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妞的宠后路》 第1章 相遇 永平二十年仲夏。 五皇子聂恒宗于皇家围场坠马,头部受创,昏迷不醒。 帝命太医随侍左右。 三日后,紫檀木大床上惨白着脸的少年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月儿,月儿……”少年气息微弱,便是身边之人都听不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贴身伺候的太监常顺见他开口,忙出去喊太医。 立时,太医院院正孙成礼并另外两名太医入内。 聂恒宗忽的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大喊:“月儿。” 声音凄厉痛楚,闻者俱是一惊,常顺忙跑到床边轻唤,“殿下、殿下。”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西洋座钟滴答作响。聂恒宗茫然转头,看到常顺后瞳孔一缩,半晌才虚弱着道:“你是,常顺?” “殿下,是奴才,是奴才,您可终于醒了。”常顺带着哭腔将话说完,聂恒宗便好似被抽了力气一般,直直朝后倒去,亏得常顺眼疾手快,从中间扶住后,慢慢将人放下。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状况? 五殿下喊什么? 聂恒宗气息不稳,闭着眼睛任几位太医诊脉。 孙成礼医术非凡,一诊便知,可还是等另两位太医诊完脉,几人商量后,才对闻讯赶来的姚皇后道:“娘娘且安,五殿下已无大碍,日后好生调养即可。” 姚皇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这才叫常顺跟着几位太医出去开方子,她坐在床边,伸手爱怜的摸了摸儿子的脸,眼中蓄泪,“好孩子,可吓死母后了。” 聂恒宗眼角滑过一滴泪,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活着的母后,还有活着的常顺。 那个垂垂老矣的他呢?那个濒临死亡,每日都梦到前尘往事的他呢?已经死了吗? 聂恒宗看着屋内熟悉又陌生的陈设,脑海中翻滚的依旧是那芙蓉面,殷红血。 “宗儿,你怎么了?有何委屈便同母后讲。”姚皇后声音轻柔。 聂恒宗颤抖着唇,微弱出声:“儿子无事,有劳母后挂心,是儿子不孝。” 姚皇后如何会怪,自是好言劝了几句,见聂恒宗满脸疲惫,她便不再出声,默默守着。 之后半月,聂恒宗的眼神一直透着几分茫然,时常看着某处发呆。旁人与他说话,说上三句若能听到他一个字,便已是极好了。 惹得姚皇后日日垂泪。 这日一早,聂恒宗身边的太监常福捧着一封书信急至凤鸾宫,带着哭腔对上首帝后道:“陛下、娘娘,殿下他,不见了。” 永平帝扯过信封,便见上书:父皇母后亲启。 待扯出信纸细看,帝后俱是一惊,聂恒宗他,竟然离宫了。 —————————— 聂恒宗曾研习过易容术,换张脸躲避帝后的暗卫自是不在话下。只常顺一路哭爹喊娘,求殿下告知他要去往何处,叫聂恒宗实在心烦。 他离开当日是常顺守夜,若是留下常顺,他怕父皇母后一怒之下把他咔嚓了,不然他如何会愿带这个聒噪的玩意儿上路。 一路快马加鞭,不过十余日便到了乐州府常定县治下的河田镇。 主仆两个到河田镇时,正是夕阳将落之时,常顺赶紧着找客栈,伺候自家殿下歇息。也只有这时候,聂恒宗才会觉着常顺有些用处。 小镇上的粗茶淡饭,便是常顺吃着都觉难以下咽,倒是聂恒宗吃得面不改色,叫常顺侧目。 五殿下生来尊贵,饮食用具无一不精,何曾到过如此境地? 聂恒宗一脸我不想说话的表情,常顺只得将要出口的话咽回去,一顿饭吃得默然无语。 常顺为了便于照顾聂恒宗,只要了一间上房,夜里他便在地上打地铺。聂恒宗依旧不愿说话,用膳之后坐在窗前看着残阳发呆。 如今的聂恒宗,刚刚十一岁。 十一岁的记忆,对于此时的聂恒宗来说,似乎有些遥远。 他看了常顺那张还显稚嫩的脸一眼,想起他死时还死死挡住追杀之人的刀剑,到最后也没能闭上眼睛。 还是活着的常顺好。 残阳如火,聂恒宗想到那满目的红,心如刀绞。 直坐到弯月新挂,他才回到床上。赶路太累,闭上眼睛后,不过片刻便睡着了。 夜里又做了梦。 女子玉面娇容,梨涡浅浅,依偎在他怀中说:“殿下待我如此好,便是死了也甘愿。” 忽而又挡在他面前,口中喊:“殿下快走。” 长剑从她后背而入,剑尖上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嘴角的笑却温暖满足。 那长剑瞬间拔出,她身子猛地朝前扑来,却急行几步撑着没有倒下,口中还喃喃道:“殿下,快走。” 聂恒宗从梦中惊醒,客栈内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光,地上常顺的呼吸均匀平稳。 两个半大少年,日夜兼程骑马赶路,如何能不累?常顺头半夜里还能挺住,后半夜里便睡实了。 聂恒宗轻声下床,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残月如钩。 这近一个月的时间,聂恒宗想的最多的便是:原来人真的能回到过去,算那老道有本事。 既然常顺跟母后还在,那他的月儿定然也还在。 他不想等,他一刻也不想等了,他要看见她。 月儿,我来了。 前生未能予你的,今生都给你。 —————————— 午后时分,村子里十分安静,便连院中养着的家禽和牲畜都安安静静的没个声音。 唐明月背着自己的小背篓,戴着勉强可以遮阳的草帽,一个人出了院子。 玉河村临着一片山,村民们经常会上山拾干柴、采蘑菇或是挖野菜。唐家劳力太少,只有六岁的唐明月特别懂事,只要不下雨,每日午后都要去拾些干柴回来用。 别看她年纪小,体力却很好。从家里出来,不歇气儿的走到山边,刚想顺着山道往上走,便见草丛里躺着个半大少年。 “大哥哥、大哥哥……”唐明月蹲在少年身边,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音,她有些害怕的将手指凑到少年的鼻孔处,发觉还有气息,这才放下心来。 唐明月四处看看,连只小猫小狗都没有,更别说人了。这少年她不认识,该不是村子里的人,又见他衣服上划出了许多口子,额头上也有擦伤的痕迹,便猜测人可能是从山上滚下来的。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抵是磕到头了。 唐明月想救人,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躺着的少年慢慢睁开眼睛,近乎贪婪的看着她的脸,心里想着:月儿小时候可真是可爱。 少年便是聂恒宗,他仗着前生的记忆,一早便从镇上赶到这处山旁,就是在等上山拾干柴的唐明月过来。 为了能住进唐家,聂恒宗给自己弄了些小伤,又把衣服划破,更重要的是,他准备装失忆,在唐家赖一阵子。 聂恒宗见唐明月一直四处看,没有注意到他睁开了眼睛,便咳嗽两声。小姑娘果真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低头去看,随后便一脸惊喜的道:“大哥哥,你醒啦?” “这是哪儿啊?”聂恒宗收回自己贪婪的目光,眼神迷茫的看着唐明月。 唐明玉此时还未意识到眼前的大哥哥“失忆”了,很老实的回答他,这是玉河村啊! 燥热的午后难得起了微风,唐明月耳边的碎发被吹起,露出小巧白嫩的耳垂,聂恒宗险些收不住目光,只能敛了目光又问:“我是谁?” 啥?唐明月忍不住扒拉两下耳朵。 “大哥哥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唐明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希冀的看着聂恒宗,很想听他说不是这样的。 聂恒宗却偏偏不随她心意,点点头,眼神比之前更迷茫,“是啊!” 回完又怕唐明月继续问个不停,聂恒宗又赶紧极其痛苦的“嘶”了一声,果真唐明月一脸焦急的问他可是哪里痛,没再继续纠结他是不是失忆了。 “我的头、腿、脚踝都很疼。”聂恒宗努力装出很疼的样子,小姑娘被他唬住,赶紧站起来,口中说着大哥哥你等着,我去找人。 接着人便跑远了,连小背篓都忘了摘下来。 聂恒宗看着唐明月倒腾小短腿跑远,嘴角忍不住弯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额头上的伤口,惹得他发自真心的“嘶”了一声。 唐明月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她爹唐清。唐清是个秀才,在村里设了一个私塾教孩子识字。唐明月算着时辰,此刻去私塾应该能找到人。 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地方,就透过窗口看见唐清正在看书。唐明月等自己把气喘匀,便对着窗子喊爹。 唐清闻声抬头,便见女儿正一脸焦急看着他,还未等他出声,唐明月便语速极快地将事情原委说给他听。 “月儿别急,爹这就去。”唐清放下书,出了门口见女儿跑得红扑扑的脸蛋,停下嘱咐,“看你一脸汗,跑累了吧,别跟着去了,先家去跟大伙儿说一声儿。” 唐明月“哦”了一声垂下头,想着大伯娘知道后肯定又得生气闹腾,她都有些不想回去了。只是唐清已经走远了,未曾看到女儿为难的脸。 第2章 家事 唐家最近颇不太平。 唐老爹前些日子从山坡上滑下来,摔断了腿,如今还躺在炕上不能动。二房唐清媳妇吴氏有孕在身,怀相又不好,已经见了两次红,如今只能歇着。 夏日里虽不是农忙时节,可农家一年四季都有活计,没有消停的时候,平白少了两个干活的人,别人自然要多挨累。加上唐清要考科举,平日的农活更是指望不上他。二房两口子都不能干活儿,大房媳妇刘氏的脸色就越来越不好看了。 唐老爹与妻子郭氏育有两儿一女,闺女如今已经出嫁,剩下两个儿子一起过。老大唐海地里活计是一把好手,平日又能外出做工,工钱也不少。两下对比,刘氏就想分家单过,可是碍于唐老爹的执拗,一直未能成功。 按说老二唐清是秀才,他名下的田地是可以免赋税的,但唐清平日读书花销不少,刘氏怎么算都不合适,便不想搅和在一处过。 别人家哪个不是偏着大儿子,偏偏自己的公婆,心思都歪到了小儿子身上,刘氏心里实在不好受。又因如今家中这个状况,她的脸每天都是黑的。 唐明月人小,却也懂得不少。大伯娘总用无人干活说事儿,实则根本就是因为她娘的嫁妆银子所剩无几了。 说起来,他爹读书花的钱基本都是她娘的嫁妆,可是前些日子舅家急需银子,她爹做主将银子借了出去,大伯娘知道后,脸才一日比一日不好看的。 唐明月回家时,步子可就没有出去时轻快了。大伯娘每日都为了银钱发脾气,今日她再救一个失忆的大哥哥回家,大伯娘会不会闹翻了天? 进了院门,唐明月就见刘氏正站在院子里洗脸。唐明月平时很勤快,刘氏对她的印象还算将就,见她进门还说了一句,“这么快就回了,月丫头真能干,比你爹娘都中用。” 唐明月未曾想一进门见到的人就是大伯娘,可她又想,这事儿早晚都瞒不住,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了一遍自己早回的原因。 刘氏一听就炸了,“咱家是地主,还是富户?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你还往回捡人,可真是能耐。” 噼里啪啦说了几句,刘氏便往上房去。郭氏歇晌刚起身,出了房门便见大儿媳妇步子飞快走过来,她刚想说话,刘氏已经开口了,“娘,您老也管管。咱家一个读书的,银钱多紧张?海哥每日累死累活的,养着自家人也就算了,咋的,如今还得养外人?” 没头没脑说这么几句,郭氏也听懵了,一瞬间就忘了要说啥。刘氏嘴皮子利索,几句话就将事说明白了。 “人摔伤了,咱们不能见死不救,且等老二回来了再说。”郭氏不知实情究竟,也不多说。她心中免不了有些怨自己,大儿子是老实的性子,当初想着给她说个厉害的,谁想这老大媳妇厉害得有些过了。 吴氏也听到了动静,知道女儿回来,她拍了拍睡着的小女儿,刚想下炕,便见大女儿从门外进来,小脸儿委屈巴巴的,看着就让人心疼,“这是咋了?跟娘说说。” 唐明月便把事情又跟吴氏说了一遍,吴氏摸摸唐明月的小脑袋,“月儿做得对,谁还没有个要人帮忙的时候,这时候咱们见死不救,往后咱们有了难处,也没人愿意帮咱们。” “可是大伯娘又生气了。”唐明月垂着头,心里有些难受。爹娘总是温和的跟她说话,大伯娘就不是。 吴氏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没关系,大伯娘不会将人赶出去的。” 到底是小孩子,吴氏轻声哄了两句,唐明月就不难受了,她甚至跑到大门那里去等着。果真不一时,唐清便和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山子将人抬了回来。 聂恒宗躺在简易的架子上,身下铺的麻袋硌得他十分难受。只是这些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能再次见到唐明月,他心中十分开怀。 “爹、山子叔,大哥哥他咋样了?”唐明月的声音脆生生的,听得聂恒宗心里十分熨帖,差点就开口自己答话了。 唐清看了女儿一眼,“月儿别担心,爹已经托人去找你孙家阿爷了,待会儿他来看过就知道了。” 唐明月记得这个孙家阿爷,他是住在村里的郎中,最擅长的就是治外伤。当时阿爷摔断腿,就是这个孙爷爷接上的。孙家阿爷在唐明月心里,是顶顶厉害的人。 聂恒宗除了脚踝是真的受伤了之外,其余的擦伤并不严重,这个他心里十分清楚。山子帮唐清将人抬到二房,便说还有活要做,急着回家。唐清也没多留,叫他晚上来家里吃饭,山子也应了。 山子这头刚走,那头孙郎中也到了,他仔细给聂恒宗看过,留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唐明月见孙郎中简简单单就治完了,便开口问了一句,“孙家阿爷,大哥哥现在能记起自己是谁了?” 叫孙郎中来唐家的人只说是治摔伤,并不曾提及聂恒宗失忆一事。孙郎中一听唐明月的话,忍不住看向聂恒宗,“小子,你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聂恒宗其实一直在偷偷看唐明月,此时被人打断,才想起此事。他忙点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孙郎中脸色变了变,看着唐清道:“唐秀才,这个老夫可就看不了了。失忆这种事可大可小,多半是头部受创,你还是请镇上或者县里的郎中给瞧一瞧。” 这道理唐清也明白,他点头谢过孙郎中,客客气气将人送出去,这才嘱咐聂恒宗好生休息,自己则去上房见爹娘。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他总要去说一声。 吴氏也跟着丈夫一起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聂恒宗跟唐明月两个人。 唐明月见聂恒宗的腿上都是划伤的痕迹,她想想就觉得很疼,于是苦着一张小脸问:“大哥哥,你是不是很疼?” 疼吗?并不怎么疼。 可聂恒宗不想这么说,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是有些疼。” 聂恒宗的表情看在唐明月眼里,就是很疼很疼的样子,她忍不住将小嘴凑到那些划痕跟前,轻轻呼了几口气,随后才抬头看向聂恒宗,“大哥哥,是不是好很多?” 真舒服啊!聂恒宗心里如是想着,咧着嘴点点头,“月儿真厉害。” “大哥哥,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唐明月笑嘻嘻的,一脸开心的样子。 你的名字,我如何会忘?聂恒宗不由又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一时倒忘了回答唐明月的问话。 唐明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聂恒宗出声,她便又开口说道:“大哥哥,我叫唐明月,这次你能不能记住?” 聂恒宗回神,冲着唐明月点点头。 堂屋里忽然有声音传来,唐明月忙跑过去看,就见妹妹唐明玉迷瞪着一双眼睛,口里还打着哈欠,茫茫然的四处看,像是在找人。 “玉玉,姐姐在这儿。”唐明玉闻声看过来,开开心心跑过来,她一醒来便没看见娘,自己从炕上爬下来走到堂屋,还是没看到人。 唐明月领着妹妹走到聂恒宗待着的屋子,又跟聂恒宗介绍,“大哥哥,这是我妹妹,她叫唐明玉,你能记住吗?” 聂恒宗忽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大概每天都要听到无数次“你能记住吗?” “能。”聂恒宗看着小姨子点点头,笑着回唐明月,想着她不管问多少次,自己都不会烦。她喜欢怎样,便怎样。 上房那边,已经快要吵起来了,自然,是刘氏想吵。 唐海领着儿子唐祺桐出去做工了,此时不在家。大房只有刘氏一个,可是她战斗力十分强悍,唐老爹夫妇加上唐清两口子,都说不过她。 “爹、娘,海哥跟二弟,都是您们生养的,一碗水总要端平,不能总是偏着二房。这孩子失忆了,谁知道是不是脑子嗑出了毛病,或者有啥隐疾,万一哪一日出了事,谁能负这个责?”刘氏嗓门子大,气势汹汹。 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将话说得如此难听,任是谁听了心里也不会好受。 郭氏生下女儿七年,才有了这个小儿子,自小又体弱,她的确是惦记着他多些。可她扪心自问,自己并没有多偏着小儿子。连唐明月那么小的人儿都知道,郭氏又如何不知,儿子书能读下来,是多亏了二儿媳妇的嫁妆的。 “老大家的,你别总无理取闹,我没一碗水端平,你来说说,我咋做算端平?”郭氏开了口,她没指望老头子出声,毕竟跟儿媳妇拌嘴这种事,不能让男人家出面。 刘氏刚想接话,唐清却先一步开了口,“爹、娘,若是大哥大嫂实在想分家,你们便给咱们分了吧,我堂堂七尺男儿,拖累妻女已经不对,再不能多拖累爹娘跟兄嫂,日后这书能读不能读,都是我自己的事。” 第3章 教妻 唐清说完,一直没有说话的唐老爹咳嗽了两声。 他心里苦啊!当爹的,哪能不希望自己儿孙有出息,不希望他们过上好日子?老二说他拖累了爹娘兄嫂,其实事情究竟咋样,大伙儿心里都清楚。 “老大家的,老二前年去府城考举人,为啥没能进去考场,你还记得不?”唐老爹开口,没有回答唐清,而是问刘氏。 刚刚还跟斗鸡一样的刘氏,听到公爹问话,想起那事后也不由缩了缩头,“爹,那事儿可怨不上我娘家弟弟,他本是好心。” 唐清前年二十岁,考中秀才后,本可当年就参加府试去考举人,结果事情就坏在了刘氏的娘家弟弟身上。此时刘氏说她弟弟是好心,唐老爹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句:都是命啊! 府试三年一次,全乐州籍的秀才都可以参考,府城那几日人满为患,客栈十分紧俏,去晚了便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刘氏的三弟平日做些小生意,时常往府城去。他听说唐清要去府城参加考试,便说可以介绍到他朋友家去住。银钱少不说,还可以一并解决吃食问题。 一家人对于府试都只是听说,谁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刘氏一将她兄弟的话传回来,老两口都很高兴,有熟人,这就不用抓瞎了,出门在外,再没有比跟熟人在一处更好的了。 吴氏欢欢喜喜将东西收拾好,一家人送别唐清后就在家里等消息,谁知等来的却是唐清压根儿没进去考场的消息。 唐清只在刘三的朋友家吃了一顿饭,便开始上吐下泻,连着几天不好,哪还能进去考场,整个人都瘦脱形了。 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又能怪到谁的头上。刘氏说她兄弟一片好心,唐老爹也无法反驳。只是事情到底是因刘三而起,唐老爹提起来,也是想给刘氏提个醒,别忘了自家老二的能耐。 二十岁就考中秀才,整个大昭朝能有多少? 唐老爹知道,一直不同意分家的,是他这个当爹的。他就两个儿子,他想看着两个儿子好,他想老二以后中举,中进士能多提携大哥,可为啥要提携,总得有缘由吧! 齐心协力将老二供出去,他以后能忘本?老大家的日子可不就好过了?哪有不吃苦,直接捡便宜的好事儿呢?唐老爹自信二儿子一定有出息,他就想不明白,老大媳妇到底是咋想的?想来想去也只能说她眼皮子浅,看到的,只有眼下那点利。 吴氏的爹曾经也是个秀才,家中有些家底,后来屡试不第,他就找了个教书的活儿,家里婆娘又有一手好绣活,天长日久下来,也攒下了一笔银钱,家里日子过得不错。吴氏的兄嫂都是好的,所以吴氏的嫁妆着实不少。 嫁到吴家后,刘氏天天为着唐清读书花钱的事不开心,吴氏便拿自己的嫁妆贴补。这些年过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这事家里都清楚,可无奈家里实在不富裕,吴氏愿意拿嫁妆供丈夫读书,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儿,没人会阻拦。也是因着这个,刘氏才一直只是小打小闹。 前些时候,吴氏的哥哥想要跟人出海做买卖,急需用钱,问到两人头上,唐清便做主将钱借出去了。他还劝吴氏说读书的事他自己想想办法,左右他明年才考试。事有轻重缓急,舅兄急需用钱,他们能出力自然要出力。 到底是娘家哥哥,吴氏哪能不想帮?就是这事儿彻底惹毛了刘氏,在家里摔摔打打了许多日子,偏唐老爹又出了事,这家里自此就更是乌烟瘴气了。 唐老爹想着这些事,实在是有些无力。如今把老二逼得说出分家这样的话,显见也是急了。他读书没花过家里什么钱,却还是惹得长嫂如此,心里难受也能理解。 老大唐海是个老实人,媳妇说啥是啥,唐老爹指望不上他,可还是对屋内众人说道:“这事儿我再想想,咋也要同老大商量商量的。” 老两口都是开明人,虽说还一起过,可儿子成家之后,他们便不管两个儿子各自的房里事。若不然,刘氏这样的儿媳妇,还能有好日子过? 几个大人商量的事儿,没想到立时便连聂恒宗这个外人都知道了。 唐明玉刚三岁,正是呆不住的时候,见了聂恒宗之后,就跑出去玩。听到上房的动静,便跑到窗下偷听。倒把几个人的话听了个十成十,之后她又倒腾小短腿,回去说给姐姐听。 聂恒宗没想到,他的到来竟然把岳家人逼得要分家。 不过这个结果,他是乐见其成的。 前生唐明月同他在一起之后,虽说很少提起小时候的事,但主要的事件他还是清楚的。 也是这个时候吧,刘氏也是闹着要分家的,可不知当时是因为什么,唐清并没有说出今日这番话,于是一直搅和在一起。唐清为了家庭和睦,为了省钱,没有出去找先生上课,反而是除了在私塾里教书外,还要帮家里做农活。 导致第二年的府试落第。 后来是吴家大哥做生意赚了钱,没有只还妹妹妹夫借给他的钱,反而是给他们的钱算了股,拿回来不少钱,唐清才找了正经书院读书。等他中进士时,唐明月都已经十一岁了。 因为耽误了太多年,唐清的名次不太好,又因为没有门路,最后分到了比较偏远的兴源县做县令。唐清举家前往兴源县,一待便是六年,聂恒宗跟唐明月,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很多事聂恒宗记得并不清楚,但是唐明月这个大伯娘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两家人早些分开比较好,聂恒宗真希望等晚上唐大伯回家后,这个家就能分了,省得影响他的安排。 聂恒宗有聂恒宗的想法,唐明月也有唐明月的想法。 村里许多人家分家,也有许多人家不分家,可她看来看去,日子过得红火的,多半都是分了家的,可能,分家的确是好的吧! 只是唐明月不知道,分家对她爹娘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毕竟,她娘的手里,现在的确是没多少银钱的。没有钱,她爹要如何念书呢? 可唐明月又想,若是分家了,是不是大伯娘日后见了她娘,就不能总是说些尖酸刻薄的话了?她娘是不是就能过得更开心了?或许她也能少挨大伯娘几句说,想到这些,唐明月又开心些。 看着坐在炕上的聂恒宗,唐明月想起她爹说过:不懂就要问。于是唐明月停止了自己想,转而问聂恒宗,“大哥哥,你说分家是好事吗?” 当然好,总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还能不吵架?各自成家过日子,谁没有自己的心思,一家人都齐心协力没自己的心思,那还真是少见。 只是聂恒宗不想说得太直白,他只是伸手摸摸唐明月的头,“如果生活在一起不合适、不开心,那还是分开的好。月儿懂吗?” 世间之事,本同一理。便是夫妻,亦如此。 可是世间之事,很多时候又不能随心所欲。聂恒宗想到前尘往事,心中有些难受。 唐明月想了想,便点点头。她弯了弯嘴角,露出可爱的小梨涡,“大哥哥这样一说,我真是觉得……” 说到这里唐明月顿了顿,仔细想了想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豁然开朗。 小姑娘的笑容实在太有感染力,聂恒宗只要一看见,就不想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外面,唐清两口子也从上房回来。两人进屋,先来看聂恒宗。见聂恒宗坐在炕上,吴氏还关切的说了一句,“你受了伤,还是躺着养伤的好。” 聂恒宗对岳母大人十分客气,“劳婶子挂心,这样坐一坐并不打紧。”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有脚踝是真的扭了,肿了老高,总是躺着也难受。 “此时还是想不起任何事吗?”唐清更关心实际的问题。 聂恒宗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还是想不起。” 唐清看出聂恒宗不好意思,以为他想多了,“你不要多心,若是还想不起,明日我去给你请个郎中回来。” 两口子都是心善之人,丝毫不觉得聂恒宗这样是个多余的人,两人又问了几句,便要回自己的屋子。吴氏临出去前还嘱咐唐明月,“月儿出去玩,不要吵到哥哥休息。” 回到自己的屋子,唐清跟吴氏压低了声音商量起来。 “阿莹,你不要忧心,今日我说那番话并不是没有思量。今日见到山子,他跟我提起有个亲戚在县城里开书肆,需要抄书的人。我的字好歹能看,我想着哪日去看看。大嫂怨气这样重,长久下去,只会越来越生疏。”这是唐清安慰吴氏。 吴氏也反过来劝唐清,“清哥,你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绣活还过得去,等过些日子坐稳了胎,我多做几幅绣活,你去县里也帮我问问,可有人家收?” 唐清摇摇头,“太伤眼睛,你还是只管好好养胎吧!其它的,我来想办法。” 从前唐清不怎么考虑这些事,只想好好读书,有出息了报答家人,可如今现实给了他残酷的打击,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些事。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许多话。 眼见着夕阳西下,二十里外的徐家村,常顺走得汗流浃背,还在找一处姓吴的人家。 第4章 决定 一大早,常顺就被聂恒宗撵了出去。叫他往下头村子里去,找一个叫吴万明的人,给他家里五十两银子,说是他在外赚了钱,托他拿回来的。 说罢也不等常顺问,聂恒宗又教他,若是人家家里问起他问题,他要如何回答。等嘱咐的差不多了,聂恒宗才挥挥手,叫常顺赶紧出门。 “玉河村你就不用去了,肯定不在玉河村。”常顺临出门前,聂恒宗又嘱咐了一句。 给主子办事,自该鞠躬尽瘁,可是常顺还是觉着这活儿十分不好干。关键他家殿下不知道这吴万明到底在哪个村。河田镇虽然不大,可是这村子也不少,可叫他从何寻起啊! 常顺拖着疲惫的身子跑了一天,喝口水都费劲。 他就不明白了,自家殿下这是发的什么疯。自从醒过来之后就没做过什么正常事,若不是他贴身伺候着,能看到殿下身上那胎记,都要怀疑这是个假殿下了。 这一出出的,又不让他问。对他摆起脸子来,那可跟从前没任何分别。 大老远从京城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就是为了给这吴万明的老婆五十两银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一个从未离开过京城的皇子,咋就知道这个地方了呢?可怜常顺一肚子的疑问,就是无人解答。 心里抱怨归抱怨,常顺还是跟村口遇到的大婶道谢,随后走出了徐家村。他在村口遇见这大婶挺好,直接告诉他村里没有姓吴的,叫他去别的村找找看。 眼见着再不回镇上就来不及了,常顺便不准备再找了。这一日无功而返,常顺有些难受,不过一想想明日就可以不用来这几个村子了,心里又好受点。 可怜的常顺哪知道,回到客栈,等待他的将是空空的屋子。他的殿下,又出走了。 聂恒宗虽把自己弄受伤了,可是到底没有常顺凄惨,到了时间,他在唐家吃到了热乎乎的饭菜。 晚饭是唐明月给聂恒宗端过来的。唐家一大家子都在一处用饭,聂恒宗伤了脚,不好动弹,唐明月便把吃的端了过来给他吃。还把自己的那一份也拿来了一起吃。 “大哥哥,你尝尝,这个山菜炒肉是我娘做的,我娘手艺可好了。”唐明月拿着筷子,将菜碗里的肉丝夹给聂恒宗。 山菜就是从山上挖来的野菜,把野菜用水焯过就着肉丝一起炒,出锅前撒上蒜末,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聂恒宗看见饭尖上堆着的肉丝,心里虽说热乎乎的,却还是有些难过。唐家日子一般,平日难得吃到肉,他的小月儿竟把肉丝都夹给了他。 跟平日吃的那些山珍海味比起来,聂恒宗觉着这肉丝更加珍贵美味。他夹起来尝了一口,果真很鲜嫩,随后便把大部分肉丝夹给唐明月,“月儿吃吧,哥哥不喜欢吃这个。” 咋会有人不喜欢吃肉呢?唐明月想想,觉得这大哥哥肯定跟她爹娘一样,为了把好吃的给她吃,所以便说自己不爱吃。 “大哥哥,你受伤了,就是不爱吃也得吃,这样才好得快。”唐明月自认自己不是妹妹那么好糊弄的,可她也不想拆穿聂恒宗,于是笑眯眯的,又把肉丝夹了回去。 两个人你谦我让,聂恒宗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十分享受这样的过程。他从小便金尊玉贵一样的身份,并没有吃过任何苦头,这样的肉丝,平日都没有机会端上他的膳桌。 可此时,在这样静谧的小村子里,他跟喜欢的人,独自分享着这么一点肉丝,心里甜如甘蜜。这种感觉,未曾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感受到的。 聂恒宗十分庆幸,庆幸那个重新来过的人是他自己。这一生,他要好好护住这个小姑娘,让他从此刻起,便不再经受前生那些让他们心碎的事情。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要把她护在身后,前生那些遗憾,他今生全部都要避开。 刚醒过来的时候,他只想赶紧见到人,可是他的身份,让他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想清楚。他必须承认,他这样跑出来见唐明月,非常冲动,但他也并不是无所考量的。 他需要一个契机,去帮助唐家,改变唐家现在的处境。至于其它的,他也有所谋算。他想看看,自己那些兄弟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大哥哥,你快吃呀,再等一会儿就凉了。”唐明月小口小口吃着饭,见聂恒宗一动不动呆了半天,这才开口提醒。 聂恒宗回过神,冲唐明月笑笑,这才开始吃饭。边吃还边哄着唐明月吃了不少肉丝。他的小月儿实在是太瘦了。 晚上唐清叫了下午给他帮忙的山子吃饭,刘氏再不愿意,做饭的时候还是加了菜,咋的也不能叫外人笑话家里不是? 饭后唐清又跟山子问了他亲戚那书斋的地址,这才送山子出门。 唐海跟儿子唐祺桐是晚饭前回来的。回来之后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唐海人一向厚道,没刘氏那么多心眼子,也没在意。唐祺桐却从自己老娘的脸上看出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感觉。 说起来,唐海兄弟差了十岁,唐祺桐如今都十六了,已经定了亲,冬底就要成亲了。唐祺桐对于分不分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总归他的钱,肯定落不到自己媳妇手里就是了,反正都是要上交,交给谁都没什么差别。 虽说唐老爹说要跟唐海商量,可是晚上吃过饭也没有把人留下。刘氏见自己公爹也没那意思,拖着男人回了自己的房间,有一次提了分家的事。 “现在这样哪不好,你咋就非得要分家,分家你能捞到多少好处?”唐海老实,可是他知道自己爹不想分家,自家婆娘老是提起,他也有些来气,忍不住就说了几句。 刘氏自从嫁进唐家就没怕过唐海,听他这样说早有一百句话等着他了,“他爹,你缺心眼儿是不是,你跟儿子天天出去累死累活的,难道就为了供老二读书啊,你儿子快娶亲了,你可就这一个儿子,后头俩闺女要成亲,你一毛嫁妆不出吗?” “孩子成亲,娘能不管?”唐海又顶了一句,想想又接着道:“再说老二那本事,他肯定能考上,若他不是那苗子也就算了,可他学问好,我做哥哥的,帮衬帮衬他咋了?” 一听这话,刘氏火气就上来了,她上来使劲拍了唐海的肩膀一下,“咋了咋了,要死啦。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肯定考不上,肯定考不上,你咋就不信?” 这不是唐海第一次听刘氏说老二考不上了,往常他都没在意,这回见刘氏脸上一脸紧张,他就多说了一句,“把你能耐的,这你都知道,这么能耐你给我看看,我几时能发财?” 别看唐海老实,真要较起真来,那说话也是挺噎人的。 刘氏见自家男人不依不饶的,也不打算瞒着了,“陈瞎子给老二算过了,他考不上,你信不信?” 说起这陈瞎子,唐海也是听过的,他是刘氏娘家那个村里一个算命先生。别看他窝在个小村子里,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平日里东家丢鸡西家丢鸭,他都能给掐算出来。最能耐的一次,是县里发生了一起命案,这陈瞎子算到了罪犯的藏身之地。 也就是这一回,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了陈瞎子的厉害,连唐海这样整日不关心这些事的人都听说了。刘氏一听陈瞎子算过,唐海也有些动摇了心中那坚定的信念。 “算人前程,不要生辰八字吗,他咋知道?”唐海问完,突然盯住了刘氏,“你把老二生辰八字拿去给他算命?娘知道这事要找你拼命的。” 刘氏听到这里也有些心虚,只他一向是没理也要辩三分的主儿,“我这不也是不想家里的钱打水漂。再说了,你不出去说,谁会知道,我自己会出去说吗?” 其实乡下人并不太注意生辰八字这些东西,反而若是遇见了这样一个能耐的人,都要给自己算算的。可是唐清是读书人,读书人的生辰八字,最好是不要叫人知道的。郭氏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件事,便把唐清的生辰八字捂得死死的。 别看郭氏平日十分宽容,若是刘氏做的这件事叫她知道了,她是绝对不会饶过刘氏的。刘氏也怕婆婆知道这件事,哪敢说出去呢? 自家婆娘犯了忌讳,唐海咋也要给她遮掩一二,只是又十分严肃的叮嘱她,“可不许再说给旁人知道了,若是再犯,我第一个去告诉娘。” 刘氏自然应了,可是唐海没再继续阻止她说分家的事,她便又开始折腾起来。后来唐老爹终于受不了了,招呼唐海商量了之后,终于决定给兄弟俩分家。 第5章 别扭 对于分家一事,唐老爹内心一直是拒绝的,可事情就是那样的不遂心意。 唐明月将聂恒宗从山边捡回来后的第二天,唐清便一早起床去了县城。等他下午回家的时候,手中拿了不少纸张书籍,身边还跟着一个郎中。 聂恒宗失忆了,唐清怕他脑子里有什么看不到的问题,便当真请回来一个郎中来。周郎中是长定县最大药堂济世堂的坐诊郎中。唐清一直等到过了晌午,药堂里没什么人了,才请求他跑了这一趟。 周郎中仔细给聂恒宗诊过脉,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周郎中倒是个实诚人,直接就说他看不出有什么毛病,还嘱咐唐清,若是实在不放心,只能到府城去看看了。 说实话,唐清有些失望。这种不确定,意味着是有隐患的。虽说聂恒宗说自己除了脚疼没有一丝不对劲,可唐清还是希望他能早点正常起来。不说别的,总得知道自己是谁吧! 原本唐清是想留了周郎中在家里住一晚上的,可周郎中不肯,又说他有个侄儿就住在附近村子里,只叫唐清找个车送他一趟就行。 唐家只有用来犁地的牛车,速度太慢。唐清只得又求到山子头上,山子家里有一辆骡车,速度很快,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周郎中要去的地方。 因着没看出聂恒宗有什么毛病,唐清又给周郎中寻到了骡车,周郎中连出诊的银钱都没收。还是吴氏过意不去,将自家留的干蘑菇挑着上乘的给周郎中拿了一些。 身为一个经常有太医请平安脉的皇子,聂恒宗未曾意识到唐清给他找郎中是挺费力的一件事。直到此事在唐家引起了风波,他才想明白这其中关窍。 也真真正正明白了,那些他很少能见到的百姓,过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挑起事端的自然是刘氏。知道唐清给聂恒宗请了郎中,又带了一堆纸张书籍回来之后,她连事情都没问明白,就炸毛了。 在刘氏看来,请郎中买东西都是要花钱的。她不能明着阻止唐清买书买纸,可唐清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小子请郎中,刘氏可就受不了了。 她一直以为郭氏偷偷给二房塞钱,若不然,二房吴氏都将银子借给娘家兄弟了,俩人咋还能有钱挥霍? 当天晚上吃饭,刘氏就起刺了,直接问起唐祺桐要成亲,家里是怎么个章程。 郭氏刚开头说了句家中银钱不丰,刘氏就提起唐清请郎中买东西的事,唐老爹已从唐清那里知道事情究竟,听到刘氏如此说,气得立时就扔了筷子。 唐老爹生气了,大伙儿连饭都没法儿吃下去了。 关键时候还是郭氏打了圆场,“都吃饭。老大媳妇,你要是不想吃,你就回屋待着。” 郭氏鲜少如此不给刘氏面子,刘氏虽然平日斤斤计较,可那也是仗着公公婆婆好说话,若是他们俩都生气了,她也不会太过明目张胆。 其实刘氏这个人,你说她整日挑事吧,她倒也没有太大的能耐,可酸言酸语实在太多。她就是有这个本事,又不说多过火的话,又叫你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让你生气也没理由骂她。 原本每日边吃边聊的氛围没有了,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完。唐老爹让孩子们出去,留下了几个大人。他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认认真真的考虑着分家这件事。 老话讲,儿孙自有儿孙福。唐老爹想着他可能错了,老大媳妇这个样子,这家早晚是要分的。便是他硬拦着不分,日后老二若真走上了仕途,老大媳妇也是个绊脚的。 “老大,你媳妇要分家,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唐老爹先是问了大儿子,并没有过多解释唐清的事情。 唐海其实一直挺孝顺,他想顺着父母的意思一起过,可是自己婆娘那性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刘氏就是那样执拗的性子,她要想干什么,若是干不成,不知道能生出多少事来。 这一犹豫,让唐老爹产生了误会,以为大儿子是不好意思说。他无力的叹息了一声,“罢了,既然想分,那便分了吧!” 唐家在玉河村勤勤恳恳经营多年,也不过只有十八亩良田。唐老爹将田地一分为三,两个儿子一人六亩地。剩下的六亩老两口自己留下了。 “我如今虽说断了腿,可日后还是能动。我跟你娘能劳动一天,不用你们管,日后动不了了,谁奉养我们,这六亩田就是谁的。”这是唐老爹的原话。 唐清要读书,唐老爹便想偏着他一些,若不然他们老两口就直接归到大房了。如今这样分,他要再供老二读书,刘氏不想闭嘴也得闭嘴。 刘氏自然不乐意,可她已经如愿分了家,若是此时再说话,怕就要吃亏,于是她闭了嘴。 分家最难过的,是心理上那一关。至于分分东西分分田地这些,是十分简单的事情,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捋顺好。 这日晚饭,唐明月还是跟聂恒宗在二房屋子里吃的。上房那边分家的事,又是拜爱偷听的唐明玉所赐。 “大伯娘说爹爹请郎中买书买纸都花钱,还问大哥娶亲咋办。”唐明玉还小,想的不多,听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知道要避着聂恒宗。 唐明月听完先看聂恒宗的脸,“大哥哥,你不要多想。” 本来吧,唐明月要是不提,聂恒宗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唐明月这样一说,聂恒宗立时就回过味儿来了。那郎中可不就是特意给他请的。 一个四体不勤的主子,出门是想不起带银子这种事的。再加上聂恒宗又想把自己表现得十分可怜,那兜里可是干干净净一个子儿都没有。 原本他以为自己想的已经很周全了,可此时看来并不是,实在是他低估了唐家的穷困。他身上连个铜板都没有,想打一打刘氏的脸都做不成。 聂恒宗见唐明月脸上的神色十分焦急,定然是怕他想多了,聂恒宗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月儿放心,哥哥不会多想。” 唐明玉传完话又跑出去,想听听会不会有什么新消息。 屋子里剩下聂恒宗跟唐明月两个人。唐明月仔细看了看,见聂恒宗脸上的确没有出现她担忧的情绪,心情便好了起来。 这两天她仔细观察过聂恒宗,发现他的手十分细嫩,比她娘的手都要细嫩。随后想起大房里堂哥满是薄茧的手,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觉着聂恒宗大抵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兴许也是个读书的也未可知。 穷人家这样大的孩子,已经能帮着家里做事了,那手上绝不会如此细腻。唐明月思来想去,便有了小主意。她跑到唐清学习的地方,将那些书本里一本翻了许多遍的《三字经》拿了出来。 这本书唐清早已用不到,便索性拿来给女儿开蒙。唐明月已经认识了不少字,此时她将书摊开放在聂恒宗面前,“大哥哥,你看看这上面的字,你认不认识?看看能不能想起自己是不是认字?” “月儿想我早点恢复记忆?”聂恒宗心里有些微微的别扭,想着唐明月是不是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这两天她经常会问他:记不记得住,能不能想起来?聂恒宗听多了,心情便有些不好,想着他装失忆就是为了能赖在唐家多待几天,可惜他的小月儿竟然不懂他的心思。 这想法其实有些无理取闹,可是聂恒宗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唐明月盯着书上的字,没有抬头看聂恒宗,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当然啊!”唐明月说罢抬起头,弯着嘴角露出小梨涡,“我想知道大哥哥的名字呢!” 聂恒宗见唐明月一脸没心没肺的模样,暗暗摇头,语气里有些不快,“可我若是想起我是谁,就要回家了,到时候月儿就看不到我了。” “大哥哥不能再来看月儿吗?”唐明月的小梨涡不见了,口气里明显带了一丝难过。两个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她却很喜欢跟这个大哥哥待在一起。跟他待在一起,比跟旁人在一处都快活。 小姑娘忍不住嘟起小嘴来,“好为难啊,大哥哥若是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大哥哥的家人该有多着急呢?” 此言一出,聂恒宗真有些无地自容。相比起唐明月的坦率真诚,他的那些心思,真的不配跟她说出来。 两个人都没做声。聂恒宗开始责怪自己,说好一辈子把她捧在手心,却为了这么点子破事,让她心里难受了。 二房两口子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唐明玉。几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安静。唐明月站起身,迎了父母进屋。 家里分家的事,是瞒不住聂恒宗的。唐清怕他心里有负担,还特意来跟他说起:自己已经接了抄书的活儿,也还在想其他办法,总归不会让家里人饿死的,让他放心待着就是。又说哪日他脚上方便了,带他去府城找郎中。 其实在很多乡下人的心里,唐清做的这件事,是很让人理解不了的。农户人家日子不好过,多养个人那不是多添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情。何况唐清自己花销也大,不是多富裕的人,装什么大半蒜呢? 正是这种普遍的想法,刘氏因着这件事闹腾时,大家都没觉得她有多不对。聂恒宗听到唐清这番话,很恭敬的谢过唐清,又说将来寻到家人了,必倾尽全力回报他。 “说什么回报不回报做什么,放宽心,说不得病就好了。”唐清拍拍聂恒宗的肩,并没多说,不管别人如何说,遇到这样的事,他总是没法不伸手的。 刘氏作天作地的分了家,不想没过两日,吴氏的嫂子就上门来还钱了。 第6章 挣钱 吴氏的娘家嫂子姓冯,她嫁进吴家的时候,吴氏才七岁,说是看着小姑子长大的也不为过。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姑嫂之间从未生过矛盾,感情十分要好。 冯氏上门,刘氏是最早看见的,心想这家家忙着侍弄地的时候,冯氏上门,搞不好又是来找吴氏帮忙的。这么一想就很庆幸两家已经分开过了,只是心里这么想着,不影响她开口打招呼,“月儿她舅娘,这是家里得闲了?” 两人年岁差不多,只是因着男人的关系,冯氏要叫刘氏一声嫂子,她客气的回了一句,“嫂子忙呐,我来看看阿莹。” 拜刘氏的大嗓门子所赐,吴氏在屋里就听到了动静,她小心坐起身子迎了出来,“大嫂,你咋来的,快进屋。” 吴家住在朝阳村,离玉河村有着距离,来往一趟靠走可到不了这么早。冯氏听小姑子问,笑眯眯的答道:“高家大嫂回娘家,我蹭他们家的骡车过来的。” 冯氏手里拿了两瓶酒,跟吴氏到上房看过唐老爹夫妇,将酒留下,就随吴氏到二房去了。 唐明月正在屋里背三字经给聂恒宗听,一听是舅娘来了,忙跑到堂屋去打招呼。冯氏从怀里摸出一包糖来,“这一阵子不见,月丫头长高了,舅娘给你带了糖,去跟玉玉分了吃。” “谢谢舅娘。”唐明月欢快道谢,接过糖招呼妹妹到聂恒宗住的屋子。唐明月将糖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妹妹,又从剩下的一份里捏出一块儿来,伸手递给聂恒宗。 白嫩的小手伸到聂恒宗跟前,“大哥哥,这糖可甜了,你尝尝。” 聂恒宗从小就不吃甜,可他看着唐明月眨着的眼睛,享受着这种分享的快乐,忍不住低下头,直接张了嘴去接,唐明月捏着糖的两根手指头也没能躲过去,叫聂恒宗一起含在了嘴里。 只是这动作不能持续太长时间,聂恒宗恋恋不舍的坐直身子,嘴唇贴着唐明月的手指滑过,只感觉嫩生生的,柔软细腻。 喂完了聂恒宗,唐明月一脸满足的又拿起一块填进嘴里。又把剩下的糖包起来,说是一会儿拿去给堂姐堂妹两块,剩下的再留着吃。 在唐家待得越久,聂恒宗就越心酸。唐明月懂事善良,难得在这样穷苦的环境里,还能保持本心不变。前生的日子那样难过,唐明月的心也一直是澄澈干净的。 外面吴氏的声音传进来,“大哥这么短的日子就有钱赚?不是说要跟着商队出海,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原本吴家日子好过,一家人住在县里,吴家大哥平日也就是摆个小摊子。只是这两年吴家老两口相继生病,银钱花了不少不说,也赚不到钱了。一家人从县城搬回老家,吴大哥想趁着这时候奋斗一把,便想着跟人出海跑商路,赚些银钱。 他本钱有限,家里人也只以为他就是跟人出去长长见识,分点汤喝,赚不到什么大钱。吴氏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并不怎么看好这件事,只是唐清说大舅子这主意不错,若是做得好,肯定有得赚。 吴氏把手里剩下的银子全拿出来,也就二十两,一起都拿给了哥哥。虽说不多,可也是尽了心。谁想大哥走了没多少时日,嫂子就来还钱了。 “这我也不清楚,就是个半大孩子来家里,说是自家主人吩咐他帮你大哥送银子,说是做生意赚的钱。”冯氏赶了一早上路,虽说坐着骡车,可着实渴了够呛,喝下不少水才说上一句话。 吴氏虽说是妇道人家,还是觉着此事透着诡异,“这事听着这么玄乎呢?” 冯氏倒没想太多,“那孩子看着是个实诚孩子,不像骗子,他说的那主人我知道,就是跟你大哥一起做生意的。他还说你大哥是怕妹夫没钱读书,才急着把钱托他送回来。哎,他真金白银送来,有啥玄乎的,咱这样的人家,谁能骗咱们不成。” 乡下人朴实,总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吴氏想想,便点了点头。 唐家姐妹俩都没注意吴氏说的话,聂恒宗却听到了,他猜想着是常顺找到了吴家。 聂恒宗知道此时唐家十分需要银子,可是他也不敢多送,送多了难免违和。至于为何不等到他想走的时候让常顺给,因为他知道唐家人肯定不会收他的银子。 常顺这几天心里苦的,简直是喝一整天糖水都没用。 他跑了一天回到客栈,发现自家殿下不见了,只给他留了一张字条,说是要他完成任务后等在客栈,他有事要办,结束就回。 这简短的字条让常顺落了好几次眼泪,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聂恒宗自己还觉得自己简直太贴心了,他没有一言不留就走,实在是很照顾常顺心情了。 “大嫂,你把钱还我就是了,做什么还要多给我?”吴氏的声音透着惊讶,落进了几人耳中。 冯氏听了便笑笑,“家里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地里有田,饿不着。妹夫要读书,你手里多留些银钱总归没坏处,大嫂拿给你,你就留着。等你哪一日做了官太太,大嫂还要借你的光呢!” 一共五十两银子,冯氏拿来四十两给吴氏,自己就留下十两银子家常使用。吴氏看着那散落在布块上的银子,心里有些难受。她从小在家就受宠爱,丈夫读书,婆家指不上,竟一直都是娘家在贴补自己。 其实吴氏知道,自家大嫂说那些话是宽慰自己。唐清真有了考上那一日,娘家也不会做出拖后腿的事情来。她想了想,还是将银子推了过去,“大嫂,这么多年家里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可我不能一直给你们拖后腿。” 吴氏说完,又把唐家分家的事情说给冯氏听,又把唐清寻了抄书的活儿说给冯氏,“清哥说又能赚钱又能记得牢靠,还说自己以前光顾着读书,忽略了这些事,以后他肯定叫我们娘几个过好日子。” “既是这样,你更该留着,现在处处要花银子,你还是叫妹夫专心读书,明年便要考试了,哪能因银钱的事叫他分心,现在就出去找个书院读书,这些银子总够考过府试了。”冯氏把银子包好递给吴氏,“就当嫂子借给你,以后你再还给我。” 聂恒宗听到这里不禁想:刘氏跟冯氏做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也不怪日后的结局天差地别。 吴氏不是扭捏的人,最后留下了三十两银子,剩下十两还是叫冯氏拿回去。两个老人经常吃药,那药材可都是要花银子买的。 唐明月也将两人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自然高兴起来,有了银子爹爹就能好好读书。她人小,想不起太多,可也知道,若是家里能多挣些银子,就不用这样拮据了,可怎么才能挣钱呢? 聂恒宗则是想起了常顺,这小子将他吩咐的事办好了,接下来肯定下全力找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过几天消停日子。 不过聂恒宗心里也清楚,他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唐家,他要做的事太多太多,想把唐明月捧在手心宠着,他得有资本才是。 前生为了那个位置,亲兄弟争得乌烟瘴气,今生他既然有了这样的际遇,总不能还将事情搞得一团糟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只有唐明玉坐在那里吃糖,她可不像姐姐那么有节制,唐明月一个看不住,她的糖已经没了好几块儿了。 “玉玉,不要再吃了。”唐明月被唐明玉咬碎糖的声音吸引了目光,眼睛一看就知道她吃了不少,而且大有继续吃下去的势头。 唐明月阻止了妹妹继续吃糖,唐明玉委委屈屈的眨眨眼,还是听话的将糖收了起来。 聂恒宗被姐妹俩的互动逗得一乐,暂时抛下了脑海中那些事情,想着能松快一日是一日,等他离开再想那些也不迟。 嫂子上门,吴氏自然是要留饭的。 冯氏在唐家用过午饭才走,吴氏看着冯氏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她如今二十二岁,进门已经七年了,还没能给唐清生个儿子。刘氏为着这个不知明里暗里说了她多少次,可是吴氏总想,这生儿生女总归要看缘分的。回头看见两个闺女,懂事又贴心,吴氏心里满足得很呢! 吴氏往屋子里走,不由又想,如何才能多挣些银钱呢?她想着如今手里有了三十两银子,怎么才能让它多翻几番呢? 就在吴氏想着如何多挣些银钱的时候,唐明月也在想这件事。她看了窗外一眼,只有太阳明晃晃挂在天空,离月圆之夜还有好几天呢! 想起自己做的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唐明月弯了弯嘴角,说不得她这次,能发现什么挣钱的法子呢! 第7章 问题 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唐明月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差点吓醒了,可等她发现没人能看见自己时,心就平静下来了。 那个世界里,衣食住行都与她们现在不太一样。她在那里学会了一个词,叫生活水平,她听了好几次才大略理解了意思,在她自己的理解来看,那里的生活水平比自己这里要高很多。 她第一次做那个梦,看到的是那里的乡村。一排排的房子宽敞明亮,透过那窗户看过去,对面的东西都清晰可见。大门外的路笔直宽敞,便是下了雨,也没有一丝泥泞之处。 唐明月不知道那个世界里是不是每个地方都一样,但是看着他们每顿都能吃上白米饭,唐明月有些羡慕。 “姐姐,我还想再吃一块儿糖。”唐明月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听到妹妹可怜巴巴的声音,立刻打断她,“不行,吃多了要坏牙的。” 这件事,唐明月也是在那个世界听说的,那里的大人经常教育小孩子:不能多吃糖,吃多了牙齿要坏的。遂又想起那里想吃糖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不像他们这里,寻常很少能吃到糖。 尤其是乡下孩子,一年里吃到糖的次数很少,哪有人会注意,糖吃多了牙齿要不好呢? 那样的梦唐明月也就做了几回,很多事她还看不太懂,但她知道,那里的农民富裕,很大原因是因为粮食高产。 若是大昭朝的百姓每亩田地也能产出那么多粮食,她们也会变得富裕的。可是看看眼下,粮食本就不多,还要交许多税,粮食到最后就更剩不下多少了,哪还能用来还钱呢? 唐明玉还不死心,抓着姐姐的袖子央求不止。唐明月只得压下了心中那些情景,翻出了一小块给她,“今天绝对不能再吃了,姐姐说到做到。” 聂恒宗看着唐明月小大人的样子也不出声,此刻他不管见唐明月做什么,心里都是欢快的,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而此时的吴氏,正坐在炕上盘算赚银子的事。 其实吴氏心中清楚,这年月想赚钱,还是要行商。只是商人的地位太低,生意也不好做。唐清是要考科举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方便抛头露面,连小买卖都没法做,这可如何是好? 吴氏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章程来,只能暂时歇下心思,准备晚上跟丈夫商量商量这件事再说。 唐明月见妹妹吃得差不多,就想着去把她手里准备给堂姐堂妹的糖送过去。唐明月是小孩子,她觉得小孩子,都是喜欢吃糖的。 “大哥哥,你先歇着,我出去一趟。”唐明月嘱咐聂恒宗休息,又问妹妹,“姐姐去大姐姐那边,你去不去?” 唐明玉摇摇头,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几块糖,连午觉也没睡,此时知道姐姐不能再给她吃,便有些困了,想去睡觉。 唐明月便一个人去了大房。 大房也是两个女儿,唐明兰是姐姐,如今十岁,唐明丽是妹妹,如今五岁。小孩子心思单纯,不像大人想得那么多,几个人平日也还玩得到一块去。姐妹俩见是唐明月,立刻欢快的叫她进屋子一起说话。 “上午我舅娘过来,拿了点糖,我特地带了给你们。”唐明月说着把带的糖递给两姐妹。 唐明兰大了,有些不好意思,唐明丽却不管那些,伸手拿了过来,嘴巴甜甜的谢了唐明月。唐明丽塞了一块儿进自己嘴里,还不忘给姐姐一块儿。 聂恒宗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唐明月担心他无聊,也没待多一会儿,便要回去了。刘氏正在院子里剁猪草,见到唐明月便将她叫住了。 “月丫头,你舅娘来做啥?”刘氏脸上的表情,唐明月有些形容不好,好像隐隐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模样。 唐明月压下心里那丝不高兴,扬着小脸回道:“舅娘来给我娘送银子,她说舅舅说,爹爹读书需要花费不少银子,拿来给爹爹读书。” 这回答让刘氏有一瞬间回不过神来,连剁猪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舅这就赚了钱?” “大伯娘,这事我不太知道,您要想知道,要不问问我娘?”唐明月嘴角一直弯着,就是有些不想回刘氏的话。 刘氏恢复了动作,却比之前慢了许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唐明月炸了眨眼,“大伯娘没事儿的话,我先回去了。” 其实唐明月并不怪刘氏不想供她爹读书,只是两下对比起来,总是舅舅舅娘更让她觉得温暖罢了。 她常听老人们说起,一家人要守望相助。刘氏的做法,让她脑海中有些固有的认知发生了变化,其实并不是人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因为梦中那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一大家子一起生活的情景了,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唐明月还是能理解刘氏的想法的。只是她不知道,若是日后她爹真的考中进士做了官,她的大伯娘还会不会如今日一般,只想远远的躲着他们。 聂恒宗待着无聊,翻起了唐明月那本三字经。一抬头见她回来,眼睛还看着窗外刘氏的身影,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便扔下书问道:“月儿想什么呢?” 唐明月这一日失神的次数有些多,一直观察她的聂恒宗自然看出来了。听到聂恒宗跟自己说话,唐明月也没有收回视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开口,“我在想,我以后会不会变。” 其实在唐明月此时的认知里,若是唐明玉有了困难,自己肯定会倾尽全力帮她,但是她看着刘氏忽然有些不确定,她不知道将来自己成了亲,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你的生活不会跟她一样,你也不会变。”聂恒宗对此事确信无疑,回答的干脆肯定。他的小月儿,永远都是美好温暖的。 唐明月听到聂恒宗如此说,想起自己的舅娘跟娘亲,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想多了。想到这些她忽然回头,笑靥如花的看着聂恒宗,“大哥哥,你怎么知道呢,你又不是算命的。” “我这不是失忆了,月儿又如何知道我不是个算命的。”聂恒宗也笑着调侃了一句。 吴氏开始烧饭,香味飘进屋子,唐明月吸了吸鼻子,“大哥哥,我看你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定然不是算命的。” “听月儿这话,倒像是算命的。”聂恒宗失笑,不知唐明月是如何判断的。 唐明月低头看着聂恒宗的手,“大哥哥的手,比大伯家的兰姐姐都要细腻白皙。桐哥哥的手跟你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聂恒宗忍不住顺着唐明月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双手,他的目光停在手上许久,果真如唐明月所说,“月儿好细心。” “所以大哥哥你快好起来,我猜你爹娘找不到你一定很着急。”唐明月说完有些失落的样子,“爹爹也有托人帮你打听,想来就快有消息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聂恒宗一下子就听到了,他抬头看向唐明月,就见她两只眼里都蓄了泪,委委屈屈的继续说道:“我跟大哥哥待在一处特别开心,可我知道我们不能永远待在一处,这里不属于你。” 小模样看得聂恒宗有些心疼,他想伸手给唐明月擦眼泪,可唐明月的眼泪又没有流出来,他讪讪的收回自己的手,“月儿不要难过,也许你想的并不对。” 聂恒宗不知道唐明月这一日都在想什么,一时失神一时伤感,全然不似个六岁的小孩子,他真的不想他的小月儿,这样不快乐。 就在聂恒宗想着如何安慰小姑娘时,她又忽然换了问题,“大哥哥,你说咱们大昭朝,商人的地位为何如此低呢?” 其实唐明月虽然小,却也知道做商人赚钱,家里想要找路子赚银子,做生意肯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她跟吴氏有一样的顾虑,唐清是要考科举的,而大昭朝的商籍,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她在那个世界也看到了,商人的地位一点都不低,所以她想不通,为何大昭朝的商人,地位要如此低呢? 聂恒宗是皇子,是未来的九五之尊,他对此事知之甚详,却不知那些话该如何说给唐明月听,他想着唐明月还小,便马马虎虎的回道:“大抵是怕人都跑去行商,便无人耕田吧!” 唐明月闻言却呵呵笑起来,“大哥哥,行商之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她说罢又想起来什么,遂眨巴着大眼睛问道:“那你说,为啥咱们一亩田不能多产些粮食呢?这样即便种田的人少了,粮食也够吃啊!” 哎呦,自己的小月儿,怎么想出这么些问题呢,这以后还真是个做皇后的好材料啊!聂恒宗如是想着,忍不住弯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更晚了。 我真是亲妈,让女主去做光怪陆离的梦,不让她重生想前生糟心的事,问题就都留给男主吧! 第8章 想法 让田地多产粮食,这是每个皇帝都梦寐以求的事,可是,哪那么简单呢? 粮食关乎社稷民生,是丝毫不能忽视的大事。可是种田这件事,就像百姓们说的那样,是靠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气的任何变化,都可能会影响到粮食的产出。 天灾人祸,朝廷赋税,这些都是避免不了要面对的事情,百姓们能保证每年种出的粮食不变少,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唐明月的话,在聂恒宗心里只是美好的想象。自古朝代更迭不止,又有哪个皇帝哪个人,能让百姓的田里多产粮食?聂恒宗做梦都想自己是那个人,可是他做不到啊! 朝廷想让国库有银子,就必须收税,田里产的粮食就那么多,朝廷收的多了,百姓剩的便少了。都说减轻赋税,减轻赋税,可是朝廷也要生存。 聂恒宗前生也微服私访过,在民间也偷偷听到过朝廷该如何做如何做的话。他也曾仔细想过,可那都是百姓针对自身利益出发思考出来的,很多时候,并不适合一个皇帝去做。 统治一个国家,要权衡的东西太多,若真如百姓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倒好了。聂恒宗想到这些摇摇头,嘴角的笑带了一丝苦涩,“月儿还小,不知这是极困难的事。” 一个政令、一个法度,很多时候并不是说推行便能推行,这中间牵涉的东西实在太多,统治一个王朝,是不能靠想象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聂恒宗如何都没想到,他的小月儿,会成为那个改变大昭朝命运的人。 唐明月没有继续揪着不放,在她心里,自己是因为特殊的际遇才会去想这些事,而眼前的大哥哥,看着也就比她大几岁,如何能想这么多呢? “婶子做的什么,闻起来很香。”厨房里的香味不断飘进屋子,连聂恒宗这样自小锦衣玉食的人都说出了这样的话,可见这味道是真的很香。 小姑娘闻言又狠狠吸了吸鼻子,眯着眼的样子可爱又陶醉,“我娘在做卤味,我娘做的卤味在整个玉河村都是出了名的香。让人吃了一次还想下一次。” 唐清特别喜欢吃卤味,尤其是卤鸡爪。只是这东西不管是汤料还是成品,在夏天里都不好保存,若是寻常,吴氏是不会做的,实在是汤料的成本有些高,便是小心保存,大夏天的也不如冬天来得方便。 可是最近几日唐清的胃口特别不好,加上冯氏又送了银子来,吴氏便想做些卤味给唐清吃,又能给老的小的解解馋。 卤味嘛,聂恒宗也是吃过的,可是记忆里的味道,跟这个有些不同。聂恒宗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只略一想便知道,吴氏这大抵是有秘方的。 任何吃食,总有人做得好吃,有人做得不好吃。这其中很多都跟个人的手法不同有关系,调料的配比,添加的顺序,都会影响到食物的味道,若是再有自己独到的秘方,那可是能传承下去的东西。 “大哥哥,待会儿你好好尝尝我娘做的卤味,看看这味道,若是往出卖的话,会不会有人来买。”唐明月心里忽然有了想法,只是她自觉见识不多,不敢轻易给她娘出主意。 聂恒宗倒是未曾想过唐明月的心思,闻言有些愣住,“婶子要做生意?” 唐明月摇摇头,“我就是瞎想的,你也看到了,我爹要读书,家里银子不充裕。光是靠节省,银子不会变多,可若是有了别的进项,日子不是就能更好过了?” 若是按着聂恒宗的意思,他自然是不想一家人这么辛苦的,可是他不想将唐明月所有的思想扼杀在摇篮里。他的确想对她好,可他不想太多影响他的小月儿,更不想在自己心里画好框框,让唐明月只能活在他的框框里。 “那这是月儿的主意,还是婶子的主意呢?”聂恒宗心中有了计较,耐心的询问。 唐明月看着厨房的方向,“我知道我娘也想赚银子,但是这事儿我也是刚刚想到的。我爹是要考科举的,我娘如今又有了身孕,做别的肯定很累,但是做这个就不同,那些清洗的事情我就可以来做,这是如今我能想到最简单的赚钱法子了。” 聂恒宗点点头,做生意的确是要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但是看看此时的唐家,显然是哪个能力都没有。这些事情他倒是都可以帮忙,可是太显眼的帮助,唐家又不会接受。 到底要怎么帮人,他还得再好好想想,但唐明月说的事的确可以考虑。聂恒宗不由看向他的小姑娘,只觉得今生再相见,他又更多的了解了她。做事情不盲目,条条框框分析得有理有据,称得上心思缜密了。 他并不知道唐明月今生的际遇,若是知道了,大抵要感叹一句:人果真是要见识的多了,心思才会更活络。 前生他认识唐明月时,她已是官家小姐,家中虽不十分富足,但她也没为这些事操心过。聂恒宗曾经问过唐明月,小时候都做过什么,她也不过是简单说了一些。想来前生若是没有吴万明,唐清还不知道何时才能考上进士。 难道自己那五十两银子,就能让唐家跟前生不一样?聂恒宗对此事有些不敢确定,但是大昭朝金尊玉贵的五殿下,此时算是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了银子的重要性。 “大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唐明月勇敢的说出了自己的心思,还想聂恒宗能给她些建议,谁想眼前的大哥哥突然又沉思起来不说话。 聂恒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月儿想去哪里卖,要选怎样的铺子可有想过?” 唐明月原本就是一时兴起,聂恒宗说的这些事,她倒是没太深想,只不过转了转她的大眼睛,便有了想法,“若是租铺子,还需要银钱,我想着如果有门路给酒楼、酒肆这些地方供货,会不会更好一些?” 一个才只有六岁的小丫头,就能想到这些,实在是让聂恒宗有些意外。原来他的小月儿,真的可以不断的给他惊喜。 “两个人聊什么呢,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吴氏出现在门口,打断了聂恒宗的思绪,唐明月仰头冲她娘笑笑,便听吴氏说道:“月儿,去把东西给阿爷阿奶送去些。” 做了好吃的,自然不能少下老人那一份,只是大房那边,吴氏就不打算送了。这些年刘氏的酸言酸语她听了太多,既然不用硬凑在一处,那也不必事事周全。左右在刘氏心里,她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唐明月闻言脆生生的“哎”了一声,便起身去跑腿,出门的时候恰好见到唐清从外面回来,便甜甜的喊了一声“爹”。 香味飘出去老远,唐清在大门外就闻到了。应了女儿进门,便见吴氏迎上来,“回来啦?” 两人聊起家常,说了几句后吴氏才将冯氏到访的消息告诉唐清。 说起出海做生意这些事,唐清显然比吴氏知道的更多。待听了事情的经过,忍不住就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这种事不大会发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清没有冯氏跟吴氏那么乐观。只是让他细分析吧,他又实在想不出对方是图什么。 “明天咱们回去岳家一趟,好好跟大嫂打听打听此事。”唐清不放心,还是决定去吴家看看,好好跟冯氏打听打听当时的情景。 屋内的聂恒宗听到后,忍不住有些头大。就五十两银子的事,让他岳父大人这么一说,好像是多大个阴谋一样。这他要是让常顺送去五百两,还不得直接找去官府啊? 聂恒宗的脚踝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疼了,下地走路只要小心些,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听着唐清有些误会了自己一番好意,便慢慢的走了出来打招呼。 唐清照例关怀的问了一番话,临了又嘱咐他好好休息,“我已托了朋友出去打听,看看能不能帮你找到父母。” 这事唐明月已经同聂恒宗说过一遍,聂恒宗知道,也仔细想过此事,如今这状况,的确维持不了太久的,便是唐清不托人出去问,常顺也早晚会找上门来。唐家从外面把他捡回来,这一村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常顺只要略一打听,定然能找到他。 来唐家这几日,聂恒宗也反复想过,他如此冲动的跑出来,到底对不对,父皇母后那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了。即便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安排,可事情总有变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都能解决好。 即便贵为皇帝,还是有许多不能为、不可为之事,何况他如今还只是皇子。可是,在初初醒来的那些日子,他每日都想趁着这重来的年轻,为了他的小月儿任性一次,早点认识她,帮帮她,若是能让她自此记住自己,便更好了。 “多谢叔了。”聂恒宗不再多想,开口跟唐清道谢。 吴氏又在一旁叫他们,“快洗洗手吃饭吧!” 第9章 敲定 唐明月给唐老爹跟郭氏送过卤味之后,只略说了两句话便出了上房的门,她抬首看看自家的方向,便透过窗子看到了聂恒宗的侧脸,心里想着她跟这个不知名的大哥哥还真是投缘,自己心中一个想法竟然跟他说了那么多。 回屋之后洗手上了饭桌,几人一起吃饭。吴氏做的卤味,是一整只鸡。她把鸡杀了之后切成小块,用水焯过之后,放到熬好的汤底里做成卤鸡。 聂恒宗一向吃得不多,弄得吴氏总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多吃,还不住的劝他。 刚到唐家那两天,聂恒宗都是跟着唐明月单独吃饭,除了开心没什么感觉。可自从分家之后,二房就独自开火了,他的脚也不是不能走路,便跟着一家人一起用饭,原还以为自己会不习惯,可大概是他适应能力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可你让五殿下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啃卤鸡爪啥的,五殿下表示真的做不到啊! 虽说没有不顾形象啃鸡肉啃鸡爪,聂恒宗还是吃饱了的。听到吴氏又劝,他自然开口解释,“婶子做东西这样好吃,我哪会吃不饱呢?” 正闷头吃饭的唐明月不由抬起了头,看向聂恒宗的眼神带了一丝询问。聂恒宗忽的想起唐明月跟他说的那些话,便开口说道:“婶子这汤底是不是有秘方?这卤鸡吃起来,味道很不一般,若是拿出去卖,还不得被抢光了?” 吴氏还真没觉得自己有啥秘方,一听聂恒宗说会被抢光了还摆摆手,“哪有秘方啊,都是瞎做的,乡下地方谁不会做这个吃,哪有人会买别人的。你觉得好吃就多吃点,多吃好的,病才好得快。” 唐明月听了不由有点失望,可她不愿放弃希望,她就是没来由的相信这大哥哥,他都说好吃了,那定然就是好吃的,于是咽下了嘴里的东西也开口道:“娘,大哥哥不跟咱们一个村子都说好吃,那肯定就是好吃,你咋不愿意试试呢?” 因为吴氏做了这菜,唐清免不了要喝点酒,此刻听了闺女的话差点就问出口:他一个失忆的人,如何还能知道这味道跟别个不同? 不过唐清的确得承认,他媳妇做的这个卤味,真比别人做的好吃。 吴氏一个人合计了一下午赚钱的事,聂恒宗这么一说,她心肯定就活动了,可也就如她所说那般,她不觉得自己这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手艺。 其实吴氏的想法真没什么不对,卤味这东西吧,做起来没什么难度,就那么些材料,你放一起来煮,也不过就是颜色深浅有差别,有的味道浓,有的味道淡罢了,谁还不会做? 要说卖呢,肯定有人能买,只是吴氏不觉得这个能赚什么大钱,整个河田镇一天能卖出去多少卤味,轮到她这里又能分到多少?她现在肚子里怀着孩子,若是白折腾一番,那可真是没什么意思。 心里是这样想的,吴氏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婶子还没试过,如何就先说不行呢!”聂恒宗多劝了一句。 唐明月也在一边急切的点点头,“对啊,娘,咱们这样,也不算行商,您要是实在不方便,咱们可以想个法子找别人出面,至于清洗这些东西的活,我都可以做,凡事咱们都可以想法子。” 几个人的目光不由都看向唐明月,聂恒宗很心疼,他实在是不想他的小月儿做这些事,他只想让她开开心心的快乐长大。于是便在心中开始盘算,他能做些什么。 唐清则是开始正视这件事,连女儿都在想方设法要赚钱,实在是他这个当爹的太无能了。 吴氏没出声,而是在心中盘算起来,她怀相不好,的确不能太劳累,但如果这事真能做起来,她也不想女儿吃苦,总要另想法子。 “阿莹,你心里有这想法?”唐清开了口,夫妻俩便聊起来,聂恒宗跟唐明月间或插上几句话,最后都觉得这没准是个出路。只是河田镇太小,买卤味的人也不多,若真想卖,最起码得去县城试试。 这边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话也是有商有量的。那边大房里刘氏的脸沉得都要低下水来了,唐明兰姐妹大气都不敢出,把能干的不能干的活儿都给干了。 等唐海父子俩进了门,她便开口数落上了,“你那二弟可真是有良心,做了好吃的,你这当大哥的也只配闻闻味儿。” 吴氏做那卤味的汤料香味,在院子里飘了半个下午,刘氏一直惦记到二房开饭,也没见人给她送一丁点肉星。她眼看着唐明月给上房送了东西,到她这就没有了,心里这个气呦。唐海这一回来,刘氏就噼里啪啦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照理说,都还在一个院子里住着,照着吴氏的性子,是不会落下大房那份的。就是刘氏剁好了猪草之后还真来套吴氏的话,问人家大哥是不是这么快就赚了大钱,这事让吴氏膈应坏了,晚上就不想跟她做面子情了。 孝敬父母是本分,可没人规定还得孝敬兄嫂。总不能人家当你是个累赘,你还上杆子往上贴的,吴氏也是有气性的。 唐海一向没什么计较,听了也觉得有些难堪,只是他觉着这事也赖不到人家二房头上,谁让自己婆娘先闹腾得厉害呢? “赶紧吃饭,我跟桐子在外累了一天,回来还要听您叨叨这些没用的?想吃,想吃你不会自己做,你是不会还是咋的?”唐海有些气,口气就不太好。 刘氏一听唐海不向着自己说话,原本就不快活的心更不快活了,跟着就吵得更厉害。把唐海一通数落,吵得唐老爹老两口都听到了。 两个人看着大房的方向,忍不住叹气,好好的一家人,没几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老两口心里哪能好受?唐老爹不明就里,难免吴氏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郭氏却听到了刘氏问唐明月的那些话,就连刘氏没事找事问吴氏的那些话,也叫她听了个差不离。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些事还真是瞒不住。 “老头子,咱们可不能犯糊涂。”说罢将自己听到的那些话说给唐老爹听,唐老爹听完,除了觉得老大媳妇眼皮子浅,也实在是说不出别的来。 唐明兰姐妹见爹娘为这点事吵架,心中也说不清滋味,下午唐明月还给她们送了糖吃,晚上事情成了这个样子,真是想想就头疼。 因为等着二房给自己送卤鸡,刘氏连菜都没做,唐明兰见状也顾不得继续想,赶紧去收拾了菜炒上,这才让劳累了一天的爹爹跟哥哥吃上一口热饭。 刘氏在屋子里闹腾的事儿,二房可不知道,一家人都为了更好的未来出谋划策呢!商量到最后,唐清还是决定下次去县城送他抄好的书时,带些卤味过去,先托书斋的老板看看,这生意做得不。 那书斋的老板姓蒋,人非常和善,跟唐清颇有些一见如故,唐清想到要托他倒也合情合理。此事聂恒宗没有说话,他没忘了,此时他还是个失忆的人,不发表意见是最好了,免得露陷儿。 这时候他倒有些期待常顺早点找来了。届时他被常顺一刺激,就恢复记忆好了。 第二日一早,唐清就出门了,准备去吴家一趟。原本想着一家子都去,可一早起来吴氏肚子有些不舒服,唐清怕她累着,便自己一个人走了。 唐明月自聂恒宗来了之后,便没怎么帮吴氏干活,此时见她娘不舒服,心中有些自责,忙将洗衣服的活儿从吴氏那里抢了过来。 聂恒宗这几日已经好了不少,听说唐明月要去河边洗衣服,便要跟着去。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往河边去,唐明月将衣服扔进河里,便拿着木槌敲起来。聂恒宗也不嫌脏,就坐在了一边的草地上看唐明月洗衣服。 “月儿这样累不累?”聂恒宗真是想让唐明月十指不沾阳春水,看她拿着木槌敲个不停,心疼个不行,生怕她累着,可他不会洗衣服,连忙都帮不上。 唐明月摇摇头,她不是第一次洗衣服,并不觉得累。聂恒宗看来看去这洗衣服也没什么难,便过来唐明月身边,“月儿,哥哥帮你洗吧,你歇一会儿。” “大哥哥,你现在走路还费劲呢,快坐在那好好待着,我真不觉得累,一会儿就好了,你陪我说说话就行。”唐明月笑眯眯的看了聂恒宗一眼,眉眼弯弯,梨涡浅浅。 聂恒宗托腮看着,眼睛里的小姑娘一点点变大,一下子就变成了十六岁时的样子,粉衣桃腮芙蓉面,望着他笑的时候,也是浅浅的梨涡,弯弯的眉眼。 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忽然传来一嗓子哀嚎,“公子,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聂恒宗眼前的画面,哗的一下碎得渣儿都不剩了。 第10章 命苦 常顺可不像聂恒宗,到玉河村之前还刻意把自己捯饬得十分凄惨,他是本来就很凄惨。 累了一天回到客栈,比自己命还重要的殿下就失踪了,常顺能不急吗?可他又不敢不完成聂恒宗交给他的任务,只能加紧了速度去找吴家。 好不容易到了朝阳村,找到了吴家,常顺还得耐着性子听冯氏对他各种盘问。等到顺利从吴家出来,常顺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寻找聂恒宗。 自从聂恒宗失踪,常顺是吃不好睡不香,天不黑透都不回客栈,幸亏他找吴家的时候用了聂恒宗教给他的易容术,不然他顶着同一张脸,没事就晃悠到人家村子去找人,那疑心大的村民都得拿棒子给他撵出来。 聂恒宗看着常顺凄凄惨惨的跑过来,一直跑到他跟前跪下就开哭,他也只能当做不认识,“你是谁啊?” 常顺那激动的泪水流个不止,乍然听到聂恒宗这么问,整个人都傻了,“公子,公子,奴才是常顺啊,您怎么不认识奴才了?” 亏得俩人出宫开始,聂恒宗就耳提面命告诉常顺,千万别秃噜嘴喊出“殿下”这俩字来,常顺便一直以公子相称,否则这可就热闹了。 一旁忙着洗衣服的唐明月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看常顺实在有些可怜,想着这是认识大哥哥的人,便好心提醒他道:“大哥哥他失忆了,你是他什么人?” 虽然常顺在一旁一口一个奴才的,可是唐明月显然没有很好的理解这个关系。这也不怪她,从小生活在村子里,她们这里也没什么主子奴才的,乍然听到,理解不好也正常。 啥玩意儿?失忆了? 常顺险些大哭出声,他这是什么命呀,好不容易找到了殿下,怎么就失忆了呢? 聂恒宗一脸嫌弃的看着常顺,真想自己从不认识他,可是考虑到对方是担心自己才如此,又一直忠心耿耿,这才憋住了没有开口埋汰他。 “公子,公子,您再好好看看,奴才是常顺啊!”常顺沉浸在殿下失忆的伤痛中无法自拔,都没有开口回答唐明月。唐明月看看一脸伤心的常顺,也不忍心多刺激他,又拿起手中的木槌洗起了衣服。 原本无比和谐的气氛,因着常顺的到来全部打破了。聂恒宗心里不开心,便是连常顺没有回唐明月问题这么细微的情节都注意到了,他瞪了常顺一眼就看向了唐明月,“我不认识你。” 常顺深谙自家殿下的脾气,抹了两把眼泪,顺着目光看到了唐明月,赶紧狗腿的跑过去,客客气气的开口叫了一声“姑娘”,又指了指聂恒宗的方向,“那是我们家公子,我是公子的小厮,我叫常顺。” 唐明月并不是见了谁都是爱说爱笑的,不过常顺的样子实在有意思,她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把手里最后一件衣服捞起来拧干,扔进她带来的木盆里,“我姓唐,大哥哥他从山坡上滚下来,就失忆了,这些日子一直住在我们家里。” “从山坡上滚下来?”常顺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头上冒汗,声音发颤。 唐明月哪能想到,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常顺已经在脑海中脑补出了一部刺杀大戏。他家殿下遇到了刺杀,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阴差阳错被唐家救下,好命的活到了今天。 大哥哥的小厮找上门,自己又洗完了衣服,唐明月跟常顺说完了话,就端起木盆准备回家,想着不管什么事,总要回家再说吧! 聂恒宗跟着唐明月一路,一直没有机会表现,此时看唐明月端起了木盆,一时忘了自己脚踝还疼着,站起来准备帮唐明月端木盆。他此时跟唐明月想的一样,如何也得先回唐家再说。 谁想这个时候,常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吓得唐明月差点扔了手里的木盆。抱住了木盆的小姑娘还在不住庆幸,幸亏没扔下去,要不这还不得把人家脑袋砸开花啊! 唐明月没见过这阵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了聂恒宗,聂恒宗紧走几步,抢过唐明月手里的木盆,目光复杂的看了常顺一眼,“赶紧起来。” 常顺满腹感激的话还没说出来,抬头看他家殿下竟然端了个木盆,赶紧站起来,十分自然的接过聂恒宗手里的木盆,“公子您歇歇,奴才来拿就行了。” 聂恒宗走起来才感觉脚踝还是有些疼,自然不会跟他争。常顺接过木盆,就站在那里没动步子。唐明月看主仆俩一连气儿的动作有些发呆就没动。常顺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两个人,看他们依旧没反应,只能垂下头低声问道:“唐姑娘,往哪边走啊?” 唐明月回过神,连忙前头开路,一路上也没出声。哎,怎么说呢,大哥哥的这个小厮,好像有些一惊一乍的。 两人来洗衣服时,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回去路上,三人都成了闷嘴葫芦。 吴氏早上肚子不舒服,郭氏知道后就告诉她晌午不要自己做饭。到饭点儿了娘几个过去上房吃就行了。吴氏闲着没事,便翻出了针线开始刺绣。她的女红手艺不错,绣好了拿出去也能卖上价钱。 “娘,有人来找大哥哥了。”唐明月进了院门就跑回了二房的屋子,人还没到吴氏面前,声音已经先传回来了。 吴氏听到声音抬头,便透过窗子看到一个比聂恒宗高上一些的少年,端着装衣服的木盆子,跟在聂恒宗身后。 聂恒宗对常顺可是丝毫不客气,进了院门指指晾衣服的地方,“把衣服晾上。” 常顺老老实实把衣服晾起来,聂恒宗趁着没人能听到他们对话,便开口说道:“你一会儿别鬼哭狼嚎的,好好说话不行吗?” “公子,您是不是记起奴才了。”常顺忍住激动的泪水,手上动作飞快,这时候还是坚持叫公子,都没有秃噜嘴喊出“殿下”来。 聂恒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谁说我记得你?” 常顺立刻又委屈上了,等把衣服都搭好了,才拿着木盆问聂恒宗,“公子,这木盆放哪?” “那边。”聂恒宗傲娇的抬抬脖子,用眼神告诉常顺木盆平日里放的地方。 两人一起进了屋子。唐清不在家,吴氏便只能自己问常顺是怎么回事。 从宫里出来时,聂恒宗就教了一套说辞给常顺,常顺记得牢牢的,此时吴氏一问,便老老实实开始说瞎话,“婶子,我们公子要到乐州府城的乐庭书院求学。前些日子到镇上落脚,第二日我出门办事,回来公子就不见了。” 至于这其间多少细节,常顺选择了不说。 吴氏抬眼打量了常顺一眼,笑盈盈的问道:“你们公子多大了,你们从哪来,家里姓什么?” 这都是很简单很基本的问题,常顺如实回答,“主家姓姚,是京城人士,公子今年十一,家中行五。” 聂是皇族姓氏,聂恒宗选择了隐瞒。相比起来,姚皇后的姓氏就显得没那么吓人了,借了母后的姓氏,聂恒宗觉得自己不算骗人。 “才十一岁就得到了乐庭书院的入学资格,了不起。”吴氏压下最初的惊讶,笑盈盈的夸了一句,看向聂恒宗的眉眼里都带了笑,却是丝毫不怀疑常顺会骗她。 说起来,乐州府最出名的,就算是乐庭书院了,那简直是乐州府的活字招牌。乐庭书院的创始人乃是当世大儒,曾做过帝师的曹庭之曹老先生。 当今登基之后,曹庭之辞官归隐,回到老家乐州,创办了乐庭书院。算起来,已经快二十年了。 虽说远离了朝廷,可是曹庭之的名声却越来越响。文人们常说:入了乐庭书院,便相当于半只脚入了殿试的大门。可见乐庭书院的名头有多响,曹庭之的本事有多大。 二十年,乐庭书院的学子已经遍布大昭朝各地。而能入乐庭书院读书,也成了学子们引以为荣的事情。只是乐庭书院的大门,可并不那么好进的。 家里有个读书人,吴氏也听过乐庭书院的大名。只是她只知道乐庭书院不好进,至于怎么个不好进法,那她不知道。若真知道,大抵也不会那么简单的评价聂恒宗了。 “孩子你先歇歇,晌午用了饭,等下午你叔回来,看看怎么个章程再说。”吴氏没有多说话,她觉得自己很多事不清楚,没有自家男人通透,还是不瞎问的要好。 聂恒宗毕竟没有恢复记忆,随便来个人就想把人带走,吴氏也不能让他们走。 