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冠六宫》 ☆、第 1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一章 “她在哪里?”低沉的嗓音带着逼人的寒芒,像尖刀,像利刺,却又带着几分颤抖。身为一国之君,理应没有任何事能叫顾成晁惊慌。可这一刻顾成晁的声音、他持剑的手都在发抖。她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了!她明明应该呆在宫里,她明明是他的皇后,一生都离不得宫廷!他用剑抵着锦衣侍卫的脖子,目眦尽裂地逼问,“她去了哪里!” 锦衣侍卫跪在原地,一语不发,任凭锋利的剑尖划破他喉咙处的皮肤、触目惊心的鲜血瘆人地往外渗。 锦衣侍卫身后跪了一地的宫女与内侍。再往里看,重重帘幕遮掩的床榻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原主人的温度,只有一个身形酷似于原主人的宫女含泪跪在床前哭得伤心。可仔细看去,那宫女的背脊却直挺挺的,显然并不是因为害怕被降罪而哭。 顾成晁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 这时有个女官惊慌失色地闯入,清丽的脸上满是惶恐。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陛下,她去了北疆!她去了北疆!你快让人拦她!我哥哥五天前见到她的,她已经去了许多天了,陛下你快让人拦着她!”说着说着她脸上已是雪白一片。 晚了,晚了。 颜舜华骑术极为精湛,寻常人即使用最好的马也赶不上她,更何况她已经离开那么久! 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有征兆的。颜舜华不久前和顾成晁闹脾气,气得顾成晁好几天不再过来这边。后来顾成晁听说她“病倒”了,急匆匆地过来探视,“颜舜华”一个劲往外砸枕头、砸花瓶赶顾成晁走。 顾成晁本就还在气头上,被她这么一闹腾哪里受得了?自然是拂袖而去。左右太医们都把颜舜华当宝贝捧着,颜舜华病了哪用别人操心。 颜舜华与顾成晁自幼相识,是世上最了解的顾成晁的人——不久前那次大吵大闹,颜舜华就是故意的!也许在知道沈云初他们被困、朝廷决定舍弃北疆十二州的那一刻起,颜舜华就已有了这样的打算。 从那时起,颜舜华就打算去北疆。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颜舜华怎么可以死!女官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抓住顾成晁的手:“陛下,您快让人拦下她啊!”她脸色惨败如纸,看起来竟比顾成晁还害怕——害怕颜舜华一去不返,害怕世上再也没有颜舜华这个人。 顾成晁有些错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官:“你不是最讨厌她吗?”从一开始,女官就看不上颜舜华,颜舜华也和女官不对付,两人时常起争执,害他一直很头疼。一边是娇惯的儿时玩伴,一边是清冷出尘的意中人,他偏向哪边都不行。偏向颜舜华吧,他不愿意;偏向意中人吧,颜舜华会变本加厉地闹。 颜舜华一闹他就没半天安宁日子可过,只能事事都由着颜舜华。这种纵容从他们相识之日就开始了,他一时半会估计改不了…… 没想到颜舜华失踪了,意中人竟会失了往常的从容镇定,露出这种惊慌失措的神情。还说什么颜舜华去了北疆,怎么可能?北疆那么远,颜舜华怎么可能去?颜舜华那人最娇惯了,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 女官见顾成晁犹自出神,不由更为伤心。 颜舜华在时,这座幽寂的宫殿是活的,即使危机四伏她也觉得满是希望。 如今颜舜华走了,只剩她一个人面对愚蠢的顾成晁、面对混乱的时局,她真的撑不下去呀!若是早知颜舜华会走,她也跟着走,总比在这深宫之中坐以待毙要好…… 事已至此,女官只能含泪说:“沈云初他们在北疆,她肯定会去的。要拦下她已经来不及了,陛下您快下令救援北疆吧,要不然真的来不及了!”她哀求,“陛下,再不下令就来不及了啊!” 看见意中人哭得梨花带雨,顾成晁本该满心怜惜才是,可他却莫名地心烦意燥。若是北疆那边还能救,他又怎么会不救?他登基时本就人心不齐、人人自危,如今的朝廷更是一盘散沙,他就算想遣人去救,也遣不动朝中那些大爷们! 顾成晁只能自欺欺人地说:“她不可能走!我被废黜的时候她在我身边!南渡的时候她挡在我前面!如今我已经许她皇后之位,她怎么可能走!她一定又在和我闹,她一定还藏在宫里想我去找——对,她小时候最爱玩这种无聊的把戏,我这就让人把她找出来!” 女官失望地望着顾成晁。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颜舜华为何只身离开。 这样的废物,根本不足与谋! 女官眼底的失望刺痛了顾成晁。 顾成晁咬牙骂道:“你滚,你给我滚!”他朝左右下令,“你们给我里里外外地搜查,不把皇后找出来你们别想活了!” 女官未在多留。她快步出了长乐宫,取了出宫的牙牌、换上适合骑行的猎装,找到在宫外候命的兄长。兄妹相见,女官说:“走吧,去北疆。” 女官兄长知朝廷这边已不能指望,不曾多说,牵出马与女官上马出城,扬尘北去。 北疆。 青涧城。 将士们已经苦守三个月,为了守住清涧关,他们连睡觉都抱着兵矛。北风呼呼地吹,冷得刺骨。城中已经没了粮草,百姓们把家中最后的口粮都拿了出来,只为和将士们一起等来朝廷的援兵。虽然他们从秋等到冬,等来的只是无情的冰雪。 城中陆续有人饿死和冻死,许多人看向尸体的目光都透着瘆人的青光,肉啊,他们多久没吃过肉了?他们多久没吃过热乎乎的米面馒头了?一种无声的绝望在城中蔓延,不知谁先开的口,渐渐便有了这样的议论声—— “朝廷不会派人来救我的……” “根本没有援兵,东华郡王根本是在骗人……” “是啊,说不定晚上他们就会悄悄撤离,留下我们拖着鞑子……” 一时之间城中人心惶惶。 城墙之上,东华郡王定定地看着眼前险峻的清涧关。虽然这边没了粮草也没了援军,但有他在,清涧关丢不了。朝中虽然乱成一片,不过那个女孩在的话,应该不会愚蠢到弃了北疆十二州才是……那曼妙的身影在东华郡王脑中一闪而过,东华郡王有些叹惋。 已经不是女孩了啊…… 已经长大成人,如愿以偿地成为皇后…… 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涌上心头,让东华郡王微微失神。等下属禀报完,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说:“看来城中已经潜入了鞑子细作。”久久等不到粮草和救援,青涧城中人心本就不稳,再被这样煽动肯定会乱起来。东华郡王神色严肃,“今夜一定要加强戒备,鞑子说不定会来个里应外合,使计攻入青涧城!” 是夜,清涧关内传来阵阵狼嚎声。 东华郡王未曾入眠,稳稳地站在城墙之上。 到了半夜,城门被敲响了,来的却不是鞑子,而是其他州县前来报讯的士兵。他们满身血污,脸上布满泪痕:“殿下,通州陷落!” 报讯的人陆陆续续抵达,语气都一样惨痛和凄然。 秦州陷落! 巴州陷落! 鄂州陷落! 北疆十二州,只剩一座青涧城! 朝廷弃了北疆十二州! 东华郡王明白了这一点,其他人也明白了,每个人脸上都失了血色。他们苦守三个月,等来的却是朝廷的舍弃。没有粮草,没有援兵…… 他们所有的坚持,都成了一场笑话! 东华郡王死死地回望京城。一代代人用鲜血打下的、用鲜血捍卫的土地,就这样交出去吗?就这样将它送到鞑子手里吗?要他向鞑子下跪称降,等着朝廷将花重金他们赎回吗?不!绝不! 东华郡王紧咬牙关。过了许久,他开口朝乱成一团的百姓和士兵高喊:“清涧关不能丢!丢了清涧关,鞑子就会抢走你们的土地,奴役你们的亲人,睡你们的妻女——还要你们向他们下跪谢恩!” 人群之中有了哭泣之声。 就算他们死守,又能守多久? 东华郡王也有些绝望。 此时城外突然亮起了一簇簇火把。 火把蜿蜒如长龙,照得青涧城外明亮如昼。 东华郡王绕到前方,遣人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一人一骑来到了最前面。 马上之人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一袭红色猎衣,脸庞映着四周的火光,明艳一如初见。她眸光灿亮,让火把照亮身后跟着的将士和一车车粮草。 她清脆悦耳的嗓音随之飘入每个人耳中:“援兵来了。” 城墙上响起了阵阵欢呼声。 他们太渴望看到援兵和粮草,竟未深思为何带来他们的竟是个女子。 东华郡王却定定地看着城下的颜舜华。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丽,宛如刚及笄的少女。她没有穿着象征着地位的凤袍,没有戴上她心心念念的凤冠,只如年少时一般穿着红如烈火的猎装,来到了这九死一生的险地。 东华郡王走下城楼,亲自出迎。 两人对视片刻,颜舜华朝东华郡王展颜一笑,笑容却难看得像在哭:“对不起,我选错了。”她为了年少时的执念害了那么多人。若是换成眼前的人登基,北疆十二州绝不会就这样丢掉,云初表哥不会为守城而死,那么多活生生的人不会成了泉下之魂。 是她选错了。 东华郡王心中翻腾。 怎么会是她的错,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觉得顾成晁是个更好的傀儡而已。若不是她从中斡旋,他甚至已经死在那些人的算计之下,哪还能手握兵权镇守北疆。至于她不选他,那也不是她的错,谁叫她与顾成晁相识在前,她又那么重情…… 东华郡王知晓他们已没有退路,眼前早已成了死局,心中却没有丝毫难过。她来了,她放下顾成晁到北疆来了。明知道她是为了北疆、为了沈云初、为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舍弃的十二州百姓,他的心脏却还是如擂鼓般猛跳起来。 东华郡王定定地看着颜舜华,第一次吐露心里话:“你能来,我很高兴。” 靖昭十三年冬,七万鞑人围青涧城,东华郡王携妻以一万三千士卒守城。东华郡王勇武无双,竟杀鞑人近五万。后因势弱不敌,终与其妻战死阵前。鞑人敬其神勇,未曾辱其尸首,反遵从中原丧葬之俗,将东华郡王夫妻二人并棺合椁,送返京城。 圣上见东华郡王夫妻棺椁,目眦尽裂,几欲开棺抱尸恸哭。 朝臣苦劝多日,东华郡王夫妻方得以受封瑞王、瑞王妃,葬入皇陵。只是这瑞王妃的姓名、来历始终成谜,无人知晓她到底是何许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新文开更! 这是一个男女老少通通都爱女主的故事,受不了这样的妹纸一定要……来试试呀,说不定挺好看呢(≧w≦) 留言点击收藏都需要哒,没有爬过古言月榜,好想爬一爬!!!!!求大家让我借力,我们一起努力爬上去!!!!!字数靠我,留言收藏靠大家,黑喂狗!!!!!(づ ̄ 3 ̄)づ 谢谢容柒、深v炮的家养毒的地雷和大家的期待么么哒!! ☆、第 2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这可怎么办才好?”叹息声从床沿传来,听得出声音主人非常忧心,“好不容易京城那边来了人要接姑娘回去,姑娘却把自己给弄病了。要是让京城那边知道了,不知会怎么编排姑娘!” 颜舜华眼睛睁开一条缝,刺眼的光透过帷帐照进来,让颜舜华和熟睡时一样没法好好睁大眼。 是以她眼前依然是朦朦胧胧一片。 颜舜华耳朵最为灵敏,能分辨出世上最难的曲调,自然也能分辨出每个人的声音。 ……这是从小跟着她的嬷嬷,姓李,素来是最能说的,嘴巴永远停不下来。后来李嬷嬷去世了,儿子李卓然在宫中当侍卫。李嬷嬷临去前说,还是自家人最放心。 她也一直很信任李卓然。离宫之日,她将一切托付给李卓然。 李卓然他们一定帮她遮掩得极好,否则她绝不可能顺利抵达北疆。 李嬷嬷还活着? 颜舜华有些不敢置信。 她记得自己与东华郡王一起死在战场之中。而在死去之后,她眼前一直是茫茫的白雾,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黑影出现在前方。她下意识地跟了上去,眼前渐渐亮了起来,最后竟听见了李嬷嬷的声音! 那个黑影是什么? 它莫不是在给她引路? 颜舜华正思索着,丫鬟珠圆的声音也传来:“这事可不能怪姑娘,嬷嬷你是没看见他们有多过分!他们用绳子绑住那猫儿的脖子,两个壮汉从两边拉扯,要把那猫儿活活缢死!那猫儿叫得多惨呀!姑娘她一向心善,怎么看得过去……” 颜舜华听着听着便想了起来。他们如今是在通州,这地方有个怪俗叫“猫鬼神”。 这怪俗残忍至极,竟是将猫儿活活缢死,斋戒供奉七七四十九天。据说这样猫儿就成了所谓“猫鬼神”;将“猫鬼神”的灵牌置于门后,“猫鬼神”即可以为主人窃财,这就是所谓的“送财”。 寻常人家也不会供奉“猫鬼神”,但有一种人会:偷儿。通州有个偷儿窝,聚着不少偷儿,按辈分排了个一三五等,辈分高的负责销赃,辈分底的负责出去偷窃,时不时聚在偷儿窝里分赃。眼瞧着还有三两个月便是年关了,偷儿们又准备去干一票,于是从别人家摸了只猫儿准备“供奉”起来。 颜舜华带着丫鬟珠圆溜出去玩,听见猫儿的惨叫声跟了过去,好巧不巧撞见了那群偷儿要将猫缢死。 颜舜华用弹弓射中壮汉的手,叫那壮汉吃痛地松了手。那黑猫儿也是机灵的,绳索一松它就跑,眨眼间就没影了。 那群偷儿丢了猫,霎时间怒火中烧,跑出来寻人。颜舜华怕被抓到,拉着丫鬟珠圆急匆匆地往家里跑,不想半路下起了雨,两个人淋得浑身湿漉漉的。 珠圆身体底子好,换了衣裳倒是没什么事,颜舜华却大病了一场。正巧这时候京城来了人,要把她接回去过年。见她病成这样,京里来的人只能多留几天,写信向京城那边说明情况。 颜舜华脑袋渐渐清明。 她死后看见的那黑影,莫非就是她七岁那年救下的黑猫儿? 七岁啊…… 在七岁之前,颜舜华被送到通州,住在外祖家。她母亲姓沈,她外祖父是个掌厨的,外祖母则是屠夫之女,都没念过书。 外祖父连生五个儿子才得了这一女,一家人把这女儿当眼珠子似的疼着,取名叫宝珍。沈珍宝晓事后爱读书,外祖父便搜罗来不少好书给她看,还花重金为她请来个好先生,硬是养出个知书达理的女儿来。 沈宝珍到了议亲的年纪,恋上了外放到通州的颜家长子。颜家长子也喜欢沈宝珍,两人背着父母约定嫁娶,颜家长子便回家求长辈做主。 门第相差悬殊,这桩婚事自然几经周折。最后沈宝珍虽是嫁给了颜家长子,却也开怀不起来,生下颜舜华之后没两年便去世了。 有高僧说颜舜华命硬克亲,颜家那边竟直接将颜舜华送到沈家养着。 沈家二老知道颜家那边瞧不上沈家,便将颜舜华当自家孙女疼爱,五个舅舅也把颜舜华宠上天——没办法,谁叫他们全家都是生儿子的命,折腾了这么久,颜舜华这一辈居然也全是儿子,只有颜舜华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孩儿。 颜舜华垂下眼睫。 她七岁这年大舅舅立了战功,在圣上面前露了脸,被封为威武大将军,不仅手握兵权,还兼管着整个通州的政务,大有如日中天之势!颜家会提出接她回京,恐怕是看出圣上要重用她大舅舅吧? 想到大舅舅后来战死沙场,表哥沈云初替了上去,迎来的也是同样的宿命,颜舜华鼻头不由有些发酸。她原是想去救表哥的,途中却收到表哥的信,叫她去解清涧关那边的急。 “……分别后,吾亦甚是想念……若得粮草兵马,且向西行……通州可失,清涧关不可失……”那信写得潦草无比,全然没有平日里的从容,显然是匆忙之中写下的。 写下那封信时,表哥恐怕早已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吧?后来她听来通州那边来报讯的人说,表哥是站在城墙上中箭身亡的,死时身上中了十几箭,却始终没有倒下。他直直地站在原处,眼睛一直看着清涧关的方向,仿佛还活着似的。 没了清涧关,鞑人的铁骑等同于没了任何阻挡,可以直接打到京城—— 可是他们苦守的清涧关,早已被朝廷舍弃。 颜舜华心脏微微一抽。听闻表哥死讯时的痛楚再次在她的胸口蔓延,让她的呼吸有些不畅。那是她选定的夫君,她想尽办法助他登基、护他周全,却换来他一句:“皇后之位我会给你,可我爱的是璇玑。” 那时她和顾成晁闹,闹得两个人每次都不欢而散,从未有过夫妻之间的亲昵。她和那薛璇玑也不对付,两人时常起争执。吵着吵着,她也看清了顾成晁是个怎么样的人。 北边出事之后她去求顾成晁,顾成晁却指责她只想着表哥他们不顾全大局。 她气得不轻,却无可奈何。 那是颜舜华第一次意识到,将权柄交给顾成晁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奸臣误国,君王昏庸——更误国! 颜舜华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觉得鼻头隐隐发酸。 李嬷嬷和丫鬟珠圆虽然一直在说话,却也时刻注意着帷帐里的动静。见颜舜华眼皮动了,李嬷嬷又惊又喜:“姑娘,你可算醒了!” 很快地,颜舜华被李嬷嬷搂进怀里。李嬷嬷说:“姑娘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下回可别再做那样的事,要是被那些人把你拐去卖了怎么办!” 听着李嬷嬷关切的话语,颜舜华眼眶一热。 正要开口,就听有人在外头敲门。接着一把温润的嗓音自门外传来:“李嬷嬷,晚晚醒了吗?” 晚晚是颜舜华乳名,当初颜舜华还没出生,颜父和沈宝珍就为她起名为“舜华”,意思是木槿——因为估算着她会在木槿花开得最好时出生。不想她出生晚了足足一个月,木槿花都快谢了,颜父便笑着打趣:“我们叫她晚晚好了,叫她出生得那么晚。” 沈宝珍觉得这乳名还挺顺口,就让亲近的人都叫她“晚晚”。颜舜华舅舅和表哥们就这样喊她。 