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不乖》 楔子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虽是轻狂不拘的提步,却只觉得步伐沉重得令他蹙眉;甩甩白净的衣袖,他平静的冷视着早已杀红眼的妇人,表情看不出一丝情感。 「是你──你该死!你该死──你早该死的!」妇人发狂的仰天大叫,手中的钝刀直朝他乱砍而来。 他面无表情的微微移身,任由妇人失足扑跌在地上,却也再一次因自己愈趋没有知觉的双脚,忍不住皱了眉头。 「该死!该死!你该死──」披头散发自地上爬起身,妇人张着血盆大口,笑得疯癫。「哈哈哈!你该死!该死──」又像只疯狗似的扑向他。 「你早该死的──」她凄厉的嘶吼着。 望着她那早已失去心性的狰狞面孔,第一次他的心……动摇了! 他……早该死吗?! 面无表情的脸庞首次抽动了一下──他该死是吗……淡然的垂下眼睑,不再看向那个他总是倾注全副心力的熟悉面容,心底涌上一股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的苦涩痛楚。 是吗?那……就让他该死吧…… 仍是半垂着眼睑,他伸出握着扇骨的右手轻轻一顶,顿时制住了那名妇人癫狂的举动。 浑身一僵,妇人惊恐的瞪着顶在她眉心的扇子,嘴中的疯言疯语戛然而止。 微乎其微的,他的嘴角扯出一记弧度──这是他在活着的十五个年头来,早就遗忘的表情。 倏地,他的左袖一提,连人带扇朝后方一跃──没有踩在地上! 但即使是身处这样的景况,他俊秀的白玉面庞依然不见一波情绪波动,只因该有的……他早就没有了! 妇人睁大满是血丝的瞳孔,直勾勾的盯视着他以飞快速度往下坠落的躯体;看着他的身躯在山壁间不停的碰撞、拉扯、扭曲,而后翻滚……直到被无情的深黑峭壁所吞噬! 「哈哈……你早该死了……早该死了……」她颓然的跪在地上掩面狂笑,看着他坠下断崖的双眼从未别开过,像是要自己记住这狂喜的一刻。 「哈哈……死了……死了……全都死了……」她掩面狂笑,笑得止不住颤抖,笑得整座山谷都回荡着她那失心的疯笑。 「死了……死了………」她笑着……直至逸出满腹哀怆的悲泣…… 第一章 骆家庄是北方赫赫有名的武林大庄,骆家庄庄主──号称「北蛮霸刀」的骆飞鸿表面上是个义薄云天,为白道所谓的义气可以洒热血、抛头颅;私底下却是什么肮脏事都干的双面人。 若他就当个大魔头也罢,他却非常喜欢认定自己是个众人皆知的大善人,不顾北方一带百姓们的怨声载道,建立一座人见人怕的骆家庄。 说好听一点,骆家庄兴建的目的是要捍卫北方百姓的生活,免得他们被其它恶霸流氓给欺负;但世人皆知,他根本就是直接命令属下对百姓收取保护费,甚至以威胁、恐吓手段抢夺百姓的地契,到最后,几乎所有的地都归属于骆家庄! 更可笑的是,不论黑、白两道人士在遇上骆飞鸿这个「北蛮霸刀」,也只能甘拜下风,对着他逢迎拍马──谁教他们没人打得过他! 于是乎,骆家庄继续在此地作威作福,压榨无辜百姓,甚至闲来调戏良家妇女──不知有多少如花似玉的闺女为了保护贞洁而含冤自尽,或是哭哭啼啼的成为骆飞鸿不知第几任的姨太太了。 而身在骆家庄恶势力范围的湄公城城民被欺凌得更是苦不堪言,直叹老天不长眼,为什么不让坏人得到恶报? 就是因为不能明目张胆的抱怨,每个人只能在心底诅咒着骆家庄的人会不得好死,所以他们在每天天还没亮,便以下面的问候语当作是一天的开始── 「早啊!今天骆飞鸿死了没?」 其实祸害遗千年,湄公城的百姓心里也明白,就算骆飞鸿想死,阎王老爷说不定还不敢收他哩! 也因此,不管骆家庄再怎么暴虐无道,百姓们也敢怒不敢言,就只能在茶余饭后谈论着骆家庄的丑闻、八卦……像是── 骆家庄大少爷天天上青楼,好像得了花柳怪病! 