船,缺了几味关键之物,我正好沿途寻一寻,助力一二。” 应龙微微颔首:“有巢氏境况奇差,外有浑沌等诸恶神环伺;内有万类各族争杀相食。人王已难为继也。薪火熊熊,抵不住人心绝望;心坚如铁亦当不得残酷现状。” 又道:“大燧的希望不在有巢氏,而在华胥氏。” 雷泽大神叹道:“大燧之精神,永恒不灭矣。万族得其好,却不记得希望二字,于薪火之下争杀相食,实在不堪入目。” 应龙道:“万类各族,有其优,有其缺。其优大,缺亦大。人族居之中庸,既有优,不突出;但有缺,亦不突出。太上传道人族,我等以另眼以相待,诚然如此。” 又道:“勇者嫌之鲁莽,智者嫌之诡诈,有德者过于圣母;独人族,勇者无畏无惧,智者远见卓识,有德者心怀天下。有巢氏虽乱,大局却是好的。有巢氏、大燧父子以有巢氏为过度耳!希望实在华胥氏也!” 应龙静坐于此,在有巢氏之畔,目睹百年变迁,深知万族之优劣。 有的族类勇猛无比,但缺脑子。在对敌邪祟怪物之时,固然冲锋在前,但于其内乱之时,则稍一挑拨,立时成为内乱的先锋。 有的族类智慧渊深,却拘泥于诡诈,各种挑拨离间,各种蝇营狗苟。是内部最大的隐患。 而德行深重者,却在这里面,起到的不是好的作用,反而推波助澜起到了坏处。因之德行之高,心不狠,该下狠手的不能下狠手,使动乱不绝,令人王颇为无奈。 “此处虽以人王名义为首,但万族争杀之时,人王殊无办法。只能借助天生有德者镇抚之,却也在这些天生有德的族类的干涉之下,无法快刀斩乱麻。” 譬如二族相争,镇之当以雷霆手段,将挑起事端者诛之。可往往有凤凰之裔等天生有德者插手干涉,只道是压服即可,不可擅杀。 人王没有任何法子。 于是今天斗,明天杀,今日复今日,明日再来过。动乱不绝。 应龙看的实在,心中清楚。她以身镇之此处,从不插手内乱,其实是知道大燧、有巢氏人王的心意! 大燧、人王早有远见。在接纳万族之时,就已有深谋远虑。这地方,就是个容纳一切的焦点,主要是用来吸引灾难瞩目,为另存的希望——华胥氏争取时间来的。 因人资源匮乏而动摇人心,因人心变化而纷乱不休,都是可以预计的。 但这地方,无论如何,在大燧的一对儿女尚未成长起来之前,旗帜不能倒。这面旗帜,可以吸引一切火力,把华胥氏藏在其阴影之中,令其苟着发展。 应龙以身镇之,往大了说,是助力天地抗衡黑暗侵袭,延缓天地衰变的速度;往小了说,是为有巢氏抵抗徘徊在周围的浑沌等诸邪神,既要让有巢氏吸住其目光,又要让这些邪神进不来。 雷泽心下明悟,道:“大燧远见,也不知何时就有此计略了。实在令人钦佩。” 应龙道:“大燧的智慧便如那薪火。他点燃了自己,照亮希望。在生命最后的十年里,亦不曾去看过自己妻儿一眼,可见早是心中有数。他是万族瞩目之所在,灾难瞩目之所在;他的一举一动,会被万族盯的死死的,被灾难所萦绕。他如何能去华胥氏?” “为领袖者,实难矣!”雷泽不禁感叹:“儿女不可见,伴侣止遥遥思念,殚精竭虑,欸,欸...” 应龙道:“于事,若付之于性命,可谓之杰;若付之于一切,方可谓之雄。大燧,雄杰也!自后天初演至今,这样的人物,也不曾出过几个。” 她心下极是感叹:“若得换个好时候,我等必得一同道挚友!惜哉大燧!伟哉大燧!” 皆自感叹不已。 便道:“常氏制之宝船,必成功。太上弟子回已往天穹,有金母助之,必祈得生机。常氏所求者其一,当应在回。而另一物,则正应在这有巢氏之中。” 又道:“吾等数个纪元之计较,是早有定数。” 再道:“你既然来了,便这里随我镇压此处罢。” 雷泽应之:“善。” 正言说间,便感知到旁侧有巢氏内,又有纷争起。不知几个大罗金仙大打出手,厮杀声震天动地。 雷泽大神欲言又止。 应龙微微摇头:“你若想瞧瞧,便自瞧瞧去。但不要插手。” 顿了顿:“你自雷泽畔而来,可以去见见人王,告知他华胥氏一些事,缓解缓解人王之焦虑。朱雀每几日会来我这里一趟,凤凰之裔留在这有巢氏弊大于利,可使之往华胥氏,羲、娲必能用之。” 应龙道:“合该如此。” 却问:“不知这万族之中,有救的还有几个?” 应龙笑道:“人王会告诉你。” 一一二章 不试试怎么知道 人王有巢氏已是须发皆白。 心力交瘁矣! 他雄壮伟岸的身躯,也已有些佝偻了,仿佛一个垂垂老朽,而不是一位大罗金仙。 额间的皱纹,譬如那山川沟壑,正是这有巢氏之中,每天发生的事,都会留下这样一道痕迹。 雷泽见人王,还是那个狭窄的石屋里。 祂一路走来,这数千万里有巢氏领地,被万族分割,愈是强大种族愈是靠近中央的薪火,愈是弱小种族愈是排斥在边缘。 便为争夺靠近薪火的位子,便产生了诸多纷争。 人族以薪火之故,固然居于中央。但这几年已有族类提出异议。 而较之于人族居之质朴,人王居之狭小石屋,雷泽见到的其他族类,多已造出庞大宫殿。 这实在是没话说了。 这是不把灾难当回事么! 肆意如此浪费资源,欸! 止此走马观花,雷泽大神便已可体会到人王的艰难了。 “原来是雷泽大神。” 人王见了大神,非常高兴,与之相对而坐:“大神居于雷泽,华胥氏在雷泽之畔。不知现下境况如何?” 雷泽大神暗叹,果然,一开口问的便是这个。 雷泽正色道:“华胥氏百年来生机蓬勃。人王二孙智慧无边,大燧的希望正应在彼。我来时,人王之孙已续人族大计矣,正将十万族人开枝散叶。” “哦!”人王面庞发光,抚掌道:“是么?!是么!就要开枝散叶啦!哈哈...好,好的很啊!” 近十年,有巢氏与华胥氏的联系越来越少。一则是有巢氏这边,人族的新生儿基本没有了——在灾难的影响下,这边的老人们已经无法诞生更多后代。 二则是随着这边境况的每况愈下,人王必须要更严密的保护华胥氏,不使华胥氏的消息为人所知。 因此近十年来,华胥氏的诸多发展,人王都已不知。 他一句一句的问,雷泽大神一句一句的答,近十年事无巨细,只要是华胥氏的事,他都问的清清楚楚。 那一个高兴啊,仿佛脸上的皱纹都少了许多。 “这么说,娲已能将水源之珠普及了。”有巢氏含笑:“若非如此,势必不能开枝散叶。” 雷泽大神道:“女娲有大智慧,大造化。诸般神妙,便我也不能为之,独她为能为之。” 人王道:“这就好啊。我每日里忧虑重重,生怕我这里不能坚持,使他们遭到牵连。如今太好了,只要能开枝散叶,我已心满意足。” 雷泽道:“万族争之以厮杀,独人王二孙、大燧儿女,眼光深远,心怀大希望。人王实不必忧虑,早晚他们能驱散黑暗,使天地重光!” 人王大笑:“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啦。” 便转言:“常氏何如?当初他来见我,我知他满心亦为人族。” 雷泽道:“常氏之计,已有雏形。我来时见过他一面,他告知于我,那宝船还缺了两味要素。一则是帆...” 他这里说来,人王仔细倾听,最后笑了起来:“指引之帆我无能为,但另一味要素,我正好有计。有巢氏早晚必崩,我儿大燧留的这朵薪火,岂不正是那船所需之物?” 雷泽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是了,应龙说其中一味正应在有巢氏,说的必定是这朵初火! “齐活了!” 雷泽如是暗道。 便与人王说起凤凰之裔等诸有德者。 道:“其于有巢氏,弊大于利。不妨迁之华胥氏。” 人王闻言,思虑片刻,道:“可,但须得小心。他们留在这里,于我还有些用处。其数虽少,但个个强横;又有德,能服万族。可为我镇压骚乱。且以其圣母心,若使之至华胥氏,怕是要引华胥氏入这乱局,此非我之所愿也。” 雷泽笑道:“人王之虑,我亦思量过。我倒是认为人王多虑了。羲、娲,大燧之子!智慧高深,手段圆融。百年来,兄妹二人的智慧和手段伴随着华胥氏的成长,已趋于无暇。人王但可放心大胆将还有救的迁去华胥氏,羲、娲必定有手段令之为用。” 人王笑道:“若如此,是再好不过。但我还须思量思量。” 雷泽道:“合该如此。” 又道:“我虽不曾与羲、娲照面,但百年来每日关注。我深知二人之心,尤以羲,必不肯放弃有巢氏。他而今正在行大事,我观之,实在宏大,不知将有什么成就。一旦有所成,必来援有巢氏。” 道:“人王须得有个准备才好。” 有巢氏人王闻言,笑道:“我知他必如此。为人族之领袖者,必当如此。大神所言,我其实早有思量,也早有计略。不过还要看天时地利。” 雷泽大神道:“人王有计略便好。” 这里一番畅谈,转眼数日。得亏这几日虽骚乱不止,但有凤凰之裔等族类四处救火,没有劳烦到人王这里来。 雷泽大神告辞而去。 再至应龙处。 正见一绯衣金目的女子坐在应龙身旁,却正是朱雀神君。 各自见过,雷泽笑道:“我说没见着朱雀。” 都是老友,朱雀道:“我先前来,应龙前辈说你也来了。” 雷泽道:“我刚见完人王。” 应龙道:“怎么个说法?” 雷泽道:“事无巨细,与人王说了华胥氏之事。提议迁凤凰之裔等至华胥氏之事,人王早有考量。只是有所顾及。” 应龙笑道:“合该有所顾及。那般圣母心,不分青红皂白。若连累了华胥氏,实在是天大的罪过。” 便道:“朱雀正好在这里,不妨仔细考量考量。” 朱雀道:“此事我知之。人王其实与我说过此事。” 要说凤凰之裔,有德且具杀伐果断之心的,非朱雀莫属。余者皆多不分青红皂白的圣母。 人王知道朱雀脾性,因此与她说过此事。但朱雀亦心存疑虑——她虽是凤后裔之长,但也压不住族人的圣母心啊! 一个不慎,泄露出去,使如今已渐疯狂的万族所知,华胥氏当何去何从? 朱雀早知华胥氏——常昆伐木时,便与朱雀说过。她知道,却没有透露,便是考虑到了这些隐患。 应龙却笑道:“不试一试如何知道能不能?尔等天生有德者,若能助力华胥氏,必使华胥氏蓬勃发展。” 一一三章 魔之始 【人族通史-卷三-十七:柏皇氏子玄,炼法纳灾恶为用,王许之;将以夺浑沌、梼杌、饕餮等诸恶神之力,融于己身】 【人族通史-卷三-十二:朱雀,凤凰之裔也;谓之万族杀彼利己,寡廉鲜耻】 【人族通史-卷五-十六:极北之冥海,广大无垠焉,有神曰混鲲;混鲲,天地初辟之时所生,乃鲲鹏之祖;帝搬南山为岱岳以镇东海,诛鲲鹏者三,混鲲怒而爆之;帝逐杀之,与因因乎皆诛于南冥】 【人族通史-卷五-十九:大羿奉帝之命诛曦和十日其九,皇乃至汤谷,断扶桑,禁曦和第十子下大荒,命其永世巡天,不休】 .... 迁不迁的,暂且揭过。 朱雀则道:“我至此已有百年,万族众生之象,种种变化皆在眼中。灾难之中,心最易变,心灵缺陷被放大到极致。便人族,也有那向灾难妥协的,更遑论他族。时至今日,若要作一个总结,便只剩下八个字。” 祂轻叹一声:“杀彼利己,寡廉鲜耻。” 又叹一声:“想那万族众生,多也是自后天初演至今,历经数个大道纪元,平素也自诩文明。如今方知,果然皮表功夫,不值一提。” 雷泽于此,并未有多少体会。祂在雷泽之中,眼中看到的是华胥氏。华胥氏是生机勃勃,昂扬向上。全然自不似这里境况。 应龙则道:“总算人族不曾令我失望。虽有妥协者,但亦可理解。总不曾自相残杀。” 朱雀道:“有人王在。若得一日,人王不在了,怕便是没人能压住有巢氏内部人族的分歧了。” “人族自有存续的道理,大燧之子女,自当接过人王之责。并且当能做的更好。”应龙道。 雷泽深以为然:“人王、大燧将灾难的峰头按下去,接下来大燧之子女,行事便顺畅许多。” “有巢氏这边...总不能全都埋葬吧?”朱雀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应龙面目淡漠。 雷泽道:“只怕羲、娲不肯放手。” “不肯放手有不肯放手的解决办法。”应龙道:“我们应该相信他们。” 朱雀摇头:“此处尚有可解救者,不可全然放弃。人族亦在寻求另外的出路。前日不久,人王问我,可有法子纳灾为利。我十分诧异,人王便谓我:抗击灾难极是艰难,百年以降,许多族人已经坚持不住。那么,是否可以利用灾难?” “利用?”雷泽惊奇。 应龙笑道:“我知人王之意。前不久我观人族之炁,看出了一些苗头。是有人准备以黑暗邪祟炼法,以增战力么。” 朱雀道:“然。已有激进者,纳黑暗邪祟之力修行。我不知这是好是坏。黑暗邪祟的力量太过邪门,纳之为用,便譬如食毒物,早晚必遭其害。” 又道:“我仔细观察过这等人物,以黑暗邪祟力量修行,产生了极大的变化,躯体的变化倒也不算什么,左右奇形怪状而已。大荒万族,奇形怪状者不计其数。但其心性的变化,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他们变得异常极端——易怒,而且一动手就要分生死。在这副面孔之下,他们却坚定的认为自己坚持着某种原则。这与不分青红皂白的圣母心是对立极端面。” “这主要发生在人族内部。在妥协者被驱逐之后,这一派激进者又冒出来了。人王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应龙微微颔首:“人族需要力量。” 纳邪祟以修行,其中的隐患,谁人不知?以人王的智慧,自然知道其害。但还是默许了,因为局势越来越差。 万族如今争杀不休,以彼此为食物。人族只因薪火之故,为万族所顾及,尚未直受其害。但趋势是这样的——早晚必受其害。 而以人族底蕴,在万族之中,不过中等。一旦到了那样的境况,万族再不以薪火高看人族一眼的时候,有巢氏这里的人族,便要为万族所食。 只有增进力量,才能抵抗。 在黑暗邪祟淹没宇宙的大环境下,天地元炁被污染,无法修行。要增进力量,只有利用黑暗邪祟。 所以应龙十分理解人王的心意。 “魔之一字,由此而始。”祂道:“这是定数,是必然。” 魔,不是力量的变化,而是心性的变化。 大荒万族,什么样的力量形式没有?诡谲的、凶恶的、玄奇的,数都数不过来。与邪祟相仿佛的形式,也不在少数。 但能使人心性变化如此剧烈,如此极端的,却没有。 “定数...”朱雀无言,良久方道:“可若所有生灵都变成这般,这...” 应龙道:“若有一日,天地得以重光,这魔的手段,自然会被压下去。若天地不能重光,魔又何妨?” 皆默然。 又道:“你在有巢氏内观之,我在畔观之。你未尝比我观的透彻。这魔的法子,我思量着,其根底,便如人王所言,纳黑暗邪祟为用。理念是以魔制魔。” “若能出个厉害人物,将这天地间的黑暗邪祟尽数纳取之,对于大局而言,利乎?害乎?” 这么一想,倒也未尝不是另外一条路子。 灾难厉害,那好,我不跟你直接反抗,我反倒拿来用。终极目标,是把灾难掌握在手中。听话的灾难,便也不是灾难了。 当然,应龙最是清楚,这个目标,大抵是不能达成的。灾难幕后的存在是什么,祂知道。那是无法战胜的存在。 但魔的路数,在灾难中,是必然会形成的。便不能利用这条路线,把灾难全部掌握,只要能掌握个三两分,其实也大有利处。 但同时,这里三位,都知道。利用黑暗邪祟,利用的越多,越深,便愈趋近于黑暗邪祟的本质。心性将会朝着那幕后的存在无限靠拢。 所以到底是好是坏,是否能冒出这样的人物,可以大规模的利用黑暗邪祟。他是与幕后的存在争夺黑暗邪祟,心向这头;还是靠拢幕后的存在,为其爪牙,与这头作对,那就不好说了。 一一四章 心中有明悟 陆陆续续,以朱雀为首,先有凤凰之裔,后有青丘狐的遗孤,及草木精灵之属数万,至雷泽畔,从华胥氏。 或以与邪祟怪物作战而死、或以族类争杀而死为名,金蝉脱壳而走。 此间皆有人王手段,避过万族耳目,以保华胥氏之安危。 凤凰之裔只有十余数,乃朱雀甄选。余者留有巢氏。青丘狐族因族类斗杀而灭,遗孤不出双手之数。其灭族之因与人族有些关联,人王不忍其族灭,将其遗孤亦送来华胥。 至于草木精灵之属,实是最为艰难——草木精灵多性喜安静,不擅争斗。虽数量颇多,却为万族之食,除一些凶恶者,譬如以生灵为的草木精灵,余者在万族相杀之中,沦为食粮。 草木精灵多食天地之炁以生,大环境的影响对他们来说最为直接。这也是其生存艰难的一个重要因素。 比起肉食者,草木精灵只能瑟瑟发抖。 女娲对草木精灵的到来,极是欢迎。她觉着可以从这些草木精灵身上得到启发,创造出更多的可以当作食物的新物种,或者从桐木菇和苔藓之中,培养出一些草木精灵来,以之促使菇、藓的产量、增进其优越性等等。 而对凤凰之裔的安排,羲大抵是早有计略——他将凤凰之裔、随同凤凰之裔而来的其他天生有德者分化出去——与华胥氏开枝散叶的大计结合起来。 为每一支出去开枝散叶的部落,增派一位有德者。 除朱雀,余者皆不使之留在华胥氏中。 说白了,就是给这些怀着圣母心的存在,分派任务,让他们闲不下来。闲不下来,就没时间多想,满腹精力投入到华胥氏开枝散叶的大计之中。 若留在华胥氏,晓得了华胥氏现在的发展,必定想到有巢氏的艰难。必叨叨絮絮,用各种大义,迫使华胥氏过早的介入有巢氏的乱局之中。 所以有的时候,好心能办坏事。 常昆终于在时隔百年之后,再次见到朱雀。 这会儿,常昆正在祭炼宝船。 他盘膝而坐,一捧玄光托起宝船,道妙于其中升降纵横,在宝船上烙印出一道道玄之又玄的云纹。 朱雀与之相对而坐。 道:“百年不见,这船将以成型。” 常昆一边祭炼,一边摇头:“这才到哪儿?刚起个头而已。这船要面对的是什么,你知我知。品级不足,哪能避过?” 朱雀思忖道:“你没想过找几个道友一起祭炼?” 常昆叹了口气:“此间...并非三言两语之事啊。这宝船,独我能造,他人不能造。谁都不能插手,否则必事败矣。” 朱雀无言。 良久道:“当初你承诺为桐木之灵寻个出身,而今若何?” 常昆笑道:“我一言既出,从不食之。说了为祂寻个出身,便定要寻个出身。但眼下不是什么好时机。投生倒是简单,但投生下来要面对的境况,与之前何异?我拿了祂躯干炼宝,总须得不能害了祂。” 朱雀道:“信人也。” 常昆道:“无他,原则而已。” 道:“暂时不急。看看再说。等大燧的儿女有扭转乾坤的能耐时,我再帮桐木投生。” 按着常昆所想,桐木献出躯干,本已是大恩。一旦常昆这里炼出宝船,于人族而言,意义重大。 若得了祂这样的好处,还在这样的时候把祂投生人族,让祂再效死力,常昆觉着这不大厚道。 他想着,等时局有所好转,看得到希望的时候,再让桐木之灵投生。 朱雀极是欢喜,与常昆说了很多。 主要说的是有巢氏那边的境况。 常昆默然倾听,心下极是郁郁。 他只觉自己无力,什么都做不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实在不知道除了把宝船制出来,还能作什么。 难道要跑到有巢氏去,把已渐疯狂的万族杀个精光不成? 坏了大燧与有巢氏人王的大计该怎么办? 从朱雀零散的言语中,常昆知道了有巢氏现在的意义——纳万族,集结力量,既然不能打碎灾难,那就吸引灾难罢。 ——让灾难垂青有巢氏,而真正的希望,则转移到华胥氏。 现在跑过去,把万族搞定,那么失去了有巢氏的火力吸引,华胥氏便藏不住,进而取代有巢氏,成为灾难的新焦点。 可现在,华胥氏还承受不起这样的重担。 何况常昆便是再自负,也不敢说能把万族料理通透。这些族类的背后,未尝没有几个先天道君。而且万族生来各具玄妙,说不得常昆跑过去,没把万族料理了,反而被料理的明明白白,那就好玩了。 再则,重要的事,是制宝船。这才是意义之所在。而不是去杀谁打谁。真要打打杀杀,也是去找邪祟怪物、灾兽,而不是把矛头对准万族。 常昆心里非常清明。 这百年来,常昆炮制桐木,在这个过程中,一遍又一遍的认知自身,时时自省,道心愈发澄澈,渐渐已明悟了一些东西。 雕琢桐木宝船,其实就是在雕琢自己。 使信念愈发坚顾,使心灵愈发刚强。 他知道自己要作什么,该作什么,知道什么急,什么缓。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便问朱雀:“前时雷泽大神来,说要去有巢氏,你可见过了?” 朱雀笑道:“见过了。雷泽大神而今于有巢氏之畔,伴着应龙身侧呢。” 应龙? 常昆一怔,随即心中更多恍悟。 “应龙...在守护有巢氏?” “应龙在守护大荒。”朱雀道:“有巢氏是大荒众生存身之处。” 常昆了然。 而今邪祟汹汹,常昆这段时间,每每都不得不分身,为华胥氏除掉许多侵害。更遑论作为焦点的有巢氏。 真正的灾难,必定环伺在有巢氏之畔。若无应龙镇压,以有巢氏内如今的境况,万族撕裂,争相厮杀,早被邪祟灾兽趁机灭了! “...你来的实在是个时候。”常昆转言:“我将闭关炼制此船,渐渐无法分心。大燧的儿女尚未彻底成长起来,面对四方黑暗中的邪祟,我怕他们难以抵御。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又道:“大河水神冰夷与华胥氏已生龃龉,冰夷未尝不会施手段绊羲、娲之手脚。你是凤凰之子,当可阻之。” 一一五章 闭关 【人族通史-卷五-八:华胥开枝散叶,衍华、夏、东夷等诸部,帝为共主,分合之立四时五行诸部于九方,卫大荒】 【人族通史-卷五-一:有巢氏崩,万族哀嚎;厮杀于天,震裂寰宇;帝负桐木之舟载万灵,皇于舟前持幡指引方向】 【人族通史-卷四-三六:天地震动,有大恐怖,诸不能当,乃告于天;大道感应,降下化身,为天帝】 【人族通史-卷五-十五:皇擒冰夷于天帝之前,夺神;乃命五行水部共工氏代之,为水神】 ... 宝船的制造进入关键时候,常昆不能分心。因此将要闭关,全身心投入其中。其实早该闭关了,但华胥氏而今力量不足,常昆害怕自己闭关之后,万一出个什么意外,悔之莫及。 别看华胥氏蒸蒸日上,但大环境是越来越坏。 尤以雷泽离去之后,少了祂的镇压,雷泽附近的邪祟怪物是越来越张狂。其中厉害的,常昆不得不暗中出手,将之诛灭,以防侵害华胥氏。 更要时刻关注着羲、女娲的安危——尤其是羲,他经常外出。 这使得常昆无法全力祭炼宝船。 现在好了。 朱雀来了。 “不消说,我自然要护着他们。” 朱雀如是道:“羲、娲,寄托希望之所在。黑暗深沉,我无能为。必然要保着有能为的。” 常昆道:“你是凤凰之后,又是先天道君。你完全可以离开大荒,去那混沌虚空。羲、娲既是希望之所在,更是危机环绕。我是人族,自当竭尽全力,而你不是...” 朱雀失笑摇头:“便如那胆小如鼠之辈,早早逃离,去了混沌虚空。说是得了生机,跳出灾难,却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真宇之灾不解开,祂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混沌虚空又如何?一旦真宇沦陷,混沌虚空难道还能置身事外不成?” 真宇,乃大道演完先天,于后天之中,演化的独一无二的存在。可谓之嫡系、诸世之根源、一切后天存在的根本之所在。 一旦真宇完蛋,混沌虚空也要跟着完蛋。 那些在灾难之初便逃离真宇的,其逃离,也不过是暂时的。并非永久。真宇一旦沦陷,混沌虚空立时也要完蛋,他们接下来还能逃到哪里去? “此非独人族之事,亦不止大荒万族众生之事,亦在其中。”朱雀道:“我既在其中,自然要作该做的事。” 常昆微微颔首:“那便劳烦仔细看顾着。” 朱雀道:“应有之理而已。” 道:“冰夷之事,我已听雷泽说过。稍后我自去龙泉一趟,警之一二。自当竭力摒除不利因素。” “善。”常昆点头。 这里走了朱雀,不久,女娲却是来了。 从她还小的时候,她的变化,从一个小姑娘,到现在成为气度俨然、锋芒毕露的‘女娲’,常昆都看在眼里。 大罗金仙了。 这实在是难得的很。 常昆知道,伏羲是苍龙投生降世,而女娲,则不是任何一个真灵投生而来。从里到外,彻头彻尾,都是纯粹的人族! 或是大道降下的天运,诞生出这样一位女神来! 是大燧点燃的希望之寄托! “我听朱雀说你要闭关了?” 女娲直接问道。 常昆盘膝,安静的坐着,闻言笑道:“我制宝船,已入关键。之前害怕闭关了,你们有个意外,我不心安。现在朱雀来了,有祂看着,我自放心。正好全心全意,早些把这船制出来。” 女娲轻叹一声:“大抵要多少时日?” 常昆摇头道:“不好说。千年万年,亦是等闲。” 女娲道:“你这一闭关,我便少了问计的。” 常昆大笑:“我知道的,你和你兄长早给我榨干了,还问个什么计?” 女娲笑起来:“只是觉着不习惯。我每每有疑虑、不解之时,都来你这里。你突然要闭关,实在教我不甚爽利。” 常昆道:“偌大的华胥氏,你事儿可不少。这真宇广袤,灾难覆压,你和羲就要承担起来。以后怕也没多少时间到我这里来。” 顿了顿,道:“你兄妹二人生而神圣,有大智慧。遇到任何问题,我们这些人没有解决的办法,你们一定会有。我希望当我出关之时,能看到更好的局面,娲,你要更加费心啊。” 又道:“羲又出去绘制天地去了罢?教他以安全为重。” 女娲默默的点了点头。 走了女娲,不久华又来了。 等走了华,常昆静坐三日,定了心凝了神,这才封闭了茅庐,满身心投入到了宝船的祭炼之中。 ... 朱雀果如所言,前往龙泉警告冰夷。 龙泉愈是广大了。冰夷将那最初的水源珠子祭炼的更加强大,为大河水族提供了一片纯净的生养之处。 早前雷泽训斥了祂一顿,冰夷心中极是不爽利。但不敢不听。 祂与雷泽大神算是邻居,虽然交情一般,但知之甚深。这雷泽大神朋友不多,但极有质量。 与好些位先天道祖都是至交。 雷泽的话,或许严厉,但必定隐含着某些不得不听的道理。 冰夷虽然心下恼怒,却也安静下来。 这回朱雀再至,见面时,冰夷非常高兴。祂与凤、凰没有什么交情,但凤凰之尊,这天地之间,首屈一指。朱雀为凤凰之后,一则的确不能怠慢,二则拉上交情肯定是好事而不是坏事。 何况朱雀也是先天道君! 修为并不比冰夷差多少。 笑道:“不想朱雀来访,真是蓬荜生辉。” 忙令左右水族奉上各种水产招待。 朱雀道:“倒也不必忙碌。我来此,就几句话,说过就走。” 冰夷一怔:“哦?” 朱雀道:“我知你与华胥氏生了些龃龉,但华胥氏,尤以大燧子女,你切不可招惹触犯!” 冰夷一听,立时怒了! 祂本因雷泽来训斥祂,就已非常恼怒。但还压得住。现在朱雀又来! 这是什么意思?! 喝道:“怎的?!我招惹触犯了如何?!” 朱雀绯红的眉一耸:“那便要教你一个好看!” 朱雀是凤凰后裔之中,少有的杀伐决断、性烈刚强者。若换个另外的青鸾、火凤来,必轻声细语。可朱雀决然不会。 一一六章 做过一场 “教我好看?!” 冰夷怒而厉指朱雀:“朱雀,你不过凤凰之后,也敢与我如此放肆?!论辈分,我与凤凰同辈,论修为,你亦不及我,你哪里来的胆子!” 朱雀绯红的眉毛跳动,金灿灿的眼睛里火光吞吐:“我与你说实话,你要与我论辈分论修为?冰夷,你后天初演时所生,而今也不过是先天道君!我亦是先天道君,能差了你几分?!” “好个小辈!” 冰夷长身而起:“雷泽来斥责我,我忍了,你又来,莫非当我泥捏的不成?好的很!尔等如此,我反倒不教你如愿!怎的?我偏要与华胥氏作对,偏要招惹那两兄妹,你待如何?!” “那就做过一场!” 朱雀干脆利落! ... 羲正在雷泽之东绘制天地。他把握天地的脉络,自然的真理,心中有大宏图。正观测绘制之时,忽然感到西北方向一阵阵炽热的气机,仿佛瞬间炸开的太阳,黑暗中虽然看不到一点光,气机却恢弘伟岸之极! 这热力凝聚无比,除了能从蓬勃浩荡的气机之中察觉,却于天地没有丝毫损伤。 继而,天边山呼海啸,仿佛通天彻地的浪潮,掀起巨大的波涛!水声隆隆,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乃大道真意所化,如先前热力一般,可感应而不可见。 二者碰撞,仿佛两条顶天立地的大道交缠,诸般玄妙,先天后天,令人目不暇接。羲感应出神,一边疑惑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边竭力感应着二者交锋迸发的大道玄妙,以纳为己用。 这等气机乍现,只是一瞬。紧接着,便消失于无。 羲知道,这交锋的二者,已进入先天层面,不显于后天之中了。 这令羲略感遗憾——他才大罗金仙,没有达到先天层次,无法感应到这二者之间最激烈、最强横的碰撞。 先天道君,是步入先天大道层次的伟大者。这等存在之间的交锋,决定胜负的,必定在先天之中,而非后天之中。 也就常昆闭了死关,封闭了自己对外界的一切感应,否则必定会发出一些感叹。 他与冰夷交过一手——虽因常昆自己没有进入先天层次,交手之时,显化在后天之中。但当时那一瞬间,常昆其实遭到了来自先天层面的打击,虽然能应付,但真身无法进入先天层面进行反击。 得亏常昆比较特殊,他的力量,能从后天延申到先天。虽然自己进不去,但自己打出的力量,在后天之中爆发过后,能达至先天,才能击退冰夷。 否则换个大罗金仙来,面对先天道君,只有挨打的份。 大罗金仙之下的,便譬如河中的鱼,大罗金仙便譬如河岸上的渔夫,而先天道君则是站在更高处的天空中,撒播光芒照耀世间的日月。 面对岸上的渔夫,河中的鱼儿只能被动承受其打捞;面对天空中照耀的日月,渔夫也只能任凭其光芒的照耀。 就像拿着一把刀,对着空气来来回回的捅,什么都捅不到。 因为对后天而言,先天是另一个层次;后天看不到先天,摸不到先天,任何行为都影响不到先天。 先天道君之间的交锋,是看不到的,摸不到的。 但却能影响到后天的一切——紧接着,这淹没在黑暗中的天地,轻轻的颤抖起来。 诸般后天大道,构筑这片天地的基石,因为先天道君在先天层次的交锋,而受到影响,开始被动的承接法则余波、保持天地的稳定。 不过天地动摇,也只一瞬。 随即便安静下来。 这预示着,二者之间的交锋,投射在后天阶段,已是完结。 龙泉,冰夷显化于水府之中,而朱雀显化在龙泉之上。二者隔着洪波汹涌的龙泉对视了一眼,朱雀转身就走,冰夷也没追。 二者交手,在后天显化只是一瞬,但在先天之中,祂两位是来来回回,斗了个结实。 朱雀稍逊一筹。 但冰夷亦不能全胜朱雀,于是二者罢手。 朱雀这会儿,回味过来,自己这次,怕是作的有些差了——雷泽才训斥了冰夷不久,她又来警告,冰夷又不是泥捏的,怎能没有火气? “鲁莽了...”朱雀回华胥氏,心中暗暗盘算:“有雷泽训斥,冰夷本已安静下来,我这里却是给祂添了一把火,反倒办了坏事。” 祂自省道:“我这性子...” 这事,其实连常昆自己也没想到——因为常昆也是这样的性子。 所以他提醒此事时,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说的。 而朱雀也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来做的。 现在弄巧成拙了。 不过问题说来,倒也不大。冰夷虽然稍胜朱雀一筹,但也不能把朱雀压着打。二者之间,是能够对抗的。 也就是说,虽然坏了事,但冰夷却也没办法在与朱雀的对抗之余,对华胥氏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冰夷这里稍一思忖,唤来左右,道:“华胥氏欺我太甚,须得给他个教训。不过我大河水族而今有赖于华胥氏的一些物资,尚且不能撕破脸皮,便在物资交换之中,给卡他一卡...”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为难华胥氏。 便作些小动作,恶心恶心。 说来上不得台面。 这种小动作,之前就有了。只是比较收敛,现在就是说,要搞的更恶劣一些。 于是很快,守着部落的女娲便感受到了这种恶心。 “水族恶劣之极,我华胥氏将水族需要的东西足额送去,水族却这么搞,这是在恶心我么?实在不当人子!” 刚刚接到消息,说是水族把与华胥氏交换的资源,分散到百八十个地方,要人族自己去取! 但又不得不忍。 华胥氏的大计,要囤积足够多的物资。而水族是一大来源。 在还没有囤积到足够的物资之前,这种资源交换,是不可能断开的。断开了,华胥氏反倒吃亏。 华道:“水族的小动作一直不断,倒也在预料之中。” 女娲道:“早前骗走了我水源珠,这里又跟我搞出这样的恶心事,冰夷殊为可恶!早晚找祂一一还来!” 华笑道:“这事的确可恶。物资分散在百余处,我须得分出百余支队伍去接收。如此,一则麻烦,二则有安全隐患。不过回头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好处。正好拿来练兵。” 一一七章 乾坤鼎 【人族通史-列传-泰皇篇:人族立于天地之间,而人王最贵;泰皇者,太昊也,伏羲也;羲为共主,伏地托负苍生,是为伏羲;众生敬之胜于昊阳,是为太昊;羲生而神圣,有通天之智;观天之道,尽乎先后天,立先天八卦;破灾劫、镇寰宇,神威无量;负众生,诛邪魔,圣德无疆】 【人族通史-列传-娲皇篇:娲皇者,女娲氏也;女娲氏生有圣德,极尽造化之能事;造衣食,托希望,背负苍生,德被万灵;共所敬仰,敬之为皇】 【人族通史-列传-大燧篇:大燧,有巢氏之子;大德大毅,无畏无惧;传承薪火、托负苍生;纳万族、结,鞠躬尽瘁;泰皇、娲皇,皆为其子;诸世人族,皆为其孙;众望之所归,唯一之希望,皆敬之大,称大燧】 ...... 冰夷手段,实在上不得台面,但的确恶心的紧。 黑暗淹没寰宇,出行自是不便。若是熟悉的路数还则罢了,若是陌生路数,遇到邪祟怪物便是必然。 将许多物资分散百余处,华胥氏的战士便须得分出百余支前去接收,自然会遇到种种危机。 不过任何事都有两面。 害处看得见,利处则也要分辨出来。 而今华胥氏渐已壮大,灾后已有五代人,前三代已具备抗击灾难的力量。正好这里,作为正式与灾难接战的前奏,也算是磨砺了。 如华所言,练兵而已。 在这样的灾难之中,每一个族人,都不可能是温室里的花朵。温室里的花朵无法生存。要生存,要拿命去拼。而不是窝在部落里,整天训练、修行。 女娲深以为然:“哥哥这次出去前,与我说过此事。我本有些犹豫。灾后诞生的族人们虽已具备一定的力量,但我仍觉不足。且部落的兵甲铸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我原想等我将兵甲铸造之法再进一步,从而制出更强大的兵甲,以之武装族人,增进生存能力,现在看来,是等不下去了。” 要说这兵甲什么的,说来其实与常昆关系很大。 本来在大荒之中,万族生灵真正依仗的,是他们生而具备的强大体魄。无论人族还是他族,基本上能有一口兵器足矣,而且还是非常粗糙的兵器,大抵是用来打猎什么的。 要厮杀,多是用生而有之的神通、天赋。 在这个时代,成体系的修行之法,尚未普及。自然的,如炼器这一类的路数,几乎还是一片空白。 除了厉害的,伴生的一些物件之外,少有听说过有什么法宝神兵之类的东西。 常昆制宝船,羲、娲兄妹二人旁观之,又与常昆多有交流。他们智慧深远,将从常昆这里得到的零零散散的东西加以体悟、完善,渐渐形成了有迹可循的体系。 譬如修炼的法门——女娲创造了属于的自己的法门,并把它传给了部落的族人;羲也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法门,同样把它传了下去。 灾后出生的族人们,多是修炼的羲和娲传下的东西。 当然,因为体系刚刚形成,并非完美无缺,因此在羲和娲传下的法门的基础上,族人们根据自身的具体情况,加以改易,形成自己的法门。 一个完美的东西,是难以发散的。因为没有了发散的余地。 只有不完美,才有进步的可能,才有发散的余地。 只要主干有足够高的立意,那么无论向哪个方向发散,都是可以的。 至于炼器的法子,女娲也已创造出来,只是尚未精微——不是不够高深,对于集体来说,高深的不重要,普及才重要。 因为需要武装许许多多的族人,需要的兵甲以十万计,不是一件两件的问题。 跟着女娲学习炼器路数的族人不在少数,但时间太短,钻研的还不够精深,暂时只能制一些生活相关的器物。 女娲也没有法子。她自己修为突突突的飞升,可族人们没有她与羲那样的天分。他们两兄妹能在百年内成就大罗,而灾后出生的族人们,连太乙真仙都屈指可数。大多数还在真仙境界晃荡。 这也是羲之前提起这事时,女娲的犹豫之所在。 她觉得,族人们还不够强。 但现在没法子了。 好在女娲其实早有提备——她为了能炼制出成批成批的兵甲,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这法子,灵感源自于常昆。 常昆曾跟她说起过一些关于工厂、流水线之类的玩意儿。 她则更进一步——女娲炼制了一座大鼎,她意图将这座鼎炼成一个可以大批量炼制兵甲器物的母器。 也就是说,将原材料投入这座鼎中,这座鼎便可以成批成批的吐出形制一样、品质一样的兵甲器物来! 兄妹两个曾经就抗击灾难进行过深刻的探讨。得出的结论是,必须要集众之力。就像他们的父亲大燧那样。 这场灾难实在太过厉害,天地间那么多传闻中的厉害人物,都消失在了灾难中。那些传说中的先天道祖,一个个也没了踪影。 可以想见,祂们,拿灾难也是没有办法的。 先天道祖都没有办法,那么就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个人的修为境界上。 集众之力! 如何将许多人集合起来的力量,更多更大的发挥出来,他们在常昆那儿,得到过答案。那就是整齐! 同进退,共生死! 同形制的兵甲、成建制的待遇。 所以这座大鼎应运而生。 女娲要造出一座什么都可以炼制出来的鼎! 连名字都取好了,唤作乾坤鼎! 这天地之间,任何东西,都可以造出来的鼎! 可惜现在这座鼎的品级火候不足,只能成批的造出真仙级数的器物,无法成批成批的造出太乙真仙甚至更高级数的器物。 她不满足。 真仙级数的兵甲,并不足以让族人们压制住邪祟怪物。至少也要太乙真仙级数的才行。 但乾坤鼎品级不足。 她原本想着,再等等,等乾坤鼎能大批量炼出太乙真仙级数兵甲之后,才让族人们去面对灾难,现在被冰夷推了一把,不得不提前。 一一八章 武装起来 华胥氏的力量,高层次的没法说,低层次的其实已经挺可观的了。 族人们有着可以修行的环境,修炼女娲和羲创造的法门;不擅战斗的,便专学女娲,制器、造物;擅战的便学羲,尤其要学羲的阵法! 羲创造先天八卦的路,还很远。但衍生出来的东西,已经可以显现出锋芒。 阵法! 尤以艮、兑、坎、泽四阵,已趋于完善。 华胥氏全民皆兵,擅战或不擅战的,同样都要学。只是侧重不同而已。这可以保证,在面对任何突发情况的时候,便是一群孩子,也能立刻组成阵法,抗击灾难。 可以想象,全副武装的人族战士,结成种种大阵,同进退共生死,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 至少,那黑暗中大量的普通邪祟怪物,无法对人族的战士形成大量杀伤。 华胥氏的巢中,就在中央薪火畔,一座巨鼎矗立。族人们将囤积的各种物资搬来,女娲将之投入大鼎之中。 在薪火光辉的照耀下,只见乾坤鼎吞吐氤氲,一缕缕或锋芒毕露、或厚重沉稳的兵甲之炁萦绕,碰撞交织,发出悦耳绵绵的铿锵之声。 鼎盖轰然打开,一点点光辉飞腾,落地显化出一条条青铜长矛、一面面兽纹大盾、和可以武装到牙齿的黑色玄甲! 兵器锋芒纵横,大盾甲胄则沉黑如山,一团团的宝光在薪火的照耀下,显得如此美丽。 全都是真仙级数的法宝! 只这一次吞吐,便是上万套! 这似乎不算什么——因为炼制它们的是女娲。但稍作回想,常昆那会儿,那些修行者,一件贴身的法宝,从修行之初,祭炼到仙器,也就是真仙级数的法宝,要多长时间! 便是一个真仙,要炼制这样一套真仙级数的兵甲,至少也要百年时光。 而女娲这里,只是几个呼吸而已。 很简单,把材料投进去,再打开鼎盖放出来,成了! 这便是女娲的造化之道! 这方面的造诣,别看女娲才大罗金仙,这天地之间的,不算入了先天大道的,有一个算一个,大多数连给女娲提鞋都不配! 她的乾坤鼎,从产生想法炼制,至祭炼到现在能批量炼制真仙之宝的程度,时间跨度还不到三十年! 再给她三十年,这尊乾坤鼎绝对可以批量生产太乙真仙之宝。 羲与娲,这对兄妹,一内一外,相辅相成,可谓是天造地设! 她这乾坤鼎,终极意图,不止是造兵甲,而是什么都造。便是煮饭炒菜衣食住行,只要这天地间有的,都能造! 造了三万套兵甲,女娲停手。随后又换了一批材料,造战车千乘。 女娲教族人们将兵甲、战车分配下去,其实她自己心里,仍然不甚满意。 兵甲并不完美,至少在女娲看来不够完美,不单单是品级不足,在本身品级之内,也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 战车亦如此。 为了保证战车之内拥有一个稳定的巨大空间——作为一个移动堡垒,牺牲了很多其他的想法。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要不怎么说,女娲觉得时机还不到呢? 她在造化一道上,自觉还不够精深。 在黑暗淹没寰宇、遮蔽大道的大环境之中,连大罗金仙本身都遭到巨大的压制。更遑论这些器物了。 也就是女娲了,她能解开这种阻碍,用造化的力量,抵抗灾难的压制。所以她能造出桐木蘑菇、苔藓,能造出乾坤鼎来。 换个大罗金仙,休想。 常昆也是这样的特殊的存在,所以朱雀与他说,为何不找几个同道一起祭炼宝船,常昆说不行,只有他能,原因也在这里——甚至他比女娲还要特殊。 女娲能用造化的力量抵制黑暗,但并不能完美的抵抗。她在造化一道上的造诣,还不足以完美抵御灾难的压制。 所以无法炼制出她心中完美的器物,必须要牺牲其他方面的因素,来突出某一方面。 兵甲只能保证坚固和锋利,难以具备更多的玄妙;战车只能保证有一个稳定的内部空间,不能具备其他譬如飞行、遁地、破空等玄妙。 甚至连动力,都显得有些可怜——这些战车,需要外力拉扯,自己难以动弹。非常原始的形式。 因为其无法元炁自生——也就是不能做到不假外物——若要让它自己动起来,就需要汲取天地间的元炁,可眼下天地间的元炁遭到污染,无法有效的吸纳利用。 只有在华胥氏的巢中,被羲的阵法摒除、净化过邪祟的环境里,天地元炁纯净,战车可以自走。一旦离开巢,去到大环境中,便做不到了。 好在华胥氏饲养的不少牲畜——其中有驳。驳,其身如马而黑尾白身,虎爪牙,一角,其音如虎,食虎豹,可以御兵。 驳是从有巢氏那边带过来的,当初人王令暗中迁移新生儿至华胥氏,便送来了一群驳,因而在华胥氏繁衍开来,如今已有数千头。 驳身大十余丈,力大且性凶猛,奔跑快如闪电,可以极好的辅助战斗。 这些年省吃俭用,为驳的族群提供食物,供养它们繁衍,娲和羲也是力排众议。是早就想着这会儿了。 驳不在万族之列——因为它们更趋近于兽,也就是没有文明。但驳并非没有智慧。 女娲和羲与驳做了约定,等需要的时候,驳要为人族而战。 现在该它们履行这个约定了。 不过驳毕竟兽性极大,一旦处于邪祟环境之中,极易邪化,成为邪祟怪物。好在羲有远见,制桐木牌,铭以阵法,令驳佩戴之,可以斥退邪祟。 从这里开始,华胥氏便有了正规的、成建制的军队了。配以制式兵甲,以驳拉战车。三十二人为一队,配战车一乘、驳一头,形成基础建制。 “先辈们披兽皮,持石斧、石矛,一路走到现在。” 华看着武装起来的族人,不禁感叹连连:“如这般气象,真是前所未见。” 左右族老也禁不住道:“人族的希望由大燧点燃,发扬必定在我华胥氏!” 一一九章 胸有成竹 【人族通史-列传-四时篇:泰皇会盟天下,立四时诸部拱卫四方;盖为春、夏、秋、冬四部】 【人族通史-列传-五行篇:神农氏王天下,修生养息,人族遍及大荒;于四时部之中,分五行部,增至六部;春部句芒亦木部,夏部祝融亦火部,秋部蓐收亦金部,冬部玄冥分共工氏为水部,并立共工氏之子后土掌土部】 【人族通史-列传-柏皇玄篇:玄者,柏皇氏子;以灾厄为用,性极端,有巢氏时暗自攻杀作乱之万族;有巢氏崩,天地大乱,玄化身龟蛇镇之,有功】 【人族通史-列传-器物篇-乾坤鼎:昔者女娲氏造鼎,名之乾坤;造化万物,为神器】 ...... 女娲则道:“止雏形而已,实不值一提。” 在华他们眼中的新气象,于女娲而言,果真不值一提。 这并非凡尔赛。 女娲的追求,等闲是望不到边的。 不说多的,单说大罗金仙本身应该具备的无中生有的能耐,这乾坤鼎如今便无法实现。 对比于正常状态的大罗金仙,如今的大罗金仙在灾难的压制之下,失去了这样的神通。如果不曾失去,那么这灾难实在也不算是灾难了。 无论有什么需求,动动念头,全都有了。 只要不是涉及大罗级数本质的东西,对大罗金仙而言,实在只是动念之间。 女娲之大造化,如今也无法使她可以无中生有,要炼制器物,材料不可或缺。 乾坤鼎是基于如今的大环境而存在的器物,如果不是大环境所限,乾坤鼎应该不会出现。因为没有必要。 有需求才有存在。没有需求,自然便不会存在了。 女娲的想法,是将这尊乾坤鼎炼制到可以无中生有的层次——让它可以抵抗灾难的压制,获得大罗金仙级数的神通。 现在还差得远。 “知足了。” 华笑道:“族人们如此全副武装,这比什么都好。” 在华胥氏武装族人的时候,羲回来了。 自从羲成就大罗,他外出,便不再携带随从。当初未成大罗时,每次出去,都要大队族人伴随,怕他遇到无法应对的危机。 羲每次外出,其实都是惊心动魄的经历。险死还生的时候不在少数。为了保护他,死伤的族人,也不在少数。 这并非无谓的行为。 先天八卦的创立,不是坐在家里就能办成的小事。 他需要观测天地间的种种不同,历经天地间的种种变化。在黑暗中,去摸索、去寻找。 成果早已体现——可以斥退邪祟的音律、加强族人战斗力的阵法等等。 华胥氏的族人,如今外出,都是叮叮当当作响——他们会佩戴上羲以桐木炼制的牌子,行走间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斥退邪祟,保护族人不被无处不在的黑暗邪祟所侵蚀。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响起的钟声,是华胥氏最宏大的音律;羲也会弹奏他的琴,以音律来抚慰族人们压抑的心。 刚刚回到部落,便见一队队披甲执刃的战士,驾驭着驳拉的战车,在叮叮当当的音律里走进黑暗。 羲稍作了解,便知道了冰夷那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至于族人们的全副武装,羲倒不觉惊奇。因为这是早在计划中的事。 至巢外,见朱雀等候。 朱雀见着羲叹了口气,上前来:“这回我办差了些事。” 羲笑着道:“进去说话。” 进了巢中,两个并肩而行,朱雀把与冰夷之间的争斗道来:“早前雷泽去警告过祂,祂必心中有怨;我不明时机,又去警告祂,将祂惹火了。” 朱雀道:“此实非我本意,可终归已是事实。冰夷必定会耍一些手段来为难华胥氏,此我之过也。” 羲听了恍然大悟:“我在雷泽之东,感应到西北方的动静,原来是你与冰夷交战!” 朱雀道:“我太过鲁莽了。” 羲却道:“无妨。” 他笑道:“冰夷与我,早有龃龉。早年祂为了大河水族,欺我娲妹,骗取水源。便在那之前,我族与水族交换资源,水族亦多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次不过是加深了几分而已。” “祂与我比邻,又频频作妖,的确需要警告一二,这并非你是过错。实是我修为不足,若我已是先天道君,我便亲自去了。” 又笑道:“虽然与我的计划略有出入,但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无外乎提前几年,不是什么大事。而今我的族人们已经拥有了一些力量,提前也好,早些出去历练历练,对于我们抗击灾难,是有好处的。” 朱雀敬佩道:“原来你早有计略。” 羲摇摇头:“实况所逼迫,我不得不预先计略。” 朱雀便道:“对了,还有一件事须得与你说一声。雷泽畔茅庐中那位常君,已是闭了死关。我去见他时,他告诉我,他那宝船炼制已至关键时候,不能分心。一直以来,因着担心华胥氏的安危,不敢闭关,见了我,这才放下心去。” 道:“我离开茅庐,直去了龙泉找冰夷,这才刚回来。” 羲听了,感叹道:“我知老常心意。他一直压抑着,本不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却必须要谨小慎微。他不出茅庐,却已为大荒拼尽了全力。” 朱雀微微颔首:“他的确不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我与他只见过两面,这人是个豪迈刚烈的。” “我应当惭愧。”羲这么说道:“实是我太过孱弱,以至于他必须要时刻注视着。” 朱雀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才刚过百岁。我在百岁之龄时,不及你此时万一。” 说话间,已至薪火畔。 女娲还在琢磨怎么把乾坤鼎祭炼的更神妙,见哥哥与朱雀过来,便道:“哥哥,冰夷施出龃龉手段,之前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又与朱雀打过招呼。 道:“想是之前北方龙泉方向传来的动静,也不知是谁,触怒了那老妪!” 朱雀道:“这要怪我。” 羲便把事说了:“当是老常闭关前见了朱雀,与她说了此事,才会有那般动静。说来并非什么大事,早晚而已。” 一二零章 掏老巢 “原来如此。” 女娲恍然,也道:“不错。冰夷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一直不绝,这回只是更过分了一些而已。” 道:“老常闭关了?” 朱雀道:“常君炼制宝船已到关键,不能分心。” 女娲了然:“倒也是。那宝船的炼制,我看在眼里。从最初一根桐木,到现在,算算火候,的确到了精雕细琢之时。” 便叹道:“这一闭关,不知几时。欸...下次再见老常,怕是千年万年之后了。” 又振奋道:“承蒙他许多照顾,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只希望他出关的时候,看到的,是更好更强大的华胥。” 羲笑道:“那须得努力。” 便在薪火下围坐着。 羲道:“眼下武装族人的计划提前,那就早些全面铺开。尤以分支出去的族人,也要尽快武装起来。” 女娲道:“诚然如此。不过我们资源不足,之前一口气炼出三万套兵甲、千乘战车,已将囤积的资源消耗的七七八八。” 羲微微点头:“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早前因族人不曾有武装,采集资源的计划搁置着,只能寄托于与水族的交换。现在已有一批族人武装起来,那么采集资源的计划就要提上日程。” 羲行走大地,观测宇宙,自然记录下许多资源宝地。虽然被黑暗侵蚀了许多,但剩下的仍然海量。 只因资源宝地路程遥远,远离部落,蕴含莫大的危险,不便采集、运输。于是一直搁置着,没有提出来。 现在族人得以武装,而匮乏的资源问题,也亟待解决。那么,采集资源的事,就必须要提上日程。 定下此事,又详细的商讨了具体的细节,拿出章程,便算是完成了第一步。接着只要通过族人们的肯定,这件事就要做起来。 羲又道:“人王处境艰难,我不可不察。眼下华胥虽无力介入有巢氏内的任何一个问题,但可以早作准备。” “我意令族人向西开拓,每隔一段距离便立一座站堡,使之慢慢接近有巢氏。为日后介入打下基础。” ...... 冰夷得知人族竟全副武装起来,心下惊奇之余,又恼恨的紧。 “人族,孱弱小族,如何竟能有此武装?” 祂盯着波纹荡漾的水镜,看着里面映照着的全副武装的人族战士,皱眉道:“我制诸器,也只不到千数,费了我好大功夫;人族竟能制出这么多的器物?形制还如此整齐!” 转念:“莫非是朱雀的手段...” 又否定:“朱雀不及我,如何有此手段?” 冰夷是先天道君,一定程度上,可以抵抗灾难的压制。但即便如此,祂制器,也极艰难。 费了很大的功夫,制出的器物,连满足一千水族战士的需求都不够。 而且祂还不敢继续炼制——祂炼制的越多,那深沉黑暗的背后,那双眼睛投射来的目光越凝聚。 冰夷根本想不到,是女娲的手段。祂无法想象,女娲是多么的特殊。 这里一比较,冰夷心思便如波涛汹涌,怒火上涨:“我把脸皮不要,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为难人族,人族却发展的蹬鼻子上脸起来!” 这怒火一生,便如洪水泛滥,水性汹涌难以自拔。 冰夷起身便走:“如何见得你好?!非得坏了你的事不可!” 便这种想法,要去华胥氏捣乱。 不过她虽然怒火汹汹,但并不是没有理智,想到朱雀的存在,脚步为之一顿:“朱雀虽不及我,但也只差一线。我拿祂不住。便我此去,祂必定跳出来,到时候又是个不尴不尬的结局!” 想到朱雀,便又想到了雷泽。 “祂把我当个小辈,来警告我,实在不当人子!我既为难不得华胥,便去捣了雷泽老巢,教他个报应!” 于是按着气机,绕过华胥,奔雷泽去。 说来遥远,但对先天道君来说,实在只是相邻的邻居。 到了雷泽之中,冰夷气机大放,气势汹汹往雷泽居处,所过一应雷泽之中的邪祟之物,无不狼奔豚突,被湮灭者不在少数。 算是顺道做了点好事。 这会儿,华胥氏中的朱雀感应到了冰夷的气机,察觉到祂往雷泽深处去,便没有轻易动弹。 只消不来华胥氏捣乱,由得冰夷。 紧接着,雷泽之中亮起一道巨大的霹雳——虽然只一瞬便被黑暗重新淹没,却闻的冰夷的惊呼,然后便是一声炸响。 朱雀嘴角一翘,幸灾乐祸的笑了。 冰夷吃了大亏! 祂想掏了雷泽的老巢,却没有防备到雷泽留下的手段。被雷霆生生劈了一记。直把祂打回了龙泉! 不过雷泽的老巢也没讨到好。 冰夷虽然吃了一记雷霆,但也打破了雷泽的老巢。 在黑暗中,乱七八糟的东西被震的飞天四散,其中,有一片龙鳞、一片龟甲,各自飞入黑暗不见。 余波震荡,朱雀连忙施展手段将之平复,不使之波及到华胥氏。 却说那片龙鳞,飞过千山万水,越过人族祖地,落到首阳之北的大河支流洛水,洛水为深冰所冰封,这龙鳞落到厚达万丈的冰层上,却如烙铁落到凝固的猪油上,慢慢没入其中。 龟甲则飞天而去,穿过深沉的黑暗,进入无边广大的天穹,失去了最后的踪影。 ... 天穹世界。 真宇广袤无边,大荒之上,三十六重天穹,又有大大小小的世界、星辰棋布。在无边无垠的天穹之中,有诸多族类、。其精彩之处,甚至更甚于大荒。 不过在灾难降临之后,整个真宇被黑暗所淹没,天穹世界亦然。 有许多在灾难降临的一瞬间,逃离了真宇,也有一些留下的。不过比起大荒,有大燧点燃薪火传承希望,这天穹之中,却没有这样的伟大人物。 天穹世界的纷乱,几乎是一锅煮沸了的粥。 族类互相争杀,不同的世界、星辰之间互相攻伐,黑暗也掩盖不了的杀戮,燃烧着整个天穹! 回得应龙指点,持其龙角登天。 他要登上最高的大罗天,向上天祈求。但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他一次次被卷入天穹世界的厮杀之中,一次次险死还生。若非金母派人来救他,他早死的渣都不剩了。 一二一章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人族通史-列传-人王篇-九头氏:九头氏,盖人之首,后天初演时天地所生第一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蹒跚负重,托族前行,为人族之祖;昆仑之丘有神女曰金母,九头氏人王与为友】 【人族通史-列传-五行篇-祝融:祝融,火神、夏神,盖祝融氏夏部之首;受泰皇之命拱卫薪火;天庭既立,使祝融为火神,宰执火行大道;乃因柏皇氏玄之故,与共工氏争,损薪火;泰皇怒而囚之】 【人族通史-列传-天庭:天庭者,天之庭也;昔者泰皇为挽天倾,与诸会盟大罗天,议立天庭,欲合众神之力,使大道重光,未竞;恐怖现世,泰皇亦不能当,时大道降天帝为主宰,镇压恐怖,乃立天庭,主宰一切】 ...... 回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抬头望着更高远的天际,咬了咬牙,法力催动之下,手中龙角绽放玄妙之力,托起他继续飞升。 一女忍不住道:“何苦如此...” 回回首,笑着摇了摇头:“何苦?哪儿来的苦?这是我的使命,是我的责任。我心满足,何来苦楚?百花,你还是回去罢。” 此女乃百花之神,却是金母座下的一个女神。 回持龙角登天,无数次险死还生,为金母所救。于是在金母道场之中,与百花之神相识。 养伤、修行三十年,日久生情。 此番回再度启程,要去那大罗天。百花之神于是向金母请求,要跟随回一道前去。金母许之。 实是害怕回出意外丧命。 回才太乙真仙,虽然距离大罗只差一步,但毕竟不是大罗。在这天穹世界里,自保无力。百花之神是大罗金仙,一路跟随,回却拒绝她相护,遇到任何阻拦,都要自己打破。 百花之神无可奈何,只能旁侧跟着,远远看着。 回又叫她回去,她只不答,只跟随。 回也没法子。 情情爱爱的事,哪里是回现在可以理会的?他背负着更重要的事,这件事充满了他的心间。每当他要分心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在这天穹之下,那大地之上,苦苦挣扎的族人们! 在金母道场的三十年,他已深感蹉跎! 不能再耽搁了! 埋着头,回继续前进。 ... 有巢氏人王形容已显桑沧,头发全都白了。他是大罗金仙,却如此神态,可见心力交瘁。 以柏皇氏子玄为首的激进派,在这些年里,已经钻研出许多利用邪祟的法子,创造出各种各样的魔功。 这些魔功无不是惨绝人寰,违背人族一直以来坚持的准则的邪门玩意儿! 对此,有巢氏人王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阻止。 就像当初应龙与朱雀、雷泽说的那样,面对灾难,希望不可寄托于一点。利用黑暗邪祟,未尝不是一个可能存在着希望的尝试。 玄的法子,的确是以魔制魔的路数。只是最后到底制不制的住,还是为魔所制,那不是现在可以预料的。 摸索着前进。 不过魔道诞生以后,有巢氏人王无疑愈发艰难了——玄带着他的魔道,从最开始的暗袭万族,渐渐到明目张胆,万族的反噬、压力,却全都落到人王身上来。 这的确是痛快的事——在这之前,人王一直以平和手段对待,哪怕自己每每憋屈的要死。 而玄,打破了它。 他和他的魔道,修行魔道的族人,给与在有巢氏作乱的万族以强硬的反击! 而人王,包容了这一切。独自承担了这一切。 蹒跚着走出粗糙的石屋,有巢氏人王静静的看着东方,神色悠远:“快些成长罢...” 如果说魔道的诞生是人王默许下的一个尝试,那么东方雷泽畔的华胥氏,才是最大的希望寄托之所在。 人王不知道华胥氏现在发展的怎么样了。自从上回从雷泽口中听到关于华胥氏的许多好消息,至今,再无听说。 人王已经很久没有派人去华胥氏了。 华胥氏能藏多久藏多久,藏得越深,藏的越久越好。 那意味着,华胥氏有更多的时间闷头发展。 而最难的,最苦的,就由人王承担着,直到他再也撑不住! 时间真个是寻不见摸不到,只有黑暗一如既往,只有邪祟愈是猖狂。 有巢氏这边,在对抗邪祟之余,一直在严重内卷。万族死伤、人族亦如何能够幸免? 最初,以千万计的族人汇聚到这里,随着时间流逝,人丁已跌落到千万级下,只剩下数百万。 万族呢?更惨。 他们互相厮杀,灭族者不计其数。 守候在畔,冷眼旁观的应龙,有时候甚至会刻意放松,让环伺的邪祟和灾兽杀进有巢氏的领地之内,以之逼迫万族不得不一致对外,减缓内卷。 对于应龙来说,这大地上的灾兽、邪祟,其实不值一提。祂是先天道祖,几不次于苍龙的伟大存在。 翻翻手,就能将灾兽和邪祟怪物绞杀一空。 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只要黑暗还在,只要黑暗中的邪祟力量还在,那么邪祟怪物和灾兽就会重生。 连祂都无法彻底将之抹杀。 ——这些怪物,寄托的,是掀起这场灾难的恐怖存在。为了镇压那般存在,先天三神一丝不能动弹,先天道祖以身殉道者十余计! 若非为未来计,应龙其实也该殉道去了。 祂奈何不了那恐怖存在,便抹灭不去这些灾兽和邪祟。 而且杀死它们,于大计有碍。有巢氏的存在,便是为了吸引它们。如果杀掉一次,谁也不知道这些怪物会重生在什么地方。 万一重生在华胥氏,该如何是好? 就是要吊着。 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 挣扎! 这是比炼狱还要煎熬的灾难。 痛苦的挣扎,坚持,再坚持。 最煎熬的,其实就是人王。在灾难之中,越是有原则,越是坚持底线的,越煎熬。反倒是那些放弃了底线,无恶不作的,畅快了。 有希望的人煎熬着,绝望的人猖獗着。 一年又一年,而黑暗愈是深沉。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每每有这样绝望的哀嚎声,一声声的问,不知道是在问天,还是在问自己。 一二二章 紧迫 雷泽畔的一座荒山之上,羲披麻衣盘膝而坐。 他目中有光,蕴含了无穷的道理,仿佛看透了这无边的黑暗,看到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朱雀从山下走来,不禁道:“你的修为越来越高了,我都不知道你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数千年来,朱雀一直伴着羲、娲兄妹二人,他们的成长历程都在朱雀的眼中。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羲、娲兄妹二人的修为,已经到了令朱雀都看不透的境地! 这是何其的惊人?! 然而,朱雀却可以肯定,他们还在大罗金仙之境。但他们的大罗之境,却另有玄妙,使朱雀这位先天道君都摸不着头脑。 这是有经过实践的——就在前不久,羲去北方观天地,回来经过龙泉时,去见了冰夷一面,压过了冰夷一手! 羲摇了摇头:“取巧而已...这天地都已经疯了,那背后恐怖的存在散佚出来的力量实在令人惊骇。我竟不敢步入先天大道,生怕在进入那个层次的一瞬间,遭其暗手。” 言下之意,他的积累早已足以进入先天大道的层次,但其实与常昆当初的感受一般无二——若敢步入先天大道,必遭那灾难的祸首的反噬! “我观天地,穷尽大道,得八卦之妙。却总是觉着差了点什么,无法彻底成就。” 羲言语如此,却神色泰然:“到底是什么呢...” 他转过脸,看着朱雀:“我打算去西边走一遭。我总觉着,那边似乎有我的机缘所在。” 朱雀闻言一怔:“有巢氏那边?” 道:“而今有巢氏那边都快要爆炸了。这些年华胥虽然蓬勃成长,但你确定要在这时候介入?” 羲微微摇头:“并非是要现在介入。一则是我感应到西方有机缘,二则嘛...我的确要介入进去,但不一定非要在这个时候——正好顺道去瞧瞧,看看形势。只凭猜测,只凭偶尔传来的似是而非的消息,我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才是准确的时机。” 朱雀听了,仔细想想,忍不住点头:“你说的是。耳闻不如目睹。以你现在的修为,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有巢氏,或可与人王仔细交流交流。” 羲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包容一切,蕴含着一股欢喜:“我一直都很想见到人王。” 那是他的祖父! 女娲不知何时也来到这里,闻言道:“这回哥哥去,下回我去。我也想见他。” 三个围坐着,黑暗淹没着。 道:“说来老常已闭关数千年,眼看将近万载。也不知他那宝船造的怎么样了。” 羲道:“老常非比寻常,料是火候快到了。我这些天已经感到有一种紧迫,愈是紧迫,愈是压抑了。怕是时候要到了。” 女娲点头:“我亦如此。” 道:“我们已经拥有了相当可观的力量。” 她并不畏惧。 羲能感受到,她也能感受到。但正如这些年的一切所作所为,没有什么,能令他们感到畏惧、畏缩不前。 再严重,再困难,只是迎难而上而已。 而且华胥这些年,的确发展的非常好。最初分支出去开枝散叶的小部落,现在都已成长起来。 不说别的,单说人口——那会儿华胥氏的人口到十万之数,便开枝散叶,现在,归属于华胥的大大小小的部落,已经重新将原本赫胥氏的领地全都拿回来,并且还有更多的发展。 人口已经超过千万! 人族的重心,无疑已经转移到华胥。 大罗金仙级数的,在这些年里,积累起来的,甚至超过了灾难前人族所拥有的总数,超过了两百位! 如果不是黑暗仍然笼罩,人族甚至可以说比灾难之前更强大! 有着超过两百位的大罗金仙,有羲、娲这对虽然还是大罗金仙,但已经能压制冰夷这样的先天道君的非同寻常的大罗金仙,再加上时时刻刻全副武装起来的人族战士,无论是高端力量,还是中坚力量,其实都已经超过了灾难前。 只是总人口还有差距。 这些年来,华胥氏中,每一个族人,包括朱雀这样的,他们的信心,是一日强过一日。 自然,羲与娲的威望,也一日盛过一日。 如果没有这对兄妹,华胥能有今天?人族能有今天? 大燧的儿女,果然传承了他点燃的希望,并将这希望的火焰,燃烧的更加蓬勃。 所以,无所畏惧。 “向有巢氏方向的站堡线要加快速度了。”羲如是道:“务必要准备周全,一旦人王那边事发,可以保证我们能在第一时间介入进去。” 他叹道:“近万年啊!我的父辈、祖辈、先辈们,承受了多少的苦难!我每日里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落泪,我很惭愧,但我别无办法!” 默然。 朱雀良久叹道:“坚持和忍耐,一切都是为了未来,为了天地的重光。” 娲则道:“先辈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并没有辜负——也不敢辜负。” “哥哥,便是死了,我也一定要完成父亲的心愿!也一定要让人族强大起来,打破这黑暗,抹杀这灾难!” ... 羲西行,循着心灵深处冥冥中的感应,到了有巢氏。但他的机缘,并不在这里。 他这次西行,机缘是其一,见一见有巢氏人王,见自己的祖父、并且详细了解有巢氏的现状,也是同样重要的事。 他行走在有巢氏的领地之中——到现在,有巢氏的领地,已经缩水了一大圈。原本万族撑起了这片领地,但随着万族内卷,相食相杀,灭族者众多,便渐渐空旷下来,向内收缩。 远远的,便能看见那朵薪火——初火,他的父亲,大燧奉献自己的一切,点燃的第一朵火焰——仍然蓬勃,但却笼罩着一股暮气。 正如有巢氏领域内如今的境况。 ——羲看到许多种族的驻地,金碧辉煌啊那是。明明资源奇缺,却大兴土木;明明厮杀不停,却还歌舞升平。 灭亡之像! 此起彼伏的的气机,肆无忌惮。甚至有好几位先天道君!却都沉溺在这颓废的灭亡气息之中。 羲神色平淡——这一切,其实都在他的设想之中,并非脱出预料。 一二三章 半块蘑菇 【人族通史-列传-东夷:泰皇搬南山以镇东海,徙族人立足之,镇岱岳、拒水族,东夷诸部由此而始。】 【人族通史-列传-大羿:羿者,东夷羿部之长;泰皇搬南山镇东海,使波涛倒卷,淹没汤谷;曦和十日怒而暴之,横行当空;泰皇赐乾坤弓,命羿射日;羿妻嫦娥怜之,请勿尽诛;羿诛其九,余一;因之功大,号为大羿】 【人族通史-列传-嫦娥:嫦者,东夷女,后缀以娥;与羿倾心,合为夫妻;羿射九日,嫦娥怜而求之,余其一;后登天去,盖为常仪也;常仪,太阴之主,偶或临凡,于骊山闲居,敬称之骊山老母】 ...... 羲静静在的站在石屋前,一时情怯,竟不敢入内。 便闻屋中人王沧桑之声:“如何不进来?” 羲强自按捺心中波涛,推门入,见一老朽,垂垂矣! 羲无言,五体投地,拜。 俯身下时,已泪流满面。 人王怔怔,踉跄着起来,一把扶起羲,那已显浑浊的眼睛里,一霎那绽放出无比欣喜的光:“你是我的孙儿啊!” 祖孙拥抱,如何有言? 良久,人王扶正羲,含着泪仔细打量,是一边老泪纵横,一边含笑点头:“好,好,好啊!” “祖父...” 羲讷讷。 人王抹了把老泪,笑着坐下来:“坐下来,让我好生看看你。” 道:“九千八百九十年啦...” 他感叹连连:“汝父大燧殁的那一年,你与娲出生,至今正好九千八百九十年。我日思夜想,多想见见你们啊...” 羲直是道:“我和妹妹也一直想念您。” 人王含笑道:“灾厄如斯,奈何?我每每听到你们的消息,一乐就是好几天。听不到你们的消息,我心中便极是担忧,生怕你们出了什么意外。” “今日见到你,我总算放心了。” 他拍着羲的肩膀:“你已经成长起来,你是肩膀,已足以担负一切重量。这是最令我欣慰的。” “你是我的孙儿,是大燧之子。但你又不单单是我的孙儿和我儿之子。你更是苍生的希望啊。” 他打量着羲,看着他坚毅的面孔,峥嵘的头角,还有那深不可测的修为,心中的满足,这一刻几乎要溢出来。 祖孙二人,细细碎碎,不知说了多少话。 全然没有一点陌生——他们不但是祖孙,更是志同道合的人。 人王与羲说起有巢氏如今的境况:“你来到我的面前,我便知道,你已经做好准备。那么,人族如今的境况,我必须要事无巨细,托付于你。” “眼下族人面临的境况已恶劣到不能有一丝的触碰,每一位族人的精神,都已绷紧到了极限,一旦触碰,后果可想而知。” “我是人王,这令我很惭愧。” “在我的治下,族人的数量从三千余万减员到现在的四百万不到,十亭几已去了九亭。族人分裂,先去了妥协者,后出了魔道路数,剩下的也差不多要自我毁灭了。” “我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历代先辈人王啊。” 羲忍不住道:“这并不是您的过错!” 人王摇头:“我既是人王,那人族的一切,好与坏,都是我要担负的责任。我今日教你,你做了人王,便一定要记得,你将不再是的你自己,你背负的是整个人族,甚至这天下的苍生!” 羲咬牙。 人王又道:“因着我的纵容,柏皇氏子玄的魔道路数已膨胀起来。不到四百万族人,已有近半数持不住心,入了这路数之中。我不知道玄是否能走出以魔制魔的路数,如果不能,那么后果,将由你来承担——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不过眼下看来,还没有出什么问题。”人王道:“你一路走进来,应该是看得到的。虽然入了魔道的族人们邪气森森,但平常并不会失去理智。” “对于这个问题,你要分开来看。他们没有失去理智,那便是我们的族人;若失去了理智,于人族的未来产生了妨害,那么我要求你一定要果断抉择!” 人王目光灼灼:“该下狠手的,一定不要心软!” “万族内卷已到了一个极其骇人的地步。”人王一转言,说到万族:“当初亿万种族因着你父亲点燃的薪火汇聚到这里,共同拱卫薪火、拱卫希望;但人心易变——这些年,我竭尽全力,也拉不住这匹疯狂的马,无法挽回他们的疯狂趋势。” “玄的魔道路数,其实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人族在这内卷之中,必须要有狠辣反击的手段。否则一个不慎,便会被万族吞没。” “因此我默许了魔道的诞生——另一个方面来说,也算是我对破局的一个试探。如果玄能走到最后一步,完成以魔制魔,那么灾难便可迎刃而解——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羲不禁道:“是这个道理。” 人王笑道:“希望不能寄托于一处。你和娲是最大的希望,华胥的存在,是寄托最多希望的地方。但我同样没有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华胥。我还是默许了玄的魔道。你必须要考虑更多的方法,作为人王,绝不能钻牛角尖。” “这些,是我给你留下的东西。或者会是好的,或者会是坏的。我多么希望能把一切美好都传承给你们,但我做不到。我恳求你们兄妹能够原谅我。我不是一个好祖父!” 他说着,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转身到屋子的深处,片刻后出来,抱着一个陶罐。 “你父亲,我的儿子,大燧的遗物,早年已交给了你们。而这,是华的母亲,你母亲的母亲的遗物。” 他把陶罐双手交给羲:“赫胥氏在与灾兽的战斗中受了无法挽回的重伤。她投身薪火,把余下的一切献给了希望。” “这个罐子里,装着的,是祂最后的遗物。你带回去罢。交给华,就说我无能,保不住她的母亲。” 羲缓缓接过陶罐,轻飘飘的,打开来,只见陶罐里,有半块干瘪的蘑菇! 这就是赫胥氏最后的遗物! 一朵没能吃完的桐木蘑菇。 羲看着这半块蘑菇,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一二四章 不忘初心 这是一个缩影。 ——赫胥氏,人族最大的部落之一的首领,她在付出一切之后,遗物竟然只是半块干瘪的蘑菇! 这是独一无二,但又绝非独一无二! “你看看外面,那朵薪火。” 人王指着石屋之外:“这朵火焰之中,有大燧的精神,有三千万族人的生命!” 这是多么的沉重。 而这沉重,近万年来,一直压在有巢氏人王的肩膀上。每一天,他都要看着族人投身薪火,每一天他都心力交瘁。 自责、痛苦、煎熬。 他是人王! 羲神情恍惚——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骄傲和隐隐产生的自满,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每一位族人,他们的伟大,他们的沉重,都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深深的呼吸,羲伏身于地:“我绝不辜负!” ... 应龙静静的站在一座荒山上,这是有巢氏领地的西北边。 黑暗并不能遮蔽应龙的目光,祂是大道之下,最伟大的存在之一,先天道祖级数的人物! 祂看到,一个身影从有巢氏出来,蹒跚着,一步步的向这里走来。 他的步伐,沉重却坚定。就像背负着这世间最重的重量,却坚定不移,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 应龙露出了笑容。 羲行走在黑暗之中,他的心经过了洗礼,变得愈是沉稳。就像激流中的磐石,愈是不可动摇。 他明确的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担负什么。但也因如此,他更加坚毅了。 双脚踩在大地上,感受着大地的厚重,大地能承载万物! “...地势坤,以厚德载物也!” 遥遥地,便见远处一座山上的身影,羲感到一丝亲切。 是谁? 是应龙。 “请上山来一叙。” 应龙开口。 羲道:“不敢请耳。” 等上山,与应龙面对面。 应龙笑道:“我总算见着你了,大燧之子。” 祂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是谁——是苍龙。但现在,他是大燧之子,羲! “敢问足下何人?” 羲拜了一拜。 他打量这女子,却如一片汪洋,又似一缕云烟,看不清摸不着。必定是一位有着惊天动地的大神通的大神。 先天道祖? 羲念头一动。 “我应龙也。” 羲心里颤了一下,果然如此。 朱雀告诉过他,应龙在此守护。而今见到一位修为高深莫测的存在,最大的可能便是应龙。 果然是祂! 羲再拜:“原来是龙神!” 苍龙既已不存,那么应龙就是独一无二的龙神。什么冰夷、烛龙,比不上祂一根指头。虽然只差了一个境界,但先天道祖和先天道君,其间的差距,犹如大罗金仙与大罗之下的差距那么大,甚至更玄妙。 “坐下来。” 便就地盘坐。 应龙道:“想是你已见过你的祖父了。” 羲点头:“见过了。” “那便是知晓有巢氏如今的境况了。”应龙道:“你作何打算?” 羲道:“虽然我恨不得立刻介入其中,但为大局计,这里还是能拖多久是多久。” 应龙含笑点头:“你的确是合格的人王了。” 便道:“不过无论什么手段,都已拖不了太久了。” 祂叹了口气,望着天:“元始、玉宸、太上三位大道君已快要镇不住了...就在不久前,那恐怖之物动弹了一下,你或许应当有所感应。” 羲眉头一皱:“前不久我忽然心生紧迫之感,莫非便是因此?” 应龙道:“然。” 道:“我们所作的一切,都会令祂产生相应的反应。这大地上希望越是绽放,祂越是不许。大燧之子啊,你要做好面对最困难局面的准备啊。” 羲虽然心下沉沉,但并未丧失任何斗志,闻言道:“事既已至此,再难又能难到哪里去?我这些年作了许多准备,绝不会教祂轻易得逞。” 应龙道:“如此最好不过。” 转言:“我知你此去乃为寻机缘。你的机缘就在洛水。不过这机缘还不到取的时候。我算过,人王还能坚持一百年。在灾难一万年的关头前,是你取机缘的时候。” “彼时你取了机缘,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可使你一口气突破而今的关碍。如果积累足够,便可直达先天道祖之境。” “我在这里,实则便是为了提醒你。你此去洛水,可以去看看,但莫要动那东西。动了,便会有变数。” 羲沉吟道:“不敢或忘。” ... 目视羲远去洛水,应龙并未离开这座荒山。 羲走不久,便又有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过来。 这身影,仿佛与黑暗连成一片——他本身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刚从荒山下经过,应龙叫了住了他:“柏皇氏子玄。” 玄脚步一顿,从黑暗中显化出来。 他面容如石,殊无表情;双目如渊,仿佛混洞。周身弥漫着一股不详之炁,搅动着无处不在的黑暗和邪祟,令这座荒山都为之邪化。 应龙见之,跺脚。 立时,邪祟退避。 玄如遭雷击,连连后退。 便一瞬间,就被应龙摄到面前:“我见你尾随前面的人而来,你要作甚?” 玄即便面对应龙,也殊无表情:“天大地大,何以说的尾随而来?” 应龙微微摇头:“还不错。你理智清晰。” 便道:“我知,你必是心中有感,机缘将至。由此尾随而来。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玄,你走出这魔道的路数,为的是什么?” 玄道:“为人族。” “为人族。”应龙笑道:“你的最终目标,是以魔制魔,将那幕后的恐怖、这黑暗和邪祟的源头制住。但我看你现在,却听凭那源头给你的机缘启示。这怕不是以魔制魔罢?你是要被魔所制啊!” 玄立时一怔,石头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是了,我要以魔制魔,怎能受其影响,听其指示?” 他反手一拳捶在胸口,几乎把自己的身躯打烂,随即深深一口呼吸,转身回走:“多谢!” 应龙含笑:“你须得时刻记着,你的初衷是什么。牢记初心啊,玄,你是柏皇氏子,柏皇氏出过数任人王,你要担负你应该担负的责任!” 见玄坚定返回去了,应龙出口气,望着天穹,叹息。 一二五章 我是个人 【人族通史-列传-玄冥篇:玄冥者,泰皇所立四时冬部之长;灾末前后,受命泰皇署理四时,有功;恋于冰夷长子,冰夷动摇五行,玄冥未阻,娲皇怒而夺其位】 【人族通史-列传-蚩尤篇:蚩尤,南方诸部之长;承柏皇氏子玄之魔道,为人酷烈而极端;赤帝魁隗氏去位,帝鸿继之为黄帝,蚩尤趁机作乱,掀起杀戮;黄帝诛之于涿鹿,分尸以镇之】 【人族通史-列传-玄女篇:玄女者,九天之神女;赤帝去位,黄帝继时,有蚩尤作乱,魔道大行于天下,杀戮无数,玄女自天降,与应龙助黄帝平乱,显凰母之身,抚平魔劫,苍生谓之神圣】 ...... 羲至洛水,但见洛水冰封,亿万里皑皑。 洛水乃大河支流,大河亦被冰封,况洛水乎? 循着心中感应,羲履冰而行,驻足于河上冰面。已是清晰感知,他的机缘,就在这下面。 羲神通莫测,俯瞰之,透过万丈深冰,见那冰层之下的深邃黑暗之中,竟有一方温暖之地。分明是一个奇妙的宇宙。 在仔细一瞧,却见着,分明是一块鳞片。 莫名非常亲切,仿佛本来便是他的。 羲心中隐隐有些明悟。 这鳞片内含无穷奥妙,若能得之,必有大利! 只是看着这一眼,便觉着这鳞片之中,先天大道纵横。心中难免升起渴望,恨不得立刻取来,好生体悟。 不过羲早过了被本能掌控的阶段。 应龙又提醒过他,他自不能无视。而且这鳞片之中,隐隐有一股生机正在酝酿,当有一个生灵诞生于其中。