颜舜华听出门外是谁的声音,久违的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云初哥哥!” 屋外之人闻声推门而入。 颜舜华手脚并用地坐起身,望向被打开的房门那边。 明灿灿的日光中,少年双目如星,丰神俊朗,正是她表哥沈云初。沈云初这会儿约莫才十一二岁,眉眼还带着几分稚气,偏又有着稳重的性情,比同龄人多了点老成,最是吸引比他小的女娃儿——以前颜舜华就爱黏着他。 真的是云初表哥。 颜舜华有点儿高兴,漂亮的眉毛都扬了起来。 沈云初瞧见颜舜华精神奕奕的模样,顿时放心了不少。他眼底含着柔柔的笑意:“晚晚你可算醒来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吓得你姥姥昨晚一晚都没睡好,这会儿算账都心不在焉,非要我来瞧瞧才放心。” 沈云初说完,才察觉床上的女孩儿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难掩的欢喜和……伤怀? 沈云初上前伸出手,探了探颜舜华的前额,关切地问:“不烫了,大夫说出点汗把寒气发散出来就好。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舜华忙说:“没有了。”说完她又瞬也不瞬地看着沈云初,生怕一眨眼沈云初就不见了。 别看沈云初温温和和,实际上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她记得沈云初在她昏迷时直接捣了那个偷儿窝,把那些偷儿统统送进了大牢,让那些偷儿在她醒来前吃尽了苦头。 说来也怪,明明沈云初把他们送进了大牢,那些偷儿却都服了他,不仅不再行窃,还被沈云初安排去做别的事儿。有些特别厉害的,沈云初直接推到大舅舅面前,潜入鞑子那边当了细作。 男人们的情谊真是太奇妙了。 颜舜华又忍不住望向沈云初。如果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她真的回到了七岁这一年,那她一定不会再让那些事发生。她自己当然做不到,但是他们都还在!所有的人都还活着! 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想把沈云初看得更仔细。 沈云初比颜舜华大了几岁,已渐渐懂得男女之间的事儿。他曾听祖母他们说,将来要把他们晚晚嫁回沈家,不让晚晚受半点委屈。被颜舜华盯着看,沈云初耳根微微泛红,莫名地有点不自在。可转念一想,他还真舍不得他们捧在手心疼爱的晚晚嫁给外面的人—— 这么想着,沈云初大方多了。他亲自去端来外头热着的清粥:“饿了吧?我喂你喝粥。” 颜舜华还担心这是场梦,没察觉沈云初耳朵红得厉害。 李嬷嬷和丫鬟珠圆却瞧出了端倪,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虽说李嬷嬷一直盼着京城那边把颜舜华接回去,可她在沈家住了好几年,自然看得出沈家人对她们姑娘有多好。如今沈家大郎熬出头了,沈云初作为沈家大郎唯一的儿子,和她们姑娘实在再相配不过了。 是以李嬷嬷和珠圆都退到了一旁,由着沈云初给颜舜华喂粥。 颜舜华回过神来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可粥都已经吃了半碗,总不能这时候才忸怩着不吃。她把沈云初当最亲的兄长看,乖乖把沈云初喂来的粥一口口吃掉。 沈云初正要再给颜舜华添一碗,外头忽然传来下人的问话:“六郎君,外头有人想要借宿,说是和大老爷相熟的。别人都不在,六郎君要不要出去见见?”沈家没有分家,沈云初在沈家排行第六,所以底下的人都喊他“六郎君”。 沈云初还未答话,就瞧见刚才乖巧听话的颜舜华眉毛一竖,小嗓儿提得高高的:“赶出去!把他们赶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李嬷嬷: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东华郡王和顾渣渣哭晕在厕所 发现好多问男主是谁的,反正晚晚肯定会当皇后,至于这一次谁会当皇帝……不告诉你=w= 大家棒棒哒!!!开文前一直忐忑,开文后看到有这么多新老面孔出现,感觉整个人都充满了洪荒之力(喂 今天的更新也是胖胖哒!!!! 猜猜是谁来了(≧▽≦) ☆、第 3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颜舜华记得很清楚。 七岁这年顾成晁被人掳走,还差点掳过边境。 此事一出,圣上震怒无比,惩办了所有负责保护顾成晁的禁卫。虎豹营统领熊汉亲自追了整整一个月,总算在顾成晁被掳出北疆前将人拦了下来。 这节骨眼上来借宿的、大舅舅的“故人”,绝对是熊汉无疑! 就是在这时候,颜舜华遇上了顾成晁。 这小娃儿被吓傻了,见了她后拉着不撒手,非要和她一起吃喝一起睡。 颜舜华从小被宠上了天,素来是最胆大也最大方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大胆到在偷儿窝里救猫儿。那时她不知顾成晁的身份,只觉得这小娃儿可怜得很,于是忙前忙后把顾成晁照顾得服服帖帖。 等顾成晁渐渐恢复过来,也到了回京的时候。正巧京里来的颜家仆人还没走,她高高兴兴地随着他们一块回京。 若不是后来他们吵起来了,她一直以为她和顾成晁之间是上天牵的红线——要不他怎么不被掳到别的地方,光被掳到通州呢?要不他怎么不借宿到别人家,光借宿到她家呢?要不他怎么不黏着别人,光黏着她呢? 所以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颜舜华才知道,顾成晁早就烦她了,烦她老是追着他跑,烦她老是想照顾他,烦她老是管这又管那——所有她以为的陪伴和快乐,都是顾成晁厌烦已久的。 他不爱她。 他心中爱着的是别人。 既然老天让一切重来,那她绝不再重蹈覆辙! 颜舜华双眸带着怒火,瞧上去比平时要亮得多。 沈云初触及颜舜华灼人的目光,有些错愕,不明白自家小表妹为什么突然生气起来。 难道她已经见过下人所说的客人?也不对啊,她昏迷了一整天,客人又才刚到,她怎么可能知道是谁? 沈云初虽然疼爱颜舜华,但绝对不会无条件纵容。他正了正脸色:“晚晚,你不能这么无礼。对方是爹爹的友人,爹爹不在家,我们得好好招待才是,怎么能把人家赶出去?” 颜舜华安静下来。 她总不能说:“他不救你。” 她才七岁,那一切还没发生! 不过不能赶出去,她不去见也成——她又不是当初那个好奇心重的小娃儿,听到有客人非要云初表哥抱着自己出去见,见到小客人发着抖还非要上去嘘寒问暖。 颜舜华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那就不赶。云初哥哥你去招待客人吧,玉润一会就要回来,她答应给我带一匹马儿回来的。” 珠圆和玉润是外祖母给颜舜华挑的一对小丫头,年纪都不大,才十岁。 玉润的兄长在牧场那边当管事,前两天要娶妻了,颜舜华便做主让玉润回去瞧瞧。 今儿一早玉润就会回来,玉润还会给她带回一头小马驹,雪白雪白的,非常漂亮,她当初第一眼便喜欢上了,给它起名叫雪球。 雪球陪了她十年,却在她和顾成晁乘船南渡那一年被乱箭射死。 她不愿意当着顾成晁的面哭,在顾成晁熟睡之后才一个人到甲板上无声啜泣。 比起顾成晁,她更想见她的小雪球。 沈云初一直注视着颜舜华,见颜舜华眼底满是期待,顿时放下心来。 马儿的事颜舜华求了沈家姥爷很久,眼看颜舜华也七岁了,沈家姥爷才终于点了头,让颜舜华学学骑马。正巧玉润要去牧场那边,沈家姥爷就让人跟着过去,顺便挑匹好马驹给颜舜华。 颜舜华心里惦记着小马驹,不想和他一起去见客人也正常。 沈云初嘱咐李嬷嬷和珠圆好好照顾颜舜华,便出去招待前来借宿的客人。 到了前厅,沈云初就瞧见身材魁梧的虎豹营统领熊汉。 熊汉旁边坐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长得粉雕玉琢,好不可爱,只是明显受惊过度,神色有些畏缩,脸色白得像纸,唇色还有点青。听到有生人的脚步声,他紧紧牵着熊汉的衣角,微微地发着抖。 虽然熊汉还不曾表明身份,沈云初却已从熊汉身上感受到凛然的煞气,那是常年刀尖舔血才能养出来的。好在他父亲沈大郎也是这样的人物,沈云初不至于被熊汉吓到。 互通姓名后,沈云初彬彬有礼地说:“怠慢大人了。其他人都在外头,我先让下人把院子收拾出来。不知大人们可曾用过早饭?” 熊汉眉头一拧。 沈大郎是个爽快汉子,没想到却养出了这么个斯斯文文的儿子,弄得他浑身不自在。再想想进门时门房、下人都有礼得很,若不是知道沈家怎么起家的,他都快以为自己到了京城哪家世家大户家中。 不过转念一想,沈家若不是这样的人家,也养不出沈大郎这个威武大将军。 将军可不比士卒,光有勇武是不够的,还得有掌控全军的手腕和魄力。 熊汉也不客气:“没用,你且替我们备些肉和馒头,不用太好的,但要管够。在外头还有五个弟兄,你一并备上,”说完他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娇生惯养的小娃娃,伸手一掏,掏出一锭银子,瞧着足足有十两重,“这孩子吃得精细些,又是个闷葫芦,我不知道他想吃啥子。你们家中有差不多年纪的小娃娃吧?比照着给他上一份好了。我们会在你们府上叨扰几日,这钱你拿着,不够再问我要。” 熊汉原以为沈云初会推拒几句,没想到沈云初落落大方地收起银子,温言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不过家中没准备这么多鲜肉,得让人去买。我先让人用厨房里的大骨头熬一锅汤,让大人们先解解渴。” 熊汉很高兴:“好,就这么办。” 等沈云初出去了,熊汉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娃娃,语气恭敬又无奈:“殿下,这里可以了吧?” 一路上这小娃娃又怕生又暴躁,一个不满意就把满桌盘子扫了一地。 熊汉哪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偏他还不能教训这小娃娃,只能挑最好的地方、挑最好的食物给这小娃娃,只差没把这小娃娃当祖宗供着。 小娃娃自然是顾成晁。 顾成晁抿着唇,还是不大满意。 这地方没皇宫大,伺候的人美皇宫多,吃的喝的肯定也没皇宫好,不过比起前面那些到处都是贱民的脚店要好多了,刚才那个少年也像个斯文的世家子。 顾成晁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落脚处。 熊汉擦了把汗,暗暗发誓回京以后他一定绕着这位小祖宗走。 奶-奶的,他这辈子就没这么伺候过人。 没过多久,便有下人来引他们去收拾好的院子放行李。 沈云初是个心细的,瞧出了顾成晁身份不凡,直接给他们准备了两个院子,一个给熊汉和顾成晁住,一个给门外那五个军汉。 院子都不大,但胜在干净舒适,连顾成晁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人也挑不出不好的地方。 顾成晁满意了,熊汉松了口气,对沈云初这个小辈更加喜欢。没想到这小孩看着秀秀气气的,做事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比他手底下那些人都要利落。 真不愧是沈大郎的儿子。 正赞叹着,沈云初又过来了,是来请他们去用早饭的。 一行人填饱肚子,再次回到院子里。顾成晁没事可干,坐在屋里发呆。熊汉坐不住,对顾成晁说:“殿下,我去隔壁安排他们训练。练武一天都不能松懈,可不能让那群崽子偷懒。” 顾成晁听熊汉嗓门洪亮、言语粗鄙,有些不喜。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且去。”若不是怕那些贼子故技重施来掳人,他才不愿对着熊汉那张粗犷吓人的脸。 这沈家看起来还挺安全的。 顾成晁闷闷地坐在屋中,想着要不要去补个觉,沈云初又来了,领着下人来的。 顾成晁虽然对沈云初印象不错,但也不打算纡尊降贵地和沈云初说话。他瞧了沈云初一眼,想知道他来做什么。 沈云初从小跟着几个叔叔磨练,什么人没见过?他一眼便瞧出顾成的脾气。 思及熊汉对顾成晁的态度,沈云初还是决定好好招待这位小客人:“我看熊大人他们在练武,怕小郎君无聊,让人准备了一些解闷的小玩意儿给小郎君。小郎君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玩的。” 顾成晁看了眼那些下人拿进来的东西,有些瞧不上眼,无非就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论玩的,这穷乡僻壤难道还能比过京城去? 他兴致缺缺,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顾成晁也不多留,转身退了出去。他只要尽了礼数,不得罪这小客人就可以了,倒不是非得上赶着讨好这小客人。 下人们都退到了外头,顾成晁又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坐不住了,走到桌边研究起沈云初叫人送来的小玩意。 一看之下,顾成晁很快被它们吸引住了,这些好像都挺新奇的,他在宫里根本没见过!每样玩具上都贴着图文并茂的简单介绍——这都是什么东西?魔方,拼图,积木,象棋? 简直闻所未闻!顾成晁忍不住一手拿起“玩具”,一手拿起介绍认真琢磨起来。 熊汉回来时,瞧见顾成晁冥思苦想的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顾成晁又有哪里不满意了。他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熊汉突然开腔,着实把顾成晁吓了一跳。 顾成晁本就想不出怎么对付手里的魔方,被熊汉撞见以后更不乐意了,把那木制魔方往地上一摔,不高兴地骂道:“不玩了!这东西根本没法玩!” 魔方被他这么摔出去,顿时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熊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成晁没想到那魔方这么不耐摔,见状更为心烦气躁,站起来说:“我出去透透气,你别跟着。” 熊汉也不想跟着顾成晁。他暗暗遣了左右跟上,弯身捡起地上摔成一块一块的魔方,去找沈云初问个究竟。 沈云初听到顾成晁被难住,有点惊讶。他说:“以前我表妹碰上个好喝酒的老道,整天想方设法来我们家骗酒喝,这些小玩意就是那老道做出来哄我表妹的。照理说不会太难才是,我表妹三岁就玩得很好了。”他还以为是他们几个堂兄弟都太愚笨,没想到顾成晁看起来出身不凡,竟也没办法玩转那些“玩具”? 看来是他们表妹聪明。 沈云初莫名有些自豪。 熊汉听沈云初这么说,只当是顾成晁又故意发作。 顾成晁不在,熊汉说起话来没那么多避讳:“我与你父亲交情不错,可以和你透个底,这位小郎君身份贵不可言,我也得罪不得。不过我是不得不护送他回京,你们不一样,你们本是不用牵扯进来的。”他叹了口气,“此事你不必多管,就当不知晓我们曾到过此地就好。” 沈云初心中一凛,点头答应。 这时有下人急匆匆地跑来,面上满是惊惶,结结巴巴地禀报:“六郎君,不好了,姑娘她、她把那位小客人弄哭了!”那位小客人左右那两个军汉脸色太可怕了,他的腿现在还在打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依然胖胖哒!!! 这时候的小渣渣就是人憎狗厌的熊孩纸=。= 在我开文前围观一下月榜(江湖人称每月高手榜),积分非常友好,都一两千万,开文以后再暗搓搓点开频道一看…… 四五千万!!! 一两亿!!!! 积分瞬间炸裂_(:3」∠)_ 古言频道小新人缩成球/(ㄒoㄒ)/~~ 抱紧大家,你们一定要爱我!!!我一个人承受不来!!!/(ㄒoㄒ)/~~ ☆、第 4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事情其实很简单,颜舜华得了心爱的小马驹,认认真真地和小雪球“培养感情”。小雪球很给面子,没一会儿就让颜舜华爬上它的背,在院子里绕着圈走。 顾成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院子外头,见那马驹虽小,却颇有几分神俊,是匹顶好顶好的马儿。他想着自己路上也可以骑骑马,顿时起了心思,上前要颜舜华把马让给他,还一脸“爷看上你的马你该觉得荣幸”的表情,大有等着颜舜华感恩戴德的架势。 颜舜华还没说话呢,小雪球就撅起蹄子把顾成晁踹倒了。若不是颜舜华死死拉着缰绳,它恐怕要直接从顾成晁身体上踩过去! 堂堂皇子被马踹到地上,眼看那马蹄还要朝自己胸口踏下来,顾成晁自然是吓得涕泪横流。 回过神后顾成晁又怒又怕,哭着让左右把那匹马给宰了。 顾成晁可是皇亲贵胄,眼下沈家还得罪他不得。见顾成晁眼睛像要喷火,颜舜华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 小雪球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颜舜华一抓缰绳它就领会了颜舜华的意图,撅着蹄子得律得律地往外跑。 这雪白雪白的小马驹本应是跑不快的,可它四只蹄子健壮得很,不比成年的马儿弱,没一会儿就带着颜舜华从侧门蹿了出去,来到四通八达的大街上。 通州并不大,也并不繁华,可街道是照着州府的规模来建的,宽敞得很,足以让十匹马儿并行。道路两旁商贩不多,雪球跑出大街也没有惊扰到旁人。 颜舜华刚病了一场,脸色本来有些白,这么一闹脸色倒是红润多了。她安抚好小雪球,骑着小雪球沿着街道前行。 小雪球确实闯祸了,但顾成晁被掳走的事本就是秘密,他们根本不知道顾成晁的身份。