常顺过了最开始的慌乱,头脑开始清醒起来,痛快的答应了吴氏。 吴氏怕常顺不好意思,特地跟吴氏说了将饭端过来给聂恒宗主仆用。于是每次跟唐明月一起用饭用得开开心心的聂恒宗,全程黑着脸不说,最后还没吃饱。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这样编瞎话是有目的的,哈哈,有木有觉得常顺小哥哥有些抢戏呢? 第11章 合作 常顺为了找聂恒宗,一直未曾好好用饭,这终于把人找到了,便感觉饿得能吞下一头牛,他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干净了还是饿,便眼巴巴的看着聂恒宗的碗。 聂恒宗实在看不下去了,“咣当”一声把自己的碗放到常顺面前,“你吃吧!” “公子怎么不吃了?”常顺盯着饭碗,看聂恒宗一共没吃几口,有点疑惑。他哪知道自己小心隐藏的目光其实是赤果果的。 这个问题,傲娇的五殿下表示不想回答。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常顺在外漂泊多日,终于有了这样的认识。他见聂恒宗一副不愿搭理他的表情,端起饭碗以最快的速度将饭扒拉到了嘴里。 聂恒宗简直没眼看这副情景。从小跟着五殿下一起长大的贴身太监啊,宫里多少人都得尊称一句“顺公公”,好东西见得不少,吃的也不少,这么狼吞虎咽的,还能不能要点面子? 给两个人端来的饭毕竟有限,郭氏也怕俩半大小子吃不饱,便打发唐明月将剩下的米饭都端回来。唐明月走到房檐下,透过窗子边看到大哥哥面前连个碗都没有。 “大哥哥,你吃饱了吗?”唐明月端着盛饭的小盆进屋,盯着常顺手里那个饭碗问聂恒宗。聂恒宗无奈的点点头,“吃饱了。” 好歹常顺是自己带出宫的,如今变得如此狼狈,自己这个做主子的得负责。聂恒宗不想唐明月误会常顺,只能说自己吃饱了。 唐明月不疑有它,目光收回来看向聂恒宗,抬了抬自己手里的小盆,“阿奶怕你们吃不饱,特地叫我回来送饭呢!” —————————— 唐清后晌才回来,一进门,吴氏先问娘家的事,唐清摇摇头,“我又细细问过嫂子,没看出什么破绽,兴许是我想多了,左右如今也就这样了,我便叫家里多注意些,有什么异常只管给咱们送消息。” 吴氏笑着应了,唐清对自己娘家一向尽心,与对待公婆并没有什么差别,这一点一直叫吴氏很安心,放下心来,她随后便又把常顺的事说了。 “你说他要去乐庭书院求学?”唐清刻意压低的话语中,难掩惊讶。 乐庭书院的规矩,吴氏不知道,唐清却是十分清楚的。想进乐庭书院,不拘你身上是否有功名,都必须要通过院内严苛的考试,不止如此,还要曹庭之老先生亲自见过才能决定是否可以入学。 虽说乐庭书院不挑功名,可是二十年看下来,能进去读书的,基本都是中了举的,童生、秀才不能说没有,可是凤毛麟角,而且都是天资聪颖之辈,日后的前程都十分出色。 唐清之所以惊讶,乃是因这个时节并不是乐庭书院招收学生之时,既说是求学,必然是已经取得入学资格了。年仅十一岁便取得乐庭书院的入学资格,可见厉害。 吴氏与唐清做了七年的夫妻,如何能听不出他的惊讶,实则她自己也是惊讶的,“你曾提过乐庭书院,我也知道那里不好进,当时听到也觉得这孩子实在厉害。” 说罢吴氏看向唐清,也压低了声音,“可那孩子现在还是什么都记不得,咱们也不知道他摔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万一今日来的那个不是他的小厮咋办?” 这也不怪吴氏怀疑,她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聂恒宗的出现其实很突兀。这些日子家里虽然养着聂恒宗,可吴氏的心里着实有些提心吊胆的,她总怕这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唐清点点头,吴氏说的,也正是他心中想的。聂恒宗还未恢复记忆,如今常顺所说的,也未必就对。毕竟聂恒宗失忆一事,玉河村很多人都知道。 常顺可不知道唐清两口子的怀疑,他此时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这些日子他累坏了,如今把聂恒宗找到了,支撑着他的那股精气神儿就散了,再也撑不住,吃过午饭就睡着了。 唐明月出去拾干柴,聂恒宗非要跟着出去,此时两人并不在家。聂恒宗心知自己在唐家待不了两日了,愈发珍惜跟唐明月在一起的时间,不管人家干什么,他只想寸步不离的跟着。 聂恒宗脚还没好,唐明月也不嫌弃他不能上山,就叫他等在山脚,还说自己片刻就回,叫他不要着急。 山路难走,聂恒宗脚踝隐隐还疼着,倒也没强求跟着上去,只自己一个人蹲在山脚,想着他要如何恢复记忆才能自然一些。 等唐明月从山上下来,聂恒宗又说想在山脚下溜达溜达,唐明月想着他到玉河村这些日子,也没有出来走走,左右聂恒宗的脚在平地上走路也不太疼了,唐明月想想便答应他了。 聂恒宗哄着唐明月将后背上背的小背篓递给他背着,唐明月也没有拒绝,因为她这个小背篓怎么说呢,还真是不大,毕竟她才只有六岁。 两人从外面回来时,常顺已经睡醒了,正跟唐清说话。 唐清的盘问,就要比吴氏细致多了。好在常顺这一路上已经回答过无数人,加上聂恒宗思虑的多,交待的多,常顺又是他身边得用的人,那脑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唐清并未问出什么特别的。 聂恒宗回来,唐清照例关心他几句,又问他见到常顺后可是记起了什么,聂恒宗依旧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 “这可如何是好?”常顺一脸愁容,只得转过去问唐清可知道哪里有医术高明的郎中。唐清便将自己请了县里的郎中来家里的事说了,又劝常顺可以去府城试试。 常顺转头问聂恒宗,“公子,明日咱们去府城瞧瞧可好,您若一直这样,奴才回去没法交代啊!” 谁知聂恒宗还是摇摇头,“不去。” 其实常顺总觉得聂恒宗看他的眼神极为熟悉,他十分怀疑他失忆这件事的真实性,可是聂恒宗咬死了不说,他还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下好了,唐明月从山脚下捡回来一个聂恒宗,随后又凑上来一个常顺,唐清看着头都疼。下晌得了信的刘氏不知在心里鄙视了唐清父女多少次:该,谁叫你们爷俩没事找事的。 用过晚饭之后,聂恒宗没有立刻回他平日住的屋子,反而开口问常顺,“你说你对乐州府跟常定县都很熟悉,那我问你,认不认识开酒楼的?” 做奴才的,就是要闻弦音知雅意,主子一开口,你就得知道他说这话九转十八弯后,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常顺闻言眨巴眨巴眼睛,实在是想不出他何时说过熟悉乐州府跟常定县的,可他还是十分坚定的点点头,“认识。” 常顺如此识趣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聂恒宗十分欣慰,接着便把唐家要卖卤味的事情说给常顺,叫他帮着去跑关系。唐清在一旁听了,忙说不用,可聂恒宗却拒绝了,“叔,相处这些日子,我也了解您的为人,知道您不是为了要回报才救我回来。” 唐清忍不住点点头,聂恒宗便接着说道:“只是我承了您的情,总不好什么都不做,让我帮忙您若觉着不好意思,这生意您算我一份,我给您投钱找门路,您让婶子出方子,红利您五我三,剩下两成,单给月儿。” 说到底,聂恒宗是唐明月救回来的,他有这样的建议,唐清也理解,可是这分红的比例他并不认同。又想到聂恒宗还未恢复记忆,便看了常顺一眼,“你还没恢复记忆,这事先不说。” 常顺再是后知后觉,此刻也察觉到了,原来这一家人,现在谁也不相信他是五殿下的人。顺公公这个憋屈呦,就不说别的,他这三孙子劲儿,哪就不像了? “我虽还是记不起,却能感觉到他不是骗我的。既然不是骗我,这事咱们就该早张罗起来。毕竟明年便是秋闱之期,您还要多些时间读书。婶子这样,早些定了,也心安些。”聂恒宗劝了这么多,常顺才算插上嘴,“就是,我家公子说的有道理,唐叔您别多虑。” 唐清不是不通庶务之人,他知道这个时候银子对他的重要性,聂恒宗的提议他自然是心动的,便道:“既然是合伙做生意,这事叔没什么好拒绝的。不过给月儿的,我来出,不用你。” 聂恒宗十分坚持,常顺又在旁边劝,“唐叔,我们公子他不缺银子花,您便遂了他的心意吧!若不然日后家里知道了这事儿,会责备我办不明白事儿的,再说了,这生意用不了多少本钱,门路时间长了也不是问题,说到底,是我们公子捡便宜了。” 相处的日子虽然不多,可唐清也算是了解了聂恒宗的性子,他在心里权衡一番,这才道:“你若执意这样分配,那这投钱上头,我也出份力。” 唐家一共有多少银子聂恒宗十分清楚,想着先期要跑门路,也没多少投入,便也痛快应下来。随后他略一思考,这才说出了最关键的事,“叔,您考虑过进乐庭书院读书吗?” 第12章 恢复 聂恒宗话一出口,原本垂着头思索的唐清忽然抬头看向他。 脑中思绪繁杂,唐清一瞬间想到许多,开口却只简单说道:“乐庭书院可不好进。” 少年眼神清澈,唇角微扬,那目光中透露出的自信让唐清不由得相信,聂恒宗此言不是随便的询问,他猜测对方是有法子让他进书院读书的。 乐庭书院在大昭的名声极高,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想去那里读书,唐清自然也想去,可他之前受家中条件所限,未能前去一试,也估摸不出自己的才学是否能取得入学资格。 “适才用饭时,忽然想起了一些书院里的考题,便想着您或许用得到。”聂恒宗方才一句话彻底把唐清的思绪打乱,导致他都忘了眼前的少年原本是个失忆的人。 唐清听罢十分高兴,“这是记起以前的事儿了?” 聂恒宗编瞎话编得面不改色,“也不是都记起了,不过有些片段闪过,恰好就想到了,想着您可能用得到,便问了这一句,您可别想太多。” 其实话一出口聂恒宗就知道自己心急了,只想着将唐清送去乐庭书院读书,一时忘了还装着失忆这事儿,不过这么一点意外,他自然沉得住气,面上一丝不显。 乐庭书院的考题一向很少外泄,不是书院学生的熟人哪里问得到?唐清听聂恒宗说他想起了一些考题,想着这孩子大抵不是知道一年的考题,心中愈发看不清眼前的少年了。 “待明日我写下来,您好好想想。”聂恒宗一见唐清的神色,就知他心中在想事情,不打算再多说,想着给唐清留出充足的时间。 晚饭后吴氏就带着两个闺女去了上房。郭氏有个被子要缝,晚上眼神不好使,便叫唐明月去帮她穿针引线,吴氏也想帮婆婆忙,便一起过去了。 等吴氏带着女儿回来,几个人已经说完了话,常顺正帮着聂恒宗打洗脚水。至于几个人说了什么,娘几个谁也不知道。 晚上唐清夫妇带着两个女儿睡,常顺则跟聂恒宗住另一个屋子。唐明月怕吴氏抻到肚子,每天晚上都由她来铺被子,刚把几口人的被窝铺好,便听常顺失声喊了一句“公子”。 唐清刚洗好脚,忙跑过去看。那屋里住着两个半大小子,吴氏没好意思过去,唐明月却没想那么多,跳到地上趿拉着鞋跑过去,吴氏喊都没喊住。 “大哥哥,你怎么了?”唐明月声音里带着焦急,跑到屋子里就见聂恒宗已被唐清跟常顺扶着躺在了炕上。 聂恒宗装着十分费力的扯出一个笑容,“月儿别担心,哥哥就是头晕了一下,没有事。” 原来聂恒宗洗好了脚后刚打算站起来,忽然头晕起来险些摔倒,亏得常顺眼疾手快扶住了,还把到了嘴边的“快传太医”四个字给咽了回去。 唐明月有些不放心,“大哥哥,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常顺也在一边提心吊胆,“公子,这得找郎中好好看看。” 聂恒宗转头就瞪了常顺一眼,“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睡一觉就好了,你别吵我。”说完又看向唐明月,脸上挂笑的商量道:“月儿听话,快回去睡觉好不好,哥哥真没事儿。” 唐明月听到聂恒宗告诉常顺不要吵,她便也乖乖的不说话,只点头答应,然后放低声音说道:“爹,咱们回去吧,大哥哥说他没事儿,咱们要相信他。” 说实话,唐清这一晚上一直都是晕乎乎的,他看着聂恒宗的确不像难受的样子,便也低声嘱咐他好好休息,随后领着唐明月回去了。 聂恒宗有些无力的闭上眼睛,心中不住感慨:撒谎不容易啊,前头装了失忆,这时候就得想办法圆谎,总不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他也就只能装装头晕头疼了。 唐明月躺在炕上许久都没睡着,她心里担心着聂恒宗,竖着耳朵听那屋子里有没有动静,直到后来实在挺不住了,这才连打了几个哈欠睡着了。 一边等着的唐清终于听到了长女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开口将聂恒宗晚上的提议说给吴氏听。吴氏本来都要睡着了,听聂恒宗一说她又精神了,夫妻俩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了许久。 唐清怕吴氏听不懂,就尽量把事情说得清楚一些。他先说合伙儿做生意的事,吴氏听了自然感慨,若不是唐清给她说这些事,她还不知道做生意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常顺劝唐清的时候,说了一句他们公子其实占了便宜,可唐清知道他说的并不对。东西其实不难做,难的是卖出去,不止是卖出去,还得长期大量的卖出去。 吴氏东西做的好吃,自然会有人冲着味道过来买,时日长久,也必然会赚钱。可是自古以来,你做生意赚了钱就有人要眼热,一眼热就有人要生事。 跟你抢生意,盯上你的秘方倒还好,可怕的是吃食这个东西太容易做文章,若是一个弄不好,吃官司都是可能的。 唐清要准备考试,吴氏又大着肚子,聂恒宗这个时候提出合伙儿,那是雪中送炭一样帮了唐家大忙。唐清很聪明,他一眼就能看出聂恒宗的背景一定不简单,有这样一个人给他的小买卖善后,日后就不用有任何担心。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唐清都是这两日分析出来的,所以他们之前说着要做这样一个小生意,其实是有些冲动的,不过现在好了,这生意看起来是能做成的了。 吴氏这一晚上太多感慨,不过最感慨的还是聂恒宗要给唐明月分成和问他是否进书院两件事,至于做生意的那些事,她并没有深想。 “这孩子,是记着月儿的好呢!咱们赚的钱,自然不能全给月儿,还有玉玉跟你肚子里这个,他把自己该占的股给月儿,那这就这是月儿的。”唐清轻声解释了一句。 吴氏在唐清怀里点点头,“你说的对。既然这样,咱就留着给月儿做嫁妆。”吴氏说完又问唐清,乐庭书院的事要如何办? 唐清慢慢抚着吴氏一头青丝,“便是他不说,九月里乐庭书院的考试,我也想试试的。若是能多些准备,自然更好。这孩子是个知道感恩的,这份情,我承他的。” 夫妻俩又简单说了几句,吴氏实在是挺不住,翻个身就睡着了。 常顺下午睡多了,夜里就不困,加上聂恒宗临睡前又险些摔倒,他吓得不行,一直瞪着两只眼睛听聂恒宗的呼吸,一时听不到了,便要将手凑到聂恒宗的鼻端感受一下,非要感觉到聂恒宗的气息了,他才能安安稳稳躺下来。 聂恒宗一向浅眠,常顺一趟趟凑过去躺回来,没几回就把聂恒宗折腾醒了。聂恒宗太了解常顺,不用细想就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一时烦躁,聂恒宗故意憋住气,吓得常顺险些哭出来,口中不住的轻呼“殿下”,漆黑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聂恒宗压抑的声音,“闭嘴”。 “殿下,您是当今五皇子,您如何就不记得了呢?”常顺不敢大声说话,带着哭腔的声音好似蚊子在耳边嗡嗡。 聂恒宗一个翻身看向常顺的方向,常顺感觉到了他的怒气,吓得立时闭了嘴,聂恒宗压低了声音厉声道:“出京之前交待你的都就饭吃了吗,喊什么殿下,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 “殿下,哦,不对,公子您记起来啦?”常顺颤着声音问,聂恒宗呼的又翻了身子,闷闷的“嗯”了一声,随后又道:“赶紧睡觉,再往我身边凑小心我掐死你。” 常顺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没一会儿便睡着了,聂恒宗听着常顺的呼吸却睡不着了。他一恢复记忆,便不能在唐家久留了。相聚的日子太短,聂恒宗实在舍不得。 前生唐明月死时,才刚刚十九岁,可聂恒宗崩逝之时,已经是古稀之年。他是真的几十年没有见过他的月儿了,今生任性跑出宫,担着未知的风险,又装失忆,能待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有限。 聂恒宗盼着唐明月能快些长大,可是在她长大之前,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他必须要做好一切准备,才能让他的小月儿风风光光嫁给他为妻。 一时感慨良多,聂恒宗睁着眼睛看天边露出鱼肚白,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唐明月一夜无梦,睁开眼睛顾不上洗漱,跑到聂恒宗门口,站在门边问他头是不是已经好了,聂恒宗便开口叫她进去说话。 “月儿,我已经记起了所有事,你开心吗?”聂恒宗开口,唐明月闻言一时怔住,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戏精本精没错啦,哈哈! 晚上包饺子吃,这玩意儿实在太浪费时间了,以后我要好好码字,不吃饺子了。 第13章 遗憾 这消息实在是有些突然。 唐明月先是愣住,接着就笑起来,“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太好了,我终于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 聂恒宗一直小心观察着唐明月的神情,看到小姑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有些说不好心里的感觉了,不由就想:月儿会不会嫌弃自己在她家里待久了? “大哥哥,你怎么不高兴,恢复了记忆,不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吗?”唐明月收起脸上的笑容,瞪着大眼睛有些好奇的问道。 她见聂恒宗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禁不住有些纳闷,她一直以为,失去所有的记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想想就很可怕。 常顺已经在唐清面前说了聂恒宗姓姚,聂恒宗没办法告诉唐明月自己的真实姓名。他像以往一样摸了摸唐明月的头,“别管我叫什么,你以后都唤我宗哥哥好不好,是宗族的宗。” 聂恒宗没有告诉唐明月他是不是很开心,因为很明显的,他非常不开心,可是那不开心的理由,他实在说不出口。 “好,宗哥哥。”小姑娘甜甜的声音响起,干干脆脆的应下来,一声“宗哥哥”直接就让聂恒宗忘了心中那些烦闷的情绪。 一早用饭,聂恒宗便说自己昨晚入睡前头晕头疼,睡到半夜醒来便想起了所有事。 唐清也不知为何,自己听到这消息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反倒是吴氏,关切的多问了几句。一顿饭吃下来,唐清抬首看了聂恒宗好几次,终于能断定自己心中所想:眼前这个少年,定然是大家公子。 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聂恒宗行走坐卧都有自己的仪态,那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习惯,不是三五日可以练好的。只不过唐清以前从未注意过此事,倒是忽略了。 京中人事,唐清是一丝也不熟悉,他中秀才前也不过是在县里的青云学馆念了两年书,接触到的人脉极其有限,便是想破脑袋,他也判断不出聂恒宗是哪家公子。至于后族,十分凑巧的让唐清给忽略了。 唐清不像长女那样单纯不知事,他未曾问过聂恒宗名讳。他无意因这一份际遇攀附权贵,既然聂恒宗不想说,他便没有多问。 用过早饭,聂恒宗将乐庭书院近几年入学的考题告知唐清,四两拨千斤点拨了唐清几句,唐清便觉脑海中豁然开朗,竟是理解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东西。 聂恒宗又将曹庭之为人喜好说给唐清,这才微微点头,“在乐庭书院入学考之前这段时间,您好好琢磨琢磨这些考题,从中找出关窍所在,想来应对今年的入学考便不难了。” 唐清以姚五公子相称,谢过聂恒宗。聂恒宗笑笑,“这些日子承蒙您跟婶子照应,该是我谢谢您跟婶子,您救我于危难之时,比起来,我为您做的这些事,实在微不足道。” 常顺担忧聂恒宗的头留下后遗症,一直劝着他赶紧去乐州府瞧瞧郎中。不是常顺瞎想,实在是聂恒宗之前摔下马的事让他吓破了胆,再不敢有一丝轻忽。 事情究竟如何,聂恒宗心知肚明,可这已然成了他独自一个人的秘密,如何也不能说给常顺听。常顺劝的多了,聂恒宗便答应去乐州府城找郎中看看,正巧唐家那卤味生意,他也想从府城打开销路。 到底此事与唐家有关,聂恒宗便问唐清是不是随他们一同前往。 唐清略微考虑一下才道:“生意的事我不懂,便多劳烦常顺了,只是我后日有其它事要去府城一趟,若你们不急,可以等我同路。” “自然不急,一会儿我让常顺去镇上买些东西,今日清理好了,明日叫婶子多做几样卤味,咱们带去府城。”聂恒宗好不容易有借口多留一日,如何会不答应。 常顺拗不过聂恒宗,只得依吩咐行事。 唐明月吃罢早饭便帮着吴氏做些零碎的事,聂恒宗后日要离开的消息,她是到了晌午才知道的,眼中不觉就有了泪花儿,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落感,“宗哥哥,你要走啦?京城那么远,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咱们这样有缘,自然能见面。你不要着急,待宗哥哥得空了,便来看你。”聂恒宗十分想看唐明月对他依依不舍的样子,可她真的要流眼泪了,聂恒宗又开始心疼起来,只能一遍遍耐心的劝。 常顺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嫉妒唐明月了,他们家殿下,可从没对他如此和颜悦色过。时常一张冷脸,便是见到皇后娘娘,也没像如今这般。 聂恒宗说了一句什么,便见唐明月弯了嘴角,“我信宗哥哥。” 自从聂恒宗到了唐家,便时常陪着唐明月说话,教她道理,伴她左右,对她的态度也如和煦春风一般,唐明月忍不住便信任他,依恋他。直到此时知道了他要离开的消息,唐明月心中的不舍愈来愈浓。 聂恒宗毕竟是十分了解唐明月的人,连劝人都知道说什么好用,果真没用一会儿便将唐明月哄好了。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远,聂恒宗心中有些酸楚,真的不想离开了。 —————————— 这日恰好是十五,夜里唐明月又在梦里到了那个十分美好的世界。 唐明月来了几次,每次都能赶上饭点儿。她随便到一户人家,都能看到人家饭桌上摆着几道菜。这些菜她基本都认识,可也有不认识的,就比如一种叫做土豆的食物,她就从未听说过,还有路边常见的烤地瓜,唐明月闻着都觉得香,可是她就从没见过。 这一夜唐明月去了三户人家,这三户人家的菜色里分别有炝拌土豆丝、红烧肉炖土豆、青椒炒土豆片,每一道菜都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十分遗憾的是,唐明月在这里不能吃东西,若是能吃,她真想尝尝那是个什么味道。唐明月想不通,为何在这里家家都有的土豆,她连见都没见过,明明也不是多金贵的吃食啊! 光看不吃,唐明月一早起来还有些惆怅。 聂恒宗见了,还以为她一直伤感着呢,想着用过早饭再劝劝她,谁知吃过早饭唐明月先来找他,“宗哥哥,你是京城来的,一定见多识广,那你在京城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地瓜跟土豆这两种吃食?” 要说见多识广,五殿下自然是见多识广的,可唐明月说的这两样,他还真没听说过。一旁常顺有些接受不了听都没听过这两样东西的事实,要说宫里宫外的吃食,他见过不少,这听都没听过,很没面子啊! “唐姑娘,你说的这两样东西,还有没有别的名字。”常顺眼见着聂恒宗皱了皱眉头,看来也不知道,便开口问唐明月,十分贴心的为主子分忧解难。堂堂五殿下都不知道的吃食,说起来比他没面子多了。 唐明月皱眉想了想,随后把她能想到的名字说了出来,什么红薯番薯马铃薯都说了,再多的她实在也不知道了。说完见主仆两个都不出声,唐明月又伸出手比量了一下,“土豆大概这么大,姜黄色的外皮,吃法多样,可以炒可以炖,还能拌凉菜,煮了吃还能顶饿呢!” 这可真新鲜了。 常顺纯属是被多样的吃法吸引了注意力,聂恒宗却瞬间想到了许多,他见唐明月不像是信口开河胡说的样子,便问唐明月,是从何处知道的。 唐明月原还以为是自己在小村子里见识太少的原因,如今看起来便是京城人也没见过这两样东西了,她不由有些失望,可是她也不敷衍聂恒宗,“做梦梦到的。” 这话停在常顺耳朵里,就有些敷衍了。原来唐姑娘在这说了半天,都是异想天开的,亏他还馋了够呛。常顺有些失望,也不欲多听,跑去帮吴氏干活。常顺嘴甜勤快,吴氏很喜欢他,没一会儿就把吴氏哄的笑起来。 这边聂恒宗还看着唐明月,可他仔细观察过后,还是没能从唐明月脸上看到异常,便只能相信这东西真是他的小姑娘梦到的了。 “月儿做了什么样的梦?”聂恒宗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思,唐明月抬眼看了看他,想起梦里那个世界,有些怕她说了之后聂恒宗会觉得她胡说八道,便没有细说,只是含糊说道:“我只记得这两样吃的,别的倒记不太清楚了。” 唐明月仔细想想昨夜的梦,心中不无遗憾,她还记得梦里那个孩子十分喜欢吃炝拌土豆丝,然后家里的女人说:“喜欢吃明天再给你做,这土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亩地两三千斤,不够你吃的?” “好可惜。”唐明月垂了头,心中不无遗憾。 聂恒宗看在眼里,真想立刻吩咐人出去找,不管上天入地,赶紧去把这土豆给他的小月儿找来吃。 第14章 分别 次日一早,几个人带着吴氏做的卤味早早就出门赶路了。 玉河村去往乐州的路并不近,若是起得太晚,几个人天黑也到不了。 聂恒宗出了门,看了唐明月睡觉的屋子许久,最后才带着不舍离开。他们走的时候唐明月还没起来,聂恒宗怕她难受,自然也不可能惊动她。 唐明月一早起来,来不及洗脸就跑去聂恒宗住的屋子,见里面空空如也,小姑娘立时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原以为早起还能再见一面,没想到一睁眼人便已经离开了。 其实两个人除了一早没有见到,前一晚已经算是道别过了。唐明月哭了一会,将脸上的眼泪胡乱抹了一把,从怀中掏出聂恒宗送给她的团龙玉佩。 那是聂恒宗一直贴身带着的东西,摘下来送给她也是悄悄的,“这玉佩送给你,想宗哥哥了就拿出来看一看,不过你要妥善放置,不要给别人看见,连叔叔婶子也不能看,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宗哥哥。”唐明月不知聂恒宗为何要这样嘱咐,却十分听话的应了,言罢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聂恒宗,“可是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没有准备给你的礼物。” 唐明月的声音委屈巴巴的,聂恒宗听得心下难受,他的手在唐明月头上停了许久,“宗哥哥什么礼物也不要,只要月儿开开心心的,便是送给我最好的礼物了。宗哥哥想你了,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你,不用看礼物。” “可是我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宗哥哥啊!”唐明月不依,较起真来。 聂恒宗嘴角的笑容变大,“嗯,月儿最好了,可是宗哥哥就想送你礼物。” 小姑娘弯起嘴角,浑然忘了自己刚刚的计较。 吴氏正做早饭,厨房里乒乒乓乓的,也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唐明月哭了一会儿,径自伤感了一阵子,便收起玉佩出门洗漱。 宗哥哥告诉她了,要乖乖的,这样下次便能看见更好的月儿了。 洗脸的时候,唐明月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也是赶紧就着洗脸的动作抹干净了。洗好脸出门倒水,唐明月见着刘氏走过来,乖乖喊了一句“大伯娘”。 昨天吴氏做的卤味更多,大房仍然是一星肉丁没看见,刘氏虽然已经生过一次气,可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忍不住又生了一场闲气。 可刘氏心里好奇啊,唐清几人离开的时候,刘氏恰好醒了,见唐明月出门倒洗脸水,她忍不住就凑过来问:“月丫头,住你家那小子走了?” 唐明月被勾起了伤心事,忍了半天才没有掉眼泪,垂着头点了两下。 “你娘昨日做卤味,是给他们带在路上吃的?”刘氏可没注意唐明月的小情绪,依旧开口询问,唐明月不知如何回答,还是点点头。 刘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撇撇嘴,这才阴阳怪气的说道:“你娘可真舍得,对个外人比对家里人还好,你舅这是赚了多少银子,她就这么糟践。” 唐明月听到刘氏这话才抬起头,看着她认认真真的说道:“做卤味的东西都是宗哥哥买的,跟我舅我娘有什么关系,大伯娘不知道不要乱说。” “哎呀,真是好家教,你娘就是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刘氏好似被针扎了一样叫起来,吴氏就是耳背也该听到了,赶紧跑出来,“这是咋了?” 刘氏一向嘴利,可这次她还来不及说话,唐明月便先开口了,“大伯娘说您糟践舅舅赚的钱,做卤味给别人吃,对别人比对自家人还好。”唐明月一时气急,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 吴氏打量了女儿一眼,也有些惊讶。要知道唐明月虽然年纪小,可从来都是软乎乎的性子,不像别人家小孩子那样倔强较真,更是鲜少这样直接不给人脸面。 唐明月说完,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宗哥哥那样好,凭什么大伯娘一次又一次说话那么难听?唐明月不想听,也不想控制情绪。在她心里,宗哥哥这个外人比大伯娘这个家里人好多了,她就是愿意对他好。 小姑娘依旧垂着头,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下来,刚刚才憋住的眼泪决堤般流下来,没一会儿便嗷嗷哭了起来。一旁刘氏跟吴氏都愣住,刘氏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哎呦,这孩子娇惯成什么样子了,我这做伯娘的还一句不能说了?”刘氏听唐明月那样直接把她的话说出来,其实也怪没脸面的,此时也只能咋咋呼呼的转移话题好挽回些脸面。 吴氏自然听明白了刘氏的意思。只是昨日那些东西本就是聂恒宗吩咐常顺买的,又是今日要拿去府城找门路的,她哪能拿出去分?便是上房,她昨日也没有送过去。 刘氏这一番行为倒是给吴氏提了醒,想着吃过早饭得往上房去一趟,把昨日这事给两个老人解释一下,若不然谁会不说她失礼数呢? “嫂子,若是月儿说了什么不对的,你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灶膛里还有火,咱们得空再说话。”吴氏懒得跟刘氏解释,说完便拉着唐明月的手回了屋子。 剩下刘氏站在二房的廊檐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起从前未分家时,她不管说什么,吴氏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敢反抗一句? “还不回家烧饭,你杵在那儿当门神吗?”唐海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刘氏一激灵,这才赶忙往大房那边走,只是心中的火气,却是丝毫没有消下去。 吴氏将女儿带回屋子,蹲下身子帮唐明月擦擦眼泪,柔柔的问,“月儿不开心?” 到底是当娘的,吴氏哪能看不出女儿情绪不对?唐明月又伸手把脸上的泪水抹了抹,先把吴氏扶起来,“娘你快起来,郎中不是说不让您蹲下吗?” 就着女儿的手站起来,吴氏拍拍唐明月的小脑袋,叹了一口气,随后宽慰女儿道:“月儿,人总免不了要受离别之苦,可是,却不能一直沉浸其中。” 吴氏鲜少这样文绉绉的说话,起码在唐明月的记忆里,吴氏没有这样说过话。其实吴老爹是秀才,吴氏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甚至于她嫁给唐清之后,也看过不少唐清的书,她能说出这番话,并没有什么难的。 若是条件允许,吴氏或许能成为一个才女,可她如今只是个乡下妇人,哪有空伤春悲秋,日常说话几乎都是用吼的。 待在这里,她若是有一点与旁人不一样,那人家的唾沫都能将她淹死,人言可畏,并不是说着玩的。 吴氏不去想她自己的那些事,认真的看着女儿,就见女儿向着院门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眼角一直挂着泪痕。 可是,我真的很想宗哥哥啊! 唐明月心中如是想着,却并没有说话,她仔细回味着吴氏的话,渐渐品出了一些道理。 任何人都不可能日日呆在一处,总要面对分别之苦。分别是必然要经历的,而哭除了让大家难受,并没有其它一丝用处。 唐明月记得自己昨晚问聂恒宗,他从玉河村离开之后要去做什么? 此刻聂恒宗的回答还清晰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他说:“我要去变成更好的自己,等日后见到月儿的时候,可以保护月儿。” 聂恒宗的话,唐明月并不完全理解,可是她记住了那句变成更好的自己,唐明月觉得,她也该变成更好的自己,这样再相见时,她才不会比宗哥哥差很多。 “娘,我懂了。”唐明月就是这样内心明朗的姑娘,一旦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之后,便会朝着自己要走的方向努力前进,而不会一直停留在原地走不出去。 吴氏笑笑,“这才对,月儿真乖。” 唐明玉此时才迷迷糊糊从屋里走出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副没睡饱的模样,“娘,我饿了。” 吴氏与唐明月相视一笑,一个去摆放桌子,另一个则去拿碗筷。吴氏还不忘叮嘱小女儿,“快去把脸洗了好吃饭。 母女几个吃过早饭,吴氏将屋子里收拾好,便去上房寻郭氏,把家中这两日发生的事挑拣着跟两个老人说了,郭氏听完,还白了唐老爹一眼。 吴氏没兴趣关心两个老人之间的机锋,又略说了两句便回二房去了,之后又在院子里碰到过刘氏两回,对方鼻孔朝天,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刘氏已经摆明了态度,吴氏也不上赶着往上凑,这个妯娌不给她找事,她简直谢天谢地。不跟她说话,可总比明里暗里嘲讽她要强多了。 唐清过了两日才回家,一回来便跟吴氏商量起搬家的事情来。 第15章 双喜 吴氏如今做的卤味,还停留在只能自己做的层面,并没有形成具体的秘方。 聂恒宗几人带到乐州城的卤味,虽然隔了夜,但依然十分受欢迎,这笔生意自然做得。可依照吴氏如今的情况,不可能在玉河村做好了再找人拿到乐州城去卖,最简便的方法,自然是她人过去那边。 正好唐清也有去乐庭书院读书的打算,一家人便商量着搬到乐州城去住,左右他们分到的田地自己也不能种,人留不留在玉河村就不重要了。 等唐清跟吴氏做好了搬家的打算,唐老爹跟郭氏连同大房才知道此事。说起来,老两口是不太同意的,毕竟唐清要读书,吴氏要生孩子,怎么看也不方便出去做事,还是唐清仔细分析了情况,老两口才松了口。 至于大房怎么想,二房两口子还真不在意。 铺子是聂恒宗吩咐常顺帮忙找的,在乐州城中最繁华的安平街。前头是铺子,后头连了灶房,穿过灶房是个小院子,一家人住的地方便在后院。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乐庭书院的入学考也要开始了。唐清准备充分,入学十分顺利。家中的铺子除了自己卖卤味,也往酒楼各处送货,因着吴氏的卤味的确好吃,铺子的生意十分红火。 唐明月跟着父母到乐州城的时候,聂恒宗已经离开了。小姑娘心中有些失落,却也在新生活的影响下日渐安下心来。 聂恒宗在唐家人到乐州城之前,早已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铺子里前头卖货的地方、后头厨房都有人帮忙。吴氏每天要做的事并不多,唐明月就更没有什么事要做了。 唐清要住在乐庭书院里,一个月只有两天假期。家里一个孕妇带着两个孩子到底让人不放心,加上铺子的红利十分可观,唐清便雇了个婆子照顾母女几个。除此之外,唐清还听从了聂恒宗的建议,找了个女先生给姐妹俩开蒙。 这所有的改变,都让唐明月感到欣喜,读起书来自然十分用功。 唐明月的日子过得十分平淡,却也在平淡中体会到了特别的滋味。平日里闲下来,她会想起聂恒宗,但却如何也想不到,远在京城的聂恒宗,日子过得可远不如她那么平淡。 永平帝在位年间,诸皇子的夺嫡之战,从聂恒宗坠马的那一刻,便渐渐拉开了序幕。聂恒宗回京要面对的,远远不止帝后的怒气。 只是这一切,丝毫不会影响唐明月的生活。 转眼到了永平二十一年,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吴氏诞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唐明月看着一起到来的两个小弟弟,笑弯了眉眼。 然而让人高兴的事,不止这一件,八月秋闱,唐清榜上有名,成了正正经经的举人。虽然不是进士,可这一年内,唐家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加上卤味的生意十分不错,二房的日子过得算是越来越顺遂了。 相比之下,唐家大房的日子就过得有些不温不火了。刘氏从唐清中举的消息传回唐家那刻起,便在心里将那陈瞎子骂了几百遍不止。 唐清在读书上极为有天赋,便是曹庭之在考校了他的功课之后,也说他可以进京,去试试来年的春闱。在曹庭之看来,唐清只要平稳发挥,一个进士是跑不掉的。 唐明月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聂恒宗了。小姑娘原来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她会慢慢忘了在玉河村跟聂恒宗朝夕相处的日子,可哪能想到,日子越久,那些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便越清晰。 唐清决定去京城赴考那一晚,唐明月终于憋不住心事,去找爹爹了。 “爹,您有宗哥哥的消息吗?”唐明月问的十分直接,导致唐清在听到那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宗哥哥是谁。 聂恒宗自从离开乐州城之后,唐清便再没有过他的消息。虽说那卖卤味的铺子是两人合伙开起来的,可是那分红,一直都是由吴氏保管的,聂恒宗的人并没有来取过。 唐清是聪明人,他自然能猜到聂恒宗的身份不一般。两人合伙的铺子开了一年,他的人从未出现过在铺子里,可是这一年没有一个刺头敢来找他们家的麻烦,若不是聂恒宗的后台硬,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加上在乐庭书院读了一年书,唐清也从未见过聂恒宗,他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当日聂恒宗所说的那些话,不说全是假的,但大部分也都是假的。 只是唐清聪明的从没有提起过这些。在唐清看来,聂恒宗已经给了他最需要的,其它的,他没有理由去追究,更加不必事事清楚。至于今后还能不能再见面,更加不重要。 有时候糊涂一点,是好事。 就是唐清没想到,他的女儿还一直惦记着那个少年。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唐清垂首看着女儿摇摇头,“没有”,随后又问道:“月儿想哥哥了?” 唐明月有些失望,可她还是点点头,“宗哥哥走之前,说过会来看我的,可他一次都没有来过,他再不来,我都要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哥哥定然是有事要忙,月儿不能怪哥哥。”唐清不忍心说些打击女儿的话,女儿还小,有些事,并不用让她知道。 其实来找唐清之前,唐明月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可是听到爹爹的回到,唐明月还是十分伤心,她点点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如今姐妹俩住一个屋子,唐明玉是个小觉迷,已经睡着了,唐明月一个人坐在后窗处,发了半宿的呆。她看看窗外的月亮,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香囊,有些心酸。 唐明月如今也学了女红,手里的香囊是她绣出来准备送给聂恒宗的,上面的图案是最最普通的青竹。她手艺一般,绣了许多个才绣出来这么一个能看的,本想将它送给聂恒宗,却连人都不知道在哪。 自从收了聂恒宗的玉佩,唐明月便一直想送给聂恒宗一个礼物。只是她不知道送什么好,又不好去问吴氏,这送香囊的主意,还是她从隔壁李家姑娘那里问来的。 手中握着礼物送不出去,唐明月不由怀疑,当初聂恒宗是不是在骗她,是不是他们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一想到这个,小姑娘就伤心得不能自已,一个人默默掉了不少泪,导致第二天醒来之后,唐明玉盯着她哭肿的眼睛看了半天,“姐姐你眼睛昨晚是不是被蚊子给咬了?” 唐明月:…… 春闱之年,京城的拥挤绝不逊色于乐州府城的秋闱。唐清决定了要去京城参加春闱之后,吴氏便将他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唐清一刻也不耽搁,跟着书院里一同中举的同窗,离开家乡去往京城。 吴氏如今的日子,不如生孩子之前清闲了。一起生两个是大喜事,可是照顾起来是劳心又费力。两个小家伙如今都会爬了,看住这个看不住那个,便是家里有一个帮忙的张婆子,吴氏也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唐明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得闲了便帮着吴氏照顾弟弟。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入冬了。 远赴京城的唐清自然不能在家过年,吴氏只能自己带着四个孩子回玉河村去过年。张婆子孤家寡人一个,吴氏便带着她一起回了唐家。 一家人头一年去乐州府时,过年的时候吴氏肚子太大,唐清不忍让她坐车颠簸,一家人是留在乐州城过的年。所以这一次,是二房一家人离开玉河村后第一次回来。 家里日子好过了,丈夫又中了举,吴氏的穿戴自然跟以往不同,加上她本身容貌出众,一打扮起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有了几分举人娘子的派头。 娘几个是坐家里的马车回去的。在玉河村,最好的车也就是山子家的骡车了,至于马车这么贵的交通工具,玉河村是没有的,而唐家二房的马车又是比照着城里的样子,就更显得与众不同了。 唐清是正正经经的举人,村里人见了唐家的马车,羡慕之余也顶多是背地里说几句酸言酸语,倒是不伤大雅。可是等刘氏见到那马车,心里的滋味可就称得上五味杂陈了。 而刘氏在得知最先从马车上下来的张婆子,是二房的使唤婆子之后,心中那股不平,可就压都压不下去。 “二弟妹这是享福了,家里婆子都用上了,啥时候也给爹娘买个婆子回来用,让嫂子我也见识见识。”刘氏出声就不友善,若是可以,吴氏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见到她。 吴氏没有回这话,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儿子之后,抬头冲着迎出门来的郭氏道:“娘,儿媳妇不孝,这么长时间才回来看您。实在是这两个孩子太皮,看都要看不住了。” 郭氏可没在意刘氏那挑拨的话语,二儿媳妇一下生了俩孙子,又赚钱贴补家里,照顾不过来孩子找个人帮忙,这有啥不应该的? “有空儿在这说些没用的,还不如去看看饭都做好了没。”郭氏白了刘氏一眼,这才笑眯眯接过吴氏手里的孩子,“哎呦,快让阿奶抱抱。”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爱问女主长大的问题,这个怎么说呢,时间的跨度是会有的,但是不会一下子就跳到可以成亲的年纪,但是我肯定不会磨磨唧唧的写小时候。大概明天就要去京城了,之后的节奏会快一些,期待一下吧! 第16章 脸大 唐老爹的腿早已经好利索了,只是他一个做公爹的,自然不能往儿媳妇跟前凑,就一直待在屋子里等着。 吴氏生孩子的时候,只有郭氏去了乐州城,所以除了她之外,唐家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二房的双胞胎儿子。 一下子生俩儿子,整个玉河村都没有第二份,唐老爹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多子多孙,看到两个一般大的孙子,就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切看在刘氏的眼里,可就十分刺眼,她也给唐家生了俩孙子,怎么从没见老头子笑这么开心? 她眼神凌厉的看向已经过门一年的儿媳妇,肚子还是瘪的。唐祺桐的媳妇李氏看到婆婆的眼神,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也不是没努力,可就是怀不上有什么办法。 婆媳两个各有各的心思,只是并没有人在意罢了,一家人都在围着双胞胎说话。唐清给两个儿子取名唐祺松和唐祺柏,依着城里的叫法,一直被称呼为松哥儿和柏哥儿。 唐祺松和唐祺柏虽然是双胞胎,可两个人长的却不一样,很好辨认。因着两个孩子没有别的小名,唐老爹跟郭氏便也跟着叫松哥儿、柏哥儿,郭氏一会儿喊松哥儿看看阿奶给你的拨浪鼓,一会儿又喊柏哥儿看看阿奶给你做的布老虎。 要说刘氏也真是什么气都生,不过是个称呼,又扎了她的心,忍不住在一旁酸道:“这可真是城里孩子了,不像咱们这里驴蛋儿狗蛋儿的叫。” 吴氏也是笑笑没出声儿,这话她真是没法接。都说入乡随俗,她总不能在街坊邻里一堆哥儿里,喊自己儿子猪羊鹅狗蛋儿吧! 郭氏心里本来高兴,可刘氏老是找不自在,让她不想开口都不行,一听刘氏阴阳怪气的,都不用吴氏出马,老太太就开口了,“名字不就是个称呼,能叫好听点还非得叫不好听的,你不会说话能不能不往前凑?” 屋子里一堆小辈儿在,刘氏也是要脸面的,拉拉个脸就出门了,出门了还不忘喊儿媳妇,“老大媳妇你腿咋那么沉,不知道出来帮我搭把手儿?” 李氏心说饭菜都做完了,可还有啥好搭把手儿的?只是郭氏向来不会管这对婆媳之间的官司,李氏只能跟屋内众人打招呼,跟着婆婆出去了。 唐明月自从进了屋子,就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众人逗弟弟。她跟大房的堂姐妹打过招呼之后,人家也并没有对她多热络,唐明月心中也大概明白,便没有凑上去。 说到底,唐明兰跟唐明丽姐妹还是受了刘氏的影响,看唐明月姐妹如今穿得不像乡下土妞了,心里不平衡罢了。都是唐家的孙女,凭什么就不一样呢? 小大人儿一样的唐明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其实并没有多华丽,甚至不是新做的,她特意照顾两姐妹的情绪,可还是事与愿违了。 唐清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吴氏并不是多浪费的人,可是人住在乐州城,衣裳样子怎么也比乡下时兴,因此惹了一堆人误会,其实她也不想。 娘儿俩的心情因着大房母女的态度有些不好,只是毕竟是回来过年,总要高高兴兴的,何况老两口一直笑得开怀,倒也安慰了吴氏母女。 小哥俩跟着赶路有些累了,又跟着阿爷阿奶玩了一会儿便困了,吴氏正好借着由头抱孩子回二房的屋子,也好洗洗身上的尘土,换件干净的衣服。 晚饭是刘氏婆媳张罗的,因着郭氏特意的嘱咐,饭菜还算丰盛。大抵是被郭氏数落了,刘氏吃饭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一顿饭倒也吃得还算和睦。 谁想第二日刘氏又开始闹幺蛾子。 吴氏带儿女回来过年,自然不能自己开火做饭,便跟着公婆吃饭。到底是一家人,唐老爹总想着两房之间和睦相处,便也叫大房一起吃。 吃午饭的时候,刘氏直接提了一个在吴氏听来十分不可思议的请求。刘氏想让她的娘家兄弟刘三,跟着二房一起合伙做卤味生意。 “你大哥脑子不活络,我这辈子也不指望他能赚什么大钱,嫂子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给你们添麻烦,可我娘家三弟不一样,他年纪轻轻就经常去乐州城,那里人事都熟,你带着他一起做生意,保准不吃亏。”刘氏一副吴氏就要捡大便宜的口气,吴氏都不知道她哪来的脸面说这些话。 人家路子都铺好了,现在天天就是盈利,刘氏让自己娘家兄弟跟来分羹,吴氏脑子又不是锈住了,不开口骂人都不错了,哪还能答应。 不说吴氏,就是唐明月这个小孩子都听傻了,唐老爹跟郭氏更是目瞪口呆。这要开口让二房帮衬自己还说得过去,帮你娘家兄弟,这算什么事儿? 一旁闷头吃饭的唐海没有开口阻止,众人一见,这显然是两口子商量好的了。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啥?”刘氏眼睛看着吴氏,接着说道:“爹、娘、弟妹,你们可别以为我有私心,我这都是为了咱家好。” 这说法就有意思了,连唐明月都开始好奇了。 刘氏俨然要长篇大论的模样,还清了清嗓子,“咱们大昭朝,商人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二弟如今是举人,按律法规定,也是不能经商的。这事儿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可不简单呐。” 这话倒不是胡说八道,大昭朝的律法的确是如此规定的,可是放眼整个大昭朝,哪个达官显贵背后没有铺子买卖?光靠朝廷俸禄,那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这生意只要不是当官的出面经营,大家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大昭建朝百年有余,还没听说哪个官员因此倒霉呢,谁敢拿这事儿做把柄害人,没得人没害成,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唐老爹跟郭氏毕竟一直在乡下种田,这朝廷律法里面的弯弯绕绕都不甚清楚,一听刘氏这话可不就吓坏了。其实唐海也是因为刘氏这么一番话,才没有阻止她的。 刘氏眼角余光扫到有些害怕的老两口,才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这生意咱们家是谁都接不了的,搞不好就成了二弟的把柄,正巧我娘家兄弟门路广,我想着二弟家跟他合伙儿,这里头的好处可不止一点。不过是分他几成红利,若有了事,推到他身上就成了。” 这话也就唬唬无知的人罢了,吴氏心里可是门儿情,她心里气刘氏拿这个威胁她,却没有当面怼回去,“嫂子这话我记住了,只是家里的事我做不得主,总要跟清哥商量的,再说铺子当时就是与人合伙的,这事儿也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 “二弟妹怕不是唬我的吧,你的卤味做得那么好,还用跟人合伙,那不是白给人钱?”刘氏可不知道二房的生意是跟人合伙做的,这一听脸上险些就要绷不住了。 宁可跟着别人合伙做生意给人送钱,也不说拉拔自家兄弟一把,刘氏心里顿时就不乐意了。原来她还想着,二房出去卖卤味,赚不了几个钱,她先前一直巴望着他们倒了霉早些灰溜溜的回来,可谁想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好,如今连使唤婆子都用上了。 两房落差大了,刘氏就有些后悔,正巧她娘家兄弟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她可不就用上了。刘三劝他姐也有一套,“总归是前程更重要,咱们手里握着这把柄,还怕他不答应不成?” 刘三可是跟刘氏许诺了,生意到手之后,要分他姐红利,啥也不用干,整天跟家坐着就能数钱。刘氏本就是个乡下妇人,连吓唬唐家众人的话都是刘三教的,她哪知道这事儿捅出去会有啥后果,她脑海里只能装下自己数钱的画面,其余啥也装不下了。 吴氏心中清楚,这主意绝不是刘氏自己想出来的。当年唐清在刘三的朋友家吃了一顿饭就上吐下泻之后,她心中就起了疑,如今这事更是证明了,那刘三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他为何专坑自己家,吴氏有些想不通。 “家里的事,从来都是清哥做主的,嫂子问这话,我可答不上来。”吴氏显然是不愿多说的模样,刘氏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唐老爹这时候开口了,“总归是老二的前程重要,这生意做不做倒不打紧,你大嫂的话有些道理,你们两口子也好好商量商量,你大嫂那个三弟,脑子是个活络的。” 吴氏怕人家背后又给自己找麻烦,自然谁的话也不反驳。心烦气躁的在家里过了年,便带着几个孩子回乐州城了。临走前刘氏又来扎她心,“二弟妹,不是嫂子说你,咱们女人家啊,就该好好待在家里,出去赚什么钱呢?” 唐明月在那梦里见惯了女人出去赚钱的事,又听多了男女平等的话,此时忍不住插嘴道:“大伯娘,自己能做的事,为啥非要靠别人呢?” 刘氏心里惦记着那事儿,也不关心唐明月是不是有“家教”了,只又嘱咐吴氏,“赶紧给二弟去信,商量好了给嫂子回个话。” 吴氏心中郁郁,也只能耐着性子说:“这事儿急不得,清哥去京城后,我还一个消息没得到,便是去信,也不知寄去哪里呢!” 刘氏虽然着急,可是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了。娘几个回到乐州城之后,该干嘛干嘛,吴氏直接将此事抛诸脑后。直到唐清高中探花的消息传来,吴氏才终于想起这件事来。 第17章 赴京 探花郎,那就是这一届春闱的第三名。 吴氏猛一听这名次,好半晌没回过神来,回来报信的是唐清的贴身小厮六安,临去京城前唐清自己挑的,吴氏也认得。 六安见吴氏愣住,赶紧十分机灵的说道:“会试二月考试,三月放榜,放榜之后就该回来给太太道喜的,可是老爷说还是等殿试过后定了名次再回来。” 如今已是四月底,吴氏原先一直没等到消息,还以为唐清没考上呢,如今一听是这么好的名次,心里可不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说话的语气也十分激动,“好好好,中了就好。” 唐明月一直跟在吴氏身边,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她爹高中探花的消息,心中无比自豪。她见吴氏十分激动,便自己开口问:“六安哥哥,爹爹他一向安好?” “回大姑娘的话,老爷他一切都好。”六安跟着唐清在京城待这一阵子,说话都学着大家公子身边的小厮,回起唐明月的话来十分礼貌。 吴氏这会儿也缓过来了,又多问了几句唐清的此时的情况,六安事无巨细都回了。其实唐清打发他回来,不止是报喜这一件事。 唐清中了探花,接下来便要入翰林院任编修,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他叫六安回来,是想让他把妻子儿女接去京城,一家人总不能一直分隔两地。 “去京城?”吴氏的心波澜起伏的,一时间还真没想到这茬儿,此时六安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的确是这么个事儿,不说别的,把唐清一个人扔在京城,她也不放心,可是家里如此红火的铺子怎么办? 正是想起这一茬儿,吴氏才想起刘氏那一番官员不能行商的话来,自然也就想到了刘氏跟她兄弟那个歪主意,心中一时有些焦急。 六安自然看出了吴氏的为难,“此事老爷已经安排妥当了,不瞒太太说,此次回乐州城,还有姚公子的人一起,已经与奴才定了下午过来拜访,商议铺子的事情。” 吴氏听到唐清安排了此事,这才放下心来,她不管什么律法规矩的,她就知道,没钱的日子不好过,只要这事儿能解决,她巴不得明天就上京去与唐清相聚。 待在一旁的唐明月自然也听到了姚公子三个字,她知道那说的就是宗哥哥。唐清去京城之前,唐明月想聂恒宗想的哭了半宿,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人了,没想到她爹去了京城就见到了人,那是不是说,自己去了京城之后,也有机会见到宗哥哥? 一别近两年,若不是还有个铺子,吴氏都快把聂恒宗给忘了,哪能知道女儿还记着人家。她听了六安的话都没看唐明月一眼,就跟六安说,让他明日清早去玉河村报喜。 六安欢欢喜喜的应下,就听话的下去休息了。 登科及第,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吴氏给家里铺子帮工的,还有张婆子跟女儿的女先生都多发了一个月的工钱,六安自是得了一份丰厚的赏银。 用过午饭,下晌聂恒宗派来的人就到了,六安给吴氏介绍,“太太,这位是钱世成钱管事,姚公子身边最得用的管事”。 钱世成一张和善的脸上挂着笑,上前给吴氏问好,还送上了从京中带来的礼物,俱是京城里富贵人家用的好东西。又单单拿了一份出来,说这是公子单送给唐大姑娘的。 唐大姑娘自然就是唐明月了。吴氏要见钱世成,唐明月不好往前凑,就留在自己屋子里练字。她如今已经八岁了,被女先生规矩着不能见外男。 原本在乡下,很少有这些规矩,可是她爹如今做了官,她就是官家小姐了,如何好不守规矩?可是梦里那个世界,从来都没有这些规矩,唐明月感到了深深地束缚,可是却无法改变。她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没有改变一个时代的能力。 可吴氏见的人是聂恒宗派来的,唐明月感觉到自己心头有草木疯狂的长,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索性扔了毛笔,悄悄溜出了屋子,猫着腰跑到了吴氏见客的窗下,恰恰好,就听到了聂恒宗单单送给她礼物的话。 唐明月心里甜丝丝的,原来她的宗哥哥,真的没有忘记她。 小女孩儿能用的衣裳布料,头饰绢花,还有唐明玉能玩的小玩具,都在聂恒宗送给唐家的礼物中。聂恒宗独独送给唐明月的,是一个八音盒。 在那个奇特的世界,唐明月见过这个东西,她还跟着那个八音盒的主人听了许久,心中喜欢的不行,可是乐州城根本没有。唐明月知道聂恒宗送她的这个,是舶来品,虽说这两年大昭朝的海贸有些繁盛的趋势,可是很多东西,百姓还是买不到的。 聂恒宗送的这个八音盒,比不上唐明月看到的精致漂亮,可是东西到她手里之后,小姑娘还是怔怔的看了许久。连动都舍不得动一下,生怕哪天它唱着唱着就坏了。 透过八音盒,唐明月好似看到了聂恒宗一样,少年气质出众、谈吐文雅,一双眼睛里,好像盛满了星星一般,神采奕奕。 唐明月突然特别期待去京城的日子快点到来。 生意做了快两年,吴氏也渐渐摸索出了门道,如今也形成了自己的秘方。只要有秘方,她在不在都可以做出一样的东西来,还真不担心自己离开了铺子开不下去,唯一担心的,就是心怀不轨的刘三。 钱世成能被聂恒宗派到乐州来,自然就不是简单人物。他听了吴氏的担忧,笑眯眯的叫她只管把方子给他,其它事情都由他来解决,保证不会出一丝的麻烦。 “您日后也不用担心有人拿这个当把柄来为难唐编修,有人闹到门前来您便只说这铺子早已卖给我了,任谁也查不出来。”钱世成怕吴氏日后又叫人威胁,干脆教给她如何答复。 吴氏就算不相信聂恒宗跟钱世成,总归还是相信唐清的。既然钱世成都这样说了,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管收拾行囊,挑好日子出发。 第二日六安去玉河村给唐家送信。一听说自己儿子中了探花,唐老爹跟郭氏喜得差点掉下眼泪来。一家人只有刘氏心中不痛快,她当初闹着分家,不想二房如今越来越好,倒显得她缺心眼儿了。 只是这人从来不想自己的毛病,她一门心思认为唐清两口子憋着坏,是故意不跟她透露自家情况,就是想让她闹着分家,好自己过好日子去。 一想到这些,刘氏愈发不高兴,左等右等不见六安说铺子的事,便自己开口问了。六安一愣,这才想起吴氏的吩咐,便道:“老爷一早就想起这茬儿来,在京城碰到同乡,便将铺子给卖了,如今那铺子,跟咱们唐家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您不用担心了。” 啥玩意儿?卖了? 刘氏闻言简直心都要碎了,她的发财梦做了几个月,就这么碎了?刘氏气得险些发飙,却发现唐老爹两眼眯眯,嘴里念叨着:“卖得好卖得好。” 原本唐老爹跟唐海能跟刘氏统一战线,就是怕影响唐清的仕途,可是如今隐患已除,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唐老爹还能怪儿子做的不对,要他把铺子给刘三? “那铺子那么赚钱,咋说卖就卖了?”刘氏压不下心里的遗憾,十分二百五的问了一句,就见所有人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只能讪讪闭了嘴,没再说话,想着找机会去同她兄弟刘三商量商量再说。 真别说,没有她兄弟支招,她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对付家里这些人了。 等刘氏找到机会把此事跟刘三说了,刘三只是眯了眯眼睛,半晌才道:“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刘三想到的办法就是叫吴氏把方子卖给他,只是此次他没有指望刘氏,而是自己去了一趟乐州城。在他心里,刘氏已经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了。 觉得自己特别能耐的刘三没想到,自己到了乐州城之后,吴氏已经带了儿女,跟着乐州往京城去的镖局离开了。 刘三心中懊恼急了,他暗中观察了许久,终于确信唐清这个铺子十分赚钱。他扑腾这么多年也没赚到什么钱,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上面。 他之所以没有自己出面,就是怕吴氏为难他,故意不让她入伙儿,这才去找刘氏,让她通过唐老爹给唐清跟吴氏施压,只是没想到,事情竟成了这个样子。他心中十分怨恨自己,过了年这段日子出了门,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 刘三发财梦做了太久,如何也不肯从这中间醒过来,他想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一定得找到吴氏,他必须靠着吴氏的方子发财,想得都有些魔杖了。 吴氏不用管铺子了,一身轻松带着儿女奔赴京城去了,哪知道刘三心中想的那些事? 第18章 见面 乐州去往京城,一路都是陆路。走官道时还好,若是碰到崎岖一些的路面,马车能把人骨头颠散架了。 唐明月头几天还一脸新奇的透过马车窗看路边的景色,可连着坐了几日之后,小姑娘便觉得浑身都疼,动都不想动一下,歪在马车里忍不住想起梦里那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还有笔直的大马路。 人类社会是一直不断发展进步的。 这句话是唐明月在梦里学到的。说起来,她在梦里还真是学到了许多身边听不到的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唐明月觉得,发展之后的社会真是挺好的,起码出行就比现在快多了。 她们这里颠簸数日才能到的地方,梦里很快就能到了,这样的差距,是他们拍马也赶不上的。唐明月总是想,她比别人多看到那些,多听到那些,可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实在想不出,唐明月忍不住又想聂恒宗。想宗哥哥那么厉害,若是他有自己的际遇,大抵可以做很多事,又想他们快两年没见了,不知何时能见面,也不知他是不是想念自己。唐明月甚至想,到了京城就央求她爹,找个时间让她见见宗哥哥。 唐清得到妻儿要入京的消息,特地告了一日假,到城外去接人。唐家的马车到城外时,已经是下午了。娘儿几个急着进城,连午饭都是随便吃的干粮对付的。 马车停在唐清跟前,唐明玉先跳下马车扑到唐清怀里,流着眼泪诉委屈,“爹,玉玉好想您。”吴氏跟唐明月见此情景,打消了立时进城的念头,也跟着下了马车,娘儿俩怀里分别抱着唐祺松跟唐祺柏。 吴氏此次带着儿女入京,是跟着乐州的定远镖局一起的,一家人站在这里互诉相思,自然不能耽误镖局的正事。唐清谢过镖局的林镖头,一行人就在城门处分开了。 唐清怀里抱着小女儿,开口跟妻子说话,“阿莹,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吴氏鼻头一酸,“清哥你别这么说,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没人照顾,我心中十分不安呢!”言罢提醒两个一脸懵懂的儿子,“松哥儿、柏哥儿,快叫爹。” 两个孩子突进刚满十六个月,只会说些简单的词汇。“爹”这个字吴氏跟唐明月都教过,他们并不陌生,听了吴氏的话,异口同声开口叫了一句“爹”。 唐清离开家的时候,两个儿子才六个多月,连爬都不会,如今已经能开口叫爹了,唐清自然欢喜,连着声儿的说“好好好”。 这个时辰出城入城的人不多,一家人待的地方更是没有别人。唐明月从下马车开始就没有说话,一直眼中泛泪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没说话,可心中还挺激动的。 “月儿。”嘚嘚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直冲进唐明月的耳中。她猛地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快两年没见的少年正打马奔过来。 少年高坐马上,英俊清朗更胜往昔,见到唐明月抬头,立时勒停马匹,从上面跳下来,几步跑到小姑娘面前,“月儿,你还记得宗哥哥吗?” 聂恒宗半蹲着,眼神清澈的看着唐明月。他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唐明月面前。唐明月也不知为何,自己心里明明很高兴,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宗哥哥。”她口中喃喃,一时哭一时笑,好一会儿才有些埋怨的说道:“你不是说过会来看我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一直到很久以后,唐明月都没想明白,她为何会那么想念聂恒宗呢,那种深入骨髓的想念,是在别人身上从未出现过的,明明两个人也没有想处多久,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吗? 小姑娘的眼泪不住的流下来,聂恒宗有些心疼,手指不断的帮唐明月把眼泪擦下去,“月儿对不起,都是宗哥哥不对,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宗哥哥以后一定说到做到。” 唐清月其实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她只是形容不好自己的心情,好似只有流泪才能宣泄她此时的情绪,她听聂恒宗哄着她,心情就莫名的好起来,只是还停不住流泪罢了。 “月儿,不得无礼。”是唐清的声音。唐明月的情绪被打断,偏头去看唐清,便见她爹的脸色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心中疑惑,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唐清,唐清也不忍继续呵斥她,可是聂恒宗那样的身份,真的不是女儿可以如此对待的。 入京以前,唐清真没想过会遇见聂恒宗。可等到了京城,不仅见了聂恒宗,还处处得到他的帮助,便是能考中探花,也与聂恒宗有着分隔不开的关系。 说起来,唐清的水平的确是考不到探花的。他只在乐庭书院读了一年书便中了举人,能考中进士大家都得说一句有天赋,一下子便摘得探花的位置,叫多少人都刮目相看。 聂恒宗是重生之人,这一年春闱的考题是什么,他自然十分清楚。可是他没有直接将考题透露给唐清,反是将与之相近的考题夹杂在一堆考题中送给唐清练习,又根据主考官的脾气秉性,给了唐清许多指导,这才让唐清事半功倍,一举考进三甲,得了个探花。 这份情,唐清必然也是要承的。他如何能想到,当年女儿的一个善举,竟叫他们一家得到了这许多。后来入了翰林院,唐清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聂恒宗的真正身份,心中真是复杂极了。 正是因为知道了聂恒宗的身份,唐清在接触时倒有些拿捏不好分寸了。面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唐清时常会感觉到压力。 “无妨,唐叔您不必多虑,月儿待我至情至性,我心中十分欢喜。”聂恒宗打断了唐清的思绪,转而便换了话题,要请一家人到醉仙居吃饭。 唐明玉也隐约记得聂恒宗,正巧她中午没吃好,小孩子看不懂那么多,闻言开开心心的说道:“太好了,玉玉肚子好饿呢!” “宗哥哥,改日你到我家里去吃饭好不好,今天太累了,我想赶紧回家泡澡睡觉。”唐明月十分聪明,看出了唐清的为难,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或者是,宗哥哥做了什么事惹了她爹生气? 唐明月适时开口,加上她说的话又十分有道理,聂恒宗自然不好坚持。其实若依着他的性子,断不会在此时开口做这样的邀请,只是他最近出宫不易,又实在想多跟唐明月待一会儿,这才一时考虑不周了。 聂恒宗应了唐明月的话,这才站起身子到唐清身边,“唐叔,咱们借一步说话。” 唐清点点头,这个请求他没道理拒绝。两人往一旁走了几步,聂恒宗才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望唐叔您不要告知月儿我的身份。” 聂恒宗看着明显露出疑惑的唐清,才接着说道:“我不想她同您一样,面对我时带着压力,我希望她待我仍同往日一般,随性洒脱,身份一事,我希望合适的时候亲口告知她。” “好。”唐清答应的很干脆。他此时的目光,已经锁到长女的身上。小姑娘没有疑惑他们在说什么话,反而是蹲着身子,正耐心的哄着弟弟说话。 唐清跟聂恒宗说过话,吴氏带着儿女上了马车,聂恒宗坐在马上走到唐明月的车窗边,“月儿,宗哥哥先一步入城了。” 急匆匆见了一面就要离开,唐明月忍不住将小脑袋探出车窗,十分不舍的看着聂恒宗,嘴里却懂事的应道:“好。”聂恒宗同唐清跟吴氏打过招呼,便骑马走了。 京城里认识聂恒宗的人不少,聂恒宗不想唐明月初入京城就给她造成太多麻烦,便想着先一步入城,跑到京城里十分有名的陈记糕点,捡着各式各样的糕点买了不少,等在唐家一行人回家的必经之处。 唐清如今住的地方,是他中了探花之后新买的宅子,位于帽儿胡同一处二进的小宅子,那里不算是什么好地段,但胜在清幽,附近住着不少低品级的官员。 京城居大不易,便是这样一个小宅子,也花掉了不少银钱。当年唐清进京时,吴氏将家里泰半家底都给他拿上了,待到如今,钱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回帽儿胡同必经的街口,聂恒宗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唐家的马车就到了。聂恒宗下马,亲自将糕点递到马车窗口,“月儿,宗哥哥给你们买的糕点,拿好了。” 唐明月抬眸,伸手接过那一堆的纸包,刚想开口道谢,便听聂恒宗问吴氏,“婶子,可否让月儿下车同我说两句话?一会儿我送她回去。” 第19章 意外 聂恒宗一脸真诚,吴氏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她想起聂恒宗在家里住的那段日子,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这一晃两年未见,他们竟还记得对方,这也是难得的情分,何况唐明月毕竟才八岁,也没必要太过苛责,便点点头,“那好,婶子今日才到,还不知家中是何情形,等过几日再邀你来家里坐。” 唐清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憋屈,若是聂恒宗问他这话,他大抵不会答应吧! 唐明月欢欢喜喜跳下马车,丝毫没有注意她爹脸上的表情。吴氏已经答应的事,唐清也不能硬待在一旁看着。一时又想自己大抵是想的太多,妻儿一路劳顿,还是早些归家安置为好,便带着吴氏并孩子先走了。 聂恒宗跟唐明月两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对方。聂恒宗是因为两年不见,想好好看看他的小月儿,唐明月则纯属是觉得有些好玩儿,跟聂恒宗两个人玩着大眼瞪小眼的游戏。 “月儿长高了,也更好看了。”聂恒宗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唐明月闻言呵呵笑起来,“宗哥哥,你叫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唐明月个子长得很快,可跟聂恒宗比起来,还差着不少的距离。此时她歪仰着头,一双大眼睛明亮如水,带着些许疑惑。 聂恒宗把唐明月叫下马车,自然不是为了说这两句话。他伸出右手,一副卷轴静静躺在他的手心,“这个送给月儿。” “这是什么画?”唐明月伸手接过来就要打开,聂恒宗伸手制止,“月儿回家再看。许久不见月儿,有些舍不得放你回家,只是你这一路定然极累,宗哥哥不能太自私。” 其实聂恒宗将唐明月叫下马车,只是想多些两人独处的时间。被人家父母盯着,即便唐明月此时还是小姑娘,五殿下心里也是有压力的。 唐明月听话的把卷轴塞入袖口,她其实很想说自己不累,可是一直打架的眼皮不允许她撒谎。她调转身子就要跟着聂恒宗往前走,谁知后面的人突然将双手放到她腋下,下一刻整个人就凌空而起了。 “坐马上休息一下。”聂恒宗温热的气息传到耳边,压下了唐明月的惊呼。下一刻整个人就坐到了马背上,聂恒宗还偏头看她,露出一丝坏笑,“是不是第一次坐马?” 唐明月忍不住伸出小手锤了聂恒宗一下,“宗哥哥你怎么这么坏,吓了我一跳。” 聂恒宗牵着马缰绳往前走,唐明月坐在马背上晃着两条小腿,“宗哥哥,你家住哪里,离这里远不远?” “还行,宗哥哥骑马,很快就能到。”聂恒宗说的倒是实话,帽儿胡同离皇宫距离虽远,可是聂恒宗策马跑起来,也用不了多少时候。 唐明月一路上将自己想问的全都问了,聂恒宗事无巨细,每个问题都认真回答了一遍。问到最后唐明月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宗哥哥,你都不问问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吗?” 语气里带了一丝哀怨,聂恒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两个人的确是唐明月一直问,他在一直答。只是并不是他不关心唐明月,而是唐明月这两年的日子,总是定期有人回报给他,详细到每日看了几页书他都清楚。 虽然聂恒宗一路上一再放慢速度,可还是很快到了唐家门口。站在大门口,聂恒宗很认真的对唐明月说:“月儿先问,便先知道宗哥哥都做了什么,宗哥哥等以后再问,总比让月儿把问题压在心中更好不是。” 笑话,他才不会告诉他的小月儿,自己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呢! 这回答简直完美,唐明月的小情绪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高高兴兴让聂恒宗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宗哥哥,这是我绣的,你不要嫌弃我针脚不好。”两人要分别时,唐明月终于鼓起勇气,将怀中贴身放着的那个香囊拿出来,递到聂恒宗面前。 唐明月垂着头,因为她自觉绣工不好,怕聂恒宗会嫌弃,有些不好意思。等了半天都没人来接手中的东西,唐明月便抬头去看。 就见聂恒宗正呆呆看着她手中的香囊,面上带了一丝哀戚之色,唐明月一愣,低头去看她绣的香囊,就是几株普通的青竹,并没有什么特别啊! 单纯不知事的小姑娘,如何能知道聂恒宗此时心中犹如刀绞,险些就要憋不住眼泪。 前生唐明月的女红也十分不好,甚至连今生的手艺都比不上。她学了许久,也是绣了这样一个青竹香囊给聂恒宗。那是她短暂的一生中,送给聂恒宗唯一的绣品。 聂恒宗十分宝贝那个香囊,几乎日日戴在身上。唐明月死的那天,他依旧带着那个香囊。剑尖刺透唐明月的胸口后,献血喷出来,将整个香囊都染红了。 此后一生,聂恒宗都没有扔掉那个香囊。他将香囊封存在一个匣子里,经常拿出来看看,每次看都痛彻心扉。 唐明月乍一将香囊拿出来,聂恒宗仿似看到了前生那个香囊一样,一时情绪百感交织,竟忘了接到手里来。 “宗哥哥,你总是送我礼物,我变想着也送你一件礼物。这香囊虽然不好看,可是而是我绣了许久的……”唐明月话还没说完,聂恒宗就一把将香囊抢了过去,打断了唐明月的话,“月儿别说了,宗哥哥很喜欢。” 不等唐明月说话,聂恒宗又放缓了语气道:“你奔波了一路也累了,早些进去休息吧!”唐明月的确有些累,便没再多说,进了大门。 聂恒宗自然没有跟着进去,事实上他今日根本就没有时间出宫来看唐明月,可是又忍不住,还是抽身出了宫。他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回宫。手中紧紧攥着那个香囊,眼神晦暗不明,若是常顺跟在一旁,便知道有人又要倒霉了。 唐明月从进了院门就细细打量起这个新家。地方的确不大,比不上唐家在玉河村的院子大,便是连在乐州城住的地方,都比这里大多了,可是唐明月就是莫名安心。 这里有爹有娘,有弟弟妹妹,还有,宗哥哥再也不是遥不可及的一个回忆了。 家里地方虽不大,唐明月还是拥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梳洗过后,唐明月忍着睡意,将聂恒宗送给她的画从卷轴里拿出来,缓缓展开。 画上是她明媚的笑颜,正是她在玉河村的那条河里洗衣服时的情景。唐明月托腮看着画上的自己,忍不住回想起了那时的情景。依稀记得就是那一天,常顺找来的。 盯着画像看了有一会儿,唐明月才将东西重新收拾起来。爬到了卧室的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刚到京城头几天,唐明月一直跟着吴氏归置东西,有时还要上街去买些家里要用的物件,生活忙忙碌碌,却又十分充实。 只是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便有人寻上门来找吴氏,唐明月跟过去一看,竟然是大伯娘的娘家弟弟,刘三。 不说唐明月,便是吴氏心里都是一团疑惑,想不明白这刘三来找她做什么。待刘三将事情原委说了,吴氏真想一棒子将他打出去。自己都说铺子卖出去了,这人怎么还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了上来呢? “三兄弟,不是嫂子说话难听。这铺子我们已经兑出去了,哪还能将方子再给你。且我一个妇道人家,你实在不该跟我说这些事。往后你来走亲戚,嫂子欢迎你,若是再提此事,咱们亲戚都没得做了。” 吴氏很生气,话说的也不是很客气,可终归还是留了情面的。谁想刘三却仍是不死心,他的嘴皮子比他姐刘氏还要利索,曾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了许多事,此次便又想利用自己的本事劝吴氏答应他。 可刘三实在是不了解吴氏,不管他怎么说,吴氏都不松口。刘三有些生气,却还是耐着性子要等唐清下衙回家。到底是亲戚,吴氏也不好撵他走,便让他留在家里等着。 晚上唐清归家,听闻刘三这无理要求之后,自然也是不能同意的。刘三见说不通唐清两口子,连晚饭都没吃,便气急败坏的从唐家离开了。 两口子实在是理解不了刘三的脑子,可是这也不耽误他们过日子,只是坏了心情,便当自己倒霉了。于是该干嘛干嘛,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想这一轻忽就发生了大事。 前次聂恒宗从陈记糕点买的东西,双胞胎兄弟特别喜欢吃,恰巧唐祺松生病,闹着要吃,又抱着吴氏跟张婆子不让动弹,唐明月便自告奋勇出去买。 谁想还未从自家这条街角拐出去,后脑勺便挨了一棒子,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第20章 救美 唐家离陈记糕点铺的距离并不远,吴氏左等右等都不见女儿回来,开始有些慌了。 张婆子也十分焦急,匆匆将唐祺松和唐祺柏哄睡之后,便赶紧出门去陈记。沿路寻过去,越走越心慌,果真到了陈记糕点铺里一打听,根本就没有小姑娘来买过糕点。 唐明月一向懂事知分寸,绝不会糕点不买就乱走,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人,张婆子不能不多想。她是聂恒宗安排在唐家的人,如今失职弄丢了唐明月,便是拼着受罚也得及时将消息传给聂恒宗。 思及此张婆子赶紧跑进糕点铺子斜对面一家玉石店,拿出自己的信物,托掌柜的将信儿快点儿递到聂恒宗跟前,她自己则赶紧去翰林院报信儿。 此事关乎女儿家的名声,虽则唐明月如今只有八岁,可也不能声张,唐清知道后急白了脸,却也只能告假归家。偌大的京城,唐清不知能到哪里去寻回女儿。 唐清到京城日子浅,又毫无根基可言,如今女儿丢了,他真如无头苍蝇一般。还是六安提醒,他才想起聂恒宗来。 原本唐清不想欠聂恒宗太多人情,这人情多了就不好还了,虽则自家曾对他有恩,可也没有胡乱挥霍这情分的道理。只是唐明月都不见了,他哪能还顾忌这些事,立时就托人给聂恒宗递消息了。 聂恒宗得知此事时,刚从姚皇后处回到自己的寝殿。唐明月送给他的香囊就挂在腰间,他闲来无事摩挲两下,便先后有两拨消息递进来,还说的是同一件事。 “常顺,备马。”聂恒宗忽的站起来,吓了常顺一跳。他从乐州城回来之后,被帝后迁怒差点丢了半条命,如今真是怕死了他家殿下突然有什么决定。 常顺颤着声儿问聂恒宗要去哪,聂恒宗一个狠厉的眼神扫过去,常顺立时便跑了出去。聂恒宗心下不安,又点了自己的亲卫跟他能调动的人马一并带出宫。 唐清就等在宫门外,一见聂恒宗出来,赶紧迎上前去。聂恒宗见了他也没有废话,直接问他近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光天化日之下,不是没人偷孩子偷妇人,只是多数不会这么做。从唐家到陈记糕点铺子,一路上都没有太过僻静之处,不是人贩子下手的理想之地。因着这个理由,聂恒宗怀疑对方此举是报复性的。 听到女儿丢了就已经蒙圈的唐清,显然没想到此事,他左思右想,也只能想起一个刘三来。他为人一向和善,还真想不出什么能让人记恨如斯之事。 “若真是他,倒不必太过担心了。”聂恒宗松了一口气。 从刘三不远千里跟来京城讨方子一事,可以看出他十分执着此事。既然如此执着,那他将唐明月绑走也还是为了方子,早晚要露面的。 聂恒宗嘴上安慰唐清,心里却恨得牙痒痒。他可不管刘三跟刘氏有什么关系,若是真敢伤害唐明月,他一定不会放过对方的。 常顺自然也跟了出来,此时终于知道了聂恒宗为何如此焦急。说实话他也十分喜欢唐明月,此时他见聂恒宗皱着眉头,忍不住心里可怜了那个刘三一下,这可真是作死了。 知道了具体情况,聂恒宗就有了章程。他觉得唐清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叫他回家等消息,“婶子定然急坏了,您回去好生安慰她,我一定会尽快将月儿找回来的。” 唐清心中焦急,不想回家,可又想着若真是刘三,总要上门谈条件的,他回家等着,总好过吴氏自己对付他,便点头应了。 此时唐明月到底在哪呢? 她正躺在一张干净松软的床上,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袭紫衣,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正托腮看着她。刘三躺在地上,抽搐着身体,他手脚都被少年折断,嘴上堵着一块破棉布,连同一声声哀嚎都被堵住了。 唐明月一直没有醒。刘三将她打晕之后,为了防止她醒来,特地又给她喂了蒙汗药,导致她一直晕晕乎乎的睡着。 自然,她也不知道晕倒之后又发生了何事。 也是刘三倒霉,他将唐明月打晕喂药之后,恰巧就被这少年看到了,于是上演了一出拔刀相助、英雄就美的故事,虽然这美还是个小女孩儿。 少年叫杨俊瑾,他五岁习武,平日里嫉恶如仇,如何能见得这般场面?于是他打晕了刘三,又堵住他的嘴,连绳子都没有,简单几下折断了刘三的手脚,随手就将人扔到了刘三赶来的马车里。 因着不知该如何安置唐明月,杨俊瑾便将她一同放到了马车里,随手将马车赶到自己在附近的宅子里。 到了地方之后,杨俊瑾怕唐明月躺在马车里难受,便将人背到了内室的床上继续睡。他怕刘三跑了,索性将人提在手里扔到了地上。 杨俊瑾托腮看着熟睡的唐明月,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他其实有法子叫唐明月立时醒过来,可他就是不想那么做,因为熟睡的唐明月,让杨俊瑾想起了他自己的妹妹。 若不说刘三倒霉呢,其实若是碰到别人,他大抵不会这么倒霉,甚至可能顺利将唐明月带走。可对方是杨俊瑾,一个亲妹妹被拐子拐走的人。 陷入沉思的杨俊瑾一个不查,兜头便有一个枕头朝他脑袋飞过来,唐明月十分害怕,却还想着输人不输阵,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把我弄到这里来?” 原来是唐明月醒了,她想起自己是给弟弟买糕点的路上被人打晕,转头就看到有人坐在自己身边,心中十分气愤,便想也不想把旁边的枕头扔了出去。 杨俊瑾四岁就开始扎马步练武了,唐明月这点杀伤力在他眼里简直不够看。见小姑娘生气他也不恼,“呦,小妹妹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恩人,这可真是叫人伤心。” 唐明月被他一句话说得愣住,有些疑惑的看了杨俊瑾一眼,之后便听到了细细微微的哀嚎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刘三一脑门子汗,躺在地上十分痛苦的模样。 “看见了吗,那才是绑你的人,我救了你,非但不感激我,还打我,性子这么烈,当心日后嫁不出去。”杨俊瑾吊儿郎当的指了指地上的刘三,声音里还带了一丝戏谑。 唐明月看看刘三,看看杨俊瑾,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她待的屋子,还真的不像是被人贩子绑走的样子。加上刘三那日在唐家待了大半日,为了什么事唐明月也知道,心底便相信了杨俊瑾说的话。 “对不起。”唐明月一向是有错就认、知错就改的乖宝宝。想到自己打错了人,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 谁知杨俊瑾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这就完了?” 那还要怎样? 唐明月一双大眼睛简直藏不住心事,杨俊瑾逗她逗上瘾了,冲刘三抬了抬下巴,“可是我从他手上把你救下来的,不该谢谢我吗?” “谢谢。”唐明月垂下头,实在不好意思,她之前还以为是自己道歉的方式不对,全然忘了还要跟人家道谢。 杨俊瑾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唐明月柔软的小脑袋,唐明月有些猝不及防,看向杨俊瑾的眼里全是警惕。