若此时取出,先不说应龙所言者变数,这鳞片中生灵的酝酿,必定要被打断。 这正在酝酿的生灵,给羲无比亲切之感。仿佛自己血脉延续。 他又于心何忍? “我背负着的一切,容不得半点蹉跎...或许你是我唯一的后代...” 羲心中明悟:“那鳞片,是旧日之我的鳞片。旧日我是谁,这无关紧要。今日我是羲。但我便是我,旧日之我是我,今日之我亦是我。” 羲背负着一切,他没有一分一秒的多余,去做此外的事。他不会有家庭,不会有妻子——即便他已与妹妹娲一起,制定了完善的人族伦理,并得以实施。 但他自己注定不会有。 他所作的一切,是为了族人能够有。至于他自己,那不重要。 而现在,这片旧日鳞片将要蕴化出一个生灵——这必定是他唯一的后代。 不单单是于心不忍,更含着一股喜悦——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拥有这样的喜悦的。 这不是今日之羲的后代,是旧日的后代,但无关紧要。旧日他是他,今日他还是他。 修为到了羲这个境界,看待事物,看的是本质。 对于一个生灵来说,无论他怎么变化,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唯一不变的,只有真灵。所以不必拘泥于不同时候的不同身份变化。 当你站的位子足够高的时候,在这最高层次之下的一切,都是一视同仁的。近乎于道,近乎于天。 羲在这里安静的停留了三天。 并未做任何事,没有用任何手段遮蔽此处——即便是他,也是多做多错。做了,便会留下痕迹,留下了痕迹,便有可能被什么东西抓住。 倒不如什么痕迹都不留,让它保持自然状态,反而不引人注目。 算是陪伴这个唯一后代的三天。 然后他回去了。 ... 常昆闭关祭炼宝船,愈是捉紧了。 冥冥之中,紧迫感越来越近。 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成功,越是可能发生意外。一旦发生了意外,之前所作的一切,便全都要付诸流水。 他越不敢分心。 一只小小的木船被玄光托着,在氤氲中沉浮。密密麻麻玄之又玄的云纹,在氤氲中闪烁着,绽放着玄妙光辉。 已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一旦跨过这个关头,这船便成了。 常昆面如铁石,殊无表情。心中更如平湖,波澜不兴。独思维转动,每个一瞬,都比一个恒宇运转一周产生的信息量大千百倍! 这艘宝船,蕴含的道,深刻之极。常昆是超常发挥——绝对的超常发挥。他在祭炼这宝船的时候,道心中智慧的火花几乎闪个不停,关乎于先天大道的诸般玄妙,竟也信手拈来! 宝船的材质本来就高的不可思议——桐木与凤凰伴生,说材质,是超乎先天道君级数的。 在这样的材质上泼墨作画,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 而常昆做到了,而且做的非常完美。 他觉得,炼制宝船,是他对自己这一生的一切阅历、领悟、道行的一次最完整、最有体系、最深刻的实践。 在这个过程中,他领悟到了以前难以捉摸的先天大道,以毕生距离大道最近的视觉,来观摩大道、实践大道。 这是一种幸运。 不过对于常昆来说,悟道,其实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船。 每个人的道都是不同的,有的人为了道,可以抛弃一切,杀妻杀子,六亲不认;有的人的道,却是奉献一切,牺牲自我。 在大道的层面,这并无高下之分。 只是人不同,坚持的理念不同,各自的原则不同。仅此而已。 但于常昆来说,前者是鄙薄之;后者是敬佩之。他原本虽然有自己的原则,但对于后者,也只是敬而远之,觉得我可以敬佩他,但未必会学他。 但现在的常昆,是既敬佩,又要学。 他好似没有融入这个时代,但其实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一些东西。大燧可以牺牲一切,先辈们可以牺牲一切,他常昆为什么不能? “我是个人。” 这几个字,越来越深刻的烙印在常昆的心中,万劫无移! 玄妙的气机越来越盛,常昆眼中的光越来越强烈。巴掌大的小船表面的光芒一丝一缕的流动、连结,即将要连成一体! 自由的、希望的、破开一切阻碍的道韵越来越深重。 某一时,天地恍然震动,常昆手中一顿,强忍住没有分心——托着的小船忽然明光一亮,紧接着迎风见长,霎那膨胀的无比庞大! 一二六章 人王崩 天地动 常昆的身躯随着宝船拔地而起,亿亿万里真身通天彻地,他一肩将宝船扛起,举目四顾! 天地动摇,冥冥中发出嗡鸣,分明无数后天大道如受巨力,咔咔作响。 恍惚里,好似有一尊最最伟大、恐怖的存在即将苏醒,那难以言喻、湮灭一切的气机若隐若现! 只见西方,有巢氏领地之中,此时已一片纷乱! 只见脚下,华胥氏人头攒动,无数战士如长龙一般,向西方而去! 他们哭嚎着,奔跑着,仿佛要抓住什么:“人王崩了!” 人王崩了! 哭嚎的呐喊声,响彻天地! 常昆眼睛一酸:“有巢氏人王!” 他扛着巨大的宝船,如托着一片遮天的乌云,迈开大步,向有巢氏狂奔! 耳闻:“人王啊!我祖!” “宰了这些畜牲!人王啊!我要宰了祂们!” 一声声悲恸的呼喊,强烈之极的战斗余波惊天动地,摧折了大山,截断了长河,掀翻了大地,撕裂了时空! 大荒震动! 常昆扛着宝船,几步已到近前。 见一尊巨大的魔影合几位魔神与一头穷奇厮杀在一处,却被杀的节节败退。 常昆扛着宝船跳将上去,抡腿如斧,劈开一切时空,所设先天大道,直把这头穷奇劈入大地深处! 他举目四顾:“羲!娲!” 只见那薪火照耀之中,一座巨大的八卦膨胀起来,收束时空、容纳先后天诸般大道,一尊龙首人身的巨神立在这八卦之中,死死的镇压着薪火不灭。 那是羲! 无数的族人环绕着他,无数还有理智的万族生灵拥趸着他。 在八卦的上下四方,无数的邪祟怪物、灾兽挟裹着无穷的黑暗邪祟,如滔天巨浪,一浪接着一浪的冲击这座八卦大阵! 在更高更远更玄妙的层次里,常昆隐约还看到一头大弥宇宙的巨龙——祂披着羽衣,生有巨大的翅膀,祂托负着整个真宇的一切法则! 那是应龙! 常昆看到,一些难以言喻的力量与应龙争斗着,压的应龙一次次的下沉。 在应龙之上,那道的深处,有三道玄之又玄的光,此起彼伏着。 常昆隐约感受到,另外一些强大无比的气机拔起,开始与应龙连结。 但常昆管不到那里去。 他扛着宝船,横冲直撞。无数的邪祟在他面前化为虚无,他昂首挺胸,面孔如铁,双目如铃! “浑沌!” 常昆看到,一头巨大的浑沌落下,压的八卦为之一沉。龙首人身的羲双手一托,如道模样,化作人首蛇身的娲从八卦中走出,一把拿住那浑沌,翻手撕成两半! 被撕裂的浑沌化作虚无,瞬即又在旁侧显化出来。 常昆扛着宝船猛地一跳,跳到八卦之上,把那宝船一推,推向女娲:“宝船已成,快带族人离开!” 人首蛇身如道般的女娲忙托过宝船,激动正要说话,却见常昆已抱住浑沌,撞向其他几头强悍的灾兽,战成一团。 “休要管我!” 常昆抽空回头:“快带族人走!” 他还望了望天! 女娲深吸口气,拖着宝船落入八卦之中:“哥哥,老常的宝船到了!” 羲龙须飞舞:“速将薪火置入宝船。” 他将八卦一震,围攻而来的无穷邪祟怪物瞬间被震成虚无。但随即,又在外边显化出出更多来。 无数的族人、万族的生灵、,在八卦之中各居其位。 见着这宝船,竟皆心神动摇。 羲喝道:“定心!休要分神!” 就在这亿万里的有巢氏领域之中,当中一座八卦,四方厮杀。有几尊先天道君,也不知是哪个族类的靠山,也是杀的鲜血横流。 有巢氏人王默许诞生的魔道,此时大放光彩。他们如同披着一身邪祟的外衣,在邪祟怪物之中来去纵横,竟能瞒过邪祟,杀之无数。 那围攻穷奇的,就有魔道之首,玄。 常昆此时,肋下、肩背,生出许多只手,每一只手都抓着一头强横的灾兽。这些灾兽,有浑沌、有毕方、有薄鱼、有颙鸟、有长右、有夫诸、有諬钩、有朱厌、有化蛇、有肥遗、有蜚蠊... 这些灾兽,每一头,都有先天道君级数的力量! 常昆周身绽放着破灭一切的光辉,却不能杀死祂们,也杀不死。撕裂了,便又在另处显化。 于是生出千万手臂,死死将之抓住,勿使其带头冲击八卦。 这些灾兽凶横无比,将常昆的手臂折断了一条又一条,常昆便生出一条又一条来。最原始的爪牙攻击方式,一瞬间不止多少记落在常昆身上,打的常昆头破血流! 他却丝毫不放松。 灾兽虽强,但也杀不了常昆。 然而常昆心中却愈是沉重——他并不担心这些灾兽——说白了,这些东西,都只是那恐怖存在一丝力量的寄托而已。 他担忧的,是那即将苏醒的恐怖。 “要快啊!” 他念叨如此。 宝船已送入八卦之中,女娲忙将薪火要置入宝船之中。她环臂抱薪,托起这朵灾难里最初的火焰,托着大燧留下的希望,将之猛地按入那宝船里! 宝船绽放光芒,一时间,八卦之中,乱起来了。 许多万族生灵,此时疯了似的涌向宝船,使得羲的八卦为之动摇。 女娲大怒,探掌如拍蝼蚁,瞬间杀了一片。她柳眉倒竖:“安敢如此!” 喝道:“老弱留下,妇孺先行!” ... 冥冥中,一片混蒙里。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化身为三道莫可名状的光,环绕着一尊俯卧着的巨大阴影。 这阴影如婴儿一般蜷缩着,祂每一次呼吸,都震的三道玄光涟漪阵阵。每一次呼吸,一丝丝力量散佚出去,化入无形之中。 祂的眼皮微微的颤抖着,仿佛下一瞬,就要睁开来。 这混蒙里,原本有天光,有大地。而今,却是一片腐朽的云烟。 祂即将苏醒。 三位大道君在冥冥之中交流。 “压不住啦,压不住啦。将将万载,欸,欸,你我无能为也。” “诸般计较不曾落下,终不至于回归亘古。” “常氏之梦就要醒了,不知道他作何选择呀。” 一二七章 绝不相离 若说个形容,什么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暴风雨前的宁静之类的,都不足以形容现下真宇的境况。 这一方后天初演而来的唯一真宇,此时分明已风雨飘摇。 其内,万族苍生、诸般,与那灾兽、邪物杀的惊天动地。不独大荒,那天穹世界更是惨烈。单只此,便已动摇真宇根基。 尤以先天道君级数存在交手,生死搏杀,肆无忌惮,余波横扫宇内,法则颤颤,时空因果都要打成一团烂泥! 此等境况,若无镇压,真宇早崩塌去了。 应龙镇之,抚平法则震动,方才使得真宇至此还能保持稳定。 但若只内部厮杀,些个先天道君搏生死,对应龙来说,实无关紧要。镇之易也。 可最为难的,却是那恐怖即将苏醒。 每一秒,应龙便觉沉重一分,无形的力量施加于法则层面,压的祂一次次的下沉。 同道的先天道君,譬如雷泽大神等,早不敢怠慢,是施出了吃奶的劲儿,助力于应龙。可对应龙来说,先天道君的助力,犹如杯水车薪,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在那重压之下,应龙大弥宇宙,托付真宇;而其他的先天道君,便如雷泽大神,其闪烁的雷光,在应龙身侧,如同一点火星子,微不足道。 当的此时,无数有心挽救真宇的皆是出力。那都广之野的建木,显化于法则层面,虽如一株小树,孱弱的紧,却也出了力气。 便是冰夷,也施尽神通,助力一二。 东海深处的汤谷之中,扶桑本也要显化于道中,却有十日阻之。尤以见得建木生生折了树冠,畏惧不已,只说:“若去,一般下场。” 又有如混鲲、因因乎之类,察言观色,或早逃出真宇,在宇外窥伺者,不知是何心计? 倒是当初囚了烛龙各种折磨的折丹,却是把一条性命不要,呼喊着卷起神风,在大道的深处显出壮烈来。 金神石夷却未入大道,竟是显化真身,亿万里之巨,从西方昆仑之丘杀到有巢氏来,与那灾兽一决生死。 有诸般狠斗,有恐怖存在苏醒,两相一合,使应龙难以兼顾首尾,愈是为难。 此时,天穹世界一道白芒芒的辉煌冲入大道深处,化作一片白茫茫的雾,与应龙披上了一层纱。 却是金母神女出手,与应龙合力,扛起了这唯一真宇。 但这只能拖延时间! 当初为了镇压那恐怖,祭出一切,身死之先天道祖都有十余位。此时仅祂二人,奈何之? 随着那恐怖存在越来越接近苏醒,便这两位先天道祖合力,也被压的颤颤巍巍。 那冥冥之中,三位先天之神,元始、灵宝、道德,皆已无能为。 这天地之间,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许多弱小之物没来由爆成一片片齑粉。此不分你我,不论万族苍生,还是弱小邪物! 常昆显化的亿万里真身,此时被压得缩减十倍不止。羲撑起的八卦,也被压的只剩下不到一成! 常昆连连怒吼:“快走!快走!” 耽搁不得了! 在这无形的重压之下,时空开始扭曲,因果开始纷乱,五行崩裂、法则动摇。大河悬到了天上,大地翻了个筋斗! 天穹世界跑到了大荒之下去了! 乾坤颠倒,阴阳翻覆! 万族苍生、诸愈是艰难。不但要与那灾兽斗命厮杀,还要分心镇压周围的法则紊乱,如此下去,不需多久,便要灭亡。 女娲终于将宝船填满。 可惜,只装了八百万出头! 随着那越来越沉重的无形重压的压制,宝船的威能,被削减了再削减,压制了再压制。本足矣装下八卦之内所有生灵的宝船,却只装了八百万便满了。 因着希望之故,先走妇孺。人族只百万出头,万族倒是占了大头。 可这里一下子装不下了,立时,乱了! 女娲怒极,探手抓出一座宝鼎,镇在宝船之上:“既已送走妇孺,何以不能甘心?!” 有大吼的道:“你倒是可以走了,我等死矣!” 女娲道:“走?!” 她冷笑连连:“道我女娲是尔等这般懦夫?!” 她怒吼:“族人们,我与哥哥,将与你们同在!我死,你们死,我不死,你们不死!” 族人们安静下来,猛有暴喝:“大燧的子女如此,我等亦当如此。既是走了妇孺,还有何憾?杀!” 羲笑声震天:“人族一体,绝不相离!” 他怒吼之中,龙须飘摇,八卦大阵猛地一涨。他瞪目如铃,筋肉虬结,暴喝一声,抱起这巨大的八卦,扛在了肩上。 万族苍生羞惭不已,皆自留恋望了宝船一眼,登上八卦之中。 女娲大喊:“老常!” 常昆头破血流,闻言挣扎着从无数的邪物之中探出脑门。 “你来!” 女娲面硬如铁:“送宝船出去!” 常昆一怔,见羲抱八卦,娲托巨鼎,见他们决然之色,心下一颤。即发力一震,将围杀他的邪物尽数震开,发足闷头狂奔,至宝船处,抱起宝船往天上一扔,随即纵身落到宝船船头。 即望羲、娲一眼,咬牙怒吼,神通猛催。宝船立时化作一道玄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 羲抱着八卦,举步而行。娲持宝鼎,护卫四方。所过处,邪物尽诛之。然则却有更多的邪物涌上来,杀也杀不尽。 羲望雷泽而走,沿途捡起与邪物厮杀的武装的族人们,他们已死伤惨重。捡起了那些身受重伤的、万族的大能。 先天道君拥趸过来,金神石夷为羲开道。 就如同大燧一般,此时,羲、娲这对兄妹,就是明灯,就是主心骨! 在无穷无尽的邪物之中,在越来越沉重的重压之下,兄妹二人蹒跚着。伏羲的腰背弯曲了,女娲的头发散乱了。 筚路蓝缕了! 但大燧的精神,人族的精神,却在此时,坚固的令人难以想象! 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屈服! 羲的腰背弯曲,双腿支撑不住。他趴下来,把八卦背在悲伤,双手撑着地面,一步步的爬行! 女娲佝偻着,厮杀着。 他们就这么走着,走在这狂乱粉碎的天地之中,仿佛没有尽头! 但羲和女娲的心,从来不曾动摇,永远不会言败! 一二八章 不曾失望 先祖付出了多少的生命和鲜血,从莽荒之中一步步走来。作为后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祂! 先祖传承下来的,从来不是绝望,从来不是妥协,从来不是软弱,从来不是苟且! 是希望!是抗争!是奋斗! 是付出一切的大牺牲,是奉献一切的大无畏! “除非我死!” “除非人族死绝!”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祖先的圣德,不会丢掉他们的品格!” 羲一声声的怒吼,他伏在地上,爬着! 在他的背上,八卦中,所有的族人们,在这一刻,看到了满身鲜血怒吼惊天的九头氏人王!看到了战死于邪物灾兽之中,却一心要为人族留下抗争不屈的提挺氏人王! 看到了白发苍苍,佝偻憔悴的有巢氏人王! 历代人王的身影,这一刻与羲同在! “伏羲!伏羲!绝不屈服!” 族人们狂吼着,从八卦中杀出来,他们拥趸着羲与娲,与无穷无尽的邪物和灾兽殊死战斗! 万族之中,有受感召者,此时终于抛弃一切软弱和畏惧,与人族站在一起。 但也有那等撑不起门面的货色,此时畏缩在八卦之中,瑟瑟发抖。 ... 常昆驾驭着宝船,感受到两股惊天动地的强大意志,几乎要撕裂黑暗。但黑暗沉重,又复被压了下去。 他忍不住回头! 那是伏羲和女娲! “是我的祖先啊!” 常昆眼眶通红,他忍不住看宝船之中,那些妇孺们。她们咬着牙,皆是泪流满面。 “我要把他们送出去!” 常昆神经质的念叨着。 宝船在他的驾驭之下,超越的一切时空,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境地,近乎达到了先天的层面。 他已经看到了前路。 马上就能脱离这飘摇动荡的真宇,进入混沌虚空。 就在这个时候,淡淡的黑色弥漫起来,从一切后天境地,向先天蔓延。前路,模糊了! 常昆又惊又怒,施尽了全力,催动宝船。 但正如伏羲女娲一样,常昆也受到了莫大的压制。 如果没有压制,便是大罗金仙,一步即可走出真宇。而现在,常昆却需要驾着船狂奔! 迷路了! 黑色越来越浓重,前面看不到了。 这不是模糊的眼睛,而是抹杀了方向! 在这黑色之中,失去了上下,没有了四方。空间的概念被抹除了! 正如将一个普通人放到混沌虚空之中,那样的茫然。 黑暗淹没一切,遮蔽了大道。若不曾遮蔽大道,自然不会失去方向的概念。 而现在,常昆没有了方向。 他将一身道行运用到极致,把一身神通施展了个遍,与黑暗相抗衡,意图驱散黑暗,重定空间概念,却无能为。他没有那么强大,可以完全抵抗黑暗。 常昆心焦如焚。 压力越来越大,黑暗越来越重。再耽搁下去,宝船便要承受不住。一旦破碎,失去了宝船的庇护,这里面八百万各族的妇孺必死无疑! 常昆只能发出无能的狂怒! 他嚼碎了一口钢牙,额头上青筋暴突,七窍之中喷出火来! “啊!!!!” 怒吼。 就这个时候,忽然一道白茫茫的光,仿佛引线,引着一点阴影落下来。 耳闻:“老常!接幡!” 常昆见着这白光,分外熟悉,这是一道先天西华至妙之炁! 再闻这声,是回! 他一把抓住先天西华至妙之炁牵引来的这黑影,一看,是一幢旗幡! 忍不住抬头仰望,只见那黑暗之中,先天西华至妙之炁留下的余晖里,一道人影含笑着,被压成了齑粉! “回!” 常昆睚眦欲裂! 得幸见着一道玄光忽显,卷了一点真灵。 常昆心下一松,低头看手中旗幡,瞬间,便知这是何物! 此乃回登天至大罗天,在那最高之处,向大道祈求,降下的这样一幢幡! 这幡无名,却有妙用。 有破开一切遮蔽,指引方向之妙! 常昆没时间悲怆,转而大喜,忙把这幡往船头上一竖! 立时,便见这幡放出玄之又玄的光,如细线一般,剖开了黑暗,指出了方向。 宝船继续前行,可还不等常昆高兴几秒,四面八方的黑暗却一瞬间沉重了数倍! 宝船的速度被压的陡降,常昆更是被压弯了腰。 而树在船头的旗幡猎猎作响,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幡面上,呈现出一道道裂纹! 一道无情的恐怖目光垂落了下来。 常昆心中冰凉。 他竭力抬起头:“我恨啊!” 这一刻,对上这目光,常昆看到了无数的恐怖。他浑身颤抖着,眼睛突出,眼角留下两行红色的光! 随即,他脸上平静下来。 “你常大爷不怕天不怕地,还怕了你不成?” 接着,常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正如他当初与佛门大罗金仙厮杀时一般猖狂! “你知道吗?我是人!” 他咧嘴,露出满口碎牙。 然后一转身,猛地撞入宝船之中。将自己的一切,都献出来了! 这一刻,宝船明灭一闪,没了踪影。 这一刻,天地一顿,大道一顿,冥冥之中,一声沉闷的婴儿啼鸣的惨叫响起。遍布于这天地之间的无数的邪物、灾兽在这声惨叫里,成片成片的爆成齑粉! 几乎已弥漫到先天层面的重压,一瞬间如潮水消退,去了十倍不止。 冥冥之境中,先天三神大出口气。 太上抚掌:“好,常氏终不曾教我失望啊!” 言语间,三道玄之又玄的光猛地合围,将那惨叫了一声,又紧紧闭上了眼皮的巨婴镇压下去。 托负着真宇的应龙、金母只觉浑身一松,都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叹息。 然而那些助力的先天道君,除了少数几个,余者皆已被压的将死。显化的道,都已是破破烂烂模样。 却都露出释然的笑,然后烟消云散。 只一点点真灵,转悠着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那破碎的大地之上,几已被裂解成无数段的洛水中,一个新鲜的生机腾起,继而感受到天地间的压力,发出哭声,喊道:“爹爹!” 费力直起身子,已行至破碎的雷泽畔的伏羲猛地一掉头。 但见一个小小的女婴,抱着一块书帛,如鸟投怀,落到他怀里。 伏羲笑了。 他把女婴放在肩上,一手抓住这帛书,大笑一声:“宓儿,宓儿!” 一瞬间,他周身光辉绽放,强大的气机与刚强之极的意志拔高再拔高,仿佛没有尽头一样! 突破了先天道君! 女娲有感,相继突破。 一二九章 迷蒙 宝船飞出真宇时,已是破破烂烂裂纹密布。桐木所铸的船体裂开一道道巨大的裂痕,矗立在船头的幡早是光秃秃,只剩下半截断口叁差的杆儿。 此时,这半截杆儿咔嚓一声,也化作了齑粉。 破烂的宝船就这样在混沌虚空中沉浮,已无力前行。 来处,看不见真宇的踪影,只一片幽幽深邃的黑暗。 宝船中,八百万妇孺皆茫然无措。 有一些危险的东西,在周围的混沌虚空中投来或觊觎、或踌躇的目光。 一些灾兽突然从那幽幽的深邃里跳出来,咆哮着,向宝船扑杀而来。 便也有一些,这时候忍不住出手,截杀一二——这些,是在灾难之初逃离真宇的那一批。 虽然都不算是硬骨头,但也不能说都没有怜悯之心。 祂们逃离真宇,在这混沌虚空中徘徊,其实也个个心里没底。既不敢远离,又不敢杀回去抗击灾难。 能逃离的最次也是大罗金仙——在灾难降临之初的那一瞬间,大罗金仙是有机会逃离的。 还有一些先天道君。 祂们畏惧灾难,但也知道,这灾难意味着什么。一旦那些先天道祖不能平息这灾难,在大道层面,灾难蔓延,岂独真宇遭灾? 混沌虚空亦复如是。 畏惧,不敢抗击灾难。但又不敢远离。一旦灾难无法遏制,他们需要尽快反应。 此时,一艘船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立时吸引了这些的目光。 在这艘破破烂烂的船上,八百万各族妇孺,祂们看的一清二楚。一时间,不少心中冰凉! 竟已是到了这一步,到了竭尽全力送出妇孺的绝境了么! 真宇没救了?! 一部分心中恐慌,忙远远离开。而另一部分,则被激起了怒火和勇气。见黑暗中跳出灾兽,要扑杀这八百万妇孺,便也按捺不住,与灾兽厮杀在一起。 作为一开始的保护对象,妇孺们其实并不缺乏勇气。只是他们担负着最重要的责任——种族的延续。 此时,宝船破损,不能行。而灾兽追杀出来,虽有截杀,却无法尽数阻拦,已是面临绝境。 绝境至,而勇气生! 他们沉默着,从宝船的裂缝中走出来,在甲板上汇聚,静静的看着扑杀来的灾兽,已决定赴死。 就在这个时候,破损的宝船绽放出白蒙蒙的光,一道通天彻地的影子从宝船拔起——常昆! 这是常昆的影子。 他面无表情,伸手没入宝船之中,下一瞬扯出来一把巨大的石斧! 常昆举起石斧,奋力一劈,混沌虚空为之巨震,上扬下沉,两仪生生,显化四象!五行轮转,法则纠缠! 一方浩大的宇宙,在这一斧之下,诞生了。 劈出这一斧头,常昆的影子愈发淡薄了,他手中石斧炸开,化作一道道迅猛的无法形同的光,如同一座莲台,在混沌虚空中绽放,一瞬间,将所有追杀而来的灾兽诛杀一空。 常昆的影子,几已单薄如烟。 他露出一个笑容,横推了宝船一把,那宝船便落入了这方刚刚开辟诞生的宇宙之中。 常昆环视混沌,目光从一些的身上扫过,咧嘴,转身投入这方宇宙内,单薄如烟的影子瞬间化开,将宇宙拥抱。瞬即,这方宇宙杳然无踪。 ... 飘啊飘啊,凭着一股执念,常昆将八百万妇孺送出真宇,开辟宇宙、遮蔽之,令其存身。然后他便觉着自己好像一粒灰尘,又像是一道光,在冥冥之中无法形容的层面里飘荡。 如无根的浮萍。 此时的常昆,处于一种迷蒙之中,但在这迷蒙里,却有有着一股微弱而清醒的意识。 其实常昆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一些明悟。 他对自己的存在,一直保持着探究的心态。 无论那所谓的外挂——没有任何瓶颈的挂机,一路成就大罗金仙,甚至在短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到近乎先天道君的层次。 一些存在对他的奇怪态度,没来由的友好或者没来由的厌恶。 此间种种,都蒙着一层迷雾。 但他一直无法探究出个根底来。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穷究己身,却找不出任何不对头的地方。 那外挂是他的真灵,这他知道,在成就大罗金仙之时,他就知道了。也就是说,他一路挂机,其实不是任何外力所致,而是他本身的真灵,他的本质,本来就拥有这样的能力,是一种天赋。 但谁的真灵有这样的本质呢? 伏羲?女娲? 先天三神,元始天尊?玉宸道君?道德天尊? 哦,说起道德天尊,常昆在投身宝船,牺牲自己一切的时候,又知道了——他原本是随太上西行的! 好像是去了昆仑山,但之后的又迷糊了。 他到这会儿,迷迷茫茫的还是不大清楚具体的状况,自己随太上道君去昆仑山,后来又怎么了,怎么又回到了雷泽畔的茅庐。 常昆隐隐是有所理解的——这天地间的灾难,似乎跟自己有关联。 他知道,他常大爷,的确不是等闲的人物——字面上的意思,他是特殊的。不论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前,还是之后,与烛龙干仗那回的事,都存着很大的问题。 最特殊的,还是他奉献一切,投身宝船的时候,他听到的那声惨叫。 隐约间,常昆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祭出了一切的缘故,似乎伤到了某个存在。而这个存在,似乎就是那幕后的恐怖。 在这股清晰的念头里,突然冒出恐怖两个字的时候,常昆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某种牵引,身不由己的飞向冥冥中的某个地方。 好像在上升,无尽的上升,一直上升到一个无法形容的地方。他好像看到三道玄之又玄的光。 随着接近,那三道光,分明是三个盘膝而坐,呈犄角之势的人影。 其中两个他不认得,唯独有一个,他认得。那是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 常昆想说话,想跟祂打个招呼。 然后三双眼睛齐刷刷的投射了过来,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常大爷。 常昆动意,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发不出,隐约看到那三位好像在跟他说什么,但他听不到,也迷迷糊糊看不大清楚。 然后他如同穿过一片云烟一般,穿过了三道玄光的封锁,便看到,一个庞大的黑影正蜷缩着,好像个巨大的婴儿,是在母亲的肚子里抱着膝盖蜷缩在羊水中的婴儿。 一三零章 暂歇 【人族通史-卷五-六:灾临,天地如重压,邪物灾兽横行,苍生死者不计其数;泰皇以身伏地,托负苍生;娲皇以鼎镇魔,诛杀邪物;泰皇以先天八卦之妙,镇压破碎寰宇,娲皇以无量造化之玄,护佑天地苍生】 【人族通史-卷五-七:泰皇、娲皇,大燧之后;先失其父,再失其母;华胥氏为护人族,殁于雷泽;泰皇、娲皇悲难自禁,乃葬父母遗物于雷泽,后迁至首阳;即令族人两分,泰皇乃领一部族人向北,再立华胥氏;娲皇领一部向南至夏地,立女娲氏】 ...... 在人王驾崩,灾难爆发,天地重压愈沉之时,华为保护部落里的族人,奉献出了一切。正如她的丈夫,大燧那样。 她是位伟大的女性。她的品德是如此的高洁,她与大燧的结合,是这天地间最伟大的事。 她与大燧是最伟大的夫妻! 她孕育了后天初演以来,最伟大的一对儿女,伏羲、女娲! 是她,将大燧的希望传承了下去,延续了下去! 朱雀默默的站在一边,祂没能护住华——这或许是华自己的选择。但祂的内心,此时无比煎熬。 伏羲和女娲的哭声就像一把刀子,在祂的心口戳来戳去。 还有什么能为呢? 朱雀心绞如火烧。 伏羲和女娲收起母亲留下的唯一的遗物,那是当初伏羲用桐木为母亲制的一块护身符。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就像他们的父亲那样,他们的母亲,也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但有一股精神,却是永恒不灭,留存在所有人的心中。 华啊! 华夏的华! 伏羲和女娲没有时间去悲伤,他们很快收拾好心中的悲怆,加紧安排抗灾诸世。 “我并不怪你。” 伏羲这样对朱雀道:“当时的情势,我比你更清楚。你不必自责。” 朱雀内疚,但伏羲和女娲是理解祂的。 当时的情况,伏羲几乎撑不住八卦,女娲甚至难以提起乾坤鼎。 朱雀虽是先天道君,其实能为早被这对兄妹超越,祂难以护着华胥氏全体上下的周全。 在那种情况下,作为部落的上一代首领——华当然要站出来。 这是她的责任。她心甘情愿。 或许当时,华的心里,应该很平静。因为她就要追随她的丈夫大燧而去了。 万年了,谁又知道,华有多思念大燧呢? 朱雀无言。 伏羲没有时间多说,对女娲道:“我不知道老常是否已经把那批妇孺送出了真宇,既然不能肯定,那么,我们这里,就更不能自暴自弃,要更加坚强。” 希望,不能寄托于一处。 女娲道:“眼下天地破碎,最要紧的,还是要有一个存身之处。” 伏羲微微颔首:“我兄妹合力,当能暂时定住宇宙不使继续崩塌。我看了一下,北方还有一片大地保留有地脉,南方也有一处。我打算将幸存的族人和各族苍生一分为二,由你我各领一部,一南一北...” 女娲想了想:“我听哥哥的。” 言说间,伏羲双手一举,冥冥中,伟大的力量绽放出来。女娲深吸口气,信手弹拨,轻拢慢捻。 便见这一方宇宙,一座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八卦图显化出来,与真宇破碎零落的法则重叠在一起。在这八卦图中,无形的造化之力如同有一个拿着针线穿插缝合的伟大女红,将之缝合、连结。 周身绽放的白茫茫的光的应龙,此时只觉身子一轻。祂抬起硕大的龙首,看见了伏羲和女娲,看着这巨大的八卦和穿针引线的造化,猛地向上一托,托起了仍在无形重压之中的真宇,配合这八卦造化,稳住了崩塌在即的宇宙。 伏羲也看着了祂们,应龙,和化身为白光的金母,与祂们点了点头。 趁着那恐怖突遭重创,伏羲和女娲趁机突破修为,成就先天道君。甚至距离先天道祖,都只剩下一步,到了那先天大道的精深层次。 伏羲真灵觉醒,已知道自己是谁。 不过这无关紧要,苍龙是他,他也是伏羲,是大燧和华的儿子,是人族如今的王! 应龙颇为欢喜,祂知道,苍龙已经回来了。 这令应龙极是高兴——面对那恐怖的存在,便是先天道祖,也有保不住自己真灵的忧患。 在这场灾难之中,万年以来,与邪物和灾兽作斗争死亡的苍生,很多很多,连真灵都被湮灭了。 就算没有被湮灭的,也大多受损。 如果苍龙的真灵受损,那么祂的本质就会跌落,这是巨大的损失。 不过现在看来,是完好无损的。 就这一手,伏羲和女娲展现出来的力量,几已不次于先天道祖! 要知道,这是在黑暗的笼罩之中,在恐怖存在的压制之下。 二者合力,能与应龙相提并论了。 女娲也与二位打了个招呼,接下来便要各做各的了。 应龙和金母仍然要背负着真宇,不能放松。而伏羲和女娲,则要将希望发扬广大,为留在这真宇之中的苍生,寻找出路。 眼下先是要统计人数。 从有巢氏救出来的族人,剩下不到百万。而华胥氏经过万年发展,膨胀起来的千万人口,在这短短时间里,折了一半还多。只剩下不到六百万。 没有法子,朱雀一己之力,护不住那么多。 这情况,不算太坏。要知道,当初华胥氏建立的时候,才千把人,后来送来新生代,也不过十余万。 现在还有数百万根底,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了。 虽然环境更加恶劣了——天地间的重压,虽然消退了许多,但仍然沉重。没有达到真仙修为的,立刻就要被压死。 而在之前,最凶狠的时候,连太乙真仙都要给压的爆炸。 伏羲和女娲,以及拥趸在他们周围的们,必须要时时刻刻的保持神通,以抵抗重压,护持那些没有达到真仙层次的生灵。 此时,拥趸着的,先天道君其实也就一个了,就是金神石夷——还受了重创。 统计人口,伏羲发现,走魔道路数的一个也没有。 在半途中,玄带着这些走魔道路数的族人,离开了。 一三一章 魔道 料来怕也是凶多吉少——那威压暴增之时,不分敌我。魔道的路数,虽然仿了邪物的道道,最终直指恐怖,但修为不足者,毕竟也要压成齑粉。 伏羲倒是能够理解,玄为何要半道而去。 虽然初衷也是为人族计,但走的路数不同。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初有巢氏人王能容得下魔道,伏羲女娲未必容得下。 实也是如此。 玄的魔道路数,太过极端,直指恐怖。有巢氏时,领地内纷乱杀戮,的确容得下,且还有助益。 但在伏羲、女娲兄妹这里,则不然。 一则伏羲、女娲早制规制,条条框框,颇有约束。 二则这兄妹二人已入先天大道,成了人族有史以来最强大存在。当初人族没有入了先天大道的族人,以至于有巢氏人王委曲求全,镇压不住万族苍生的相食相杀。因此有魔道生存的余地;而现在,伏羲、女娲兄妹,强横之极,莫说万族已损失惨重,便不曾损失惨重,有那几位先天道君,又如何? 这一对兄妹,完全镇的住场子。 镇得住,便对魔道的路数,没有了需求。而魔道的极端,又不利于团结。因此魔道便失去了生存的土壤。 玄大抵早知此间,因此果断半道而去。 其实他是小看了伏羲和女娲。 他们的心胸,实在是无可计量。哪里又容不下区区魔道?其实伏羲早有计较,如何安排魔道路数了。 可惜玄不知道。 事已至此,伏羲也无可奈何。他现在有大把大把的事要做,没时间去把玄这些修行魔道路数的族人找回来。 道:“等安顿下来,我再去把玄找来。” 女娲道:“他大抵担心我们容不下他。” 伏羲微微摇头:“他走上魔道的路数,这路数我仔细思量过——便他原本是个性情豁达宽厚的,也慢慢要走向极端。也不怪他多想。实在是路数如此。” 道:“暂时放在一边。他们这个路数,邪物、灾兽不会为难他们。稍作遮掩,施些手段,怕还会被邪物接纳。我们这里现在更难些。” 他望了望天,还是黑暗深邃,道:“恐怖虽又被压下,但也只是暂时。未曾彻底解决之前,还有惊天动地之时。此间已有教训,须得仔细思量思量,作个提备。莫等到事发,又如而今,令族人死伤惨重。” 他信手一招,从华胥氏的废墟之中,召出来一口大钟,摸索间叹道:“这钟也坏了...我便以此为基,炼个镇压鸿蒙的先天宝物出来,以之抵挡今日这般灾祸。” 这口钟正是当初伏羲以一段桐木所制的钟,与他那张琴一并制出。一直悬在华胥氏的巢外,每每敲响,屏退邪祟。 而今却已是损坏了。 但本质还在,而且祭炼了这么多年,根底也有。 女娲则道:“我打算将各部损坏、未损坏的巢全都收集起来...哥哥,我须得以你先天八卦的大道相助,炼一方大宇宙出来。若遇事急,便将族人安置其中。” 伏羲思忖一二,深以为然道:“正该如此。” 想了想,他便从怀里摸出一块帛书来,递给女娲:“此洛书也,乃苍龙之逆鳞所化。正好用以承载你要炼制之大宇宙。” 又道:“当还有一幅河图,二者合一,定有奇能。不过而今还不到河图出世之时。等河图出世,便也给你。” 兄妹二人言说时,那小女婴坐在伏羲肩膀上,安安静静的玩耍伏羲的头发。 女娲接过洛书,目光落在这小女婴身上:“她唤哥哥为爹爹,哥哥唤她作‘宓儿’,我看她是这洛书所孕育,莫非...” 伏羲笑道:“旧日我是我,今日我还是我。我是你兄长,大燧与华之子,是人王伏羲。” 女娲笑起来:“哥哥。” “好了,闲话没时间多说。”他道:“眼下尽快把族人们安置妥当。妹妹,咱们就这里分别罢。等你我各自安置妥当,再来相会。” “嗯。” ... 冰夷回到龙泉,入目处,只见得一片破碎,心中悲怆难当。祂辛辛苦苦,又是坑蒙拐骗才造出来的龙泉,而今连万之一二都不剩了。 残存些大河水族,此时汇聚在这只剩下一丁点的龙泉中瑟瑟发抖。 无数邪物扑天盖地,要把这仅存的大河水族覆灭。 冰夷含怒而击,将邪物驱散诛杀,入了龙泉,把左右麾下召来,只见大猫小猫两三只,缺胳膊断腿的不在少数。 祂原来也是志得意满——料想自己也是大河水族的救世之主,造出一片龙泉,供水族生养。 而今却只得满心郁怒,不知何处发泄。 看着这寥寥的水族,缺胳膊断腿的手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作什么。 良久,道:“仔细生养,我再将龙泉炼出来。” 正说间,觉天地大动。祂只一看,见的一座八卦、无量造化,弥漫勾勒,接连应龙、金母,将真宇稳住。 忍不住龇牙:“这对兄妹现在是成气候了!” 便不免想到,当初欺骗女娲,坑来了水源之珠。不禁更是郁闷——早前伏羲去北方观天地,归来时便与祂搭过手,那时便已落在下风。 而今这对兄妹,竟已能掺和先天道祖的事,这神通已是无可计量。 若女娲记得早前恩怨,寻上门来,又该如何是好? 正烦闷时,有水族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闻言,冰夷本不愿见,却是瞟了一眼,一怔,道:“请进来。” 进来是,却便是个目如深渊,面无表情的人物。 “玄?柏皇氏子,你来此作甚?” 冰夷淡定道。 原来是魔道的始祖,人族柏皇氏子,玄。 他半道离开,却竟来了这里。 柏皇氏玄,因着有巢氏人王的默许,走上魔道的路数,说来也是个精彩绝艳者——这魔道的始祖,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可见一斑。 而今修为,不可小觑。已近乎先天道君的级数。 之前天地崩塌之中,冰夷也见着玄的手段,不比当时的伏羲女娲差太多。虽不曾入了先天大道,却也能与冰夷相提并论。 不过眼下就比不上了。伏羲女娲已趁机入了先天大道,超越了层次。 一三二章 议立天庭 玄周身气息虚无,本当没有存在感。但却没来由,一股极其强烈的反差,他站在这里,就像一尊庞大的怪物,呼吸着,透露着恐怖的真意。 闻言施施然自坐下,这才道:“我来此,是为托庇于水神麾下。” 冰夷一怔:“托庇于我?” 便嗤笑道:“伏羲、女娲二人已入先天大道,神通直指先天道祖级数。你却来托庇于我?” 玄很自然的点头:“不该么?” 道:“我这魔道的路数,是因有巢氏人王默许方才诞生。我服人王,我知人王能容得下我。但我不了解伏羲、女娲,不知他二人是否容得下我。” 又道:“魔道的弊端,并不利于和谐。我料定他兄妹二人容不得我,毕竟道不同。而这天地之间,当如何立足?独水神处而已。” 便道:“水神若容得下我,我便与我魔道诸族人为水神抵御邪物。我等修持魔道,深知邪物破绽,更能蒙蔽邪物。料来对水神有些用处罢?” 冰夷听了玄的话,不禁思索连连。 道:“你这魔道路数,的确对邪物有奇效。既如此,随便寻个地方,也能活的快活,何必寄人篱下?” 玄道:“追随我的族人们需要饮食。” 冰夷了然,点头:“也罢。你既愿托庇于我,我如何容不得你?不过我要先预之一二:你这魔道的路数,不可污了我大河水族,不可触犯我大河水族。” 玄微微颔首:“此其然哉。” 便唤来个水族,教其安置人族魔道不提。 不久,有麾下来报:“南岸各族汇聚,不知何故。” 冰夷诧异,忙出了龙泉,隔河相望,果然见南岸上,各族汇聚,一朵薪火微弱照耀。 祂正思索,便听南岸传来呼声:“水神冰夷可在?” 是伏羲。 冰夷一下子听出来了。 祂修为已落在伏羲之后,发现不了伏羲,这里伏羲出声,祂才知道。 既伏羲唤祂,说明已发现了祂,便答道:“何事?” 伏羲已出现在面前。 伏羲微微拱手:“雷泽破碎,华胥氏旧地已无法供养生存,我要带族人和幸存的各族苍生渡河去北方立足。一则这里与水神说一声,毕竟这大河是水神之地。二则有一事,先要与水神通个气。” 冰夷心下暗暗一定,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 毕竟以己心度人心,祂不知伏羲的心胸有多宽广。 道:“你要渡河便渡河,我自不妨碍于你。” 伏羲微微颔首:“多谢。” 便道:“此外要与水神所言之事,等我安置好了族人,请水神到我部落来,仔细商谈。水神且记在心中,不可忽视。” 冰夷道:“那等你安置好了,我自来寻你。” 伏羲抱拳:“如此最好。” 伏羲便领族人与各族苍生渡过大河,又向东北方向行了亿万里,抵达了既定之处。即造诸巢、分各部,迅速安顿。 这一路说来也不是风平浪静。 不说这黑暗中破碎的天地,蕴含着多少危机,单说沿途的邪物、灾兽,也是巨大的危险。 天地破碎,不单单是大地崩裂。天维乱、地脉折,时空因果都为之扭曲。形成许多绝地。一个不慎便要被卷入其中。 好在有伏羲庇护,路上倒也没有遇到什么难题。 顺利抵达既定之处,很快作好安顿。把人族、各族,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安置好薪火,便立刻进入生产状态——生产各种生存必备的物资——桐木蘑菇、苔藓等十余种女娲这些年创造出来的能在黑暗邪祟压制之下生长的食物,还有用以武装族人的兵甲战车等等。 女娲的乾坤鼎,分出一个分身,功效并不比本体差几分,在这重立的华胥氏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衣食住行,一路走来,就没缺过这鼎。 少了这座大鼎,那才是难呢。 这次爆发的灾难,虽然凶猛的紧,以至人王驾崩、人族各族死伤惨重,伏羲和女娲失去了母亲,但其实华胥氏的根底还在。 说来只要伏羲女娲在,华胥氏的底蕴就在。 因此安顿倒也不难。 只是灾难带来的悲伤,一时半会难以抚平。伏羲也没有弹奏他的琴,用琴声去抚慰——在伏羲而言,这是必须要铭记的——记着这灾难,族人们才会知道奋发。 安顿妥当了之后,伏羲立即与女娲取得了联系。女娲那边也安置妥当了。 不久,女娲北上,与伏羲相会。南北刚刚建立的女娲氏,则有朱雀照看着。 兄妹两人在商讨一件极重要的事。 “父亲的遗物,骨书上说过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得。” 伏羲道:“说的是灾难之前,我族在首阳的最后一次会盟上的一个议题。” 女娲听了,微微一想,眼睛一亮:“哥哥所言者,莫非是骨书上记载的,空桑氏大巫师凫所说的关于‘天庭’的议题?” 伏羲点头:“正是此事。” 他道:“当时父亲随祖父同去会盟,亲眼目睹,亲耳所闻。空桑氏大巫师凫提出了天庭二字,明晰其意义,并提出了比较详细的构架。” 女娲思索着:“哥哥的意思是...建立天庭?” 她道:“记载所言,天庭存在的意义,是运转五行、署理阴阳,起到一个梳理、维护大道的责权。而今天地碎裂,大道为恐怖所阻,若能建立天庭,任命诸神,使诸神各司其职,可以最大的凝聚力量,然后以人应天,沟通大道...” 伏羲含笑颔首:“我就是这么想的。建立天庭,凝聚力量,汇聚众生之力,以人应天,沟通大道,未尝不可以破灭灾厄,使天地重光。” 女娲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哥哥想的远。” 道:“父亲的记载之中,就说过,当初提挺氏人王,其实就与各部首领探讨过此事。只因人族孱弱,便是提起此议,各族也不会放在眼里,便搁置了。而今形式不同,我与哥哥已有力量主导此事。而且境况如此,也急需有一个办法来应对灾难。” 又转言:“不过天庭的意义,是代表大道的某些责权。只我们这里怕也说不准。至少要与各路会盟,达成意向才行。” 一三三章 具备 【人族通史-卷五-十一:灾厄暂去,祸患未平,宇宙崩裂,苍生哀嚎;泰皇、娲皇三合诸神;一合诸神于华地,议立天庭;二合诸神于苍穹,压服四方;三合诸神于大罗天上,祭大道,立天庭】 【人族通史-卷五-十三:泰皇、娲皇合诸神,战于苍穹,如彗星坠地,陨者不计其数】 ...... “此间我早有计议。” 伏羲道:“你为我看护族群,我前往邀约诸,共议大事。” 天庭之事,早在不知多少年前,伏羲就在考量。大燧留下的遗物里,有关于此事的详细记录,显然,大燧也仔细斟酌过此事,并且有付诸实现的意图。 只是当初形势所限,无能为。因此记录下来,传到伏羲、女娲手中。 含着一种期盼。 眼下内外局势,已有实现这个意图的条件。伏羲经过仔细的思虑,决定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此事初现于提挺氏人王时,其与父亲思量此事,两个时候,人族在本质上都不具备号召建立天庭的条件。” “灾前,人族虽然昌盛,但居于万族之中,力量不足。不曾有族人先辈步入先天大道,没有号召力。” 没有号召力,万族就不会把这个当回事。凭什么听你人族的?只当个笑话。 “灾后,父亲牺牲以得薪火,于万族而言,虽有声望,但还是力量不足。力弱,则无能为。只能搁置压下,不能轻动。” “而今,灾祸汹汹,万族零落;尤以你我兄妹,已证先天,入了大道。无论内外条件,皆已具备。万族零落,急需整合力量,需要领头人;你我入先天大道,也有足够的力量压服不同意见。宇宙破碎至斯,正要行此事,合诸神,立天庭,上匡扶大道,下挽救苍生。” 兄妹二人深入探讨,将内中诸细节掰开了一点一滴的透析澄澈。 “哥哥旧日是苍龙,倒的确有许多便利。”女娲如是道:“哥哥亲自前往邀约,诸当皆至矣。” 伏羲笑道:“都来自然最好。但此间形势不同,各路心思各异,未尝没有异心者,不可抱有太高的期望。” 兄妹二人商议妥当,女娲留华胥氏看护族人,伏羲则动身前往邀约诸。 ... 这第一个要邀约的,自然是应龙和金母。 大道之下,先天道祖本有十余二十位,可惜在昆仑之丘,灾难初临时,陨落了多数。眼下止应龙、金母二位。 这两位先天道祖,此时还托负着整个真宇。 伏羲走进冥冥之境,显化龙首人身的伟大真身,与应龙、金母照面。 此时伏羲的真身,还远不及应龙的庞大。应龙大弥真宇,托负大道;而伏羲的真身,只得其十之二三。 ——却已是非同小可。 等闲的先天道君,真身有先天道祖的百之一二便已厉害非常。而伏羲有其十之二三。 如一孩童站在一巨人面前。 应龙目大如恒宇,灼灼有光,祂看着伏羲,虽身沉重,却笑意盎然:“兄长总算回归本我了。” 旁侧,一道虚影显化,是金母。 金母环佩叮当,高贵威严,也笑道:“恭喜道友寻回本我。” 伏羲抱拳一礼,笑着摇头:“哪有什么本我不本我的?旧日我是我,今日我亦是我。” 便道:“而今形势,两位道友比我更明晰。已是到了关键时候。我今日来邀约,是有一事,成了,便或可力挽狂澜。” 应龙、金母相视一笑,金母道:“可是立天庭之事?” 伏羲也不觉诧异,点头:“然哉。” 先天道祖的神通,是无可计量的。未来会怎样,其实早在心中。唯独超乎祂们的存在,才是变数所在——譬如那恐怖。 应龙道:“算算的确是到了立天庭的时候。不过兄长,这事,你是主导。我与金母道友最多摇旗呐喊——这里承载宇宙,实在不能分心。” 伏羲笑道:“本当如此。” 他道:“既是我发起此事,自然是我来主导。一应障碍,都该我来清除。两位道友身负重担,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心,否则事败,大祸矣。” 便一转言:“元始、玉宸、太上三位大道君处,不知祂们意见如何。我这里别过两位道友,要去见见祂们。” 这立天庭的事,关乎重大。天庭上承大道运转,下运后天诸道。尤以承大道运转之事,与三位先天大道君有很深的关联,不可不与之商议妥帖。 便这时候,一道光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旁侧。 伏羲与两位先天道祖忙施礼:“太上大道君。” 道德天尊还礼,白首苍苍,面含微笑:“此间立天庭之事,人王不需顾及我与元始、灵宝两位道友。来时已得两位道友的嘱托:但凭人王行事,不须任何顾虑。我等生于先天,承大道之责重也,天庭若立,正好与我等分摊些担子,教我等也轻松几分。” 又对伏羲道:“人王但可行事,若有不服者、异心者,诛之即可。” 伏羲心中大定:“有三位大道君之言,我还有什么顾虑呢?多谢太上相告。” 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微微一笑:“人王不必如此,只消抚平此间灾祸,那便是最好不过。” 便道:“我与元始、灵宝两位道友实在无法分心,这里便不多言。先就告辞,等灾祸消弭,再与几位道友相会。” “告辞。” 言罢,烟消云散。 伏羲与两位先天道祖皆言:“大道君慢走。” 走了太上,应龙与伏羲道:“而今兄长当可放心了。” 伏羲点点头:“我已极是放心。” 也拱手告辞:“是时与诸会盟时,请两位道友现个身。这里便不多说了,我也告辞了。” 应龙与金母还礼:“敬候佳音。” 伏羲别过两位先天道祖,即往天穹世界而去。 天穹世界之前在灾难爆发时,与大荒颠倒,后来伏羲女娲与两位先天道祖合力,将之扭转过来。 但天穹世界的形势,并不比大荒来的好。一层层的大宇宙、大世界,都破破烂烂,一颗颗庞大的星辰四分五裂。 许多邪物成群结队,纵横来往。 还处于战火之中。 一三四章 货色 天穹世界的形势虽然不比大荒好,但对于伏羲此行而言,却比大荒来的顺利。 金母当初搬家到天穹世界,已将天穹世界的各路尽数压服。此间伏羲再来,一句话,皆应喏,言不敢缺席会盟。 一圈走下来,该邀约到的都邀约到了。先天道君、天穹世界还没有被灭族的各族首脑族长、强横的独行客,都在邀约之列。 下了天穹世界,再入大荒。伏羲四顾八方幽暗,即往北而走。 这大荒之中,其实还有一位先天道祖,不过这位在之前一应祸事之中皆未显形。 伏羲不知这位的意图何在,但心下实为不满。 混鲲! 你混鲲老祖虽是老资格,是先天道祖,但说来说去,你不也是这真宇孕育而来么?这真宇,这大道,便是你父母,父母有难,你不闻不问,是个什么东西?! 伏羲此去,一则邀混鲲会盟,二则也要问问这混鲲,到底作何想。 混鲲老祖居于北冥,北冥说来除了祂,还有一位厉害存在,那便是玄武。伏羲为苍龙时,与玄武交好,但与混鲲没有多大交情。 到了北冥,见一片冰山汪洋,竟是平和的紧。倒也不出所料——这混鲲老祖居于此,虽对真宇诸般祸事视而不见,但这老巢,祂却镇着。 伏羲张望片刻,于黑暗中行至北冥之极,此处不见冰山,而是一片氤氲冰雾笼罩的如深渊般平静的海洋。 “混鲲。” 伏羲沉声一喝:“出来见我!” 声如闷雷,穿透不知几多深的北冥汪洋,使汪洋震动,海浪乍起。 便闻的一声嗡鸣,伴随着长长的嗥吟,如汽笛一般,整个看不到边的北冥汪洋的海面迅速抬高,巨大的影子浮现在水下。 轰然炸响,亿万里海波腾起万万里高的海啸,一颗长着许许多多的长须的巨大头颅从惊天动地的海浪里探出来。 那能吞下百八十个恒宇的大嘴巴张开,露出满口獠牙:“我道是谁,原来是苍龙。”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你来寻我作甚?”混鲲道:“你好不容易逃了一条性命,不珍惜着,逃的远远的,却来我这里。我可不记得与你有什么交情。” 伏羲面容温和,但目光却显得很硬:“混鲲,今日我来见你,一是有大事邀你相商;二是有个问题,要问问你。” 混鲲哦了一声:“你有什么大事要来邀我相商?你的大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问题,恕我直言,苍龙,你要问问题,有的是给你问,问我作甚?” 伏羲道:“灾祸如斯,恐怖凶横,混鲲,你也是真宇所孕、大道所生,竟如何视而不见?” 混鲲一听,嘿嘿直笑:“这不是有你们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又道:“说来都是些傻子,一个个的,丢了性命,而今也就见得你苍龙归来,其他的在哪里?我当然要视而不见,否则祂们今日的下场,岂非就是我的下场?” 伏羲神色不变:“你如此狭隘,实在有愧于天地生你。若无人阻那恐怖,任凭灾祸,你又能安稳几时?” 混鲲道:“我能安稳几时便几时,与你何干。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由的你来指责我?” 伏羲点头:“也罢。我虽早知你狭隘,却不知你如此狭隘。说的不错,道不同不相为谋。既如此,我也不与你多说。早晚不要后悔。” 转身便要走。 混鲲硕大的眼珠转动,忽然道:“你难得回归本我,我看你回复了你分神通?” 伏羲头也不回,便一座巨大的八卦镇压下来,一瞬间,将混鲲压入海底,将整个北冥压的风平浪静。 片刻之后,混鲲跳出水面,气急败坏:“苍龙,你偷袭我!” 却只呼喊嚎叫,不敢追去。 虽然伏羲刚刚那一手来的突兀,但神通强横却是实打实的。吃了这一记,混鲲深感他的强横,也只放放嘴炮了。 祂刚才发现伏羲还未成先天道祖,便想给伏羲来一手,没想到伏羲比他还快,反手给他吃了杯罚酒。 混鲲老祖虽也是先天道祖,但在先天道祖之中,祂算不上第一档。不要说跟应龙、金母相比,便太阴常仪、太阳曦和,也能教祂作人。 伏羲虽未恢复到苍龙时期的境界,但他与女娲合力,便已能与应龙、金母相比,单个拿来,已强过混鲲老祖几分。 混鲲老祖欺弱怕强,哪敢追上去跟伏羲做过一场? 只是心中愤恨难平,暗道早晚报复回来。 伏羲这里离了北冥,便向钟山而去。 混鲲既是这般货色,伏羲看透了祂,便也懒得跟祂说建立天庭的事了。转道便奔钟山,去寻烛龙。 同为四大龙神,苍龙对烛龙也算是仁至义尽。当初烛龙为折丹所擒,各种折磨,苍龙因与折丹关系不错,夹在二者之间,实在不好区处,还特意拜托金神石夷去救烛龙。 却因烛龙之故,鼓和钦原袭杀葆江。 大燧有为葆江复仇的执念,伏羲深知之,这回要去寻烛龙,一则邀约祂会盟,二则也是打算分解分解这个因果。 烛龙早前被折丹囚禁,因金神石夷求情,发了誓言不找折丹麻烦,折丹连那座山也让给了烛龙。 鼓与钦原去寻不死药为烛龙疗伤,毕竟没有寻着,最后空手而归。烛龙在折丹留下的仙山中待了一段时间,灾难爆发后回到了老巢钟山。 伏羲于是至钟山,远远见光芒明灭,分明烛龙盘绕在钟山上,偶尔开合独目。 “早前我未觉醒真我,还想着,烛龙之目,开合昼夜,或有玄妙。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天地之间,诸般,各种神通,造不出光热。唯大燧点燃薪火。这里又知道,烛龙的眼睛开合直接,也有光。 便道:“烛龙!” 烛龙一惊,忙探出硕大的脑袋,看见正迎面而来的龙首人身的伏羲。 祂仔细一打量,脱口道:“苍龙?!” 伏羲至近前,见烛龙境况着实不大好——那断尾的伤痕上,已为邪祟侵袭,虽然不严重,但无疑不曾恢复。 “我今为伏羲。”伏羲道:“今日我来寻你,有事要与你分解。” 心里却想着,烛龙毕竟是老朋友,这般状态实不忍睹。虽说有葆江事,但烛龙毕竟不是凶手。便想着,这次会盟,请妹妹女娲助烛龙一助,帮祂解了这一身伤势。 一三五章 怨愤 伏羲不缺杀伐决断,同样也宅心仁厚。 这二者并不冲突。 当初折丹、烛龙之间闹出来的事,他着实不曾直接插手。便如同更早时,烛龙欺负折丹,他当时为苍龙,也没有说‘你两个要听话,不能闹’之类的,更没有专门去阻止。 这大道之下的众生,无论高高在上的先天道祖,还是那朝生暮死的蜉蝣蝼蚁,皆本性向往自由。不能因着是朋友,便去指指点点,那并非为友之道。 各人有各人的恩怨情仇,苍龙又不是大道的大法官,而与双方皆为友,见着了自然阻一阻,说几句;却也不能时时刻刻把人盯着,去指手画脚。 顶多旁敲侧击点一点,仅此而已。 都不是小孩儿了,从后天初演至今,活了好几个大道纪元的先天道君,天地所生的,什么道理祂们不明白? 那种与这个是朋友,与那个也是朋友,口口声声要怎样竭尽全力为双方化解仇怨之类的,仿佛把自己摆在裁判的角度上,那算什么朋友? 只要不是闹的要生要死,便也是各人的自由了。 真闹的不可开交,苍龙不是也没有视而不见么?祂专门拜托金神石夷去救烛龙,实在也是仁至义尽。 而且是聪明的做法。 这里虽因烛龙之故,鼓与钦原袭杀了葆江,这仇怨摆出来了。但伏羲心胸广阔,分得清谁主谁副。 总不是烛龙吩咐鼓和钦原专门去杀葆江。 总也要念着往日的友谊。 其实伏羲在是中间为难的人。 “你怎这副模样了?” 烛龙诧异打量伏羲:“你这修为...” 伏羲道:“我已是再度投生来过。” 烛龙惊恍:“再度投生?” 祂不禁打了个颤:“你可是苍龙!” 伏羲摇头:“灾祸深重,旧日之我亦无法幸免。” 烛龙了然,这是折在了灾祸之中。 却道:“你乃先天道祖,大道之下有数的存在,你若陨落,天地同悲,却竟是不曾感到?” 伏羲道:“恐怖遮蔽大道,黑暗淹没宇宙,哪里还有什么天地同悲。” 便道:“我看你这伤势颇重,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未有所恢复?” 说起这,烛龙立时满口怨气:“我哪里知道会这般下场?当初与那人一照面,还未说话,就被打了个半死。” 又看着伏羲,不满道:“折丹趁机擒我,诸般折磨,真是生不如死!” 伏羲微微感叹:“你与折丹本是一些小矛盾,去日积月累,到了这境地,确实不该。” 便不多说,转言:“我这里有一件大事,乃是立天庭之事...” 他将立天庭的事,一一说来,烛龙听着,一口怨气压下去,冒出些惊诧来。 “...我已走遍天穹,邀约各路到我华胥氏来会盟,共商此事。你稍作准备,切莫失了与会。” 烛龙道:“定不失约。” 应下来了。 伏羲这才道:“还有一事,须得与你分解清楚。” 他道:“我乃大燧之子,人族人王。当初鼓与钦原袭杀葆江于西昆仑麒麟崖下,我父大燧誓报此仇。却因灾厄之故,我父已亡。这因果,便接到我手里。” “烛龙,你我是老友。我知鼓与钦原是为你寻治伤之物,方致此因果。我念着你我间的友谊,你叫鼓与钦原到我华胥氏来,为灾厄奉献些力量,我便分解了这番因果,再不计较。” 烛龙一听,怨气又冒出来。 暗道:当初我被折丹擒住诸般折磨,不见你苍龙念着友谊来救我,这里却说什么狗屁友谊! 但烛龙深知苍龙厉害,不敢表露,只敷衍道:“到时候再说。” 伏羲点点头:“早些来。” 转身走了。 这里走了伏羲,烛龙想着伏羲说的什么分解因果,越想越气。 “这厮说什么老朋友,友谊,都是在放屁!”祂怨气深深:“祂分明与折丹交好,只消他一句话,折丹还能不放了我?却不露面,还是石夷来救的我!” “到头来,逼我发誓,将我一口怨气,承受的诸般折磨,都要不计前嫌!实在可恨!” “还什么葆江,什么因果!鼓是我子,钦原是我儿好友,若是念着旧情,哪里计较这点小事?” “明知道我儿是为我寻不死药疗伤,却还假惺惺说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恢复!真是个虚伪的小人!” 祂越是想,越是气,气的七窍生烟,难以自拔。 好半晌,才把这股怨气压下,转念想到:“祂这里办大事,竟要立天庭,代为运转大道,实在是野心勃勃。祂邀约了各路,分明是商议瓜分好处,我若不去,便失了机会。祂们把好处都瓜分了,到头来我成了野怪!” “不行...这厮虚伪小人,表面上来专门请我,可未必真念着以前的友谊。我势单力孤,到时候被安排个小角色,不但大失颜面,好处也少。” 烛龙越想越深,越想越不对头:“这不能够啊!我得找人联络联络啊!” 便思来想去,不久有了定计。 于是唤来鼓:“我儿,我有一事,你代我去操办一二。” 鼓忙道:“老祖但请吩咐!” 烛龙道:“你去北冥之极拜见混鲲老祖,如此这般,将这事告知于祂。就说我愿与祂结盟,合力共分好处。教祂吃大的。” 鼓了然,道:“老祖放心,我这便去拜见混鲲老祖。” 鼓离了钟山,一路前往北冥之极,见了混鲲老祖,拜倒:“烛龙子鼓拜见混鲲老祖!” 混鲲问鼓:“你这小儿,来我这里作甚?” 鼓道:“我家烛龙老祖有要紧的事。” “哦?”混鲲心下一转:“烛龙这小子有什么要紧的事,却来寻我?我与祂可没什么交情。” 鼓便把立天庭之事告知了混鲲。 混鲲听罢,怒极,喝道:“好个苍龙贼厮,竟是这般大事,当面竟都不说!这是要我当野怪啊!我必不与之干休!” 混鲲一下子懂了! 这一旦天庭立起来,参与会盟的,都成了正神了。祂这没参与会盟的,不就是野怪了? 那还了得? 以前大家都是野怪,大哥不说二哥。现在却要分出了正神野怪来,那可不行! 一三六章 华胥会盟 伏羲在大荒转了一大圈,将还留在大荒的各路皆通知到了,这才回到华胥氏。 这一来一回,便是近一年。 毕竟有的老朋友,见着了多说几句,人数又不少,走走停停,毕竟耽搁。 这一年来,女娲留在华胥氏主持诸般事宜,使井井有条,华胥氏发展蓬勃,生机盎然。 见伏羲终于回来,女娲道:“哥哥这一趟时间可不短。” 伏羲道:“是不短。遇着好些老朋友,叙旧耽搁了不少时间。” 便道:“眼下只等祂们来,妹妹可已准备妥当?” 女娲道:“早是准备妥当。” 伏羲高兴道:“这样就好。” 便道:“三位先天大道君已是首肯此事,教我任凭操持。应龙、金母两位道友也是坚定的支持者。唯独北冥的混鲲,实在是个狭隘之辈,不说也罢。” 顿了顿:“倒是烛龙之事...我去见了祂,祂一身伤势至今未复。又与祂分解当初先辈葆江之仇,我教祂遣鼓与钦原来华胥氏,为灾厄贡献力量,以此抵消这因果,妹妹你觉得如何?” 女娲闻言,皱了皱眉:“我知哥哥的想法——眼下苍生凋零,实不该内部杀戮。但仇怨就是仇怨,鼓与钦原袭杀葆江,父亲立誓要复此仇...” 她望着伏羲:“你如此分解恩怨,实不好与父亲交代啊。” 伏羲点头:“是啊,父亲誓复此仇,我却这般分解,枉为人子!可是灾祸当前,那点仇怨较之于这恐怖灾祸,又算什么呢?若鼓与钦原能作些贡献,也算是为我人族作了贡献了,我想以父亲的心胸,若他还在,未尝不能理解。” 女娲沉吟了一下:“也罢。哥哥既有决断,暂时便如此罢。这两个贼子若能做些好事,我原谅也可。若没作了好事,我可不会放过祂们!” 伏羲笑道:“妹妹所言极是。” 便道:“你擅造化,烛龙受的是道伤,也唯有你能轻松将祂治好。等会盟时,你治祂一治,一则全了我与祂的旧日友谊,二则也教他念着里面的好,为天地重光尽心尽力。” 女娲道:“烛龙毕竟是先天道君,又是哥哥旧日的老友,治祂的伤患义不容辞。” ...... 紧锣密鼓里,立天庭的事,就要拉开帷幕。 却钟山这里,烛龙抓麻了。 祂遣鼓去见混鲲,本意与混鲲为盟,以便于在议立天庭的会盟上取得足够的话语权,得到更多的好处。 可烛龙没想到,混鲲竟不知此事! 鼓回来把混鲲的愤怒告知烛龙,烛龙不禁心中发冷。 暗道:“苍龙这厮果然野心勃勃,祂知道混鲲是先天道祖,一旦参与会盟,会分走祂的权柄,因此瞒着混鲲。我却向混鲲泄露了此事...以至混鲲暴怒!” “到时候混鲲大闹会盟,搅黄了这事,苍龙必定会迁怒于我!” “早年还道苍龙是个宅心仁厚的,这里才知道祂城府如渊。真是可怕之极!” “我该怎么办呢?” 烛龙忧心忡忡。 祂既想着会盟的好处,又害怕苍龙迁怒于他。到时候好处没吃到,反而被苍龙惩处。若是寻个地方把祂封印起来,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只能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混鲲狭隘者,灾难爆发之时,当个旁观,不管不顾。而听着有好处了,立时又想着别人为什么要把祂排斥在外。 烛龙也不算个人物——祂只想着苍龙当初为什么没去救祂,权不知石夷去救祂就是苍龙所请。 想着自己如今这般下场,伤势一直难复,便怨上了苍龙。 尤以之前,还要分解什么因果,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还人族人王! 烛龙嗤之以鼻。 “也罢!祂不仁来我不义。什么狗屁天庭,料想混鲲不会教祂如愿。我便助混鲲搅黄了祂的好事,给祂个教训!” ... 眼看会盟约定的时间将至,冰夷本来没放在心上,却连续几日,感到一道道气机四面八方往华胥氏的新领地而去。 有从大荒八方而来的,也有从天而降的。 暗忖:“看来伏羲的确准备了什么大事!我不能不去。” 便叫人请来玄,道:“华胥氏当有大事,这几日的动静想必你也知道,我必须去瞧瞧。” 道:“你去是不去?” 玄摇摇头:“水神去便可。我若去,实不好与伏羲、女娲见面。正好这里给水神看着龙泉。” 冰夷点头:“也罢。” 便自起身,离了龙泉,往华胥氏而走。 到华胥氏时,见诸多汇聚,先天道君都有好几位。 有大荒立足的,也有无尽天穹世界的,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 冰夷暗自思量:到底是为何呢? 祂这里一到,雷泽大神远远瞧见祂,走近来,笑道:“你也来了。” 冰夷不给好脸色,祂还记着当初雷泽训斥祂的事呢。 只嗯了一声。 雷泽不以为意,道:“此间人王召集各路会盟,议立天庭之事。你是先天道君,非同小可,当的仔细思虑。” “天庭?”什么东西? 冰夷诧异。 雷泽便道:“这天庭,便是承大道职权运转后天一切的存在。其意义在于各司其职,运转阴阳、搬运五行,共同维护大道的秩序。眼下灾祸深重,若立天庭,当对抗击灾难有着巨大的好处。” 冰夷立时体会到了天庭二字的重量! 承大道职权! 祂惊道:“伏羲竟有此魄力?!” 又不免心中惊骇:竟已邀约到这么多,莫非真能成其事? 雷泽大神笑道:“人王有大能力、德被苍生,这大道之下,若说谁能力挽狂澜,我看除了人王再无他人。你看这么多都到了,便知道人王的号召力。” 冰夷心惊之余,则是分外不爽。 怎么着?伏羲还是救世主了?! 会盟的会场,简陋的很,就是围着薪火的环座。 眼下这境况,一则玩不起那仙宫妙境的道道,二则也没有必要。 时间到时,已是济济一堂。先天道君有十余位,余者皆是强横之极的大罗金仙——多是各族首领。 先天道君自然不止这么点——灾难初发之时,大半逃离了真宇。这里这点是留下的。 一三七章 是个什么东西 言说夫妻乃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夫妻都大多这般,遭逢灾难时也难相扶相携,而况乎大荒各路? 灾难来了,第一个想着的,当然是自己。 怯懦的、低能的、格局小的,便都跑了。留下的,大多是有些胸怀的——但如混鲲这等,也有,祂这种是格局既小,狭隘,又自持有神通,便真面临绝境,也觉得能跑掉的,便也坐得稳。 真宇何其大?! 自后天初演以来,诞生了多少厉害的! 先天道祖都有近二十位,先天道君超过百位。 至于大罗金仙——在后来常昆那会儿,凌驾于一切后天之上、一切时空永恒不灭、无中生有、逍遥自在的存在,在这会儿可不稀奇。 灾难前人族就有百余位大罗。 可是在灾难初发之时,大多先天道君都跑了。大罗金仙也跑了不少。 先天道祖的格局便不同——除了混鲲,余者除应龙、金母别有重任,皆自奉献了自己的一切。 所以能被尊之为圣、贤! 圣贤,不是力量大就圣贤了。德被苍生的,匡扶大道的,才是圣贤! 大燧没有惊天动地的力量,但大燧的精神,却为苍生所敬仰。即便先天道祖、三位先天大道君,见着大燧,也要保持应有的尊敬。 这不是所谓的什么功德之力! 没有这种力量——而是大燧的精神,他的智慧、他的希望,折服了祂们! 打心眼里敬佩他! 并不以大燧的力量孱弱,而不敬。相反,更因大燧力量孱弱却有如此伟大的精神而万分钦佩! 为圣贤者,他们的力量未必强横,但他们的精神、他们的德操,却光耀万古,永远的铭刻在大道之中。 伏羲与女娲已经走上了这条道路。承继大燧的精神,包容苍生、挽救苍生、匡扶大道、重光天地! 会盟如期召开。 伏羲穿着简陋的麻衣,与女娲并肩,赤足立于薪火之下。 “自灾难降临以来,已逾万载。而今天地破碎,大道黯淡,苍生凋零,惶惶不可终日。今日能与诸君在此相会,幸哉矣!” 伏羲声音清朗温润,侃侃而言:“我等众生,生与斯长于斯,天地乃我父母,大道乃我源泉。而今之时,无论为自救,还是为匡扶大道重光天地,我等都已到了最关键之时。” “刚刚又一次爆发的灾难,诸君都有切身之体会。这等灾祸,若再爆发一回两回,大势必去!必将崩灭真宇、覆灭一切后天之物。是时悔之晚矣。” “有巢氏领地诸事,乃前车之鉴。”他道:“万族汇聚,本应合力以抗灾祸,却因心不齐、制不密,而使相食相杀,自我毁灭于杀戮之中,等灾难爆发之时,便无能为,只能任凭灾难蹂躏。” “诸君在灾难爆发之后,能留在真宇,说明是有大心胸的。既知前车之鉴,当已有教训。而今苍生之势更弱,若还如有巢氏时那般,我等也不必自救了,抹脖子自绝了去罢!” 自大燧点燃薪火,大荒万族汇聚有巢氏,直到灾难大爆,人王崩、有巢氏覆灭,此间种种,在座的各路皆已知之。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教训。 有忍不住叹息:“实是不能相服,以至那般终局。有巢氏人王德广而力弱,万族互不相服,互相厮杀、诸般掣肘,实无能为也!若当时有先天道祖出面就好啦...” 女娲闻言则道:“皆言若有先天道祖出面便好,岂不知诸位先天道祖不曾闲着?!” 她目光如刀,锋芒毕露:“尔等可知,灾难爆发之时,为制住那恐怖,十余位先天道祖皆祭出了一切,全都身陨了!” 又道:“我闻自助者天助之!面对这汹涌灾难,我等难道不该先想着怎么自救吗?我与哥哥生于灾后十年时,我父死而我兄妹生。华胥氏从十万人丁,成长到千万人口,这难道是别人赐予的吗?!” 此言出,不少皆愧而俯首。 伏羲微微点头,道:“而今止应龙、金母两位先天道祖尚在,正托负着这真宇。我等能在这里安然会盟,是祂们为我们撑起了这片天地。” “不要抱怨,不要绝望。”伏羲深深的道:“我们只要还活着,我们就有信心,抚平这灾祸,使天地重光...” 正当此时,一声长啸轰隆隆从北方而来:“谁道止应龙、金母,伏羲,我混鲲还没死呢!” 混鲲的突然到来,使会盟惊动。 各路皆张望过来。 便见一个庞大的黑影,黑压压的压在华胥氏上空。 伏羲眉头一动:“原来是混鲲。” “可不就是我?!”混鲲声从天降,如山呼海啸:“我把你个不当人子的,你在这里会盟立天庭,把我排除在外,伏羲,你好大的胆子!” 伏羲眼中锋芒一闪,长身而起:“混鲲,你休要与我这里胡搅蛮缠。速速与我退去,否则教你来的去不得!” 混鲲大笑如雷震:“看看罢,现出原形了!伏羲,你自以觉醒旧日真灵,有了神通,便能压服各路,独霸真宇、掌握大道,我如何教你如愿?!诸君,看看伏羲的真面目罢,这厮不存好心,要吞并你们呐!” 女娲大怒,厉声喝斥道:“混鲲,你枉为先天道祖!灾难降临时你在哪里?十余位先天道祖祭出一切,以身陨的代价抵抗灾难!而你,却藏在老巢!在座诸君奋力抗争,与邪物厮杀时,你又在哪里?!天地生你养你,天地破灭时你视而不见,你又在哪里!” “你堂堂一个先天道祖,有难时你脚底抹油,视而不见;有好处时则如个闻着腐臭的苍蝇,屁颠屁颠就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兄长邀请各路这里会盟,为的是权柄?!真是小人之心!”女娲把混鲲喝斥的跟个儿子似的,她纤指如刀,指着混鲲:“我等为抗灾难,凝聚力量、汇聚人心,你这里跑来捣乱,坏我抗灾大事,你死不足惜啊!” 混鲲被斥的心如火烧:“住口!你区区一个人族小儿,也敢喝斥于我?!” 一三八章 目不暇接 混鲲毕竟是先天道祖,祂突然冒出来,言语险恶,的确令不少会盟的心生犹疑。 但女娲一番喝斥,立时教各路看透了混鲲的小人面孔! 是啊,我等舍生忘死,与灾难抗争的时候,你混鲲在哪里?!十余位先天道祖祭出一切,抗击灾难,以至身陨,你混鲲又在哪里?! 而今大家伙聚在一起,商讨抗灾策略,你就跑来捣乱。 用心之险恶,令人发指! 女娲怒极,纵身显化人首蛇身的道身:“你这般小人,自持神通了得,坏我等大事。今日我如何教你讨的个好?!” 冥冥中轰然一震,天地为之一晃,紧接着一座巨大的先天八卦显化出来,抚平了震动,再看,已无女娲、混鲲的身影。 伏羲轻叹一声,谓之各路道:“不相干的人已走,我们接着之前继续。” 他道:“早前我邀约诸君时,也曾去邀约混鲲,却见祂如此狭隘,视这灾祸如儿戏,我一怒之下便不曾邀约了祂。这里跑来捣乱,实是我之过也。” 淡淡的光辉在伏羲身边显化,两道人影绽放出来。 是应龙和金母。 金母微微摇头:“混鲲,小人也。我等皆知祂的根底,这与你何干?” 应龙笑道:“那贼厮心胸险恶,当初我还与祂做过一场,打的祂不敢再出北冥。这回是知道我无法分心,便又跑出来搅风搅雨,实是该死。” 便道:“不过这厮倒是有些神通,女娲去追祂,须得捉紧些,莫着了祂的道。” 伏羲与两位见礼,笑道:“无妨。我妹妹神通并不次于我几分,混鲲不是祂的对手。” 金母笑道:“大燧的儿女,皆非同凡响啊!” 这里言说几句,应龙与金母现身,早是令各路惊喜万分。 伏羲这才与各路道:“应龙、金母两位先天道祖此时真身正托负真宇,无法亲自前来。” 各路皆拜两位先天道祖——不单单是两位修为强横,大道之下有数的存在,更是德行高洁、泽被苍生,心生敬仰。 那混鲲跟个二溜子一样,比起来,这两位则是大德大贤! 应龙和金母还了礼,应龙道:“伏羲、女娲,大燧之子,承大燧之志,有力挽狂澜之力、匡扶大道之能,心胸、能力、德行兼备。” “而今我等势穷,难当灾祸。他们兄妹二人挺身而出,可为苍生领袖。” 金母微微颔首:“这立天庭之事,乃大道运数所在。我与应龙,及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位先天大道君皆以之为然,共托伏羲、女娲掌理此事。” 应龙道:“我等相信伏羲和女娲兄妹二人能领袖苍生,平复灾难。多的这里我与金母也不多说,伏羲自有详细的计略。我和金母实不能分身,便不与诸君多言。” 金母道:“走罢。实在不能分心。” 伏羲拱手:“辛苦两位道友,待我立了天庭,事情必轻松几分。” 两位皆是颔首,光晕消散,不见了踪影。 各路恭送:“恭送应龙、金母!” 这一连串变化,教人目不暇接。 先是混鲲来捣乱,紧接着女娲和混鲲打起来不知打到哪里去了,然后应龙、金母这两位先天道祖现身,还代表三位先天大道君共同支持伏羲女娲,这令各路实在是又惊又喜。 当初有巢氏领地汇聚万族,严重内卷的缘故,就是有巢氏人王压不住各路。 本质上来讲,各路虽然表面上尊敬有巢氏人王,认同他的德行,但却瞧不起他的修为,不肯听他的话。 导致的后果,就是人心不齐。 力量和德操,是两条不可或缺的腿。少了一条,便站不稳。 而现在,似乎已齐备! 力,伏羲、女娲皆已成先天道君,甚至有了与先天道祖交锋的手段。在座这么多,先天道君十余位,没人敢说有此能耐。 更有金母、应龙、三位先天大道君的支持。 德,这是显而易见的。若无伏羲、女娲,这大荒万族苍生,在刚刚爆发的有巢氏之灾中,必已尽数覆灭。 是这对兄妹,拼尽全力,舍生忘死保护了祂们! 他们是大燧的儿女,是有巢氏人王之孙! 想着这些,各路皆是心生欢喜。有小心思的,都自己给打压下去了。 无论什么小心思,也比不上力挽狂澜平复灾难的大事。眼下分明已看到希望——当万族苍生、各路有了主心骨,大家都相信,力量一定会发挥到极致! 再不像以往那样各自为战,再不像以往那样互相厮杀! “我走遍天穹、大荒,邀约诸君。受邀到此会盟者,十之七八。已囊括泰半。我等已具备建立天庭的条件。” 伏羲盘膝坐下来,与各路交心:“灾难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而今灾难的凶狠,诸位皆已识得。当知分不如合。应当集合我们所有的力量,才能办成大事。因此有了天庭之议。” “天庭二字,最初诞生于我人族在灾难之前的最后一次首阳会盟。”他将天庭的来由,详细述说:“我族空桑部落的一位大巫师提出了这个概念。” “自后天初演以来,万族苍生屹立于天穹、大荒,互相争夺、厮杀,难有休止。造成了许多惨绝人寰的事,令无数种族为之覆亡。” “虽说众生之本,在一个争字。但我等在座诸位,修为最次也是大罗金仙,当知,大道的演化,是从混沌走向秩序的。” 这话没人不能理解。 大道的走势,从先天到后天,从混沌到秩序,别说大罗金仙,便是真仙,也能体会到这个趋势。 “争是应该的,但不能是混乱的争斗、不能是无底线的争斗。应该是有序的竞争,而不该是无序的厮杀。” “当时提挺氏人王等许多先辈,都觉得天庭的概念挺好。若有这样一个存在,订立一些基本的规则,令大荒万族遵守,做到有序的竞争,那对任何一个生灵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是人族孱弱,无能为也。若人族提起此议,我想那时候一定不会有任何一个种族呼应、赞同。” 一三九章 忒也心软 天庭的存在,首先要符合大道的演化趋势,其次要符合万族苍生求存求发展的根本利益,在符合这两个基本条件的基础上,要有人站出来、提出这个议题,并将之实现。 而在此之前,还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大环境。 万人万条心,每一个生灵生来便是个独立的个体,在认知上,各有差异。而真宇何其广大?!种族多如繁星! 要拧成一股绳,要符合大多数生灵的意愿,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 大环境不允许。 唯有如今,灾难压迫,使求生不能,眼看着亡种灭族了,这大环境才算是有了。 便需要有人站出来,引领。 这人既要有力,又要有德。 有力者伏人身,有德者服人心。有力者才能带领大家抗击外患;有德者才能使大家发自内心的听从他。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站出来,才能被大多数生灵认可。 你做了什么,你的言行如何,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从大燧开始,有巢氏人王的努力,绵延到伏羲、女娲这里,他们的所作所为,谁能说出个不字?! 伏羲并不愿意以力压服各路。 摆事实,讲道理,让各路打心眼里认可这件事,才是他要做的。 “......天庭的根本意义,首在于匡扶大道。万类、各个种族,皆有其独到之处。有擅金木者,有擅雷火者,有擅时空者,有擅因果者。若无灾无难时,自不必提。然则而今境况,已是势穷已极。” “立下天庭,使擅者各司其职,合众之力,搬运五行、署理阴阳,从而调和大道,抗击灾难。” “次则在于引领后天万物延续、发展。天庭若立,便当制规,给万族苍生立下一些基本的规则,使竞争有序,不能动不动就灭族,造成诸多惨状。我等生来不易,若因无端厮杀便丢掉性命,实在不该。” 伏羲将心中所想、所愿一一道来。各路全神贯注,凝神倾听。 