骆家庄四夫人红杏出墙,被骆飞鸿吊起来毒打一番! 骆家庄…… 总而言之,骆家庄的一举一动全在庄外流传着。 今日骆家庄的三小姐不知哪来的兴致,坐在金光四射的轿舆上,带着十几名侍从、奴婢,浩浩荡荡的朝后山前进。 百姓们全都瞪大了眼,直瞧着那个紧紧贴在轿舆旁的小婢。 那一脸痴呆又好骗的模样,不正是传说中被骆家人百般虐待的骆六小姐──一个天生智能有缺陷的小白痴吗? 唉……真是可怜呀!看着传说中的「骆六小姐」一发傻就跌得狗吃屎,然后再急忙爬起身子,一张脸脏污得看不清表情;众人又是一阵叹息,目送他们一群人离去。 那个「骆六小姐」还真是可怜! ==== 艳阳高照,春分过后的晌午,空气中带有一股香甜的酒味──此时正逢湄公城的产酒时期,家家户户都忙着晒稻谷、去壳、捣浆…… 紧接着三拜天地,进行最重要的手续──封瓮酿酒。 老百姓们终日辛苦的在烈阳下挥汗如雨,拚命酿酒,赚着吃力不讨好的血汗钱。 而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则是成日闲闲没事做,只须吩咐一声,就可以常常出外透气、放纸鸢,只因嫌待在家里绣花草、扑粉蝶的日子太无聊! 啧,太无聊,难道不会卷起衣袖,跟着去酿酒吗?骆小鸟第十五次在心底嗤笑着,在她那张历尽风霜的小脸上有着一种与她痴傻外表不搭调的诡异表情── 她痴呆的模样、傻笑的方式都很符合人人口中「传说中的骆六小姐」,意即她是个天生智能有缺陷的小白痴;但从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成熟老练神情,以及在她嘴角总是若有似无的一抹嘲弄神情,却足以令人难以置信,甚至可能会指着她,说她是个大骗子! 而事实上,她确实是个骗子,而且一骗就骗了众人将近十一年。 打从娘亲在她五岁时因身心俱疲而撒手归西,独留下她一个人尝尽世间的冷嘲热讽后,她就明白了一件事── 想在这丑恶的骆家庄继续生存下去,她就只能靠自己! 所以她逼迫自己变呆、变傻、变蠢,变成让人全无戒心的傻子! 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这群比豺狼还要阴险的「家人」对她不再加以提防,放任她在骆家庄里自生自灭。 她所做的一切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忍──忍受他们对她如畜牲般的打骂和对她施以不堪入耳的恶言相向! 自始至终,不论遇到多么痛苦的事情,她都以装疯卖傻撑到现在。 只因为她上有五个姨娘,八个满肚子坏水的兄长和骄纵任性的五个姊姊;而她则是最弱势也最好欺负的六房所生下的赔钱货。 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践踏! 她圆圆的小脸因长期不人道的虐待,刻画出两道难看的凹陷;身着多处补丁的旧衣,骆小鸟营养不良的体态在艳阳的照射下显得有点体力不支。 「啊!我的纸鸢!我的纸鸢!」骆三小姐挥手大叫,蛮横的跺脚。 骆小鸟眼巴巴的看着那只蝴蝶纸鸢被一阵风给吹到遥远的前方──哇~~三十五两就这样飞了! 骆小鸟露出惯常不变的白痴笑容,心里却是暗自心疼起那笔数量不小的银两就这样飞走了。 「骆小鸟!」骆三小姐的玉手一指。 她露出毫无破绽的傻笑,「三小姐……」嗯,再用力一吸鼻涕。 骆三小姐嫌恶的皱鼻。「我要妳去把我的纸鸢寻回来!」她娇斥。 傻笑依然挂在脸上,骆小鸟却忍不住在内心哀号──饶了她吧!她可是个连一二三四都不会数的「白痴」耶!骆三小姐当她是个「正常人」吗?「好,小鸟去找……」 「哼!别怪本小姐没先警告妳,那纸鸢可是我最喜爱的一只,妳得替我完好无缺的寻回来,若寻不回来,或是寻回来时缺了个角……哼哼!到时可有妳好看的!」娇贵的骆三小姐颐指气使,莲步经过时,还不忘恶意踩了她一脚。 