杨俊瑾有些被唐明月的小眼神伤到,可还是嘴贱的说道:“真是个听话的乖宝宝。” 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聂恒宗阔步跑进来,“月儿。” “还行,速度不慢。”杨俊瑾早就听到一群人跑到他院子里的声音,想着应该是找唐明月的人到了,倒也没动。 这院子是杨俊瑾这几日才买下来的,里面还一个人都没有,杨俊瑾不出去,聂恒宗可不就如入无人之境。照旧嘴贱的说了一句,杨俊瑾一抬头,跟聂恒宗两人目光对上,俱是一愣。 “怎么是你?”二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一个皇后嫡出的傲娇皇子,一个京城著名的纨绔子弟,虽说从小一起玩着长大,却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聂恒宗看见杨俊瑾,又看看床上坐着的唐明月,眼神一黯,心中危机顿生。 小心翼翼的保护,难道还是逃不脱命运的安排吗?聂恒宗想起前生杨俊瑾对唐明月的特别,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宗哥哥。”聂恒宗愣神的功夫,唐明月已经哭着扑到了他怀里,“你终于来了”,接着指了指杨俊瑾,“是这个哥哥他救了我。” 哎?这个小姑娘什么来路?杨俊瑾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跟聂恒宗有关系的人来。 聂恒宗搂紧了唐明月,柔声安慰着,心中实在是得意极了。你救人又有什么用,月儿还不是只认我? 杨俊瑾撇撇嘴,心里想着这小姑娘不管是谁,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英雄救美的主角不是聂恒宗,这波操作你服不服? 第21章 后续 人找到了,自然要赶紧送回家。 聂恒宗与杨俊瑾一向相看两厌,可此次到底是杨俊瑾救了唐明月,临走之前,聂恒宗难得有礼貌的道谢:“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可真是新鲜了。杨俊瑾没成想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聂恒宗跟他道谢,可是他的嘴贱已经深入骨髓了,虽则心里十分得意,嘴上还是说道:“别啊,小妹妹已经跟我道过谢了,不用你欠我人情儿。” 颇有些你是小妹妹什么人的意思在里面。 这也就是杨俊瑾,若换个人,别管跟聂恒宗关系好不好,总不会如此说话。 聂恒宗懒得理杨俊瑾,拉着唐明月就要离开。杨俊瑾又十分没眼色,堵在门口看着唐明月,“我不想当无名英雄,小妹妹带我去你家里看看?” 其实杨俊瑾就是单纯想看看,让聂恒宗如此在乎的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背景。 “好。” “不行。” 唐明月跟聂恒宗同时开口,说出的话却是截然相反的意思。话一出口,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色。 聂恒宗自然是不想杨俊瑾跟着的,这想法毫无理智可言。可是唐明月不知他心中想法,只觉得杨俊瑾这要求合情合理,不光她自己,爹娘也是该感激人家的。按道理该是登门感谢,可此刻杨俊瑾要求去她家里,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啊! 唐明月不知聂恒宗的身份,也不懂他对自己的在乎多么不同寻常,所以她根本看不透杨俊瑾的真实心思,但聂恒宗不同,他心中十分清楚,杨俊瑾要跟着的目的是什么。 “就此打住,我花房里的名品随你挑两盆,若你非要跟着,你前日去兰桂坊听曲儿的事儿就瞒不住了。”聂恒宗轻飘飘说了两句,便抬手将杨俊瑾扒拉到一边儿,拉着唐明月大摇大摆的走了。 杨俊瑾气得在后头跳脚,“五盆,少一盆我都不干,你不答应我,明天我就掀了你的老底儿。” 两个人都不喜欢对方,却又最了解对方。杨俊瑾早就对聂恒宗悉心培养的花中名品垂涎三尺,再说他黑料一堆,聂恒宗随便抖搂一个都能让他爹把他屁股打开花,反倒是聂恒宗的把柄,他还真是没有。 常顺忍不住在一旁劝,“哎呦杨公子,您就别喊了,再喊两盆都没有了。您日后离唐姑娘远点儿,殿下就承您的情了,要多少盆没有呢?” “合着我这功劳,就让他白捡走了?”杨俊瑾不高兴,常顺便又劝了一句,“您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您看那话本子里的英雄,谁非得把名儿留下啊?” 要不说常顺混得好呢,实在是会劝人。杨俊瑾不较真儿了,抬脚踹了常顺一下,“赶紧跟你主子滚蛋,不然我让你屁股开花儿。” “哎,奴才这就走了。”常顺劝住了杨俊瑾,屁股又不疼,乐乐呵呵跑了出去。 杨俊瑾看着聂恒宗跟唐明月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原来这小姑娘姓唐啊!堂堂五殿下,两盆花就想打发我,我不要脸面吗?” “宗哥哥,你有什么老底儿啊?”唐明月听到杨俊瑾的话,忍不住好奇起来,问了聂恒宗一句,聂恒宗目视前方拍了拍唐明月的肩,“别听他胡说八道,宗哥哥行得正坐得端,哪像他,整日不干好事。” 唐明月便问:“那他做过什么坏事呢,他今日救了我,我觉得他是好人啊!” 小姑娘的是非观真是非黑即白,聂恒宗有些无力,“宗哥哥没说他是坏人。”说完聂恒宗又有些后悔,便补充了一句,“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好难懂啊!”唐明月歪头看看聂恒宗,“那你们是朋友还是仇人呢?” 朋友肯定不是,至于仇人吗,也不是。聂恒宗都不知道唐明月为何要让他在这两个词里面选,可是他从来都不想糊弄唐明月,只得十分认真的说道:“我们两个的关系呢,就是比较复杂,你说我们是朋友吧,我们相看两厌,你说我们不是朋友吧,却又彼此熟知。” “哦,我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这个词唐明月听过许多遍了,可是她一直用不太好,好不容易碰到个差不多的情况,赶紧用上了。 啥玩意儿?聂恒宗有些懵。 唐明月新鲜尝试的词汇,便一直看着聂恒宗的神色,见他一脸发懵的表情,转了转大眼睛,十分疑惑,“难道不对?” “月儿这是同谁学的?”聂恒宗看出了小姑娘的心虚,唐明月只得吐吐舌头,“宗哥哥你当我没说好不好?” 唐明月一撒娇,聂恒宗就招架不住了,赶紧投降,“好,月儿说什么都好。” —————————— 说实话,聂恒宗找到唐明月用的时间,还真是不多。可对于唐清跟吴氏而言,唐明月失踪的这一会儿时间简直是比一生都要长。 一路上都挺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看到爹娘的一瞬间才开始后怕,扑到吴氏怀里呜呜哭个不停,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唐清只得问聂恒宗是怎么一回事。 待听到果真是刘三将人给绑走了,吴氏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可是碍着聂恒宗也在,她没有发脾气,唐清自然也气,刘三到底是自家嫂子的兄弟,他做了这样的事,唐清都不知要如何安抚吴氏。 聂恒宗不能把杨俊瑾隐去,只说是自己朋友,又提醒唐清,自己的这个朋友十分低调,已经言明不用去感谢了。 “这,我如何也得知晓是谁救了月儿啊!”唐清可以理解人家不用自己感谢,可是聂恒宗不愿说名字,唐清就有些理解不了了。 唐明月还兀自难受着,聂恒宗便给唐清使了个眼色,唐清了然,不再继续追问。聂恒宗转而说起打算在各地都开个卤味铺子的事。 “等家里进项多了,便多买几个丫鬟婆子使,也省得日后再发生这种事了。”聂恒宗知道唐明月失踪之后,十分火大。可唐家就是这么个情况,他如今只是个外人,是不能干涉人家家务事的。 在聂恒宗看来,买糕点这种事根本就不该让唐明月去,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追究前责毫无用处,他只能想办法杜绝日后再发生这种事。 唐家四个孩子,两个小的正是闹人的时候,人手的确是有些不够用,可是吴氏俭省惯了,又初来乍到,银钱正是不够使的时候,她是做惯了活儿的,哪里舍得花钱买人回来用? “是这么个理。”唐清十分果断的做了决定。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自觉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且他如今还是太过渺小,根本没法给孩子倚仗。所以唐清除了觉得家里需要买人回来之外,更加觉得自己该变得更为强大才行。 聂恒宗见唐清十分上道,心里安慰一些,暗搓搓想着过些日子就把可靠的人安排到唐明月身边伺候。 把闺女救回来这是大事,吴氏便留聂恒宗用饭。 聂恒宗倒是十分想留下,可是他点了人冒冒失失出了宫,总要回去给帝后一个交待,哪还有时间吃饭,只得谢过吴氏,约了改日再吃。 虽说唐明月被喂了蒙汗药之后睡了许久,可是后怕的劲儿一上来,整个人便开始犯困,聂恒宗走了之后,唐明月便回房间睡觉了,这一睡便睡到了后半夜。 吴氏担心女儿,晚上一直守着,实在困了,就也歪在床上睡着了。半夜里感觉到女儿醒了,还特地去厨房给唐明月煮了一碗面。唐明月也真是饿极了,一口气就将面全部吃完了。 母女俩大半夜睡意全无,唐明月便问吴氏,那个刘三为何一定要弄到她家的方子呢?吴氏哪里知道刘三的脑回路怎么长的,她摇摇头,只是教了女儿许多做人的道理。 唐明月失踪归家之后,吴氏连着三日都没搭理唐清。她心中清楚,此事不怪唐清,可是一想到刘氏是唐清的大嫂,一辈子割不断的关联,心中就忍不住迁怒。 往常刘氏对她明嘲暗讽,她都当做没听到,可如今刘三做了这样的事,吴氏可再没那样的好性儿了,若真是就这么轻巧揭过,谁知道他们日后又做出什么事来? 唐清也知道吴氏为何与他置气,只是他实在不知要如何是好。刘三倒是好处置,往官府一送,该怎样怎样,不用费心,左右他已经犯事了。可刘氏,他这个做小叔子的处置不了啊! 就在唐清左右为难之时,老家里寄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多数内容都是家里人对二房的关怀问候,唯独末尾一段,是刘氏询问自家兄弟可到了京城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唐小妹,不要乱说话啊! 第22章 交锋 最后一段话看完,吴氏就气得心口疼。 前头她还想着,刘氏兴许不知道她兄弟到京城来的事,这样一想,她心里还能好受些。如今这么一看,分明是知道的。 唐清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他不再过多考虑,直接提笔回信。写完自家情况之后,又将刘三做的事原原本本写清楚,末了写明日后不会再认刘家这门亲,至于刘氏这个大嫂,只希望日后不再来往。 刘氏如何,自有爹娘兄长管束,他一个做小叔子的管不了,但是日后能不能来往,他还是能决断的。 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玉河村,吴氏对唐清的脸色也好了一些。数日之后,从玉河村送来的信又到了。 信的开头便是告知唐清,刘氏已被休弃归家。 唐海之所以把刘氏休了,倒不完全是因为刘三做的事。 其实之前的信之所以会打听刘三,完全是刘家的想法。刘三离家时,只告诉家里要到京城寻唐清,却没说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刘氏自然也不清楚。 在刘家人的认知里,唐清发达了,帮衬帮衬自家那都是应该的,谁让两家是亲戚呢?刘三投奔唐清而到京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想着他到京城有唐清帮衬,日后衣锦归乡便指日可待,一家人都很高兴。 可刘三离开之后就没了消息,当爹娘的十分忧心,便说给刘氏听了。恰好唐家要写信,刘氏便应了她娘的请求,说帮着问一问。 唐清的信寄回去之后,刘氏知道弟弟被官府抓起来,生死不明,唐清又因此事要断了两家来往,立时就不干了,她跟唐家老两口跟唐海大吵一架,就跑回娘家去了。 刘家在村里一向横着走,刘老爹也是硬气惯了的人,听说儿子被唐清送到了官府,领着一大群人就去唐家讨说法了。 一大群人到的时候,郭氏正伺候唐老爹喝药。刘氏不讲理,刘三不要脸,唐老爹一时急怒攻心,给气病了。本来老两口就生气,一见亲家带人上门,唐老爹就更来气了。 这唐家出了个探花郎,刘老爹也就是带人涨涨士气,其实并不敢把唐家人怎样。在乡下人的心里,在京城里做官,那可是顶顶厉害的事情,他们轻易是不敢得罪的。 刘老爹是为涨士气,唐老爹可不那么认为,于是两人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郭氏见势不妙,赶紧要出门去找人帮忙,刘氏这时候眼尖,便伸手去拉人,郭氏一个不妨,两人拉拉扯扯间,郭氏就摔倒了。 这一摔可不要紧,郭氏磕到了脑袋,晕了过去。刘氏的儿媳妇李氏见祖婆婆没起来,便想着上前帮忙。刘氏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上去就扇了李氏一个嘴巴,“要你多事,滚一边去。” 刘氏上手一推,李氏也摔了一跤,她刚查出有孕,这一摔,没过一会儿就见了红。 这时候,玉河村的不少村民已经带着家伙赶到了唐家门前。刘老爹带人进村,自然有人瞧见。玉河村一向和气,村民哪能眼见着唐家人受欺负,便有人组织了青壮年过来唐家。 最后自然没打起来,郭氏跟李氏也是有惊无险,可是唐老爹却决定,刘氏这个儿媳妇他们不能再要了。刘家自然不干,这件事扯皮了许久,刘家说唐家仗势欺人,什么埋汰话都说出来了,唐老爹意志坚定,就是要休了刘氏,从此与他们刘家没有任何关联。 唐海也实在是受够了刘氏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可他还是慎重思考之后,才写了休书。 休书写完之后,唐家便给唐清写了回信,将一切告知于他。 一家人看了信之后都十分不理解刘家的做法,也想不清刘氏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幺蛾子一出接一出的,真把自己作回刘家就好了? 刘氏被休弃归家,唐家断了与刘家的来往,不管往后事情如何发展,此事也算告一段落。父母都不再想了,唐明月就更加不会想了,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聂恒宗的生辰就在九月底,唐明月想送他一份像样的生辰礼。 卤味铺子经营了两年,两成的纯利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唐明月不担心自己拿不出银子买礼物,跟吴氏打过招呼之后,便带着丫鬟出门了。 经过刘三一事后,唐清很快就做主给家里添了一些下人,如今两姐妹身边都跟了个丫鬟,也请了专门的马夫,如今唐明月再出门,也是坐马车带丫鬟的人了。 唐明月的丫鬟是她自己选的,叫香儿,才刚十一岁。年纪不大,却颇会些拳脚功夫,这也是吴氏放心让唐明月出门的原因。 香儿虽然年纪不大,可说起京城各色风物却是头头是道。唐明月说想买砚台,她便告诉唐明月,荣宝斋是京城最大的一家书斋,里头笔墨纸砚应有尽有,若想买好的砚台,必要到荣宝斋一看。 唐家离荣宝斋倒是不远,坐马车走了两刻钟便到了。掌柜听说唐明月要买一块儿好的砚台,便当真把压箱底的好货拿了出来。 其实唐明月不太会挑砚台,全凭眼缘看上了一方雕刻着苍松翠柏的砚台,却不料被掌柜好一番夸赞,言称她有眼光,一下子就把自己最好的砚台给挑出来了。 唐明月很高兴,询问了掌柜价格,虽然觉得有些肉疼,还是决定买下来。老板做成了生意,正笑眯眯的夸她,便听旁边一道女声,“这块砚台我要了,劳烦邱掌柜包起来,好生送去我府上。” 一听这话就是熟客,唐明月还左右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砚台。一看柜台上只有自己挑的那块,便脆生生的说道:“这位姑娘,这块砚台我已经买下来了。” “是啊,韩乡君您再看看,我这儿新到了不少好砚台。”邱掌柜得罪不起这说话的少女,可还是十分公正的说了一句话,只期望这乡君今日心情好,能好说话些。 韩芷柔闻言哼了一声,看向邱掌柜,“称你一声邱掌柜,就觉得本乡君给你脸面,生意都不做了吗,她这不是还没付钱吗?就算付钱了我也可以出双倍的价钱。我就看上这块儿砚台了,怎么,买什么还得听你的?” 邱掌柜被怼的声儿都不敢出,韩芷柔又看向唐明月,“哪儿来的乡下野丫头,抢本乡君的心头好。” 唐明月听邱掌柜称呼少女为韩乡君,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只要是乡君,就是有品级的,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动作娴熟的行了一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礼来,“见过韩乡君。这砚台我虽喜欢,也跟邱掌柜谈好了价格,可若是韩乡君喜欢,我让给乡君就是了。” 这话真是一点毛病没有,可还是告诉了韩芷柔,谁抢谁的心头好,自己心里有点数儿。 “哪来那么大脸面,还让给本乡君,也不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韩芷柔话还没说完,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 瓜子脸、丹凤眼,面欺霜、肤赛雪,一身红裙耀眼明媚,进门那气势,立时就让人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了,跟她一比,那什么韩乡君实在不够看。 唐明月觉得,自己这回一定没有用错词儿,就是秒的渣儿都不剩。 “韩乡君,许久不见啊!”声音清脆悦耳,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韩芷柔心里真是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见到眼前这个人,可也只能收了之前的嚣张气焰,面上带笑回到,“确是许久不见郡主了。” 郡主?唐明月觉得今天自己定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买个砚台就见了一个郡主一个乡君,在这京城待着,还真是有压力啊! 长宁郡主杨乐姗,是当今胞妹福慧长公主的独女,自小得永平帝喜爱,破例封其为郡主。京城里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的圣宠,而她偏偏最不喜欢韩芷柔。 “怎么,太久没见,韩乡君都忘了礼仪规矩吗?适才见你口中的乡下野丫头也比你礼仪要好啊!”果不其然,杨乐姗开始发难了。 唐明月本来被杨乐姗的气势惊呆了,仔细一听还扯到自己头上了,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两个人她谁都惹不起好不好,能不能直接忽略她? “姑娘,那是长宁郡主。”香儿终于得了说话的空儿,小声告诉唐明月知道。 于是唐明月在韩芷柔愣神的时候,又十分有礼的给杨乐姗行了一个礼,“见过长宁郡主。” “小妹妹起来吧,我知道你懂礼,不用跟我客气,我在教她呢!”杨乐姗看着韩芷柔,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这是什么情况啊? 第23章 又见 偌大一个荣宝斋,一时间静默异常。 良久,韩芷柔才冲杨乐姗福身,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一丝委屈,“见过长宁郡主。” “不情不愿的,好像我逼着你似的。”杨乐姗扬手看了看自己手指甲上新染的蔻丹,连个眼神都没给韩芷柔,语气里满满的漫不经心。 韩芷柔气得咬牙,可是再说出来的话却显然平静多了,“见过长宁郡主。” 杨乐姗这才看向韩芷柔,“免礼。” 待这两个字说完,韩芷柔站直身子,转头深深看了唐明月一眼,带着丫鬟快步出了荣宝斋,连那块儿砚台也不要了。 “郡主,您看……”杨乐姗身边的侍女采荷开口,话未说完便被杨乐姗打断了,“算了,我再折腾她,她就要去找她爹告状了,到时候倒霉的就是这个小妹妹了。” 在杨乐姗看来,她给韩芷柔的这点教训实在没什么,不过自己若再继续为难,眼前这小姑娘肯定得跟着吃锅烙,还是算了,言罢她又看向唐明月,“以后我带着你玩,保证她到哪也欺负不到你。” 从出生就没挨过欺负的杨乐姗,天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帮唐明月把麻烦挡在外面了,却不想,许多事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其实杨乐姗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凭着她的身份,只要她露出罩着唐明月的意思,不管走到哪,也没有贵女敢欺负唐明月。 “谢过长宁郡主。”唐明月被韩芷柔那一眼看得浑身发寒,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可她也必须对杨乐姗表示感谢。 杨乐姗仔细打量了唐明月一眼,开口问她是哪家的姑娘。唐明月便把自己姓甚名谁,家父官从何职说给杨乐姗听。 “你爹就是新科探花?”杨乐姗一脸惊喜的模样,弯着嘴角笑道:“我知道你爹,三甲游街那天,我去瞧热闹,数你爹长得最俊朗了,姑娘家的香囊险些把你爹的脸砸肿了,就礼部方侍郎,还想招你爹回家做女婿呢!” …… 话一出口,唐明月和采荷的脸色都有些一言难尽。采荷见自家郡主还有说下去的意思,忙拉了拉杨乐姗的袖子,低声叫了一声“郡主”。 杨乐姗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唐明月,“我就叫你月妹妹吧,你也别多想,唐编修都有你这么大的闺女了,方侍郎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做什么的。” 唐明月还能怎么样呢,也只能腼腆的笑一笑,“郡主随意,我没有多想。”她实在没想到,刚刚高冷霸气为难人的长宁郡主,原来是这样爱说的一个人。 “你也别叫我郡主了,以后见了我,叫一声姗姐姐就行。”韩芷柔走了,杨乐姗也不再端着自己,对唐明月和颜悦色,兴致一来还捏了捏人家的小脸蛋儿,“你长得真可爱。” 一旁木头人一样的邱掌柜,看着杨乐姗一直笑眯眯看着唐明月,思绪复杂。最初看到唐明月,他也就觉得对方是个普通小姑娘,可哪个普通小姑娘,能得到堂堂长宁郡主的青眼? “姑娘,这砚台我给您包起来?”邱掌柜适时出声,稍稍缓解了唐明月被捏脸的尴尬。 唐明月:“不用了。” 杨乐姗:“不要了。”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打断了邱掌柜的动作。 被韩芷柔一闹,唐明月已经对那块砚台没兴趣了。她不想送给聂恒宗的礼物有着这样不愉快的经历,于是开口制止。 杨乐姗出声,纯属是没看上那块砚台。她倒是没仔细看,只是单纯觉得韩芷柔看上的东西就不能要。 邱掌柜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唐明月为何不要那砚台了。他心中有些可惜,却也没什么别的情绪,左右他的砚台是上品,不愁没有买家。 “走吧!”杨乐姗伸手拉了唐明月往外走,她可不管邱掌柜怎么想。 唐明月真心觉得这郡主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香儿紧跟在后面,全程也没什么机会提醒唐明月些什么,感觉自己有些失职。 杨乐姗拉着唐明月,待出了荣宝斋的门才说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的笔墨纸砚才是上品中的上品。” “多谢郡主。”唐明月人都被拉出来了,再去想更加上品的东西是不是更贵也没什么用,她本就不是纠结的性子,脆生生的声音听得人心里舒坦。 “不是让你叫我姗姐姐吗?”杨乐姗偏头看着比她矮上不少的小姑娘,补充了一句,“我闺名叫杨乐姗。” 唐明月不好继续客气,跟着叫了一声“姗姐姐”。 杨乐姗直接将人拉到自己的马车旁,“咱们坐一辆马车。”说完冲着马车门道:“哥,你出去换个马车坐。” 唐明月这才知道马车里还有人,待杨俊瑾打开马车门走下来,唐明月有些懵,长宁郡主的哥哥,竟然是从刘三手上救了自己的人。 当日她被聂恒宗带走,聂恒宗就再也没有提过杨俊瑾只言片语。唐明月不愿意想起那日的事,时间一长连杨俊瑾也快不记得了。 “小丫头,又见面啦!”杨俊瑾看唐明月懵懵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跟她说话。 唐明月这次不像最初见到聂恒宗那时候,懵懂无知不懂事,见着比自己大的就叫哥哥,她还很有礼貌的福身,“杨公子好。” 一听到这称呼杨俊瑾就不乐意了,“你怎么不叫我哥哥?” 呃…… 杨乐姗一把拉过唐明月,“好了哥,你别见着谁都欺负,干嘛让人家叫你哥哥,你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的,又不缺。”说罢揽着唐明月肩头,“人我帮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不过我喜欢月妹妹,现在我们要去逛街了,你离远点儿。” 杨俊瑾跟杨乐姗是堂兄妹,可是因为自己的亲妹妹丢了,杨俊瑾一直对杨乐姗十分纵容,他们关系十分要好,比一般的亲兄妹都要亲。 “下次见了我,要叫俊哥哥。”杨俊瑾拿着自己的扇柄,轻轻敲了敲唐明月的头,十分恶趣味的嘱咐。 唐明月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觉得还挺疼的,心中哀嚎自己今日真不该出门啊! “好了,你赶紧走吧!”杨乐姗伸手推了杨俊瑾一把,就把唐明月拉上车,“我哥他就这样,你别介意。不过说起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其实唐明月也想问问杨乐姗,她那句“人我帮了”是什么意思?莫非杨乐姗出现在荣宝斋,还不是巧合?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唐明月也很喜欢杨乐姗。她思索片刻便将杨俊瑾救过自己的事说了,只是没有多提聂恒宗。 “难怪。”杨乐姗一副了然的模样,随后不用问,便将唐明月的疑惑给解释清楚了。 原来不只聂恒宗不喜欢杨俊瑾,韩芷柔也十分不待见杨俊瑾。两人在荣宝斋门口碰见,拌了几句嘴,只是当时唐明月正认真挑砚台,没有注意此事。 杨俊瑾眼睛尖,拌嘴的空儿还看到荣宝斋里头的小姑娘是唐明月,便不跟韩芷柔争执了。可是韩芷柔那个性子他也清楚,心气不顺身边人都得跟着倒霉,那等她进了荣宝斋,指不定唐明月就要吃亏。 别看杨俊瑾见着韩芷柔不让份儿,却不想当着唐明月的面儿跟个姑娘家掰扯,毕竟他是真看不上韩芷柔,见面不怼几句就闹心,唐明月他却挺喜欢的,不想影响自己形象。 自己不能帮唐明月,杨俊瑾就去搬救兵了。原本杨俊瑾是陪着杨乐姗出来看珠宝首饰的,可是他半路抽风要去荣宝斋,杨乐姗便没下车,马车停的不远,他把堂妹叫下去帮忙正合适。 杨乐姗说完,唐明月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她笑着谢过杨乐姗,又问韩芷柔的身份。 韩芷柔的身份还当真不低,其实看也能看出来,敢跟杨家兄妹拌嘴的人,怎么能是身份低微之人呢?韩芷柔的父亲,乃是内阁次辅韩来明。 唐明月不知内阁具体情形,却也知道内阁次辅的地位不低。 前些日子唐明月在梦里又学了两个词:小透明和大佬。 她觉得她爹就是官场里的小透明,韩来明就是官场里的大佬;而杨乐姗跟韩芷柔同样是她这个世界里大佬级的人物,她可能连个小细胞都算不上。 怎么办?小姑娘突然觉得压力十分大,京城太可怕,她有些不想待了。 此时唐明月也没想到,她这想法不久就要实现了。 杨乐姗带唐明月去的地方,是一家古玩店,进去还不忘跟她说:“这里才能买到京城最好的砚台,我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可以算你便宜点。” “郡主您来了?”店里的掌柜十分热情的迎出来,打招呼时脸上都笑成一朵花儿了,“长公主殿下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男主,还有韩在前生的身份,哈哈哈…… 第24章 身份 唐明月最后还是没有买砚台,而是选了一柄做工精致的短剑。 剑鞘上纹络特别,镶有宝石,最重要的是,短剑本身削铁如泥,用来防身再合适不过。 其实在唐明月心里,她的宗哥哥是个清新隽永的玉面少年,合该古砚香墨最为相配,可是看到那柄短剑时,她便移不开视线了。 掌柜的说那短剑是把名剑,机缘巧合才落到他这里,他还从没拿出来给别人看过。唐明月听得明白,若不是杨乐姗带着她,想来掌柜的也不会给她看这柄短剑。 砚台唐明月都看不明白,短剑就更不懂了,她听掌柜的报出的价钱没有比她之前看中的砚台高多少,便决定买下来,期间还拒绝了杨乐姗给她算便宜的好意。 “没有姗姐姐,我根本买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何况我觉得掌柜不会多收我钱的。这东西我是用来送人的,在我心里,它配得起这么多银子。”唐明月人不大,话却说得很有条理。 杨乐姗无可无不可,因为她十分好奇唐明月要将这短剑送给谁。 “要送给一个哥哥。”唐明月干脆磊落,杨乐姗倒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低头看看唐明月的个头儿,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在古玩店门口,唐明月跟杨乐姗告别,坐上自家马车。 回家的路上,唐明月听香儿给她简单普及了一下京城内各世家的情况,才知道杨俊瑾到底是何方神圣。 平国公杨琼育有两子,长子娶妻姚氏,乃当今皇后胞妹,长女夭折,幼女失踪,只得一独子杨俊瑾;次子尚主,便是福慧长公主,杨乐姗的母亲。 唐明月仔细消化了一下,不禁在心中暗问:那宗哥哥是个什么身份? 小姑娘这才注意到,她竟然一直不知道聂恒宗的身份,甚至于连聂恒宗的全名都不知道,每次见到,也只是乖乖的喊他“宗哥哥”。 可是能跟杨俊瑾这样的公子哥叫板的人,聂恒宗的身份如何能差了?唐明月倒是并没有怪责聂恒宗的意思,她只是想:或许聂恒宗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一旁香儿看着发呆的唐明月,有些怪自己太多嘴了。 唐明月一路都有些忧伤,不过等回到家里,小姑娘就没空儿忧伤了,因为她的舅舅吴万明带着长子吴启来了。 算算时间,唐明月自从舅舅出海之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了。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小姑娘长高了不少,舅舅的脸也黑了不少。 吴万明一走两年有余,的确是赚了银子回来的。像前生一样,他打算给妹妹一家两成红利。来京城之前,吴万明已经知道了有人给他们家送银子的事,可事情不是他做的,他还是想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便带着儿子来了京城。 唐清与吴氏这两年有铺子赚钱,也帮了冯氏不少,两家人互帮互助,也算一桩美谈。唐清跟吴氏如今不缺银子花,便直接拒绝了吴万明的好意。 唐明月回家的时候,几个人还在为此事争执,一个非要给,两个坚决不要。见着孩子回来了,几个大人默契的不再说话,任唐明月跟舅舅撒娇。 因为在梦里透过电视机见了许多异域风情,唐明月便缠着吴万明问些海上见闻,还有海那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好以此对比看看,与她梦中见到的有何不同之处。 吴万明知道小孩子好奇心中,将他所闻所见尽数说给唐明月。 想起最近频繁梦到烤地瓜,唐明月觉得自己被那味道折磨得都有些魔杖了,便问起舅舅可见过那些东西,吴万明仔细想想,摇摇头,“舅舅这次虽说出去的时间长,可还是有许多未闻未见之事,待下次再出去,舅舅好好帮你找找。” 在外历练两年,唐明月觉着自己舅舅说话也跟从前不太一样了,她笑眯眯的应了好,转而很懂事的去跟表哥说话,不多打扰大人们说事儿。 唐明月不知爹娘跟舅舅最后到底争没争明白,她只知道,舅舅临走时还特意告诉她会仔细去给她寻她想要的东西。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底,聂恒宗生辰之日,可是唐明月却并未见到他人。 悉心准备的礼物没有送出去,唐明月有些失落。早在她到京城时,聂恒宗就告诉她要如何跟自己联系了,唐明月自然早早就把自己要见聂恒宗的消息递了出去,可是到头来却没见到人。 这一晃儿便又过了半个多月,在翰林院做编修做得好好的唐清,突然接到一纸调令,要将他调去全州府治下的广宁县做县令。 吴氏连同几个孩子才到京城三个月,便又要跟着唐清换地方了。这个决定直接将唐清弄懵了,想他自从中了进士之后,并未曾得罪什么人,如何就得了这样的调任呢? 这广宁县唐清也略有耳闻,十年里八年要闹水灾,经常要靠朝廷接济才能度日,是正正经经的贫瘠之地,老百姓饭都吃不饱,脾气就特别暴,打架斗殴是常有之事,强买强卖屡有发生,至于抢粮食这样的事,都是小打小闹。 这么个地方,哪个人愿意去做县令?唐清是探花出身,若不是得罪人,这种事基本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唐明月不懂官场之事,却在无意中听爹娘聊起得罪人的话后猛然反应过来,她爹没得罪人,可是她却正正经经将次辅家的千金给得罪了。 可是堂堂次辅,难道在调遣官员的问题上,还能因女儿的好恶来行事吗? 小姑娘心中惴惴,忐忑着将心中的猜测说给了父母听。唐清只不过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大抵就是如此了。” 韩芷柔是韩来明的继室所出,算是老来女,一向十分得宠。拿自己这样一个在朝廷没有根基的人给女儿出出气,唐清觉得韩来明做得出来,何况韩家与杨家一向不太对付,韩来明治不了长公主之女,再不收拾收拾他这种小鱼小虾,那不是太没面子了? “爹,都是女儿连累了您。”唐明月再是不谙世事,也知道这事儿大了,自己一个无心之过便影响了老爹的官路。 唐清摸了摸女儿的头,“这事儿说是祸从天降也不为过,你不用放在心上。爹已为官,若是能为一方百姓做些事,也算是不白做一回官。” 小姑娘还是难受,“您能不能不要怪长宁郡主,她也是不忍看我受欺负。” “爹谁都不怪,去玩吧,其实做县令没什么不好,一县之内都得听爹的,这是多好的事。”唐清柔声安慰女儿,也是说给身边的妻子听。 一家人收拾好东西后,吴氏带着女儿第一次踏足京郊的报恩寺上香,祈求一路平安顺遂。 在报恩寺内,唐明月终于见到了聂恒宗。 寺内有专供女眷休息的院落,吴氏带了唐明月过去之后,不久之后聂恒宗便来拜访。 吴氏自然是记得聂恒宗的,只是唐清怕她知道聂恒宗的身份后会很尴尬,进而在女儿面前露出异样来,所以没有告知她聂恒宗的真实身份。 聂恒宗十分有礼的给吴氏问安,表达了他想带唐明月去后山看看的意思,吴氏也没有过多考虑,便同意了。 其实吴氏在这一点上,还保留了些在玉河村时的脾性。严格说起来,她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夫人,面对只有八岁的女儿,她没有京城里许多官夫人想的那样多。 唐明月不像每次见到聂恒宗那样,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她安安静静的跟着聂恒宗,直到走出老远,才听聂恒宗说道:“月儿想不想知道宗哥哥的名字?” “宗哥哥想说,我自然想知道。”唐明月看向聂恒宗的眼睛,永远澄澈明亮,不沾染一丝丝杂质。 聂恒宗其实不想这样开始对话的,他想跟唐明月解释,自己生辰那天没有出现的原因是他的皇祖母、他的母后接连生病,他便是不能一直留在她们身边侍疾,也不能在自己过生辰时跑出宫来,只是唐明月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他要如何说呢? “我姓聂,是当今五皇子,聂恒宗。”聂恒宗声音低沉,却如泉水淌过心尖,清凉湿润。只是这话中的意思,却好像一把火,把唐明月给烫着了。 她不是没想过聂恒宗的身份,只是绝没有想过是这样一个贵重的身份。果真,宗哥哥不告知她真实的身份,是有原因的。 唐明月在震惊过后,却莞尔一笑,俏皮的说道:“宗哥哥的身份,还真是挺贵重的。” “我以为,月儿会不喜我的身份。”聂恒宗十分欣慰唐明月的反应,可是他同样从那俏皮中,看到了一丝失落。 聂恒宗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有些伤感的说道:“月儿,宗哥哥知道你要走了,可是我却无能为力,你会不会怪哥哥?” 第25章 话别 会不会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会不会怪我,没能让你一直顺遂。 会不会怪我,在你遇到困难时没有及时出现。 会不会怪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聂恒宗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他想把这些问题一个一个问出来,可是话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看向唐明月的目光很复杂,愧疚、心疼、无力等等一系列情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知道自己重生时,聂恒宗在最初的狂喜过后,只剩疯狂的想念,他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他的小月儿,于是他做了两辈子加在一起最疯狂的一件事。独自带着常顺跑去了玉河村,在那里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和他的小月儿一起。 他最初的打算里,是不想唐明月再吃一丝苦头的,可是即便他有一世记忆,即便他是当今五皇子,终归只有十一岁,能做的,很有限。一个做惯了帝王的人,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倚仗,重新开始争斗的日子,并不好过。 在聂恒宗辛苦争斗的日子里,能分出来给唐明月的时间太少了,这跟他最初的意愿是相违背的,可是他若是想日后真的能保护好她,很多事他就必须去做,而在做的过程中,难免要有取舍。 遵从现实与按照意愿,这是个两难的问题,以他如今的能力,尚不能完全兼顾。 唐明月实在不喜欢聂恒宗如此难受的模样,所以她笑得比之前还要甜,“宗哥哥,我为何要怪你?” 是啊,为什么要怪你?这是唐明月发自肺腑问出的一句话。 遇到你之后,我过得很开心。 遇到你之后,我很幸运,我的人生变得越来越好。 遇到你之后,我知道了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遇到你之后,我变得更积极,每天都想要变得更好。 最最关键的是,我真的觉得你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你这个哥哥,我不想你伤心难过,我不想你自责愧疚。 唐明月心中想着这些,很认真的对聂恒宗说:“宗哥哥,你也只有十三岁,没比我大多少,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何况我觉得京城处处是权贵,太吓人了,去广宁县多好啊,天高地阔,我爹就是最大的官儿,他可以保护我。宗哥哥你那么忙,我不想你分心照顾我,等你长大了,说不定我就回京城了,到时候你再保护我吧!”唐明月眨眨眼,依旧是俏皮可爱的模样。 聂恒宗垂首看着眼前的人儿,这就是他的小月儿,积极勇敢,凡事都往开阔处去看,不为烦恼所累,不因困境忧愁。 无奈的露出一个笑,聂恒宗忍住了继续去揉唐明月脑袋的冲动,“可我贵为皇子,你跟家里又帮过我,我却不能保你们留在京城安稳度日。” “宗哥哥,我们帮你不为回报,你快别记着这些陈年旧事了,再说了,难道你就没帮过我们?”唐明月句句发自肺腑,说完又很严肃的补充道:“你若日后再提起此事,我们便不是朋友了。你虽然是皇子,可我也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真的会不理你的。” 小姑娘说完还故意扭了身子不看聂恒宗,聂恒宗一腔烦忧被她治愈,低了身子去哄人,“月儿别生气,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保证日后再也不提此事好不好。” 唐明月故意板着脸,聂恒宗做了保证她都没有立刻笑出来,反而是一本正经的又道:“宗哥哥,离开京城没有什么不好,便是我得罪了他女儿,他还能一直记着我爹不成,你真的不用这样。” 此事聂恒宗了解过,并不像唐明月想的那样简单,可唐清的确是两派争斗的一个牺牲品,只是这些事唐明月不懂,他也是不便多说的,只能含糊应了,“宗哥哥知道了。” 聂恒宗原本就看不上韩来明,经由此事,更加将韩来明记住了,只等自己羽翼丰满,直接就要这老家伙好看。 “我就知道宗哥哥最好了,给你点赞。”唐明月终于露出笑颜,说着还伸出大拇指,在聂恒宗身上按了一下。脸上笑嘻嘻的,丝毫没有想起来,她的宗哥哥不太明白她这胡乱学来的词汇。 果真聂恒宗是有些懵的,只是他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唐明月按在他身上的大拇指上,轻轻的,柔柔的,他觉得从那一点蔓延开来,整个身上都有些酥酥麻麻的。 他可以求点赞一万遍吗? 唐明月看着聂恒宗明显有些荡漾起来的脸,有些不明白,不过她接下来就给了聂恒宗当头一棒,“宗哥哥,你不要说我小气,但是韩家的姑娘绝对不是良配,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她?” 这句话仿佛一道利剑,直接扎在了聂恒宗的心上。 那些过往,一幕幕清晰的出现在聂恒宗的眼前。重活一世,他怎么还会娶韩芷柔呢,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前生,聂恒宗封王之后,便娶了韩芷柔为妃。彼时,永平帝身体每况愈下,诸王争斗愈演愈烈,韩来明已经成为内阁首辅,朝臣唯他马首是瞻,君权与朝权亦争斗得十分厉害。 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被算计与韩芷柔出现在一间屋子里,婚事是如何也赖不掉的。聂恒宗虽不喜韩芷柔,可是事情已成定局,他也打算好好对待她。 可之后的事情才叫人大开眼界。原来那件事是韩芷柔自己设计的,可她设计的对象却不是聂恒宗,而是夺嫡的热门人选,六皇子聂恒宪。 聂恒宪与韩芷柔两情相悦,可是韩来明却十分不看好聂恒宪,一向爱女如命的韩来明言辞拒绝了女儿的心意,不许韩芷柔见聂恒宪,逼得韩芷柔剑走偏锋。 却不知为何出了变故,被设计的对象变了人。 两人大婚之后,韩芷柔以各种借口拒绝与他洞房。后来南地大乱,聂恒宗主动请缨出征,临走前才发现,韩芷柔与他的六弟,早已有了首尾。 然而那个时候,大军开拔在即,他已无暇处理。聂恒宗一去两年,有一次他带兵突袭敌军,却被困山谷,最后是一个少女给他们指了路出山。 那个少女就是唐明月。 吴氏前生身体不好,唐明月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得了一个偏方,她在佛前许了愿,所以亲自去山里找药引子,就这样遇到了聂恒宗。 那片山隶属于清源县,当时的县令便是唐清。后来打了胜仗,聂恒宗独自前往清源县寻找唐明月,在一个银楼里看到了唐明月的身影,当时有一个登徒子正欲调戏唐明月,是聂恒宗给她解了围。 两个人便这样重逢了。 唐明月与聂恒宗曾经见过的所有贵女都不同,很俗气的,他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唐明月。那时他有了休妻的打算,自认可以给她一个未来,所以毫不掩饰的对她好。 那段时间里,唐明月无论去哪都会遇见聂恒宗。十分相信缘分的少女也动了心。两人发乎情止乎礼,不越雷池一步,却已心系彼此。 聂恒宗回京之后,永平帝却不许他休妻。但是作为交换,给了唐明月一个侧妃之位,还连夜将圣旨送去了清源县。 在永平帝心里,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顶天也就能给他儿子做个侍妾,他许了侧妃之位,已是给了所有人天大的脸面。 可是当聂恒宗知道册封侧妃的旨意已经送出去后,他第一次同永平帝吵了起来。他无法接受,他的父皇要他同一个心系别人的女子做夫妻,也无法接受,他父皇只肯给他心爱的女子一个侧妃之位。 那一晚聂恒宗喝得酩酊大醉,也是那一晚,他决定去争。他要君临天下,他要太平盛世,他要给唐明月一个堂堂正正的正妻之位。 万里江山,他要与她共享。 可是天不遂人愿。 唐明月在他的王府里,中了慢性毒药,回天无力,连神医都束手无策。他知道唐明月在王府里憋得慌,便在她离世前带她去郊外散心。 就是在回城的路上,他遭遇了刺杀。那一次,他失去唐明月,失去了常顺、常福和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一个人冲出了包围。 他离京的消息自然是瞒着所有人的,能窥见端倪的,也就是一直与她离心的韩芷柔了。他好不容易逃回京城,事后去查,果真是韩芷柔将他离京的消息露了出去。 便是给唐明月下毒,也是韩芷柔做的。 原来聂恒宗没有想到会是韩芷柔,他以为能给唐明月下毒的,必然是对他有意的人,倒真是没想到韩芷柔心中想着别人,却接受不了他对别人好。 聂恒宗拿着所有的证据,直接将韩芷柔一剑穿心。那一晚,聂恒宪发动宫变,最后却是聂恒宗大杀四方,夺得了帝位,除了韩来明和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人。只是却注定一生孤苦。 这一段记忆,聂恒宗真的一丝一毫都不想回忆,若不是唐明月不要他娶韩芷柔,他是不会去想这段已被他尘封的记忆的。 可是,月儿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不对不对,重点是,这丫头她要将自己跟别人配对? “月儿怎么说宗哥哥要娶她呢?”聂恒宗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能勉强将话问出口。 唐明月没看出什么端倪,十分诚实的说道:“我听别人说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是洞房的时候给宗哥哥点个赞,是不是更好?哈哈哈~~~ 这章算是对前世的一个交待吧!讲真,这章卡成狗,头发都要拔秃了,我女儿又一直喊我,可是我写的好happy啊! 哦,对了,唐爹两世外放不是同一个县,不然我怕男主气死。 第26章 打算 还是吴舅舅临走的前一天,一家人去醉仙居吃饭。期间唐明月出了一次雅间,听到另一个雅间里的人正谈论说韩芷柔心仪五皇子,日后定然能成为五皇子妃之类的话,这才记住了。 只是当时唐明月没有太在意,毕竟她那时候还不知道五皇子是谁。可今日聂恒宗道明身份,唐明月又想起韩芷柔,自然而然就把两个人联系到了一处。 唐明月不过是偶然听到了几句,尚不知事情可信不可信,可她想起韩芷柔那性子,平白就替聂恒宗心疼起来。她的宗哥哥那么好,韩芷柔怎么配得上? “今生娶谁为妻,我心中已有打算,至于你说的人,她不会与我有一丝瓜葛。”聂恒宗其实很想告诉唐明月,他要娶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可是他怕吓到小姑娘,想想还是算了。 天忽然阴起来,乌云大片大片由远方滚过来,唐明月抬头,眼底一片急色,害怕一会儿打雷的她拉着聂恒宗就跑,“宗哥哥,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这种情况下,聂恒宗想要继续剖白一下自己的内心都不行。 真是,连老天都不给他煽情的机会。 两人顺着路往吴氏休息的院落跑,还没到地方,便有一道闪电划下来,聂恒宗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唐明月抱到怀里,“月儿不要怕。” 就在那一瞬间,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来,唐明月吓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却在温热的怀抱中得到了依靠,她不自觉的就往聂恒宗的怀里又靠了靠,紧紧的抱住了对方。 聂恒宗抱紧了怀里的小人儿,他的声音在雷声中断断续续飘进唐明月的耳朵里,“月儿不要怕,宗哥哥会保护你。” 他轻轻的拍着唐明月的背,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前生唐明月也是最怕打雷,只要一打雷就要吓得浑身哆嗦,整个人蜷在一处。若是打雷时她身边没人陪着,总要因此事蔫上几日。 雷声停下来,唐明月的情绪也被聂恒宗安抚好,顷刻间暴雨如注。深秋里下起这样一场雨,实在是不多见的。聂恒宗抱起唐明月,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去。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两人都被淋湿了。吴氏在院子里焦急的等着女儿回来,还特意同小沙弥要了热水,准备让唐明月梳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以免着凉。 亏得两人都随身携带了干衣服,小沙弥冒雨将热水送过来,两人分别梳洗过,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喝过姜汤才算了事。 所幸大雨并没有下一会儿便停了,并不耽误回城。中午用过素斋,聂恒宗又亲自将母女两个送回唐家。 吴氏想着自家即将启程,便留聂恒宗用饭,这次聂恒宗没有拒绝。 唐明月想着自己的短剑还没有送出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送给聂恒宗。趁着吴氏去厨下张罗菜色,唐明月让香儿把自己准备的短剑拿到待客的偏厅。 “宗哥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可惜没能及时送给你。”唐明月将短剑递出去,还不忘解释说:“这短剑看着很漂亮,掌柜说它削铁如泥,你带在身上防身吧!” 聂恒宗再没想到,唐明月会送给他一柄短剑。 他伸手接过那柄短剑,仔细一看还十分熟悉,是他前生在唐明月离开后得的。他还给短剑取了个名字叫“断肠”,十分符合他当时的心境。 “月儿怎么想起买柄短剑?”聂恒宗知道这炳短剑价值不菲,不由更加想不通唐明月的用意了。 唐明月歪头看了看那柄短剑,“没什么,因为我看见了它就很喜欢,就好像它就应该是宗哥哥的一样。” 这理由还真的是无可挑剔的。 聂恒宗深深的看了手中的短剑一眼,他们这缘分还真是不浅。 “宗哥哥你不喜欢吗?”唐明月见聂恒宗的眼神实在不算欣喜,以为是自己选错了礼物。 “喜欢,宗哥哥也觉得这短剑与我有缘。”聂恒宗将短剑在他手里掂了几下,十分珍视的收起来。 月儿送给他的东西,如何会不喜欢呢? —————————— 又过了几日,唐家举家前往广宁县赴任。 路上走了六日,晚上一家人到清源镇落脚。清源镇是大镇,又赶上当地的节日,晚上很是热闹,唐明月想出去看看,便央着唐清跟吴氏带她们出去。 小姐俩儿精力旺盛,吴氏却被两个小的折磨得十分疲累,唐清便跟六安带着两姐妹出门。路上突然看见有好几个家丁打扮的大人在追着一个小姑娘跑,那小姑娘三拐两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几个家丁也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要怎么追下去了。 唐明月眼尖,从小姑娘开始往过跑的时候便注意到了,旁人没看到那小姑娘跑去了哪,她却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一看那几个家丁就不是什么好人,如何会告诉他们。 最后几个家丁分头去找,唐明月看在眼里,很替那小姑娘着急,生怕她被人抓住。可她自己是个外地人,身边人又少,现在贸然出头不是明智之举。 没想到事情竟然有转机。 那几个家丁没有抓到人,唐明月回驿馆的路上却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细细打量着几个人。 两人目光对上,唐明月还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了才走上前,可还不等她说话,蹲在那里的小人儿就仰头看着她道:“姐姐,你能不能救救我?” 唐明月仔细看了一眼,对方的小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看起来比她小了不少。 “我是被人贩子拐到这里来的,他们都是坏人,要把我抓回青楼里。”大眼里泛起了泪花,衬着一张瘦弱的脸,看起来尤为可怜。 唐清也听到了这句话,心里难受起来,想着若是自己女儿遭遇了这样的事,他是断然受不了的。 “那你是从何处被拐的?”问话的是唐明月。 谁想那小姑娘听到这句话后又垂下了头,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样子。 唐明月看向唐清,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求助。唐清本就动了恻隐之心,见到此番情景,将唐明月的披风给了小姑娘,让六安把人背回了客栈。 虽是把人带回了客栈,可唐清觉得还是应该问清楚,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就这么把人弄回来了事。 小姑娘还算上道,看出了唐清的意思之后,主动将自己的事情说了。 她说自己其实很早就被拐了,什么事都记不得了,全名更是记不住,只隐约记得小时候家里人叫她妍儿。 妍儿说她是去年被卖到镇上的青楼里的,原本只是做些打杂的事情,可是前几天老鸨发现她长的很好看,便起了别的心思。她不想长大之后过那种日子,所以趁着今晚跑了出来。 “我经常出门买东西,镇上的街道我都熟悉,很多人我也都认识,我看得出你们不是镇上的人,所以才跟你们求助,我想离开这里,请你们帮帮我。”妍儿说完便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 原本唐清还觉得这孩子有些小心机,可是听她述说自己的身世时,那满眼的悲愤不似作伪,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一番经历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吴氏早在妍儿说她被卖来卖去时就已经哭了,见孩子跪在地上磕头赶紧把人扶了起来,“好孩子,不要哭了,婶婶让人带你去梳洗一下。” 到底是吴氏心细,看孩子一脸脏兮兮的,可是为了留下来气都没喘匀就把自己那些过往揭出来给人看,心中该多难受呢? “婶婶信你,婶婶要你。”吴氏只说了这样两句话,妍儿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唐明月心里其实一直不好受,她将自己的衣服找出来给妍儿穿,十分后悔自己问的那一句话。 可能对于妍儿来说,最好的未来就是不再去想那些过往吧! 唐清是即将赴任的广宁县令,想把妍儿带出城十分简单。妍儿毕竟不是官府通缉的要犯,还不至于让来往人群接受检查。 第二日众人收拾好,十分轻松就出了清源镇。妍儿离开的时候,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她真的,此生都不想再想起这个地方了。 马车又走了十余日,终于到了广宁县境内。 上一任县令因急症暴毙,之后县内事务一直是由县丞主持。新任县令上任,县丞照例要率县衙内大小官吏迎接。 县丞姓苏,一看就是个笑面虎一样的人。唐清将妻女安排进县衙后宅,这才打起精神去应付一众官吏。 心中颇有些日后没好日子过的感觉。 第27章 机缘 广宁县问题很多,归根究底就是因为穷。 水患频发,地少粮少,老百姓连吃饱穿暖都不曾,哪还能过上好日子?唐清想要取得政绩,便要从治理水患上下功夫。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每个到广宁县赴任的父母官都能想到这个,到如今也没人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唐清不信邪,从到广宁县开始便研究起治水的书籍来,他是真的想做出一番成绩的。 相比起唐清来,吴氏跟几个孩子还算轻松,只是初到一地,难免要收拾休整一番。吴氏一路领着妍儿从清源镇到广宁县,处的跟亲生母女一样。一到广宁县,就张罗着要给妍儿做新衣服。 唐明月跟妍儿两个人虽只差了一岁,可妍儿自小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的,这个头上就比唐明月差了半个头还要多,所以唐明月的衣服她是穿不了的。 吴氏在广宁县人生地不熟,想做衣服都不知道要找哪家铺子,索性拿了银钱,叫唐明月带妍儿去买成衣。 妍儿连自己被拐一事都是听别人说的,自是记不起被亲娘关怀是个什么感受。吴氏对她的种种好,让她倍感窝心,就好像亲娘在身边一样,每天都觉得很幸福。 听吴氏要给自己买新衣服,妍儿有些不好意思,“月姐姐还有穿剩的衣服,改一改穿上就很好了,您不用为这个破费银钱。” “婶婶说了,要拿你当亲闺女待的。”吴氏是真心疼这个可怜的孩子,且她身上那股不甘于命运的劲头格外打动人,让她不自觉就想对这孩子好。 自从将妍儿救下来,唐明月都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这样的情景,她有些无聊的扒拉着手里拿着的珠花,懒懒的出声:“娘,要不您认妍妹妹做干女儿好了。” 吴氏一听这个建议就觉得好。之前妍儿说要给她们做使唤丫头,吴氏就舍不得,她就是一见妍儿就喜欢,想当女儿养着,一高兴吴氏就夸唐明月,“月儿这主意好。” “走吧,姐姐带你出去买衣服。”唐明月扔了手里的珠花儿,也不等妍儿说话,拉着妍儿的手就要出门。后面唐明玉拉着两个弟弟,扯着嗓门要姐姐买好吃的回来。 广宁县的街道不说跟京城比,就是比乐州城都小了许多,唐明月跟妍儿两个出门问题不大,可吴氏还是让家里的家丁跟着一起去了,若不是她如今不方便出门,她也得跟着出去。 实在是这俩孩子都有过不太好的经历,吴氏的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 唐明月一出门就没完没了的逛起来,东走走西窜窜,没用多少时间便把广宁县的主要街道走了个遍。妍儿同样一脸好奇,可还是记着吴氏的嘱托,提醒唐明月注意时辰。 “左右衣服也买完了,那我们回吧!”唐明月从卖糖人儿的小摊子前站起来,把手里的糖人儿交给香儿拿着,香儿接过糖人儿,又低头从荷包里拿钱付账。 街上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唐明月一回头,就见一匹马快速的跑过来,她心中一急,拉着妍儿往旁边去,却不小心扭到了脚,香儿刚付完钱,就听到她“哎呦”一声。 马匹已经跑远了,香儿赶紧去帮唐明月查看伤势。 “姑娘,您这脚肿的有些厉害,得赶紧敷药。”香儿把糖人儿塞到妍儿手里,不由分说背起唐明月,往街对面的药堂跑去。妍儿跟在后面,对着马匹跑远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这是广宁县内的什么人物,竟然当街纵马,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唐明月进药堂里敷了上好的止痛消肿药,不再让香儿背她,扶着香儿跟妍儿的手臂慢慢的走出了药堂,门口不远处站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拦在一个老妇面前说话,“你家孙子这是风热之症,万万不可再服治风寒的汤药了,你若不信我,把孩子带给给坐诊的郎中瞧一瞧,万不可胡乱买了药回去吃。” “带孩子来看郎中要花银子,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了。”老妇十分为难,说完便低着头不说话了。老妇旁边的妇人接话,“哎呀,李婶子你听他一个庸医胡说什么,还是赶紧回去给孩子熬药。” 老妇抬腿要走,男子还欲多说,旁边说话的妇人便道:“好狗不挡道,不知道李婶子孙子病了好几日还没好?还当自己是神医呢,有能耐倒是别把人给医死了。” 唐明月就在附近,把对话内容听了个十成十,她偏头看了香儿一眼,“我听说风寒风热用药不同,弄不好反倒要出事,你给那婆婆拿些钱,叫她把孩子抱来看看。” 李婶子本来也想把孙子抱到药堂的,可是家里实在是没钱。她跟旁边那个帮她说话的人不同,还是有些信那男子的说法的,突然有人拿钱给孩子看病,自然感恩戴德一番,跑回家去抱孩子了。 男子见事情解决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冲唐明月几个笑笑,便转身离开了。 刚刚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妇人却狠狠呸了一口,瞪了那离开的男子一眼,一腔怨气无处发泄一般跑到唐明月面前,口沫横飞的将那男子的事情说给她们听。 男子姓孙,原本医术在整个全州府都是有名的,可惜他几年前弄什么预防天花的药,结果出了人命,自此他便成了过街的老鼠,再也无人信他了。 唐明月不知道妇人将这件事说给她是为什么,但她还是听完了。等妇人噼里啪啦将事情说完,唐明月才坐上马车,回家的路上,她却陷入了沉思。 这两年,她依旧还是会在每个月圆之夜做那个梦,次数多了,她对于那个世界的了解也就多了,对于预防天花这件事,她自然也知道一些情况。 因为这个与别人不同的际遇,唐明月一直想做些造福百姓的事情,可是苦于没有方向,这想法便搁浅了。 天花的危害极为严重,搞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她看那孙先生不像个庸医,只是在研究的路上出现了偏差,如果她能帮助孙先生将预防天花的疫苗研究出来,那岂不是功德一件? 唐明月之前毕竟没有在这件事上下过功夫,知道的也不够多,她觉得自己只能给孙先生提供一个方向,剩下的就要靠孙先生自己了。 小姑娘越想越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露出了迷之微笑,惹得妍儿跟香儿频频侧目。 “月姐姐,你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开心。”妍儿好奇,见唐明月的目光看向她,便问了一句。唐明月说不明白,便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妍儿知道这时候没必要追根究底,看了看唐明月的脚踝,眼睛里带着满满的心疼,“月姐姐,你疼不疼,都怪我刚刚站的地方不对。” “没事儿,休息几天就好了。”唐明月怕妍儿难受,还好生安慰了她几句,可妍儿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也不知是谁,大街上骑马骑得那样快,简直没有规矩。” 香儿事后倒是让家丁去打听了,不过此时也只是猜测,“应该是周家的人,他们在这里一向狂妄自大惯了的,没人惹得起。” 云州知府周立本的老家便在广宁县城东的富宁街,周家老太爷不愿离开广宁县,便一直居住在周家老宅里。全州知府常宏志与周立本乃是同科,关系十分要好,周家这样的身份,整个广宁县也没人敢得罪他们。久而久之,周家人就有些飞扬跋扈起来。 这件事聂恒宗曾告诉过唐明月,还叫她尽量少搭理周家的人来着。其实聂恒宗留在唐家用饭那一日,饭后同唐清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的,只是唐明月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如今想来,说的怕就是这广宁县复杂的情况吧! 唐明月知道她爹这官儿怕是不好当,心里愈发想要做点事出来。 京城的宅子里留了看家的人,到这边人手就有些不够用,吴氏便临时买了两个粗使的婆子回来。这两个婆子都是广宁县当地的人,对县中各种事情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知道不少,唐明月决定找机会详细问问她们孙先生的情况。 这做大事也是需要机缘跟准备的。 等唐明月将事情打听的差不多,心里有了打算时,新年也快到了。随之而来的,聂恒宗送给唐家的礼物和书信,也到了。 信中都是些琐碎的内容,可唐明月甜滋滋的将聂恒宗单独写给她的信看完后,还是有些想她的宗哥哥了。 第28章 见面 永平二十五年春,广宁县衙后院儿。 香儿小心翼翼端着一盆带芽儿的土豆块儿递到唐明月跟前,“姑娘,这东西已经按您的吩咐弄好了。” 唐明月接过来看看,果真每个土豆块儿上都带着芽儿,这才放下心来,“行,一会儿就栽到地里,等能吃了,准保你们都喜欢。” 香儿实在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吃,她有些担忧的再次确认,“姑娘,这东西真的能吃,没有毒吗?” 唐明月拍拍手上不多的尘土,“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先吃给你看,我没事儿你再吃。过些日子开始育地瓜苗,等地瓜也收了,咱们冬日里围着火炉吃烤地瓜,那才香甜呢!”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香儿虽然跟唐明月混得很熟,可是让唐明月给她试吃这种事,那可绝对不行,不能想,更不能做。唐明月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笑着逗了两句,事情就过去了。 一旁唐明玉盯着盆子看了两眼,十分怀疑的问姐姐,“姐,这东西真的好吃?还有你说的那个地瓜,看着挺丑的啊,真的甜?” 资深吃货唐明玉小朋友,对她姐的话持怀疑态度。 其实地瓜和土豆到底好不好吃,唐明月真不知道,她只是在梦里见别人都吃,看起来很香的样子。特别是她听到那些吃烤地瓜的人,总是说着“真甜”、“太甜了”之类的话,这才知道地瓜是甜的。 “好不好吃,等你试过不就知道了。一会儿栽土豆,你跟着去培土好了。”唐明月不想回答她妹的问题,所以十分霸气的拒绝了,不只如此,还给人摊派了任务。 唐明玉扁扁嘴,不再出声了。 唐明月看着自己那一小盆可怜的土豆芽儿,不知道自己那个让全大昭百姓都吃上土豆的梦想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当年她只跟聂恒宗和舅舅提过地瓜跟土豆,两个人也是真放在了心上,不问她干什么,冬天的时候一个送来了一小袋土豆,一个送来了一小袋地瓜。 对这两样东西垂涎已久的唐明月一个都没舍得动,全部都留下来当种子了,只希望这难得得来的东西,真的能帮助她实现自己的梦想。 一晃唐清到广宁任上已经两年多了,这段时间走得实在是不容易,民生艰难,官场上还处处有人使绊子。广宁县有个周家,平日巴结逢迎的人不少,何况周立本又是韩来明的人,导致唐家在广宁称得上处境艰难。平时唐明月陪吴氏出去参加个宴席,都是一个机锋接着一个机锋的。 好在唐清在水利方面似乎很有天赋,他在防治水患上很有一套,筑堤修坝的法子跟别人不太一样,却很是管用,去年广宁县更是难得大丰收,这样的功绩,上头想压都压不住。 吴氏索性也很少出去应酬,反而是听了唐明月的建议,在城里建了个居安堂,专门收养孤儿和无依无靠的老人。妍儿自从居安堂建起之后,多数时候便在那边帮忙了。 事情渐渐步入正轨之后,唐明月的心便又大了,正巧得了地瓜和土豆,她便想着,若是这两样东西能同梦里那个世界一样长势良好,那日后全大昭朝的百姓,兴许都不用挨饿了。 挑着时间把土豆栽了,唐明月又得到孙郎中的消息,说今春愿意接种牛痘的人数又变多了。原来是有个村子里的小孩接种牛痘之后,反应很小,可是接触了天花病人之后,真的没有被传染天花,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想要来接种疫苗。 想当初这事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孙郎中专门研究过此事,接种牛痘的主意一出,孙郎中就觉得比接种人痘可行,可是孙郎中臭名远扬,没人愿意相信他。 唐明月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成为第一个接种牛痘的人,此事无疑是有风险的,可是唐明月在梦里被耳濡目染多了,也不觉得那潜在的危险有多可怕。 孙郎中最初很有顾虑,想他当年之所以开始研究此事,就是因为自己的家人因为天花丧命。那时候没人愿意给他实验,他便是先给自己接种了人痘,事后反应挺大,可他还是挺过来了,之后他往天花病人身边凑,再也没出过问题。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相信他,他连着给接种了几个,除了反应大,都挺了过来。他以为自己成功了,不想后来还是出事了。 唐明月有这样的打算,其实不敢让家里知道。唐清跟吴氏虽纵着她,可是碰上这种事却绝对不会任由她胡来。唐明月又劝了孙郎中许久,孙郎中在经过十分严谨的分析后,最后才给唐明月接种。 事后唐明月不出意外的发热,又出了几个痘痘,她忍者没抓,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孙郎中啧啧称奇,只因唐明月的反应实在是比他预料的还要小。 唐明月在身上长痘时就被吴氏发现了此事,之后她被吴氏关在家里,连屋子都不能出,就别提什么跟天花病人接触了。 后来有人陆续尝试,见的确反应不大,倒也乐得预防一下,只是谁也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去跟天花病人接触。时间长了,大家也不知道这牛痘到底管不管用。 直到这一次的事情发生,大家才终于愿意相信,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想来防治天花。唐明月在得知此事后,也只是嘱咐接种人必须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接种,其它倒没说什么。 此后唐明月领着人育地瓜苗,栽地瓜,一阵子忙忙碌碌之后,广宁县进入了雨季。 这一年广宁县的雨特别大,唐清每天看着大雨忧心忡忡,不知道今年这水患,他还能不能防得住。 唐明月知道她爹忧心忡忡,可是她也劝不了什么,只能平日多跑厨房,给唐清炖些去火的汤汤水水。 临近土豆收获的时候,唐明月天天都要去菜园看一看,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合适,就等自己觉得差不多了,把家下仆人都叫过来帮她收土豆。 刚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大家都不知道唐明月种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可是看她天天那个上心劲儿,也都十分好奇,收起土豆来简直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 最后收完了,大家都被土豆的产量惊呆了。没多大一块地方,足足产出来几百斤土豆,这玩意儿要真能吃,那可真是解决了大问题了。 当晚,唐明月就让厨房做了一个凉拌土豆丝。她在梦里见过的那个辣椒她们这里还没有,想做酸辣土豆丝是不行了。 菜端上来之后,颜色搭配得当,看起来的确不错,可是轮到下筷子的时候,除了唐明月,每个人都挺犹豫的。 吴舅舅将东西送过来之后,的确说过这东西是能吃的,对此吴氏并不怀疑,可是到底是从没见过的东西,让她直接下筷子去夹,心里还是有压力的。 “月儿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吴氏犹犹豫豫的,筷子到了盘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凉拌土豆丝在夏日里吃着十分爽口,唐明月一连吃了两筷子,觉得这东西虽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吃,可也真不错了,在家常菜里也可以排的上号。 唐明月听吴氏问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开口,“哎呀娘,你尝尝就是了,真的挺好吃的。”说罢又看向唐清,“爹,你想想这产量,还怕以后有人饿死不?” 这句话的确是打动了唐清,他鼓起勇气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味道还真是不错。接下来忍不住的就是唐明玉了,再之后一家子把一盘凉拌土豆丝吃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几天,厨房里换着做了各式各样的土豆,唐明月把能想到的吃法挨个做了一遍,甚至还给弟弟妹妹炸了薯条吃。 之后一段时间,土豆俨然成了唐家厨房的新宠。只是后来唐明月看着越来越少的土豆,便拒绝再吃土豆了。因为剩下的那些,她还留着明年种。 唐清再顺利的扛过雨季之后,终于考虑以后在广宁县大面积种植土豆的可行性。 在土豆被禁止食用之后,唐家从主到仆,又开始期待地瓜了。 地瓜丰收之后,唐明月吩咐厨房给她用木头火烤地瓜,而就在这一日傍晚,聂恒宗出现在了唐家。 “宗哥哥,你怎么出京了?”唐明月一脸疑惑,甚至于多过了欢喜。 她如今已经十分清楚,皇子是不会随意出京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对面十六岁的天家皇子,虽然一路风尘仆仆,可还是难掩那满身的贵气。 “我来看看月儿过得好不好。”少年开口,声音与以往不甚相同,却是越来越好听。 第29章 少年眸中带光, 灿若星辰。 唐明月刚从厨房出来, 身上十足的烟火气, 可她还是不管不顾的跑到聂恒宗面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呵呵傻笑了好半晌才说道:“宗哥哥,我好想念你。” 聂恒宗看着长高了不少的姑娘,穿着一身家常裙子, 头上只简单的带了一朵珠花, 可却依旧是香腮如雪,唇如点朱, 珍珠耳坠晃来晃去, 比任何人都要耀眼明媚。 他心中微微有一丝遗憾,长大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若是从前,两年多不见,他的小月儿一定会扑到他怀里,再一番撒娇埋怨、诉说思念。 不过才十一岁,就要开始注意这些了。 “宗哥哥也是,很想念月儿,这两年多月儿过得可开心?”聂恒宗伸手,像以往那样, 摸了摸唐明月的头,一下又一下,带着无尽的宠溺与依恋。 唐明月的心微微一动, 觉得聂恒宗的情绪很不一样,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好。她不想再去琢磨,也不想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糟心事,便只淡淡回道:“我挺开心的。”说罢便拉着聂恒宗的手往前走,“宗哥哥,你跟我来。” 聂恒宗能进得县衙后宅,自然是得了唐清跟吴氏的首肯的。听到他要见唐明月,吴氏本来是想叫人去厨房喊唐明月的,可是聂恒宗要自己去看看,唐清跟吴氏也不能硬拦着。 于是聂恒宗一个人晃悠到了距离厨房不远的地方,就碰到了出来找东西的唐明月。 唐明月用聂恒宗给她送来的地瓜获得了丰收,便想将自己丰收的喜悦分享给聂恒宗,所以她领着聂恒宗最先到了储存地瓜的地方。 等聂恒宗看了一麻袋又一麻袋的地瓜,饶是见多识广的五殿下也不禁有些瞠目结舌,“这是我给你送来的地瓜种出来的?” “是。”唐明月很简短的回答后,一脸欣喜的问聂恒宗,“宗哥哥,这产量是不是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吓人好不好? 唐明月随手从麻袋里拿出一个地瓜掂了掂,看着前方一片虚无,带着无限憧憬说道:“宗哥哥,你想想,再过几年,这些地瓜又会变成多少?” 还不等聂恒宗说话,唐明月又开始夸赞她手里的地瓜,“地瓜的吃法可多了,可以煮着吃,可以烤着吃,可以和到面里烙地瓜饼,也可以掺到米里煮粥,你再想想,是不是不用很久,咱们大昭的百姓,就不要再挨饿了?” 若不是聂恒宗一直记着唐明月提起地瓜时整个人那副向往的模样,他真的不会费尽力气去找寻这个东西。原本他只是想帮唐明月圆一个梦,可最后却是他的小月儿给了他一个惊喜。 提起整个大昭朝百姓时,唐明月整个人都好像发着光一样。聂恒宗自重生起便想娶唐明月为妻,心中为的不过是前生的执念,可此时他才发现,唐明月可以成为一个当之无愧的皇后,她的仁心大义,足以有资格母仪天下。 这样想的同时,聂恒宗心中也有疑惑,他的小月儿,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还有她曾经同自己讨论的那些事,她的那些想法,到底是如何来的? 聂恒宗有此疑惑,并非没有道理的胡乱猜疑,而是想起了前生。 他想起前生唐明月故去,他登基之后,穷尽力气终于寻得名道玄机子,希望他能帮自己重遇唐明月,了结自己的执念。 玄机子名声在外,却一直未能帮他实现愿望,久而久之,聂恒宗也只以为他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没想到自己死后,竟有这样的际遇,那时他才想起玄机子一直对他说:“陛下,时机未到,且再等等。” 既然自己有这样的际遇,那他的月儿呢,可是也有什么不同的际遇? “月儿从哪里知道这些?”聂恒宗问道。 唐明月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听得聂恒宗如此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她反问了一句,“宗哥哥,这很重要吗?” 重不重要?聂恒宗看着唐明月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认真,可是明显一副不愿意回答,故意转移视线的模样,他觉得这问题当真实在太不重要了。 “月儿觉得不重要,那便不重要。”聂恒宗笑笑,有些责怪自己追根究底,唐明月闻言笑得开心,心里想着她的宗哥哥,可真的是很好说话呢! 储存地瓜的地方离厨房很近,木火烤地瓜的焦香味扑鼻而来,唐明月不再继续两人之间的话题,带着聂恒宗去了厨房吃烤地瓜。 唐明玉早早就等在厨房了,此时她身边的丫鬟已经帮她扒开了一个地瓜,烤得黄灿灿的内瓤,透着一股暖透人心的香甜,小姑娘胡乱吹着风,想让地瓜快点凉起来。见到唐明月进门,兴冲冲的喊道:“姐,这地瓜比土豆闻着香。” 看到唐明月后面跟着的聂恒宗,唐明玉也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唐明玉跟她姐不同,她明明不知道聂恒宗的身份,可是每次见面却很恭谨。唐明月明明知道聂恒宗的身份,两个人的相处却还是很随便。 对此聂恒宗很是开心。他看着未来小姨子胖乎乎的脸蛋,露出了特别和善的笑容,“哥哥给你带了好看的珠花儿,留着以后戴。” 妍儿恰好也陪唐明玉等在厨房,见到聂恒宗虽不知身份,可还是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福礼。唐明月赶紧拉过妍儿介绍,“宗哥哥,这是妍儿,我的干妹妹。” “妍儿,叫宗哥哥就行了。”唐明月又冲妍儿说了一句。妍儿闻言冲聂恒宗笑了笑,那句“宗哥哥”却没有叫出口。 聂恒宗却是有意无意的多留意了妍儿两眼,这才对唐明月说道:“倒是不知月儿何时得了个干妹妹。” 唐明月不想说妍儿那些伤心往事,免得妍儿又要将那些过往想一遍,徒增伤感,便想找个别的时机再跟聂恒宗解释。于是她拿了个不太热的烤地瓜递到聂恒宗手里,“宗哥哥你尝尝。” 一旁唐明玉已经开始吃了,唐明月也不怕聂恒宗不敢吃,或者吃了会有什么事。 “好。”聂恒宗的注意力早就回到了唐明月身上,他接过烤地瓜,学着唐明玉的样子,亲手将地瓜给扒开尝了一口,焦香中带着甜味,软糯可口,的确是小姑娘会喜欢的口味。 聂恒宗原本并没有对这烤地瓜抱有什么希望,可是尝到口中又改变了想法。这地瓜他都觉得味道尚可,对于百姓们来说,应该是不错的食物了。再一想到地瓜的产量,聂恒宗许久不起波澜的心,不禁也热血沸腾起来。 唐明月一直在小心观察着聂恒宗的表情,见他一下下细细品味,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好看的表情,满怀期待的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味道不错。”聂恒宗掰了一块儿他没碰过的地方喂到唐明月嘴里,“月儿也尝尝。” 厨房里满满都是烤地瓜的香甜味,唐明月接过聂恒宗递给她的地瓜细细品味,觉得自己周身都是甜的,心里也不知为何冒出了一股十分满足的感觉。 妍儿垂头斯斯文文的吃着烤地瓜,唐明玉则是头不抬眼不睁吃得香甜,一时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 除了唐明玉谁也没有多吃,毕竟还要吃晚饭。唐明月跟聂恒宗分吃了一个烤地瓜,便将新烤好的地瓜装好,准备拿给爹娘跟两个弟弟尝尝。一行人便呼啦啦去了饭厅。 饭毕,聂恒宗跟唐清一起去了书房,又说了许久才离开。 聂恒宗如今十六岁,已经开始入朝观政。他此次自然不是单为了看唐明月而来,其实他是身负皇命,随他父皇安排的钦差来全州查案的。 永平帝接到奏折,折子里列举了全州知府常宏志与云州知府周立本以贪墨为首的数项罪状。贪墨是大案,还一参就是两个知府,永平帝大怒,亲派了钦差过来查案,而聂恒宗作为皇子,此次随同而来,一是学习,二是监督。 毕竟只有十六岁,永平帝不能将此大案独自交到他的头上。 其实常宏志跟周立本那点事儿,都在聂恒宗的脑子里。他使人参了他们,又争取了随行的差使,为的就是亲自拔掉韩来明手下这两个爪牙,也是为了在广宁吃了两年亏的未来岳丈出口气。 还有他的小月儿,平时没少被那些太太姑娘们明朝暗讽,这些事儿他都知道,如今他人到了广宁县,自然要替他的小月儿好好料理一下这些事。 让她们知道知道,谁是能得罪的,谁又是不能得罪的。 聂恒宗在广宁县停留了几日,于是接下来,整个广宁变得十分热闹。 今日张家的太太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丑,明日李家的姑娘被退了亲,后日赵家的媳妇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总之曾对吴氏母女不敬的女眷都倒了霉,虽是无伤大雅,却也让人恼怒。而与之相比,男人们的错就大了。 等到各家当家之人一个个犯了事,众人才知道,女眷们的那些事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自然,同两州知府贪墨案比起来,这些事并不值得一提。 十月初,常宏志与周立本因贪墨案证据确凿被压解回京,自此周家在广宁县算是彻底没落下来,而整个广宁县的风向也变了。 往常周家总与唐清作对,导致整个县里数得上名号的人家也分成了两派。 如今周家因为周立本的原因倒下去,连带周家一系也被打压。唐清这个父母官颇有些一家独大的意思。 不过很快,唐清也离开了广宁县。 常宏志被定了罪,朝廷本该另选知府,可是却出乎意料的,破例将唐清直接提为全州知府,不日便要走马上任。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可仔细一想,也没什么不对。 三年前唐清上任之前,广宁县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打架斗殴之事时有发生,乡下村民也是动不动就锄头铁锹相向,打砸抢掠之事从没断过。十年里八年要闹水患,剩下两年也是收不足粮食。 再看看如今,连着两年获得丰收,百姓手里的粮食不再捉襟见肘,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见人也肯和和气气说句话。虽说还没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可是各类案件也是急剧下降。吴氏又在城中建了安居堂,好事做了一箩筐。 可以说,唐清到任三年,政绩斐然,让整个广宁县都变了模样。 然而唐清最值得让人称道的,便是其治理水患的能力,这也是永平帝同意他直接升任为知府的根本原因。如此父母官做了知府,想来会让更多百姓受益。 不管外人如何说道,反正唐家人再一次准备搬家了。 唐清能直接一跃成为全州知府,这中间肯定是离不开聂恒宗使劲儿的,不过他自己的确做得出色,出色到让永平帝也不得不多多注意这位永平二十二年的探花郎。 聂恒宗是跟着常宏志与周立本的囚车一起回京的,回京之前他特意跑到广宁县来看唐明月,看着她温声嘱咐,“好好待在这里,保重身体,等着我来接你回京。” 这话说得唐明月实在有些懵,可她选择了不多问,只是乖乖点头,“我信宗哥哥”。 唐明月知道,聂恒宗是皇子,他要做的事定然是有所筹谋的,而她不多问,就是对他最好的支持,总归她的宗哥哥,是一定不会害她的。 两人的重逢并不长,跟他们分别的日子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聂恒宗心中郁郁,唐明月跟他的感觉虽然不尽相同,可是心中也十分不舍。聂恒宗上马,回头深深看了唐明月一眼,终于还是一踢马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的唐明月眼中含泪,终于还是没有掉下来。她想,分别一定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所以她一定要更加努力才好。 还不到十二岁的她并不知道,那种不舍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30章 全州府的情况远远要比广宁县更为复杂。 一家人新到, 自然都要适应一番。等终于忙得差不多了, 吴氏才刚要喘口气, 又进了腊月要过新年了,于是忙忙碌碌一直到开春。 三月里一个极普通的日子,家里忽然来了客人,乃是京城安国公府世子夫人姚氏。 因为聂恒宗的隐瞒,吴氏并不知道当年从刘三手上将唐明月救下来的人就是安国公府大公子杨俊瑾, 所以她实在想不出自家与安国公府能有什么牵连, 对于姚氏的到来她十分不解,可还是笑盈盈十分客气的接待了姚氏。 唐明月倒是知道杨俊瑾, 可她同样不知道姚氏为何要到她家来。直到姚氏道明来意, 唐明月才明白个大概。 当日聂恒宗看到妍儿时曾十分好奇,事后唐明月便找机会跟她将妍儿的经历说了一遍, 聂恒宗当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问唐明月那妍儿可有什么从小贴身戴着的物件,若是有,以后也方便寻找双亲。 其实唐明月半路上救人的事聂恒宗知道个大概,只是他未曾想过,妍儿竟与自己的姨母长得那般相像。 杨乐妍被拐走时只有三岁,她是随身戴着独属她的玉佩的,聂恒宗有这样一问, 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可谁知唐明月却摇摇头,“她被拐子拐走,难道人家还能留下什么值钱的物件儿给她, 自然都搜刮干净了。” 聂恒宗有些失望,他对杨乐妍的情况知道的并不详细,只知道杨家这些年一直都希望能找到杨乐妍,而他除了知道那玉佩之外,并不知道什么能证明杨乐妍身份的东西。 “不过妍儿的后腰上倒是有块胎记。”唐明月仔细想了想,给了聂恒宗一丝希望。 左右杨家寻找女儿已经寻了六七年,聂恒宗倒也不急了,何况小姑娘如今在唐家过得十分不错,他便没有细究下去,而是回京之后寻机会将消息告诉了姚氏。 安国公夫人自从娶了儿媳妇就不再理事,如今都是姚氏掌着公府中馈,按理妍儿身份还不明朗,她是如何都不能出京的,可她实在是等不下去,所以新年一过,将事情打理的差不多,姚氏便在儿子的陪同下来全州了。 实在控制不住情绪,姚氏说到女儿被拐之后,还落了泪。吴氏也是做母亲的,感同身受,也跟着落泪,说起妍儿是如何坚强的小姑娘。 