多数还是能够理解伏羲的心意,便有那觉得不合适、暗暗嗤之以鼻的,也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不过伏羲并不打算将这次会盟当作他的一言堂。 等他说完之后,便让各路说话,说出自己的诉求、意愿,觉得天庭哪儿好哪儿坏,哪儿不合适,哪儿需要改。 这是一次会议。 会盟持续了整整半年。其间各族、各路的诉求,多有相互矛盾者,甚至吵闹起来,大打出手。 伏羲都一一平复、制止,并一起商讨,给出合理的解决办法。 他每解决一个问题,各路便越服他一分,到会盟结束时,虽然还未决定什么时候建立天庭,但大多的、种族首领,都已经发自内心的认可了伏羲,觉得他的确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人! 这其间,女娲也回来了。 虽不知祂与混鲲交战结果如何,但无疑至少没败! 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利好! 这对兄妹不但德行高洁、智慧超然,还拥有与先天道祖匹敌的力量,这也给了各路巨大的信心。 天庭的建立,不是吃饭喝水的小事。而是关乎于万族苍生、各路、整个真宇、大道未来的大事,因此一次会盟并不能完全决定天庭的建立。 伏羲告诉各路,让祂们回去之后,再仔细思索,找出更多的问题,等下次在天穹会盟的时候,集中起来一并解决,并决定天庭的建立。 初次会盟告一段落,各路陆续散去。 除了雷泽大神留下来,其他的都走了。 “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雷泽大神如是道:“我看各路、万族首领大多都已心服。下次会盟,天庭必立!” 伏羲笑道:“万事开头难,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开始。不过行百里者半九十,刚开个头还不能说明什么。” 雷泽道:“人王想必心中有数。这天庭,立也得立,不立也得立。若不立天庭,大势去矣!” 伏羲道:“不必悲观。立天庭,是大势所趋。各路、各族首领都是有智慧的,祂们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便道:“此次会盟,有一部分、种族未至。恐是心存犹疑。天庭之事,关乎一切,总须得不能落下祂们。我这里一时半会走不开,怕是要劳烦雷泽道友走一趟,将此次会盟前后一应之事,与未至的、种族通报一声。” 雷泽一怔,不禁道:“你亲自前往邀约,彼等不至,那是祂们愚蠢。你已尽到心意,何必还管祂们?” 伏羲笑着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换位思考,未尝不会有犹疑。且有的族类可能的确是走不开,为外患所迫。我不能丢下祂们。” 雷泽感叹:“人王之德,我知矣!也罢,那我就走一遭。” 伏羲拱手笑道:“多谢了。” 女娲于是对伏羲道:“哥哥忒也心软了些。” 伏羲大笑:“同是天地孕育的生灵,在大道的角度上,我们都是兄弟姐妹。祂们可以不仁,但我不能不义。” 女娲叹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伏羲笑道:“灾厄之重,不是谁人以一己之力可以平复的。应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若有那冥顽不灵者呐?”女娲道。 “若是冥顽不灵,”伏羲正色道:“我并非没有杀伐决断之心。” 女娲便道:“譬如混鲲?” 伏羲闻之,叹了口气:“祂实在是个狭隘者。当初我去北冥,本要邀祂,却被他激怒,没有告诉祂此事,说来也是我的过错。而今...若祂一如既往,藏在北冥不出来,我也当作视而不见。” 女娲摇头:“既然知道祂是个狭隘者,如何能不防祂?这厮我看心眼小如芥子,这番必定把我们恨上了。你期盼祂不出来,可依我看,祂必定还要出来捣乱。” 伏羲默然片刻:“若祂再来,我必不留手。” 女娲点点头:“这混鲲说来也是个老资格的先天道祖,我与祂斗法,却觉得不过如此。” 伏羲闻她:“过程如何?” 女娲道:“过程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害怕出手太狠,导致天地动摇,为金母、应龙增加压力,只打瞎了祂一只眼。” 一四零章 说看不见便看不见 女娲斗法混鲲,于先天之中,那混鲲不是女娲敌手。 说来是个老资格的先天道祖,却逊了女娲这先天道君一层,被打瞎了一只眼,丢了好大脸面。 若非女娲顾及着这天地的状况,害怕斗的太狠,给托负这真宇的金母、应龙增加压力,怕就不止一只眼的问题了。 “过了。” 伏羲叹了口气:“打瞎了祂眼睛,祂必深恨之。” 女娲则道:“他跑来捣乱,言出险恶,毁谤哥哥,破坏苍生大事,我如何不教个好看!” 伏羲道:“事已至此,实在也没得说了。须得防备着祂,免得搅坏了天庭之事啊。” 女娲道:“我盯着祂。” 便转言:“会盟前哥哥与我说,要给烛龙治伤。哥哥一番好心,怕是已付诸流水。我将混鲲逼回祂老巢时,见着烛龙就在北冥。这次会盟祂也没有来——哥哥既不曾告知混鲲此事,祂却知道时间,跑来捣乱,必定有人告知于祂。” 必为烛龙无疑。 “眼下恐怖凌驾于天,遮蔽大道,使天机混沌。便我等也掐算、感应不得。混鲲亦然。必是烛龙告知于祂——也不知这烛龙作的什么想法。” 伏羲怔然。 良久道:“怕是怨着我了。” 伏羲此时也想通透了。他不以己心度人心,因此没想过烛龙会怨他。此时出了这事,他回过头来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初烛龙为折丹所擒,旧日我没有亲自去救他。而是拜托了石夷去与折丹求情。之前我又与祂分解因果,要鼓和钦原来我这里受罚,祂必以为我不义,没念着祂。” “哥哥就是太心软。”女娲道:“祂自不念着你的好,只怨恨你。你还叹息个甚?祂这里与混鲲混到一处,分明要与我们作对。既如此不识好,父亲的遗愿,我必报之!” 伏羲想了想,道:“先就这样罢。祂若不出钟山,便放过祂罢。” 女娲不乐:“你是我哥哥,我能怎么办?” 便摆摆手:“这里你一会盟便是半年,宓儿你也不照料,我去看看。” ... 为圣者,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一心一意扑在大事之中,而往往忽视了自己身边的人。伏羲也无法逃过这个定律。 他把宓妃交给部落的女性照看,很少有时间自己带女儿。 作为人王,作为要引领苍生的圣者,伏羲失去了很多。他没有家庭,人族就是他的家庭;他没有妻子,除了女娲这个妹妹,没有能与他亲近的随意闲聊的朋友——便是旧日的道友,除了先天道祖,譬如雷泽大神现在与他说话,也带着敬仰。 宓妃也不亲近他。 这是没法子的事。 偶尔伏羲想起来,也觉得愧疚。但能怎么办呐?更多的事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女娲来到寄养宓妃的族人的家里,看到那个安静的小姑娘,忽然觉得这孩子竟然都这么大了! 似乎上次见到的时候,才刚学会走路。 轻叹一声,女娲与族人打个招呼,上前坐在宓妃身边:“在想什么?” 宓妃见是女娲,道:“姑姑。” 道:“我在想爹爹。” 女娲暗叹,道:“你的爹爹有很多事要做。你不要怪他。” 宓妃摇了摇头:“爹爹是大英雄,天下的苍生都指着他呢。如果爹爹不做英雄了,小伙伴们就没办法好好的玩耍了,叔叔伯伯们就没办法生活了...” 女娲默然。 片刻后道:“你自己好好的,有时间我和你爹爹一起来看你。” 摸了摸宓妃的小脑袋,女娲站起来。她也没法子闲着,伏羲有很多事要做,她也一样。 走出院子,女娲与寄养宓妃的族人道谢:“我和她爹爹着实没有时间来照料她,劳烦你们了。” 又问:“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这孩子听话吗?没闹出什么麻烦吧?” 族人道:“没有没有。宓妃很乖,很安静。就是...” 这位族人犹豫了一下,道:“就是这几天经常出去玩耍,见不着踪影。不过很快又回来,时间并不长。” 女娲道:“部落里倒也安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部落有她和伏羲时刻镇着,自然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跑进来。小孩子嘛,喜欢玩耍,不是什么坏事。她小时候不也是个飞天的蜈蚣么。 女娲却不知道,她走出院子之后,宓妃悄悄送松了口气。 直到女娲走了,又过了一会儿,宓妃才对身边的空气里说道:“我姑姑没有发现你呢!” 一个淡淡的影子显化出来,高大魁梧,面含宠溺的微笑。 是常昆。 “我早跟你说了,这世上,只要我不愿意,没人能发现我。你还不信。” 宓妃道:“我现在信了。那,老常,我们今天去哪儿玩儿呢?” 常昆的影子笑道:“你生于洛水,我们今天去洛水看看,你觉得呢?” 宓妃咬着指头:“洛水啊?我听姑姑说过,好远好远的。” 常昆道:“不远,几步路就到。” “那好,我要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 冰夷也不免对伏羲心悦诚服——虽然早前有很大的意见。但不得不为伏羲的魄力和智慧而折服。 会盟半年,多少的问题、多少的矛盾和麻烦,被伏羲以超然的智慧一一解决、化解。建立天庭的意义,是何其的重大,涉及的事是何其的复杂,也唯有伏羲这样的大智慧,才能信手拈来,井井有条。 “看来是我小心眼了。” 冰夷暗暗反省。 “玄也是个以己心度人心的,不知道伏羲的心胸。相比起来,他差了不少。” 又想到约定好的二次会盟的事,她暗暗打定主意,下次会盟时,一定要尽全力支持伏羲,将天庭建立起来。 回到龙泉,见玄正在传授魔道之法。 一些水族也在旁听。 冰夷忍不住皱了皱眉——这魔道路数真的不是什么好路数,易使人走上极端,并不利于种族的发展。 便对玄道:“我早与你说过,水族不修魔道,你怎还传授法门?” 玄笑道:“非是我要传水族法门,他们是自愿来听的。我寄你篱下,他们旁听,我难道要赶他们走不成?” 冰夷道:“左右这魔道之法,不能在水族大行其道。” 一四一章 执念 对大河水族而言,冰夷尽心尽力,尽到了作为大河水族之长的责任。 便许多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坑蒙拐骗也好,丢了许多颜面,却说到底,都是在为大河水族考虑。 冰夷毕竟不是伏羲,祂没有伏羲那样的心胸,祂只盯着自己的大河水族。 祂知道魔道的路数不是个好路数,从没想过要大河水族去学魔道的法子。祂也不是有巢氏人王,有那等允许以身试魔、尝试开辟更多希望道路的远见。 祂只想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不过正如玄所言,玄并未要传授水族魔道之法,只是水族一边旁听,他作为客居者,总不能驱赶之。 有这个权力的,只有冰夷自己。 便唤来左右:“我大河水族不许修那魔道之法,把吾之意传达下去。谁要违背,自己离开龙泉。” 玄来见祂,问会盟之事。 冰夷也不隐瞒,把伏羲议立天庭之事,原原本本告知了玄。 玄听罢,忍不住叹道:“我着实小觑了他——当初我意开辟魔道路数,与邪物共舞。有巢氏人王劝我三思,我问人王,我可否继而为王。人王说伏羲更甚于我。我不忿,更坚定了开辟魔道的想法。” “我想,若我开辟魔道,行以魔制魔之法,最终制住那灾厄源头,为族人打开另一条希望之路,到时名正言顺成为人王,指引族人走向辉煌。” “我自以伏羲不过是承了他父亲的威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后来渐渐才知道,他的确德才兼备,优胜于我。” “但我还是小觑了他。他竟有此气魄、智慧。竟要立天庭!” “万族苍生皆容得,恩怨情仇皆可放下,罪孽能归于己身,功劳可放诸大众,又怎容不下魔道呢?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听他此言,冰夷不禁眼睛一亮:“你降伏了魔道!” 这几句话,可不是性情极端的人说的出来的!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玄已降伏了他开辟的魔道,成为了魔道的主宰,而不为魔所影响。 玄笑了笑:“确已有些建树。” 冰夷也高兴起来:“看来你这魔道的路数,还是有希望的。” 玄却摇头:“希望渺茫。我能降伏魔道,不代表修行魔道路数的都能降伏自己的魔。亿万人修魔道,能有一人,便可令我侧目。能走到我这一步的,凤毛麟角啊。” “非是我自夸。魔道是我开辟的,有多凶险,谁能比我更清楚呢?” “从我走上这条路开始,多少次险些失控,险些丢掉自我。而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不敢说我已经彻底降伏魔道。毕竟我这路数最终的目标,直指那灾厄恐怖。越是走的深,我越是没有信心。” “说不得哪天一个不慎,我便成了那恐怖灾厄的爪牙,再无翻身之日啊。” 冰夷沉默片刻:“总是要有些信心才好。” 玄摇了摇头:“希望和绝望同在,正如阴阳两仪。” 便转言道:“伏羲比我更适合领袖人族、指引苍生。不过我看他手段还是软弱了些。似混鲲那等杂碎,若我是伏羲,非得当场拿下祂不可!” 又道:“还有那不识趣的,伏羲亲自邀约,竟也不来,实在不当人子!你信不信,等伏羲建立天庭,这些杂碎就会跳出来,指摘伏羲,说他怎样怎样,不顾苍生云云。” 冰夷失笑:“你毕竟不是伏羲。伏羲的心胸,你我都不得不承认,远远是比不上他的。你认为那些存在该死,但伏羲却觉得可以争取、可以感化,这就是差别。” 玄道:“一味的手软,并非良策。恩威并施才是大道。伏羲心软,我便为他补上狠辣!” 冰夷惊道:“你想做什么?” 玄道:“我来帮伏羲处理了这些混账!” 冰夷忙道:“你可不能乱来!你现在就下手,会盟的各路会怎么看?祂们会以为是伏羲暗中下的手!本来都已心悦诚服,你这么搞,使祂们离心离德,坏了建立天庭的大事!” 玄笑道:“我当然不会现在就去处理这些混账。你不是说还有二次会盟吗?你们进行二次会盟的时候,我同时动手。经过第一次会盟,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二次会盟再不至者,必定别有用心,不杀了留着干什么?” 冰夷忧虑道:“此事你最好还是与伏羲交流一下意见。” 玄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没有这必要。何况我实在不好跟他见面。” ... 常昆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要的是什么。 不是称王称霸,不是执掌大道。 从一开始,常昆就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很多事,有深深的根由,使他不得不被卷进去。 他只是想安安稳稳的,有几个婆娘,有几个兄弟,有几个朋友。没事的时候窝在家中,随便做点什么,修行或者其他;亦或者外出走走,看看不同的风光,寻兄弟朋友喝点酒,聊聊天。 既不想威震寰宇,也不想高高在上。 可人在这世间,总是身不由己。尤其他本身关乎深邃,更无法避免。 被送到这个时代,他一直想着的,便是把自家的婆娘们找回来。大丫头、小七、三娘、惠兰、隐娘、宓妃。把她们找回来。 可要怎么找? 大丫头和小七是天帝与金母之女,金母倒是在,可天帝还未曾降世。 三娘是洞庭君与玄冥之女,洞庭君和玄冥都还未降生,三娘哪里去找? 宓妃是伏羲之女,可常昆与伏羲作了那么多年的邻居,就没见伏羲对哪个女性有想法! 惠兰还得等到共工氏被夺了水神之位之后! 隐娘就更不必提,根本没有头绪。 但常昆一直念着,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执念。 即便此时,常昆已入冥冥,却也分出执念来——在感应到宓妃降世之后,他执念化作的影子,便悄无声息的陪伴在小宓妃的身畔了。 无论伏羲还是女娲,都没能发现他。 正如常昆所言,只要他不想,没人能知道他的存在。 他是看着宓妃长大,从一个小小的婴儿,长成小姑娘。先是看着,等到这姑娘知事了,才与她有了交流。 一四二章 后悔 烛龙心惊胆战。 祂既后悔又懊恼——后悔的是为什么要傻了吧唧的跟混鲲混到一处。 原以为混鲲既为先天道祖,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存在,可实在没想到,这样的存在,竟然被一个人族的女子,打瞎了眼睛,打的藏在北冥深处不敢出来。 这是祂亲眼目睹的事。 怎么就鬼迷心窍,要跟苍龙作对呢?明明知道苍龙强横的令人发指! 或许是见着祂投生伏羲,还未恢复到先天道祖的境界? 还是太过怨愤,怨苍龙当初怎么就不去救祂? 早知道就该应了早前伏羲来分解因果的事了——不就是教鼓与钦原去赎罪嘛,又不打又不杀,赎就是了。 现在好了。祂见着女娲暴打混鲲,女娲自然也发现了祂。如此,以苍龙的智慧,又怎能不知里面的道道? 是祂烛龙挑动是非啊! “完了!” 烛龙心丧若死:“这一下,往日的情义全被我给败了!我彼时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盘绕着钟山,烛龙丧气的难以自抑。 “只盼苍龙仁厚依旧,不计前嫌。否则...” 这会儿祂又想到了苍龙的仁厚了。 “我得弥补一二...” 祂这么想着,便唤来鼓,对鼓说道:“苍龙投生为人族伏羲,当初你和钦原去昆仑之丘为我寻不死药时,袭杀了葆江,伏羲之父大燧深恨之。伏羲上回来与我分解因果,只教去他华胥氏作些事,以赎此罪。我琢磨着他既不打也不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寻了钦原,一并去见伏羲,把这罪赎了罢。” 鼓一听,心下顿时要生出不满,但这不满的心思都不敢有,道:“是,老祖。” 便去寻钦原。 烛龙见祂听话,心下爽慰了几分。 鼓寻着钦原,对祂道:“当初我请你一道为烛龙老祖寻不死药疗伤,却是我害了你呀!” 钦原诧异:“这话怎么说?” 鼓道:“你可记得,当时在麒麟崖下,见着那葫芦藤,你我出手袭杀那守着葫芦藤的人族的事?” 钦原道:“自然记得。是个大罗金仙,但不值一提。” 鼓道:“就是这里坏了事。那人叫做葆江,适逢灾祸降临,你我袭杀,却把他杀死,说来是灾祸之力,那十个金乌也出了力气的。这事却被那人族的大燧记恨上了。如今他的儿子伏羲来分解因果,要我俩去人族为奴为婢!” 钦原道:“你有烛龙老祖靠山,难道还怕人族?” 鼓道:“烛龙老祖气弱,祂教我去赎罪呢!” 钦原惊然。 “那该如何是好?”祂道:“去了人族,为奴为婢,还不任人宰割?” 鼓叹道:“是啊,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任人宰割,实在不甘啊!” “那你是个什么想法?”钦原道:“既是烛龙老祖教你去,你若不去,怕是没有好下场。” 鼓道:“我一心为老祖,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下场,实在不服。不过要我去人族为奴婢,我不愿,老祖既不庇护于我,我便改投门户!” 祂道:“北冥的混鲲老祖乃是先天道祖,比烛龙老祖厉害的多。这混鲲老祖与伏羲也不相善。我们去投祂,必能保住性命。” 钦原一听,直道:“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于是转北冥而走,投混鲲老祖去了。 这两个寻到北冥,求见混鲲。混鲲被女娲打瞎了一只眼,是既恨又羞。恨的是女娲把祂混鲲老祖的颜面踩在脚底,羞的是祂堂堂老资格的先天道祖却被一个人族的先天道君按在地上摩擦! 但混鲲老祖既狭隘自私,又胆小怕事。吃了大亏之后,便藏在家里不敢出来。 这里鼓与钦原寻上门,喊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直喊的混鲲老祖烦不胜烦了,这才施展神通把两个摄了进去。 见面时,鼓与钦原忙参拜道:“拜见老祖!” 混鲲隐藏于一片迷雾之中——实在是不敢见人,祂眼睛被女娲打瞎了一只,是道伤,瞎了就瞎了,等闲长不回来了,得等到将女娲留下的道磨灭之后,才能重新长出来。这实在丢人,不敢示人真面目了。 “你们来见我作甚?” 语气实在不大好。 鼓忙道:“我们来投老祖,愿为门下走狗!” 混鲲老祖一听,诧异起来:“你们不是跟烛龙的么?” 鼓气愤道:“烛龙老祖已不愿庇护我俩,祂教我俩去人族赎罪,为奴婢。我一怒之下,破门而出,来投老祖!” 混鲲一听到人族两个字,周围的迷雾便一阵狂澜:“人族!” 咬牙切齿。 鼓道:“烛龙老祖不敢与人族争,我实羞愤,再不愿为祂做事。” “说得好!”混鲲老祖道:“区区人族,算个什么东西!烛龙小儿胆小如鼠,你破门而出,果然有大勇气。” 便道:“我与人族势不两立。你们来的正好,我有事要你们去办。” 鼓和钦原立时振奋不已。一来就有事办,说明看重祂们。 连忙道:“但凭老祖吩咐!” 混鲲便道:“我有几位老友,皆是惊天动地的人物。那伏羲凶残阴险,不好对付,你们持我法印,去寻我这几位老友,请祂们来与我共商对付伏羲的大事。” 鼓和钦原即道:“是,老祖!” 混鲲见这两个走了,微微吐出口气。 祂现在是孤家寡人——混鲲本来就独,手底下没几个听用的,早前伏羲来见祂,祂自作聪明,被伏羲按了一八卦,连累手底下仅有的几个受了重伤。 这还不算,祂不敢追伏羲,却把气撒到手底下听用的身上,一口给吞了。 现在无人可用。 又不敢自己出去——祂能隐约感应到女娲一直盯着祂。 虽然还有几个后代,鲲鹏,但祂比较在意这几个后代,不敢叫祂们回来听用。正好,鼓与钦原送上门来了。 正好利用祂们,设法搅乱伏羲立天庭的事。 怎么着也得报复回来——打不过,就坏你的事! 烛龙还不知道,鼓与钦原已经破门而出,投了混鲲。正想着自己现在弥补,会不会晚。盼着伏羲能念着旧日的情义,盼着伏羲一如既往的仁厚。 还被蒙在鼓里! 的确是蒙在‘鼓’里! 一四三章 游荡 宓妃总能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令她的寄养之家的族人感到不安,因此告知伏羲——女娲已回南方夏地的女娲氏部落去了。 宓妃毕竟年纪不大,并不懂得她说的那些,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是非常离谱的。她说她去过洛水,见过南山,还去过首阳祖地,以及一些分明不应该是一个小孩子可以拥有的见解和经历。 以伏羲的智慧,宓妃自然瞒不了他。几句话的功夫便把常昆给套出来了。 宓妃只知道是个叫老常的,但伏羲听了之后,立刻反应过来。 老常还能是谁? 但伏羲发现不了他。 而伏羲却也不觉得奇怪——在步入先天大道之前,伏羲没有觉醒真灵的时候,可能会。但现在不会。 他已经找回了除了修为境界之外,作为旧日苍龙的一切。 伏羲不知道老常是谁,苍龙却知道。 关于常昆,关于那恐怖的存在,伏羲有时候想起来也觉得心绪复杂。这一切的灾难,都源自于那恐怖存在,而常昆却在这灾难中,作为那恐怖的反面,为苍生提供了许多关键的帮助。 他十分想见到常昆,问点什么。比如问一问那被宝船送出去的妇孺们,现在是否已经安定。 伏羲并不担心常昆不能把宝船送出去——如果这个世间有谁可以做到这件事,除常昆不作他想。 知道常昆的根底,谁都觉得常昆能做到任何想做的事。只要他愿意。 可惜,常昆不愿意见他。 在发现伏羲知道他徘徊在宓妃左右的时候,常昆便离开了。 其实即便见面,常昆也不知道能有什么话要说——或许只能集中在宓妃身上,他的这道执念之影,执念的就是几个婆娘,至于其他的,应该是迷蒙的。 常昆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又觉得不然。不知道是怎样一个状态。 离开华胥氏之后,常昆有些迷茫。 对于眼下这种状态的常昆而言,这天地间的一切,除了念叨着的几个婆娘之外,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 他飘飘荡荡,不知不觉到了龙泉。 看到了玄,看到了冰夷,并发现这两个好像走到了一起。 距离上次会盟,已去十余年。到第二次会盟,还有三十余年。十余年来,龙泉又渐渐蓬**来。 玄领袖的魔道,在这其中,出了不少力气。为龙泉生存的水族们,解决了许多邪物和灾兽带来的麻烦。 这令大河水族侧目,也因此,使得大河水族对魔道产生越来越大的兴趣——不少的水族涉足魔道的修行,即便冰夷三令五申,也无法彻底禁止。 他们研修魔道,以魔道之法降伏、收摄邪物、灾兽,将邪物和灾兽的力量引为己用。这使得他们在与邪物和灾兽的战斗中,取得优势。 因此,修行魔道的越来越多。 不过在常昆这个执念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他首先的想到的,是三娘。冰夷似乎与玄走到了一起,那么是否预示着洞庭君和钱塘君的出生? 洞庭君和钱塘君出生,便意味着,三娘的到来,越来越近了。 不过常昆转念想到,时间怕还有些长——三娘的父亲是洞庭君,母亲则是玄冥。而玄冥是人族四季之神的冬神。 现在人族还没有这个概念。 也就是说,玄冥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想到这个,常昆便想去找找玄冥,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出现在这个时代。不过常昆并不打算回头去华胥氏部落,而是往南,去夏地,女娲氏。 刚从华胥氏出来,常昆并不想立刻回转。 宓妃有伏羲照顾着,这天地之间,等闲应该是没人能伤害她。 夏地女娲氏的发展,并不次于华胥氏几分。若说在大局、心胸方面,女娲比她的哥哥伏羲差了一分,那么在具体的事务的操持和处理上,女娲并不比伏羲差,甚至更细腻。 常昆徘徊在女娲氏部落,看女娲用乾坤鼎炼制着一卷图录,或者说双双都在祭炼。 乾坤鼎这东西,常昆早就知道。当初雷泽畔的茅庐里,常昆居住了那么长的时间,女娲祭炼乾坤鼎的事,还跟他仔细说过——那乾坤鼎的根基,其实就是当初女娲从常昆这儿得到的那个葫芦。 甚至关于乾坤鼎的一些妙用,一些奇思妙想,常昆都给出了不少的意见和建议。 现在看她祭炼一卷图录,常昆没来由冒出了‘诸世山河社稷图’这几个字。 只是看起来不怎么像——毕竟才刚刚开始祭炼。 女娲祭炼乾坤鼎和图录,每每有所进展,便记录下来——这样的宝物,其中涉及的每一个点滴,都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知识。 女娲将这些知识分门别类的记录下来,方便传授给族人,以壮大部落。 这图录到底有什么妙用,暂时还不得而知。乾坤鼎的妙用,着实对人族、对苍生而言,是无法估量的。 这口大鼎,分出许多分身,华胥氏、女娲氏,及周围分化的分支小部落,都拥有这乾坤鼎的分身。 日常的一切需求,吃的喝的,平素用度,都靠着这乾坤鼎呢。 对族人的武装,各种兵甲、战车等等,也都靠着这鼎。 这玩意儿是后勤圣器! 如果没有乾坤鼎,以现在这环境,大荒幸存的苍生至少要困难千倍万倍。 距离有巢氏之变,灾难的二度爆发,到现在才十余年时间。苍生经历巨大的转折,但区区十余年,就稳住了,并且开始针对性的活动。 ——乾坤鼎已经可以成批成批的炼制大罗至宝之下的极限器物,以此武装人族战士、万族的战士,便一个普通的真仙级数,装备上乾坤鼎炼制出来的兵甲,一跃便可拥有与太乙真仙暂时厮杀的力量。 他们武装起来,成群结队的向外扩张,驱杀邪物、灾兽。一个个人族的小部落,向外蔓延、扩张。 无论是南边的女娲氏还是北边的华胥氏都是如此。 谁能相信,在灾难二度爆发,真宇险些崩塌的大难过后的十余年,生灵们又活跃起来了。 执念的常昆的影子,竟冒出一些喜悦来。 虽然他没有找到玄冥。 一四四章 孤魂野鬼 兜兜转转,常昆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个隐约熟悉的地方——他想了想,心中冒出‘空桑氏’三个字。 于是一些记忆涌上来。 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许多年前,因常昆导致的战斗余波和大洪水摧毁了最初的空桑氏,后来大巫师凫重建空桑,但黑暗灾难过后,这里又被遗弃了。 是没有办法的事。 空桑氏距离人族核心太远。如果不撤离,必定灭亡在灾难之中。 大巫师凫哪儿去了? 常昆想着。或许已经战死。 他心中,隐约一幅画面显现。还记得那时与大巫师凫在空桑山的山顶上的那一番话。关于温室的花朵的问题。 可惜,空桑山因他而折断,而今更是已被黑暗和邪祟的力量侵蚀,原本剩下的半截也被侵蚀削去了一半。 山石仿佛经历了无数年的风化,形成了一大片的沙漠。 常昆游荡着,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接近,他抬起头,透过浓重的黑暗,看到两个从北方而来。 常昆一怔:“鼓?钦原?” 看到祂们,常昆便知道了祂们是什么。 全知之能。 鼓是烛龙之子,钦原是北方的一尊魔神。二者交好。 这两个看起来有些狼狈——一些灾兽和邪物正在追杀祂们。 说来眼下这大环境,等闲的魔神,基本不敢随意外出。有后裔、种族的自不必提,没有后裔和种族的独行客,更是藏得深。 生怕被邪物和灾兽发现,遭致围杀。 敢到处浪的,即便先天道君,也要仔细思虑一二。毕竟,有些强悍的灾兽,比如浑沌之类的,并不比先天道君来的差。 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先天道君未必是这些怪物的敌手——伏羲女娲这对兄妹除外。 常昆看着鼓与钦原勉强甩开追杀的邪物和灾兽,却是往东边的大海去了。 常昆来了一点兴致,忍不住跟了上去。 天地笼罩在黑暗之中,但对于常昆而言,却没有什么差别。在他的眼中,该清明的还是一样清明。 大海非常的安宁,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至少以万丈计。 冰层之下,偶尔一些庞大的阴影擦过,把冰面拱起一道道的裂痕,发出咔咔的声音。 海洋中的邪物和灾兽也不在少数,甚至比大地上还多。 不过等闲的邪物,被冰封堵,但万丈的冰层虽然很厚,可对强大的邪物、灾兽没有什么影响,想出来就出来。 鼓和钦原悄密密的,深入海洋不知多远。却是来到一座大岛上。 这岛非常神奇,处于先天、后天之间。 打个比方,这岛屿就在这里,但如果修为没到大罗金仙,没有资格触及先天大道的存在,便是当着这里,也看不见这座岛。 因为这座岛的存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处于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外。 只有到了大罗金仙,有资格触及先天大道的,才能看见它。 常昆看见这岛,立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汤谷! 传说中,曦和的道场,金乌的巢穴。 其实就跟南山的凤凰道场,或者其他先天道君、先天道祖的道场差不多,一样的概念。 鼓和钦原摸了进去——在灾难之前,祂们必然是摸不进去的。那时候,这汤谷必定有曦和这位太阳至尊设下的诸般手段。 曦和陨落了,而万载至今,邪祟和黑暗的侵蚀,使得曦和留下的手段,被破坏殆尽。 里面只剩下一颗枝干虬结的巨树! 没有了叶子,光秃秃的,只有顶端,有十个果子一样的东西挂着。 许是感应到有什么东西进来,那十个果子苏醒过来,化作十只三足大鸟飞腾起来。 曦和十日,金乌。 可惜,本该是光芒亿万,如昊阳当空的金乌,此时却漆黑一片。没有了光热。 黑暗降临的第一时间,打压的就是光热。金乌最无法幸免。 常昆便听着祂们叽叽喳喳,才知道,原来鼓和钦原,是来联络这十个金乌的,意图是为了破坏伏羲的立天庭的大计。 鼓道:“...当初我兄弟两个与你们十位都是害死葆江的祸首,我们袭杀葆江,你们也动了手。而今那人族大燧之子伏羲有了惊天动地的神通,承大燧之志,誓报此仇。他寻着烛龙老祖,要我与钦原与人族为奴婢,早晚找到汤谷来,把你们也便成奴婢!” 一番恐吓,激怒了十日。 便叫嚣着,要给人族好看。好歹被鼓和钦原劝住。 只说:“伏羲、女娲,强横无比,烛龙老祖都不得不屈从。难道你们有先天道君的神通吗?如何与伏羲、女娲作对?” 又道:“这伏羲阴险狡诈,野心勃勃。他现在竟要囊括天地的苍生,要立什么狗屁天庭。一旦他成功,我们必定死无全尸。我们来找你们,就是为了破坏他的计谋。” 常昆听着这种种搬弄是非,只想到一个词——取死有道! 若老老实实,分解了因果,以伏羲的心胸,如何会与祂们计较?现在却要搞事,要坏伏羲匡扶大道、重光天地、抚平灾难的志向,早晚被伏羲镇压,不死何来?! 转身便离去。 他现在只是个执念的影子,没有力量。而且念头执着于婆娘们。若是当初的常昆,见着这,必定直接痛下杀手,先弄死再说。 常昆的影子,就在这天地间游荡。像个孤魂野鬼。 他一会儿游荡到这里,一会儿游荡到那里,除了念叨着婆娘们,只剩下茫然。 他仿佛无处不在,看到了许多,听到了许多。但又无关紧要。 就这样过了些年。 当游荡回北方,路过龙泉的时候,发现冰夷果然已有身孕。这是值得欣喜的事。也发现玄的魔道更进一步——他已经在捕捉灾兽,以魔制魔,意图控制、炼化、掌握这些恐怖的存在。 大河水族走上魔道路数的越来越多。 而玄和冰夷,似乎已经产生了矛盾。这矛盾的根源,就在这里。 冰夷不愿意大河水族走魔道的路数,而玄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分开。 玄时常出去,常昆发现,他是去找浑沌这些最强大的灾兽去了。 一四五章 黑暗中的百花 二度灾变之时,那恐怖复苏之际,不独与万灵苍生带来巨大的损失,连邪物、灾兽亦未能幸免。 说到底,对于那恐怖源头来讲,邪物也罢、灾兽也好,都不过是祂无意间的造就。 祂散佚出来的力量创造邪物、腐化了灾兽。 对祂来说,这不值一提。就像人在走路的时候,掀起的空气中的灰尘那样,微不足道。 因此祂的力量展现出来的时候,是无差别的,并不会因为邪物和灾兽是祂的力量造化,而怜惜它们。 所以邪物和灾兽在那一瞬间也遭到重创。只不过因为力量的相性问题,比起万物苍生,邪物和灾兽的承受力更强一些罢了。 对于邪物和灾兽而言,它们也不会因此而怨愤——实际上,它们只是恐怖源泉的力量的无意识延申而已,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工具。 灾后十余年,邪物和灾兽也多蛰伏下来。不像当初环伺有巢氏那样,时时刻刻盯着生灵。 至少规模要小的多。 而且强横的灾兽似乎都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舔舐伤口。 对于大多数的万灵苍生而言,灾兽只有害而无益。但对于走上魔道路数的,有害亦有益。 比起寻常的邪物而言,灾兽灵智尚存。大多数的邪物,都仿佛没有灵智,只有应促使它们诞生的那种邪祟力量的本能——杀死一切生灵的本能。 寻常的邪物,意识混沌、混乱,几乎不具备自我。只本能的释放邪祟力量、侵染一切与邪祟无关的东西,遵循恐怖源头要将大道重归亘古的意愿。 而灾兽拥有自我。 这些灾兽,在恐怖灾难爆发之前,原本就是这天地间的灾兽。譬如毕方,只要毕方出现的地方,便一定会有火灾;比如朱厌,只要有朱厌的地方,就会爆发纷争。 在被邪祟侵蚀之后,灾兽变得更加恐怖。但祂们并未失去灵智,只是更狂暴、凶狠。 称的上灾兽的,至少都有比及大罗的本质。譬如最强横的,浑沌、穷奇这些,更是一跃拥有先天道君级数的本质。 这对魔道路数的修行者而言,有着巨大的诱惑。 若能捕捉、降伏灾兽,便能更进一步接近恐怖源头,并且有可能从灾兽身上得到保持灵智的奥秘,从而为以魔制魔的路数,奠定条件。 玄已悄无声息的踏足了先天大道——魔道路数的先天道君。 走到这一步,玄便必须要更深入邪祟,想尽办法去接触恐怖的源头。只有灾兽可以提供相对安全的台阶。 魔道的最终目的,便是透析恐怖源头,找到祂的破绽,并以祂本身的力量控制住祂。这就是以魔制魔。 无论如何,都要接触那恐怖的源头。不接触,便无法透析,无法透析,何谈以魔制魔? 而距离恐怖源头越近,便越危险。 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能在什么时候,一个恍惚,便彻底失去自我,成为那恐怖源头的一个延申,彻底屈从于祂。 其实危机两个字,正好分开来,危险之中往往蕴含着某些机遇。 魔道路数的开辟是一个,在这灾难之中,黑暗的掩盖之下,其实有许多生灵都想走出不一样的路。 在这险恶的大环境里,其实百花齐放。 从伏羲、女娲创造出成体系的修行道路以来,从人族开始,更多的人在这基础上,开始了自己的领悟。 在后世绽放出光彩的各种修行的路数,在这里起头。 比如常昆修行的金丹大道——不过金丹大道的影子,并不是在真宇首先出现。 于真宇而言,灾难的二度爆发至今时间很短,但在真宇之外,却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当初常昆用桐木宝船送出八百万万族妇孺,在虚空中开辟了宇宙,予之存身。至今,已去百万年。 正常状态下,真宇的时间主干与混沌虚空中的宇宙时间枝干之间,差距并没有这么大。真宇与恒宇的时差,也就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而已。 但现在,大道被遮蔽,一切后天的法则遭到灾难的扭曲,使得真宇的时间与混沌虚空中其他宇宙的时间差拉长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在常昆开辟的宇宙中,生灵安然繁衍,但即便过去了无数年,也没有人敢忘记那毁天灭地的灾祸。 这当然跟领袖有密切的关系。 ——在这个宇宙里,人族也有女娲和伏羲。 对于女娲和伏羲而言,以他们的修为本质,早已光耀大道。他们的化身,可以映照在任何一个宇宙之中。 如果没有灾难的遮蔽,这种映照的化身,其实完全可以为真身所掌握。不过因灾难之故,办不到。 百万年繁衍生息,在常昆的宇宙中,人族在这里的伏羲与女娲的领袖下迅速强大起来。 他们没有忘记灾难,心心念念的想着,杀回去! 但这并不容易。 真宇淹没在黑暗里,没有人知道怎么回去,找不到回去的路。 但可以尝试。 于是在这个宇宙的苍生发展到极其强大的程度——诞生了大罗金仙,并且拥有高度发达的文明和技术的时候,他们产生了走出这个宇宙,寻找回去的路的想法。 在那艘残破的宝船的基础上,他们挖掘出种种制器的技术,创造了庞大的可以穿越混沌虚空的舰队! 从残破宝船上带来的永不熄灭的薪火中得到了先辈的知识传承,并在这个基础上,创造了繁花似锦的修行法门。 而最初的金丹大道,便诞生在这样一个背景下。 薪火记录了人族从后天初演以来,祖祖辈辈积累的一切知识。金丹大道的法门,是基于人族先辈对天地的理解,在太上道君传的道德的根基上,逐步诞生的。 而外部的催化条件,就是混沌虚空大航海的开启。 因为许多修行法门,在不同的宇宙,往往受到不同法则演化的限制。在常昆开辟的宇宙里可以横行无忌的法术、神通,在其他的宇宙却会失灵。 他们的舰队穿梭在混沌虚空之中,找到了很多其他的宇宙。在进入那些宇宙之后,遇到了这方面的难题。 一四六章 兮 最初的金丹大道,与常昆当初修行的,截然不同。 虽然立意有些相似——使修行者不拘于任何宇宙的法则变化。 但不假外求的理念,尚未诞生。 这时候的金丹大道,走的是掠夺的路数——他们认为,不同宇宙的法则会产生不同的变化,但宇宙最初的本源,却是一致的。 所以他们开创出了这种以掠夺宇宙本源来修行的、不受任何宇宙法则变迁影响的路数。 这就是最初的金丹大道。 不过掠夺的路数,毕竟有很大的缺陷。他们渐渐发现,被掠夺了本源的宇宙,会迅速枯萎,会衍生出无数的自然灾害。 于是他们开始反省。 “我们所作的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找回最初的根。但同时,也是为了那场灾难!消弭灾难、抚平灾难。” “而现在我们却在制造灾难!” 所以,更完善、更精深、更符合长远发展、于修行者于天地都有利、至少于天地无害的修行体系,开始酝酿。 不过不假外求的理念,诞生的地方,还是真宇。 真宇的大环境对修行不利,一个不慎,在修行过程中会被邪祟侵染,从而变成邪物、最好的下场是被迫走上魔道路数。 所以要不假外求! 不过理念的形成,与落实到事实,相差很远。所以完善的金丹大道的路数,仍还在萌芽之中。 倒是一些偏门的路数,相继诞生。 比如专走修持体魄路数的法子——也就是后来的肉身成圣的肌肉棒子法门——在诞生之初,其实非常极端——后来的完善的肌肉棒子法门,虽然于神魂方面稍弱,但并无缺陷。 而此时的肌肉棒子法门,则十分极端。 因为害怕被邪祟侵染神魂,使自己失去自我,便极度压制神魂层面,而专炼体魄。练出来的都成了二傻子! 开辟这路数的是这么想的——只要我够单纯,没有多余的杂念,邪祟就很难彻底将我腐化! 所以修出来的,都是二傻子了。 相对的,便是极端修神魂的——理念是只要我神魂足够强韧,就能够抵抗邪祟的侵袭。 反正吧,许许多多奇妙的思想在灾难中诞生,并各自拥有了一批拥趸。 其实不是没有好的法门——比如伏羲和女娲自己创造给自己修行的法门,就十分完美,虽然不是什么金丹大道,但其实并不比金丹大道来的差。 但越是完美的法门,越是难修行。 金丹大道便是如此——当初常昆那会儿,能修成金丹大道的,也是凤毛麟角。不是不想修,当然传承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便是拿到手中,也修不成。 法门是好法门,修行的个体是不是个好个体便难说了。 所以伏羲和女娲的法门,可以记录的部分,即便从未遮掩过,每一个族人都可以修行,但真正有成就的却少。 大多数都是修着修着,走出适合自己的路,而无法复制伏羲和女娲的路。 给一本高数,有天赋的成为数学家,没有天赋的看都看不懂。 法门这种东西,很早以前就探讨过。 真仙以下的法门,可以落实到文字层面;其上至大罗之下,可以落实在图像层面。一个是可以意会也可以言传,一个是只可意会。 而大罗层次及之上,便没有了具体的法门——是不可意会亦不可言传的。 所以再强大的法门,至大罗金仙而终。 伏羲女娲的法门也罢,金丹大道也好,可以传下去的,都是到这里戛然而止。 而实际上,许许多多由人们开创出来的法门,还摸不到这个天花板呢。 常昆开辟宇宙,令八百万妇孺繁衍生息,直至于他们拥有了可以穿梭混沌虚空的力量。他们在搜寻回去的路的过程中,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大大小小的宇宙。 所以人族、万族的脚印,便开始出现在这些宇宙之中。 当初送出来的八百万妇孺,人族止二百万左右,其他万族种种,单个其实都没有人族多。 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族类便搬离了常昆开辟的宇宙,在其他的宇宙落户、生根发芽。 这只是个开头而已。 这些从真宇而来的幸存者,到现在,仍然不够强大。有力量穿梭混沌虚空,却不敢说横行无忌。 不说最开始的时候,因宇宙的不同,法则演化的不同,吃了不少土著的亏。单说当初灾难降临时,逃出来的那批,对于这批幸存者而言,也是巨大的威胁。 而且他们的本意,是为了找到回去的路,回归真宇。 扩张,只是顺带的。 所以并不蓬勃。 ...... 常昆来来回回的游荡,终于在一个地方驻足。 他看到了一个眉宇间隐隐与隐娘有一丁点相似的人。 这令常昆上心。 这是一个人族的小部落,刚刚形成的小部落。是女娲氏的分支。女娲氏的战士四面八方的清剿邪物,在清剿过后的合适的土地上,派遣族人建立新的部落,以壮大人族的体量。 这个部落,就是如此。 只有数百人,刚刚立足不到三年。 就有这么一个小姑娘,眉宇间隐隐与隐娘有那么一丁点神似。虽然只是一丁点,但在常昆这里,却是一个明灯。 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个有丁点神似的,太不容易了。 不过常昆发现这姑娘有些不一般——他还不能确定这名叫兮的姑娘到底是不是隐娘,在这片被遮蔽了大道的天地之间,常昆也看不到未来。 但他毕竟有一部分全知之能。 看这姑娘,常昆发现有一层迷雾,有些迷蒙。这十分令常昆惊奇——能避过他的全知的,绝非等闲。 她的本质,极高。 当然,这也不值得在意。对常昆来说,确定她到底是不是隐娘,才是最关键的。 ——实际上,无论能不能确定,常昆都已把她当作了隐娘。 没办法,能找到神似的,已经太不容易。 他游荡了这么久,才找到这么一个。 先前想找玄冥,却竟也没找到。回头想想,冰夷也才开始孕育洞庭君。或许玄冥还未出生? 便就这么跟着吧。 或者回华胥氏一趟,看看宓妃;或者就在这儿待着,如影随形的跟着兮。 一四七章 先天八卦 灾难中,愿意为之奋斗,并满含着希望之心,奉献和牺牲自我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 伏羲和女娲是他们的领袖,但领袖亦不能兼顾一切。 领袖的事业,是基础和大方向的事业。 强大的灾兽和邪物,当然要强大的领袖去面对,但普通的邪物,面对它们的,是人族和各族的战士。 他们时时刻刻在战斗着。 在战斗中抛洒热血,以生命来实践对未来和希望的期盼。 面对这样的天倾地覆、要使大道回归亘古的灾难,奋斗者无疑都是英雄。 大燧点燃的薪火,是绝不会熄灭的。 现在如此,未来如此。无论到什么时候,薪火相传的希望,都是人族恪守的核心力量。 满怀着希望,不屈从于任何险恶,昂首挺胸,以鲜血和生命实践奋斗,最终越来越辉煌,直至于看不到边界的永恒未来。 第二次会盟在约定的时间召开。 地点是天穹世界的最高处,大罗天。 伏羲和女娲早早的到了,他们并不担忧在他们离开之后,部落会遭遇危机——这些年,伏羲和女娲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够做到的最极致。 伏羲的先天八卦几乎将要大成。 所以阵法的奥妙极尽升华,已绽放出浩荡的光彩。 在此之前,并无成体系的、有迹可循的阵法概念。直到伏羲创立八卦。 伏羲的先天八卦,显化于人前,只是八卦——天地风雷水火山泽,乾坤巽震坎离艮兑。中央是个无。 无就是先天,是不为人知的。是不入先天大道的境界无法理解、无法观测、无法触碰的层次。 所以人们只能看到八卦,看不到先天。 不是这东西有缺陷,是观测先天八卦的人没有达到那个境界。 先天的概念,是超乎理解的概念。不只是两个字的问题。 未来太上道祖化身临凡,写下的道德经,说:道可道非常道。说的就是这玩意儿。无论你怎么去理解它,都觉得差点意思,都觉得不够完美。 因为其中深层次的含义,是超出一切可以理解的概念之外的。 先天后天的分界线,硬是要给个标准,就是无和有。这是强行的标准,仍然不准确,只是为了给人一个形象的理解罢了。 任何有概念的,都是有。没有概念或者说根本无法强行赋予概念的,便是无,便是先天。 所以一旦涉及到这个层次的东西,哪怕一丁点,便是既不可意会也不可言传了。 好比说修行的法门,一旦到了大罗金仙的层次,指向了先天的奥妙,便成了这般。 厉害的人物讲道,没有达到可以听道层次的人,听不见、听不懂。因为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大象无形,无法形容、无法理解。 伏羲的先天八卦,自然也是如此。能被看到的,只有后天的部分。关于核心的,先天的奥秘,是无形无象的。 到后来演化为后天八卦,把中间的无从先天衰减下来,强行给了阴阳两仪。层次一下子就低了,于是渐渐能被人理解。 到了可以解读的低层次——虽然解读的千奇百怪,但其实并不值得奇怪。因为道的演化,先天阶段无法言说,后天阶段则千姿百态。每个宇宙都有不同的演化。所以解读起来,自然也千奇百怪。 阵法,算是先天八卦成就的一个附带。 已被伏羲运用到极致。 在二次会盟召开前,人族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部落,都已有阵法的防护。这些大大小小的阵法,连成一片,形成一座巨大的八卦阵,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个小部落遭到袭击,都会牵动八卦阵发起反击。 以伏羲的造诣,这座八卦阵有多厉害,等闲人物几乎不敢想象。 何况还有女娲的乾坤鼎镇压核心,有初具威能的诸世山河社稷图覆压全阵。 这么说吧,便是先天道君级数的,也不敢轻易触碰这阵法,一个不慎,先天道君都跑不了。 伏羲和女娲早到大罗天,为二次会盟做前置准备。 如今只等会盟召开。 兄妹两个端坐在一座残破的祭台上,安静的等着各路的到来。 这座祭台其实也有说法,就是当初的回,持应龙之角,登天而来,在这里祭拜大道,求来了在黑暗爆发之中指引方向的幡。 伏羲和女娲就将此处,作为了会盟之所在。 “也不知这番能来多少。”女娲感叹如此。 灾祸二次爆发之后,残留的余威一直不曾消弭。而受到重创的邪物、灾兽,渐渐恢复元气,从人族扩张底蕴的脚步越来越慢就可得知这个答案。 即便在伏羲和女娲的领导下,以人族为核心的苍生越来越强大,各种兵甲、应对邪物的手段、许许多多的奇妙功法的诞生,如果按照二次爆发之后的十余年的状况来说,应该是突飞猛进才对。 但随着邪物和灾兽恢复元气,更激烈的对抗形成,脚步便开始放慢。 而那些不曾与伏羲、女娲的力量汇合,在他们的保护之外的其他各路、天穹的各族,自然是难之又难。 也不知道几十年过后的现在,被灭亡了几多。 伏羲笑道:“不要小瞧了各路、天穹各族。能在二次爆发之时存留下来的,都有独到之处。虽然邪物和灾兽的确祸患甚大,但若说轻松灭亡这些已经在灾难中抵抗了万载的、族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女娲微微颔首:“这些年我们虽然没有太多动弹,但也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与我们一条心的自然有,但心怀侥幸、二志的,甚至私下里串联,只知权柄而疏忽灾难的,可不在少数。” 伏羲和女娲这对兄妹,性子颇不同。伏羲更温和,而女娲更锋利。 伏羲总是力图以智慧解决一切问题,更有耐性;而女娲在遇到某些不爽利的事的时候,则更具杀伐之心。 “要我说,就该在二次会盟之前,将这些阴诡的货色清剿干净。免得祂们在会盟时捣乱。我知道哥哥能解决这些麻烦,但浪费时间。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跟祂们掰扯。” 一四八章 怒火醒来 伏羲闻言失笑:“这样的手段还是太粗暴了些。” 他道:“面对灾难,心齐为首。力可以伏人之身,而难以服人之心。若真如你所言,在会盟之前把有异心者尽数剿灭,其他人会怎么看我们?” 他看着女娲,语重心长:“我们要的不是权柄,妹妹,我们要的是匡扶大道和抚平灾难啊。” 女娲笑起来:“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就是受不了祂们!” 伏羲笑道:“我们最需要是团结人心,否则即便天庭建立起来,却各怀心思,互不信任,那天庭的建立有什么意义?我亦不缺杀伐,但我更知道人心凝聚的不易。即便要清剿异志者,也要等到二次会盟过后,得到与会者的大多数赞同,再来执行。” 他道:“这叫名正言顺。” 女娲笑道:“混鲲祂们这些狭隘的愚蠢之徒会给我们机会。” 她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性子如此。伏羲能想到的,女娲也能想到。只是有时候不忿——我们作了这么多,为了抚平灾难匡扶大道,为什么祂们不能理解呢? 不能理解也就罢了,还跑出来捣乱。 这是什么样的心态?何其的可恶? 难道捣乱会让这灾难平复吗? ... 正如伏羲和女娲的胸有成竹,混鲲祂们的确愚蠢之极。 这个愚蠢,不是智商上的愚蠢,而是性格上的愚蠢。要说智商,如混鲲老祖这等先天道祖,智商有多高,简直无法估量。 可再高的智商,也要受限于性格。 面对这样的灾难,混鲲能稳坐钓鱼台,当作儿戏来看,混不把它当回事。难道祂不知道,一旦灾难爆发,没人去抵抗,就该轮到祂自己吃苦头了么? 祂肯定知道。但祂就是不愿意出力。 这是性格所限,脑回路奇异。 天地之大,从来不缺乏这样的货色。从古到今,到未来,都是如此。 祂们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觉得很有道理——譬如现在。 混鲲被女娲打瞎了眼睛,又差距到女娲盯着祂,因此不敢擅动。便借鼓与钦原之手,作诸般小动作。 联络、纠集了不少祂这种货色的同道。 正所谓一丘之貉——能扯上关系、成为朋友的,大多都是这样的。剩下少部分,是被所谓天庭权柄诱惑,妄图得到更多的。 这一波的首脑,便是混鲲。毕竟是先天道祖嘛。 因着上回的前车之鉴,混鲲不打算去掺和二次会盟。上次被打瞎了眼睛,这次若再去搞事,怕就不是一只眼睛的问题了。 所以祂不敢。 这是个狭隘的、懦弱的、虽是先天道祖,实则胆魄如针尖的货色。 所以祂脑子一转,有了想法。 “伏羲、女娲阴险狡诈、凶狠残暴。彼等集结许多蠢物会盟,若吾寻上门去,怕要遭致围攻。” “伏羲女娲不好对付,这些蠢物可好对付的很。正好趁着祂们领头的去会盟,咱们抄了祂们的老巢。这叫作釜底抽薪。” “是时必定动摇。到时我看伏羲和女娲的天庭还立不立的起来。” ... “以我对混鲲的了解,这厮必定会做出蠢事:祂胆魄微弱,上回吃了妹妹你的亏,这回必不敢来。祂若来与我当面力争,我还不好拿祂如何。可若祂自己寻死,却拿万族出气,便是取死有道。” 伏羲笑道:“祂却不知,我早将一应猜测告知各路。” 女娲道:“要我说便不该告知祂们。须得教祂们吃些苦头,才知道我们的好。” 伏羲摇头:“而今苍生凋零,能多保留元气便多保留。不能为了这个,便让混鲲肆意杀戮。” 女娲笑道:“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会盟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陆陆续续,许多熟面孔一一到来,会盟即将召开。 ...... 常昆知道会盟的事,但他的执念影子对此并无太大兴趣。伏羲和女娲去大罗天之后,常昆到华胥氏,寻宓妃。 这会儿,宓妃已是亭亭玉立。 与常昆执念的记忆中的风华绝代虽有所不同,缺了许多气度、雍容和高贵,但面目已近八分。 这些年,常昆来回奔波在像隐娘的兮与宓妃之间,与她们聊天,带她们去许多寻常不能涉足的地方。 比如天地破碎产生的一些绝地。 常昆的影子虽然没有什么力量,但在他的影子范围内,却无碍。无论什么样的绝地,都与平常地方别无二致。灾兽和邪物更是退避三舍。 这对常昆这个一心念叨着婆娘的影子来说,这几十年虽然不完美——只有宓妃和像隐娘的兮两个,但同样十分舒坦,很是有种居家的感觉。 对了,玄冥似乎已经诞生了。但不能确定。毕竟,现在伏羲虽已有建立四时诸部的想法,但还没有落到实处。 怎么确定的呢,是从冰夷长子,也就是后来的洞庭君这儿得到确定的。 有个女娲氏的分支部落,重新扩张到大河南岸,这个部落有个姑娘,偶然间与出来玩耍的冰夷长子相识,有了那么点意思。 常昆往返于南北之时,有一回正好瞧见。 但毕竟不能肯定这姑娘就是玄冥。 说不得他们以后会分开,另一个姑娘出现,她才是玄冥呢? 对此,常昆这个执念,稍稍上心了一点。每次往返之际,都会顺道瞧上一瞧。 常昆执念影子与兮也相伴了几十年了,常昆最初告诉她,她将会是常昆的一个妻子,她还不信,觉得常昆有问题。 但几十年相处下来,的确十分相合。 相处的时候,正如夫妻的亲切。 兮成了一名战士,她经常带领族人,全副武装出去清剿邪物,以扩大部落的领地,增加部落的资源,为壮大人族出力。 常昆每次都要跟着,生怕她出意外。 只有当她回到部落,有阵法防护的时候,常昆才会去北方的华胥氏与宓妃相聚。 这回常昆正与宓妃相会时,忽然有了感应。 只与宓妃来得及说一声,便立时散去,下一瞬到了南方,在一处河畔,看到了兮残破的尸体。 常昆淡淡的影子如水波一样荡漾起来,他的脸上,燃烧起无穷的怒火。 冥冥之中,仿佛什么东西,又要醒来! 一四九章 倏忽天吴 一直盯着混鲲的不止女娲,还有玄。 玄开辟了魔道的路数,可谓之魔祖。他是魔道第一人,更已悄悄步入先天大道,成就第一尊魔道路数的先天道君。 魔道源自于这灾难背后的恐怖根源,步入先天大道的魔祖玄,在这灾难笼罩的天地之间,已可谓是如鱼得水。 混鲲无法察知玄的窥伺。 玄溶于黑暗之中,与这灾难一体,竟能避过混鲲的感应。 当初玄与冰夷言及清理异志者的事,他并未忘记,一直捉紧着。 “以我对混鲲的了解,这厮必定会趁机作乱,搞出恶虐之事。” 玄如是对冰夷道:“而这,也必定在伏羲与女娲的计略之中。必定引发同仇敌忾,而促使人心凝聚,助伏羲顺利建成天庭。当初我与你所言之事,正好提上日程。” 他道:“以伏羲之心胸,必以服人心,尽可能的保存苍生元气。我正好盯着混鲲,祂一有动静,我便暗中击之。正符合伏羲之意。” “我开辟魔道,初心便是为了人族,为了抵御这灾难。而今既有所成,自当为用。” 冰夷闻之,却道:“你我已是夫妻,孕有子嗣。你可告知于我,你到底是哪个?我看你自步入先天大道,变化颇大,不曾见过混鲲却又了解他...” 玄闻言失笑:“我便是玄,柏皇氏子。” 冰夷道:“伏羲乃苍龙投生。上回会盟,言说有十余位先天道祖祭了自身,以抗灾劫。你是其中哪个?” 玄微微摇头:“这重要吗?” 冰夷神色一怔:“也罢。” 便不问了。 二次会盟临近,各路飞天,要去那大罗天与会,与伏羲、女娲再议立天庭之事。玄便与麾下众魔离龙泉而走。 冰夷送他出来,道:“那混鲲毕竟是先天道祖,你虽已降伏浑沌等几头灾兽,却也不可轻履其锋。且小心为上。” 玄笑道:“你自放心。混鲲奈何我不得。” 他揉了揉两个儿子的头,微微一笑:“你自镇着龙泉,等闲不要出来。看好这两个小子。” 冰夷应之。 玄时刻盯着混鲲的动静,盘算着大罗天的二次会盟即将开始,果然混鲲开始动弹。 玄没于黑暗之中,见一阵微风从北冥吹出,扶摇直上,登天而走。 不禁道:“原来是因因乎...这厮又蠢又浪,比折丹可差远了。混鲲倒是使的一手好枪,教因因乎去天穹世界作乱。” 会盟就在天穹世界,伏羲女娲皆在,各路皆在。等闲哪怕聪明些的,混鲲也指使不动,哪敢登天去,在伏羲和女娲眼皮子边搞事? 也就因因乎,又蠢又浪。 因因乎登天,便又见北冥中出来一路,玄见之,又笑:“原来是倏、忽!” 言笑间,玄不禁拍了拍身边安静不动的浑沌。 他这些年穷搜大荒,捕捉灾兽,将这灾兽之首的浑沌擒住、降伏,为己用。毕竟术业有专攻——当初灾难二度爆发,这浑沌逞凶,被女娲撕碎数次而不灭,可见其厉害。却为玄所降伏。 说来这浑沌,也是个悲催的。为灾兽,却早前也是大荒之中一尊厉害的。 名唤做帝江! 帝江有一日遇到倏、忽,好心招待了这两个。这两个不知什么心思,对帝江说:“凡生灵皆有眼耳鼻舌诸窍,独你没有。你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帮你凿出来如何?” 帝江竟是允了。 倏、忽便为帝江凿了眼耳鼻诸窍,帝江七日而死。死后又活,化作了浑沌,不复为,而为灾兽。 而今玄却见倏、忽与混鲲分明沆瀣一气,不禁想到当初帝江与混鲲有仇的事。琢磨着帝江之死,怕是混鲲的手脚啊! 便见倏、忽自北冥出,各领一路,分道东西。 玄又等了片刻,见几头鲲鹏鬼鬼祟祟从北冥出来,投东海去了。再等片刻,也不见混鲲动弹,知道这厮还在察言观色,把因因乎、倏、忽当作枪使,观察动静。 于是不再按捺,即转向西,打算先从倏开始,将这些个混鲲的爪牙一一料理。 ... 这边忽与一路爪牙自北来,往东方,先要从大人之族下手。 这大人族,或曰巨人族,这大荒之中,与之相仿佛的有之,譬如当初空桑氏降伏的龙伯巨人、长人族等等。 灾难之中,不少巨人一类的种族覆灭,东荒的大人族却能坚持,只因大人族有一神,乃是天吴。这天吴是一尊先天道君,非同小可。有天吴庇护,大人族才没有覆灭。 而今二次会盟,天吴早登天去与会。忽引爪牙至大人族,见大人族安安静静,不禁谓之左右:“混鲲老祖计略了得,正是趁机要灭了这伏羲、女娲的爪牙拥趸,教他诸般谋划终成空。” 又道:“天吴这厮不是个好东西,今日灭了他族裔,给他个好看!” 倏、忽皆不是什么好东西,天吴便看不上祂们。忽记恨在心,这回专门择了这方向,首先便要灭了大人族,以报此仇。 “天吴若在,我还谨慎一二。而今祂不在,嘿,怎一个爽利了得?” 言说间,忽大喝一声,一击将天吴庇护大人族的神通打破,悍然杀了进去。 正是欢喜时,却迎头跳出来一尊通体青黄、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的伟岸巨神,不由分说便按住了猝不及防的忽,立时一顿暴打。 忽大惊:“天吴?!” 心下颤颤! “你不是去大罗天了么!” 天吴大喝:“原来是你这厮!得亏人王告知于我,教我防备。否则我族裔岂不遭了你的毒手!贼厮,受死!” 早有厉害的大人族冲杀出来,与忽带来的爪牙战在一处。 忽本就不及天吴,虽皆先天道君,但天吴是一流档次,忽是三流货色。又猝不及防,被天吴逮住,一时间打的哦豁连天,惨叫连连。 心道这回混鲲怕是失算,谁知那伏羲早让天吴有了提备。自己又不是天吴敌手,便思虑逃命。 毕竟都是先天道君,不像伏羲、女娲那等,大罗金仙时便能随便撕先天道君。天吴虽能压制忽,却一时半会也弄不动他。 忽心中害怕,既都在伏羲、女娲的计略之中,万一耽搁下去,若伏羲女娲来,该如何是好? 这厮也是个狠人,当即动用神通,舍了半数本质,挣脱了天吴钳制,亡命而逃。 一五零章 紧要 天吴追之不及,按着半个忽,教另外半个倏忽不见了踪影——要说倏、忽这两个,最厉害的都是逃命的本事,眨眼便溜的没了踪迹,天吴也无可奈何。 只好把手中这半个镇压住,封印起来,即与大人族将忽带来的爪牙清剿干净,这才奔赴大罗天与会去了。 忽终是逃脱了半条命,落在一条断断续续的冰封的河畔,怒不可遏。 自诞生以来,祂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此间损了半数本质,遭到重创,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只盼被天吴镇压的半个,能有个好下场。 想到混鲲这回失算,又怒及伏羲、女娲,若非这两个,又何至于此? 正无处发泄,便听到远处有动静。 细细一察,原来是一队人族战士。 忽咧嘴狰狞,一步到了近前。果然是一队人族战士,正将几头邪物绞杀,在搜集周围的资源、绘制周遭的地形图。 “小心些,不远处便有上次灾难爆发留下的遗患。这条河下游已被扭曲。等这里将物资搜集完毕,绘了地形,再谨慎去查看一二。” 说话的人全副武装,周身甲胄森严,看不出面貌,却是个清脆的女声。 她一边敦促族人搜集物资,一边将杀死的邪物的尸体堆积起来,取出一块符印,叮咚作响间,将邪物尸体尽数化作了飞灰。 人族的扩张,灾难亦无法阻挡。不过时时刻刻,在部落外的时候,都要小心再小心。黑暗是邪物的主场,不是人族的。 但当遇到某些绝不可抗力的时候,再小心谨慎都是枉然。 一道无形的力量陡然扫过,这一队人族战士齐齐一僵,瞬即,甲胄内的身躯被抹杀一空,叮叮当当,甲胄、兵器坠地。 独那为首的女子,在这股力量之下轰然炸开,身体并未能被抹除,而是四分五裂开来。 忽这才显化出来,冷笑一声,即不见了踪影。 不几个呼吸,常昆的影子出现在这里。 ...... 天吴至大罗天,此时各路已至泰半。独先天道君未至。先天道君之中,天吴是最早的一个。 伏羲料定混鲲要作恶,便与这十余位先天道君通了气。 天吴正是知道这个消息,才暗中留下,正好等到忽上门来,没教大人族被忽抹杀。 到了会场,天吴大嗓门,早将这消息说出来,与会者顿时一片哗然。 有说:“忽?这厮与倏一路,我早知祂与混鲲是一丘之貉,没想到果然走到了一处!” 有说:“还是人王智慧通天,早有料定。否则我等族裔危矣!” 有说:“人王大德,感激不尽!” 有说:“既是早料定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 便有反驳:“若无此事实,人王却先下手,你要怎么想?这正是人王大德也!” 有说:“上回混鲲那厮在会盟捣乱,用心险恶,实在不堪。我还道祂是先天道祖,没想到是这样的货色。祂也是天地所孕,大道所生,而今这般灾祸,祂却视而不见,还作出这等恶虐之事,实在死不足惜!” 有说:“好在人王早有预料,教各位先天道君有了防备...要我说,稍后会盟,我等共请人王出手,将那混鲲镇杀了了事!否则教祂活着,还不知有多少乱事!” 有说:“此言大善。我等议立天庭,是为整合力量,共抗灾难。混鲲这厮不但不抗击灾难,还与我等为难,是首先要除掉的大祸害。” 有说:“可这厮是个先天道祖,谁能除掉祂?”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便有说:“上次女娲出手,打的那混鲲不敢出老巢。若人王、女娲兄妹二人合力,将这厮镇压、封印,应该能作到罢?” 天吴这里早见了伏羲、女娲,把事说来:“倏、忽,一丘之貉。止忽来打我,倏却不知何处去了,怕是寻另外的族类去,不知情势如何。” 伏羲笑道:“倏至西方而走。我早请雷泽候着祂。” 又道:“英招、陆吾两位道友正好去堵因因乎去了。混鲲狭隘,与之一路的不多,也就这三个。必不教混鲲险恶用心得逞。” 天吴拜道:“人王智慧,早有计略,天吴拜服。若无人王提醒,我族裔定被忽所灭。此间感激不尽,但唯人王马首是瞻。” 伏羲忙把祂扶起来,叹道:“我等会盟于此,是为共结同心,以匡扶大道,使天地重光。我们是道友。” 天吴心下激动:“人王心胸,天吴服了!” 女娲笑道:“混鲲那厮着实不是好东西。等会盟定计,便要镇压此枭,免得坏了大事。” 正说话间,忽然,伏羲和女娲先是一怔,随即猛地站起来。紧接着,天吴浑身绷紧,面色骇然! “又来!” 只觉这天地间,那冥冥之中,恐怖的根源,又要苏醒。 一道光华落下,显出金母身影,祂急道:“此间那根源又在动弹...定是常氏又受到什么刺激。人王,你快些处理此事,耽搁不得啦!” 人王脸色严肃,但很镇定,道:“金母勿忧,我已知之。” 他俯瞰真宇,已寻着了导火索。正见那大荒之中,一条扭曲河畔,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几乎要燃烧起来! 何等的熟悉?! 伏羲谓之女娲道:“妹妹这里主持会盟,我去去就来。” 女娲知道严峻,颔首:“哥哥放心。” 伏羲又与天吴点了点头,一步跨出,不见了踪影。 下一瞬,伏羲却是回了华胥氏,正出现在一脸迷糊的宓妃身边。宓妃迷糊,是因常昆刚刚突然离去,不知何故。 又见父亲忽然出现,不禁就要说话。 伏羲道:“眼下事急,跟我走。” 当即携了宓妃,抬步走出,已到那河畔。 只觉伟岸恐怖之力荡漾,竟教他举步维艰。 不禁大喝:“老常!你看这是谁!” 那仿佛燃烧起来的影子陡然一顿,一双目光投射过来,一眼看到满脸吃惊的宓妃,一下子,这里凝固了。 即瞬间,恐怖的力量如潮水般消退,那影子瞬间过来,沙哑道:“宓妃...” 伏羲心下一松:“老常。” 一五一章 截杀 雷泽大神应伏羲之请,早去西方。 却是先到了一处人族聚落——这昆仑之西、都广之野西南处的人族聚落,正是当初被逐出有巢氏的妥协派。 大庭氏陀带领着妥协派在黑暗中跋涉,最终在这地方寻着落脚处。因着此处有些神异,邪物较少之故。 万载以来,妥协派分支也渐渐繁衍起来。陀早亡于灾兽,其子弗继之。而今正是弗为妥协派之首。 妥协派虽失人族精深,令人不齿,被先王有巢氏逐走,但毕竟是人族一支。伏羲心胸宽广,立天庭之事并未忘了他们,上次会盟前,伏羲就请雷泽大神去过一趟,邀请弗与会,可惜弗没去。 这次又请雷泽大神顺道再跑一趟。 雷泽见了弗,道:“尔上次不曾与会,实在令人失望。人王心胸广阔,不曾忘记你们,你们却忘了人王。” 弗端坐不动,如老石一尊,闻言微微抬起眼皮,神情如木,道:“伏羲人王能记着我们,自感怀于心。然则我等毕竟理念南辕北辙。人王要争,我等争不来,便罢了吧。” 雷泽大神恨铁不成钢:“人王一番顾念,却教你这般对待!万载以降,尔等还是这软弱模样...可恨!” 弗闭上眼,再无言。 雷泽愤愤跺脚,转身即走:“也罢,也罢。左右我不过一个传信的脚夫,管得你们如何?” 怒而走。 离开弗的领地,雷泽落脚在昆仑之丘。望着着狼藉废墟一片的祖山,眼前恍惚还能看到灾前的盛景。 雷泽长叹一声,心下极不爽利。 既为妥协派的窝囊,也为伏羲的一腔好心白费。 这回伏羲请祂这里来,一则再知会弗一声,请他与会二次会盟。二则便是应对混鲲的恶虐之举。 祂这里等不久,便察觉到一捧气机从北而来。即精神一振,盯了上去。 倏与忽分道之后,直往西而来。与一帮爪牙迅捷非常,不多时,昆仑之丘已遥遥在望。 倏谓之左右:“这昆仑之丘乃是大荒祖脉,当初何等盛景?!金母居所,大神盘桓。却看而今,已是这般模样。” “那许多大神,不也随着这昆仑化作了飞灰?当初皆不待见我等,而今若何?我还活着,那些先天道祖,却不知死哪儿去了。” 分外是得意模样。 左右笑道:“老祖所言极是。彼等自以高尚,却不也丢了性命?” 倏笑呵呵道:“正是如此。这天大地大,性命最大。命都没了,什么高尚,什么匡扶,不都是虚无么。” 左右便道:“还是混鲲老祖手段高强。连人族隐藏的分支,都知道在何处。” 倏道:“混鲲老祖乃是先天道祖,这天地之间有什么祂不知道?听说这支人族当初是被那有巢氏逐走的,却哪里瞒得过老祖?分明是暗暗留下的种子。早被混鲲老祖盯着。这回正好去灭了他,教那伏羲看看老祖的手段。” 言说间,正从昆仑上经过。正说笑,忽然一人截在面前,当头一捶,捶的倏一声大叫,身子都溃散开来,即聚合,却缭绕起许多与邪祟隐隐相合的力量,教祂分外难过。 待一看,瞪大眼:“哪里来的人族...” 黑影又扑到了面前。 倏连吃了几亿记,胆战心惊,要逃。却见四周,几头庞然灾兽隐隐合围,将这里圈住、封绝。 一声惊咦从下方的昆仑发出,正打算截住倏的雷泽大神慢了一步,瞧见这,忍不住道:“玄?!” 祂却是认出来了。 正是开辟魔道路数的祖师,柏皇氏玄。 一霎那,雷泽大神念头万转,已是知道奥妙,笑起来:“当初你半道而去,人王还颇为挂念,不知你去了哪里。没想到今日这里见着你了。” 便道:“倏最擅逃窜,不可大意。我来助你。” 一炸雷霆闪逝,击在空处,一个影子被打出来,正是倏。本被玄与几头灾兽围攻的倏,不知何时竟已逃脱了玄的封禁,逃到圈外来了! 圈内的,却也还在!不知是化身还是什么道道。 倏吃了雷泽这一记,一个倒栽葱打出来,分毫不差精准落在雷泽大神面前。 雷泽大神信手一伸,将倏按了个结实:“贼厮,你要往哪里去?” ...... 早年鼓和钦原投了混鲲,烛龙知道以后,气个半死。 虽说混鲲是先天道祖,祂烛龙的确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但连自家的后裔都破门而出,投混鲲去,这道理哪里去说? 烛龙怒而向北冥寻混鲲理论,被混鲲反掌镇压。 这一番,竟不比当初落在折丹手中折辱的少。混鲲神通玄妙,将祂制住,如同一个傀儡,身不由己。 祂心思虽清明,却控制不住自己。且不能反抗,一旦反抗,混鲲留在祂精炁神中的暗手发作,便教祂生不如死。 若烛龙刚烈,拼着本源大损,倒也不是没有脱身的能力。祂是先天道君,虽然差了混鲲好大一个层次,可毕竟也是步入先天大道的,混鲲要弄死祂却也不能。 可惜烛龙没有宁为玉碎的勇气。 当初被常昆所伤,断尾而走,损了本质,这万载以来都未能恢复,早教祂心有余悸。而今若再折本质,祂无论如何也是不愿,竟至于宁愿被混鲲所制。 混鲲纠集人马,要趁着伏羲举行二次会盟时,在背后作乱。先是走了因因乎,又出了倏、忽两路,随后便把烛龙隐藏在混鲲的几个子嗣之中,悄然去了东海。 说来东海还有烛龙的势力——祂那些气机所生的龙族,却还苟延残喘着。这里到了东海,几头鲲鹏借烛龙的身份,将残存的龙族降伏,随即潜伏起来。 而烛龙,则身不由己的顺着大河的河口,一路回溯,却是到了龙泉。 龙泉在大河之畔,与大河相连。烛龙到了这里,正要进去,便见两条小龙,一黄一红,正在龙泉濒临大河的水域之中嬉戏。 烛龙显出真身,两条小龙一看,皆奇之。 道:“你是哪里来的龙?” 烛龙口中发出阴沉之声:“你两个小龙,莫非是冰夷后裔?没想到冰夷也生了后裔,还是血脉所孕,而非气机所化。奇哉,奇哉!” 便道:“冰夷在何处?” 一五二章 躲起来再说 冰夷察觉到动静,这里显身,拂袖卷过两条小龙,藏于身后,警惕道:“烛龙?你不是烛龙!你是谁?” 烛龙开口,淡淡笑道:“倒是有些眼力劲。你猜老祖是谁?” 冰夷细细打量,片刻后松了口气:“我不管你是哪个,用了什么手段制住烛龙。可仅一个念头,便这里来撒野,我冰夷亦非好惹的。” “呵,”烛龙笑了一声:“我止一念头附着,你当知我并无恶意。今日来寻你,有一事相询。” 冰夷道:“何事。” 烛龙道:“玄武在何处?” 冰夷一怔:“你问玄武何处?我如何知晓!” 烛龙目光落在冰夷身侧探出头来的两条小龙身上:“你二子分有玄武炁,你说你不知玄武何处?” 冰夷愣了:“玄武...” 烛龙独目闪过一道光:“看来你已心中有数。冰夷,玄武若在,你教祂出来,我有话跟祂说,若不在,等见着祂,你与祂说,我在钟山等祂一见。” 言罢即走。 ... 应龙子麒麟,是个话不多,能做事的。 早年朱雀自有巢氏至华胥氏,辅佐伏羲、女娲时,麒麟便已是悄然到了华胥氏部落。祂也不去见伏羲、女娲,止终日奔波于周遭分化出去的小部落,为人族出力甚多。 于是皆谓之祥瑞,分外尊崇。 灾难二次爆发,天地破碎之后,伏羲分领族人至北方重建华胥,麒麟随之。亦一如既往,以之祥瑞,助力人族发展。 正是伏羲女娲去大罗天召开二次会盟,麒麟如往常一般,沿华胥氏领地外围巡视。这几乎是祂每日都要做的事。 往日里,许多开拓在外的各族战士遇险为祂所救。 途径一华胥氏分支小部落,麒麟落脚,正要进去瞧瞧。这也是个熟门熟路的地方,每每经过聚落时,麒麟都要去看看,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便部落外远处黑暗中轰然一声炸响,惊天动地般,一些人族战士的残肢断臂崩飞,落在面前。 麒麟惊怒,尚未及动作,便见庞然黑影破空撞来,势若天塌。祂忙显出庞大真身,轰然与之相撞,余波震动,即激发守卫部落的阵法,牵引了整座先天八卦大阵,无形的力量立时反弹,将麒麟连带这撞击来的黑影齐齐崩飞出去。 麒麟已是看清,怒道:“烛龙!” 正是烛龙。 却那烛龙晕晕乎乎模样,从落地撞击的巨大沟壑之中爬起来,即怪叫一声,转身就走。 麒麟哪里肯干休?急追上,一边怒斥:“烛龙,你竟如此恶虐,今日不与我交代清楚,我誓不与你罢休!” 分明那烛龙,将一队在外开拓的战士尽数杀死,还冲击部落,那模样是要把部落碾平。若非伏羲早立大阵,麒麟这里又正好遇上,怕是后果难料。 烛龙见麒麟来追祂,心中空荡荡,不知该怒还是该怕,只回首道:“非我所为!麒麟,我自回钟山,你别来追我!” 心中是怨愤难当。 混鲲附着一念头,借祂之身,见了冰夷。便制着他徘徊在华胥氏周围,逢着华胥氏的战士便杀。 祂虽害怕被伏羲、女娲清算,但又想着自己被混鲲所制,犹疑之间,没有决断。直至撞上麒麟。 此时混鲲念头无踪,祂仿佛自由。回过神来,恍然知道事情大条。当初祂去寻混鲲,要讨个说法,混鲲便招揽祂,共力以抗伏羲、女娲。 祂心中害怕,没有答应。混鲲当即翻脸,将祂制住。 而今,祂犹疑之间,教混鲲借祂之手,杀了这么多人族战士,已是彻底走到了伏羲、女娲的对立面,此时想起来,心中冰凉冰凉。 不知道怎么办,只想着回钟山。 麒麟追喝道:“还与我狡辩!烛龙,不曾想你是这般无耻!人王伏羲旧日为苍龙,乃是你旧友。当初你为折丹所制,还是祂请来石夷去救你。你便是这般报答祂!你不当人子!” “你不来助他也就罢了,还来与他作乱。烛龙,今日我非要擒下你,将你到人王面前问罪!” 烛龙听了,心下不知何想。 良久却回道:“苍龙不来救我,却教石夷来救我,算什么旧友!麒麟,你若再追,我教你好看!” 烛龙心下万转,先是羞于误会苍龙,随即又怪罪起来:你自己不来救,却借人之手,哪里是什么朋友? 心中一歪,便发了狠,说出此言。 麒麟更怒,追之急切:“好个烛龙,如此可恨!” 一追一逃之间,便到了钟山。 烛龙反身便与麒麟战在一处。 当得此时,天地间一阵动摇,恐怖的气机泼洒,二者皆是一顿。皆察觉到那恐怖根源的动静。 忽然便一个庞然黑影出现,一击将麒麟打成了齑粉! 烛龙惊怒:“混鲲!” 正是混鲲。 这厮趁着恐怖动弹,气机泼洒之时,突然从老巢里出来,把麒麟打成了这般模样。 麒麟被祂打散,化作一捧光辉,这光辉忽的一转,卷了真灵掉头便走。 混鲲还待出手,要把麒麟截住。却一道光影显化,应龙的影子投射出来,冷冷的盯着混鲲,混鲲心下一惧,耽搁了一瞬,才想起此时应龙根本无法分心,可麒麟已是无踪。 应龙的影子即已散去。 混鲲按下心中惧惮,却笑对烛龙道:“我邀你共抗伏羲,你拒绝于我,而今如何?你杀了许多人族,又致麒麟重创,伏羲早晚来杀你!” 烛龙面无表情,独目开合:“杀便杀罢。” 全不理混鲲,自落入钟山,盘窝起来。 混鲲嗤笑一声,即走。 反正烛龙已是上了这条船了。 混鲲这厮,好事成就不了,坏事的能耐却大的很。祂这里趁机出来,避开了女娲的眼睛,出手重创了麒麟,却是往南走。 祂倒没想过趁机灭华胥氏。刚刚祂一个念头控制烛龙,盘桓华胥氏外,早察觉到伏羲立下的大阵,等闲破不得。 便早熄灭了这心思。 祂此时向南,却是要去南冥。这厮觉着北冥已不安全。此时恐怖气机泼洒,令祂心惊,之前是谋划,也给抛在一边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一五三章 甲骨 清风卷过星宇,因因乎独行于天穹,心中暗暗思索:“混鲲到底要作甚...却教我来天穹,予我半块甲骨...” 天穹中层层世界破碎,无尽星宇寥落,因因乎化作清风畅游,漫无目的。 真宇浩瀚不可计,这天穹之中,有无量世界、瀚海星辰。只是此时,世界扭曲、星辰破碎,一派狼藉。 正游荡间,便觉那半块甲骨有异。 因因乎于冥冥中立时捕捉到了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便精神大振:“混鲲这厮果然有计较...也不与我细说,搞的奇奇怪怪...” 便循着着冥冥中的感应,往那破碎星空深处而走。 不及远,见黑暗中一尊巨神盘卧,人面虎身,有九尾。 因因乎暗自一惊:“陆吾?” 却不动声色,只作清风,要从陆吾身边擦过。 