更何况大舅舅刚被封为威武大将军,圣上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发落沈家。 顾成晁若不是傻子,就不会揪着这事不放。 有云初表哥在,应该能处理好刚才的事儿。她现在只要去丰和楼那边找姥姥,和姥姥去别庄那边住几天、等着顾成晁回京就成了。 至于和顾成晁一起回京?颜舜华想都没想过。 她以后会去京城的,但不是这时候去。 颜舜华拿定了主意,便让小雪球转道前往丰和楼。 沈家姥爷是丰和楼的东家,但不怎么爱管事,是以沈家姥姥不仅管着后宅,偶尔还会到丰和楼这边查查账。 查的可不仅仅是丰和楼,还有遍布十里八乡的沈家铺子,有绸缎庄,有锻造坊,还有其他林林总总许多店铺。 沈家姥姥嫁过来前,只知沈家姥爷从前在京城当过掌厨,却不知他手中竟有如此家财。沈家姥姥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直不曾多问,少年夫妻不知不觉便成了老夫老妻。当初那个大字不识的屠夫之女,如今也能把偌大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了。 颜舜华托店里的小厮替自己拴好马,径自上楼去找沈家姥姥。 见到那面容慈祥的沈家姥姥,颜舜华眼眶霎时红了。她的几个舅舅都在军中当值,连沈家姥姥最疼的小舅舅也去了沿海为朝廷训练水军。 当初听到小舅舅在海上遇难时,姥姥猝然苍老了许多岁,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那时姥姥握着她的手说想要看到她快快活活地当上皇后,她不知这时姥姥已经病得那么重,只觉得那样会让姥姥开心,于是装作高高兴兴地与顾成晁成了婚。 那个时候她不该成婚的。 一来她与顾成晁早已闹翻,怎么都不可能快快活活;二来姥姥也就惦记着她——见她得了皇后之位,有人照顾她了,便安心地合眼辞世。 想到亲近之人相继离开人世,颜舜华只觉所有难过都涌上心头。她仗着自己年纪小,一把扑向正在看账本的沈家姥姥怀里,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沈家姥姥吃了一惊。她这宝贝外孙女平时最是好强,极少会在他们面前掉泪,怎么今天竟哭得这么伤心? 她向来最疼这宝贝外孙女,见颜舜华肩膀一颤一颤地抽泣,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心疼得不得了:“谁欺负我们晚晚了?是不是你云初哥哥?我这就去帮你教训他!真是反了天了,居然连自己妹妹都欺负!” 颜舜华可不想沈云初白白背了黑锅。她在沈家姥姥身上蹭了蹭,抬手擦干了眼泪,说:“不关云初哥哥的事,是我闯祸了。”她将刚才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沈家姥姥听后把颜舜华往怀里搂了搂。她是小户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也晓得那种皇亲贵胄是不能得罪的,一时也有些发愁。不过她不想颜舜华担心,安慰说:“不怕,你云初哥哥在,他一向最有主意。这几日我们不回家了,去别庄那边。正好去瞧瞧你姥爷,他自从得了那老道传授的办法就疯魔了,一个劲想在大冬天种出新鲜蔬果来。” 颜舜华两眼一亮。她知道那老道看着疯疯癫癫的,实际上本领却大得很,后来姥爷真的依着老道的法子在大冬天里种出了蔬果!她也许久没见姥爷了,一定要去见见! 颜舜华正高兴着,又想到了闯了祸的小雪球。她抱着沈家姥姥,小心翼翼地问:“那小雪球呢?” “小雪球?”沈家姥姥有些疑惑。 “姥爷给我的马儿,雪白雪白的,可漂亮了!”颜舜华满含期望地望着沈家姥姥。 沈家姥姥哪里拒绝得了颜舜华的祈求:“也带上,待会儿我们就出发。”人和马都找不着,对方总不能一直揪着不放。 颜舜华跑了,沈云初不能跑。他听完事情始末,暗道糟糕,连忙上前替颜舜华赔罪。 顾成晁眼神阴鸷。小门小户就是靠不住,居然养出个那么野蛮的臭丫头——马儿踢了人不赔罪就算了,还跑得那么快! 可顾成晁知道他父皇要重用沈家人,熊汉带他来这里借宿也表明熊汉和沈大郎交情不浅,为了这事把熊汉和沈大郎推远是得不偿失的。 也罢,一个没教养的野丫头而已,他用不着太过计较。顾成晁压下眼底的阴云,冷哼一声,说道:“这次就算了。”说完他就转身回了落脚的院子。 熊汉原本还担心顾成晁会发难,见他这么好说话倒是有些惊讶,这段时间以来憋着的气也消了几分。 是他把顾成晁带到沈家来的,若是因此而让沈家得罪了这位爷,那他可真是对不起沈大郎! 熊汉快步跟上顾成晁,不敢再离顾成晁半步。 沈云初目送他们离开,心中的担忧并没有消退。 若是顾成晁当场发难,他倒还放心些。偏顾成晁明明已经怒到极点,见到他们过来以后却隐而不发,反倒令他心生警惕。 小小年纪就明白什么脾气能发、什么脾气不能发,皇家之中果然没有单纯之人。 这顾成晁身份尊贵,脾气莫测,瞧着还不像心胸宽广之人。眼下顾成晁虽然说“算了”,但眼底明显还藏着愠怒,若是表妹跟着颜家派来的仆人回京,在颜家无依无靠,还不是由着别人揉圆搓扁? 眼下长辈都不在,只能他来拿主意。 不管是为了私心,还是为了保护颜舜华,沈云初都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让颜家把颜舜华接走。思及颜家人派来仆人的时机,好脾气如沈云初也忍不住冷笑起来。 早不接晚不接,在圣上准备重用沈家时来接? 沈云初心中有了决定,转道去见颜家仆人,告诉他们颜舜华正病着,已经去别庄养病了,让他们先行回京,不必再等。 颜家仆人早就察觉沈家人不冷不热的态度,眼看沈家人不会让他们见颜舜华,还下了这么明白的逐客令,也只好收拾行囊回京复命。 李嬷嬷原本还盼着颜舜华可以回京,沈云初与她分析清楚后她才打消了念头,和珠圆玉润两个丫鬟忙碌地收拾好颜舜华惯用的东西,乘上马车前往别庄。 做好准备之后,沈云初就得了丰和楼那边的消息,说沈家姥姥带着颜舜华去别庄了。沈云初早有所料,送李嬷嬷三人出发,让她们告诉沈家姥姥自己随后就到。 沈云初安排好所有事,晚饭也该备上了。沈云初亲自出面招待熊汉和顾成晁。 顾成晁原本还想仔细瞧瞧那野丫头长什么样,没想到由始至终都只有沈云初出面。正疑惑着,沈云初先开口解释:“叔父们都在外地,祖父入冬后就去了别庄那边,家里只有我在。” 顾成晁没接话,哼了哼,拣自己喜欢的菜色吃了,又回院子研究沈云初送来的“玩具”。虽然魔方玩不来,拼图和积木却还挺有趣,那个象棋看起来也不错,就是得两个人玩儿。 顾成晁瞧不上熊汉,不乐意找熊汉陪自己下。本来他对沈云初印象不错,出了白天那事他也看不上眼了,到底是贱民出身,上不得台面。 顾成晁收起象棋,准备回京后再找人玩。 沈云初等熊汉他们都安歇了,才骑马南行,前往别庄。夜已深,颜舜华睡下了,二老却还没睡。沈云初一到,立刻被人请了过去。 沈家姥爷坐在那儿听着,没开口说什么,沈家姥姥倒是问得仔仔细细。等沈云初说完了,沈家姥爷才说:“你且回去,送走他们再过来接你祖母和晚晚。”这是对沈云初这番应对还算满意。 沈云初点头。 别人都嘲笑他祖父只是个掌厨的,沈云初对自家祖父却十分敬服。旁人嘲得对不对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祖父一手攒下沈家家业,还教出了他父亲和他的叔父们!得了祖父认同,沈云初心里踏实了不少,连夜赶回沈宅。 第二天一早,颜舜华醒来了。她想起李嬷嬷说沈云初会过来,不由跳起来梳洗完毕,去找沈家姥爷和沈家姥姥。沈云初若是在,肯定也是先去见二老的。 昨天过来时颜舜华已经见过沈家姥爷了,早上再见倒也不至于再红了眼眶,不过瞧见沈家姥爷在院子里耍拳,胡子迎着风一抖一抖的,颜舜华也跑了过去,学着沈家姥爷一下接一下地耍了起来。 她年纪小,身板儿也小,想着要骑马,穿着方便行动的小小猎装,依然是火红火红的,映得她白皙的小脸蛋红通通。那么小一个娃娃有模有样地踢腿伸拳,逗得经过的下人们都暗暗发笑。沈家姥姥听见笑声走出来,也乐了,在一旁耐心等沈家姥爷绷紧脸耍完整套太极拳,才上前慈爱地给颜舜华擦汗。 颜舜华也取了手帕,踮起脚对沈家姥爷说:“姥爷弯弯腰,我也给你擦擦。” 沈家姥爷哪还绷得住脸,终于也展颜一笑,弯身把颜舜华抱起来:“都六岁了,我们晚晚还是个小豆丁,什么时候才能长高?” 颜舜华边认真地给沈家姥爷擦汗,边不服气地反驳:“我以后会长很高!”说完她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云初哥哥呢?他昨天和嬷嬷她们说要过来的。” 沈家姥爷说:“姥爷让他回去了。怎么?闯了祸就跑,知道害怕了?还是一天没见你云初哥哥你就想他了?” 听沈家姥爷这么打趣,颜舜华就知道没事了。她说:“才不是!”颜舜华搂住自家姥爷的脖子,眼睛亮晶晶,“姥爷你种的庄稼长得好吗?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沈家姥爷脸色微微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晚晚:姥爷你的反季节蔬菜种得怎么样? 姥爷:……(哪壶不开提哪壶! 胖胖哒更新又来啦! 昨天大家也很爱我!这两天积分一刷新,发现突然多了好多积分Σ( ° △ °|||)︴ 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我干了啥事Σ( ° △ °|||)︴ 其实我也没明白积分是怎么算的……_(:3」∠)_ ☆、第 5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五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小雪过了,天气渐冷,猎户们和佃户们送来的猎物都少了。沈家姥爷亲自过目,挑了一批叫人送去丰和楼,又剩下一批留在别庄,别的也买下,分给庄户加餐。 这便是别庄再寻常不过的一天,饶是已经有了偌大家业,沈家姥爷却从未在食材上放松过。 据说曾有人在别庄附近的佃户家中歇脚,吃了佃户家的东西,觉得惊为天人,结果佃户却说:“我家婆娘只是曾在东家那儿打了几天下手。” 这是真话。别家的灶房都是苦差事,换成沈家这边却是抢破了头,人人都想挤进去呆几天。若是能碰上东家亲自动手,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要东家能提点几句,保准叫你受用终身。 这天宝贝外孙女在,沈家姥爷抱着人去了灶房,把人放在一边,处理刚被送到的食材。灶房很大,宽敞又明亮,各种食材整整齐齐地垒在长桌上供人挑选。 灶房一侧还有两个大地窖,一处是冰窖,藏冰用的;另一个处则是普通的地窖,放着些需要避光储藏的食材。 沈家姥爷一向不拘着颜舜华,是以她对这灶房也极为熟悉,主动在一边跑来跑去,替沈家姥爷递食材,迈着两条小短腿和沈家姥爷配合得极为默契。 沈家姥爷也不怕颜舜华累着,时不时差遣几句。他年纪虽不小,刀工却依然精妙,没一会儿就把馅料剁好,唰地混在一起,银盘中霎时色彩斑斓起来。颜舜华眼也不眨地在旁边看着,生怕错过沈家姥爷的哪一个动作。 颜舜华已经看出来了,沈家姥爷是想给她做“四色兜子”。兜子形状像兜鍪,也就是头盔,外皮是豆腐皮,里面塞着不同的馅料。 这小食个头不小,颜舜华这小身板儿吃一两个就饱了,不过馅料丰富,口感清爽,可以整个儿吃,也可以先把里头的馅吃掉大半,再把豆腐皮卷起来,一口塞进嘴里嚼巴几下——那滋味,那劲道,绝对是最上乘的! 兜子不难做,是街头巷尾都能见到的寻常吃食,但越是寻常,越是考验功力。颜舜华记得姥爷说过,那些名字起得跟花儿一样的菜色都是拿出去忽悠人的,自家人还是好吃最重要。 爷孙俩在灶房里忙碌了挺久,早饭上桌了,四色兜子连着蒸笼被端过来,同时送来的还有熬得恰好的七宝五味粥和其余简单配菜。比起京城的世家大户,这早饭实在简单了些,但在寻常百姓家已经算是丰盛。 三人分坐桌边,其乐融融地用起早饭来。许久不曾尝到姥爷的手艺,颜舜华一口气吃了两个兜子,到了第三个,才细细尝起里面的馅料来。 说是“四色兜子”,里头用的馅料却不止四种,而是用不同的荤肉和素料一层层地往上铺,每一口都有不同的滋味,却又不会相互扰乱。里面每一样馅料的大小粗细以及分量都是最恰当的,大一点点小一点点、粗一点点细一点点,又或者多一点点少一点点,都不如这样美味! 颜舜华在厨艺一道也算精通,也被不少人夸过,一对比却觉得自己差了不少!她皱了皱鼻子,圆圆的眼睛看向沈家姥爷,软软的嗓儿天生带着几分娇嗔:“姥爷你要教我!” 沈家姥爷故意逗她:“教你什么?” 颜舜华狮子开大口:“全都要教!” 沈家姥爷被自家宝贝外孙女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鼻头,取笑道:“小小年纪就这么贪心,是不是还想把你姥姥的宰牛手艺也学了?” 牛是不许私宰的,只有得了官家许可的屠夫,才能把老了、伤了,不能再耕作的耕牛宰掉。能被选去宰牛向来被屠夫当成荣耀,证明他们技艺纯熟,连官家都知晓、都认可!沈家姥爷这是明着取笑沈家姥姥了。 沈家姥姥知晓沈家姥爷是不在意她出身才拿出来笑话,听了也不恼,只对颜舜华说:“别听你姥爷胡说。”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吃饱了。沈家姥爷这才带颜舜华去棚屋那边。 前两天下了雨,地上都是泥泞,沈家姥爷把颜舜华抱了起来,矫健地迈步前行,不多时便到了向阳的棚屋,为了防寒保暖,棚屋的土墙足足有六尺厚,中间是空的,塞满秋天攒的麦秸。外面还用垒起了高高草垛。在棚屋下方还埋了火龙,若是棚屋里冷了还可以烧火供暖。 乍一看没什么稀奇,得走到另一边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原来棚屋的一侧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材料,白白的,光能透进来,走近一瞧,才发现那材料像是京城那边十分宝贝的琉璃器,只是不怎么均匀也不怎么剔透,看着毛糙得很。 见颜舜华盯着那面“琉璃墙”看,沈家姥爷说:“这是工坊那边今年才捣腾出来的,玄冥道长云游四海前留的方子,不过只有材料,没有做法,工坊的人琢磨了大半年才把整出这东西来,离玄冥道长所说的‘玻璃’要差远了。” 初时沈家姥爷以为那玄冥道人是来混吃混喝的,直至玄冥道人离开,他才发现对方留下的东西比几坛好酒值钱多了,只恨没有多留对方几日。 好在沈家姥爷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一门心思地研究这棚屋该怎么建。去年“玻璃”没有造出来,他只挑透光的不了挡着棚屋,耗了不少钱财却没做成,最近工坊把这毛毛糙糙的玻璃捣腾出来了,他马上开始新一轮的试验。 眼下天气还不太冷,他在这暖棚里种了不少东西,却全都没有种成。沈家姥爷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知道这是可以做到的,至少他在京城去过几次贵人家的暖房,在大冬天里见过水灵灵的果蔬! 沈家姥爷也不觉沮丧,抱着颜舜华进到暖棚里头,问:“里头暖和吧?” 很暖和,也很亮堂。 颜舜华小脑袋点了点,眼尖地瞧见棚屋深处一个身影。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身穿缁衣,脚踩棉鞋,正在料理地里的青苗儿。听到动静,少年抬起头看向他们。好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即使时光倒退了二十来年,颜舜华还是一眼将人认了出来。这少年正是李嬷嬷的养子李卓然,李卓然胆大心细,不久前被沈家姥爷相中,要了他过来棚屋这边帮忙。 李卓然比同龄人要高一些,力气也大,肤色偏深,但不算黑,脸庞瞧上去俊朗又坚毅。只是他的双眸却异于常人,粗粗一看可能不太注意,细看的话会发现它竟是墨绿色的。平日里李卓然都不太与人打交道,察觉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见了沈家姥爷抱着的颜舜华,李卓然脸上才流露出几分情绪:“姑娘也来了?” 颜舜华喊:“卓然!”她高兴地从沈家姥爷怀里滑了下去,跑到李卓然照顾着的那畦菜苗苗旁边,左瞅右瞅,总觉得比其他要长得好些。颜舜华朝沈家姥爷招手,“姥爷,你看卓然这边长得多好,比你种的要好多了!” 沈家姥爷一瞪眼,对这种说法不太服气,可他走进一看,发现李卓然种的苗儿果然精神奕奕。 沈家姥爷惊讶不已,忙问:“你种的是什么?” 李卓然说:“黄瓜秧子和紫茄秧子。” 沈家姥爷捻着胡须吩咐:“还不错,这几天你把旁边几畦地收拾收拾,再养些新苗出来。这些长好了的你迁到前头,让它们长开点儿。每一步都仔细记着,等都重活了再找我。” 李卓然自然认真答应。 颜舜华一听,明白了!姥爷这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差遣人家给他多试几回,等着李卓然试出结果来坐享其成。 换了别人颜舜华肯定会夸姥爷精明,李卓然不一样,李卓然可是李嬷嬷的儿子——后来还成了禁卫护卫她左右。 颜舜华说:“姥爷,卓然能做到的话,是不是该有赏啊?” 沈家姥爷瞅着自己宝贝外孙女,晓得颜舜华是护短的,大方地说:“那是自然的,田地、铺子、钱票都能选,沈家不差这点东西。”他满含期许地看着李卓然。 李卓然脸色却没有多大波澜。他说:“多谢老太爷,多谢姑娘。”说着他从一旁取出几只草编的蚱蜢,“上次姑娘说想要,我编好了。” 草编蚱蜢编得很漂亮,连触须和眼睛都栩栩如生,这若不是大冬天,颜舜华都以为是真的蚱蜢从旁边跳了出来。 可见李卓然的用心。 颜舜华已不是六七岁的小孩,但还是高兴地笑了起来:“谢谢卓然,我很喜欢!”