其实吴氏已经细细打量过姚氏,发现妍儿长得实在很像这位世子夫人。唐明月趁着两人抹眼泪的功夫,就出门去找妍儿了。 妍儿如今迷上了制香,姚氏到的时候,她恰好出门去买材料了。家里马车不在,唐明月索性不坐马车,直接领了香儿准备走着去。 过了月洞门,经过前院唐清的书房时,唐明月有些意外的撞到了杨俊瑾,而杨俊瑾的目光,也在同一时间看了过来。 已经十二岁的唐明月,开始有了少女的风姿。杨俊瑾不禁感慨,原来那个不大点的小姑娘,就快要长大了。 说起来,两人一共也就见过两面,可是因为每次见面都很与众不同,所以还挺让人难忘的。 唐明月大方走上前,对着杨俊瑾行了一个福礼,依旧喊他“杨公子”。 杨俊瑾闻言摇摇头,“实在不听话,不是让你叫我俊哥哥吗?” “杨公子这名字,实在很占便宜呢!”唐明月笑着打趣了一句,却是依旧没有开口叫哥哥。 也许是梦里见多了人人平等的场景,唐明月觉得,她似乎有些对权贵生不出敬畏之情了。 杨俊瑾随姚氏到访唐家,自然要去拜访唐清,可是突然有下属寻唐清谈事情,杨俊瑾便随口说出门逛逛,正巧碰到了要出门的唐明月。 “月儿这是要出去?”他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看唐明月到前院来,想想这里的构造,想着她怕是要出门。 唐明月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妍儿可能就是杨俊瑾的妹妹,她心里不由又开心几分,想着这大概就是因果循环。当日杨俊瑾救了她,如今她又救了他妹妹,这是不是就扯平了呢? 心里高兴,面上就带了出来,唐明月露出了她的小梨涡,“我去找妍儿,她出去买东西了,我想叫她快些回来。” “左右我无事,陪你出去一趟。”杨俊瑾被唐明月的笑容感染,也扬了嘴角露出一丝痞笑。 唐明月没有拒绝,两个人便一起出了门。 杨俊瑾如今十八岁,个子很高,唐明月跟在他身边,实在是差的不少。 仰头看看身边的人,唐明月想想若是在梦里,两个人这样出门,大抵会被不明就里的人叹一句“最萌身高差”,其实唐明月真的有些不理解,这个到底哪里萌? 到全州之后,唐明月很少出门,所以也没办法给杨俊瑾介绍什么,可她到底是主人,太过冷场就不好了,于是她就跟杨俊瑾聊起了妍儿。 杨俊瑾可不是会让气氛冷场的人,简单几句话就让唐明月笑起来。气氛十分好,跟在一旁的香儿却看敌人一样看了杨俊瑾好几眼,可是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想让两个人赶快见到妍儿。 两人不是出门闲逛,杨俊瑾更想早点见到妍儿,所以速度都不慢,没多久就到了妍儿长逛的铺子。 小姑娘正站在柜台前选东西,听到唐明玉的声音回头看,正巧与杨俊瑾的目光对上,只那一瞬,杨俊瑾就觉得这定然就是他的妹妹无疑了。 杨俊瑾曾见过他娘一张画像,正是十一二岁时的模样,与如今十一岁的妍儿简直一模一样,而且他的妹妹也是叫妍儿。 一向放荡不羁的公子哥儿,此时若不是克制着自己,眼泪怕是就要夺眶而出了,他快步走到妍儿跟前站定,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妍儿有些发懵,她不明所以的看了唐明月一眼。唐明月这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便问妍儿是不是选好东西了,若是选好了便回家再说。 事情明显不对,妍儿把已经选完的东西结账,便随唐明月出门了。几个人站在门口,唐明月叫杨俊瑾单独回去,她则陪妍儿坐上了马车。 杨俊瑾知道唐明月有话对妍儿说,正好他也要消化消化这件事,便十分爽快的独自离开了。妍儿却是看着杨俊瑾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家的路上,唐明月大致将事情同妍儿说了一遍,妍儿全程都怔怔的,平日伶牙俐齿的人,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眼里却一直泛着泪花儿。 事情并没有什么意外,妍儿的确就是安国公府被拐走的三姑娘杨乐妍。 母女兄妹相认的场景十分感人,连杨俊瑾都流了眼泪。姚氏险些就要给吴氏跟唐明月下跪,可是两个人又哪里肯受这个礼?关键时候,还是唐明月把杨俊瑾曾救了她的事说了,还不住的劝姚氏,有今日的结果,都是她们平日积德行善的结果。 唐明月话音一落,姚氏和吴氏都有些意外,最后还是姚氏反应快,直言两家实在是有缘分。 姚氏娘几个又在唐家停留了两日便回京城了。妍儿走的时候,抱着吴氏哭成了泪人,嘴里说着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认吴氏这个娘。 吴氏养了妍儿几年,感情比外人想象的要深厚许多,她眼泪流的一点都不比妍儿少,可却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妍儿的后背说不出话来。 唐明月跟唐明玉也都跟着掉泪,就连双胞胎兄弟都被这离别的气氛感染,哇哇哭了起来。 后来还是唐明月站出来,劝了吴氏跟妍儿几句,言道日后若有机会,还可以在京城见面。 不管如何总要有离别的那一刻,吴氏狠下心,松开了妍儿劝道:“回家是好事,快别哭了,一直掉眼泪我妍儿就不漂亮了。” 姚氏看着难受,也跟着掉眼泪。杨俊瑾在一片哭声中十分耐心的等着。 妍儿从来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平息了情绪,抹抹眼泪,挥别唐家众人,上了回程的马车。 杨俊瑾骑在马上,护在娘亲妹妹的马车边,等到马车动了,他才回头看看身后的唐家众人。 日后,唐家就是安国公府要帮扶的人家。他又特意多看了唐明月两眼,随即便回过头,打马跟在了马车边。 姚氏到全州府,后又高调认女,一点也没有瞒着任何人的意思。自此,唐家在全州府的地位,自然又有所变化。 一个同安国公府有着这样交集的知府,任何人都不敢轻忽。 这一切的变化唐明月倒是混不在意,她仍旧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栽地瓜栽土豆,而孙郎中给小孩儿接种牛痘的事业,也准备要在整个全州推行。 第31章 永平二十八年春, 南地□□, 聂恒宗依旧如前世一般请缨平乱。 军队南行, 取道全州,傍晚在城外扎营修整后,聂恒宗便入城了,到知府衙门时,天已经黑了。 聂恒宗没有如往常一般先去拜访唐清跟吴氏, 而是在得了里头的消息后, 从后墙翻进了后花园。 知府衙门的后花园,可比县衙后院的地方宽敞多了, 聂恒宗跳进园子后, 还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才照着约定好的地方走过去。 后花园里,唐明月正跟着骗她出来看萤火虫的香儿抱怨, “香儿你是不是看错了,你说的萤火虫到底在哪?除了你手里的灯笼,我都没看到发光的地方。” 香儿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开路,“哎呀,姑娘你别急,一会儿准保你不会抱怨的。” 唐明月不再说话,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觉得自己真是中邪了, 竟然会相信这园子里能有什么萤火虫。 两人一路左拐右拐,唐明月的哈欠越来越多,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走着走着就会睡着的时候, 前面香儿忽然说道:“姑娘你快看。” 一直低头小心看路的唐明月抬头,便见前面十分小巧的莲花湖上,亮着星星点点的光,唐明月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也不是萤火虫啊! “姑娘,快过去看看。”香儿把手中的灯笼塞到唐明月手里,轻轻推了唐明月一把,唐明月接过灯笼懵呵呵就走了过去。 待走到近前,唐明月才看清,湖面上星星点点的,竟然是一盏盏的荷花灯。 “月儿,喜欢吗?”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唐明月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愣了一下才猛地回头,竟然真的是聂恒宗在她身后。 唐明月顾不得身后的荷花灯,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她的宗哥哥更高了,也更瘦了,只是俊朗的面庞从未变过,那一双明如星海的双眼,在夜里更显明亮。 少女身段拔高,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已经有了前生初见时的风姿。晚上风凉,唐明月披了一件粉紫披风,手里的灯笼让她看起来带了一种朦胧美,令人心醉。 “宗哥哥,真的是你吗?”唐明月还是不能相信,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困懵了,迷迷糊糊做了梦,才能在莲花湖边看到满湖的荷花灯,还有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人。 唐明月的声音软软的,小心翼翼的询问,生怕自己声音一大,就把眼前的人影惊没了。 聂恒宗闻言再不想忍耐,上前一步结结实实将人圈在了怀里,那胸膛厚重温热,伴随着砰砰砰的心跳,让唐明月再生不出一丝怀疑。 “你怎么会在这儿?”唐明月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到最后却只问出了这一句话。 微风起,带来丝丝冷意。聂恒宗却松开了唐明月,把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月儿,我时间有限,今日见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唐明月突然就感到了一种郑重其事的意味,她收起脸上的笑容,用眼神询问聂恒宗。 妍儿离开的时候,将唐明月最喜欢的一味香料的方子留了下来,她一直用到如今,那香味好似与她整个人都混为一体了般,成了一种别样的味道。此时淡淡的香味飘到聂恒宗鼻端,让他一时之间乱了心。 “月儿,我当年留给你的玉佩还在吗?”聂恒宗定了定神才能把话问出口。 唐明月眨眨眼,她还以为会听到多严肃的事情,原来问的是那块玉佩。唐明月点点头,“在啊,难道宗哥哥你想要回去吗?” 聂恒宗原本很紧张,却被唐明月逗得一乐,他摇摇头,“那玉佩是父皇在我出生后特意定做的,他曾说过,让我以后送给我的妻子。” 啊? “那我还你。”唐明月没有细究话中的深意,一听到是要送给未来皇子妃的,自然第一时间要还给聂恒宗。 此话一出,聂恒宗的脸色就变了一变,可他还是十分耐心,深情款款的问唐明月,“月儿不想做我的妃子吗?” “我?”一晚上都困着的唐明月,甚至在看到聂恒宗之后都没有十分清醒,可是此刻却一下子清醒起来。 宗哥哥与自己做夫妻,这是唐明月从未想过的事。 她对聂恒宗的感情,其实还一直停留在依恋上。 其实想想也是,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还总是一分别就很久,虽说想念从未淡过,甚至每见一次都会变得更为浓烈,但唐明月与聂恒宗不同,她从未往更深一层想过。 虽说如今已经十四岁,可是唐明月从未想过嫁人的事,更没想过要与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 聂恒宗,一直只是她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一个人,她想念他,渴望见到他,见到他之后会很开心,会不想分别,可是却从未想过嫁给他。 她想,也或许是自己没有勇气去想。 比起想不想,唐明月觉得更重要的是能不能。 唐明月一时间沉默起来,她回身去看那些荷花灯,开始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她问自己喜不喜欢聂恒宗,答案无疑是喜欢的。 在唐明月眼中,聂恒宗没有一丝不好,好到让她觉得只是远远的想念他,都是一种幸福。好到让她只想远远看着,而不敢去想走到近前的情景。 唐明月深深的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卑。 “宗哥哥,你是认真的吗?”许久,唐明月回头,看着聂恒宗十分认真的问道。 聂恒宗看到了唐明月眼中的挣扎,他知道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他不能再等。 此次分别,他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也不知自己何时能回京。虽说他已做了万全准备,可是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会影响事情的发展,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若有别人垂涎他的小月儿,那该如何是好?再有一年她就要及笄,若是一不留神,她订亲了又该如何是好? “月儿,南方□□,我此次离京前去平乱,如今大军在城外修整,明日一早就要出发,我这么晚入城见你,你说我是否认真?”聂恒宗目光坚定,反问了唐明月一句。 此事聂恒宗没说,唐明月自然不知道,她听后有一瞬间的错愕,有些后悔自己问了那样愚蠢的问题,可她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对不起宗哥哥,我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你。” 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人,慎重考虑,是对双方负责。 对于唐明月来说,此事太过突然,她甚至觉得,聂恒宗的这份喜欢来得有些莫名。 她何德何能呢?所以她绝对不能凭一时冲动做决定。 这个结果自然不是聂恒宗希望得到的,可是他能理解唐明月,毕竟她不像自己,记得他们前生那般刻骨的感情。 今生在此次见面之前,她都一直是个孩子,自己的确太过心急,不曾考虑她也需要时间去认清自己的内心。 想通了,聂恒宗还弯了弯嘴角,他走到唐明月跟前,俯身在唐明月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那之后的时间,月儿便仔细想想这件事可好,宗哥哥等着你的答案。” 额头上的触感似乎还在,唐明月压下了伸手摸摸的冲动,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一时间竟忘了回答聂恒宗。 聂恒宗还要去见唐清一面,不能停留太久,他看着明显带了羞意的唐明月,低声说道:“月儿,我走了。” 说罢转身,抬歩离开。 唐明月却忽然叫住他,聂恒宗回头,唐明月看着他那带着失望的面庞,眼泪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她嘱托道:“宗哥哥,你要保重。” 聂恒宗跃墙离开,他还要从前门去见唐清。 “姑娘,咱们回去吧!”香儿适时出现,有点可惜那些荷花灯,那可都是她费心准备的呢。! 唐明月看着聂恒宗离开的方向,好半晌都没回过神,她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宗哥哥看起来很伤心。 可她自己何尝不难受?可事出突然,她实在是没有准备啊! 唐清还在书房处理政务,得到聂恒宗到访的消息十分吃惊。他在地方为官,对于京中的消息不甚清楚,并不知聂恒宗要前去南方平乱。 聂恒宗见到唐清,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想请求唐清不要将唐明月许配出去,待他得胜归京,便去求皇上赐婚。 “月儿单纯,下官与拙荆一直希望她能嫁给一个普通人,安稳平顺的过这一生。”唐清心有顾虑,说出的话却并非完全拒绝。 聂恒宗这样的人物,要许给女儿正妃之位,说实话,唐清不是不心动的。可他爱女心切,不忍女儿去趟皇家的浑水。 何况他如今只是知府,他的女儿无论如何也配不起皇后嫡出的皇子。聂恒宗说的简单,可是此事能成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若是被皇帝拒绝那时女儿又将如何自处? “我求娶月儿,乃情之所至,若能如愿,此生必不相负,我愿一生只得她一人,还望您成全。”聂恒宗一揖到底,言词恳切。 一个皇子,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其实并不容易,此言一出,唐清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赶紧将聂恒宗扶起来。 “可月儿她,配不起殿下。”唐清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可还是无奈说道。 聂恒宗想起前生平乱用了两年多的时间,今生他知道对方的路数,想来用不了那么久,于是跟唐清保证道:“您给我两年时间,若是两年内我拿不来赐婚圣旨,也不会耽误月儿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呃,别骂我,月儿的确需要时间去看到自己的内心,她的感情,需要有一个转变成爱情的过程。 第32章 唐清最后还是答应了聂恒宗的两年之约。 明月居里, 唐明月却失眠了。 脑海里一时是聂恒宗抱住她时的情景、一时是他握着自己肩膀时的样子、一时又是他俯身亲上额头时的感觉…… 一言一语、一静一动, 一帧帧画面出现在她脑海中。 唐明月抱着被子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 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去,来回折腾不停。或弯嘴傻笑、或黛眉微蹙,或拍拍有些发热的面庞,表情堪称丰富。 原本每日晚上香儿都是要守夜的, 可是唐明月恼她背着自己帮聂恒宗通风报信, 便叫她回房去,说什么不叫她守夜了。 若是有香儿看着, 唐明月好歹还能顾忌顾忌, 可屋子里只剩她自己了,便丝毫不想掩饰心中的情绪了。 她的心情, 真的十分复杂。千滋百味心头过,最后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翻腾到后半夜,唐明月终于渐渐平复了心情,她觉得自己还是先把地瓜土豆种好了,日后若有机会再研究研究如何让水稻高产是正经,至于感情的事,还是再说吧!左右宗哥哥去平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唐明月到全州府两年, 已经在唐清的支持下慢慢将这两种植物推广出去了。今年是第三年,也将是地瓜与土豆在整个全州境内大面积种植的第一年。 此时的唐明月如何都没想到,这一个举动会给她的人生带来至关重要的改变。 之所以说全州府地少, 概是因为其耕地少沙地多,而地瓜,恰恰是需要种植在沙地中的。唐清在经过两年的观察实践之后,终于决定在整个全州大面积开垦沙地种地瓜。 种植所需要的地瓜栽子和土豆栽子,都是由唐明月个人免费提供的。农人们有了免费的栽子,又能将平时闲置不能用的沙土地利用起来种地瓜,把房前屋后,零星土地利用起来栽土豆,这无本的买卖不做白不做啊! 这一年,老天再一次不合时宜的下起了大雨,而唐清筑堤修坝虽然挡住了洪水,却到底因为太多雨水对粮食产生了影响,致使产量极低,然而夏季里的大雨丝毫没有影响地瓜和土豆。 沙土地渗透快,若是雨水少了还要想办法引水灌溉,至于土豆,只要临收获的时候没有大雨,就不会有大问题,何况直接影响粮食产量的大雨,是在土豆收获之后,才连绵不绝下起来的。 大雨不只侵袭了全州,连带周边各州都没能逃脱,可是最后只有全州,因为地瓜跟土豆这两种神奇的农作物,表示不需要跟朝廷求助了。 一向以申请救济粮著称的全州府,在大雨肆虐的这一年,竟然不用朝廷救济了,这简直让人侧目,到最后连永平帝都在安国公府有意的推波助澜下,早早知道了这件事。 地瓜跟土豆的确不能作为主要粮食,可是灾年充饥绝对是上选,这等对百姓有利的东西,永平帝自然要详细了解才是。 永平帝不怪唐清没有及早将此事上报,相反他认为唐清在仔细观察栽种之后才敢慢慢推及全州,是十分负责任的行为,自此唐清在永平帝心中的地位,又得到了更大的提升。而唐明月作为两种作物栽种的开山鼻祖,更让永平帝刮目相看,决定要好好奖赏这个姑娘。 姚皇后早就得了妹妹的消息,知道唐家救了自己的外甥女,于是枕边风吹起来简直是不遗余力,永平帝一高兴,直接封了唐明月一个县主之位,封号嘉惠,食邑千户。 按大昭例,郡王之女才能得封县主。可永平帝是个喜欢破例的人,这从他破例将杨乐姗封为郡主就能看出来了。 实则按照唐明月的贡献,永平帝封的这个县主并不过分,而朝中众人对一个女子的爵位也并不是多在意,虽然这是一个实打实有食邑的县主。 真正让朝臣感受到永平帝兴奋之情的,是他要将工部侍郎曹广调任,将空出来的职位给唐清。此事一出,先是以韩来明为首的内阁不干了。 “圣上,唐知府当年升任知府已经是破例提升,如今短短三年,便要从五品知府升任三品工部侍郎,这实在不妥当。”说话的是吏部侍郎赵怀。 一旁与安国公相交甚笃的大理寺卿程继松立马怼了上去,“听赵侍郎这意思,莫不是在说圣上任意妄为?唐知府功绩了得,又对防治水患颇有建树,依我看,圣上升任他为工部侍郎再妥当不过。” 又有礼部尚书葛丛明在一旁说道:“唐知府如今刚满三十,年纪尚轻,若是为了防治水患,何不去工部做个五品郎中?” …… 两派人争个不停,韩来明一系因这工部侍郎属三品大员,轻易不想让人占了名额,而安国公一系,就纯属是跟韩来明对着干,毕竟他们这也算是顺着帝意。 就这样争了一个多月,最后韩来明的一个亲戚犯了事儿,他不得不与永平帝低头,这升官的圣旨跟封赏县主的圣旨才一同发了出去。 唐家人接到圣旨时真的有些方,都没想到当今圣上竟然如此在意这件事,竟然给了这样高的奖赏。 不说唐明月这个实打实的县主,单说唐清的官职。 一个五品地方知府,一跃成为朝廷三品大员,真是想都不敢想。便是京城里一直推波助澜的安国公,都不是十分清楚圣意。 要说唐清,能力不是没有,可是这种升迁速度,内阁不同意也不是没道理的,可是不管怎样,唐清还是得了这样的实惠。 年后便要启程回京,时隔六年,一家人即将再次踏足京城,吴氏却突然想起来,家里的宅子怕是住不下现在这么多人了。 唐清外放六年,府里添了不少人,何况还有留在玉河村一直不肯出来的唐老爹跟郭氏,都得备下院子,以便二老随时过来住。 林林总总一堆杂事,吴氏都一一思虑妥当,总归是做了六年官夫人,到底与从前不一样了。 吴氏写信,将买宅子的事交给留在京中的下人,她则开始准备新年送往各处的节礼。唐明月如今已学着理事,吴氏便叫她拟礼单出来。 要过年了,唐明月有点无心打理琐事。南地平乱的消息偶有传来,让她最关心的,只有聂恒宗。可惜知道的消息实在太少,她也曾给聂恒宗去过信,却一直未曾接到回信。 聂恒宗贵为皇子,唐明月不担心他会挨饿受冻,可是人在那里,想吃好睡好便不能了。 唐明月记得聂恒宗的胃不好,所以十分担忧他会不会时常难受,吃不好饭的时候,胃会不会疼? 自从聂恒宗在莲花湖边同唐明月说了那番话,她便比平日更为频繁的想起聂恒宗。 做了衣裳打了首饰,会想让聂恒宗看看好不好看;绣了新的荷包,会不自觉想起曾经送给聂恒宗的那个青竹荷包;地瓜土豆丰收了,会想知道他是否觉得自己很厉害…… 特别是接到册封县主圣旨那一日,唐明月一个人去了莲花湖,站在湖边问自己:她如今是否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日子越久,唐明月越深刻的认识到:她对聂恒宗的感情,不只只是依恋与想念。 一直以来,让她不敢承认,不愿向前的,是她自己可怕的自卑。 她的宗哥哥太好,她怕自己配不上。 如果此时聂恒宗再来问她同样的问题,她会毫不思索的答应他。 可是,聂恒宗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过了正月十五,唐家启程赴京。一别六年,再回来,唐清再不是当初毫不起眼的七品芝麻小官,而唐明月,也成了京中许多贵女都比不起的嘉惠县主。 唐家新买的宅院在靖宁街,四进大宅,有花有木,有山有水,一家子到的时候,院子已经全都收拾好了。 唐明月不由又想起初次入京时的情景,自然也就想起了聂恒宗。回京路上她听闻朝廷军就快将乱军打败,大军归京之期指日可待。 距离上次两人见面又快一年了,唐明月真希望聂恒宗能早些平安归来,让她将一颗心放下。 唐家进京第三日,安国公世子夫人递了帖子,邀请吴氏带孩子到安国公府参加赏花宴。 如今并不是百花盛开之际,姚氏之所以将自己花房里的上品搬出来办这个赏花宴,无非就是想帮吴氏早日结交些贵夫人。 还没到赏花宴的日子,杨乐妍便先上门了,作为妹妹的保护神,杨俊瑾自然也跟着到了唐家。 杨乐妍如今出行,自是公府姑娘的派头。只是杨俊瑾,唐明月觉得自己不管多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永远都是那样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好似不会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虽然是过渡章,但我觉得信息量还是很大的。 之前我把要栽种的地瓜块儿和土豆块儿称为种子是不对的,应该是地瓜栽子和土豆栽子。 如果在针对女主金手指问题上我出现了什么逻辑错误,你们忽视就好啦,嘿嘿嘿~~~ 第33章 杨俊瑾如今二十有一, 却尚未娶亲。 虽说向来有纨绔之名, 可他身份尊贵, 人长得也好,京城里想嫁他的姑娘着实不少。打从杨俊瑾十六岁起,其母姚氏便开始给他相看媳妇了。 只是大抵命中注定他婚事不顺,先后定了两次亲最后都没成。第一次的曹家姑娘定亲后身染恶疾去了,第二次的刘家姑娘定亲后被杨俊瑾发现与情郎相会, 最后只能退亲了事。 杨俊瑾面如冠玉, 一双桃花眼扫了出来迎接杨乐妍的唐明月一眼,就见少女身姿挺拔, 面庞娇俏, 体态玲珑,浑身上下都露出一种盈盈楚楚之姿, 全然看不出是个做大事的姑娘。若是不知道,他可如何都想不到这位之前在泥土里研究那什么地瓜土豆。 “从前看不出,你竟这样能干。”杨俊瑾的口气里带了一丝打趣。 唐明月一听就明白杨俊瑾的意思了,她抬头笑着回:“当年初见杨公子,我还以为是坏人呢!可见人不可貌相。” 旁边杨乐妍也笑了,“哥,月姐姐说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杨俊瑾如今是十足的妹控,连杨乐妍打趣他都舍不得顶回去一句, 闻言摸了摸妹妹的头,“哥是不是好人你还不知道?跟你月姐姐去玩吧,哥去见唐世叔。” 唐明月带杨乐妍到正院去见吴氏, 吴氏老早就等在门边了。 这次两个人虽说没有抱在一起哭,却也都落了泪,只是一想到日后便能常相见,又欢欢喜喜说起话来,唐明月在一旁陪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杨乐妍留在唐府住下,直到赏花宴那日才跟着吴氏一起回安国公府。 安国公府办赏花宴,只要帖子给到的人家,自然都来捧场。各家马车将安国公府所在的顺安街都占满了。吴氏到的早,再加上与公府的关系,早早就进了门。 杨家大姑娘杨乐婉自小体弱,一直生活在江南养病,二姑娘杨乐姗头年底就已出嫁,如今只剩杨乐妍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招呼小姑娘的事,自然就落到了她头上,好在如今她应付这些事已十分熟练。 各家夫人们留在花厅叙话,杨乐妍便将姑娘们招呼到了同样用来待客的明华楼。明华楼是座二层小楼,楼上楼下都很宽敞,姑娘们聊天做游戏都有空间,便是兴致来了想作画,明华楼的东西也是一应俱全。 唐明玉原本跟着唐明月和杨乐妍一起,可是后来碰到了一个她在全州结识的姑娘,便凑在一处说话。 如今唐家人在安国公府的地位极高,杨乐妍觉得唐明玉不跟她们在一处也吃不了亏,便嘱咐下人好生照料,她则拉着唐明月招呼客人,谁想唐明玉没多久就与人起了争执。 说起来并不是争执,只是她聊完天带着丫鬟上楼时,碰到了下楼的韩芷柔,被为难了。 唐明玉的性子一向很跳脱,往楼上走的时候还回头跟丫鬟说话,险些撞到正下楼的韩芷柔。韩芷柔的丫鬟见状忙出声斥责,这丫鬟声音不小,唐明玉也吓了一跳,险些跌下楼去,还是身后的丫鬟勉强给扶住了。 唐明玉没有多想,想着自己险些撞到人家,人家丫鬟出声并不过分,便想着跟人道个歉,不管对方是谁,她们俩若在妍姐姐家的赏花宴上闹起不愉快可就不好了。 哪料唐明玉还未曾开口,韩芷柔的丫鬟又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险些撞到我们乡君。” “不管我们姑娘是哪家的,也轮不到姐姐如此说教。”唐明玉的丫鬟兰儿虽说一直牢记姑娘的吩咐不要惹事,可看到有人这样说唐明玉还是忍不下,何况对方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丫鬟。 韩芷柔的丫鬟叫惜雪,因韩家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她出门不说各家丫鬟,便是许多人家的姑娘,都是对她和颜悦色的,什么时候碰见过这样的愣头青? 她当下就要开口驳回去,却听跟在韩芷柔身边的一个姑娘对着唐明玉开了口,“韩姑娘是圣上亲封的乡君,那可是有品级的,你见面不说行礼问安,还险些冲撞了乡君,跟着的丫鬟又如此无礼,惜雪姐姐护主,难不成还不能说话了?” “我走路不小心,的确是我的不是,可你口中的惜雪姐姐连珠炮一样,也不容我开口啊!她能护主,我的丫鬟就不能护主了,这可是什么道理?”唐明玉心里也不高兴了,不过她说完之后还是对着韩芷柔行礼,“见过韩乡君,刚才实在是对不住,还望乡君不要介怀。” 唐明玉当年离京时,不过五六岁,又因在京中时日太短,对各家贵女实在不了解,她不知韩芷柔是谁,可她觉得乡君怎么也不如她姐姐的县主大吧,她道歉行礼没有一丝不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以说是很天真了。 任凭众人在自己周围说这说那,韩芷柔愣是一声不吭,只淡淡看着唐明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野丫头,说不得是哪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家,跟着什么亲戚混进来的,脾气倒不小。 韩芷柔身边的姑娘,家中俱是依附韩家存在的,她们时长跟在韩芷柔身边,自然之道她的脾气,见她不做声,立马又有人说道:“乡君还未说话你便起了,这行的什么礼?” 唐明玉起身之后还避到一边让出了楼梯的位置,想着大家和和气气的,此事也就过了,谁想人家这就是要为难自己啊! “几年不见,乡君的脾气可是一丝都没有变过。”唐明月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看着下面,见韩芷柔真是要为难自己的妹妹,便适时开口了。 按说唐明月与韩芷柔是有旧怨的,甚至当年唐父外放都与韩家脱不了关系,可唐明月做人一向不愿主动惹事,若不是韩芷柔非要找唐明玉的麻烦,她才懒得跟对方说话。 唐明月就想不明白了,这韩家的姑娘怎么就跟有那让人给她行礼的病似的,一个乡君这么能摆谱,没事便要为难人,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听闻韩阁老为人精明,怎么养出的女儿是这么个性子呢? 韩芷柔闻声转头去看,便见一红衣少女站在楼梯口,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韩芷柔一眼就认出了是谁,她暗咬银牙,看向唐明月的目光里好似能喷出火来。 唐明月却一直笑着,梨窝浅浅的,看着很是无害。因唐明月回京之后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跟在韩芷柔身边的人,除了她的丫鬟惜雪,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唐明月是谁。 之前责难过唐明玉的一个姑娘见韩芷柔脸色不好看,想来与楼梯上这姑娘关系不好,而惜雪又不出声,她想在韩芷柔跟前邀功,便开口问道:“见了韩乡君,为何不行礼?” 此言一出,跟在唐明月身边的香儿和唐明玉主仆都笑了出来,而韩芷柔更是狠狠瞪了她身边的人一眼,香儿见韩芷柔一直恨恨的看着自家姑娘,一丝别的动作也无,便清清嗓子,“我家姑娘是圣上亲封的嘉惠县主,你说她用不用跟韩乡君行礼?”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破例封的嘉惠县主,那可是有着大功绩的,这在京中贵女之间都快传遍了,关键唐清如今已是三品大员,这可是皇帝跟朝臣斗争了一个多月得来的结果,可见其圣眷正隆。这个嘉惠县主,此时可不是她们能得罪的。 “韩乡君,见了我不打个招呼吗?”唐明月笑吟吟的,韩芷柔却突然想起当年被杨乐姗为难时的情景,她心头一时百感交集,真恨自己今天听了母亲的话出门。这姓唐的跟杨家,简直是她的克星。 韩芷柔如今已经十八了,却连亲事还未定下,真是急坏了她娘,但凡有个宴会,韩夫人都要带着韩芷柔出席,就盼着能让女儿碰到良缘。 可韩芷柔的身份放在那里,说句实话,京城里能与她家世相配的少年并不多。韩芷柔心仪六皇子聂恒宪,可韩来明就是不允。如此韩芷柔对自己的婚事也不上心了,她爹她娘却着急把她嫁出去,不为别的,因为六皇子就要选妃了。 前次宫中选秀,因着聂恒宗不想选妃的缘故,六皇子便以自己不好越过皇兄为由,也给拒了,眼看着来年又要选秀,韩来明跟夫人可要急死了,说什么也要在这一年里给韩芷柔定下婚事,所以即便与安国公府关系不太好,可韩夫人还是带着女儿来参加百花宴了。 韩芷柔思及种种,突然收了眼中的恨意,好啊,好得很,自己乡君身份不够高,待日后她成了皇子妃,成了皇后,看谁还敢跟她叫板。 “给嘉惠县主见礼。”韩芷柔福身,连带她身边的人也都得跟着福身给唐明月见礼。 唐明月依旧笑盈盈的,“韩乡君误会了,我可没有叫人行礼的嗜好。我觉得到人家做客,客客气气、和睦相处才是为客之道呢,互相拜来拜去多没趣。” 说完冲着楼下唐明玉道:“玉玉你快上来,别磨磨蹭蹭的,你妍姐姐刚还找你呢,叫你跟着我们,偏要乱跑。” 第34章 “姐……”唐明玉撒娇似的跺了跺脚, “我这不是许久都没有见到惠儿了吗?” 这下众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了, 也听明白她们跟杨家关系亲厚了。妹妹受了为难, 姐姐只做到这样也算够客气了。唐明玉看她姐十分霸气的模样,也不想认怂,顺着台阶就往上走,好在楼梯还算宽敞,倒也不至于就没有空隙。 其实按唐明月以往的性子, 她是不想跟韩芷柔对上的。虽说她如今是县主, 可是她爹的官职可跟韩来明不在一个层次上。只是没办法,她便是当缩头乌龟, 韩家也不会善待她们, 所以何必呢?又不是她自己要惹事。 杨乐妍一直忙着招呼人,无暇分身将所有人都照顾妥帖, 等唐明玉上了楼她才知道发生了何事,杨乐妍觉得唐明玉受了委屈,还好一番自责。倒是唐明玉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妍姐姐无妨的,我可是连头发丝都没有少一根,我姐可霸气了呢!” “去把玉妹妹爱吃的核桃酥端点过来。”杨乐妍吩咐身边的丫鬟,果真唐明玉一听就笑了,给她吃的最好了, 她就是爱吃。 唐明月看着妹妹纤细的身子,便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嘱咐她少吃点, 别吃撑了,省得胃又要难受。 “知道了。”唐明玉乖乖应下,她觉得身边那些姑娘看着都挺漂亮可亲的,可是并不好相处,她还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吃东西的好。 “我哥的婚事一直定不下,我娘还让我帮忙看看哪家的姑娘合适呢,我先时听说有人要撮合我哥跟那韩家姑娘,现在看来可绝对不行。”杨乐妍一得空,就开始跟唐明月说悄悄话。 呃,撮合杨俊瑾跟韩芷柔,是觉得他们俩年纪都挺大了吗?不然以韩家跟杨家的关系,大抵是不会结亲的。 唐明月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一笑,杨乐妍便问她怎么了,唐明月摇摇头后敛了笑容,“左右伯母又没有这样的心思,你怕什么?”说罢又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她若真做了你嫂子,天天叫你行礼可如何是好?” 杨乐妍倒顺着唐明月笑闹起来,“这个你放心,等我出嫁,姨母怎么也要给我求个爵位的,到时候就不用行礼了。” 两个人说着嘻嘻哈哈笑起来,唐明月这才想起来当今皇后便是杨乐妍嫡嫡亲的姨母,韩芷柔脑子要是没坏掉的话,不管是什么身份也不敢为难杨乐妍。 想着想着便想起了聂恒宗,唐明月脸上有一丝失落,她已经许久没有宗哥哥的消息了。 一下就没了心情,唐明月任杨乐妍拉着她介绍给相熟的朋友,妥当的应酬着所有人,可是心却好似已经飞去了千里之外的南地。 韩芷柔自觉被唐明月下了面子,记恨在心。下楼之后就使人去与韩夫人说,她不舒服要先回家了。韩夫人到底不是任性的小女孩儿,只嘱咐下人好生伺候着闺女回家,她则继续留下来。 姑娘这头没了韩芷柔这个挑刺的,旁人碍于唐明月跟杨乐妍的身份,也并没有人当面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至于背后会不会说嘴,唐明月就不知道了,左右她也不关心这些事。 一场赏花宴办得热热闹闹,姚氏成功将吴氏介绍给了京中那些有头有脸的夫人们,也在女儿的提示下,相中了两家姑娘。 赏花宴过后,唐明月接到姚皇后懿旨,让她入宫觐见。 唐明月得封县主,按规矩是要进宫谢恩的。只是她接到圣旨时尚在全州,进京之后姚皇后又一直不得空,这才迟迟未能入宫。 吴氏三品淑人的诰命还没下来,照理不能同唐明月一起入宫,可是姚皇后言明要见见吴氏,于是母女俩便一同准备起来。姚氏还遣了家中的教养嬷嬷来教导母女两人宫中的规矩,免得她们失了礼数。 入宫这一日天有些阴,唐明月临上马车前还抬头看看天,她觉得心跳得有些厉害,惶惶不安的情绪一直萦绕着她不曾散去。 香儿看出了她的紧张,还在她耳边安慰,“姑娘没事的,皇后娘娘看在妍姑娘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姑娘的,您规矩学得不错,有什么好怕的呢!” 唐明月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才渐渐稳下心神,“我知道了,没事儿,我刚刚就是有些心慌,现在已经好多了。” 吴氏也从没进过宫,心里本就有些害怕,看了女儿的样子不觉更加不安,唐明月反倒安慰起她来,“娘,我真的不是害怕,您可别被我影响了。咱们多听少说,总不会错的,妍妹妹待您那样好,定然早就跟娘娘说了一箩筐您的好话了。” “你说的是,娘娘是母仪天下之人,定然最为宽和不过了。”吴氏握着女儿的手,看着下人将马车门关上,想起自己三十年的人生,真的好似梦一般,她竟然成为了一个可以入宫见皇后的官家夫人,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唐家的马车行至宫门口,碰到了安国公府的马车。原来是姚皇后怕吴氏跟唐明月拘谨,特地找了姚氏母女来作陪。 马车到宫门口就不能再往里走了,姚皇后叫自己宫里的大太监谢成等在宫门处,一路将几人带到鸾凤宫。 姚皇后果真很宽和,一直笑意盈盈的同吴氏母女说话,将准备好的礼物赏赐给了唐明月之后,便叫自己的女儿九公主带着唐明月和杨乐妍去御花园玩了。 九公主跟杨乐妍同岁,也是十四,爱说爱笑,性子十分讨喜,没一会儿便同唐明月玩到一处了。 几人在御花园转了一圈有点累,九公主便准备带她们到观澜亭坐着歇一会儿。观澜亭建在半山腰上,要上去还要爬几十级的台阶。 “六哥才从观澜亭出来?”刚走到山脚下,几人便见一锦衣少年从台阶上下来,九公主率先开口,提醒唐明月少年的身份。 唐明月跟杨乐妍一起给六皇子行礼,“见过六殿下。” 聂恒宪点头叫她们免礼。他认识杨乐妍,便将目光挪到了唐明月身上,看似温和的目光里其实带了一丝犀利。 因为要进宫,唐明月穿了一身水蓝色长裙,显得整个人更加端庄典雅。察觉到聂恒宪目光的同时,唐明月也听到了九公主的声音,“六哥,这是新任工部侍郎唐大人的长女。” “原来是唐姑娘,与我想象中倒是不太一样,如此羸弱的女子竟能成就大事,实在让许多儿郎汗颜。”聂恒宪一直是众人印象中最关心农事的皇子,见着唐明月说这样几句话,九公主跟杨乐妍都觉得很正常。 唐明月再一次屈身行礼,“六殿下谬赞了,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聂恒宪给唐明月的感觉十分不舒服,听到他的话就更不舒服。她不是这个样子,难道非要满身泥土才对?唐明月一刻都不想站在这里,只想赶快逃离,好在聂恒宪没有再多说,与几人颔首后就离开了。 几人按原计划上山,一直小心看着脚下的路,自然不知身后走出挺远的聂恒宪回过头,盯着那抹水蓝色的身影看了许久,目中神色却是晦暗不明。 九公主带着两人在观澜亭烹茶吃点心,别有一番滋味。直到时辰差不多了,几人才起身回鸾凤宫。 中午姚皇后赐膳,姚氏母女同吴氏母女一起留下用膳。用罢午膳后,众人便要离宫回家,此时忽然一个小内监急急跑进宫门,跪到了地上。 姚皇后不禁皱了皱眉头,没理那小内监,只叫贴身宫女送几个人出门。唐明月前脚刚迈出殿门,便隐约听到了姚皇后的声音,“你说宗儿他怎么了?” 唐明月闻言腿一软,险些跌到地上,还是杨乐妍及时扶了她一把,“月姐姐你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姚氏与吴氏回头看,唐明月已经站起来了,她勉强打起精神来,“没事儿,许是之前坐久了,腿有些麻。” 两人见没事,便回过头继续说话,唐明月抬头看看天,果真比早上出门时更加阴沉了,唐明月的心此时也阴沉下来,她知道皇后娘娘口中的宗儿,就是她的宗哥哥。 杨乐妍小心看着身边的唐明月。姚皇后的话,走在前面的姚氏跟吴氏可能没听到,可是她却听得真切。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宗表哥就是在唐家,看起来两个人的关系很不简单。 她像窥探到了别人的秘密一样,小心看护着唐明月让她不要再摔倒,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家里,一到自己的房间,唐明月便将香儿叫到一旁,“我知道你是宗哥哥的人,现在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知道他的消息。” 唐明月从没有如此急切和严肃过,香儿心神一凛,也不管这任务对自己多艰难,点头应了,“姑娘,我一定尽快给您查到。” 第35章 等待让日夜都变得更长。 唐明月一晚上都没有合眼, 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那个小内监焦急不安的神色。姚皇后身边的人, 若不是遇到了危急之事, 如何能那般不懂规矩直直就奔进殿门去? 越想越害怕,唐明月手里紧紧攥着聂恒宗送给她的玉佩,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将人牢牢抓住一般。虽说平乱一事胜局已定,可是人不回来,说什么都是不作数的。 好在第二日香儿就得了消息。 南方蚊虫多, 又多半带毒。夏日里聂恒宗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初始只是患处痛痒,抹了止痒的膏药也就好了, 可却反反复复去不了根。随行的太医跟当地的郎中都瞧过, 却是没人能判断出是被何物所伤,自然也就瞧不出病因所在。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 新年前后,聂恒宗开始时常头晕,一直到前些日子,大军胜局已定时,聂恒宗便陷入了昏迷。 随行的人都吓坏了,只因聂恒宗曾经在坠马后便陷入过昏迷。太医一番诊断还是因着那毒虫的毒性未消所致,下人们便忙着将人往京城送,好让太医院的太医再好好瞧瞧。 香儿算算日子, 想来也快到了。 “人昏迷着,不是不能挪动吗,为何不叫太医过去给宗哥哥诊治?如今把人弄回来, 若是路上伤到了如何是好。”唐明月语气十分不好,香儿便垂了头,小声说道:“殿下不是头部受伤,想来无妨吧!” 唐明月已在香儿说话的功夫跑出了门,直奔吴氏的正院。 聂恒宗就快到京城了,可是唐明月却一刻都不想等了,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人才行,若不亲眼看看,她担心也要担心死了。 吴氏知道女儿与聂恒宗关系好,可是却觉得唐明月的要求并不妥当,不过是犹豫的空儿,唐明月已经开始哭着求她,“娘,你知道孙郎中很厉害,我就想带他去看看,宗哥哥平乱是为了大昭子民,如今他有事了,我不能眼看着他如此。” “罢了,你要去娘便让人给你准备马车,多带些人,路上小心。”吴氏到底拗不过女儿,看着唐明月匆匆忙忙出门,吴氏眉头紧锁。她想起聂恒宗的两年之约,若到时候真的求不来那赐婚圣旨,她真怕自己的女儿会做傻事。 不管是与人为妾还是另嫁他人,都非上选。吴氏第一次,开始操心起唐明月的婚事来。 心急火燎的唐明月如何还能想起她娘的那些担忧,上了马车就去找孙郎中了。 孙郎中因为接种牛痘一事早已摆脱了当年的坏名声,加上他医术好,隐隐已有神医的名头传出去。唐明月入京之前,也请他一同来京城,希望他接种牛痘的事业可以越做越广,尽量减少天花带给人们的伤害。 因为孙郎中在京城没有宅子,一直住在唐家又不方便,唐明月便同吴氏商量将唐家以前的宅子借给孙郎中暂住,吴氏自然应了。 唐明月到的时候,孙郎中正巧在家,听了唐明月的话二话不说就收拾了自己的药箱上了马车。马车一路疾行,走了两天,直到傍晚才找到聂恒宗暂时休息的地方。 常顺一直随行照料聂恒宗起居,听旁人说唐明月带了郎中找来,面上先是一惊,后才赶紧将人迎到院子里,“您怎么来了,这地方偏,一个姑娘家多不安全?” “我想见宗哥哥,你快带我去好不好。”唐明月说罢还拉过孙郎中给常顺看,“这是我带来的神医,他很厉害,你让他给宗哥哥诊治一下,说不得就治好了呢!” 天色渐暗,正是春末时节,和风微暖,常顺的心却是一时冷一时热,交替着煎熬他,若是叫殿下知道唐姑娘到这里来了,会不会打断他的狗腿。常顺焦心不已,好一会儿没说话。 聂恒宗跑到全州放荷花灯那一日,常顺是没跟着的。唐明月也是后来才想明白常顺的身份,想着这里他大抵是能做主的,见他不吭声,只得又问了句,“不行吗?” “姑娘随我来吧!”常顺无法,只得领着唐明月往聂恒宗住的屋子里去,边走边在心中想:若是叫他知道哪个兔崽子把这事告诉给唐姑娘知晓,他决不轻饶。 常顺领着唐明月一路行至聂恒宗门前,在门口处停住对唐明月说:“姑娘且先在这里等一等,奴才先进去看看殿下是什么情形,再请姑娘进去如何?” 唐明月点点头,同意了常顺的建议 ,常顺推门进去,随后便关上了屋门。唐明月也就没看清屋内的情形。若是看到了定会奇怪,因为屋子里的聂恒宗根本就没有昏迷,而是坐在床边看书。 一溜小跑到聂恒宗身边,常顺这才附在聂恒宗耳边将唐明月来了的事说出来,聂恒宗听后脸色也是一变,却很快镇定下来,“去请月儿进来吧,那郎中先不必进来。” “都是奴才的错,竟叫唐姑娘这时候以身涉险了。”常顺有些自责,聂恒宗却摇摇头,“我们本就是刻意将消息放出去,月儿知道了也不奇怪。” 常顺的心这才好受一点,躬身出去请唐明月,聂恒宗却又低声嘱咐,“叫咱们的人务必警醒着,连月儿都找来了,没道理他还能继续等下去。” 唐明月一进门,便放低了声音,可是步子却不慢,很快就进了内室。一见聂恒宗正站在那里笑咪咪看着自己,唐明月便愣在了当地,随后却不想其它,扑到聂恒宗怀里,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流着眼泪道:“宗哥哥,你吓死我了。” 满满都是委屈与后怕。 聂恒宗轻轻拍着怀里的人,柔声安慰着,“都是宗哥哥不好,叫月儿担心了。” “你没事了是不是?”唐明月嘴上虽然这样问,可还是觉得不对,好像这一切都是个阴谋一样。 唐明月没有离开聂恒宗的怀抱,她仰着脸,眼角还带着泪痕,粉嘟嘟的唇瓣就在聂恒宗眼前,聂恒宗想也不想,便低头覆上了唐明月的唇。 滑滑的,嫩嫩的,触感十分美好,唐明月的脑子忽然“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坍塌了一般。她回过神来,有些着急的抽离了聂恒宗的怀抱。 薄唇和怀抱忽然一凉,聂恒宗睁开眼睛,便见唐明月站在一旁,脸红得好似起了火一般。 “宗哥哥,我……”唐明月一时语塞,她想解释她不是嫌弃聂恒宗,不是拒绝他的心意,她只是十分害羞,可是张开嘴只剩不好意思,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唐明月有些懊恼,明明在梦里已经见到许多人这样亲亲了,可是轮到自己身上还是会不好意思。如今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总怕这样,聂恒宗会生她的气。 “月儿是不是觉得有什么古怪?”聂恒宗看出了唐明月的窘迫,贴心的换了话题,果真就吸引了唐明月的注意力。 话题转换的好快。 唐明月不吭声,眨巴着大眼睛看聂恒宗,一副等着听的表情。 “我并没有昏迷过,将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是为了引蛇出洞。我不知你从何处听了这件事,但我本意并不想让你知道。我在南地不与你联系,也是怕你被人盯上。”聂恒宗简短几句,便将事情说个大概。 唐明月掩不住心中的惊讶,“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你?” 聂恒宗点点头,他的眼睛看着北方,似乎透过墙壁看到了京城里的皇宫,看到了那把人人渴盼的龙椅,“位子只有一个,想坐上去必然要付出代价。” 天家无兄弟。这句话用在如今的聂家,实在是很合适。 唐明月不懂朝政时局,却也知道,历代帝王的手上,少有不沾血的,可是如今真切听到聂恒宗的这些话,她还是有些难受。 她垂下头,有些替聂恒宗担心。原来,做皇子,做皇子妃,并不是只有无限风光,要承担的,同样很多。唐明月终于下定决心,要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夜色如水,寂静异常。唐明月突然走到聂恒宗跟前,她踮起脚,很认真的亲了聂恒宗的薄唇一下,随后站定,十分认真的看着聂恒宗。 “宗哥哥,你去南地之前,曾到过全州府,那一日满湖的荷花灯,还有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深深记在心里。当日我说不知该如何回答你,并非是我不喜你,只是事出突然,我从心里觉得自己配不起你。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期盼见到你,我时刻担心你,我想,我大概过不了没有你的日子。如果当初你说的那些话还作数,我今天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可好?从此一生相伴,祸福与共,不离不弃。” 外面隐约有刀剑声响起,聂恒宗将唐明月拉到自己怀中,贴着她的耳畔温声说:“好。” 第36章 旖旎的气氛被越来越大的刀剑撞击声打破。 唐明月刚说完一大段话, 心还未能平静, 听到声音抬起头, 有些紧张,“人来了?” 聂恒宗把人抱得更紧,“别怕,我会保护你,一定会保护你, 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他的怀抱温热厚重, 让唐明月一下子便感到心安。 之所以装成重病提早回京,为的就是让对方放松警惕, 聂恒宗早已派重兵把守, 无论是谁来,都别想逃出去。 刺客一到便知中计了, 但为时已晚。 一批又一批的人从院内各处冒出来,直将刺客逼得急速聚在一处,别说让他们冲出重围去刺杀聂恒宗,便是想从包围圈逃出去,都不用想。 来的刺客并不比前生本事小,可是因为聂恒宗准备充分,没用多久便束手就擒了,又因聂恒宗特意嘱咐, 他们想自尽都没能成功。 唐明月只是听到一些声音,连人影都没见到,刺杀便以失败告终了。 而自始至终, 聂恒宗都没有放开怀里的人。 直到声音全无,两个人才放松下来。聂恒宗心中不住庆幸:到底前生与今生是不一样的,他的月儿没有受到一点伤害。他拍着唐明月的背,哄孩子一般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宗哥哥,你放开我吧,我不怕了,我相信你会保护我的。”唐明月没有像之前一样自己挣脱,而是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聂恒宗,轻声让他松开。 那些发自肺腑之言,她鼓足勇气才能说出来,此时风平浪静,一直让聂恒宗抱着,她还是有几分羞涩的。 少女白净的面庞透着诱人的粉红色,比之前更添几分娇羞,聂恒宗如何舍得放开?不但没有放开,他还更进一步,直接吻了上去。 不同于之前的轻轻一碰,而是用自己的舌尖轻易撬开了没有一丝丝防备的牙齿,随后攻城掠地一般,将自己所有的热情霎时倾泻出去。 小小少女哪见过如此阵仗,她跟着聂恒宗的节奏,片刻便沉浸其中,直到两人呼吸都费力起来,唐明月才挣扎着让聂恒宗松开了自己。 她想,自己果真还是要挣脱才能离开他的怀抱。可想不到的是,自己一个腿软,不防备跌坐在了地上。 聂恒宗赶忙去扶她,唐明月抬头,双颊绯红,眼眸含水,似怨非怨的瞪了聂恒宗一眼,却说什么都不起来。 她双臂抱紧膝盖,将脸枕在上面,看向另一边,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原来,纵情深吻是这样的感觉,她偷偷弯了嘴角,却怕聂恒宗看见一般,又憋住了笑,索性闭上眼睛将脸埋起来,这样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月儿,快起来,地上凉。”聂恒宗商量着,唐明月依然不肯理他。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热得厉害,哪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唐明月正细心感受地上的凉意,忽然整个人腾空被抱了起来,她吓得“啊”了一声,一脸震惊的看着聂恒宗,聂恒宗却十分无辜,“我叫你,你不肯起来,这地上凉如何能久坐,总是这般不爱惜身体,时间长了要难受的。” 前生唐明月便是寒凉体质,每到月事来了便疼得下不了床,虽有太医一直悉心调理着,可还是到死都没能有孕。此后那漫长的一生,聂恒宗总会遗憾,遗憾她没能给自己留下个孩子。可遗憾过后,他又庆幸,因为他实在害怕,怕若真有一个孩子,他会更加思念他的月儿。 过往无可诉说,聂恒宗只能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好在如今人好好的在他身旁,这便比其它一切都重要。 “殿下……”常顺的声音响起,唐明月又挣扎起来,聂恒宗无奈,将她放坐在床沿上,这才沉声叫常顺进来。 可怜的常顺,如何知道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得罪主子?进来之后老老实实告知聂恒宗,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叫他们开口说出幕后主使。”聂恒宗说完摆摆手,将常顺撵了出去。 其实聂恒宗心知肚明谁是幕后主使,可是他手中并没有切实证据,便是此次将刺客抓住了,最后能扳倒的,也不过是聂恒宪的左膀右臂罢了。不过对于如今的局势,能有这样的结果,聂恒宗已经很满意了。 说起永平帝的这些皇子来,论最尊贵,自然是聂恒宗,可是论起最得帝心,却是六皇子聂恒宪,不为别的,只因六皇子是永平帝最心爱的女子所出。 六皇子的生母云贵妃,乃是当今太后嫡亲的侄女,从小与皇帝一起长大,情分不同别人。之所以没能成为皇后,概因云贵妃自小体弱多病,多少太医都委婉的说过她的寿数不能长久。 云太后虽怜惜侄女,可也没能力说服先帝和朝臣让儿子娶侄女做正妻。永平帝十五岁被封为太子,他的妻子,不是当时的皇后一个人能做主的。 最后先帝选了魏国公长女为太子妃,将云氏赐给太子做侧妃。 若云氏身体康健,便是不能做太子正妃,也绝不可能屈居人后做个侧妃,可是云氏身子不好,根本没有哪个人愿意娶她,能给太子做侧妃,对当时的云家来说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姚皇后28岁时,才终于生下聂恒宗,而次年,一直病歪歪的云贵妃也给永平帝添了一个儿子,便是聂恒宪,只可惜那之后云贵妃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只撑了一年,就撒手人寰了。 那之后,六皇子便一直由云太后抚养。 最开始那几年,永平帝一直想立聂恒宪为太子,可是他终究不是头脑发热便做决定的人,此事便拖了下来。可是聂恒宗心中十分清楚他父皇心中的想法,所以他一刻都不能放松。 除了五皇子与六皇子,其它几位皇子的母族也并非毫无势力,谁的心中还能没有想法?这样的局势之下,聂恒宗觉得他能先扳倒聂恒宪的左膀右臂,已然能让他暂时松一口气了。 唐明月并不懂朝中局势,她见聂恒宗目光悠远,便乖乖的坐在那里没有出声。直到聂恒宗回过神,她才轻声问道:“宗哥哥,害你的人,会得到惩罚吗?” “会。”聂恒宗的回答十分肯定,唐明月当即弯了嘴角,“那就好。” 聂恒宗十分欣慰的看着唐明月,心中是无限满足:月儿,能让你如此开心,太好了。 第37章 聂恒宗遇刺一事, 最后如他所料想一般, 折了聂恒宪的左膀右臂, 气得聂恒宪砸了书房里一堆古董玉器都未能消气。 “殿下,您不如考虑一下了无大师说的话,听说那位的毛病,便是那个嘉惠县主认识的一个神医治好的,便是太后娘娘, 都赏了东西的, 可见跟她在一处是要走运的,说不得她真的就有凤命。”说话的是聂恒宪的幕僚高昌平。 高昌平口中的那位, 便是聂恒宗。聂恒宗的真实状况, 可是连帝后都不知道的,自然不能因刺杀一事露馅, 让永平帝察觉聂恒宗在算计人,所以便有风声放出来,说聂恒宗先是被嘉惠县主认识的孙神医治好后才遭到了刺杀。 书房内的空气,一瞬间凝滞起来,聂恒宪眼中的光时而狠戾,时而犹疑,半晌他才压着声音狠狠说道:“本殿从不相信什么凤命不凤命,那和尚不过是见了她一面, 连生辰八字都没有,便能算出凤命?谁知道这是不是障眼法。” 聂恒宪如此说,高昌平倒不知如何接了。他知道聂恒宪看好的人是韩来明的爱女, 比起玄之又玄的凤命一说,自己这个主子显然更相信韩来明的权势。 唐明月可不知自己出去上香远远被老和尚看了一眼便出了凤命一说,还被聂恒宪知道了。回家之后,一向不关心闲事的她,开始听起府里那些丫鬟闲聊来,看看最近哪个皇子会被皇帝处罚,她好借此知道,是谁想害聂恒宗。 可惜最后没有任何一个皇子牵连其中,唐明月心中了然,事情果真不会如想象中那般简单。 聂恒宗与聂恒宪虽未娶亲,可是两人在宫外的府邸俱已建成。聂恒宗回京之后,并未进宫,一直以身体虚弱为名,留在府中修养。 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唐明月自是不能去他的皇子府探病,便是之前孙郎中去给聂恒宗看病一事,也无人将唐明月一起跟随之事透露出去。 与聂恒宗分开之后,两人已经十几日未曾见面了,唐明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起两人间忘我的亲吻,唐明月还是会脸红。思念一日胜过一日,却见不到人,叫唐明月如何能不难受? 好在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土豆地瓜的栽种要准备起来,除此之外,唐明月还在京郊找到一块儿上好的田地,准备研究一下她早就心心念念的水稻。 这一日唐明月忙完有些累,早早便上床歇着了,香儿吹灭灯火,回到外间的榻上值夜。自从到京城之后,唐明月为了方便自己想心事,便叫值夜的丫鬟睡在外间的榻上,她自己的卧房内,只有她一个人。 唐明月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感觉到床边有人,她忽然睁开眼睛,便见床边果然站了一个人,屋子里隐隐有月光透进来,她眯了眯眼,发现床边的人竟然是聂恒宗,顿时放下心来,她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宗哥哥,是你吗?” 不等聂恒宗点头,唐明月就坐了起来,她揉揉眼睛,依旧迷迷糊糊的,“你怎么来了?” 聂恒宗觉得夜探香闺这种事,听起来香/艳,做起来的确是累。在他还没有给唐明月一个身份时,他不想把她过早牵扯到自己的事情中,因此两人的交往,便要慎之又慎。没有足够的理由,他连到唐家拜访都不能。 如今早已不是几年前,聂恒宗还能留在唐家用一顿饭。 “多日见不到你,夜里睡不着。”聂恒宗在唐明月床边坐下来,就着月色看她朦朦胧胧的脸,声音轻柔得像一根羽毛,在唐明月的心上挠啊挠,挠得她浑身都痒痒的。 唐明月虽然想看清楚聂恒宗,可是她也不敢下床点灯,若是被人发现,她的名声可就完了。思及此唐明月往聂恒宗跟前凑了凑,伸手抱住了对面的人,声音比平日里更为软糯,“我也想你,可你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睡衣料子不厚,她身上的香味在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似乎变得更为浓烈,聂恒宗闭上眼睛,仔细的闻,随后又睁开眼睛,就着月色准确无误的吻上了唐明月的唇。 两个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聂恒宗终于适时松开了怀里的人,他哑着声音说道:“月儿,你就快及笄了,过些日子,我便去求父皇赐婚。” “好。”唐明月不知道除了这个字,她还能说出什么别的来,自从决定了要跟聂恒宗在一起,她便把所有曾经顾虑的问题抛诸脑后。她相信,聂恒宗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她也相信,他们之间缘分深厚,一定可以走到一起。 大不了,她在想办法多为大昭朝做些贡献,让帝后对她的印象更好一点。 唐明月垂着头,“你快回去吧,大家都觉得你病还没好,若是被人知道你出府便不好了。”她其实有许多许多话想要对聂恒宗说,可是话一出口,又变成了赶他回去。 聂恒宗出府一趟十分不容易,他甚至不知道暗处是不是有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是他思念成狂,若是再不见唐明月一面,他觉得自己真的无法安眠了。 “再待一会儿,我出府不易,还不舍得离开。”聂恒宗不曾对唐明月多说一句他的处境,可是唐明月还是十分心疼他,一个皇子,竟然连出府见个人都如此艰难,她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下去,“那,那你不要欺负我了,我们说说话。” 声音里满是羞涩,聂恒宗忍不住弯弯嘴角,他很想痛快的应她一句“好”,可出口还是逗她,“那要看月儿乖不乖了。” 唐明月抬起头,寒嗔带怒的瞪了聂恒宗一眼,聂恒宗被这一眼瞪得全身酥麻,想着自己可真是找罪受。如今已这样难受,又如何敢再欺负唐明月一下? 两人轻声聊了许久,直到唐明月又开始打哈欠,聂恒宗怜惜她,终于起身,“我回了。” 唐明月跟到窗口,看聂恒宗的身影隐匿在月色中,她看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眼里浮上一抹忧色。 第二日一早,唐明月便起身收拾,准备去京郊她看好的那片田地去看看。唐家在那附近买了一个庄子,唐明月也想顺便在那边踏青玩两天。 山野间早已一片绿油油,唐明月坐在马车里,打开马车窗尽情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想起梦里那个世界什么都好,就是空气实在太差。 “姐,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非要跟着一起出来的唐明玉见唐明月面有疲色,便开口问了一句。 昨夜聂恒宗走后,唐明月很久之后才入睡,的确是睡得不太好,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的确没睡好,昨晚睡早了,半夜醒了睡不着。” 唐明月随便说了两句,想着糊弄过去就好了,谁知唐明月又仔细端详了她一番,“真是奇怪,你睡不好嘴唇怎么还肿了?” “外面景色这么好,你非盯着我看做什么,我看你全身上下都肿了。”别看唐明月在聂恒宗面前一直都是软软糯糯的,端起长姐范儿来却十分有派头,唐明玉也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当下就把目光挪向了窗外。 见妹妹移开了视线,唐明月佯装休息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是更加害羞起来。 突然,马车“咣当”一声,似是载进了一个坑里,颠的唐明月姐妹差点从座位上滚落下去。 “张叔,怎么了?”香儿扶住唐明月,赶紧开口问道。 这个空挡张叔已经跳下了马车,他查看一番才回道:“想是前两日下雨将这里冲出了一个坑,这段路窄,闪避不及掉进了坑里。” 香儿闻言跳下马车,查看了一番才回来对车内的唐明月说:“姑娘,先下来吧,不然马车不好出来。” 姐妹俩连同兰儿纷纷下车,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抬头,便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带着一个仆从,正从对面骑马跑过来。 唐明月拉着妹妹避到路边,谁想少年见她们马车出了情况,便骑马过来,待走到近前,翻身下马过来帮忙。 车内不坐人,又是好几个人共同用力,片刻便将马车从坑里弄了出来。唐明月见那少年衣着不凡,人家又帮了自己的忙,总不好一直避在一旁让下人招呼,便走上前道谢。 唐明玉自是跟着她一起,那少年有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听到唐明月道谢,不甚在意的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且姑娘车夫家丁不少,将马车拉出来不过是时间长短之差,我的帮忙也是锦上添花罢了。” 少年不邀功,却在上马准备离开时,深深看了一眼唐家的马车,好似能透过那车厢,看到里头的姑娘一般。 这一眼唐家姐妹自然没看到,马车继续前行,不久之后车外却传来一道男声,“车上可是嘉惠县主?” 第38章 马车外头的声音唐明月听着有些耳熟, 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 她拉开马车窗, 只看到了一匹黑色骏马的身子以及深紫色的衣服,她抬了目光往上看,才看到聂恒宪的脸。 唐明月赶紧拉着妹妹下车给聂恒宪行礼,“见过六殿下。” 聂恒宪一直坐在马上,他居高临下看着唐明月姐妹微微一笑, “嘉惠你太多礼了, 我不过是想跟你打个招呼,你还兴师动众的从车上跑下来。” 这一听就是骗人的鬼话唐明月如何会信, 她一直保持着微微垂头的姿势, 闻言便又福身,“殿下说笑了, 给殿下见礼本就是嘉惠的本分。” 倒是个知趣儿的,聂恒宪心中如是想着,又问唐明月要去做什么。 “家里在这附近有个庄子,我想去看看。”唐明月老老实实回答,只希望聂恒宪赶紧放她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见聂恒宪心中都十分不自在,一刻都不想与他待在一处。 聂恒宪倒也不难为她,见唐明月一直规规矩矩, 心中倒有些不是滋味了,他敛了眉眼,“你自去忙吧, 我先走一步。”说完一夹马肚,朝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唐明月抬头看看远去的马匹,压下心中的不自在,领着人又回到马车上。她实在不明白,聂恒宪为何特特叫住她说这几句话?明明他们并不熟悉,而他看起来,也不是多想与自己寒暄的模样。 道路够宽,各走各的不好吗,为何非要多此一举? “姐,这个六皇子看起来很不好相与的样子,果真坊间传闻不可信。”唐明玉先后被折腾下马车两次,本就有些郁闷,又见了聂恒宪一张冷脸,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唐明月闻言不由看了她一眼,“那你说说,坊间传闻这六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说他亲和善良啊,可是你看他刚刚那副样子,我是看不出。”唐明玉一向十分耿直,旁边香儿听了都忍不住笑了。 说六皇子亲和善良,这说的是反话吗? 说实话,唐明月听了这传闻也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她跟唐明玉一样,一点都不觉得聂恒宪是个亲和善良之人。 唐明月想起梦中那个世界里的明星流行卖人设,突然觉得聂恒宪这似乎也是在卖人设。他一个皇子,卖这种亲和善良的人设,为的是什么,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平安晃到了唐家的庄子,唐明月带着妹妹下车,先到庄子里收拾齐整,准备用过午饭再去看她的田地。京郊并没有水田,她想种水田,还要找熟识土壤的农人看看她的地适不适合改成水田。 负责管理庄子的人叫周辉,他们一家都在庄子里做事,他家的婆娘在厨房,女儿就做些洒扫的事情,儿子则跟着他一起做些琐碎的事情。等唐明月用过午饭,周辉领着熟悉水稻种植的人来见唐明月。 此人叫张兴,长得憨厚朴实。唐明月也没有多废话,一行人便往那片田地去。路上张兴倒是多说了几句话,他的意思就是京郊的许多土地都适合改成水田,只是北方一年只能种一茬稻子,水稻产量又低,算起来并不划算。 唐明月点点头,原本她是不清楚这些的,直到张兴说了她才明白京郊不种水稻的原因。原本看地这种事,周辉领着张兴就行了,可是唐明月想亲自去看看,自然就一起去了。 因对种植水稻颇有一番自己的心得,张兴说的许多话都让唐明月受益匪浅,等田地看完,唐明月已经动了叫张兴跟着她一起研究水稻的心思。 张兴原本一直生活在南方,家里就有水田,可是后来家里遭了灾,便过来京城投靠亲戚,日子过得也就十分一般。唐明月的提议,张兴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解决了改种水田一事,唐明月又领着唐明玉在庄子里住了两天,便接到杨乐妍的帖子,原来是她的生辰就要到了,邀请唐明月姐妹到府中小聚。 杨乐妍的生辰唐明月自然记得,还早早就备好了礼物,只她没想到杨乐妍要她过府小聚,当下便吩咐香儿收拾东西准备回城。 安国公府虽说在京城名声极大,可是杨乐妍毕竟回京的年头不多,并没有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因此她生辰这一日,除了唐明月姐妹,也就有魏国公的小女儿姚馨,大理寺卿的孙女程媛和兵部尚书的孙女蒋思涵。 原本宫里的九公主也要来,可是忽然身体不舒服,姚皇后便没有叫她出来。这几家的姑娘唐明月都是在安国公府办赏花宴时认识的,彼此之间也比较投契,真是比看到一堆姑娘明争暗斗好多了。 几人里最活泼的要数蒋思涵,她正想着过几日要在家里办诗会,便趁着这机会邀请唐家姐妹去她家里,“县主跟唐妹妹都要来。” 既然回京就要融入京城的生活,唐明月自然笑呵呵的应了。在杨家用过午饭,姐妹俩回家,路过陈记糕点铺子,唐明玉想起来要去给两个弟弟买糕点,便带着兰儿下了马车。 等唐明玉回来,唐明月便见她脸有些红,“这是怎么了?” “姐,我刚刚见到那日在郊外遇到的公子了,就在糕点铺子门口,我下台阶的时候险些摔了,他扶了我一把。”唐明玉心里真是一点事儿都藏不住,老老实实全都说了。 唐明月一听她这么说,也知道她脸为什么红着了,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唐明玉的脸,逗她道:“你快回回神儿,扶了你一把而已,还要以身相许吗?” 一听这话,唐明玉有些不好意思了,“姐,你说什么呢?” 唐明月脑海中回想起那少年的模样,果真是能让小姑娘着迷的好相貌,虽然年纪不大,看着却很英武不凡,她起了八卦的心思,不由问香儿,“你知不知晓那是哪家的公子?” 香儿摇摇头,“姑娘,我要是知道早都跟您说了。” 正被几个人谈论的蒋贺明站在街角,想起了那日他到报恩寺,无大师跟他说的话。他说蒋贺明回京途中会遇到他今生命定的妻子,若是他错过了这个人,此生便娶不到别人了。 蒋贺明果真在京郊遇到了唐家姐妹,他给人帮过忙,回京之后,便着人去打听唐家姐妹了。只是他如今十四,跟姐妹俩年纪都算相配,实在想不出哪个才是他命定的妻子。 唐家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蒋贺明收回了视线,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娶妻。蒋贺明出生时,便有高僧给他批过命,说他命中带煞,不适合娶妻生子。之后每次有人给他批命,都是同样的说法,久而久之,蒋贺明便也信了。 “此女命格有些变动,否则她也受不住你的煞气。”了无大师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旁。蒋贺明猜测了无大师说的人有可能是姐姐,可他刚刚见了妹妹,却明显更合他的心意。蒋贺明想到了无大师跟他说了那么多,待他细问,对方又说“天机不可泄露”,实在是叫人气愤。 唐家姐妹哪知道这时候看起来英武不凡的少年公子心中打着这样的主意,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家,不几日便是蒋思涵举办的诗会,姐俩儿收拾妥当出门,刚进蒋家门就看到了同样来参加诗会的韩芷柔。 韩芷柔好像没看见姐妹俩一样,扭头往一旁走了。两姐妹面面相觑,唐明玉忍不住问,“姐,韩姑娘门第这么高,怎么如今还没定亲呢?” 若是定亲了就不会跟她们这些小姑娘凑在一处了,那多好。 “不知道,大抵是她太挑了吧!”唐明月回完左右看看,之后又看了妹妹一眼,“记住了,这么多人呢,要称呼人家为韩乡君,省得人家挑你毛病。” 唐明玉吐吐舌头,“记住了。” 别看蒋家老一辈儿尚武,可小一辈举办的诗会一向热闹,蒋家大公子也是好诗之人,妹妹办诗会的同一日,也有不少大家公子聚集在蒋家,同样是烹茶煮酒,吟诗作赋。 唐明月想起上次在杨家唐明玉跟韩芷柔起了冲突,便一直带着她一起,没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谁想她跟杨乐妍去净手的功夫,唐明玉的衣服就浸了茶水,带着兰儿跟蒋家的丫鬟去芳华阁换衣服了。 “妍妹妹,你先在这待着吧!我去看看玉玉,她心直口快的,别再得罪了别人。”唐明月左右看看没见韩芷柔,心中担忧,决定去接妹妹回来。 杨乐妍也想起了家中办赏花宴那日的事,跟着不放心,便也站起来,“蒋家我还算熟悉,我跟你一起去吧!” 当下两人便站起来往芳华阁走,此时的唐明玉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往回走。她方向感一向很好,所以一到芳华阁便让蒋家的丫鬟去忙了,换好衣服带着兰儿往回走,路上便见韩芷柔带着自己的丫鬟,一路鬼鬼祟祟往花园的方向去了。 唐明玉一时好奇,脚步不受控制要跟过去看看,突然手腕被抓住,“别过去。” “是你?”唐明玉回头,便见蒋贺明正站在她身后,脸上带了一丝紧张。 第39章 蒋贺明点点头, “是我, 又见面了, 唐姑娘。” 唐明玉这样被蒋贺明拉住,忽然回过神来,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韩芷柔去看个究竟。韩芷柔的影子还没有完全消失,她想蒋贺明定然是知道了她的意图,所以有些不好意思, 她垂了头, “我就是见她有些鬼鬼祟祟的。” 这话带了一丝解释的意味,蒋贺明不觉弯了弯嘴角, “我知道, 我送你回去吧!” “好。”唐明玉本来是知道路的,可是蒋贺明一说送她, 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心里还带了一丝小雀跃,兰儿跟在一旁有些尴尬,可也只能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几人调转方向,蒋贺明回头看了一眼韩芷柔消失的方向,他眸色黯深,韩芷柔去干什么他当然清楚,所以他不能任由事态发展, 至于唐明玉,他自然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若是她看到了六皇子跟韩芷柔在一处,恐怕那心思深沉的六皇子和脑子不正常的韩乡君, 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唐明月跟杨乐妍半路上遇到了蒋贺明跟唐明玉,此时唐明玉已经知道了,身边这个少年是蒋家二公子,跟蒋思涵乃是龙凤双胎。 “姐,我刚刚迷路了,是蒋公子送我回来的。”唐明玉忽然有些心虚,看见唐明月就开始胡说八道。唐明月十分庆幸唐明玉没有发生什么事,至于蒋贺明,开始倒真是没注意到,直到听到唐明玉说话才反应过来,笑着跟蒋贺明道谢。 蒋贺明十分有礼,客气的打过招呼之后便走了,因为他还要抓紧时间去收拾他大哥弄出来的烂摊子。 要说蒋家大公子,在京城的名声也是极响的,且他跟六皇子走的极近。蒋贺明一直不喜欢六皇子为人,因此跟他大哥之间也是颇有些矛盾,可是再有矛盾那也是自家人的事,如今他大哥要在自己家里帮六皇子跟韩芷柔相会,蒋贺明不能任由他大哥做错事。 且不说蒋贺明如何筹谋,当日韩芷柔到底没有见到她的心上人,而且她想偷偷跟六皇子相会之事,还被她父亲知晓了。 韩来明虽然十分宠女儿,可是是非却分得十分清楚,他知道若不跟女儿说明白,她是不会死心的,因此他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还是同韩芷柔说了一段隐秘之事。 原来韩家同六皇子的外家云家是有仇的,当年韩家被云家迫害,远走他乡,子孙死伤数人,只留下韩来明一个独苗,后来他隐瞒身份回京参加科考,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高位,就是为了对付云家。 然而韩来明也不想帮助别的皇子,他只想做权臣,做能与皇权抗争的权臣,他想在朝堂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他不想再过任人宰割的日子,所以别说六皇子,任何一个皇子,他都不想攀附,因为他不需要。 韩芷柔听到自家与云家有仇,还是那样的深仇大恨,整个人都懵了,虽然她心悦聂恒宪,可是她知道自己的依仗是谁,韩芷柔当下不再哭闹,安安静静跪下给韩来明认错。 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女儿,韩来明看着韩芷柔,语重心长的说道:“爹一定会延续韩家的富贵,不会让你受委屈,你不需要嫁进皇家去看他们的脸色,爹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让你一辈子都幸福的。” “女儿都听爹的。”韩芷柔的声音十分轻柔,韩来明见她神色中不似敷衍,这才点点头离开韩芷柔的院子,心中打定主意赶紧给韩芷柔挑个如意郎君。 等韩来明彻底出了院子,韩芷柔才放声哭了出来,她是真的十分喜欢聂恒宪,原本她只以为韩来明是不看好聂恒宪,如今知道了真相,她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了。 惜雪不知韩芷柔为何哭,只在一旁轻声劝着,却不防院里一个偷听到一些内容的小丫鬟偷偷跑出去,将偷听到的内容传了出去,没用多久,聂恒宪便知道了韩家跟云家有仇的消息。 高昌平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此事,他思考了一番便开始给心烦意乱的聂恒宪出主意,“殿下,若事情果真如此,那韩姑娘显然不是良配,某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可以为殿下分忧。” 说罢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初始聂恒宪一直皱着眉头,可等高昌平说完,他不由也认真思考起来。说起来他对韩芷柔不过是逢场作戏,并没有什么真情,既然韩芷柔娶回家也没有什么用,他又何必浪费这个位置? “此事我会认真考虑。”聂恒宪没有立即做决定。高昌平心中有些急,可是他又不能催促聂恒宪,只能说了一句,“殿下可要仔细思量,时间不等人。” 聂恒宪点点头,高昌平适时退出去。 唐明月两姐妹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唐明玉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她看着车窗外热闹的人群,难得没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唐明月看着她,想起杨乐妍说的那些话。 杨乐妍毕竟比唐家两姐妹到京城要早,知道的也比她们要多,像蒋贺明的情况,她就听说过。按说蒋贺明如今还年轻,又从未定过亲,便是有许多人给他批过命,也不该传出克妻克子之名。 可偏偏这消息就是传了出去,致使蒋贺明临近娶妻之龄,却没有门第相当的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毕竟谁也不愿意担风险。 蒋贺明好歹也是尚书府的公子,却在婚事上被嫌弃至此,唐明玉想起那个少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突然抬眸看向唐明月,“姐,蒋家可是大家,便是真有这种命格,也不该传出来啊!” 唐明月能感受到妹妹异样的情绪,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说道:“玉玉,福祸相依,蒋公子如今确实有难处,可说不定却能因此找到一个对他真心相待的姑娘,这都是不一定的,你没必要因此伤感。” “倒也是这样。”唐明玉点点头,心情竟真的开阔不少,越想越觉得唐明月说的很有道理。 见唐明玉的脸上有了笑容,唐明月笑笑,看向马车窗外。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想法。她看出了唐明玉对蒋贺明的好感,可是唐明玉毕竟才十二岁,此时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况且蒋贺明看起来很好,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妹妹,用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去诋毁他。 聂恒宗又休养了几日,便进宫去给帝后请安。永平帝虽说最偏心六皇子,可是聂恒宗向来没做过什么错事,此次南地平乱又立了功,他看着长身玉立的嫡子也颇为欣慰。 加上聂恒宗又险些被刺客所害,永平帝心中也有些愧疚,他处置的那两个人整天跟在谁的屁股后头他心中清楚,只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总是不愿意相信兄弟相残这种事罢了。 “待明年选秀,给老五好好择个妃子,早些成家。”永平帝看着聂恒宗嘱咐姚皇后。 姚皇后看着自己哪哪都出色的儿子,自然也想早点给他选妃,可是前次选秀聂恒宗如何都不肯选妃,这才耽误下来,听到永平帝如此说,当下笑着说道:“皇上跟臣妾想到一处了,他也不小了,早该选妃了。” 聂恒宗听到这里,突然双膝跪地,对帝后二人言明自己有了心仪之人,想要娶回来做妃子。 二人一听自然要问是哪家姑娘,聂恒宗当下便老老实实回答,“是工部唐侍郎的长女,嘉惠县主。” 帝后听到人选,不由同时皱起了眉头。 永平帝看了聂恒宗一眼,又看了姚皇后一眼,“身份低了些,日后遇到合适的再说。” 说完便起身要走,姚皇后则一直没有说话。 聂恒宗知道,他这个父皇是极为固执之人,此时他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左右还有别的打算,因此也不反驳,垂身说了一句,“恭送父皇。” 永平帝回了太极宫,便去了后殿的丹房。他的身体很不好,如今可谓是每况愈下,可是帝王都想长生不老,所以他也学起了前人,想要炼丹以求长生不老。 丹房中,有一个一身灰袍的道人正在打坐,听到声音他慢慢睁开眼睛,随后起身,拉长音调叫了一声“陛下”。 永平帝喊了一声“真人”,随后便将聂恒宗要求娶唐明月的事情说了,言罢又问,“真人以为如何?” 玄机子看了永平帝一眼,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陛下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 “真人,当初你说此女命格贵重,可旺我大昭国运,朕因此破格升了她父亲的官位,也封了她为县主,此后南地平乱大获全胜,老五遇刺有惊无险,朕的身子如今也有好转,可见她的确运气不错,只你说她不宜入宫伴驾,如今老五却要求娶她,这中间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永平帝目光灼灼,看向玄机子。 第40章 与永平帝相处了有些日子, 玄机子大体了解他的脾气。这个帝王没有大智慧却又十分多疑, 对待玄机子时十分矛盾。 玄机子年幼成名, 是十分厉害的修道之人,永平帝对他的炼丹术和窥探天机的本事寄予厚望,可是同时,他又十分害怕玄机子为他的任何一个儿子所用,不能全然信任。 永平帝想长长久久守住他的江山, 无限延长他的帝王生涯, 所以即便他心中有合意的继位人选,却一直不肯立太子, 如今他得到玄机子的帮助, 长生不老的执念变得更深,自然不想玄机子为他人所用。 “陛下, 嘉惠县主是旺国的命格,可她与陛下并没有做夫妻的缘分。贫道觉得如此甚好,若不然,要置皇后娘娘于何地呢?至于其他,如今除了陛下,并无人知道贫道的行踪。”玄机子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没有一丝被质疑所生的惶恐之意。 他心中十分不耐,若不是欠着人情, 他是真的没有耐心在这里哄永平帝炼丹,这个多疑的帝王总是要他窥探天机,却又不能全然相信, 玄机子真是烦的要命。 玄机子的心思,永平帝是一丝都看不出的,他从玄机子那里看不出一丝异常,反倒看出了他几分不快,立时便想起他接玄机子入宫时的承诺。永平帝有些后悔自己将话问得那样直白,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反而说起了自己的身体,“这阵子吃了真人的丹药,朕觉着身上舒爽多了,这都是真人的功劳。” “陛下之幸,便是大昭之福。”玄机子口中奉承永平帝,心里却忍不住吐槽:不过是养身子的丸药,哪来什么效用,有空夸他,还不如多夸夸太医。这世上若真的有让人长生不老的丹药,那还不乱了套? 外头有太监来寻永平帝,永平帝便离开了后殿。玄机子叫来自己的小徒弟,“去给五殿下传消息,说陛下怀疑他求娶嘉惠县主另有目的,此外,让他提防小人从中作梗。” 鸾凤宫中,姚皇后还在劝聂恒宗,“你父皇说的对,那孩子虽说是个好孩子,但身份着实不高,且她父亲在工部,对你没有任何助力。依母后看,妍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虽是次女,可你表姐是个没福气的,这辈子也不能外嫁了,若是你娶了妍儿,安国公府便是你的助力……” 聂恒宗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中十分奇怪,自己又不是求娶高门贵女,何以他父皇会拒绝此事呢?一个一心怕自己娶贵女的人,会嫌弃他的月儿身份低?不是应该高高兴兴答应他,顺便夸赞一下月儿的本事? 姚皇后说了许多,中心却不变,就是看好杨乐妍做儿媳妇。聂恒宗与杨乐妍相处不多,时常想不起这个表妹,姚皇后说了半天他才想起妍儿是谁来,当下便有些头疼。 其实姚皇后的考量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聂恒宗娶了杨乐妍,便能得到外家魏国公府和妻族安国公府的支持,这对于他夺得大位十分有帮助。至于聂恒宗的那些想法,姚皇后又哪里知道? 安国公府是忠实的帝党,从不参与皇子夺嫡,姚皇后想出这么个主意也是为了给聂恒宗加筹码。前生安国公府并没有找到杨乐妍,姚皇后自然没有这样的主意,聂恒宗倒是忽略了此事。 “母后,您的思虑儿臣都知晓,可儿臣还是希望您能应了此事,其它诸事,儿臣自有应对之法,您不用忧心。妍表妹经历过伤痛,儿臣希望她能寻到一个真心待她之人。”聂恒宗知道杨乐妍被拐是所有人的心结,只希望自己说出此话之后,姚皇后能想到杨乐妍受的苦,不再为了自己牺牲她的幸福。 