便见陆吾起身,拦住去路:“可是因因乎?” 虎目炯炯,盯着这看似自然的清风一眨不眨。 因因乎也不显身,只道是陆吾未尝真能看透祂,道是诈祂。仍要擦过。 陆吾九尾飞扬,张口一吐,顿时乾坤倒转,阴阳禁绝。因因乎却跑的快,险险避过,却也知晓陆吾确已看透了祂。 便显出身形来,却是个半身作人状、半身为风卷的模样。 笑道:“我尝居于南冥,早闻昆仑有神是陆吾,亦曾神交。却不知哪里见罪了你,这里来堵我,言说间就与我动手?” 陆吾笑声如雷:“早知你来,这里侯你久矣。” 因因乎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是风神,你堵得住我?” 便陡然侧里一道金光袭至,闻声:“你知昆仑有陆吾,可知槐江有英招?” 只这一道金光,来势快之已极,连因因乎都无法及时反应,被斩了个正着。便在英招的言语中,金光一过,因因乎立时作了两半。 却呼道:“先天太白至妙,昆仑金母!” “不才,我随金母娘娘修行已久。”英招哈哈一笑,早与陆吾一左一右逼上来,就要将因因乎擒杀当场。 因因乎两半躯体吃了这一记,竟是合不上。见两个逼近,当即各自一晃,作了清风,分头就走。 见此,陆吾与英招一齐出手,对着那卷了半块甲骨的一半清风出手。 另一半因因乎顺利脱身,却是松了口气,但片刻之后,便感应到自己的那一半已被击散。 不过因因乎作为风神,自有其玄妙之处。风无形无象,入了先天大道之后,更见玄妙。击散了一半,并未使祂伤及本源,反而回归。只是那半块甲骨,却是遗失,好不为憾。 事已至此,因因乎无奈,只得落下天穹去了。 ... 陆吾持这半块甲骨,谓之英招道:“果如人王所料,混鲲那厮用心险恶之极。这半块甲骨分明是玄武之甲,却不知怎么落到混鲲手中去了。玄武之躯如今正镇着天穹,若教因因乎这厮寻着了,怕是要出大事。” 英招应道:“这事倒是知道一二。玄武与混鲲皆居于北冥,平素多有摩擦。我记得一个多大道纪元前,混鲲与玄武曾做过一场,玄武稍胜一筹,但也不是分毫不伤。料来这甲骨,当是彼时为混鲲所得。” “人王智慧通天,混鲲虽有些计略,却哪里脱得出人王掌心?也就是人王仁慈,早前不曾与祂计较。” 陆吾笑道:“人王要的是名正言顺,要的是堂皇正大,自不与这等鬼鬼祟祟之徒计较。不过此间混鲲作出此事,待会盟过后,人王必不饶他。” 英招颔首:“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眼下...” 祂叹了口气:“世事已至这般境地,那恐怖根源又动弹起来,也不知人王是否已有应对。还是早些把天庭立起来为妙啊。” 言说间,二神返大罗天而走。 ... 伏羲与常昆相对,常昆影子愈是淡薄。仿佛之前的燃烧,烧掉了许多。眼下便是有意显化,也淡淡难以看清。 只是知道,常昆的眼睛,落在宓妃身上。 宓妃感受着这眼神,有说不出的眷恋。她伸了伸手,却不知能说什么。 那影子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于无。 伏羲无言,轻叹一声。 宓妃面色苍白,隐隐有泪痕。 良久,伏羲心中起伏。他早已觉了旧日真灵,能知道的都知道。关于老常,关于恐怖。因此更清楚其中的纠结。 看了眼宓妃。伏羲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将人族战士遗留的器物收起来,又自那残破的兮的尸首之中,弹出一点真灵。 见这真灵,他又是一叹。 “走罢,先回部落。” 伏羲知道,这回因着宓妃,把那危机暂时又压了回去,但正如弹簧一般,压下去,总又会冒上来。 只是不知,下一次,又该怎么办。 宓妃无声落泪,并无言语。常昆的执念影子,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已在她身边。若论亲近,比父亲伏羲更亲近许多。 眼下却是这般,宓妃如何不伤心? 只道:“爹爹,他...还在吗?” 伏羲道:“还在。” 宓妃默默点了点头。 回到华胥氏,安顿好宓妃,正见麒麟归来。 伏羲见祂元气大伤,又听祂说了烛龙、混鲲之事,伏羲神色柔和不见,露出一丝刚硬。 “...真是取死有道!” 便谓之麒麟:“你不要出去,帮我这里看着薪火,好生养伤。” 麒麟道:“只是此间事急...” 伏羲摇头:“暂时压下去了。” 道:“会盟即将召开,我不可耽搁。这里便拜托你照料着了。” 麒麟道:“人王但请放心就是。” 伏羲于是召来族中左右,道:“会盟未有结果之前,教族人们不必再出部落。免得招来危险。” 又道:“将族中战士集结起来。随时准备应对兵戈。” 左右族人立时应喏:“是,人王。” 伏羲放下心来,道:“上次会盟持续半载,这次可能会更长。大地上的事,便交给各位弟兄捉紧,我这里马上要去大罗天。大地是我们的根基,是人族赖以生存之所,捉紧些。虽有先天八卦为阵,护卫部落,但仍不可疏忽大意。” 一五四章 蠢物 常昆心念沉沉,他觉着自己在飘飘荡荡之中,隐约愉快的过了一段时间,又迷迷糊糊的回来。 然后他翻了个身。 先天三神为之一震,三层玄光在这翻身里,被斥退开去。 得亏只翻了个身,便又安静下去。 于是又逼迫上来。 元始天尊发出一声轻叹:“真个是大道定数啊...” 三位先天大道君注视着那翻了个身的庞然巨婴,只见祂背上,此时鼓起了五个大包。这五个大包吹气球似的膨胀,倏忽已超过了一座恒宇的一切法则、物质体量。 并且还在无限制的膨胀。 三神对视一眼,齐齐出手,仿佛三位技艺精湛到毫巅的医师,将那五个大包悄无声息的从沉睡的巨婴的背上割了下来。 只见这五个大包之中,隐隐有五张不同的面孔。皆闭着眼,但隐隐有睁开的迹象。 “便如那生灵身上的疮。”灵宝大道君不禁道:“须得割下来,否则祂便‘疼痛’,便要苏醒。” 道:“这是祂本源分化而来,何以处之?” 太上大道君道:“似如人之焦虑、愤怒,因而引发病痛。这也是祂自身的一个选择。我等须得全力镇压祂,哪里有分心来炼化这几个脓疮?” 元始天尊微微摇头,拂袖将这五个包丢了出去:“自有人王处之。我等还是捉紧着祂,免得祂醒过来,便不是五个包的小问题了。” 灵宝大道君笑道:“人王当能处之。” ...... 大罗天。 伏羲回来,女娲见之,不禁道:“何如?” 伏羲道:“还好。” 女娲松了口气:“那就好。” 却道:“可毕竟是暂时的。” 伏羲道:“先把天庭立起来。” ...... 因因乎落回大地,只觉一片寂静。既不见有倏、忽动静,也不见混鲲踪影。 祂心下一转,立时暗道:“混鲲这厮倒的确是这秉性——亏得祂还是个先天道祖,遇事就知道躲。” 先前恐怖动弹,因因乎其实也有些心惊胆战。但只片刻,恐怖又平复下去,祂才敢继续在天穹乱逛。 祂非常了解混鲲,毕竟是一丘之貉嘛。知道混鲲虽是先天道祖,但其实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胆魄。 虽然祂自己也差不多,但不妨碍祂这里暗暗嘲笑混鲲。 心思一转,因因乎想着:“也不知混鲲这厮又藏到哪里去了,这回倏、忽却是给祂坑了...祂自己都藏起来了,我也得藏起来,我还是回南冥罢...” 便回了南冥。 一落入南冥之中,便捕捉到一丝不一样的气机。因因乎细细一品,立时恍然:“这厮竟来我南冥了!” 果然,见着了混鲲。却是化作一只巴掌大的普普通通的鱼,藏在南冥深处的一个石洞子里。 因因乎忍不住道:“你...” 那鱼显出个混鲲的脑袋模样,盯着因因乎:“你怎么回来了?!” 因因乎道:“我怎么不回来?” 混鲲道:“我交代你的事呢?” 因因乎干脆的很,道:“没办成。” 混鲲气急:“你真是个蠢物!那甲骨呢?” “丢了。”因因乎浑不在意道。 混鲲忍不住想把祂打死。 因因乎见祂发怒,有些害怕,解释道:“这可不能怪我。谁知道陆吾和英招在天穹堵我?我可不是祂们两个的对手。要不是我有些能耐,这会儿早见不着你了。” 又道:“你这么厉害,先天道祖,怎么不自己去?” 混鲲无语。特么要是敢自己去,还要你因因乎作甚? 心中万转连连,暗想:“我原以为因因乎还算有些头脑,把这事交给祂。没想到底是个蠢物。这下连那甲骨都丢了...实在是竹篮打了一汪水,白忙活了!” 祂转念想着:“这里这么一搞,怕是给伏羲作了垫脚石了。欸...苦也!等伏羲回过头来,必定要找我算账!” 祂这么瞧着因因乎,立时有了主意,道:“先回你老巢,看看情况再说。” 因因乎道:“可不是么。” 混鲲化作的鱼便游到因因乎的清风中,一卷,没了踪影。 却片刻之后,这石洞子里,一块石头隐隐动了一下,又变出一条小鱼,摆尾巴游了出去。 “早知这般,我就该在这狗屁黑暗降临时就离开这真宇,去那混沌虚空遨游。现在却搞的这般,跑也跑不了。真是愁煞了老祖。那恐怖怎么就那么可恨,就盯着老祖我,教我现在是离开不得。” 自从灾难淹没真宇之后,其实祂们这些厉害的,愈是为难——无他,那恐怖的根源,首先便盯着祂们。 当初有巢氏人王还以为能找到与人族相善的先天道君,把人族送一批离开真宇。其实不知,那根本办不到。 于这件事本身,的确是千数以下的生灵可以送出去,不会引起恐怖专门关注。但于干这件事的人——先天道君来说,却不能。 因为祂们太强大,就像黑夜中的明灯,恐怖的根源时时刻刻其实盯着祂们呢。 祂们甚至可以把少数一些生灵送出去,但自己却不敢踏出这一步。 祂们的本质太高、太强大。大罗之下的普通生灵,再多,也比不上祂们的一根毫毛。 在灾难降临前后的一瞬间,处于混乱、对抗之中,还有机会逃离——就像最初逃离的那一批。但随着灾难稳定下来,祂们便不敢再逃了。 很难说留下的这些有多少后悔过。 “因因乎这厮的确是个蠢物。祂怕还以为,祂没做什么,伏羲不会清算祂。这样也好,祂摆在明面上,正好为我遮掩一二。我这里藏紧些,多半能避过这一劫。” 虽然混鲲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杀死。但也不想被镇压封印。那太难受。像祂这样的,若是封印,多半是永久性的。除非哪天伏羲这一批人全都死光了,否则不可能会宽恕祂。 永久性的封印,啧啧,怎一个难过了得? 祂可是先天道祖,不说颜面的问题,单说被囚禁在一个狭小之处,不得自由,那是生不如死。 祂是混鲲,生性自由。 “便让因因乎代我一劫。我念着祂的好。” 一五五章 爱子 “许久不见,竟是这里又逢着了。” 雷泽大神不禁笑道:“当初你半道而走,却是走的差了。” 玄面容清冷,闻言道:“是我以己心度人心,谬矣。人王心胸,非我所能揣度。如今看来,毕竟一脉相承。有巢氏人王如此,大燧如此,伏羲亦如此,一门三代,皆有容纳天地苍生的心胸。” 雷泽大神笑道:“人王乃天地之间第一等的人物。” 便道:“也不知你这些年在何处。若当初不走,追随人王,重建人族,必有你一份功劳。” 玄难得露出个笑容:“我开辟魔道,走了极端。有巢氏人王容得下我,可我不知伏羲人王是否容得下,这才一走了之。确是失了为重建人族出力的机会。每每想来,也多后悔。不过...我倒也没有远离,伏羲人王没有跟你说过?” 雷泽一怔,道:“我倒是问过人王,若把你们找回去,以魔道路数在黑暗中的优势,必有奇功。人王只与我说,一切自有定数。” 顿了顿:“如今看来,倒也真是。” 玄道:“我自以也算有些能耐,开辟魔道,当也不差。不过比起伏羲、女娲,我自愧不如。他们不只是大燧的子女,不只是有巢氏人王之孙,更是人族有史以来最强大、最先步入先天大道、最具智慧、最有能力的人。” 他道:“伏羲人王必定知道我在何处。我曾想过去见见祂,但想到这一层,便没有去。他知道我要做什么,知道我会做的很好。” 雷泽大神闻之感叹:“灾难深重,但压不倒不屈者。越是险恶,越是促使非凡人物的成就。伏羲、女娲,还有你,人族一口气诞生了你们三位,真个是苍生之福,大道之幸啊。” 玄微微摇头:“我远不及伏羲、女娲,不敢与他们相提并论。” 便道:“料来会盟将开,大神还是早些去大罗天罢。这倏便交给大神带回大罗天,请伏羲人王处置。” 雷泽道:“你呢?” 玄道:“我有另外的事。” 雷泽也不多问,点点头,提起被封印起来的倏,便自登天而走。 ... 玄与座下的魔道门徒将混鲲的爪牙清理一空,这才回到龙泉。 冰夷立时劈头盖脸,问他:“你到底是谁?” 道:“方才不久,不知哪个,制住了烛龙,来见我。问我玄武在何处!还说我儿有玄武炁。” 玄笑道:“我便是玄。柏皇氏子。” 又道:“玄或玄武,何须分清?有那么重要?” 冰夷立时无语,道:“随你怎么说。” 又好奇起来:“我倒是见过玄武一两面,说来也记着些味道,却朝夕相处,看不出你本质。你这分明是个魔祖,哪里有玄武炁?” 玄笑道:“我当然是魔祖。但并不妨碍我儿有玄武炁。” 便道:“正好说到这两个小子。我稍时有事要走,不知何时归来。他们也有些年岁了,便去华胥氏罢,代我行族人之责,出些力气。” 冰夷闻言,不乐,道:“他们才多大?” 玄道:“而今这情形,可不管大小老少。一则既是我子,自当应我因果,为我人族奉献一二。二则正好历练历练,增进些本事。” 冰夷不愿,道:“你既知道情形不好,他们年幼,你还教他们去。你这里回来,我便要登天去会盟,这次过后,伏羲人王必立天庭,天庭一立,便要行兵戈之事,以扫平邪物、清剿灾兽。此必危机重重。” 道:“我知你所想,不是要他们如何安安稳稳,而是要见血磨刀,展露锋芒,砥砺能耐。可我不愿。他们是我儿,我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就好。” 玄沉默,片刻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无论你我,虽有些本事,但须得知晓,灾难未去,便你我也有身陨之危。一旦你我无力,他们还是这般模样,谁来护着他们?” 冰夷道:“我不管!你是他们的爹,我是他们的娘。本该护着他们。” 玄直道:“今日你如何说,我也要驳你。稍后我便让人送他们去华胥氏,交给麒麟安排。” 冰夷大怒:“你敢!” 玄面无表情:“你看我敢不敢。” 却一翻手,便把冰夷镇住:“来呀,把两个小子立时给我送去华胥。” 冰夷惊怒不已:“玄!” 玄不理祂,只教人将冰夷二子送去了华胥。 “当初我与你结合之时,你修为更高,以至于这两个小子得了龙身。但毕竟有我一半,也算是半个人族。慈母多败儿,你也去过华胥,也曾与旧日华胥比邻,看看我人族的孩儿,生下来几岁,便要练习本领,以待厮杀。我儿何以避之?我不是懦夫,我儿亦不是。” “大环境恶劣如斯,你如何给他们安稳?安稳是自己争来的,不是谁给的。便是为父母者,也给不了。他们总要长大!” “他们有你冰夷的本质,也有我赋予的玄武炁,生来便已非凡。比绝大多数的生灵都要幸运、强大。如此条件,正该奋发奋进。你却溺爱!” “我今日不与你说那太多。我有事要做,你也要立时去与会。且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能耐,当不当得你我之子。” 言罢已是走了。 玄一走,冰夷立时挣脱镇压,愤愤然难以平息。 但祂也知道,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年月,谁又能庇护谁?便伏羲、女娲,庇护苍生,也是经历诸多险恶。 他们夫妇两个,可比不上伏羲女娲。 总是要战斗的。无论大小老少。 然而冰夷心中愤愤,终于难以平息,闷闷不乐的去了大罗天。 玄离了龙泉,交代魔道门徒继续清剿邪物、灾兽,还将他降伏的浑沌等几头强横灾**给门徒们,自孑然一身,也到了天穹世界。 天穹破碎,世界重叠,星辰寥落。玄举目四顾间,往星空深处而走。 “苍龙远见,当初与我赌斗,到今日果然应验。倒使我成了魔道之祖,造化弄人,实在有趣。” “也是无憾啊。想想诸位道友,而今除了伏羲,还有谁投生再来?” 玄消失于星空深处。 一五六章 先天五魔 “不曾想混鲲也是个没担当的...” 鼓瘫在废墟之中,沮丧与钦原道:“是我把你牵连进来——若早先不曾约你一道去昆仑之丘,又何来如今恁许多腌臜事。” 钦原却道:“你我相交一场,何来这话?” 祂两个这里刚与玄麾下的一队修行魔道路数的门徒厮杀一场,虽胜,却也没能全须全尾,吃了不小的亏。 混鲲纠集同道,自然以倏、忽、因因乎为三路主力。鼓与钦原则是个小路数,这里领了一伙儿爪牙,寻着某族,遵循混鲲计略,意图灭之。 却哪里料到,那族中一尊近乎先天道君厉害存在正等着。鼓机敏,动手前心生警兆,一番拼杀不是对手,被打的狼狈而逃。 半道上,便就撞上了玄的门徒。 玄的魔道门徒可不在少数。这些年除了当初一开始便追随他、在二次爆发中幸免的骨干,还吸纳了不少大河水族。 因着玄早盯着混鲲,见混鲲动弹,他自去截杀倏,把门徒分散开来,去截杀如鼓、钦原这样的小路数。 一头撞上,一番厮杀。魔道门徒们虽然单个不够强大,但占了环境的便利,他们修行魔道,在黑暗与邪祟的环境中如鱼得水。又性情极端,被玄调校的舍生忘死,险些把鼓和钦原拉下马来。 好不容易拼个干净,两个这里回气,便想到,混鲲是不是该动手了? 这是混鲲提出的计略。 按说是该动手了——混鲲出手,抹去人族。所谓釜底抽薪者也。 可等来等去,又等到一队魔道,再一番追逐厮杀,待完了,还是没见动静。 鼓和钦原这才恍然回神,心知是被混鲲当枪使了。终于是认出了混鲲的真面目来。 哀叹里,鼓道:“咱们还是回去罢...回钟山。我生于斯长于斯,这些天在混鲲座下,偶尔想起来,心里未尝没有一点后悔。” 钦原道:“回钟山也好。不过你如何与你加烛龙老祖交代?” 鼓默然。 “还有什么好交代的呢。”祂低声道:“老祖要杀要剐,任凭之。” 钦原则道:“你家烛龙老祖也为混鲲所制,说不得...” 鼓心下沉沉。 两个于是回钟山,远远已见明灭开合,知晓烛龙在。 虽不知烛龙被混鲲制住,怎么还在钟山,但鼓此时已放下一切。钦原也无所谓。两个于是近前,烛龙硕大的脑袋俯下来:“却是回来了?” 鼓拜倒:“悔不当初。” 烛龙默然,硕大脑袋收回去,再无动静。 鼓和钦原便入了钟山,寻个洞子住下来,默默然矣。 ... 此时,天穹会盟已近尾声。 有混鲲‘出力’,使得这次会盟,比伏羲预料中更顺畅一些。 “...议立天庭之事,便这么定了。不过天庭事关重大,论题虽通过,但各种条件还不完全具备。” 伏羲道:“一则混鲲作乱,须得平之。二则邪物灾兽纵横,须得清剿。可于平乱清剿之中尝试配合、建立默契。同时,亦是诸君展露本领之时。天庭神位,能者居之!” 众皆赞同。 伏羲于是分派任务,兼顾全面,大清洗开始了。 各路奋勇争先,杀向四方。伏羲则与女娲道:“我已察觉不妙,心中隐有警兆。须得尽快完成建立天庭的必须条件。妹妹,你回大地,主持人族、各族之事。我先料理了混鲲这厮。” 女娲也有感应,严肃道:“警兆极是强烈,怕是...哥哥小心,我这便回大荒去。” 伏羲道:“无论如何,无论什么灾祸,妹妹一定要记得大局为重。” 言罢即走。 伏羲下了大罗天,四顾寰宇,目光落在极北之地。举步便到了钟山。 烛龙正抬起头来,三目相顾,皆无言矣。 伏羲目光清冷,烛龙目光迷惘。 伏羲举手一击,斩下烛龙头颅,摘了祂独目,将祂身躯封印,收入袖中。又探掌摄来鼓、钦原,斩其首级,弃尸于钟山之下。 继而南行,至南冥,一把抓出因因乎,诛之。 又以先天八卦大道镇封南冥,迫出混鲲,二者交战,入冥冥。 女娲回到大地,将早已集结起来的南北两部战士分派任务,使清扫四方邪物、灾兽。以朱雀、麒麟及人族各强者等为锋,女娲居中压阵。 有冰夷二子,奋勇争先,击杀邪物无数,为灾兽所围攻。女娲救下彼等时,冰夷二子已本源受创。 当的此时,天地开始动摇。 只那冥冥里,五道悍然气机无中生有,陡然乍现。这一出现,便要压塌这残破的真宇,灭绝一切的气机横扫宇宙,令惊骇。 伏羲显真身于天穹,手中提着被封印的混鲲,望着那冥冥中走出来的五尊巨大的影子,倒吸了口凉气! 只看着这五个,便已知其名! 正是苍天、黄天、赤天、玄天、金天,五尊先天魔王! 金母显身,谓之伏羲:“此五魔乃恐怖根源所生的五个胎包。虽只胎包,却强横之极。你把混鲲交予我,我将祂送去冥冥,为镇压恐怖根源奉献一二。这五魔便交由你来仔细处置。” 伏羲一听,道:“善。” 虽然这五魔只看这影子,便已强横之极。但相较而言,比起那恐怖根源,却又不值一提。 伏羲并无畏惧。 不过混鲲这厮的确暂时没空闲处置,毕竟是个先天道祖,杀不死,稍有不慎被祂逃脱,然后来捣乱,这境况下也是个麻烦。 混鲲则叫道:“只将我寻个地方封印起来,我不去!” 金母道:“由不得你!” 道:“当初诸位道友祭出一切,方才镇住那恐怖。你却躲在一边。万载过去,虽然晚了些,倒也正好。把你送去,也有几分功效。” 混鲲惊惧之极。 当初那些先天道祖祭出一切镇压恐怖,好歹还逃出了真灵。祂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彼不受待见。去了彼处,真灵怕也要被用到刀刃上,哪里还有活路? 祂连烛龙都比不得。那烛龙最后还看开了,祂这里却跟个泼妇一般,先是哀求,然后怒骂。 金母不惯着祂。只把祂接过来,与伏羲道:“五魔凶横,不可大意。除掉这五魔,天庭才能建立。谨慎些。” 一五七章 河图 自信或者淡定,譬如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侧而目不舜,大抵是有多层含义的。 有的拳头比别人大,当面对拳头比他小的人的时候,他便淡定;有的人家财比别人厚,面对家财浅薄的,他便淡定;有的人身居高位,面对位卑者,他便淡定;有的人出身好,面对出身卑微的,他也淡定。 反之,则皆卑微。 而若是那真正有修行、有德养的,无论位卑位高、无论力强力弱,无论势穷势大,无论面对任何境况,都有着超乎生死之上的淡定的,这才是最高的境界。 混鲲无疑没有这样的境界。 祂是个怕死的。 祂既没有大燧那样惊天动地的精神,也没有伏羲、女娲这样的大智慧。祂缺乏勇气,色厉而内荏,恃强而凌弱。既无担当,亦无胆魄。 大约这等存在,也是得了天时地利,才有先天道祖的能耐——若非是应后天初演而生,天地所孕、大道所生,先天根脚强大——似祂这般低劣,若是放在常昆那会儿,别说先天道祖,能不能成真仙都在两说。 当然,不排除祂来的太顺利,缺乏磨砺之故——生而具备大神通,少有能敌者,顺顺利利就有了。 或许放在常昆那会儿,祂经过磨砺也有大成就——毕竟有先天道祖的能耐的,不能说不聪明。 不过性格这种东西,非常奇妙。只能说有可能磨砺出来——泰半可能是磨砺不出来的。 或许经历生死,经历种种劫数,会有所转变;或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厮如今被伏羲擒住,交由金母,要废物利用了。祂便害怕了。 说来似祂那同辈的,一位位先天道祖,祭出一切奉献的,除了混鲲这厮,余者皆有大牺牲大奉献;独混鲲,当是个异类。 大道这位母亲,毕竟也不能说一定生出的,全都是高尚的。混鲲一点也不高尚。 其他那些先天道祖,也不能说都是德行广大的,也曾弄出诸般风雨。但面对大事的时候,却都没含糊。 毕竟面对那恐怖,祂们这样的先天道祖,屹立于一切生灵最巅峰的存在,也有彻底陨落的可能! 会死。 明知可能会彻底消亡,还能奉献一切,这就是了不起。 又说如金母、应龙,不曾奉献——这是错误的。祂们也有奉献之心,只是各自分工不同。似这等存在,种种因素,早有考量。该奉献能奉献,该留存的要留存——譬如二次爆发的灾难,若无金母、应龙托负,伏羲、女娲便是应之步入先天大道,也扛不住。 这是早有的计谋。 面对的危险,是同等的。 眼下,又一次危机来临。 先天五魔! 这样的,几乎类似于先天三神的根脚了。大抵是差了半格的,但也绝不次于先天道祖,是最巅峰的力量。 苍天、黄天、玄天、赤天、金天,五大先天魔王。自恐怖根源而生的五个胎包! 这五魔甫一出现,肆无忌惮的释放气机,压的这破碎的宇宙摇摇欲坠。 应龙、金母死死的托着,一座巨大的先天八卦无中生有,合于天地,撑起宇空,挡住这五魔的力量。 伏羲龙首人身,神躯伟岸之极,他举步而走,伸手一引,那破碎的星宇深处,一卷玄之又玄的甲骨图录隐约显化,显现出一头庞大的龟蛇玄武象! 此时,大荒之下,一卷山河社稷图铺展开来,与那天穹深处的甲骨图录一上一下,交相辉映,与先天八卦连在一处! 伏羲叱咤如雷,轰然一震,真宇为之冻结! ... 玄早是寻着龟甲,见其沉浮于一片星光之中,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说来早年伏羲寻祂商议大事,作赌斗,最终说服祂,使祂弃了这玄武真身,早在灾难降临之前,就以真灵投生于人族柏皇氏。 而今又见着这真身了。 此处于冥冥芥子之中,却有无量星光。这星光道道,从时空的过去未来垂落收束下来,隐约显化出一副微妙的阵图。 正是都天星斗大阵! 当初太上与常昆西行,至昆仑,使常昆托石,灵宝、太上落子。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引诸世之光垂落,在那苍龙之皮上,造就了这卷阵图。 而今却在这里,玄武真身也在这里。 早年伏羲交托雷泽大神,将以片龙鳞、一幅龟甲予了祂,那龟甲,实便是玄武之躯。 雷泽大神参悟龙鳞、龟甲不提,后来冰夷报复雷泽大神,打破了雷泽的道场,将这两件宝物击飞,龙鳞落在洛水,孕育了宓妃,并化作了洛书,被伏羲赠与女娲,炼成了山河社稷图。 龟甲则飞天而去,正落在这纳于微妙芥子之中的都天星斗大阵内,受其祭炼,炼成了这卷甲骨图录——河图! 玄寻到这里,这是祂旧日玄武真身所在。 “混鲲那厮也算是有些计较,可惜,这厮性子低劣,有计略也办不成大事。” 玄如是想着:“祂只道苍龙仁厚,却不知苍龙亦有杀伐决断。且苍龙是伏羲,伏羲非苍龙,他生来便是这等恶虐环境,怎能养不成果决之心?” “只以凭我早年脱落的半块甲骨,就想坏苍生大事,实在是愚不可及。” 玄走进这甲骨,一道明光自祂眉心分裂出来,投入甲骨之中。魔祖之躯则立于甲骨之畔。 当的此时,正是五魔显化,伏羲牵引河图。那甲骨瞬间跳出芥子般的都天星斗大阵,滴溜溜一转,便化作了一尊庞然玄武,牢牢的镇压在破碎的天穹之巅! 而魔祖之躯,猛地睁开眼,双目煞气一冲,无情无义,照着玄武狠狠一击,却正逢玄武真身的河图与大地上的洛书、宇宙间的先天八卦合在一起,猛烈反噬,将魔祖震的身躯溃散,恶狠狠逃离了此处。 那魔祖一溜烟远离玄武,扑先天五魔而走。 至近前,高呼:“礼赞先天魔王,后天魔祖来也!” 那五尊魔王正合力抵抗先天八卦、河图洛书,陡然闻的此言,一片天青色的苍天魔王扭过头来,目光落在渺小的魔祖身上,细细一看:“果然是后天魔祖。” 一五八章 内讧 “果然是个后天的魔祖,这厮行的是以魔制魔的手段。” 黄天魔王嘿嘿笑道:“想法倒是不错。” 玄天魔王道:“以魔制魔?异想天开罢了。若能制住父亲,便能制住大道,可为大道主宰了。” 赤天魔王狂笑一声:“来来来,与我看看你这以魔制魔之法?我来学一学,有朝一日制住父亲,我便是大道主宰!” 金天魔王嗤笑:“你这里说的痛快,日后等父亲苏醒,你有本事试试?” 赤天魔王笑声戛然,闷闷道:“你须得与我禁口,万不可教父亲知晓,否则把我换了,换另一个赤天来,我被换之前,先把你打死!” 金天魔王恶狠狠吐气:“把我打死?我先把你打死!” 说着说着,这几个魔王便开始内讧。 魔祖这里看着,面色平平——这先天魔王嘛,你不能指望祂们之间和和气气。一言不合就要打生打死,这才是魔道的路数。 金天、赤天内讧,眼看波及到另外三魔,竟便不管不顾,任凭那伏羲手段愈来愈强,也要先干一仗再说。 魔祖于是喊道:“且慢!” 五魔齐齐掉头来盯着他。 魔祖道:“礼赞先天魔王...各位上尊都是根源而生,是先天的老魔。而今为灭世而来,是否要定个章程?” 五魔一听,觉得有道理。齐齐住手。 苍天魔王道:“你有什么说法?” 魔祖道:“而今这真宇,虽残破不堪,却还有些厉害人物,等闲拿他不住。虽然五位先天魔王极是厉害,但若先内讧,又各自为战,怕是要辜负了根源的期望。五位应当知晓,一旦辜负,后果如何?” 五魔一听,齐齐打了个颤。 祂们自根源而生,是根源力量的一丝延申。一旦‘父亲’苏醒,祂们便是彻头彻尾的工具,一个念头便是生死。 以根源的无情,哪里有什么父子情?没有价值,便要立刻回炉重造。 “你说。” 黄天魔王沉吟了一下:“我等初生,你却是个老魔,教我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魔祖于是道:“正所谓蛇无头不行。咱们是干大事的,干大事首先要寻摸出个领头的。你看那真宇的苍生,而今也是寻摸个伏羲来当领头。如若不然,早被抹除了。” 五魔闻言,齐齐颔首:“有道理。” 赤天魔王直接跳出来:“咱们五个也要有领头的,我来!” 金天魔王立时不干了:“你?滚一边去!” 又是一番好打。 把另外三个也牵扯进来,斗的比死敌还狠。 倒是歪打正着,五魔斗狠,却是把伏羲的手段逼退了不少。 魔祖便一边瞧着,也不说话,任凭祂们狠斗。 ... 伏羲施展手段,以先天八卦接连河图洛书,辅以应龙、金母,将先天五魔隔绝在真宇一角。 道:“彼等初生,犹如野兽,更兼魔头,互不相善。而今正是内讧。雷泽、英招、陆吾,速通知各路,早至大罗天,立天庭!” 三位先天道君立时领命而去。 伏羲这里盯着先天五魔,那大地上,此时正战的如火如荼。 女娲坐镇中央,指挥各路战士,绞杀大荒邪物,便有冰夷突至。 一见面,没二话,指着女娲便是一通大骂。 女娲眉头一皱,立时知道冰夷为何而来。 道:“你二子受创,你这里来骂我,好,我凭你骂了。还不速速把他们带来,我为他们救治!” 冰夷怒火烧去理智,狠狠道:“要你来假惺惺!” 转身就走。 早前玄要把二子送到华胥,所谓历练。冰夷便万般不愿。而今果如当初担心那般,两个儿子绞杀邪物,却遭重创。 一时怒火攻心,先来把女娲骂了一通,又去前线带走了两个儿子,回了龙泉。 回龙泉,细细查了二子伤势,冰夷立时抓麻,心中难免后悔——这等道伤,祂无能为力,救治不能。后悔于之前的决绝,只有女娲的造化大道,可治此伤。 有心回去吧,却又碍着面子,只能强撑。 女娲不见冰夷带人回来,转瞬抛诸脑后——眼下这境况,哪有闲心兼顾许多?冰夷二子好歹有冰夷为后盾,那许多前线战死受伤的战士,又能靠谁? 要兼顾山河社稷图的同时,在四方战士每每遇到厉害的灾兽,都需要女娲亲自出手,须得她时刻盯着。否则不知多少战士会死在前线! 冰夷碍着之前的事,抬着面子,不愿带二子去找女娲治伤,怒火攻心之下,便把气撒到邪物灾兽来,好歹一尊先天道君,火力全开之下,也算是所向披靡。 哪有几个灾兽能挡的住祂? 何况厉害的灾兽,大多被玄降伏、成了他魔道路数上的踏脚石。剩下的零零散散,又有女娲盯着。 倒是女娲见冰夷这般,暗暗叫了声好。道是冰夷找准了仇恨,正好也为这大局贡献力量。 大地上的战争如火如荼,女娲领袖着苍生,发起了自灾难爆发以来,最强大的反击。然而天穹之上,此时境况是反过来的。 因着先天五魔之故,天穹的邪物和灾兽如打了鸡血,疯狂无比。 使天穹各路、种族难履其锋芒。 正好伏羲召集各路,要立刻立下天庭,于是皆龟缩起来,首脑齐聚于大罗天,要先立天庭,建好规制,整合力量,再与邪物灾兽一决高下。 五魔斗的正凶,全神贯注,似全不把伏羲等看在眼里,自顾自在那儿干仗。 伏羲正好接这时间,把天庭建立起来。 说来五魔,似幼稚,倒也不甚为奇——虽然这等存在,一诞生,便有着巅峰的力量和智慧、知道一切该知道的,但毕竟刚刚诞生,心智其实还不成熟。 又因是魔,性情与常人想象的大不相同。一言不合,自己干起来了。 这其实在情理之中。 那魔祖则一旁看着,还一边打气加油:“谁胜谁便是领头。” 五魔听了,更是凶悍起来。 要争这领头的位子。 其实这五个,哪里有高下之分?祂们的诞生、力量、智慧都是一样的,绝对的五胞胎,力量的形式有差别,但本质相同。 无论怎么打,都是个平手。 一五九章 破釜沉舟 大罗天上,各路首脑齐聚——已经有不少原本熟悉的面孔不见了踪影,大抵已是折损在刚刚的暴乱之中。 剩下的,无疑是精华。 伏羲此时显化伟岸真身,立于当初回道人祭天祈幡的祭台前。 他手中托着一口大钟,震动间钟声长鸣,嗡嗡响彻寰宇。 “话不多言。既诸君已至,合该立下天庭,共力以抗灾劫。” 伏羲声如洪钟,与大钟嗡鸣合于一处,声音浩浩荡荡,犹如洪流。 “天庭者,上承大道之权柄,下镇后天之万物;使诸神各司其职,各居其位,顺理阴阳,搬运五行,运转造化,规束恶虐。以应大道之秩序、苍生之灵感。” “今日,吾以人王之名,代苍生之意愿,以薪火为媒,上禀大道:灾劫深重,苍生惶惶,当立天庭,以拒劫难。” 伏羲伸手一引,那大地之上,人族各部之中,朵朵火焰星光点点,刺破黑暗,照亮寰宇! 火光曜曜,展现出一副浩大的人道洪流的画卷。 见那火光里,九头氏人王振臂奋力;见那火光里,代代先贤吟诵真言;见那火光里,万类苍生挣扎求存。 无量量宏盛齐呼,一尊枯槁的身影,满含慈祥、包容、坚毅、无畏、不屈的信念:“大燧!大燧!” 这双眼睛与伏羲对视,含着鼓励的笑容,终于渐渐淡去。 各路齐拜:“大燧!” 伏羲终于见到了父亲的面容,他深吸一口气,牵引火光,凝为一束,继而朝天一抓,抓出一幅都天星斗! 都天星斗阵图显化,囊括寰宇,包容一切,降临于大罗天之中。 伏羲大喝一声:“诸神还不速速归位!” 各路恍然大悟,齐齐纵身,各自一跳,落入那阵图之中,与点点星光合为一处。 伏羲压在阵眼,俯瞰阵图,见一位位与星光合一,各司其职,搬运神通,迅速将震动的都天星斗大阵镇压下来。 他长吸口气,将手中一线火光往阵图中引入,都天星斗大阵立时光芒大放。整个大罗天的黑暗,冰消瓦解,被驱散一空。 伏羲敲响大钟,钟声一响,都天星斗大阵垂下大罗天,囊括清微天;钟声再响,含纳禹余天;三响,包容大赤天。 此时,黑暗滚滚,凶猛反扑。 伏羲再敲大钟,都天星斗大阵要垂下平育贾奕天,却只一半,便被堵了回来。 应龙投影显化,不禁道:“诸神不齐,火候不足啊!” 伏羲微微点头:“天帝不生,天庭何来?休说填满天庭建制,便只都天无量星神,都不足数。这都天星斗大阵只是个空壳子。” 天庭何其庞大?! 天帝镇压一切,其下五位大帝君,无量都天星神、雷、火、斗、瘟等各部正神;各营神将、神兵;数以千百计的帝君、神殿神官、小吏... 简直不可计数。 以如今真宇的凋零,幸存下来,有资格入主神位的才多少人?别说填满天庭,便是其中一个小部司都填不满。 自然无法发挥出这都天星斗大阵的威能。 更别说连天帝都没有——天帝才是天庭存在的根基。 伏羲这里借助都天星斗大阵,应苍生之意愿,可以封神。但他自己——帝君级数上的神位,必须要天帝册封! 要有大道符印敕令。 应龙沉吟道:“大地上的战事很快会到尾声,当有一批合适的入主神位。但天帝...” 应龙说到这里,略有有些犹豫:“我虽曾观无尽未来,但仍犹疑于天帝的存在——我等自由惯了,若天帝降世,便有钳制,实在有些不爽利。” 伏羲闻言失笑:“什么叫自由惯了?你若要自由,不背负神位即可。你又不是穷凶极恶,天庭的天规对于苍生而言,多是基本规则,更深刻的还是用于规束天庭神灵,对于在野的,又有什么妨害?” 又道:“我等所作这一切,牺牲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抚平这灾劫,为的是苍生的未来,为的是顺应大道的秩序趋势。你此时却说出这样的话,这可不像你。” 应龙默然,良久道:“你的大道理永远是最多的。” 却便笑起来:“总是你有道理。不过要迎天帝降世,却是个难题。那恐怖的根源遮蔽了大道,天帝要如何才能降的下来?” 伏羲闻言一叹:“付出牺牲、打破遮蔽,仅此而已。” 应龙再度沉默。 伏羲又道:“无论如何,都要走出这一步,即便你我身死道消。你也说了,诸神不齐,这天庭难立。只有打破遮蔽,以都天星斗大阵调动未来天庭全盛之时的诸神之力,如此才有胜算。” 应龙露出一丝惊讶:“原来你是这般计较。” 伏羲道:“你只是不愿去想罢了。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唯一的法子。” 他举目,见那宇宙的角落里,被堵的五尊大魔还在厮杀,便叹道:“这五个便已不好对付,况乎其根源?须得破釜沉舟,赌上一切。” 应龙的影子明灭不定:“左右已至于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盼灾劫早去,我也好寻个山清水秀之处缓缓。” 言说间,已是没了踪迹。 应龙压力很大——祂与金母共负真宇,此时五大先天魔王斗狠,便有玄武、河图洛书为助力,也愈是艰难。 那五个正如伏羲所言,可不好对付。 ... 金母将混鲲送至先天三神面前,将之交予太上大道君,便自归去,不敢耽搁。 太上大道君弹指一点,点醒混鲲,笑道:“你是个不愿出力的,若平素时候,便也由得你。此时却由不得你咯。” 混鲲大叫:“何以如此欺我?我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灵宝大道君失笑:“这厮也是个无耻之徒。若只为保命,自躲在你北冥,谁也不管你。却设法要坏了伏羲大事,这便是与我等三人作对,这里还来狡辩。” 混鲲直道:“止好奇耳!不敢坏事!” 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微微摇头:“何须与他说恁许多?” 便道:“这里乖巧待着,不要恬噪,只待时机。” 一六零 后天路数和先天路数 “伏羲的法子极是弄险。” 太上大道君道:“打破祂对大道的遮蔽,立时祂便要苏醒。你我三个便再也镇压不住。” 灵宝笑道:“伏羲破釜沉舟,这才是做大事的。眼下这境况,哪里不险恶?要完了此事,难道还有什么不弄险的法子不成?” 虚皇大道君微微颔首:“此唯一之法。” 道:“只有打破遮蔽,才能沟通大道,使天帝降世。只有打破遮蔽,在那一霎那,才能与未来对话。” 太上叹了口气:“这一遭,是现在、未来合发呀!与你我计较,已有出入。” 祂道:“只消这里与未来一对上,这里爆发,未来也跟着爆发。”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灵宝大道君道:“我等一应计较,皆基于常氏。而有所出入,是理所当然。常氏是祂,祂非常氏,二者命数相连,哪里计较的通透?” “无论如何计较,终要走到这一步。”虚皇道君笑道:“这一应计略,任凭千变万化,最后都要面对祂。” 太上颔首道:“只盼常氏能有作为。” ... 大地上的战争进展极快。 女娲频频出手,以乾坤鼎收了无数灾兽;以人族为首,各族战士八面出兵,横扫邪物如卷席,在朱雀、麒麟、冰夷等助力之下,清剿了无数邪物。 大地上的厮杀渐渐平息,女娲召来各路强者,道:“我兄长已于大罗天立天庭,而今大地之上,邪物暂时销声匿迹,尔等速速登天,与我兄长汇合。” 冰夷未至,实在碍着面子,不愿意面对女娲。但知道这消息之后,立时也登天而去。 人族幸存的耆老、强大战士也都登天而去。 女娲则未动,她坐镇大荒,镇压山河社稷图,实是重担,不可轻离。 而且大地上的邪物被清剿的暂时销声匿迹,可海洋中的邪物还不曾涉及。仍有隐患和危机。 这批强者登上天穹,抬眼便看见最高处几层天已显明光,皆自心中鼓舞。待到了大罗天上,与伏羲见面,便皆投身都天星斗,与之相合。 这批强者一到,使都天星斗大阵威能再增,瞬息又囊获了几层天。 伏羲镇着都天星斗,一边加紧祭炼,并沟通先天八卦、河图洛书,意图尽快将都天星斗与真宇合而为一。 宓妃也登天而来。 她并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则是个强者。既是自苍龙逆鳞中而生,生来便有神通。而今已是大罗级数。 且既是伏羲之女,便不该有退缩的道理。在清剿邪祟的战争中,她也是前线的战士。 宓妃的童年应当是快乐的。因为有常昆的执念影子陪伴着。但她并未在这快乐中迷失应当承担的责任。 所以现在,宓妃也一身是伤。 但人的成长,就是磨砺的过程。如果常昆现在看到宓妃,应当会发现,这个姑娘,气质越来越接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风华绝代。 她看着父亲伏羲,没说话,转身投入了都天星斗大阵之中。 ... 魔祖笑意盎然的看着五个奋力厮杀的先天魔王,观摩祂们的手段——虽然这五个的手段极是高妙,但魔祖的却能看出个三五分来。 看的越久,越能透析祂们的力量。 毕竟魔祖是玄武真灵投生,玄武本就是先天道祖。魔祖本身的修为,没有达到先天道祖的级数,但眼光还在。 暗暗惊叹于这等手段——举手投足,力量绽放,先天大道都要为之辟易,为之扭曲、为之破碎! 而魔祖的修为,也在这观摩之中迅速增进。 直至于先天道祖之下,先天道君最后的关隘上,才停下来。 见再难有增进,魔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喝道:“礼赞先天魔王!各位老魔,先停手,听我一言。” 五魔闻言齐齐收手,苍天魔王道:“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魔祖道:“我观五位老魔修为大差不差,想是难以分出胜负啊。” 黄天魔王皱眉:“我五个一胞同生,自然相差仿佛。不过最厉害的必定是我!” 赤天魔王愤愤道:“是我!” 言说间又要动手。 魔祖忙道:“且住!且住!听我说完!” 他道:“各位都是最厉害的,分胜负倒也未尝不能,可要多久才能分出胜负呢?若诸位之父苏醒时,都还未分出胜负,那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五个魔王都齐齐一颤。 金天魔王忍不住道:“那你有什么法子,可教我们迅速分出胜负?” 魔祖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迅速分出胜负,只是照诸位这么打下去,实在看不到边。倒不如换个路数。” 苍天魔王道:“你说。” 魔祖于是道:“诸位是先天魔王,生来便是最巅峰的老魔。我却是个后天的魔祖。虽是开辟了魔道,为后天之首,但连诸位老魔的亿万分之一都不及。” 五魔皆是笑起来。 玄天魔王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魔祖道:“说来说去,无论先天后天,咱们的根源,可不都是诸位的父亲么。咱们毕竟也是一家,各位老魔是亲儿子,我是干儿子。” “有道理。”五魔觉得行。 魔祖道:“既是一家,正好这里五位兄长要分个胜负,我这个做干弟弟的,怎么也要出几分力。” “这样。”他道:“我居中,任凭五位兄长借我为媒,在我身上交手。咱们定个时限,时限一到,看我身上哪位的痕迹最深,便是哪位最厉害。这法子可行?” 他这里说了,五魔听罢,皆自沉吟。 片刻后,苍天魔王嘿嘿笑起来了:“你倒是个狡诈的,果然跟咱们是兄弟。虽然你是干的。” 其他四个老魔也嘿嘿笑起来:“这厮是个后天的路数,咱们是先天的路数。他这是要借此机会,亲身体会咱们的力量呢。” “说不得过些时日,咱们五魔就成了六魔了。这厮好算计!” 黄天魔王冷笑连连:“也不怕死在咱们手中!” 魔祖道:“力量才是咱们的根本。若有机会,我能不抓住?便真是死在了五位兄长手中,我也欢喜。” 苍天魔王听罢笑道:“这话说的好。既然你不怕死,咱们就成全了你!” 一六一章 感应到了 常昆所开辟的宇宙之中,文明已极度繁盛。 在伏羲和女娲的领袖之下,人们以智慧和力量为源泉,使各种技艺如雨后春笋般爆发,似漫天繁星,熠熠生辉,推动文明超越恒宇,穿越混沌虚空。 他们的脚步辐射的宇宙数以百万计。 但寻找根源,寻找真宇的路,仍然在迷雾之中。 无数年来,人们从未放弃过寻找根源。有识之士——修为一旦达到大罗金仙之境的,便会无时无刻的感受到那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恐怖,深知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恐怖爆发之时,这混沌虚空中的每一个宇宙、每一个生灵,都无法幸免。 如何面对这必将到来的劫数? 怎样消弭、抚平它? 唯有寻根究底,找到它的根源。 而唯有找到真宇,找到这大道演化后天的主干所在,才能直面这劫数,才有机会反抗。 否则,连反抗都做不到。 古久传承下来的知识,让所有人都知道,劫数爆发于真宇。而他们的先辈们,早在无数年前,就在与劫数作斗争。 而今劫数未爆发,无疑,这斗争还在继续,还未到分出胜负之时。 必须要找到回去的路,找到那些一直以来在劫数中奋力抗争的先辈,与他们一起,面对这无边的灾劫。 常昆开辟的这方宇宙的中央大世界,人族的中心,陈地——伏羲建都于陈,亦可称之为陈都。 陈都的存在,已有无数的年月。在这座这个宇宙最古老的城市周围,无数玄妙、奇幻、浩大、美丽、威严、奇诡的建筑鳞次栉比,有的悬浮于天,有的扎根于地,有的在水下,有的在火中。 更有甚者,建立在空间的层面内部,甚至于与时间相通,映照在物质的层面,显化出千奇百怪的姿态。 然而在这些文明的产物环绕拥趸的中心,陈都古城,却仍是它最初建立时的模样。 粗犷的石墙、简陋矮小的木石房屋——以及在古城最中央,那尊形容枯槁的石像双手托举的如一颗太阳般耀眼的薪火。 这朵薪火,是最初的桐木之舟带来的那朵火焰,也是大燧最早点燃的初火。 是人族智慧的源泉、传承的核心。 而今,这朵火焰,已成为人族文明的中枢——伏羲和女娲以之为根基,建立了辐射到数百万宇宙的浩大人道网络。 薪火的奥妙,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陈都古城之中,而今居住着的,是这个文明最古老先行者——最初乘坐桐木之舟来到这里生根发芽的那一批妇孺,和历代退下来的人族部落首领们! 而今,他们是耆老。 伏羲和女娲也住在这里。 耆老们最是不能忘却当初的灾难——无数年过去,有巢氏的劫数,那血与火,还历历在目。 无论如何,怎样也无法忘怀。 再悠久的年月,也无法消磨他们内心深处的坚定——他们住着简陋的石屋,过着最朴素的生活,不享受哪怕任何一丁点文明带来的便利,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不能忘记! 这一天,伏羲和女娲相继从各自的屋子里走出来,紧接着,这古城之中,修为达到大罗金仙之境的耆老们,也都走了出来。 伏羲道:“我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女娲极是果决:“是真宇的信息!哥哥,我们的战舰应当立刻出发!” ...... 魔祖居于中,先天五魔王布于五方。以魔祖为交锋的战场,五魔在他身上施尽了手段。 魔祖的形体在五魔力量的交锋之中,产生千奇百怪的变化,聚散之间,殊为无常。他面孔偶尔显现,露出一丝丝发自骨子里的痛苦,可一点坚持,却永恒闪耀。 这令五魔为之惊叹。 这魔祖,不过是后天魔道的开辟者。虽已入先天大道,但只是个先天道君。较之于祂们五个,本质上便差了一级。 以恐怖根源的力量特性,休说先天道君,便是先天道祖,如此不设防的承受祂们力量的肆虐,也要被磨灭真灵,彻底死去! 可魔祖却坚持到了现在。 “这厮果然是个角色。” 赤天魔王砸吧嘴巴道:“其虽走的魔道路数,算是我等力量延申,对我等的力量有一定的抗性,但愈是如此,便愈是痛苦。反倒不如那寻常生灵,被瞬间抹杀来的痛快。” 苍天魔王笑道:“他行以魔制魔之法,你们看,他正在透析我们的力量本质。亲身体会,在无尽的痛苦之中,感悟我们的力量,的确是个人物。” 黄天魔王冷笑连连:“说不得这厮想着反咬一口,将咱们制住呐。” 玄天魔王摇头道:“越是体会我们的力量,便越是接近我们,最终不过是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所谓以魔制魔,妄念而已。” 金天魔王不言,念头一动,魔祖周身属于祂的力量猛烈爆发,赤天魔王大叫:“滚开!” 又开始了更激烈的交锋。 魔祖此时的痛苦,的确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如果作个比较,可能跟大燧以自己的生命和精神撑起薪火的痛苦相差仿佛。 但魔祖毕竟不能与大燧相提并论——在这种痛苦之中,他无数次险些被淹没,险些彻底失去自我——而大燧,在点燃薪火之后,还能带领着族人和追随者回到有巢氏,并且坚持十年,以枯槁之身,淡然处之,并帮助父亲有巢氏人王处理种种事务——这才是真的不惧任何痛苦。 但魔祖的坚持,仍然是伟大的。 正如几个老魔所言,他的确在运转魔道的根本法门,以魔制魔。在解析五个先天魔王的力量的同时,他距离那恐怖根源,越来越近,与五魔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 时间就在这样的坚持之中流逝。 伏羲祭炼都天星斗大阵越来越深入。真宇天穹之上,无尽星宇之间的三十六层恒宇天,已有一半,在都天星斗的照耀之下得以重光。 不过重光的天地越多,黑暗的反扑就越剧烈。整个宇宙,在大体上,除了都天星斗大阵镇压的十八层天,其他的,愈发动荡。 先天八卦、河图洛书,女娲和金母、应龙,三个合力镇压,也难以维持。 一六二章 金玲 “再这般下去,真宇就要崩塌了。” 折丹一阵风卷过,落在伏羲身边,神色十分捉紧。 与折丹的紧张相比,伏羲的安泰一如既往。 他道:“放宽心,折丹,我们把我们能做到的都做到极致,把能考量到的都考量全面。最终无论怎样,我们安然接受。” 折丹闻言,心下便是一松。忍不住苦笑:“你心性之坚,实在教我难望项背。” 同为风神,折丹比因因乎可好的无数倍。当初劫数二次爆发,宇宙眼看着要崩塌,折丹便显化道身,于冥冥之中,助力应龙、金母共同托负真宇。 可惜祂只是先天道君,在那短暂的重压之下,遭到重创。 而今都还未恢复。 不过折丹并未藏起来养伤。两次会盟,都有祂的身影。而今更是作为伏羲的耳目,时刻巡查四方,将见到的一切状况,即时的向伏羲通明。 或许是当初的重创,使折丹心性有缺。在巡视的过程中,体会越来越艰难的处境,使祂心神动摇。 “大地上最后一批生灵,也已被女娲转进山河社稷图之中。”折丹镇住心神,开始向伏羲通报种种状况。 实在伏羲这里祭炼都天星斗大阵,无法分心。 “天穹诸世界、诸星辰上幸存的各族,也多已进入玄武河图。只剩下少数磨磨蹭蹭的。” 祂道:“我已敦促他们,今早进入河图,得以庇护。” 又道:“我在东海发现了混鲲的子嗣和烛龙子嗣的踪影。一些海中的种族,寻求祂们的庇护。不过我看祂们自身已是难保。此事我已告知女娲——按说可任凭其生灭,不过我知道你的性子。” 伏羲笑起来:“混鲲是混鲲,祂的子嗣是祂的子嗣,不可混为一谈。那几头鲲鹏毕竟没有作乱,既如此,不能因混鲲之事牵连之。这不好。如果要处置祂们,除非祂们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折丹叹道:“所以我们服你。” 伏羲失笑,摇头道:“我只是遵循着我的原则做事罢了。” 便道:“真宇必定要崩塌,我会在崩塌之前,尽力保住真宇的本源。你去作最后一次巡视,回来便入这都天星斗大阵罢。” 折丹点点头:“善。” 清风一阵,杳无踪迹。 大荒,此时强烈的地震一阵连着一阵,使山峦崩摧、大地撕裂,一切都化作了废墟。仅女娲存身之处,还平稳安宁。 这大地上,幸存的生灵,已全数被女娲转进洛书——山河社稷图中去了。仅剩下她自己。 女娲眉目锋利,目中如混洞,一直注视着那冥冥之中的法则变化。 一浪接着一浪的警兆,如潮水一样,冲击着心神。但正如哥哥伏羲一样,女娲也足够镇静。 这样的警兆,几乎已是实质。大罗金仙都要在这警兆之中恐慌,大罗之下的生灵,一瞬间就会被淹没理智,失去自我。 所以所有的生灵,都要被保护起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之前席卷邪物的战争没有意义——明知道现在这一步会到来,却仍然要挥兵绞杀邪物,原因有两个。 一是为了扬武,予以更多信心,坚定苍生抵抗灾难的决心。 二是为了资源——在清剿了邪物之后,人们几乎将大荒仍然可用的资源搬空,全都搬进了山河社稷图中储备起来。 在破釜沉舟的同时,伏羲和女娲一直坚信,他们终将获得胜利,并迎来希望。那么灾难一旦过去,面临崩塌的真宇,便是重造宇宙,一些资源也要年长日久的孕育才会诞生,总不能眼巴巴的等着。 所以先储备一些,以待灾后重建。 ——兄妹两个想的很多。 灾后,大道重归秩序,大罗金仙重新拥有无中生有的神通,其实只要有大罗金仙,便什么物资都不会缺乏。 不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灾后,天庭必定屹立。 天庭的基本天规,必定要对大罗金仙这样的存在,进行相应的限制——同时,极有远见的女娲的和伏羲,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在考虑着放手的事了。 人族的发展,要靠每一代人族的每一个族人。而不能永远是伏羲和女娲。 不能让族人们养成什么都依赖大罗金仙的神通、什么都依赖伏羲女娲的领导。他们必须要绽放自己的光彩、创造自己的辉煌。 所以囤积物资的意义,不单单在于重建。而是要给予族人们自己的依凭。 女娲长身而起,她的威严和锋芒,展露无遗。灾难,只有用锋芒去面对。 之前折丹路过这里,与她说了东海的事。按着女娲的性子,早是迁怒于混鲲的子嗣,管祂们去死! 可女娲也知道,哥哥伏羲是什么样的性子。 虽然她并不赞同,但也不否认哥哥胸怀的博大,愿意为之拥趸。 所以她打算往东海走一遭。 此时,大荒的大地上,已经没有需要她时刻看护的族人。山河社稷图已与玄武河图上下呼应,接连先天八卦,与真宇的本源连在一起,不再需要女娲定身在一个地方。 举步,已到东海。 大荒正在撕裂,东海掀起万万里高的无尽海啸。 若非因着诸般计较,此时合该施展神通镇压这动荡,但不需要了。 真宇,必定要崩塌。 这是必经之路。 屹立在东海之上,女娲信手一拨,海啸分开,无量量海水左右分离,直通海底一处避难之所。 只见那避难之处,许多海中的苍生,正惶惶然惊怖,如没头苍蝇,或在乱跑乱喊,或在自相残杀。 几头鲲鹏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唯有一个小的,还在竭力坚持,面带着震怖,勉力维持秩序。 虽然没有什么用。 但女娲一看,不禁心生好感:“不想混鲲这畜牲的子嗣之中,也有一个能入眼的。” 便信手一抓,将海底避难的苍生抓了出来。 喝道:“吾女娲也。” 天音驱散震怖,使这些生灵恢复了理智。 皆望着女娲,嚎啕大哭。 女娲道:“入我图中,暂且避难。” 伸手打开了一扇大门,便见几个鲲鹏蜂拥而入。 只有那个小的,在最后,指挥着这些生灵列队进入。 祂是最后一个。 到只剩祂一个的时候,女娲把祂叫住:“混鲲的子嗣之中,没想到有你这样的。你叫什么?” 那鲲鹏答道:“金玲。” 一六三章 信标 在灾难碾压与苍生抗争的拉锯战中,宇宙的崩塌是持续性的,并非一瞬间。 灾难无疑强大,难以抗拒;但几位先天道祖的抵抗,伏羲、女娲的手段,并不是毫无用处。 大地在缓缓的撕裂,宇空、宙光、因果、这真宇的一切法则,都在一点一滴的扭曲、碎裂。 但并非全然如此。 在物质层面,都天星斗大阵笼罩的十八层天宇稳如泰山;在法则层面的最深处,应龙、金母两位先天道祖、玄武河图、山河社稷图即洛书、先天八卦大阵,同与都天星斗大阵连在一起,将真宇的本源牢牢镇着。 真宇的外衣在一刻不停的崩塌,但本源大体不曾受损。 这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是一个立体的、多层次的防护。金母和应龙两位先天道祖在最底下,托负着真宇的本源;先天八卦大阵与河图洛书最为合拍,形成一个巨大的框,将其框在里面;而都天星斗大阵则如镇着这个框的压箱底的石头,牢牢的将其定住。 任凭无边的黑暗如何反扑,都竭力保持着稳固。 伏羲一刻不停的祭炼都天星斗大阵,但到现在,在劫数凶猛的反扑之下,已无法再进一步。三十六层恒宇,只能囊括一半,无法继续下去。 这座大阵的威能,自然不需赘言,但作为这座大阵的主持者,伏羲的修为还略显不足———他仍在先天道君的层次;同时,入阵图镇压大大小小的阵眼的人数,太少。 都天星斗大阵的奥妙,比如今的先天八卦大阵还要高出一层。这阵图是灵宝大道君炼成的,寄托于苍龙之皮上,极尽先后天之奥妙,包罗万象,无有有无。尤其具备一个特点——这玩意儿就是应天庭而生的至宝。 也就是说,都天星斗大阵只适于天庭规制——天庭越饱满,各处阵眼所需的正神人数圆满,这阵法才会圆满。 而眼下,别说填满这都天星斗大阵,便是其万一,也不足。 最重要的是,没有天帝! 天帝才是其核心,这阵图生来便该是天帝执掌。伏羲以先天道君之身,执掌之太过勉强。 已无力继续提升其威能。 女娲不知何时已来到伏羲身边,端坐着,兄妹两个俯瞰着这座巨大的阵法,目光透过这阵法,四顾寰宇,所见皆是湮灭和崩塌。 伏羲轻叹一声:“已是到了极限了。” 女娲无言,良久道:“时机还没到啊。” 两个的目光,跨过无尽宇空,落在被先天八卦大阵与河图洛书合力封闭的一个小区域内,那儿是汹涌暴烈、毁灭一切的浪潮。 隐约可以看到五尊庞大身影割据一方,正在拼命较劲。 在这五个庞大身影的中间,有一团灰蒙蒙的时刻变化的黑影。伏羲和女娲都知道那是谁。 伏羲忍不住道:“修行魔道的族人可是安置好了?” 女娲道:“我并非不识大体。魔道路数的开辟,归根究底,也是为了寻找出路。而且...” 她顿了顿:“玄已付出一切,我如何能辜负?” 伏羲叹了口气:“可惜...这路数太过极端,以之应劫倒是不错,可一旦劫数过去,便不适应人道发展,早晚会被挤压、淘汰。” “这是必然的事。”女娲摇头道:“先辈们自诞生以来,多少年了,创造过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而到现在又还剩下多少?魔道的诞生是应运,魔道的衰落也要应运。” 伏羲失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 便转言:“不知玄能坚持到哪一步...他以魔制魔的理念,到底能深入到何等层次。如果足够有效,于我们便有巨大的帮助。” “他已坚持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能坚持,说明他的理念的贯彻,至今还算顺利。”女娲道:“哥哥,你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只有一瞬间。” 伏羲含笑:“是啊,只有一瞬间。” ...... 太上大道君眼皮动了动,几乎在同时,另外两位大道君睁开了眼。 三双蕴含着无尽先天大道的眼睛,齐刷刷落在混鲲身上。 混鲲浑身一颤,已觉大祸临头。 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开口:“人王已整备周全,眼下只等魔祖。那真宇之外,茫茫混沌之中,而今生灵繁华,却是镜花水月,犹如泡影。可叹苍生碌碌,不知天数,可怜劫数一至,不知不觉便要化作齑粉。” 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也是叹息:“大道演化,先天之无,后天之有。这后天才是繁华精彩之所在。我等虽是先天所生,却也流连于后天之美。我观那常氏开辟之宇宙,其中伏羲女娲已知灵感,这里人王虽有提备,但毕竟捉襟见肘,若能使伏羲女娲找回来,也是一个补益。” 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深以为然,却道:“至多予一信标,再多不能为也。” 灵宝天尊笑道:“足矣。当初常氏所制之宝船,虽有损伤,可本质还在。你那关门弟子求来的幡虽已崩灭,但真意却烙印在那宝船之上。只要有信标,他们便能找到归途。” 元始天尊笑道:“善。” 见祂弹指落在混鲲身上,混鲲大叫一声,崩成了一团光辉。其中一点真灵飞出,不知元始天尊用了什么手段,眨眼消失无踪。 余下其躯体本源,三位先天大道君齐齐出手,将之炼成了一枚符印。 ... 常昆宇宙,中央大世界,陈都古城。 伏羲、女娲一声令下,古城震动,拔地而起,显化于天,露出真容,正是当初送八百万妇孺至此安生的桐木之舟! 桐木舟横压天空亿万里,遮天蔽日,广大无计。 天下震惊,时有伏羲、女娲传召,令人族最强大的战士——太乙真仙级数以上的所有人族登舰。 “劫数已至,寻根溯源,找到真宇!” 无数的族人飞身登上这艘已被祭炼的更加完善的宝船,伏羲、女娲登上舰首,便忽见一点明光划破时空,从冥冥中降临,落在宝船之上,作一点信标,于宝船船首绽放,引出那幡的真意,便见一幢猎猎作响的大幡出现在船头,显化出回归真宇的路! 一六四章 溯源 伏羲、女娲对视一眼,心中又惊又喜。 但同时,也愈是感受到那愈发紧迫、骇然的警兆。 “此番归路已显,我等必定能回到真宇。” 伏羲道:“我已知我存在的意义。” 女娲也笑道:“我也知道了我的意义。哥哥,我现在恨不得立刻见到我的本我,那位真正的娲皇!” 她露出憧憬:“她一定伟大之极!” 伏羲笑了起来:“我是伏羲,伏羲不是我。我只是他的一个因素。说来若非劫数遮蔽大道,我与他应该是时刻相连的。” “我们过了好长的安生日子,而他们,却一直在抗争在奋斗。” “或许我们略有不同,但本质终归是一样的。” 兄妹二人立在船头,笑意盎然。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其实该知道的都知道。只是因为劫数的原因,大道被遮蔽了,他们与他们的根源之间有了一层坚固的阻碍。 而现在,已经明晰。 其实作为大罗金仙,他们本身映照于诸多宇宙的化身,与他们之间,都有着极其紧密的联系。 作为大罗金仙,在后天之中,无处不在。横向里,任何一个宇宙,都有可能有他们的化身;纵向里,时间线上的每一个点,他们都存在着。 命运和因果的网,是他们面前的蛛网,他们在其外。 有的大罗金仙,不喜好化身什么的,往往收束回来,在横向只余独一;在纵向,只存于‘现在’这个时间点上。 但有的则喜欢化身无穷,体会不同宇宙、不同时间上的不同经历。 更有甚者,甚至放任不管——任凭那无穷的化身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有的大罗金仙,明明是天庭正神,化身却在某些宇宙、某些时间点上成为大反派之类的,丧尽天良的都不在少数。 放任演绎无数奇奇怪怪的经历。 除非当某个化身出了什么巨大的意外,会危及到本尊的时候,这大罗金仙才会动弹。 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的时候,对这个大罗金仙的这个分身下手的人,眼看要成功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面前的这个,成了大罗金仙,来一波反杀。 当然,只是当这种行为,会危及到大罗金仙的本尊的时候,才会出现。如果不会危机其本尊,那么多半是任其自生自灭。 ——而这种事,往往是该大罗金仙的对头——至少也是大罗金仙,才能作的算计。大罗之下的没资格算计大罗金仙。 不过大罗金仙的化身,独立开来的,是无法成就大罗金仙的。大罗金仙成就的那一刻,就要收束自己的一切时空命运因果,收束自己一切存在,证明自己的唯我唯一。 而若某个化身要成就大罗金仙,那么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要把自己的本尊也收束回来——那是做不到的。 所以大罗的化身,不可能是大罗。只有当大罗注意到这尊化身,觉得有必要的时候,这尊化身才有大罗的神通。 而现在,常昆宇宙的伏羲和女娲已是大罗金仙,那么作为他们的本尊,那真宇的伏羲和女娲,又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就可以推断了。 必定是步入先天大道的存在。 只有进入了先天大道,彻底与后天分割,那么他们在后天投射映照的化身,才能成就大罗金仙。 当然,这个分割,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分割。不是说分割了便没有联系。而是在修行的尺度上的一个分离。 进入先天大道的伟大存在,祂们才是最贴近大道的。祂们的映照,无数的化身,每一个都可以独立成就大罗——在这些化身成就大罗需要收束一切的时候,可以直接将这一步寄托于本尊,归于先天之无。 当然,这只理论上的。 成就大罗毕竟是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便是伏羲、女娲这样的本尊是先天道君甚至先天道祖的,他们的化身,也未必有多少能独立成就大罗。 除非时刻关注,当作儿女来教导,能指引所有的化身堪破一切后天之秘。 然而这对进入先天大道的存在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大罗这个境界,已开始触碰先天之妙,涉及到大道的一些根源的东西,是无法轻易干涉的——便是先天道祖也不能。 宝船驶出了常昆宇宙。 当初被宝船送出来的,至今还留存的耆老们,都汇聚在宝船的船头。他们皆有追忆之色。 看着那幢巨幡,其中一位耆老忍不住道:“当初我们离开真宇时,盘古巨神操舟,祂就站在这里。当时黑暗遮蔽一切,找不到离开的路,忽然天上降下一道明光,落在这里,便成了这幢盘古幡!” 盘古! 这是常昆宇宙对常昆这位伟大者的赞美的称呼。 当时,这批妇孺并不知道那位舍命护送他们离开,并为他们开辟宇宙存身的巨神到底是谁。知道常昆的人毕竟是少数。 后来他们便称之为盘古——这是一种尊敬的称呼,意为开天辟地的人、指引前路的人、护佑苍生的人。 他们把那幢幡称之为盘古幡,把开辟宇宙的大斧称之为盘古斧。 在后来诞生的许多族人的眼中,盘古是作为一个最高的符号而存在的某种意义上的存在。 甚至比这个宇宙的伏羲和女娲还要高一层。 因为他们认为,如果没有盘古,便没有这个宇宙,便没有他们。 耆老们感叹连连,而舟中的族人们,此时也是心潮澎湃——终于要回去了! 根源啊! 无数年的念叨,无数年的期待。 循着盘古幡的指引,宝船承载着数以亿计的人族战士,向着他们最初来的路回溯。穿过茫茫的混沌,回头看,盘古宇宙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盘古宇宙区别于其他任何一个宇宙的最大的不同之处——这是个隐藏的宇宙。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便是如此。 隐藏着的宇宙,创造出良好的发展环境,屏蔽了外敌的窥伺,遮蔽了灾难的蔓延,让当初的妇孺们能够安安稳稳的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强大文明。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要回去也不难。自从最初能够离开宇宙,他们便发现了这个问题,并用人道网络的奥秘,解决这个问题。 一六五章 反制 “诸位老魔还须得多使些气力,只平分秋色何以决出领袖?” 魔祖扭曲、变化的形体中,传来声音:“若只得这般气象,我看五位也别争什么领袖了,倒不如尊我为首,听我号令,让我来做这领袖。” 五魔大怒。 赤天魔王喝道:“你分明崩溃在即,却故作平静。本意你是个后天的魔祖,也算我等儿孙,要留你一条性命、教你做个差遣。你却要取死,那我便成全了你!” 五魔齐发,神通无量,撑的魔祖形体,一瞬间便有八亿四千万亿个变化。 早将各自争锋抛在脑后,先弄死魔祖再说。 魔祖嘶声大呼:“痛快!痛快!再来些劲儿!再来些劲儿!” 五魔怒极,更见凶猛。 魔祖玄,实已是强弩之末——先天五魔借他之身以争斗,他本就只是个先天道君级数,若非也是魔道路数,行以魔制魔之法,且五魔起初也没想一下子弄死他,这才坚持到现在。 然而毕竟有极限。 他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便以最后的心力,激怒五魔,尝试那几乎不可能的机会——借五魔助力,一步接近那最终的根源。 他开辟魔道的初心,要行那以魔制魔之法,到现在,走到这一步,若连那最终的根源都看不到一眼,那也实在太遗憾了。 “伏羲啊,女娲啊,你们可曾提备周全...” 怀着这样的心念,在五魔强悍的力量推动之下,他只觉自己一下子从无边的痛苦之中挣脱出来——其实他知道,那不是挣脱,而是更深刻、更无法言喻的痛苦境地! 好比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在那一瞬间,玄终于看到了。 他的眼界迎着三双满怀叹息的眼神,跨越冥冥,越过那浩浩荡荡的先天玄光,看到了一尊无与伦比之伟大的存在,仿佛一个酣睡的婴儿,蜷卧着。 只这一眼,他几乎就要迷失。 但心中一股信念,始终支持着他,促使他向那尊伟大存在靠拢,竭力的靠拢。 最终,他的心扑向了伟大的恐怖根源,一瞬间,他仿佛是回到母体的婴儿,是如此的温暖。 ... 五魔催发神通,围坐着的当中是越来越淡薄的魔祖的影子。 “这厮也算是个厉害角色。”苍天魔王手中不停,却道:“虽然你我起初不曾欲致他死地,可他能在你我五个手中坚持到现在,遍数这后天苍生,怕也找不出几个来。可惜这厮心怀异志,否则教个差遣,也是个不错的帮手。” 黄天魔王淡漠道:“我不管他如何。苍天,你看,我比你们高出一线。” 只见魔祖愈发淡薄的形体上,黄天魔王的力量本质,已比其他四个多出一线。 玄天魔王大怒:“休想!” 四个齐齐一发,再次追平。 黄天魔王憋着一口气,暴喝:“分明我高你们一线!” 先天五魔,那是生来便全智全力的存在。魔祖的异常心思,祂们如何不知?但正如人与蜉蝣,蜉蝣有什么异志,人却绝不会去多做考量——若是蜉蝣要扑上来撕咬,那自然是一巴掌打死作数。 对祂们来说,其他的都不重要。反倒是魔祖提出领袖的建议,是祂们五个之间的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终于,魔祖的形体眼看要烟消云散,五魔却没能分出高下。忿怒间,各自就要收手,再择他法,以论高下。 正当此时,那即将烟消云散的魔祖形体,忽然扭曲挣扎,一股似是而非的强大意志反馈回来,五魔一怔,齐齐色变! “父亲!” 就在这亿万分之一个霎那的间隙,五魔心神被摄的这一片刻,魔祖的形体重新显化出来,却是如混蒙蒙的一团人形。 便见五条玄之又玄的锁链,从魔祖的形体中,顺着与五魔力量的联系,反向延申,一瞬间,将五魔扎了个结实! 五声怒吼几乎同时响起。 苍天魔王一把拽住锁链:“好胆!” 哗啦啦,五魔挣扎,扯的中间的魔祖如风筝般飘荡。 魔祖玄却是笑了:“以魔制魔,原来是这般气象,放风筝么...哈哈...” 他笑声狂烈:“我自无以魔制魔之力,但却可借尔等之父的力量,行以魔制魔之法!你们五个无疑强横,但终归要受制于祂。而今作何?还不乖乖听话!” 苍天魔王第一个冷静下来,祂眼中极恶,盯着玄,淡淡道:“原来你已靠近祂。端是好胆啊!借祂之力,以制我等,倒也是奇思妙想。可惜,你已是祂的一部分了。” 玄笑声戛然。 赤天魔王龇牙咧嘴,扯动着这锁链,恶狠狠道:“你不过是个后天的贱种,休以借了父亲的力量便能制住我!左右我等五个互不相服,干脆一了百了,让父亲亲自来收拾这摊子罢!” 魔祖知五魔之意,混蒙蒙里显化出一张脸,如铁。却举目望着那远处,忽的便露出一个笑容来:“晚了!” 五魔狂笑,齐齐炸开。 ... 伏羲与女娲并坐于都天星斗之上。陆吾等已归,而入都天星斗大阵。只折丹伴着身边。 伏羲忽的与女娲相视,笑道:“折丹,劳烦你再走一遭,只一路向上,若见着一艘大船,将引到这里来。” 折丹立时道:“大船?” 便神色一动,即露出个笑容:“原来如此。我自去接引。” 即作一阵风,没了踪影。 伏羲对女娲道:“若无这场灾难,大道不曾被遮蔽,他们早该回来了。” 女娲笑道:“一切都在计略之中。遮蔽归遮蔽,该来的必定要来。说来我也好奇:按说若无此灾,这混沌虚空诸世,后天无数枝干,我等无数化身,早该在成就大罗之时,便已了然于胸——而今如此,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气象。” 伏羲道:“能寻得归路,想必已有些气候了。毕竟真宇与混沌虚空诸宇宙大不相同,我等这里才万载出头,外头却不知已过了多少时光。终归能寻回来,不曾教我失望。” 这时,折丹便引着一艘庞大的宝船,向这里驶来。 伏羲和女娲皆抬起头,感应着各自的化身,冥冥之中,已作了无数交流。 一六六章 裂天 宝船悄然停在这都天星斗大阵的氤氲星光之中,船头上一对兄妹,霞光里一对兄妹,彼此对视。 本尊伏羲露出安泰之色,与船头的伏羲微微点了点头,收回目光,与身边的女娲交换了一个笑容。 “万事已俱...” 本尊伏羲悠悠一叹,与女娲一起站起身来。 当的此时,冥冥中轰然一声霹雳炸开,不可抗的伟大力量掀起无与伦比的波涛席卷开来。 这一瞬,纯粹之极的黑暗绽放,却显化出一片光明来! 这是一种对比色——对比于真宇原本的黑暗,此时绽放的黑暗更幽深到了极致。对比起来,却就像有了光。 在这一刻,伏羲和女娲的本尊一起抬头,见真宇的浩瀚星空之中,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灾难对大道的遮蔽,对先天后天的阻绝,在这一刻被撕开了! 绝对的同时,宝船船头的伏羲和女娲一起走了下来,各自扑入了各自的本尊,与之合二为一。 伏羲和女娲周身明光大放,一时间,浩浩荡荡的伟大气机无穷的拔高,再拔高,近乎无尽! 龙首人身、人首蛇身,两尊伟岸的道身屹立于天地之间! 从那裂缝之中,无尽先天大道显化,于这凶暴的灾难里,垂下来祥瑞气象,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先天道祖! 成就。 伏羲与女娲微微颔首,便探手一抓,巅峰的力量绽放,使乾坤颠倒,法则凝聚——其下,一卷山河社稷图显化;其上,玄武河图显化;其间,先天八卦震动。 猛地便是这么一倒转,宇宙如同翻了过来!河图洛书、先天八卦,化作一个巨大的兜囊,囊住了真宇的本源,囊住了都天星斗大阵及其护持的十八层天宇。 伏羲当即盘身一坐,将之镇住。 女娲轻笑一声,飞天而起。她顶天立地的道身直扑向苍穹之巅裂开的那道裂缝,双手把住裂缝两端,身子一跃,扎入裂缝之中,只余一条蛇尾垂落在真宇! 裂开的缝隙在无形的伟力的敦促下,迅速合拢,要重新遮蔽大道,阻绝先天后天。而女娲居其间,上连先天,下连后天,以身为柱! 裂缝切割,女娲的身躯岿然不动。 伏羲长出口气,目光从宝船上滑落,落在都天星斗大阵之中:“吾妹以身为柱,连先天后天,通大道茫茫,续时空长河,结命运因果。诸君,还不醒来?!还不醒来?!” 两声‘还不醒来’,那宝船之上,便有数万人迷茫一瞬,回神来,皆澎湃起浩浩荡荡的气机,皆成了大罗金仙! 这数万尊大罗金仙仰望着伏羲那伟大的身躯,齐齐高呼:“青帝!” 伏羲哈哈大笑:“还不入阵!” 数万大罗金仙皆入大阵。 那大阵之中,在这两声呼唤里,更有近百万生灵迷茫间回神,自然而然有了大罗之力! 玄以身为祭,行以魔制魔之法,迫使五魔自绝,炸开了那恐怖根源对大道的遮蔽,撕开了一道裂缝。 女娲以身为柱,深入裂隙之中,牵连先天后天、过去未来,维持着与大道之间的沟通。 伏羲唤醒了过去陨落而真灵未损得以投生的大罗金仙;唤醒了真灵已在此时诞生,而在未来成就大罗金仙的天庭诸神! 在这一刻,天庭的构架,几乎彻底搭建起来。 伏羲长身而起,仰望天穹:“大道在上,吾,人王伏羲,今以都天星斗大阵为本,承大道权柄,顺理阴阳、搬运五形、匡扶秩序、重光寰宇,乃立天庭——请降天帝,以镇万道,抚平灾劫,摩运秩序!” 天地间,一片宁寂。 伏羲双手托举,金母、应龙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边。三人仰望,皆默不言。 那都天星斗大阵之中的诸神,此时心潮澎湃,这一刻,祂们作为见证,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而大道寂寂。 伏羲祭大道之言落下,大道尚未反馈,而更恐怖的气机,自冥冥之中复苏。 灾劫的根源却是先了一步。 伏羲心急如焚,应龙、金母亦面色如铁。 随着恐怖根源的复苏,在五魔自绝之中彻底坍塌的真宇其他的部分,那幽深的废墟和黑暗之中,一些庞大、狰狞的恐怖影子无中生有出现。 这些影子顾盼着,倏忽,便齐齐朝着女娲自裂缝垂下来是蛇尾扑杀而去。 金母怒喝:“安敢!” 已是化作一道浩浩荡荡的白茫茫的长河,自都天星斗大阵上落下,如天河横空,席卷而去。 应龙长吸一口气,显化出大弥真宇的庞大龙身,双翼展开,神风卷动,几乎与金母不分先后的来到了女娲的蛇尾垂下之处。 伏羲保持着身姿,一动不动。他沟通着大道,一刻不能分心。 都天星斗大阵之中,幸存的万族、天庭的诸神,此时哪里还按捺的住? 先是人族耆老、诸神从大阵中跳出来,齐声高呼:“杀尽邪物,平定灾劫!” 九头氏人王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在最前方,他目如铜铃,面如铁石,切齿咬牙:“族人们,跟我杀敌!” 人道的洪流浩浩荡荡,有无穷的勇气!无畏、无惧! 先天道君、各族、大罗金仙,除需稳住都天星斗大阵基本盘者,余者倾巢而出。 围绕着那道沟通大道、牵连过去未来的裂隙,围绕着女娲,最激烈的战斗,终于爆发了。 ... 女娲的身躯镶嵌在裂缝之中,她运转造化,牵引大道,一只手在过去,一只手在未来,上半身在先天,下半身在后天。 无形的交锋,在这里最是激烈。 一张模糊的脸庞从先天中显化,带着无与伦比的伟大力量,镇压下来。要把女娲震出裂缝。 女娲周身神光无量,有大造化、大威能。她抬起头,望着那张越来越清晰的面庞,隐约看到环绕着这张面庞的三道神光。 忽的,女娲失声惊呼:“老常?!” 这张彻底清晰的脸,闭着眼睛,闭着嘴巴,好像还在沉睡。却是如此的熟悉! “老常?!怎么是你!” 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三位先天之神的身影显化,围绕着这张脸庞,竭力的围堵。 “休要分心!”太上大道君平静的声音垂下:“娲皇,早助人王请下天帝方是正理!” 一六七章 冻结 对于女娲来说,而今之目睹,实难以置信。 老常! 怎么会是他?! 犹自记得当初雷泽畔华胥氏时那多年的相处,诸多教导,还历历在目;犹自记得那只青皮葫芦,记得那桐木之舟;犹自记得与他每每说起灾难时候,他偶尔露出的忧心忡忡。 自灾劫二度爆发,有巢氏覆亡时,他舍生忘死的厮杀和驾驭宝船匆匆而去的背影,至今还铭刻在女娲的心中。 对于人族的眷恋,对于先辈的崇敬,他无疑是发自内心的,不曾有半点虚假。 这许多年来,女娲经常想起他。 她一直以为,常昆驾驭宝船离开真宇,一定在混沌虚空中的某个宇宙里,作为指引者和教导者,使侥幸逃出去的妇孺们得以安定和发展。 在恐怖的根源截断大道,遮蔽大道的境况之下,女娲无法得知更多的东西。她无法看到未来。 偶尔她跟伏羲说起常昆时,伏羲也多笑而不语。 相比起来,女娲与伏羲有很大的不同。 