想到李卓然一直在这边忙活,她又道,“嬷嬷也过来了,卓然你忙完可一定要去见见嬷嬷,嬷嬷和珠圆玉润都很想你!” 李卓然点了点头,提起李嬷嬷眼底也没多少波动。 沈家姥爷见状也不知该不该夸这少年一句少年老成。 颜舜华却没想那么多,她早就习惯李卓然这样的性情,要是哪天李卓然脸上的表情突然多了起来她才会觉得惊奇。她在李卓然带领下把棚屋逛了一遍,又忍不住瞧了眼旁边的“琉璃墙”。 这东西再好好捣腾捣腾,用处可多了,当初姥爷将方子给了她,她用那方子给顾成晁的小金库变出了无数金银。 颜舜华的目光转回李卓然身上,眸光灼灼。她不喜欢事到临头才发愁,虽然这会儿才六七岁,有些事也该开始做准备了。她还太小,身边没有多少可用的人,往后少不得要把李卓然拉来使使。 颜舜华拿定了主意,临别时再次让李卓然记得去找李嬷嬷。 李卓然眼眸微顿,墨绿的色泽变得更为幽沉,郑重地点了点头:“晚上我就过去。” ——姑娘这是有事要他去做。 沈家姥爷抱起颜舜华往回走。 还没走到地儿,一个下人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满脸兴奋地说:“老太爷,老太爷!大老爷他为老夫人求来了二品诰命!宣旨的人正在家里等着呢!老太爷您快回去吧!”文武百官入朝之后,官至五品以上即可为妻母求诰命,这次沈大郎被圣上亲封为威武大将军,正二品,嫡母可以受封为“郡夫人”。 沈家姥爷抱着颜舜华的手紧了紧。 “晚晚,我们得回去喽。” 他语气轻松地对颜舜华说完,却又从胸腔里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广告效应过了,收藏涨得辣么缓慢/(ㄒoㄒ)/~~ 我说明天双更你萌信不信!!!!! ☆、第 6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六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宣旨宦官的到来,在小小的通州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前不久通州州牧调离,一直没有新州牧赴任,通州大小官员们都提心吊胆,生怕来了个浑人。宣旨宦官还在路上,便有不少人千方百计打探消息。 宫里出来的哪有简单人物,好处收了,嘴巴却没松开,只笑着说是沈家有喜。这喜嘛,可以是沈家老夫人得了二品诰命,也可以是别的。比如圣上要重用沈大郎了。 于是沈家自己还没得个准信,各方就拎着礼物上门来。沈云初一个人守着家,应对得滴水不漏,礼是收了,可也统统回了大半,算是有来有往,不是白受财帛。沈家家大业大,不差这点东西。 来客知晓沈云初是沈大郎独子,越看越觉得他俊逸出尘。再看他进退有度,客人再多也不慌不乱,不由都动了心思——这沈家小郎君好像还没议亲? 客人们越发热情,缠得沈云初脱不了身,直至宣旨的秉笔太监魏公明到了,他才勉强把客人送走。 顾成晁还在沈家,本想着这边还挺清净的,没想到只过了一夜沈家就热闹成这样。他抿了抿唇,眼底含着几分讥屑:“盛时宾客盈门,衰时门可罗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熊汉听了眉头直跳。他侧头看去,只见顾成晁眸色沉沉,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儿。 熊汉不由想到先皇后还在时,顾成晁舅家那边盛极一时,可比眼下的沈家要显赫多了。后来先皇后去了,圣上另立继皇后,提拨了继皇后外家,顾成晁舅家便渐渐失了势。这回顾成晁被掳实在蹊跷,圣上大怒之后让他亲自过来,莫不是有什么深意? 顾成晁的脾气倒是与那一位像极了,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熊汉在一旁守着顾成晁,顾成晁则把最后一块拼图拼上去。 拼图画的是“万里山水图”,上面的景和人都画得极为细致,要将百来块拼图拼起来并不容易,顾成晁花了一个早上才把它给拼完。他从小被当成储君来教导,略通书画,却没见过这样的画法,那山、那水、那人,瞧着都像是直接拓在上头似的。 看来这沈家确有不寻常之处。 至少能弄出这些新鲜玩意儿的绝对不是寻常人物。 思及此,顾成晁心中冷嗤。 沈家祖上都是掌厨的,沈老太爷还娶了个屠夫之女,能有什么不寻常,无非是遇上了高人,得了高人指点罢了。 想到那高人竟将沈家这种寒微之家点拨成朝中新贵,顾成晁心中一热。若是能得那高人青眼,他哪用受这次这种罪?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被掳走根本不是鞑人做的,而是遭宫中之人算计!他若是死在外边,或者落入鞑人之手,谁会得利?顾成晁捏紧拳头。 他母后之死也蹊跷至极,偏他父皇眼瞎了,那么明显的事只当没看见。母后一死,他便处处受制,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举步维艰。再看他父皇打压他舅家打压得那么痛快,哪会不明白他父皇早有了压下舅家的心思。 顾成晁指节发白。 他要活着。 他不仅要活着,还要坐稳太子之位——无论如何,他决不会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为了沈家背后那高人,他应该想办法和沈家交好,慢慢找出高人。早前那臭丫头让马踹他的事,看来是不能再计较了,至少明面上不行…… 顾成晁哼了一声。一个乳臭未干的野丫头而已,将来他有的是办法收拾她,眼下就先“不计前嫌”吧。 顾成晁站起来对熊汉说:“父皇派来的人都到了,主人家肯定也该回来了,我们去看看。”比起刚被解救出来的惨况,顾成晁显然恢复了不少,找回了作为储君应有的气度。 熊汉察觉顾成晁的变化,心中轻松了不少。他随着顾成晁往外走,出了门便撞上了沈云初。 沈云初依然斯文有礼:“小郎君,熊大人,方才客人太多,怠慢了。不知小郎君和熊大人可曾用过早饭?” 顾成晁说:“用了。”他打量着进退有度的沈云初,越发觉得这少年也是经高人指点过得。他问,“府上这般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沈云初如实说了,有道:“宣旨的那位大人还带了不少人,说是来接小郎君回去的。那位大人正在前厅等着,小郎君可要过去见见?” 顾成晁说:“也可。”他让沈云初领路,穿过庭院,来到了会客用的前厅。瞧见端坐在那饮茶的宦官,顾成晁心头一跳。 这是他父皇和母后都很信重的秉笔太监魏公明。 魏公明年约四十五六,面白无须,脸盘儿微圆,像团面团儿。他笑起来温厚无害,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 顾成晁也信任魏公明。 是魏公明让他知晓他母后死得古怪,也是魏公明让他知晓他如今的处境。 若是他听了魏公明的提醒,平时多注意些,怎么会被人掳到这儿来。乍然对上魏公明关切的目光,顾成晁眼眶竟有些发热。母后死了,舅家被打压了,父皇也不喜他这个太子,竟只有这阉人记着母后在时的情分,一再提醒他小心提防。 顾成晁沉浸在感动中,魏公明却不同。见顾成晁来了,他连忙起身迎了上来,双膝一跪,就那么伏拜在地,脸上涕泪纵横,声音却满是欢喜:“殿下,看到你平安无事,老奴总算心安了。” 熊汉见魏公明这般作派,心中一凛。他对宦官没什么好感,圣上倚重宦官,在宫中设了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一个是负责草拟文书的,一个则负责盖上大内玉印。一开始只是管着宫中事务,后来圣上日渐疲懒,有些朝中政务也由他们经手。 这些阉人甚至还怂恿圣上建立“监察署”,由阉人监察百官! 这魏公明不及张福一派得圣心,在顾成晁面前这般“真情流露”,恐怕是见顾成晁年少无知好拿捏,故意让顾成晁对他生出亲近和依赖之心。 可惜即使事情是明摆着的,熊汉也不能说什么。圣上那么宠信宦官,朝臣劝谏得还少吗? 一介外臣哪里比得上日夜在面前悉心伺候的亲近人。远的不说,就说魏公明这一跪一哭,文武百官有哪个拉得下脸来做的?换了圣上或许还可以,眼下顾成晁还只是个半大小孩,谁做得出来? 好在魏公明有事在身,不曾跪哭太久。他让随行内侍好生伺候着顾成晁,等着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归来。 别人不晓得,他却是知道的,这沈老太爷可不仅是个小小的掌厨!真要只是个掌厨的,怎么可能让日理万机的圣上记在心里?又是拔擢他长子,又是亲封他妻子,这般荣宠岂是常人能有的? 沈老太爷一踏进门,魏公明便望了过去,只见沈老太爷约莫五十六七岁,蓄着长胡子,须发像是天生就那么白,竟见不到一丝丝黑。相较之下,他的脸庞瞧着要年轻得多,目光清明,丝毫不因年纪渐高而染上黄浊。 再看旁边的沈老夫人,虽然出身寒微,但常年管着家业,竟也比寻常妇人多了几分稳重雍容。 果然不是凡俗人! 魏公明脸上堆起了笑容:“沈老太爷,咱家是奉了宫里的命令来宣旨的。” 于是沈家人跪了一地,领了封赏圣旨,送到祠堂那边珍而重之地供起来。 由始至终,颜舜华都不曾在魏公明眼前出现。她本就不是沈家人,只在门外听听便可。听着魏公明那把将阴狠毒辣藏得极好的嗓儿,颜舜华掌心冷汗直冒。 阉竖! 该死的阉竖! 若不是顾成晁信任这阉竖,纵着这阉竖祸乱朝纲,朝廷又怎至于失了北疆十二州! 这阉竖怎么会出现在沈家? 颜舜华整颗心紧绷起来。 那疯疯癫癫的玄冥道人曾玄乎其玄地对她说过这么一个道理:“某地上空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会让遥远的彼地发生一场暴风雨。”见她懵懵懂懂,玄冥道人又让人给她做了一副骨牌,在亭子中摆出复杂无比的牌阵。 瞧着像个巨大的堡垒,巍峨又雄壮。 玄冥道人只在第一个骨牌上轻轻一推,那骨牌便一路倒了下去,堡垒也随之倒塌。她一直小心地收着那副骨牌,每次做决定时脑中就想到那座倒成一片的堡垒。 眼下她回来了,是不是就像玄冥道人所说的那只蝴蝶一样让一切都变得不同了?颜舜华心中凛然,早日做好应对准备的想法越发坚定。 要有钱,要有人。 要保住舅舅们的性命。 钱是最容易的,要紧的是人和命,这个须得好好谋划。眼下事情已经与她记忆中有了偏差,她万万不能再依记忆行事。而京城耳目众多,容易被人发现端倪,还是留在通州这边方便。 大舅舅回来后将掌着边军、兼任通州州牧,下头的人要逢迎他,少不了要通过内宅这边卖好,到时她跟着舅娘就能接触不少人。 颜舜华在心中盘算着,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在盯着自己。等那人走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才错愕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 不是顾成晁又是谁。 顾成晁长得像他母亲,丹凤眼,仰月唇,粉雕玉琢,好不讨喜。他的目光落在颜舜华脸上,才发现这小娃娃比远远瞧见时长得更好看,那漂亮的眉眼灵动可爱,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顾成晁手掌收了收,不让颜舜华挣开。他眼底颇有些欢喜:“可算找到你了!昨天我不知道那马儿是你姥爷送你的,是我不对,”顾成晁没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也没有那日被马儿踹翻在地的狼狈。他诚恳地道完歉,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男孩一样,满脸欢欣地对颜舜华说,“我不会再抢你的马了,你陪我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大家要留言谷粒谷粒我啊/(ㄒoㄒ)/~~ 我每天都是现写的更新,每天看到大家的谷粒就十分振奋,一口气写几千字也不嫌累!看不见谷粒就像脱了水的小白菜,蔫巴巴的……知道大家在开开心心地看文,我就能开开心心地写文辣,说不定biu地一声二更就写出来了!!!!!~(≧▽≦)/~啦啦啦 ☆、第 7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七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颜舜华很快回神。 这是她熟悉的顾成晁,明明心中不喜,却还是面含喜悦地应对。颜舜华心思转得很快,她想到当初顾成晁对她的依赖。若是眼前的姿态是伪装,那么顾成晁那时是不是也是伪装的?这样的可能性让颜舜华整个人僵住。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她曾经的爱恋是多么荒唐!原以为至少最开始是真的,顾成晁后来才觉得厌烦——没想到竟连最初的那点喜欢和依赖都有可能是假的。 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顾成晁? 颜舜华稍稍一使劲,将手从顾成晁手掌里挣脱出来。她如今年纪还小,可以不懂事,可以随性而为!颜舜华眉头挑了起来,眼底满是疏离和防备:“我不认识你!”她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劝诫,“姥姥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以后不要随便抓别人的手。” 颜舜华说完了,蹬蹬蹬地往祠堂的方向跑。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顾成晁。 正巧沈云初从祠堂出来了,瞧见颜舜华从顾成晁身边跑开,心中一紧,脚下快了几分,迎上朝自己跑来颜舜华。 颜舜华见了沈云初,眼眶一热,忍不住张手抱了上去。 即使顾成晁最开始是真心的,她也绝不会再选顾成晁——因为一见到顾成晁,她就想起眼前这些她最亲近的人都陆续离开了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顾成晁不辨是非、是顾成晁优柔寡断。那么多才能出众、一心为国的人满腔郁愤、郁郁而终,那么多勇武无双、智谋过人的人血战沙场、马革裹尸而还—— 也许眼前的顾成晁是无辜的,毕竟眼前的顾成晁什么都还没做——可一想到背负着那么多人期望的人将是那样一个人,颜舜华就彻底斩断了所有留存在记忆里的念想。 就让薛璇玑去改变他吧。 这一次,她要选别的路。 也许那会很艰难,但总比再次把所有人推入绝境要好。 颜舜华短短的胳膊环抱着沈云初。 云初表哥还活着,舅舅们还活着,姥爷姥姥也还活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她不会再在这时候回京,不会再缠顾成晁缠得人尽皆知。 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云初察觉颜舜华不对劲。他抬眼一看,却见顾成晁站在不远处,脸色满布阴翳,直直地盯着他怀里的颜舜华看。而在与他目光相触的刹那,顾成晁眼中的阴鸷霎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友好的笑意。 接着顾成晁朝他点了点头,在内侍们的簇拥下转身往回走。 若不是沈云初一向敏锐过人,可能还真以为顾成晁对他们是友善的。 可沈云初分明捕捉到了顾成晁眼底的阴鸷。 是以在看到顾成晁的笑容以后沈云初不仅不觉得心安,反倒遍体生寒。 这个少年既是这种脾性,他日若是得了势,不管是沈家还是晚晚都会被他清算! 看来要向父亲禀明此事。 沈云初心中凛然,弯身将颜舜华抱了起来,语气坚定而郑重:“晚晚别怕,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纵使对方身份再怎么尊贵、纵使对方将来再怎么权势滔天,他也会倾尽全力护着他的小表妹。 颜舜华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回过味来有点不好意思,眼前的云初表哥其实比她还小呢。转念一想,她如今才六七岁,正是可以撒娇的年龄,也就厚着脸皮由着沈云初抱紧自己。 魏公明留下用了饭,决定在沈家歇一宿再回去。顾成晁将熊汉赶去隔壁,让魏公明和自己住在一个院子,等人都退下了,便与魏公明说起“高人”的事。 魏公明听了也觉得稀奇,他不提沈老太爷的不凡,只耐心倾听顾成晁的话。等顾成晁说完了,他的神色也认真起来,毕竟顾成晁确实指出了一些确凿的蛛丝马迹。 魏公明恭谨地说:“殿下若是放心,就将此事交给咱家。真有这般人物,沈家是藏不住他的,我定会为殿下将他找出来。” 魏公明的毕恭毕敬让顾成晁十分受用。想到刚才横眉竖眼对他说“我不认识你”的野丫头,顾成晁也没了纡尊降贵和沈家人交好的想法。他知道内侍行事免不了使上点腌臜手段,可既然沈家人给脸不要脸,他又何必顾念他们!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在他主动示好以后扑进别人怀里。 往日哪家千金不是与他说上一句话就欢天喜地? 不识抬举、毫无教养! 顾成晁说:“那就有劳了。” 夜色沉沉。 颜舜华睡不着,她睁着眼,望着纱帐的帐顶,想着白天的事儿。她才回来两天,事情却已经纷涌而至,一件接着一件,让她几乎反应不过来。魏公明来了,熊汉虽然还是会一路护送,却与“上回”不大相同。 颜舜华了解顾成晁。 熊汉是个武夫,根本不懂怎么照顾人。若是没有魏公明这些宦官作对比也就罢了,魏公明一到,衣食住行精细地一安排,顾成晁就算不觉得熊汉故意轻待自己,也会生出几分不满。多了魏公明体贴入微的照料,少了她撒娇耍赖的蛮缠,顾成晁恐怕很难像“上回”那样争取到熊汉的效忠。 这样也好。 颜舜华正要将事情一桩桩地理清,却听有人在外面敲窗。