姚皇后不由深深看了聂恒宗一眼,“妍儿是你表妹,你娶了她自然会真心相待,如何又与母后说这样的话?” 聂恒宗摇摇头,“母后,我对她没有情,我不想一辈子跟她过相敬如宾的日子,如同您与父皇这般。” 永平帝能娶姚皇后,概是因为先帝赐婚,两人之间没有情分,永平帝碍于魏国公府的势力,对姚皇后十分客气,可并不喜欢她。若是喜欢,聂恒宗这样一个处处优秀的嫡子,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了。 提到这个,姚皇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有些想不通,何以皇帝对她如此,是因为一个表妹,等轮到自己的外甥女,便成了如她这般尴尬的人,同是表妹,怎的地位如此不同? “母后,儿臣心中,只她一个人,不想耽误表妹。您放心,儿臣便是不靠外戚,也能得到儿臣该得的。况且如今父皇心中,装的依旧是他,儿臣若是真想娶妍表妹,也过不去父皇那一关。月儿她有如此功绩,她配得起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儿。”聂恒宗句句恳切,姚皇后自然听得出来。 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姚皇后情绪有些低落,她想一个人静静,便对聂恒宗说道:“母后知道你的心意了,此事母后会仔细思量的。你大病初愈,早点回去歇着吧!” 聂恒宗了然,站起身来道:“母后平日要多顾虑身体,不要总是为儿臣操心,若是累到了母后,儿臣心中难安。” 姚皇后是个性子很软的女人,她的脾气并不适合做一个皇后,可她在宫中多年,确实为了聂恒宗殚精竭虑,恨不能将所有路都替他铺好。聂恒宗有时会嫉妒聂恒宪得到父皇的宠爱,可是待他看到姚皇后,便又无比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好母亲。 “母后会仔细考虑此事,可你父皇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未必会答应。”姚皇后看着一脸轻松的聂恒宗,不由开口提醒。 聂恒宗弯起嘴角,“父皇那边,儿臣自有应对之法,母后勿需担忧。儿臣自始至终所求的,也不过是母后的态度。” 姚皇后看着聂恒宗的背影,忽然有些失神,好似她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儿子一般,好似他在不知不觉中,已长成了让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天有些凉,聂恒宗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说不出的孤单,然而他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充实,他深信,自己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出宫归府,聂恒宗便得了玄机子的消息,他当下笑笑,想不到他的父皇拒绝他,竟是为了这样一个理由。聂恒宗十分好奇,若是聂恒宪要求娶唐明月,他的父皇会如何抉择呢? 聂恒宗没想到,自己为了抬高唐明月的身份而想出的命格一说,竟然成了他们之间的阻碍。他就说,以他对自己父皇的了解,他不该拒绝自己娶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 唐明月如今身份说低不高,说高不低,正该是永平帝心中与他十分相配之人,若没有别的原因,如何会拒绝他的请求? 果真是另有缘由。 就在聂恒宗思量此事时,常顺在门外求见,待进了屋子之后,当即与聂恒宗说起了他们放在聂恒宪府中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六皇子要入宫去求皇帝给他跟唐明月赐婚。 “他为何动了这样的心思可打探清楚了?”聂恒宗眉头紧锁,声音都深沉起来,恨不得此时便把聂恒宪给捏碎了。 常顺自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当下便回答:“陛下那边的消息守的极为严密,不过据奴才所知,那高昌平曾与了无大师相交甚密,或许是他说过什么也未可知。” 聂恒宗习惯的用两手敲敲桌子,“可是命格一事,是我让玄机子胡乱说的,了无又是从何得知?这不太对。” 玄机子前生能被聂恒宗找到,今生又如何能逃脱,不止如此,聂恒宗还帮了玄机子一个忙,叫他欠了自己人情,以致于聂恒宗叫他来京城骗永平帝,玄机子也答应了。 其实聂恒宗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是想叫玄机子来忽悠永平帝,借着唐明月的功劳给她抬抬身份,顺便将唐清的官职提上来,待他顺利与唐明月定亲,玄机子便可功成身退了。 想把唐明月的身份提起来,光靠她种的地瓜土豆并不能那么痛快,因此聂恒宗便要玄机子说唐明月是旺国的命格,但是又不能入宫,决了他父皇别的念想。 胡乱夸大命格一事常顺并不知道,聂恒宗这样一问,常顺也有些糊涂了,“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若命格一事不属实,那六皇子是如何想的呢?” 主仆二人都有些无法理解聂恒宪为何突然要求娶唐明月,索性也只能叫探子另外打探,不过聂恒宗却是想到了主意,叫常顺下去安排。 及至几日后聂恒宪入宫,去请永平帝给他跟唐明月赐婚时,当场便惹恼了永平帝。 第41章 聂恒宪是瞧不上唐明月的, 原本他理想的正妻人选绝不可能是唐明月, 可是在得知韩家同云家有仇之后, 他便绝了娶韩芷柔的念头。加上高昌明一直提起了无大师的话,他便开始动摇了。 唐明月出身不高,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却凭借自己的功绩被封为县主,可见有几分本事。聂恒宪一直打着关心农事的旗号, 对地瓜跟土豆有一定的了解, 也知道能种出这两样东西,唐明月是挺厉害的。 若唐明月是个男子, 聂恒宪一定会笼络到自己身边好好栽培, 可对方偏偏是个女子,叫他娶一个好农事的女子, 聂恒宪不高兴。 在得知韩云两家的旧事那天,高昌明给聂恒宪出了个主意。他叫聂恒宪去娶唐明月,再跟韩芷柔说这是皇帝的主意,继续笼络韩芷柔,然后设计把韩芷柔嫁给聂恒宗。 聂恒宗娶一个对自己没有情意的女人,就失去一个贤内助,且韩芷柔带着对聂恒宪的爱意无奈之下嫁给聂恒宗,很可能继续为聂恒宪所用。 高昌平的这个主意, 一切以聂恒宪的利益为先,且他也劝聂恒宪,待日后登得大宝, 如何处置唐明月便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并没有什么损失。 作为一个幕僚,高昌平劝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他不停的说着自己这个计谋的好处,听得聂恒宪不住动摇。 其实作为永平帝最喜爱的儿子,聂恒宪心中一丝安全感也无。 所有人都觉得永平帝要把皇位传给聂恒宪,可是聂恒宪等了多年也没有等到一丝消息,他实在是等得心焦,为了让那个位置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必须不停给自己增加筹码。 聂恒宪思虑良久,终于认同了高昌平的计策。他选了一个日子,进宫去请皇帝赐婚。 在被永平帝臭骂之前,聂恒宪并不知道聂恒宗也想娶唐明月。 “兄弟俩看上同一个女子,你们一个个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永平帝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得到的消息,看着聂恒宪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十分伤心,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最喜爱的儿子,这个他最心爱的女子生的孩子,心中生出数不清的失望来。 什么君臣,什么父子,还不是都盯着他的皇位? 永平帝为何要骂聂恒宪?概因聂恒宗提前知道了聂恒宪的心思,便将了无大师与聂恒宪的幕僚相交甚密一事透露给永平帝知晓。 虽然聂恒宗想不通聂恒宪为何要娶唐明月,可这不耽误他陷害聂恒宪,左右他一直瞧不上那个一脸虚伪的和尚,让他背个锅也未尝不可。 这计策真真假假,什么都没有明说,却又一切尽在不言中,让永平帝不能不多想。 玄机子能算到的事情,永平帝确信了无大师也能算到。这时候聂恒宪要娶唐明月这样一个有旺国命格的女子,所为何事永平帝还能不清楚? 没有登顶的心思,谁会在乎自己的妻子是不是旺国? 人在很多时候都很矛盾,我的东西主动给你可以,可若是你千方百计的想要索取,那我便又不乐意了。 永平帝就是这样的人。 若是定要他选一个即位之人,他的确看好聂恒宪,可这一切都建立在聂恒宪老老实实的基础之上,若是聂恒宪的心思暴露在他面前,他又觉得这个儿子居心叵测起来。 除此之外,永平帝也十分不喜了无大师,这无疑又给聂恒宪添了一宗罪。 如果永平帝知道了无大师说唐明月是凤命,而不是玄机子所说的旺国之命,他大抵会更生聂恒宪的气。 永平帝不能直接骂聂恒宪居心不良,惦记他的位置,便拿兄弟两个看上同一个女子说事儿,他这一句话说出来,聂恒宪才知道聂恒宗也想娶唐明月。 “儿臣求父皇怜惜儿臣,母妃去得早,儿臣如今也只能来打扰父皇了。”聂恒宪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永平帝真是因为他跟聂恒宗争才生气的,便使出了他惯常用的伎俩。 往常只要聂恒宪提起已故的云贵妃,那他不管与聂恒宗争什么,永平帝都会答应他。为此聂恒宪十分鄙视聂恒宗,也根本不将聂恒宗放在眼中。 只是此次他却是想错了。 永平帝将手边的杯盏扔到聂恒宪脚边,“别以为朕不知你的心思,好端端的提你母妃做什么?” 这阵仗吓了聂恒宪一跳,自他出生起,永平帝就没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他,如今他不过是跟聂恒宗看上了同一个女子,他父皇便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这中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聂恒宪赶紧跪下,“父皇息怒。” 永平帝深深看了聂恒宪一眼,他想起了无那个和尚最是眼高于顶,竟然会与聂恒宪搅和在一块儿,莫非是他窥探到了什么天机? “你起来吧!”永平帝缓和了语气,让聂恒宪从地上起来。他脑海中浮现出云贵妃的容貌,想起她死前自己对她的承诺,一时间心口憋闷,挥挥手叫聂恒宪出去,“出去吧!” 聂恒宪前脚刚走,永平帝便叫大太监陈保,“去将嘉惠县主宣进宫来,朕要见见她。” 最初玄机子说起唐明月的命格时,永平帝确实起了将她纳为妃子的心思,毕竟在一个帝王看来,这种有着旺国命格的女子,不管真假,合该收进后宫,不说稳固他的帝位,起码不要生出别的波澜来。 可玄机子又特地强调了唐明月与他没有夫妻缘分,若强行纳进宫里,恐会适得其反,永平帝信了玄机子的话,只给了唐清高官,又赏了唐明月不低的爵位。 在聂恒宗进宫求赐婚之后,永平帝突然想起,唐明月终归是要嫁人的,可永平帝又不想她随便嫁给什么人。既然唐明月不能入宫,又不能随便嫁人,那么嫁给他的儿子,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永平帝从未见过唐明月,在他的两个儿子都入宫求娶这个姑娘之后,永平帝忽然想看看她。 一个钟爱田地跟农作物的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唐明月从未想过皇帝会宣召她。在她看来,宫中若真有事寻她,有皇后吩咐也就是了。 虽说想不通,唐明月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力求端庄沉稳,坐进入宫的马车时,她心中甚至有些忐忑。 她左思右想,除了想起聂恒宗说要去请旨赐婚,竟想不出任何别的事来。若是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大抵会没胆子入宫。 永平帝是在理政殿见的唐明月。唐明月入宫同时,姚皇后跟聂恒宗都得了消息。在理政殿召见外臣之女,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姚皇后不由皱眉。 皇帝越过她召见唐明月,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 聂恒宗是知道聂恒宪入宫的。聂恒宪前脚刚走,皇帝后脚就宣唐明月入宫,猜不到永平帝的目的,聂恒宗一时间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他如今倒是不怕永平帝怀疑他求娶的目的。聂恒宗与了无大师关系不好,这一点永平帝是知道的,且聂恒宗当日要求娶唐明月,姚皇后也不同意,若永平帝仔细想想便该知道,那命格一事,姚皇后与聂恒宗都是不知道的。 事关唐明月,聂恒宗即便知道永平帝不会将唐明月直接赐婚给聂恒宪,却也有些后怕。若不是聂恒宗提早做了准备,他相信以他父皇的偏心,自己的胜算还真是不大。 想到这一点,聂恒宗对聂恒宪的厌恶就更深了一分,也怪自己思虑不周全,偏说什么命格,若不是玄机子糊弄永平帝用的那一套说辞,说不定当日他已经求到了赐婚圣旨。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是知道唐明月进宫的缘由,还有聂恒宪要求娶唐明月的原因。 且不说聂恒宗叫人加紧时间去查聂恒宪,只说永平帝见了唐明月,心中还是有些吃惊的。 唐明月的容貌,便是后宫妃嫔也没人能比得过,虽则她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永平帝一生见过的女子无数,只搭眼一瞧便知她日后定是倾城佳人之姿。 永平帝万没有想到,一个沉迷于种植地瓜土豆的姑娘,竟会是这般容貌。 唐明月跪地请安,永平帝愣了一瞬才叫她起身。唐明月记得入宫的规矩礼仪,一直低垂着眉眼,永平帝不说话,她便一直静气屏息不说话。 “朕听闻你将京郊上好良田改成了水田?”永平帝自然找好了借口,他总不能贸然将小姑娘叫进宫里跟人说:“我两个儿子看上你了,我叫你来看看你是个怎样的姑娘。” 一直大气不敢出的唐明月终于明白了永平帝叫她入宫的缘由,不免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心里又微微有一丝失望,她调整了自己的气息,叫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回皇上,确有此事。” “你不必紧张,朕只是好奇,便叫你进宫说说话。朕知道,京城这地界向来无人种植水田,你为何想种水田?”永平帝尽量用一种和蔼的口气跟唐明月说话,免得小姑娘害怕。 唐明月便将自己的想法悉数说出来,她知道自己是因为何事得封县主的,永平帝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丝毫不奇怪,那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第42章 唐明月说起农事来可谓侃侃而谈, 整个人好似都发光了一般, 永平帝这才知道, 眼前的姑娘最吸引人的并非她的容貌。 永平帝又想起聂恒宗遇刺一事,他听说是一位孙神医治好了聂恒宗的顽疾,而这位孙神医,恰好跟唐明月关系极好。 “你与朕的五皇儿相识?”永平帝听唐明月说完,忽然问了一句。 唐明月乍然听到永平帝如此问, 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对方说的是聂恒宗, 她不由有些脸红,“回皇上, 臣女与五殿下的确相识。” 永平帝点点头, “那老六你可认识?” “前些日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与九公主在御花园见过六殿下一面。”唐明月这回答极为客观, 她与两人的关系远近,也立时便能听出来。 此言一出,便愈加证实了聂恒宪要求娶唐明月别有用心,永平帝有些心烦,却又没有表现出来,他不再继续说自己的儿子,反是问起了唐明月接种牛痘预防天花一事。 话题转换的太快,唐明月深感眼前的帝王实在随性, 可永平帝对她一直和颜悦色,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便说起孙郎中接下来的打算, “接种牛痘预防天花一事确有奇效,在全州已有成例,孙神医想在京城延续此事,也可造福更多百姓,还望陛下能准许。” 如今越来越多人称孙郎中为神医,唐明月便也以神医相称。当年在全州,接种牛痘一事能顺利推行,全赖唐清为全州知府,如今若能得到永平帝的准许,此事推行起来也能更加顺利。 “这是好事,朕没有不准的道理。听闻你当年在全州一直大力推崇此事,还第一个接种牛痘以作示范?”永平帝传召唐明月之后,才更细致的了解了她的事情。 原本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可越了解越觉得这小姑娘还真是旺国。能帮助全州民众填饱肚子,又能提前预防天花这种可怕的疫症,这可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可叹他身居皇位多年,却忽视了这小姑娘的功绩。 若不是闹出这些事来,他怕是还不曾注意有办法可以预防天花,说起来倒是他的失职了。这等好事,他自然是不会阻挠的。 唐明月十分开心,“多谢皇上,您也说了,这是好事,可是当年无人相信孙神医,臣女身为全州知府之女,以身示范也是应当的。” 这话说得十分好听,永平帝也不住点头。实则唐明月不想过多谈及此事,若是永平帝知道接种牛痘一事乃是她最初提出来的,怕是要问许多,届时她怕自己的回答会有疏漏,是以坚定“少说少错”的态度。 她相信永平帝便是本事再高,暗探遍布各地,此事她与孙神医不说,也无人能知晓。 永平帝多数时候都在听,听唐明月说农事,说防病,说吴氏在全州建的居安堂,说城中富户心善,经常给居安堂送钱米银粮…… 唐明月说话的时候,永平帝便在暗中观察她,直到他将能想到的话题说得差不多了,才给了唐明月一堆赏赐,送出宫去。 看着那一抹水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永平帝都在不住点头。他想不管把唐明月嫁给谁,这个人必须是他们聂家人。 —————————— 姚皇后性子虽软,可她毕竟在后宫中浸淫多年,唐明月还未出宫,她便知道聂恒宪入宫是为求娶唐明月,姚皇后不由皱了眉头。 聂恒宪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姚皇后知道他要求娶唐明月定然是有缘由的,只是这缘由是什么,她实在想不出来。姚皇后左思右想,有了主意,便叫人去请永平帝到她这里用晚膳。 帝后成婚多年,永平帝对姚皇后说不上喜欢,却一直很给面子,像这种请皇帝到鸾凤宫用晚膳的事情,姚皇后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两次,乍然请一次,永平帝是必然要来的。 永平帝到鸾凤宫,姚皇后便笑盈盈将人迎进来,伺候永平帝换了衣服,姚皇后才状似不经意问道:“臣妾听闻皇上宣了唐姑娘入宫?” “是,你是不知,上午老六来寻朕,也要求娶她,朕便宣她入宫见一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永平帝也不瞒姚皇后,直言相告,因他实在考虑不出,要将唐明月嫁给哪个。 姚皇后实在没想到永平帝会告知她这件事,一脸疑惑道:“宪儿是何时认识她的?既如此,依臣妾看,这孩子倒不宜嫁入皇家了,陛下何故还将她宣进宫中来看?” 到底是夫妻多年,姚皇后知道永平帝的性子,若是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定然不会将这个引得兄弟相争的女子宣进宫,既然他说想看看,姚皇后便知他是起了心思要赐给谁的。 “原本朕的想法同你一样,想着不叫他们兄弟因此事生分。可朕又想到她那些功绩,便想见见她,说实话,朕这一见便改了主意,的确是个好孩子,嫁去别人家朕还不乐意。”永平帝与姚皇后说起这些,真真假假,倒叫姚皇后有些分辨不清了。 姚皇后叫永平帝到鸾凤宫用晚膳,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她想着聂恒宗自己选了唐明月,她再把自己选的杨乐妍提出来,永平帝不能将她们母子两个都给拒了,如此,总有一个人能如愿。 谁又能想到,永平帝此次竟会这般坦荡,倒叫她说不出话来了。她想着聂恒宪既然起了心思,那这唐明月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她可不想对方捡便宜。 “既如此,那陛下是如何打算的?”姚皇后压下自己的心思,耐着性子问永平帝。 永平帝笑笑,摆起了慈父的样子,“叫他们兄弟各凭本事,看看唐清愿意将女儿嫁给谁吧,朕只管到时候给他们赐婚。”说罢又看向姚皇后,“皇后也不能插手。” 姚皇后摆起她惯常的笑容,难得同永平帝讲起了条件,“原本宪儿的婚事,自有母后做主,至于宗儿,臣妾本是看好安国公府三姑娘的,既然宗儿有自己的主意,陛下又如此说,臣妾便不管了。不过若最后是宪儿得了唐侍郎的欢心,您可得答应臣妾,把杨三姑娘留给宗儿。” 杨三姑娘便是杨乐妍,永平帝也想起来了,“就是杨家那个后找回来的孩子?” “正是,那孩子是个有福的,丢了几年还能找回来,也亏得是碰到了好心人将她收养了,若不然,多叫人伤心呢!”姚皇后故意没有提唐家,只当自己不知道,她知道永平帝一向不在意这些事,定然也不知道。 姚皇后不想自己的想法落个空,想着要把此事敲定下来,永平帝也多少能想到这些,只是他此时说不出拒绝的话,又不想答应,只得指了指姚皇后,含混的应付道:“你呀你呀,叫朕说你什么好?” 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陛下只管说,应不应臣妾?”姚皇后一向不擅长跟永平帝撒娇,更别说求什么,若是她擅长,也不至于多年得不到永平帝的欢心。只是姚皇后此次却难得坚持,一定要永平帝一个准话。 永平帝看向姚皇后,对面的女人陪伴了他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此时她眉目婉转,倒是多了几分风姿,与平日特别不同,他不由笑着打趣,“行,依你就是,不过朕看你这心思怕是要落空。” “多谢陛下。”姚皇后才不管自己的心思是否落空,她就想着自己与儿子,如何也要有一个如愿。 —————————— 宫门处人来人往,倒是不好等人,聂恒宗便等在另一处唐明月归家的必经之处。马车经过时,被聂恒宗拦住了。 唐明月打开马车窗就看到了聂恒宗,“宗哥哥,你怎么在这?” “月儿,你没事吧,父皇同你说什么了?”聂恒宗一脸急色,唐明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等在这里的缘故,她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聂恒宗等的地方只是相对僻静,唐明月想了想,开了马车门,“你先上来,我同你细说。” “父皇把你叫去,就说了这些,没提别的?”聂恒宗听唐明月仔细说完,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提起来,总觉得不太对。 唐明月点点头,“没提什么,宗哥哥你是什么意思,皇上还应该提什么不成?”唐明月是一点不清楚事情真相,见聂恒宗脸色不太对,她也开始紧张起来。 聂恒宗便将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唐明月知晓,不止聂恒宪要求娶她的事,便是连他之前刚查到的了无大师给她批命一事都说了出来。 “那个大师我并不认识,如何会给我批命?我连他是谁都不知晓,他从何得知我的八字?”除开最开始的震惊,唐明月满心都是疑惑。 聂恒宗摇摇头,“此事我也是刚刚查到,具体的我还并不清楚,他是个有本事的,只是看你一眼也能看出你的命格。” 唐明月实在是震惊,“那此事如何是好,我见皇上也并没有责难我的样子,猜不出他是如何打算的。” “既然父皇没有为难你,你就不要怕,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办,你只要记住,若是有不熟悉的人接近你,或者是老六他直接找你,你都不要理。香儿武功不错,你记得要时刻带着她……”聂恒宗拉拉杂杂嘱咐了一大堆,唐明月只有不住点头的份儿。 待唐明月都应了,他才打开马车窗,正好是适合下车的地方,便叫车夫停车。聂恒宗看着唐明月的脸,好半晌才捧着她的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月儿,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我,我一定尽快解决此事。” 聂恒宗十分自责,他总是想做好所有事,可却总是不能完满。他纵然有前世的记忆,可是却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且事情并非一成不变,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宗哥哥,你不是神仙,世事难料,你如何能时时都有万全之策?我不会怪你,从前不会,现在不会,日后也不会,你放心,我永远都会相信你,不管遇到何事,我会同你一起面对。” 唐明月嘴角含笑,目光明亮,直看得聂恒宗心中温暖。 第43章 唐明玉的生辰要到了, 唐明月作为姐姐自然要准备一份像样的生辰礼。 女孩儿家喜欢的也不过就是些衣裳首饰, 唐明月带上香儿跟蔻儿出门, 往京城最大的衣裳首饰铺子天丝明玉坊去了。 这天丝明玉坊在京城中是个十分特别的铺子。一般来说,衣裳铺子跟首饰铺子都是分开的,各家手艺不同,裁衣裳就是裁衣裳,打首饰就是打首饰, 哪能混到一处? 可这天丝明玉坊却不同, 这里的老板是个女的,名叫沈卿卿。她十分有想法, 专门花大价钱请了优秀的绣娘跟银匠, 而她自己则负责设计衣裳跟首饰,再由这些请来的手艺人将东西制出来。就这样愣是将衣裳与首饰铺子开在了一处, 还在京城打响了名头。 这沈卿卿最大的本事便是她无论设计衣裳还是首饰,都十分与众不同,唐明月听说天丝明玉坊的东西,别家便是仿了都不像,是以如今京城中许多贵女都找沈卿卿给自己设计衣裳首饰。 如此厉害的人,自然谁都想收为己用,偏偏这沈卿卿似乎很有背景,别说谁能收用到自己府中, 便是请她亲自到府上给贵女们裁衣都是不去的。 天丝明玉坊崛起的时间不长,以致于如今谁都弄不清沈卿卿的背景。 唐明月不想跟别人挤,因此到的很早, 铺子里还没有客人到,只有负责招待的伙计在,听说唐明月要找老板,知道是大客,十分客气的将人引到了待客的雅间。 沈卿卿才刚刚起身,听说有个带着丫鬟的姑娘要找她单独设计首饰,略略收拾了一下便出来见唐明月了。 这铺子里生意虽好,但多数客人都是来买成衣跟首饰的,贵女们则都是遣了家中下人来跟沈卿卿商讨样式,很少自己亲自上门。因此沈卿卿虽然名头响,却很少能见到姑娘家亲自来找她。 唐明月如今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姑娘的样子,沈卿卿一进门,便见到个天仙般的姑娘坐在那里,一动一静皆是风景。 沈卿卿定睛细看,才认出唐明月,她露出笑容,亲热见礼:“见过嘉惠县主。” 唐明月被吓了一跳,不想沈卿卿竟知道她的身份,当下说道:“沈老板勿需多礼,今日咱们初次相见,沈老板缘何得之我的身份?” “两年前在全州,我曾受过唐夫人恩惠,远远见过县主一面。”沈卿卿道明缘由,唐明月倒有些惊奇,“莫非沈老板竟是全州人。” 沈卿卿闻言摇摇头,“我原是冀州人,家中遭变才到全州投亲,可惜没有寻到亲人,后在唐夫人创办的居安堂住过一段时候,得了恩人相助才建起这天丝明玉坊,我在全州跟京城都曾到贵府拜会过唐夫人,大抵是夫人没有同县主说起过。”沈卿卿言罢让下人另换了唐明月爱喝的玫瑰花茶,“县主尝尝这茶可还喝得?” 时人很少喝花茶,唐明月是在梦中见了有人喝花茶,这才爱上了,不想沈卿卿竟知道她的习惯,唐明月接过茶轻嗅,果真香气扑鼻,“这茶真香。”只是却没有往嘴里喝。 如今她时时记着聂恒宗的话,在外吃喝东西都尤为注意,生怕一个不防被害了。怕沈卿卿难堪,唐明月只得说道:“只是我今儿一早喝了许多粥,可是再没有多余的地方喝茶了,倒是辜负了沈老板的美意。” 唐明月说完便岔开了话题,“不想沈老板同家母竟有这样的缘分。”唐明月其实有些疑惑,沈卿卿去她家拜会了不止一次,为何她娘从没有跟她说起过这个人,只是这也不能问沈卿卿,唐明月接着便将找沈卿卿的目的说了,“舍妹生辰,我想请沈老板帮忙给她设计一套头面跟衣裳。” 这对沈卿卿来说不算难事,她见唐明月将话题拉到了设计上,当下问唐明月有什么需求。两人正说着,外面便有丫鬟问:“姑娘,六皇子府的单子做完了,那边催得急,您是不是先过目?” 沈卿卿当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唐明月,唐明月立时懂了,“无妨,沈老板先忙,左右我有时间。” “你着人把东西送过来,我便在此处看一看。”沈卿卿吩咐完,便又同唐明月商讨起来,她说起设计来极为认真,提的点子都十分有用,唐明月不由更信了她几分。 聂恒宪府上的单子是一套以红宝石为主材料的头面,华贵异常,东西都做得极为精巧好看,不过唐明月也只看了一眼便收了目光。聂恒宪的东西,她可没有兴趣看。 待将所有的细节敲定,唐明月便起身准备回家了。刚出门,便见之前的丫鬟又来找沈卿卿,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姑娘,那套永恒之月已经全部打造完成了,您快去看看,奴婢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璀璨精巧的首饰。” “我知道了。”沈卿卿回完继续送唐明月出门,到了门口台阶处,沈卿卿又小心嘱咐,“县主小心脚下,待东西做好了我会派人知会您,毕竟是礼物,总不好直接送去府上的。” 唐明月喜欢沈卿卿这份了然,点点头上了马车,“如此就请沈老板多费心了。” 回府路上碰到卖糖人儿的摊子,唐明月一时起了玩儿心,要下车去买糖人儿。这摊主的糖人儿做得极为逼真,小小的摊子竟有不少人排队,香儿见人多,便劝唐明月,“姑娘,你还是等在车上,叫蔻儿去买吧!” 排队的人不少,唐明月看了几眼摇摇头,“算了,也不是非吃不可,去陈记给松哥儿跟柏哥儿买些点心吧!” 唐祺松跟唐祺柏如今都八岁了,早就开始读书了,可他们一直喜欢吃陈记的点心,唐明月每次出门都要买上一些带回去。既无人下车,马车夫便又开始赶车,谁想走了没几步路,车又停下了。 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嘉惠”,唐明月这次一下就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她开了马车门下去给聂恒宪请安,聂恒宪便坐在马上伸手递过来一个锦盒,“方才去天丝明玉坊看到这个玉钗,觉得十分衬你,拿去戴吧!” 唐明月抬首,视线先掠过锦盒,又与聂恒宪的目光对上,“多谢殿下,只是无功不受禄,嘉惠怕是要辜负殿下美意了。”唐明月说完又福了福身,“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上了马车,坐在车里长出了几口气才缓过来。饶是唐明月脾气好,也被聂恒宪的态度给气着了,她不是小孩子了,若是看不出聂恒宪此番是在讨好她,也是眼瞎了。 可是哪个讨好别人的人像是聂恒宪这种态度,居高临下、目中无人,活似旁人欠了他一般。唐明月十分不解,既然如此看不上她,何必要出来恶心彼此,好似给了她一支玉钗,她便要感恩戴德一般。 唐明月如今也不想得罪不得罪人的事了,待缓和了气息,直接叫车夫赶路,连陈记也不去了,直接回家。一路上都在后悔自己要买什么糖人儿,若不然聂恒宪也不一定能看见她的马车了。 聂恒宪十分震惊。 震惊的原因自然是唐明月竟然如此不给他面子。在聂恒宪心里,唐明月就是个没有见识的村姑,他堂堂皇子,亲手给她买的玉钗,对方不是该感激涕零,芳心暗许吗? 便是京城中许多闺秀,能得他一支玉钗也断不会是这种态度。毕竟这不是一支玉钗的事,而是他的一个态度,能成为他的女人,可是多少女人的心愿。 聂恒宪的目光看着远去的马车,第一次带了一丝玩味,觉得唐明月这个姑娘,还真不是看起来那般柔柔弱弱、唯唯诺诺,性子也是有几分辣的。 人的喜好千千万,很多人都不知道,聂恒宪就喜欢这种性子泼辣不怕他的,他之所以喜欢韩芷柔,可不止是因为韩芷柔的身份,也是因着韩芷柔的性情。 唐明月又哪里知道,她的拒绝惹了麻烦,让聂恒宪对她更为上心了。 一路上唐明月回忆了她与聂恒宪仅有的三次见面,每次聂恒宪都像是施舍一样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走了。她又仔细想了一想,好似没有一次是她主动招惹对方的。 唐明月突然有些怨恨起报恩寺那个了无大师,闲的无聊说她凤命做什么,结果给她招惹了一堆的麻烦。唐明月十分清楚,若不是有人说自己是凤命,就凭聂恒宪看到她跟看见垃圾一样的眼神,定然不会搭理她的。 她真的想求求高贵的六殿下,别再搭理她了。 香儿见唐明月一路都不高兴,自然要劝的,她是聂恒宗选的人,自然更看不上聂恒宪,“姑娘快别生气了,这可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您当看不见就是了。” 的确是无甚好气的,唐明月想想也笑了,“你说的对,与他置气不值当。” 再过两日便是宁王世子与孪生妹妹的生辰,府中设宴,请了京中泰半闺秀与才俊。唐明月转而问香儿是否准备好了礼物,香儿办事极为妥帖,“早就备好了,姑娘放心。” 待到了宁王府设宴的日子,唐明月早早便带了唐明玉出门。到了宁王府门口,好巧不巧又碰到了韩芷柔,韩芷柔戴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唐明月仔细一看,真是极为熟悉,可不正是当日在天丝明玉坊看到的那一套,要送往六皇子府的那一套。 第44章 唐明月无意与韩芷柔比较, 但聂恒宪前脚给韩芷柔打造了一套华贵的红宝石头面, 后脚就要送她玉钗的行为, 还是让她十分恶心。 打定主意少与他们接触,唐明月便跟着宁王府的侍女进了门,韩芷柔当没看到她,她也同样不想看到对方。 宁王乃是今上胞弟,十分得圣意, 他与宁王妃伉俪情深, 府中再无妃妾,宁王妃入府之后便诞下龙凤双胎, 夫妻二人情分十几年如一日, 让人钦羡。宁王世子与妹妹有如此恩爱的父母,养成了十分仁善有爱的性子。 聂瑾盈是宁王独女, 八岁便被永平帝封为郡主,封号安和。唐明月见了她刚要见礼,聂瑾盈赶紧拉起她,“常听姗姐姐提起姐姐,可惜我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不曾出门,若不然咱们早就见过了。” 听聂瑾盈这样一说,唐明月立时就想起了杨乐姗。说起来, 唐明月回京之后还未曾见过杨乐姗,概因她如今有了身孕,可惜怀相不好, 一直待在府中静养,不出门亦不见客。 “如今见了也不晚,总归日子还长,待姗姐姐能出门了,咱们又能常见面了。”这几年唐明月跟杨乐姗也多有往来,杨乐姗能跟聂瑾盈提起她,唐明月必然要念她的好。 客人实在太多,她们两个也只略说了几句,聂瑾盈便去招呼旁人了,唐明月寻相熟的姑娘一起坐,可惜杨乐妍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未能出现。 唐明月第一次到宁王府,对一切都不熟悉,她安安静静坐着吃茶,时不时与人闲谈几句,倒也自在。左右她带着妹妹一起,不怕寂寞。 宁王府的丫鬟,唐明月自是不熟的,自然没太注意身旁伺候的人。她正听旁边的蒋思涵说话,便眼见着身旁的香儿手上动作,轻轻巧巧接住一杯茶,“姐姐手上小心,这样打翻茶杯,累我们县主换衣服倒在其次,若是烫了我们县主可如何是好呢?” 香儿的声音也不小,一时有许多人看过来,那丫鬟立时跪在地上低着头请罪,“是奴婢一时失手,请县主责罚。” 唐明月看着香儿的神色,便知这丫鬟十有八九是故意,只是她人在宁王府不能惹事,也不能给人留下刻薄的印象,只得轻巧揭过此事,“今日人多,疏忽在所难免,我无事,你起身吧?” 那丫鬟战战兢兢站起身,依旧垂着头,她手上动作,又给唐明月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递过来,唐明月看着那杯茶,突然道:“我见你一直站在这里实在辛苦,左右我也不渴,这杯茶赏你了。” 唐明月的声音一派温和,任是谁也听不出她有为难那丫鬟的意思,反倒觉得她心善仁和,毕竟除了唐明月主仆,谁也不知这丫鬟之前是故意的。能宽待赏赐犯错的丫鬟,可见唐明月人品好。 可是谁能想到,那丫鬟竟迟迟不肯将茶饮尽,只是垂着头盯着茶杯,良久她才举起茶杯道:“多谢县主。” 香儿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她知道自己逃不过去,方才香儿只是一个接茶杯的动作,她便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方的对手,如何还敢造次。 “堂堂县主为难一个小丫鬟作甚呢?她明明是刚刚才来的,还说她一直在这里伺候辛苦,想要博仁名也不能胡乱说话。”出声的是韩芷柔的狗腿子,唐明月只看见她经常跟在韩芷柔身后,连姓甚名谁都记不住。 这下不等唐明月说话,蒋思涵便先开口了,“今日郡主待客,府中丫鬟俱都忙碌,赵姑娘的意思,这丫头之前是去躲懒了?” 唐明月冲蒋思涵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天知道她有多不想看见韩芷柔和她的那些追随者,真是连话都懒得跟她们说,如今蒋思涵开口顶了回去,倒省得她开口了。 “你便留在这里伺候吧,也省的旁人再说你躲懒了。”唐明月连头都没有抬,只是低声吩咐了那丫鬟一句,她倒是挺感谢那个爱说话的,这下她可能看到热闹了,她倒要看看,这个企图加害她的丫鬟,究竟要做什么。 那丫鬟立时便跪下了,只是她冲着的是那个多嘴的赵姑娘,“赵姑娘,奴婢并没有躲懒,奴婢本就是负责协调各处茶水,需得时时走动,不能留在一处。” 香儿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扯谎的,协调各处茶水,这得是宁王妃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才能得的差使,可看她这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可不就是在胡乱掰扯,为的不过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罢了。 赵可儿一听这丫鬟看着她说这番话就不乐意了,“你不想留在这里伺候,同我说作甚,你问嘉惠县主去,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哪家宴会上会没有打翻茶杯换个衣服的事儿,可是这边的动静却越闹越大,引得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不一时便有一个看起来很有脸面的丫鬟过来,看着跪在地上垂着头的丫鬟道:“你抬起头来。” 那丫鬟一听便知坏了,可是她体内已经隐隐有了不对,不敢再拖下去,躲起来丢丑总比众目睽睽之下丢丑要好,她极不情愿的抬起头看向那个宁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含蕊。 含蕊没有立时出声,她眸光微黯,半晌才道:“你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下去好好做你的差使?”言罢又跟众位贵女道歉,言称小丫鬟不懂事,叫各位多海涵。 常往宁王府的人都知道含蕊是宁王妃身边的人,平日极有脸面,又有哪个会说什么。到底是因自己而起的事端,唐明月看看刚刚站起来的丫鬟,还叫含蕊只管去忙。 唐明月见含蕊摆明了要彻底压下此事,她也能理解,并不过多为难。那丫鬟虽得了令,可含蕊说话时她并不敢动,直到含蕊说完话离开,她才跟在后头一起离开。 聂瑾盈出去接九公主,凑巧不在,待她回来,自然无人与她说起这件事,却不知宁王妃那边,已经能腾出功夫来审人了。 含蕊贴着宁王妃的耳边,将事情细细禀了一遍,宁王妃立时皱起眉头,保养得宜的脸上现出薄怒,“你可查明了那丫鬟的来历?” “不曾,她跟了奴婢出来,药便发作了,奴婢使了人才将她按住,如今关在柴房里。”含蕊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说起这些来有些不好意思。 宁王妃气得险些扔了杯子,她家的宴席上,竟然混进了不知名的丫头来害人,还是那种龌龊的手段,若事情当真事发,根本不是毁了这一场宴席的事儿,日后宁王府的名声也要受累。 亏得她的丫鬟机警,没有当着贵女的面将假丫鬟的事情揭出来,如此那些小姑娘也不会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自嫁给宁王之后,宁王妃的日子可谓顺分顺水,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她都渐渐忘记了那些龌龊与阴私,宁王妃一时有些头疼,正想怎么审问那丫鬟,便有她倚重的婆子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六皇子跟韩家的姑娘,在香来阁滚在了一处,被许多人给瞧见了。 宁王妃的脑子嗡嗡作响,没成想竟发生了这种事。她当下连衣服发饰都来不及整理,急急奔去了香来阁。 香来阁内,被众人看到苟且的两个人皆是十分恼怒。只是不管再如何恼怒,都改变不了他们行为不检的事实。这种事于男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吃亏的多半是女子,可是对方是韩来明的女儿,事情便又不同。 聂恒宪眉头紧锁,看向人群的时候,总好像能透过那些人,看到另外一个人一般。 此时的聂恒宗,却早都离开宁王府了。至于理由,乃是被人暗害,饮了春/药,要赶紧找太医医治。 聂恒宗很少参加宴席,像这种能将公子姑娘们聚得如此全的,满京城除了宁王府,也没有哪家了。 高昌平劝聂恒宪不要错过此次机会,既然皇帝不松口,他就要想法子将自己与唐明月凑对,更重要的是,要将聂恒宗跟韩芷柔凑在一起。 原本聂恒宪是不屑于做这些事的,可是他被唐明月的无视给刺激到了。在唐明月拒绝他的玉钗之后,聂恒宪突然想看看,她被自己压在身下时,该是何等的表情。 要说聂恒宪,可能没有太多的智慧,可是论阴狠跟不要脸,却是很多人所不能及的。他不长脑子的时候,的确是做事不计后果。 可惜他一切都算计好了,连人都安插好了,却忽略了聂恒宗的能力。聂恒宗一早就察觉了他的计谋,反将了他一军,将他同韩芷柔凑在了一处。不止如此,聂恒宗还准备去宫里,要永平帝给他找太医解毒。 聂恒宗不管永平帝是否完全相信他,也不管永平帝知道了聂恒宪的事情之后要如何想,会不会怀疑是他所为,左右他也做出了牺牲,中了春/药,永平帝若是不傻,总不会将事情都扣到他的头上。 自始至终毫无准备却将人算计了的,也就只有唐明月了。香儿得了嘱咐要看好唐明月,可是唐明月却是一丝风声都不知道,便将那丫鬟给收拾了。 原来第一个茶杯香儿接住之后,那丫鬟给唐明月的第二杯茶水里混了春/药,只等唐明月不舒服了便假意带她离开,带到指定的位置。可谁想唐明月竟出其不意的叫她将茶饮了,导致她自己迫于香儿的能力,不得不饮下掺了东西的茶水,还将事情闹大,老老实实被宁王府的人带走了。 还真是恶人自有天收了。 第45章 聂恒宗见到永平帝的时候, 面上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永平帝一见就知道不对劲, 聂恒宗只说了一句“父皇救救儿臣”便晕了过去。 永平帝连忙宣太医, 又着人把聂恒宗抬进内室,亲自守在床边。聂恒宗之所以会晕过去,概因他拼命压制那药劲儿,火气散不出去,生生就憋得晕了过去。 太医一到便立时诊断出来了, 永平帝皱着眉头让太医给聂恒宗医治, 转而叫了常顺进来问话。 常顺的表情十分凄苦,聂恒宗从何处来永平帝清楚, 他便只叙述过程, “回禀陛下,五殿下饮了一杯茶, 片刻后觉得浑身发热,身上难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想着在宁王府竟还有人陷害,又想到前次遇刺,他不知背后是何人主使,必要寻了陛下才能替他做主。求陛下为五殿下做主啊!” 永平帝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你可知道你家殿下因何缘故才有如此症状?” “奴才也不知殿下中了何毒, 让他如此难受。”常顺一脸茫然,只做不知。 常顺的表情并看不出作伪,连永平帝这样的老狐狸都被他骗了。虽是语气不善, 还是将原因跟常顺说了。 永平帝话音未落,便见常顺的脸也红了,他吱唔了半天,在永平帝耐心告罄之前,常顺才嗫嚅出声,“五殿下,五殿下如今还是童子身,不知此事,不知此事也属正常,请陛下明查。” 中个春/药就跑到宫中来找他,永平帝十分怀疑聂恒宗的目的,可待常顺说完缘由,连永平帝都有些发愣。聂恒宗虽说尚未娶妻,毕竟已经二十岁了,竟还是童子身,这让阅人无数的永平帝如何能不吃惊。 “府中没有教导人事的宫女?”永平帝如今还未听说聂恒宪与韩芷柔的事,心情并没有十分差,还有心情问常顺这些事。 常顺的脸自始至终都带着不好意思,永平帝这话又不好回,他觉着如何回答都是错的,只是皇帝问话又不能不回,只得灵机一动说道:“那倒是有的,只是她们做了错事,惹了殿下不喜,殿下说宁缺毋滥,不能随便要人。” 宫中教导人事的宫女一般都是各个妃嫔给自己儿子找的,姚皇后怎么也不会落下这事。历来长者赐不敢辞,常顺不能说聂恒宗压根不感兴趣,更不能说他为唐明月守身如玉,压根不想找别人,便只能说宫女做了错事。 这理由没毛病,皇子可以不缺女人,可是人家宁缺毋滥,没碰到合适的不想随便找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永平帝点点头,没说什么便叫常顺下去了。聂恒宗还未醒过来,便有人来报聂恒宪与韩芷柔之事,永平帝一听立时血气上涌,险些晕过去。 而此时宁王府中,宁王也是气得火冒三丈。被宁王妃押起来的丫鬟禁不住药物发作的痛苦,又加上宁王府自有审人的手段,她实在招架不住便招了,只是她说的却不是实话。 宁王已经了解了事情经过,自然推测得出此事不是聂恒宗所为,他一气之下叫了十几个家丁到那丫鬟身旁,问她肯不肯说出真相,若是她肯,便保证她的安全,若是不肯,便让她尝尝解药的滋味。 那丫鬟难受得要死,看着那围了一圈儿的人,生怕自己清白不保,终于招了。 要说宁王有什么软肋,那便是宁王妃跟他的一双子女了,聂恒宪为了一己之私,搅和了他儿子女儿的生辰宴,又给他扔下这么个烂摊子,他实在是意难平。 想起宫中那位皇兄的脾性,又想想他对聂恒宪的看重,宁王干脆先下手为强,先进宫去找永平帝告状了。 聂恒宪的计谋没有按着自己计划的来,心中实在不快。只他没想到安排在唐明月那边的丫鬟竟出了那样的岔头,最后还受不住将他卖了出去。能叫他分配这样任务的下人,自然是悉心□□过的,只他不曾想,他底下这些人的忠心竟然如此不堪。 永平帝先是被聂恒宪与韩芷柔之事气得够呛,后又有宁王进宫告状,宁王哭哭啼啼的,在他面前一丝王爷的体面也不要,一直叫他做主,直弄得永平帝脑仁儿疼。他心中清楚,宁王哭过之后,韩来明必然也会来找他做主。 宁王忆往昔、说曾经,又哭诉他王府的体面,嘴上虽是不说聂恒宪一个错字,可是那意思实在太明了不过,又说聂恒宪是如何恼怒种种,说到最后也让永平帝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细细咂摸过后,永平帝竟真的明了了,聂恒宪的目标是唐明月,不止如此,他还要撮合聂恒宗与韩芷柔,如此一来,他不用承受韩来明的愤怒,又能将唐明月弄回府里。只是永平帝实在不明白,聂恒宪为何要撮合聂恒宗与韩芷柔。 韩来明在朝中可谓只手遮天,永平帝这个皇帝都要让他三分。历来皇帝与权臣的关系就没那么简单,早年永平帝多指望韩来明,如今一手将人扶持起来,他掌控起来倒有些力不从心了。 永平帝眼眸微眯,心中暗惊,难道老六知道了他的打算? “堂堂亲王,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朕知道你爱重王妃与子女,可也断不至于如此,老六犯了错,朕自然会罚他,可此事也不宜宣扬出去,毕竟是皇家颜面。”永平帝给了宁王态度,又表明自己的意思,“韩来明那里,自有朕去压着,他找不到你头上。” 宁王的意图基本得到了满足,也适时收住了情绪跪地谢恩,“臣弟多谢皇兄体恤。” 子女都大了,倒过不着安生日子,永平帝十分苦恼,看着宁王也烦,既已表明态度,便挥挥手把他撵走了。永平帝看着宁王的背影,十分苦闷的叹了一口气,往后殿去了。 人还未到丹房,便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永平帝下意识停下来,听里头玄机子与小徒弟的对话。 “师父,陛下问您该选哪个皇子继位,您为何总是不说,这点天机,连徒儿都能勘破。”玄机子的小徒弟年岁不大,说出的话还带了一丝孩子气。 玄机子看着他摇摇头,“我们修道之人,做人不能太耿直,陛下心中的继位人选,不是咱们勘破的那位,说了也是惹得陛下不快,又为何要说呢?许多时候,天机不可泄露,是谁的不会更改,陛下自己会勘破的。” 仙风道骨的玄机子,说起话来总是更令人信服,小徒弟好似明白了,又好似没太明白,却到底点点头,接着干活儿了。 玄机子看向永平帝停留的方位,笑一笑不做声,继续打坐。该他说的话他已经说了,至于日后如何,便不是他能管的了。 永平帝愣在那里半晌没动,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他才折返了身子,往理政殿去了,若他料想的没错,韩来明也要来寻他了。 回到理政殿,永平帝第一件事就是拟了圣旨,将聂恒宪的差事撸了,勒令他在府中好好反省,至于反省什么,永平帝倒是没说。 只是他没想到,韩来明一直没有来寻他做主。永平帝不知韩来明与云家有旧怨,自然不知韩来明此时要气疯了,他哪有心思寻永平帝给他做主,他恨不得将聂恒宪给撕了。 韩芷柔是中了药的,韩来明自然把事情怪到了聂恒宪头上。她好好一个女儿,出门参加个宴席,回来就不是完璧之身了,还是中了药失身的,关键这个人虽贵为皇子,却是他十分不喜的,可不是给他气得够呛。 若是别人,成全了两个人也就是了,可是韩来明钻进了牛角尖,就是不肯相信这件事。他在书房待的时间长了,不免又开始怀疑起此事。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对聂恒宪的意思,若两人真想成就此事,难道还用药? 又或者是女儿不肯,聂恒宪才出了这个主意?韩来明左思右想,到底是不愿怀疑自己的女儿,于是此事便怪到了聂恒宪头上。只是他又能如何做,除了将女儿嫁去六皇子府,已是别无他法。 韩来明在书房里待了许久,终于起身,郑重其事的穿了朝服,戴了官帽,往宫中去了。路上遇到唐府的马车,唐明月正开了车窗往外看,刚巧看到韩来明的官轿,唐明月略一细看便认出来了,她关了马车窗,不由想起韩芷柔来。 她虽没有目睹事情经过,却也知道了发生何事,想起韩芷柔戴着那套红宝石头面时幸福的模样,唐明月倒有些开心。 此后,那个目中无人的六皇子,该不会出来恶心她了吧! 唐明月在宁王府没见到聂恒宗,听香儿说起才知他入宫了,心中便又起了担忧,她虽不知聂恒宗因何急匆匆入宫,却只盼着他无事便好。 如此一来,心中那点开心倒又淡了。回家的路上,唐明玉说了许多话,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慢慢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姐,你怎么了?”唐明玉忍不住出声问,唐明月也只是摇摇头,“没事儿。” 此时比唐明月心情不好的大有人在,不说别人,便说韩来明,他一身火气入了宫,却没见到永平帝。 第46章 永平帝病了, 是被聂恒宪气病的, 就在韩来明入宫之前。 原本此事不管从何处来说, 聂恒宪都是有错的。便是他不是幕后主使,他到底也要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何况还是一位贵女。 几人之中,又只有聂恒宪没有喝下那春/药,此时永平帝清楚, 他若是不罚聂恒宪, 怎么都说不过去。而聂恒宪,最该做的, 就是乖乖领罚, 等永平帝怒气平息。 可聂恒宪偏偏要入宫去跟永平帝申冤,永平帝一天之内听到太多消息, 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等听到聂恒宪入宫,直接就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聂恒宗已经无事了,自然留在宫中侍疾,而聂恒宪,连永平帝的面都没见到,就把人气晕过去了, 他也只得跪在殿门外等消息。 韩来明就是这个时候入宫的,入目所及便是跪在地上的聂恒宪,到得门前又听说皇帝病了。韩来明便是再大的火气, 如今也得憋下去。他目光阴冷的看了聂恒宪一眼,就被永平帝身边的太监引到偏殿去等。 如今不止韩来明不想嫁女,聂恒宪也是不想娶韩芷柔的,韩云两家有仇,他如何知道韩来明日后会打什么主意。这是个隐患,他自然不想跟韩芷柔明面上再有什么瓜葛。可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不好挽回了。 永平帝被太医们扎了银针才慢慢醒过来,他在病榻前见了韩来明,却吩咐人叫聂恒宪回去。 聂恒宪没见到永平帝,依旧不肯死心,出了宫便叫人去给身在万佛寺祈福的云太后送信,让云太后赶紧回京。 云太后去岁便前往万佛寺祈福,保佑大昭国泰民安。在云太后眼中,聂恒宪地位稳固,此时并不需要她太多绸缪,她一生殚精竭虑,实在太累,在宫中待久了又太闷,便想歇歇。她借着祈福之名,离宫往万佛寺,一路游山赏景,十分快活。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曾得万佛寺方丈相助,打了胜仗,因此万佛寺虽远离京城,地位却不低。云太后要去万佛寺给佛祖重塑金身,为大昭百姓祈福,永平帝哪有不应的。 云太后到底年岁大了,永平帝其实是不放心的,可是云太后执意要去,永平帝只得多派了太医跟护卫,一路护持云太后安全。 如今云太后离京日子有些久了,聂恒宪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发生了这样的事,最先想起的,自然是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祖母。 对于聂恒宪的婚事,云太后心中未尝没有想法,只她原是想等选秀之时再给聂恒宪赐婚,却不想她离京之后竟出了这样的岔头。 这头聂恒宪安排了人给云太后送信,那头永平帝也在跟韩来明说话。他刚醒来精神不济,声音听起来也十分虚弱,韩来明见到永平帝,哪还能有一丝火气? 不管心中多少不甘无奈,最后也只能是敲定了两人的婚事。 韩来明从宫里离开后,永平帝病情突然重了起来,喷出一口血来之后便又晕了过去。 宫中太医查验之后竟束手无策,不知从何医治,最后还是聂恒宗寻了姚皇后做主,将孙神医请进宫中为永平帝诊治。 孙神医虽说如今将主要精力放在接种牛痘上,但他祖上就是十分厉害的郎中,善于治疗许多疑难杂症,刚巧永平帝的症状是他所擅长的领域,入得宫中只简单诊脉之后,便出了方子。 给皇帝治病不如给普通人治病那样简单,开出的方子要经多人查验之后才会斟酌用药。孙神医的方子让众太医不太认可,可是拒绝的话却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好歹孙神医有神医的名头,又有传言当初五殿下身患顽疾,也是孙神医治好的,这样说来,孙神医确实是有本事的。可孙神医的方子,在众太医看来,确是有些凶猛了。 不止凶猛,在他们看来,也似乎有些不对症,然而太医院数位太医对于永平帝的症状持不同态度,竟是无法统一。如今孙神医一来就拟了方子,他们倒有些说不准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姚皇后站在一旁,实在忍耐不住,看向众人,“陛下到底如何,孙神医的方子是否能用,众位太医总要说句话,难道就看着陛下躺在这里不管了不成。” 姚皇后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威严的,她话一出口,太医们立时跪倒在地,口称 “不敢”,姚皇后一气之下直接令人熬药,如今皇帝倒下,太后不在,满宫里也无人大得过皇后,她说能用,自然就能用了。 孙神医的药很见效,永平帝不过服下去一个时辰,就醒过来了。此时再一诊脉,脉象比之前要好上许多,如此众位太医再说不出什么,对孙神医都无比信服。 医学一道,向来有许多不可小觑之人,孙神医将之后的方子留下,便出宫了。待归家之后,又给唐明月递了消息,将宫中之事告知她知晓,唐明月得知皇帝与聂恒宗都无事,也就放心了,至于别的,她也并不感兴趣。 永平帝又修养了几日才能起身。他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聂恒宪跟韩芷柔赐婚。圣旨直接送去两个府邸,这桩亲事便是定下了。 那边云太后接到了孙子的消息,急急叫人收拾行李往回赶,不过是走到半路,那边六礼才刚开始走,韩芷柔竟有了身孕,每日在府中吐个不停。 好在韩府给女儿的嫁妆都是一早就备好了的,便是立时嫁女也不慌乱。可是韩来明却觉得老脸都要丢尽了,说什么也不肯去找永平帝说此事。韩夫人只得递了牌子入宫,去找姚皇后。 到底是聂恒宪的嫡母,生了这样的事她也不能不管,口中安抚了韩夫人一番,待她走了又去找永平帝说了此事。 添小辈这样的事,永平帝都不觉得欢喜。皇家重颜面,这样的事他只觉得丢人。此事虽未张扬,可是当日多少人都瞧见了,真是包都包不住。 永平帝想跟姚皇后抱怨几句,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聂恒宪自小就养在云太后身边,养的好坏那也跟皇后没有一丝关系。 只是经此一事,永平帝对聂恒宪大失所望,又加上听到了玄机子的话,心中的那些心思也是淡的多了。他对丹药寄予厚望,还指望着自己长命百岁,至于继位之人,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慢慢挑选。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永平帝气过了,还是着钦天监好生挑日子,越近越好。钦天监一堆人精,挑着最近的日子,就在一个月后。之后礼部一通忙乱,赶紧将程序走完。 云太后的车撵还未入京,韩家便发嫁了。成亲的场面还算盛大,说十里红妆也不为过,只是喜轿里的新娘却颠的好险在半路吐了,勉强忍住了恶心,手中的宝瓶却咕噜到了脚边。韩芷柔知道不吉利,顾不得难受,赶紧捡了起来。 聂恒宪坐在高头大马上,在迎亲队伍中分外明显,他脸上始终露着笑意,只是心中却一片冰寒。 他还没反应过来,刚从府中放出来便成亲了,还赶在了聂恒宗前头,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只是既已赐婚,总不能不要孩子了,好在他想着韩来明的权势,还能笑得出来。这世上从没有永远的仇敌,若有,也是因利益不够大而已。他不信韩来明如此宝贝这个女儿,待他们成婚之后,他还只记着与云家的仇恨。 说的再透彻一些,他毕竟是姓聂的,与云家还是差着一层的。聂恒宪如此想着,倒也能说服自己。且他知道如今已惹了永平帝不快,合该好好经营,日后才有机会登得大位。 云太后是如何都没想到,自己最看重的孙子成亲,她竟然未能亲眼见到。登她回京时,韩芷柔连门都回完了。待听人将事情讲完,饶是云太后历经风雨,也忍不住黑了脸。 实在是不成体统。 照她说,别管是什么身份,这样的姑娘,给个侧妃也就是了,竟还明媒正娶娶回来做正妃,真是不知所谓。 云太后回京之后,韩芷柔第一次到寿康宫请安,便遭到了云太后的白眼,好在云太后顾虑她腹中的孩子,没有太过为难她,只是出宫的时候却说她如今不能伺候聂恒宪,赏了两个宫人让她带出宫。 这赏赐对于一腔柔情全部放在聂恒宪身上的韩芷柔来说,无疑是一剂□□,她人刚出寿康宫,脸便拉了下来。那两个宫人都是平日就跟着云太后的,自然知道自己的作用,也并不太畏惧韩芷柔。 韩芷柔被她们嚣张的样子气个半死,当夜想尽办法将聂恒宪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结果半夜两个人按捺不住,韩芷柔当场就流血了。 半夜里宣了太医,折腾到天明,才堪堪将孩子保住,这事情自然就传到了云太后耳中,免不了又是一番敲打训诫。 总之,韩芷柔同聂恒宪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十分不如意。她有着身孕本就心情不好,每日又有一堆乱事,更是不快活,又兼时长受到云太后的训诫,聂恒宪对她也不如婚前甜蜜,真是消瘦得十分厉害。 就在韩芷柔的日子过得一团乱的时候,唐明月及笄的日子到了。 第47章 唐明月及笄礼之前, 聂恒宗送来了一整套头面首饰, 以明月为主要设计, 每一件饰物都带有或圆或弯的月亮形状。聂恒宗告诉唐明月,这套首饰有一个名字,叫做永恒之月。 将聂恒宗与唐明月的名字嵌到名字中,唐明月听后心里甜丝丝的。聂恒宗悄悄告诉她名字,她敛眉弯目笑弯了嘴角。 永恒之月, 唐明月越想越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忽而想起唐明玉生辰前她去天丝明玉坊时, 在离开时那丫鬟去叫沈卿卿时惊喜的模样,竟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造好了。 她不自觉便更开心了。 自从去宫中请求过永平帝之后, 聂恒宗便不避讳往唐家来往。有着从前的情分在, 虽说陛下如今也并没有赐婚,可是唐清总不能把人撵出去。不止如此, 每次聂恒宗过来,他也能留给两个小的那么一刻半刻的说话功夫。 天暖了,两人就在水榭边的亭子里说话,伺候的人都离得远远的,虽说不能做什么,可是聂恒宗若想偷个香还是不成问题的。 唐明月出落得愈发明媚动人,性子也比之前活泼许多,加上两人从小熟悉, 说起话来无所顾忌,聂恒宗每次见她之后都能高兴好些日子。 马上就要成年的少女,心里刚甜蜜完, 就想到了十分难办的事情来。 及笄礼要用的发笄、发簪、钗冠,聂恒宗送的这套首饰里应有尽有,唐明月有些为难起来,“我娘已经把及笄礼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呢,若是我用了这个,她会不会不高兴。” 聂恒宗却并不在意,“月儿,此事不重要,你喜欢哪个便戴哪个,于我而言,何事都不如你重要,这些东西,便是你从不插戴都可,只要它们让你一时欢喜,也是它们的造化了,我相信婶子同我一样,不会计较这个的。” 相爱之人,总是更在乎对方的感受,可反过来想,又何尝不是聂恒宗所说这般。 不管是亲人或爱人,以爱之名来绑架对方做这做那,说到底,还是不懂爱的本质罢了。 唐明月立时又开心起来,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在聂恒宗的唇角沾了一下,“宗哥哥,你最好了,你会不会永远这样待我?” 聂恒宗碰了碰她的小鼻尖,“自然会,这辈子,对月儿好,便是我最重要的事了。” “竟糊弄我,再这样说我可就再不信你了。”唐明月转头去看风景,并没有多在意聂恒宗这句话。在她看来,于聂恒宗来说重要的事太多了,对她好,又如何能排得上第一位? 然而于聂恒宗而言,这句话却是再正经不过的承诺了。 他看着唐明月的背影,有些多说几句,却又能明白她的想法,转而沉默,只希望日后,他的月儿能明白他今日所说,并非糊弄她。 石阶下头,香儿一步步朝上走,心中有些郁闷,每次拆散主子相会这种事都是她来做,每次都要被殿下的眼刀盯得想死。她一步步挪到亭子里,头也不抬对唐明月道:“姑娘,夫人派了人来传话,午饭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唐明月回的干脆,回头看向聂恒宗的眼里却带了丝不舍,吴氏派人来催,便说明两个人独处的时间已经没了。聂恒宗同样不舍,没空用眼刀去扎香儿,而是与唐明月依依不舍的对视。 香儿感受到了自己的多余,飞快的逃了下去。 唐明月知道两人如今这般相见已是十分难得,她心中忽然难受起来,声音带了丝哀愁,“宗哥哥,你说陛下会应允我们的婚事吗?” “会的。”聂恒宗的声音无比坚定,他伸手摸了摸唐明月的头,眼神里带了眷恋,“你要相信我,我会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妻子。” 伸手摸了摸自己被聂恒宗摸过的头,唐明月忽然撅起了小嘴,之前的伤感忽然消散得一丝不剩,“为何我永远都比你矮上那么多呢?” “因为我永远都比你要大。”聂恒宗起了玩儿心,逗了唐明月一句,两人便欢欢笑笑往亭子外头走。 唐明月的及笄礼,原本想请姚氏作为正宾,可姚氏却帮忙去请了杨乐姗的母亲福慧长公主,姚氏说女孩子的及笄礼一生只有一次,是极为重要的,正宾自然是越贵重越好。唐明月也曾给福慧长公主请过安,还得过她几句点拨,作为正宾自然也是再合适不过。 赞者便是杨乐妍了。唐明月实在是觉得杨乐妍作为赞者最合适,刚巧她也十分乐意,便十分愉快的决定了。 将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说给聂恒宗听,他也听得十分认真,最后唐明月带了一丝期待问他,“宗哥哥,你会来观礼吗?” 女孩子,自然都是十分受重视自己的及笄礼的,唐明月想聂恒宗能来见证自己最郑重的时刻,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聂恒宗如今领了差事,不是很得空闲,可是唐明月的及笄礼,他还是准备了时间的,因此自然是笑呵呵的道:“我十分期待月儿的及笄礼。” 唐明月牙齿咬了咬下唇,暗暗决定在及笄礼上要用聂恒宗送她的东西。想想又有些对不起她娘,便决定最后的钗冠用聂恒宗送的,因为她实在是太喜欢那套永恒之月了,而其中的钗冠,又是她最最喜欢的。 到了生辰这一日,唐明月早早就起身沐浴,换好采衣采履,在杨乐妍的陪伴下安安静静坐在房内等候,不一时便有音乐声响起,待正宾和所有的宾客都就座之后,由唐清开场致辞,之后杨乐妍先出去,净手之后就位,唐明月这才出门,给所有宾客行揖礼。 抬头的一瞬间,唐明月一眼就看到了宾客中的聂恒宗,她弯了嘴角笑笑,面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 唐家在京城没有什么亲属,来观礼的都是同唐家跟唐明月比较亲近的人,因此人不多,聂恒宗站在里面特别明显。 杨乐妍看到了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心中偷笑,面上却十分正经的帮唐明月梳头,待她梳完将梳子放在席子南侧,福慧长公主起身净手后归位,作为有司的唐明玉奉上罗帕与发笄,等福慧长公主为唐明月插戴。 唐明月及笄礼上要用的发笄、发簪与钗冠,最后都用了聂恒宗送的,这是吴氏决定的,而所要穿的素衣襦裙、曲裾深衣及至最好的大袖长裙,自然都是吴氏准备的。 醮子之后便是为笄者取字,这个字本应由福慧长公主来取,可到了这步她却停下,对着人群说道:“今日本宫受邀到唐府为嘉惠的及笄礼做正宾,取字一事本该由本宫来做,只是圣上有圣旨到,今日这字便不由本宫来取了。” 福慧长公主言罢冲人群中的聂恒宗道:“宗儿你过来,将你父皇的圣旨宣了吧!” 原来聂恒宗的手里一直捏着永平帝的圣旨,这宣读圣旨的时机也是他跟姑姑福慧长公主商量好的。 众人不防还有这一茬儿,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忙都跪地准备聆听圣旨。 唐明月头上戴着金镶玉嵌宝众星拱月钗冠,身上穿着红色绣金丝牡丹长裙,面上敷着薄粉,目似点漆、唇如丹砂、香腮粉红,比往常更多了一分华贵,看得聂恒宗呆了片刻才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家长女,端方淑静、慧敏柔嘉,今赐婚五皇子瑞王为正妃,择日完婚。钦此。 圣旨不长,聂恒宗却一字一句念得极慢,生怕有人听不懂一般。 众人听完确实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永平帝已经封了五皇子为瑞王。 聂恒宗的确是领了册封旨意才出门的。永平帝奖赏他,将给唐家的旨意叫他带来宣读,也不枉他在心上人及笄之前还跑到宫里求赐婚。 这道赐婚圣旨,于唐明月来说便是意外之喜了,她此前一丝风声都未听到,不想在她如此重大的时刻,竟连终身大事都给解决了。 聂恒宗念完圣旨,福慧长公主起身才道:“既然瑞王已与嘉惠有了婚约,这取字的机会,本宫便让给瑞王了。” 唐明月的眼睛亮晶晶看向聂恒宗,十分好奇他给自己取的小字会是什么。 “多谢姑母给我这个机会。人活一世,当属平安康健最为重要,依我看,不如用安安作小字吧!”聂恒宗声音温和,话中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 这小字不出奇,意义却不同。聂恒宗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用这个。此生他惟愿他的月儿平安康健,伴他终老。 唐明月有些意外,可细思起来,却也只觉甜蜜。这个男人,对她的愿望也不过只是平安而已,又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聂恒宗学富五车,本可以给她取一个更动听更美好的小字,可那些小字的意义,却与此不同。不说唐明月,便是唐清夫妇,心中也是喜欢的。 “多谢殿下赐字。”唐明月盈盈福身,声音婉转动听,可那话中辗转的情意,也只有聂恒宗听得懂了。 真好,这一世,终于许了她一个正妻之位。 其它的,必还要一样一样都给她。 聂恒宗如是想着,看着唐明月行完及笄礼,嘴角一直都是弯着的。 第48章 姚氏也坐在观礼的宾客里。在聂恒宗宣读圣旨的时候她就有些吃惊, 万万没成想这两个竟凑在了一处。 她心中实在是有些可惜的。两个都是好孩子, 若都与她的孩子凑成对, 那该多好。她看好的儿媳妇跟女婿,就这么飞了。 杨俊瑾到如今也没定亲,姚氏头发都要急白了,如今又被永平帝派了差事出京,连影子都看不到, 更别提给她找个儿媳妇了。 姚氏想到杨俊瑾曾经与唐明月的渊源, 暗中合计着他们许是有缘,原本还想着等唐明月及笄之后探探吴氏的口风, 谁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道圣旨就把人给定出去了。 京中闺秀不少,寻个合适的儿媳妇却那样艰难, 姚氏都要愁死了。长女身体不好,一辈子都不可能外嫁了,长子的婚事也艰难,小女儿又被拐过,姚氏想到这些险些就露出难过的神色来。 原先听姚皇后的意思,还好像要与自己亲上加亲的,姚氏一时想不透,也就不想了, 只得日后多办几场花会了,她就不信她还能找不着儿媳妇。 唐明月的及笄礼,算得上十分隆重了, 得了永平帝的赐婚,就要一跃成为亲王妃了,这对于唐清这样一个三品官来说,绝对是高攀了。 而对于唐清跟吴氏,聂恒宗这个孩子哪哪都好,唯独身份,却是他们最担忧的。自家的孩子虽然小时候生活差了些,可是他们夫妻一直是千娇百宠的,连大声呵斥一声都不曾,他们真是怕将来进了皇家,受了委屈他们无法给孩子撑腰。 只是不管怎样,此事已成定局,思虑再多也是无用,夫妻二人只得想着要好好给唐明月置办嫁妆。姑娘家的嫁妆自来是从小便开始被着的,只是唐明月日后要嫁给亲王,这东西便又要准备得更贵重些。 聂恒宗已经二十了,早到了成亲的年纪,虽说唐明月还小,可是这婚期想来也不会拖得太久,吴氏心中有数,不免又有些伤感,原还想着要留到十八的。 唐家备了宴席,及笄礼过后众人还要留下用饭。只聂恒宗还有正事,不能留下。他刚封王,总不是一道圣旨就解决了的。唐明月知道他有正事,也不留他,只是暗地里说话的时候,赞了一句他厉害。 可不是厉害,两人的婚事能成,聂恒宗在中间出了多少力,唐明月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得出。她不由想着这个男人还真是说到做到,不愧是她从小就信任依赖的宗哥哥。 杨乐妍头一天就到唐府了,她一直陪着唐明月,待聂恒宗走了,免不了拉着她祝福,“月姐姐跟宗表哥终于要修成正果了,真替你们开心。” 两个人之间的柔情蜜意,只要是稍加注意都能看得出。杨乐妍是个十分通透的姑娘,自然不会错过他们眉眼之间的情意,她自来喜欢唐明月,见两个人有了婚约,十分替他们开心。 早前姚氏问过女儿可喜欢聂恒宗之类的话,杨乐妍简直被吓到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若不然她都不知要如何去面对唐明月了。小姑娘心里想的可不全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就知道两情相悦最是难能可贵。 唐明月听杨乐妍如此说,还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拉了杨乐妍的衣袖嗔她,“你早晚也有这一日的。” 对于两个人的婚约看得最淡定的反而是唐明玉,她心里一直无比坚定两个人会在一起,于她而言,这一天不过是来得早晚罢了。 永平帝给聂恒宗封王,自然也不会落下聂恒宪,实则聂恒宪大婚之前没有封王,已经是永平帝刻意冷落他了。此次聂恒宗被封为瑞王,聂恒宪被封为平王。两位王爷的册封礼,就一同交给礼部筹备。 圣旨到的第二日,宫中便来人宣吴氏母女入宫。永平帝的赐婚圣旨实则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便是宫中的姚皇后,事前也不知此事。要按着她想的,总要叫唐家人入宫问一问人家愿不愿意的。 到底是被帝王赐婚,唐家是要入宫谢恩的。姚皇后事再忙也不能拖着此事,赶紧叫人宣了母女入宫。只是此次她觉着有些对不住自家妹妹,没有要姚氏一同入宫。 太后回宫,吴氏自然得先领着唐明月去寿康宫门外磕头。像她们这种不是云太后召见的外命妇,入宫也就是在宫门外磕个头了事,谁想母女两个到了寿康宫门外,竟有内侍叫母女二人入内觐见,口中还说什么“太后娘娘已等了多时了。” 这可真是太让人惶恐了。 吴氏见过姚皇后,自觉还能应对,可她没见过云太后,也不知道人家是什么脾性,生怕行差踏错给女儿招祸。比起去太后跟前露脸,她宁可这辈子也没这样的机会。 只不过吴氏如今到底也参加了许多贵夫人的宴会,气度上还是不比别人差的,见了云太后,规矩礼仪挑不出一丝毛病。 唐明月又是正经受过宫廷礼仪训练的,一举一动不只规矩,又有美感,连云太后都不得不赞一句好规矩。 云太后回宫之后自然了解了许多事,这其中也包括聂恒宪想要求娶唐明月一事,自然也就知道了凤命一说。 “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云太后招手让唐明月到她跟前,亲自从手上撸了个玉镯戴到她手腕上,“拿去玩儿吧!” 唐明月立时又谢恩,云太后有些乏味,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便道:“去见皇后吧,免得她等着急了。” 母女俩跟着宫人往外走,云太后就坐在那里看着她们的背影。她心中思绪万千,却也知命格一事最是飘忽不定转瞬可变的。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些陈年旧事,想当年她也是几经磨难,也曾生死一线,一念生一念死,靠得可不仅仅是命。 自己的这个孙儿,实在是太过投机取巧了。 云太后又开始担忧起娘家的未来。云家如今已不如她当皇后那些年了,可以想见,日后若登得大宝的人不是聂恒宪,云家势必会更加凋敝,可若上位的真是聂恒宪,云家就真的会好吗? 儿郎娇女皆无大智,光靠扶持就有用吗? 吴氏母女两个都走到鸾凤宫了,云太后心中还无一丝头绪。 姚皇后对唐明月的印象还算不错,可她心中总还是有些别扭缓不过劲儿,对待吴氏跟唐明月说不上冷漠,可也算不上多热络,普普通通,让人感受不到关系有多亲密。 唐明月向来对这些十分敏感,忍不住告诉自己下次要问问聂恒宗,皇后娘娘是不是对这桩婚事有意见,她也好想想做些什么扭转这样的局面。 赐婚圣旨下去之后,礼部自然会忙碌起来。可是姚皇后作为聂恒宗的亲娘,也总要问问吴氏的意见,毕竟人家嫁女儿,若是舍不得想要多留些日子,也是说得过去的。 吴氏倒对姚皇后的态度没有什么想法。她是个母亲,自然之知道天下母亲的心思,自家孩子总是好的,别家孩子就算再好,也总能挑出毛病来。就像她自己,也不是还觉得聂恒宗身份太高了。 她既然能这样想,那姚皇后自然也可以嫌弃唐明月身份低。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哪能指望人家上来就对你好,凭的是什么呀? 姚皇后问,吴氏便答,她也没有太多想法,也不图能把女儿留到十□□,只是无论如何也得再等上一年,这就是吴氏的底限了。姚皇后知道了她的意思,也能吩咐钦天监挑日子了。 没过几日,聂恒宗又借着送东西的由头到唐府跟唐明月待了一会儿。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唐明月就将心中的疑惑说了,聂恒宗哪能说她母后心里惦记他娶杨乐妍,自然是劝她不要多想。 大抵所有的姑娘都会惧怕婆媳相处,唐明月只是有些害怕不讨姚皇后欢心罢了,聂恒宗看她苦兮兮的一张小脸儿,忍不住捏了捏,“你放心,母后她不会不喜欢你,再说日后我们住在王府里,你也不用日日给母后请安,怕什么呢?” 唐明月还是不出声,她怕的多了呢!虽说她不太关心韩芷柔的事情,可是也听说了她入宫一趟云太后就给王府里塞了两个人进去。若是日后姚皇后也给聂恒宗塞人可怎么办? 越想越难受,唐明月眼眶里都开始有眼泪打转儿了。怎么办,忽然不想嫁人了。 “宗哥哥,我们晚些成亲吧!”唐明月抬头,眼里全是泪花儿,倒吓了聂恒宗一跳。他的确是想一直宠着唐明月,可他不想太晚成亲,“为何,月儿不想早点嫁给我?” 为何?害怕呗! 唐明月心中这样想,却不开口说话,聂恒宗见她不出声,便开始哄她,“你放心,成亲了你也可以随时回娘家来住,这样可以吗?” “骗人,哪个王妃能随意回娘家。”唐明月扁扁嘴,成功被聂恒宗带偏了话题。聂恒宗还以为他猜中了唐明月的心思,便就着话儿继续哄,“谁说不能,我说能就能。日后府里由你做主,你想做什么都成。” 唐明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又突然想不起来,只能跟着问,“真的?” 聂恒宗不由得意,谁说女子的心事难猜,看他猜得多准,“这有何难,自然是真的。” 第49章 两人稀里糊涂聊完, 直到聂恒宗走后, 唐明月才咂摸出味儿来, 自己说的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唐明月有些挫败,可是这种事又无人能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心中不高兴,面上难免就带出来, 精神都有些怏怏的。 好在有个贴心的香儿, 旁敲侧击问了出来,最后偷偷给聂恒宗送了信儿, 聂恒宗这才知道两人闹了乌龙。赶巧他那几日事忙, 只给唐明月送了一封信,言道他此生只得月儿一人便已足够, 旁的不管是谁给的,他都不要。 并不是多标准的甜言蜜语,可是聂恒宗说的话,唐明月就是没来由的相信,她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不像之前那样闷闷不乐了。 钦天监最后选了来年十月初十的好日子,天气冷下来,不用担心厚重的礼服穿在身上捂得全身是汗, 唐明月心中到底是甜蜜多过忐忑,开始减少外出,留在家里待嫁。 王妃大婚要穿的礼服都由内务府统一缝制, 不需要唐明月自己亲自动手,她时间很多,能让她动针线的也就是婚后孝敬给长辈的小物件儿,到底是孝敬给太后皇后的,唐明月做得极为认真。 聂恒宗对这桩婚事上心,定亲礼除了宫中准备的之外,自己又准备了许多东西一同送到唐家。到底是人多,唐明月留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来,又想着前次两人的聊天,心中说不出的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到最后也没有出来见聂恒宗一面。 没过几日,唐明月在正院里同吴氏说话,突然有乐州府的信送来,这一看便是老家来信了。吴氏拆开来看,最后告诉唐明月,是唐祺桐家的长子仁哥儿要启蒙了,唐老爹想把孩子送到京城来,叫唐清看管着。 “阿爷阿奶从未来过京城,这次可要一同过来?”唐老爹想把重孙子送到京城来学习,并不是多过分的事情,唐明月也没有多想,转而问起唐家二老来。 唐清考中进士做官之后,唐老爹跟老伴儿依旧不肯离开家乡,便一直跟着唐海过日子。唐海把刘氏休了之后,又娶了一房妻子,比刘氏年轻,性子十分绵软,对待公婆十分上心,与一家子相处的都还不错。 这些年,唐清在家乡建了族学、建了善堂,又有暗中的生意。一家子的地都雇了佃农来种,平时管着族学、善堂和铺子诸事,有唐清帮衬着,日子过得不错,总算是不为生计发愁的。 按理唐家有族学了,给唐仁启蒙足够,可是唐清出息了,唐老爹总想多拉拔长房一些,他见重孙聪慧,便想叫他起点高些,这才想把他送到京城求学,有唐清带着,只要不是资质平庸,最后的前程都差不了。 其中关窍,母女俩都想得明白,倒是不用聊。吴氏听了唐明月的问话点点头,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发丝,“你来年就要嫁人了,阿爷阿奶提前过来,今年留在京城过年,明年正好看着你嫁人。” 在朝中为官,并不能轻易请假,唐清已经多年未回去过了。唐老爹跟老伴儿还是唐清刚到全州府做知府时去全州住过些日子,后来孙媳妇李氏又有了身孕,郭氏心中惦记,便匆匆回去了。 在老人家心里,这继婆婆跟儿媳妇,关系总归是差着一层的,需得她从中斡旋才行。唐清跟吴氏留不住,便着人送两个老人家回去,这一晃儿,又有几年未曾见过了。 “爹若知道了,定然要高兴得多吃一碗饭了。”唐明月笑呵呵的,几年未曾见过两个老人家,她心中也是十分想念,想到唐清知道消息时定然十分兴奋的样子,唐明月就替她爹感到高兴。 吴氏也能想到,母女俩便一起笑。吴氏日子过得轻松,一点不见老,唐清让人省心,待她也好,儿子闺女又都听话懂事,她真是觉着自己上辈子做了大善事,这辈子才如此顺遂。 唐清自然是高兴的,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他心中实在遗憾,只是他一向体谅吴氏,乐过之后还不忘对吴氏说:“要劳烦夫人多操心准备了。” 操持这点事对吴氏来说并非难事,夫妻二人在房中,她忍不住白了唐清一眼,接着又打趣道:“多大点儿事儿,还要劳烦侍郎大人特地嘱咐?” 唐老爹领着老伴儿跟孙子重孙子还有唐明丽一起入京,十月中旬才到。老两口年纪大了,好在身体硬朗,路上走慢些,一路到京城倒没有什么不适。 唐明丽比唐明月要小,如今也没定亲,郭氏想着带她入京见识见识,待回家也要说亲了。 一家人晚上一起吃饭,同以往一样,不分男女,都坐在一桌,热热闹闹说着这几年的事。虽说时常有着书信往来,可是到底不如见面说的畅快。 唐祺桐的长子唐仁,长得胖乎乎的,家里日子过得好,又是这辈上第一个孩子,难免宠着一些,要鱼肉不给鸡肉,久而久之,孩子就吃得胖乎乎了。 就是这样,郭氏还怕他吃不好,一遍又一遍的问着他可还要再吃些什么? 孩子有些害羞,看了唐清跟吴氏几眼,摇摇头不说话,也不肯多吃。吴氏怕孩子吃不好,还帮着夹了不少菜。唐明月看着唐仁,想起唐老爹在信中一次次夸赞这孩子聪慧懂事,她有些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大抵老人心中,自家的孩子总是好的吧!也或许,是她眼拙没看出来吧! 唐仁一直蔫蔫的,郭氏跟吴氏都以为他是坐车太过劳累,便劝他先去睡觉,只是他却不肯,唐褀松跟唐祺柏要带他去玩,他还是不肯,一定要留在郭氏身边。 郭氏到府中便睡了一觉,不觉得累,再说她跟吴氏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说,还有唐明月,老太太是越看越喜欢,一时半刻也散不了,便叫唐仁跟着,只嘱咐他困了就立时去睡。 饭毕唐清带唐老爹跟唐祺桐换了地方,只留下娘几个说话,丫鬟端茶进来,唐仁非要跑过去接,说要亲自端给众人。 大家都笑了,吴氏还赞了他一句,不想他做的倒是认真,还像模像样给每人端了一杯茶放到跟前。 做完这些,唐仁又跑回唐明丽身边,他一直十分依赖这个小姑姑,到了唐府更是一刻不离。 郭氏到底年纪大了,说了会话便显出疲态来,吴氏便着人送她们回院子里休息。 半夜府中闹起来,唐明月迷迷糊糊爬起来才知道,正院里请了郎中,说是她娘腹痛不止。 唐明月急急披上衣服往正院跑,到得门口便听里面的郎中说:“夫人这脉相不像滑肠,倒像中毒。”唐明月脚一软差点摔了,赶紧吩咐香儿,“去请孙神医。” 第50章 唐明月又叫住香儿, “也去告诉宗哥哥一声, 让他帮忙请个太医过来。” 孙神医医术的确高, 可是他却并不擅长所有症状,唐明月生怕一个耽误会害了她娘。毕竟以吴氏的脾性,若不是真的十分难受,根本不会大半夜闹得这样厉害。 唐明月入了内室,便见唐清守在床边, 吴氏脸色煞白, 已经疼晕过去了。唐清握着吴氏的手,听郎中说话, “老夫观夫人脉相, 实乃中毒所致,索性药量不大, 否则此时已是救不了了,即便如此,也得早些请名医,老夫医术有限,只能开些药暂缓症状。” “爹,我已着人去请孙神医,也请宗哥哥帮忙找太医了,您不要着急。”唐明月等郎中说完话才开口安抚已经明显急躁起来的唐清。 事关妻子的性命, 唐清如何能不焦急,只他到底还保有理智,缓了心神问那郎中, “那此毒是吃错了东西所致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此事唐清十分关心,他心中猜测该不是吃错了东西,若不然不会只有她一人中毒,可若是有人下毒,只有吴氏一人中毒,那这个下毒之人是谁,有何目的?唐清想到他的家人今日才到,心中更是烦躁。 那郎中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否定了吃错东西这一可能。唐清点点头,着人好生送郎中出去,他则迅速封锁了消息,等孙神医过来。 唐明月眉头蹙着,心情实在好不起来,事实上她没有吓哭,都觉得自己做的很不错了。 这一日,因着老家要来人,唐明月有大半的时间都守在吴氏身边,母女俩一天三顿饭都是在一起用的,唐明月还真没想到有什么东西是她没吃而吴氏吃了的,既如此,倒想不起毒从何来。 既然想不起吴氏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便只能从反常之事想起了。唐明月左思右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眼睛看到桌上的茶杯,她忽然想起晚饭过后唐仁给几人奉茶,站在唐明丽身边,眼睛滴溜溜盯着她娘的茶杯看了半晌。 直到吴氏喝了茶,唐仁才抬起头看了唐明丽一眼,那眼中的神色,颇有一丝如释重负之感。 唐明月不知自己为何反反复复想起这件事,可是她即便是从未见过唐仁,也实在不想他能做出这种事,何况他一个小孩子,如何能有这样恶毒的心思,那是□□,可不是开玩笑的。 孙神医还未到,唐清已经急得不知看向门口多少回。唐明月看着她爹焦急的模样,说不出她心中那些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猜想,心中难受,只得站起身来,“爹您陪着娘,我去门口迎迎孙神医。” 吴氏有唐清守着,自然是不需要唐明月的。唐明月心情烦躁,也想出来散散心中那口污浊之气,她信步走着,一遍遍想着那件事,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门处。 在唐明月心里,自家一直都是照拂着大伯一家的,说什么也不能招来嫉恨,既如此,她心中的怀疑就会愈发让人不解。唐明月心中一团乱,担忧着陷入危境的娘亲,双手冰凉,紧紧地握在一处。 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这个时候,去找孙神医的家丁跑回来,“大姑娘,孙神医出城了,不在府内,王叔说神医只说去山里采药,他也不知往何处去了。” 家丁的声音很低,可这几句话却犹如重锤一般锤在唐明月心上,她只能强撑着吩咐人往各个山去找,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的流出来。 “月儿?”是聂恒宗的声音,好似不能相信她站在门边一般,声音里带着一丝疑问。 唐明月抬头,便见聂恒宗站在她身边,手上还牵着马的缰绳,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是匆匆赶过来的。 