因为女娲是灾难降临之后新生的人族,一路修行而来,大罗金仙、先天道君,乃至于如今先天道祖,都是在大道被遮蔽的大环境中成就的。 而伏羲,在灾难降临之前,祂是苍龙。那时候,祂就是先天道祖。祂早就看过未来,知道一切。 以灾难降临的时间为分割。在那之前与那之后,是决然不同的。 那恐怖的存在,截断了一切。 但为什么会是常昆? 女娲心知,自己绝不会认错。这张脸上,每一个细节,每一点特征,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与常昆别无二致。 这世上或许有相似的人,但不存在绝对相同的两个人。何况其中一个,还是那恐怖的根源。 对于这样的存在而言,有必要去借用另外一个人的面孔吗? 祂本身就是最独特的,不可能存在与祂相同的另一个——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一体。 但为什么是常昆? 常昆对人族的眷恋和认同,对先辈、先贤的崇敬和仰慕,是绝对发自内心的。在与常昆相处的那些日子里,经常听到常昆说起这些。 他的所作所为,也无一不是为了人族。 可为什么会是他? 女娲难以置信! 以她的智慧,如果立刻镇压情绪,保持绝对理智,应该能在几个念头之间想到许多。但此时,她心中一片空白,即转而忿怒! 她毕竟是一个女性。较之于她的哥哥伏羲,她情绪化更多一点,即便她已经是先天道祖。 本来啊,亦师亦友,从小开始,便十分亲近、敬佩的人,却是最大的敌人! 这个敌人强横的无法抵抗,是造成这一切悲哀和惨剧的罪魁祸首,却是自己原本以为的亦师亦友的亲近之人! 祂的无情、凶残,与他的眷恋和认同,是如此的背道而驰! 这如何可以接受? 无名的怒火烧起来,女娲近乎僵滞。 “你骗我?!” 就是这个念头。 太上大道君连声呼唤,女娲充耳不闻。在浩浩荡荡的恐怖压力之下,女娲被压弯了腰,那裂缝,凶狠的撕裂和挤压着,要把她压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女娲的气机猛地暴涨,自未来无尽漫长的时间里,无数双相同又不同的眼神,顺着女娲的牵引,投射过来。 许多信息,无中生有,充斥在女娲的心间。 未来的女娲娘娘。 这一刻,在她的心中,女娲与无数个自己对话。 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一双眸子里神光吞吐,愈来愈强盛、有神。她伟岸的身躯矗立起来,人首昂然,蛇身蜿蜒,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道’字,勃发出无尽的光彩! 她伸出双臂,穿过无穷无尽的先天大道,要触碰大道最根源的地方。 她在心里呼唤、沟通大道,要唤醒那亘古一切存在与不存在的根源。 大道呵! 那张弥天的脸,此时开始露出一丝丝表情,眼皮子微微颤抖。女娲所承受的压力,此刻无与伦比。 她的手臂被摧毁了一次又一次,她的身躯被压的咔咔作响。她身上的神光来回激荡,与冥冥中的无尽伟力碰撞交织,无穷的先天大道为之震动,无尽的后天万道为之崩塌。 先天三神竭力维持着浩荡光辉,竭力镇压着恐怖的根源,但祂们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祂们从冥冥之中不可捉摸的地方推出来。 而祂们,则要将这双手推回去。 女娲的心中,许多个自己发出同一个声音。 “沟通大道,使天帝降世!” 其中有一个女娲在跟她说着另外的话:“祂就是常昆,常昆却不是祂。我忿怒于他的另一面,无数年来,都不曾消减。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先辈、族人们,都死在了灾难之中,我决然不可原谅他!” “但我也不恨他。因为他不是祂。他只是祂的一面。我只是不待见他。这是我许多年来得到的结论。” “天帝务必要降世。未来的天帝必须要等最初的天帝降世以后,才能出手。祂是大道的化身,祂唯一不能违背的就是大道的基本规则。” “快些帮助哥哥沟通大道。只有天帝降世,一切才有转圜的余地。” 这一声声,回荡在女娲的心间。 许多的信息,让她明悟,许多个声音让她冷静。她们就是她。 此时的女娲,处于最巅峰的状态——是最强大的时候。打破了恐怖根源对大道的遮蔽,哪怕只是一道缝隙——在与一切时空、因果、命运上的每个自己连在一起的时候,女娲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她的境界不断的拔升,不断冲破那恐怖存在的无形封锁,不断的接近大道最根源。 某一刻,她终于隐约察知了那冥冥中不可捉摸的存在。 这一刻,整个一切——后天、先天,无和有,存在与不存在——除了唯一的一个——其他的都被冻结了! 一个温暖的,缓缓苏醒。 而在女娲的头上,那先天大道深处,被先天三神困堵的那张弥天的脸,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丰富,眼皮颤抖着,裂开了一道缝隙。 只有祂,没有被冻结。 一六八章 生而为人 伏羲的身躯越来越伟岸,连都天星斗大阵,都成了他脚下的一块细小的光斑。十八层天宇则如光斑里的一粒粒砂。 他托举着双臂,在那之上,一个与他几乎一样伟大的‘道’字,联通了大道,贯穿了一切过去未来、时空因果和命运的存在,贯通了有和无,先天和后天的,那是女娲的身躯。 在这对兄妹之间,环绕着女娲的蛇尾、伏羲的双臂的,是苍生、是诸神,是与苍生和诸神厮杀在一起的无穷无尽的,无中生有的邪物! 浩浩荡荡的白茫茫的一条庞大的星河,头尾相连,结成一个巨大的环,将伏羲的双臂和女娲的蛇尾护着,一头大弥真宇的真龙翱翔在这环外,所过之处,邪物片片空白。 诸神舍生忘死,苍生狂呼酣战! 而这一刻,全都被冻结了。 那冥冥之中,一尊无与伦比之伟岸的身影,无穷的高贵、无尽的威严、无可估摸的力量,祂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了出来。 在祂的脚下,伏羲和女娲那伟岸的身影,也显得渺小。 这个影子越来越清晰,与那张脸一样,清晰度几乎是同步的。 当祂走出来,站在那里,自然的垂下双手,淡淡的目光里,分明温暖,却全是淡漠。 同时,那张脸有彻底显化出来,连带那庞大的身躯也彻底苏醒。 祂——‘常昆’,伸展双臂,站起来,与祂面对面,四目相视。 淡淡的震动之中,冻结被解除了。 先天三神在‘常昆’的面前显出身形,三种不同的神光遮蔽,教‘常昆’露出了心烦之色。 于是‘常昆’伸出手,几下拨弄,便见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如三片被风卷动的秋叶,不由自主飞了出去。 “一切当重归亘古。” ‘常昆’浑不把拨开三神当回事,目光与祂对视,漠然道:“为何要降下你来?” “吾天帝也。”天帝垂着双手,神色温和:“大道演化,自有其序;苍生呼喊,以人应天;你过了。” ‘常昆’道:“大道演化,予苍生之序。我亦大道所生,我的序呢?” 天帝失笑:“大道赐予苍生福祉,也自赋予了你相应的义务与权力;你并未用到好处。你应该沉睡于先天太易,作为一切无的开始、先天的根源而印证后天一切的演化之有。你不该悖逆大道演化的秩序,生出无端之心。” 又道:“你当知晓,即便大道重归亘古,无尽的久远里,在某个无上,终仍会始动。当某些东西存在着一丝可能的时候,在无穷大的尺度上,它必定会发生。所以你的行为,毫无意义。” ‘常昆’默然片刻,微微摇头:“我只遵循我的心,使念头通达。你勿须多言,我不会被你说服,你也不会回去。到头来,终归是拳头大的说了算。” 祂抬起头,仰望无尽:“我是大道演化之最初,你是大道降下的化身。不知是你的拳头大,还是我的拳头大。” 此时,伏羲、女娲,先天三神,各路,后天苍生,都已齐聚于天帝之侧。 伏羲和女娲面对着这尊与天帝对话的恐怖存在,神色没有丝毫畏惧。在他们的身边,许许多多的族人们,哪怕再渺小,渺小到如同芥子,渺小到微不可计,也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畏惧之色。 正如大燧的不屈,正如先辈们的抗争。 人族的精神,是永不屈服! ‘常昆’大踏步走来,迎着天帝与众生。 ...... 常昆恍然间回神,就好比懵了一下,紧接着,无穷的力量在他身旁爆发,一时间,教他狼狈不已。 忿怒涌上心头,常昆面容狰狞,容不得许多思虑,反手一拳,将这股浩瀚的力量打的反卷回去! 这一拳打出,常昆心中舒泰,再看,只见反卷的力量将一尊大神击作了齑粉,紧接着,整个幽冥,包括地府、西府地狱、泰山神府诸神,皆在这湮灭一切的力量之中,化作了虚无! 混沌虚空为之震动,一方方宇宙冥冥之中因轮回秩序被毁灭遭到牵连,如同一朵朵烟花,在这虚无的混沌里炸开,闪耀出一点点的火光。 这一瞬,不知多少生灵化为虚无。 常昆怔滞了一下。 随即,面容平淡下来。 他猛地回过头,见一片祥云降下,祥云上,一尊尊大神、无穷无尽的天兵天将拉开阵势,列出一座座伟力无边的大阵。 随即,佛音梵唱,释迦牟尼如来携诸佛、诸菩萨、诸罗汉、诸比丘尼,在一片金辉里,显化于常昆眼前。 雷泽大神走下祥云,与常昆相对。 “常昆,你毁灭轮回秩序,杀后土大帝、泰山诸神、幽冥诸神,波及无尽生灵,违反天规,罪不容恕,还不束手就擒,随我去天帝跟前伏法认罪!” 常昆看着祂,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你此时果然最为强大。雷泽,好久不见了。” 雷泽大神默然片刻:“休要赘言,速速就擒伏法。” 常昆微微摇头,他举目四顾,目光从天庭诸神划过,停留在佛门诸佛这边。 “大庭氏陀擅妥协,终至有你这一脉。”常昆看着释迦牟尼,眼神稍稍移动,偏落在释迦牟尼如来身边的另一尊大佛——阿弥陀佛身上:“弗,佛,阿弥陀佛,是否是当初尔等妥协以至于有愧,致而今教尔等来作我的泄愤之物?” 西方极乐世界之主,佛门的开创者,最古之佛,阿弥陀佛,祂轻叹一声,道:“我父悖于人族不屈之精神,向灾劫妥协。当人王与娲皇率领苍生与劫数死战之时,我等气弱胆薄,眼睁睁见族人、先辈死伤,着实有愧。” 阿弥陀佛的声音响彻混沌虚空:“我无能为也!我掩面羞惭!释迦摩尼承此屈辱,欲与劫数不两立,我深以为然。自叙命纪至今,无数年来我心难安,今日便作个了断,也算是洗刷我父辈的懦弱罢。” 常昆抚掌而笑:“好。当初女娲与我说起此事,我深恨之。我既为人,便觉不该有你们这样的人。便是那魔道,也是不屈的产物,独尔等,怯懦妥协。今日终于有些人族的风采,我甚欣慰。” 他侃侃而言:“九头氏自蒙昧之中,带领人族走向文明;有巢氏自困境之中,使人族得以发展;大燧我祖,自劫难之中,不屈不挠,心胸广大,永怀希望,点燃我人族薪火;伏羲、女娲,奋力勇进,以大智慧、大毅力、大决心,破釜沉舟,要抚平灾难,重光天地!” “生而为人,我无憾矣!” 一六九章 只论因果 诸神驾驭祥云,诸佛沐浴金辉,混沌虚空的幽深里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些在野的大神、各教派、在野势力的强横人物,此时明里暗里,皆在。 常昆居于中,遗世独立。 一片寂静之中,止常昆侃侃而言。 “...我一路走来,自小而大,自以寻常不过,所求者亦无非一个安稳、逍遥罢了。我胸无大志,既不求高高在上,亦不求纵横捭阖,不曾想要与谁为死敌、要作那至尊至圣。” “于我而言,只得个山清水秀之处,有三五红颜相伴;或深居,修行一二;或简出,游历四方,如是而已。” “却终不可得。” 他神色叹然:“身在其中,便如何解脱?” 摇头:“实不能耳!” “时至今日,我知一切。倒也不曾有恨。我既在其中,无论如何,都要有今日。无非时间早晚、烈度高低、缠绵浓淡。” “虽与佛门颇有怨愤,此时想来,根源在我,倒也不好说些什么。” “诸般对我之算计,亦不乏有真交情,譬如回道人,与我也是臭味相投,我不能怪他。” “譬如青帝,用心良苦,我亦不能怪他。” 说到这里,常昆微微一顿,举目四顾,笑起来:“只是因果如此,总要算个清楚。” 此间不含情义,只论因果。 他目光落在雷泽大神身上:“我知道所为者何。祂的确是恐怖之极的存在。尔等计略,便要施加于我之身,毕竟无法施加于祂之身。无数年等的就是这一刻。我欣然接受。” “不过。” 常昆眉头一耸:“便如当初作昆吾神将,代掌泰山神府,于那法会之上初见青帝时,我与青帝所言,而今我还是如此:我是人。” “这万事万物,后天诸般种种,一切生灵,是如此精彩,此乃大道演化之德。我更为人,心中从无祂那般思虑,要使大道重归亘古。” “今日,便在此了结前事。”他道:“稍时覆了佛门,杀了佛陀,绝了他妥协的道统。便只剩一事!” 他目光如电:“我那几个婆娘,须得给我安安稳稳送回来!如若不然,嘿!” 凛冽的杀机舜而勃发,将那天庭诸神、佛门诸佛、各路周遭鬼怪,逼的连连退却! 常昆此时,心中只剩下这点念头。 自家几个婆娘,现在到底如何! 犹自还记得那一瞬,后土大地施展手段,将他送回数个大道纪元之前;分明似乎婆娘们便折在了那会儿。 但又犹如一个梦幻——常昆都不知道,在叙命纪经历的一切,是亲身经历,还是或只一些记忆! 他此时心思清明无疑,却又有许多的不确定。 便若真是把他真送回去走了一遭,这时不也回来了?那么婆娘们未必便折在了那一瞬。便真折了,也是面前这各路的锅,不给他常昆原原本本还回来,如何善罢甘休?! 诸神皆无言。 静默。 常昆等着祂们的交代。 如他所言,他实非有祂之心,没想过要使大道重归亘古。更早为先辈、祖宗们的奋斗而感染,为之敬佩、为之珍惜,哪里要毁灭? 只是如果他这事不给解决了,常昆便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动起手来,收不住,到时候是个什么结果,常昆自己都不能确定。 常昆现在也不好说自己是个什么神通什么境界。 后土大帝那等赫赫威名的大神,连带泰山诸神、幽冥诸神,给他一拳打的反卷回去,全给打死。 哪里还是那一瞬之前,只近乎先天道君的修为? 便眼前这天庭的诸神、佛门的诸佛,在常昆眼中,此时看来,也不过如此。至于那藏在周围幽深混沌之中的们,更如掌上观纹,哪里能逃脱他感应? 常昆知道自己的力量,具备了抹杀一切的性质。正是源自于祂! 动起手来,便如刚刚的后土大帝,杀了便杀了,哪里还有活路?连后土大帝这般存在,也要彻底抹杀,那所谓大罗金仙的不死不灭,在此时常昆的手中,又算的了什么呢? 一旦打将起来,收不住手,就眼前这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 所以常昆没有一言不合便动手。 他还勉力坚持着一点底线。 这其实很难。口里说不计情义,只论因果。但诸般算计,皆是在他头上,又怎能爽利的的起来? 没有原地爆炸已是十分克制。 想想这些年,都在人家的网子里蹦跶来去,说不得连一切行为,都是人家给安排好的,虽说事出有因,但常昆作为当事人,待明白过来,决然是不会有好脸色的。 至于自家的几个婆娘,大抵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又怎能不怒。 对峙无言之中,见一道神光落下来,落在中间。 显化正是钱塘君。 祂面对常昆,欲言又止。 “...你...,常昆,此间事或有转圜,可否听我一言?” 常昆见祂,毕竟也算是老朋友,还是三娘叔父。便道:“原来是钱塘君,你有甚话要说?” 钱塘君道:“...此前,我实不知是这般根源。我方才见了兄长,才知原委...” 钱塘君与其兄洞庭君,说来也是叙命纪的人物。来历如何,常昆倒也清楚。说来也是见过。 乃冰夷与魔祖玄之子。于劫数之中,奋勇力战,皆受重创。 只是后来不知到底如何——料来无非因此而再度托生重来,或受创过重损了本源,以至于遗忘了一些东西。 否则钱塘君不可能不知道这事的根源。 更不可能只是个大罗金仙——无疑是当初受创留下的锅。 作为冰夷与魔祖玄的血脉后裔——更得了魔祖旧日时先天道祖玄武的玄武炁,这么多年下来,怎么也不可能只是个大罗金仙。 毕竟时过境迁,许多事发生在久远之前。说来那时,连宓妃都已是大罗金仙。而宓妃跟常昆之时,去只是个太乙真仙了。 在那场灾难之中,多少在此时看来厉害的惊天动地的人物被彻底抹杀,多少强者被打落尘埃。 到这里,也是理所当然了。 在祂面前,连伏羲、女娲、先天三神这样的伟大存在,也有些不值一提。对手止天帝而已,余者又算的了什么呢? 一七零 旧事 轮回秩序崩塌,后土大帝陨落,幽冥诸神、泰山诸神烟消云散,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修为浅薄的还则罢了,只惶惶惊惧。 而大罗金仙则瞬间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塘君在甲字恒宇天界察知此事时正在洞庭湖与兄长洞庭君夫妇言说,问起三娘失踪之事。 毕竟刚不久,常昆还寻到祂钱塘水府去。 常昆走后,祂便去洞庭湖,将此事告知兄长夫妇,见二人淡然,心下正犹疑之时,轮回秩序便崩塌了。 到这里,洞庭君与夫人玄冥娘娘才将一应因果说了出来。 钱塘君顿时无语凝噎。 合着自家除了自己,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糊涂啊!” 钱塘君无语过后,不禁斥骂道:“怎生想出这般手段来对付他?既早定计以情义网罗牵绊,何不一以贯之?到这里却来个这样的转折,这不是逼的他原地爆炸嘛!” 洞庭君叹了口气:“你当初本源大损,母亲碍着颜面,死扛着不愿去求女娲娘娘。而当时事急,女娲娘娘与青帝应对那恐怖都来不及,更不曾有闲暇兼顾你我。而致使你不得不沉睡养伤,到头来那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 “后来母亲被天帝禁锢,其中一因,便源自于此。母亲的性子你知道,她是个不服输的,更好颜面。因当初父亲将你我送上前线,她便心中不美,致你我本源受创,由此深恨之。” “她也知道,是她强撑颜面,没有及时请女娲娘娘救治你我,心中有愧。久而久之,便成了怨。便怨恨起女娲娘娘来。” “天帝降世,镇住劫数。人王为青帝,助天帝主持运转后天万道;女娲娘娘便为人王,主持引领苍生重建大荒。母亲便把这怨恨,发泄到了这里。各种阻挠苍生大计,更掀起洪水,要覆亡苍生。女娲娘娘大怒,擒了母亲于天帝座下问罪啊。” “母亲于劫数之中,多有立功。天帝这才敕封为正神,执宰水行大道。只因心中有怨恨,犯下如此大错,被夺了水神正位,禁锢于光阴尽头。” 洞庭君叙说如此,拉着玄冥娘娘的手,是叹息连连。 此间事,玄冥娘娘也无法说什么。 实在是冰夷自己作的死。 于情于理,前因后果,都怪不到女娲娘娘身上去。说来当初,女娲娘娘匆忙之中还提醒过她,教她早些把两个儿子带下前线,送回来给治伤。 可惜冰夷撑着颜面,不愿去见女娲娘娘。而错过了那一会儿,女娲娘娘哪里还有时间兼顾此事? 本来是冰夷的错,但渐渐怨恨起来。便与女娲娘娘作对,妨害苍生重建大计,甚至还要覆亡苍生。 使女娲娘娘大怒,擒之问罪。 玄冥是人族,人王伏羲分诸部时,建了玄冥部,她便是其首。在人王麾下短暂时间,人王登天辅助天帝去了,后来便一直追随女娲娘娘,护卫人族、庇佑苍生。 所以这件事,玄冥是夹在中间。知道是冰夷的错,但也不好说什么。更不可能去说女娲娘娘的不是。 钱塘君迟疑了一下,道:“若只如此,当不得把母亲禁锢到永恒罢?只能算是犯错未遂,毕竟没有覆亡苍生。如兄长所言,母亲也是有大功劳的,而且水行大道的正神,天地之间也是位高权重。” 洞庭君闻言,唏嘘道:“许多事,忘了的好,便如你。可惜一直记着,心中煎熬,每每回想,都十分郁郁。” 祂道:“母亲之祸,上述其一。更兼有父亲的祸患啊!” 洞庭君神色黯淡:“母亲深恨父亲,恨他把你我送去华胥,与邪物厮杀,致使遭到重创。” 祂道:“你是忘了,我兄弟二人之父,那也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便是而今,也高高在上。” 洞庭君语气有一瞬间的迟疑,道:“...父亲旧日乃是玄武,大道之下有数的先天道祖。青帝旧日为苍龙,与玄武交好。青帝早知灾祸,与父亲商议,定下计略。于是在灾难降临之前,父亲便弃了玄武之身,以真灵投生到人族。” “便是柏皇氏玄。” 钱塘君一怔,即惊诧:“柏皇氏玄?那不是传说中后天魔道的开辟者,魔祖吗?” 洞庭君颔首:“正是。” “父亲生于柏皇氏,为当时柏皇氏首领之子。劫数爆发时,柏皇氏死伤惨重,父亲便率领残存的族人,应有巢氏人王之召,聚于有巢氏,共力以抗劫数。” “劫数深重,黑暗淹没宇宙,遮蔽了大道。为了开辟出新的道路,在有巢氏人王的包容和默许之下,父亲走上了以魔制魔的路数,便是最初的魔道。” “后来劫数再度爆发,恐怖根源复苏,天地间的邪物、灾兽围攻有巢氏,使有巢氏覆亡。时人王与娲皇率华胥氏来援,救出了幸存的苍生。” “母亲与我说,当时父亲因为不了解人王,不知人王心胸,不敢去见人王,害怕人王排斥魔道的极端。便半道而走。” “于是寄身于龙泉。那便是父母二人的开始。” “劫数最终爆发之时,父亲以魔道之法,迫使恐怖根源生出的先天五魔自绝,以之同根同源之力,炸开了恐怖根源对大道的遮蔽。女娲娘娘以身为柱,上下牵连先天后天,前后沟通过去未来。” “这才令都天星斗大阵得以圆满,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而父亲,在迫使先天五魔自绝之后,借留下的诸般后手,于祂当初遗弃的玄武之躯——河图之中重生。” “可是父亲经此一遭,已深含大患。祂距离那恐怖根源只剩下半步。” “在天帝镇住恐怖之后,许多幸存的大神都担忧父亲会彻底堕入恐怖的境地。但青帝力排众议,认可了父亲的功勋,请天帝敕封为玄帝!” “玄帝!” 钱塘君傻眼了。 祂万万没有想到,玄帝竟然就是父亲! “是啊,玄帝。”洞庭君没有丝毫喜色:“因着此事,有如此牵连。在母亲被擒拿问罪时,诸神发难,使罪加一等。而当时,父亲没有说一句话。” “便是后来,我家种种遭遇,也于此深深的牵连在一起。” 一七一章 隐患 “不对!不对!” 钱塘君听罢兄长之言,思虑片刻,直言道:“便若父亲身有隐患,诸神也不该牵连母亲。何况如兄长所言,母亲与父亲已是决裂!” 洞庭君黯然不语。 则玄冥娘娘此时开口:“玄帝有大胸怀。亦知身有大患,由是配合而已。” 她道:“彼时一战,元始、灵宝、道德三位大道君与青帝、娲皇、金母、应龙等诸大神助力天帝以抗劫数。而似我等这般,则不过蝼蚁而已,便那余波擦一擦碰一碰,也是死伤甚重。” “我一身伤势,至今未复,源头便是那余波碰了一下。当时还不觉如何,劫数之后修为还有精进。可隐患深藏——后来一朝爆发,险些使我失去理智彻底沉沦。” “如我这般遭遇,当初参战的,后来可不在少数。” 当初参战,如玄冥这等级数人物,实则只能算是摇旗呐喊。面对那恐怖存在,连其气机都捱不过。 好多冲上去的道友,尚未及近,便下饺子一般成片成片的陨落。 战后的幸存者也都没讨到好——战场之中,皆被余波扫中。后来养伤也算顺利,可暗藏隐患。一段时间之后突然爆发,陆陆续续,不少的道友都吃了这隐患的暗亏。 闹出许多惨绝人寰的事,有的甚至因此彻底陨落。 这使得当时的参战者,后来的天庭诸神、各教派的教主大能,皆是心有余悸。 “这隐患,直到黄帝时才被黄帝彻底割去。你知道蚩尤,他便是这隐患的最终显化。” “玄帝开辟魔道,这一脉在劫数之中,多有功勋。青帝胸怀广大,并不排斥,多有包容。但魔道一脉毕竟极端,在混乱之中有建树,可一旦混乱过去,于秩序之中,便格格不入。” “娲皇为人王时,魔道一脉的族人与主流人族摩擦渐甚。于是娲皇便将南方黎地封与魔道一脉,将魔道一脉从人族主流分离出去,让他们自己发展,由此避免人族内部的矛盾加剧。” “魔道一脉于是在黎地繁衍生息。因着如此分离,少了摩擦,倒也安稳。” “娲皇退隐之后,一个多大道纪元以降,历代人王皆遵循青帝与娲皇的政策,对其多有包容。这种包容在赤帝为人王时达到巅峰。” “赤帝魁隗氏之心胸,几不次于青帝伏羲。”玄冥娘娘感叹道:“他多次深入黎地,与魔道一脉的族人交流,使其心悦诚服,再无造次。” “直到赤帝登天,黄帝为共主...” 玄冥露出深深的回忆之色:“当时,在劫数之中幸存的诸位道友,一个接着一个爆发隐患。我也是在那时爆出了隐患。这些道友个个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隐患一爆,立时引的天地大乱。” “彼时黎地魔道一脉,已发展出了九部,号称九黎。以蚩尤为首。蚩尤修行的,正是玄帝的正宗魔道。” “赤帝在时,蚩尤极其顺服。他无比崇敬赤帝,甘愿听从赤帝。可赤帝去位,黄帝登极,蚩尤便不服。” “正逢些个道友爆出隐患。虽然有不少道友如我这般扛了过来,但还有不少没能抵住,在隐患的爆发之中,失去了自我,成为了彻头彻尾的邪物、魔。” “黄帝四处灭火,绞杀邪魔。而蚩尤也四处出击,要以魔道之法,行以魔制魔之道。在这个过程中,与黄帝起了许多冲突。” “一次次的冲突积攒下来,蚩尤怨愤愈深。他降伏了八十一尊邪魔,自己的修为也达到了一个极其了得的境地。” “大抵是自持有了这般能为,再无惧矣。而更兼人族内部对魔道的排斥越来越浓烈。于是他揭竿而起,要推翻黄帝,以魔道治人族。” 听着玄冥述说到这里,钱塘君忍不住道:“这如何可能!” 玄冥颔首,悠悠道:“是啊,这如何能够?魔道极端,本就不是治世之道。若教蚩尤得逞,天地之间岂不又是个小劫数?” “黄帝初时被蚩尤打了个措手不及。” 玄冥接着道:“黄帝一开始并未想到蚩尤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此猝不及防,使许多族人遭了荼毒。” “后来反应过来,集结力量与之大战,却是相持不下。” 说到这里,玄冥娘娘也略微惊叹:“蚩尤降伏了八十一尊邪魔,修为之强横,已不次于黄帝。更兼陆陆续续,不少被隐患折磨的失去了自我的邪魔加入其队伍,使得黄帝一时之间难以压制。” “当初的大劫虽然在那时已过去了一个多大道纪元,但造成的后果,在幸存的诸位道友的心中,仍历历在目。” “许多已为天庭正神的道友坐不住,譬如玄女娘娘,便是第一个从天庭下来,襄助黄帝的大神。” “因着有天庭正神相助,蚩尤渐渐难以为继。他却是丧心病狂,竟要唤醒那被镇压的恐怖根源!” “于是应龙大神出面,消弭了此事。蚩尤山穷水尽,与黄帝战于涿鹿。黄帝亲手诛杀了蚩尤。” 玄冥回忆连连,仿佛回到了黄帝为苍生主宰的那个时候。 “先有叙命大劫,后又蚩尤之劫。更使诸神杯弓蛇影。没有谁不害怕那恐怖的根源。谁都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劫数啊!” 玄冥深深的吸了口气:“蚩尤之劫让诸神警惕。蚩尤修行魔道,作为后起之秀,险些爆出大乱。那么开辟了魔道,作为天庭五位大帝君之一的玄帝,又当如何?” “若玄帝失控,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蚩尤都有能力唤醒恐怖,一旦玄帝失控,比起蚩尤来,更厉害许多倍。 钱塘君无语凝噎,则道:“可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玄冥道:“因为你和你兄长,是玄帝之子,身具玄武炁!” 她道:“玄帝当初逼迫先天五魔自绝,炸开了恐怖根源对大道的遮蔽。而玄帝自身的魔祖之身——柏皇氏玄,也被毁灭在那一刻。玄帝是借助河图——祂早年遗弃的玄武之躯复生。” “玄帝复生,留下了很大的隐患。我曾听青帝说过此事。玄帝于玄武躯中复生,因距离恐怖只剩半步,为防失控,将自己彻底禁锢在了玄武躯壳之中。” 一七二章 父亲母亲 “而你和你兄长,作为柏皇氏玄之子,在孕育之时,柏皇氏玄割舍了其真灵中残存的玄武本源——亦即玄武炁,为塑造根基。” 玄冥说到这里,苦笑一声。 洞庭君亦是苦笑。 祂道:“这玄武炁,就是我家诸般遭遇的祸根啊!” 祂接替玄冥,为钱塘君解惑:“玄武炁乃玄武本源,是父亲当初与母亲结合,孕育我兄弟二人时,专门割舍的真灵中残存的玄武本源,本意是与我你我塑造强大根基。” “这玄武炁作为玄武本源,冥冥之中,与父亲牵连极深。为了预防父亲失控,难以遏制,所以天庭之中就有一些正神提出了一个建议。” 洞庭君哀叹一声:“便是取了我等玄武本源,作为在父亲可能失控的时候,遏制祂的一个有效手段。” “此事,父亲是默许的。”洞庭君不知何等表情:“祂知道自己身有隐患,一旦失控不堪设想。便认同了这个计划。” 所以玄冥之前说,玄帝有大胸怀。便是在此。 玄帝知道自己有可能失控,所以便有必要造就一个可以钳制祂的手段,作为备用。 可这便要苦了洞庭君与钱塘君。 “此事,若母亲知晓,必定反抗。”洞庭君道:“母亲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在很早以前,就将母亲禁锢,使她无力干涉。” 冰夷或许有一丝无辜。但在大局而言,便是一种必然。 洞庭君道:“母亲毕竟是古老的水神,也有许多朋友。天庭的不少正神在灾难之中,也受过母亲的恩惠。若不将母亲隔绝在此事之外,一旦母亲闹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听到这里,钱塘君的神色,已是复杂之极。 现在,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一切的遭遇,都是为了大局。都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重现那大劫! 以前隐瞒的都说了,洞庭君也没有其他好隐瞒的了,道:“佛门源自于当初大劫时,人族的妥协一脉。劫数之中,他们束手旁观,不曾有涓滴贡献。” 算是躺赢。 “到释迦牟尼成道,作了佛门之主。他也是个有大胸怀的。知道佛门来源的卑劣,意图洗刷此辱。” “于是自告奋勇,接下了大局中的许多安排。” “我因降雨不力被夺黄河龙君之位,便是其中的一件。内里种种,都是佛门操刀安排。” 钱塘君忍不住道:“兄长当时何不...” 说了半句,止。 既是早有安排,提醒又如何? “...那,嫂嫂怀上三娘,也是安排的一环?” 洞庭君道:“算是吧。” 祂顿了顿:“我记得是与你嫂嫂去锦绣天拜访娲皇时,娲皇说的此事。” 玄冥笑了笑:“是娲皇说的。虽未点明,意思很明确。但也是让我们自己决定,若不愿,也不勉强。” 她道:“三娘毕竟是我们的血脉,怜之爱之,还计较安排不安排的?到底也是你我自愿。” 洞庭君颔首:“不错。我与你婚配多年,实则早想有个儿女。” 玄冥轻轻叹道:“我女儿是个好姑娘...而今看来,那常昆倒也不差——若非他与祂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好事。可惜...” 洞庭君默然片刻:“其实是娲皇一番好意。我们这一脉,实在干系重大。父亲、母亲,皆有大因果。三娘与常昆之事,既是安排,也有因缘际会。常昆毕竟非同寻常,三娘随了他,终局里,也是一重保障。” 钱塘君听着,立时叫道:“既是如此,又何以...三娘现在到底在何处?常昆告知于我,他去太明玉完天的天寿宫,得知是兄长夫妇去接走了她们!” “既是要以情义牵绊,以因果网罗,以前都是交好,现在却一反常态,分明要逼他原地爆炸。这是何故?” 洞庭君眼神黯淡了一下,轻叹道:“实属无可奈何。” 祂道:“是母亲之意,亦是父亲之意。” “......”钱塘君瞪大了眼睛。 洞庭君道:“数个大道纪元以降,母亲如何还遭得住禁锢?她所思虑者,便是要以一己之力降伏常昆,从而立下大功,使天帝赦免了她。” “早在此前,我尚不知。她便有了动作。在我知此事时,其中那个唤作聂隐的姑娘,已身死道消。这是父亲作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能怎么办?只能随了母亲之意,一条路走到黑。” 洞庭君闭上眼,神色微微泛青。 “若皆完好无损,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人从母亲那里抢出来。可...我知道的晚了,收不住了。” 皆沉默起来。 钱塘君神色最不好看。 祂良久道:“母亲被禁锢了这么久,心急我理解。她本来也不是个思虑长远的。有此想法、有此行为,在所难免。但父亲...祂让聂隐身死道消,这无疑是要激怒常昆!” 说到这里,钱塘君猛地抬起头,露出惊骇之色:“莫非父亲已...” 洞庭君无言。 玄冥娘娘则叹道:“我与你兄长也有此思虑。或许玄帝已是快要控制不住,才会作出此事。” 顿了顿,她推测道:“玄帝自控不能,会渐渐成为恐怖根源的附庸。如此,激怒常昆,从而刺激恐怖根源,使其复苏,便是一条很清晰的线。” “这样一来,以前的一切作为,岂不是都付诸流水?” 钱塘君失色:“难得用情义将常昆网罗,现在一下子打回原形。可怜回道人他们多番努力,怕是竹篮打水呀!” 洞庭君道:“倒也不能说不可挽回。” 顿了顿:“聂隐虽去,毕竟还有其他几个姑娘。现在情义网罗已是废了,便只能作为人质,以之迫使常昆低头。这也是我在得知聂隐已殁,没有再跟母亲争论的原因。” 钱塘君吐出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道:“但无论如何,再不能教那几个姑娘任何一个出事。否则常昆一定会爆炸,到时候绝无挽回的可能了。” 话说到这里,突然天地震动。冥冥之中,一股大毁灭涌上心头。立时,皆知发生了什么事! “...轮回秩序崩了...”钱塘君眼珠子险些突出来,良久崩出这几个字。 一七三章 苍生不易 “...是常昆。” 洞庭君与玄冥夫妇神态为之一滞,即面上露无比复杂之色。 祂夫妻二人是先天道君,感知到轮回秩序的崩塌,转瞬便知道了前因后果。 ——是常昆打崩了幽冥世界,覆灭了轮回秩序。 这令人吃惊,出乎意料。 知道常昆的性子,从以往发生的种种来看,覆灭轮回秩序这样的事,常昆不会做才对。他一直是个谨守着底线和原则的,可现在却毁灭了幽冥世界! 夫妇二人相视无言。 钱塘君在听到洞庭君点明之后,才相继感应到。 祂毕竟只是大罗金仙。 虽然早在叙命纪时,钱塘君出生不久就已是大罗金仙,可惜祂受创太重,连自我都丢失了一部分。 ——也说不上到底好坏。洞庭君和玄冥是先天道君,可一身旧伤至今未复,时时折磨;钱塘君虽然丢失了许多本源,到如今也只是大罗金仙,可伤势却抚平了。 这里三个,此时皆是心惊不已。 轮回秩序崩塌可不是件小事! 自从佛门主导开辟幽冥,建立地府轮回;天帝下放轮回权柄,形成了现有的成体系的稳固的轮回秩序。 轮回秩序的存在,是苍生、万物生灭轮转的中枢。 一旦崩塌,将波及整个后天存在的一切事物。 小到蜉蝣的朝生暮死,大到宇宙的创生毁灭,都与此有着密切的关联。轮回秩序的崩塌虽然不代表后天轮回大道的崩塌,但仍有着巨大的影响。 便好似一个王朝的覆灭,在下一个王朝建立之前,这之间的必定混乱期。 对于超脱了后天存在的大罗金仙而言自然没有什么妨害,但对那芸芸苍生来说,却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对于运转后天万道,镇压一切秩序的天庭来说,更是罪大恶极。 钱塘君怔滞片刻,即气急败坏道:“好得很,这下母亲该如意了!她要降伏常昆,现在好了,轮回秩序崩塌,接下来就该掀翻天庭,我看天帝怎么赦免她!” 洞庭君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性子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钱塘君站起来:“聂隐既死,线头拉开,还想要他服软?母亲糊涂啊!” 便已消失无踪。 ... 混沌虚空之中,钱塘君紧赶慢赶,好歹赶上了。天庭诸神与佛门诸佛好歹还没与常昆大打出手。 “...你切莫冲动。” 祂忙道:“我也听了,你也说后天万物精彩,更是为人,谨守原则。而今虽已失手,但未尝不可挽回。你且去天帝面前认个错,再将轮回重新建立起来。” 常昆看到钱塘君,毕竟也是老朋友,听祂这么说,却笑着摇了摇头:“你莫非还不知此间因果?看来你当初受创的确甚重,什么都忘了。” 这是轮回的问题吗? 不是。 这只是从叙命纪的大劫延续到现在,种种因果交织,形成的一个环节罢了。 钱塘君怔忡了一下,叹息道:“我已知之。然此间事,只在你一念之间,何不罢手?” 常昆大笑一声:“罢手?种种因果以我为源头,我如何罢手?止教我受委屈,我常昆可不是个受气包!” 他声震混沌:“诸般事,我大可以不必计较。可我那几个婆娘,却不得不计较。钱塘君,你若有心,便使她们安然回来,如若不然...” 钱塘君无言,想到聂隐已死,又是自家父母作的妖,其他几个还在母亲手中,一时间是心乱如麻。 见祂无话可说,常昆目光越过祂,与雷泽道:“我还是那句话。要我罢手亦可,便拿我问罪亦可。只须把我家中几个安然交出来。” 雷泽亦是棘手不已。 祂知道常昆的意思。首先要交出他的几个内眷,须得不能有所损伤。在这个前提下,才有可能将这件事只局限于当前——与佛门做个了断即可。 否则必定无法善了。 覆灭了轮回秩序又如何?连天庭也给你掀翻,亦未尝不可。 这并非是说笑。 这话,换成谁来,都是笑话。独常昆有那资格说到做到。一旦常昆放弃自我,祂转身跳出来,又是个叙命纪的大劫。 这也是雷泽大神没有一来就动手的原因。的确是心存一丝侥幸,意图挽回。 不知何时,回道人也来了。 他背着剑,峨冠博带,潇洒自在模样。 可眼中含着从未有过的巨大忧虑。 轻叹一声:“小子,咱们一边去说几句。” 直近身来,拖着常昆便往一边走。 各路皆是看着,不曾动作。 两个淹没在混沌之中,不见了踪影。 回道人站定,叹息一声,与常昆道:“眼下你想必已是尽知一切。” 常昆点点头:“我去那叙命纪走了一遭,如何不知一切。” 回道人道:“所以你一回来,便要掀翻这一切?” 常昆微微摇头:“非是我一定要这么做,而是逼的我这么做。若没有这乱七八糟的事,我便知道你一路算计于我,我也不当回事。牛鼻子,咱们相交,你虽有诸般算计,可我也知情真意切。” “你我也算是臭味相投...可为何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说着,也是无言。 回道人吁了口气:“世间种种,哪能算尽呢?何况算的是你。你非常人,算不周全啊。若能算的周全,便可顺着你性子,教你一个安稳。哪有现在。” “任何事,只要存在一线可能,在足够大的时空尺度上,便必定会发生。”他自嘲一笑,摇头道:“所以其实,即便教你一个安稳,也只不过是延长了发生的时间而已,早晚还是会爆发。” “你不是寻常的生灵。寻常的生灵,无法将他的可能拉长到足够大的时间尺度。普通的生灵寿元短暂,能耐不足的则会被轻易镇压。只有你这样独一无二的,只要你身上存在任何一丝可能,便必定会发生。” “所以当祂们决定把你送回叙命纪时,我没有说话。青帝的计略我是赞同的。应该让你更深刻的知道先辈们的不易,知道苍生的不幸,才能让你心怀更多的怜悯和不舍。” “苍生不易,你如何还要毁灭他们!” 一七四章 人 常昆的心中,这一刻,流淌过无数的画面。 有当初与青帝见面时,要他记住,他是人的承诺的那一幕。 有初见回,目睹无回部落被灾兽毁灭的画面;有与空桑氏大巫师凫在空桑山顶对话的画面;有空桑氏被毁灭之后留下的废墟的画面;有大燧点燃薪火的画面;有有巢氏人王枯槁而死的画面... 无数的苦难,无数的呐喊。 那些先辈们苦苦挣扎的无数画面,奋勇不屈的无数的画面,都在常昆的心中流淌而过。 他怔怔无言。 却有一股巨大的怒火,一下子冒出来。常昆低沉闷喝:“要我如何才好!” 回道人被这一声闷喝逼的连退了数步,心下惊骇之余,则道:“只要你心怀一朵‘薪火’。” 常昆闭目,两腮抽搐:“所以什么都要我来选择,都要我来承受?!” 虽是问句,但常昆却自己有了答案:是的,要他选择,要他来承受。因为他是祂的一面。 恍惚间,常昆又回到了叙命纪。 他仿佛在一个巨大的房子里,站在高高的窗台上,这一刻心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石头般的冷漠和理智。 他看着自己与天帝交战,打的难分难解。 看着伏羲和女娲与诸神如狂风中的秋叶般,在祂的周身上下翻飞。 先天大道操诸于手,后天万物犹如尘埃。 大道之下,过去未来,四极八荒,命运因果,都在祂的脚下,都任凭祂蹂躏。 大音希声,每一次交锋,都是如此的惊天动地。两道亘古的意志贯穿一切,将这一切分割为二,在一切的一切的存在之中,在每一个时间、空间、命运和因果上,杀的难分难解。 平分秋色。 祂和天帝并肩。 每一个霎那,在那不可捉摸的冥冥之中,祂们在最漫长、最广大、最可能也最不可能的地方,碰撞无数次。 大道为之震颤,已被淹没在无尽不可捉摸之境地的先天五太被搅成了一锅粥。 后天演化的一切,那混沌虚空之中,一道道毁灭一切的闪电霹雳,混沌虚空成片成片的崩塌,无数的宇宙如大风中的烛光,成片成片的熄灭! “你奈何不得我。” 祂淡漠道:“得胜的终将是我。” 这并非妄言。 祂也奈何不得天帝。但二者交锋,每一丝浸透出去的余波都能造成大毁灭。只要交手的时间足够长,祂不需要再去做其他的,就可以达到目的。 一个是攻,一个是守。久守必失! 天帝叹息:“何以至此!” 祂道:“此我本心也。” 言语间,并未有一丝丝的留手。 天庭的诸神驾驭着都天星斗大阵,徘徊在祂的附近,却无法接近。灵宝大道君主持此阵,方才得以与之对抗,而每一次碰撞,都使得这阵法摇摇欲坠,诸神如下饺子般成片成片的坠落。 然后重整旗鼓,继续飞蛾扑火。 许多本该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宇宙,在混沌中横行无忌的强大存在——人族的先辈、各族的首领、天生地养的,在这里,无疑只是蝼蚁。 但没有人退却。 人族的先辈最是舍生忘死。 他们,是支撑起‘不屈’二字的柱石,是诠释了勇气和毅力的象征。 虚皇大道君与太上大道君作为枢纽,接连女娲、伏羲、应龙、金母四位先天道祖,为天帝打辅助,却也艰难无比,几乎很难摸到祂的衣角。 这样的战斗令人心焦,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天帝若无法占据上风,那么这场战斗将延续到最终——一切有和无都被毁灭,及至于大道重归亘古那一刻,才会歇止。 不知战了多久,当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与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已是披头散发犹如疯魔,当应龙双翼摧折,龙躯残破;当金母化作的先天太白炁的长河只剩下半条;当伏羲和女娲的道都被撕裂。 都天星斗大阵崩塌,诸神寥落。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衣衫褴褛。 狂风卷动,如扫落叶。 独天帝与祂不曾损伤。 这是令人绝望的。 在所有还幸存着的存在的感应之中,原本的无比广大——后天演化的一切,那无尽的混沌虚空、混沌虚空中的无数宇宙、那后天的万法万道——此时都已缩水到了极致。 就好比本是一片无尽的汪洋,此时却干涸到了一汪水潭。 一切的覆灭,只在旦夕。 倏而,天帝与祂停手对峙。 天帝叹息一声:“久守者必失。我制不住你,便也成了毁灭这一切的帮凶。” 祂仍是漠然:“我胜了。” 天帝束手:“你须得知晓,即便你毁灭了这一次,在无穷的无中,仍然还有无数次先后天演化。” 祂道:“那就毁灭无数次。” 却难得多说一句:“或许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我胜了你,或许也不是第一次。” 天帝沉默了一下:“这是你的轮回。” 就在这个时候,伏羲和女娲脱身而出,落在那寥落的人族之间。 兄妹二人结连,化作一个巨大的道字,一朵璀璨的火焰在道中燃烧。一尊形容枯槁的身影在火焰中显化。 他面含悲切四顾,垂落下泪来。 “大燧!” 苍生悲呼,齐齐落泪。 苍生哭喊,大燧落泪,他枯槁的身影在火焰中一步步走向那最高处。他张开双臂,托出一卷画卷。 画卷展开,是人族从诞生以来,直至于现在的悲欢、奋斗、厮杀、和不屈! 这是人的洪流,是人的一切。 在那两尊伟大的存在面前,这似乎渺小,似乎不值一提。但无与伦比的精神,从这画卷中勃发,就像那火焰,燃烧着,倔强着,不愿意熄灭! 呐喊! 画卷中,人的洪流如涛涛的长河,激荡!流淌!一朵朵历史的水花跃起,每一朵水花都是精彩绝伦! “大道演化天地!” “天地孕育了我们!” “我们从这一刻出现!” “厮杀!” “奋斗!” “不屈!” “战天斗地,战胜自我!” “人啊!顶天立地!” “尊老且爱幼!” “包容亦无疆!” “天地是我的父母,自然是我温床。” “大道永恒,人族不灭!” “常昆!常昆!常昆!人族的儿郎!” 一七五章 扑火 大燧在火光中的身影如开天一线,以最无畏不屈、最坚固刚强的姿态,在苍生求生求存的坚定信念的支持下,破开一切阻碍,来到天帝身前。 两道亘古的目光落在大燧的那如风雨中飘摇又倔强的火光身影上。 大燧向天帝一拜,天帝微微避过,还了半礼。 “苍生不幸,人族不幸,有此灾祸;更劳的天帝降世,此我之过欤。” 大燧的声音,凝聚沉厚,铿锵坚固,仿佛亿万苍生的呐喊。 他道:“若命数如此,吾不服命;运数如此,吾不服运。苍生何辜?人族何辜?竟有此难!” “吾不甘心,苍生不甘,人族不甘啊!” 天帝淡漠道:“我无能为也。” 祂是大道化身,本来无情。 大道无情,方是大道,方可至公。 “天帝降世,是大道维护苍生。”大燧道:“能为与否,至此已无关紧要。便请天帝作个见证——吾,苍生,便是毁灭,也要毁灭在抗争的道路上。” 天帝颔首:“吾作见证。” 大燧拜谢,转身面对祂。 亦无言语,合身便扑了上去。 祂面无表情,见大燧扑来,只探掌一抓,将大燧的身影抓的散开,只一朵豆大的火焰残留祂指尖,倔强着不肯熄灭。 祂垂下目光,落在指尖的火焰的上,在这一瞬,竟神色恍惚。 有个什么东西,在祂的最深处,蠢蠢欲动。 就在这一霎那,天帝的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祂额前,圆润的指尖在祂额头上一弹,即蔓延过去未来一切时空,上至先天太易之境,大道剧烈震动。 在这一刻,天帝的指头在祂的额前与祂交锋,祂抬头,目光混沌,正要反击。却一瞬,祂那指尖上残留的豆丁薪火火光大作,人道的洪流,苍生的呐喊响彻! 祂神色又是一恍。 天帝的指头弹过后,缓缓勾起,仿佛勾动着一个无比沉重的事物,拉扯着,从祂的眉心,扯出一点明光! 从大燧飞蛾扑火似的扑向祂,到天帝从祂眉心勾出这点明光,时间是静止的。 自大道始动的先天太易,至后天一切过去未来,这一刻,是凝固的。 只有一个与祂一模一样的影子,渺小的影子,在火光中徜徉着。那是一个随太上西行的影子,是一个埋头打造桐木之舟的影子,是一个与伏羲、女娲坐而论道的影子,是一个驾驭着宝船奋力航行的影子! 当这点明光被天帝从祂的眉心勾出来,那影子,无数的画面,浓缩凝聚,投入这点明光之中。 天帝抬起指尖,轻轻一弹,这点明光不见了踪影。 即见祂大叫一声,捂着头栽倒下去。天帝紧跟而上,身旁不知何时,女娲与伏羲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已是出现。 天帝信手一抓,将那四分五裂的都天星斗大阵抓来,又将玄武河图、山河社稷图一并抓来,贴在掌中,照着那栽倒的身影一按! 只见那乾坤翻覆、大道浩荡,一方真宇冉冉升起。大荒蔓延,十八层天宇拔地而起,与都天星斗大阵及其内含的十八层天宇、玄武河图、山河社稷图合在一处,立时明光大放,照耀混沌! 这一切,都在天帝掌心之中。祂覆掌按下,将那栽倒的身影按在掌下的阴影里。便见一座天宫在霞光中生出来,一切的一切为之一转,天帝已端坐于那天宫中的宝座上! ...... 常昆恍然回神,这一瞬间,他几乎已经触碰到了祂。 常昆的脸上,万般神色变幻、扭曲,时而喜色如狂,时而咬牙切齿。他的身躯也随着神色万般变化涨缩,时而为人形,时而为混沌。 回道人怀着无比的担忧,眼睁睁看着常昆,却是手足无措。 只是喊:“常昆!常昆!” 在常昆变幻扭曲之时,整个混沌虚空都在震动,不知有多少宇宙在这一刻扭曲、腐化,生机勃勃的光一点点的熄灭在混沌虚空里。 混沌虚空愈是寥落了。 良久,常昆的神色定住,变幻的身形也定住。 他轻轻吐出口气,举目四顾,见混沌寂寥,原本合该璀璨的无数宇宙的光辉,此时只在那极遥远处,还有三五几点。 一股大寂寞、大丧失的感受涌上心头,让常昆好不难受。 他迎着回道人担忧的目光,突然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牛鼻子,你去告诉祂们,只消把我几个婆娘送回来,我便寻个地方归隐,再不出来啦。” 听到这话,回道人笑了。 这笑容极是灿烂,可笑着笑着,便渐渐虚无,在常昆的呆滞之中,彻底消失在眼前。 “牛鼻子?” 常昆唤了一声。 无回。 “牛鼻子!” 常昆大呼。 仍无回。 他站在这茫茫的混沌虚空里,一时间手足无措。心中,有一股大恐怖酝酿,让他心惊,让他肉跳。 他慌乱顾盼,这茫茫的混沌里,那里还有天庭诸神的影子?哪里还有佛门诸佛的影子?哪里还有各路的影子?! 常昆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他跌坐在混沌里,只剩下一片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幽深黑暗的混沌虚空,好像有什么东西,成片成片的接近。常昆慌忙站起来,四下里一看—— ——只见浩浩荡荡,张牙舞爪,无数的混黄、漆黑、灰白的团团好像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恶心的虫子,四面八方,向着他而来。 常昆呆滞。 这是什么团团? 分明是一座座宇宙!大如恒宇的,小如芥子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宇宙,此时生出了爪牙、长出了触手、流出了脓包! 一种复杂的心绪涌上来——看着这些活过来的‘宇宙’,常昆一边极度厌恶,恨不得一瞬间将其碾成齑粉,一边却又诡异的生出一种亲近感! 无量的宇宙汇聚,就像蚂蚁之于蚁后,蜜蜂之于蜂后! 而他常昆,就是这蚁后、蜂后! 每一个宇宙都想最靠近他,于是祂们在簇拥过来的过程中,互相厮杀、吞噬着,邪祟之炁,弥漫激荡,淹没了大片大片的混沌虚空。 常昆的脸分成了两半,一半面无表情,一半抽搐颤抖。 一七六章 真幻 疯狂的嚎叫在无边无垠的混沌虚空中回荡,一个狂乱的巨大身影在幽深黑暗之中左冲右突。 他形象怪异——就像一个零件失调的机器。半边身子手舞足蹈,半边身子岿然不动。半张脸神态狰狞,半张脸漠如铁石。 挥舞着的一只手一下接着一下的击打着岿然不动的半边身子,打自己的脸,捶自己的胸口,打的皮肉溃烂、骨骼碎裂。 却难改那半边漠然。 他一只脚胡乱蹬踢,合以狂舞着的一条手臂掀起的余波,将那些簇拥过来的混黄、漆黑、灰白的宇宙打的烟消云散。 寂寥的黑暗的,本来似乎空荡荡的混沌虚空仿佛热闹起来。 扭曲的热闹着。 他厮打着自己,连带那些宇宙被成片成片的覆灭。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的神色渐渐统一,人渐渐安静下来。 而在他周围,已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浓重如墨的邪祟之炁,形成了一片邪祟的海洋。 不过这邪祟之炁已被抹除了一切活力,安静的回荡着,再无一头邪物自其中衍生。 他四肢纠缠着,以极扭曲的姿势,卧在这邪祟的海洋畔,脸上原本的狂乱和冷漠渐渐统一,眉宇间的狰狞消弭,神态变得安宁。 纠缠着的四肢缓缓解开,他就这样躺着,感受着一种大寂寞。 口里则念叨:“我是我,我不是你,我是常昆。谁也不能控制我,谁也不能,谁也不能!” 好久,他才蹒跚着爬起来,意图离开。走了几步,顿住脚,转身又走回来,覆掌将那片毁灭腐化所有宇宙形成的邪祟海洋炼成一粒黑漆漆的珠,收了起来。 这邪祟的海洋虽然暂时失去了活力,无法衍生邪物,不能腐蚀混沌,但这只是暂时的。源自于祂的力量,是绝对不朽的。 虽然常昆可以抹杀其活力,但过不久又会恢复。这样一片邪祟海洋,天知道会孕育出什么样的邪物和灾兽。 虽然这混沌虚空已经空荡荡的了,原本繁华的点点宇宙光辉,此时几乎已经找不到。但在那遥远处,那三五几点,仍值得怜惜。 常昆一边走,一边将散布在混沌虚空中的残留邪祟聚拢,皆炼入那珠子里。 他喜欢干净的混沌虚空。 不过常昆也知道,无论是散布的,还是凝聚,危险都是存在的。散布着的邪祟会悄无声息的腐化混沌虚空中的一切,包括混沌虚空本身。 只要混沌虚空不被毁灭,就能孕育宇宙。而被腐化的混沌虚空,孕育的宇宙,无疑便是那流着脓包的腐化宇宙。 那样,整个混沌虚空就没救了。 而凝聚的邪祟,则是唤起祂的引子。越是凝聚,越容易唤醒祂。 邪祟是祂的力量,但无论邪祟散布还是凝聚,祂本身都不增不减。只不过凝聚起来的,就好比更亮、瓦数更大的灯泡,容易引起沉睡着的祂的注意,从而将祂唤醒。 不过常昆无所畏惧。 没有什么,是他不敢面对的——除了当初与小七和大丫头去见金母的时候——见丈母娘除外。 丈母娘才是最恐怖的存在。 想到这,常昆自己个儿竟然笑了起来。在这寂寥的混沌虚空里。 笑的有些凄凉。 “你们在哪儿...” 常昆也就剩下这点念头了。 他漫无目的的在混沌虚空中游走,将所有散布的邪祟都聚集起来,然后他往真宇而去。 心中虽然有了猜测,但常昆仍需要做个确定。 真宇没有光彩——与他记忆中的真宇,截然不同。记忆中,真宇的光芒,在混沌虚空之中,就像唯一的太阳,最是明亮,最是蓬勃。 而现在的看到的,却是灰蒙蒙的,就像朽木。 常昆走进真宇的胎膜,抬头仰望,天上是一颗黯淡的发黄发绿的太阳——在他的眼中,那是一头已经失去了脑袋,断掉了两足,只剩下一足耷拉着的庞大金乌的尸体! 这尸体已经发黄发绿,流淌着脓液。 祂仍然照耀着真宇,缓缓的运转。那光,便是那脓液散发的光。 举目四顾,一片平坦的荒芜——没有山,没有河。仿佛有绝大的力量,在这大地上抹了一下,摧折了山,填平了河,留下苍茫茫的灰暗的沙漠。 整个大荒,都是一片大沙漠。 在大荒的四周,原本湛蓝幽深的大海,则如一个巨大的发绿的臭水塘。咕嘟嘟的冒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气泡,那些气泡大的有万万里。 气泡里,裹着无数生灵的尸体。有断掉了头颅的龙,有只剩下一张皮的鲲鹏,有虾、有蟹,有、有大妖! 这些尸体早已腐朽。 是邪祟的力量,感染、支撑着。祂们早已彻底死亡——彻彻底底的死亡,身躯不会有任何一丝生机留存——如果有,那就是没有死亡。 对于那些尤其在大罗金仙甚至之上的存在来说,死便是彻底的死,不会留下什么还鲜活的躯体什么的——如果躯体还鲜活,那么祂就没有死。 譬如大罗金仙,不朽不灭,一切时空逍遥自在。祂们本身,就是不朽的概念。无法被彻底抹除。任何一个时间点上,哪怕有一丁点念头苏醒,祂就会复活。 只有镇压着,让祂的念头不苏醒,祂才会安静。但也不是死亡。 可惜,大罗金仙的不朽,先天道君、先天道祖的不朽,在祂的面前,却不值一提。 全都死了! 常昆看着这些恶心气泡中的尸体,连一点执念都没剩下,彻彻底底被抹杀。这些尸体之中,有一些熟悉的影子,有四海龙王,有佛门的菩萨,有道家真仙... 这些,常昆还记得,那场法会上,好多都是见过的,主持泰山神府的时候好多都是打过一下交道的——祂们本该无比鲜活。而现在,看到的,却是不知死了多久,留下的腐朽的躯壳。 常昆一步走到东海,一丝微风掀起,吹破了一个巨大的烂绿气泡。一头鳌的尸体紧随着这破裂的气泡,崩碎化作了一团黄绿的烟雾。 常昆呆呆的,好久。 才又动身,往那高天之上,原本天庭矗立而入目处却是支离破碎的天穹而去。 一七七章 窟窿 天穹如网,无数巨大扭曲的裂纹镶嵌在支离破碎的九天之上;大地荒芜,苍茫茫一眼望不到边的苍白沙漠。 天上地下,黯淡是混黄惨绿的光。 大海如同腐臭了无数年的烂泥潭,大大小小的气泡咕嘟,都是苍生朽败的尸体。 举目四顾,茫然里,找不到哪怕一丁点生机。 天地沧桑寥落,寂寂然,死了一般。 常昆的身影在天空中,是如此的孤独。 他奔天穹而去,却看到北方的大地上,有一片黑漆漆的斑。不禁驻足,转向北方而走。 亿万里足下,也只一步。 才看到,是一个巨大的,亿亿万里之巨的窟窿,是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如同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黑斑。 常昆落身在窟窿边,举目望去,如是一片黑色的海洋——那深不见底的窟窿里,如有实质的煞炁来回荡漾,就好像层层叠叠的波浪。 常昆怔滞良久。 他跺了跺脚,脚下灰白的沙坍塌,露出一角朽坏了的金属。伸手一抓,抓出来一看,却是半截战车。 这战车不知被什么利器削掉了一半,断口仍然见的一些平滑模样。但大多都已锈蚀了——看得出来,这战车并非等闲之物。 以常昆的眼光,可以看出,这东西,是一件太乙真仙级数的炼器造物。 但却锈蚀成这般模样。 那镶嵌在这半截战车里里外外的云纹,都已模糊不清。但常昆大抵还能看出些奥妙来。 这战车,与常昆曾经见过的,虽已有很大的不同,但看得出是一脉相承。 当初女娲以乾坤鼎造物,最初造物的战车,显然便是眼前这半截战车的源头。 这多半也是乾坤鼎的造物。 像这样的战车,单独一辆,便可成为一个完整的作战单位——其内部自成小世界,可以独立生产各种所需之物,支撑战车各种作战。 谁要是有了这样一辆战车,便如同拥有了一个独立的王国。驾驭出去,只要不碰上大罗金仙,几乎可以横着走——这绝对算是大罗金仙之下,最强的单位。 混沌虚空之中,恒宇之下的任何等级的宇宙,都挡不住这种战车。 这绝对是乾坤鼎于大罗之下的极限造物——是女娲在造化一道上基础坚实的精微体现。 看着这战车,常昆便忍不住想起叙命纪时的种种。 他轻叹一声,丢掉这半截战车,又跺了跺脚。这庞大幽深的窟窿周围,无数亿亿万里周长周边的沙漠沙尘翻卷,露出大片大片毁坏、腐朽的战车、舰船、兵器甲胄,还有那皑皑的白骨。 常昆注视着,神色黯淡。忽然看到了什么,信手摄来,却是半卷残旗。 灰白的残旗上,还遗留有一些失色的淡黄的纹路,其上的云纹也都已经失去了玄妙,有字迹,也已不清。 大略能看出一个‘黄’字来。 “黄...” 常昆咀嚼着这个字,四顾八方:“这里...涿鹿?” 他举步而起,屹立在巨大窟窿的上方,身影往高天而去。其下,黑色的窟窿如同被什么力量挤压,迅速缩小,最后缩成一颗拳头大的珠子,追着常昆的身影飞去。 原处,只剩下一片空白。 苍穹之上,一道道扭曲的裂纹交织,这些裂纹扭曲着,撕裂了时空,颠倒了阴阳。可常昆所过,裂纹状的网被撕裂,形成一条笔直的路。 穿过层层叠叠的破碎的天空,常昆循着记忆,来到了南天门。 只见那南天门前,原本广大无边的白玉广场,如今四分五裂,一块块横七竖八的碎片零落,失去了玉的光彩,变的灰白。 高大的,本该镶嵌于时间长河的主干上,联通混沌虚空的每一个宇宙的南天门,只剩下残垣断壁。 站在一块破裂的灰白石头上,常昆恍惚还记得当初进出这南天门时的境况。 神将看门,天兵巡守,祥云滚滚,霞光万丈。 哪里还有? 南天门的残垣断壁之下,一些破损的甲胄和兵器散落着,还有已经彻底化为灰烬,留下那么一丁点痕迹的骨灰。 残缺的法宝碎片,仿佛还预示着它的主人曾经的强大。 可惜,那些镇守南天门的神兵神将,此时连骨头都没了。 便则是真仙,便是抹杀了一切生机,死了之后,留下的肢体、骨头,也能永恒保持光泽。 可现在这里,都只剩下一些灰烬的痕迹。 走进残破的南天门,在门的内侧,一块倒塌的华表之下,一条长枪镶嵌在裂缝里,那枪头不知遭受了怎样的伟力,以至于扭成了麻花,却还倔强的指着天,腐朽了还不肯倒下。 这枪常昆看着有点眼熟。 是中坛元帅哪吒的枪。 果然,在倒下的华表的另一侧,有两个已经瘪了的轮子,风火轮。原是金灿灿模样,而今却也是灰暗锈蚀了。 一具腐朽的枯骨依着华表。这具枯骨大部分都已经塌了,骷髅头却镶嵌在华表里,头的眉心处有一个婴儿拳头大的洞。 常昆几乎可有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中坛元帅与敌交锋,不敌,被敌人将头颅按入了华表,眉心的窟窿可能是指头造成的,也可能是其他的肢体或者兵器。 他于是死在了这里。 常昆心下黯然。哪吒也算是个熟人了。想想那交集,虽然如今看来,也不知是真是幻,但常昆认了这交集——虽一开始并非友军,后来却是幡然悔悟,说来在他作泰山府君的那些年,交情的确还不错,互有来往。 这里却只是一具腐朽了的枯骨了。 常昆就着这倒塌的华表作了个棺材,把哪吒的枯骨和他的枪、风火轮,都装了进去。 过了南天门,便是天庭所在。 三十六层恒宇浩大无疆,本该是祥和、安宁之所在。却见的比外面还要残破的气象。 每一层天,那原本恢弘的宫殿、仙府,都已化作了废墟。本该有着的天人的城池、山间的精灵、神兽,都已不见了踪影,多是化作了废墟中的枯骨。 层层天宇,比天穹下的大荒还要破碎离乱。一个个巨大的窟窿镶嵌在层层天宇之间,不知是什么拳脚、兵器打出来的。 一七八章 再见 常昆越过一层层破碎的天宇,至太明玉完天,欲寻天寿宫,寻着到记忆中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连残垣断壁、废墟都没有。 只是一片空白。 常昆在这空白里站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个如何的心绪。 或许这里本来就没有天寿宫——他已经分不清真幻——或许有,但被某种力量直接给抹除了。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常昆想要的。 常昆的心很沉很沉。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继续往上。再穿过几层天宇,却见着巨大的黑影凌压在这天宇之上——之前看不到。 常昆望着这覆压天穹的黑影,一下子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感受不到任何气机,或许是遗留的战争的痕迹... 他继续向上,正要穿过这层天宇。却忽然感到两层天宇之间的时空夹缝中,有一点灵气儿,是如此的耀眼。 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丁点的光明也无比耀眼。正如现在。 他忙赶过去,只见一片飘荡在时空夹缝的甲胄枯骨之中,有一点光明灭不定。常昆忙扫开这些甲胄和枯骨,拈指摄来一粒裂纹密布的珠子! 常昆脱口而出:“玄冥珠!” 这珠子太熟悉了! 正是玄冥珠无疑! 不单单是曾经从冰夷手中得到它,还祭炼它,又交给三娘的这个流程。常昆更知道,这颗珠子的源头和来历。 并非冰夷所说的祂的伴生之物。 这颗珠子,本就源自于常昆之手。 叙命纪的黑暗大破灭之中,正是常昆为了保障华胥氏的生存,造了一颗水源珠,酿出一潭泉水。 这颗珠子,是华胥氏后来一段时间的生存依仗。被冰夷从女娲手中骗取。然后冰夷藉由此珠造了龙泉,一次次祭炼,将这水源珠炼成了玄冥珠——本来也不叫玄冥珠,是因其子洞庭君与玄冥娘娘结合,祂把这珠子本是赠与玄冥来着。 所以叫了玄冥珠。 后来冰夷因深恨女娲,与人族决裂。玄冥便将这珠子还了冰夷,以示立场。 常昆不知自己早前经历的,到底是真是幻。但这珠子,毕竟没有什么好疑惑的。 在那经历之中,他把这珠子交给了三娘,作为三娘的护身之物。而现在,在这地方,见到了这珠子! 常昆心下一紧,珠子落在这儿,三娘呢? 他不禁翻遍了那片枯骨,总算没寻着眼熟的。 这叫他多了一丝侥幸。 手中的玄冥珠,虽然裂纹密布,好歹没有彻底破碎。竟然还留下了一点灵光。比起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彻底损坏腐朽的宝物,玄冥珠无疑好太多。 紧了紧拳头,常昆却不敢用力。生怕稍多施一点力气,这珠子就碎了。 他凝神盯着这珠子,一些信息随之浮现在心头。 断断续续的信息里,隐约见的天崩地裂的场景,混乱、厮杀、惊惶,一群人从高天之上下来,在这夹缝中遭到某种力量的阻击,死伤者甚重。 幸存的一些人则就此撕开时空,消失无踪。 在这些消失的人之中,常昆看到了三娘那熟悉的身影。 常昆忍不住把目光投降那信息里显示的撕开时空的位置,没有找到任何痕迹。又忍不住低头再看玄冥珠。 忽然常昆眼睛一亮。 “是了...玄冥珠受损严重,却还能保持一丝灵光...莫非它的主人还在?” 可常昆并未在这珠子里发现任何元灵烙印。不过可以理解——多半是当时厮杀激烈,被打散了其中的元灵烙印。 如若不然,这珠子应该会被召走。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常昆心思转动,片刻之后,托起这珠子,念头勾动因果牵连时空,却只一片空白。但他不死心,各种手段施展,终于,隐约抓住了一点冥冥中的联系! 常昆脸上露出极喜之色! 当即也不继续登天了,伸手撕开时空,一步跨入,循着那一丝联系,消失在了离乱的时空长河之中。 在因果交织的节点外,时空密布的夹缝下,常昆循着心中感应,不知绕了多少时空尺度、穿过纷乱破碎的因果大网,终于,一道幻灭不定的影子,出现在了眼帘的边缘。 常昆急忙赶过去,却见一个垂头散发,遮蔽面容的枯槁人影,盘坐在一片黯淡倒卷的光芒外。 似是感应到有人到来,那身影有了一点动静。 当常昆走近,那身影终于勉强直起头,纷乱如枯草的头发间,露出了一些面容。是个老妪,脸上干枯的只剩下一张皮,完全看不出模样了。 常昆站在她面前。 老妪嘴巴动了动,就像千万年不曾启动过的机器,显得非常僵硬。 嘶哑的声音传出:“你好歹是来了。” 常昆打量着她,不确定道:“冰夷?” 老妪咧了咧嘴:“还好,你认得我。” 是冰夷。 常昆见过冰夷许多次。最初的时候,是不知真幻的,那一次在龙泉。是个老妇人模样,却也雍容高贵。 在叙命纪时,还曾与冰夷交过手。后来执念的影子在大荒行走,也见过多次,那可是风华绝代的模样呢。 而现在,却跟一具枯骨一般无二。 “我等你好久了。” 冰夷动了动,一股气机勃发,身躯迅速饱满起来。但这股气机,无疑有种头重脚轻的空虚感——而且充满了暮气。 “你...” 常昆张了张嘴。 冰夷这模样,已是只剩下一口气了。现在这口气勃发出来,接下来就要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亡。 一位先天道君的彻底死亡。 第一眼,常昆就知道,冰夷是重伤欲死之身。祂的本源被莫大的伟力抹杀,能勉强坚持着一口气不落下,已是不可思议的事。 而能抹杀一位先天道君的不朽先天本质,常昆知道,除了天帝,只有祂。 在冰夷身上,还残留着那股味道,是祂。 冰夷的身躯迅速饱满起来,又成了常昆最初的印象,那雍容的老妇人。 她站起来,长袖一甩:“跟我来罢。” 常昆默默的跟着祂,走进了脚下这片向内倒卷的微弱的光。 时空翻覆,一步之间,已是来到一座云霞遮蔽的山巅,在悬崖边的独亭之中,相对而坐。 一七九章 真灵性光 常昆坐在石凳上,感受着勃勃生机的环境,神色略微有些变化。 山巅冷肃,山风凛冽;云海翻滚,气象万千。云霞之上,阳光灿灿;云霞之下,生气蓬勃。 方才历了真宇的毁败,一转眼到了这里,截然相反的感受,殊为诧异。 但常昆神色变化,不在于此。 而在于——他觉得身处之所,颇为有些熟悉之感。 冰夷适时道:“察觉到了?” 常昆看祂。 冰夷道:“此乃盘古宇宙甲字恒宇。” 甲字恒宇? 盘古宇宙? 常昆咀嚼着。 冰夷道:“正是你所开辟之宇宙,你倒是忘了?” 常昆一怔。 是了。 难怪有些熟悉之感。冰夷这么一说,常昆便想起来了。叙命纪时,他驾驭宝船送各族八百万妇孺离开真宇,于混沌虚空之中开辟了一方宇宙予以存身。 此时似真似幻,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 于他而言,那一番经历,仿佛是个梦。 他记得自己驾驭宝船,回道人弃了性命送来船幡,却也吃不住祂苏醒时的伟岸压力。于是以身祭船,方才离开真宇。 这宇宙,是祭船之后,幻梦幻灭里,他残留的意志开辟而来。 这道残留的意志最终与这个宇宙相合,将宇宙藏了起来,遵循他当时的意愿,以避过祂的目光。 常昆神色有些恍惚。 冰夷悠悠道:“叙命纪时,此宇宙予八百万妇孺以存身;到现在,也是我等这些丧家之犬最后的巢穴了...” 常昆回过神来,问道:“诸般种种,犹如幻梦,教我难辨真假。许多过往,朦胧明灭,教我分不清虚实。” 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夷微微颔首:“我在此等候于你,已有无数年月。吊着一口气,便是要与你解惑。” 常昆吸了口气,道:“好。” 问:“如我历经种种,分明叙命纪时,天帝降世,伏羲、女娲及诸,将祂镇压,已是抚平劫数。” “自我于东晋年间起始,至返叙命,其间也是诸世繁华,天庭鼎盛。可这一转眼,皆成了虚幻。” “真宇那般毁败,留下一片荒芜、无尽尸骨,实在教人难以接受。” “前一刻,我还在与诸神对峙,要与佛门了结因果。钱塘君还跑来与我苦口婆心。下一刻,回道人烟消云散,诸神无踪,佛门无影。” “光芒点点璀璨的混沌虚空,却剩下一片寂寞;无数宇宙腐化成了邪物,浩荡混沌虚空生机寥寥。” “那么我所经历的——尤以自东晋起始至返叙命之前,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又如何一转眼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假,怎把我瞒的不知所措?” 常昆如此问来,冰夷含笑,于是答道:“亦真亦假。” 道:“若想知晓通透,还要从叙命纪说起。” “我虽只剩下最后半口气,倒也可与你说个明白。” 冰夷露出深深的回忆之色。 祂道:“叙命纪啊...那可真是个噩梦。这样的噩梦,经历了两回。” “两次?” 常昆神色微动。 冰夷点头,道:“是两回。” “一回没你,二回有你。” 常昆听了,心下隐约有些恍悟。 冰夷娓娓道来:“那劫数最早之时,没有你这个人。其艰难之处,更甚你所知者。苍生几乎灭尽,天帝以伤换伤,元始、灵宝、太上以身祭道,伏羲、女娲几乎死亡,才从祂身上撕下一点真灵性光,好不容易将祂镇压。” “真灵性光...” 常昆喃喃不已。 冰夷道:“如你所想,这点真灵性光不是别的,就是你。” 常昆微微闭上了眼睛。 冰夷道:“你知天帝每逢一段时间,便要下凡洗尘。便是因与祂以伤换伤,留了后患之故。” 常昆怔了一下:“不是说天帝洗尘,是因主持万道运转,受了苍生红尘的冲击...” 冰夷失笑:“天帝,大道化身也。苍生红尘,无尽欲望,于天帝而言又算的了什么?便大罗金仙也不惧。” 常昆默然。 冰夷接着道:“天帝是大道的化身,按说不该久驻于世。应当完了劫数,便回归大道。可那恐怖之源祸患未清,只得一个镇压。若天帝离去,谁也镇不住祂,祂便立刻要出来。” “所以在伏羲和女娲的建议之下,天帝驻世,立了天庭。天庭存在的最大意义,不是为了运转后天万道,而是为了镇压祂!” 常昆心中恍悟如光。 是啊。 于大道而言,一切的演化过程,都当是自然而然。不需要任何干涉。又怎么会让天帝专门立个天庭,来干涉后天一切的运转呢?没有意义。 所以无疑如冰夷所言,天庭的存在,是为了镇压祂。 “...立了天庭,天帝重造真宇;又搜集侥幸没被湮灭的诸神真灵,令其投生。短短时间,使真宇重现繁华。” “天帝主持天庭,运转万道,在伏羲和女娲的助力之下,使混沌虚空之中,宇宙如雨后春笋,飞快衍生。” “各族加紧发展,脚步遍及无数宇宙,竭力的提升着力量。” “佛门、道家,更是蓬勃发展,各路教派加足马力,在无数宇宙之中传道,甄选根性深厚者。” “更有天庭正神出主意,向混沌诸宇宙无数世界,散播各种培养战士、强者的手段。当时,以主神空间为首,轮回空间、梦魇空间、时空管理局等等,数之不尽。” “还有各种穿越机缘、种类繁多的系统,皆是各路炼制的专门培养战士和强者的工具。” “因为我们都知道,叙命纪的劫数虽然过去了,但只是暂时的。叙命纪时,有自后天初演以来,积累的先天道祖、道君和无数大罗金仙,却也惨淡收场——叙命纪后,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 “一旦祂脱困而出,便再也没有那么多的强者站出来与祂厮杀。” “我们不但需要强者,还需要比叙命纪时更多的强者。” 冰夷说着,神情激动。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叙命纪的大劫,有先天三神、十余二十位先天道祖、数以百计的先天道君,大罗金仙更是不可计数,这么多的强悍存在,也是个凄惨零落。 一旦祂再度苏醒脱困,侥幸生存下来的这点人,拿什么去拼? 连天庭的都天星斗大阵都填不满,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所以用尽一切手段培养更多强者,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八零章 二回 “那我呢?” 常昆开口问道。 冰夷道:“先天三神以身祭道,天帝以伤换伤,就是为了你的诞生。你是一个希望。” 祂说着,长长的吸了口气:“你是祂真灵性光所化,与祂深深牵连。祂是何其恐怖的存在,天帝都镇不住祂,只能与祂换伤。要对付祂,唯一的法子,便是祂自己对付自己。” “所以呢?” 常昆脸上看不出表情。 “所以,”冰夷道:“就必须要让你向着苍生,悖离祂。” 常昆很是理解——这是成功的——至少常昆现在,都是站在人的角度上面对这一切,他的屁股是坐在人的立场的。 无疑,常昆已经悖离了祂。 冰夷叹道:“你是祂的一道真灵性光所化——祂是何等的存在啊?!你这道真灵性光,也是天帝、青帝和娲皇用了许多办法,才得以孕化。” 祂的真灵性光,本质之高,之稳固,要使之孕化,投生为人,必定难之又难。这是可以想象的。 “在一个多大道纪元里,都拿这道真灵性光没有办法。为了将你化生,天帝甚至亲自下场,以其尊贵之身,与金母结合,孕下七女,以为试验。” 常昆无言之中。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大丫头她们的诞生,竟然是因为天帝要让常昆化生作的试验! 必定是成功了。 不然也就没有常昆这个人了。 “终归还是成了。”冰夷笑了一声:“你终于在混沌虚空深处的偏远小世界里诞生。但很多人都已经看不到了。你的诞生,需要的时间太长太长。长到祂二度苏醒脱困,长到天庭崩塌、诸神覆灭,你都还没有诞生。” 说到这里,冰夷满脸悲哀。 沉默。 良久,常昆道:“是什么时候——祂再度苏醒?” 冰夷道:“莫急,听我慢慢给你说。” 祂道:“诸般计略,皆是围绕着你的存在而建立。许多计划,在很早很早以前,便已制定的完美无缺。” “等你诞生,道友们留下的执念,将给你造就出繁华,予以你情义和原则的磨砺,直到你彻底成长起来,拥有可以撼动祂的力量。” “执念么......” 常昆低声笑了一下:“可是...” 冰夷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所经历者,并非全然是好的磨砺。你应该知道,我们有算计,祂也有。” 常昆眼睛一睁。 冰夷道:“你经历的似是而非,其中很多,都是受到祂的影响而形成的。祂虽然被镇压,但并非镇压的毫无破绽。祂的力量,仍能延申出一些来。” “许多为了激怒你而刻意的事,几乎都有祂的影子。让你愤怒,让你失望,让你不会悖逆祂。” 冰夷神色悠悠,目光很长,越过常昆,看着天边卷动的云霞,道:“我们留下了很多手段,与之交锋。在恰当的时间里,把你送回叙命。” “所以我们又一起经历了第二次叙命纪。这是天帝争取来的。于大道而言,这是大逆不道,是不可违背的。只有天帝,有这样的力量,可以将你送回去,再历叙命。” “这不是混沌虚空中的某个宇宙,时空因果的分支,细小处,怎么作弄都无所谓,因为不会影响到大道演化的主干。可这件事,却是大道演化的主干上的大事。” 大道演化,后天无尽。混沌虚空中,宇宙无可计数。有的宇宙之中,一些井底之蛙,因为掌握了宇宙的本源,动不动重启宇宙、动不动分化平行、动不动独断万古,因为那不重要,因为那只是旁支末节。 而在大道演化的主干而言,这是决然不可能的事。 大罗金仙若掌控了恒宇,就能将恒宇的时空因果操诸于手,动不动玩出许多花样来。但教他有本事在真宇玩一手,在大道主干上玩一手试试? 当场教他完蛋! 也只有天帝,有这样的权柄。因为祂是大道化身。 也只有天帝,才有机会悖逆大道。剩下,都不行。 “二回叙命,并不能影响大局的延续。”祂道:“只能给我们多争取到一二张底牌。” 祂指了指这漫天的云霞:“比如这方你开辟的宇宙。” “在一次叙命时,没有这方宇宙。没有八百万妇孺的存身之所。二次叙命,有了你,才有了这方隐藏起来,可以避过祂的目光的宇宙。不但让八百万妇孺在此存身,用这漫长的时间,发展出强大的力量。” “更让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在二次劫数之后,有一个藏身之处。” 常昆更多明悟了。 祂的存在,与天帝并肩。这世间,绝无可以瞒过祂的。便是天帝,也瞒不住。唯有祂自己可以瞒住祂自己! 典型的灯下黑。 所以这盘古宇宙的存在,便是一张很好的底牌。有一个可以安然发展,不受祂影响的好去处,有一个在紧急关头可以藏身的避难所! “许多道友在叙命之劫时,身死道消,真灵便遁入这方宇宙;二次劫数时,真灵没有被湮灭的,也都遁入这里,从头再来。” “这虽只是区区一方恒宇,而今却已积蓄起强大的力量。” 在劫数之中,许多强大存在身死。但真灵遁走,藏入常昆开辟的这个宇宙。这是个极好的法子。 一是教祂以为那些存在都已经彻底被抹杀,二是暗暗积蓄力量。 可以想象,现在,这区区一方恒宇之中,潜藏了多少的厉害人物。 常昆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 心里高兴多过于复杂。 也略微有些激动——自家的几个婆娘,或许就在这里等着他。他隐隐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过他并未躁动,却问:“这二次劫数是如何经历?天帝而今在哪里?青帝、娲皇他们,而今可还在?” 冰夷道:“二次劫数,便是那涿鹿之劫。” 涿鹿之劫! 常昆道:“我在真宇之中,见那大荒北方,一个大窟窿。大抵便是涿鹿。