「小鸟……小鸟知道了……」骆小鸟傻呼呼的,连痛都没呼一声,心里却半嘲半讽的念了一长串──找纸鸢、找纸鸢,是是是,她当然会去找,谁教弄丢纸鸢的是骆家庄最受宠的三小姐呢! 可光看那阵强风,骆小鸟就可以很肯定的说──那只蝴蝶纸鸢不是已经半毁,就是早已死无全尸;找得回来算是万幸……找不回来,唉!那就是她骆小鸟的不幸啦! 到时看是要被罚禁食个一、两天,或是被掌掴个两、三记巴掌,还是要罚她去扫那偌大的乌落院──那里可是得花上大半年才可能扫得完的…… 唉!总之一句话,她习惯就好,反正她是天下无烦恼的傻子嘛! 骆小鸟又装出呆傻的吸了口口水,乖顺的盯着自己的鞋子猛看。 「妳若是找不回来,本小姐就要让妳饿个两、三天……」骆映珂恶毒道,突然扬起阴森的艳丽笑容。「啊……对了,我正巧缺一枝槐木发簪来搭配我那套新冬服呢!」 她垂涎骆小鸟的那枝槐木发簪已经很久了,可骆小鸟那个小白痴只要一提及那枝木簪,就会变得特别精明;这早已让她恨得牙痒痒的。 正巧,那只纸鸢八成是找不回来了,到时只要威胁她,骆小鸟绝对会吐出那枝木簪的。 在骆映珂的观念里,很自然的认定──凭什么一个连下人都不如的小白痴,可以拥有那种世间难寻的珍宝?当然只有她骆三小姐才够资格拥有! 骆小鸟闻言,身形一颤,不禁在心底暗自大叹──不会吧!又是那枝槐木发簪?! 这个三小姐真是没记性,难道上次刻意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她难堪,她还是学不乖吗? 骆家庄的夫人及小姐们明明都只惯用最高级的蓝田玉簪,就算使用次级货,也是纯金镶珠的等级,她们向来鄙夷木制发饰,认为那是下人才会使用的劣质品! 也因此,骆映珂所说的槐木发簪当然不是那种路边小贩所贩卖的便宜货,而是指她骆小鸟身上那枝精雕细琢的槐木发簪。 那是骆小鸟的外公特地从苗疆所买来,当作她娘的嫁妆的一番心意;也是她的娘亲死后,唯一留下给她的遗物。 以往骆映珂常借故找她麻烦,处处陷害她,为的就是逼她交出那枝槐木发簪;而骆小鸟总会傻呆的「不小心」蒙混过去,从没让骆映珂得逞。 「小鸟不懂……」是啊!她是不懂,上次的教训明明让骆映珂那般丢脸,怎么还有勇气觊觎她的槐木发簪啊? 「妳这白痴若是懂的话,那太阳就要打西边出来了!」骆映珂美目一瞪。「总之,要是妳找不回纸鸢,我就要妳拿那枝槐木发簪来赔!」 惊慌的发抖着,「可、可是娘亲说……不可以把那个随便给别人……」 人傻就是有这种好处,别人说什么都得听。「谁管妳那下贱的娘说了什么鬼话,本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妳若找不回我的纸鸢,就得把那枝槐木发簪给我!还是……」笑得千娇百媚。「妳要我用鞭子抽妳?」 骆小鸟吓得白了脸,眼泪、鼻涕倾泄而出。「不要、不要,小鸟怕痛、怕痛……小鸟很听话,小鸟很听话的……」 可恶!竟然要她在交出槐木发簪,或是讨皮痛的两个选择中做出决定,骆映珂这一招使得有够狠! 「哼!那妳还不快去找?」 始终在一旁候着的文琴睨了一眼骆小鸟,不放心的凑近骆映珂的耳边。「小姐,这不太好吧?要是她跑走了……」即使知道骆小鸟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仍然轻声低语。 而耳力异常灵敏的骆小鸟闻言,脸色顿时一黯。 「逃跑!」骆映珂耻笑。「这个杂种可以跑去哪里?妳瞧她那副白痴样,我看叫她去吃馊水,她还会觉得是人间美味呢!」 文琴听了也笑出声,便退下不再多话。 「妳最好找得回来!本小姐要先回庄了,没时间陪妳耗下去;就算是要用爬的,妳也得给本小姐爬回骆家庄!」 骆小鸟抹去眼泪。「是、是,小鸟……小鸟马上去。」不忘尽责的露出白痴笑容给人看,而后朝着被风吹走的纸鸢方向快步奔去,没有回头。 