见到心上人,好似见到了依靠一般,唐明月的泪更加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聂恒宗上前一步抱住她,柔声安慰道:“月儿不要怕,宗哥哥来了,宗哥哥带了神医,一定会治好你娘的。” 这神医可是真正的神医,传闻中隐居多年许久不曾出现在人前的药王沈长远。唐明月年岁不大,却也知道这位的名声,真正的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不知多少人肯出千金叫他诊一次脉。 唐明月顾不得聂恒宗从何处将这样的人物找到的,赶紧领着人往吴氏住的院子去,边走边将脸上的泪擦干,“神医这边请。” 沈长远年岁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大,只是一手医术却是毫不吹嘘,手不过是刚刚搭上沈氏的手腕便道:“何人这样歹毒,竟然下这样的毒物,此番若不是我来,人怕就保不住了。” 听沈长远这样一说,不只唐清父女愣住,便是聂恒宗心中都有些后怕。沈长远自然不会为了哗众取宠说这样的话,他这样说,事情变果真是这样。 唐清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口的,只是声音发颤的问沈长远,“神医,那这究竟是何种毒物,拙荆是如何染毒呢?” “如何染毒?”沈长远似是有些不能相信唐清问这样的问题,转头看了他一眼,只他还是耐心说道:“自然是从口而入。” 沈长远将两只手的脉象都摸完,才回答唐清之前的问题,“此毒名为断肠散,听这大人也该清楚,中者会如何身亡了。这毒最可恶之处便是它不肯给人一个痛快,非要让人疼够七日才会身亡,所以我才说下毒之人歹毒。” 唐清闻言如坠冰窖一般,浑身发冷,突然双手握住长揖到底,“拙荆就有劳神医了。” 聂恒宗在一旁扶起未来岳丈,“您先坐下歇歇,神医说了有法子自然就有法子的,您别着急。”唐清细细看了聂恒宗一眼,心中十分感激,“多亏王爷了,若不然,若不然……” 唐清突然说不下去,他实在无法想象,若是吴氏就此去了,他会如何。唐明月此时也是浑身冰冷,她想象不出若不是聂恒宗将沈长远带来,孙神医又不在城内,她要如何才能保住她娘? 姑娘家这个时候尤其需要人安慰,聂恒宗不方便在唐清面前对唐明月搂搂抱抱的哄,只得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眼神中满是鼓励的神色。几个人说话的功夫,沈长远已经将自己药箱中的药丸递给吴氏的丫鬟,叫她给吴氏喂下去。 “夫人要用的药材我暂时没有,恐要到附近山上去寻一寻,这药丸能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毒,缓解疼痛,待我采到草药配好了药丸,再给夫人服下就好。”沈长远说罢留下手上的药丸,“这药丸每日一粒,皆在此时服用即可。” 沈长远交待完,脚步匆匆又离开了。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性,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也不过多询问,也不提帮忙去寻草药,只是按着他吩咐的照顾吴氏。 唐清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来,聂恒宗要出门的时候,他还起身要送,唐明月却先他一步站起身,“爹,我有话要同王爷说,我去送他。” “也好。”唐清有些不解唐明月的要求,可是他知道唐明月一向懂分寸,既然说有话要说,那定然是有事,他也不阻拦两个人,叫他们一同出门了。 聂恒宗同样也了解唐明月,自出了门就等她说话。唐明月要说的自然是她心中那个疑惑,聂恒宗听后也不由皱起了眉,可是他却不怀疑唐明月是胡思乱想,“玉河村毕竟太远,此事查证起来太难,依我说,月儿不如试一试你那侄儿。” 小孩子不禁吓,说不得唐明月旁敲侧击便能诈出来。唐明月也是一时慌了神,竟没想到这一层,她想通了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这终归是自己的家事,这样的丑事说给聂恒宗听,倒有些患得患失的怕他会嫌弃自己了。 所以说陷入感情之中的姑娘,心思总是奇奇怪怪的,想的事情很多都是多余的。她遇到事情能第一个想到跟聂恒宗商量,聂恒宗又如何嫌弃她,只会觉得她是相信自己,高兴还来不及。 “宗哥哥,若此事是真的,你会不会笑话我?”唐明月忍了忍,到底还是问了出来。聂恒宗有些纳闷她为何会如此问,却还是回答她,“遭罪受害的是你娘,我为何要笑话你,笑话你什么?” 唐明月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都不像那个洒脱的自己了,于是笑笑,“是我想多了,明日我就找机会试探一下仁哥儿。” 唐祺松跟唐祺桐已经住到外院了,唐仁的住处也被吴氏安排在了外院,原本郭氏是要带着唐仁一起的,最后还是被唐老爹给拒绝了,这才叫唐仁住到了外院,跟唐祺松兄弟一起。 吴氏到了第二日已经能醒过来,只是多数时候都是睡着的,唐明月将唐清赶去上朝,她则叫唐明玉绊住了唐明丽,安排好照顾吴氏的人,她一个人去找唐仁了。 唐仁初来乍到,没有立时跟着唐祺松兄弟去上学。唐明月在他去往郭氏院子的路上截住了他。唐仁一见唐明月就有些害怕,他记得他娘说过,这个姑姑将来要嫁给王爷,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要敬着让着,不能撒泼打滚。 “你昨儿晚上奉茶,往我娘的茶杯里放了什么?”唐明月见唐仁看见她便有几分俱意,索性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第51章 唐仁其实没多大的胆子, 唐明月这么疾言厉色的一问, 他立时就掉了眼泪, 可是语气却挺横,“都是你娘,让我阿奶无家可归,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就放了泻药, 已是便宜她了。” 如此颠倒黑白的话, 他还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唐明月被喊得脑袋嗡嗡响, 气得心口生疼, 半晌才想起唐仁口中的阿奶,是她以前的大伯母, 已经被她大伯休了的刘氏。 时隔多年,唐明月已经有些想不起刘氏的模样,只记得当年聂恒宗落难到唐家时,刘氏那一张尖酸刻薄的脸,和她吵着要分家时的神情。后来的事都是从信中得知,刘氏因刘三一事,带着娘家人到唐家撒泼吵闹,推倒了自己的婆母, 也险些害了儿媳腹中的孩子。 那孩子便是唐仁。 唐明月不觉好笑,特别想问一句,“你阿奶一把年纪被休, 跟我娘有什么关系?”可她转而对唐仁说的却是,“你可知,你最没资格说这样的话,若不是你阿奶被休回家,说不得你如今连命都没有了。” 这孩子年幼无知,又从未见过刘氏,唐明月知道若没人从中搅和,他是绝不会做出此事的。唐仁的娘亲李氏,跟刘氏的关系不好,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因为以前的婆母毁了自己的前程,能做出挑拨之事的,除了如今仍待字闺中的唐明丽,唐明月想不出别人了。 只是唐仁已经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几句话就能让他往长辈的茶杯里下药,教养也不见得有多好。唐明月想到躺在床上的吴氏,就气得心疼肝疼,叫了身边的香儿,“着人去工部叫老爷回来。” “我不知那药是谁给你的,只那不是什么泻药,而是毒/药,我娘如今躺在床上下不来,生死未知,你等着受罚吧!”唐明月说完,转身就走,又吩咐身边人,“看好了他。” 唐仁一向是跳脱的性子,他跑来找郭氏,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跟着,这也是唐明月直言不讳的原因。她此时看唐仁十分不顺眼,叫人看着他就是防止他去找别人。 “你骗人,小姑姑她不会骗我的,她从来不骗我。”唐仁吓哭了,他再小也知道毒/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小姑姑把药给他的时候还特地跟他保证了,只是泻药。 唐海后娶的妻子姓赵,赵氏入门之后就给唐海生了个儿子,比唐仁小了两岁,家里人平日都叫唐仁让着这个小叔叔,唐仁倒也做的不错。唐仁没见过刘氏,不知赵氏不是他亲阿奶,前些日子赵氏因为儿子说了唐仁几句,唐仁跟唐明丽诉委屈,唐明丽就哭着将刘氏的事告诉唐仁了。 不止是说起刘氏这个人,还有刘氏如今凄惨的生活,小孩子乍然听到这种事,肯定要刨根究底的问,也不免就会想,若是自己的亲阿奶,定然没有这么多事了。 李氏不想跟唐仁提起刘氏,也是不想说那段破事,自己的孩子险些被婆婆弄没了又不是多光彩的事,她也不想自己儿子想太多,所以唐仁回去问她刘氏的事,她也就含糊过去了。 因为有幼子要照顾,李氏关心唐仁的时候便少了,唐仁有什么事都愿意跟唐明丽这个小姑姑说,久而久之,也更愿意相信唐明丽说的话。他见李氏不愿意说,不由得更相信唐明丽几分。 及至出发来京城之前,唐明丽叫唐仁给吴氏一个小小的教训,唐仁也答应了。起初唐仁是不敢做这件事的,可是耐不住唐明丽整天伤心,唐仁心里舍不得小姑姑难过,便苦了吴氏了。 唐明月不想听唐仁在背后喊闹,给了下人一个眼神,唐仁便被带走了。她转而想起唐明丽,印象中的唐明丽还是小女孩儿的模样,整天开开心心的,若是给她一个糖果,便能笑着跟你说上半天的悄悄话。 原来岁月不止让人长大,还能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怜惜自己的亲娘本来无可厚非,可若为此去伤害别人,便是是非不分了。唐明丽如今日子好过,便是她想要接济自己的娘,众人也不可能因此揪着她不放,说什么吃了上顿没下顿,唐明月是不信的。 想到这些便更是寒心。当初两家分了家,若是吴氏刻薄,阻着唐清不肯帮衬长房,那唐海一家如今的日子绝对没有现下顺遂。何况当初刘氏被休时,唐清还只是个翰林院的编修,前程都不知从何处去看呢! 唐明月是怎么想,也联想不到刘氏被休跟自己的娘有何关系。一路就这么想着走到了唐清的书房,唐明月叫人去将郭氏跟唐明丽安抚住,便坐在里面等唐清回来。 工部这阵子事情不多,唐清又惦记着吴氏的身体,坐在衙署里心不在焉的。可巧这时候便有人来寻他归家,他一听是长女吩咐人出来的,立时有些心慌,匆匆忙忙就回来了。 待到了大门处,便有门房告知他,说大姑娘在书房等他。唐清知道不是吴氏有事,心落下了一半,再一想唐明月在书房,一颗心又悬起来了。 唐清知道,若是无甚要紧之事,唐明月是不可能出现在他书房的。 步履匆匆行至书房,唐明月听到动静到门口来迎,话还未出口,眼泪倒先流出来了,唐明月心中难受,实在是为娘亲不值。 哭了又怕唐清担忧,唐明月匆匆将眼泪擦干。父女俩进了书房,唐明月将她知道的事□□无巨细的说给唐清听,说到最后又忍不住流泪,“爹,我知道您与大伯是亲兄弟,对仁哥儿也看重,可是此事您得给我娘一个公道。” 唐清整个人都有些不能接受,唐仁不过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怎会做下如此恶毒之事,转而又想到,真正恶毒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他的好侄女。 郭氏将唐明丽带到京城,未尝没有想在京城给她寻亲的心思。唐清如今好歹是官至三品,他的女儿能嫁王爷,侄女便是嫁不得王爷,总能寻一个上进的后生。 老人总是这样,想让各个子孙都好,却不想真去实现这些,有多为难自己那有出息的孩子。 “这些事,如何能怪到你娘的头上。”唐清憋了半天,最后却憋出这么一句,唐明月有些瞠目,不能相信她爹就说了这么一句,她也不回话,只是静静看着。 唐清想了一瞬,“我去问问仁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罢就要起身,唐明月伸手将人按住,“爹你不能去,此事不管如何处置,总得叫他知道害怕,您还是将阿爷阿奶都叫着,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的好。” “我娘,可是险些连命都没有了,不能因为神医能救,您就忘了她遭受的凶险,此事您就算是轻轻放下,我也不会放下。”唐明月接着说道,面色十分严肃,让唐清都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所言所语。 父女俩对视了片刻,唐清终于开口,“你误会爹了,爹不会轻拿轻放的,你娘如今还躺在床上呢!” “如此最好。”唐明月这话说得有些不敬,颇有些不信任唐清的样子。唐清不免失笑,摸了摸女儿的头,“我们月儿都能保护娘亲了。” 唐清的声音里带了无限的宠溺,唐明月笑笑,化解了父女两人之间的争锋。不是唐明月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真怕她爹念着唐仁年纪小,她娘又救过来了,最后便轻轻揭过此事。 事实上唐清并不想和稀泥,他只是乍然听到有些发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罢了。 最后父女两人去了唐老爹跟郭氏住的院子,又着人去叫唐祺桐。等人到齐了,唐清十分痛心的将此事说给老两口听,唐明丽跟唐仁,一个都没有落下。 原本郭氏还纳闷怎么一早就没见儿媳妇跟重孙子,却是不想发生了这种事,她当下就有些磕磕绊绊否认,“仁哥儿那孩子,不会做这些事的。” 此时去领唐仁的下人已经回来了。唐仁哭哭啼啼的奔到屋子里,一下子就跑到郭氏怀里,“太奶奶、太奶奶,仁哥不是故意的,仁哥儿不知道那是毒/药,小姑姑跟我说那是泻药的。” 到底是年纪小,还没人问话呢,唐仁便自己都交代了。他先是被唐明月吓唬了,又被关到黑黑的屋子里,哭得嗓子都有些嘶哑了。郭氏有些心疼,可是当着唐清跟唐明月的面,她也没有安慰,只是厉声叫他跪到地上去。 郭氏面上的心疼,唐清看得清清楚楚,想到他说吴氏中毒时,郭氏也是一脸害怕,可是等他说到神医能医治好之后,郭氏便开始心疼起重孙子了。 唐清忽然理解了女儿之前对他的怀疑,见郭氏叫唐仁跪到地上,他没有阻止,可是待唐祺桐伸脚要踢儿子时,唐清却面色冰冷的制止了,若是这时候踢几脚就了事了,这孩子日后也还是教不好。 “去把你堂妹叫来吧!”唐清忽然对唐明月说道。众人都在教训唐仁,却无人提及唐明丽,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原本唐明月以为唐明丽一进来就能知道发生了何事,可是她面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待郭氏询问之后,唐明丽却忽然跪到了地上,“阿奶,那真的是泻药,不是什么毒/药啊!” “你从何处得来的那药?”是唐清的声音。唐明丽垂着头半晌才道:“是我娘给我的,她告诉我那是泻药。” 第52章 众人不防这背后还与刘氏有关。待唐明丽将事情都说完, 众人才明了, 这岂止是与刘氏有关, 这根本就是刘氏蓄意谋害。 刘氏被唐海休了之后就回了娘家,可是不管是嫂子还是弟媳,都十分嫌弃她,导致她在娘家待不下去。刘氏也曾回唐家过几次,软硬兼施想要继续跟唐海过下去, 可是一向老实憨厚的唐海, 一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后来还娶了赵氏。 最后刘氏实在没了法子, 自己去立了女户, 住在村子里一个破破烂烂没人要的房子里,好在还分得了一些田地。刘氏的老娘还健在, 不忍心看着女儿挨饿受冻,没少暗地里贴补她。 唐明丽在刘氏离开唐家后,也看到过她娘几次,只是唐清中了进士之后,唐海怕给弟弟惹麻烦,渐渐注意起女儿的规矩,平时很少让她外出,刘氏想要多接触她, 也不容易。 若是让唐明丽自己选,她自然还是想让她娘回唐家的,虽然她娘在的时候经常让她干活, 对她也没有好脸色,可那毕竟是亲娘,亲娘总比后娘好。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唐明丽在上街被刘氏拦住之后,对刘氏凄惨的生活万分同情,也相信了刘氏当年被休与吴氏有关,还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刘氏的请求,回家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原本家中没人打算将唐仁送来京中开蒙,是唐明丽听了刘氏的建议,一次次在她嫂子李氏耳边吹风,让李氏动了心。李氏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免不了在家中各个人前活动,及至最后让唐老爹答应了此事。 “你娘是如何同你说的,让你下药只是为了泄愤?”唐清的声音听起来真是十分冰冷,屋内众人听到之后都不免觉得凉飕飕的。 唐明丽哭得两个眼睛都肿了起来,“我娘跟我说,给二婶下了药之后,她日后还能再回家跟我们一同过日子。她说二婶若是腹泻不止,让我劝二叔广寻名医。” 唐明月一边听一边仔细打量唐明丽,不知为何从前冰雪聪明的人,为何如今变得如此愚蠢。这话里漏洞百出,唐明丽到底信了哪句? “我若是广寻名医,便有人来给你二婶医治?”唐清又问了一句,谁想唐明丽却摇摇头,“我不知道,之后该如何,我娘没有同我说。” 这回答就连没什么见识的郭氏都有些瞠目结舌。 唐清冷哼一声,本来审问侄女这样的事不该他来做,可是实在没法子,唐老爹跟郭氏只会和稀泥,是指望不上的。只是他问出这些话来也真是气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还是唐明月实在忍不住接了一句,“你不是提线木偶,遇事为何不能多想想后果?如今害得我娘躺在床上下不来,你还把仁哥儿给牵扯进来了,你可真是有本事。” 总是比直接说唐明丽是提线木偶不长脑子要好。 “你娘早已不是唐家人,不管她做什么,也回不来唐家了。若是你恋着她,回家我就把你给她送去。”郭氏还以为自己的话十分有震慑力,却不想唐清直接叫了家丁,“去大理寺报案,便说有人蓄意谋害夫人。” 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出声的唐老爹在听到这一句后终于开口叫了一声“老二”,随后才缓着声音说道:“你这一报案不是把孩子也折进去了吗?” 唐清抬头,目光对上唐老爹,“爹,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明丽与仁哥儿做错事,不能三言两语就过去了。只是他们毕竟是被蒙蔽的,大理寺不会对他们如何的,明丽回去之后还能找婆家,仁哥儿回去也能继续读书。” 这一句话,就是否了唐仁留下读书的念想了,可是唐清并没有停下,“刘氏一介乡野妇人,未必会想到这样的计谋,我要看看她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人。爹您若是不想唐家就此倒下去,您就不要拦着我。” 最后这一句话便让唐老爹妥协了。他一辈子虽没有什么本事,可是最会做的就是取舍,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唐家的未来更重要,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叫唐海休了刘氏。 “二叔,求您看在仁哥儿还小的份儿上,饶了他这一回,我日后定会好好教他的。我娘她是做错了,可她毕竟是我娘,您若是有气就罚我,您把我送去大理寺吧!”唐祺桐突然跪地,言辞恳切的请求唐清。 唐明月当下愣住了,她不想评价唐祺桐的行为,因为在她眼里,这明显就是在耍无赖,思及此她站起来刺了唐祺桐一句,“那大哥到底是要好好教儿子,还是代母受过呢?” “大理寺的牢房不放过一个坏人,可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大哥想去,怕是不行。”唐明月气鼓鼓的,可是如今全家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与她为难,说她不敬兄长。 不料唐明月一番话说完,唐祺桐又看向她,“月儿如今说这番话,也是为了二婶,如何我为了我娘,就成了众矢之的呢?” 这样的话,若是以前,唐明月并不能相信是唐祺桐能说出来的,此时她突然觉得,唐祺桐与唐明丽能做刘氏的孩子,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走到唐祺桐面前,也不管唐祺桐跪在地上,居高临下的对他说道:“你说为何,我娘是受害的,而你娘,是害人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唐清终于清醒的认识到,当年刘氏被休,他虽然没做什么,可是他的侄儿侄女,却不愿去怪自己的爹,反倒把责任都推到了他与妻子的身上。唐清不由摇头,似乎看不到唐家的未来了。 唐老爹一直没说话,倒是郭氏,帮着劝唐明月,“月儿,你大哥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一时心急才说出这些话的,你大度一些,不要与他计较了。” 郭氏本着和稀泥的心态说出这些话,却不想还是激怒了唐明月,她也不同郭氏说,反是对着唐祺桐跟唐明丽说道:“我今日不想说别的,只想告诉你们,你们的娘被休,跟我爹跟我娘没关系,她做了什么,你们心中十分清楚,若是因此心存不满,也该去找大伯。” “若是你们觉得是因为我爹考中了进士,大伯才舍弃她,那你们就该好好想清楚,大伯为何要因为我爹舍弃自己的发妻,是不是为了你们能有更好的日子?”唐明月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可你们真的不用这样,毕竟当年咱们是分了家的。说到底,她被休了,我爹跟我娘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唐明月这言外之意就很明显了,唐海做这一切,一是刘氏自己作死,他为了自己的父母才如此做,二来大抵就是为了扒住二房这棵大树,怕自己的妻子坏事。 可他做这一切,二房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得好处的是谁,大家心中都明白。 “月儿,别说了。”唐清开口阻止了唐明月。原本这些话不应该由唐明月来说,可是唐清也不忍心让自己的闺女太憋屈了,既然她想说,也就由着她了。 至于说唐明月该不该说这些话,唐清纵着她,唐老爹跟郭氏也不阻止她,别人便是想说什么,也没有用处。 这一件事下来,唐清可谓是失望至极,原来他所以为的家人和睦,不过是一层虚假的镜像,实则事情并不如他想象般美好。 唐明月听话的闭了嘴,只是面色一直不太好,唐清的决定并未受任何人影响,很快就有家丁到大理寺报案。 一直以来,在唐老爹跟郭氏的心里,二儿子一家都是十分好说话的。当年刘氏做的那样过分,他们也从未说过什么,后来分家另过,唐清赶考也从未花过家里一分钱。 所以他们便以为,唐清一直都是好说话的,不过到什么时候他都是没脾气的。可是此次的事让他们认识到,唐清并不似他们心中一直认为的那样。 若认真说起来,唐老爹跟郭氏并不是最失败的老人,起码在唐清做官之后,没有立时到他身边来作威作福,磋磨儿媳妇的事情更是没有,可是他们也难免有其他老人的通病,那便是谁弱便想多帮衬谁一些。 当年唐清两口子被刘氏欺负,他们一颗心就向着唐清,如今觉得唐清能耐了,便又开始多帮衬长房。可是他们忘了,人人心内都有一笔账,不是任由父母来分割的。 唐祺桐同样没想到唐清会如此铁石心肠,为了自己的妻子,不顾侄儿侄女跟侄孙,他跪在地上一时没了声音,心中却忍不住开始回想唐明月说的那番话。难道他想的,真是错的? 其实此事对于唐明丽来说,还是伤心难过居多,自己的娘竟然骗她去给人下毒,还把自己的孙子牵扯进去。这在唐明丽的认知里,是不能想象的。 “哥,你不该为难二叔,你想想娘做的这件事,想想无辜的仁哥儿,左右我是不会原谅她了。”唐明丽终于理清了事情,哭着说了这一句,竟跑了出去,她记性倒好,直接跑去了吴氏的院子,直接跪在了院门口。 唐明月知道后,真是头疼的厉害,这个堂妹,可真是做事欠考虑又耳根子软。 唐祺桐过了最初那股冲动的劲儿,到底是更心疼儿子,又跪着给唐老爹磕头,直说自己不肖。 第53章 唐明月都不知唐祺桐给阿爷阿奶磕头是为了什么, 她实在懒得搭理他, 索性不理了, 反叫人去把唐明丽从吴氏的院门外弄走。 大理寺的动作十分快,唐仁年纪小受蒙蔽,又有唐清的关系在,自是不会被带走。到唐明丽这里又犯了难,她虽然也是被蒙蔽, 可到底不是小孩子, 如今刘氏尚未能捉拿归案,谁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最后还是唐清保证不会让她出府, 做到让大理寺随叫随到, 大理寺的人这才拿了供词先走了。唐清看得清楚,这个侄女脑子不太好使, 真把她扔去大理寺,她也未必能明白事儿。 除此之外唐清最怕的是唐明丽若真被关进牢里,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可就坏了,还不若他使人看着要好。 唐明月未在唐老爹跟郭氏住的院子多留,事情说开了她便准备去守着她娘了,只是出门时嘱咐香儿,将今日之事尽数报给聂恒宗知晓。 她觉着她爹的推测十分有道理,刘氏一介妇人, 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的,如何突然开始出幺蛾子了,且这事情一环套一环的, 并不像是她的手笔。 聂恒宗手里得用的人毕竟多,唐明月想着他若是出手去查,兴许比大理寺的动作还要快,且他们也能知道个究竟。除此之外,唐明月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唐家树敌不多,她怕这人是冲着聂恒宗来的。 唐明月到正院的时候,吴氏正好醒过来。她吃了沈长远的药丸之后的确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可还是很疼,人也十分没精神,歪在床上喝了几口参汤。沈长远不许她吃东西,实在太饿了也只能喝几口参汤。 “娘,您现在感觉如何?”唐明月接过吴氏手中的碗,看着床上的人憔悴的样子,眼泪险些掉下来。 吴氏并不知他们去审了唐明丽跟唐仁,直到此时她还不知自己是被谁所害,唐明月怕她伤心,也不忍现下说出来刺激她,便只问她身体如何。吴氏苍白着一张脸,“娘比昨日好受多了,月儿不要担心。” 唐明月的眼泪在看到吴氏强颜欢笑时急速的掉落下来,她赶紧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您难受,您再忍忍,咱们等神医回来就好了。” 说罢又吩咐吴氏的大丫鬟丹桂,“去看看神医可回了?” 实在是精神不济,吴氏不过是略说了几句话便又累了,唐明月看出来后,替吴氏掖了掖被角,“娘,我出去等神医,您先好好睡一会儿。” 唐明月从日出等到日落,还是不见沈长远的身影。 傍晚聂恒宗又来了,唐明月见吴氏还睡着,一个人去见聂恒宗了。不过一日,她面上就满是疲色,见了聂恒宗,她难得没有露出委屈的神色,只是有些焦急,“神医还未曾回来,宗哥哥可知他往何方去采药了?” “你放心,他明日就能回来了,你看着让婶子按时把药服下去。”聂恒宗自然看得到唐明月的疲态,他心疼的揉了揉唐明月的发丝,“你放心,凡事都有我在,你无需忧心,此生我必让你平安快乐,父母安康,弟妹顺遂。” 聂恒宗不知同唐明月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每说一次,唐明月必然会更信几分,也更加珍视两人之间的情分。 “我让香儿同你说的事,你可得了消息了?”唐明月忽然想起此事,必然要问的。 聂恒宗点点头,“先时我倒不曾想,这事情竟如此复杂,你放心,我已派了人去查,想来会比大理寺更早得到消息。” 前世今生已出了许多变故,聂恒宗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事事周全。况且前生唐明月只是一个侧妃,刘氏也没被休,总归与现在是不同的。 除了聂恒宪,聂恒宗尚还有四个哥哥,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今生聂恒宗早早防患于未然,他们暂时还没闹出什么事来,可是暗中若是有动作的话,聂恒宗也未必能事事知晓。 唐明月知道他有了安排也就放心了。吴氏正休息,聂恒宗也不方便探视,恰好唐清从大理寺回来,聂恒宗便去书房说话了。唐明月代替吴氏管理府中中馈,倒也是像模像样,晚饭都在各自院中用的,按照个人的口味准备,只可惜众人都没什么胃口。 长夜漫漫,唐明月姐妹都要守着吴氏,唐清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两个女儿劝回去,他自己却枯坐在床边一夜未睡,想着自己这些年还真是过得十分失败,至亲之人竟都如此让人心寒。 第二日沈长远果然回来了,随之回来的,还有一个人,竟是孙神医,只不过他是晕着回来的。 原来沈长远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去采药,下山的时候在山脚下遇到了从山上摔下来的孙神医。孙神医伤势很重,沈长远赶紧跟徒弟将人扶上马车,一路回了京城。 沈长远担忧吴氏的病情,也来不及安排孙神医,就将他一同带来唐府了,他想着唐家人该不会介意,却是未曾想到孙神医同唐家人关系十分好,连府中随便一个小厮都认识他。 原本唐明月只听说沈长远救了一个人回来,却不想是孙神医,直到前院的下人往她这里传了消息,唐明月才知晓,于是她吩咐人守着吴氏,自己则急匆匆跑去前院看孙神医了。 孙神医全身多处擦伤骨折,从沈长远遇到他的时候就一直昏迷,到了沈家之后还未能清醒,唐明月将自己同孙神医的渊源同沈长远说了,末了又请求沈长远一定要尽力救治孙神医。 “接种牛痘一事我也有耳闻,十分钦佩他的能力,县主不必忧心,我既然将他救回来,必会尽全力的。”沈长远准备给孙神医治外伤,他说完这句话唐明月就十分识趣的出去了。 唐明月在门外遇到了沈长远的徒弟,忽然想起孙神医是带着徒弟一起走的,于是她便问了一句,“那山脚下就只有孙神医自己吗,他是带着徒弟一起出门的。” 沈长远的的小徒弟姓李,单名一个诺。李诺闻言摇摇头,“师傅同我只看到一个人,师傅见旁边的背篓里都是草药,还叫我在四周围找了一圈,可是并未发现有旁的人。那山势不算险要,师傅还怀疑这位神医是被人推下来的。” 李诺只说了这么多,唐明月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冲李诺点点头便走了,出了月洞门才吩咐香儿,“着人去找孙神医那个徒弟,还有,把我娘得了顽疾要寻找名医的消息散出去。” 唐明月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想起唐明丽说刘氏要她劝唐清广寻名医一事,原本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她娘前脚出事,孙神医后脚就跟着出事,叫她没办法不多想。 她一时气恼,忘记聂恒宗了,香儿只得弱弱问了一句,“要告知王爷吗?” 香儿得了聂恒宗的吩咐,要她只听唐明月一个人的,香儿十分听话,再不敢私自给聂恒宗传任何消息的。 这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唐明月点点头,随后又道:“把我的想法说给他知晓,若是何处有异动,他总比我们先知晓。” 内院里,睡了一天才苏醒的孙神医果真证实了一件事,他是被自己的徒弟从山上的陡峭处推下来了,若不是半路被一棵小树微微拦了一下,他大抵就活不下来了。 而另一面,唐家的消息刚放出去,便有人陆陆续续来给人瞧病,由于不是一个人,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唐明月便将人都请去了府内另一个院子,叫他们排队给吴氏诊治。 然而被纱账围住只露了一只手的人,并不是吴氏,而是吴氏身边的大丫鬟丹桂。唐明月自己看过,只有丹桂的手跟吴氏的手最为相像,为了逼真,丹桂还特意吃了沈长远给她的药丸,只因沈长远说吃了这药丸,脉象便与吴氏极为相似。 这些郎中一个个进来,却是没有一个人说出的话是对的,唐明月知道这些人中没有她要找的那个人,便付了诊金将人送走了。 如此折腾了两天,吴氏都喝了沈长远调配的解药了,有嫌疑的人还是没有出现。孙神医虽下不了床,到底也好了不少,唐明月总算是能放下些心了。 唐府如此兴师动众的找郎中,得到消息的人自然都来了。到第三日,满京城的郎中都来的差不多了,唐明月要找的人才终于出现。 此时距吴氏中毒已经快五天了,按照沈长远的说法,吴氏中毒七天就会毒发身亡,算着时间也快到了。来的人自称姓常,是京郊人士。 这常郎中手刚搭上丹桂的手,便言之凿凿病人是中毒了。唐明月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便顺着话头问,“那先生可有解药?” “这个自然是有的,不过制起来要费些功夫,且老夫还有个要求才能出手。”常郎中不紧不慢的说道。 唐明月一听这人果然另有目的,她也不急,左右她娘已经好转了,她还有什么好急的,她倒要看看,这老家伙究竟有何目的。心里如是想着,唐明月却一脸焦急,“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满足,定然如先生所愿,只要您能救我娘,怎样都行。” 十足一个孝女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她是装的。 第54章 常郎中闻言看了看被纱帐挡住的丹桂, 显出为难的样子。唐明月明了, 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将常郎中带去了外间。 “实不相瞒,老夫与瑞王有旧怨,如今民间传闻瑞王十分爱重县主,可老夫不想他如愿,所以若县主想让老夫出手救母, 便与王爷解除婚约吧!”常郎中架子端得十分足, 声音不紧不慢的。 唐明月听后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实在是没想到她都准备好听对方说刘氏了, 人家竟然与她说这个。 吴氏已无大碍, 只是留在房中静养,唐清按时上朝, 如今只有唐明月一个人接待常郎中。唐明月看了纱帐一眼,这才明白常郎中为何要单独同他说这个要求了。若是唐清跟吴氏听到,还不得把他打出去。 “王爷同我,乃是圣上赐婚,如何说退婚便能退婚,且我又如何知晓你说的是真是假,若我退婚,你治不好我娘该如何?”唐明月的口气颇有些不高兴了, 关键常郎中这要求的确是奇奇怪怪的。 常郎中闻言却笑笑,“夫人的毒若是不解,再有两天便要毒发了, 县主可要想好,这娘亲的命和自己的婚事到底哪个重要。” 唐明月偏了头,明显是十分不想抉择的模样,常郎中便又说道:“老夫知道空口白牙这样说,县主必是不愿相信的,县主放心,只要你先答应了老夫这个要求,老夫便先留在府中为夫人解毒,且老夫也有妙计叫县主容易解除婚约。” “那你不怕你给我娘解了毒,我会反悔?”唐明月的口气依旧没什么变化,常郎中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唐明月的情绪,闻听此言也只是淡淡的说道:“县主说笑了,若是连这点把握都没有,老夫也不必出现了。” 屋内一时静默,唐明月心想是啊,若是她果真留下这个郎中给她娘看病,那日日入口的药可都是出自他手,想做个手脚实在太容易不过,届时她若不应,大抵她娘还是不能活。 真是十分阴毒了。 唐明月转头,目光有些狠厉的看向常郎中,“我不知你受何人指使来坏我与王爷的婚约,可你身为医者,如此助纣为虐实在叫人不耻。下毒害我娘,又把我亲人牵扯进来,不止如此,还找人害孙神医滚下山崖险些丧命,末了你来救人,又提了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当真可笑。” 这话说的不紧不慢的,可常郎中的脸确实一刻比一刻更难看,等唐明月说完了,他还继续狡辩,“老夫不懂县主在说什么,县主若舍不得未来瑞王妃的身份,不肯救母,直说就是了。” “床上那人,根本就不是我娘。”唐明月说罢笑笑,宛如一朵最纯真无害的小花,这才接着说道:“我不知你与瑞王是否真有什么旧怨,可是既然你提到了他,不如好好去跟他聊聊。” 唐明月说这话之前,就已经给香儿使了眼色,如今她话音刚落,香儿瞅好位置一个手刀劈下去,之前还一副清高模样的常郎中便倒到地上去了,唐明月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把他给王爷送去吧!” 审人这种活儿,她是做不来的。 “这么能耐你倒是别晕啊!”香儿看着地上的人,十分鄙视。 人被早早候在外面的人拖走,唐明月不由皱眉。从这个常郎中还没出现,她便知晓对方背后有人,可是她不管如何想,都没想到背后之人是想叫她跟聂恒宗解除婚约。 这样的要求,让她更想不出是什么人了。 不过若吴氏真的没能得到沈长远的救治,她此刻必然急的六神无主,说不得听了这话后便答应了。唐明月转而又想到唐明丽说的话,还是有些想不通。 看这常郎中的意思,似乎是想让她做决定,可若依唐明丽所言,该是她爹出面等人的。莫非这人一直关注府中动静,等到她爹出府才来? 唐明月实在想不通,她觉得她能套出这郎中的话来,已然用了她全部心神,怕是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想出这其中关节了。 沈长远给吴氏调配的解药并不是一次服下的,需要连服七日才行。如今吴氏尚未痊愈,多半时候还是躺在床上静养的。唐明月从做戏的院子走回正院,吴氏正醒着。 唐明玉正跟吴氏说话,她一向跳脱,难得这样老老实实陪在吴氏身边。唐明月见妹妹巧笑嫣然的模样,俨然一个大姑娘了。 许是因她爱吃,那些东西又都用来长个子了,人是纤细苗条的,可是个子却比同龄人高出许多,身上发育得好,显出了几分少女的风姿。 人在屋子里陪吴氏说话,嘴上却不停,旁边圆桌上的小食几乎被她吃了个干净,唐明月看着都忍不住头疼,“玉玉你没用早饭吗,怎么吃起东西来没完没了的。” 吴氏见唐明月还有心思跟妹妹说笑,心下放心不少。这几日唐明月一直留在正院忙前忙后,休息都少了,吴氏生怕累到她,也怕她心境不佳。 “她个子长得这样快,总要吃东西的。”吴氏笑笑,她腹中不再有绞痛的感觉,只是隐隐作痛,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言罢又拿起手边的水果给唐明月,“你就是吃得太少了,娘还担心你太过瘦弱。” 唐明月伸手接过来,坐在凳子上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把吴氏是如何中毒的事情告诉她知晓。唐明月知道此事瞒不住,这几天吴氏躺在床上,可是却没人过来看她,她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其实倒不是郭氏等人不想来看吴氏,而是被唐明月给挡住了。此事蹊跷,她不想别人知道吴氏的情况,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干脆把所有人拒之门外,可是如此做定然要引得吴氏多想,她也不想瞒着,便挑了这个时候来说。 “我嫁进唐家十几年了,当年在乐州跟她生活在一起时,便处处忍让。你爹要科考,我怕她说闲话,从不用你阿爷阿奶的银钱。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落得一分好儿。”吴氏听了事情的经过十分伤心,好在还有丈夫女儿给她撑腰。 吴氏顿了一顿,连唐明玉都停了嘴,替她娘伤心起来。吴氏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后来她要分家,也随她心思分了,咱们一家去乐州城过日子,说实话,我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 女儿大了,吴氏也能跟着说说心里话,只是那些事情回忆起来,她却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原本当年十分在意的那些情形,她却记得不那么真切了。 “咱们家开铺子赚了钱,她又眼红。纵着她弟弟来做了那事不说,她还有脸带着娘家人来闹,这一出出一件件事做出来,被休了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吴氏口中的那件事,自然是指唐明月被刘三抓走的事。 吴氏这么一提,唐明月也想起来了。可不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种事做出来还有脸闹,闹得是什么呢? 唐明月想起那次若不是杨俊瑾,她不知几时才能回家。说起来,也不知杨俊瑾在外面差使办得如何了。唐明月想起还是他去全州接杨乐妍的时候两人见了一面,这算起来有好几年了。 “说起来,妍儿她哥哥也不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挑来挑去这么些年了,还是没定亲。他可是比王爷还大上一岁的。” 唐明月垂头,她娘这个问题,她真的是没办法接话的呀!好在吴氏又说起别的来,只是绝口不提唐家人了,唐明月知道,她娘这是彻底伤心了。 在唐家做了十几年的儿媳妇,吴氏可谓对得起任何人,不止如此,她做得远比很多儿媳妇要多了,又一向毫无怨言,可最后却落了这样一个结果,换做谁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审案有大理寺,查隐情有聂恒宗,唐家这边吴氏跟孙神医都安心养病,倒是唐祺桐兄妹待得不那么自在,只是暂时也走不出去唐家。 自吴氏中毒起,唐家一家人再未聚在一起用饭了,吴氏好了之后,主动去看了唐老爹跟郭氏,平日也能过去陪老人家聊聊天,至于其它的也没有了。 唐祺桐兄妹外加唐仁,如今在府内吃喝不缺,但若想再得到更多优厚的待遇,却是绝无可能了。如今的状况也是看在刘氏一案未定,若事情解决了,他们只有老老实实回乡。 至于日后的日子,也不会比以前更自在了。唐明月有时会想,若是她大伯知道了这些事,不知会是何等恼火。 刘氏被抓捕入京之后,聂恒宗特地给唐明月捎了信儿来。唐明月对此没有太大的感觉,只希望大理寺审到些有用的事,早日将背后之人严惩。 吴氏被人下毒一案,在刘氏被抓之后有了进展,此事还牵扯出一桩旧事来,便是当年唐清去乐州赶考,宿在刘三的朋友家,结果因为腹泻未能进去考场一事,并非偶然,而是人为。 那人姓冯,名叫松源,他与唐清乃是一同考中秀才的,因嫉妒唐清学业好,他特地买通了刘三,将唐清安排在自家亲戚那里住,还借着唐清吃饭时给下了分量十足的泻药。 冯松源作恶,害得唐清未能应考,他自己倒是没有得到任何报应,一举过了乡试会试,如今也在朝为官。只是他的官运不如唐清,比唐清早考中三年,如今却也只做到从五品的知州。 也正因此,冯松源再次起了嫉妒之心 大理寺给出的结果,乃是冯松源嫉妒唐清,特地买通了刘氏让她暗害吴氏。唐明月却觉得不对,若害人的人果真是冯松源,他最后的要求不该是让她同聂恒宗解除婚约,且这冯松源是有毛病吗,专门盯着她爹。 刘氏的证词,摆明了是漏洞百出的。如今这理由,都不如说她是为了给自己兄弟报仇,她若是这样说,唐明月还是能信上几分的。毕竟刘三在牢中的日子是十分不好过的,关了这么些年也没放出去,想也知道聂恒宗不会让他好过。 好在聂恒宗的人查出了些眉目,发现这冯松源前些日子与礼部尚书府内的一个管家来往甚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礼部尚书后面是谁? 第55章 礼部尚书葛丛明, 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他看似是韩来明一系的人物, 可是实际效忠的人却是安王, 也就是三皇子聂恒宁。 聂恒宗能知道此事,还得赖于前生的记忆。前生夺嫡,聂恒宪占尽优势,可是他冲动易怒,最后等不及直接逼宫, 聂恒宗因唐明月恨极聂恒宪, 下了全力对付他,最后却险些栽在聂恒宁手中。 这个安王, 有很多暗地里的追随者。而这些追随者, 在最后关头实在是帮了他不少忙。聂恒宗之所以到如今还没朝安王下手,概因其他几个皇子最后没能蹦跶起来, 都是被安王收拾老实的。 这样一把能冲锋陷阵的好刀,聂恒宗暂时还不舍得动。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他这个三哥已经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了。 也是,今生聂恒宪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有些伤了元气,云太后最近又一直没有动作。聂恒宁知晓了这些,先来对付他也就不足为奇了。聂恒宗想起病重的安王妃,还有那个常郎中说的话, 气得咬牙。 看来安王也知道了了无大师的话。聂恒宗突然觉得了无实在是有些多余。可他有些不理解安王的心思,若是唐明月真的跟他毁了婚,安王即便想接手, 他父皇大概也不会答应吧! 其实安王做这一切也算隐蔽了,毕竟除了聂恒宗,大概无人知道葛丛明是安王的人。且这些事无人证实,聂恒宗纯粹是根据前生的记忆和一些琐碎的事情猜出来的,若要查证,还是需要时日的。 这些话聂恒宗自己都没查出来切实的证据,自然不能跟唐明月说得太细,且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谋求大业是十分危险的,他也不想让唐明月太过忧心自己的安危。 葛丛明有个庶女给二皇子康王做妾。唐明月乍一听到葛丛明的名字,还以为此事跟康王有关系,她不由担心的看了聂恒宗一眼,什么都没多问,只提醒道:“宗哥哥,什么都不及你的安危重要,凡事小心。” 唐明月不懂夺嫡的残酷,可她知道,很多时候不争最后也会很惨,所以她不能劝聂恒宗放弃,只能让他多注意自己的安危。 聂恒宗看看唐明月,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郑重的点点头,“此事复杂,大理寺也不能查得太过仔细,便交给我来处理。” 虽说此时还不是对付聂恒宁最好的时机,可这不耽误聂恒宗给他找找别扭,左右他的那些跟随者聂恒宗都十分清楚,只要找到他们的毛病就好对付了。 现在最棘手的反而是唐家人,聂恒宗说罢停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刘氏已经认罪,她企图下毒害朝廷命妇,又牵扯到冯松源跟葛丛明,甚至还可能有别人,大抵是活不成了,她的子女,还是要多注意些的。” 最后这句话,才是最关键的。 怕自己说多了唐明月伤心,聂恒宗只是简单提了一句,在他看来,刘氏跟她的子女,实在是很能给人添乱,一个不小心可能就着了别人的道,可偏偏你又不能把他们全都看管起来,这就很麻烦。 经历如此多的事,唐明月又何尝不知这些。其实就是下泻药害长辈,这也不是轻罪了,可总归闹不到衙门里。说句实在话,这罪责要如何处罚,全看家中长辈的心思。可是唐老爹跟郭氏不开口,唐清虑着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个待嫁的姑娘,想到刘氏大概的结果,很多话他也不能说出来。 真就这样算了,又实在让人心中憋屈。可反过来想,到底是一家人,若真因此事让唐海心存怨恨,做出些什么事来,也是防不胜防的,如何都是难办。 唐明月一犯难了就蹙眉,聂恒宗最怕这个,开始出主意,“我见你大伯还算是个明白人,他能明白这其中利害的。我在乐州有些人手,届时我叫他们多看着些,若有个什么事,也好防患未然。” 聂恒宗想把唐明月护在羽翼之下,万事不叫她操心,可是唐家的事他不好牵扯太多,总怕做的多了惹了他们不快。此时见唐明月这个神情他又后悔,想着不该同她说这些的,这些事,他该去同唐清商量的。 “算了,这些事也不由你做主,是我的不是,不该同你说这些。”聂恒宗怕唐明月心情不好,一时都不知要如何劝了。 唐明月冲他笑笑,“这些事,你便是不说我心里也想的明白。原先以为他们都是让人省心的,可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大伯明白,也抵不住几个不明白的孩子。” 照顾了吴氏几日,唐明月的脸愈发瘦了,看着本来就多了几分楚楚之姿,此时她又语带惆怅的说起这些话,聂恒宗忍不住将人揽在怀里,“总有一日,我会不叫你再有这些怅惘之事。” 聂恒宗觉得做个王爷实在是不够,不够让他将一切事掌握在手中,也不够让她安稳无忧的过日子。不止如此,还因他的身份给唐明月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若她不是自己未过门的王妃,想来她的家人也不会被人盯上。聂恒宗自责,唐明月却不这样想,若本身便不是那样的人,如何能落入别人的圈套? 说到底,这人世间诱惑太/多,而人之所以犯错,被骗,概因本身的各类弱点所致。可若是弱点太多,又没有脑子,加之活得不够明白,不能认清自己,势必就会惹许多麻烦。 唐祺桐兄妹可不就是十分不明白之人。 刘氏离开唐家的时候,唐祺桐都已经娶妻了,若是他心里有他娘,还能让刘氏穷困潦倒?唐明月想着,大抵在家的时候,唐祺桐是被李氏压制住了,所以心中憋了许多话,也积攒了许多怨恨。 只是最后他找错了发泄的对象,还不是这一家子都觉得她爹唐清是个心软好说话的? 想到这些事唐明月就替她爹感到烦闷,索性不想了,于是她劝聂恒宗,“我知宗哥哥想让我一生无忧,可你便是神仙,也不能事事周全,这些道理我都懂,我亦不想你为我太费心神,须知你此时,有更重要之事要做。” 说完这些话,唐明月想着那常郎中的话,心中还是不明白,便换了话头问聂恒宗,“可是他们费尽周章,为何偏要我悔婚呢?” 自己被了无批成凤命一事,唐明月早就给忘到脑后了。她一个月会梦到一次那光怪陆离的世界,这让她的思想受到了很大影响,并不太相信命理一说,自然也就不会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她心中想的,反而是自己碍着了哪位贵女的事,人家嫌她碍眼,所以才想方设法让她把位置给让出来? 提起此事聂恒宗也很不好受。他前生费劲半生心机,将玄机子弄到宫里帮他改命,以求有再见到唐明月的那一天。谁想最后他重活一世,唐明月的命格竟也变成了凤命,还弄得聂恒宁跟聂恒宪都知晓了。 聂恒宗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好在他们如今总归是在一处了,可前路茫茫,远远未到最后一刻,他心中也始终不能□□宁。 逆天改命这种事,总要付出相应的惩罚,聂恒宗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便又发生什么难以改变之事。 可这些与唐明月没有关系,聂恒宗看着她的神情,想着这姑娘定然早已忘了他曾经提过的凤命一说,他又怕自己一次次提起此事会让唐明月紧张,索性便不说了,只说此事还有待查证。 唐明月是相信聂恒宗的,所以她点点头,即便此次只知道了刘氏下毒背后可能有葛丛明的手笔,她也不觉得遗憾,能多知道一个对手,总归是好的。 刘氏的罪很快就定了,不管她将谁攀咬出来,□□是经过她手递到唐明丽手中的,便是连唐明丽的那些计策,都是通过刘氏之口传达出去的,如何她也是逃不过去的,只是因吴氏无事,大理寺没有定她的死罪,而是流放。 事情查到冯松源身上后,他却是拒不认罪,并言称根本不知此事。至于当年他嫉妒唐清给唐清下泻药之事,他也是拒不承认的。大理寺没有冯松源指使刘氏的证据,也不能奈何他。 至于刘氏说的那个跟她接触的人,早已经中毒身亡了。 可是大理寺拿冯松源无法,聂恒宗却不能放过他。没过几日,冯松源贪赃枉法,强抢民女等罪便被掀了个底朝天,让人想遮都遮不住。臭名远扬不说,被关在囚车往京城押送途中,还被他治下的常州百姓扔了一身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可见冯松源有多不得人心。 冯松源只是小人物,小人物猝不及防被查出这么多罪证,葛丛明如何会出面保他,能答应帮他照应家人,冯松源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事情到了冯松源这里,果真就查不下去了,可是此事却远远没有结束。不过几日的时间,葛丛明的儿子,也被爆出了丑事来。 葛家大公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惹出了人命官司。苦主的家人也是硬茬子,竟然敲了登闻鼓,告到御前去了。 这下真是想压也压不住了,葛丛明知道后气得险些厥过去。 第56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不想说,昨晚发的那一千多字是我准备废掉的,可是我给存稿箱改时间竟然没有成功。这件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昨晚困得要死,早早就睡了,我还以为我已经设置了别的时间,早上起来一看我自己都懵了。既然你们看到了,我也不能重写了,但是那章没写完,我强迫症犯了,又加了一千多字,之前买的小可爱,相当于只花了一半的晋江币哦,我感觉我给你们发了一个小红包,所以看在字多了的份上,回去把新加的部分重新看一下吧,爱你们! 冯松源是葛丛明的人, 如今他出事了, 葛丛明一直心有余悸, 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被查出什么来,偏巧这时候他的大儿子就出事了。 葛大公子给人的印象一直是谦谦君子的模样,知道他背地里性子的人屈指可数,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来,不说别人, 连永平帝都十分吃惊。 他身上背了人命, 还不止一条。人家敢敲登闻鼓,必然是掌握了证据的, 永平帝想看在老臣的份上包庇一下都不能。葛丛明为人小心谨慎, 很少能让人抓到把柄,若不是他的长子犯了事儿, 聂恒宗还真是找不到他的毛病。 永平帝没有徇私,将案件依例交给大理寺。大理寺卿程继松可一向跟葛丛明不对付,人到了他这里,可就甭想徇私了。杀人偿命,亘古不变。 葛丛明舍不得独子就这么死了,自然要各方活动,想从看守牢狱的狱卒那里下功夫,用人给他儿子替换出来。大理寺是程继松说了算, 可是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也不是没有人徇私枉法。 聂恒宗实在是太知道葛丛明那些小计谋了,早就着人注意了, 是以这李代桃僵之法不仅没能顺利将葛大公子救出来,葛丛明自己还惹了一身骚,永平帝气得叫他在家里自己反省。 这惩罚委实不算重了,可是此事一直是葛丛明的管家在四处活动,葛丛明一问三不知,主责定然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于是葛丛明乖乖回家反省,心中却是恨上了聂恒宗。 这一切因何而起众葛丛明心知肚明,他心中便是再不忿如今也奈何不了聂恒宗。 跟葛丛明一起遭殃的,还有另外两个安王一系的人,不过都是小事,聂恒宗也怕自己打压的太过了之后被安王发现自己知道对方的秘密。 只是冯松源一直不肯承认他与刘氏相识,也不肯认指使刘氏这一宗罪,聂恒宗心中十分疑惑,自然叫人加紧了时间查证。 唐家那边,刘氏定罪之后,唐祺桐跟唐明丽带着唐仁也要回乡了。唐老爹跟郭氏是要等到唐明月大婚之后再行决定的,自然不能跟他们一起走。 京城发生的事,唐清已经去信同唐海说了。唐海看到信是什么表情众人不知,他只是跟唐清道歉,并让他们赶紧回乡。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若是没有发生这些事,唐清跟吴氏必要留了他们过完年再回的,可是如今待在一处只是觉得别扭,还不若早早分开的好。 唐祺桐兄妹临走之前,郭氏拉着唐仁抹眼泪,只是她得了唐老爹的嘱咐,什么都没有说,即便如此唐老爹也不乐意了,中气十足的吼道:“哭什么哭,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 郭氏没回嘴,可也没止住眼泪,唐仁得了他爹的吩咐,不敢撒泼打滚。唐祺桐临走之前拉着唐明丽给吴氏跪了下去,只是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吴氏别过脸,叫他们赶紧起身。 关乎性命的隔阂,注定这一生都无法释怀。 唐明月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滋味也不好。唐家人丁不丰,唐清只有唐海一个哥哥,如今两兄弟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唐清心中定然是不好受的。唐明月垂头看看年幼的两个弟弟,只希望他们这一生都不要这样的时刻。 冯松源定罪之后,不管如何受刑都不肯开口的常郎中,终于有了动静,他想见聂恒宗。 聂恒宗心中一直存着疑虑,他想弄明白实情经过,自然就去了,可这一去简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只因按照常郎中的说法,他们还真是有旧怨了。 也是听了常郎中的话,聂恒宗才知道,吴氏中毒一事,跟安王与葛丛明没有关系,自始至终,都是常郎中一手策划的。 把刘氏说动给吴氏下毒的人,不是什么冯松源,更不是什么葛丛明,而就是这个常郎中。只是他在鼓动刘氏的过程中,让冯松源做了挡箭牌,致使刘氏被大理寺抓到之后,口中只说冯松源。 常郎中说他并非京郊人士,而是常州治下的安县人。五年前,冯松源在安县做县令,他一向贪婪成性,不只搜刮民财,他还网罗美女。很不幸,常郎中的女儿被冯松源看中了。 女儿被人强抢了,常郎中求告无门,急的快疯了,他找了所有的门路,可是最后等回来的,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儿。 他的女儿叫常莹,人如其名,长得晶莹剔透。可是从冯松源那里抬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脏兮兮的,似乎还受了刑,身上一道道鞭痕,叫人看着就心疼。 常莹回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可她对自己的遭遇十分不甘心,躺在父亲的怀里,断断续续说道:“爹,那个人是疯子,她虐待女儿、凌/辱女儿,您要替女儿报仇。他是禽兽,他不配娶妻生子,不配活在这人世间。” “你放心,爹一定替你报仇,不让他娶妻生子,不让他安生活着。”常郎中一直记得自己说的话,如今想起来,他的那些承诺还好像就在耳边回荡。 常莹的脸色却十分凄苦,她眼泪不住的流下来,哭着说:“可他是皇子,当当今皇后嫡出的五皇子,您如何替女儿报仇呢?” 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些话,常莹再没有一丝力气,在满心不甘与愤恨中闭上了眼睛。常郎中妻子去的早,只留下这样一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如今女儿在自己的怀中咽气,常郎中悲愤难当,发誓一定要给女儿报仇。 一个平民百姓想对抗一个皇子,路有多难可想而知,常郎中在屋子里枯坐了一个月,才让自己的理智回来。他知道,他必须要好好筹谋才行。 不管是施暴之人,还是助纣为虐之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余生只有报仇一件事了,他不怕这时间会变长。 聂恒宗与唐家的交往,一向十分隐蔽,可是这些事,却没有瞒过常郎中。他慢慢窥探到聂恒宗的心思,心中便更加恨他。在常郎中心里,这个皇子道貌岸然,却一堆龌龊心思。不止喜欢施虐,他竟然还恋慕小姑娘。 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常郎中一直没有放弃他的复仇计划。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竟然发现了冯松源与唐清之间那细微的关联,之后以此为契机,终于找到了一个一起算计冯松源跟聂恒宗的机会。 常郎中以冯松源官家的身份去找刘氏,他怕刘氏不信,又将刘三当年帮冯松源做的事说给刘氏听。这样隐秘的事,不是亲近之人不会知道,加上刘氏本身又不是多警惕的人,很容易就相信了。 哄骗刘氏,常郎中当然不能说的太多,他只说冯松源一直嫉妒唐清,唐清做官后他给唐清送女人又被拒绝了,冯松源心中更加不开心,觉得唐清拂了他的面子,所以才要吓唬吓唬唐清。 待日后冯松源安排的人救了吴氏,便可以顺道给她说情,让她重新回唐家了。刘氏也觉得该给吴氏一个教训,省的她一朝得势便不认人了,将她这个大嫂都不放在眼里。常郎中都不用多劝,她便答应了,想着吴氏左右都不会死,不过是肠绞痛几日,又有什么的。 原本,常郎中这个计划十分周密,可是他不知道沈长远的存在,只以为解决了孙神医就万事大吉了,以致最后一败涂地。 在常郎中的计划里,唐明月救母心切,定然会答应他的要求,待他治好了吴氏,日后声名大噪,不怕没有接近聂恒宗的一日,这样他便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对方了。 聂恒宗听常郎中说完,直觉对方大抵是脑子坏了,竟然将害人之事想的如此简单。何况他什么时候跑到安县去糟践一个无辜女子了,他还是童子身呢! “你今日为何肯同我说这些了?”聂恒宗耐着性子问,本来嘛,常郎中一直闭口不言,任凭审问之人使劲浑身解数。聂恒宗不知他又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肯主动说起这些事。 常郎中听到此话,忽然整个人颓丧起来,“我从看守之人的言谈中推测,冯松源没有接触王爷的可能。当日害小女的,定然另有其人,这该是栽赃陷害。” 聂恒宗哼了一声,心道你脑子终于正常了一些。只他虽然不后悔收拾聂恒宁的人,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被这个疯子郎中给耍得团团转。他心中十分不快,再说常郎中为了报仇害无辜之人,他是绝不能饶了他的。 “冯松源罪孽滔天,他活不了,我会关照大理寺,让他们审问你女儿一事,不管他是否肯说出那个人,早晚我会找到害人之人。只你为了一己私欲去害人,与他们又有何分别?”聂恒宗没有说他要如何处置常郎中,说完这些话便离开了。 第二日,看守常郎中的人过来禀报:常郎中自尽了。 年前唐清接到了唐海的信,说了他对自己孩子的惩罚。唐明丽被他送去了附近清苦的庵堂反省,唐祺桐也被他遣回乡下去种田了。至于唐仁,则去了学堂寄宿,务必叫他好好吃一番苦头。 唐海对此有自己的说法,他是觉得这几个孩子过了好日子,脑子开始糊涂了。他没说的是,赵氏跟他哭了几场,生怕别人说他这个后母苛责。 第57章 过年之前便了结了该了结之事, 实在是让人高兴的事。 永平二十九年的除夕, 将是唐明月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除夕, 待到来年十月初十,她就得出嫁了。 进了腊月,唐明月就跟着吴氏忙起来,她倒是想不到那么多,却是吴氏看着忙碌的女儿, 偶尔就会偷偷湿了眼眶, 若不是聂恒宗年纪大了,她是舍不得女儿十六就嫁人的。 这个年, 因为唐老爹跟郭氏在, 过得比往年要热闹。便是郭氏总是想到家中的孩子,也一丝都没有露出来,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祭祖、吃年夜饭、守岁,唐明月姐弟几个,还得了唐老爹跟郭氏的红封。 初三聂恒宗来唐家拜年,送的年礼颇丰,不止给众人准备了礼物,还给小姨子小舅子包了厚厚的红封。唐明月笑着看他温柔的将红封发出去,没想到聂恒宗竟也给她准备了红封。 唐明月笑的甜甜的, 也不害羞,笑盈盈的接过来,还夸了一句, “王爷有心了。”如今在众人面前,唐明月已不叫聂恒宗为“宗哥哥”了。 聂恒宗到唐家来的十分勤快,导致大家都不太拿他当王爷了,彼此之间很熟络,真的如同家人一般。 饭毕两人到一处说话,聂恒宗邀唐明月正月十五一同去街上赏灯。唐明月到京城还不足一年,自然从未见过京城的花灯,杨乐妍早约了她上元节一起去赏灯。 “我们与妍儿已经约好了呢,宗哥哥晚了一步。”唐明月扬头,嘴角带了一丝俏皮的笑。 聂恒宗不知她已同杨乐妍约好了,暗中责怪自己,本想说叫小姑娘一起去玩儿,想到杨俊瑾年前回了京城,杨乐妍去街上看花灯,杨俊瑾必要护送妹妹的,他开口说出的话就变成了“月儿不介意我一起去吧!” 唐明月想着大家都认识,一起去逛倒也没什么,自然不介意,两人说定之后,聂恒宗便回王府了。 正月初六安国公府开年宴,唐家人自然都要到的。一早上一家人收拾妥当便出门了,倒是唐老爹跟郭氏不想出门,留在了家里。 安国公府姻亲故旧极多,一家主人都忙着迎客,杨家就杨乐妍一个姑娘在家待客,实在忙不过来,便拉了唐明月帮着她。唐明月如今是准王妃的身份,来杨家的姑娘家见了她都十分客气。 等到终于松了一口气,杨乐妍被丫鬟叫出去又回来时,贴到唐明月耳边问,“月姐姐,我哥过来找我,他说想见见你,行吗?” 这事唐明月还真是没想到,说起来她跟杨俊瑾已经许多年没见了,可是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太多的交流,她实在想不出杨俊瑾要见她做什么,她心中有了疑问,不禁问杨乐妍,“可说了是何事?” 杨乐妍摇摇头,她其实也不太明白,一家人都忙得团团转,她哥找月姐姐做什么呢?唐明月想着杨俊瑾抽时间出来找她,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他在何处。” “听雨阁。”杨乐妍回完,叫了身边最信重的丫鬟带唐明月去。香儿自然也是要跟着的,毕竟人多眼杂,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到了听雨阁后,唐明月却没有叫香儿跟进去,自己推了门,果真便见杨俊瑾立在那里,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只是脸上却多了一丝沧桑之感。 唐明月听说他出去办差许久了,想来外面的日子过得不如京城舒坦,她见人先打招呼,清清脆脆叫了一声“杨公子。” 杨俊瑾一直看着唐明月,她身上是火红的斗篷,推门而进时本是带了冷风,可是她却如一团火般,让杨俊瑾丝毫感觉不到凉意。 小姑娘长大了,原先憨憨的可爱,如今却是娇柔妍丽,十足的美人,让人见了便心生怜意,偏她声音又清脆,与那娇娇柔柔的外在有些不匹配。 杨俊瑾一时晃了神,等唐明月开口才回过神,“看来我也该叫你嘉惠县主才是。”这口气带了一丝不快,唐明月反应过来立时笑了,却是没有答话。 不知为何,她就是叫不出那句“俊哥哥”。 佳人在前,杨俊瑾却不知如何开口了,好似他每次见了唐明月,说的话总是不够温柔亲切,仿佛带了刺一般。 “听说陛下赐婚,让你做瑞王正妃。”杨俊瑾加重了“正”字,唐明月却没注意,她点点头,心想杨俊瑾叫她来见面,莫非就是为了问她此事? 如今满京城都知晓她是未来瑞王妃,杨俊瑾便是在外办差日久,也不至于特特叫来她问这样一件事吧! 唐明月没有多想,却看着杨俊瑾的眼神有些不对,那眼神里似是带了满满的情意,却又带了一丝不甘,一丝心疼,一丝无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唐明月不知杨俊瑾此时在想些什么。 “那倒要恭喜你了。”杨俊瑾一个字一个字将这几个字挤出来,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连编好的那个让唐明月信服的理由都未曾说出口,情绪陷入悲伤之中,唐明月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杨俊瑾摇摇头,敛了眼眸调整情绪后才低声说:“无缘无故将你叫出来,是我的不是,这便给月儿赔罪,你回去吧,帮帮妍儿。” 门外香儿的声音传进来,“姑娘,丹桂姐姐来寻,说夫人找您。”唐明月来不及多问杨俊瑾,告辞之后就出了门。 那门打开合上,人来了又走。 杨俊瑾看着门口早已消失的人,突然颓然的坐到了地上。她来去匆匆,好似梦中那样,突然出现搅乱了他一颗心,却又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 在外办差时,杨俊瑾曾救过一个落水的少年,可他自己却因此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数日。浑浑噩噩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依旧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只是他未曾救过一个被绑架的小姑娘,也没有人帮他找回妹妹。他依旧与聂恒宗不对付,却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他的唐侧妃。 她与他认识的那个小姑娘不一样,两个人比起来,梦里的那个唐明月,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隐忍安静,又美又柔。他还未来得及去保护她,她便已成了别人的人。 只是一个侧妃。 杨俊瑾想,若是他能早些遇到她,他一定叫她做自己的正妻,不叫她愁容满面,受人钳制。 可惜那一切都只是他的想法。 原本打定了主意一生好好保护她,可是上苍竟连那样的机会也不给他,让她早早就死在刺客的剑下。 杨俊瑾的梦就结束在唐明月死后。他从梦中醒来,身上布满湿汗,他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可梦中的每个场景都是那样熟悉,他甚至能想起他在唐明月近前时自己的心跳声。 自那场梦之后,杨俊瑾时长做噩梦,每次都能看到剑尖刺透唐明月心口时那点点滴滴的血。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她死的时候自己明明不在近前,却好似自己就一直站在近前看着一般。 他想起李煜的那首词里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杨俊瑾十分憋屈,他竟然连做个梦都不能随心所欲。 那个梦做的时日有些久了,杨俊瑾每每都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可是想起时又总是心口疼。他知道那不是梦,那一切都真实的发生过。待回京之后,他得知永平帝的赐婚时,心中却是说不清的滋味。 直到刚刚见到唐明月,他心内那所有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让他浑身都难受,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他想,如今这样很好,起码,她得了一个正妃之位。也许,并不会有那样的悲剧再发生了。 可是,他的心口又总是莫名的疼起来。 别时容易见时难,最难的,却是见而不属。 她永远都不属于他。 老天爷给了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她却还了他一个妹妹。恩情已消,他与她注定不会有结果。 杨俊瑾颓然而坐,颓然而起,颓然的一醉解千愁。 再见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唐明月换了一件白狐皮斗篷,在满街灯火中,犹如月中仙子。她的身边,是风姿正盛的瑞王殿下,两人站在一起,犹如一对璧人。杨俊瑾别了眼,不看不听。 他想聂恒宗总是一次次将他从唐明月身边支开,定然是故意的。若非如此,他或许不是一丝机会也无。如今蹉跎多年,他还是茕茕一身。 杨乐妍一向与唐明玉玩得好,又想着不能碍了聂恒宗跟唐明月的眼,于是两个小姑娘走在最前面,一路看着花灯说说笑笑,浑然不觉杨俊瑾的悲凉。 唐明月与聂恒宗一处,杨俊瑾不想太伤心,转而专心带起唐祺松跟唐祺桐来,一行人看起来和和气气,心碎的也始终是那一个人而已。 聂恒宗看出杨俊瑾有些不对,却是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杨俊瑾会梦到前生之事。那些他小心守护着的秘密,竟多了一个知道的人。 京城的灯市比起地方来自然是不知强了多少,唐明月看呆了眼,一时看到一个做工精致的走马灯,兴冲冲的跑过去。 聂恒宗刚想跟上,却被杨俊瑾拽住了衣袖,他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你若是再伤害她,休要怪我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有点虐,怎么办呢,我今天心情不好,只能写出这种感觉来。 第58章 夜空有烟花绽放, 绚烂璀璨却又转瞬即逝。一簇接着一簇, 照亮了夜空。 街上赏花灯的男男女女俱都抬头看向烟花的方向, 唐明月也不例外。聂恒宗的眼睛追逐着她的身影,心中却被杨俊瑾的话惊到了。 他何时伤害过月儿?若有,那也是前生之事了。 杨俊瑾为何会提起这样的话? 聂恒宗确信杨俊瑾此生与唐明月见面的次数有限,如何就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他心中有些慌,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十分坚定, “这样的机会, 你永远都得不到。” 话音一落,他收回目光仔细看向杨俊瑾, 对方眸中的神色比之从前陌生了很多, 聂恒宗嗤笑一声,“她是我未来的王妃, 此话也轮不到你来说。姨母愁白了头想给你娶个妻子,你可别走错了路。” 两人对视,唐明月转头,忽然就看到了这一幕。两人的情绪都不太好,唐明月烟花也不看了,走马灯也不看了,急急跑过来问,“你们怎么了, 做什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话音刚落,两人就缓和了情绪,只是暗中的较量却不少分毫。杨俊瑾看向唐明月, 她一张小巧的脸紧张的看着聂恒宗,直到聂恒宗露出笑容,她才重又展露笑颜。 刚巧挤出人群去买糖葫芦的小厮回来,唐明月接过一串糖葫芦,学着梦中小情侣那样,递到聂恒宗嘴边,“王爷尝尝。” 聂恒宗笑弯了眉眼,便要低头去咬糖葫芦,低头之前,他还特意瞥了杨俊瑾一眼,挑衅的意味十足。 杨俊瑾突然“咳咳”了两声,接着在聂恒宗咬到糖葫芦之前开口道:“月儿不知,王爷从不吃糖葫芦,他说这东西粘牙的狠。” 此事唐明月真不知道,听了杨俊瑾的话下意识抽回了手,生怕聂恒宗因着哄她开心吃了不愿入口的东西。她这一抽手不要紧,聂恒宗扑了个空。 唐明月瞬间又想起,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她喂东西给聂恒宗吃似乎不太好,不禁羞红了脸对聂恒宗说道,:“对不住,我不知此事。” 聂恒宗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却还是笑着对唐明月道:“那都是小时候说的话了,如今我口味早就变了。” “真的?”唐明月心想果真无人不爱糖葫芦,于是将手中的这串递给聂恒宗,“那这个给你。” 杨俊瑾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只不过是剪短的几句话,却让他心中十分不是滋味。此事看着像是他解了气,可是唐明月对聂恒宗浓浓的情意,还是让他心碎不已。 不管何时,她眼中从未有过自己。 这样的认知让杨俊瑾在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沉默的好似没有这个人一般。到底是杨乐妍心疼自己哥哥,跑到他身边问他为何不开心。杨俊瑾看着自己的妹妹,忽然觉得他也并没有失去什么。 世事总难两全,这一生还能见到妹妹,何其有幸,他要感谢唐明月。 老天给了他这份亲情,总比梦里什么都得不到要好得多。他只希望唐明月这一生都能如今日这般,笑靥如花,无忧无虑。 “哥没事,你去玩吧,开开心心的。”杨俊瑾摸摸妹妹的头,声音轻柔,是别人从不曾见过的温和。 杨乐妍一向通透,她看了远处的一对璧人,只能说,他哥哥跟月姐姐实在是没有缘分。若是唐明月没有对聂恒宗情根深种,若是她能嫁到自己家里,她也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哥,我看中了一个花灯,你陪我去买好不好?”杨乐妍笑着,拉了杨俊瑾到一旁,指着一盏玉兔花灯道:“就是这盏。” 杨乐妍的生肖就是兔子,她回杨家之后,杨俊瑾已经给她搜罗了许多跟兔子有关的东西,此次她看中了玉兔花灯,杨俊瑾也只以为是因为这个原因,当下便掏银子,此时不管是何事也没有讨妹妹欢心重要。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也是上元节,我从做工的地方跑出去看花灯,也有这样一盏玉兔花灯,我看了好久,可是没有银子买。纵然那花灯我再喜欢,它也不属于我。”杨乐妍看着手里的花灯,声音很低,喃喃自语一般,杨俊瑾却听得心酸难忍。 他的妹妹,本该是国公府里千娇万宠的姑娘,却曾过过那样凄苦的日子,叫他这个做哥哥的,心中如何能好受? 杨乐妍说完却忽然抬起头,晃了晃手里的花灯,“可是你看,在这里,在京城的花灯节,有这样一盏更精致更唯美的花灯在等着我,这才是属于我的玉兔花灯。我能得到的,可以更好。” 这一番话,说得杨俊瑾心头很暖。杨乐妍没有点明任何事,而他却听得很明白,也理解了她的意思。不管杨乐妍是不是知道了他什么心思,可是这份兄妹之间的交流,让他连日来被噩梦侵蚀的心,好受了许多。 “哥有妍儿这样的妹妹,此生何求?”杨俊瑾盯着杨乐妍手里的那盏花灯,语气轻松起来。他真的,要感谢这盏花灯。 杨乐妍感受到了杨俊瑾的变化,开心的扬起嘴角,打趣道:“谁说的,我还想要嫂子呢,你出去这么久,我每次出去参加宴席都要细心替你留意,有些姑娘,人真的很好,都配得起我的哥哥。” 说完话又不待杨俊瑾说话,杨乐妍拉起他的手,“我们回去吧,我好像看见思涵跟她哥哥了。” 另一边,蒋贺明跟蒋思涵果真站在唐明玉身边说话,而聂恒宗跟唐明月则站在一旁跟唐祺松跟唐祺桐说话,直到杨俊瑾兄妹回来,唐明月才抬起头冲他们露出一个笑容来。 唐明月便是再傻,也能看出杨俊瑾的不对来,虽然她没想出原因来。毕竟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他们俩只是相识而已,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这也是唐明月自己的认知,再怎么样,她也看不出杨俊瑾对她有情,她只以为是聂恒宗跟杨俊瑾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不由有些无奈。想着他们两个明明是表兄弟,怎么就那么不对盘。 杨乐妍回来就跟蒋思涵打招呼,蒋贺明也客客气气的跟杨俊瑾说话。大家都认识了,遇见了自然就一起逛。蒋贺明看了唐明玉好几次,却最终还是不敢唐突了佳人,连话都没说几句。 众人一路行至玉福楼,便见里三层外三成的围了许多人,是玉福楼一年一度的花灯比赛开始了。 花灯比赛,顾名思义,就是用比赛的形式来赢得花灯。玉福楼为了这比赛准备了许多花灯,比赛的等级越高,赢得的花灯越好,今年玉福楼准备的最好的花灯是一盏八叶宝荷琉璃灯。自然,要赢得这盏花灯也绝非易事。 聂恒宗一行到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参加比赛的人过五关斩六将,最后有资格赢取最后一盏花灯的人就剩下了三个人。 那盏琉璃灯上面嵌了宝石,挂在高处,众人抬眼便能看见,的确是做工精致,美轮美奂,放在家里的话,看着便赏心悦目,唐明玉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灯,不禁抬着头看了许久。 蒋贺明一直关注着唐明玉的举动,见她抬头一直看那花灯,想来是十分喜欢,便抬手叫了自己的小厮,叫他去问店家能不能让他夹个塞儿,也去争取一下这盏花灯。 店家倒不是不能通融,原本这最后一关就有两种参与方式,一种是前面过关斩将赢上去,还有一种便是交银子参加比赛。 最后一场比的是射箭,蒋贺明自信他能赢得那盏花灯,便使人交了银子去比赛。蒋思涵原本在与杨乐妍说话,突然看见她哥要去参加比赛,看着还在傻看着那盏琉璃灯的唐明玉,突然觉得她好似看出了些什么。 蒋思涵一想到她哥因为命格一事平日都极为沉默,如今竟有了这样的心思,她顿时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她怕一会儿她哥赢了比赛她还站在这里唐明玉接灯会有些尴尬,非要拉着杨乐妍往别处逛。 杨俊瑾可是怕死了他妹妹瞎走了,自然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三个人一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蒋贺明去比赛射箭都没有看。 唐明月此时没注意她妹看什么,也没留神蒋贺明的射箭功夫。因为他们遇到了另外一拨人,那个披着粉色斗篷的少女,正在跟聂恒宗说话。 “宗表哥,没想到在此处遇到了你。”少女双眼明亮,看着聂恒宗的眼睛里似乎泛着绿色的光。 聂恒宗瞥了少女一眼,看了看她身边站着的少年,好在这少年变化不大,他这才认出人来,颔首说道:“原来是云姑娘。” 唐明月听到聂恒宗这句话险些笑出来,一个表哥,一个云姑娘,当真是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啊!不过也正是因为聂恒宗这句话,她知道了对面的少女是云家的姑娘。 满京城能管聂恒宗叫表哥的云姑娘,除了太后的母家,承恩公府的姑娘,还能有谁? 想到此前从未见过这位姑娘,唐明月便料想:这该是承恩公的嫡孙女,随父外放的云家五姑娘。 只是这云五姑娘跟聂恒宪才是嫡亲的表兄妹,如何亲亲热热的看着聂恒宗喊表哥呢?这表兄妹论起来,可着实有些远。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甜文可不好写了呢! 第59章 云家五姑娘闺名云翘, 她一向自负美貌, 长得也的确是貌美如花、娇俏可人。对着聂恒宗笑的时候, 让人看着真是眼中再盛不下旁人了。 唐明月静静看着云翘对聂恒宗巧笑嫣然,一言不发。站在云翘身边的少年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倒是看了唐明月几眼。他能看得出这便是未来的瑞王妃,可让他频频注目的,却是她的美貌。 跟云翘相比, 唐明月的美不只略胜一筹, 这也是云翘一直不肯正眼看她,只一门心思跟聂恒宗说话的原因。 天空忽然有飞雪飘下来, 聂恒宗看到雪花的瞬间, 赶紧侧身,将唐明月的兜帽给她戴上, 随后又温和的说道:“下雪了,小心打湿了头发着凉。”言罢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比赛,“快结束了,一会儿我叫常顺将回去的马车准备好。” 唐明月也不说话,只笑着受了,随后才吩咐香儿,“去拿油纸伞过来。” 两人的互动跟眼神的交流那真是旁若无人,一旁站着的云翘鼻子都要气歪了, 她也不想想,人家现在是什么关系。 “这位姑娘是谁啊,宗表哥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云翘嘟了小嘴儿, 打断了两人之间的相处,非要挤进去插话,她哥想拉都拉不住。 其实云翘心中明了唐明月是谁,她从小在京中长大,没有哪个大家闺秀她不认识,也就唐明月这种乡下来的野丫头,她从未见过。她想唐明月长得倒是貌美,难怪能迷住从小就冷清的聂恒宗。 聂恒宗从头至尾也就跟云翘说了那么一句话,但他看得出云翘是故意想冷落唐明月,此时也是故意打断他们的交流,他眼中显出不悦的神色。可云翘是云太后最为宠爱的后辈,他只得冷冷出言,“云姑娘竟不识嘉惠县主吗?” 这一声并不友好,可惜云翘丝毫不以为意,还娇着声音道:“人家才回京城嘛,她又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我哪里能认识?” 不得不说,这话实在是落了唐明月的脸面,她眼见着聂恒宗的脸都黑了,便开口说道:“无妨,我也不识云姑娘。” 我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你也没有日日待在京城里。 唐明月不软不硬的怼了一句,可是聂恒宗还是不满意,于是他扫向云翘的目光还是极为冰冷的。比起云翘这个妹妹,云逸就识眼色多了,他虽觉得云翘做得不对,可是他也十分不喜聂恒宗的态度。 只是云逸是个识时务的人,如今连聂恒宪都低调下去了,他还逞什么能呢?于是他呵斥了云翘一句,“不得无礼,还不给嘉惠县主见礼?” 云逸此言一出,如果聂恒宗跟唐明月想打圆场,自然会拒绝,可是很明显,两个人都不想打这个圆场。 原本,云翘就算不给唐明月见礼,谁也不会如何,但既然云逸说出了这句话,唐明月觉得她没有立场拒绝。聂恒宗呢,他自然也不会出声。 见礼,见什么礼,这个乡下野丫头也配让我见礼?这是云翘心内最深的想法,可是等她又甜丝丝的叫了一声“宗表哥”后,聂恒宗并没有出声。 云翘知道了聂恒宗的意思,可是她从小就喜欢聂恒宗,此时自然不会怪他,反倒把满腔怒意都集到了唐明月身上。她想撒娇卖乖,可是她怕聂恒宗觉着她无礼,只得不甘不愿的说道:“见过县主。” 她说话的空档就在想,一定要想办法让姑祖母给她也封个爵位才是。 “云姑娘多礼了,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唐明月笑了,露出她的小梨涡,说完看向远处拿着八叶宝荷琉璃灯走过来的唐明玉,她转头看聂恒宗,依旧是笑盈盈的,“蒋公子赢了比赛。” 聂恒宗也看到了笑盈盈一脸高兴的唐明玉,知道这是蒋贺明将赢来的灯送给她了,看着不在近处的蒋思涵跟杨乐妍,聂恒宗倒是没有想太多。 他一晚上眼睛都跟着唐明月走,根本不曾注意蒋贺明一次次看向唐明玉的眼神,若是他看到了,大抵要好好思量了,毕竟他是想替唐明月守护好唐家每一个人的。 “姐,你看这花灯多好看。思涵跑远了,被我捡了个便宜呢!”唐明玉伸出手里的琉璃灯,举给唐明月看。 蒋贺明赢了琉璃灯,顺手就递给唐明玉,“我不好拿着这花灯,送给唐姑娘玩吧!” 唐明玉早已对这盏琉璃灯垂涎已久,她本以为蒋贺明是去给蒋思涵赢的,不想最后却落在了自己的手里。她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琉璃灯看了看,抬头对蒋贺明说:“到底是今日的彩头,我把玩一会儿也就是了,等思涵回来,给她拿着玩儿。” “就是一盏彩灯罢了,你喜欢就拿着玩儿,涵儿他从小就不喜这些。”蒋贺明看着唐明玉眼中的神色,真想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博她开怀。他想说这就是我去给你赢来的,又怕吓到唐明玉,只能胡说八道了。 那花灯上的荷叶做得栩栩如生,唐明玉真是有些爱不释手,她一向就是疏朗的性子,此时也不想那般小家子气,“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改日寻了好玩儿的,我再送给思涵玩。” 蒋贺明听她肯收下,心里十分开怀,嘴上忙道:“正是这个道理,宝剑配英雄,这花灯,也合该配个喜欢它的人。” 跟唐明玉不同,蒋贺明的性子一向有些木讷,今日能同唐明玉说上这么多,已然是十分不容易。原本蒋贺明对唐明玉只是好奇,可是见了几次,他却发现自己当真与她十分投契,不知不觉,也就在意起来了。 唐明玉拿着花灯回来,几人说说笑笑,就更没云翘什么事了,她心中不甘,贝齿狠狠地咬着下唇,看聂恒宗拿着油纸伞撑在唐明月头上,根本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云翘气得一跺脚,转身就哭着跑了。 云逸跟着妹妹,只是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雪中的那一对璧人,可真是有些刺眼。 雪越下越大,众人赶着人散了之前赶紧出了长街,在街口上了各自的马车回府,就此分开。 没过几日,寿康宫的公公亲自到唐家来请唐明月,说是太后有请。唐明月不敢耽搁,收拾了一番便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 唐明月入宫前,寿康宫内。 云翘笑意盈盈依偎在云太后身边,“姑祖母,翘儿都好久没见到您了呢,在楚州那些日子真是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您。” 云太后原本有一个女儿,可是八岁的时候在后宫争斗中成了牺牲品,云太后十分伤心,日后再也没有过身孕,更别说再生个女儿了。 这些年,不管是后宫还是云家,都先后添了不少女儿,可是独独云翘长得最像当年的六公主,早年云太后一看到云翘,就想到自己那死去的女儿,于是对她就多了几分怜惜。 自小云翘在宫里就十分得宠,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云太后都会满足。众人也看得出云翘在云太后心中的分量,无人得罪她。几年前云翘随父外放,离开京城,许久都未回了。 