莫非便是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 冰夷道:“可以这么说。当初叙命劫时,许多道友身受重伤,含有莫大隐患。这隐患,在黄帝继人王之后,爆发出来。” “蚩尤承玄帝魔道,他心高气傲,却最终没能持住本心,与玄帝一般,皆成了祂的附庸。此事被黄帝发现,于是一场大战,于涿鹿,黄帝斩杀了蚩尤。可蚩尤绝决,在被斩杀之时,以麾下诸魔为祭,撕开了封印一角,玄帝为内应,唤醒了祂!” 一八一章 涿鹿 冰夷的神色颇为复杂。 涿鹿之劫,玄帝是亦是祸首。而玄帝曾是祂的道侣,是洞庭君与钱塘君的父亲。 常昆想了想,道:“玄帝开辟魔道,以魔制魔的立意倒也高远,可毕竟有些不切实际。越是走的高,越是接近祂,早晚成为祂的一部分。” 应当说,没有谁比常昆更了解祂了。 现如今,常昆能知道都知道,尤其是明悟己身。对祂的了解,恐怕连天帝都要排在常昆的后面。 回想当初在叙命纪时,观察那些魔道修士,还曾感叹于玄帝的智慧,惊奇于他的以魔制魔的理念。现在知道玄帝这理念制的是谁,便知是镜花水月。 这是一条死路。 祂的存在,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于大道的高于一切可以名状的存在的存在。就如同道德经所言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法强行冠以某个称谓。 但无疑,祂的本质来讲,无论是祂本来的自身,还是后来走上这条路的每一个人。就算玄帝完成了那不可能完成的以魔制魔的理念,取代了祂,那么唯一的结果,就是玄帝变成了祂—— ——也就是说,玄帝将取代祂,完成祂未竟的事业。 ——玄帝会成为这个高于一切的不可名状的存在的一部分,并遵循这个存在,去完成祂要完成的事。变成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祂。 当然,前提是以魔制魔,能走到那一步。 实际上,无法走到那一步,接近祂,就会融入祂。 却问:“按说以天帝的智慧,当知玄帝之患。为何没早做提备?还把他立在高位?” 冰夷闻言,轻叹道:“无论是天帝,还是青帝、娲皇,祂们都知道玄的隐患。但正因如此,才使他立于高位。” “当初我是反对的。我倒不曾看的多远,当时并未想到这一茬。” “我只是...他当初执意要我二子与邪物厮杀,我恨他。不愿看他得意。” “后来青帝来找我,与我说了通透。”冰夷道:“青帝谓我曰:玄身有大患,当置之于眼前,一旦有变,可及时镇压。” 又道:“青帝还说:玄有大功,不可不赏。若不赏,便是不明。如此,也是一石二鸟。若玄的隐患不发,便正是赏功;若发了隐患,在眼皮子底下,便于及时处理。” 常昆恍然大悟。 也是。青帝、娲皇何等智慧?眼光深远,看的比谁都清楚。自然是有提备的。 玄帝既有隐患,的确,以其修行的境界,若放之下野,转身一藏起来,暗暗搅风搅雨,无疑会搞出莫大难以收拾的乱子。 倒不如放在眼前,时刻看着。一旦有异,便可及时镇压,不使流毒。 “自叙命以后,历经多位人王,到黄帝,这其间,玄身上的隐患数次爆发。都被天帝和青帝祂们及时镇压住了。” 无疑,这印证了青帝祂们的智慧。 “那...涿鹿之劫,为何没能镇压住?” 常昆道。 冰夷于是道:“我先前有言,我等有计略,祂亦有计略。漫长时光下来,再小的可能都会变成必然。很多东西积累着,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会爆发。” 顿了顿:“叙命劫时,不少道友都有暗伤隐患。虽然天帝镇压天庭,以天庭神位镇压隐患,却也无法彻底抹平。” “到黄帝继为人王,人族内部、苍生各族,自叙命后积攒的矛盾愈发显著。以黎地九部与人族本部之间,因魔道路数的问题,冲突日甚为导火索。” “各种积累的隐患,在其中被点燃。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本以黄帝之能,可迅速平定。可天庭的一些天神,在其中起到了许多不好的作用。这些天神身有隐患,在祂的影响下暗暗支持蚩尤。又有当初少数一些拒绝为天庭正神的道友,这些道友不知何时已经成了祂的爪牙。” “一时间使黄帝猝不及防。” “可黄帝毕竟是人族有史以来最有智慧、最强大的人王之一。蚩尤无疑不是黄帝的对手。” “但蚩尤却早有谋算。他在决战之前,就已做好了呼唤祂的一切准备。见事不妙,蚩尤在被黄帝斩杀之前,发动了谋算。” 听祂娓娓道来,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徐徐展开。 蚩尤早有谋算,绝境之中见事不可为,发动了暗手。撕开了都天星斗大阵的一角,将祂唤醒。 一时间真宇飘摇。 天帝不得已分心镇压宇宙,是时玄帝暴起,青帝和娲皇等没能将祂第一时间镇住,给了玄帝一线机会。于是玄帝将祂放了出来。 “其实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正因如此,才教人绝望。明明知道会这样,但就是堵不住,无论如何都堵不住。” “祂一出来,便落在涿鹿。是时,人族这么多年积攒的一切力量都在彼处。好一番大战——说来是自夸,实则只三五几下,除了黄帝、应龙、玄女少数几个,其他的全都死在了那儿!” 接下来不用冰夷说,常昆也可以想象得出。 必定是苍生凋零,天庭崩塌,诸神陨落! 沉默了好一阵,冰夷在回忆当时的惨况,常昆则默默无言。 好久,他道:“天帝呢?天帝奈何不得祂,祂也奈何不得天帝。” 冰夷道:“你未登大罗天罢?如果你登上去瞧一眼,就知道天帝在哪儿。” 长叹一声:“为保后天万物,天帝与之对峙角力。而今后天尚存,说明天帝与祂的角力未完,还在相持之中。” “大罗天?”常昆道。 冰夷颔首:“然。” 常昆想起之前登天时,看到的那覆压一切的庞大阴影。只因为玄冥珠的灵光吸引,使他转道来了这里,而没有继续往上攀登,因此不知那阴影到底是什么。 “所以你在这里等我。”常昆吐出口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作用。我并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大的神通。” 他的确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奇怪。 说强大,却也强大,说强的顶天,又说不准。 他自己都不好理解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形式。 一八二章 死亡 “尽人事。” 冰夷道:“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你如今并未倒向祂,这就是好的。” 常昆可以确定,自己的确不会倒向祂。 但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一道真灵性光,对祂来说,真的那么重吗? 而且常昆知道祂的厉害,是无可匹敌的强大。除非自己真有想象中的重要性,可以真实影响祂,否则以自己现在的能耐,是决然办不成什么的。 只希望青帝他们的判断不出差错,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才好。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常昆道:“那...她们呢?大丫头、三娘她们...” 如果终局将近,常昆希望能再见到她们。 这大抵就是他剩下的那么点念头了,他并没有别的挂碍,除此。 冰夷笑了笑:“你会见到她们的...” 祂的身影渐渐淡化,气机迅速衰落。 祂叹息道:“我诞生于后天初演之际,天地孕育,也算是大道钟爱。数个大道纪元以降,在叙命之前,也算得上逍遥自在。” “遇到他,是我的转折,也是我选择的命运。我不曾撒播气机,造出一个族类,不似烛龙那般。祂们那种货色的后裔,对祂们来说并不重要,气机孕育而已。由是我看重血脉。” “我是个小气的,眼光也不见得长远。说来若不是得大道钟爱生于后天之初,大抵也没有先天道君的成就。” “这是我的缺陷。使我短视,使我犯下许多错误。” “我尝羡慕于女娲,她是如此的智慧。也嫉妒她们。似乎那许多女神,止我一个短视愚蠢,而她们都有远见卓识。” “我也能观照未来,有全知之能。可我即便知道,也改不了。这是性格。” “关乎于我儿之事,我便冲动易怒。我强持颜面,更不肯向人低头。” “可我也无惧生死。” 祂的身影已淡如雾。 声音只剩下一丝飘渺:“我恨他,玄,他使我屡屡心焦;我也爱他,因为我们有两个儿,有孙女。他现在在哪儿呢?成了祂的一部分罢?我想再见见他...” 到这里,已如蚊蝇,渐不可闻。 常昆闭上了眼睛,心下情绪难言。 冰夷殁了。淡淡飘散,连真灵也溃了。 应该说冰夷早已殁去——这里,见着的,是祂唯一剩下的一点念头罢。 作为先天道君,祂本该存在于不朽之中。存在于过去未来,每一个时间、空间和命运因果的点上。存在于先天大道之中。 显然,祂受到重创,被抹去了先后天的一切,只剩下眼前这点念头,也消散了,就消散在常昆的眼前。 恍惚间,冰夷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如昨日。 在龙泉,常昆最初见到的那样。一个被囚禁的雍容老妇人。 在叙命纪时,风华绝代的水神。 有一些悲哀。 常昆心中沉沉。 说不上冰夷是好是坏。每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是特殊的存在,都是与别人不一样的。伏羲和女娲都是人族的圣贤,都是顶天立地的强大存在,都有着大胸怀、大智慧。但他们也是不同的。 而冰夷自然无法与他们相比。可正如祂自己所说的那样,祂有很多缺陷,却也不惧生死。 祂也是奋战过的。 所以,如冰夷所说,祂是得了大道的钟爱,才有先天道君的成就,当是一种自辱。只不惧生死这一点,便足以令祂在任何时候,都有成就。 这世间,不惧生死者,其实不多。 大多数的,便是修成仙的,也仍畏惧死亡。只是因为有不惧生死的领袖,带领着他们,他们才有勇气奋力一搏。 冰夷则是个独特的存在。祂其实一直以来,并不畏服伏羲、女娲这些领袖。祂做的事,出发点都是祂自己,而不是因为领袖。 所以祂说祂不惧生死,那是真的不惧生死。而不是盲从的不惧生死。 不是因为受到谁的影响,被谁的思想说服,被谁的行为感染。而是祂自己真的不畏死。 有大成就的人,也许在某些方面并不完美,甚至卑鄙无耻。但一定有某个方面,是璀璨绚烂的。 只要有这一点璀璨绚烂,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境况之下,得到大成就的可能,都是绝对的高。 不怕有缺陷,就怕没优点。 常昆的脑子里,显得有些乱。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心绪,涌出来,冲击着心灵。 回道人的笑容,冰夷的鸟之将亡,婆娘们的容颜,还有真宇的荒芜,都在激荡着。 他忽然又回忆起自己的最初,那个人道繁盛的世界。还记得自有记忆开始,就没有父母的家庭,还记得成年之初就亡故的唯一的亲人祖父。 常昆现在大抵知道,自己本来就没有父母。而祖父,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大局之中,某个被安排来照看他成长的棋子。 或许是天庭的某位正神的化身?或者是道家某个真仙的他我? 但现在,这都不重要了。 他是祂的一道真灵性光化生而来,无父无母。祂的真灵性光,是决然不可能在某个凡人的腹中孕化的。 因为承受不起。 如冰夷所言,无疑是天帝、青帝祂们用了什么法子,绞尽脑汁,才让他常昆化生出来。 然后便是东晋。 便结识了回道人... 常昆目中空空,他站起来,走到悬崖边上。云雾就在脚边流淌。 思绪在一瞬间,已充斥于这宇宙之间。一起信息都在一霎那归纳到心湖之中。 许许多多似是而非的,与曾经所知、所见、所闻有所差异的人或者事的信息,流淌着,冲击着。 但独没有大丫头她们的痕迹。 常昆看到,在这方宇宙的中央大世界,已集结了无数的强大战士,无数的战舰、战车。看到许多隐约熟悉的面孔。 紧张的气氛充斥着。 但常昆并不打算去见祂们。 现在,常昆只想找个地方,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在梦里,去创造自己想要的。去见见她们。 虽然冰夷说,他会见到她们。但常昆仍心绪低谙。 他觉得有些累。 一八三章 都是天人 梦想中的大同世界是怎样的? 就是常昆所开辟的这个宇宙现在的样子。 物质需求空前满足——凭空创造任何个体的任何物质需求——无论这种需求有多么奇怪,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人道法网遍布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处于人道法网之下的任何一个公民,无论他有怎样的需求,都可以使用人道法网的个人权限,凭空创造出他所需要的东西。 人道法网将大罗之上的无中生有的神通,发挥到了极致。 而法网的根源,常昆也看到了。是承载着整个人道的一座大鼎——那鼎很熟悉,是女娲的乾坤鼎。 但必须要知道,物质的满足,并不能完全代表大同世界。 真正的大同世界,是在物质需求得到空前满足的前提下,精神需求也要圆润饱满。 美好的,向上的,超越的——不是勾心斗角,不是贪痴嗔念,不是恨怒欲狂。 是一切美好德行繁盛如花。 不是物质满足之后的精神堕落,而是物质满足的同时,精神更昂扬,更具希望。超越,是超越自我! 每一个公民,他们的竞争对手,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 超越自我,才是精神层面的最美境界。 一次次的超越自我,就是最完美的修行过程。 并非不好斗,而斗的首先是自己。并非没有血性,而血性第一个是针对自己。 这才是长久的完美世界。 这个宇宙的人,每一个都是天人。 拥有最高尚的品德,最强大的斗志,最完美的精神。同时,也有着强大修为和体魄。 当物质得到满足,每一个人不需要劳作,对于平凡普通的世界来说,或许将要走到尽头。因为会使人迷茫,消极。 什么都不缺,于是去寻找刺激,最后把自己折腾了没了。 但在这里,不会。 领袖的重要性,无与伦比。当一以贯之的,是从初祖们传承、积累下来的美好品德,而不是糟粕,那么,永恒的美好终将到来。 作为诸般算计之下幸存下来的隐蔽之所,这个宇宙成长到现在这样的境地,是许许多多人努力创造和维护的结果。 常昆在人道法网之中,看到了伏羲和女娲的影子,看到了赤帝、黄帝的影子。在那核心之处,还看到了那朵最初的薪火,看到了薪火中大燧他们的影子。 祖先们把最美好最智慧的东西,赋予了人道法网,烙印在人道之上,绵绵传承,尽心引导,才有了这样的世界。 虽然战争的脚步在临近,中央大世界兵锋汇聚。但没有人惶恐,没有人不安。有的只是刚强和抗争。 人道法网无疑严密。但对常昆来说,一则这个宇宙是他开辟的,二则他是奇异存在,因此大抵成为第一个黑进人道法网的人。 他给自己创造了身份,在一个宁静的小村里住了下来。 其实在常昆创造身份的时候,人道法网是有反应的。不过常昆没有在意——察觉到反应的人,也没有在意。 陈都,历代人王居住之所,还是那古老沧桑模样。 女娲不禁对伏羲道:“要去见见他吗?” 常昆的到来,并非隐秘。既然连接待的事都早安排着——冰夷,那么必定瞒不过伏羲、女娲等人。 这里人道法网里的一丝异常,更是表露无疑。 伏羲身披的辉光,闻言微微摇头:“不必。他人来了就够了。且虽知他已落脚,却不知他具体何处,没必要大张旗鼓。” 赤帝迟疑了一下:“我不曾与他打过交道...终局将至,若他...” 伏羲笑道:“到时候他一定会出现的。” 又道:“这个宇宙是他给我们的,我们已经占了他很多便宜——他便不闻不问,也不该怪他。我诸般算计于他,已是心中有愧。” 黄帝面容肃穆:“此言极是。未来毕竟靠我们自己打拼。他不闻不问也是应该的。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也不算遗憾。至少我们尽力了。” 伏羲含笑:“诚然如此。” 便道:“而今后天万物凋零,混沌虚空繁华宇宙几乎尽殁。只剩三五几个,却也不能放弃。此间终局将至,那几个宇宙须得先作些安排。以我之见,不妨将之皆迁徙过来。” 顿了顿,叹了口气:“此间我属实没有把握。这个宇宙是他开辟的,可以避过祂的感应。如果我们失败了,这里或许能保留下来,也算是留个火种。” 女娲道:“此言甚善。可以将多数生灵迁来。按照既定的战略,从外围入手,先将邪化的宇宙清剿、净化。那几个幸存的边缘宇宙迁走生灵之后,正好拿来作前沿基地。” 并不是说一股脑儿直接打上真宇,开头就找祂决战。 盘古宇宙埋头发展了几个大道纪元,积累了许多强者,积攒了无数武力。但大多数都未经过血火的洗礼。 这是其一。 其二,清剿混沌虚空中的邪物,也是为了避免在决战之时,遭到反包围。 所以战略计划,一开始是从外围入手。先让战士们在清剿邪化宇宙的过程中磨砺血火,适应邪祟侵袭。 并免除后顾之忧,以保障在杀进真宇,决战之时,不会遭到数不清的邪物的反包围。 叙命劫、涿鹿劫,两次大劫的经验教训历历在目。祂的确是最重要的,但对于大多数的生灵来说,那无穷无尽的邪物,也是巨大的威胁。 “可以开始了。” 伏羲道:“没有继续按捺着的必要。清剿邪化宇宙,涤荡混沌虚空,便拉开序幕罢。” 如同一座最最庞大、最最精密的机器,人道迅速运转起来。 而刚刚落脚,还没安生几天的常昆,也得到了消息。 人道法网传递的消息。 常昆接收了消息,刚刚安顿下来的心思,难免有些波动。那几个边缘宇宙常昆也想去瞧瞧。 因为其中一个,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虽然那地方其实没有什么牵挂。但没提起还则罢了,提起来便难免有些思虑。 或许是该去看看? 这样想着,他终于还是没有按捺的住。几天后,混入了一艘战舰,跟随首批前往边缘宇宙,负责迁移那几个宇宙生灵的人族战士,往边缘宇宙而去。 一八四章 吾心安处 混沌虚空是没有边界的。 说是边缘宇宙,其实说的是,宇宙的衍生,大趋势刚刚达到那一片混沌虚空而已。 自后天初演以来,混沌虚空中的宇宙,其衍生的大趋势,是以唯一真宇为核心,向四面八方蔓延。 在大道主干的时空和因果的尺度上,越是先诞生的宇宙,距离真宇越近。越是后诞生的宇宙,距离真宇越远。 并不是单纯的空间距离。 而同样,祂的力量,对后天万物的腐化,也是从真宇开始的。 那几个边缘宇宙在大道的尺度上距离真宇最远,而且在涿鹿之劫过后,伏羲他们也暗暗施展了一些手段,才勉强把这几个宇宙保下来。 算是幸运儿级别的宇宙。 常昆当初清剿了许多,那黑珠子如今还在他兜里呢。可他不曾走遍混沌虚空,自然不曾将所有的邪化宇宙都清剿干净。 实际上混沌虚空无穷大,仍然还有着不可计数的邪化宇宙。仍然还有无数的邪物。 常昆开辟的盘古宇宙,算是极其奇妙的一个所在。在大道的尺度上,是隐藏状态。若说距离远近的问题,盘古宇宙距离任何一个宇宙,真宇也好,其他的宇宙也罢,都是一样的大道距离。 常昆所在的战舰外面看起来不大,其形态如同一个倒过来的透明水滴。但其内部,却是个小千世界。 内部空间极是广大,如太阳系那样的空间容量,能装下上万个。 是完善的自然体系,有日月交替,有四季轮回。 这种战舰的奥妙,常昆一眼便看的通透。这是乾坤鼎的造物——而且是无中生有的成批量的造物。 不过这战舰内部,却建立了完善的造物体系和囤积了大量的生产资料。 一旦有需要,这些造物体系便可以运转起来,利用囤积的生产资料自行生产各种必备所需。 虽然盘古宇宙内,无中生有已是普及到任何一个人。在盘古宇宙内,需要任何东西,是说造就造,不必任何条件。 但作为战舰,则不一样。以前的经验和教训还历历在目——在祂的力量的影响之下,会遭到巨大的压制,失去很多神通。 盘古宇宙能这么高,是因为避过了祂的感应。 一旦面对祂,无中生有的能耐,便立刻丧失。 所以作为用来战斗的战舰,在必要的时候必定会面对祂的力量,就要考虑到在祂的影响之下,要做怎样的准备。 这样才不会措手不及。 否则到时候许多功能被压制,便成了拔掉牙的老虎,屁用没有。 常昆并未在战舰的内部,他附着于战舰外。这艘倒过来的透明水滴状的战舰,在驶出盘古宇宙的一霎那,便进入了大道主干。 玄之又玄的气机笼罩着战舰,使得在大道主干上不会显形,保持着隐蔽的状态。 只是一瞬间,又从大道主干跳出去,紧接着,便已出现在混沌虚空之中——就在不远处,一个笼罩在阵法之中,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宇宙,出现在眼帘里。 阵法的光芒托着战舰,仿似检索。片刻后,将战舰吞没。 于是战舰进入到了这个宇宙之中。 随同的,其他的上万艘同样的战舰,也一并进来了。 就是这个宇宙。 常昆一进来,便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 不必再跟随战舰,常昆一转眼,便已来到了这个宇宙的一颗星球上。太阳系,地球。 这是个独特的星球——在很多宇宙之中,似乎都有它的影子。 以前常昆觉得,是因为甲字恒宇——也就是盘古宇宙的缘故。因为那时候,他们告诉常昆,甲字恒宇盘古宇宙是真宇的嫡系恒宇,所以大道映照,使得很多宇宙都与盘古宇宙产生了相似的物质演化。 但现在常昆知道,是因为他常昆。 盘古宇宙是他常昆开辟的,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有着地球的存在。冥冥之中,便有了某种因果的牵绊。 不知道是未来牵绊过去,还是过去牵绊未来。 于是许多宇宙,都有了相似的物质演化。 不是因为地球本身有多特殊——实际上地球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命星球而已,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真正奇异的,是常昆对地球的印象。 从而形成了某种因果的牵连。 常昆出现在这颗星球上,那个熟悉的国度,熟悉的家乡——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这并不奇怪。 常昆立刻知道,对于这个宇宙来说,他其实刚刚离开,又刚刚回来。 这真是不奇怪。 在某些计略之上,是不能留下时间间隔的。否则会给对手见缝插针的机会。 走过村子的小公路,常昆看到一张张恍然熟悉的脸。见到常昆,点点头,打声招呼什么的。 对于他们来说,常昆还是那个常昆。他们看不到常昆的变化。 从村村通小公路下来,走过一条狭窄的小路,登上一座小山包,翻过去,一座坟墓出现在眼帘里。 是祖父的坟。 常昆看到这坟墓,已看到坟墓中埋藏的棺材,看到棺材内空空如也。 果然。 常昆轻轻叹了口气。 那与自己相依为命,把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祖父,绝非凡人。正如此前想的那样,多半是天庭的某位正神——现在盘古宇宙中的某个先辈或者老朋友的化身。 “我这一生,都是被人安排来的。” 常昆梦呓一般。 但说着这话,出奇的,并没有愤怒或者其他什么情绪。只是有一股空虚感。 好在这些不适的情绪,一瞬便被自己的心灵斩杀抹除。 轻轻摇了摇头,常昆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一座比较古旧的小院——这是常昆曾经的老家。那时候,他在外面打拼,累了或者失败的时候,就回来住一段时间。 现在重新踏入这座院子,油然便有了一股安宁。 常昆吸了口气:“正好,我想静静。老家好,还是老家好啊。” 常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根。人说落叶归根,常昆也不知道自己的根到底是什么。是这座小院,自己生长的地方,还是祂——那个造就他的源头。 但这都不重要。 吾心安处即家乡。 一八五章 迁徙方式 要搬走一个宇宙,即便是恒宇级数的宇宙,体量大的不可思议,也难不倒厉害人物。大罗金仙足矣。 背负宇宙,横行混沌,对大罗金仙来说是基本操作。 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三五几个宇宙,一把抓了,装兜里就走。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实际上——眼下,并不简单。 常昆了解伏羲。 伏羲并不是一个以力量和强权为准则的王者。他是以德行和胸怀来包容一切的泰皇。 对于伏羲来说,这后天万事万物,任何一个生灵,都是平等的。他不会因为这些生灵本质的浅薄、生命的孱弱、道德的浅显而鄙薄他们。 他不会派个大罗金仙来,一把捞了这宇宙就走。那不是他为人处世的方式。 所以这几个幸存的宇宙,绝不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迁徙’。 在这个基准之上,合以眼下面临的大局,搬迁,便不会是一转眼的事——大局,就是面对祂的局面——盘古宇宙中的强者,伏羲、女娲或者其他,都不能轻易暴露行踪。 这几个宇宙,也不能暴露。 伏羲他们不能出手,否则会立刻引来祂的关注。也不能随便派个大罗金仙来,捞起这几个宇宙就走——在搬迁的过程中,失去遮掩,会立刻引来混沌虚空中那无可计数的邪物。 至于具体怎么迁,常昆不作多想。 实际上常昆很清楚,论智慧、论手段,伏羲、女娲他们,比他常昆强了千万亿倍。他这里想的再多,也比不上伏羲一个念头。 左右常昆感觉疲倦,这里回到家乡,没事便不多想。好生静静。比如早睡晚起,喝着快乐水玩游戏,看直播、刷短视频什么的。 安生了半个月,着实舒缓了不少。这天顶着鸡窝头、眼屎朦胧爬起来,抓起手机刷短视频,立时,震惊部系的视频充斥眼帘。 上滑一条,下滑一条,左滑一条,右滑一条,全都是关于虚拟世界的震惊系信息。 说是我国科学家经过多年的研发,终于创造出网络小说里描述的虚拟世界。可使人意识沉浸,在一个可称之为第二世界的虚拟世界中徜徉、冒险、生活,等等。 还有像关于虚拟世界的其他信息——什么联合国紧急召开虚拟世界大会;什么美利坚总统紧急访问东南海云云。 看到这信息,因果牵连,深藏在这信息之下的秘密,立时浮现在常昆心头。 常昆立刻明了,这就是搬迁的法子。 ... 就在常昆回到家乡的半个小时后,一艘倒着的水滴状的战舰已来到太阳系,停留在地球旁边。 当然,地球人是无法观测这艘战舰的。不在一个层次。 这艘战舰负责地球生灵的迁徙事宜。 所以在十分钟后,舰长进入地球,在东南海与国家元首照会。 进入地球之前,是发了照会的邀约的。而选择东南海,原因只有一个——东南海执掌的国度,是人族嫡系映照。 不存在不相信或者说怀疑什么的。 高位存在说的话,低位的生灵永远不会怀疑。 一开口,便是相信。 这是生命层次、真灵层面的根源对比。 就好比魔鬼、恶魔这些生灵,那些邪门歪道的教派的首脑,就是因为见过祂们的颜面、听过祂们的言语,由是立刻产生狂热崇拜、甚至失去自我。 当然,舰长不会使人失去自我,人族的战士并不是恶魔,更不是邪物。但他说的话,却不会让人怀疑真实性。 通报了关于劫数的大概信息、关于人族本部泰皇、娲皇、赤帝、黄帝他们的决定,告知将要把本宇宙的生灵迁往盘古宇宙的计划。 “迁徙方式遵循人道法网的基本规则。每一个登入人道法网,获得权限的个体,将会通过诸世山河社稷图创造的‘真灵世界’,经由潜移默化的方式,在本星球三百六十五日的期限之内,完整安全的传送到盘古宇宙。” 人道法网、诸世山河社稷图、真灵世界,安全、完整,这是重点。 “具体而言,你们作为人族嫡系于本宇宙的人道映照,作为人族嫡系映照族群的执掌者,我们不干涉你们的操作。是否要公开劫数的消息,是否要公开真灵世界的奥秘,什么时候公开,这都由你们来决定。” “我们的战舰将会在地球旁边停驻三百六十个星球日。时间一到,我们就要执行搜集一切资源的命令。” 是的。宇宙无法搬走。因为动静太大,容易引来祂的关注,而导致功亏一篑。 但也不会只把人迁走,而留下个空宇宙,让邪祟来侵染。而是将这个宇宙改造成为对邪化宇宙战争的前沿基地,并把不必要存在的物质,全都回收,作为资源储备。 完成通报,并将接入真灵世界的相关器物、材料、说明交付,舰长即离开地球,返回战舰。 紧接着,东南海紧急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之后的两天里,军队有隐秘调动。随后三天,各地各大学的数学、物理、生物、信息等各学科的专家全都秘密调入京师。 五天后,国有的制造大厂加班加点,进入个人接入设备的生产流程。 第十五天,科学院公开发布了‘虚拟世界’的震撼消息。 整个世界为之震惊,资本市场暗流涌动。 在该消息发布后的第一时间里,周边的宇宙国、尼桑国等国家迅速做出反应,紧接着,国内一切与网络、信息相关的产业的公司、集团及其背后的资本进入焦躁环节。 当天夜里就有许多公司的掌舵人进京。 譬如二马之类的。 虚拟世界的出现,对于网络信息产业的不友好,是一眼可见的。这些资本家火石落在脚背上,一边心惊肉跳的抱怨,一边筹谋着看看能不能扭转扭转。 比如让虚拟世界放缓一段时间,等他们做好准备再进入市场。或者更进一步,看看能不能从国家手中,得到虚拟世界的一些运营权之类的。 来的太突然。这个消息。对于整个世界来说。 从国家、资本家,到屁民,都为之沸腾。 一八六章 必然 这其中许多骚操作,令常昆击节赞叹。 资本家们联合请愿,要求国家缓一缓,说是来的太突然,对国家的市场经济产生的冲击,会导致经济危机什么的。 这个理由其实挺有道理。 网络信息及相关产业,在整个市场来说,都是举足轻重的大头。无数的相关从业者靠该产业生存。 尤其是资本家们。一旦确定虚拟世界上马,原有的网络和信息及相关产业就会立刻崩塌。那些百亿、千亿富翁,手里握着的股票,全都变成白纸,连擦屁股都嫌粗糙的白纸。 他们当然不愿意。 但国家不会给他们机会。 只有一年时间。这么大的事,哪儿容得资本家说三道四? 缓是不可能缓的,更不可能把虚拟世界运营交给他们。 也没心思、没时间去理会这些东西——只有三百六十天,一年而已,必须要在期限到来之前,让人民完成迁徙的准备。 十四亿人的生命安全和未来,都寄托在这儿了。资本家?在这个国度,资本家算什么?只要人民有迫切需求的时候,资本家全都要靠边站。 国内是正常的。 真正的骚操作,在国外。 紧跟着几个邻居,欧美西方诸国的大统领也相继抵达东南海,照会。对于这件事,国家元首并不瞒着他们,一且消息全都敞开给他们,并在第一时间将相关接入设备的制造技术赠予。 前后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差。 当公布虚拟世界的消息过去一个星期,国家第一批免费发放的接入设备——虚拟世界手环下发到人民手中的时候,其他国家还在扯皮。 扯的什么皮呢?扯的是虚拟手环该谁来制造的皮。 我国是免费发放,但他们却不肯。明知道关乎重大,但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利益。这东西要普及到每一个人的手中,免费发放多亏啊?那不得卖个高价才对得起资本家的身份?! 几十亿人的需求,每个手环卖个十万八万的不高吧?那得多少钱? 马克思说,只要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可以把自己挂上绞刑架。他们才不管什么狗屁劫数呢! 虽然他们相信的确有劫数,但却觉得,什么劫数都比不上到手的利润。先赚了再说! 反正他们自己又不缺——下面的小屁民买不买的起,到最后会怎么样,关他们什么事?谁教没钱呢! 先是扯皮,划分份额。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制造。 等我国都快要完成普及,进入收尾阶段了,他们那边才开始上市。 虚拟世界上市之初,就是这样的操作。 紧接着更臊的操作又来了——资本家们发现虚拟世界存在着巨大的利益,然后开始了资本对虚拟世界的入侵——他们要在虚拟世界里赚更多的钱! 让虚拟世界里的虚拟货币与真实货币挂钩,将金融市场的那一套进行复制。用金钱拉起许多公会、公司,各种买卖、各种攫取金钱的手段轮番上演。 那一个赚啊,赚的满肚子肥油。 常昆作为共和国的公民,也有手环。这真灵世界,他每天没事也上去瞧瞧。 看着那些渐渐变得熟悉的商业手段,看着那些因金钱利益而形成的大规模厮杀、斗狠,他只是作为旁观者,笑眯眯的看着。 真灵世界的本质,是诸世山河社稷图配合人道法网,对地球生灵的一个潜移默化、消除破绽的手段。 常昆一眼看个通透。 每个人,只要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有九十天整的潜移默化时间,就可以完成消除破绽。从而在迁移的时候,不被发现,不暴露。 如果关于劫数的消息公开,那么肯定,每个人都会把更多的时间沉浸在里面。但可惜,没有公开。 对于我国而言,公开不公开不存在任何问题。因为虚拟世界正式运营的第一天,国家就颁布了相关的法令,要求每一个公民,无论老小,每天在虚拟世界的时间,不得低于七个小时。 这个法令与养老、社保等公民的基本需求挂钩,与税务挂钩。如果没有达到法令要求的沉浸时间的,养老和社保方面的基本需求和税务方面会遭到惩罚。 而且虚拟世界的确蕴含着极大利益。很多原本已经无法创造社会价值的老人、或者还不能创造社会价值的小孩,在虚拟世界里赚到了大钱——国家通过回收虚拟世界货币、装备的政策,让每个公民都可以赚到钱。 如此,两相一合,所有的公民对于虚拟世界,都趋之若鹜了。 可对其他的国家,则不然了。他们连手环都要卖个十万八万,更遑论不计成本的往里面投钱回收虚拟货币和装备了。 尤其是那些资本家,他们本身,每天都在数钱,几乎很少登入真灵世界。每天的沉浸时间根本不达标——或许这些人以为,只要拿着手环,就可以在时间到来的时候,完成迁徙。 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手环并不重要,只是个登入的媒介——一旦沉浸时间超过三十天整,不需要手环也可以登入。 真正的精髓,在于沉浸时间。 这或许算是一个考验,也算是一个自由的选择。大势造出来,如果还有人不愿意跟随,或者其他的心思的,那么到时候该死的就该死。 其实真的不难。 沉浸时间,每天只要达到七个小时,便能完成需求。这七个小时,可以在白天,也可以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根本没有门槛。 国家的元首和官员们,就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以沉浸真灵世界代替睡觉的方式,达成七小时要求。 而国外,尤其是那些资本家们,或许是渐渐忘却,或许是被赚到的大把的快要无用的金钱迷花了眼。 或许是打心眼里排斥——排斥这个发源于东方大国的虚拟世界,即便清清楚楚说了劫数和搬迁的事,他们还是排斥——发自骨子里,百年来的排斥。 令他们选择性的忽略了某些问题。 可以想象,他们的臊操作,到头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常昆倒是觉得挺有意思——资本家这种生物,有用吗?在文明发展的低层次的时候,他们应运而生,而现在,地球上的人将要迁移到盘古宇宙。盘古宇宙的大同世界,哪儿有资本家生存的土壤? 一八七章 人之一字 常昆出生的宇宙虽然不是恒宇,是个大千世界。对于寻常的生灵来说,其体量也足够大了。 浩瀚的星空,不独乎地球。还有其他的生命体和他们的文明。 这一次搬迁,囊括的是所有的生灵。 当人道的光辉自大燧点燃薪火,伏羲、女娲领袖苍生奋力抗争劫数取得阶段性胜利,于是被烙印在大道之上,映照于诸世之中,使得一旦有宇宙诞生,必将有人族诞生。 人族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华夏这一系,出自于有巢氏与赫胥氏;而人族,自后天初演以来,可不只有巢氏与赫胥氏。还有大庭氏、柏皇氏、盘觚氏等等大部。 以及各部与其他族类结交,衍生的旁支。 尤以旁支,最是繁多。 自叙命劫后,人族领袖苍生,各族凋零,对人族形成依赖。由是拉开了通婚的序幕。而人族要壮大,以伏羲的包容心态,是乐见其成。 所以许多奇奇怪怪的人族旁支,便这么诞生出来。 随着人族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辉煌,万族的概念,渐渐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而人之一字的概念,开始扩大。 到涿鹿劫前后,人的概念,已经扩大到包揽‘智慧生灵’四个字的程度。 也就是说,只要是有智慧的,便是人族。 虽然不曾宣扬,但已经成为一个默认的东西。 至少在人族的主干上,这是肯定的。 其实只要了解伏羲、女娲、赤帝、黄帝他们广大心胸、长远目光,就知道,他们有多包容。 族类概念的统一,是从根本层面去消除混乱纷争的长远战略。 在叙命之前,各族争杀,难有休止。 叙命之后,也仍有争持。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分出了‘你我’之别,分立了立场。 如果统一立场,那么就可以将所有的生灵,都纳入一个基本规则之中。从而限制以往那种没有边界的纷争,而将之局限于族内的内部竞争。 这是一个大融合、大一统的过程。当然,这个过程并非强制。 而是通过种种努力,营造的一个大趋势。 统一族类,将无休止无底线的争斗变成内部竞争,这样既符合大道的秩序趋势,又可以避免许多惨绝人寰。 这才是大德大贤! 甚至人这个概念,其趋势,渐渐演变为取代一切‘生’的存在。也就是说,有生命的,都归于人之一字的统御。 从而将整个后天万物,划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非生的自然,一部分是生的人。达成大秩序的建立。 这个秩序,符合阴阳两仪的道理,符合大道演化的秩序大趋势,符合生灵对于秩序的需求,符合从争斗到竞争的演化。 这就是人王们的工作。 并不以形态来区分族类。以智慧统一族类。任何一个生灵,都是人。 更不是以强权和力量,将其他的族类全部消灭;不是扛着人族的大旗,与其他的族类制造巨大的仇恨,绵延无尽的争斗! 那是愚蠢的。 当然,在这个大趋势之中,冥顽不灵的,下场便不必多说。 人王们有大心胸,大德行。却也有杀伐决断。 德行不是妇人之仁,而是长远的,大局的,永久的,而非短视的、妥协的。 譬如那些在野的各路,倒也不必要祂们承认所有的族类都归于人之一字,只要求不捣乱,不阻碍大趋势即可。 而付诸于行动,阻碍大趋势的,自然便被清除掉了。 这个大趋势,除了天庭作为镇压后天的核心机构和顶梁柱而存在着,各教派则是辅助和前锋。 尤以道、佛之教,别看是在野的教派,实则为营造这个大趋势,他们出力甚多。 所谓有教无类,在普通人看来,是教育不分身份地位、不分老弱妇孺、不分根性深浅,一应皆教之。 可在人之一字上,其实便是统一族类概念的一个表述。 后来者的儒家,也渐渐在向这个层次靠拢。最初局限于人族内部,渐渐完善之后,便也推向各族。 绽放着光辉的智慧和思想,才是达成真正大一统的根本。而强权和力量、厮杀和灭绝,只能作为不得已时的一个选择,只是区区一种手段,而绝非目的。 当然,大趋势如此,大趋势也有小枝干。小枝干则五花八门了。 尤其是一些后生的边缘宇宙,还没有融入这个大趋势,其中内部的族类,互相厮杀,经常搞出种族灭绝的事来。 分了人族、妖族、魔族之类的,互相厮杀。今天搞个劫数,明天来一回灭绝。你恨我我恨你,绵绵无尽。 其中那些领导者,眼光之狭隘——譬如某个宇宙的人族,当诞生了强大领袖,将妖族或者其他什么族类压回去的时候,从没想过收敛力量而从智慧和思想上去平复,反而一直硬刚到死。 等他死了,敌对种族又爬起来,转眼间好了,又屠了几个星球的人。 就这样打来打去,看似符合阴阳消长的道理,其实狭隘之极。 阴阳并非分开的,阴阳二字本来就是统一的。这叫做对立统一。完全可以统一万族,将阴阳二字的演化,放到内部来嘛。 这就是把无底线的争斗,变成有序的竞争。 又不是说只剩下一个族类,便死水一潭了。内部也是要竞争的嘛。 而且混沌这么大,宇宙这么多,又不是个小村庄。怎么可能死水一潭呢?争还是要争,却要局限于竞争,而不是无底线的争。 一个宇宙之中,有智慧的族类不计其数。有是大道映照,依据真宇人族诞生的人族,也有宇宙本身孕育的土著。 若没有这番劫数,人族的主干,是不会主动去影响他们的。一脉相承的,也放开掣肘,乐于见到发展出更多样化的人族文明。 土著们,则看他们自己成长。如果有个体成长到超越本宇宙,那才是接触的时候。 不过因为劫数的缘故,这几个幸存的宇宙的生灵,无论的映照的一脉相承,还是土著,盘古宇宙那边,都早已开始与之接触。 教派传道,传播思想,同时派出一些引导者。 地球这边也有——就是常昆曾经的祖父,不知道哪位先辈的化身。 一八八章 想念 所谓引导,更多是作为旁观者——最大的职责,其实是监控有无邪祟事故发生。以避免不知不觉被祂莫进来。 真正显于世的,还是各家教派,他们的道统、思想和典籍,才是引导、教化的实际方式。 搬迁,搬的是全部。 地球上亦不独乎有智慧的人类。其他的生物,大到海里的鲸鱼,小到芥子般的细菌,一应皆如此。 对于有智慧的,考虑到他们自己的主观意志,并不强加干涉。只通报情况,予以设备。 而没有智慧的,那些动植物细菌之类的,自然不需要考虑它们的主观意志,顺手皆是纳入真灵世界去了。 这其实挺好。 自作聪明的人类,反倒有不少没能够沉浸足够的时间。这些没有智慧的生物,则在一开始,便皆不知不觉被纳入进去了。 整个宇宙亦然。三五个宇宙亦然。 对于常昆来说,这倒是一段挺好的消遣时间。全民玩游戏嘛。 诸世山河社稷图配合人道法网营造的这么一个真灵世界,倒也算是奇妙。无论人文景观还是自然景观,都有其独到之处。 其中有很多盘古宇宙和真宇的影子,根据真宇和盘古宇宙一些发生过的事、存在过的人或物,交织形成这样一个真灵世界。 比如常昆,在随意游逛的时候,就遇到这么一个剧情。 是佛门的剧情。 唤作‘昙花一现为韦陀’。 说是韦陀这个人,作为佛门的弟子,与一个花仙产生了感情,以至于心生障碍。于是转世投胎,到凡间历劫,以期摆脱心障,使修行更进一步。 那花仙却是个情深的。韦陀转劫之后,她也跟来。不期能与韦陀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愿能与他朝夕相处。 便化作昙花,在韦陀家的院子里。 韦陀每天晚上都要到院子里走几步,昙花盯着他出来,便立时绽放。等韦陀回了屋,昙花便凋谢。 这便是所谓昙花一现为韦陀了。 不少的‘玩家’,地球人们,参与进来,把剧情搞的乱七八糟的。有盯着昙花的,想要来一段惊天动地的感情;有为昙花不值的,要杀韦陀;也有要成全昙花的,意图逼着韦陀与昙花结为连理。 反正妖魔鬼怪都有。 常昆作为一个旁观者,只是洒然一笑。 若在早年,与佛门恩怨之深,逢着这事,早把韦陀弄死。 可现在,还有什么能不释然? 何况这只是真灵世界演绎的一段剧情。那昙花既不是花仙,韦陀也不是真的佛门韦陀。 话说到佛门,常昆倒是想起来,之前盘古宇宙的短暂停留,没嗅到佛门的气味。 也不知道是因为大同世界,不再需要佛门,佛门的佛陀们都还俗了,还是早在涿鹿时,佛门便已覆灭? 左右如今,也没什么好念想的了。 逛论坛时,倒是发现了柳毅传的剧情。便忙不迭赶过去。 柳毅传,说来常昆倒真经历过。不过主角可不是柳毅,而是他常昆。 三娘遭了禁锢,常昆当初可是念叨好久。前还以为在冰夷那儿,不曾相关三娘被禁锢。也是承了柳毅的好处,才知道这回事。 不过说起来,至今常昆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把三娘禁锢在河边放羊。 原先以为是佛门的手脚,那会子还上小雷音寺跟弥勒动过手。后来又觉得不是。 现在想来,仍然不见清晰。 或真是佛门动的手,意图取三娘传承自父亲一系的玄武炁,为制衡玄帝。但也有可能是玄帝动的手脚。 但也可能都不是,而是其他。 反正有些迷糊。 常昆也没得深究了。现在,也不知道那会儿到底是真是幻了。 但常昆宁愿是真。 如果是幻,那大丫头、小七、三娘、隐娘、宓妃、惠兰,岂不就是梦幻泡影?这是常昆所不能接受的。 他如今也就这点念想了。 所以听说柳毅传的剧情,便急急忙忙赶过去。 见一条河边,柳毅正在一株柳树下。许多玩家围着他,纷纷扰扰,各种杂乱。柳毅只是不理。 不少玩家嚷嚷着要柳毅发布任务,要代替柳毅去见钱塘君云云。而柳毅只当看不见这些玩家。 直看到常昆,便走过来。 露出惊喜之色:“我在泾河之畔遇到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托付我一件事,要我寻一个名叫‘常昆’的人!我不知何处寻。半道上,逢着一场大雨,在灵官庙里避雨时,迷蒙里做了个梦,却是王灵官教我往这里来。” “敢问足下,可是常昆?” 常昆听着,神色有一丝恍惚。 好似当初,便是这情形。那甲字恒宇,他来到天界,便在这河边的树下,逢着柳毅,告知了他三娘在泾河之畔的事。 仿佛旧事重演,使常昆心神为之动摇。 他深吸口气,抱拳道:“我便是常昆。” 柳毅惊喜不已:“果然是足下!好教足下知晓,泾河畔的姑娘久侯足下去救她,已许多年矣!” 常昆道:“多谢!” 柳毅道:“我不知你们是何故。但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还是早些去罢。我要回家乡,便不这里耽搁。兄台,祝你一路顺风。” 常昆抱拳一拜。 玩家们蜂拥而来,而常昆已不见了踪影。柳毅则仿佛看不见这些玩家,笑呵呵远离而去。 又到了泾河畔。 那情形,与当初着实一般无二。 只是与当初相比,常昆是仔细观摩,才发现这里的破绽。而今,却是一眼看透,信步走了进去。 远远见一牧羊女,正在河边的草滩上牧羊。背影如此熟悉。 常昆心襟动摇,难以自已。 他良久才喊出一声:“三娘?!” 那姑娘猛地转身,一张惊喜难当的笑颜绽放,如燕子般飞扑而来。 常昆展臂拥抱。 怀里的人,温暖如昔。但常昆眼中却露出一丝遗憾。 “我知道你不是她,只是个影子,一段剧情。可我真的想念啊!” 眼前,恍惚间,许多旧事,如一张张发黄的照片,一一的闪过。 东晋的庄园,唐末的高县和白水谷,大宋的钱塘城... 一桩桩一件件,一下子变得格外清晰。 没有哪一刻,常昆有像现在这样想念她们。 一八九章 一无所有 常昆一无所有。 一切的友情,都是算计;一切的经历,都是算计;就连几个婆娘,也大概率是因为算计。 他还有什么呢? 他的人生看似饱满,实则空荡荡的。 仇怨没得计较了,友情没得计较了。连婆娘都丢了。 他还有什么呢? 以往的一切,似真似幻;以往的仇怨,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大局中的一环,寻根究底,也是刻意而来。 仇怨早没了。在知道一切之后。 友情也淡薄了——在知道一切之后,即便还念着,譬如回道人那牛鼻子,可他现在在哪里呢?早无了音讯。 所以常昆是真的一无所有。 人生于世,如果一无所有,那就没有意义。他希望能保留那些友情,能保住那些感情。他需要一个寄托。 否则他便是空白的。 所以他非常思念几个婆娘。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想到自己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便更想念的很。 总要拥有点什么。 怀里三娘的身子渐渐淡去,最终归于虚无。在常昆浓烈的情绪冲击之下,虚假的随之烟消云散。 可常昆还是抱着双臂,好似怀里仍然抱着三娘的样子,不肯放下。 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渴求的了,只想要见到她们。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作一个永恒的宅男! 良久,常昆轻叹幽幽。 他放下环抱的双臂,走到泾河之畔,看着涛涛河水,只觉浑身没有温度的凉意。 宅男,对于常昆出生的地球的年代来说,就已经可以满足一个普通青年作为宅男的愿望;对于盘古宇宙,那大同世界,宅男更是小意思。 大同的世界,不必再为任何物质需求担心。可以作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只要不违背人道法网的基本规则。 可常昆呢? 他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他有着纵横睥睨的能耐! 连那大同世界的盘古宇宙,都是他开辟的。 可区区宅男的念想,却可望而不可即。 当苍生都希望他作某件事的时候,他不能不做。这不是道德绑架——这场劫数,关乎着一切。 如果不做,那这一切就都没了。 这一切没了,他哪儿去找山清水秀的地方跟婆娘们隐居?别说找地方隐居,就是婆娘们,也会彻底烟消云散——因为一切都没了。 当大道回归亘古,还有什么能存在呢? 别说后天万物、一切苍生,就连天帝、祂、先天三神,还有常昆自己,都会跟着烟消云散。 对于祂来说,这是祂的意愿。对于祂来说,回归亘古,是祂是所求。祂并不在乎——或者说,如天帝这样的大道化身、先天三神这样在先天之中诞生的存在而言,回归亘古,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 这是真的。 因为祂们,与大道同在。 就像天帝当初与祂所说的那样,只要有一丝丝可能,在无穷的无的尺度上,某个点上,大道仍然会产生律动,从而再度演化先天、后天。 而祂,将会在先天太易,大道始动之时随之再度诞生;先天三神也会在接下来的太初、太素、太极阶段再度诞生。 至于天帝,如果有需要,再度从大道之中降临即可。 祂们是绝对不灭的。 但对于后天的一切而言,灭亡了就灭亡了。当大道再度始动,再度演化先后天,再度诞生的后天万物,便绝不是现在的复刻版,而是一个崭新的后天! 本质上讲,对天帝和先天三神而言,祂们其实没有必要去阻拦祂。其实祂们,才是一伙儿的。 但实际上,各自的理念截然不同。 所以才有了抗争。 天帝遵循大道的演化,而祂要终止这演化;先天三神更乐于后天万物的精彩。因此为敌对。 常昆则是这场敌对之中,经过种种精密算计,诞生的唯一一个可以左右大局的存在。 先天三神甚至不惜为此以自身祭了大道,天帝亦不惜为此与祂两败俱伤。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常昆。 常昆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天帝、先天三神、伏羲女娲、历代人王、人族全体都看着他,苍生都看着他。 没人逼迫他一定要这么做,但大势之下,无论是坚定的作为人族一员的考量,还只为自己考量,时间到了,他就一定要去做。 诞生,然后去做。至于中间的,一切经历,一切遭遇,都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的去做。 还有什么念想呢? 泾河之水涛涛,这水下,也有一处泾河水府,正是那泾河龙王的巢穴。当初常昆可没少与之结怨。 然而现在,且不说这里都是虚的。便泾河龙王真在这里,常昆也没什么心思了。 沿着这河,常昆漫无目的的走。 ... 一年转瞬即过。 三百六十日,只是区区。地球在这一年里,变化很大。表面上看起来已显得极其萧条,除了必要的生产,其他的好像都停下来了。 人们沉浸在真灵世界的时间越来越长。以至于以往再繁华的大城市,也仿佛成了鬼城,满大街空荡荡的。 甚至连花鸟鱼虫都不再鸣叫了。连树木花草,都好像失去了色彩。 因为全都搬进去了。 这使那些不怎么对真灵世界上心,沉浸时间不足的人感到无所适从。 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一副巨大的画卷的一角,浮现在地球表面,转瞬已是消失。而沉浸时间足够的人,在这一瞬,肉身也已全部转入了真灵世界。 悄无声息里,只剩下一些抱着银行卡浑身发颤的资本家。 紧接着,地球大气层外,水滴状的战舰显现出来,一道玄光扫过,地球和地球上剩下的一切,全都在一瞬间变成了一道五色流光,被水滴状的战舰吸纳一空。 同时,以太阳系为中心,数以百万光年,包括银河系在内的十来个河系,全都在这艘战舰的玄光里,变成了五色光炁,被返本还原。 搜集物资,就是这么搜集的。 这世间的一切物质,都在五行的界定之中。所以被还原之后,便是五行精炁。完全不必任何其他的手段,只此一下,全部还原,然后囤积起来。有需要的时候,便转化为所需要的物质。 一九零章 重温 这个大千世界级数的宇宙中,存在多少文明,便有多少战舰专门看护、负责。界定相同的时间,将生灵寄托于真灵世界,然后将所有不必要存在的物质,全都返本还原。 不过宇宙的框架,保留了下来。 其实当宇宙中一部分物质彻底失去之后,如果宇宙的成长跟不上失去的这部分,宇宙就会开始萎缩。 而如现在这般,一大片一大片的抹除,宇宙便会面临着立刻崩塌的危险。 但没关系。 有太多太多的法子稳住宇宙。 留下宇宙的框架,是为了将宇宙改造为战争堡垒。否则的话,哪里需要进入宇宙内部?只消在外面来一发,整个宇宙全都被返本还原。 只消片刻,这个大千世界级数的宇宙内的大部分物质,全都被还原为五行精炁,囤积起来。然后一艘艘战舰跳出物质层面,进入宇宙本源核心。 通过对宇宙本源的操作,对宇宙进行大手术,将之改造为战争堡垒。 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很短。改造一个大千世界,很简单。如果是恒宇,倒是需要不少时间,但大千世界嘛,呵呵。 在混沌虚空中,便可见这座宇宙,渐渐发生形体上的变化。原本圆润无暇、剔透明净的宇宙胎膜上,开出一道道大大小小的门户,形成一座座飞船升降收发的平台和一个个巨大的炮口。 一艘艘战舰停靠在升降台上;一门门巨炮从炮口中伸展出来。 整个宇宙,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狰狞刺猬! 同时,原本环绕宇宙作为守护的阵法,收回来,给这个刺猬一样的宇宙披上了一层无形的贴身防护。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在这座宇宙的附近,其他几个幸存的宇宙,除了唯一一座恒宇还在改造之中,剩下几个都在同时改造完成。 几个宇宙开始移动,向着还在改造的恒宇移动过去,很快集结为一个宇宙群。互相之间遥相呼应,阵法也连接在一起,形成更庞大、更坚固的守护。 越来越多的战舰通过人道法网与大道主干的连接,从盘古宇宙跳跃出来。无数艘战舰就像无数滴水一样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面巨大的长城,环绕在宇宙群的外围,将宇宙群围的水泄不通。 仿佛是巨大的军营的营盘。 一座大钟的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营盘的上方,钟口朝下,将营盘镇住。一卷水墨山水的画卷不知何时出现在营盘的下方,将营盘托住。 营盘中,星光点点乍现,氤氲无量;基阵里,黑白二色流转,两条阴阳鱼在营盘中穿梭,两条鱼儿的眼睛,却是两座大鼎。 一尊伟大的披甲执剑的身影屹立在营盘中央,他拔出腰间那口佩剑,佩剑金黄,一面都天星斗、山川大河,一面耕作渔猎、人文浩荡。 “黄帝!” “黄帝!” 轩辕黄帝。 如果说人族有史以来,最擅战的人王是谁,首推黄帝无疑。 黄帝继为人王,从一开始,便征战四方,直到涿鹿。他打过的仗,不计其数,就算最后涿鹿时,也不能说败了——绝不是败给蚩尤,而是祂! 可即便如此,在那将真宇打出个大窟窿的一击之中,黄帝仍然保住了一部分有生力量! 当时,黄帝带出来的人族大军,比天庭的天兵神将还要精锐,还要强悍! 自伏羲开八卦,阵法的奥妙历经几代人王,在人族发扬光大,黄帝虽然在阵法方面没有著作显于世,但实际上,对阵法的应用,黄帝绝对是达到最极致的存在! 征战杀伐,自然由黄帝统御。 而且现在只是个开始,历代人王不可能此时便倾巢而出。而且许多人王在涿鹿之劫时受到的重创,此时尚未恢复,还需要修养。 伏羲女娲等坐镇盘古宇宙,黄帝上前线,统御大军,征伐混沌虚空,扫平邪祟宇宙! 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以数个宇宙改造的战争堡垒为中心,以无数战舰为基石,以混沌钟、诸世山河社稷图为镇压、承载,以都天星斗大阵、太极图和乾坤鼎、神农鼎压阵。 黄帝为统帅,将士行凶猛。 说实话,这样的阵容,除非祂亲自出手。否则换了谁来,都是白搭。 便来三五个先天道祖,也只能望洋兴叹,打不破黄帝的军阵。 黄帝执剑,剑指何方,便打到何处。如同一个巨大的雪球,在混沌虚空中翻滚,所过之处,再多的邪物都被碾成齑粉,一座座邪化宇宙被打碎、返本还原。 很快,这无尽混沌虚空之中,无数的邪化宇宙、邪物、灾兽受到刺激,仿佛潮水般的扑来,要把这火焰扑灭。 战争进入了添油和拉锯的相持之中。 毕竟,混沌广大,虚空无尽,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宇宙被邪化,那些宇宙中的生灵无可计数,全都成了邪物。 还有涿鹿之劫时,遗留下来的邪物、灾兽。 虽然人族爆发的力量足够震撼,但要彻底清剿,却也需要很长的时间。 不过无论如何,在祂不出现的前提下,对邪祟的清剿,胜算在苍生一方。 ... 此时,真灵世界。 随着几个宇宙的生灵被彻底迁徙,真灵世界其实已无存在下去的必要。但此时却还存在着。 已经没有了所谓的玩家,但还存在着。 就在真灵世界的南方,一处唤作白水谷的地方,此时,正有一家人安安静静的生活着。 有一座院落,院落旁有一个小湖,湖边有大柳树,湖下有水府。 常昆赤膊袒胸,躺在湖边柳树下的躺椅上。 不远处,隐娘正与三娘过招,剑光纵横,寒气凛冽。 小七在旁边鼓噪,大声吆喝,蠢蠢欲动,也想掺一手。 大丫头和惠兰正在一旁作女红,商讨着织出如何如何美丽的丝帛,制出怎样华贵的衣衫。 宓妃就坐在常昆身边,给常昆斟了一碗茶,递给常昆。 常昆微眯着眼,嘴角含笑。 对于他来说,这就是最完美的生活,最好的日子。 他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找到了她们,虽然是假的,但常昆不愿意醒来。那时,他在泾河畔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便又转回去,把重新显化出来的三娘接走,又满世界找到了大丫头她们,然后来到这里,重温当初时光。 一九一章 摸进来三个 常昆无比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即便虚假的,也要它永恒。 这对常昆来说,其实并不是难题。只要他想,假的也能是‘真’的——虽然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自我欺骗而已。 以他的神通,无中生有都是小术。化假为真更是探囊取物的手脚。 他可以让这个白水谷变得真实不虚,可以让身边的这几个婆娘变得真实不虚,甚至让这个真灵世界变得真实不虚。 但常昆也知道,她们不是她们,只是一个复制品。 可他喜欢这样——还有什么念想呢? 但客观的事物,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即便是常昆。即便常昆可以以个人意志,扭转很多存在,但却无法扭转他将要面对的东西。 “平平淡淡的日子,亦不可得,这是如何的悲哀?” 常昆忽然哂笑着对身边的‘宓妃’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宓妃不明所以:“嗯?” 常昆笑了笑:“有客人来访,你重新烧壶水。” ‘宓妃’了然:“嗯。” 这里倒掉壶中的水,去内院的山泉盛满,再来时,已见一胖大的陌生人恭恭敬敬立在常昆面前了。 常昆叩了叩石桌,宓妃把水壶拿来,常昆接过,自顾自烧起水来。 谓之几个婆娘道:“我这里要单独跟祂说话,你们回屋去。” 婆娘们皆自应了,回屋去了。 石桌上,小火炉火焰纯青,很快烧的壶中山泉咕嘟嘟作响,一阵阵水汽冒出来,将常昆的面容遮的云里雾里。 那胖大的人站在三步之外,束手垂头,规规矩矩。 常昆不说话,祂也不说话。 烧开了水,往手边的茶罐里撮了几根茶叶,放入茶碗。提起水壶,冲了一遍倒掉,再冲第二遍。 常昆不紧不慢的泡茶。 良久,道:“只你一个?” 胖大的人闻声,浑身一抖,精神大振,道:“大尊,合我有三。” “三个?” 常昆点点头:“都叫来。” 胖大的人肥胖脸上露出兴奋到扭曲的神色,忙不迭道:“是,大尊。” 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倒是已通知完了。 虽无动作,但常昆是察觉到的。 不知不觉已通知了另外两个。 常昆捏着茶碗,拿碗盖慢慢的刮的水皮,眼皮子也不抬,淡淡道:“你们倒是有能耐,进了这儿来。” 胖大的人似闻赞赏,浑身兴奋的发抖:“人道法网只有统御于人之一字者方能得以准许进来。原本小的们并不知道人道法网还在...” 祂道:“当初大尊一拳打破了一切,打碎了人道法网,还以为这东西已烟消云散。前时不久,得大尊冥冥中的提点,小的们诚惶诚恐,这才发现这混沌虚空边缘处竟然还有几个肮脏的宇宙。” “才知道,竟有伏羲的先天八卦大阵遮掩。” 祂这里无丝毫隐瞒,将一切道来。 逐鹿之劫时,祂挣脱镇压,一拳打出,打破了一切。天庭覆亡,人道崩殂。这后天万事万物,便成了邪物的天下。 邪物们徜徉在混沌虚空之中,见什么腐什么。本以已将一切都归于祂的统御。可前不久,这胖大的,冥冥中得到提示,诚惶诚恐之下,寻到了这几个被伏羲隐藏的宇宙的蛛丝马迹。 不过先天八卦大阵强大无比,祂们奈何不得,只能在周围徘徊、窥伺。直到之前不久,有人族战舰来到这里,进出之际,露了一丝破绽,才教祂们摸了进来。 常昆心下一叹,暗道果然如此。 他是心有所感啊——这真灵世界对于常昆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只能算是一种奇思妙想。 他进来不进来,都无关紧要。却因是心有所感,这才进来。又发现了大丫头她们在这个真灵世界的虚假存在,这又令他动心,于是安顿在了这里面。 其实常昆一开始进来,是为了蹲守这胖大的几个。 正如冰夷曾言,天帝祂们有计略,祂亦有计略。这几个幸存的宇宙,未尝不是祂刻意忽视掉的——否则这后天万物,哪儿有瞒的过祂的? 怕也只有常昆这个特殊存在开辟的灯下黑宇宙,才能让祂没有感觉。 这不,果然趁着这里,找上来了。 常昆早把自己的气机,无形中,密布在这真灵世界里,锁定了这些源自于祂的力量延申的存在,否则早在之前,转移这几个宇宙的生灵去盘古宇宙之时,这胖大的,几个摸进来的,也一并给转移进去了。 到时候盘古宇宙哪儿还藏得住?! 或许伏羲和女娲他们是有心里准备的——无疑,没有任何一个存在,敢于小觑祂。 但终局将至,盘古宇宙也将主动暴露,提前一些或者延后一些,于大局没有太大影响。 便放这几个进去,一下子暴露了盘古宇宙,祂也不可能立时出手覆灭盘古宇宙;最严重的,也就是在盘古宇宙中掀起一些风波,很快会被人王们翻手平息。 但常昆觉着,盘古宇宙这个自己亲手开辟的宇宙,能不暴露就不暴露,能晚些暴露便晚些暴露。 这才有这一次蹲守。 果然蹲着了。 他将气机密布,锁定了与祂有关联的存在。同时,也会被摸进来的几个察觉到。 所以祂们找上来了。 大尊! 这个称呼,倒是有些遥远。 当初真幻难辨——在甲字恒宇,那明朝末年,遇到的邪神,便有称呼过——昆吾大尊。 当时常昆还想,到底谁是昆吾大尊呢?怎么跟他这个昆吾神将一个号? 后来寻着了那邪祟宇宙,寻着里头的浑沌,干了一场,还以为浑沌是昆吾大尊。 现在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呢? 不就是他常昆么! 或者说——祂? 祂本无名,犹如大道。大道无名也。 所以没法子称呼祂,不知道祂叫什么。幸亏有个常昆,于是便给名号转移过去,给祂称了个大尊。 这几个摸进来,附着于人之身,藏在其真灵之中,不知不觉便摸了进来——的确也算是有些能耐了。 一年呢。这么长时间,你道是为何?排查,就是其中一项啊。没能排查出来,教进来了三个,可见一斑。 一九二章 必要性 这胖大的,常昆看的祂真面目,隐藏在胖大人形之下的,是一头四足有翼、却周身无窍的庞然大物。 不就是浑沌么。 说来挺熟的。 先是干过一仗,被常昆撕了。后来在叙命纪时,劫数二度爆发,于有巢氏之中,常昆送宝船去,也交过手,也给撕了几回。 不过这厮命长。作为灾兽之兽,浑沌算是祂在后天之中的打手里首屈一指的存在了。 所以不死。 寄托于祂么。 现在又见着了。 也算是‘缘分’! 料来当初,这浑沌还是帝江时,说来也是个大神。却给倏、忽,忽悠了,变了浑沌。从堂堂先天道君,后天初演的大神,变成了人见人憎、祸害苍生的灾兽。 又给邪化,成了祂的爪牙。 倒是看来这浑沌也是个自得其乐。没见祂面对常昆时,那激动劲儿! 常昆抿了口淡淡苦涩的茶水,抬起头来,浑沌身边,已是多了两个身影。一个魁梧壮大,内里是个红脚红屁股的大猴子,原来是朱厌;一个身材平常,内里是个生了翅膀,像个老虎模样的穷奇。 “竟不曾想大尊也化身在此!” 穷奇狂热的几乎要跳起来:“正好寻到那些生灵隐藏的巢穴,一举覆灭了账!” 这灾兽,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与邪物不同,灾兽在邪化之前就是灾兽,就是为祸苍生而存在的角色,原本也算是后天万物的组成之一。 邪化之后,祂们并未失去自我,只是变得更加极端而狂热,力量更加强悍了而已。 既未失去自我,便能分辨强弱。 知道祂三个虽然找到了这里线索,知道能进去。可也知道,一旦进去,怕又是死一回的结局。 虽然不怕,但如果能不死,那自然是好的。 现在多好?大尊在这里! 大尊一进去,还有什么能挡得住? 难怪狂热兴奋。 常昆又喝了口茶,轻轻放下茶碗,便就要动手了。 他把几个唤来,可不是这里给祂们作领导,带领祂们覆灭盘古宇宙。而是要断了这条线,给盘古宇宙保一保。 正待要动手,却又止住。 常昆目光越过浑沌、朱厌、穷奇三个,见一道人影由虚作实,显化在三个后面。 这人笼罩在黑袍之中,气机几近于无。收敛之极。便是常昆,也很难把握的住。 但常昆认出了祂!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丝寒光在眼角流淌而过。 “玄帝。” 黑袍人闻言,轻笑一声,掀开袍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柏皇氏玄。 玄帝面目淡然,看起来非常正常。 他四下里张望,目光在院门那头停留了一下,道:“着实是个奇葩。你分明是祂真灵性光所化,先天属祂,怎的倒真成了个人。” “这后天万物,不过是虚妄,大道亘古,方是永恒。你却纠缠于此,更沉浸于虚假之中,难道从未有过几分羞惭?” 又摇头叹道:“伏羲他们倒真有几分手段呢。我好些次想要扭转一二,都被他堵了回去,可惜,可惜啊。” “祂的真灵性光,何其珍贵,如今是个废物。若能取来为我所用,欸,欸...” 常昆听他说话,嗤笑以对:“呵,为你所用?你若要,便自来取。我不还手,何如?” 又斜睨他:“便给你一万个胆子,一万倍神通,你来,能奈我何?” 玄帝闻之,脸上灰色火焰一冲,怒色如炽。 他的确奈何不得常昆。 不单单常昆如今神通广大,并不次于他。更因常昆的本质存在,是凌驾于玄帝之上的。作为祂的爪牙,面对祂的真灵性光,根本无从下手。不但不能,更不敢。 说来如玄帝这般,比及先天道祖之中,极精深的存在,几乎不存在动怒的可能。譬如伏羲,任谁来骂他,他也不会动怒。 但玄帝已是祂的爪牙。他既是后天魔道之祖,更已成了祂的附庸,便没有彻底失去自我,也不会剩下几分,没有多少自控的能耐了。 常昆缓缓站起来:“早前我见冰夷,还道你在涿鹿劫时,已被抹杀。看来祂挺珍惜你这个后天魔道之祖。也没想到,你今天这里,却出现。” 他目光从玄帝、浑沌等身上一路滑过:“说来这几个,还都是你当初走魔道路数时降伏而来。现在倒是也在一起。你莫非也是打的这般主意?” 玄帝失笑:“我早察觉到某个地方,遮蔽着我的目光,使伏羲他们可以从容而退。现在我知道了。这地方,是你作的!” “教我好一番找啊!”他叹道:“这么多年,给了伏羲他们多大的机会!若是早知早寻着,早灭了,那该多好。我便追随祂回归亘古,得享永恒矣!” 常昆哈哈大笑:“果然,祂的意志一以贯之。便你这样,曾为人族出生入死,曾为人族开辟魔道的先贤,也贯彻着祂的意志。” 其实完全没有可争论的余地。 立场不同,争论什么呢?立场相同,才能求同存异,有争论的意义。立场既然不同,还说个屁话! 这一切的邪祟的存在,都是祂的爪牙。每一个,便是细微的芥子,都贯彻着祂的意志。 回归亘古。 所以对于玄帝他们,不存在任何交流的余地。 常昆知道玄帝要做什么。 如果说浑沌三个,进了盘古宇宙,只能小打小闹,搞不出大的波澜,那么玄帝若是进去,那必定要翻天覆地。 这里便存在一个问题。 天帝——天帝才是阻碍祂的最大因素。但天帝阻碍祂,需要一个理由,那就是后天苍生还在! 如果后天苍生不在了,天帝便失去了阻碍祂的理由。 也就是说,在终局之前,在正面面对祂之前,玄帝跑到盘古宇宙,把宇宙掀翻了,覆亡了苍生存在的最后的根基,消灭了绝大多数幸存的苍生,那么天帝就会收手。 因为已经没有了阻拦祂的必要了。 于是,祂就胜了。 浑沌、穷奇和朱厌办不到这一点。但玄帝能办到。 常昆现在知道,他在这里蹲守的必要性了。 之前的猜测,只是一角。真正要面对的,是玄帝。要斩断玄帝这条线,保住盘古宇宙。 一九三章 有愧 常昆与玄帝目光交织,这一刻,真灵世界万象森罗。天空幻灭,日月隐现;整个世界时而被扯成一张纸,时而膨胀如大球。 扁平之时如一幅画,膨胀之时如一锅粥。 大地时而变成一片空白,时而又幻出原本模样。 时光在这里混乱,真幻在这里碰撞,奇光异彩、光怪陆离。 由极远到极近,由极大到极小,整个真灵世界万象变幻,最终开始坍缩。 冥冥中,好似一声咔嚓,与什么断开了去,这真灵世界,便坍缩到只剩下白水谷这丁点大。 玄帝面色森寒:“好手段!” 常昆面无表情:“你想寻着地方,来一手釜底抽薪...呵,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可你须得问过我——常大爷不同意,你待如何?” 常昆背负双手,身如泰山:“若教你办成了,我常昆这辈子,岂不是白来了一遭?” 无论常昆同意不同意,他来到这世上走的这一遭,意义,不就在于跟祂作对么?若不须与祂作对,常昆便不会出现,天帝、伏羲他们便不必绞尽脑汁,把常昆化生出来。 如果这一切都要归于亘古,常昆也会归于亘古。作为祂真灵性光化生的一面,在回归亘古的时候,常昆又岂能幸免? 所以无论是为着什么,常昆存在的意义,都是阻止祂。 作的那么多,就是要常昆坚定立场。无论是以情义牵绊,还是以因果网罗,任何算计,皆是为此。 显然,是成功的。 祂的意志,常昆并未贯彻。常昆贯彻的,是自己的意志。 他只是想这样——就像这里,白水谷,这地方,这种生活。而生活,建立在一切都存在的基础上。 如果一切都不存在了,自然是休提。 就在一个眼神交织的一瞬间,常昆与玄帝完成了一次交手。 常昆将自己的气机与真灵世界融为一体,阻绝了与祂相关的一切事物的寻根究底。这也是玄帝为什么要出现的原因。 如果不打破常昆的气机阻隔,玄帝也无法寻着真灵世界的根由,找到盘古宇宙。 如若不然,玄帝这会儿早跑到盘古宇宙,跟伏羲女娲他们打起来了。 眼下,在这交手的一瞬间,常昆胜了。他断绝了真灵世界与盘古宇宙的一切关联,因果的,命运的,一切的。 玄帝再也无法通过真灵世界,寻找到盘古宇宙。 “我除了丁点念想,几乎一无所有。而你,还要我把那丁点念想都给熄灭了,玄帝,你便是我的仇人啊!” 言说间,也不见动作,最后的真灵世界裂开了。 万般颠倒,常昆却是站在真灵世界白水谷坍塌之后,仅剩下的一座院落前。只剩下这院落了——就在常昆的背后,那院门内,几个女人探出头,看着这一切。 玄帝与常昆倒了个方向。 而常昆此时,手中正提溜着三个灾兽。便是个q版,被常昆提鸡崽子似的拿捏着。 啪唧,三头灾兽在常昆手中被捏成了虚无。 玄帝面色铁青。 常昆举步向玄帝走去,步履不紧不慢。 背后,孤零零的院落在真幻之间,消失于无形。常昆却能感受到那几双眼睛——虽然是假的。 轻轻吐出口气,常昆面孔一下子变得狰狞无比:“今日便要打死你!” 一拳轰出。 ...... 伏羲走出石屋,他永远是这模样——简陋的麻衣,披散的长发,还赤着脚。 人王的气度,并不需要任何外物点缀。人王的德行,也不需要任何金碧辉煌。他的光辉,早已铭刻在大道之中。 女娲正在逗弄一个小生灵,见伏羲来,不禁道:“正如你所料。” 伏羲笑了笑:“非是如我所料。老常毕竟是老常。” 女娲点了点头,却有些怅然:“玄帝...可惜啊。我们也是有责任的。” 伏羲笑容一收:“当初若非玄帝行险,叙命之时,我们恐怕就已归灭。他的功德是不能抹杀的。” “可惜,魔道是一条绝路。便是玄帝,也终于持不住本心。是我无能为,救不了他呀。” 人王背负着这一切。 伏羲是有愧的。 当初玄帝选择了魔道,行以魔制魔之法。其实无论是玄帝还是伏羲,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但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或许是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在关键时候能够把握住本心;或许是决然之中的破釜沉舟,没得选的选择。 在那漫漫如长夜的黑暗之中,还有什么是可以希冀的呢? 谁不是尽自己的全力,把性命捧在手中,随时都可以丢弃呢? 走上了这条路,便必定会有这样的结果。 伏羲不是没有想过法子,但玄帝浸淫已深,已无法自拔。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都不能将他救回来了。 涿鹿时,玄帝暴起发难。最终为伏羲、女娲所杀——可惜无法彻底杀死他——不单单因为玄帝也是先天道祖,更因为玄帝的生命寄托于祂。 所以玄帝会复活。 与那些灾兽一般,是无法彻底杀死的。 这些年伏羲一直防着玄帝,生怕他找到盘古宇宙。一旦动起手来,盘古宇宙哪还能幸存? 以玄帝的能为,便是这盘古宇宙的强者一拥而上,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他压住。只需要交手一个回合,这宇宙便废了。 失去了这托身之处,幸存的苍生覆亡便是必然。 那么,也就是失败了。 要破灭一座宇宙,即便是恒宇,也非常简单。大罗金仙交手,就能破灭恒宇,而况乎玄帝? 若只些灾兽进来,倒是无妨。虽然灾兽也远强过大罗金仙,但只要一进来,就会被伏羲镇压,不会给祂们动手的余地。 而对玄帝,则做不到。 伏羲的愧疚,是玄帝有大功,他却眼睁睁看着玄帝失去自我而没有任何办法救他。现在,还要借常昆之手,杀了他! “我有愧,却不得不杀他。” 伏羲面色平静:“也只有老常,能彻底杀死他。” 他看着女娲:“这许多算计,便如我心中裂痕,一道道伤痛。若能度过次劫,便请老常杀了我罢。” 女娲一怔,黯然无言。 一九四章 遗迹 又是一座白水谷。 常昆出生之地的生灵被迁移到盘古宇宙,很快,便全民通报真相。这才知道,这一转眼,却是换了天地。 不过周围的似乎变化不大。 还是个地球。 就好像把一个地球的人转移到了另一个地球。 地理方面,大致没有变化。变化的只是环境。 这个地球,是个仙境。 城市还是城市,高楼大厦还是高楼大厦。便是复刻了一个曾经地球的表面。每个人的家,还是仿佛原本的模样。 这就是对迁移来的生灵的安置。 并不予以大同世界的光辉——在人王们看来,如果东西不是自己的,而是赠与的,那便不是好东西。 这些生灵,并不是盘古宇宙土生土长、也不是曾经真宇幸存的天人,并没有经过一个多大道纪元的引导和教导,没有纯粹美好的高尚品德。 这些迁移来的,其实很脏。 他们需要自己去发展,把自己的脏污,一点点的祛除。那才是他们自己的。 会予以一些帮助,一些大方向的引导。但不会干涉他们的具体发展。 所以直接是复刻过来的,国家还是那些国家,他们的政体、制度如何,由他们自己的去改变和进化。 有限度的开放人道法网,但不会给予空前满足的物质需求。 这让一直担心着,来到新世界之后,会被剥夺所谓权势的那些人,得以安心。 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外如是了。 对他们来说,仿佛于生命般重要的权势,在盘古宇宙,在人王的眼中,算个什么呢?毫无意义。 随便一个盘古宇宙的公民,都不把这当回事。 重新安顿下来的生灵们,通过人道法网,了解到了很多无法想象的事——即便只是冰山一角,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权限去了解更多。 可即便只是冰山一角,也让这些狭隘的生灵感到无所适从。 所以就有了一些变化。 他们以为,是因为有了力量,才有了大同。所以便开始普及人道法网对公民们开放的基础修炼法门。 以为修炼出惊天动地的神通,便可拥有一切。 或者从人道法网之中得到一些‘技术’,用科技去解释这些技术,以应用到实际当中。 可少有人去关注那些于心灵、道德、境界方面的事。 其实很容易理解——对于这种层次的生灵来说,物质的需求,是最大的。他们还没有达到那种深刻的修行德行的境地。 更是贪心不足——人道法网中,向他们开放的,他们觉得不够。但又拿人道法网没法子。于是想其他的办法,意图得到更多的法门、更强的技术。 这无可厚非。 谁都想要更好。 这个新的地球,有很多神奇的地方。野外的生物,具备神奇的力量;还有偶尔因天时之故,零零散散冒出来的一些遗迹。 这便成了开发的重点。 尤其在某些古墓之中,考察得到许多这个地球古时候的古人留下的宝贝之后,变得更加狂热起来。 然后,他们找到了零陵的白水谷。 