笃、笃、笃,很轻,却像是暗号似的有着奇异的节奏。 颜舜华一愣,看了看耳房那边,发现守在屋里的珠圆没动静。她想了想,下床走到窗边。 吱呀一声,颜舜华将窗子轻轻从里面往外推开。时辰已经不早,外头黑漆漆一片,天上堆着厚厚的云,像是要下雪,是以月亮和星子都隐没了,只余下无边无比的黢黑。 颜舜华正巧比窗户要高一点,踮着脚往外看去,却对上一双墨绿色的眼眸。那是个缁衣少年,脚上的棉鞋裹满了泥,裤脚上也溅上了一块一块的泥污。少年显然是步行来的,明明早已入冬,他额上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子。 见颜舜华有些错愕,缁衣少年说:“昼里说了,会来见的。” 来的正是颜舜华早上见过的李卓然。当时她说的是李嬷嬷也在别庄,让李卓然去见见。没想到宣旨宦官会正巧在这天抵达沈家,她们又匆匆的赶了回来。 更没想到,李卓然居然会连夜走回这边,还这样敲响她的窗户。若是珠圆醒了,肯定会直接将他骂走! 颜舜华却不计较这些。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儿家,比别人多活一世之后更是对这些不太在意。李卓然这么晚过来,显然不是来见李嬷嬷的。颜舜华记得李卓然虽然沉默寡言,却最懂她在想什么。李卓然当值时每回都不需要她吩咐太多,他会自发地替她将事情办妥。 她早上多叮嘱了一回,李卓然肯定听明白了。 颜舜华小脸紧绷,认真地对李卓然说:“卓然,我有一些事让你去做,但是你必须守口如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帮我做的。”她信任李卓然。这份信任不仅因为李卓然是李嬷嬷的儿子,还因为李卓然由始至终的忠诚相护。 果然,李卓然脸上没有半分意外,也不觉得颜舜华小小年纪就这样说话有多古怪。要说古怪,他自己就够古怪了,他们姑娘聪慧早熟一些有什么奇怪的? 李卓然说:“姑娘尽管吩咐。”李嬷嬷总说,是颜舜华母亲收留了他们母子,不然他们不是饿死街头就是冻死街头,绝对活不下来。 所以颜舜华母亲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颜舜华是他们恩人的女儿。 恩人女儿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李卓然看了颜舜华一眼,在心中默默地补了一句:即便不是恩人女儿,姑娘的吩咐他也会照做。 姑娘这么聪明又这么可爱,谁能拒绝她的要求?李卓然认真地望着颜舜华,等待颜舜华往下说。 颜舜华心情有些愉快。 果然还是这样。 颜舜华还小,李卓然也还小,大的事情他们还抓不来,颜舜华只让李卓然先打听一些事和做些准备。李卓然听后点点头,把颜舜华吩咐的事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确认自己没记错就准备转身离开。 颜舜华有些不放心:“已经这么晚了,卓然你还是先在家中住上一宿吧。” “不用,”李卓然眼底的墨绿在夜色中宛若宝石,竟比白日里显眼无数倍。他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只平静地对颜舜华说,“我夜里视力极好,像今晚这样的光亮是能看清路的。师父说我得练练脚力,多跑动几回正好可以当练习。”武艺这东西得从小开始练,李卓然身板儿不错,早就被人相中当徒弟。李卓然日后那身武艺正是这时候打的底子。 李卓然这样说了,颜舜华也不再多留。她在李卓然转身之后就关上了窗。 这时正在耳房打盹的珠圆总算醒了,见颜舜华站在窗边,不由跑了过来:“姑娘你怎么起来了?是要小解吗?我这就去点灯。” 颜舜华说:“不用,”她揉了揉肚子,“晚上吃多了,肚子有点撑。起来走两步就好多啦,正要回床上呢,你也去睡。” 珠圆哪里肯去?她忙让颜舜华躺回床上,伸出手轻轻地替颜舜华揉肚皮,边揉边哼着助眠的小曲儿。 颜舜华起初还觉得有点羞耻,后来实在是太舒服了,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有人揉肚子好舒服_(:3」∠)_ 这是说好的二更!今天答应侄女要带她出去散步,回来后才开始写,不小心写晚啦/(ㄒoㄒ)/~~ 忙着写更新,留言来不及回了,困得不行,明天见么么哒 ☆、第 8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八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魏公明与顾成晁各怀鬼胎,次日却都没有多留,齐齐踏上回京路。沈云初心中有了警惕,着人暗暗注意他们一行人的举动,不多时,便有人回来说:“少了两个阉人,已经让人暗中盯着了。” 阉人身体不齐整,脾气也与寻常男子不同,大多都阴沉又阴柔,善用阴谋诡计,像躲在暗处的毒蛇。 圣上偏信阉人,军中也少不了派个阉人跟着,可恨这些家伙贪婪又愚蠢,虽不至于拖累全军,但也有不少将士因为他们而白白死在敌军手中。 沈家护院都随沈大郎到过军中,沈云初让他们盯着那些阉人,他们一点都不敢松懈。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才又有了消息。留下的两名阉人悄然聚了些人,开始行动了。 他们的动作倒也不大,只是设了几局仙人跳,拿了几个掌柜的把柄,把沈家一些店铺的管事人拿捏住。沈云初平静地听着,等护院说完就让他们退下。 果然,沈家被盯上了。 沈云初找上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正张罗着给府里人量身,虽然还有些时候才过年,但这些东西也该着手准备了。 颜舜华在旁边跟着忙活,沈家上下都把颜舜华当宝贝疙瘩,颜舜华对这件事有兴趣,沈老夫人也由着她跟在左右,还把名册给颜舜华看着玩。 颜舜华正翻看着府里的名册,随意地认认人。府中上下她都认得,不过时间久了,印象难免有些模糊,这样从头到尾地记一遍,也能判断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留。 听到有人敲门,颜舜华抬头望去,见是沈云初,喊了一声:“云初哥哥!” 沈老夫人也瞧见了孙子,关切地问:“不是要去书院那边吗?你已回家好几日,该回去了。” 颜舜华也想起沈云初还在鹿鸣书院念书。 沈云初原本只是休假一天,回到家却发现颜舜华出了事。接着熊汉带着顾成晁到了、魏公明也紧随而至,他也就多耽搁了几天。 昨天夜里他收到山长的信了,信里都是训斥他怠懒学业的话。 沈云初皱了皱眉头。 沈老太爷是不管事的,家中由沈老夫人操持,沈老夫人和颜舜华一个老一个小,实在很难让他放心。 可他若是放下学业不管,谁都不会同意的。 发愁归发愁,沈云初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沈老夫人交代清楚。见颜舜华在一旁认真听着,沈云初也不在意,还时不时地给颜舜华添点茶和点心,好像鼓励她多听点。 而等沈云初说完,沈老太太面色凝重。她说:“宦官不太好得罪。” 倒不是说沈大郎一个大将军会怕那些阉人,只是阉人总是抱团使坏,得罪了一个,很可能会得罪一大批。 一旦被这些家伙盯上,日后恐怕防不胜防! 沈云初说:“就算我们不想得罪,他们也已经盯上我们沈家了。”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 颜舜华没插嘴。 她才六七岁,不该能听懂这些事,更不该发表意见。 反正有云初表哥在。云初表哥光凭一次见面就能察觉魏公明和顾成晁的不对,脑袋可比她好使多了! 她看了那么多年,也没看清顾成晁的真面目。 沈云初不知道魏公明两人为何盯上沈家,颜舜华却是知道的。 为了“高人”。 当初刚相识不久,顾成晁就曾向她试探过是否有“高人”存在。她没想过瞒着顾成晁,更不觉得玄冥道人那些胡言乱语有多大用处,顾成晁一问就高高兴兴地合盘托出。 知道玄冥道人已经离开沈家,顾成晁对她冷淡了许多。 后来顾成晁丢了太子之位,曾经围绕在他的人都作鸟兽散。她偷偷去看他,他在她面前哭了出来,全然没了太子的威风。 那时她可以出入皇宫,时常能见到圣上,便一次次在圣上面前提起顾成晁。这番努力终是让圣上心软了,免了顾成晁的禁足,封了他当藩王,打发他去了封地。 再后来,她曾试图替顾成晁寻找玄冥道人,最终却只在一处道观里找到一句:“缘分已尽,不必找寻。”可见玄冥道人知道她在找他,却选择避而不见。 如今想来,玄冥道人应该早已看到了“未来”吧。像玄冥道人这样的世外之人,即使看破了天机也不会过多地插手——天命不可违! 颜舜华顿了顿,翻开了另一本名册。她指着上头的第一个名字,脆生生的小嗓儿打破了屋内短暂的沉默:“姥姥,今年还要给道长爷爷做道服吗?” 玄冥道人住在沈家时衣食住行都是沈家打理的。玄冥道人虽然疯疯癫癫的,拿出的各种玩意儿却能让颜舜华高兴起来——是以沈家上下都将玄冥道人视为贵客。 颜舜华这看似无意的话,却给了沈云初提醒。 他脸色微微变了,总算明白是什么让魏公明注意上沈家——他将玄冥道人给颜舜华做的“玩具”送给了那位小客人。 那些“玩具”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也颇为新奇,绝不是寻常人能想出来的。而沈家祖上历代都是掌厨的,到了沈大郎这一代却突然开始冒尖。 更重要的是,圣上还亲自封沈老夫人为“郡夫人”,准备重用沈大郎—— 这一切加在一起,难免有人会想到沈家是靠了“外力”。 沈云初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却露出了笑容。他伸手揉了揉颜舜华的脑袋,由衷夸道:“晚晚真聪明,我们当然要给道长爷爷做道服。”他半蹲到颜舜华跟前,和颜舜华商量起来,“道长爷爷做的玩具那么有趣,我们将它教给更多人,让更多人和晚晚一起玩怎么样?” 颜舜华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她一口答应:“好!” 沈老夫人知道自己这孙儿向来最有主意,不曾阻拦,由着沈云初叫来管事将事情吩咐下去。 那些“玩具”都是小玩意,可以在货行那边售卖,也可以在丰和楼、丰和茶馆放上一些,要让更多人通晓倒是不难。沈云初画了个暗喻“玄冥”二字的标志,让人在做“玩具”的时候印上去。 既然有人想要从沈家找出“高人”,那他就让他们知道“高人”的存在。左右玄冥道人也不在沈家了,他们真要找也找不到沈家头上。 至于那些被拿捏住的管事,留着也无妨。 也许将来可以靠他们给那些阉人递些消息。 沈云初吩咐完了,才离府回书院。只是经过城南之后他又绕去府衙一趟,不过没有去前院,而是去了大牢。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府衙中的差吏是最不好相与的,他们没多大的权势在手,唯一能欺负的就是百姓。 偏偏这些年通州州府这边出了个韩霸王,脾气特别霸道,长相凶横,武艺高强,他父亲、他祖父都在府衙当差,但都是老实巴交的老实人,到了韩霸王这却完全不一样。 韩霸王如今才十五岁,却已经比二十来岁的人要健壮,他十岁那年打趴了所有准同僚,得了当初那位州牧的赏识,一跃成为差役们的头头。韩霸王有“三不许”,头一条就是不许欺压百姓,几年下来通州一片祥和,百姓们见了差役竟会主动打招呼。 当然,这府衙和大牢,许多人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韩霸王正在那训人,差役们齐整整地排成一行,被他一个个狠狠地骂过去,骂得每个人都耷头耷脑,活像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几。有人眼尖地瞧见沈云初来了,如获救星:“沈小郎君来了!” 韩霸王扭头骂道:“谁许你说话的?去,带犯人挖山去,盯紧点儿,跑了一个要你好看!” 被分配到苦差事的差役哭丧着脸,回去点了些人手办事去。 原来能来挨骂的差役手底下都领着十个人左右,寻常差吏还没有这种“殊荣”。 韩霸王把人都打发走,才转向沈云初,朗声一笑:“这些家伙一天不骂不老实。沈老弟,那些人我都给你好好关着,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你要去看看他们?” 沈云初点头,把路上买的炊饼、包子给了韩霸王:“刚才见到了,顺便买的。” 韩霸王力气大胃口也大,饭量能顶十个人,府衙供给的早晚两顿饭隔得太久,韩霸王经常吃不饱。沈云初自相识起就时不时地给韩霸王加餐,比如这回他带来的布包就裹着十来个拳头大的炊饼和包子。 韩霸王没和他客气,拿出个炊饼咬在嘴里,把沈云初往里面领。等走到关押那伙偷儿的牢房前,拳头大的炊饼已经被他整个吞了下去。他说:“就是他们了。” 沈云初借着大牢昏暗的光线看去,只见那群偷儿都失了往日的精明和神气,全都双目无神地坐在那儿,颇有些万念俱灰的模样——也不知韩霸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沈云初无意深究,他看了韩霸王一眼。 韩霸王会意地拍拍木栏,用力之大让整个监牢的木栏都随之晃动了几下。 牢房中的人如临大敌,齐齐望向韩霸王和沈云初。 沈云初淡淡一笑:“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韩霸王站在一边吃包子,没有开口说半句话。可韩霸王越是不说话,就越让人心慌,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就是他手里的包子,他大嘴一张就会把人吞进去。有人撑不住了,颤巍巍地开口:“什么选择?” 沈云初说:“要么在这里多待几年,”韩霸王盘问了两天,把这些人审得清清楚楚,这些人大多不是本地人,一部分是家中无亲无故,一部分是许多年不曾回家一趟,总之都是些无根之人。沈家要起来了,麻烦会变多,不能摆到明面上做的事也会越来越多——这些人收拾收拾,用处不小。沈云初神色温和,语气平静,“要么以后听我的,替我办事。” 此时随行的书童把倒好的酒端了上来。 沈云初说:“愿意出去的过来把酒喝了,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韩霸王在一旁冷笑:“你们别想跑,我既然能抓你们一次,自然也能抓你们第二次。算你们聪明,没敢在通州偷蒙拐骗,否则哪有你们逍遥自在的份。”韩霸王“称霸”府衙靠的可不是蛮力。 牢房中的人对视片刻,大多都选择走上前来端了一杯酒,仰头喝光。 开玩笑,他们可不想再领教韩霸王折磨人的手段! 沈云初回了书院,颜舜华也没闲下来,沈老太爷给她聘了两位先生,一位是女先生,教她琴棋;另一位是男先生,教她识字和书画。 女先生倒是还好,脾气虽然清冷了些,教起来却耐心得很,颜舜华天赋不差,又比常人多活了一世,学得自然快。女先生只当颜舜华本就学过,平日里也就以点拨为主,不再从基础教起。 那位男先生则头疼不已,先让她写几个字,然后就说女孩儿不该练这种字体,女孩儿就该练“柳体”,那是写出《贤女诫》的柳如安所创的字体,娟秀清丽,温柔婉约,字字都透着女儿家的秀气。这位先生用“柳体”抄了一段《贤女诫》,让颜舜华接下来几天对着它们好好练,到时他再过来查看。 交代完后,这位先生就挥挥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瞧那架势,似乎觉得自己连说这几句话都是屈尊,要他给个女娃娃启蒙实在太委屈了,即使这女娃娃家里出了个大将军也没法让他不觉得难受! 颜舜华:“……” 这位先生若是不收沈家给的束脩,她还敬他一身傲骨。 颜舜华将那叠“柳体”扔到一边,自行练习起来。字还是要练好了,很多时候她若不能亲至,字就是她的脸面——至于什么《贤女诫》,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傍晚时分,李卓然来了,这回他是正正经经地来见李嬷嬷。 等李嬷嬷去吩咐厨房准备多一个人的晚饭,李卓然才对颜舜华说:“姑娘,你要的药草找到了。”他从袖中掏出一株翠绿的药草,“姑娘看看对不对?” 颜舜华眼前一亮。 她仔细看过后,取出一把碎银和早已写好的信,悄然吩咐:“就是它了。冬天里可能比较难找,你尽量多采一些好,托人送到京城慈孝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的更新特别胖! 大家都说要固定时间更新,大家觉得晚上几点更新好呢……其实我今天真的九点多更,就是修了修才超时_(:3」∠)_ ☆、第 9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九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京城,慈孝寺。 大殿中,圆圆胖胖的主持闭目坐禅,颇像已经入定。比起香火鼎盛的白马寺,这寺庙地处偏远、香火不旺,比起白马寺那边的金身大佛,这儿的佛像更是寒酸至极,甚至隐隐有些掉漆的迹象,瞧着就不像经常有人来的。 慈孝寺后头的一溜禅房倒是修得极好,环境清幽而雅致,十分适合供人静修。 这是在七年前重修的,七年前有位贵人被安排到这边养身体,一养就是七年,期间根本不曾踏出慈孝寺半步,身体却丝毫不见起色。 “不好了,师父!大大地不好啊!”惶急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快地,一个小沙弥跑了过来。他与主持一样长得圆润可爱,面带宝相,尤其那圆溜溜的耳垂,竟与殿中佛像有几分神似。小沙弥额头上满是汗珠,“师父啊,您、您醒醒啊,真的不好了!” 圆胖主持眼皮一动,底下的眼珠子猛地转了转。没一会儿,他就庄严地开口斥喝:“胡说什么?为师岂是会在佛前睡觉的人?!”主持两眼一睁,目光清正而严厉,语重心长地劝告,“何事这般慌张?