甚至许多人都要想不起云翘了,云太后乍一看到也有些怔愣住,实在是云翘早已变得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云太后看到这个侄孙女不禁想:若是她的女儿一直活着,十四五岁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这一想,云太后便又有些伤神,想着云翘离开京城几年实在是受苦了,心中对她的怜惜也就更深了。 此时听到云翘的思念之言,只觉云翘这孩子她还真是没有白疼,搂着她叫宫人们赶紧端好吃的送上来。 不一时就有宫人端了糕点跟水果上来。云翘垂眼看了看,果真完全避开了所有她喜欢吃的东西。 云翘有些憋屈,从小她娘就知道她的优势比别人强在哪,所以她每次入宫,她娘必要告知她,若姑祖母问起她爱吃什么,她要如何回答。 那些东西,她真的一样都不爱吃,那全是她从未见过面的表姑姑最喜欢吃的。可是云太后使人兴冲冲的拿出来,她又不能不吃。这几年在楚州,她性子愈发刁钻了,这些东西许久不曾入口,乍然吃进去,云翘竟委屈得差点落泪。 “翘儿怎么了?”一直关注着云翘的太后娘娘自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对,赶紧开口询问。云翘知道,告状的机会来了。 云翘得云太后宠爱,这些年不知告过多少人的状,也深谙告状的技巧。她恋慕聂恒宗多年,原本以为两人年岁差的多,是没有机会的,可是如今聂恒宗找了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云翘先就在心里恨上了唐明月这个配不起聂恒宗的人。 加之正月十五那一场事,她可不就更看不上唐明月了,她今日来看太后,可不是吃这些不喜欢吃的东西的,她是来告状的。 “姑祖母,翘儿无事,只是想起正月十五那日,我跟哥哥出去看花灯,突然想吃玉福楼对面卖的金丝红豆卷,过去买的时候玉福楼前很热闹,我们便过去看,在那碰到了宗表哥。”云翘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口金丝红豆卷,说着话也不用吃了。 云太后点点头,“老五也知道出去看花灯了。” 云翘趁机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宗表哥是同嘉惠县主一起呢!我见到宗表哥很开心,忙着说话,一时忘了给县主见礼,县主好像不高兴了。” 说罢轻轻摇了摇云太后的胳膊,委屈巴巴的说道:“姑祖母,您把县主叫进宫来吧,若真是不高兴了,我今日也好给她赔个罪。” 这话里已经把委屈说的十分明白了,云太后自然不高兴。 唐明月是县主,按理受的起云翘的礼,可是云翘说她见礼晚了唐明月便生气了,这话云太后就不爱听了。 她也没有想到云翘骗她,也不知当日究竟是何情形,神色立时不快起来。云翘一直小心观察着,最后又加了一把火,“到底她将是瑞王妃了,还是不要让她记恨我的好。如今连韩姐姐都避着她的锋芒,我也不能给姑祖母惹事。” 云翘口中的韩姐姐,就是韩芷柔。韩芷柔要避着唐明月的锋芒,可不就是在说聂恒宪不如聂恒宗。 一直单纯不知事的小姑娘说出这样一番话,云太后觉得她有些受不住,于是着人去请唐明月了。 第60章 云翘听到云太后派人去宣唐明月, 心中实在快意, 于是等待唐明月入宫这段时间, 她再不提令人扫兴的话题,极尽奉承之能是,把云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聂恒宪去信急急将云太后从万佛寺叫回来之后,她曾忧虑过云家的未来,那时候她忘记了云家还有一个云翘, 实在是云翘离开京城几年, 她未能想到她长大之后的样子。 云太后看云翘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真恨自己没有早早把她叫回京城来, 否则不管是老五老六, 总归还是有一个王妃的名头能落在她头上的,可是如今却是不能了, 她的侄孙女,如何也不能再做妾室了。 她绝对不能让云贵妃的悲剧重演到云翘身上。 这些心思,云翘是不知道的。这几日,云翘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上元节那日聂恒宗与唐明月之间的一举一动,她不禁一次次的想:若聂恒宗身边站着的人是她,会否也是那样的情景?这些事,只要想想就让她心痒痒。 跟云家别的姑娘不同,云翘向来对聂恒宪不喜, 她喜欢的人一直是聂恒宗。小时候她不懂几人之间的亲疏远近,一直追着聂恒宗后头跑,可是聂恒宗总是冷冰冰的, 看她没个好脸色。 那时候云翘就想,早晚有一天她要叫聂恒宗眼里只有她。 可惜她没能等到那一天。云翘随父外放那是好听的说法,实则是她父亲犯了错,被云太后运作了一番,这才外放出京避风头。云母怕女儿留在京城里受委屈,这才一同带走了。 如今几年过去,云翘再回京城才发现,她已错过了许多事。不过她觉得倒也无碍,总还能再争取一下。 这一日出奇的冷,前日里刚下过雪,宫道上早已清理干净,可屋檐上还积着厚厚的雪。唐明月身上披着一件蓝色织锦绣芙蓉斗篷,不敌狐皮的斗篷挡风,一时倒觉得有些冷。 她有一红一白两件狐皮斗篷,都是聂恒宗年前送去唐家的,今日太后宣召,唐明月不清楚所谓何事,想起上元节那日遇到云翘,她临出门前换了普通的斗篷穿。 到了寿康宫,倒没有在外多等,跟着宫人入内,唐明月低垂着眉眼,行至恰当的位置给太后请安。唐明月行了大礼,务必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云翘挨坐在云太后身边,唐明月行礼的时候,她连做做样子的避让都没有,看起来便是唐明月给两个人行礼问安。她坐在那里看唐明月跪在地上,一脸得意。 旁边坐着的云太后并没有阻止她的行为,心中却也难免觉得她不够懂事,事情做得这样明显,让她想为难人都不好开口。 “外头天冷,你一路走过来必也冷了,不必跪了,起来吧!”云太后淡淡出声,她就是这点好,很少会在明面上难为人。 唐明月这才起身,抬头的一瞬间才看到云翘,她心中有些明白了云太后叫她进宫的缘由,不免有些头疼。见云翘一脸洋洋得意,她先开口打招呼,“云姑娘。” “今儿来给姑祖母请安,想起上元节那日我们见面,恐县主心中对我误会,这才特特求了姑祖母请县主入宫,千万不要在意我那日的失礼才是。”云翘语气温和,话也说的客气,可她自始至终连屁股都没挪一下,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谁又能相信她这话发自肺腑。 云翘话音儿落下,殿内一时静默,唐明月更是一副愣住的表情,她见云太后一直不出声,只得自己接下话头,“云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当日我就说了,我不在意那些的。” 唐明月扫过彩漆八宝攒盒里的金丝红豆卷,没有给云翘说话的机会,立时又接着道:“姑娘不信去问王爷,那日我着人买了陈记的金丝红豆卷跟桂花糕,还想给姑娘拿一份儿的,可是一转眼就没看见你了。还是王爷说,姑娘最不耐烦吃这两样儿,我才罢休的。” 她一直低眉敛目的,连一直看着她的云太后都不曾发现她的眼神曾瞟过那个摆在一旁的攒盒,还以为她在陈述一个事实。 云太后其实没见过唐明月几次,但每次见她都是十分知礼的,并看不出是个苛刻任性之人,云太后想着云翘可能真是误会了,刚想开口说“老五哪知道翘儿爱吃哪个,哪个小姑娘不喜欢这些甜甜的糕点。” 可是云太后还没等开口呢,旁边云翘受不了了,唐明月这话听在她耳中,就是彻彻底底的揭她老底了。 “你住口,谁说我不耐烦吃,姑祖母知道,我一向最爱这两样,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挑拨是非。”云翘的嘴脸都有些扭曲了。她这番模样,不止吓了唐明月一跳,云太后也被她喊的愣住了。 外面的人,确实很多人都知道云翘不爱吃这两样儿东西,只怪她实在是不愿掩饰,看见了总是一脸嫌弃。久而久之,众人哪还看不出来,她是故意欺瞒云太后。 只是众位贵女自小就在一处,这种事便是当着太后的面揭出来,也怕云太后会认为是有人故意挑唆,是以并没有人说起过,云翘也乐得一直这样装象。 至于唐明月为何敢说,概因她与云翘根本不熟,这话便是有意无意说出来,云太后也疑不到她头上什么,因为不管是谁看,她这话都是闲话家常。 也正因此,云翘这反应就显得特别不正常。她疾言厉色的说完,也觉得自己这反应有些大,大的她此时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只得拉着云太后的手臂软着声音道:“姑祖母,你说是不是?她如此说,就是在挑拨翘儿与您的关系呢!” 云翘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实在是她太在乎此事了,她不敢想,若是太后知道她欺瞒自己,会如何冷待她。心中有鬼,便最怕人说,唐明月这一说,可不就触了云翘的霉头? 她一时害怕,便有些失控了。云翘实在是想不到,唐明月竟然会拿这个来对付她。 “太后娘娘明鉴,嘉惠只是实言说起当日实情,何来挑拨一说?”唐明月跪到了云太后面前,说完又抬起头,看着云翘冷冷清清问道:“还请云姑娘不要将这样的名头扣到我头上,你到底喜不喜,不是我说一句,或者王爷说一句就能定夺的,何苦如此激愤?” 云翘闻言冷哼一声:“是不是挑拨是非你心中清楚。” 云太后听到此处,开口呵斥了一句,“翘儿不得无礼。”说罢又对唐明月道:“嘉惠快起身吧!” 唐明月不肯起,又重复道:“太后娘娘,嘉惠并不曾挑拨是非,只是实言所述当日之事。” 这是怕云翘给她乱扣罪名,唐明月必须听太后亲口说出来她没有挑拨是非,否则改日不知就要传成什么样子了。云太后何尝不知她的想法,她瞥了旁边的云翘一眼,有些失望。 原以为这个侄孙女有些脑子,可不过是这样一句话,便让她失了分寸,可见心中有多在意。云太后年岁大了,有时难免糊涂,可大多数时候,她心中清明,此时哪还不知谁是谁非。 云翘此时也冷静过来了,她目光有些凶狠的看着唐明月,却不能再出声,否则今日她只会更加难堪。 “翘儿如此说,自然是她的不对,你起来吧!”云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苍老了不少,唐明月不再坚持,跟云太后道过谢之后才站起身。 从唐明月进门,没有一丝失礼之处,云太后又能做什么?她从穿戴到言谈举止,都不能让人挑到一丝错处,反倒是云翘,处处错漏,让她都跟着丢脸。 云太后在最开始听到云翘说那些话时,心中不是没有思量,她也想过借此杀鸡儆猴,让外人知道,她还没死呢,现在想欺负到云家头上,也得看看她乐意不乐意。 可是事实同她所想是有差别的,云翘所述之言也未必属实,她不得不暂时放过唐明月,谁想云翘竟然如此不争气。不止没有给对方点颜色瞧瞧,还将自己给折进去了。云翘代表的毕竟是云家的脸面,云太后心中再生气,总不能真就不管她了。 到底云翘说的不成样子,她不能纵容太过。云翘早已不是几岁的小姑娘,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不是撒撒娇装装傻就能都解决的。 “如此言行无状,还不赶紧同嘉惠认个错。”云太后看了云翘一眼,声音带了一丝冷厉。云翘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唐明月却直接说道:“太后娘娘,云姑娘久不在京城,我们原不相识,她不知我性情实属正常,说了这样的话我不会同她计较。” 云翘一听唐明月如此说,果真又来气了,她想着当日在玉福楼前,唐明月可没有这么好说话,她想着唐明月假惺惺的,果真又是在做样子给云太后看。这就是要彻底坏了她在云太后面前的印象了。 “今日是我失礼。”云翘心中有气,说出的话却是委委屈屈,让人听着不甘不愿的,唐明月笑笑,“无妨,云姑娘日后可不要再如此说了,毕竟姑娘家的名声是极要紧的,太后娘娘待云姑娘这样好,我便真有那样的心,也是绝计不敢做的。” 这话一出,云翘心中更气,云太后心中也不好受,她一向是大度贤良的名声,不能同唐明月一个小姑娘计较,可却也不想看见她,闻言压着声音说道:“前几日听皇后提起你,既来了,去给她请个安吧!” 唐明月乐得赶紧离开,闻言给云太后行礼,规规矩矩从寿康宫退出去。直到她彻底离开了,云太后才淡淡的对身边的云翘说道:“你也先回吧,哀家累了,要去歇着了。” 云翘想解释,叫了一句“姑祖母”,云太后却摆摆手,“去吧,她说得对,你是我嫡亲的侄孙女,旁人说的话,你不该如此放在心上,失了风度,也损了自己的颜面。” 去往鸾凤宫的宫道上,唐明月还是很寂寞,她想到聂恒宗同她说起云翘那些事时,只说叫她心里有个准备,不想她今日就给用上了。 不过是小小的挑拨了一下,看起来冰雪聪明的姑娘,竟然气成了那副样子,唐明月思及此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此时同样行走在宫道上的云翘,也着实是气得咬牙切齿。她怪唐明月多事,也怪自己沉不住气,好好的一手牌,竟然打了个稀烂。 第61章 唐明月甫一入宫, 姚皇后就得了消息。到底是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 姚皇后生怕她被云太后为难, 正收拾妥当准备去寿康宫一趟,便有宫人进殿来报:嘉惠县主往鸾凤宫来了。 姚皇后一颗心落下来,叫宫人伺候着脱了外衣,安坐在贵妃榻上,一旁大宫女蓝叶笑着劝道:“娘娘一直担心着县主, 可是人家来了, 又绝不让人看出来,奴婢想着, 娘娘要做什么, 也总该让县主知道的好。” “自从陛下赐婚,我见了阿芸都不知要如何说话。”姚皇后的声音闷闷的, 带了一丝委屈和无可奈何。 阿芸是安国公世子夫人的闺名,姚皇后一向如此称呼她。蓝叶鲜少见到姚皇后如此蹙着眉头为难的模样,知道她这是进了牛角尖还未出来呢! 蓝叶将小宫女送进来的燕窝粥递到姚皇后手中,“依奴婢看,娘娘实在是多虑了,娘娘从未与世子夫人有过约定,何况杨姑娘是县主救回来的,便是依此一件事, 夫人也不会怨怪您的。” 姚皇后知道妹妹不会怨怪自己,可她心里总是不舒服。她拿汤匙搅着燕窝粥,随之叹了一口气, “你说宗儿他,主意怎么这样大?” 这话蓝叶不好接,但她与姚皇后主仆多年,姚皇后待她极好,她不忍姚皇后总是如此别扭,于是开口道:“娘娘何苦这样呢,县主才貌俱佳,本事又大,娘娘是极喜欢的,再说此事早已成定局,您心中松快了,殿下也好过。” 蓝叶知姚皇后惦记自己外甥女,便接着道:“至于杨姑娘,京城这样多的好儿郎,娘娘还怕找不出一个合意的?待杨姑娘出嫁,您跟陛下讨个赏,求个爵位来,夫人定然高兴。” 道理是这样,可姚皇后一想到妹妹的几个儿女婚事都不顺,也难免跟着头疼,她点点头,“眼下,还是阿瑾的婚事更重要,妍儿毕竟还小。” 姚皇后说起杨俊瑾,蓝叶便知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放下心来,顺着她的话头说几句,外面便有宫人进来,说唐明月到了。 “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不快请进来。”姚皇后放下手中的燕窝碗,看着门口。 外面太阳越升越高,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加之往鸾凤宫来到底不比去寿康宫紧张,唐明月此时并不觉得冷了,可是一进殿门,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暖意。 鸾凤宫原本就烧了地龙,姚皇后刚刚又吩咐人添了炭盆,可不就十分温暖? 唐明月照例要给姚皇后请安,蓝叶却在姚皇后的示意下拦了下来,“县主可别跪了,娘娘该心疼了,听说您从外头来,特地叫奴婢添了炭盆,就怕您冷呢!” “多谢娘娘。”唐明月听蓝叶如此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可心中到底轻松了不少。她入宫的次数不多,鸾凤宫的人还是头一次这么热情,以往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到底跟今日是不同的。 姚皇后看到了她神色一松的模样,想着自己可能真是有些吓到了这孩子,总不能自己心中别扭,便把气撒到人家头上。思及此姚皇后露出笑容,声音也温和起来,“昨日下雪,今日正冷,如何穿得这样单薄?” 别人不清楚,姚皇后还不知道自己那好儿子给唐明月送了不少好东西,光各色皮毛就不知有多少。 唐明月不能把自己那些小心思尽数说出口,便道:“看着天朗气清,不想竟这样冷。” 早有小宫人伺候着她除了斗篷,唐明月落座,姚皇后又留她用午膳,“本宫新得了个厨子,是乐州人,正好叫他做几道家乡菜给你尝尝。” 虽说已同聂恒宗定亲了,可是唐明月还从未在鸾凤宫留过膳,乍然这么一听还真是没有准备,可她还是笑盈盈大大方方道:“多谢娘娘,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两人说话,自然要说起云太后叫唐明月入宫的缘由,唐明月也不想瞒着姚皇后,便将事情说了。云翘明显对聂恒宗有意,她可不想坐以待毙。 姚皇后哪会喜欢云家的人,想起那病怏怏却叫永平帝一直宠爱的云贵妃,即便大度贤良如姚皇后,心中也是憋屈的。 “在外待了几年,竟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姚皇后这句话是说云翘的,可谓十分的不客气,唐明月不想姚皇后竟如此不喜云翘,只是这话她却是没法接的。 云父当年犯错,实则是背地里被韩来明摆了一道,可是明面上却跟姚家扯上些关系,为此姚皇后对云家颇有意见,不待见云家实在太正常。可是这些话不适合说给唐明月听,姚皇后也就按下不提。 唐明月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自然对这些事不熟悉,姚皇后心知肚明,也不多说,只安慰她道:“经此一事,太后娘娘也要多思量一些,你不必害怕。” 姚皇后嘴上安慰唐明月,心中却不免想起太后的心思。她心中清楚云翘若是据实说起,云太后绝不会冒然宣唐明月入宫,她定然是说了让太后十分在意的话。能让太后在意的,也就是云家跟聂恒宪了。 如今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可是姚皇后知道,暗中的争斗并不少,云太后与自己的目标不一致,这个云翘真是脑子傻了才会来惦记她的儿子。 嘴上不说,姚皇后心里却想什么时候也要敲打敲打那些不知所谓的人一次才是。 唐明月并不知姚皇后的心思,若是知道,大抵要怪自己想太多,或者怪自己思虑不周。 在鸾凤宫用过午膳,姚皇后派了宫人一路将唐明月送到宫门处。唐明月出宫上了马车,忽然发现聂恒宗正等在车里。 “宗哥哥怎么跑到马车里来了,为何没进宫?”唐明月在聂恒宗对面坐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聂恒宗脸上看到了一丝委屈。 聂恒宗随手给唐明月倒了一杯温热的花茶,“母后特地叫人与我说,不许我进宫扰了你们清净。” 唐明月闻言忍不住笑出声儿,“那宗哥哥莫非是委屈上了?”说完也不等聂恒宗回话,唐明月便将自己三言两语把云翘给挑出火儿的事说了。 “月儿好能干。”聂恒宗夸了一句,唐明月顿时洋洋得意起来。聂恒宗看着她的模样,立时忘了自己刚才的委屈,两人甜甜蜜蜜说起话来。 另一头云翘却在家里摔东西,哭得双眼通红,身边的丫鬟根本劝不住,等她摔的没力气了,心中忽的生出一股仇恨来,不止是对唐明月,更是对聂恒宗。 “去叫哥哥来,我有话对他说。”云翘抽了抽鼻子,随手指了个小丫鬟去喊人,小丫鬟如蒙大赦一般赶紧跑了出去,云翘冷静下来便不再摔东西,叫丫鬟伺候着净面梳妆,专心等云逸过来。 云逸一听云翘有话要说,立时放下手边的事,赶到云翘的住处,云翘也不多说,只是简简单单告诉他,“那件事我想好了,我去同宪表哥说。” 话虽简单,云逸听了却是大喜,“妹妹想通了就好,届时事成,你想要什么没有?” 云翘没接话,打了个哈欠,“哥哥去安排吧,我身上乏累得紧,先去补眠了。” 云逸自然赶紧应下来,脚步轻快的出了云翘的院子。云翘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望。她哥哥欢欢喜喜的,却根本不问她为何不欢喜。 家中所有人都知晓她在太后面前得脸面,却从不想她也有应对不来的时候。云翘有些累,蒙头睡了起来,再醒来时却被她的祖父承恩公叫到书房,问她去寿康宫看太后娘娘,可有什么不对? 云翘到底心虚,可是宫内发生之事,却有些不敢说与祖父听,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承恩公不疑有他,长叹了一口气,对云翘说道:“宫里来了消息,太后娘娘病了,说是哀思过甚,又生了气。” 云太后年岁越来越大了,生一次病,云家人就要跟着担忧一次,不管大病小病,总怕老人家哪一次就不好了。云太后是云家的主心骨,她若是没了,云家的日子就要变了。 云翘也未曾想,今日之事会将太后给气病了,她愈发不敢说话,生怕一个不查叫家人发现。承恩公未曾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只是叮嘱道:“许是见了你想起了六公主,你近日先不要进宫了。” “翘儿知道了,这便回去给姑祖母抄经祈福。”云翘心慌意乱从承恩公的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院子果真开始给云太后抄经,只求老太太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云太后年纪大了,今日又被云翘故意欺瞒她之事给气到,想到自己苦命的女儿,一辈子刚强的老人家受不住,便倒下了。 这一病就是半月之久,太医院的太医们遵着从前的方子仔细给云太后调养,终于慢慢好起来,只是这一番折腾之后,云太后的身体是大不如从前了。 太后有恙,唐明月还跟着吴氏入宫探望了一回,只是没能见到太后,只磕了头便回家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春暖花开了,趁着天气好,杨乐妍叫唐明月一起去天丝明玉坊看衣服,两人边看边说,杨乐妍偷偷贴到唐明月耳边告诉她,最近有个姑娘总是来寻她哥哥。 第62章 唐明月听后眼睛立时亮起来, “真的吗, 是哪家的姑娘?” 杨乐妍有些心累, 摇摇头,“这个我不知,只是赶巧见过两次,她在府中后门外与我哥说话,我离得远, 也听不清。” 不止如此, 杨乐妍怕杨俊瑾见了自己不好意思,每次都是慌慌张张躲了起来, 知道的消息不多, 只是远远瞧着那姑娘相貌不错。 两个人一直小声说话,不防门外进来个姑娘, 生得明眸皓齿,一双水灵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在店铺里扫了一圈,便往两人身旁摆着的首饰来了。 那姑娘身后跟着个丫鬟,小声在旁边说着,“姑娘,奴婢打听过了,这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 里头东西很多,还能找这里的老板单独画图样。” 唐明月听了杨乐妍的话,知道事情还不到自己想象的那个程度, 也收了好奇的心思,两个人专心看起首饰来。 不管是衣服还是首饰,天丝明玉坊每月都要出新的款式,这也是京城闺秀喜欢这里的主要原因,每次都能看到新鲜的东西,逛起来才有兴致。 “姑娘的头饰好生别致。”一道娇柔软糯的声音响起,竟比唐明月的声音还要软,唐明月闻声抬头,便见那个姑娘是在同她说话。 唐明月如今戴在身上的大部分首饰都是聂恒宗送给她的,一听有人说她的头饰别致,心里就甜丝丝的,作为回报,她也礼貌的夸赞了那个姑娘的衣裳好看。 一旁杨乐妍使劲儿拽了唐明月的衣袖一下,还冲她眨了眨眼睛,唐明月一时想不透她要告诉自己什么,便听杨乐妍问道:“听姑娘的口音,好似不是京城人。” 那姑娘笑笑,“我从云南来。” 两人顿时十分感兴趣,云南离京城十分遥远,除了做生意的人,在京城很少能见到云南人,特别是姑娘家。 几个人聊起衣裳首饰,竟十分投契,那姑娘也不扭捏,直接告诉两个人称呼她“瑶瑶”,唐明月跟杨乐妍也将自己的小名告知于她。 “云南那么远,姑娘来投亲吗?”以往端庄沉默的杨乐妍,竟突然话多起来,唐明月见她一双眼睛闪闪发光,终于觉出不对来。 瑶瑶倒不隐瞒,“我来还个人情。” 便是心中再好奇也不能继续问下去了,几人又略说了几句,瑶瑶知道两人身上的首饰大部分都是这里的老板绘出来的图样,便决定去找沈卿卿了。 几人道别,杨乐妍也不逛了,拉着唐明月出门,“月姐姐,这真的太巧了,方才这位瑶瑶姑娘便是我同你说起的那位去找我哥的姑娘。” 唐明月听后也不免觉得实在是太巧了,京城如此之大,几人竟这么碰上了。 杨俊瑾的婚姻大事,俨然已经成了姚氏心头的一块病,连她们这些小辈都不免跟着着急。如今可算是出来这么个姑娘,如何不让人激动?可这姑娘是云南来的,事情便不那么好办了。 “云南山高水远,我怕是白白惊喜了,哪个父母也不喜女儿嫁这样远。”杨乐妍声音很小,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原本我娘都说过,只要哥哥喜欢,不拘身份,娶回来就是,可如今这个样子,怕是不可能了。” 唐明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说杨乐妍如今想这么多还为时尚早吗?显然不能。于是只能委婉说道:“若有机会,还是要先弄明白他们之间发生过何事。瑶瑶姑娘大老远跑来京城还人情,莫非就是还你哥的人情?” 杨乐妍一时忘了瑶瑶说的还人情,唐明月这样一提醒才想起来,“这人情大抵不小,我哥之前不在京城,可能是发生过什么事。” 两人猜来猜去也猜不到什么,索性不说了,杨乐妍便想着回去套她哥的话。 —————————— 五月十八是永平帝五十岁整寿,万寿节办得势必要比往年都隆重。王公贵族早得了消息,云南王萧慕洵也要携女入京贺寿。 说起来,云南在大沂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存在,整个大沂朝唯一的异姓王便是云南王。云南离内陆较远,部族复杂,一般的地方官很难驾驭。 萧氏一族统治云南多年,自有自己的手段,永平帝便是想吞下这块地也不容易,何况云南王肯对他俯首称臣,他便也不再执着。 萧慕洵如今正值壮年,膝下三子一女,对这个女儿是爱若掌珠。 云南王在万寿节前几日入京,入宫拜见永平帝之后,云南王携女到了安国公府,说要感激杨家大公子救女之恩。 杨乐妍自然被叫出来招待云南王的女儿安和郡主。两个人一见面,都十分惊讶的看着对方道:“是你?” 原来安和郡主便是杨乐妍在天丝明玉坊看见的瑶瑶,而安和郡主萧瑶也未曾想到,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是杨俊瑾的妹妹。 萧瑶老早就出现在京城,说明不是跟云南王一同入京,杨乐妍心中好奇心愈来愈盛,却不好意思过多询问。萧瑶自然也能想到这些,竟主动跟她聊起来。 这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却是个大方爽朗的性子,说起话来快言快语,让杨乐妍好生喜欢。 杨俊瑾头年里在外办差,曾下水救过一个少年,为此还大病一场。其实那个少年并不是什么少年,而是一个姑娘,便是萧瑶。 云南王宠爱女儿,知道女儿想出门游玩,便安排人马陪着萧瑶出门。萧瑶在外行走一直扮作男儿身,便是将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杨俊瑾,也未发现她是女儿身。 萧瑶落水被杨俊瑾救了之后,也着实修养了些日子,可等她修养好了想上门感谢杨俊瑾时,杨俊瑾已经离开了。 有恩不报不是萧瑶的性格,待弄清了杨俊瑾的身份之后,她便一路游山玩水跑来了京城。 到京城之后,萧瑶也见过杨俊瑾两次,与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救命之恩,萧瑶想以身相许,不料此举却吓坏了杨俊瑾,被他推拒了。 杨俊瑾人长得俊朗,又无妻室,萧瑶觉得自己看上他十分正常,可是对方竟然看不上自己,萧瑶有一丝伤心,着实用了些日子才缓过来。想着在云南时,多少人想给她做郡马呢! 杨乐妍是真没想到,萧瑶竟肯与她说这么多。听来听去听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结果,气得她忍不住嘀咕,“我哥他眼睛一定是不好使。” 萧瑶听了杨乐妍的话便笑起来,“可惜我们无缘,不然我相信咱们相处的一定很愉快。” 杨乐妍心里又何尝不这样想?在她看来,萧瑶是一个做嫂子十分合适的人选。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格都没得挑,两人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可脾气却很相投。 下水救人,这便是有了肌肤之亲,此事若是被人知晓了,杨俊瑾想不娶都不行。杨乐妍无法评价此事,她就是觉得很可惜。 “总不能人家救了我,我还要强赖上去,何况此事无人知晓,我当时穿着男装,对我也并无影响。”萧瑶看起来真的是无事人一样,杨乐妍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碰上了这样一件英雄救美的事,偏对方还是这样的性子。不过杨乐妍倒也十分庆幸,若碰上一个执意要她哥负责的,此事也难以圆满。 不能郎有情妾有意,当真十分可惜。 “杨公子说他已有了心上人,你可否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萧瑶偏头,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十分在意的问题。她想看看,自己输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俊瑾对唐明月有情一事,杨乐妍也是自己猜的,可是因着她觉得不太可能,一直在肯定与否定中徘徊。至于为何不信,概因她想不通,两个人一共也没多少接触,这情意到底是如何来的? 猜测到底不是事实,杨乐妍觉得自己不能胡说八道,于是她摇摇头,“此事我并不知晓,我只知晓我哥这么大了还不娶亲,我娘头发都要急白了。” “那你可要劝着伯母,若不然问问杨公子,看他心中有谁,早点娶回来就是了。”萧瑶心中微微泛酸,却还是跟着一起出主意。 她这样一说,杨乐妍就更惆怅了。一面为了失去这样一个好的嫂子人选,一面是为了她哥那爱而不得的凄惨。 若是轻易能娶回家里的人,可不是早就娶回来了? 云南王到杨家意图很明显,既要感谢救命之恩,也希望杨俊瑾永远不要将此事的真实情况说出去,毕竟涉及女儿家的名声,这要求实在再合理不过。 杨俊瑾从云南王父女到府中起,一直都有些云里雾里的,想不透他们的意图。若说感谢,萧瑶早已谢过他,除了不能娶她,该承诺的保守秘密他也承诺了,在他看来,云南王如此大张旗鼓来道谢,实在是多余。 不管云南王什么想法,他在安国公府待的时间并不长,而父女俩离开之前,萧瑶还是单独见了杨俊瑾一面。 “杨公子,我并非因你救我一命,才要以身相许。其实我来京城与你见面之前,曾暗中见过你两次。”萧瑶在杨俊瑾说话之前,先开了口。 杨俊瑾不作声,做洗耳恭听状。 萧瑶垂头,回想着两次见面的过程。其实并没有多复杂,可还是让她芳心暗许。 “第一次在杏花巷,你让人给一个没钱抓药的老伯送了银子,第二次在长宁街,你救了一只险些被马车轧到的小狗。”萧瑶说到此处抬起头,露出了笑容。 如耀眼明光,温暖人心。一向镇定如杨俊瑾,也不免呆了一瞬。 “你是那个穿青衫的少年?”杨俊瑾想起两次的情景,这才出声。 实在不能怪他如此一问,而是那两件事情发生时,身边并没有萧瑶,杨俊瑾猜测他是做了乔装,而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她便是做男装打扮。 萧瑶点点头,“可惜我没机会出手你便解决了。”杨俊瑾之所以对乔装之后的萧瑶印象深刻,也是因为他见对方是要出手相救的模样。 京城权贵不知凡几,其实很少有人会管这种闲事。若非如此,两人大抵也不会注意到对方。 “这两次的偶遇,让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被你施以援手之人,可又偏偏因此,让我更加钦佩你的为人。”萧瑶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显然是在想接下来的话要如何说出口。 杨俊瑾在这空挡接着说道:“公主也是纯善之人。” 萧瑶听到这话又露出一个带了一丝嘲讽的笑,“可惜你并不喜这样的我。”杨俊瑾想开口解释一句,却被萧瑶压住了话头,“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心中藏事,我既对你有情,便该叫你知晓。” “可你对我无意,我也不能执着一人。若你心中没有意中人还好,可你既已有意中人,我便不能做讨嫌之事。”萧瑶话语里带着坚定,让杨俊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两人的这段对话,他实在是极为被动。 萧瑶又将今日登门道谢的举动解释了一遍,“今日登门拜访,只想郑重谢过你。日后若有需要云南王府之处,杨公子不必客气。今日一别,可能我们日后无缘再见,望你早日得偿所愿,抱得佳人归。” 整个过程洒脱的不像一个姑娘,萧瑶说完颔首,便转头离开了。 杨俊瑾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想的却是这姑娘大抵并没有多钦慕自己,随即又摇摇头,“这该是一个真正洒脱的姑娘。” 他对萧瑶的确没有情意,可她这样一番话,还是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两人并没有就此不见,在几日后的万寿节上,便又见了一面。 云南王携女入京拜寿,并没有将女儿送进宫中的打算,只是恰好因为女儿就在京城,可却有人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给永平帝做妃。 这个人便是四皇子景王。 正因他有如此想法,所以在宴席上做了一件傻事。一曲歌舞结束之后,他看着貌美如花的萧瑶说道:“安和郡主从云南远道而来,想必定是要献艺的。本王听闻云南当地的舞蹈十分有特色,不知安和郡主是否要献舞一曲?” 萧瑶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打算的,她好好看着歌舞,没事儿献什么舞,她又不是舞女。可对方毕竟是皇帝的儿子,大好日子她也不能顶回去,只得在云南王开口之前回道:“我自幼不擅舞蹈,倒是跟师傅学过舞剑。” 言罢看向永平帝,“陛下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表演舞剑。” 跟柔媚的舞蹈不同,舞剑这件事并不会让人想入非非,永平帝自己也没有那想法,不仅点头同意,还夸赞了萧瑶一句。 永平帝不像他那傻儿子,吩咐人给萧瑶取剑后,还对杨俊瑾说道:“一个人舞剑太没意思,颜玉便以箫声相和如何?” 颜玉便是杨俊瑾的字。 人老了便爱做媒。永平帝想起云南王跟他提过杨俊瑾曾救过自己的女儿,如今看着两人郎才女貌,不由就起了心思。 永平帝的提议杨俊瑾自然不会拒绝,萧瑶也不是扭捏的性子,还对杨俊瑾笑着说道:“杨公子不如就奏一曲《猎军心》。” 《猎军心》出自大沂有名的词曲家栖梧先生之手,是一首十分振奋人心的军中舞曲。 杨俊瑾不由看向萧瑶,他本以为对方会要求他吹一曲歌舞升平的靡靡之音,毕竟萧瑶是个女孩子,可是她开口就要他演奏《猎军心》这样激烈的曲子,杨俊瑾十分怀疑萧瑶是否能舞好这首曲子,可他并未出声,开口吹了起来。 萧瑶的表演可谓让所有人大开眼界,任谁也想不出,那场中翻飞的身影,是个姑娘家。 相比其他人,景王殿下受到的刺激要更大,因为萧瑶手中的剑尖,往他面前送了不止一次,差点把他的小心肝给吓出来。 一曲毕,永平帝自然是要夸的,待夸的差不多,他看看刚才表演的两人,脑子一热就要赐婚。 “朕听闻安和郡主还未定亲?”永平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眼尖的自然就能看出他是何意。 萧瑶闻言跪在地上,“回陛下,确有此事。安和蒙父王母妃宠爱多年,一直无以为报,特地求了父王让我在家里多留两年。” 言罢抬头,故意看了杨俊瑾的方向一眼,“日后就让父王在王府旁给我建个府邸,好长长久久陪在他们身边。” 原本这些话,不该由萧瑶来说,可是她怕云南王开口坏事,这才自己开口。 永平帝眼尖,看到萧瑶说话之前往杨俊瑾那头看了一眼,他便明了,萧瑶这是不乐意跟杨俊瑾。 他要赐婚乃是成人之美,不是强人所难,既然姑娘家不乐意,他也不好枉做坏人,便作罢了。只看着云南王道:“你可得了个好女儿。” 一时间两人笑起来,萧瑶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倒是杨俊瑾,看了她好几眼。 只是萧瑶却再未给过他一个眼神。 第63章 杨俊瑾与萧瑶的事, 唐明月只从杨乐妍那里听了个大概, 便从心里佩服这个大气洒脱的女子。这一场剑舞看下来, 她眼里简直在冒小星星,实在是太飘逸俊美,她便是做梦,都不敢这么厉害。 聂恒宗见她一脸痴迷的看着萧瑶,当下便使人传话逗她, 告诉她自己也会剑舞。唐明月听了不由失笑, 竟是连这个都要在意。 杨俊瑾与萧瑶的事,唐明月只从杨乐妍那里听了个大概, 便从心里佩服这个大气洒脱的女子。这一场剑舞看下来, 她眼里简直在冒小星星,实在是太飘逸俊美, 她便是做梦,都不敢这么厉害。 聂恒宗见她一脸痴迷的看着萧瑶,当下便使人传话逗她,告诉她自己也会剑舞。唐明月听了不由失笑,竟是连这个都要在意。 唐明月垂头的空儿,聂恒宗也看了萧瑶一眼。前生并没有云南王入京贺寿一事,因为在永平帝五十岁寿辰时,云南王生了一场大病, 得病的因由便是爱女意外身亡。其中详细聂恒宗并不知晓,但他记得十分确切,前生此时, 世间已没有萧瑶这个人。 世间之事,但凡何处有一丁点的改变,便可能影响很多,聂恒宗已经深深认识到此事,他垂了眼眸,不再去想未来还会发生多少改变。 —————————— 时间一晃儿到了九月中,离唐明月大婚的日子不到一个月了,唐吴两家的近亲都赶到京城来送嫁,因人都在乐州,众人是结伴一同过来的。 吴氏的父母并兄嫂一家子都来了,吴老爹跟老伴儿身体不好,吴舅舅此次入京不想再回乐州,打算留在京城发展,此行与搬家无异,老两口这才拖着病体跟着一起来了。唐明月多年未回乐州,很多年没见二老,见面之后都忍不住落了泪。 唐家这头除了唐明月的姑姑一家,还来了几位族亲。此外,唐海也领着妻子赵氏跟小儿子唐祺枫来了,这是唐清一家开始未曾想到的。 家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自从唐祺桐兄妹领着唐仁离开,唐老爹跟郭氏大多数时候便窝在自己院子里不动,难见开怀。此次老家来了亲戚,老两口终于开心起来。 唐明月知道,老人家离开故土,总归还是不习惯的。 距离吴氏中毒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唐明月不太清楚如今唐祺桐兄妹如何,唐海到了之后,也未曾提及此事。倒是赵氏,的确是个十分有眼色的人,而她所出的幼子,看得出要比唐仁懂礼,只是唐明月不知这一切是否都是表面功夫。 吴舅舅早已在京城置了宅子,此次入京自也不会住在唐府,只是吴氏多年未见父母,一定要留着老两口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便也顺势留下了侄女吴淼住在府中。 除了吴淼之外,唐明月的姑母家中也有一个姑娘跟着来了京城,一起住在府中。唐明月的姑母当年嫁到了乐州城的另一个县,家中小富,女儿于慧自小娇宠长大,心气极高。与吴舅舅不同,唐氏带了女儿入京,心里是存了些别的心思的。 吴淼跟于慧都比唐明玉大上一岁,如今十四,在唐府中住着,都跟唐明玉更能玩儿到一处去,唐明月见妹妹有两个表姐陪着,也乐得如此。她就要大婚了,心中的感受十分微妙,总感觉眼前的一切好像镜花水月的梦一般。 她有时候睡不着了会想,她跟聂恒宗两个人,并没有经过磨难与生死,彼此却又十分坚定的不离不弃,这份坚定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会不会其实这一切都如那水中的泡泡,一戳就破了? 唐明月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心思,可就是偶尔会忍不住去想,她想起梦里的一个词,叫做结婚恐惧症,她想她一定是病的不轻。 按照大沂朝的规矩,十月初一这日,是给唐明月添妆的日子。唐家亲戚不多,倒是唐清同僚的夫人来了不少,自然还有诸如长公主母女这样的贵客。 不止如此,宫中太后与帝后皆有赏赐到唐府,另外就是一些与唐明月交好的小姑娘。杨乐妍、蒋思涵等都用心准备了礼物,唐明玉更是特地用自己攒下来的银子跑到天丝明玉坊去给她打了一套颇为贵重的头面。 就连吴淼都精心准备了一根玉簪子,只有于慧准备的是一个亲手绣的荷包。 原本乐州那边的风俗就是如此,姐姐成亲,作为妹妹不需要特别准备添妆,只送些亲手绣制的绣品表表心意即可,毕竟小姑娘手里没那么多的银钱。 于慧按照乐州的风俗自是没什么错,唐明月也不会多想,可偏偏于慧自己事后别扭得厉害。 唐氏原是帮于慧准备了添妆的东西,是一条大沂还不常见的水晶项链,十分精美,可是她自己舍不得拿出来,又为了不叫别人嚼舌头,早早把她绣的荷包给了唐明月,后来便是想换,也换不成了。 唐明月绣工一向不好,看到于慧的荷包,还真心夸赞了一番,于慧为此还得意了一会儿。可等她看到别人拿出的东西,面色便不如之前好看了,她实在是没想到,这里未出阁的姑娘,随随便便拿出的礼物,都是她眼中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便是与她日日相处的吴淼,都拿了成色上好的玉簪,于慧心中的滋味便更不好受。她知道吴淼家中银钱颇丰,她自己是不能比的,可是吴淼拿了这样的添妆礼,竟然都不肯事先告知她,这让于慧很不能接受。 她也不想想,自己根本问都不曾问过,难道人家要上杆子告诉她自己准备了什么添妆礼?再说这东西贵重与否都是心意,谁又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添妆这日来的人不少,唐明月要招待她们,于慧又是自家人,自然就不会有有多少精力放在她身上。可是这小小的细节又刺痛了于慧的心。 于慧见唐明月忙着招呼别人,只以为是因为她们的添妆礼比自己的要好,也不看看拿了上好玉簪的吴淼,待遇也没比她好,相反吴淼还跟着唐明玉一起帮着唐明月招呼客人。 若是唐明月知道于慧一时拿自己当外人,一时又不拿自己当外人,这一日里就心思百转、惆怅郁结,她大抵又要头疼了。 唐明月不知于慧的心思,倒是听说她晚上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哭了一场,唐氏劝了许久才劝好。到底是自己家,便是母女两个背着人,也还是有小丫鬟听到了大概,于是唐明月也大抵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可是这种事,唐明月不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等于慧自己想通。她也是实在有些理解不了,于慧这微妙的心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非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她娘,都得围着她转,去猜她的心思? 天知道,她真的挺喜欢那个荷包的,并不觉得这份心意比别的差。 这事情还没从唐明月心里过去,便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对于慧的印象又差上了几分。 于慧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蒋贺明被大师批命之事,竟然动了心思,要嫁给蒋贺明。此事被唐明玉知晓了,气得不轻,跑来跟唐明月说。 想在京城说门好亲实在太难,哪家娶亲嫁女会不看家世?于慧深知自己的家世配不上贵公子,可若对方有瑕疵,她还是可以争取一番的。何况蒋贺明浑身上下最大的毛病,也就是那虚无缥缈的命了。 要说唐明玉已经对蒋贺明动了心思,却也不是,可是唐明玉也不喜欢自己的表姐因为此事就要拿自己的终身搏前程。 她要如此做,置蒋贺明于何地,置自己于何地,又置她们一家子于何地呢? “若是蒋公子对表姐有意,或是蒋于两家动了说亲的心思,我自是不会说什么,可是慧表姐起了算计人的心思,我心中实在无法接受。”唐明玉气得撅了嘴巴,看得唐明月想上去捏捏。 蒋贺明虽有那样的传闻,可是看上他家世的人家也不会少,兵部尚书府的公子,拿一个女儿去搏一次,在很多人心中都是划算的。只是唐明月没想到,于慧竟也起了这样的心思。在她看来,她这心思十有八九是不成的。 眼下的情况,蒋家根本不急着给蒋贺明说亲,便是外面那些人家真有心思,也是使不上力气的。 “她便是起了心思,也未必能成,你又何苦生气?”唐明月捡了八宝攒盒里的杏仁酥给妹妹,劝慰了一句。 唐明玉接了杏仁酥恨恨的咬了一口,“蒋公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我实在不喜有人因此算计他,何况那个人还是我的表姐。” 窗外有些阴天,屋子里一时暗了不少,唐明月抬头去看窗外,一下子扫到了檐下的灯笼上,她想起上元节时蒋贺明送给唐明玉的那盏琉璃灯,不知如何就问出了口中的话,“若蒋家来咱们家提亲,妹妹应不应?” 唐明玉自然一下子懵住了,随即双颊红起来,“姐姐说什么呢?” “说正经的。”唐明月托腮看着唐明玉,嘴角上扬,可是心中的滋味却是有些说不清,蒋贺明诚然是个不错的人物,可是涉及自己的妹妹,那虚无缥缈的命,好似就没那么虚无缥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久等了。 写于慧,自然不是瞎写的,她有她的用处。 下章就要大婚了,然而明天能不能更我也不知道。 第64章 唐明月成婚之后, 便是有品级的王妃, 内务府缝制的嫁衣自然也是按照王妃的品级来的, 穿上之后,比平常的嫁衣要多几分威仪。 只有十六岁的准王妃,穿上嫁衣之后,看着镜子里的人竟有些陌生。唐明月一时失了神,连旁边人说什么都没有听清, 还是听到香儿在旁说道:“县主这些日子吃得少, 倒是瘦了,若不然这裙子可不正合身。” “正是, 不过也不打紧, 拿回去改一改,县主大婚时候穿着正好。”内务府跟来的绣娘笑盈盈的回了香儿一句, 唐明月这才反应过来,她们是说要把嫁衣拿回去收收腰身。 唐明玉并吴淼跟于慧都在她身边,唐明月收回落在于慧身上的目光,对旁边的绣娘客气的道:“辛苦了。”说罢又嘱咐香儿好好打赏几位绣娘。 众人谢过唐明月,利落的收拾好繁复的嫁衣,又整齐的退出唐明月的屋子,一时便只剩下几个小姑娘了。唐明玉这时才激动的扑到唐明月身边,“姐, 这套嫁衣真好看,你一穿上我就觉得你是个王妃了。” 小姑娘说话有些夸张,可是唐明月能看出她眼中的真情, 忍不住笑着打趣,“日后你自己绣制嫁衣,还不是想绣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大抵穿上后就能让人看出你比仙女还要美呢!” 吴淼听着姐妹俩的对话,一时不由笑起来,“表姐说的正是,咱们玉玉定然要穿得像个仙女才是,让未来妹夫一看便呆了眼才好。” 于慧听着几个人说话,不好继续沉默,也笑着凑上来逗了唐明玉几句,弄得唐明玉不好意思起来。 唐明月看看妹妹,又看看于慧,不再说话。 头两天她问唐明玉的问题,小姑娘并没有回答,她还记得唐明玉脸颊上的红晕褪去之后便垂了头,“姐,蒋公子是好人,可我对他并无别的心思,你说的情形,我也不知自己会如何选择,左右这事情也未曾发生,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唐明月却从这回答里得到了一丝启发,她对聂恒宗那些莫名的情绪,那些莫名的猜测,也是完全未曾发生之事,她想的那许多,也是杞人忧天了。 恐惧,大多可能都来自于假想。 “表姐日后就是亲王妃了,可不要忘记多提携咱们。”于慧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听起来就让人很不舒服,这还是唐明月第一次听到她说这种话。 此言一出,不止唐明月,剩下的两人也都看向了于慧,似乎都未曾想过她会说这种话,若是普普通通打趣一句,倒也没什么,可是于慧的神色极为认真,让人想忽略都难,好似是跟唐明月要承诺一般。 唐明月跟于慧和吴淼虽是表姐妹,可她身上到底有县主的爵位,于慧这副作态实在欠考虑。唐明月不想跟于慧置气,可是却也实在不喜她这番模样。大家都是亲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她自然不会亏待任何人,可若是有人仗着亲戚关系有不合理的要求,她难道也应了? “慧表妹想我怎么提携呢?”唐明月笑盈盈的,于慧却答不上了,她这两日一看到唐府的繁华,一想到唐明月日后的身份,心中就压不下那股子嫉妒,不想今日竟在言语上带了出来。 往日在乐洲,她有个做官的舅舅,当县主的表姐,自是风光无限,便是县令家的千金也要让她三分,可是来了京城,她才知自己的眼界有多窄。京城的繁华,远远不是她的家乡所能比的。 越是如此,于慧越会去想,如今这一切都是舅舅带给她的,她该恭敬守礼,可是她不想这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她的意思,自然是想借着唐明月寻一门好亲,之后过自己的好日子,再不与唐家过多牵扯,再不借着舅舅家的力了。 可这话,如何也不该由她自己说出来。 “看表姐问的,我不过这样一说,哪能立时想到什么呢!”于慧笑着掩饰过去,唐明月也不想太过让她没面子,“那便日后再说吧!” 吴淼在二人说话时,转身去逗弄唐明月养的小猫,她面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像于慧说的那些话,她是永远都不会说的。 毕竟,人该是知足的。 与两位表姐相处了一些时日,唐明玉自然也有了自己的喜好,特别是知道了于慧的心思之后,她便跟吴淼走动的更为多了一些,只是于慧的心思都到蒋贺明那里去了,倒也未曾发现唐明玉的转变。 于慧在唐明月这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愈发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她必须要让她娘努努力了。 唐明玉在一旁听了两人的对话,到底怕唐明月因此不快,等于慧话音一落便换了话题,几人说起来,没用多少时候便各自散了。 内务府的速度快得很,没用两日嫁衣又送回了唐府,唐明月再一试,果真十分合身了,香儿在一旁不住的夸赞,“县主穿这一身儿可真是好看。”夸完了又不忘夸赞内务府的绣娘。 “惯是会哄我开心。”唐明月也很喜欢身上的嫁衣,再一想到成亲当日聂恒宗便会看到她穿着嫁衣的样子,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害羞,千般心事无处诉,只能是这样嗔了香儿一句。 十月初十很快就到了。 唐明月因着妹妹的话想通了之后,这两日吃得香睡得好,便是一大早被叫起来梳妆,也是神采奕奕的,只是眼睛落到梳妆台的匣子上时,面色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 吴氏跟每个母亲一样,昨日用过晚饭便到了唐明月的屋子里,教授女儿如何为人妻,只是她半辈子都是腼腆的性子,许多话说不出口,便只能将压箱底的画册放在匣子里给了唐明月。 “娘如今还记得,你刚生下来时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比猫儿大不了什么,如今一晃儿都要嫁人了。”吴氏只交待唐明月记得看那画册,便很快转移了话题,与女儿说起贴心话来。 每个待嫁的女儿都听不得这些话,吴氏话音刚落,唐明月的泪便险些掉下来,“爹娘的养育之恩,月儿如何都不能忘。宗哥哥与我说了,日后我可以随意回家来看望您们。” 吴氏伸手摸了摸女儿细如骨瓷的脸,“傻孩子,你日后是王妃,一言一行皆有人注目,行事不可太过,哪能说回来便回来,好好过日子,若有了为难之处,记得回来告诉娘,便是你进了皇家,爹娘也不会不管你的。” 这些年,聂恒宗对唐明月的心,吴氏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是可以托付信赖之人,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心里总归是放不下的,可吴氏也想清楚了,若是聂恒宗敢欺负她闺女,她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女儿。 唐明月自然知道吴氏的心,从小到大,她一直被爹娘细心的呵护着,便是小时候家里日子过得不好,她得到的爱却一丝一毫都未曾少过。 在这个家里,她从未觉得有一丝不好过。相反,她对家中有太多的不舍与眷恋,思及此唐明月看向吴氏,双眼有些迷蒙,“娘,我不想嫁了。” 这话听在吴氏耳中,实在太过孩子气,她抬手帮女儿拭去眼泪,“傻孩子,哪能不嫁人呢,王爷待你那样好。娘疼你,爱你,可是更希望你可以跟王爷这样的好人过一辈子幸福的日子。” 吴氏心中无疑是不舍的,可是看着女儿的样子,必然要好生安慰一番了,唐明月的心在吴氏软声细语的安慰中渐渐平静下来。 看唐明月不似之前激动了,吴氏看看天色,推了推身边的匣子,“这个记得看,女人家头一次总归要疼的,要王爷多疼惜你一些。娘没别的想法,就希望你与王爷和和美美的,这一生都顺遂安康,娘便放心了。” 吴氏中毒之后,虽是及时解了毒,可她总觉得身子不如从前,自己无事的时候爱瞎想,总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也是因此,吴氏对唐家的那些人再是喜欢不起来,见了人能客客气气的,已是她涵养好了。 此事唐明月不甚清楚,可是孙神医伤好之后还一直在帮吴氏调理身体,唐明月心中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是以于慧那般的嘴脸,更是叫她心烦,有时候她会想,这样的亲戚有还不如没有。 唐明月一个小姑娘,自是不知那匣子里到底是何物,待吴氏离开之后她打开一看,自是立时便羞红了脸。好在吴氏吩咐人给她炖了安神汤,若不然她这一晚上想着那画册怕是一刻也睡不着了。 喜娘在一旁说着吉祥话,唐明月的注意力从匣子上转移回来,看着自己被画的红扑扑的脸蛋,不由去想聂恒宗看见时的表情,只是如何想,她都觉得聂恒宗大抵会笑出来。 唐府门外的大街上,聂恒宗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从王府而来。王爷大婚,鲜少会有亲迎的,一般都是按着皇家的礼仪直接将王妃接到王府,再行拜堂等仪式,可是聂恒宗怎会如此对待唐明月,自然是骑着高头大马,红光满面来到唐府接新娘子。 聂恒宗早就应了唐明月,一切与民间娶妻风俗一致,是以他到了唐府门外,可是好一番被为难才进了门,红封散了无数才在吉时前见到盖了盖头的唐明月。 “月儿,我来接你了。”聂恒宗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激动之情,唐明月听了,不知为何便心安起来。 她终于等来了她的良人。 第65章 按照规矩, 唐明月该由兄长背着上花轿, 可她没有亲哥哥, 唯一的堂哥也未能到京城来送嫁,是以聂恒宗早就说好了,要将她抱上成亲的花轿。 上花轿之前,先要拜别长辈。唐老爹夫妇并唐清夫妇都坐在座位上,聂恒宗陪着唐明月一起, 给几位长辈行礼。唐老爹夫妇对皇家亲王有着天生的畏惧, 即便是自己的孙女婿,也未能说出什么教诲的话, 只嘱咐唐明月要好好侍奉夫君。 唐清夫妇也与唐明月说了许多如何为人媳的道理, 最后唐清才对聂恒宗说了一句,“王爷不要忘了曾经的承诺。” 聂恒宗又对唐清郑重行礼, “莫不敢忘。” 他始终记得,当年他去南地平乱之前,在唐清书房中说的每一句话,如今他已得偿所愿娶到唐明月,又如何会食言? 万般不舍终有一别。 唐明月一直忍着泪,等被聂恒宗拦腰抱起走向花轿时,她还是落了泪。这一刻,她还是从心里觉得不一样了。 是离别, 也是开始。有不舍,自然也有希望。 与唐明月复杂的心态不同,聂恒宗整个人都是满心欢喜的。 一路将唐明月抱上花轿, 小心放好,唐明月抱着宝瓶坐正,聂恒宗才复又骑上马背。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离开唐府,一路散了无数喜糖铜钱,晃晃悠悠用了不少时候才到瑞亲王府。 大门口的鞭炮燃尽,聂恒宗才将自己的手递到唐明月跟前,唐明月一路都在平复心情,人却越来越激动,她伸出手递过去时,上面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聂恒宗的手却是温热干燥的,两手相触,聂恒宗便握紧了手,将唐明月细腻白皙的小手包裹住,那股力量甚至让唐明月有些微微的疼,只是这细微的疼很快便没有了,待她下了轿,两人便分别握上花球两头的红绸。 唐明月在喜娘的指引下完成了繁复的入门过程,这才在聂恒宗的牵引下去拜天地。拜过天地君亲,两人相对,要行对拜礼了。 新娘子蒙着盖头,只能看到对面新郎小腿下一截的红袍并喜鞋,可是聂恒宗虽看不到唐明月的脸,却可以看到完完整整的一个人站在他对面。 他终于明媒正娶,让她做了自己的妻子。 “夫妻对拜”的声音高高响起,聂恒宗郑重弯腰,像完成这世间最圣洁的仪式一般。 这一拜,让他想起了前生。 前生这一拜,给了让他作呕的韩芷柔,而他最爱的女子,却只能以侧妃之礼居于人下,凭着对他的情意悄然立于那座死气沉沉的王府。 聂恒宗有太多的遗憾留在前生,所以这辈子他不想再留一丝遗憾,尤其是对唐明月。 拜堂的时间很短,可是聂恒宗的脑海里却闪过许多画面,仿佛将前生又走了一遍。 礼毕入洞房,聂恒宗将盖头挑开时,唐明月刚好抬头看向他,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是唐明月从不曾见过的意气风发,含着笑的嘴角,在看到她时弯得更厉害了。 梳妆时唐明月还在想,聂恒宗见了她的妆容大抵会笑,聂恒宗的确笑了,可却不带一丝嘲笑之意,眼中满满都是情意,仿佛面前的女子就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即便她妆容浓重得都要失了本来面目。 屋子里除了喜娘等人,还有几位王妃并杨乐姗,除了一直在病中的安王妃,其余几位王妃都在,包括已生产过的韩芷柔。 韩芷柔站在几位王妃中间,看着床边的一对新人,没有说话。她成亲一年有余,过的日子与想象中并不一样,而聂恒宪对她,也并不如之前那样好。 她是怀着身子进的王府,洞房花烛夜自然老老实实的,甚至聂恒宪在第二日就去了自己的院子住,很少踏足她的院子,待太后赐的人入王府,她每日斗来斗去,活得更是十分疲累。 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 好不容易十月怀胎生下孩子,还是个女儿,她心中失望至极,连带对孩子也不上心了。韩芷柔一心想重夺聂恒宪的宠爱,可是她产后发福,一直都没能瘦下去。 从前聂恒宪最爱她的纤纤细腰,如今看她一眼都觉得不耐烦。韩芷柔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眼里全是浓得化不尽的情意,她心中不由一直泛酸。 只祈祷着唐明月也早日尝尝她今日这般滋味。 “瞧五弟这模样,还怕一会儿没时间看了不成。”说话的是大皇子端王的王妃。端王妃一向是左右逢源的性子,她是长嫂,打趣一句聂恒宗也说不出什么来。 倒是唐明月,有一丝害羞,微微的垂了眼眸。 外面还有人等着敬酒,聂恒宗不能一直留在房里,只是他也没有接端王妃的话,只嘱咐唐明月等他回来。 交待过唐明月,聂恒宗这才笑着转向几人,“有劳几位嫂子了。”言罢又对人群里的杨乐姗道:“表妹可不要欺负你嫂子。” 新郎的家人便是过来陪着新娘说话的,杨乐姗同唐明月关系好,自是不会说什么玩笑话,她也明白聂恒宗这句话是告诉她,适时把这些闲杂人等带出去。 “宗表哥放心。”杨乐姗笑着应下,聂恒宗颔首离开,直接忽略了韩芷柔的存在。 若不是永平帝总想着兄友弟恭,聂恒宗真是不耐烦几个王妃进他们的新房,即便是交代了杨乐姗,他心里也还是有几分不放心,生怕她们说了什么话惹得唐明月不开心,可转念一想,唐明月既然嫁给了他,总免不了要与众人打交道,不由又有几分气闷。 杨乐姗自小得永平帝喜爱,有她看顾着,几位王妃也无法使劲儿打趣唐明月,聊了几句,便被杨乐姗劝着出去用宴席了。 韩芷柔走在最后,临出门了还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唐明月老老实实坐在床边,并没有看向她们。 众人出去,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早有下人打了水,请唐明月早些沐浴更衣。 香儿伺候唐明月梳洗后换好寝衣,又有下人从外面端了吃的进来,伺候唐明月用膳,这些自然少不了聂恒宗的提早安排。 房内红烛明亮,唐明月折腾了一天有些累了,可是一想到这是个特殊的日子又毫无困意,瞪着眼睛看着陌生的大红色帐顶,脑海里浮现出那些画册上的画面,脸色都又红起来。 聂恒宗进了屋子,就见一身大红寝衣的人儿陷在通红的锦被中,洗过的粉白小脸露出来,一双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头顶的帐子。 进来之前聂恒宗便嘱咐了下人不要出声,唐明月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竟是没听到动静,待聂恒宗走到床边了,她才看到人,立时坐起来,“宗哥哥,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我还当月儿已经睡了。”聂恒宗坐在唐明月跟前,说完话便倾身,在唐明月殷红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唐明月的心一下子胡乱跳起来,面色绯红,聂恒宗一见如此模样,伸出手臂揽了唐明月的腰,把人带到自己怀里,双唇覆上,由轻变重,由外入内,好一番缱绻,直亲的怀里的人儿几近喘不上气,才不舍的放开。 一身喜服的新郎努力平息了情绪,这才起身要去沐浴更衣。小新娘不顾还未喘匀的气息,连声叫人端了醒酒汤,亲手奉到夫君唇边,叫他先喝了才可去沐浴。 待聂恒宗一身清爽从浴间出来,唐明月早已平复了之前的情绪,她看着聂恒宗开口,“宗哥哥,喜娘叫我记得提醒你喝合卺酒。” “月儿记性真好。”聂恒宗柔柔说了一句,转身去倒酒,唐明月的目光一直跟着聂恒宗,她心中泛着甜,似乎在她的宗哥哥心中,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便是这样一件小事,他都要夸赞自己一句。 龙凤红烛明明灭灭,眼前的人也是忽明忽暗,唐明月定定的看着人,直到他将手中的酒盅递给她,“我特地吩咐人备的果子酒,芬芳甘甜不上头,愿这一生,我能只叫月儿品味甘甜,不知苦涩。” “愿我们身康体健,执手赴白头。”唐明月歪头浅笑,露出她的小梨涡,手里拿着酒盅,看向聂恒宗的眼里泛着特别的光亮。 二人手臂相错,将甘甜的酒水喝尽。 而后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正待燃起的小火苗,聂恒宗扔了手里的酒盅,猛地揽过对面的人儿,双唇狠狠压了上去。唐明月整个人被扑到了软软的锦被中,手里的酒盅也不知滚落到了何处,只觉身体里有一团火,正四处乱窜,又愈燃愈烈。 没一会儿,身上的寝衣便散落在各个角落。唐明月在聂恒宗眼中,真是无一处不美,亲了一处想亲另一处,唐明月一直迷迷蒙蒙的,却不忘以梦里的眼光观察一下聂恒宗,看看她的宗哥哥是不是也有六块腹肌。 宽肩窄腰,六块腹肌,比例协调,还真是好身材。 这一切聂恒宗早在前生便已驾轻就熟,唐明月却什么都不知道,聂恒宗怕她疼,一直很照顾她的情绪,亲来亲去,等自己的小兄弟实在胀得难受才试着要进去。 好在唐明月虽然瘦,骨架却不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可她还是疼得想掉眼泪,实在是对方的尺寸她有些吃不消。 聂恒宗知道她疼,实际他也很疼,是以他一直浅浅的、慢慢的动,宁可自己多忍耐一时,也不想唐明月太遭罪。他心中一直想着以后就好了,以后就不会如此了,这才能坚持下去。 唐明月脑海中一时是画册上的内容,一时是聂恒宗的俊脸,一时又是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她慢慢放松下来,或许是聂恒宗做的好,也大抵是有些麻木了,竟觉得不似开始时那般疼了。 她眼中慢慢浮现出了一丝迷醉,聂恒宗眼尖的发现后,便更加卖力的表现起来,浅浅深深、快快慢慢,直磨得唐明月陷在锦被中的身子越来越软,娇声轻呼起来。 聂恒宗真是觉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到底是唐明月先受不住了,哭着让聂恒宗快些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就写到这了,本章情节纯属虚构,别太在意哈! 第66章 第二日要入宫, 唐明月记着此事, 便怕自己起晚了, 神经一直绷着,倒是早早就醒了,看着时辰还不到,却也不敢再睡,侧着身子看聂恒宗的眉眼。 聂恒宗生得好看, 这是毋庸置疑的。唐明月看着看着便起了玩儿心, 伸出手指隔空描画着聂恒宗的眉眼,左边画完画右边, 画着画着就起了坏心, 想起梦中见到的简笔画,于是鼻子嘴巴变成了非常简单的弯弯两道。 做了坏事的小妻子忍不住弯了嘴角, 刚好被睁开眼睛的人看到,伸出手臂将人捞到怀里,“怎么醒的这般早,不是一直挺能睡的吗?” “要进宫呢,万一起晚了可不好。”唐明月努努嘴,带了一丝小委屈,天知道她此时真的是又困又累,好在昨晚事毕聂恒宗不仅抱着她洗了澡, 还给她擦了药,那处倒不是很疼。 房中的花烛还未燃尽,聂恒宗看看时辰, 还真没多少时间了,“再躺会儿,待用了早膳,上了马车你再睡,以后不用进宫,你便不用如此辛苦了。” 唐明月坐起身,打了个哈欠,“不躺了,总不好掐着时辰进宫呢!”说罢叫下人进来伺候二人洗漱。聂恒宗亲昵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月儿总是如此懂事。” 小夫妻一直甜甜蜜蜜,早膳时你帮我夹个小汤包,我帮你夹块儿小甜饼,就差互相喂食了,一旁伺候的香儿简直没眼看。结果两个人虽起的不晚,用膳却耗了不少时候,路上聂恒宗怕唐明月眯不好,又嘱咐车夫慢点赶车,待入了宫,跟掐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到底是头一次经历,唐明月实在乏累,上了马车就开始睡,等下了马车发现时辰不早了,不由有些着急,“我记得我叫车夫快些赶路了,怎么还是到了这个时候?让父皇母后多等便不好了,宗哥哥我们快些吧!” “不急,母后特地嘱咐了叫我们好好歇息,最好立时就能给她生个孙儿才好。”聂恒宗清俊的眉眼里带了一丝坏笑,唐明月立时就听明白了,忍不住使劲扯了他的衣袖以示抗议。 聂恒宗任她扯,过后手上一动便握住了唐明月的手,拉着她慢悠悠往前走,进了宫门各自上了软轿,行了一刻钟便到了姚皇后的鸾凤宫。 永平帝下了早朝便到鸾凤宫,与姚皇后一同等着新人觐见。聂恒宗跟唐明月到的并不晚,入内行礼问安,之后又入奉先殿拜祖,一堆礼仪走下来,唐明月觉着腿都酸了,好在聂恒宗一直握着她的手,倒是给了他许多支撑。 唐明月上次近距离看见永平帝还是许久之前,如今近距离一看,只觉得眼前的帝王似乎没什么精气神,整个人都透着疲惫的病态。在宫内的时候她不方便问,待二人出宫她才问聂恒宗,“陛下今日身子可好?” 聂恒宗闻言摇摇头,“父皇身子愈发差了,亏得我寻到沈神医,若不然太医院那些人……”聂恒宗没有把话说完,可是唐明月也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还有一事唐明月并不知晓,玄机子在他们定亲之后便离开皇宫了,如今宫内只有他的小徒弟在,永平帝为此郁结了一阵子,连带对丹药都失了信心。 聂恒宗毕竟是重生之人,对永平帝的身子再了解不过,他深知便是有沈长远抻着,永平帝的寿命也不会比前生长太多,可如今大局未定,永平帝迟迟不肯做决定,他能做的,也只能是暗中多做筹谋。 唐明月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心中想着今日进宫,帝后都对她和颜悦色,不曾有一丝为难,便是太后,见了她之后也略说了几句话,这让唐明月安心不少,她所求,也不过就是尽量与人和睦相处。 新婚第三日回门,聂恒宗见唐明月累了一天,晚上忍着没有欺负她,两个人抱着睡了一夜,唐明月第二日又是早早醒了,不过与前一日相比,却是神清气爽了许多。回家的心情自然跟入宫不一样,唐明月把自己收拾的鲜亮好看,一早上都弯着嘴角。 马车还没到唐府门口,唐明月便掀开马车帘去看,果真见一大家子人都在门口等着她,等马车一停下,聂恒宗先下了马车,伸手拉了心急的人一把,夫妻两个便站在了一家老小面前。 吴氏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眼泪险些掉了下来,赶紧上前道:“丫鬟说你们的马车要到了,我们便来等着了。” 众人要对他们行国礼,叫聂恒宗及时制止了,夫妻俩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院子,分作两处说话。吴氏拉着女儿有无数的话要说,开头问起来也不过是“王爷待你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吴氏便是不问,心中也明了,可是总要问了心中才踏实。唐明月把聂恒宗好一番夸赞,直夸得吴氏连连点头才作罢。 “王爷待你好,娘就放心了,只是你平日也不要太过任性。王府如今虽没什么人,可是管起来也复杂得很,你务必要好好做才行……”吴氏拉拉杂杂嘱咐了一堆才肯罢休,唐明月自然一一应了。 吴老爹老两口并吴淼昨日便搬去了吴宅,如今只有一些本家亲戚在,见了唐明月自然十分客气,尤其是她的姑母唐氏。 “月儿如今这样有出息,姑母心中真是替你高兴。往日你表妹若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还望你多担待,都是姑母把她宠坏了。”唐氏拉着女儿,就在一众女眷的围拢下说了这样的话。 唐明月自然笑着应了,“姑母说的什么话,慧表妹能做什么惹我不开心的事。”她朝于慧看去,人家可是连头都没有抬的。她心知这定然是做娘的知道了什么,在这里找补,奈何女儿实在是不想看她。 唐明月十分不解,她是什么时候做了让于慧不高兴之事,见了她这样一副样子。 思及唐明玉说的那些话,唐明月不由有些担忧,私下里问吴氏,唐氏什么时候回乐州。 如今吴氏对唐家人都没什么感情了,只是她怕自己带了情绪惹唐明月不快,于是放轻了语气,“你姑母如今娶了儿媳妇管家,一门心思就扑到了慧姐儿身上,想给她寻门好亲,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乐州。” “姑母想把女儿嫁在京城?”唐明月问完见吴氏点头,心知她娘这是知道了,于是接着道:“我劝娘不要掺合此事,可别到时候费力不讨好。” 吴氏又哪里想掺合此事,只是唐氏是大姑姐,待她一向客气,又有婆母郭氏在一旁说和,她也拒不了不是。可是这些为难吴氏又不愿与女儿说,便只道:“听闻轩哥儿读书十分用功,如今已是秀才,虽说今年下场没能中举,可是日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慧姐儿嫁到京中也没什么。” 轩哥儿是于慧的二哥于轩,如今刚十七,却已是秀才,说起来也是有些本事的。唐氏想把女儿嫁进京中,一是因着唐清,二来也是觉得儿子日后能有出息,不想耽误了于慧。 “你姑母说了,不求对方多有权势,只要家中是官身,能好好对慧姐儿就成。”唐明月还未开口,吴氏又接着说了一句。 知道唐氏的心思后,吴氏之所以没有直接拒绝,也是因为她的要求并不是完全不合理,要求不高,总能寻到合适的,吴氏也是不想唐清面上太难看,毕竟唐氏是她唯一的姐姐。 唐明月虽也嫁了人,可是对于婆媳、姑嫂的相处之道还是一丝不懂,吴氏心中这些想法,也不能尽数说给女儿听,很多道理,只是听并没有用,何况唐明月嫁的是皇家,吴氏也怕自己的人生经验不能帮她什么。 “我看慧姐儿不是个心低的。”唐明月言罢便将于慧私下里打的小九九通通告诉给了她娘。 吴氏一听就愣住了,“娘倒是不知,她的心竟这样大,不说那和尚说的是真是假,便是真的,尚书府是那样好进的?你放心,娘会听你姑母的口风,若她也起了这样的心思,娘是断断不会理会的。” 唐明月点点头,“不止如此,娘也要提防暗中之事。” 之前吴氏中毒一事给唐明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而且在京中久了,听到的阴私太多,唐明月十分怕她娘再着了什么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吴氏此时便是这样的感觉。那种被一家人陷害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娘知道了。”吴氏应下,母女二人便离开了说话的地方,毕竟还有不少人在家里,也不能一直母女俩独处。 吴氏去陪亲戚,唐明月便去跟唐明玉说话,在家里用过午饭,夫妻俩便回家了。回门不能在娘家过夜,吴氏便叫他们赶紧回王府了。 路上唐明月想起于慧,忽然问聂恒宗,“那个了无大师批命到底准不准,他说蒋公子克妻,此事可是真的?” 聂恒宗乍然听唐明月如此问,还以为她想起了自己的凤命一说,等听她说完,不由有些疑惑的看过去。 “我看蒋公子对玉玉不错。”唐明月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于慧那点心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马车晃晃悠悠的,聂恒宗佳人在怀,根本不想提这些,可是唐明月问了,他自然要回,“其实他那种命很好批,大抵是不会错的,只是有相克,必有相生,这不是绝对的事。” 唐明月觉得聂恒宗说的十分有道理,这世间凡事都不是绝对的,或许她此时胡言乱语说的话,也未尝不可考虑。 聂恒宗大婚得了十日的假,本想好好陪陪着唐明月,可是第五日宫中便来了内侍,宣聂恒宗入宫。 若非急事,永平帝不会在此时让聂恒宗入宫,唐明月十分紧张,在府中等消息,连饭都有些吃不下了。 而此时云府中,一座清幽的小院子里,云翘懒懒的伸了个腰,问她身旁的丫鬟,“消息可准,皇上真的宣了瑞王入宫?” 她的丫鬟点点头,“姑娘,咱们的人亲眼看见皇上身边的公公去了瑞王府,随即瑞王便入宫去了。” 云翘弯弯嘴角,“给我磨墨,叫人时刻关注宫里的消息。” 第67章 聂恒宗回府时, 已经是傍晚了。 唐明月午膳就没动几口, 好不容易等聂恒宗回了, 香儿忙吩咐摆膳,唐明月则迎到了聂恒宗跟前,“宫里发生了何事,这么匆匆忙忙的入宫?” “北胡来犯,父皇有意令我出征。”聂恒宗的声音极为低沉, 显然心绪很是复杂。 大沂朝的北部, 盘桓了数个游牧民族,原本只是一些散落的部族, 两年前可查部老可汗去世, 几个儿子争来夺去,最后是他最小的儿子获胜, 成了新的可汗,便是耶路可汗。 耶路可汗本事不小,短短两年时间便统一了整个北方,如今把主意打到了大沂的头上。 前生并未有北胡来犯之事,聂恒宗十分清楚原因:耶路可汗如今虽说已经统一了整个北方,可是那些小头领又如何甘愿被他摆布,北胡如今内乱不断,哪会有心情攻击强大的大沂朝。 正是因为知道北胡的情况, 聂恒宗对那边并未多加注意,因为他记得用不了多久,如今统一的各部落, 就要如以前那般分崩离析了。 可如今驻守北方的大将军程鹤却是发来急报,耶路可汗集结十万大军到了边境,准备攻打他所驻守的宁谷关。 宁谷关易守难攻,可是程鹤手里只有区区三万人,如何与十万大军对抗? 十万大军绝不是小数目,永平帝立时召见众位大臣并几位王爷商讨对策。因聂恒宗曾经以极快的速度平息了南地暴/乱,当场便有人推举他带兵前去增援程鹤。 永平帝心中的人选也是聂恒宗,毕竟除了他,几个儿子中并没有任何人有打仗的本事。如此大事,若没有个儿子坐镇,永平帝心中也是十分难安。 聂恒宗觉得耶路可汗此番来路蹊跷,他必须要弄清楚,何况边疆无数黎民百姓,他没有理由拒绝此事,唯一放不下的,也便是唐明月了。 新婚不过五日,丈夫便要出征,唐明月说不难受是假的,可是她也并非只顾自己的小女儿,还能勉强扯出笑容,“宗哥哥是做大事的人,百姓需要你,大沂需要你,我支持你。”言罢靠在聂恒宗怀里,“月儿只盼,宗哥哥能早日平安回来。” 温热的大手抚上小妻子的头,聂恒宗闭上眼睛,“我答应过月儿,要与月儿携手白头,我不会忘,离开之前,我送你回岳父岳母那里住。这王府空荡荡的,我不在,你一个人也是无趣。” 唐明月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湿湿的打在聂恒宗的衣襟上,“为何我们每次相逢都会那么快分开,宗哥哥,我会想你的。” 当年在乐州,他们相处了十几日便分开了,一别两年,唐明月到京城没有太久,又随父外放,如今他们刚刚成亲,聂恒宗又要出征。唐明月仔细回想,似乎他们一直都在分别与等待中度日,不知何时才能日日厮守。 她想起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她就是相与心爱的人朝朝暮暮。 香儿看着相拥的两个人,实在是不忍心打扰,可是晚膳再不用,便又要凉了,何况唐明月午膳便没有吃几口,所以她只能再次破坏气氛了。 “王妃,您中午就没吃两口,晚膳早些用吧!”香儿知道王爷听到她如此说,定然要赶紧催着王妃用晚膳的。 两个人坐下用膳,都有些味同嚼蜡,可是在对方的看顾下,却也用了不少。晚上就寝时,唐明月一改往日的羞涩,前所未有的热情起来,聂恒宗心中好似有一团火,一次次将小妻子送上了云端。 边境军情紧急,不能耽搁太久,没过几日聂恒宗便协同老将刘成率大军出征,唐明月的马车守在城门口,看着大军越走越远,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她想起早上天还未亮,聂恒宗便悄悄起身,穿好铠甲离开时,还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她为了不让他担心,一直装睡没有睁开眼睛,等他离开之后便掉了眼泪。说好不来送他的,可还是忍不住坐了马车出来,看着他越走越远,心中难受,好在此时无人会因她落泪伤心。 “五哥此次出征,定能得胜还朝,五嫂若有事,可随时叫人寻我。”唐明月许久未见聂恒宪了,此时听到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就从中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来,她心中不快,却还是客气道:“不劳六弟,六弟事忙,我先回城了。” 聂恒宪看着远去的马车,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他倒想看看,等聂恒宗的死讯传回来,她还是否如此时这般骄傲。 唐明月的马车回城,聂恒宪的马匹却往城外疾驰而去,京郊的一座別庄里,云翘正围炉煮茶,待聂恒宪人到,她刚冲泡好了茶水。 “翘儿。”聂恒宪人一到便将云翘整个人拦腰抱起,吓得云翘娇呼一声,“表哥快放我下来。” 聂恒宪将人放下,又在云翘的唇上狠狠亲了一口,“若不是你来说,我是不会如此做的,可今日看着他领兵出征,日后也是有来无回,我心中实在是畅快。” 云翘低头去取茶杯,闻听此言强力忍着才没有将茶杯扔掉,她连身子都不敢转过去,生怕露出什么端倪来,“表哥如何说是有来无回?” “他那王妃不是惹了你不快,放心,表哥定替你报仇,待日后登基,你做了皇后,想怎样不成?”聂恒宪没有细说自己的计划,反而想起唐明月对她冷冷冰冰的模样来。 若说聂恒宪哪里最像永平帝,大抵是都爱上了一个云家的女人。永平帝喜爱云贵妃,聂恒宪则喜欢云翘。 只是他们的爱又十分自私,总是以自己为先,以大位为先,聂恒宪为了韩来明的势力,可以与韩芷柔虚与委蛇,也可以为了唐明月的凤命,去求永平帝赐婚。那时候,他是丝毫想不起云翘来的。 而云翘与云贵妃又是不同的。云贵妃将一颗心交付给了永平帝,云翘却丝毫不喜聂恒宪。 聂恒宪与云翘两个,一个为了上位去寻别的女人,一个压根不往另一个跟前凑,是以这么多年,都是不冷不热的相处着。 原本聂恒宪也是知道云翘对他没有情意的,可此番云翘回京,却是与他好一番剖析自己的内心,言说当年离京年纪小,这几年却是越来越思念他。 两个人十分奇妙的,犹如干柴烈火般烧了起来。只是云翘有自己的目的,听到聂恒宪说聂恒宗有来无回,如何能不担忧? 这庄子是云家的产业,天气日渐冷了,无人再愿意跑到庄子里来住,云翘跟她祖父承恩公说要到这里静心给云太后祈福,承恩公准了。 如今庄子里就云翘一个主人,她知道聂恒宪要来,身边没有放人,聂恒宪想动动手脚,自然也就无人见了。云翘好歹还有丝分寸,不许聂恒宪闹得太过,特别是此时有了心事,愈发不肯叫聂恒宪欺负她。 大抵对云翘有几分真心,聂恒宪倒也愿意给她几分脸面,乖乖坐下喝茶。 十月中旬,京城已经开始飘雪,北方就更冷,耶路可汗选在此时进攻大沂,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该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草原上都是游牧民族,冬日水草不足,正是他们最缺吃少穿的时候。每年入冬时,大沂北部边境城镇多多少少都要被抢走一些粮食,只是如此的大举进攻还从未有过。 冬天仗不好打,这谁都知道。可偏偏北胡就打了过来,这不是穷疯了是什么? 可是此次北胡进攻大沂,却与聂恒宪有关。 云父外放期间,云逸整日四处游荡,在此期间,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距离宁谷关最近的陈州,似乎有一个金矿。他找了专人勘察许久,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在大沂朝,金矿是不允许私人开采的。云逸想占有这片战地不小的金矿,必须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 云逸与别的贵族子弟不同,他生来爱经商,也因此结识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南来北往的许多大商人,他都熟识。自然,这其中也有北胡人。 他从北胡人口中得知,耶路可汗对大沂的陈州、允州觊觎已久,于是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他帮助耶路可汗将这两州收入囊中,这座金矿自然就是他的了。大沂少了这两州不会伤筋动骨,可这座金矿,对他却是至为重要的。 于是在有心人的牵线搭桥下,云逸与北胡答成了协议,他助北胡取得陈、允两州,北胡将这座金矿变为他的私人金矿。 这一切靠云逸自己是办不到的,自然需要聂恒宪的帮忙。可是与聂恒宪言明他自己的心思,他也没有那样的胆子,于是,他找上了自己的妹妹。 云翘时常出入内庭,与云太后关系亲密,因此她听到些秘密十分正常。云翘只需对聂恒宪说她从太后处偷听到永平帝心中的继位人并非聂恒宪后,这一切的计谋便好说了。 聂恒宪想夺位必要借助外力,可是这几年他手中的势力早已被聂恒宗暗中毁的七零八碎,若此时北胡抛出橄榄枝,以陈、允两州为交换助他取得大位,聂恒宪未必不动心。 至于这详细计划,就不用云翘参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编的脑子都糊涂了,哈哈! 第68章 北胡来犯, 聂恒宗领兵出征, 这跟云翘预想中的发展并不一致, 可是并不耽误她开怀,她想,聂恒宗去了战场吃了亏,必要收起身上的那几分傲气。如今听聂恒宪说他有来无回,云翘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 事情比她预想的, 要复杂得多。原来她这样的人, 并不适宜筹谋这样大的事情。 耶路可汗的十万大军,不说是乌合之众, 可也强不了太多。聂恒宗深知此事, 唐明月却不放心,在家里整日提心吊胆, 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聂恒宗原说了要送她回娘家,可是她总觉得聂恒宗不在家,她要好好守着他们的家才好,是以并未回去住,倒是心中实在难受了,便回去待上一日,傍晚之前一定要回到王府来才行。 聂恒宗走后一月有余, 跟着他的常顺突然回府,不止如此,还带回了一个姑娘。 常顺见到唐明月直接跪到了地上, “王妃,王爷带军途径凉州宿营,在凉州守将府邸遇刺,凉州守将丁晟为救王爷身亡,他的独女紫樱姑娘也被刺了一剑,那剑上带毒,虽经救治已无性命之危,可她体内余毒未消,王爷命奴才带她回京医治。” “王爷可好?”唐明月听常顺唠叨了一堆别人的事,却一句聂恒宗的话都没有,心中如何能不急? 屋内一时静了一瞬,常顺深知自己犯了错,“奴才有错,王爷无碍,如今该是已到宁谷关了。”常顺说完将手中的书信递到唐明月手上,“这是王爷嘱咐奴才交予王妃的书信。” 唐明月站起的身子重又落回坐上,将信接过粗略看了一遍,全是报喜不报忧之言,她看完将书信放到一旁的矮几上,打算得空了仔细看过再回信,“王爷这一路,可还遇到了别的难处?” 常顺再次被问住了,唐明月急得又站了起来,“你倒是如实说出来啊,我人在王府,护卫无数,内有良医,你还怕吓死我不成?此时王爷的安危更重要,你跟了他这许多年,孰轻孰重分不清吗?” 两人相识,还是唐明月六岁时,那时在唐明月心中,常顺这个哥哥十分有趣,如今十年过去了,两人比从前更为熟悉,可是相处起来,却好似不如那时候轻松了。 主仆主仆,到底是有主有仆。 常顺把头垂得更低,过了好半晌才道:“军中的粮草出了问题。”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聂恒宗率五万大军出征,若是粮草出了问题,还如何打仗? 既然开了头,常顺也不瞒着唐明月了,原来各地紧急征调的粮食里既有陈粮又有霉粮,不止如此,其中还混了许多石子,真正能用的粮食少了一半有余。北方如今已经十分寒冷,可是军需官那里御寒的衣物,根本就不保暖。 粮草都是由各地征调后集中运行,聂恒宗统筹军队,军需一事并不由他负责,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前方等着他打仗,他此时无力问责,只能将实情写了折子回禀给永平帝。 这种事,聂恒宗自然是不想唐明月知道了忧心的,可是唐明月盯着常顺问,他也不敢不说。 唐明月深吸了一口气,好似一夕之间就看透了许多事,皇家的争斗竟然如此残酷,她便是再不懂,也知这中间有人动了手脚。她的声音很低,透着无力,“他们这是一定要王爷的命啊!带兵打仗,军需出了问题,便是有再大的本事,这仗也赢不了啊!” 想到聂恒宗途中便遇刺,唐明月的脸色便更加不好了。 常顺见唐明月面色不好,刚想开口劝慰两句,唐明月却动了步子,“带我去看看那个紫樱姑娘吧,一会儿你吩咐人去寻孙神医,好好给她诊治,毕竟是为了王爷才如此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正院,常顺回府便来回禀唐明月,紫樱姑娘此时还一直等在王府待客的春韵堂里。 “把人安排住进香雪院,那里清幽,适合休养。”唐明月边走边吩咐蔻儿去准备,脚下加快了步子往春韵堂去。 常顺心中十分震惊,在他心里,唐明月一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遇到大事便害怕的那种娇娇女,可是此时见她,终于觉出不同来。 听了如此重大之事,竟然还能镇定如斯,可见心中也是有丘壑之人。 春韵堂内,丁紫樱安坐在椅子上,她身边跟着两个侍女并一个老嬷嬷,都是从小伺候她的。老嬷嬷姓田,是她的乳嬷嬷。 丁晟是孤儿,十三岁便开始到军中打拼,凭借着一腔孤勇与不俗的武艺才爬到凉州守将的位子上。他十八才娶到妻子,只生了个女儿,他夫人便因他而亡了,丁晟长情,再未娶亲,只一个人抚养女儿长大。 丁紫樱像了她爹,从小便对舞枪弄棒十分有兴趣,倒是琴棋书画涉猎不多,整个人看起来带了一丝飒爽之气,全然不似唐明月这种江南姑娘,看着便十分娇弱。 父女俩一直相依为命,丁晟死前,也只能将女儿交托给聂恒宗。聂恒宗被父女俩所救,自然不能对已经中毒的丁紫樱不闻不问。只是他还要去宁谷关,不可能带着丁紫樱,便将她送回京城了。 聂恒宗在信中自然也提了丁紫樱,只说叫她暂时住进香雪院。 唐明月一到春韵堂,便见椅子上坐个身着紫色披风的姑娘,容长脸远山眉,挺鼻薄唇,透着一股飒爽的劲儿。只是如今她面色苍白,又带了几分病态。 “姑娘可还好?”唐明月见丁紫樱的模样,知道她的毒素怕还是十分厉害,有些责怪自己耽误了时候,“我已派人去请神医,姑娘且先等等。” 丁紫樱看着眼前的华服少妇,是难得一见的好模样,知道她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她站起身打算行礼,却被眼疾手快的香儿扶住了,丁紫樱抬眸,“王妃勿忧,我自小舞枪弄棒的,没那么娇气。” 