狂奔一段距离,连头上简单的发髻也被呼啸的风吹散,骆小鸟才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往回看,眼前就只有荒凉的景象,骆映珂一行人早已不见踪迹。 她这才卸下脸上那一成不变的呆傻样,哼!她们以为她不想逃啊?拜托,她想死了好不好?对那座外表富丽堂皇,内在却是腐臭龌龊的骆家庄,骆小鸟早就想狠狠的大门一踹,永远不回去! 将一直以来都小心收放在身上的槐木发簪取出,骆小鸟怜惜的抚了抚发簪上那令人惊为天人的刻工,也让她不禁思索起许多事── 由于生长环境的残酷,使她不得不变得冷血无情;她在表面上笑得傻兮兮,张着天真无辜的眼睛,实际上却是狡诈诡变──对于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她果真是遗传到骆家人的劣根性。 至于她的良心,早在八百年前就被埋进她娘的骨灰坛里,现在的她,即使有人在她面前溺水,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只因为她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更遑论是大发善心的去救人了。 她绝情得彻底,而这是她这十一年来的领悟;除了「他们」!是「他们」唤醒了她的情感,让她觉得这世上仍是有美好的一面…… 是啊!就是因为有「他们」,才会有今天的骆小鸟;所以她才没有,也不能离开! 骆小鸟握紧手中的发簪──看来这次,骆映珂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对于抢走她的发簪不会善罢干休的。 而她,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让出娘亲的遗物,任由骆映珂去糟蹋。 所以结论就是,倘若她不肯交出发簪,却也找不回纸鸢……她不禁仰天长叹──那她这下子……就真的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她回庄后的情境。 死‧定‧了! 但再想想,罢了,她什么责罚没尝过?看来只能赌一赌,不是完好无缺的把纸鸢给带回骆家庄,就是让骆映珂一偿心愿──对她抽鞭伺候! 虽然找回纸鸢似乎是异想天开,而拒绝交出发簪的下场可能会让她被打得皮开肉绽,三个月下不了床……但为了「他们」、为了娘亲,她都可以忍! 骆小鸟将发簪收回暗袋,专心开始找寻纸鸢的下落;她望向四周,突然一抹熟悉的艳红色撞进她的眼里。 不愿置信的揉揉眼睛,骆小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看着那卡在高她足足二十五尺的百年老树上的蝴蝶纸鸢,她的嘴吓得张大,整个人傻呼呼的楞在原地。 「开……开玩笑的吧?」她惊慌的咽了口口水。「竟然这么高……」 她爬得上去才有鬼呢!要是摔下来……恐怕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唉!」认命的叹气,骆小鸟拍拍两颊,开始往那棵高大的百年老树走过去。 踏入浓密的树丛,骆小鸟才碰触到粗糙的树干,就被某个从天而降的不知名白亮物体,直接撞上她的头顶。 「该死!搞什么鬼呀?痛死人了!」骆小鸟头眼昏花的摇摇头。 捂住小脸,不悦的攒眉,骆小鸟弯下身,捡起那害她口出秽言的白亮物体,小手缓缓摊开,赞叹的屏住呼吸。 好美的扇子呀!骆小鸟睁大双瞳,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晶莹剔透的扇身。 这……这是用琉璃做成的吗?怎能像扇纸一般伸展自如? 