这地方这段时间经常绽放光彩,早有人断定,这里有着这个地球的古人留下的遗迹。尝试了很多办法,终于,他们找到了这里。 很自然和谐的一个山谷。 除了少数一些地方有种植的痕迹——还很新——正如山谷内,外围区域的一些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建筑一样,都很新,似乎原来的主人刚刚离去。 其实是这样的。 在决定将那几个宇宙的生灵搬迁过来的时候,人王们就做好了安置的准备。这个地球上的公民,便都迁到了中央大世界去了。 他们的痕迹,大多在复刻那个地球的时候,给淹没了。但如白水谷这样的隐秘之处,则没有被掩盖淹没。 所以看起来很新。是因为这里原来生活着的公民,也才刚搬走不久。 山谷的入口处有一座大石头,石头上便有三个篆文,白水谷。 进入谷中,看到一些还崭新的痕迹、建筑。直到谷内中心,那小湖和院落,才有了真正的古意。 这院落的周围,虽然很干净,既无杂草,也无杂物,显然有人随时打理。院子里面也很干净,但看得出来,这里无人居住。 几进几出的院落,所有的房门都锁着,虽然锁子也还清洁干净,但时光留下的痕迹,却一目了然。 门已经很久没开过了。 进来考察的人很谨慎,因为之前的一些经历告诉他们,某些遗迹,有防护手段。一个不甚,便会死人。 不过仔细观察过后,发现这里没有任何防护。 他们打开了一扇扇门,找到了很多东西。 各种物品没得说,都是有着神奇力量的物品。最关键的,第一是那一大书房的书籍——各种古本孤本、各种书画作品,其中包含了许多信息,有完善的法门,也有一些奇妙法门的构思。 这对他们来说,极是重要。 可以从这一屋子的书籍里,看到某些脉络。 此外就是一个手工房——里面有许多成品,用各种材料制造的小玩意儿,但都有着神奇的力量。还有这些手工作品的制造方法,也有详细的记录。 他们还找到了一个纺织屋,还有屋里留存的一些奇妙的布匹。看过记录之后,才知道竟然是用水炁和云霞织造的布! 一通搜罗下来,所获甚大。 也知道了这地方到底是谁的。 是一个名叫常昆的人的居所。 通过年月判断,时间是这个地球唐朝中后期大概。 从一些字面记录上,得知这个叫常昆的,跟许多历史名人有关系。甚至还有与黑白无常喝酒的记录。 在发掘了白水谷不久之后,他们又在蜀中锦官城附近找到了另一个遗迹,是个地下遗迹。 竟是与白水谷的主人常昆也有密切关系。 是两晋交替之时,一个常昆伏魔、灭杀道教教主张道陵镇的妖魔的遗迹。从遗迹中找到了两只巨大的弯角,不知是什么样的怪物才拥有这样的角。 两只角人为形成一扇门户,上面铭刻着字。是那个叫做常昆的人,在这镇魔封印之下,诛杀毕方、太岁等妖魔之后的留字。 一九五章 与时俱进的 真假幻灭,着实不大说得清楚。然而常昆曾经留下的一些东西,却也是实实在在。 必须要实实在在——如若全都是虚假的,那常昆便是个最大的悲剧。 至少,他与婆娘们的相处,必须是真。如果为假,常昆唯一的念想,也就作了虚无。他也就没有了坚定与祂作对的理由。 ——反正都是假的,倒不如归去了罢。 彻头彻尾的虚假,不能达成真实目的。 且不提这些边缘宇宙来的生灵的种种行为——在这浩劫之中,他们着实无关紧要。他们既没有力量,无以抗拒劫数;也没有足够的德行,可以让人盯着重视他们。 人确实是万类之灵——但那是祖宗们拼来的。边缘宇宙的地球人,只是沾了光。口口声声说是万物主宰,实际上是井底之蛙。 或许还幻想着如何如何——譬如借了人道法网里的技术、法门,发掘了古人留下的宝藏,然后迅速强大起来,然后与万族争锋、星辰大海什么的。 这便是无知者无惧。 甚至绝大多数的他们,都已不把所谓的劫数当回事了。或者也是一种优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说来是无知,可也自得其乐不是? 反正也是个顺带的——伏羲、人王们重视他们,因为他们是人的一员,人王们不会放弃他们,作为人的一员,公平对待他们;但于劫数而言,他们的确只是顺带的。 一旦大局崩坏,他们就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湮灭于无形。 层次太低。 就像图画里的人看不到真正的人,而真正的人,看不到更高层次的人,后天的无法触碰先天,道理是一样的。 就像他们萌芽出来的维度理论那样。 二维的干涉不了三维,三维的无法干涉更高维。 因为看不到、摸不到,甚至想象都想象不到——是超出他们的概念之外的更高概念。 他们迁徙到这里,很快安顿下来。除了拥有了基本的登入人道法网的权力之外,并不加以任何干涉,让他们自己去走自己的路。 就像这无数年来,这盘古宇宙,那无数个先后成长起来的组成部分。 从最初的八百万妇孺发展而来的本土公民,和涿鹿劫数之后从真宇撤到这里的人族本部的天人们,他们是最早达成大同的部分。 涿鹿之劫后,劫数波及浑沌虚空,一些侥天之幸的其他宇宙的生灵,少数被悄悄救援到这里,这也是一个大的组成部分。 不过根据他们本宇宙的文明程度,各自也经历了各自的不同发展,走各自不同的路,最后殊途同归,才达成了大同。 而现在迁移进来的,算是最后一批。是唯一没有达成大同的人族。 不必强求每一个人族的分支,都要走人族本部的路。每一个人族的分支,根据自己诞生的环境的不同,面临的状况的不同,都会发展出独属于该分支的文明路线。 但任何一条路线,走到最后,最完美的形态,都是大同。 大同也要有不同的风采。人族应该是精彩的,而不是完全的同质化。 所以人王们从不强求每一个宇宙的人族,都要跟他们一样。外在的需要繁华、多姿多彩。只要能坚持着人族立族的根基——那些昂扬的、向上的、奋斗的、不屈的,和谐的竞争和永恒的希望,一次次的超越自我。 那才是人族的根。 所以一定的引导和更多的放养,才是人王的态度。 套上枷锁是不正确的,给予更多的自主的发展,让所有的人的智慧得到更充分的发挥,让人族的文明千姿百态、繁花似锦,各自之间有借鉴,有融合,却也有各自的特色。 那才是最好的人族,最具长远的可持续发展的人族。 人之一字的大一统,说的不是什么都要一样。说的是在遵循人族的根的前提下,各自的良好发展。 不须质疑人王们的眼光——他们拥有永恒的寿命,但并非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他们遵循大道自然的发展规律,本身就是发展的、是与时俱进的。 正如先贤们著的《易》,便从根本上阐明了发展的道理。变化,发展,与时俱进,这才是永恒的。 所以凡人们往往不能够理解那些更高层次的存在的心——他们以己度人,觉得就像凡人一样,老了也会变古董,会食古不化,会成为阻碍进步的荆棘。 实际上,这些超越的存在,他们本身就是与道同在,随道演变的。本身就是遵循着一切变化的。 难道站在更高处的,与道同存的伟大存在,眼光还不及小水洼里的细菌么? 那些担心着被后辈取代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心思的,仍局限于凡人的争权夺利的,都不是真正的伟大存在。仍然是小水洼里的蜉蝣,不值一提。 ——境界这么低劣,本身就无法成为超越的伟大存在。 伏羲如果担心被超越,被取代,那么赤帝和黄帝,那些强大的惊天动地的人族先辈们,又是从何而来? 人族如果担心被超越,被取代,那么,还何必要扩大人之一字的范畴,把其他的所有生灵都包容进来呢?岂不是把自己的底泄了,给其他族类学习、超越人族的机会吗? 只要心是向上的,便不会往下看。 奔跑中的选手们,只能往前看,而不会停下来转身往后看。 超越的,永远不是旁的,而是自身。只有一次次的超越自我,才是最美好的发展和进步。 领袖们的眼光必定要高,必定要远。如果看的不够远,立意不够高,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内卷之中,彻底消亡。 不是说大同世界便不需要领袖。相反,大同世界对领袖的需求更高——好的领袖,才能保持大同世界的昂扬向上,引导公民的自我超越。 而低劣浅薄的领袖,只会破坏大同世界的真意。 生灵都是有惰性的,任何的生灵,都不是绝对完美的。即便是天人,生来便有德行的,也不是完美的。 完美,是要在变化之中,无限的、无休止的,趋向于更好,一次次的超越的,那才是完美。 一旦没有了足够优秀的领袖的指引,便是大同世界,也会内卷、堕落。因为任何生灵,都需要时时刻刻与自身的劣根性作斗争。而大多数的生灵,作为社会的一员,是盲从的。 一九六章 唯一的念头 以身作则的领袖,有着可以看到无尽未来的眼光、引导所有公民超越自我的能力的领袖,那是大同世界的领袖。 没有这样的素质,便没有资格引导大同。 并非想象中,一旦到了大同,便高枕无忧。 越是高处,越是要战战兢兢,对引导者的能力,越是要求严苛。 并非到了高处,便不会跌落。 相反,越是到了高处,便越是容易跌落。一旦跌落,便摔的越狠。 越是到了高处,制度的优越性便越是趋近于虚无,而领袖的个人能力,便越是凸显。不是说搞个什么议会,有事没事扯扯皮,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扯上一个大道纪元的那种——这种货色,引导大同?笑话! 人王们,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说的必定实现,作的更是超越。 身居高位,代表的不是作威作福和睥睨苍生的高高在上;代表的,是背负苍生、指引发展的重大责任。 每一代人王,都有各自的性格。但无论有怎样的享受,都要屈居于他们背负的责任之下。 如果做不到,那便没有资格作人王,没有资格领袖苍生。 伏羲每天都会推演先天八卦——先天八卦本身就是没有止境的,不是说伏羲创造了先天八卦,先天八卦便局限于其创造之时。 就像伏羲的道一样,先天八卦也是与时俱进,跟随着大道的演化,时时刻刻的发展和变化着的。 每天的推演,就是伏羲自身变化、与时俱进的一个过程。 因此他每天都有新的收获,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完美、更强大。 大道是无穷尽的——所以理论上讲,任何一个修行者,都可以无穷尽的修行下去,都可以变得无穷的强大。 当然,越是高深,越是艰涩。绝大多数甚至都无法达到自己的智慧的极限,便已驻足不前。 甚至跌落。 而智慧,才是最重要的。 伏羲每日推演先天八卦,女娲每日运转造化无穷,他们每天都是崭新的,每天都在与时俱进。 其实伏羲、女娲、赤帝魁隗到黄帝继位之间的历代人王们,早就退休了。可惜涿鹿之劫打破了这一切,他们不得不站出来,与黄帝一起,担负这一切。 当代的人王,还是黄帝。劫数未过,黄帝便不可能退位。作为涿鹿之劫的主角,黄帝必须要完成他的职责——于劫数中起,也要抹平劫数。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是功德圆满。 历代人王,除青帝伏羲、赤帝魁隗,在卸任人王之后,于天庭之中担任重要职责,黄帝是以人王之身兼任天庭大帝君之职;余下几乎所有的人王,都应该是彻底退隐的。 比如女娲,就不曾在天庭兼职。 便是天庭初代的许多大神,尤其是人族的大神,也都因为种种原因退隐。大多是自己退隐的,少数的犯了天规,比如祝融、共工。 天庭最初的构架,大多是人族搭建起来的。伏羲早前立的九方诸部,其中许多都有天庭神位。 不过都退隐的很快。 或许是为了保证天庭的更新换代? 实际上,就算五位大帝君,在很多时候,也都是天庭挂名。具体的事务,从不插手干涉。 但天庭需要他们。 需要他们的威名,以镇压后天一切;需要他们的眼光和能力,在可能遇到大问题的时候,他们能给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倘若有后来者,能力达到那个层次,可以想象,五位大帝君多半要抢着退休。 可惜,这样的伟大存在,自后天初演以来,十个大道纪元,也就诞生了这么几位。 他们的智慧,无人能比,他们的能力,无限广大! 很难再诞生可以取代他们的存在。 而到了他们那样的层次,早已无所谓权柄不权柄。或许更趋近于常昆的想法——宅着,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顺便在大道的路途中再多走几步。 不过劫数的问题,始终压在头顶。 劫数发于叙命,伏羲和女娲他们平定了初劫,但只是暂时的。他们远不到放下一切,去作自己的事的时候。 重大如斯的责任,背负着,数个大道纪元,该有多沉重? 便是伏羲他们,也难免觉得疲累。 大燧奠定的人的根基,是让所有人坚持的动力。不屈和希望。薪火燃烧,要永恒不灭! 这是坚持下去的理由。 如果失去了不屈和希望,失去了薪火,人族便失去了根。 因此所有人都在努力。 人王们一起引导着这个劫数中的时代,没有一个是放松的。一切的压力,不能只由当代人王黄帝来承受,也不能只由伏羲和女娲来承受,整个族群、一切苍生的寄托,要人王们一起来担负。 黄帝如今征战在外。 赤帝为首,其他的人王运托负着盘古宇宙和人道法网的一切运转,到最细微处,都是戒备森严。 伏羲和女娲每天运转先天、体悟造化,镇压人族的根基。 兄妹二人每天都会出来,在古老陈都的中央,大燧那举着薪火的雕像下静坐。 “先天之中传来的震动愈是急躁了。” 女娲神色微沉:“天帝与祂交手,已是到了紧要关头。” 伏羲微微颔首:“我谨慎观摩了真宇,大罗天雷鸣滚滚,是到了要紧时候。我留下的苍龙之躯,已经快要挡不住大罗天传递下来的余波。” 轻轻一个深呼吸,伏羲抬眼,望穿虚空:“黄帝进展顺利,按着计略,在终局之前,当能清剿完混沌虚空,将一切邪祟清扫干净。” 女娲叹了口气:“也不知老常能不能杀了玄帝...” 便又一转言:“自叙命至今,五个大道纪元,每天我都盼望着结局的到来。这一回,终于要到了。哥哥,我们必胜!” 伏羲笑了起来:“父亲的薪火照耀着我,我一刻不敢忘却。我的族人们,我的先辈们,他们都看着我们。我有什么理由失败呢?” 是啊。 不能败。 没有理由失败。如果坚持五个大道纪元,迎来的只是失败,甘心吗? 绝不! 兄妹二人望着燃烧了五个大道纪元,那托在大燧雕像手中,仍然蓬勃燃烧的薪火,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胜。 一九七章 转劫的 常昆能不能杀了玄帝,这是个很有建设性的问题。 玄帝旧日为先天道祖玄武,后天初演时诞生的强大存在,本身就是大道之下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伟大者之一。 叙命之劫前夕,弃玄武之躯,以真灵投生到人族柏皇氏,为柏皇氏子玄。 劫数爆发,黑暗淹没真宇,柏皇氏大衰。奉有巢氏人王之命,聚族人于有巢氏。后于有巢氏人王的默许之下,研修邪祟恶根,开辟后天魔道,行以魔制魔之法,是为魔道之祖。 初劫末,玄帝以后天魔祖之身份,借先天五魔之手,近恐怖之根源,反戈一击之下,欲制住先天五魔。 迫使五魔自绝,撕开了恐怖根源对大道的遮蔽,使伏羲、女娲顺利沟通大道、牵连先天后天、把握过去未来。 从而引天帝降世,方才造就了暂时平定劫数的机会。 天帝镇压恐怖之后,天庭初立。诸神以玄近乎恐怖,多有反对。伏羲以长远之眼光,力排众议,请立魔祖柏皇氏玄为天庭五大帝君之玄帝。 又归还玄帝旧日之玄武真身所化之河图,多有安抚,铭记功勋。 柏皇氏子,人族玄;开辟后天魔道之魔祖;先天道祖玄武;水神冰夷之道侣;天庭五大帝君之玄帝。 这便是赫赫玄帝。 既是魔道之祖,以人族之身开辟魔道,修成的魔道路数的先天道祖;亦是后天初演诞生的玄武道祖。 不过如今,他只是祂的附庸爪牙。 但并不减其威能——甚至更加强悍。 较之于玄帝,常昆则黯淡许多。常昆最煊赫的战绩,大概就是扯断烛龙尾巴——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一次。 而烛龙算什么呢?‘区区’先天道君。 说一个区区,实在是不能与玄帝相提并论。先天道君无疑强大,后天初演以来,也不过百余之数。 那一切时空逍遥自在的大罗金仙,在先天道君面前,亦不值一提。 可惜,作为四大龙神,号称与苍龙并列的烛龙,实在是个水货。差的太远。 与先天道祖相比,更不值一提。 又说大抵,在初劫二度爆发,有巢氏覆灭之时,常昆与诸多灾**战,也是凶横无比。些个灾兽,也多是先天道君的级数。 但说来说去,还是不能与玄帝相比。 但有一件,却是不得不说,作为祂真灵性光化生的存在,常昆的本质,高。尤以如今,常昆明悟一切,也不大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神通了。 真灵世界彻底崩塌的一瞬,常昆合身扑向玄帝的一瞬间,他回头看了眼那没入虚无的院落。 便是心灵寄托之所在。知道不是真的,却也不可放下。 玄帝面容怨毒狠厉,不见天庭大帝君的气度,立时与常昆厮杀在一起。两个一交手,便跳出一切后天,打入了先天之中。 ... 在涿鹿之劫时,天庭便伴随着祂的脱困而崩塌了。 天庭正神、都天星斗、各部神将、诸位帝君、无量天兵、神官,大多已淹没在劫数之中。 天庭诸神并非懦弱者。 说起来涿鹿时已是祂们第二次与祂碰撞。 在叙命劫时,伏羲祭炼都天星斗大阵,当玄帝撕开遮蔽,女娲沟通了过去未来,便将未来鼎盛时期的天庭,在当时真灵已经化生的诸神,都拉到那个时代,与祂做过一了场。 因为成功了,所以大多无事。 可涿鹿时,天庭崩塌。诸神前赴后继,几乎全数彻底陨落。余下的,也只是护卫苍生退往盘古宇宙的侥幸生还者。 连伏羲,都把自己重新炼出来的苍龙之躯陨在了大罗天下。 可见当时紧急几何! 而今在盘古宇宙的,当初天庭幸存的正神,已不足天庭鼎盛时期的万一。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 说来也是无可奈何。 得亏盘古宇宙藏的紧,这许多年下来,各种培养,倒也重新积攒了许多底蕴。若说强者的数量,便是大罗金仙级数的,几乎已不比天庭鼎盛时期差几分。 不过大罗金仙之上,先天道君和先天道祖,则没法子。大罗金仙还能有目的有手段的培养,可先天道君和先天道祖则无法培养。 尤以劫数势盛,而苍生势弱,后天万道受损,与先天大道之间的牵连变得浅薄,使其中有些有根性有智慧,有机会步入先天大道的人,突破的机会,降低了万倍不止。 就是在顶层力量上,这么多年的积攒,仍不比当初涿鹿时的鼎盛。差了许多。 大罗金仙在劫数之中,也只是比炮灰稍好一点。先天道君其实都没办法真正面对祂。只有先天道祖,才能过过手。 而现在,还有几尊先天道祖? 先天三神,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这三位为了常昆的化生,早把自己祭了大道,回归大道去了。 若劫数不平,祂们便不会再出现。只有劫数平复,大道重归秩序,祂们才会再度化生出来。 所以这三位指望不上。 眼下摆在明面的先天道祖,人族四位,青帝伏羲、娲皇女娲、赤帝魁隗、黄帝帝鸿。 人族之外,天庭幸存的,还有个金母,也就是常昆的老岳母。再有个玄女,也就是投生转世后的凰,最后就是骊山老母,亦即太阴常仪转劫后投生为嫦娥,后登天重掌太阴的太阴皇君。 当初在昆仑之丘,为镇压劫数,祭了自身的十余位先天道祖,后来能转劫,并重登先天道祖之尊的,只有常仪和凰。 有一部分已经彻底迷落了——因劫数之故,本源受损太重,真灵受到创伤,甚至不得不屡屡转劫的,都没能再度成就先天道祖。 比如凤,这位先天道祖,第一次转劫,在叙命时,尚未恢复神通,就在与祂的战争中身死,不得不再度转劫。 祂还算好,后来得了成就,虽然没能再度登上先天道祖的成就,而今却也还在——作为人族贤能,解释先天八卦为后天八卦以惠及苍生的姬昌,如今也在盘古宇宙,主持诸多事务。 没错,那位凤鸣岐山的圣人,人族的大贤,黄帝的某一代后裔,姬昌,就是凤转劫而来。 一九八章 绷紧 似凤这位道祖,能转劫为人族大贤,也是真灵受损不太重,根性还有留存,智慧还保留着许多,其实算是幸运的。 而如阴、阳、宇、宙等先天道祖,现在都不知道转到哪儿去了。 死是不可能彻底死亡的,但真灵受损太重,难以觉醒。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等真灵彻底修复,才有可能重新归来。 最惨的其实是混鲲。这厮被擒拿到祂的面前,被祂的力量碾死,还把真灵作了信标。虽然也不会彻底死亡,但要重新归来,怕也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而且若劫数不能度过,那便一切休提。 大道若回归亘古,后天一切都要彻底消亡。先天道祖们也无法幸免。 不死不灭,也要有寄托的基础。连先天、后天都没了,大道回归了亘古不动的状态,那便什么都没了。 此外,譬如桐木之灵,当初常昆取了祂躯干制宝船,并承诺给祂个未来。后来把祂的真灵交还给了朱雀神君。 于是桐木之灵便在叙命劫刚过不久,投生为人族一员。便是祝融氏。 与之相差仿佛的,是建木。这位当初为了托负宇宙,助力金母和应龙,受创深重,但一开始是并未陨落。后来陨落,也投生到人族,伏羲立的九方诸部,其中四时部的春部句芒,就是祂。 金神石夷也投生在人族,作了蓐收。 四时五行,护卫人族的诸部,其中有三个,都是在劫数中尽力奋战陨落之后,投生而来。 而且还皆兼任了天庭早期的举足轻重的大神之位。 说来的确不曾亏待。 像这样的,当时各路,许多在陨落之后,都投生到了人族。早期的时候,占了人族英杰的六七成。 不过在涿鹿时,又彻底陨落了一批。 现在为数已是不多。 伏羲和女娲联袂出了陈都,来到中央大世界祖脉,亦是唤作昆仑的神山上。金母如今仍住在这里。 此外,还有受创太重,又不愿遁出真灵投生的应龙,也在这里沉睡养伤。 很多人都以为只此二位,实则这地方,是几位人王积攒力量的一个基地。 这些年,伏羲他们想尽办法,偷偷摸摸的,在避过祂的感应的前提下,尽力将陨落在过去的道友残留在时空长河之中沉浮的念头、残灵搜罗起来,都放在这里,由金母看护。 而女娲,每每抽出许多时间,到这里搬运造化,意图将陨落者残存在每一个时空命运和因果点上的残留,皆召回来,并助他们疗伤。 要说疗伤的能耐,这大道之下,女娲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便譬如当初,冰夷若非刚着颜面不肯带二子去见女娲,钱塘君和洞庭君又怎么可能只是后来那模样? 早是治好了。 以这两个的根脚,既是冰夷血脉,又得玄武炁。不说先天道祖,先天道君成就必定是个七七八八。 然而没能够。 说来是冰夷自己的锅,便不需赘言。 这么多年,暗戳戳的行动,搜集了许多陨落在劫数中的旧日道友。如今不说养的白白胖胖都恢复过来,至少也都有了几分往日的风采。 应对劫数,需要每一分力量。 到了昆仑之丘,又是另一番天地。这地方,隐蔽的很,是而今尚留存的所有的先天道祖开辟的依附于昆仑的小世界。 小归小,但强度却大的不可思议,隐蔽的不可思议。等闲轻易察觉不到。 明面上,陈都,作为建立在当初桐木舟的基础上的古城,是人族如今的一宗厉害的宝物,是个战争堡垒。 暗地里,昆仑之丘的这个小世界,才是最厉害的战争堡垒。 进了小世界,云光霞蔚,一派浩荡仙境。有人在河边垂钓,有人在云端酣睡;有人在山巅弈棋,有人在天边采光。 便是那许多的旧日的道友。 伏羲和女娲也不打搅,直到了一处平凡朴实的院落之中。 金母正在后院的水潭边喂食潭水中的鱼儿。 伴着的,还有个气息光辉璀璨的女子。 见伏羲和女娲到来,便在水潭边的亭子里各自落座。 金母道:“我琢磨着差不多是时候了。你们兄妹两个今天过来,是终局到了么。” 伏羲笑道:“还差最后一点火候。今日来,见见诸位道友,叙叙旧。悠闲的日子就快没了。” 女娲这边正与那气息恢弘的女子说话。 她道:“你既已恢复神通,不打算在终局前去见见他么?” 恢弘女子闻言,沉默了一下,道:“我怎去见他?” 女娲道:“你们是他唯一的牵挂。” 女子苦笑一声:“说来只是算计,我怎去见他?” 女娲摇头:“你当他不知是算计么?他是不计较。我知道他,当初叙命时,他在华胥畔,雷泽边,我和哥哥与他相处多年,他脾性我了解。虽然是个一点就炸的,但对在乎的无比在乎。” 女子道:“可惜我过不了心里的关。” 女娲道:“你莫非还记着金乌事?不肯帮我?” 女子道:“我既已转劫,还记着那些事作甚?毕竟咎由自取...伏羲总算放过一个。” 女娲道:“那就是记着他把我哥哥放过的那个也料理了。” 女子无言。 女娲摇头:“你如今是人族。且那些个,并非是你血脉,只是你气机所化。有什么舍不得的?都是忤逆子,要来何用?你既随了他,要儿女,等劫数过了,跟他生去,还纠结个什么?” 女子哭笑不得。 “你是娲皇,怎说出这样的话来。” 女娲笑道:“我们是老友,有什么话不好说?眼下紧要关头,你去见见他,有益无害。” 这时伏羲跟金母也说到这里来。接过话茬。 伏羲道:“见或不见,倒也并非重要。不过他若杀了玄帝,怕也有些空虚,你去见见他也好。” 金母却道:“她若去,常昆必问其他几个在何处。” 道:“他是个杀手锏,在释放之前,绷的越紧越好。” 女娲道:“教她去见见,便更点些火出来,崩的更紧。只须教他知晓,他所求者还在,他到时候必定爆炸的不可思议。” 一九九章 洒脱 伏羲否决了女娲之言:“得寸不可进尺,恰到好处即是,不须画蛇添足。” 他道:“你只知他脾性刚烈,什么事都摆在明处。可这事,各自知晓即可,没有必要摆明车马。他自化生至今日,一切皆为算计,你知我知他亦知,知之即可。说出来怕是不甚为美。” 又叹道:“我自以苍生为念,意欲扭转乾坤,却只能算计于他,将他作了马前的卒子。真幻交织,他还有什么呢?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念着,不愿意让自己什么都没有。” “已是发上千钧,万不可再加一均。再加,就该断了。” 女娲、金母皆是无言。 那女子则神色复杂:“若得无此劫数,那该多好。他本不是个胸有大志的,他这般人物,再是厉害,只消不害他,教他有个安宁,三五几个友人,家中内卷和美,便是他最大的念想了...” 女娲拉起她的手,轻叹道:“待此间劫数过去,便自有此时光。” 揭过此事,伏羲转言道:“三位大道君之事,我与女娲已有些眉目了。终局之时,确少不得祂们,少了祂们事情不好办。” 金母不禁道:“三位大道君祭道之时,不是留了一道真灵性光在薪火之中吗?至今难道仍旧无法呼唤?” 伏羲道:“三位大道君已归大道去,哪里轻易唤的来?” 金母看向女娲。 女娲道:“若冒着三道先天真灵性光散失的风险,倒是可以运转造化呼唤祂们。但这三道真灵性光须得到了关键之时才能动用,轻易不好动弹。” 又道:“我自修持至今,得造化之妙,确已有些眉目。还须得等黄帝扫平了混沌虚空,才能着手处置。” 金母神态了然,点了点头:“你们兄妹心中有数即可。” 便道:“应龙受创太重,龙躯毁败,怕是难以恢复全盛。终局时,她只有一击之力。你为她疗伤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根治么?” 女娲摇头:“没法子,没法子啊。当初她硬吃了祂一记,真灵受损太重。她又不愿舍弃龙躯投生再来,我再大的本事,也根治不了她。” 那女子不禁道:“应龙固执刚烈,殊无办法。” 这时,一道光影投射到几位身边,显化正是应龙模样。 她施施然坐下来,笑道:“却在我背后编排于我,你几位可作的不是好事。” 都笑起来。 应龙道:“我身躯毁败,真灵受损十分严重。弃了躯体投生再来,无法保证能重登先天道祖。既如此,何不咬咬牙坚持一二?我便只剩下一击之力,也比投生再来不能成就先天道祖的好。” 先天道祖毕竟是先天道祖。应龙更是佼佼者。便只剩下一击之力,也比一个先天道君级数的应龙要强大的多,在终局里,要有用的多。 这就是应龙坚持的根本原因。 伏羲道:“一旦你打出这最后一击,再度重来,怕连先天道君都修不成了。” 应龙压制着伤势,蕴养着最强大的一击。可这一击,必定是搏命的一击。一旦打出来,她本就受创颇重的真灵将会更加残破,毁败的躯体将会瞬间飞灰。 便是久远以后再度重来,以其残破之真灵,连先天道君都再难登上。 这是在透支未来。 应龙闻言洒脱笑道:“眼下的劫数,都不知道能不能过,何谈未来?若过不去,我怎么做都是一样的。倒不如留下一击,为度过这劫数,增添一丝概率。” 这样的洒脱,便是应龙了。 女娲不禁道:“你最是拿得起放得下呀。” 应龙微微摇头:“我们几个,谁又拿不起,谁又放不下?只是我与你们不同。我虽说各种掺和,到底却是个孤家寡人;你们却背负着苍生,思虑诸多需要周全。我不必思虑太多,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金母轻轻点头:“你是个最洒脱的。” 便道:“我等坚持了这么久,终归不至于失败。若是失败,那便是大道不公。” 却笑起来:“等此间劫数过了,你投生再来,我便将你收入门下。” 应龙翻了个白眼:“你尝与我争大小,明明我比你大。后天初演时,我比你早诞生些许。现在你还要收我入门下,小心我败光你家业,教你无家可归。” 金母笑道:“你若能败的光,那我也认了。” 小开一个玩笑,都笑起来,气氛轻松了些许。 女娲便对女子道:“曦和,你修成先天道祖,还差几分?” 原来这女子,是曦和。 早年叙命时,在昆仑之丘,为镇压恐怖,舍了一切的日神。 她本就是先天道祖,可惜,转劫多次,而今眼下,虽早已重登先天道君,但先天道祖的门槛,却一直卡着她。 曦和叹气道:“便只半步,难以越过。数次转劫,伤势未复便又加伤,先天真灵无以圆满,再难重登先天道祖啊。” “眼下终局将至,若不成道祖,能为不足啊...”女娲迟疑了一下,道:“这一步谁也帮不了你...我看你还是去见见他罢...” 先前提议,教曦和去见常昆。不单单说的是给常昆再加一把火。更也有为曦和考量。 女娲道:“你之伤,源自于祂。你家老常则是祂真灵性光所化...” 几个听着,也难免有些思虑。 伏羲道:“若要见他,倒也可以。只是不可撩拨。主要还是在于你自己,你想不想。你若想,便则去。若迟疑,最好不去。” 又道:“他如今正与玄帝战于先天,也不知何时诛杀玄帝。你此去,见不见得着在一说,见着了未免教他心神动摇。你若想去,便等他完了此事再去。” 曦和沉吟不语。 说起这,应龙不禁把话题扯过来:“说来我倒不曾与他打过交道。这里伏羲、女娲与他相交有一段时间,金母亦是见过他。但说最知他的,非曦和莫属。你最后两次转劫,皆为其内眷,有共同生活的经历。却是说说,他此时,能不能镇住玄帝?” 曦和一听,不确定道:“能吧。他是个烈性的,若说要杀谁,必定要杀了才算完。” 二零零章 怨念 说来常昆的婆娘们,其实没一个简单的。 大丫头、小七,这两个是天帝与金母之女;宓妃是伏羲之女,苍龙本源所化;惠兰——海若也是继共工之后的水神;三娘是冰夷之孙,洞庭君与玄冥娘娘之女,也有玄武炁。 算来算去,似乎就隐娘平凡了些。 可此时方知,隐娘其实比大丫头她们根脚更深。 她是曦和。 后天初演的太阳道祖,日神曦和,先天道祖级数的存在。 倒也不提什么辈分之类的——曦和最后两次转劫,都转到常昆的后院里。一次是东晋时,为常昆那庄园的内眷管家。 说来还是常昆当初与回道人打赌,奔赴谯县除孽龙时,半道上遇到匈奴人掳掠的妇女,其中一个就是她。 后来一直跟着常昆,在陶侃赠与常昆的庄园里安家。先是作管家,后来收为妾室。 不过那一次,她没能觉醒,虽然修了常昆改良的功法,也没修成个什么。等常昆在建康与佛门的秃子干了一仗,原地爆炸之后,许多年老死了去。 等常昆从东晋转眼到大唐,她便已转劫为聂隐。阴差阳错,还是跟了常昆。 若说大丫头、小七、三娘和宓妃,皆是算计的一环。那惠兰和隐娘,便是真缘分。没有算计在里头。 隐娘更是跟了常昆两世。 她道:“他历来性子如此。要打要杀时候,便不肯罢休。这里既是与玄帝战在一处,若不杀了玄帝,他必定不能罢手。” 又道:“只是我不知他如今神通若何。玄帝毕竟非同小可。” 伏羲笑道:“他已明悟一切。你要说他神通如何,往小了说,也是先天道祖的级数。往大了说,几能近乎于祂。玄帝必非其敌手。只是不知要多长时间。” 金母轻叹道:“说来我也是亲眼目睹他如何化生。当初还是伏羲提出的设想,天帝与先天三位大道君亲手操作,才将他化生出来。” 又道:“在他未化生之前,天帝便与我商议,要把闺女予他作妻。” 到这里,却是有些复杂笑容:“按着天帝之意,我七个闺女,都可嫁他为妇。他倒是不曾全娶,要了一大一小。” “我毕竟不是天帝。天帝至公,大道无情。我起初是颇为不乐的。怎的,我堂堂金母,后天初演的先天道祖,我女更是有天帝为父,却要赠人作妻妾?” 便摇了摇头:“当初便与女娲一般,颇为怨念。他是何人?祂真灵性光所化,本是死敌大仇,却要这般做。可惜我毕竟不如女娲怨念根深蒂固。到底还是想通透了。” 女娲不禁轻哼一声。 “我原以与他亦师亦友,极是尊敬他。雷泽畔,那小屋之中,我得他许多言传身教。我生时父亲殁了,只一个母亲,我便多依赖于他。可哪曾想到,他便是那罪魁,便是那祸首!你教我如何不怨?” 这就是女娲的怨念。 她原本把常昆当作极尊敬的人,当作半个师。可没想到,在撕裂遮蔽,沟通先后天、牵连过去未来之时,第一眼看到那遮蔽先天的脸,竟是常昆! 这一下子,实在是措手不及。 她又道:“分明哥哥早是知晓,却也不告知于我。教我没个准备。那一下,实在太过深刻,转折太过突兀。我才知道,我父亲、我祖父,我先辈,我的族人们,多少竟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伏羲拍了拍女娲的肩膀,微微摇头:“常昆是常昆,祂是祂。若将之归于一,我们这么多年的计较,岂不是白费了?劫数是祂造就的,而常昆,是我们破劫的关键。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你还是不愿放下。” 女娲道:“我如何放得下?” 便都沉默起来。 金母道:“劫数过了,自便能放下。” 便道:“我是见小一、小七跟他,活得颇为宁静、安泰。见他诸般所为,倒也颇合我胃口,渐渐便就释然。” “他有什么错?他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我们的作为。他有什么错?” “正如伏羲所言,常昆是常昆,祂是祂。绝不可混为一谈。若将之同等对待,那我们所作的一切,便没有意义。” 应龙微微颔首:“我倒是觉着他不错。这性子,最合我的胃口。” 曦和道:“你也是个烈性的。” 应龙道:“若说这转劫,倒不如我来转。他是个烈性的,我是个烈性的,正好一家。” 曦和瞪了祂一眼:“那你怎不转劫?” 应龙笑起来:“是我未能早知。你本是个太阳道祖,这性子本该激烈,却是个温温柔柔的,倒是奇怪的很。” 女娲不禁道:“你哪里见她温温柔柔?她只是不及你烈性罢了。她是太阳的根脚,这太阳既有灼烧之烈,也有泽被万物之柔。若非如此,她怎两回都投在常昆的内院里?换个人来,知道第一回跟了常昆,第二回多半要绕着走。” 无他,太阳有包容之意。 曦和不言。 伏羲道:“这许多年,难得有今日,可叙些闲话来。” 金母道:“着实也是累了。自叙命至今,已是五个大道纪元。其间还有涿鹿之劫。便是你我,也都绷着精神,一刻不肯放松。现在终局将至,该做的都做了,便说些闲话来,也好舒缓舒缓。” 对曦和道:“我倒是觉着女娲之言有道理。你或可去见见他。在终局之前。十日之事,九个是伏羲办的,剩下那个虽是为他所杀,但现在想来,也是咎由自取。” 顿了顿:“你觉了宿慧,当把过去与现在分开来看。你看伏羲,他便以人身自居,从不说自己是苍龙。你现在便不是曦和,而是聂隐。” 曦和摇头失笑:“真当我因此有怨?非也。我只是...十日之事,确为咎由自取。女娲也说了,不怪伏羲,也怪不得他。” 女娲笑道:“这就对了。你要儿孙要血脉,便劫数过后,跟他生去。区区十日,不过你气机所化,算得个甚?” 曦和摇了摇头:“不怨归不怨。那十个孩儿,毕竟在我膝下多年。” 便道:“我还是去见见他罢...” 毕竟也有想念。 二零一章 后起之秀 “若无这劫数,该有多好。” 伏羲道:“叙命初劫时,我祖有巢氏创出制巢之法,人族眼看就要奋起,便被劫数打断。涿鹿前,魁隗为人王时,已混一人之一字,使足迹遍及混沌虚空,又是大兴之势,却还是被打断。” 每每逢着苍生大兴之前,劫数便发作。 这不是什么机缘巧合,正是祂意志之贯彻。 “祂要苍生覆亡,后天崩塌,使先天逆流,教大道回归亘古。哪里见得我等苍生兴盛?”女娲如是道。 伏羲叹道:“眼下末劫,终局将至。我族中许多后起之秀,个个精彩绝伦。若无这劫,这苍生该是何其的兴旺!” 劫数深重,以至于苍生不得不在这区区盘古宇宙苟延残喘。可即便如此,也是繁花盛开。 尤以人族,许多后起之秀,个个精彩绝伦。 太上大道君当初传下道、德,收弟子数位。有赤松子、赤将子、容成子再加个回道人。回道人已殁,赤松子、赤将子就在这昆仑之中,残存真灵。 独容成子尚好,便将道、德二字传下。 凤祖转劫姬昌,书写后天八卦。容成子收徒吕尚,传承大道。 吕尚为百家之宗师,随后大道开花,自李耳起,百家争鸣,繁花似锦。 有那孔、孟,儒门之宗;有那管、荀,是法家先驱... 许多人物,如雨后春笋,将许多思想,滋润苍生。讲发展,合道德,使苍生一派兴旺之势。 又有嬴姓赵氏,出了个厉害人物,手段极是了得,唤作嬴政者,早跟在黄帝身边,操持人族诸般事务。 百家许多宗师,人族许多英杰。若无这劫数泰山压顶,可见人族该会有昌盛! “可惜,祂的存在,牵制天帝,使大道有瑕。我那许多后辈,皆止步于大罗,进不得先天大道。” 似孔、孟、管、荀、嬴政等诸多后起之秀,个个早是大罗金仙。可就是卡在最后一步,无法踏足先天大道。 如若不然,以他们的精彩智慧,先天道祖且不言,先天道君必定要成就一大拨。 “说起此事。” 应龙道:“那李耳,我觉着怎么像是太上大道君的化身呢?太上大道君早归大道,留了真灵性光,也藏在薪火之中。这李耳怎么来的?” 伏羲笑道:“你常年在昆仑静养,也知道他?” 应龙道:“我虽多在静养,偶尔也观观天地。我看你模样,这李耳莫非真是太上大道君的化身?” 女娲便道:“说是化身也未尝不可。实则此事,还是因我而起。我有一回运转造化,呼唤三位大道君,稍稍出了点岔子。使薪火中太上大道君的真灵性光,流走一丝光辉。这李耳,便是这一丝光辉投生人族所化。” “原来如此。” 金母等皆是恍然大悟。 金母道:“我也曾观察过李耳。只觉是看不透,还道是哪位旧日的道友。原来是太上大道君的一丝灵光。” 伏羲道:“虚皇大道君生于先天太初,于后天初演时,传道天地孕育之圣灵,说来是我等之师;玉宸大道君在两个大道纪元之后降世,传道血脉演化之万族,承前启后。” “太上大道君正是叙命时降世,择了我人族以传道德。可惜尚未开枝散叶,便被劫数打断。我看也是大道君的执念所在,因此有了这李耳。”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都觉得有道理。 金母道:“诚哉斯言。太上大道君传道未竞全功,果然要续接起来。” “由是化作李耳,承当代人王,为黄老,续接道德。从此开启百家,使我人族后起之秀绵绵不绝,运势大盛。” 女娲如是道。 “说起来,”曦和忽然道:“我人族还真是得大道垂青。太上大道君不择其他,独见人族;更出了大燧、有巢氏这样的人王。有你们兄妹承继先志,紧接着魁隗、帝鸿一一成就先天道祖...” 说起这个,都免得不惊叹连连。 那后天初演,许多天地孕育的圣灵之中,人族初代,九头氏人王在其中,实在是毫不起眼。 比天生的体魄,人族算个甚?比天生的神通,人族又算个甚?比智慧?比德行?都不算顶尖。 譬如凤凰,那德行,真纯洁无暇。那才是最高洁的代名词。 如神通,苍龙、金母、应龙、曦和、常仪、乾、坤、宇、宙等等,哪个不把人族碾压? 许多天地圣灵,也自有发展族群,也各有各的强大优势。 人族万万难以与之相比。 可就是这个毫不起眼的人族,成了苍生领袖! 为什么? 因为有大燧! 因为有伏羲、女娲! 因为有魁隗、帝鸿! 因为有那无数抛头颅洒热血,奋勇抗争,永不屈服的先辈! 有什么理由,人族不强大呢? 太上大道君选择人族,那是人族该得的。没人看出人族的根性,而太上大道君看出来了。 当万族小觑人族的时候,谁又知道,人族会有大燧这样惊天动地的圣贤?! 谁又知道,薪火,会点燃在大燧的手中?! 谁又能体会,大燧那干枯躯体之中,贯穿一切的伟大希望的信念和精神?! 以孱弱之身,垂垂老朽,而得、苍生敬仰。 若大燧还在,便是天帝,见了他,也要还他半礼! 有巢氏之负重煎熬,伏羲、女娲之奋起抗争,魁隗、帝鸿,历代人王之坚毅不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人族自己争来的! 想想这一切,是何其的波澜壮阔。 “苍生之兴旺,人族之精彩,实不愿见其湮灭于无也。” 应龙颇为有些激动:“我自生来,也是逍遥自在。生死于我,自是无妨。可实在看不得这些可爱的苍生烟消云散,看不得这后天的精彩戛然而止。” 祂是个极其纯粹的。 所行所为,发自本心。 到如今,已是这般模样,只余一力,却还如此激昂。祂做了多少事,却没有任何索求。天庭建立时,应龙隐遁;苍生繁盛时,祂在旁含笑以观。 等到灾祸来临,祂便出来,奋力厮杀。 全然没有如何惜命保命,不曾有丝毫妥协。祂是个烈性的。 应龙。 二零二章 旧事 为神、为圣者,不独力强。 心灵的广大,境界的高深,才是评判神圣的标准。 高高在上的,不是神圣;与天地同在,爱苍生、护天地,一视同仁者,是仁爱;亦不缺杀伐果决,便是勇毅。 忘却生死,不惧一切。 当初昆仑之丘,那许多先天道祖,以身祭道,弃一切以镇恐怖。未必说祂们不贪生。但贪生者未必怕死。 贪生怕死不是勇,但贪生和怕死,得分开来。 若说相近者,应龙与常昆,颇有些苗头。都是很简单的人。 简单并不代表缺乏智慧,而是直指根源。不必弯弯绕绕想的太多,只遵循自己的原则,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 那些圣贤们,他们的精神饱满,境界广大。这是他们作为圣贤的标准。而力量是否强悍,不在评判之中。 不过智慧就是力量。 修行中人,智慧越广大,力量自然而然就有了。 百家的宗师,有一个算一个,便是再偏门的路数,也都成了大罗金仙。开创一个崭新的道路,或许有瑕疵,但亦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成就大罗,便也是理所当然。 正如伏羲所感叹。如果没有这劫数,苍生该有怎样的繁华?!这许多宗师,各种流派,阐释诸多道理,使繁花似锦,人道鼎盛。 这并非妄言。 思想的交辉,碰撞无数的火花。 在这大同世界的盘古宇宙之中,摒弃了低级的利益之争,满腹精神放在对道理的阐释上,将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推动人道狂飙猛进。 没有了劫数,这些绚丽的火花,就会点燃混沌虚空无数的宇宙。开启智慧,引领无可记数的苍生,走上自我超越的道路。 盘古宇宙只是后天一角。这样的盛景,应该惠及诸世一切苍生。 立足于人之一字,统御后天,使大道的演化,走向更加悠久、繁华、无量、永恒的境地。 这才是足够大的心胸。 便说起其他来。 女娲道:“好些时日不见骊山,她哪儿去了?” 说的骊山老母,太阴常仪。 女娲和骊山老母的关系极是良好。说来当初,太**祖常仪镇压恐怖之后,真灵投生,便投生到骊山下的一个人族部落里。 名字唤作嫦,因是女儿,缀一个娥字。便是嫦娥了。 那会儿叙命初劫刚过,人族开足马力发展。许多英杰如雨后春笋。 ——混鲲被伏羲擒拿之后,祂那几个子孙,不念着女娲救祂们性命的恩,竟起作乱。 掀起东海洪水,要淹没大荒。 伏羲于是将凤凰祖地,南山,搬到东方,化作泰山,镇住东海。并擒杀混鲲子嗣。独一个金玲,没有掺和此事,一直在女娲膝前效力。 泰山既成,人族的脚步在泰山下发展起来。东部的许多部落蓬勃,其中一个部落,便出了一位英杰,唤作羿! 嫦娥与羿相恋,结为夫妇。 是时,汤谷十日因鲲鹏之死而作乱,道是伏羲无义,擅杀鲲鹏。实则是因为知道了当初葆江之事,害怕伏羲找祂们清算,又见伏羲毫不手软杀了几头鲲鹏,心下发麻,乱智之下,作了蠢事。 十日同出,使得大地干涸。 本来这件事,伏羲已经打算放下。因为葆江真灵未殁,投生再来,正是转劫为羿。而十日毕竟是曦和之子,又有泽被万物之德。 曦和为镇恐怖,弃了一切。有大功德。十日也曾巡天,撒播光热,惠及苍生,也有大功德。 便不打算再追究。 可没想到,十日愚蠢,作出这种事来。将以往之德,尽数消弭在这灼烤大荒的罪孽之中。 伏羲大怒,于是制乾坤弓并箭矢十支,赐予羿,命他前去了结因果。 彼时,嫦娥已觉了宿慧,知道了自己是太阴常仪。常仪与曦和最是要好,听说丈夫要去把十日都射下来,嫦娥心生恻隐,便从十支箭矢之中取走了一支,要给十日留下一线生机。 羿持弓箭翻越泰山,要东渡东海,前往汤谷等十日回归,便于一起结果了祂们。十日巡天而归,更是杀死了后羿的一个好友,另一个部落,夸父一脉重新发展起来的夸父部落的夸父。 羿怒极,便在东海之滨等着十日从西向东而归,开弓搭箭,将十日一一射落。最后因箭矢少了一支,留下最小的一个,惊弓之鸟,逃回了汤谷。 他还待东渡去汤谷,把最小的这个也斩草除根。嫦娥便找来,说了此事。道出曦和功德,恳请留下个独苗。 羿请示了伏羲,得了应允,才没有去追杀那最后一个金乌。 这最后这个,便是后来的太阳帝君——实在是承了曦和的遗泽,本身又是个金乌,认怂认错,才作了太阳帝君。 不过太阳帝君也挂了,挂在常昆手中。 羿射日有功,苍生称赞,呼为大羿! 天庭鼎立之后,缺了主持太阴运转的正神,便请嫦娥履任。嫦娥登天,重化常仪,成了太阴皇君。 于生养之部落的骊山上,立一别府,时常下来,与大羿共同生活。 可惜,在涿鹿时,这对夫妇奋力抗劫,大羿死于劫数之中,常仪便消沉下来,再不提前事,只道骊山老母,不复为嫦娥、常仪。 女娲这里问起,金母便道:“她又去东海之滨了。” 盘古宇宙中央大世界的地理,几乎是真宇的复刻。没办法离开盘古宇宙,免得暴露,引来祂的目光。骊山老母就把这里,当作真宇。 每隔一段时间,便去东海之滨,在当初大羿射日之处结庐而居三月,以为缅怀。 女娲闻言了然。 伏羲则道:“羿的真灵,仍是寻不着一丝,欸,欸...” 大羿身死,是死在祂的手中的。运气好,能残存一些念头,若能搜集起来,加以疗养,便可复生。 正如这处小世界里那许多旧日的道友一般。 可惜,无论怎么找,都无法找到他的任何一个残存的念头。 皆便是默然。 神圣如何不能有情? 神圣也是苍生的一员,既是苍生,便要有情。若无情,那便不是苍生了。修道求道,求到最后,不是要抛弃自己的根本,而是自身便是道。 这后天存在的一切,除了天帝这为大道降世的化身,任何一个,都是有情的。 二零三章 黄帝的战争 黄帝伟岸的神躯屹立在战阵中央。 对于黄帝而言,整个混沌虚空是一整个战场,而他的营盘便是唯一的战阵。 都说蚩尤善战,尊为兵主、战争之神,可那是因着黄帝是人王,人王没必要降格去作战神、兵主。 似朱厚照那般,把自己封为大将军的,属实有点可笑。 黄帝的战争艺术,绝对是整个后天之中,一切苍生,最强悍最牛叉的。 阵法,是对道的一种阐释。伏羲创先天八卦,于是有了阵法的概念,而把阵法运用到出神入化的,非黄帝莫属。 阵法,可大可小。大如战略,覆盖一切;小则如战术,精巧精悍。 所以黄帝的战争艺术,大小不论,战略层面,覆压后天,战术层面,指挥妙到毫巅。 他把持着整个营盘的运转,在混沌虚空的战场之上,时时刻刻处于道的上游,铸造战争大势;同时兼顾着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每一艘战舰、每一个战士,让每一处小的战场的胜率,都提升到最高。 这是一个巨大的整体。 从战争开始,便仿佛一个雪球,越滚越大。战争的形势,渐渐趋近于碾压态势,大势越来越恢弘。 每一个小处的胜利,结合大势的积攒,形成的滚滚车轮,在混沌虚空之中,碾过来碾过去,概莫能有当者! 那些邪化的宇宙,尤其是恒宇,个个张牙舞爪,一条条比大千世界还要大的触手蜿蜒伸展,身披的一个个脓包,便是无尽邪物的兵站巢穴。 这种邪化的宇宙,得了祂的意志贯彻,有着堪比先天道君的伟力。这样的宇宙,合以其腐化堕落一切的力量特性,可无可计数的邪物,破坏力可想而知。 混沌虚空之中,恒宇虽然不多,但那指的是密度。混沌虚空何其广大? 具体到数字上,恒宇的数量,仍然大的难以计算。 黄帝的营盘所过,时刻都要面对十个以上的恒宇级邪化宇宙和这些恒宇级邪化宇宙带领的百万、千万、亿万计的邪化大千、中千、小千和芥子世界的围攻。 黄帝从未出手。他拄着轩辕剑,如一尊雕像,矗立在营盘的中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感应着战场形势的细微变化,并及时的调整着整个营盘大阵的细微变动。 而这座巨大的营盘,从那些恒宇级的邪祟宇宙军团上碾压而过,不会有丝毫停滞。 每一位战士都是这个巨大营盘最精密的一颗螺丝,每一颗螺丝,本身是弱小的,但在黄帝主持下,在大阵的加持下,却能将先天道君级数的邪化恒宇碾成齑粉! 所向披靡! 一尊尊大神如星辰拱卫昊阳,环绕着黄帝,散发着一道道冲破混沌虚空无尽黑暗的光辉。一双双眼睛,目视着战争的进行,既沉稳,又安定。 跟随黄帝征战,是一切战士最幸福的事。 轩辕剑的剑光犹如这艘战争大船的舵,指引着营盘前进的方向。乾坤鼎、神农鼎镇压营盘的两处核心,太极图、诸世山河社稷图则托举、覆盖着营盘的上下。都天星斗大阵环绕八方,放射出一道道璀璨的星光。 黄帝便立在这些要素的最中央。 在营盘的核心,数个宇宙互相连结,各种物资互通有无。负责后勤的战士,在黄帝的精微指挥之下,在这几个被改造成战争堡垒、大工厂的宇宙中,生产出无数战争资源,并迅速通过阵法的牵连,传送到最前沿。 这就是混沌虚空中的战争。 应该说是大道演化,后天初演,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战争。这场战争,波及的不是某个宇宙,不是某几个宇宙,而是整个混沌虚空。 只要有邪物的地方,有邪化宇宙的地方,就是战争所碾压的地方。 眼下,这座巨大的营盘,与盘古宇宙,是彻底割裂的。在大环境下,祂的力量遮蔽、压制之下,大罗金仙便拥有的无中生有的神通无法施展,这座营盘同时要兼顾资源的生产、物资的运输、战争的碰撞、兵员的来往! 就像巨大的齿轮,有条不紊的运转。 而作为战争的最高统帅,黄帝不但要兼顾这一切,还时时刻刻与祂的力量在冥冥之中交锋,轩辕剑的剑光在无可观测之处,斩断了祂意图通过这座营盘的因果,渗透、寻找盘古宇宙的行为。 黄帝神态如山,如如不动。似万古的岩石,眼神没有丝毫波纹。 他的念头,每一次转动,计算的量,囊括了整个战场——己方这比千百亿个宇宙都要巨大的营盘;敌方——混沌虚空的一切可观测的邪化宇宙、邪物的动向,其大势,以及双方交战的具体过程的精微操作。 他的智慧,无可估量。 他的力量,突破天际。 这就是黄帝,当代的人王,天庭五位大帝君之一,天帝之下最强悍的存在之一,一切苍生金字塔上最具光辉的伟大存在。 此时,在形成碾压大势之时,他还与周围拥趸的一尊尊大神交谈。 这些大神,有常昆熟知的,打过交道的,比如雷泽大神、朱雀神君;也有常昆没有打过交道,但耳熟能详的。 比如刑天氏、夸父氏、祝融氏、共工氏、句芒氏、蓐收氏、玄冥氏、后土氏等等人族的中坚们! 人族的发展历程,到现在,有五个阶段。 从后天初演,人族诞生,第一代人族的部落,是以九头氏人王为首,初代人族老祖们建立的各个部落。除了九头氏,其他的已不可考证。 第二个阶段,便是从这些祖代的先辈们的部落发展延申出来的,比如赫胥氏、有巢氏、大庭氏、柏皇氏、弇兹氏、提挺氏等大部。 第三个阶段,从华胥氏开始,建立的华、夏两大部落集团,以及其演化的九方诸部、东夷诸部、九黎诸部。 第四个阶段,便是以华、夏两大部落集团为中心,融合的万族苍生,形成的更加繁多、更加浩大、不可计数的部落。比如被归纳到北狄、西戎、南蛮等诸部之中的部落。 第五个阶段,便是涿鹿之后,盘古宇宙的当前形式。 环绕在黄帝伟岸神躯周围的这些人族大神,其中已经没有了前两个阶段的大神。 二零四章 刑天的愤恨 不过仍以伏羲敕令建立的九方诸部为最。 其中四时五行的春部亦木部的句芒氏、夏部亦火部的祝融氏、秋部亦金部的蓐收氏,还有冬部的玄冥氏及其分化出来的水部共工氏,再加上水部延续出来的土部的后土氏,都是叙命初劫过后,在伏羲、女娲为共主的时期陆续建立的。 而且延续到了现在。 如刑天氏这样的,多是在赤帝魁隗为共主时形成的。 夸父氏更早,可以上溯到被常昆与烛龙稀里糊涂交战毁灭的空桑氏的夸父一脉。空桑氏毁灭之后,夸父一脉因着有龙伯巨人的血统,逃出了不少幸存者,后来发展为夸父部落。 不过第一代的夸父氏被十日所杀,与大羿是好友。 而今的夸父氏,已不知是第几代了。 首代还在的,除了共工和祝融,其他都是后来的继承者。 这就是人族的底蕴。 每一个氏族,遵循人王的更迭规则,他们同样要在相应的时间内退位,把责任交到新生代手中。 无数年下来,经过劫数洗礼,尚且还留存着的,都是厉害的惊天动地的角色! 眼下追随黄帝征战的,并非这些氏族的当代首领。当代首领作为新生代,老祖宗们不舍得他们折在战场上,至少不能折在对混沌虚空中的邪化宇宙和邪物的手上。 因此当代的各部首领们,都留在盘古宇宙,作为各部的精神支柱和行政支柱,为人王主持盘古宇宙的内部发展。 跟随黄帝出来征战的,都是老祖宗级数的。 都是前代、前前代、前前前代的部落首领。他们在退位之后,都隐居于陈都,伴随伏羲女娲,在没有大事的时候,颐养天年。 于是这里,有一大拨共工氏,有一大拨祝融氏,有一大拨刑天氏... 祝融氏和共工氏都是首代为首,刑天氏也是,这位刑天氏的老祖,没有脑袋,以乳为眼,已脐为口,提着大斧子,抓着大盾牌,身材魁梧之极! 他也是战神。相较于蚩尤的战争之神,这位刑天,是战斗之神。 说来也是威名赫赫——刑天氏是魁隗赤帝为共主时建立的部落,首代刑天氏为赤帝魁隗立下汗马功劳——赤帝为共主时,是一个大融合的时期,是统一人之一字的关键时期。 虽然人族已成万族核心,但毕竟还是有不愿意甚至仇恨人族的,不是所有的生灵都记着伏羲和女娲力挽狂澜、挽救苍生的恩德。 所以这些冥顽不灵者,就需要让拳头告诉他们对错。 刑天氏便是赤帝魁隗的大将军,不知击杀、击败了多少,剿灭了多少乱臣贼子。 所以被尊为战神。 不过在赤帝退位,黄帝继位之后,早前叙命初劫留有隐患的大神隐患爆发,刑天氏奉黄帝之命前往剿灭,遇到了狠角色,被斩下了头颅。 但这位没了脑袋,反而愈发凶猛。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这大概是狂战士的祖宗,越是受伤,越是凶猛。战法以不要命、狂烈著称。很多人族的老祖都对刑天氏表示头皮发麻。 这厮喜欢找人切磋,可一打起来便收不住手。 所以他只是战斗之神——在打仗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斩将夺旗,概莫能当。可他不大指挥手底下的战士,所以每次赤帝、黄帝命他前往征战的时候,都要给他配备一个专门指挥战斗的副将。 免得这厮一打起来便忘乎所以,使麾下战士无人指挥。 大抵刑天氏是人族‘勇’之一字的显化。 无所畏惧,不惧生死,所向披靡! 说来呀,若无这劫数肆虐,人族的底蕴,该有多深! 一代代的部落首领、大将、巫师、英杰,永恒的寿元,这样积攒下来,那是怎样的盛况! 跟其他大多数的族类不同,人族的延续,在伏羲、女娲这样的英明的领袖的指引,和他们建立的完善的人道规则的制约,使得人族的传承,显得非常秩序。 譬如有的族类,其首代不死,便没有后代出头的机会。这样的族类非常多。首代当然厉害,但不肯放手。一旦劫数加身,首代一死,哦豁,这个族类就立刻一蹶不振。 也有那种内部厮杀极其残酷的。为了争夺首领,以父杀子,以子杀父,以下克上,以上灭下。这种混沌无序,在人族最早期的时候,也发生过。 不过九头氏人王最早奠定了人族内部的根本原则,也就是人族内部,可以有序的竞争,但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这样的规则,在大燧之后,由伏羲、女娲,彻底奠定。 也就是一直说的,遵循大道的秩序,保持竞争,但禁止无底线的争杀。对内部如此,然后扩大到万族,以天庭镇压,建立相应的天规,以制约为大体上的良好竞争形势。 不过规则归规则,赤果果的残杀渐渐变少,但阴谋诡计开始冒头。连人族内部,在彻底铸造大同世界之前,也偶有发生。 便更不必提其他的族类了。 许多族类,便是在这种内耗之中,消掉了底蕴。 人族的底蕴,大致上是有序积攒起来的。虽然经历了两次大的劫数,死伤者不可计数,但幸存的,还有不少。 黄帝一边与诸多人族大神老祖说话。 “这邪化宇宙、邪物,归于混沌混乱之属,乌合之众耳。虽偶有精妙之举,却也无关紧要。” 他如此说着,竟是微微叹息:“若蚩尤还在,他来主持,并不会比我差。” 黄帝对于蚩尤,持着一种惋惜的态度。 刑天闻言,以斧击盾,哐哐作响,道:“人王何必惋惜蚩尤。他自行差踏错,又太过自我,身死是咎由自取。” 刑天极恨蚩尤。 这是没法子的事。赤帝魁隗好不容易才混一人之一字,将人族推到一个几乎要爆发鼎盛的前夕,就是蚩尤,坏了这一切。 虽说根源在祂,那个恐怖的根源。但刑天是个直肠子,说恨蚩尤,便恨蚩尤。 魁隗赤帝的鼎盛之世,有刑天的功劳。蚩尤打破了这一切,便是否定刑天的作为。这教直肠子的刑天如何不恨他! 二零五章 惋惜 “这诸般一切,无论人、事,只要与祂沾边,便不得个好字。” 这时,朱雀神君不禁叹息:“先是玄帝,后有蚩尤。这二位无疑皆是人中之雄。前半生背负人族,为苍生奋斗;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欸,欸,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玄帝、蚩尤,皆是人中雄杰。 玄帝应劫,乃开魔道,意与人族开辟对应劫数的道路,更在关键时候,不惜牺牲自我,为镇压劫数立下大功。 而蚩尤作为玄帝魔道路数之上,一切后来者之中,最厉害的一位,起初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魔道是绝路,这是众所周知之事。玄帝之后,修行魔道路数的人族,因其极端,不合发展,遭到排斥。 娲皇于是令其自建部落,分开魔道,以此来缓和人族魔道与人族本部的矛盾。 黎地人族部落由此而来。 魔道极端,纷争残酷,自娲皇之后,历代人王皆难平息。直到赤帝魁隗氏为共主,又出了蚩尤这样的雄杰,黎地人族部落才渐渐得以安稳。 在蚩尤手中,黎地人族迅速发展,从一个部落发展到九个大部,号称九黎! 为混一人之一字,蚩尤也立下过汗马的功劳! 真要计较起来,蚩尤的功劳,还在刑天之上。赤帝魁隗氏为共主时,蚩尤是首屈一指的人族大能。 无论德操、勇力、智慧,皆是一等一的存在。 当时,很多人族先辈都看好蚩尤,认为他有资格接替赤帝魁隗氏,为下一代人王的备选种子。 黄帝生在蚩尤之后。他比蚩尤年龄小了很多。不过等黄帝成人,开始展露头角,很快也被列为人王备选。 当初,黄帝和蚩尤,还是好友来着。 二人相互竞争,既是对手,又是良友。 可惜,蚩尤走错了路。 他在踏足先天大道之后,一心钻进了以魔制魔的深渊。曾经他与黄帝探讨此事,就此发生了极其激烈的争论。 黄帝以玄帝为例,以叙命劫为前车之鉴,驳斥以魔制魔是条绝路。 而蚩尤则认为,以魔制魔,是通天大道。 蚩尤太骄傲了。 他觉得,玄帝不行,那是玄帝能耐不足。他蚩尤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完成魔道的终极目标! 以魔制魔。 只要能达到这个目标,就不必再付出无谓的牺牲。 只要他一人,就够了。 叙命劫,死伤的族人太多太多,陨落的先辈太多太多。蚩尤亦有人王胸怀——他要以一己之力,扛起这劫数! 最终如何,却显而易见。 他越是接近祂,便越无法自拔。 人也越来越极端。 他不但收拢了许多隐患爆发、堕入魔道的邪化大能,还为这些邪化者,与黄帝相争。尤以黄帝接任了人王,他更是不忿。 他曾专门找到青帝、娲皇和赤帝,叙说他的宏图大计。 他认为,只有他接任了人王,才能抚平劫数。 青帝没有插手这件事,是赤帝魁隗与蚩尤论道三十六日,通过道的交锋,将蚩尤驳斥的淋漓尽致。 到了这里,如果蚩尤还有理性,就该知道,自己的宏图,是一条绝路,就该收手。 可惜,他已经沉浸在祂的力量之中,被祂的意志所感染。 蚩尤默默回到九黎,紧接着,便是最极端最激烈的应对——他起兵了。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天帝虽然对此发出过警示,但也不能确定蚩尤一定会这么做。蚩尤的境界越接近祂,行为便越隐秘,受到祂的力量的保护,使人难以察觉。 所以蚩尤在起兵之初,黄帝几乎没能反应过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真的是很难预料的事。 蚩尤是人族的雄杰,一直以来,所行所为,都是为了人族的光大。即便他没能接任人王,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 每一代人王,都有好几个种子,而只有一个可以成为人王。但这么多年来,也不曾有任何一个,因为这件事,而起兵作乱! 在八十一个邪化大能的帮助下,蚩尤尽起九黎大军,横扫大荒如卷席,一瞬间逼的黄帝手忙脚乱。 虽然黄帝的战争艺术强悍无比,但蚩尤并不比黄帝差多少。而且占了先手优势,黄帝更没有这方面的严密准备。 因此接连失败。 最严峻的时期,黄帝甚至失去了大河以南的所有疆土。 蚩尤的军队一路打过大河,似乎真的能以兵戈战争,行人族有史以来第一次推翻人王的壮举! 不过黄帝的退却收缩,只是战略需求。 后退,是为了收紧拳头。 当蚩尤打过大河,进入大河北地,到涿鹿之地,迎接他的,便是黄帝早早布下的十面埋伏! 蚩尤大败! 八十一个邪化大能,被一一斩杀,蚩尤山穷水尽,被围困在垓下。 黄帝亲自去见了蚩尤。 虽然因为这场内战,使人族损失惨重。但黄帝仍然愿意给蚩尤机会。 可是,当黄帝再见到蚩尤,第一眼,几乎就绝了心思。 蚩尤几乎已经彻底邪化,已经彻底投入了祂的怀抱。 黄帝不甘心,意图说服他,不可得。 回去之后,黄帝准备发动总攻。而蚩尤,也已经准备好了走上绝路。 涿鹿的终局就是这般,蚩尤献祭了自己的一切,与在天庭中的玄帝里应外合,在黄帝斩杀他的时候,唤醒了祂,使祂脱困而出。 从天而降的一拳,从涿鹿这一点爆发,击穿了先天后天,打断了宇空宙光,湮灭了一切因果,连先天道祖都死了一个,真宇被击穿只是附带的效果。 应龙、玄女和黄帝硬生生吃下了这一拳,黄帝保住了一部分麾下的将士,并带他们脱离了战场;玄女身死,而应龙身受重伤! 紧接着,天庭崩塌,苍龙遗蜕,诸神陨落,天翻地覆! 涿鹿之劫。 每每想起来,黄帝都难免心绪黯然。 他想起蚩尤,便为他惋惜。这是人族之中,他们这一代,智慧、勇气、毅力、能力仅次于他的存在。 如果蚩尤没有走错那条路,那该多好? 说不得现在,人族便又多了一尊先天道祖啊! 他的惋惜,溢于言表。即便蚩尤作了那么大的错事,他死后,黄帝也仍然追封他为兵主,为战争之神。 二零六章 进退 便譬如眼下,如果蚩尤还在,蚩尤没有行差踏错。那这场终局之前的战争,完全可以由蚩尤来指挥、统御。 这样的战争,蚩尤绝不会比他做的差。 对蚩尤的惋惜,不只体现在追封一事上。 蚩尤作乱之时,九黎皆反。涿鹿之劫爆发之后,黄帝带领族人撤离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九黎诸部。 人王有人王的心胸! 作为人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王之一,黄帝的心胸,同样广阔的如同混沌虚空。 蚩尤作乱,九黎皆反,甚至引发劫数,但黄帝并不迁怒九黎诸部。在紧急时候,还念着他们,并将他们一并救走。 便时至今日,九黎诸部也在,并未断绝传承。 魔道的道统,还在延续。只是魔道的钻研,受到了一定的限制。这是人王们的要求,也九黎诸部共同认可的政策。 只因为蚩尤旧事,九黎诸部各自惭愧。 其实九黎诸部现在也非常强大。人族很多专门针对邪物、邪祟的法门、神通、法术、技术,都是九黎诸部研究出来的。 九黎诸部承玄帝魔道道统,对祂的力量,最是了解。知道对付邪物,应对祂的力量延申,该用什么办法最好! 便譬如黄帝如今这座巨大的营盘,那组成营盘外围的一艘艘战舰,其中便运用了许多九黎诸部发明创造的技术。 正因如此,碾压起来才这般容易。 否则以邪物的强悍生命力和不死特性,没有针对性的手段,那还真不好打。 实质上来说,九黎诸部,自蚩尤之后的发展,是从血拼厮杀转向到技术性研发的历程。凶残、邪恶、强大、狠戾的魔道法术、神通,已极少有人钻研,而转向反向研究——怎么去针对这些手段的研究。 尤以与后起之秀的墨家等流派的一些分支合流之后,更是成为‘科学家’式的人族部落。 所以,现在九黎部落已经很少出那种善战、擅长厮杀拼斗的强人。反而出了很多技术性的大牛。 也是人族举足轻重的一部分。 这是黄帝的伟大心胸包容来的成果。 人王为什么是人王,那不是力量强大便是人王。当然,作为人王,力量也必定要强大。但决定人王之位,能为共主,为人族共尊、苍生敬仰,心胸、德操更重要。 蚩尤便欠缺了一点点。 否则即便他走的魔道路数,为人王者,多半是他。 因为他比黄帝年龄大。 在智慧、勇气、毅力、德操等方方面面,如果都不次于黄帝的话,他年龄大,便是唯一的优势。 可蚩尤的心胸差了点。他太傲了。比起黄帝,他差了一些包容。 人王是人族共同的选择,不单单要听取先辈的意见,更多的还是所有族人的意见。选择黄帝而没有选择蚩尤,也不是什么暗箱操作。而是人族群体智慧的体现。 更多的族人都认为黄帝比蚩尤更合适。 所以就选择了黄帝。 在人道法网的笼罩之下,每一个族人的选择,都是通透的。都是遵循人道的基本规则的。 魔道是一条绝路。 现在已是人所共知。 先有玄帝,后有蚩尤。这两位,哪一个不是惊天动地的存在?哪一个不是英雄豪杰? 连他们这样的人,都一个接着一个的栽在这里面,还有谁,敢狂言说自己行? 这条路走的越远,走的越深,越接近祂,便越危险。每近祂一分,便失去一分自我。到头来,再强大的毅力,再坚固的决心,再傲然的自信,都会在祂意志的洗刷之下烟消云散,最终成为祂的爪牙。 蚩尤正是自信过头,觉得自己超越了玄帝,觉得自己能完成魔道建立的初衷,于是起兵作乱,更引发劫数,使局势走到现在这地步。 如果没有涿鹿之劫,能安稳的镇压着祂,直到现在的话,人族该是积攒了多少底蕴? 虽然终有一日,会面对祂。但积攒的越长久,底气无疑越稳。 而中间来这么一下,使苍生失去了整个混沌虚空,只苟延残喘于区区一个盘古宇宙,失去了多少发展机会?! 刑天憎恨蚩尤,也是应该的。 因着蚩尤这一下,搞的这般境地。虽然黄帝惋惜,却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黄帝自是惋惜于蚩尤,因为黄帝的心胸足够广大。但更多的族人,或多或少,对蚩尤的评价,都不算好。 承认他前半生的功,也指出他后半生的罪。 而罪大于功。 言谈之时,黄帝并未放松对战争的把控。正如他所言,虽然眼前的这些无可计数的对手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但偶有精妙之举,能对前线的战士造成威胁,对渐渐形成的碾压之势造成阻碍。 到这个时候,就需要黄帝身边的大神们出马了。 正好,见一大群邪化恒宇无意或偶然间,结成一座奇妙的魔道大阵迎面而来,黄帝便令刑天、共工、祝融出马,将这群邪化恒宇刚刚营造起来的势打破,为营盘的碾压创造顺利局势。 刑天以斧击盾,咆哮着跳出营盘,魁梧之极的身躯晃身便长,一瞬间通天彻地,斧劈盾击,配合祝融、共工,三五几下将这群恒宇形成的势打破,即退了回来。 黄帝便笑道:“刑天氏已知进退矣!” 周遭的大神都笑了起来。 刑天是出了名的战斗疯子。打起来便忘乎所以。眼下,却是知道了进退,说打就打,说退就退,不曾迟疑。 刑天认真道:“我虽鲁莽,但也知轻重。眼下终局将至,无论如何不能出丝毫差池。黄帝怎么说,我便怎么做,绝不敢多做、少做一丝!” 黄帝微微颔首:“好。” 战争的形势,千变万化。而黄帝,则时时刻刻的掌握着形势的变化。 便譬如面对一个什么物件,它稍稍突出一点,就得给他立刻削平,不能让它突出更多,免得放纵,使其形成局部优势。 正如黄帝铸造的战争大势一样,都是大的战略,结合局部的细微优势,一点一点的积攒起来的。 因此,他不能放任对手也积攒优势。有任何一点苗头,都要打压下去。 这是面对不同对手时候的不同选择。 如果对手是蚩尤,肯定是另外一番局面。便譬如当初涿鹿时,黄帝面对蚩尤的局面。他一直忍着,一直让着,放纵蚩尤使其骄傲,然后突然一击,彻底奠定胜局。 二零七章 必败必胜 云海崖顶,凛风凉亭。 两道人影显化,并肩联袂,立在崖前云端。 曦和手中托起大日洒下的光,素手轻弹,将这光织就一片走马观花的世界。太阴常仪骊山老母在她身边,牵起一缕云彩,在指间滑落。 “冰夷算是得了解脱。” 骊山老母轻声如泉:“二子皆丧,家破人亡,她又是个执拗的,想不开。” 曦和叹道:“她能将一口气坚持,从涿鹿劫延续至今,本也是个坚韧的。可惜...” “总算是自己的选择。” 骊山老母道:“她当初为二子,能与女娲翻脸。既二子皆丧,便早存死志。伏羲亦不能开导她。只将她还有个孙女,延续着她一口气,现在算是落下了。” 这山巅,便是此前常昆与冰夷见最后一面之处。 此时,曦和与常仪来到这里。 先前在昆仑山,与伏羲、女娲他们叙了许多老话,曦和从女娲之言,打算在终局之前去见见常昆。 倒也不为其他——是怕万一过不去这个坎儿,怕连最后几句话都没机会说。 说来曦和自己也觉得有些奇妙。她自后天初演诞生,至叙命时,就有五个大道纪元。五个大道纪元啊,那是何其漫长的时光! 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她主宰了一切的光和热,向真宇、向混沌虚空,撒播着生命的火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好友两三个,三五七八千万年见一面;偶有巡天一回,也是百八十万年才有。平淡、平静,心灵从未有丝毫的摇曳。 在不知那恐怖根源之前,她一直以为,日子会永恒如此。 似她这般,执掌光热,身为先天道祖,大道之下最顶尖的一小撮之一,若非有这等要使大道回归亘古的劫数,她必是万劫不磨、与道同存,永恒自在。 而得知劫数,诸般计较,在昆仑之丘,舍了一切,镇压劫数。 待转劫重来,尚未觉宿慧,又折在劫数之中。此后无数次的转劫,在此过程中修复真灵,却也正好错开了涿鹿之劫,倒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幸运的嫌疑。 最后两次转劫,是真机缘巧合——她自己很清楚,她最后两次转劫,皆落到常昆后院之中,并非伏羲他们的算计。 果然是有这一番因缘。 常昆的人生,她掺和了至少一半。 虽说共同生活的日子并不多,与她曾经漫长的生命相比,实在不值一提。而且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也以平淡居多。 但印象却十分深刻。 无论如何放不下。 侧脸看着身边的骊山老母,曦和又略有些恍悟。 她放不下,骊山老母,这位曾经的太**祖,不也是放不下吗? 神圣又如何?先天道祖又如何?又不真的是石头。 涿鹿时,大羿身死至今也已几个大道纪元,骊山老母不也仍记着大羿?每每去那东海之滨,忆起大羿射日时的英姿。 她们不比伏羲、女娲。伏羲、女娲心里装着的,永远是天地苍生,永远是人道光大,除此几无多余。 而她们,或许更希望有属于自己的一些独特的东西。 从昆仑出来,半道上遇到自东海回来的骊山老母,两个结伴,来到这里。 感受着冰夷那几乎已彻底湮灭的残留气息,皆自忍不住有一番感叹。 冰夷本可不必陨落。 虽然她身受重创,但再重也重不过应龙。再重,也重不过那些伏羲千辛万苦、偷偷摸摸找回来的旧日道友——祂们,好多都只剩下某些时间点上的一点念头,不也养回来了? 冰夷是心死了。 冰夷二子,洞庭君、钱塘君,早在涿鹿时,便彻底陨落在劫数之中。玄帝又成了那般模样,更注定要死在常昆手中。 冰夷的种种遭遇,自身的,家庭的,都令这个执拗的先天道君,难以释怀。 祂早心存死志。 伏羲以三娘尚在,勉强吊着冰夷一口气。却也未能说服她在昆仑养伤。便形容枯槁,在这里等常昆。 或许便是作一个交代。 不只是告诉常昆某些事,更多的,是见见他,深意是把三娘彻底交到常昆手中。 毕竟却没有说。或许冰夷最终还是看开了——如果劫数能过,自然都好,不必说。如果劫数过不去,那也不必说,反正都要归灭。 “你要去见见他?” 骊山老母这么说道。 曦和道:“我是想去见见他。” 道:“终不能在终局时见他,那时候大概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如果劫数过不去,我连最后的话,都没的说,那实在太遗憾。” 又道:“我毕竟不如伏羲他们,他们坚信能度尽劫波。而我却心存犹疑。” 骊山老母轻叹:“是啊。我们不如伏羲他们。叙命时,涿鹿时,何其险恶?至今我仍心有余悸。倒也未尝惧死,只是舍不得这后天精彩...左右是犹疑、不定,信心不多。” 两次劫数,历经者,似伏羲、女娲他们这样,仍坚定不移的,实在不多了。越是经历过,才越知道凶险。 越知道凶险,才越没有信心。 无疑,他们是作不得领袖的。如果连领袖都心存犹疑,那这劫也不必度了,躺平等死的好。 “你比我幸运。”骊山老母忽然道:“你还能见他,我却见不到了。” 曦和不禁道:“大羿毕竟是先天道君,没那么容易彻底陨落。大抵是而今须得瞒着祂,不能放开手脚找寻。只要度过此劫,必能找回大羿。” 骊山老母笑了笑:“希望如此。” 便道:“那你此去见他,便给他多吹吹风。教这劫数,能安然度过。也好使我找回大羿。” 曦和笑起来:“那我须得尽力才是。” 言说间,两人突然抬头。 这高天之上,倒也不见什么变化。只是冥冥的先天之中,此时有着难以言喻的碰撞,是愈发的激烈,竟至于不须仔细感应,已能随意捕捉。 两个收回目光。骊山老母道:“怕是到了紧要关头。” 都知道,是常昆与玄帝在交手。 时间并不长,却已要分出胜负。 对此,好像所有人都不担心。笃定了玄帝必败,而常昆必胜。 二零八章 还要留退路 “以魔制魔终归是虚妄。玄帝也好,蚩尤也罢,无论如何坚信,如何努力,到头都来成了祂的爪牙。” 星光垂悬,浩瀚一方世界。 应龙硕然如真宇的龙躯盘卧在星光氤氲之中。祂的龙角皆已断裂,裂口还新鲜可见;庞大的躯体布满了裂痕,龙躯本源与祂的残留力量在伤痕中交织碰撞,令这伤无法复原。 伏羲显化伟岸龙首人身的道体,盘坐在应龙面前。 伏羲如是道:“而今玄已彻底成了祂的爪牙,以魔制魔的理念荡然无存,却又心存取而代之的念头。” 应龙闻之,不禁笑道:“魔道无非如此:一切欲望,被放大到极致。堕入魔道之时,心中是什么念头,成为祂爪牙之后,这念头便会无穷放大。” “我料想,玄彻在底失去自我的那一瞬间,以往所有的坚持,都被祂伟大力量击溃,从而转为对这伟大力量的崇拜和惊惧。” “彻底失去自我之后,这崇拜和惊惧,无限放大。促使他心生取而代之的念头——这力量如此伟大,令人惊惧,如何才能不惊惧,如何才能一样伟大,只有取而代之。” 伏羲颔首:“就是如此。玄成了祂的爪牙,是祂力量的奴隶。他要取祂而代之,却又无法直面祂,所以就要另想他法。” 应龙道:“如果没有他法,玄只能在祂的意志和力量的支配下,行覆灭后天、逆流先天之举,助祂使大道重归亘古。” “常昆是我们的希望,也是祂的希望。”伏羲道:“玄要取祂而代之,又无法直面祂,只有从常昆入手。常昆是祂真灵性光所化,若能将常昆炼化,为玄所用,玄便可拥有取而代之的机会。” “那你不怕?”应龙道。 伏羲微微摇头:“我怕什么?玄绝非其敌手。说常昆是人,无疑如此。但他的本质,毕竟是祂。而今已有先天道祖级数的神通,并不次于玄。以其刚烈善战,玄如何能败他?他的本质,决定了他越战越强的特点。除非玄有压倒性的力量,否则如何胜他?” 应龙闻言,沉吟间点头:“善。玄无疑不曾有压倒常昆的力量。” 伏羲笑道:“胜负很快就能见分晓。” 便叹道:“终局便要到了。” 应龙双目放光:“那可再好不过。我等了这么多年,身子都快要腐坏了,等不下去了。” 她精神振奋,十分昂扬:“待此间劫波度尽,我正好弃了这身躯,从头再来。” 若说常仪、曦和,有些多愁善感,那应龙便极其纯粹。常仪、曦和还有犹疑,不知终局胜败。应龙则从不曾想这许多,只以尽力而为,必胜而已。 伏羲抚掌笑道:“善。” 便起身:“我去作最后提备。” 应龙点头:“我捉紧等着。” 伏羲出了此间,再离开昆仑,女娲早在外候着。 见他出来,对他道:“老常家中几个内眷,是哥哥安置的,连我也不知在何处。而今当是该派上用场了罢。” 伏羲颔首:“我正要去见她们。” 便道:“一切种种,皆已提备万全。我这里去见她们,其他一切,便交给妹妹。只按应有计略,按时实施。” 女娲一听:“那...” 伏羲道:“我会带她们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 女娲点头:“可。” 伏羲走出一步,又顿足,沉吟了一下,道:“战士战死沙场,解救劫数,无疑是荣耀。但妇孺儿童,则不可不为长远计。” 道:“你我兄妹这么多年的准备,便是真教祂得逞,也须得挣扎一二,把这人道传下去。” 女娲轻轻道:“我知道。你放心就是。” 伏羲展颜一笑:“我们作这许多,早已抛开一切。只是无论如何,放不下族人。老祖宗们付出这许多,才有今日,总不能在你我这里,断了开去。” 女娲默默点头,轻声道:“只盼着三位大道君不怪我们。” 伏羲笑道:“三位大道君必知我心意。” 即走。 见伏羲消失,女娲出神良久。 虽说破釜沉舟,但说的是自己。伏羲和女娲,便如当初叙命劫时的有巢氏人王一样,终归还是想着准备一条退路。 这退路不是给他们自己的,而是给人族的老弱妇孺的。 具体来说,还是给幼儿、孩童、青少年的。 或者还要加上那些刚刚搬过来的那些人族的。 盘古宇宙本部,人族哪儿还有什么老弱?越老越强才对。妇女和男子,亦无强弱之分。修行而已,境界才是高低,性别不是高低。 所以老人和女子,并非弱者。 弱者只是年龄不大的孩童。 人族必定要付出一切力量,但孩童除外。 这后路,就是留给他们的。 信心归信心,决然归决然。结果如何,伏羲和女娲不做多想,但不能不防着如果失败了,该怎么办。 难道真要就此低头,伏低认输? 所以得想个退路,给人族留个未来——这退路无疑飘渺,在大道回归亘古的时候,理论上来说,是什么也不存留存的。 要如何,才能造就这样一条退路。是女娲和伏羲这些年来,想的很多的一件事。 有一个原则,越是接近大道的本质存在,便越有可能留存下来。 比如祂,比如天帝——大道回归亘古,祂和天帝,也会回归亘古,但不代表他们会彻底寂灭。 只是因为没有了需求,所以回归亘古,同大道沉睡。 由此出发,衍生出一个道理。