中毒与娇气与否又有何关系,唐明月实在想不通。 只是她来晚了,觉着这姑娘可能是因着对她客气才说了这样的话,便直接说道:“总要好生歇息的。我这便着人带你去休息,这一路舟车劳顿也实在是累了。日后在府中,有什么需要就来寻我,若我一时不在,你寻常顺与我身边的丫鬟都行。” 丁紫樱到底还是对她行了一个礼,“有劳王妃了。” “你住在府中,不必如此客气。你们父女救护王爷有功,我自当尽我所能,你安心待着,有王爷与我在,日后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唐明月也不比丁紫樱大多少,此时一个王妃该有的气度却是一丝也不少的。 提到丁晟,丁紫樱面上显出难过之情。她爹刚走,她心情还未平复便被送出府,日后还能不能回到凉州都未可知,心中如何能不难受? “姑娘,奴婢扶着您?”丁紫樱往门外走,她的丫鬟伸手来扶她,她却抽了袖子挣脱了,“我是娇滴滴长大的姑娘吗,走个路还用扶着?” 唐明月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解,就算会功夫不娇气,也不至于总是提起吧!她算算时间,自己见了常顺后看了一封信,又问了几句话便过来安置丁紫樱,也不算耽误了时候。只要不叫丁紫樱觉着自己怠慢了就是,至于人家本来的性格脾气,她并不想多做评价。 心中担忧着军中缺衣少食一事,又想着丁紫樱回到院子里必要歇息的,唐明月这才没跟着,待人出了门,她坐在春韵堂的椅子上发起呆来。 想她的王爷,如今到底吃了多少苦,瘦了多少,黑了多少,是否连一口可口的饭菜都不能迟到。 常顺回来之前,唐明月并未听到消息,自然无法提前安排此事,只是她吩咐了蔻儿去之后,不过一会儿功夫,蔻儿已经领人将屋子归置得差不多了。 香雪院坐落在府中东北脚,丁紫樱坐着软轿一路到香雪院,下了软轿看看院子,不过是王府中一座普通的客院,就比她在凉州的院子要阔气多了。 待入了房门,屋子中早已燃起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各色陈设摆饰无一不精,远远不是她曾经的闺房可比的,“怪道人人拼尽全力,都喜富贵命,做人上人。” 丁紫樱随便坐在一张贵妃榻上,蔻儿上前道:“先时不知姑娘要来,这屋子还未来得及烧上地龙,待地龙烧起来,比这还要暖和的。王妃说您一路辛苦,已命我们备了热水,您沐浴之后便可休息了。” “有劳姑娘了。”丁紫樱十分客气,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丫鬟,那丫鬟便拿了赏银出来。 蔻儿日常待在唐明月身边,得的赏并不少,可她怕拒绝了丁紫樱的赏会让人家觉得不好,是以看也不看笑着接过来,“丁姑娘称呼我蔻儿就好,日后有什么吩咐,你遣了人来寻我就是。房中锦被已经铺好了,您随时可以休息。” 说完吩咐外间的小丫鬟端热水伺候丁紫樱梳洗,她则退出去准备去给唐明月复命。人还没走出院子,身后便有丁紫樱的丫鬟跑上来,“姐姐留步。”蔻儿闻声站住,回头去看那丫鬟。 第69章 “我名唤夏荷, 是姑娘贴身伺候的丫鬟。”那丫鬟站在蔻儿对面, 介绍完了又问, “姑娘如今病体未愈,不思饮食,田嬷嬷怕姑娘口味与京中大不相同,嘱奴婢问问姑娘,这院子里可有小厨房, 能煮个粥熬个药做点小食即可。也不必劳动府中给我们寻厨子, 田嬷嬷就会做的。” 香雪院还真没有小厨房,蔻儿被问得有些愣住, 随即才反应过来, “香雪院如今并没有小厨房,待我回去禀了王妃再来回你可好?” 蔻儿笑盈盈的, 夏荷便笑着应,“多谢姐姐。姑娘自小吃东西便挑剔,劳烦姐姐了。” 蔻儿口上说了一句“不麻烦”便走了,心里却不由觉得这丁姑娘挺不客气的。小厨房并非口上说一句那样简单,建起来需要注意的事情就多了,便是宫中嫔妃,世家贵女,院子里也不一定有小厨房的。 不过丁家父女救护王爷有功, 人又是王爷着人送回来的,整个瑞王府的人都会对她们客客气气的,蔻儿自然也是如此。 果真蔻儿回去一说, 唐明月便说:“那就在香雪院给她们建个小厨房。” 不一时孙神医从唐府过来,唐明月带了他亲至香雪院,却被田嬷嬷告知,她家姑娘刚刚睡下了,言罢又要去叫人,唐明月哪能让她去叫,便嘱咐孙神医先回自己的院子,待丁紫樱醒了再来给她诊脉便是了。 唐明月上了自己的软轿离开,觉得这丁紫樱实在有些奇怪,可她还是吩咐香儿道:“一会儿你去问问这丁姑娘喜欢吃什么,晚膳叫厨房仔细做了送过来,别怠慢了。” 回到正院,唐明月将聂恒宗给她的信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心中惦记着军需一事,她便吩咐香儿,“明日我要进宫给皇后请安,早些叫我起来。吩咐人去寻舅舅,问他何时有空,我有事同他说。香雪院那边有什么要求,你能做主的不用回禀我,建小厨房时务必留可靠之人全程守着。” 香儿一一应下,看着唐明月似乎都有些陌生了,“王妃是有什么安排?” “我的夫君在受苦,我自然要去找父皇母后诉诉苦。军需一事,向来由户部与兵部同理,蒋尚书那边不会有问题,那就是户部有人做了手脚,银子握在他们手里,竟敢在军需上动手脚,谁又知道王爷的折子到底能不能送到御前?”唐明月盯着房中的汝窑青瓷花瓶,一字一句说出来。 还有月余便要过年了,房内已经烧了地龙,一室温暖,可是唐明月的话听起来却冷冰冰的,让人心中都跟着凉起来。 有小丫鬟送了唐明月每日都要喝的牛乳进来,香儿接到手里递给她,有些心疼眼前的人儿,“王妃何时操心过这些事?” “我嫁的人是王爷,哪能一直让他保护我,我要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唐明月的转变实在太快,香儿不知是这一日的改变,还是她早已潜移默化的改变了自己。 香儿看看那动都未动的牛乳,“不管王妃要如何做,也总该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您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 唐明月的眼睛看着北边的窗户,好似能透过那扇窗子看向遥远的北方,她声音里都透着心疼,“王爷一定比我更瘦。” 晚膳唐明月没用多少,又问了香雪院那边伺候的人,听说丁紫樱也没吃多少东西,想来是饭菜真的不合胃口吧!好在孙神医给她递了消息,说丁紫樱体内的余毒,假以时日都可以清理干净。 唐明月忽然想起丁紫樱说她不是娇滴滴养大的姑娘,不娇气能吃苦。唐明月还真是想象不出,这姑娘若是到了什么苦寒之地,吃不惯东西可如何是好? 辗转一夜都没有睡好,唐明月哪还用人叫她,自己早早就起来了,为了见皇后不失礼,一向不喜涂脂抹粉的她也在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来掩盖眼底的青黑。 鸾凤宫内,姚皇后也得了瑞王府来了一个姑娘的消息,聂恒宗遇刺的消息自然就掩不住了。她忧心忡忡,婆媳两个一见面,险些落下泪来,只是此时,姚皇后还不知军需出了问题。 姚皇后本以为唐明月是小女儿心态,对府中来的姑娘生了什么怀疑,只是还不待她安慰唐明月,唐明月便抽着鼻子将军中之事说了出来,“母后,军需是大事,如何会出了这样的纰漏呢?” “胆大包天,真是胆大包天,你别难受,母后既知道了,自然要管,你先回府,母后立时就去寻你父皇,谁想害我的宗儿也不行。”姚皇后要气疯了,她的儿子三番五次的被人刺杀,看来真是她太过绵软了。 唐明月本就是想将此事告知帝后,目的既已达到,也不多留,上了软轿出宫。从鸾凤宫门前的宫道离开,拐个弯便看到了云翘也坐着软轿从寿康宫的方向过来。 云翘是入宫给云太后送佛经的,自从被唐明月戳穿了她故意模仿早逝的六公主,她入宫的次数便少了。只是她之后每次入宫都会给云太后带亲手抄录的佛经,久而久之,云太后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见过瑞王妃。”云翘特地下了软轿给唐明月见礼,唐明月从不愿为难人,赶紧说道:“大冷的天,云姑娘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 唐明月神色自然,云翘便想起聂恒宗,她也是这两日才知道,聂恒宪安排了人刺杀聂恒宗,却不想并未成功,他在云翘面前发了好大的脾气,只是到底不是对着云翘,而听说聂恒宗没死,云翘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还能耐着性子安慰聂恒宪。 军需出问题,自然少不了聂恒宪的手笔,他其实对此事细密的筹划了许久,做了自以为万全的安排,即便是聂恒宗没死,他也要把对方拖死在缺衣少粮的战场上。 “王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云翘问了一句废话,唐明月也接了,“王爷出征,不能给长辈尽孝,我更该多多入宫陪陪母后,可惜皇祖母身子不适,如今也只有云姑娘能哄她老人家开心了。” 云翘笑笑,云太后不喜唐明月,不见唐明月,可如今虽然肯见她,也不见得多喜欢她,只是许多事不能说出来,“姑祖母体弱,见的人多了自是会乏累的。” 两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便出宫各自回府了。唐明月没有回王府,而是去了唐府。她有事要同父亲与舅舅商议,自是去唐府更为合适,且府中住了外人,人多眼杂,不宜她行事。 唐府内,吴舅舅早已等在了那里。唐明月入府没有去后院,而是直接进了唐清的书房。唐明月也不卖关子,直接问吴舅舅,他手中商队雇佣的打手与镖局是否可靠。 吴舅舅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出海搏命换钱的穷小子可比了,他手中如今有相当大的一支商队,而商队运送各色货物,必有信赖的打手镖局相随,否则路上遇到匪寇就遭殃了。 除此之外,吴舅舅虽是新入京的,可是他在直隶商会的地位已经不能小觑,他原是湖北商会的会长,入京之后,直隶商会又诚意相邀,希望他加入。 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商会的势力,很多时候,这些人手中握着的是整个国家的贸易走向。物价高低,很多时候是由他们说了算的,朝廷便是想介入,也是需要时间的。 吴舅舅这个人一向心细,他培养的人都是跟随他多年之人,自认不会看错人,“这些年无论手里押着多少货物行走,他们都未出过任何纰漏。” “不瞒舅舅,我刚得了消息,王爷军中粮食短缺,我十分怕皇上重新筹集的粮食衣物来不及。我手中有些粮食,我想寻可靠之人将这些粮食运到宁谷关解燃眉之急。一来速度要快,二来所用之人必须可靠,且此事必须隐秘,不能引起旁人注意。”唐明月话音一落,唐清跟吴舅舅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这个在他们眼中还任事不懂的小女孩儿,竟已经在安排如此大事。 唐清在朝为官,自是知道规矩,他女儿要做的这件事,是不合规矩的。可是战场上缺衣少粮的确是要人命的事,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要说些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是问道:“你可知那些人,要多少粮食才够?你那点粮食,又够做什么呢?” 这话说起来,就是当爹的不太了解女儿了。 唐家的生意,如今已经遍布大沂朝各地。唐明月手中捏着分红,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唐明月又把这些钱,全变成了土地种粮食。她去年令人研制水稻种植,初具成效,今年便开始大面积种植,收货颇丰。 加上手中的地瓜土豆,唐明月手中的粮食实在不少,若是她把手中的稻米换成更能充饥的粗粮,那数量便会更多,比起朝中能提供的粮食,也是毫不逊色的。 “爹,不管多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挨饿,我也不能看着王爷落入这样的圈套,我得帮他。”唐明月垂了头,眼泪吧嗒落到地上,“女儿不像别的大家闺秀,爱好风雅有趣,我就喜欢种粮食,如今我能帮到他,我顾不得那么多。我不怕别人攻讦我,也不怕皇上疑心我,此事我必须要做。” 唐明月抬头,眼中泛着泪花,目光却是坚定异常。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为了剧情需要,咩哈哈。 第70章 唐明月手中这些粮食, 说出来是很吓人的, 而且收获的时间不长, 她还来不及卖出去,都囤积在各地的仓库中。 京城的地贵,可是往北却是地广人稀,土地十分便宜。唐明月特地找人往北勘测土地,找出适合种植水稻之地, 开垦了许多荒地。不能种两季便只种一季, 可是因为地太多,她的收获十分丰厚。 此事她去年便开始做, 种植却是这一年的事, 她想永平帝大抵也是没时间找人看着她的,因此她手中有多少粮, 根本没有什么人知道。 也正是她手中粮食特别多,所以在听到军需紧缺时,她表现得比常顺想象中要镇定得多。 唯一让唐明月忧心的,便是她手中棉花布匹太少,无法解决棉衣一事。唐明月如实说了自己的难处,吴舅舅表示会尽力帮她。 如今唐家所有的亲眷,都与聂恒宗关联到了一起。聂恒宗若是出了事,所有人都落不到好。便是不为这个, 以吴舅舅的心性也会帮唐明月,别说此时还有了这样一层关系。 唐明月的粮食也不是在一处,需要从四处运往宁谷关, 其中最远的便是乐州跟云州的仓库了。不过好在她大部分土地都在北方,往宁谷关去的话要近上许多。 事情商议过后,唐明月十分坦诚的抛出了重磅炸弹,她要去宁谷关。唐清一听简直就要被这个女儿给气死了。 “月儿,你素日懂事,如今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了?宁谷关在打仗,你过去了不是添乱吗,你让王爷顾你还是带兵?”唐清口气很重,唐明月却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十分倔强要去看聂恒宗。 唐明月也有自己的想法,“女儿自是不会大张旗鼓的离开,王府之中都没有别人,我便是离开了也会做好安排。且王爷给我留了许多得用之人,足以护卫我的安危。外面那些人,如何会知道我已身赴宁谷关。” 吴舅舅看他们父女两个剑拔弩张的样子,只得在一旁轻声劝慰,“月儿,还有月余便要过年,届时你要入宫领宴,还要各处参加宴席,你如何瞒过众人,可有想过?” “过几日王爷遇刺一事便会传回京城,我索性卧病在床便好。”唐明月冲动之前,还真忘了吴舅舅说的这个情况,她为了说服唐清,只得越说越多。原本聂恒宗遇刺一事她不想说,可是一想反正也瞒不住,索性告诉他们就是了。 唐清跟吴舅舅都愣住了,唐清一听聂恒宗还遇刺了,更加不会允许唐明月出门,“王爷遇刺,可见此行有多凶险,你如何还要以身犯险。” “爹,若是有人想害我,我留在王府里反而更不安全,若是我出门了,他们不知我行踪,说不定我还更安全。”唐明月是丝毫不肯退让。 吴舅舅只得又站出来缓和气氛,他叫了唐清的字,“纯明,月儿此言并非毫无道理,你且先听他说说王爷遇刺一事,若是筹谋得当,此事未尝不可。” 聂恒宗遇刺一事,唐明月原本不想细说,府中还有个陌生姑娘,她怕自己父母替她担忧,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必然要详细说了。 事涉唐明月,唐清觉得自己无法冷静,果真又气得暴跳如雷,若不是女儿就在跟前,他简直想站起来骂人,可既然不能骂那背后的小人,他只能质疑聂恒宗了,“王爷将人送回王府算怎么回事,她在府中是何身份,打算日后如何安排?” 此事唐明月是十分相信聂恒宗的,若不然她不会那么平心静气的安置丁紫樱。看到亲爹为自己着急,唐明月倒是缓和了情绪,她放柔了声音去哄,“爹,你不要多想,王爷如此做,定然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 吴舅舅见唐清实在是难保持理智,只得自己开口问起聂恒宗遇刺一事,可她见唐明月也是一知半解,便蹙了眉头,“纯明,月儿想去,便由她吧!以此番事情来看,京中未来似乎不会太平。” 唐清回过神,也开始细想起来,聂恒宗此时遇刺,显见是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了,还不知日后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他家月儿是聂恒宗的妻子,若是京中有变,那些人自然第一个找的就是他女儿。 “舅舅这是何意?”唐明月要去看聂恒宗,纯粹是因为实在想念,又惦记他在宁谷关受苦,所以才想去看看他,可是此时听吴舅舅这样一说,好似还有别的事情会发生一般。 吴舅舅关切的看了唐明月一眼,趁着唐清不注意冲她眨眨眼,于是唐明月不用吴舅舅细说,只以为他这是帮自己跟唐清说项,吓唬唐清,于是也不多问了,随便吴舅舅编了一句糊弄她。 “既是要走,去看看你娘吧!”唐清还有话要与吴舅舅说,便将唐明月给打发出去了。 唐明月见到吴氏,看她娘明显不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娘这是怎么了,如何看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唐明月见了吴氏先问了一句。 原是瑞王府有个采买认识与府中采买相识,早上在集市上见面说起了王府里新来的姑娘,吴氏知道此事后十分忧心,心情可不就十分不好。 吴氏见唐明月问,自然要细细问起来,唐明月只得详细的与她娘说起来,还不住安慰吴氏,吴氏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唐明月想离京去宁谷关一事,原本并不想同家里说,可是此事是瞒不了家里人的,届时她想装病,她娘去探望不就露馅了,于是她抱着被吴氏骂死的心态,将此事说了。 “娘的女儿长大了,如今竟这样有主意。”吴氏不像唐明月想象中那样立时阻止,竟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门外响起唐明玉的声音,母女俩对视一眼,吴氏只是轻声说道:“想去便去吧,你们新婚五日便分开,你如何能不担心?只是府中之事要安排妥当,不要叫人抓了把柄。娘相信,王爷的人能护卫你在府中安然,也能保你路上平安。到了那儿早些回来,若是战场上出了差池,可就晚了。” 唐明月点点头,险些被她娘的善解人意感动落泪。唐明玉此时进了门,“娘与姐姐在说什么?” 母女两个都未说话,唐明玉却牵了唐明月的手,“姐姐去我院子里坐坐,我新近绣了一个屏风,你去看看?” 吴氏知道小女儿要跟姐姐说悄悄话,也不拦着,还叫唐明月跟妹妹出去。 看着两个女儿的背影,吴氏有些心事重重的。 “姐,前两日我跟慧表姐出门逛街,路上看到蒋公子打马而过,她竟然站在路上动都不动,就看着那马冲过来。幸好蒋公子骑术好,若不然那马蹄子可不长眼。这不就跟蒋公子搭上话了。”唐明玉气鼓鼓的,满心还是这点事。 唐明月偏头看了看妹妹,真希望她能永远如此简单。 “日后多加注意,不要闹出丑事来。过了年蒋公子又长一岁,家里该张罗婚事了,她那点心思,起不了风浪。”唐明月劝着妹妹,姐妹俩说了一阵子话,唐明月用过午饭便回府了。 瑞王府行事速度极快,唐明月回府,香雪院的小厨房都快建好了。唐明月看丁紫樱也不太想见她,自然不会非得去香雪院看她。 这个年头,说的难听些,守将为救王爷身亡,那都是应该应分的。丁紫樱既然有自己的想法,她又何故非要凑上前。不过就是养个人,便是不用聂恒宗她也养得起,左右她粮食最多。 过了两日,瑞王行军途中遇刺的消息传回京城,唐明月便适时病倒了。夜半时分,唐明月从府中后门偷偷离开,而瑞王府中,没有一个人随她离开,包括跟了她许多年的香儿。 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让众人更加相信,瑞王妃是真的病了。 运送粮食一事十分重要,吴舅舅自然是寻了最为信任之人行事,唐明月令自己的人拿了她的令牌去调动这些粮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便有不少粮食从各地悄悄运往宁谷关,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商队运送的货物。 吴舅舅更是将自己收集到的棉花,找宁谷关附近的妇人连夜赶制冬衣,准备寻机运去宁谷关以供将士们穿用。 陈州、允州两地,有不少妇人的丈夫都在宁谷关军中,待他们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前线战士的,更加加班加点的干起来,一时间整个宁谷关,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 而这一切,远在京城的聂恒宪,并不知晓。前朝还在为军需一事扯皮,户部说自己没银子没粮,说的多了,便说皇上跟兵部这是不让百姓活命。粮食都调去给军队,老百姓难道饿死吗?气得兵部蒋尚书当场给了户部尚书一拳头。 唐明月从府中带走的,都是聂恒宗给她留下的暗卫中的精锐,其中有四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其余护卫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众人也未曾混在商队中,一路快马加鞭,唐明月不叫苦不喊痛,行进速度十分之快,不过用了十日,便赶到了宁谷关外的允州城。 北方苦寒,唐明月这个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女孩子,披了厚厚的狐皮斗篷还觉得寒意刺骨。 可她的心却是热的,因为她离自己的夫君,越来越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见面啦! 第71章 允州城是北方重地, 十分繁华, 南来北往的客商不绝如缕, 可自从耶路可汗十万大军压境,这里便萧条了许多。 唐明月的面容做了改变,身上穿了男装,看起来就是个十分普通的少年。她骑在马上打量允州城,心里没有一丝接近战争的恐慌, 反而十分平静。只要大沂的兵士守住宁谷关, 允州就不会有危险。 聂恒宗乃当朝亲王,大军统帅, 自然不会亲赴战场, 只留在后方军营统筹军队。军队后方就在允州城外,穿过宁远街出北安门, 再往前行三十里,便能看到军营。 唐明月离京之事并未告知聂恒宗,唯恐路上信件出了差池落人口实。一行人中,只有常顺一个人熟识允州,入城之后他的马便走在前头。唐明月四处打量了几眼,便到了客栈。 常顺一早从王府离开,吸引了监视瑞王府人的视线,他在城中闲逛了一日, 等天黑唐明月一行出府,他才从城中老宅的密道出城,与唐明月汇合。 这一路常顺异常谨慎, 直到进了允州城才渐渐安心。 “奴才问过了,粮食再有两日便能陆续送到,消息已经传给了王爷。叫王妃忧心,还不知王爷要如何罚奴才呢!”常顺进了客栈便跟唐明月禀报。 唐明月看常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露出了一丝笑容,“你怕什么,我不吭声便跑来,王爷要罚也是罚我,你呀还得排在后头呢!” 梦中见惯了人们天南海北的旅游、出差、访友,唐明月其实并不觉得出门是多不能让人理解的一件事。这一路虽是急行,又是冬日,可她还是觉得外面的世界有一种别样的风光,因此一路心情都很好。 常顺见她心情不错,也觉得自己这险冒得值当,随后又问,“王妃如今是如何打算的?若是没有王爷许可,王妃是入不得军营的,依奴才之见,还是该支会王爷,让王爷定夺。” 唐明月一心给聂恒宗个惊喜,如何肯轻易叫他知晓,可是军营不好进她也是知道的,若不然随意一个人都能进去,那不是说明聂恒宗治军不严? “左右你是能进去的,能不能想个法子也带我进去?”唐明月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常顺头上。 若说别人不行,常顺也该是可以的,毕竟常顺是聂恒宗身边最得用的人,军营里的人也都认识他,他把自己带进去,绝对是可以的,任谁也不能怀疑他别有居心。 常顺真是想哭,怎么觉得这王妃是越来越难糊弄了呢!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能把人带进去的,可是他不敢啊! 聂恒宗治军严明,若是他带头犯错,肯定是逃不脱一顿板子的。常顺想王爷肯定是舍不得罚王妃的,那他岂不是要受到更重的惩罚? “若是不行就算了,我再想别的法子。”唐明月从来都不是为难人的性子,常顺如此她哪还看不出对方的为难?可是她又想给聂恒宗惊喜,又不想常顺为难,实在是把她自己为难坏了。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万全的法子,唐明月又有些累,便摆摆手,“你也先去歇着吧,左右今日也得住在这里,明日再说吧!” 连日赶路,白日疲累,晚上又休息不好,唐明月早就累坏了,如今人到了允州,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简单梳洗后,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唐明月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也不怪唐明月如此放松警惕,只是她房门周围布满了暗卫,若是连门都守不住,她也不指望能保住性命了。 聂恒宗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熟悉的容颜,原本的鹅蛋脸如今已瘦出了尖尖的下巴,睡得十分熟,呼吸恬静安稳,嘴角甚至还能看出一丝弯起来的弧度。得知她跑出王府来寻他,起初自然是有些生气的,可是更多的,却是担忧与心疼。 俯下身轻轻在小妻子唇上印了一个吻,床上的人儿轻轻的“嗯”了一声,原本平躺的身子侧过去,聂恒宗真想再狠狠亲下去,可他还是站起身,悄声出了门。 见了一面并不能一解相思苦,反而让心中更加思念起来。聂恒宗憋了满身的火气,再看到常顺的时候就有些带出来,吓得常顺头都不敢抬。 “王妃出京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事先知会本王。”聂恒宗声音有些低哑,口气并不好,常顺觉得自己真是冤枉死了,可他还得好声好气回,“王妃说王爷若是知道了,便没意思了,不许奴才跟您说。” 聂恒宗眼睛冷冷看向常顺,“常顺,你跟了本王这些年,是不是太松快了,脑子都生锈了?她从府中跑出来,如何能瞒过我?” 常顺觉得做奴才真是难啊,“奴才是想,既然您一定能知道,奴才说不说又有什么打紧,您说过的,让奴才无论何时都不能欺瞒王妃。” “那你就能欺瞒本王了?”聂恒宗刺了常顺一句,也觉得自己有些为难人,便不打算再追究了,“那你们打算如何让王妃见到本王,偷偷进军营吗?” 常顺摇摇头,“王妃不想让您知道她来了,想给您个惊喜,可又不想坏了规矩,现在还在想法子。” “你明日告诉王妃,程将军头疾犯了,如今在将军府休养,本王有要事与他相商,傍晚会来城内。”其余的,也不用聂恒宗多说了,谁都知道要如何做。 天已经黑了,聂恒宗风尘仆仆而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常顺自然是心疼他的,于是忍不住开口,“王爷来回奔波实在辛苦,奴才与王妃明说,她定然会明白的。” “本王不奔波,难道叫王妃奔波吗?”聂恒宗说到此处顿了顿,“何况程将军是真生了病,我借此哄她开怀,也是值得的。” 若是唐明月知道这些事,定然又会责怪自己了,可是这样的事,不管是聂恒宗还是常顺,都不会叫她知晓的。 唐明月晚膳都没用,一觉睡到天明。不知为何,她睁开眼睛便闻到了一丝聂恒宗的气息,还以为是自己糊涂了。 用过早饭,常顺一脸惊喜将聂恒宗交待的话告诉唐明月,唐明月真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竟还能遇到这种事。 北安门入城到将军府,路上要经过宁远街、顺安街,最后拐到长平街走到头儿,便是将军府。其中宁远街到顺安街的拐角,比较清幽少人。了解过后,唐明月决定在此处堵住聂恒宗。 唐明月有一个多月没见聂恒宗了,从没有哪一刻,她像如今这般思念聂恒宗。出门之前,她特意收拾了一番,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明艳动人。 临时雇佣的马车停在路边,唐明月等在聂恒宗的必经之地,,许是天冷,许是兴奋,面上红红的。 等了不到一刻钟,远处便疾驰而来几匹马,许是见了路边有人,那几匹马到近前便慢了起来。唐明月眼尖,立时便看出为首那人,便是她的宗哥哥。 黑色大氅衬得整个人愈发沉稳。 “宗哥哥。”婉转悠扬,饱含情意,简简单单几个字,唐明月却好似用了所有的力气。 马上的人闻言勒住缰绳,转头定睛细看,对面人儿小小的一团脸泛着红,他飞身从马上跳下来,急步跑到近前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月儿。” 聂恒宗刚刚的眼神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与惊喜交织在一起。 “是我是我,我好想你,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见到你。”唐明月掉了眼泪,再抬起头时,眼里满是泪花,可怜巴巴的看着聂恒宗,“你不要怪我,我都做了准备的。” 看着这样的妻子,聂恒宗真是一丝脾气都没有了,忍不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装病吗?” 唐明月十分警惕的抬起头,“你怎么知道?”聂恒宗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马车上。外面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的,马车里总归更舒服些。 “月儿,一路辛苦了。”聂恒宗知道唐明月一路遭了多少罪,所以便更加心疼。他责怪自己不够强大,才会让心爱的女人跟着受罪。 虽只在外面等了不足一刻钟,可是唐明月着实是冻坏了,被聂恒宗抱在怀里又回到马车上才觉得稍微好些,她努力克制着不让双唇发颤,“只要能见到你,我不觉得辛苦。” 聂恒宗将人搂在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下去,直亲得唐明月身上都热了起来还嫌不够,恨不能在马车里就将人压在身下好好疼惜。 常顺弄来的这辆马车比不得瑞王府里的马车宽大,却也不小了,聂恒宗还是觉得委屈了唐明月,“月儿,让你受委屈了。” “王爷,将军府来了消息,程将军的头疾又严重了,喝了郎中开过的药便睡了过去,今日怕是不能议事了。”马车外适时响起了声音,聂恒宗压着声音道:“知道了。去王妃下榻的客栈。” 为了不暴露身份,唐明月一路从未住过驿站,一直挑着干净整洁的客栈来住。她在允州选的这家客栈,便是城内最大的客栈了。 夫妻俩一路都在亲吻相拥,竟是都没说上几句话。 小别胜新婚。两人不再似新婚那般羞涩难受,彼此之间都释放了自己最大的热情。 芙蓉帐暖,一室春宵。 作者有话要说: 聂影帝,奥斯卡欠你一个小金人。 第72章 躺在聂恒宗怀里, 唐明月睡得异常安稳。 清晨聂恒宗睁开眼睛, 便见小妻子窝在她怀里, 睡得正熟,他伸出另一只手摩挲着她耳边的碎发,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过。 想起昨日两人折腾到后半夜,结束了她还不肯睡,絮絮叨叨跟他说离开后的每一件事, 连丁紫樱想在自己院子里建小厨房一事都没落下。还说爹娘都怕他学坏了, 可她相信他。 知道丁紫樱竟在府中如此折腾人,聂恒宗看向了屋内的墙壁, 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不过片刻, 他便收回了目光,盯着他的小妻子看, 不去想那些他自己的筹谋。 看着看着,聂恒宗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可心里却是苦涩的。她跟他说那些生活中零零碎碎的琐碎事情,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般,可却决口不提这一路上自己吃的辛苦,只说她看见那些属于大沂的山川时,心中有多激动。 其实若不是要打仗,他真想带着她四处走走看看。他记得前生唐明月就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 若不是因此,他也不会在她濒死之际,带着她到外面看山看水, 以致让她死在了路上。这是聂恒宗前世今生的痛,可他依然想在日后海晏河清时,领着他四处走走看看。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聂恒宗舒展的眉头复又皱起来。若不是有急事,这扇门根本不会响起来,他将胳膊轻轻抽出来,让唐明月舒服的躺着,这才披上衣服出门,随着常顺走到旁边的屋子里。 等在里面的是他如今最为得力的副将薛凡,见聂恒宗入内,薛凡忙行了礼,这才悄声说道:“王爷,北胡那边有动静了,果然有人尝试走上那条山道。” 虽是两军交战,可也不是日日都要打仗。北胡军本就是临时集合起来的大军,战斗力与聂恒宗率领的大沂军不可同日而语。 聂恒宗心中清楚,他手里军需紧张,北胡那边粮草也不会比他强到哪里。只是他带过来的将士并不适宜北方的生存环境,加上棉衣不御寒,很多人还没到战场上,人便病倒了。 而北胡军过惯了了这样的日子,不怕冷不说,将士们喝牛奶吃牛肉,马都不用下就能保持持久的战斗力,若这支军队训练有素,他还真没有多少把握。 如今两军已经交战两次,并未分出什么胜负,这也是因着宁谷关易守难攻,轻易进不来。可如今大沂军连那些掺了石子的陈粮、霉粮都不多了。聂恒宗有些等不下去,他知道,耶路可汗也等不下去了。 从北胡进入大沂,并非只有宁谷关一条路,还有一条不被人熟知的山路,从这条山路下来,便是宁谷关驻军的一个训练场,一般的农人百姓不能知道这条路,可是军中不少人却知道。聂恒宗之所以派人看着那里,便是怕大沂内部出了奸细。 果真叫他猜到了。 “本王派进北胡的人,可顺利?”聂恒宗不想跟耶路可汗这样耗着,他想尽快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可是硬碰硬只能伤亡惨重,遭殃的还是百姓,所以他仗着自己知道北胡的一些秘事,派人进北胡,打算从内部瓦解耶路可汗的联盟。 薛凡垂下头,“那边还未传来消息。” 聂恒宗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他将对那条山道的布置详细安排给薛凡,可他说完之后,薛凡还是没动。 半晌,薛凡终于开口,“王爷,咱们最后的粮食也要没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聂恒宗,他想起唐明月让吴舅舅帮忙筹了粮食,可是具体的数目他还不知,便叫了常顺入内,问起此事。 常顺想起四面八方运过来的粮食,那数目他都有些不敢说,怕是唐明月不清楚,说错了数目,可是他还是诚实的将米粮的数目报给了聂恒宗。这里面不止有稻米,也有粗粮,还有地瓜跟土豆,并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蔬菜。 “这些都是王妃找人筹来的?”聂恒宗虽说一直十分关心唐明月,可他实在不知道她的小妻子如今成了整个大沂朝屯粮最多的人,还以为这都是吴万明筹集来的,不由有些佩服起这个舅丈来。 一旁跟着听的薛凡更是将眼睛瞪得老大,有了这些粮食,他们便是再与北胡耗上些日子也不怕了,可是,这事儿能是真的吗? 两个人瞪着眼睛瞪常顺说话,大冷的天儿,常顺觉得自己都要冒汗了,他伸手在头上虚无的擦了擦,“若是奴才没听错,这粮食都是王妃自己的。” 若不是从军多年,一向心志坚定,薛凡觉得他此刻一定已经吓得倒在了地上。一个王妃竟然有这么多粮食,说出来真是要人命的。 聂恒宗也是十分茫然,之后他又立刻吩咐两人,“此话再不可乱说。” 此时他也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若不是原先就有这些粮食屯在手里,一时间哪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运过来,便是日夜不休,都不能。 唐明月此时睡得正香,浑然不知她已经吓到了自己的夫君并他的副将。她还做了梦,梦到聂恒宗带她看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山山水水。 聂恒宗知道粮食的情况之后,赶紧派了得力的人去与吴舅舅联系。常顺此时又想起,唐明月说过这城中不少妇人正用吴舅舅筹集来的棉花缝制棉衣,便将此事一同禀报给了聂恒宗。 早已练出了抵抗力的聂恒宗只是点点头,薛凡却在一旁激动的落下泪来,原先他还觉得王爷为了哄王妃编出那样的谎话来十分的不对,可是不过短短这么长时间,他便想一辈子都为这么能耐的王妃效命了。 出外征战,被人陷害得缺衣少粮,最后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竟然是个弱女子。 薛凡思及此处又觉得不对,这样的女子,并不是弱女子。她有绝对的资格,陪着她的夫君,站在最高处,携手并进。 此时宁谷关外的耶路可汗,同样十分兴奋。 按照他与聂恒宪的约定,他集合这些人来攻打大沂,就是做做样子,配合对方在大沂的行动,待事成之后拿下陈、允两州也就是了。 若问他为何没有更多的想法,实在是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如今的能力,还不到吞并大沂的时候,若是他起了心思攻下大沂,日后也是要因为他不稳定的后方被攻回去。 可如今他与聂恒宗胶着这么久,渐渐也知道了对方的困境,何况他又从聂恒宪那里得到了进入大沂的另一条路线,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不满足仅仅得到陈、允两州,他想要借此机会攻进大沂,开疆拓土。 人心,总是一步步膨胀起来的。 尤其是派人勘察那条路之后,耶路可汗更是兴奋起来,他决定便由这条路攻进来,届时占据的州县多了,还怕没有粮食衣物吗? 双方各自有自己的盘算,宁谷关那里,倒是暂时停战了。 第二日,粮食陆陆续续送了过来。吴舅舅特地将从各处收集到的腊肉提早送到军中,给许久都未吃饱穿暖的将士们改善伙食。 任谁也想不到,军需物资竟由一列商队送抵宁谷关。 傍晚,许久未见荤腥的军中做了地瓜粥、腊肉米饭,腊肉的香气混着米饭的香气飘荡在空气中,都飘到了北胡军中去。那些骑在马上啃干粮的北胡兵们,咽着口水,一丝胃口也没有了。 唐明月又给聂恒宗提建议,将土豆切丝混着干辣椒爆炒,再炖些酸辣汤,开胃又暖身。 将士们吃得肚儿滚圆,那些冻病的士兵,一碗酸辣汤下肚,都觉得身上立时舒爽起来。 陈、允两州城内的百姓,在知道将士们的难处之后,自发将各自家中的皮毛拿出来做了许多坎肩跟皮手套,连同那些棉袄一起送到军中。 大沂军本就在聂恒宗这个王爷的带领下异常团结,吃饱穿暖之后,更是恨不能马上便把关外的胡人赶走。 宁谷关距离京城太远,互通消息很慢,便是军情紧急,八百里加急往回送消息,那也是需要时候的,何况如今是吃饱饭这种事,更是不需要往回传消息。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兵士,永平帝无粮可送,如何能不着急?他看着户部尚书不要脸的推诿责任,气得当场罢了他的官,只是他身子一直不好,这一气旧疾复发,卧病在床了。 永平帝一天十二个时辰,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他免了所有人的侍疾,倒把姚皇后留在身边,趁着清醒的时候,叫她守住内宫。 病倒第二日,永平帝召集肱骨大臣于勤政殿,此后放权于皇后。 姚皇后得了旨意之后,先将各处宫院封住,尤其是寿康宫,不许进出。 宫外有传言皇后不贤,野心膨胀,困皇帝于内宫把持朝政。腊月十五,平王聂恒宪纠集人马,打着清君侧、为父侍疾的口号,要闯入皇宫。 姚皇后手上拿着永平帝的圣旨与印玺,命金吾卫全力护佑宫廷安全。 聂恒宪端坐马上,看着一墙之隔的皇宫,恨自己下手太慢,明明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却不想永平帝提前病倒,又快速的封了皇宫,让他逼宫的打算落空,如今却是落了下乘。 宫内,姚皇后坐在永平帝床前,看着为永平帝把脉的沈长远,满面忧色,“陛下如何了?” “娘娘可给王爷传了消息?”沈长远不答反问,姚皇后摇头,“宗儿在打仗啊!” 沈长远放下手,“陛下已是强弩之末,微臣这里有神药,可令陛下身子好转。” 姚皇后疑惑的看向他,却见沈长远压低了声音,“只能挺一个月,多一天都不能,娘娘早做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悄声问一下,吴舅舅是叫吴万明吧,我有点记不住了。 第73章 其实沈长远已经用他与聂恒宗联络的方式将永平帝重病的消息传出去了, 可事情究竟该如何抉择, 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若是陛下不服用神药, 还有多久的时候。”做了一辈子夫妻,临到最后的时候,姚皇后却心软了。她承认,他们两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情意,甚至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 可如今看着人躺在床上神志不清, 她心中竟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临到最后的时候,他终于还是相信自己, 将这江山社稷交由她临时守护。 永平帝虽未说什么, 可是姚皇后知道,他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才不敢将这重任交由任何一个儿子。 如今他每日清醒的时候极少,姚皇后更是不敢放任何一个王爷宫妃来侍疾。此时宫内宫外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宫内的人出不去,宫外的人进不来。如此状况,怎能不让人心生怀疑。 沈长远在心里喟叹一声,“这般昏昏沉沉草民也说不清,或许半年,或许一年, 也或许半月。” 吊命的神药,自然是能榨干人身体内所有的潜能,可若不用药, 永平帝此时的状况,沈长远还真是说不出。 神药是沈长远的师父留下来的,说实话他手上也没有几颗,可大沂朝如今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他在永平帝熟睡时的梦呓中隐隐听到,这个一辈子都高高在上的帝王,知道了自己的儿子要害死他逼宫谋反。 那个预备给他下药的小太监,如今怕是都已经过了奈何桥去投胎了,可是可怜的平王殿下,还不知道人已经死了。 “陛下,你快醒来告诉臣妾,该如何抉择?”姚皇后的声音带了一丝哀戚,却不见慌乱。 既已如此,她还慌乱什么呢,只是不知这一月之期,够不够她的儿子从宁谷关赶回来。 永平帝自然是没有醒来的。 “神医,陛下服药后可以立时醒来吗?”姚皇后抬头问。 沈长远摇摇头,“需过十二个时辰。” 一天一夜的时间,足以让京城天翻地覆,姚皇后再不能犹豫,“神医伺候陛下服药吧!” 聂恒宪觉得自己的耐性就要告罄了。他与耶路可汗合作,从来不是想借助他的军队。他只是想大沂的精锐远离京城,他好寻机发动宫变,直接坐上那皇位。 届时便是聂恒宗回来,天下已经变了天,他将帝王掌握的军队整合,并不怕他手中的大军。何况聂恒宗的母亲妻子都在京中,他有多少胆子敢与他对抗? 暗害永平帝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可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吴格他还没有收拢,永平帝便倒下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爷的亲卫也只能让他去与姚皇后手中的金吾卫僵持,他坐在马上整个人都暴躁了,“瑞王府里还没有消息吗?” 他的亲卫还未回话,远处有马匹跑过来,待到了他跟前,十分兴奋的对他说到,“殿下,臣幸不辱命。” 这个人是聂恒宪派去说服吴格的,他说幸不辱命,那便是说,吴格答应了助他夺得大位。 聂恒宪早就有逼宫的打算,所以他也暗中培养了许多将士,如今他们正从城外赶来,聂恒宪突然觉得,自己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了。 “去与吴指挥使说,派些人马去那些与本王作对的府邸,教教他们如何做人。还有,去把唐府的那些人给本王关起来。”聂恒宪咬牙切齿的吩咐道。 下属声音极其响亮,“是。” 有了五城兵马司相帮,聂恒宪底气大增,扬言姚皇后若是还不开宫门,他就要攻进去了。 与此同时,瑞王府内,一直闭门不出的丁紫樱,将自己装扮一番,准备出门去探望一直抱病的瑞王妃。 丁紫樱到了正院门口就被拦住了,“丁姑娘,王妃抱恙,不能见客,姑娘请回吧!” “王妃抱恙多日,我一直不曾过来探望,今日觉得身上好多了,特来探望王妃,也是感谢王妃给我找了那么厉害的神医。”丁紫樱语气温和,与她刚来那日十分不同。 拦着丁紫樱的人一丝都不肯放松,“姑娘若是无聊,就四处转转,梅园的红梅开的正好,姑娘可以去看看,这里还是等王妃好了您再来。” “承蒙王爷与王妃照顾,我才能在此安身立命,如今不说给王妃侍疾,让我进去看看也是好的。”丁紫樱的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若是香儿听到她的声音,定然会十分疑惑。 可惜不管丁紫樱多温柔,对方都不为所动,“姑娘请回吧!” “王妃到底得了什么病,如何就连人都不能见了呢?”丁紫樱有些气恼的样子,可惜回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丁紫樱转了身子离开,身旁跟着的夏荷道:“这王妃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整日躲在屋子里连人都不见,若不是她贴身的丫鬟一个不少,奴婢都要以为里头无人了。” 走在前头的丁紫樱皱了皱眉头,却是没说话,待转了弯,却突然四下看看,随后才吩咐夏荷,“听说梅园的红梅很好看,我想去那边看看梅花,你回去给我拿件衣服。” 夏荷不疑有它,嘱咐丁紫樱等她一会儿,便一路小跑着回香雪院了。 待夏荷走远了,丁紫樱又四下里瞧瞧,忽然纵身一跃,翻过了正院的院墙。 “姑娘这是预备干什么?”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丁紫樱觉得脖子上的利剑十分的寒凉。 且说宫外,一小队五城兵马司的兵士极速奔向唐府,待到了门外,一脚蹬了门房,闯进了府门。唐府的护卫立时集合守卫,却到底是在人数上不占优势。 后院里,吴氏得了消息,赶紧将在跟前的唐明玉推到一旁,“快去柜子里躲起来。” “娘,这些人但凡入内,哪个肯善罢甘休,我躲起来也没用。”唐明玉强自镇定,她知道这个时候害怕没有用,所以她不但没有躲起来,还吩咐人将后院女眷集中到正院,有吴氏镇着,她们也不至于太过慌乱。 后院内,只有吴氏与唐明玉身边的丫鬟会武,唐明玉如此做,也是想尽量保护到更多的人。 于慧吓得直哭,口中还不忘与唐氏抱怨,“都怪娘一定要留在这,如今倒好,受了牵连吧!” 这话刚好被唐明玉听到,她实在是忍无可忍,“表姐少说两句,说不定还能多活一会儿。”说罢又觉得不够,接着说道:“无论何时,做人也不能沾光的时候凑上来,倒霉的时候丢开去。” 唐氏的脸被臊得通红,此时才觉出自己这女儿实在是养的太过任性了,一向和善的她都忍不住斥道:“给我闭嘴。” 唐府不大,家丁护卫更是不及别人家多,可这里不少人都是聂恒宗安排进来的,功夫不俗,倒也能对抗一阵子。 这个时候就到了拼命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是极卖力气的,双方一时胶着起来,有人趁着一片忙乱,往后院跑来。 正院门口,唐清自然是派了人守卫的。双方打起来,里头的人都吓坏了。这回不止于慧,连许多小丫鬟都哭了起来。 唐明玉一个眼泪都没掉,她突然想起远在宁谷关的姐姐。 姐姐从小就比她厉害,她一直跟在她后面被她关爱着,保护着,所以这一次,她不能给姐姐丢脸,不能给唐家丢脸。 不知是谁,一下子将院门撞开了,满地的血,不知是家丁护卫的,还是五城兵马司那些人的。于慧一见地上的血,立时就晕了过去。 “乖乖跟我们走,就暂且饶了你们的……”为首之人话还没说完,背后却突然飞起一脚,将人踹出去百余米,“滚,这里轮不到你来说话。” 少年一身红衣,玉面紫冠,正是蒋贺明。 蒋贺明不过轻轻落落几脚,便将那几个出言不逊的人给踹飞了。 唐明玉整个人傻了一般,“蒋公子,你怎么来了?”话刚落音便见蒋贺明疾行急步奔到她身边,“你没事吧?” 刚刚还强自镇定的小姑娘突然就落下了眼泪,可是脑袋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没事,多谢你。” 皇帝重病,能够明哲保身之人都不愿意露头,蒋贺明如今身在金吾卫,可是姚皇后关宫门时,恰好他不当值,是以一直留在宫外。 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并非都愿意跟着吴格替聂恒宪卖命,其中有跟蒋贺明要好的,知道他跟唐府关系好,便向他透露了此事,蒋贺明知道后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帮忙,好在到的并不晚。 京城之内一夕之间被折腾的天翻地覆,远在宁谷关的聂恒宗夫妇却不知道。聂恒宗在那条隐秘的山道上埋伏了一支精锐,直将北胡军打的哭爹喊娘。 而一直跃跃欲试野心勃勃的耶路可汗,突然接到了城内动乱的消息,他无心恋战,带着一部分并将匆忙往回赶。 聂恒宗带领大沂军,不仅将北胡军赶出了宁谷关,还往北胡打了数百里,占据了两座城池。 可惜还未继续攻打,京城的消息便到了。沈长远与姚皇后先后给他传递了消息,字里行间都是让他早日回京。 第74章 五城兵马司里有不想给聂恒宪卖命的, 金吾卫里自然也有聂恒宪一系。 聂恒宪又有自己私自训练的军队, 人数虽然不多, 可是在京城兵士本来就不多的情况下,在数量上也是占优势的,再加上金吾卫里出了奸细,宫门最后还是开了。 然而姚皇后在给永平帝服了药之后,便在沈长远的帮助下, 将永平帝抬进了太极宫内的密室里, 夫妻俩躲在那里,静静等着永平帝醒来。 聂恒宪带着一队死士奔到永平帝的寝殿, 最后却没找到人, 正大肆翻找之时,魏国公姚文带着自己的人马加上杨俊瑾带着安国公府的大部分护卫, 入宫与聂恒宪的人马拼杀起来。 这一场宫变,由日落打到破晓,又到太阳高升,直到结束永平帝才悠悠醒转。 因为聂恒宪手里人马不多,京中大多官员府邸又有家丁护卫,造成的损失并不大,可还是有人命陨,多数都是各官员家中的女眷与奴仆。 姚文的人正在清理宫变留下的残迹时, 忽然有人来报,城外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 是安王聂恒宁。 这就是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了。 聂恒宪与姚文的人马都损失了一大部分,如今聂恒宁打进宫来,姚文哪还有什么战斗力?其实聂恒宁的人马并不多,远不及聂恒宪多,这也是他为何一直按兵不动的缘由。 姚文冷笑着看向一脸得意的聂恒宁,“王爷大事未成,笑的也太早了。” “将死之人还在逞口舌之快,魏国公也就这点本事了,本王可不是聂恒宪那个傻子。”聂恒宁长得远比聂恒宪文雅,可是姚文觉得他那心思可比聂恒宪脏多了。 姚文看着聂恒宁队伍后冒起的阵阵烟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王爷以为我的人都死绝了,那就错了,我的人一直都在护卫皇帝。王爷想动手,还是看看能不能对付你身后的“暗影”吧!” “暗影”是永平帝的私卫,只有他自己能调动,便是姚皇后受他所托,也调动不了这支队伍。“暗影”说不上来无影去无踪,可是平日里却也无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既然“暗影”到了,那便说明永平帝如今是安然无恙的。聂恒宁闻言就变了脸色,难以置信自己动都未动就要束手就擒。 他便是没见过“暗影”也知道,永平帝的这支私卫,他的那点人马是绝对对抗不了的。可不是说他父皇被姚皇后控制了,如今根本连动都不能动,这私卫又是如何调动的。 此时说他是入宫禽杀聂恒宪的,显然是来不及了。 聂恒宗领着唐明月回京时,年都过了,京城的风波早已经平息了。永平帝精神甚至比从前好了许多,不过也只有姚皇后知道,这精神是如何来的了。 大沂军不仅击退了北胡,还多占了两个城池,这是众人想都未曾想到的,毕竟当初因军需一事惹了那么大的麻烦出来。 回京之后,聂恒宗将唐明月功劳都推给了吴万明为首的粮商,毕竟一个王妃有那么多粮食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永平帝也没有过多询问,只是在聂恒宗回来的第二日发了圣旨,将他封为太子。 暂时停歇下去的谋/逆案,因聂恒宗回京在次热闹起来。先是韩来明上奏了云家兄妹里通外国,意图谋反的罪状,接着便是聂恒宗,将聂恒宪与耶路可汗联络的密函奉上。 一时间朝野震荡,精神渐好的永平帝,又开始日日喝药。 瑞王回府,久病不愈的王妃终于好了。 当日聂恒宪逼宫,特意腾出了不少人手到瑞王府去抓唐明月,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实在是瑞王府里的护卫太凶猛了,来两个就要折一双。 唐明月神采奕奕的,哪有一丝病态,怕众人见了生疑,还特地在妆容上下功夫,把自己弄得脸色苍白,大病初愈的模样。 聂恒宗回京当日未能回府,直到第二日册封太子的旨意下了,他才回到府中。 “京中出事那日,丁姑娘被歹人敲晕了,还乔装成了她的模样来害我,丁姑娘吓坏了,王爷要不要去瞧瞧。”唐明月也是回府之后才从香儿口中知道了此事。 唐明月除了在外人面前,从未称呼过聂恒宗王爷,如今这话一出口,聂恒宗便知道她心中不快了,“本王为何要去瞧瞧,吓着了找郎中就行了。” 到底丁晟是救护过聂恒宗的,唐明月本以为他对丁紫樱总是要有几分特别的,可是她非但没瞧出特别来,竟还在聂恒宗眼里看到了一丝厌恶。 “她做了什么让你不快的事情?”唐明玉眼中亮晶晶的,带着疑惑。 聂恒宗垂眸,“当日遇刺一事个中详细,我还在查,这里丁家父女到底是不是真的那般无私无畏,还未可知。” 这话一出口,唐明月都不由张大了嘴,好半晌才道:“难道他们是要用性命来取信于你?” “她是不是被吓敲晕的,还未可知。”聂恒宗摸摸唐明月的头,“不是说相信我,怎么又酸溜溜的?放心,我叫她回京是怕她跟着我得了军情机密,从她回来那日,便有人时刻盯着她的,改日寻个庄子叫她住,省得你看见她了不快。” 唐明月深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了,这弯弯绕绕的,难道都不累吗? 册封太子的大典定在二月十六,可是姚皇后知道永平帝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了。当日永平帝身旁并没有旁人,此事便成了姚皇后与沈长远之间的秘密,连聂恒宗都不知晓。 正月十二,永平帝在太极宫见了聂恒宪一面,无人知道他们在殿内说了什么,只知道永平帝当场气得吐血,最后还是没有要聂恒宁与聂恒宪的命,只下旨终生圈禁。 正月十三,永平帝叫聂恒宗入宫,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候了,眼睛看着窗外的方向嘱咐聂恒宗,“朕这一生,对你不住,让你平白吃了许多苦,临了了,将这位置留给你,希望你不要怨怪朕。朕如今没多少日子了,希望你答应朕,让你的兄弟们好好活下去。” “儿臣遵旨。”聂恒宗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却让永平帝相信他是真的应了自己。 永平帝没有多少力气,无力的挥挥手,“回去吧,好好做个帝王,不要学朕。” 再往下,永平帝没有多说,聂恒宗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平平淡淡说了一句,“父皇不要多想。” “回吧!”永平帝无力的说了一句,在聂恒宗准备离开时又道:“叫你母后来,朕同她说说话。 聂恒宗应下,又深深看了床上的老人一眼,这才一步一步退出去。前世今生算起来,其实他对永平帝并没有太深的父子情了。今生他殚精竭虑,也不过是堪堪有了如今的局面,可想前生的日子有多艰难。 而那些艰难的局面,全部拜他的父皇所赐。他乃嫡出皇子,独一无二,可是最后踏上那个位置,却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后来那半生,他坐在御座上时常会想,他到底恨不恨他的父皇。 想了许多年,这答案飘忽不定,总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聂恒宗离开了,永平帝却想起云贵妃。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临死前握着他的手,央求他一定要让他们的儿子,平安顺遂的长大。 他应的,已经做到了,可是他希冀的,却永远不会有了。 永平三十一年正月十四,帝崩于太极宫。 每年都异常热闹的花灯节,变成了满城缟素。 一切似乎都十分突然,史官自此对聂恒宪口诛笔伐,连他的母妃,也被描写成了一代妖妃。云家自此被推上风口浪尖,寿康宫中的云太后,病得连口粥都喝不下。 “贱/人,这回你满意了吗?你敢说,如今这些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没有你爹的手笔吗?”聂恒宪手里捏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韩芷柔的身上。 韩芷柔天天被打,已经没有力气喊了,她跪在地上,一下下承受着那鞭子的力道。 性命攸关之际,她爹哪还能想起她来呢?韩家本就与云家有旧仇,她爹如何能放弃这样的好几会?她是韩来明的女儿,她只能承受这些,谁让她当初瞎了眼,使尽了手段要嫁给聂恒宪呢? 聂恒宪尤不解恨,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他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摘出去了吗,他做梦,聂恒宗不会放过他的。” “你何必不盼着我爹好呢,皇帝驾崩,你连哭丧的机会都没有,这府中的奴仆都跑散了,米粮都被搜刮干净了,要不是我娘偷偷往进送吃的,你以为你如今还有力气打我吗?”韩芷柔突然不想忍了,嗖的从地上站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跑了。 聂恒宪扔下手里的鞭子,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韩芷柔出门吩咐她身边一直跟着的丫鬟,“要酒便给他,喝死了我还能落几天清净。” 夜半聂恒宪喝得不省人事,被韩芷柔从床上踹下去好几次,磕的鼻青脸肿,第二天回过味儿来,便又拎了鞭子开始打。 旁人都在外哭丧的时候,被圈禁的聂恒宪夫妇,便这样彼此折磨着。 正月二十二,永平帝头七一过,聂恒宗登基称帝,改国号恒明。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我实在是不适合写这种剧情啊,我自己都觉得幼稚! 第75章 聂恒宗登基之后, 第一时间便将唐明月接到了宫里住, 还命钦天监选了最近的吉日举行封后大典。 所有人都看出了新皇对妻子的看重, 可也有人认为,皇帝与妻子新婚,自然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可是唐明月的身份,做皇后却是不够的, 所以便指使御史上奏, 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唐氏不适宜为后的理由。 “皇后未与朕成婚前, 是县主之位, 诸卿可还记得,皇后的县主之位是如何来的?”聂恒宗凉凉开口, 问出的话不带一丝温度,语毕扫视了所有人一眼,便将眼睛定格在那位不怕死的御史身上了,旁边跟着上朝的常顺立时便知道,皇上这是生气了,非常生气。 众人不免交头接耳一番,县主之位如何来的,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一个女娃娃搞出来的名头,能有多大? 不怕死的李御史又开口,“唐氏出身乡野, 会种田实属正常,如此女子,随便一个田间地头就可以找出数十个来。然皇后身担重责,母仪天下,合该懂礼仪、知古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为天下女子表率。” 聂恒宗身旁的常顺看着李御史摇头晃脑,迂腐不堪的模样有些憋不住,险些笑出来。他实在是好奇,这李御史日后是如何死的,该不会是迂腐的脑子不好使,生生给笨死吧!皇帝一口一个皇后,他还有胆子称“唐氏”,是想标新立异? “满口胡言,李御史如何知道皇后娘娘不懂礼仪,不知古今,不会琴棋书画,不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开口的是安国公,他嘴角的嗤笑,简直能杀人于无形。 听见有人如此说希冀的女儿,唐清也不乐意了,“本官不才,那也是永平二十二年探花出身,如今官居工部侍郎,本官的女儿,如何就如李御史所言那般不堪?太/祖常言,英雄不问出身,李御史这是不把太/祖之言放在心上吗?” 李御史还待说话,上座聂恒宗又开口,“朕在宁谷关浴血奋战时,军需紧张,与那些将士险些饿死冻死,诸卿可知,朕是如何捱过来还打了胜仗的?” 这个,众人还真是不知。当日聂恒宗回京,是与先帝密保此事的,后来聂恒宗编造的那些理由还未传扬开,韩来明便开始弹劾云家,接下来京中血雨腥风的,众人倒是忘了这一茬。 “便是朕那出身乡野的皇后,将她去年所得的粮食,借助商旅之力运到宁谷关,喂饱了朕与一干将士。她改善稻米品种,将北方大部分荒田开垦出来种地,粮谷满仓。她不像你们,想尽办法将百姓的良田收到手中,只为了中饱私囊。日后,她的种子传出去,可以让天下间百姓吃饱饭。”聂恒宗站起身,将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这一段话说完,他眼里已泛出泪花,他从御座上走下来,走到李御史的脚边,放缓的声音问,“这一切,李御史做得到吗?簪缨世族、百年勋贵家的姑娘做得到吗?从古至今,千百年来,没有一个皇后做得到。” 聂恒宗回首,走到御座旁,俯瞰众人,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在朕眼中,这世间女子,无一人比得过朕的皇后。”说到此处看向李御史,语气变得严厉,“朕知道你心中那些小九九,父皇刚走,朕不想见血腥,今日朕便饶过你。日后若是再有人对皇后说三道四,朕可不会有今日这般好脾气。” 这一番话说完,不止李御史懵了,所有人都懵了,连唐清都懵了。 一年搞出那么多粮食,真的不是妖怪吗? 这懵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立时所有人都跪到了地上,口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这回再没有人敢质疑唐明月了,先不说这这娘娘吓人,真是怕再说下去陛下要杀人了。 另立皇后的风波在聂恒宗绝对的镇压之下就这么过去了,剩下的,就是准备封后大典了。由于时间太仓促,内务府的绣娘可是又好一阵忙乱。 后宫事宜暂时还在姚太后手里,只是她懒得管,日常总要拉着唐明月。新帝登基,后宫最忙乱的也就是先帝的宫妃迁宫了。 唐明月入宫之后,一直跟着聂恒宗住,姚皇后便急着将鸾凤宫给她清理出来,看着姚太后忙忙乱乱叫宫女收拾东西,唐明月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母后急什么,陛下说了,慈宁宫那边,要好好修缮一下才能让母后搬过去的。” “那可不行,你是皇后,哪能叫你一直住在宗儿那里?”姚太后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再说,这鸾凤宫哀家都住够了,想早些换个地方。” 姚太后在鸾凤宫里住了三十余年,半生的日子都在这里过了,临了却厌烦起来,不愿再想起曾经种种。 太皇太后病怏怏的,也不可能搬出寿康宫,姚太后便想住到另一头儿的慈宁宫,只是慈宁宫长久无人居住,虽然里头很干净,可是聂恒宗还是决定等修缮过后再让姚太后过去。至于唐明月,他乐得把她留在太极宫,如此下了朝他便能见到人了。 可是姚太后就是不肯,一定要赶快搬走,“那宫里哀家去看过了,能住人,宗儿若想修缮,等春日里天暖了,哀家去别宫住些日子,泡泡温泉,看看风景,届时再修缮也不迟。” 姚太后用最快的时间搬去了慈宁宫,其余太妃太嫔也都搬出了原来的宫室。唐明月闲来无事看看那些空了的宫室,心中不免也有些惆怅。 不知将来,那些宫室里会不会也住满了人。 回想与聂恒宗相识的十余年,只觉得好像是场梦一般。她从每日行在乡间小路上,到如今行在宫中的宫道上,顺利的让她不敢相信。可最让她欣慰的,并不是身份上的转变,而是得到了一个肯对她好的男人。 如今的日子无疑是快乐的,可日后的生活如何,又有谁能说的清,实则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是说不清的。 封后大典繁锁隆重,提前三天就要斋戒沐浴。当日唐明月着百鸟朝凤礼服,头戴纯金九龙四凤冠,威仪万千又美的不可方物。 许多年后,唐明月已不记得那日拜来拜去的许多细节,可她仍然记得,聂恒宗亲手将金册宝玺递到她手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月儿,自此以后,这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欺你辱你,我也不能。” 唐明月清晨早早就被叫起来,折腾了许久,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一直是强打着精神一步步将礼仪走完,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清醒过来。 心中的甜蜜,在瞬间流淌到了身体各处。 封后大典上的礼乐声,丝丝缕缕,传遍了皇城的各个角落。太皇太后已到弥留之际,听到熟悉的礼乐声,糊糊涂涂的问身边的宫女,“是什么声音。” 这宫女不是从前惯常伺候在她身边的,不知她的脾气秉性,闻言老老实实回答,“回太皇太后,是封后大典上的礼乐之声。” 太皇太后混浊的双眼渐渐清明起来,她想起了当年自己封后时的情景,一幕幕清晰如昨,也是从那日起,云家才真正一步步走向了鼎盛。 短短几十年,她人还未入土,云家已经彻底衰败了。里通外国、意图谋逆的罪名扣到头上,任谁也逃不过去。云太后甚至想不透,云逸兄妹到底在想写什么。 其实仔细去想,她连自己在想些什么都不曾清楚过。年轻的时候,要守住后位,护住儿子,待儿子成了皇帝,她的心便更大了,她想下一个继承大统的人,有云家的血脉,所以她把聂恒宪养在身边,不曾想最后却是那般结果。 斗了一辈子,临到后来身子不好厌倦了,子孙却扯出了灭九族的大罪来。 太皇太后一改往日的神情倦怠,晚膳时用了一整碗粥。用过晚膳宫人们想要伺候她歇下,她却叫了小宫人,帮她叫皇帝到她宫里来一趟。 大限将至,太皇太后还是想找聂恒宗求求情,想让他饶了云家人的性命。 聂恒宗应了,可云翘却先一步死在了大理寺的监牢中。 封后大典刺激到了太皇太后,同样也刺激到了云翘。 云翘被关起来之后就不吃不喝,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一早听到狱卒说今日是新后的册封大典,她还问了一句,“新后是哪家的姑娘?” 那狱卒笑,“什么哪家的姑娘,自然是陛下的原配妻子,曾经的瑞王妃。” “她的身份,如何配得起皇后之尊。”云翘已没了什么力气,这句话更是口中轻轻的嘟囔,可偏偏狱卒就听见了。如今皇后娘娘给军中送米一事早已广为流传,民间百姓更是对皇后崇拜之至。 狱卒一听就不乐意了,嚷嚷着骂起来,“配不配不由你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连娘娘的一根脚趾都不如。一个通敌卖国之人,有何资格质疑救将士于水火的娘娘?” 那狱卒骂骂咧咧,将唐明月的丰功伟绩好一通夸赞,云翘听了七七八八,忽然冷笑一声,便触墙自尽了。 可把那狱卒吓了够呛,慌忙叫了同僚将此事禀告上去。 第76章 唐明月二月里受封皇后, 直到第二年八月里, 才查出有了一个月身孕。 之前对皇后身份质疑的李御史, 还有后来对皇后不敬的韩首辅,都接连被皇帝收拾了,以致于皇后迟迟未能有孕一事,前朝一时间无人敢说。 春日里有位姓郭的御史耍小聪明,谏言皇帝广选后宫, 好多为皇家开枝散叶。他想着自己未曾提及皇后, 皇帝总不至于记恨他吧!谁想没过几日,便有人参他宠妾灭妻, 被皇帝给罢了官。 至此众人也算看出来了, 这皇后怕不是个妖怪,把皇帝给弄得五迷三道的, 竟是谁的话都不听了,便有不少悲观的官员想,这大沂怕是要出个妖后了,这皇帝若是一直如此,大沂迟早要完。 可是偏偏民间已有不少百姓开始给皇后立生祠,原因无他,自从皇后改良的稻种分到百姓手中,有多少人家都免于被饿死。 这些官员再一想, 皇后不仅迷惑了皇帝,还迷惑了百姓,看来这皇朝, 还是能继续下去的。 唐明月自有了身孕,好吃好睡,倒比许多有了身子之人少遭了许多罪,只她时常觉得无聊,便经常叫娘家人进来陪她说话。 十月中京城就下起了雪,天冷地滑,好容易等到十月二十才出了一个艳阳天,唐明月又要叫吴氏跟唐明玉进宫陪她说话,却被香儿拦下了,“娘娘您忘了,今日是二姑娘的好日子,蒋家要到府中送定亲礼的。” 香儿这一提醒唐明月才想起来,唐明玉已跟蒋贺明定了亲,今日正好是蒋家下定的日子,既如此自然是不能入宫了。于是感叹起来,自有了身孕,这记性还真是愈发的不好了。 “原先真是想不到,二姑娘竟与蒋公子成了一对。若不是玄机子亲自说这会是一段良缘,老爷和夫人定然不肯的。”香儿见唐明月无聊,主动挑起话头跟她说话。 当日蒋贺明危难时刻英雄救美,让唐明玉对他的好感越来越大,后来蒋贺明又做了许多的努力,才终于赢得佳人芳心,只是唐清两口子到底是有些忌讳蒋贺明当年被批的命格,于是聂恒宗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将玄机子找出来,给两人测算了一番。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段良缘,唐清跟吴氏这才应了。 聂恒宗这个姐夫自然是要赐婚的,不仅赐婚,他还给了这个唯一的小姨子一个县君的爵位,可谓是尽心尽力了,丝毫不用唐明月操心什么。 香儿话说完,唐明月却想起了她在京城看过的那唯一一次的花灯节。那年的花灯节发生了不少事,她印象最深的,便是蒋贺明送唐明玉的那盏琉璃灯。 实实在在,用真本事赢回的琉璃灯。唐明玉一直很宝贝,那盏灯如今还好好的放在小姑娘的房间里。 许多事并不是没有迹象,也许蒋贺明动心远远要比唐明玉早,可是唐明玉,大概只是没有早早看清自己的内心。 “只盼她日后能一直顺遂,不要烦心才好。”唐明月嘴角含笑,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妹妹幸福。香儿如今极会说话,“有娘娘看着呢,哪个敢欺负了二姑娘不成?” 唐明月笑笑不语,过日子的个中滋味,都得自己体会,便是公主嫁出去,不顺心的也是大有人在的。 “陛下身边的周和,本宫瞧着人还不错,前两日陛下说过阵子让他外放,把你许给他可好?”唐明月转移了话题,一下子说到香儿身上了。 香儿一下子就红了脸,那个周和她知道,原是聂恒宗身边的亲卫,比她大两岁,从小与她在一个暗卫营里,还曾把寻来的好吃的分给她,本以为他们都要永远躲在暗处,不成想如今竟有了这样的际遇。 “若是嫁人,就不能一直陪着娘娘了,奴婢舍不得娘娘。”香儿突然掉了眼泪,她从小就陪在唐明月身边,虽是主仆,唐明月待她却像姐姐一般。说实话,她是真心舍不得唐明月。 唐明月将自己的帕子递给香儿,“哭什么?快擦擦眼泪,别人见了还当本宫欺负你呢!”唐明月嗔了香儿一句,香儿抽着鼻子接过帕子,还未道谢,便听唐明月道:“你知道你为何会哭吗? “奴婢舍不得娘娘。”香儿被唐明月这一说又勾出了眼泪。唐明月却笑笑站起身,“傻香儿,你舍不得,便说明你在心中想到了分别。” 若是对嫁人无意,又如何会想到分别,如何会觉得舍不得? 香儿一下子愣在那里,连唐明月扶着腰溜达起来都忘了跟过去搀扶。胎儿如今三个多月,还未显怀,可唐明月还是时常觉得腰酸,坐一阵子总要站起来走一走。孕育一个生命,哪是那么简单的,哪怕一直好吃好睡,也还是有别的辛苦。 说起来,唐明月能注意到周和,也是因这个人对香儿有意,而香儿对他,自然也有意思,只是自己未曾察觉。唐明月看在心里,自然就注意起来,还指使聂恒宗去探口风,周和连“此生绝无二色”之言都说了出来。在皇帝面前说下这样的话,除非周和不想好了,否则绝对不会出了差池。 一个有情有义、前程大好的人,唐明月才觉得堪堪配得起她的香儿。 “发什么傻,不是总怕本宫磕着碰着?”唐明月见香儿一脸不好意思又自责的表情,弯着嘴角,打趣香儿。香儿急忙跑上前扶住唐明月,却听她继续说道:“整日里这也要管那也要管,说句话还非得自称本宫,你可早日嫁人让本宫耳根子清净一些。” 香儿撇撇嘴,放下心中的情绪,“原是娘娘嫌弃了奴婢。” “对,就是嫌弃了你。所以给你找个人嫁了。”唐明月吃得好,脸上肉呼呼的,连酒窝都有些小了。主仆两人笑起来,相识多年,彼此了解对方的品性,一句多余的话也不用说。 良久,香儿才小声的、弱弱的解释了一句,“奴婢定然是看到陛下与娘娘□□爱,生了羡慕之情。” 是啊,哪个人不曾在心中对爱情充满希望? 傍晚,聂恒宗忙完了政务回鸾凤宫用晚膳,唐明月正在给腹中的小宝宝做衣服。 “怎么又动针线了,伤眼睛又累腰。”聂恒宗有些不满,盯着她收了针,也不等宫人上前,自己直接就把东西拿走了。 唐明月还真是有些腰酸,站起来趁着聂恒宗不注意自己捶了两下,“日后宝宝长大了,若是知道娘亲一件衣服都不曾给他做过,会难过的。” 聂恒宗也不争辩,“行,那就这一件,说得过去就是了。”若不是不知道肚子里的是个儿子还是个女儿,聂恒宗可是不会如此客气。 是个儿子他不客气就算了,若是个女儿知道父皇如此不重视自己,也是会难过的。 放好了唐明月的针线篓子,聂恒宗回过头张开双臂,“过来让朕抱抱。” 每次见了都要抱抱,唐明月早都知道了,正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等着。小心靠在聂恒宗怀里,唐明月的声音甜丝丝的,“宗哥哥,你是不是累了,我下午叫御膳房送去的汤你可喝了?” “自然喝了。”聂恒宗轻轻帮小妻子捶着腰,“有事情叫宫人去做,你别累到了,你原本就瘦弱,太医说肚子越大越辛苦,以后腰会更疼,需好好保养着。” 唐明月“嗯”了一声,丝毫不愿意离开聂恒宗温暖的怀抱,“宗哥哥,我们会一直这么好吗?” “会更好。”聂恒宗俯身亲了亲唐明月的额头,语气十分笃定。 夜里两人梳洗过后,聂恒宗不满足只是亲亲抱抱了,“月儿,宗哥哥想要,你给不给?” 唐明月羞红了脸,“宗哥哥你真是个呆子。”说完还是在他怀里轻轻点点头,“那你要轻些。”这句话声音极轻,可聂恒宗还是听得十分清楚。 不管是听太医所说,还是在梦里所知,唐明月都知道过了三个月,只要轻一点是没什么问题的,何况太医还说过她的胎相很好,她又何必让聂恒宗忍着呢? “月儿真好。”聂恒宗心里猴儿急,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夸着唐明月,只是急促的吻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一场事毕,自然不够酣畅淋漓,可对于忍了许久的两个人来说,算得上一场及时雨了。 聂恒宗一手搂着唐明月,一手抚着她的肚子,“月儿,我真喜欢现在的日子,能日日与你一处,真好像做梦一般。待日后得闲了,我带你去看咱们大沂的山山水水。” 唐明月有些累,已经困得模糊了意识,可她还是“嗯”了一声,没有反驳聂恒宗的话,虽然她从不觉得聂恒宗会有得闲的那一日。 待到来年四月,京城的天气已经很暖了。 十五这日,唐明月一早发动,直到申时中才生下一个男婴。接生的嬷嬷乐坏了,将孩子抱到已经急坏了的聂恒宗跟前,“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赏。”简简单单一个字,接生嬷嬷都不知皇上看没看她怀中的襁褓,眼前能看到的袍角就消失了,待她站起身,周围哪还有皇帝的影子。 聂恒宗早一步跨进了产房里,见唐明月闭着眼睛满脸疲惫,他吓得立时问周围的人,“皇后这是怎么了?” “回陛下,娘娘这是产后乏累,睡过去了。”产房里的人都吓傻了,堂堂帝王怎么能踏足如此血腥之地?可是看到聂恒宗着急的模样,竟一个人都不敢劝,还是等在产房里的姚太后呵斥道:“宗儿你出去,月儿睡着了,你当心吵着她,好好等着她醒了再来看她,这里头正忙着,不要添乱。” 姚太后最了解这个儿子,若是说产房污秽、血腥,他是绝对不能出去的。果真聂恒宗又看了唐明月一眼,便急吼吼的出去,压低了声音叫太医进去给唐明月诊脉,“皇后脸色不好,你给朕仔细诊治。” 守在外面的太医实在是觉得皇帝见识短,哪个刚生完的产妇脸色能好,只是他不敢说,只得说道:“臣这就进去给皇后诊脉,只是妇人生产之后脸色泛白实属正常,陛下不要过于忧心。” 聂恒宗有些烦躁,挥挥手叫太医进去了。想起姚太后也说唐明月是睡着了,这才一点点放下心来。 终于太医诊治之后,说唐明月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生头胎用的时间基本都长,如此耗费力气,脸色自然就不好了,日后好好调养就是了。 孕期一直平心静气的唐明月,月子里却变了样儿,看见汤汤水水就烦,什么都吃不下。聂恒宗得空了就陪她,不想吃东西时也不逼迫她。 聂恒宗一直小意的哄着她,过了一阵子唐明月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终于肯开始好好吃饭了。 “朕听闻妇人产后脾气都会古怪,不小意哄着如何能行?她不想吃不想喝,你非要她吃喝,心里的郁结如何能散去?”聂恒宗在常顺又一次佩服他有办法令娘娘开怀时,忍不住与他分享心得。 常顺的面色露出一丝不自然,聂恒宗看到了,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为了宫里有些力气大的宫人,就剥夺了人家做丈夫做父亲的权力,实在有些不该。 他从心里开始认真考虑日后宫里不再添加太监一事。这是大事,总要从长计议,聂恒宗拍拍常顺的肩,“若有来生,不要进宫了。去从军,给朕做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朕还一样重用你,给你娶个貌美如花的媳妇。” “陛下。”常顺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 唐明月给小宝宝取了个乳名叫团团。团团十分乖,能吃能睡,满月的时候就由出生时的五斤八两长到了九斤多。 小皇子满月,聂恒宗赐名泽,将其封为太子。 要说唐明月生了儿子最令聂恒宗高兴的是什么,那便是能早早把身上这重担丢出去,带妻子去游山玩水。 二十年后,聂泽大婚,恒明帝禅位做了太上皇。 等聂恒宗真的带唐明月出了宫门去潇洒了,唐明月才相信聂恒宗当日不是说着玩的。 这一生,何其有幸遇到这样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一路相随,正文完结了! 第77章 番外 (一)团团挑食记 团团从小就表现出惊人的挑食天赋。跟许多小宝宝爱吃肉不同, 团团一口肉都不想吃。 他不爱吃肉, 却喜欢用肉汤熬出来的菜粥, 每次都能喝个精光,可这菜粥若不是用肉汤熬的,他便觉得难以下咽,抢过宫人手里的调羹,一下一下怼着碗里的粥, 就是一口都不肯往下喝。 那时候团团还只有一岁, 平时也就喝些粥,吃些蛋饼之类好消化的吃食, 因为种类不够丰富, 他挑食的范围还很小,宫人们花了心思给他做, 也能哄他开心。可随着他日渐长大,接触的食物越来越多,挑剔得也越来越严重。 小饺子小包子只吃皮不吃馅,自己拿着小手给抠出洞洞来,使劲儿一抖落,饺子馅儿就都飞出去了,剩下沾着馅汁的饺子皮,便开开心心填到口中细细嚼起来。 肉沫蔬菜粥, 调羹里若是有肉沫,他定然要伸出小手一块儿一块儿去挑。若是宫人喂到嘴里肉沫,就别想再喂进去第二口。小脑袋一扭一扭的, 只要你调羹递过来,我就换个方向,折腾的次数多了,便哇哇哭起来。 水果只挑特别甜的吃,哪个不甜,就用小手扒拉到一边。他吃东西又不许旁人喂,总要吃得满身汁水才肯罢休,围兜不防水,很多汁水都会透过去,所以每日脱下来的衣服,都是脏兮兮的。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让唐明月很是头疼。 不管怎么换着花样做出来,他都能通过味道分辨出来,说不吃就不吃,宁可饿着都不吃,逼得狠了就哭给你看,也不扯着嗓门哭,就在你眼前委委屈屈的掉眼泪,直把你一颗心都能哭得稀碎。 团团说话很早,两岁时基本就可以正常表达自己的意思。 每次唐明月亲自喂他吃饭,他碰到不爱吃的便紧紧闭着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啊眨,然后伸手将唐明月的胳膊推回去,嘴里还要跟着一句,“娘吃”。 “娘不吃,团团吃。”唐明月说完再递过去,团团就一脸委屈看着她,眼神里绝对的控诉:娘不吃为什么要让我吃?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唐明月瞬间就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这是团团的饭,娘要吃的不是这个。” 团团就更不乐意了,为什么我吃的跟娘吃的不一样呢? 团团其实对大人的吃食很感兴趣,每次聂恒宗跟唐明月用膳,若是他在旁边,定然会蹬蹬蹬跑过去,跑到父皇身边求抱抱。 聂恒宗是不太想抱的,可他若是不抱,团团便要去找唐明月,聂恒宗只好抱着团团,要吃什么就让唐明月喂,久而久之倒享受起来。 见父皇被母后伺候,小团团也指着膳桌上的饭菜对唐明月道:“吃这。”可是娘亲的筷子,永远不会递到他嘴边。团团就盯着那筷子,看他送到父皇嘴边,咕嘟咽一口唾沫。 团团日渐长大,开始有了自己的偶像。他的偶像便是蒋贺明。蒋贺明被聂恒宗叫来教自己儿子习武,团团便开始崇拜起姨父来。 唐明月觉得机会成熟了,每次在团团吃饭的时候碰到他不喜欢吃的,便会在旁边教导:“姨父为什么那么厉害啊,因为姨父不挑食,什么都吃。” 为了早日达到姨父的水平,团团终于开始慢慢改正挑食的缺点。 为此蒋贺明十分哀愁,为何他自己的闺女,对他这一身的武艺丝毫不崇拜,若是跟团团一样,他岂不是也不用天天面对一个挑食的女儿跟一个暴躁的妻子? (二)要弟弟还是要妹妹 团团四岁的时候,唐明月第二次有了身孕。 聂恒宗觉得生孩子太过危险,唐明月产后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他一想到她偶尔大叫一声或者时不时的呻/吟声总觉得害怕。他好不容易才能再次与她一起,任何可能失去唐明月的情况,聂恒宗都要避免。 生孩子的危险,无疑是此时身为帝后的他们最不可控制的。所以聂恒宗逼着沈长远给他服了药,让唐明月不能受孕又对他身体没什么大碍的药。 此事唐明月并不知晓,她觉得团团一个人太孤单,还想早些再给他生个弟弟或妹妹,只是一直怀不上,还因此问过太医她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太医们诊过脉之后,都十分肯定的告诉她,娘娘身体康健着呢!万事顺意心情好,连病痛都是不愿意找上门来的。 聂恒宗之所以不告诉唐明月,就是怕她担忧,谁想她却意外担忧起她自己的身体来。 本以为可以一直坚持下去的事,谁知道半路就被迫停了。沈长远为了追个姑娘,从宫里跑了,临走也没留下药,也没留下方子,聂恒宗便停了药,实在是此事沈长远已经做了,他不好立时交给旁人,孙神医跟唐明月关系好,他也是信不过的。 沈长远许久未归,唐明月就再度有孕了,毕竟也没什么万无一失又不伤身体的法子。聂恒宗要是一直当和尚,唐明月肯定是要起疑的。 团团四岁了,很多事都懂了,听宫人说起母后肚子里有了小宝宝,第一时间问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这个,宫人是真不知道。只能问,“殿下喜欢弟弟还是喜欢妹妹。” 团团垂了头,想起姨妈家中的小妹妹温柔可人,又想起妍表姨家的小弟弟只会哭,一点也不可爱,小太子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要妹妹。” 妹妹好,妹妹香香嫩嫩惹人爱。弟弟嘛,调皮捣蛋不讨喜。 宫外面,又香又嫩的小妹妹正娇气的把蔬菜肉末粥里青菜挑出去,娘亲说一句就要泪汪汪找爹爹。蒋贺明苦着一张脸,娘俩儿他谁也不敢得罪,只能默默的,把闺女挑出来的蔬菜给吃了。 而调皮捣蛋的小弟弟,为了给娘亲送一块儿甜糕吃,跑摔了都没有掉一个眼泪,把杨乐妍喜欢的呦,一口一个乖宝宝。 若是团团看到这一切,定然要感叹一句,可惜他必然是看不到的。下次再入宫,小妹妹定然因为看到表哥很开心,还是乖乖的,小弟弟也必定因为妹妹不愿跟他玩,脸色还是臭臭的。 “孤喜欢妹妹,母后就能给孤生个妹妹吗?”团团一脸天真,仰着小脸儿问。宫人一时回不上,想到太子懂事又早慧,便诚实道:“奴婢也不知娘娘会给殿下生个小妹妹还是小弟弟,奴婢只知,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一定会喜欢殿下,与殿下玩耍。”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唐明月给聂恒宗添了一对龙凤胎。 团团一下子变成了又有弟弟又有妹妹的富有小孩儿。 (三)什么是青梅竹马 团团是个小暖男。他不是只把不喜欢吃的东西推给娘亲,他也会把喜欢吃的东西分享给娘亲。每次他把自己喜欢吃的甜瓜拿起来递到唐明月嘴边说“娘吃”时,唐明月总能忘记他调皮捣蛋惹人生气的事情。 小家伙儿有一次淘气磕破了小腿,唐明月轻轻吹着伤处给他呼呼,他就记住了。日后只要看到娘家哪里红了,不管是不是手伤,他都立刻指着说“破破”,随后便不由分说撅着小嘴吹起来。 团团还时常跑到唐明月身后,伸着小拳头给娘亲捶背,在外头玩儿碰到了好看的花儿,也会摘回来给娘亲戴上。 …… 当然更多时候,团团只对娘亲跟姨妈家的小表妹这么暖。 唐明玉的女儿名叫蒋琬,小名乐乐。团团最喜欢乐乐这个小表妹了。 乐乐是个娇气的姑娘,同时也是一个资深挑食小宝贝外加资深坑爹小婊贝。 只是乐乐特别喜欢团团,每次入宫就一改在家时的霸王面孔,变成乖乖小宝宝,跟在团团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让团团的表现欲跟保护欲无限膨胀。 一日乐乐入宫,跟团团玩的时候,奶声奶气一脸天真问道:“哥哥,什么是青梅竹马?” 什么是青梅竹马?团团也不知道啊! 可是他真的不想让乐乐知道他也是很无知的,于是仔细想想,理解了一下便回道:“就是青色的梅子跟竹子做成的小马?” 乐乐一脸懵圈,“那哥哥见过吗?” “见过啊,青梅不好吃,很酸,竹马很好玩。”团团徜徉在自己的想象中,继续瞎说八道。 “哥哥真厉害,乐乐也想看青梅竹马。”乐乐继续提要求。 团团一向对乐乐有求必应,“好啊,你下次入宫,哥哥就把东西给你。” 乐乐十分高兴,虽然她到结束也还是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好在下次再入宫就能看见。 两个孩子玩得十分开心,直到了申时唐明玉才左哄右哄把闺女给哄出宫去。 这边乐乐一走,团团就跑来找娘亲,“母后,我想要青色的梅子和小竹马。” 唐明月一听觉得不太对,刨根问底问起来,才从团团口中问出实情。 “去给太子准备青梅与小竹马。”唐明月明白了事情原委,吩咐一旁的宫人去做。 过不了两日,乐乐便兴冲冲又入宫了,终于见到了一直好奇的青梅竹马。 直到后来两人都长大了,提起此事来乐乐还要笑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再早慧的小包子,都有调皮捣蛋惹人生气的时候。 小宝宝的可爱与顽皮,真的不是用笔能写出来的,就是用图片与视频,也不能完全记录。唯有陪伴,才不会错过他的成长。天,我为什么跟一群小仙女说这个。 原来大家并没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啊,那本文就到这里吧![心碎.jpg] 我的预计里原本有一篇恒月年老的番外,可是我写着写着有点虐,所以就不写了。 大家方便给我收一下专栏吧,昨天求完还掉了,好桑心。 还有新文,有缘再见啦,等我存些稿子再回来。 祝你们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