为师不是教过你吗?万事不慌,身体健康;万事不忙,百岁可望!为师的教诲,你可要时时记在心头啊。” “弟子记得!”小沙弥双手一合,郑重其事地将主持那句教诲念了一遍。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效,他感觉自己镇定多了,平静又冷静地把自己惊慌失措的原因说出来,“那位贵人醒来了,又吐血了,褥子染了一大片。师叔说他治不了——” 咻地一声,小沙弥只觉眼前一空,坐在佛前的主持已经不见了。 小沙弥目瞪口呆:“师父好厉害!”接着他又想到主持刚才的叮嘱,快步追了上去,在主持身后喊,“师父,慢点,慢点哎!万事不慌,身体健康;万事不忙,百岁可望!” 主持圆胖的身形一个踉跄,险些往前栽去。被耿直的小徒弟这么一喊,他往前迈的脚步总算稳了些,嘴巴里哀叹一声:“造孽啊。” 也不知是在感叹自己收了个总拆自己台的徒弟,还是在感叹那位贵人命途多舛。 主持赶到那最幽静的禅院时,浓浓的药味从屋里飘散出来。贵人来这边时才十岁,身边跟着个奶娘,还有一大批奴仆。眼下奴仆已经散了大半,只余奶娘和几个忠心耿耿的,其中有两个是内侍,嗓儿尖细,面下无须,手脚和嘴巴都很伶俐。 能有内侍伺候,贵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肯定是皇亲贵胄。 这位贵人的身份有些尴尬,父亲曾是太子,他母亲则是前丞相之女。那位太子体弱多病,是个短命的,贵人六岁那年就去了;贵人上头还有个兄长,出生得早,几乎快成年了,品行却十分不堪,是以皇位落到了他们叔父头上。 那位太子不尴不尬地追封了一个“夙王”,贵人的兄长承了爵,去封地逍遥自在,贵人则由母亲养在京城。不想过了几年,贵人母亲竟在家中安排下改嫁他人! 眼下朝廷正为丁口发愁,但凡女子丈夫不在了,便有官府中人登门劝她改嫁,大好的男儿由她们挑。只是这一般不会发生在皇家。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前丞相是想和那位“太子”划清界限! 而这没了爹又没了娘的贵人,自然是被人以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为由,送到了慈孝寺来养身体。养身体是需要进补和锻炼的,来到慈孝寺后贵人天天吃斋念佛,性情倒是养得不错,身体却越发糟糕。 比如今年入秋后贵人开始咳血,足足咳了整个秋天,慈孝寺中医术最好的和尚都拿他没办法,至于太医那边——太医就算敢开药,贵人的乳母也不敢给贵人吃。 自从被主持暗示过药里面加了料,她们实在是怕了。 见到圆胖主持到来,禅院中的人都面露欣喜:“圆空大师,您来了!” 瞧见她们如获救星的神色,圆胖主持苦笑不已。慈孝寺接收这位贵人,是受贵人母亲嘱托。那女子也是个可怜人,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什么都做了。他一个出家人,怎么忍心看着她如此痛苦? 即使后来有人出重金让他害这位贵人,他也不曾答应。 毕竟他先收了那女子的钱哪! 主持脸皮抽了抽,颇有些肉疼。可肉疼也没办法,他得讲信用,钱给得再多也要讲个先来后到。 主持摆摆手,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我为你们殿下念念经。” 众人闻言俱是一喜,连忙退了下去,只留主持一人在屋内。小沙弥最后一个走,走到门口带上门,悄悄回望一眼,心中惊叹不已:师父就是厉害,每回只要念念经就能让贵人的病情缓解过来!他也要勤修功德,变得和师父一样厉害! 相比小沙弥的崇拜,乳母和其他仆从脸上则是充满崇敬,一脸虔诚地在禅院中跪了一地,虔诚地念起经文为自家殿下祷念。 禅舍内,主持口中边念着经文,手里边取出一颗乌漆漆的药丸,抬手点上贵人下巴附近几处穴位,让贵人张开嘴巴将药丸吞服下去。 想到这药所剩不多,主持更为肉疼。这可是延寿续命的宝贝,他们师叔云游四海时给他留的,说是保命用。 他也不知把这药花在这朝不保夕的小贵人身上到底值不值得,可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位贵人满身紫气,若有机缘熬过几次大劫,定会如蛟龙出渊,腾跃九天! 想到师父临去时要他重振慈孝寺,主持咬了咬牙。 拼了!左右他身体康健,慈孝寺又清冷得紧,想遇到意外都遇不着,留着这药丸长霉吗? 还不如用在这贵人身上,看能不能助他等来机缘。 主持念完一遍经文,床上贵人的脸皮也多了几分血色,不再是刚进门时那种病态的惨青。 主持伸手把了把脉,念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去打开房门。他刚才在佛前补眠被打断了,神色有些疲惫,落在乳娘等人眼里便是他为了他们殿下而如此耗神,再三道谢才入内。 主持没站在原地等他们赞颂自己,长袖一拂,领着小沙弥走了。 小沙弥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追问:“师父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你一样厉害?” 主持宝相庄严,深高莫测地答道:“勤做功课,多积功德。” 小沙弥说:“哦哦哦,那我再去念几遍经!”说完他蹬蹬蹬地跑回大殿那边,准备在佛前好好念经,早日赶上自家师父。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前后走远。 床上的人已经转醒。 屋里有药味,也有腥气,嘴巴里还有着挥之不散的苦意,显然刚被喂了药。他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他正是死而复生的东华郡王。 东华郡王记得自己这咳血之症若不早治,会拖延到明年开春,大大地伤了根本,日后连想拉开重一点的弓都难。 他需要一味药,可惜那味药要明年初春才到京城。 东华郡王闭上眼。 那时春-光烂漫,那小女孩误闯了慈孝寺,看他咳得厉害,小女孩分外同情。她跟他说起通州有一味药,叫“血见愁”,治疗血症是最有用的,只是大夫们都不知道它。 第二日那小女孩又来了,还带来她所说的“血见愁”,说是婶娘快临盆了,她特意托人从通州带来了一些,分他一点让他快点好。 他听得哭笑不得,起初是不相信的,搁在一边不曾用上。后来他又大病一场,失去了意识,也不知是谁作的主,竟让他服了那“血见愁”。 没想到那不起眼的药草真的对血症十分有用,他只服用了两次,咳血之症便好了,身体自然也渐渐好转。 那小女孩却再也不曾来过。 他托人去找寻,也寻不着半点音讯。 再次见面,那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几岁。见了他,小女孩哼笑一声,不高兴地说:“你不信我,又何必装作相信收了我给的药草。”原来他病重之际小女孩是到过慈孝寺,也是小女孩把他搁到一边的药再次翻了出来,只是气他不实诚,让别人别跟他提起她来过而已。 思及往事,东华郡王胸中血气翻腾。这一次,他会信她的,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信。 想到再熬几个月就能见到她,东华郡王便觉得身体的痛苦根本算不得什么。眼下他手中没有可用的人,即使知晓那药在通州也没法派人去找,就这样吧,等她来了就好…… 见乳母双目发红,显然是哭过了,东华郡王说:“嬷嬷不必伤心,我会好起来的。” 这一次,他不会再坐以待毙。 东华郡王正想着,乳母却掏出一封信,说道:“殿下,夫人来信了!知道殿下咳血不止,还给殿下送来了药。”她一把将信塞进东华郡王手里,才抹掉眼角的泪珠,哽咽着说,“殿下一直想念夫人,夫人也一直想念殿下,殿下可一定要好好活着!” 东华郡王脸色一变。 他目光沉沉,定定地看着手中的信。 母亲? 母亲想念他? 东华郡王心中泛起一丝冷意。他正要把信捏成一团,却注意到上面的字迹有些熟悉。 东华郡王的心不由猛跳起来。 那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上一章最后补了几句话,就是晚晚让卓然找人送药 你们昨天好冷淡,留言辣么少/(ㄒoㄒ)/~~ 你们不爱我了/(ㄒoㄒ)/~~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地雷,群么么(づ ̄3 ̄)づ╭?~ 酱油瓶一枚~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6 16:44:45 阿布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6 12:54:13 陆尺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5 11:55:39 陆尺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3 11:49:30 水煮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2 11:11:24 紫小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2 00:44:56 阿布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23:37:36 北风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21:21:14 帆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15:06:02 陆尺微°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13:53:36 默默非氓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11 12:46:25 读者“咋家有jj”,灌溉营养液 +5 2016-08-17 10:55:42 读者“为你而来”,灌溉营养液 +5 2016-08-17 01:39:06 读者“墨衣抱雪”,灌溉营养液 +20 2016-08-16 18:43:31 读者“堰笙”,灌溉营养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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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注定活不久、既然不可能没有前程,为什么不早点去死?为什么活着拖累别人? 颜舜华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人独自坐在树下看花,明明满院姹紫嫣红,他的身影却那么寂寥,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他自己一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人身份尴尬,身体虚弱,连说几句话都喘不上气来,一天咳下来像要把满腔的血都咳光。她年纪小,不怕生,跑上前替他探过脉。可她没学过医,自然探不出什么结果,只觉那手凉得像从冰里伸出来似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差不多就是明年初春吧。 颜舜华搁下笔的时候,李卓然又回沈宅了。 这次是沈老太爷让李卓然回来的,一起带回的还有棚屋里种出来的黄瓜、茄子和韭菜。此时雪已深,一路上车辙子都有一尺来厚,满车的新鲜蔬菜搬下来,家里的掌厨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沈老太爷是从哪弄来的。 李卓然不是多话的人,见众人这般震惊,脸上也没有多少波澜。他只霸气地带来了沈老太爷让他捎回的两个字:“管够。” 众人欢喜地把蔬菜搬进厨房。李卓然也跟了进去,从背上背着的篓子里取出一大包野蕈,对掌厨说:“给姑娘的,清汤焯烫就好,蕈汤留着,看姑娘爱不爱喝。洗的时候记得不要破皮,不然会有腥味儿。” 掌厨惊喜地说:“哟,卓然啊,又是老太爷找的新东西?” 李卓然点头。一般他不会说这么多话,所以厨房里的人一听就知道是沈老太爷交待的。 传完话了,李卓然默不作声地走到一个砧板前,取出几根新鲜水灵的黄瓜切成均匀的长条,盐腌、添醋、加麻油,不多时便做好一盘凉拌黄瓜。他端起,走人,留下一脸惊叹的众人。 不愧是在老太爷身边呆了那么久的人,连做一盘凉拌黄瓜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让人觉得是在欣赏一场表演,而不是在这小小的厨房里做菜! 李卓然端着凉拌黄瓜去了颜舜华那边。 颜舜华已经让人收了纸笔。见李卓然来了,手里还端着东西,她两眼一亮:“种出来了?” 李卓然点头,将凉拌黄瓜推到颜舜华面前,让颜舜华尝尝。 颜舜华一眼便瞧出刀工不寻常,问:“卓然你做的?” 李卓然还是只点头。 颜舜华说:“卓然你话还是这么少。”她笑眯眯,眉眼弯起,粉唇也微勾,逗起了一本正经的李卓然,“以前你就不爱说话,害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哑巴。” 李卓然没应声。他刚到颜家时年纪还小,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说着他不听不懂的话,李嬷嬷大儿子战死了,小儿子在饥荒中没了,见到他流落街头时收养了他,把他当亲儿子带着去京城“躲荒年”。 后来因着身家清白、名声极佳,又是从宫中放出来的,李嬷嬷被颜舜华母亲留在了颜家,成了照顾颜舜华的嬷嬷。听闻他的存在,最好奇的便是颜舜华,于是他很快被带到颜舜华面前。 他不懂这边的语言,于是尽量多听少说,渐渐也就学会了他们的话。最开始他话不多是因为说不准这边的话,后来则是因为这样省事,能免了不少麻烦——比如李嬷嬷要唠叨的时候,他只要闭紧嘴巴不说话,李嬷嬷很快就会觉得没趣,不再拉着他不放。 不过如果是姑娘的话,倒是不会麻烦。 李卓然说:“今日收到了镖局传回的消息,说东西送过去了,他们隔几天去打听,慈孝寺里的沙弥说那人病好多了。”虽然那沙弥说是主持念经念好的,李卓然却不信。哪有念经能把病念好的道理? 颜舜华听李卓然走的是镖局的路子,也不意外。 她与李卓然都没有往京里通信的门路,托镖局走一趟是最方便的,只要给了足够的钱、给了明白的地点,镖局的人就会走一趟。再加点钱的话,甚至还能像李卓然这样,托镖局多跑一趟打听打听后面的消息。 颜舜华笑着说:“那就好。”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凉拌黄瓜上,顿了顿,又提了一句,“给帮忙跑这趟的人家里送些酒肉过去,快过年了,给他们添点菜。”日后可能少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 李卓然原本想问“姑娘认识那人吗”,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姑娘不说,他便不问,姑娘要他做什么他做便是了。若是问多了,说不定姑娘就不想让他去做这些事了。 李卓然问:“老太爷说要给我五百贯钱或者一间连着工坊的铺子,姑娘觉得哪个好?”这种话他本该和李嬷嬷商量,可李嬷嬷一旦知道的话肯定不让他收。这个奖励是颜舜华为他争取来的,李卓然觉得问颜舜华最合适。 颜舜华说:“姥爷这次很大方呀。”五百贯钱和那铺子的价值不相上下,足够普通人家好几年的吃喝了。 李卓然说:“因为是姑娘开的口。”要不然的话,让自己下人做事哪用给这么丰厚的奖励。 “如果你信我就要铺子,”颜舜华抬起头,双眸亮亮的,透着难言的灵动,“我们来做些营生。” “好。”李卓然没有半点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还有,”颜舜华脸色不太好,“帮我去找府衙的韩差爷,他是云初表哥的朋友,你让他帮忙查一下那位刘夫子。刘夫子叫刘阳,东岭刘家村人,是个秀才。” 李卓然点头。 李卓然一走,珠圆走进来说:“姑娘,夫子已经到了,九郎君也过去了。” 珠圆说的九郎君是四舅舅的儿子,年纪比颜舜华还小一岁,前些天才跟着四舅娘回来。小九长得可爱,却是个较真的小家伙,什么都喜欢刨根问底。 别人都烦他,颜舜华却不烦,自从回到七岁,她就比从前更喜欢热闹,有人多和她说说话,她才不会去想“前尘往事”。 人嘛,是要往前看的,可不能一直想着“从前”。 眼瞧着小九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沈老夫人见小九和颜舜华玩得来,便让小九和颜舜华一块学文断字,为此还多给刘阳补了份丰厚的束脩。 两个月多学下来,颜舜华只觉得这刘阳教东西太不上心,只是她本就不需从头学起,刘阳教得不严她反倒自在。 沈小九加入后却察觉了刘阳的不对劲。原来这人不仅教得敷衍,还格外好色,小九说去茅房时见到刘阳抱着府里的丫鬟亲嘴儿。 颜舜华第一次听到时吓了一跳,小九却正儿八经地问:“晚晚表姐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亲嘴儿?就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嘴对嘴地亲上去。” 颜舜华连忙捂住小九的嘴巴。若不是知道这小表弟向来老实,颜舜华还真以为沈家要养出个小小的浪荡儿。 