这扇身上栩栩如生的蛟龙图腾,是怎样毫发无损的刻在薄如蚕丝的琉璃上?那刻工清晰顺畅,刀工拿?得异常精准,彷佛自开天辟地以来,这把琉璃扇便已存在于尘世中,而非世俗的凡夫俗子能做到的。 即便是她娘亲遗留给她的槐木发簪,雕工似乎也略逊一筹。 这是哪个仙人的仙物吗?是不小心从天界掉下来的吗?骆小鸟疑惑的抬起头,想看看天上是不是真的破了个洞! 霎时「啪咑」一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她的右颊! 这一次,骆小鸟没有骂脏话,只是恶狠狠的倒抽一口气──因为她看到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倒挂在老树上,全身都是伤! 他身上的伤痕大小不一,却不约而同涌出鲜血,有的伤口甚至隐约可以见骨;他的四肢以令人不可置信的角度扭曲,只有那沾满血迹的头还好端端的留在原位。 而最、最、最吓人的是──他竟睁着一双瞳铃般大的眼睛,死命的俯瞰着她! 他到底是死是活啊?! 骆小鸟颤抖的与他「对视」着,本想来个眼不见为净,转身走人,连那只纸鸢也不要算了;但他那双充满忧郁神采,且带点死气沉沉的黑眸却像是迷药般,吸住她全副的心思,定住她抖颤的双脚。 渐渐的骆小鸟忘了恐惧,一味看进他那黑如潭水的勾人眼神中,完全无法自拔。 也因此,她没注意到脆弱的树枝早已无法负荷他的重量,就在下一瞬间,骆小鸟连惊呼都来不及,就被他庞大的身躯给压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骆小鸟只能用力的推着瘫在她身上的他。「呜……」瞪着这具文风不动的「尸体」,感受着她耳边的热气,害她不禁红了脸,只能再次用力的推着。 可恶!怎么推不动? 还吹?他还在吹气?够了!别再……吹气?!他……他还有气息?!他还活着? 不明白心中的狂喜到底是怎么回事,骆小鸟胡乱挥舞着双手,挣扎了老半天,总算从他身下爬了出来。 她被他压得头昏脑胀,简陋的衣服沾染着他湿热的鲜血;一咬牙,她奋力把他翻过来,让他的身躯朝上。 而他那双黑瞳不知在何时已悄然阖上了。 看来,她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有犹豫的用嘴撕开衣袖,骆小鸟非常熟练的开始处理起他的伤口;此时的她早不复见惊慌,一味专心埋首于治疗他的伤势。 眼皮眨也没眨一下,骆小鸟双手扶在他那被转成直角的手肘关节,手一扳,清脆响亮的整骨声立刻响彻云霄,当下吓跑了树林里一群飞禽走兽…… ==== 天色已暗下来,满身大汗的骆小鸟半跪在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旁,她不懂为何自己会不经思考就出手救他,更不懂那股打自心底泛滥的怜悯、疼惜的感觉是怎么出现;事实上,除了「他们」之外,她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有过这样复杂的感觉! 小手用沾湿的手巾擦拭他不停冒出的热汗,骆小鸟镇定的低下头,在他的耳畔轻声安抚。「乖乖哟……我知道很难受,但你忍一忍,难受很快就会过去了,乖,不怕、不怕……」 在她辛苦包扎好他的伤口,整顿好他被歪曲的手脚后,他就开始发起高烧,甚至抽搐不止。 她担心的瞅着他发紫的薄唇,手中的动作变得愈益温柔,眉头却因他的昏睡而紧蹙起来。「你一定要活下来,不然我就白费力气救你了……乖,忍一忍……」 她不是大夫,所以只能依照以往治疗「他们」的方法来医治他。 拜她天生的好耳力所赐,在帮他整骨听声音时,她就知道他的每一条筋脉都被接回了原位;为了防止骨头移动,她克难的挑了几根干净的树枝当作木板,以固定住他的肢体。 