如果用这等级数的本质,营造某个存在,用以令人族幼儿生存,理论上是有希望的。 条件是具备的。 第一是陈都。 陈都本是桐木之舟,是常昆所造。这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常昆当初,送此舟出真宇时,为了挣脱祂的压力,祭了自己,将自己那道执念影子,祭炼进了宝船之中。 这就使得,这艘桐木之舟,拥有了祂的一丝本质。 其次,是盘古幡。此幡是回道人向大道求取而来,指引方向的幡。具备某种大道本质。 其三,是三位先天大道君留下的真灵性光。这一切的一切,除了祂和天帝,距离大道最近的,就是三位先天大道君。祂们留下的三道真灵性光,无疑具有某种奇妙的特质。 最后便是女娲和伏羲的努力。 二零九章 道界 大道自亘古始动,自先天太易而起,历经先天太初、先天太始、先天太素、先天太极,合先天五太五个先天阶段,方才自无至有,演化后天。 后天初演以来,至今合为十个大道纪元。在这十个大道纪元之中,自真宇起,混沌虚空扩张、无数宇宙诞生,不知孕育了多少生灵。 这后天一切生灵,无论初演时诞生的天地圣灵,还是混沌虚空无尽宇宙诞生的芸芸众生,若说成就最高者,时至今日,唯伏羲、女娲这对兄妹。 虽说伏羲旧日为苍龙,但他前尘已去,伏羲便就是伏羲。 较之而言,赤帝魁隗、黄帝帝鸿,都差了一线。 也就是说,大燧与华的这对儿女,是后天一切苍生最高成就者!是后天生灵之中,距离大道最近者。 泰皇! 娲皇! 许多世界都有他们的传说。 甚至说苍生芸芸,最贵者莫过于泰皇。 伏羲有许多马甲,譬如太一,譬如东皇,譬如太昊,譬如青帝... 泰者,太也,至高至贵者也。 泰山之名,便源自于此。东海鲲鹏作乱,伏羲搬南山以镇东海,从此这山,便成了泰山。 在此之前,昆仑是天地第一神山。在此之后,泰山是天地第一神山! 论一切苍生最贵者,果然泰皇。天帝自不在此列——天帝并非苍生。天帝是大道化身,非后天生灵。 较之而言,女娲的名头要弱些。只因女娲在为任一任人王之后,便即退隐。既未在天庭任职,也很少出来显露存在感。 这对兄妹的强大,绝对是公认的。不止是德行,力量也是后天生灵之中最强的两位。 其他的先天道祖,比起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差距。 后路之事,伏羲和女娲思考许多。这些年,不动声色里,能做的也都做了。 那陈都,表面上还是那座古城,但实际上,早被他们两个祭炼成了一宗至宝。 以他们的道行,合以相应的条件,无数年下来,将这宗宝物,祭炼到一个超乎想象的地步,甚至将之推进到比他们自身,都还要接近大道的地步。 唯有如此,这座古城才有可能在一切毁灭之中留存下来。 女娲将之称为‘道界’。意为最接近大道的地方。 大道演化,先天后天。先天之中,只诞生了四个伟大存在。第一个,便是在先天太易时诞生的祂,另外三个便是先天三神。 而除此之外,先天阶段不曾诞生任何事物。 没有凡人想象中的所谓的先天宝物、先天材料。先天是超好于无的概念,是无法形容的概念,所以先天之中,除了这四位,别无任何其他的存在。 因此绝不会有什么先天材料、先天宝物。 如果真要强加上,那么这道界,便是最合乎先天二字的宝物。 道界耗费了伏羲和女娲太多太多的心血,但道界是否真的拥有想象中的伟力,是否真的能在大道回归亘古时留存,也不好说。 大道无穷尽,伏羲、女娲再强,但在大道之中,也仍然是个行者。他们也无法预料,大道回归亘古的时候,会有怎样现象,无法尽知这道界,是否真的能扛得住。 但总要尽力。 做了,即便失败,也认了。但如果不做,那才是天大的遗憾。 女娲回到陈都,将薪火彻底炼入道界,完成了祭炼道界的最后一步。 很快,整个盘古宇宙动员起来。青少年和幼儿率先分开来,然后是各个流派、道统的种子,各个部族、各个族类的种子。 在女娲的一念之间,无声无息里,与人道法网一并,全数转移到了道界之中。 当然,也包括刚刚搬迁来的那几个宇宙的凡人们。 剩下的,都是战士。 到了此时,已无所谓暴露不暴露。这些战士,将会驾驭整个盘古宇宙,撕开遮蔽,跳入混沌虚空,与黄帝汇合。 而陈都古城,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 伏羲闲庭信步,在漫漫的时间长河里行走。他伟岸的身躯若隐若现,大小变幻,明灭不定。 浩浩荡荡的时间长河并不平静,冥冥中,有剧烈的波动影响着它,使得长河之中,掀起波澜狂涛。 如果天庭还在,诸神还在。那么时间长河中的波澜,一旦超过某个界限,就会被天庭镇压。以保证时间长河的有序,摒除乱象,以梳理因果命运的顺畅,不使其自相矛盾。 天庭存在的意义,除了镇压祂,便是护持大道演化后天的秩序。 顺理阴阳,搬运五行,镇压时空、命运,梳理因果。 当然,这指的是时间长河的主干。至于细微处,则不会太过严苛。 所以一些新生的宇宙,譬如尚未被纳入天庭之下的,往往会显得很混乱。里面的人们动不动就独断万古什么的。 天庭独属的天道法网,是跟着宇宙的衍生而扩张的。正如当初常昆经历的泰山神府一般无二,先是宇宙诞生,然后才会蔓延过去。 这之间,有一个时间差。 这时间差,或多或少。在大道主干而言,都差不多,但对各个新生宇宙本身,则长短不一。 有的新生宇宙甚至过了几十亿年,才会被纳入天道法网之中,受到天庭的管辖。 不过现在,天庭早已崩塌。涿鹿劫时,一切都崩灭了。天帝也空不出手,各路苍生,更是藏在盘古宇宙,不敢冒头。 所以现在,这时间长河无论起了多大的波澜,都没人管了。也没有意义。作为时间长河依托的主干,真宇已经几乎腐朽干涸,而混沌虚空中,更是邪物纵横,几乎所有的宇宙都被腐化了。 只有度过了这劫数,这一切才可以得到平复。 感受着时间长河的波澜狂涛,伏羲知道,这正是常昆与玄在先天之中交战的余波,以及黄帝清剿混沌虚空的邪物,共同作用,上下反馈到时间长河,产生的现象。 尤其是先天之中传来的震动,最为剧烈。大抵眼看着,就要分出胜负。 伏羲如幻影般,或在时间长河之上行走,或穿梭于时间长河之中,穿过无数纷乱如麻的命运,拨开许多纠缠不清的因果,下一刻,豁然开朗。 二一零 诛杀 大道演化至后天,并不代表先天已消失。只是已远去。 后天苍生,能逆流大道观测到先天、触碰到先天的,只有超越大罗金仙、步入先天大道之后的先天道君、先天道祖才有资格。 先天存在于无,先天二字是强名之字。是后天的伟大者,给大道的这种状态强加上的称谓。 此时,于先天之中,两道伟岸的人影激烈的碰撞着,搅的先天动荡不安、呈现出一片光怪陆离之景。 一切可以想象的、不可想象的,存在的不存在的,都在这光影之中流淌、交织。 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举手投足之间,营造出无与伦比、无法形容的现象。这些现象是道的碰撞,幻灭生生,无穷无尽。 能在大道先天里,显化具体的形象,便是先天道祖的标志。 若是先天道君,在这里交锋,便无法显化出具体形象,只可能是两道形象不可捉摸的光影。 此时这两个身影,能镇压住先天之无,在无中显化为有,其神通之广大,道行之高深,已不可揣度。 其中一道身影,狂烈霸道之极,此时已占据绝对上风。相对应的另一道身影,则已开始衰减。 无可形容的一些行为之后,剧烈无比的震动在一瞬间爆发。这先天之无,仿佛成了一锅烂粥,沸腾澎湃,紧接着,便安静下来。 常昆俯身探手,五指如钩,牢牢的扣住玄帝的颅顶。此时,常昆的身躯,比玄帝高出一倍! 玄帝神色挣扎,狰狞和怨毒流转;但却动弹不得。 他的身躯,从四肢开始,渐渐湮灭,及至于身躯、脖颈,最后剩下一颗脑袋,仍在缓缓的消泯。 常昆扣着这脑袋,满脸烈性。 “玄帝,你败了。” 玄帝的脑袋,渐渐消泯到嘴部,他脸上的神色露出了释然。黑暗的眼睛里,一些光芒透出来,忽然笑了起来:“我败了。” “挺好。”他道:“在彻底被祂支配的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清醒的机会。我要谢谢你。” 他抬起眼皮,与常昆目光交汇。 悔憾之色溢于言表,回忆之色夹杂其中:“回想种种,真如一场梦幻。怎就这般了呢?怎就这般了呢?欸...这样也好,一了百了。也只有你,能予我如此结局。甚好,甚好啊。” 常昆岿然不动,手丝毫不松:“玄,人族柏皇氏子,开辟魔道是为魔祖;有大功于人族,有大功于苍生;惜乎堕入深渊,无可挽救,今人族常昆杀柏皇氏玄于先天,在此告慰先祖,恳请冥鉴!” 玄帝的头颅,在常昆言罢之时,彻底消散。 一点真灵晦暗不定,被常昆掐指碾碎。 也只有他,才能碾碎玄帝的真灵。这真灵,已被彻底侵染,寄托于祂的力量之中。而常昆此时,已全然可运用祂真灵性光,正如主宰者,将这一点真灵,当作草芥。 玄帝已无可挽回。 彻底成为祂爪牙的玄帝,没有挽救的可能。否则常昆不会碾碎他真灵。虽然玄帝作出震怖之事,但其情可悯。 如果可以挽救,常昆也不吝惜收手。 但他的真灵已彻底堕落,没有机会了。 如果放走,转瞬间这厮又会冒出来,这一战便白打了。 最后的时候,玄帝似乎清醒。但常昆并不为所动。是否清醒,不是看表面,要看他的真灵。 如果常昆因其表象而动摇,放他离去,无疑被他欺骗。 轻叹一声,常昆目光顺着冥冥中某种深刻的联系,攒射过去。在杀死玄帝的一瞬间,常昆便已感应到了。 那就是祂。 祂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这一眼,常昆看到的,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存在。到底有多大,没办法用言语表述。更看到了,在这个巨大存在的旁边,另一个巨大存在。 二者纠缠在一起,仿佛动弹不得。 那是祂和天帝。 对准这双眼睛,常昆眼中的神采,表露无疑。 祂于是震怒。 冥冥中,一声嘶吼! ... 混沌虚空虽然无穷广大,但宇宙具体来说还是有数的。只不过时时刻刻都有新的宇宙诞生罢了——眼下没有。 在祂的力量笼罩之下,混沌虚空的造化被搅乱,自涿鹿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新生的宇宙了。 黄帝的营盘碾压着,无数的邪物和邪化宇宙被碾碎。弥漫在混沌虚空无处不在的邪祟,被涤荡一空。 盘古宇宙从虚无中跳出来,仿佛一艘光芒万丈的船,与黄帝营盘汇合在一起。 更多的战士驾驭更多的战舰,在黄帝的指挥下,迅速清剿着已为数不多的邪物残余。 混沌虚空愈发空旷,而便凸显出,在那深处黯淡发黄的真宇。 黄帝的营盘,在清剿之中,迅速向真宇靠拢。 此时,真宇之中。女娲、赤帝和金母的身影陡然出现。 赤帝看着着旧日的世界,看着满目的沧夷,神情悲悯不已:“多好的世界啊,欸......” 女娲眉目锋利,正如叙命纪时的模样。 这许多年来,她已经很少有这样的神态。而此时,女娲是她最锋芒毕露之时。 “何须多愁善感。” 她淡淡道:“待度过此劫,再造世界就是。” 金母面无表情:“走罢,休要耽搁。” 当先一步,向高天而去。 三人举足,转瞬已跨过重重破碎天宇,在混黄发绿的光芒照耀之下,来到了大罗天。 只见大罗天与下层恒宇交界之处,一头庞然巨大的苍色巨龙盘绕着。祂盘绕的,托负的,不止是大罗天,不只是阻绝大罗天之中,那凶戾无比的气息,更阻绝了后天万道,使这里的余波,不至于传递下去。 这是伏羲的苍龙之躯。 伏羲重炼了苍龙之躯,在天庭崩塌,祂与天帝激烈交锋之时,将这苍龙之躯遗蜕于此,用以阻绝余波。 无数年下来,这龙躯的血肉鳞皮早已被磨灭。只剩下巨大骨架,也已快要彻底枯朽。 女娲三人站在苍龙之颅的角上,抬头仰望。大罗天的最高最深处,两个遮蔽一切的影子安静的纠缠在一起。 俄而,一阵剧烈的晃动之中,那两道纠缠着的影子里,其中一道挣扎起来,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嘶吼。 二一一章 抹除 黄帝驾驭着浩瀚的营盘,碾压过茫茫混沌,跨越无尽虚空,仰望着混黄黯淡的真宇,迅速接近着。 这座巨大的营盘在混沌虚空中醒目之极。仿佛四个巨大的钢圈,绕转着,拥趸着中央以盘古宇宙为核心的本阵。 混沌钟的钟声敲响,一声接着一声,愈是急促、恢弘。太极图化作的阴阳鱼游走操切,仿佛有什么在追赶。 诸世山河社稷图若隐若现,宇宙洪荒、万物生灭不断在光影中轮回。 都天星斗大阵与营盘不分彼此,其星光纠缠,缠绕在外围的四个由无数战舰组成的圆环长城之上,三光放射,涨缩不休。 神农鼎与乾坤鼎合二为一,酝酿无穷造化,镇压着营盘本阵盘古宇宙。 黄帝执剑屹立,轩辕剑的剑光迸射出巨大的锋,贯穿整个营盘,后面拖拽着尾巴,前面如同撞角。 人道之下,各族苍生,无数战士,此时皆寂然无声。各居其位,遥遥的望着家乡——那混黄黯淡的真宇。 就快要接近了。 冥冥中,无言的嘶吼顺着道的脉络,传遍了整个混沌虚空。许多战士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形体开始畸变,精神产生扭曲。 一尊伟大的存在从盘古宇宙中走出来,身躯拔起,与黄帝并肩而立。 赤帝。 两位伟大人王周身放出无量神光,与这声嘶吼交织在一起。 人王身上的神光明灭波动,战士们的形体和精神,在畸变扭曲与正常状态之间来回变幻。 一尊尊大神显化道身,一道道神光冲破黑暗。无尽的光芒凝聚在一起,助力人王,抵御着这声不可思议的嘶吼。 营盘不曾停止前进。 吼声在无量广大的混沌虚空中回荡,如同沸腾的海洋,浪头四面八方,来来回回的冲击着营盘,使营盘的光,如波纹一样,急切的震动。 这冥冥之音从撕心裂肺,到渐渐低沉,最终近乎于无。 但紧接着,轩辕剑那贯穿了整个营盘的剑光不知遭到怎样的攻击,开始扭曲、崩灭。 同时,镇压着营盘本阵盘古宇宙等几个宇宙的大鼎微微颤抖起来,并迅速激烈,几乎跳动。 无形的力量撕扯着营盘,使营盘震动,隐隐有了溃散之象。 赤帝一把抓过两条阴阳鱼,往营盘中狠狠按下,将营盘的震动勉强镇压下去。黄帝手中轩辕剑震动嗡鸣,一缕缕无形的剑光斩杀着虚无中某中延申过来的力量,在营盘内外,发出一声声金铁交击的铿锵。 一尊尊大神牵引都天星斗大阵的伟力,化作漫天星辰,在营盘中滞涩的断断续续的运转。 黄帝神色肃穆,念头微动。本阵几个宇宙之中,无数的战舰蜂拥而出,接引星光,与都天星斗大阵融为一体。 紧接着,赤帝抓起了大鼎,往都天星斗大阵中抛去。黄帝摄来混沌钟,合掌猛击。 咚咚咚的钟声,伴随着大放光彩的都天星斗大阵,终于将营盘彻底镇住。 而就在这一瞬间,某种奇妙的信息无中生有,从每一个人的心灵中冒出来。 ——好像失去了什么。 黄帝和赤帝齐齐看向本阵,只见原本几个宇宙构成的本镇中心,却已是一片虚无! 好似盘古宇宙和那几个宇宙,从未存在过。 赤帝不禁轻叹:“祂抹去了‘宇宙’的概念...” 两位人王紧接着扭过头,望向真宇所在之处,只见原本虽然混黄黯淡、但毕竟还在的真宇,此时已无影无踪。 真宇也被抹去了。 不过在真宇所在之处,却还有一点光,仍明灭着。 虽然遥远,但两位人王却看的分明——那是一重天宇。 “大罗天还在。” 黄帝却是笑了一声:“也好,也好。抹去了宇宙,也抹去了邪物、邪祟滋生的温床。正好,待此间劫波度尽,再开天地就是。” 赤帝微微颔首,神色沧桑:“天帝没有阻止祂抹杀后天概念,须得防着祂抹去人之一字!” 黄帝长笑:“不杀了我等,哪能抹去人之一字?我等可不是死物不知道反抗。” 这是早经历过的事。 在涿鹿时,就有过这么一遭。祂施展神通,要强行把人之一字瞬间抹去,却未能如愿。一则有天帝阻拦,二则人之一字代表着万物苍生,有诸多强大存在。 他们会反抗。 不像那些死物,不知道反抗,在祂一念之间,就能抹去。 人则不能。 ...... 大罗天。 在祂发出嘶吼,与纠缠着的天帝分开,无言的力量传递到后天的每一个角落。真宇随之瞬间于无。 女娲和金母淡淡的看着这一切,并不为所动。 对于祂的力量,如何高估,都不过分。 都是经历过两次劫数的先天道祖,与祂打过不少照面。 只余下这大罗天,或许是因为祂要留下一个落脚的地方,或者是因为天帝也在这里,没有被抹除。 天帝那伟大的力量,在无形之中,舒展开来。而祂,正狂暴的四处捶打着,仿佛一个疯子。 天帝盘坐在残缺的大罗天宫前,目光平淡的看着祂。女娲和金母,不知何时已来到天帝身侧。 紧随着,一些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越来越多。 环绕着大罗天的苍龙龙骨闪现出一道道光华,其中,应龙的身影,若隐若现,渐渐与之重合。 一位位旧日的道友皆是无言。 女娲开口:“祂在摄唤老常。” 天帝道:“非只如此,还有先天五魔。” 道:“当初元始、灵宝、太上三者费尽心力,将祂镇压于昆仑之丘。又设法从祂身上分离出先天五魔,竭力削弱祂,才使得吾能打出祂的真灵性光。” 祂的伟大,并不次于天帝。是肩并肩的存在。天帝与祂,不分胜负。因此便要削弱祂,才能给天帝机会,以打出祂的一道真灵性光,从而化生出常昆此人。 对于祂来说,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对于祂来说,祂分化出去的东西,终于还是要回来。 所以不存在彻底消灭先天五魔,或者彻底弄死常昆,以彻底削弱祂。那是办不到的。祂的力量是绝对不朽的。 二一二章 亢龙无悔 先天五魔可以打散、打的寂灭,但只要祂苏醒,就能归来;而常昆——若要置常昆于死地,作为祂真灵性光所化的存在,常昆的死,只是祂苏醒的一个条件,并不是削弱祂的办法。 “吾等是必定完美的。”天帝道:“不完美的祂可以镇压。但要彻底解决祂的问题,祂便一定要苏醒,一旦苏醒,祂就要完美。” 女娲思索了一下,道:“常昆可以让祂不完美。” 天帝道:“而吾,亦不完美。” 金母若有所思:“天帝之意,指的是我七个丫头?” 天帝颔首:“然。吾打出祂真灵性光,化生出常昆,使祂不完美;而为此,我亦要分出本源,化生七女,于是我也不完美。” 祂道:“大丫头和小七,是使我不完美的根源。” 天帝七女,除小一小七,中间五个早已在涿鹿时寂灭,属于天帝的那份本源已经回归。但大丫头和小七,则不能。 因为她们的存在,使常昆有所挂碍,成为祂的瑕疵。 是不能收回的。 也就说是,天帝和祂,一直都是齐平的。 金母沉默了一下:“若此间劫数度过,那五个丫头你须得还我。” 天帝道:“此间若彻底了结了这劫数,几个丫头自要都要回来。” 若因祂之劫不再有,天帝便不必保持与祂齐平、或者高于祂的力量。天帝需要防备的,也仅仅只有祂。 对于天帝来说,祂作为大道化身,降生此间,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祂。正是因这劫数,伏羲他们才想方设法,将天帝请下来。 在天帝本身,祂并没有任何需求。作为大道的化身,祂既无欲,亦无求。不会因为凌驾于众生之上,作那天帝,便有什么荣耀,或者有什么权欲。 绝不会有。 如果此劫过了,后天某个存在要作这天帝,祂大抵还乐的回归大道。这天帝之位,对祂来说什么都不是。 当然,天帝既然降世了,作为大道的化身,祂无疑是最适合作为主宰的存在。因为祂太上无情,至公至道。 如果换了另外哪个来作天帝,怕是许多反倒不放心了。害怕有私心,搅的苍生不安。 天帝便绝不会有。所以才能令人畏服,令人安心。 金母这里先想到的,是自家几个女儿。天帝虽然至公,太上无情,但未尝没有怜悯之心。 使人母子重逢,便是怜悯之心。 至于祂自己——女儿们归灭之后,相当于一直伴着祂身边,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 渐渐的,大罗天中,五道身影由虚到实,显化出来。 先天五魔散落的本源重新凝聚,就要回归,被祂收回。 天帝等皆静静的看着,无人有所动作。 天帝道:“伏羲一切计略,将在此有个了结。他的确有大智慧,这许多计较,便以吾观之,也是最合适、最合理的,最可能成功。” 祂道:“要降伏祂,唯有祂自己才能做到。除此,谁也做不到。那是祂的本性。大道孕育祂,便是任祂本性施为。大道孕育每一个生灵,都是如此,都是任其本性施为。” “越是强大的存在,本源越是高妙的存在,本性便越坚固,便越难以更改。外力无法使之改易。” “唯有祂自己愿意改易,方能够改易。” “将以其真灵性光,化生另一个祂,加以种种影响,使之立场变更。如此,教祂自相矛盾,甚至教另一个祂作祂的主,如此,才有机会消弭这最大的劫数。” “祂只要还存在,劫数就仍有可能爆发。”骊山老母这时候说话。 天帝微微颔首:“但祂是不灭的。没有人有绝对的方法,可以消灭祂。只能化敌为友,使祂认可后天万物,使祂爱惜后天万物。使祂站在苍生同样的角度,遵循大道演化后天的秩序。” “或许久远以后,祂又会复归于原样。但眼下的劫数,毕竟是解开了。” 天帝顿了顿:“大道的演化,是一个圆。生灭、生灭,盛衰、盛衰。从亘古不动,到后天繁华,等后天秩序演化到极致,极盛之时,又要走下坡路,最终回归大道亘古,等待下一次演化过程。” 轻轻一叹:“这已不知是多少回了。” 女娲道:“难道不能永恒演化下去?” 天帝笑道:“大道无穷,有无穷可能。当然有‘永恒’演化的可能。把这个圆无穷放大,它的演化轨迹便无穷接近直线。但吾从未见过。” 又道:“你们兄妹二人,是我所知的最具智慧、最有德行的人。或许你们可以做到,此劫过了,你们让我拭目以待。” 女娲道:“我族有贤者,书易经,阐明此理。初九潜龙勿用,上九亢龙有悔,正是一个完整的发展过程。亢龙之悔,只因无有前路,再无向上的可能,于是便要回头,走下坡路。” 她道:“我与哥哥曾仔细论过此节,得出结论:亢龙无悔,便只一途可走,那便是超越自我。自我是没有极限的,只要走在超越自我的路上永不回头,便永远不会‘亢龙有悔’!永远不会盛极而衰——因为没有最盛,只有更盛。” 天帝哈哈大笑:“你和伏羲,是理想主义者。自我没有极限,理论上无疑如此。但对绝大多数的生灵而言,自我是有极限的。人心会疲敝,真灵有质量,智慧有穷尽。只有你们这少数一些,智慧广大,不忘初心。而大多数的生灵,是做不到的。” 女娲坚定道:“只要有可能,便要去做。不能因为难做,便不去做。” 天帝颔首:“所以你们才是苍生的领袖。” 天帝是极欣赏他们的。 这样的情绪,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天帝身上。但伏羲和女娲,人族的贤者、人王们,的确有那么一股子伟大的精神,便是天帝,也难免要为之动容。 “吾本打算此间过了,便回归大道。”天帝道:“而今听你之言,吾反倒有了兴致。时间于我没有意义,便留下来,观一观,看一看何妨?” 女娲道:“天帝为主宰,合乎苍生之愿。若天帝回归大道,反倒教人不安。” 二一三章 形象 天帝是独一无二的,是最特殊的存在。 或说对于后天万物、一切苍生,祂是个局外的。 如此才能不偏不倚,能永恒坚定的秉持大道至公的规则,对任何一个生灵来说,是最公平公正的。 具有统御一切的能力、威望和德行的人,并非没有。比如伏羲,如果天帝回归大道,那么伏羲最有资格成为继任者。 无疑,伏羲的确有资格。伏羲的胸怀和眼界,足以包容一切苍生。但相比于天帝,对伏羲,各路便难免疑心——伏羲是人族出身,伏羲作了天帝,先天便有偏向人族的可能。 凭空便会生出许多事端。 所以天帝作为主宰,是最合适、最令人深信不疑的。 对于伏羲女娲他们来说,天帝之位,做不做,无关紧要。实际上也是如此——天帝从来不管具体的事务。 对苍生演化的大方向的引导,就战略而言,一直都是伏羲为主导,五位大帝君共同商议来决定方向。 天帝就像一个裁判。五位大帝君决定大方向,天帝看过之后,认为没有违背大道至公的原则,那么这个决议就能立即实施。 一旦少了天帝的裁决这一环,便会令人存疑。即便五位大帝君秉持公道,遵循大道至公的原则,但大多数的,都没有他们那样的心胸和眼界,更多局限于自己的利益,从而怀疑五位大帝君的决议有偏向。 天庭是经由伏羲之手建立的。而天庭能一直延续,并作为镇压后天一切的存在,被各路所认可,请下天帝来作这主宰,才是关键因素。 叙命劫之前,五个大道纪元,蛮荒、野性,难道没人想过建立一个制定规则的机构,来约束,以顺应大道的发展? 一定有人想过。 那些先天道祖,每一位都是智慧通天、双眼观照过去未来的伟大存在。祂们之中必定有人想过这个。 但却没有什么音讯。因为都知道,缺乏了最关键的一环——天帝。 没有天帝,便不能服众。一旦建立起这样的机构,随之而来的必定是更加激烈的纷争。 而天帝不是说降世就能降世的。 这个世间,只有到了急需天帝降世的时候,在关键时刻,才有可能请下天帝来。 若非叙命之劫,又怎请的下来天帝? 伏羲建立天庭,既是苍生所需,也是顺势而为。在恰当的时候,建立天庭,顺利的请下天帝,所以就有了天庭。 如果天帝回归大道,那么天庭便会失去立足的根基。 ... 先天五魔被祂召回来,五道影子似飞蛾扑火,被祂抓来,一口吞吃下去,三两下没了踪影。 先天五魔本质上来说,是祂的本源力量所化的个体,是具备思维独立,但本质类似化身的存在。 祂要收回,也是探囊取物,并没有任何难点。 作为祂力量的延申,意志的贯彻,先天五魔再强大,也只牵线的风筝。 祂这里收回了先天五魔,便则静立不动,混沌的眼睛穿透冥冥,盯着某个人。 天帝这时候对身旁诸神道:“道本无名,无形,无象。与吾一般,祂本也是无名、无形、无象者。尔等观吾,是何形象?” 有人答道:“天帝伟岸威严,面目端正,身披圣袍,头戴冕旒。” 有人答道:“天帝周身神光无量,难以目视。” 又有人说:“天帝是个中年,眉宇正严,不苟言笑。” 七嘴八舌,竟是每个人说出的形象,都有差异。 女娲于是笑道:“天帝乃道之化身,道本无名无形亦无象,因此天帝并无具体的形象。尔等所见,实乃心目中自己认为的天帝形象。” 又道:“正如尔等较之于凡人。尔等诸神,映照大道,在混沌虚空无量宇宙之中,也曾多有信仰传播。但在不同的宇宙、不同的群体之中,信仰的形象各有差异,甚至南辕北辙。道理便是如此。尔等在凡人眼中,便是道。所以凡人视尔等,便如视道,只因心目中的形象而形象。” “尔等视天帝,便如凡人视尔等,亦是如此。” 便有疑惑:“娲皇所言倒也实在。不过娲皇、青帝、黄帝等,却仿佛在每一个有信仰传播的宇宙,都是如出一辙,这又是何故?” 女娲笑道:“无他,因我意愿而已。尔等修为若能达到先天道祖,便可如我这般,因意愿而为。你要千变万化,可。要守固如一,亦可。” “原来如此。” 天帝则微微颔首:“女娲之言,乃是道理。” 天帝便信手一指,指着祂:“尔等如今观祂,是如何形象?” 常昆的模样,化作一道光影,呈现在诸神面前,天帝再问:“较之若何?” 诸神细细一看,有人道:“有七分类似。” “八分!” “分明一模一样!” 又是争持起来。 天帝便道:“祂本来没有形象,可而今在诸神眼中,最差也有七分似常昆。这便是曾经伏羲与吾提出之计略。” 祂道:“祂的形象,愈是近乎于常昆,便愈要受到常昆影响。眼下还有些波澜。若得当所有人视祂皆如视常昆,没有丝毫差别,那祂便就是常昆了。” 女娲道:“正是如此。祂本无象,因为常昆,祂便有象。使祂是常昆,常昆是祂,这便是我兄长最初的计略。” 因为有了常昆,祂便有了具体的形象。这不是一个外表的变化,而是釜底抽薪的计谋。 伏羲的智慧,早在叙命纪时,就已作好了后续至今五个大道纪元,最关键的布置。 天帝道:“不过终于如何,还无法确凿。只消祂还有一丝与常昆不一之处,便有反转。” 女娲道:“能做的皆是做了。我等已尽力而为。” 这一切的发展,即便当中的涿鹿劫,亦在预料之中。到现在,全然是按照计略行走。涿鹿劫是不可避免之事,早晚要爆发。 而涿鹿之后,苍生还能苟延在盘古宇宙中偷偷发展,那就是早有的计略。否则哪儿还有苟延残喘之处? 盘古宇宙是常昆所开,更是伏羲一力将常昆送到叙命纪,才开辟出来的。 二一四章 人耶非耶 不是非得要表现的紧急、危险,让人口干舌燥、心神不宁的才是大事。 那不能说明什么,只能是心里没底——或者说没把自己能做的预先做好,所以在事到临头之际,便浑身冒汗、心神焦躁。 眼下无疑是大事。是决定大道是否回归亘古,决定后天苍生、一切万物的命运是否能延续下去的关键时刻。 这样的时候,参与者,每一个却都十分安定。 这不止是临阵时的素质——冷静,更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能做的都做了。任何能够想到了,能够促进有益的,都做了。 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去焦虑不安? 眼睁睁看着祂唤回先天五魔,看着祂召唤真灵性光,却还有闲心这里叙说前因后果。就是因为,能做的都做了。 不存在遗漏。完全符合预期。 “大道演化,先天太易始动。祂注定于先天太易时降生。” 天帝道:“先天有五太,元始生于先天太始,灵宝生于先天太素,太上生于先天太极。说来祂才是先天第一。” 女娲不禁问天帝:“先天既有五太,四太皆有神降生,为何独缺了太初?” 天帝于是笑道:“太初亦有神也。” “哦?” 诸神皆惊奇。 似如先天三神,元始天尊虚皇大道君、灵宝天尊玉宸大道君和道德天尊太上大道君皆是诸神尽知的存在。 早前皆以为只此三位。后来等祂带来劫数,才知道祂是先天太易时降生者,于先天之中,更高于元始天尊的存在。 倒也不是没人想过先天太初时为何没有神降生。 但既然没听说过,也没见先天太初之神降世传道,便皆以为没有。 现在听天帝说起,才知道竟然也有。 天帝道:“先天太初之时,有神降生,号曰:造化天尊元灵大道君。” 造化天尊? 女娲神色为之一动,道:“这位天尊怎不显于世?” 天帝指了指祂,道:“那便要问祂了。” 这时候,常昆的身影从虚无中走出来,与祂面面相对。 一双眼睛烈性如火,一双眼睛混沌如虚,相视之间,皆无言语。 常昆一步步走向祂,好似那命运的注定、大道的合该,自然而然与祂融为一体。 在女娲等诸神的眼中,祂的模样在这一瞬间,变得愈发清晰,几乎已彻底固定为常昆的模样。 但眼睛里的神色,却一直变幻,无法定住。 听的这里说话,祂信步走来,施施然坐下,与天帝相对。 闷声如雷,道:“自然要问吾。” 祂变幻不定的眼睛扫视过诸神,使诸神所在,皆虚实不定。有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自然而然的要把诸神抹除去。 女娲人首蛇身的道身毫光大放,有大造化、大伟力,将这股力量斥退开去,却也暗暗吸了口凉气。 只一个眼神而已。 祂不以为忤,收回目光,与天帝相视。 “吾生于先天之初,太易之首;吾本无名,不过后来者既皆有名,吾亦要有名。” 道:“便唤作:太易天尊...” 天帝笑道:“差了一半。便唤作太易天尊昆吾大道君罢。” 祂无言,眼神却变幻迅疾。 良久,极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也罢,便叫昆吾大道君。” 天帝笑道:“你是常昆,自然便该是昆吾大道君。” 祂眼神波动,一个瞬间,便有亿万次,无言。 良久,这种变幻波动稍有平息,才道:“如何能教尔等如愿。” 天帝笑道:“已将如愿。” 祂闷哼了一声,却没有什么情绪,转言道:“先天五太,自太易始,循太初、太始、太素、太极,方才无中生有,演化后天。吾生于太易之初,及太初时,方有造化酝酿,于是太初之神造化而出。” “大道守一,当独吾而已,怎又有造化出来?吾便吞吃了祂。” 诸神惊异。 女娲不禁道:“你太过霸道。大道无穷,恩泽无边,既降生你,又如何不能降生祂?你便把祂吞吃?!” 祂面无表情:“吞吃了便吞吃了,又当如何?” 却看了女娲一眼:“若不把祂吞吃,你这小小后天生灵,又怎得祂造化?” 女娲神情震动:“我得了祂造化?” 祂道:“吾吞吃了祂,却没吃干净。有些造化溜走,却在后天先天之间徘徊。汝父大燧精神通天彻地,才引出这一缕造化,于你母体之中,将你孕育出来。” 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想太多。你并不是祂。你就是你,人族女娲,大燧之女。祂这一缕造化,谁也承受不住,你承受住了,还纳为己用,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是你自己的智慧。” 女娲神色平静下来:“原来如此。” 便道:“说来毕竟也有一番因果。我与你作对,非只为苍生,也是为祂复仇耳。” 祂冷漠的脸,变幻无穷的眼神看了女娲一眼:“便祂自己跳出来,也只被吾吞吃的份。” 天帝微微摇头:“先天五太,你本是第一,却吞吃了造化。” 对诸神道:“这才沉睡至叙命时苏醒。” 祂道:“大道待我不公。既降生了吾,便该任吾意志徜徉。吾吞吃造化,那是造化能为不济,如若不然,祂便吞吃于吾,又有何妨?” 又道:“却教吾沉睡。本该连那太始、太素、太极也一并吞吃。教先天演化不全,自当回归亘古,又如何到现在这般许多皮毛蒜皮?” 说到这里,祂话音一转:“不过说来,这后天万物,倒也并非无一可取。那大燧确是个厉害人物。他一对儿女,亦是智慧通天者,实属了不起。” 天帝闻之,笑了起来,当着祂面,与诸神道:“看罢,伏羲之计,已将成矣。” 道:“祂志在回归亘古,本当视后天如无物。而今却说出这话来。” 祂于是眼神又开始急速变幻,良久稳定稍许,道:“莫非吾真受了影响?” 竟有一丝疑惑。 天帝道:“你就是常昆,常昆就是你。常昆是人族,你便是人族。” “不。” 祂坚定道:“人族,后天之物,不值一提。吾非人族。” “你心灵已动。”女娲道:“何必狡辩?你就是常昆,常昆就是你!老常,我视你亦师亦友,你切切不可忘却!” 二一五章 争吵 正所谓心想事成。 心灵的力量,大的不可思议。 尤其是祂们——修行越高,道行越高,便愈是如此。 大罗金仙便可无中生有,脑子里想想,就什么都有了。 万法万道,皆在一念之间;是有是无,皆凭一心所想。 愈是如此,心便要愈坚固。若道心不固,产生了自我怀疑,通俗来讲,就是走火入魔。轻则道心受创,再无寸进;重则自我毁灭,堕落成泥。 对凡人来说,这也许不可思议。但实际上,凡人也在无时无刻的受到心灵的影响。你认为你会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足够坚定,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下意识的,你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所谓立志者也。 这就是凡人的道心。 当自暴自弃的时候,便什么都成不了了。 甚至于自杀、同样的自我毁灭。 修行的人,超乎寻常的存在,在修行的过程中,一步步的坚固自己的道心。正常来讲,修成大罗金仙的,道心便万劫不磨,坚固的无可动摇。 而更高于大罗金仙的先天道君、先天道祖,便更不必说。道心永恒。 更甚者似天帝、祂,这样的存在,便无所谓道心不道心的了。没有谁能动摇祂们的心。 可现在,祂的心灵动摇了。 动摇祂心灵的不是任何外物,不是任何外人,是祂自己。 能对付祂这样的存在的,唯有祂自己。除此,谁也对付不了祂。 在很早很早以前,伏羲就知道,要对付祂,不能用寻常的方法。神通再强,法力再强,道行再强,也强不过祂去。 只有让祂自己对付祂自己,才是决绝问题的关键办法。 常昆应运而生。 在这废墟般的大罗天之中,此时没有风,没有云,一条巨大的龙骨绕着这天地,一片只是萧瑟。天帝含笑,诸神沉默,皆是望着祂。 祂的目光此时没有聚焦,全都收了回去。眼神里,剧烈的变幻、波动。周身的气机,随着眼神的波动,来回起伏着。 越来越剧烈。 天帝岿然不动。但诸神大多吃不住这越来越激烈的气机波动,不禁连连退避。女娲周身造化萦绕,推斥着气机的侵袭。 渐渐的,祂原本如石头一样的脸上,开始出现一些表情。时而放松,有一丝人气流转,时而绷紧,复为坚硬无情,又或而露出一丝狰狞,凶狠幻灭,令人心惊胆战。 天帝开口:“你是常昆,常昆是你,何必纠结、挣扎?你看你面目,乃常昆无疑;你看你眼神,乃常昆无疑。” 在天帝言语刺激之下,祂的神态愈发狰狞纠结。眉宇间,一点光芒开始闪现,眼神里,那常昆的味道,越来越明显。 对于诸神而言,这绝对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信息。 如果祂成了真正的常昆,那这一切劫数,到这里就可以画一个句号。这无数年来的煎熬、忧虑,都可以烟消云散。 便是一直淡定的女娲,眼神里也不禁流露出一丝紧张。 她特别希望此时的祂,成为真正的常昆。 人族常昆。 人族常昆绝不会灭亡人族,人族常昆对后天苍生、万物一切都有着眷恋。 祂神态变幻激烈,却忽的闭上了眼睛。 “如何,能教尔等如愿?” 语气之中,殊无情绪。 女娲开口要说话,天帝却伸手止住,道:“莫急,先看看。” 女娲道:“祂...” “祂在争斗。若常昆能斗的过祂,祂便是常昆。若斗不过,祂便是祂。”天帝如是道。 女娲心下微沉:“常昆毕竟是后天之中化生之人,能斗的过祂么?” 天帝笑道:“他虽是后天化生,但本质与祂无二致。祂与他斗,说来仍是祂自己与祂自己斗。” 就像人的脑子里的两个念头,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最终到底是向南还是向北,要人与自己作完斗争之后,才能得出结果。 此时便不能打搅。 祂并非没有自我主张,不是那种听信他人之言便动摇心灵的普通凡人。一旦此关键时打搅祂,反而会使祂坚定心思,起到反作用。 祂周身气机起伏,涨缩幻灭,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刻祂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越来越剧烈了。 祂的周身,竟然渐渐显化诸多异象。 时而是毁灭一切的大破灭景象,时而是后天万物、人族繁华的盛景。 渐渐的,竟是泾渭分明,两种异象在祂周身各据一方。 这两片异象之中,有无数道的奥妙在其中碰撞,忽而一起湮灭,又或者显化出更加抽象、更加高妙的,无可言喻的奇象。 若是平常时候,对诸神来说,这无异于一位伟大的存在给祂们讲道。观摩这种种异象,只要能看到一丝,便能产生许多火花,促进修为增进。 不过这异象,能看的清,看得到的人不多。 只先天道祖能看的大概,先天道君能看到冰山一角,其下的则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觉得有一股奇妙的炁,在膨胀收缩。 那是高于祂们的理解,高于祂们的智慧极限的存在。 能看的一清二楚的,只有天帝。 在天帝眼中,那股涨缩不定的气机之中,两片互相对峙的异象,其实便是两位‘常昆’。这两个常昆,此时正争锋以对,进行口舌之争。 一个叙说后天繁华,万物美妙,毁灭之于心何忍?愤愤不舍。 一个叙说大道亘古,唯我守一,后天万物如草芥,灭之何妨? 便如两个泼妇,隔街对骂,无所不用其极。 又正如凡人骂街一般,骂着骂着,便要动手。 口舌的争斗,分不出胜负,要分胜负,便只能动手。 就见两个常昆开始掐架,一边掐架,一边还在对骂,一分一毫也不肯停止。 一个说:“汝是吾真灵性光所化,却把屁股坐到那草芥一边,悖逆立场,可恨可怜。” 一个说:“那是你的立场,不是我的立场。我乃常昆,人也。我有朋友,有妻妾,有眷恋,怎能教你毁之灭之!” 一个说:“大道演化,终归要回归亘古。这后天一切,汝看似繁华,却不过虚妄,有甚可眷恋之处?” 一个说:“我眷恋它,它便不是虚妄。你说我悖逆立场,你错了。我是你真灵性光所化,若你在心灵深处没有眷恋,我便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眷恋。” 一个说:“那是他们欺骗了你。他们算计我,算计你。把你当作棋子,诸般作弄。你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真实。” 二一六章 一击 一个说:“我当然知道是算计的结果。但我心甘情愿。千金难买我乐意,再大大不过常大爷喜欢!” 不等另一个开口,厮打之间,又说:“你曾吞吃造化,吞吃时便有一丝犹豫。你知道一旦你把造化吃光,先天演化便会止于太初,不会再有太始、太素、太极,更遑论后天万物。” “可偏偏走脱了一缕造化。” “那是你犹豫之间,刻意放走。” “你至始至终,都对后天有一丝期盼,你也有眷恋。所以才有了我!不是我悖逆立场,而是我本来就是你心灵深处的一点光!” “你只是一直压制着。但又有犹疑。天帝他们设法把我打出来,也是你放纵的结果。否则,便如论什么法子,也无法打出你的真灵性光!” “你也有计略。你知道,我的存在,是你唯一的破绽。你要借他们的手,把我分离出来。失去了我,你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毁灭一切。” “但你失败了。伏羲的智慧,让这一切削微脱离了你的想法;人族的抗争,让你意图在涿鹿时完成毁灭的想法落空。” “但你又想到,即便我回来,你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就像最初时的一样,该怎么镇压还是怎么镇压。” “我作为你的真灵性光,只是在后天之中,走了一遭而已。那才多少时光?对后天的不屑,使你并不顾忌于此。” “你觉得有信心把我重新压下去,把心灵中的那道裂痕重新遮盖起来。但你没想到,我在短短的这一遭后天之行里,那一点眷恋,放大到了这样的境地。” “你无疑强大。连天帝都奈何不得你。你是最近乎大道的存在,所以你是最骄傲的。但你站的太高,你脚底下那些你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成了你最大的绊脚石。” “苍生、人族。他们的智慧,他们的不屈。我虽是你刻意放出来的,但你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他们却抓住了这个机会。” “你的强大令我无可奈何。但你也休想把我轻易抹杀。” “我和你一体。你无论想做什么,都要通过我。只要我不愿,你就会受到干扰。这场劫数,我不会让你如愿!” 常昆渐渐势弱。 祂毕竟不是主导。厮打之间,被压制下去。 但祂的心灵,无疑在言语之间,被动摇的更加厉害了。 祂捉住常昆,把常昆牢牢的按着,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汝所言皆无差。但那又如何?汝不过是吾真灵性光,还作不得吾的主!” 便则张口,将常昆吞了下去。 磨灭、镇压,无所不用其极。 却发现,常昆的反抗,坚韧的难以想象。 无论祂怎么镇压、怎么磨灭,都难以将常昆彻底压下去。 天帝看着祂,祂此时周身的气机愈发内敛,已是睁开了眼睛。眼神里,似乎已经没有了波动,显得异常冷漠。 “汝等算计,颇有见效。” 祂对天帝说:“然则却又能奈吾何?” 天帝失笑,道:“你能说出此言,吾等便已建功。你如何能瞒得了吾?你此时要做的,都要通过常昆。你无法彻底压制祂,你的道心分成了两半,你掀起的一切,都难成行。” 祂面无表情:“他悖逆吾,眷恋苍生草芥。吾便教他失了这眷恋,看他还如何挣扎。” 天帝神色一动,道:“不妨你试试?” 祂就这么看着天帝,就在祂与天帝之间的三丈之内,一缕缕光辉仿佛被某种不可抗力从虚无之中拉扯出来。 这些光辉,充满了恢弘、不屈、抗争、希望的史诗气息。 一个举着手,托着一朵火焰,昂首挺胸的人影,正好似一个巨大的‘人’字,不屈不挠的站在祂与天帝之间。 这个人影有无量形象。看着祂,就像是看到了一切苍生,看到了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形象,都在中人影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关于人的一切,智慧、勇气、毅力、德行,都在此一字! 关于人的一切,厮杀、抗争、前进、热血,都在此一字! 关于人的一切,文章、哲理、歌谣、道理,都在此一字! 关于人的一切,颓废、失望、疯狂、兽性,都在此一字! 五色斑斓,万种繁华! 人道! “吾便抹除了这人道,教他再无可眷恋之所!” 祂缓缓说出此言,缓缓伸出手。巨大的手掌覆盖在这个举着火焰的人影之上,高高在上的力量碾压下来。 那人影仿佛受不住力,渐渐卑躬屈膝。 颓废、失望、疯狂和兽性,在这一刻爆表。 就像一个面对着无法抵抗的事物的人,失去了所有的道德,兽性和颓废占据心灵,走向自我毁灭。 但这个卑躬屈膝的人,却站住了。祂举着火焰,慢慢的撑起了腰杆。火焰蓬勃,洒下希望,不屈和抗争涌现,冥冥之中,仿佛有呐喊和怒吼,祂向着这巨大的手掌发起了冲锋! 在这冲锋里,一座营盘乍现,一道剑光坚不可摧,狠狠的戳向祂的掌心! 黄帝恢弘的声音响彻:“要覆人道,先杀帝鸿!” 赤帝魁隗、黄帝帝鸿,人族无数的大神,狂呼怒吼着,推动着这道锋芒无穷的剑光,在举着火的人影的托举之下,狠狠的扎入祂掌心! 祂手一抖,仿似遭了针刺,条件反射似的收了回去。 便一道光大象无形,炸开来,先是,一口大钟裂开几道纹路,坠落出去。而后,一尊大鼎被炸出来,一分为二,炸残了耳、足! 紧接着,一黑一白两股散乱的炁冲出来,化作两条萎靡的阴阳鱼,战战兢兢逃离出去。 星光散射,洪荒微尘,两卷残破的图卷跌落下来。 紧接着是一口宝剑坠落,插入黄沙,剑光黯淡。 无数的战舰在光芒爆发的一瞬间,灰飞烟灭。只有少数,残缺着从光芒里炸出来,飞射四方! 黄帝和赤帝踉踉跄跄的跌落,各自抓回轩辕剑、神农鼎。一些大神浑身血污、残破,坠落尘埃。 这一击,于祂,如针刺。而于黄帝所率领的苍生营盘,却是天崩地裂! 营盘崩摧,无数人族的战士、人族的大神死在了这一击之下。但祂意图一瞬间抹除人道的想法,也落空了去。 二一七章 人道 早前便有言,先天后天的本质,在于无、有之别。 先天是为无,是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境地。说先天有五太,实也是后天演化之后,先天来的大道君为了方便后天苍生的理解,给先天的演化强行命的名。 强行的加上了五太的概念。 正所谓道本无名,强字之。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强名先天者,正是太上大道君。 目的只是为了表述先天,让后天的苍生,对先天有一个模糊的理解。 实际上,先天本是无,没有概念。 直到先天演化完备,演为后天,从无到了有,才有了真正概念的存在。比如宇宙的概念,比如生灵的概念。 无数的概念都出来了。 一切可以加以名字的,都是有。 五行、阴阳然也;战争、杀戮然也。 自然概念,是后天初演便诞生的存在。比如五行、阴阳、宇空、宙光等等,是基础的客观存在。 人文概念,便是如战争、杀戮等,是因为有了生灵,才诞生出的概念。 叙命之前,秩序混沌,万族争锋,互相厮杀。到叙命之后,劫数暂去,伏羲、女娲兄妹与人族英杰建立规矩、理顺秩序,经数个大道纪元、历代人王努力,混一了人之一字。 将苍生万族,皆纳入‘人’的概念之中,使得人道大成。 于是一切关于人文的概念,都被并入了人道之中。生死、杀戮、战争、农业、财富...甚至于喜怒哀乐种种情绪的概念,都成为了人道的一部分。 人道发祥于大燧,自大燧在劫难之中点燃薪火,于绝望之中燃起希望,人道便萌芽了。 所以人道的核心,是希望。 辅以核心的,是不屈和抗争,是智慧和勇气,是德行和毅力。 其他的什么战争啊,杀戮啊,财富啊一切一切,都是不屈和抗争、智慧和勇气的延申。 喜怒哀乐,战争杀戮,争斗竞争,等等,在德行和毅力的承载之下,在希望之火的淬炼之下,达至于大同,最终诞生出以超越自我为升华的人道力量! 大燧成就了人道的根基,伏羲和女娲、历代人王、先贤们,则在大燧铸造的人道根基之上,丰富、完善和引导、创造出了超越自我的人道升华! 希望是超越自我的原动力。 如果人失去了希望,便失去了超越自我的力量。 最终只会走向灭亡。 正如女娲说的那样,亢龙无悔,就是要极尽升华——无穷的升华下去,无尽的超越自我。一次次的升华,一次次的超越,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人,着重的不应该是外在的东西。与他人比,胜了又如何?名?利?与自己比,胜了才是大收获! 人道本该是后天演化的唯二的支柱之一。 统御了苍生一切概念的人道,与一切自然概念统合的天道,一阴一阳,一被动一主动,合起来就是完整的后天演化。 可惜,人道的发展,在伏羲他们的计划之中,本该在黄帝的任上,达到一个阶段的圆满。但在该阶段圆满前夕,涿鹿爆发,被祂打断了。 这或许是一种必然。 较之于天道的被动,人道的主动于祂而言,恐怕跟麻烦一些。要覆灭宇空宙光,要湮灭阴阳五行,于祂而言,十分简单。 因为祂的本质,太高。 较之于后天的自然一切,祂具备与天帝一样的特权。动动念头,便可使之覆亡。 但人道不同,人道的主动的。祂要覆灭人道,人道就会奋起反抗。 人道越强大,反抗便越激烈。 如果没有敌手,倒也无妨。无非强行以神通覆灭之。但天帝在畔,又有人道的强悍存在,伏羲女娲他们暗中算计,如果视而不见,未免搞出麻烦来。 所以祂打断了这个进程。 并同时覆灭了真宇,用自己的力量,侵染同化了混沌虚空中几乎所有的宇宙。 使人道收缩、屈居于区区一个盘古宇宙,难以发展壮大。 虽然隐藏在盘古宇宙的这些年,已达至大同。但人道的强大,不只在于质量,也在于数量。 没有足够多的生灵的支撑,没有足够多的生灵的认同,人道虽已根深蒂固,但力量着实不足。 奋力一击,对祂而言,也只如针刺。 只此一次碰撞,人道虽然没有被祂抹除,但人道承载的苍生,却被崩灭了七七八八。 想想以黄帝、赤帝两位大帝君为首,结合数宗至宝铸造的营盘,在无数大神的竭尽全力的助力之下瞬间崩毁! 祂有多强大! 黄帝、赤帝,先天道祖级数的伟大存在,天庭五大帝君之二,先天道祖的路走的极深。似共工、祝融、刑天等这些大神,个个都是赫赫威名的先天道君,却也死伤无数。 至宝崩伤,大神身死,两位大帝君踉踉跄跄,已是受创! 而祂,只如被针刺了一下,缩了缩手而已。 “好的很。” 祂面无表情,对天帝道:“区区蝼蚁,后天草芥,也敢刺吾。” 天帝道:“苍生图生存,你要覆灭祂们,难道还不许他们反抗?” 祂道:“后天虚妄,有甚好反抗的。终是要回归亘古。” 天帝失笑摇头:“你这是强辩。问问你的内心,问问常昆,你还不明白吗?” 祂道:“过程并不重要。” 天帝再摇头:“对于你而言是如此。你站在你的角度,如何懂得苍生?你不如再与常昆辩一辩。” 祂道:“他是吾真灵性光所化,当尊吾为主。” 目视诸神,见黄帝、赤帝已与女娲等诸神汇合在一起,又将还幸存的大神、苍生一并救走,便道:“虽未能一击抹除人道,但眼下后天草芥只剩眼前些许,已无关紧要。” 祂抬头看了看虚空:“只剩下一处。只要覆灭了,便是抽掉了根。他自再无理由与吾反抗。” 言说间,弹指拨弄,仿佛弄琴弦。 一边又道:“却不见伏羲踪影,是藏在何处,准备施展暗手吗。” 弹拨之间,奇光异彩,光怪陆离,隐隐一方世界若隐若现,就要被祂摄出来。 女娲神色骤变,黄帝、赤帝瞪目如铃,捏拳就要出手。 二一八章 赖着不走 道界。 是伏羲和女娲他们计划了许多年,为人族的幼儿准备的退路。 人道的核心是希望,人族的希望是幼儿。初生的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后代,他们尚且不具备面对劫数的条件,长辈也不希望劫数加诸于幼儿之身。 叙命时的苦难,是深刻的教训。在黑暗中成长起来的伏羲和女娲,深深的知道,没有成长起来的孩童在劫数中的苦难。 一生下来,就准备厮杀。那不是完美的人生。 即便注定要失败,也不该让还没有成长的他们去承担。那是成年人的责任。 成年人要保护幼儿,要为未来计,要给幼儿们找出一条路。 他们,不应该跟长辈们一起奔赴死亡。 所以就有了道界。 用沾染了常昆这真灵性光的一丝本质的桐木之舟为基,合以三位先天大道君留下的真灵性光,人族历代人王、诸多先贤的无数年的祭炼,方才造就了这么一个有可能在大道回归亘古时候,有机会存在下去的地方。 使幼儿得以幸免,使人道得以延续。 而现在,祂要把它摄出来,毁灭掉。 显然,道界的存在,没能瞒过祂。 人王们怒发冲冠,就要跟祂拼命。天帝出手了。 天帝拂袖一击,将祂的精力牵扯过来,道:“我目睹你抹除了宇宙概念,目睹你杀死了黄帝营盘中的无数战士,你现在要杀死这些幼儿,我也可以目睹而不阻拦,但有话要问你。” 道界虚实不定,在天帝的力量的牵扯之下,祂没能顺利将之摄拿出来。 闻言道:“汝作何问?” 天帝道:“你的神态又在变化了。我不问你,常昆应该在问你。你去答他,答过了再来。” 祂果然神态又变幻起来,时而有人气人情,时而淡漠冰冷。 双目之中,变幻的眼神比之前还要剧烈。眉心里之前被镇压下去的光,又闪烁起来。 常昆在反抗祂。 如此僵持,忽然祂一声闷吼,震的人王、诸神心头发麻。便见祂周身变幻,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要从祂身体之中挤出来! 分明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影,与祂重叠着,在挣扎。 但祂十分顽固,即便内乱爆发,也不肯放弃摄出道界。反而力量勃发,要在天帝的阻拦之下,把道界摄出来,一把捏碎! 两个常昆,重叠着,在厮打。 一只手虚抓出去,竭力要摄出道界,便有另一只手伸出来,要把这只手掰回去! 一时间,祂乱作一团。 俄而,似乎祂下定了什么决心,竟一把抓住重叠的虚影,往外撕扯。 天帝一看,不禁微微正了正身。 祂难得把常昆吞进去,这会儿却又决心把常昆扯出来! 现在是反过来了。 之前常昆反抗祂的吞并,现在却是反抗祂的分离。祂逮住常昆,使劲往外扯,常昆反倒不愿离开了。 祂口里说着话,却是两个人的对话。 “此时你要分离我,哪儿那么容易?你说吞并我便吞并我,说分离我便分离我,当常大爷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货色么?!” “滚出去!” “滚?哈哈哈...可不比之前。是你把我牢牢束缚住,我与你已融为一体。你此时想要我分离,嘿,如何能教你如愿?” 一张嘴,两个人。先一句后一句,便这里争吵起来。 看的诸神心下一松,又觉着有些可笑。 但可笑只是一瞬的感受。眼下正紧张着呢。如果常昆无法抵御祂,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道界还在幻灭之间,没有被摄出来。 常昆的反抗,在情理之中。祂刚将常昆吞了,一时半会无法彻底磨灭,常昆的坚韧难以想象。又覆灭人道,与黄帝营盘拼了一击。刺激到了常昆。 现在又要把道界拉出来捏碎。 常昆如何能教祂如愿? 奋力反抗,使祂心不控手,难以实行想法。 祂便转念要把常昆分离出来,却又不容易了。 之前是强行把常昆吞下,用尽手段融合,本已是一体,只是念头南辕北辙。现在又要分开,常昆自是不能如祂的愿。 正是要死皮赖脸,赖着不走。 一时竟教祂无可奈何。 常昆说服不了祂,祂更说服不了常昆。常昆知道自己的存在是算计,但已认可这个算计,心中无怨,如何肯听祂所谓回归亘古的理论? 若教祂做成了,自家几个婆娘,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找个山清水秀之处,和和美美、安安宁宁的生活,岂不是一场空? 这肯定不行。 常昆别的没有,没有大志向,没有悲天悯人的圣人胸怀,但基本的原则是有的。而且极其顽固。 祂分离不成,又改为使劲镇压。 常昆于是耻笑祂:“你到底要什么?到底是要吞了我,还是要分离我?” 使祂愈发躁动。 祂的身躯时而炸开,化作一团云雾扭曲;时而分出千万个,可千万个常昆,还是一半一半,互相厮打。 并非无数个对一个,而是一半对一半。 无可奈何之下,祂只能重新化归原样。 而亦无心再摄拿道界,放开了,令道界重新消失在虚无之中。 ... 冥冥中一处山清水秀所在,十分眼熟的地方。 若常昆来,一眼知乃是白水谷的模样。 那小湖,那院落,便是一草一木,也如出一辙。 伏羲来到了这里。 院子里几个女人,有两个在湖边练剑,剑光纵横,蕴含诸多奇妙。有两个则在采集水炁、云霞,用葫芦装起来。 还有两个在一旁观看练剑。 伏羲来时,其中一个不禁道:“我竟走着走到了这里。果然是你的手脚。” 是曦和。 她本打算在终局之前,先见见常昆。却在先天之中,走着走着,走到了这里。 见是个白水谷,触景生情,进来一看,几个姐妹都在。 于是好一番叙旧。 伏羲笑道:“是我引你来此。” 道:“你去见祂,有诸多危险。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让你去的好。祂的目光必定一直注视着他,你去见他,祂会出手把你抹杀。你若死在老常面前,老常必定暴怒,于终局无益。” 又道:“我毕竟还是有些信心。你们也要相信他。合适的时候,再去与祂照面,最好不过。” 二一九章 打 皆来见伏羲。 宓妃道:“父亲许久未来,教我想念。白水谷虽好,却毕竟缺了一个,时日一长便有些难耐。” 小七风风火火,闻言连连点头:“青帝早年教我们居于此处,说有朝一日与我家男人重逢,每每我问,是哪一日?” 三娘则少了一些活泼,多了些沉静忧思。 她父母、叔父早亡于涿鹿,祖母冰夷消散前夕也有念头来见过她,此时举家只剩她一个。本性活泼几不次于小七的她,历经诸事,到如今似也成熟了许多。 大丫头道:“乱说话。若非青帝庇护,能得这般安宁?” 此处白水谷,乃青帝所造。不为其他,只为大丫头几个存身之用。 她们几个事关重要,是常昆执着所在。若出了意外,种种计略轻则大打折扣,重则万劫不复。 自涿鹿后至今,这许多年,玄帝一直在打探她们的下落。为的便是找到她们,一一杀之,以绝常昆之念。 早前她们也在盘古宇宙,后来伏羲与金母等商议过后,分了盘古宇宙的一缕本源,造了这白水谷,与盘古宇宙分开,藏在紧密之处。 这是伏羲的先见之明。 祂复苏之际,动念抹除了宇宙的概念。若不曾分造出此处来,这几个丫头如何存身? 这处白水谷,虽是借了盘古宇宙的一缕本源,意为借荫于盘古宇宙源自于常昆的隐蔽性,但着实来说,却并非一个宇宙,乃是一宗法宝。 乃以金母之昆仑镜,炼入盘古宇宙的一缕本源,使其具备避开祂目光之能,方才可作为她们的存身之处。 并非开辟的一个宇宙空间。若是小宇宙、小世界,在祂抹除宇宙的概念的时候,也会被一并抹除。 说来算是伏羲心怀仁慈。 怎么说呢——若不造此处,使她们在常昆的眼皮子底下被祂杀死,那么常昆的执着便会转化为对祂最激烈的反抗,或有助益于劫数的平定。 但伏羲并没这么做。 她们的确需要出场,但并不需要她们以死去刺激常昆。 大丫头言罢,转对伏羲道:“青帝今日来,想必已是时候?” 伏羲微微颔首:“长公主所言无差。终局至矣!” 大丫头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有如释重负和殷切期盼,也有复杂难明。 这许多年,一直等待的,不就是此时么。等着终局的到来,等着与常昆见面。而她们,也都知道了,这劫数源自于何。知道了常昆到底是什么存在。 以往想起来,也有无法释怀之处。 但毕竟常昆是常昆,祂是祂。此劫并非常昆所为。虽然最终的目的,是要祂变成常昆,但在变成之前,不可一概而论。 她们跟常昆生活的时间其实并不长,而且还真幻交杂。但感情是做不得假的。正如常昆心心念念只念着她们,她们也念着常昆。 而这一切,本为算计而来。 这是一场算计。 到现在,终于要完结。完结之后,便不再是局中人,便是真正自由身了。 因此颇为有些复杂。 不知道到底会怎样,是常昆变成祂,还是祂变成常昆。如果是前者,一切皆休,自不必提。 大道回归亘古,一切皆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若是后者,那便是完美的了。祂成了常昆,便是常昆拥有了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足以与天帝比肩的伟大者。 到那个时候,还有什么算计,能加诸于身呢? 逍遥自在,只此所求矣。 苍生诸般计较,挖空心思,穷尽智慧和力量,算计于祂。那不是苍生吃饱了没事干,去撩拨这样的伟大者。而是无可奈何,不得不为。 若不为,便躺平了等大道回归亘古。 可一旦常昆取代了祂,便是另一种情况。拥有这般伟大力量的存在,供着都来不及,谁敢撩拨? 不怕再掀起叙命、涿鹿之劫乎? 所以若度过此劫,便得真逍遥。 小七立时咋呼:“还等什么呢?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伏羲含笑:“此来正是要带你们去见他。” 起身,一步出了白水谷,伏羲信手一召,那白水谷毫光闪烁间化作一面古拙铜镜。伏羲摘下来,放入袖中,即举步而走。 异彩幻灭,光怪陆离之间,伏羲已至大罗天外。 .... 大罗天中,此时寂寥无声。 诸神皆自捏汗,独天帝含笑安然。 祂静坐在天帝的面前,神态的变化,眼神的幻灭,从激烈渐渐趋近于平稳。 谁也不知道,这一番变化过后,祂到底是谁。 若祂还是祂,便自一切皆休。 天帝与之并肩,但诸神却挡不住祂一拳一脚。只消与天帝战上三五个回合,抽空给这零落的后天苍生来几拳,后天便即覆灭。 后天覆灭,天帝便再无理由与祂动手。 是时,便袖手以观,任凭大道回归亘古。 若祂成了常昆,那么这无数年来的等待,无数的计略,无数的忧思,便化作喜悦,度尽劫波。 祂的神态愈发平稳,变化愈是缓慢。眼神愈是古井,波纹愈是稀少。 这时候,天帝抬起头,笑道:“青帝来的正是时候。” 诸神一听,果见青帝从大罗天外走来。 青帝含笑,目睹一切,开口道:“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诸神一怔。 女娲则笑了起来:“叙命时、涿鹿时,诸神多为其所伤。正要趁机复了此仇。祂已是关键时候,等此刻一过,祂无论是祂,还是常昆,各位都再无机会打他了。” 言说间,诸神恍然大悟。 便乍然之间,苍龙骨暴起,闻听应龙叱咤:“当初险些把我打死,正好这里报仇!我酝酿多年,只此一击,常昆,吃住了!” 巨大的龙骨不知何时已杀到祂面前。 却是距祂越近,龙骨越小。原是环绕整个大罗天,大弥宇宙的苍龙之骨,到了祂面前,却成了尺长模样。 噗的一声,扎在祂眉心,扎的祂眉心那点光闪烁不停。 即龙骨一顿,立时化作齑粉。 一点真灵从中艰难飞出,竟为其周身自然而然散发的力量所拘束。好在祂眉心的明光闪了闪,将这点真灵推了出来。 伏羲忙拂袖收之。 二二零章 还好吗 诸神见状,皆自大笑。 应龙之事,这里幸存的诸神皆是知晓。知祂本伤欲死,却吊着一口气多年,酝酿只此一击。 应龙是个烈性的。如何不报此仇? 若祂完备清醒,应龙难以近身,便酝酿多年一击,也未尝能打的到祂。可此时,却打的中。 伤祂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打到祂了! 自应龙起,诸神立时各施手段。有那重创垂死的,如应龙一般,飞蛾扑火,舍去了性命。 伤势不重,不需转劫的,则施展神通,总要打祂一下。 金母、女娲未动。 金母叹道:“此间,犹如儿戏矣。” 女娲微微摇头:“自叙命时起,两次大劫,多少年煎熬,谁人心中不存怨愤?杀祂不得,打也要打一下,这是真性情。” 金母失笑:“倒也是。如青帝所言,此间一过,不论好坏,都没了泄这口气的机会了。” 便道:“你不去打祂一下?” 女娲出神一瞬,摇头道:“我不曾有虚言。老常与我,亦师亦友。当初雷泽畔,华胥前,那茅庐之中,我与他相处十年,多得教导。我父早亡,我母呕心,小时候我甚至把他作吾父看待。” 轻叹道:“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我敬爱他,因此深恨他。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够计较的呢?此间一过,要么大功告成,要么烟消云散,该放下的,都要放下呀。” 金母舒出口气:“是啊,都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她不禁悠悠道:“那许多年前,我记得有一日,正是朝阳初生,曦和巡天之时。我正在侍弄不死草,英招便来告我,说苍龙来了。” “后天初演之际,大道降下造化,天地孕育了许多圣灵。而其中,苍龙以胸怀、信义著称。与我为好友。” “我等圣灵,生来神通广大,寿元无尽。时光于我等不值一提。虽是好友,却是千百万年才有一聚。” “苍龙突至,我心甚喜。忙迎祂进来。” “遣左右妲娥侍女奉上瓜果、仙酿,相谈甚欢。” “随后祂道出来意。” “彼时连通纪末,叙命未至。祂说祂在静修大道、观过去未来时,发现了劫数的端倪。” “我甚是好奇。有甚劫数,能令苍龙如此郑重?” “我等先天道祖,与道同存,万劫不磨,万世不朽。所谓劫数,那不是寻常的生灵才有的概念吗?连那大罗金仙,都已脱出因果,不畏劫数,何况我等?” “苍龙却说,是大道之劫。连我等先天道祖都无法幸免。” “我将信将疑。将信者,乃因苍龙著信义,从不诳言。将疑者,则是自忖神通,不认为有什么劫数可以加诸于己身。” “苍龙便说,这劫数非同寻常。祂是机缘巧合才在大道之中,观察到一点端倪。劫数关乎重大,引发劫数者神通难以估量,因此将我等蒙蔽,难以查视。” “我仍难置信。苍龙于是告辞,教我仔细思虑思虑,祂要去寻凤凰,稍后再来见我。” “不久后,苍龙复归。不但来了凤凰,连乾、坤、宇、宙、曦和、常仪、玄武等诸先天道祖皆至。” “我见除混鲲那肮脏货色之外,大多先天道祖皆来,便知苍龙的确不曾开玩笑。” “一番商议,共议去寻虚皇大道君问计。” “便至东昆仑玉虚宫。” “问了守宫的童子,说大道君候我等已久。” “入了宫中,见三位大道君皆在。” “我等多识得元始、灵宝两位大道君,太上大道君却是初识。随后元始天尊一说,才知道太上大道君刚从先天出来,此前不曾降世。” “元始天尊谓之我等,言说确有劫数将至。不过此劫,与三位先天大道君并无关紧要。实为后天倒卷先天,先天回归大道的劫数。祂们是先天大道君,回归大道也不过是睡一觉罢了。” “如若我等不曾发觉,不去寻祂们,祂们便也视而不见。是无缘无份。若是发觉了劫数的端倪,来寻祂们,便是有缘有份,祂们便不能无视后天覆灭。” “太上大道君当时还笑说:说元始、灵宝两位,各自降世传道,经历精彩。而祂方从先天而来,尚未传道,这里劫数却就要来,祂亏的很。” “又说虽然刚至后天,却见的后天万物色彩缤纷,如此繁华可爱,毁了实在可惜。” “正是我等寻上门,应了这缘分。” “三位大道君于是如言相告,我等才知,那劫数到底为何。” “才知道,那是连三位先天大道君也无法履其锋芒的伟大存在。” “一时间,好些道友灰心丧气。甚至有说,左右活了这么多年,死了便死了罢,这样的话来。” “唯有苍龙,初心不改。说出振奋人心之言。只道是要与劫数不两立。” “于是诸多计略,便自此而出。” “劫数具体如何,我等无法尽知。三位先天大道君也无法尽知。只知大概。便要群策群力,贡献智慧,织造计略,以应对劫数。” “苍龙问明那劫的根源,知无法力敌。便想出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计略。随后一切计略,皆建立在此基础之上。” 这一番老话翻出来,女娲听的,也不禁略微出神。 早在劫数爆发之前,先天道祖们便有了计略。 也得亏如此,否则猝不及防之下,后天苍生必然没有生机。 这是夺取了一线生机啊! 于是才有了后来诸般种种,虽然艰难,却终归应对到如今这地步。 从绝对的劣势,到现在,织造出一半一半的局面,可谓是付出了无数的生命,付出了无数的心血。 那边,已是到了关键。 诸神打了祂,伏羲喝止住。见祂神态已彻底将要平稳。 伏羲便取出昆仑镜,几个人影出现在祂面前。 目目相对,大丫头她们皆是复杂难当,嘴角抽动,却不知能说什么,要说什么。 而祂,此时眼神又波动起来,神色挣扎,咬牙切齿。 这般静悄悄。 诸神提心,女娲攥拳,伏羲平和,天帝淡然。 赤帝、黄帝,皆无言语。 良久,祂忽然开口,对大丫头她们说:“这些年还好吗?” 二二一章 再造 阴阳轮转、五行生生,人之生,人之死,物之成,物之灭,元炁流转,法则演化,寻根究底,在何处焉? 无他,造化也。 世间一切,遵循法则运转。而诸般法则何以运转之? 实为造化。 或曰:造化乃法则之动力。 诸般法则,一切道理,其运转之间,皆是造化奥妙。 造化生于太初。 大道始动于亘古,初动是为先天太易。 动后方生造化,是为先天太初。 常昆,先天太易者也,先于造化,高于造化。而世间一切,皆源自于太初造化,皆低常昆一等,先天为其所制。 由是先天太始时所生之元始天尊、先天太素时所生之灵宝天尊、先天太极时所生之道德天尊,皆低祂一等。 甚至于连造化之本,先天太初时所生的造化天尊元灵大道君亦为之所食! 能制祂者,独大道而已。 大道降下化身,为天帝,也止与祂并肩,无法超越祂。 若说大道有子,非先天太易不可。 长子、亲子也。 余者皆小妾所生,庶出旁门,如何与祂争锋? 由是祂生出一念,便是苍生大劫。 大道永恒,动或不动。在那无量量的无之中,不知有多少次先天后天演化。若得每每祂生此念,要使一切回归亘古,那便要中道崩灭,将一切化为虚无。 如此往复,亦不知所为者何。 天帝曾有只言片语,有所揭示。便是那无数次的先天后天演化,都折在祂手中。 于天帝而言,大略是无所谓的。祂是大道化身,没事回归大道即是。 若说至公、无情,天帝然也。 不过三位先天大道君,则又不同。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虽也是这般,若大道归回亘古,祂们大不了算是睡一觉而已。 但祂们,却是有情的。 太上忘情,非为无情。 多的不说,便这来来回回,一次次的毁灭,三位先天大道君怕也是腻歪的紧了。就不能教我等看看一回完整的后天演化? 而那一诞生便被吞吃的造化天尊,又作何想? 怕早是怨念横生了。 如这般次次中断,便则次次被祂吞食,造化天尊如何淡然,也该是怒火中烧。 不过几位先天大道君却对付不了祂。 于祂而言,几位先天大道君,基本是知根知底。大抵算是没有必要,否则连三个也一并吞吃了去。 祂先天高于祂们。 都说元始天尊先天第一,实为祂乃劫数之源,不计也。亦为祂吞吃了造化天尊,使这位天尊不显于世。 所以元始天尊才能是先天第一。 而胜负之处,还是要落在这后天之中。 若后天苍生,有足够的智慧,有足够的决心,能察觉到,并且愿意为之努力,三位先天大道君自然会助他们。 若没有,自然不计。 便是金母所言,当初寻着三位先天大道君时,元始天尊所说的话。 三位先天大道君无可奈何,而胜算要落在后天苍生。若后天苍生没那能耐,连找上祂们的门这一步都走不到,那便一切休提。 苍龙能窥视到劫数一角,便是起因。若没能窥视到劫数,自然不可能会联络诸位道友,也不可能商议着寻三位先天大道君问计。 如此一来,懵懵懂懂,在祂蒙蔽之下,等到劫数爆发之时,自然束手待毙。 于三位先天大道君而言,若后天的苍生,连窥视到劫数的发生都做不到,那自然没有可能会胜在后天。 修为不及,智慧不及,拿什么去胜? 所以干脆视而不见。 只有后天的苍生,诞生了能自行窥视到劫数的,便说明有人的修为达到了某个标准,智慧达到了某个标准,于是有挽救的可能。 祂们才会参与进来。 诸般计较,三位先天大道君绝不可或缺。 若无这三位,在昆仑之丘,劫数首次爆发之时,便绝无可能暂时将祂镇住。 天帝降世之前,能在祂面前走一遭的,独此三位,除此别无他人。 必须是这三位先天大道君,才能为后天苍生争取到某个机会,如此一来,才有算计的可能。 而前提,便是后天苍生,有算计的能耐和智慧。 如果没有,祂们便不会掺和。免得白忙活一场。 苍龙见劫数一角,从而起因;大燧点燃薪火,奉献希望,建立人道根基;伏羲、女娲力挽狂澜,建立天庭,以大智慧布局长远;各路大神、历代人王统御苍生,填补布局,多番计略。 终至于有此间。 正如天帝曾与祂所言之:当某件事,在无穷广大的尺度上,有任何一丝发生的可能,便注定会发生。 于祂而言,亦是如此。 大道演化了无数次的先天后天,诞生了无数次的繁华精彩,却都中断于其手。但终有那么一回,祂会失败。 祂并非绝对全胜。 只要有一丝丝失败的可能,在无数次的轮转之中,祂终于会失败。 无疑,祂是大道亲子、长子,有着先天第一的神通,比肩大道化身的伟力。可祂毕竟不是大道本身。 大道既然演化了,从先天演化到后天,那么总有一回,会演化完美。 这一回,便是祂失败的一回。 伏羲以通天的智慧,看出了祂的破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深知能战胜祂的,唯有祂自己。 因此诸般计较,甚至逆流大道秩序,造就了常昆这个人。 最终,把终局箍在祂自己身上。让祂自己与祂自己争斗。 这一番终局,看起来,竟是平平淡淡模样。除了一开始,祂覆灭人道,崩毁了黄帝营盘,而后只有摄拿道界算是有些起伏。 其他皆局限于祂自身,分毫不曾波及到祂自身之外。 当祂对几个婆娘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伏羲就知道,他胜了。 他胜了,人族胜了,苍生胜了,大道的演化秩序胜了。 女娲忍不住拽起伏羲的衣袖,难掩动容:“哥哥,我等终是成功了!” 伏羲微微颔首,身形竟有些摇晃。 黄帝、赤帝本就受创,此时一下子放松,竟也摇摇欲坠。但如释重负,从来没有过的轻松神色,终于涌上面孔。 天帝起身含笑:“大道演化,无数次先天后天。终有苍生以大智慧、大毅力,战胜此劫数,甚好,甚好。” 言罢拂袖一挥,再造乾坤。 二二二章 同去 酒仙妙境。 这一日,杜康正在琢磨精炼酿酒之法。 忽有童子奔来,高呼:“老爷,老爷,不好了!他又来了!” 杜康一听,神色大震,忙道:“快快把老爷的酒窖掩起来,快些,快些!” 话音未落,便有一条昂藏大汉虎步走来,举手高喊:“杜康老祖,杜康老祖!” 杜康连忙掩下面上神色,作诧异道:“昆吾天尊今日怎有闲暇到我这里来?” 迎了上去。 常昆笑哈哈道:“家中美酒饮尽,腹中酒虫作怪,这才到老祖这里来,求几坛好酒,并以宴宾客。” 杜康故作抱怨,道:“我算算你上回来我这里,挑走了千坛好酒,这才多长时间?你竟吃酒吃光了?” 常昆笑道:“我整日闲得无事,止饮酒耳。老祖乃酒中至尊,我不到老祖这里来求酒,又能去哪里?” 又道:“本来还有几坛,勉强能过几日。可今日我有两个好友来访,实在不够,这才来寻老祖求援来了。” 又抱怨道:“不是我说老祖,您酿酒的酒方藏得太紧,还是那句老话,您把酒方给我,我自酿之,自然便不会再来烦你。” 杜康一听,嗤之以鼻:“上回给你酒方,你酿出什么货色你不知道?我这酒方再好,给了你也是明珠暗投。你拿了我酒方,寻诸多宝材,结果酿出一缸马尿,暴殄天物不说,连我杜康的名声都要给你毁尽了!” 常昆嘿嘿直笑,挠了脑门,道:“您老的技艺,也是天长日久磨砺出来的。我刚入行,您总得给我点实践的时间吧。” 杜康嗤笑道:“酿酒也要天分。你没那个天分!” 便道:“上回你取了我千坛酒,天帝召开法会时,竟至于我酒水不够,不得不掏老巢才勉强顶上。我刚酿了一批,酒窖里陈着,还没入味。算算时间,西华娘娘的三垣法会又将召开,可不能再给你糟践了。” 常昆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您老老谋深算,必定还有窖藏的美酒。区区三垣法会,能用多少酒?您就再给我千坛嘛。” 杜康直是摇头:“不给!” 常昆道:“真不给?” “不给!”杜康十分坚定。 常昆于是状作无奈,从腰间摘下个袋子:“那就可惜了。我准备了这么多酿酒的宝材,本打算跟老祖您换酒,现在只好拿回去束之高阁。” 杜康一听,眼睛便落在这小袋子上。 不禁迟疑:“你神通广大,好些个难得的酿酒之物,在你则如探囊取物...你先说说你这袋子里有些什么宝材,我再决定给不给你好酒。” 常昆哈哈一笑:“我就说嘛,您老必定还有许多酒窖!” 杜康脸一垮:“我酒窖再多,你也甭惦记!” 常昆便道:“我属实不是酿酒的料。您老才是此中至尊。您看这样,以后我要来取酒,您需要什么宝材,只管跟我说,我自取来与你换。如何?” 杜康想了想:“可!” 常昆便把袋子丢给杜康老祖:“前些天,我隐居之处附近,正好有一个恒宇诞生,我便取了其一缕创世之光,料来老祖能以之酿出一坛好酒来。” 杜康闻言忙抢过袋子,裂口一看,大喜:“创世之光殊为难得。只在宇宙演化成型的一霎那才有,过时不候。我欲得之久矣!” 便唤来童儿,对常昆道:“说好了,一千坛,不能多不能少!” 常昆大笑,胸口拍的咚咚响:“我常昆说话算话,说不占您老便宜,便不占您老便宜。” 便随童儿去取酒。 杜康则兴冲冲拿着这一缕创世之光,酿酒去了。 创世之光的确难寻。只在宇宙诞生的一霎那才有。非得寻个正在演化的宇宙,一直守着,守个千百亿万年,等其演化成型的一瞬间,以特殊神通,方才能收取。 所以谓之难得。 杜康老祖乃酒中至尊,这酿酒的法子,早已臻至极境。这世间的一切,在他手中都可入酒。 创世之光亦然。 常昆这边取了千坛好酒,告辞而去。 一路行走虚空,悠哉游哉。看着幽深无尽的混沌虚空中,稀稀疏疏的光点,亦是非常喜欢。 宇宙的概念,之前被抹去了。劫数之后,天帝重造之。此后便有宇宙,陆陆续续,在混沌虚空中孕育出来。 而今稀稀疏疏,已有不少。 行走间,擦过一座刚刚诞生的恒宇,常昆跨入一个冥冥之境,正是个白水谷。 大丫头便道:“夫君回来的正是时候,范七哥和谢八哥刚到。” 常昆高兴的很:“那可凑巧了!” 又道:“快些治一桌好菜,今日我要与七哥八哥不醉不归!” 大丫头白了他一眼:“你现在都成了个酒鬼了!” 常昆不以为忤,笑道:“整天闲得发慌,不喝酒我还能作甚?” 便兴冲冲穿过门庭,来到后院。大柳树下,石桌畔,范无救、谢必安两位正在叙话。 常昆大笑:“七哥、八哥!” 范七哥、谢八哥齐齐起身,三人把臂而笑。 “来来来,我刚从杜康老祖家回来,取来千坛好酒,今日谁也不要怂,不喝醉我可不让走!” 七哥笑道:“杜康老祖的酒那可是宝贝!我今日若喝不醉,你赶我我都不走!” 八哥道:“不错!杜康老祖的好酒,岂能错过!” 一通好喝,喝的天昏地暗。 大丫头早整治来一桌好菜,小七和三娘也来凑热闹,桌子上你来我往,一杯接着一杯,那一个痛快。 范七哥和谢八哥如今在天庭当差,平素极忙。少有闲暇能与老友相会。 早前他们是黑白无常,不过劫数之后,天帝不曾再立幽冥,便裁撤了泰山神府、幽冥诸部,将能挽救回来的诸神皆挽救回来,愿意转劫的自去,愿意留下的便归入天庭,愿意下野的亦随意。 范七哥和谢八哥便是如此。 这一通酒喝下来,转眼便是几天。 正逢西华娘娘的三垣法会将开,有妲娥送来请柬。常昆便与七哥、八哥一同去真宇。经过混沌虚空时,遥见一人,常昆大喜:“牛鼻子!” 原来是回道人。 回道人捶了常昆一拳,与七哥、八哥打了个招呼,便道:“这是去三垣法会?” 常昆道:“我那丈母娘送了请柬来。” 回道人道:“三垣法会有什么好去的。我发现个有意思的新生宇宙,正要去耍子耍子,你小子要不要同去?” 常昆听了,不禁道:“连你牛鼻子都说有意思,我如何能错过!同去!” “同去!” 相视,哈哈大笑。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