在颜舜华逼问之下,小九才交待说是他从爹娘房里藏着的画本瞧见的。小九好奇地拿去追问爹娘,弄得他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给他上了一课。 颜舜华哭笑不得。早听说四舅舅在战场上十分豪放,连行军打仗都极有“性格”,不想在教儿子时也这么豪迈。 颜舜华多活了一世,对这些事倒是不如其他女子那般避讳,她甚至还是觉得不管男孩女孩都该早懂一些——尤其是女孩儿,多懂点的话总不至于像话本里那样被人骗了。她知晓小九性格较真,绝不会胡说,当下就记下了这事。 沈老夫人对孙子和外孙女向来爱重,颜舜华隐晦地提了几句,沈老夫人虽不大相信,却还是向那刘阳说颜舜华和小九患了急症要歇息两天,同时让人悄然清查家中丫鬟,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被刘阳骗了去。 颜舜华却觉得人不可能一下子变坏,瞧此人在沈家的作派,怎么都不像个能考上秀才的。 有古怪。 “上回”颜舜华这时候已经回京了,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刘阳先生,颜舜华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被二老选上的。 所以颜舜华让李卓然跑一趟。 李卓然出了沈家,径直跑府衙一趟,和当值的人说找韩霸王。 韩霸王一听是沈家的人,验明身份后当下就点了头:“好,我去查查。”他打量了李卓然几眼,赞道,“你底子不错,有师父吗?” 李卓然说:“有了。” 韩霸王说:“可惜。”他拍拍李卓然的肩膀,“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答应沈老弟要帮他护着沈家的。” 李卓然点头。 韩霸王有点手痒:“你既然有师父,武艺如何?我们来切磋一下吧?” 有人有赌瘾,有人有酒瘾,韩霸王这人则是好斗上瘾,一天不和人来一场浑身不舒坦。 其他差役都被他弄怕了,闻言都同情地看向李卓然。 李卓然想到以后说不定还要经常托韩霸王帮忙,点了点头,眼睛抬了抬,望着韩霸王说:“好。” 韩霸王对上李卓然平静无澜的的眼睛,心里打了个突。为什么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人家都答应了,自己总不能后悔。韩霸王让周围的人都退了退,清出一片空地。 韩霸王说:“开始吧。” 李卓然“哦”地一声,动了起来。 嘭! 所有人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狠狠地被摔到地上,惊起一片灰尘。 摔在地上那个,是他们的头儿! 所有差役都目瞪口呆。 李卓然脸上还是很平静。他很少和别人这样打,不太清楚韩霸王是不是还会爬起来继续,于是开口朝地上的韩霸王询问:“打完了?” 韩霸王:“……打完了。” 根本没什么好打的_(:3」∠)_ 作者有话要说: 韩霸王:堂堂霸王,竟被人打趴在地qaq 今天的更新也如此粗长,感觉字数会涨好快! 求收藏点击一下涨涨积分,留言更加棒棒哒!这两天就要开始爬月榜啦,大家要陪我一起往上冲啊/(ㄒoㄒ)/~~ 现在离wap月榜也就差足足两千多万积分(ノ=Д=)ノ┻━┻ 高山仰止/(ㄒoㄒ)/~~万一你萌每天多留一次言多点击一下就上去了呢/(ㄒoㄒ)/~~ 以后更新就是九点左右啦,么么哒!!! 谢谢云素的手榴弹(づ ̄3 ̄)づ╭?~ 谢谢读者“莫莫”灌溉的营养液=3333=【x20 谢谢读者“bleach91502”灌溉的营养液=3333=【x20 谢谢读者“zoe不是个zoe”灌溉的营养液=3333=【x65 谢谢读者“kidami”灌溉的营养液=3333=【x10 谢谢读者“wiqihi”灌溉的营养液=3333=【x10 谢谢读者“柒肆七七”灌溉的营养液=3333=【x1 谢谢读者“宿雨来时”灌溉的营养液=3333=【x10 ☆、第 11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一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韩霸王把惨败的怒火都释放到刘阳身上。 刘阳,东岭人,是个秀才。颜舜华虽然说得不详细,可韩霸王有个叔叔在府衙中当书吏,要帮忙查得更详尽些压根不是问题。不一会儿,韩霸王便将这刘阳的底子扒光了,原来这刘阳学问确实不错,当过几户人家的先生,都教得不错,据说东家都颇为赞赏他。 这么一看倒是没什么古怪。可韩霸王是谁?他见从这上面查不出个所以然,便从这刘阳家人入手。一查之下,竟真叫他查出了一点古怪…… 刘阳哼着歌儿走出家门,三日结束了,他得去看看沈家那两小孩身体好了没。 那沈家果然是暴富之家,毫无底蕴可言,一家上下没人发现他根本没怎么教。 不过…… 刘阳眼底流露了一丝猥琐笑意,沈家的丫鬟倒是真的貌美,也单纯好骗,稍稍一哄便由着他亲嘴儿。他再多去几回,指不定就能哄来一次翻云覆雨…… 这样想着,刘阳越发春风满面,甚至已经考虑起沈府什么地方够隐蔽。 就在刘阳得意之际,一个戴着面纱的妇人拦下了他:“你个冤家,多久没来找我了?!” 那妇人三十来岁,一见了刘阳便将他往屋里推。刘阳险些把魂给吓丢了,忙把妇人拉进屋。 原来这妇人是他上一位东家,夫家常年在外跑生意,有个儿子,刚送去私塾念书。这妇人是沈老夫人娘家人,她一个表侄的媳妇。正是得这妇人引荐,他才能被招进沈家。 一入沈家,他早被貌美如花的丫鬟们迷花了眼,哪还记得这人老珠黄的妇人? 这妇人丈夫据说十分凶悍,是个在阵前杀敌如麻的家伙,眼下都快过年了,要是这妇人的丈夫回来发现他们之间的事情,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刘阳见妇人颇有纠缠不清的架势,连忙好言好语哄了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叫她先别耽搁他,要是丢了沈家的差事哪还有那么多钱花用——好说歹说,才算把妇人送走。 刘阳擦了把汗,再次出门。 没想到没走出几步,他又被人拦下了。瞧见拦下自己的人是谁,刘阳心头一紧,脸上忙对上笑脸:“韩差爷,您在这办公哪!” 韩霸王懒得和他多说,朝左右一挥手,吩咐:“带走!” 左右应声上前,一把将刘阳擒住。 刘阳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秀才!我有功名在身!见了州牧我也可以不跪的!” 韩霸王冷笑一声:“就是因为这些好处,你才杀了你哥哥替上去吧?你们本是同胎生的,可惜一个能读书,一个却没那么好命。你爹去得早,你娘一手把你们兄弟俩养大,读书的机会给了你哥哥,你则要从小偷蒙拐骗,为你哥凑束脩钱。你娘死后你就走了,从此没了音讯。谁都没想到你这两年突然又回来了,还和你哥哥长得那么像。” 刘阳也回以冷笑:“你当你在写话本吗?这么荒谬的事,说出去谁会信?” 韩霸王见他这般冷静,也不废话,叫人将他押回府衙。 邻里听到动静,都探出头来张望,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刘阳再嘴硬,进了大牢也没辙,很快被韩霸王挖出了埋尸之地。通州州牧年纪大了,见韩霸王将这惊人的案情,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说完又嘉许了韩霸王一番,“你做得很不错。” 快过年了,偷儿贼儿都活泛起来,想要捞点钱过年关,再不济弄几只鸡也不错。韩霸王将这事揭了出来,正好重判这“刘阳”,起个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用处。 韩霸王胆大心细,刘阳与那妇人的奸-情按下没提,只着人悄悄将这事告诉那日上门的李卓然。 李卓然自然是带着消息去见颜舜华。 提起这对男女之间的腌臜事,李卓然神色平静无波,和说起别的事时没什么不同。 颜舜华听完整件事,也吃了一惊。 她只是觉得这刘阳有古怪,没想到竟牵涉到这样的事情。 杀人与通-奸,不管哪一件都够让那“刘阳”被问斩了。 想到自己为了图个自在,居然没及早把“刘阳”的敷衍告诉沈老夫人,颜舜华不由有些羞惭。 既然要走“另一条路”,这可不是她图自在的时候。 若不是韩霸王将通-奸的事掩下了,传出去可不好听——更何况和那刘阳通-奸的人还是她表舅娘。 颜舜华这次不再出面,只让李卓然带着韩霸王的消息去见沈老夫人。 大舅舅很快要回到通州了。大舅舅封了大将军,沈老夫人得了二品诰命,沈家却还远远不像一个官宦之家。 富贵来了,权势来了,往沈家凑的苍蝇自然多起来了。 颜舜华自然不能去教自家姥姥怎么做。 但她觉得最近闹出这么多事儿,自家姥姥应该会警醒的。 不,不仅是姥姥,她也要提高警惕。 颜舜华神色认真无比。 另一边。 沈老夫人见了李卓然,只当是孙子沈云初让李卓然看照家里的,听李卓然说完便信了。她让李卓然回去,独自坐在那儿叹了口气。 是时候了。 有些事不能再放纵。 接下来不管是沈宅上下,还是沈家的各大铺子都紧绷着,生怕会有一把刀落到自己头上。沈老夫人顺势拔了几根魏公明在沈家扎下的钉子,又把自己娘家人叫了一批过来,让他们好好盯着家里。 至于那个侄媳妇,自然是被一封休书打发回娘家了。 比起两家闹出的风风雨雨,颜舜华居住的小院则平静多了。 李卓然这回立了功,又得了一笔赏钱。李卓然觉得全都是颜舜华的主意,便让颜舜华做主看看这笔钱要来做什么。 颜舜华见外头飘起了大雪,天寒地冻的,目光一动,说道:“正巧姥爷给的铺子也到了,这大冬天作坊还运作不起来,不如拿它先赚点快钱当日后的本钱。” 李卓然“嗯”地一声,望着颜舜华,认真等颜舜华往下说。 颜舜华眨巴一下眼,说道:“我们抢抢丰和楼的生意,看看姥爷会不会生气!” 李卓然想到永远拿颜舜华没办法的沈老太爷,不由也和颜舜华一样微微地笑了起来。他一笑,给人的那种木然的感觉便没了,饶是颜舜华也看得晃了晃神。 颜舜华说:“卓然你真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多好看!” 李卓然闻言一愣,想了想,竟认真地点点头。 只是刚才那一丝笑意已经不见了。 颜舜华也没勉强李卓然。非逼人笑也不是事儿,人家不想笑你让人家笑不是难为人吗? 颜舜华将自己的打算简单地告诉李卓然,并给李卓然列了需要特意打造的器具和前期需要准备的食材。 李卓然又是默默地将清单收起,走人。 颜舜华送走李卓然,心情很轻松。大冬天嘛,正好吃点热辣辣的东西,李卓然在别庄,丰和楼能弄来的食材他都能弄来,要把店做起来绝对不难。 过不了几日,李卓然就带来好消息,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颜舜华带上珠圆、玉润,在李嬷嬷的陪同下出了府,进了对街的茶楼,到二楼找了个临窗的雅厢,从对面远远地往下看。 颜舜华这么谨慎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上回颜舜华把自己弄病了,姥爷便再也不让她只带着珠圆出来溜达。 颜舜华知道姥爷他们都是关心她,也不抵触这种管束。她坐在窗边一看,店铺的新招牌已经挂上了,没什么响亮的名号,只写着几个字:食坊。 外头雪虽然停了,天却还是冷得很,一锅滚烫的汤水散发着腾腾热气。而在汤锅旁的长桌前摆着一溜成串的食材,有荤有素,荤的只消三文钱一串,素的更便宜,只要一文钱。 往来的人远远瞧见热气,不由迈近了几步。这一走近,又被香气吸引住了,不由问:“这是什么吃法?” 店中的伙计是新招的,与李卓然不同得很,是个口齿伶俐的人。他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介绍,便把客人请了进去。客人见东西便宜,也不急着走,点了几串,坐到桌旁等人送来。 一尝之下,都觉得肚里热腾腾的,一路走来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大半,竟有些意犹未尽。于是这客人又去挑了几串荤肉,连着送的几根素面一口气吃进肚里,已有了饱足感。 客人拍拍肚皮,一结账,发现统共也不过花了几十文钱,居然能吃上这么多种荤肉。这要是去酒楼吃饭,少不得得花上几百文钱吧?若是吃得讲究些,指不定得几两银子。 客人正要离开,伙计又向他介绍:“若是几个朋友来的话,还有另一种吃法,在桌上摆个小火炉,自个儿把东西放下去,想吃什么放什么,能找着的食材我们都备着呢。” 客人很满意,表示下次一定来试试。 得了个开门红,后头自然也顺利得很。过了一会儿,镖局的人押完一趟镖,瞧见了这新开的食坊,正巧肚子饿着,就进去吃了点。 吃完他们都觉得这方便又便宜,都满意得很。 颜舜华已经不再多看。沈老太爷给李卓然的铺子位置不算好,不过她上回过来瞧了瞧,察觉这离镖局、码头都不远,是码头苦力和镖局那些人的必经之地。 这些人手里都没什么闲钱,要把东西卖给他们并不容易。 所以颜舜华才想出这法子。 看起来成效不错。 虽然常跑水路的人未必不知道这种吃法,可总不如直接吃店里的方便。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要找齐那么多食材也不容易,所以这种热腾腾的吃法应该会很受欢迎。虽然赚的钱少,可薄利多销、积少成多,算下来可是很大一笔钱! 颜舜华心情愉悦:“走啦,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一定是因为晋江抽,所以让我木法九点内更新!! ☆、第 12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二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到了隆冬,通州的流民多了起来。 通州一带本就贫瘠得很,又常被鞑子过境抢掠,日子过不下去的农户越来越多,齐齐来到城中“躲冬”。 沈家是积善之家,每到冬季便开摊施粥,让这些流民不至于饿死。 只是更多的沈家就无能为力了。 州牧陶宽已经五十来岁,早已上表求致仕,可通州地远,战乱又多,许多人不愿过来,前两年开始安排人过来,却始终找不出“适合”的人。 或者说愿意来的人。 这年头,当官要么靠祖荫,要么靠举荐,要么呢,你意外入了圣上的耳、得了圣上的青眼,给你个官当当。除了最后一种,那样不是被权贵和豪强把持的? 寒门士子想出头,难! 沈家一门可都是靠入伍从军才冒尖的。 那些靠祖荫、靠“举荐”得了官位的人,又怎么肯啃通州这块没几两肉的硬骨头。 陶宽愁啊。 陶宽长孙陶知晏,今年才八岁,见陶宽每日满脸愁容,偏又因为天寒地冻,腿疾发作,不能出去巡行,当下便表示替陶宽分忧,带了几个差役出去。 这陶知晏生性顽劣,哪里是想替陶宽“巡行”,不过是借机出去玩耍而已。 这日他跑到码头这边,见码头的苦力们嘿哟嘿哟地拉船靠岸,不由在一旁拍掌大笑:“好玩好玩!”引得苦力们都抬头看向他。 冬日水浅,又差不多要结冰了,船行艰难,苦力们不仅要负责卸货,还得赤-裸着上身把船拉到不易搁浅的地方。 明明是这么冷的天,他们身上冻得通红,却又渗出满背、满额的汗。 瞧见在那发笑的人是陶知晏,苦力们都忍气不再看他,只扯着嗓子齐齐喊了号子:“嘿!一声号子喽,我一身的汗!嘿!一声号子喽,我一身的胆!嘿!”所有人都跟着号子大步往前迈,每一步都将船往不易搁浅的地方带。 陶知晏觉得没意思,眼珠子左转右转,想瞧瞧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很快地,他瞧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在仆从的陪伴下跑了过来,竟直接冲到了码头上。 那小女娃眉眼漂亮、眼神灵动,叫人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专注地看着苦力们喊着号子拉船,仿佛也觉得极为有趣。 陶知晏却一点都不觉得这女娃可爱。他定睛一看,哟嗬,是仇人!想他陶知晏也是通州一霸,偏在这女娃身上栽了个跟头! 记得有回他爹从西边得来一头骆驼,旁人都没见过的,他叫人拉着跟在身后,绕着城叫别人看个新奇,还扬言说:“你们都不知道这叫什么吧?想知道就来求我啊!”这女娃被她表哥抱着经过,指着那骆驼就喊了出来:“骆驼!” 他不服气,继续得意洋洋地夸口:“是骆驼没错,你们都没见过对不?这东西有一千斤重,可以驮两千斤东西!” 这女娃还和他较上真了,认真地辩驳:“没有一千斤!” 他被这女娃堵得气闷,怒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有本事你把它称出来啊!” 这女娃还真称出来了。她让人将骆驼牵到船上,在船上划了一道刻痕。接着她叫人牵走骆驼、搬来一批大小不一的石块,逐一称重,一块一块地往船上放。等水没到刻痕那儿,她就高高兴兴地报出了骆驼的重量。 他目瞪口呆:“你怎么想出来的?” 这女娃怜悯地看着他:“你不看书的吗?书上说的呀!曹冲知道么?” “……” “曹操知道么?” “……” 什么东西! 他恼羞成怒:“我还不识字!” 这女娃很惊讶:“你不会叫别人念给你听吗?”她的语气满含关心,字字都透出“你怎么这么笨”的怜悯之意。 察觉周围的人都在鄙视自己,陶知晏气冲冲地牵着骆驼回了家。 结果也不知是哪个可恶的家伙那么多嘴,竟把事情传到了他祖父耳里,害他回家后被祖父训了一顿,说他不学无术、说他顽劣不堪! 都怪这死丫头! 陶知晏恶向胆边生,悄悄从后面绕过去,准备绕到女娃身后把她往水里推。想到女娃会哇哇大哭求他救命,他心里暗爽不已,更为小心地猫着腰、弯着身,鬼鬼祟祟地接近女娃。 扑通! 就在陶知晏准备伸手推人时,女娃身边的下人伸脚一踹,正巧踹中了他。陶知晏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发现自己笔挺挺地栽进了水里头,冷不丁地呛了好几口水。 