当她听见不远处的溪流声时,差点没痛哭流涕──她终于能替他清洗伤口! 本想把他搬到溪畔,可他才刚调整好筋骨,立刻移动并非明智之举,所以她来回不知多少趟,把他身上那近百道的伤口全都清洗干净,再将从附近摘来的草药磨碎敷平,撕下自己的裙襬当作包扎的工具,替他把身上每一处伤口均敷上草药并包得密实;可她自己那满是疤痕的小腿,也因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耗时耗力的包扎过程结束,骆小鸟松了一口气,却赫然发觉自己压根没顾及他的呼吸! 她的心一窒,仍然沾着脏污血渍的小手颤巍巍的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心中只想着──拜托,让他活着……拜托…… 感觉到那短促且不易察觉的微弱气息时,骆小鸟这才真的松下紧绷的肩膀──太好了!他还活着! 忍不住红了眼眶,骆小鸟边升火想烤干他的衣衫,边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奇怪?她还以为自己早已没血没泪,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竟见鬼的破了例! 她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却也不多想;此时的她理当要赶回骆家庄才对,可她却因放心不下他而留了下来。 而她留下来的原因很矛盾,她既怕他会在她离开时,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怕他会在她离开时清醒,而她却不在他的身边。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会如此心系着他的生或死?为何她会这样义无反顾的为他疗伤、为他掉泪、为他害怕,甚至为他心疼?为什么会这样?骆小鸟忍不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吗?她想起先前──他明明浑身是血的倒挂在树上,却依旧睁着澄澈的双眼,勾走了她的魂魄,夺走了她的冷血无情。 好笑的摇摇头,骆小鸟回过神,这才注意起他清秀俊雅的五官──他是个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饱读诗书,书卷气味浓厚的儒家子弟。 看着他那细长的眉毛、秀气的鼻梁,性感的薄唇……性感?见鬼,她竟会觉得他的嘴唇性感?烧红了脸,骆小鸟继续研究着他……不说他那深得好像外邦人的轮廓,他的脸还真是俊秀到不行! 她突然好想再看看他那双黑如星子的眼眸,可以的话,她也好想听听他会有着怎样的嗓子…… 一抹不自觉的娇笑爬上她的脸,可下一刻,她又因心中思考的问题而将笑容敛起──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怎会被伤得体无完肤,仅剩下残余的一口气,还是倒挂在树上? 骆小鸟抿抿唇,百思不得其解。 「啊!」脑中一闪,骆小鸟想通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才她用来清洗这男人身上伤口的小溪再过去,应该是一整片延伸到天际的崖壁。 这家伙……是遇到强盗打劫,以致从那高得骇人的地方失足坠下,还是有仇家在追杀他呢? 「呃……」 一声痛苦的低吟瞬间拉回骆小鸟的思绪。「乖乖哟,别动,不然骨头会移位的。」 她弯身低喃,轻声制止他晃动的身躯。「你乖乖的,等你醒来,我就拿糖给你吃好不好?听话,别乱动,我帮你擦擦身子,让你消消热气,但是你要乖乖的,不可以乱动哟……」她左一句乖乖的、右一句乖乖的,就这样软言软语的哄着他,压根没想过他是否听得见。 说也奇怪,原本焦躁不安的他渐渐停止了晃动,听话的平躺着,而后甚至沉沉的睡去。 骆小鸟露出笑容,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脸上多了一丝不该有的眷恋,依然喃喃自语着。「你好乖哟,别担心,我会陪在你身旁,所以你要乖乖听话……我就知道你最乖了。」 爱怜的拨着他纠结的黑发,骆小鸟起身洗手巾,再立即回到他的身旁坐下。 冰冷的手巾覆在他的额际,她拾起已烤干的白衫罩在他除了底裤,未着寸缕的结实身躯上。 她的脸又热了起来──真看不出来,一个成天只会读书的书生会有这么好的体魄吗? 方才她不是急着替他疗伤,就是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完全没留意到他的身材……呃,竟然挺不赖的! 不知为何,她轻叹一声,俯下脸,近得都快贴上他的嘴唇。「你真的好勇敢哟,居然能撑到现在……很厉害呢!连我都忍不住要佩服起你的毅力了……所以你要继续活下去哟,虽然你好像没那么多力气活下来……」 她轻笑着,「但你挂在树上时没死,现在也还活着,我想以后一定也很难死掉的……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话活下来,不可以一声不响没了气息,否则你就是一点都不乖,而我也不会给你糖吃,知道吗?」骆小鸟自顾自说着,从没想过她和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听她的? 不知为何,她愈说愈多、愈靠愈近,小嘴也不客气的覆上了他的唇瓣。 是喜欢吗──那种缠住她的胸口,让她只觉得紧得都快透不过气,那彷佛要溢出来的奇怪感觉,是喜欢吗? 是吧!她心想,嘴角的笑容开始扩大──否则她最厌恶的不就是人吗?如果不是喜欢,她怎么会为了一个人,还是个陌生人做那么多事,甚至是趁火打劫,小人的偷袭他……性感的薄唇呢? 嗯~~偷亲他几下的不当行为,就当作是救他的代价好了,骆小鸟暗忖──说不定他早已有了爱人或是妻子,过着美满幸福的日子,只是很不幸遇上坏人、遇上她,她不强求,就只要他送她几个吻就行了。 以后等他的伤势复元后,她会笑笑的送他离开的。 享受的轻啄了几下,骆小鸟爱恋的抬起头,满意的看见他因自己的努力而开始泛红的嘴唇──他已差不多稳定下来,而她也该赶回骆家庄了。 为了这个陌生的男人,骆小鸟决定改变初衷──她会给骆映珂一个满意的交代,让骆映珂在短时间内不再找她的麻烦,如此一来,她才有办法回来继续看顾他。 真没想到,才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晚上,在她的心里除了「他们」之外,竟莫名奇妙地……也多了一个他! 忽然,刺眼的光芒无预警的射进她一夜未曾阖上的双眼,骆小鸟笑咪咪的站起身,脸上有着藏不住的疲惫。「要乖乖待着哟,我晚上再回来看你。」 深瞅他一眼,骆小鸟用沙土扑灭了微弱的火堆,再三确定他的位置够隐密,不会被坏人发现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而她前脚刚走,那个身负重伤,一般来说,就算想复元也得经过十天半个月后才有可能的伤者,突然眼皮抖了两下,缓缓的张开了;那黑如墨石的瞳眸则像是锁定猎物的黑豹似的,炯炯有神的凝视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半点受伤的感觉都没有! 假如此时的骆小鸟有回头,肯定会被他奇迹似的苏醒以及毫不掩饰欲望的火辣眼神给吓到放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