冬天里的河水凉得刺骨,但水不算深,陶知晏一蹬腿还能踩到底下的石头。他冻得一激灵,游回长长的码头那边,怒气冲冲地叫嚷:“你们傻了吗,快拉我上去!冻死我了!” 随行的差役忙上前把陶知晏拉上岸。 差点被陶知晏推下水的正是颜舜华。她诧异地看着陶知晏,问道:“你怎么掉水里去了?”对这位州牧的孙子,颜舜华还是有点印象的。 这家伙是个浑人,从小爱闹腾,后来领着商队去了西域,又混进海军出了海,天南海北地到处闯荡,根子却还在朔北这边。后来别的商户都退走了,只有陶知晏还在,有人举荐他当官,他不肯当,只把家财都用来援军。 陶知晏说得大大咧咧:“钱这东西来得最快,我要多少没有?赚了不花留着买金棺材吗?” 这家伙就是爱折腾、没定性,心却没坏到哪里去。 见到这位老友,颜舜华自认态度十分友好。 可惜陶知晏最讨厌的就是颜舜华这态度——弄得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似的。他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怒骂:“你别装无辜,不是你让你身边那小子把我踹下去的吗?!” 见颜舜华望过来,“那小子”李卓然平静地回答:“他鬼鬼祟祟地绕到姑娘身后,想把姑娘推下水。” 颜舜华也睁圆眼。她病才刚好,可不想再得病!她漂亮的小眉毛一竖,决定搬出小孩子的特-权——告状:“你太过分了,我要去告诉陶爷爷!” 陶知晏吓了一跳。陶宽素来严厉,要是听到这种事哪会放过他?他怒道:“告状算什么本事?” 颜舜华说:“我又没说我有本事。” 陶知晏:“……” 所以他讨厌这家伙。 颜舜华没继续和陶知晏抬杠。她对差役说:“先带他去前面那家食坊,那是我们家开的。得找套衣服给他换上,要不然会生病!” 陶知晏本来还想闹腾,听到“生病”两个字也怵了,乖乖跟着去了食坊那边。食坊后头挺大,东面有个小小的工坊,北面和西面都住着食坊里的伙计。 除了在前边忙活的两个伙计年纪稍长之外,后头几乎八-九岁的小孩在忙活,有男也有女。他们不像陶知晏那样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以都很珍惜在食坊做事的机会,每个人手脚都麻利得很,专心地择菜或者将菜串成一串。 这些小孩虽然都瘦弱得很,衣着却很整洁,指甲都被剪光了,手也洗得干干净净,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听到东家来人了他们也不敢乱动,只悄悄抬眼看向颜舜华一行人。 没一会儿,伙计就拿了套衣服过来,说是新裁的,还没穿过。 陶知晏原本想嫌弃两句,瞧见那些小孩都在卖力干活,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换好衣服出来,对颜舜华说:“你们家怎么都请这么小的人?莫不是欺负他们好骗不懂讨工钱?没想到你们沈家居然是这样的!” 颜舜华还没反驳,干活的小孩就忍不住了。年纪最大的女孩约莫十岁,听陶知晏信口胡说,面上带上了怒火:“才不是这样!是东家收留了我们!”今年秋天收成不好,入了冬雪又特别大,饿死冻死的人不在少数,家里养不活孩子的,都想着把孩子带到城里卖掉。 就算是要当别人的下人,也比活活饿死要好。活着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也有一些疼孩子的,带着孩子进城躲冬,吃的穿的都给了孩子,自己反倒饿死冻死了,只剩孩子流落街头。 这惨不惨?当然惨。 可就算是沈家也只能施点粥,没法把这一切往自己肩上扛。沈家能庇护自己底下的佃户,帮他们垫着点税钱,别人家能吗? 总不能沈家全垫了吧? 对于这种惨况,搬出整个沈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年纪最长的女孩一开口,其他人也忍不住帮着说话,不一会儿整群小孩都低着头啜泣起来。前头的客人听了哭声,进来一细听,都叹了口气。 客人们大多是码头的苦力。见陶知晏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都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啊。还是沈家心善,帮着这些小孩,也方便了我们。去别人家,哪有这么便宜的东西可吃?和我们自己做饭都差不多,还得供这些小孩吃住。” 有人也顺势发发牢骚:“再过些日子,河道结冰了,船过不来了,唉,我们也要吃不上饭了。” 这话一出,食坊里外都变得沉默无比。 陶知晏还小,却莫名地觉得很难过。他看向那些苦力,这时候苦力们都穿上衣服了,只是肩膀上都垒着不少补丁。刚才那么冷,他们却不穿衣服,不是因为他们不怕冻,而是害怕把衣服磨坏了吧? 陶知晏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感觉上面都是刺,刺得他浑身不舒坦。看着食坊里的人哭的哭,叹气的叹气,不知怎地竟觉得鼻子发酸。他不开心地说:“我先回去了!”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颜舜华说:“等等!” 陶知晏转头看她。 颜舜华说:“衣服不要扔了啊,叫人帮忙送回来,好多人还等着穿的呢!” 陶知晏虎着脸:“知道了。” 颜舜华讶异地看着他,像在好奇他为什么突然不和她抬杠了。 陶知晏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时李卓然掀开布帘从外头走了进来,提醒颜舜华:“姑娘,大老爷下船了。” 颜舜华“啊”地一声,没再理会陶知晏,径直跑了出去,直奔码头。 近了,近了! 一行人正从客船上下来,为首那人身形英挺,面庞俊朗,瞧着高大又英武。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一定是你们昨天没有谷粒我,所以才更得这么晚!感觉点击和留言都少了一大截,难道昨天的更新没有显示么!/(ㄒoㄒ)/~~绝对不是我写得慢兼拖延症! 要不就22:22:22更新好了……咳咳 读者“馅儿”,灌溉营养液 +5 2016-08-20 11:02:03 读者“颗颗”,灌溉营养液 +20 2016-08-20 08:02:20 读者“空澜”,灌溉营养液 +20 2016-08-20 00:33:17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明天就要开始在月榜上冒头了,不知可以排在第几位!!频道高手如此多,萌新好紧脏!!! ☆、第 13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三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来人正是威武大将军沈大郎。一路走来,他去了几处营地巡查,身上还穿着一身戎服,兜鍪、领巾、胸甲、臂甲、护腰、腹甲、腿甲、吊脚、长靴,无一不齐,威风凛凛。 沈大郎一下船,便见一女娃娃由远而近,小胳膊小腿的,跑得倒挺快。她今日一身红底猎装,头上顶着两个包包头,衬得脸色红润可爱。 这不是他的宝贝外甥又是谁? 沈大郎心中欢喜,弯身想将颜舜华抱起来。可一弯腰,他身上的盔甲哐当作响,提醒着他这样的衣着十分不便。 沈大郎正犹豫着,颜舜华已就势扑进沈大郎怀里,欢快地喊道:“大舅舅!”颜舜华是真的高兴。云初表哥守城战死时,她没亲眼看见,接着她也很快追到了黄泉之下,倒是算不上太过伤心。而大舅舅她是真的很多年没见了…… 颜舜华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让沈大郎抱自己,高高兴兴地玩沈大郎的胡子。后来她回京了,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该议亲了,不能再像儿时那般胡闹。 守青涧城时,她睡得少,每回一合眼就梦见通州。 她梦见自己还小,大舅舅他们还在,一切都还好好的。 母亲待字闺中时种下的花又开了,姥爷站在花前绷着脸练拳。她一跑过去,姥爷的脸就绷不住了,慢慢露出了笑容,白花花的胡子也跟着动。她觉得有趣,可着劲跳起来抓姥爷的胡子,姥爷“哎哟”一声,怒瞪着她,连声说:“不乖,不乖,晚晚不乖。”她想笑,眼泪却飙了出来,醒来时脸上温热一片。 颜舜华鼻头一酸,小声地再喊了一遍:“大舅舅。” 沈大郎最疼这外甥女,哪会察觉不出颜舜华的不对劲。他小心地将颜舜华抱起来:“谁欺负我们晚晚了?”沈大郎说着,目光落到了旁边,瞧向跟着颜舜华过来的陶知晏。 难道是这小子? 陶知晏吓了一跳。他虽然顽劣得很,什么都敢做,可也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怕。 这可是圣上亲封的威武大将军啊! 那些戏文都怎么唱来着?沈大郎一人就杀了几百鞑子,还用鞑子的脑袋在城外垒出个“人头堡”,吓得鞑子不敢再进犯! 更要命的是,这位威武大将军特别宠爱颜舜华。想到刚才自己差点推了颜舜华一把,陶知晏顿时后怕不已。要是沈大郎知道了,不会把他的脑袋也垒到人头堡上吧? 陶知晏退了几步,准备开溜。 沈大郎一眼瞧出陶知晏的心虚,目光一凝:“陶家小子?” 陶知晏被点了名,把心一横,梗着脖子说:“我才没有!明明是我被踹下水!我哪里欺负她!”想起李卓然那悄无声息的一脚,陶知晏心有余悸。这都什么人啊?太吓人了。 见陶知晏眼睛瞟向李卓然那边,沈大郎就猜出了大概。陶知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推颜舜华下水反倒被李卓然弄了下去。都是小孩间的玩闹,沈大郎也不再计较,他哈哈一笑,夸了李卓然一句:“卓然干得不错,以后都这样干。” 换了别的下人,恐怕早就受宠若惊地表忠心了。李卓然却不一样。他顿了顿,“嗯”地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大郎眼底掠过一丝异芒。李卓然本领了得,脾气却太冷了点,什么都难以打动他。这等意志坚定之人,日后定能成大事。 好在李卓然对别人都漠不关心,对颜舜华和李嬷嬷却是不同的。有李卓然护着颜舜华,就算让颜舜华去京城他们也能放心。 沈大郎右手抱着颜舜华,左手一动,倏然袭向立在一旁的李卓然。李卓然一愣,下意识想还击,看见沈大郎抱着的颜舜华时却收了势,硬生生受了沈大郎一击。 李卓然面色不变,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沈大郎:“……” 他手掌一转,拍上李卓然肩膀,再次夸道:“真的很不错。” 李卓然目光一闪,看了看颜舜华,总算没有躲开沈大郎的手。 沈大郎:“…………” 敢情他还嫌弃来着? 李卓然不吭声,颜舜华不乐意了:“大舅舅你怎么能以大欺小!”别人不知道李卓然的脾气,她还不知道吗?颜舜华挣扎着滑下地,关心地问,“卓然你没事吧?” 李卓然说:“没事。” 沈大郎摸摸鼻头。他只是想试试李卓然如今的身手,谁知李卓然居然不还手也不躲闪? 见宝贝外甥女恼了,沈大郎只能赔礼道歉:“好了,是大舅舅不对。”他朝颜舜华伸出手,“来,大舅舅抱你回家。” 颜舜华说:“不要,硬梆梆,不舒服。” 沈大郎只能改为牵起颜舜华的手:“好,不抱不抱,我们一起走回家。” 见沈大郎满脸无奈,颜舜华才再次露出笑容。李卓然跟着他们往回走,眼底也染上几分笑意。 他们姑娘就是这么善良,看不得任何人受委屈。 等颜舜华一行人走远,陶知晏才回过神来。 天哪,这两个人可真吓人。 一个硬生生受了威武大将军一击,另一个更可怕,居然为自己下人和威武大将军闹脾气! 陶知晏没了玩耍的兴致,偷偷摸摸地回了家。 沈家很快热闹起来。 沈大郎不在,沈家尚且宾客盈门,沈大郎来了自不必说。沈大郎忙得连轴转,妻子种玉卿也没闲着,各家的女眷都陆续登门拜访。种玉卿是将门虎女,对着送来的帖子一筹莫展,这么多帖子得见到什么时候去? 种玉卿头疼,颜舜华眼珠子一转,替种玉卿将帖子分门别类地摆开。左右谁也不会想着见一次就攀上多少交情,分批见一见,考察一下哪些可以深交、哪些不可深交。 种玉卿并不笨,她只是不擅长而已。一看颜舜华的动作,种玉卿便明白过来。她笑着说:“还是我们晚晚聪明。”她拿定主意,领着晚晚去找沈老夫人。 于是颜舜华也忙碌起来。 比旁人多活一世,颜舜华往日的张扬肆意虽不曾完全收敛,但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一下子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连个闺中之友都难交。 女孩子也有女孩子的可爱呀! 几场宴会下来,颜舜华结识了不少女孩儿。 沈大郎这次回来不仅管着通州军务,还兼着通州州牧的位置,各家女眷都得了嘱咐要好好结交种玉卿和颜舜华。颜舜华也不挑,谁来都玩得好,小女孩间流行的投壶她能玩出许多花样,到后来成了她在教、其他人在学,竟一下子成了女孩儿间的中心。 眨眼间已到了腊月,颜舜华单独请了几家姑娘来赏梅。说是赏梅,其实就是玩儿,吃吃喝喝聊聊天。 颜舜华爱吃也爱美,这都是女孩之间永恒的话题,她换上丰和绣庄新裁的冬衣,样式是她让人照着做的,颜色也是她亲自配的,小孩子的衣服没那么多避讳,往往是色泽鲜亮的,一堆女孩儿坐在那儿,光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颜舜华也觉得舒心。她耐心听着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询问颜舜华新样式是不是能买到、自己又适合穿什么颜色、配点什么样的首饰好,一一答过去,女孩儿们都欢喜不已。 几番接触之下,颜舜华每每出行便不是形单影只了,想做什么都有几家姑娘陪着,好不惬意。 有颜舜华愿意走近些的,自然也有颜舜华疏远的。颜舜华从前从不出现在女孩儿的聚会之上,她们原本隐隐以另一个人为首。 那是林州丞家的女儿林灵妙,弹得一手好琴,琵琶也练得不错。 陶宽年岁渐高,很多事无力再管,几乎都交付给这林州丞。是以沈大郎被重用之前,林灵妙才是一直被捧着的那个。而颜舜华的身世则被她们议论了许久,都觉得颜舜华在沈家住得不明不白、十分尴尬。 眼下沈大郎高升了,颜舜华被捧起来了,林灵妙一下子被挤到一边。 林灵妙心里自然不大舒坦。回到家被庶妹挤兑了几句,林灵妙心情更加不好,回到房里眼眶就红了。 都怪颜舜华! 以前颜舜华就够抢风头的了,连陶州牧的孙子陶知晏都比不过她,别人都踩着陶知晏夸她聪慧。不过那时颜舜华不爱和女孩儿凑一块,沈家人也不掺和各方宴请,林灵妙倒也没那么在意。 不想沈大郎突然入了圣上的眼,连她爹都得巴结。每回她去沈府赴宴,她娘都再三嘱咐,要她好好和颜舜华相处,不要意气用事。 可林灵妙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灵妙不想一辈子耗在通州,她每年都盼着随母亲去京城外祖家,亮出一手好琴技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 要是连在通州都压不过别人,还怎么去京城! 林灵妙说:“绿绮,给我准备一下,我要练投壶。”颜舜华虽然投得好,花样也多,但她不甘心就这么输掉。 颜舜华教的,她都听懂了。既然听懂了,怎么可能做不到?技艺这东西,比个手熟而已。她能把琴练好,就不信对付不了这投壶! 下次再赴宴,她一定要叫颜舜华大吃一惊! 与此同时,沈大郎与州牧陶宽完成了交接。 陶宽眉间忧虑重重。 通州交给沈大郎他是放心的,可其他州呢?朔北十二州,有几个沈大郎这样的人?有多少人愿意像沈大郎这样放弃富庶之地,来守着这危险重重的朔北十二州? 陶宽叹了口气,问起另一件事:“你刚从京城回来,应该知道不少消息。早前就听说南边蛮子乱起来了,如今怎么样了?” 沈大郎面色一顿。他的心情也沉重无比:“朝廷……准备把越州、青州让出去。” 陶宽浑身一震:“什么叫让出去?” 沈大郎说:“就是给蛮子封王,把越州、青州赐了他们。等过年时蛮子使者来了,这事就会定下来。” 陶宽久久无法回神。 沈大郎说:“蛮子势大,此番来势汹汹,朝廷无奈之下才作此权宜之计。陶大人不必灰心,日后朝廷定会将越州和青州取回。” 这话其实连沈大郎自己也不信。 都已经是吃进嘴里的肉,能那么容易让对方吐出来吗? 天色阴沉,满天积云遮天蔽日,仿佛将要下雨,又仿佛将要下雪。陶宽安静了许久,终是问出了忧虑已久的事情:“沈将军,你说朝廷会不会将朔北十二州也让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你们这么谷粒我!今天我的更新一下子就变早辣!(喂) 今天一看,爬到了月榜第七位!还差三位就可以爬上wap月榜!噢大家快来陪着我一起往上爬!每多一个留言多一个点击多一个收藏都可以爬上一小段!不要害怕,也就是把积分翻一倍而已!(被打死_(:3」∠)_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谢谢浇灌!(づ ̄ 3 ̄)づ 读者“静静”,灌溉营养液+52016-08-22 07:56:01 读者“scarlett”,灌溉营养液+12016-08-22 01:03:41 读者“柒肆七七”,灌溉营养液+12016-08-22 00:00:50 读者“scarlett”,灌溉营养液+12016-08-21 23:48:3 ☆、第 14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四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京城,慈孝寺。 白马寺要做一场盛大的法会,顺带邀请了慈孝寺主持去观礼,回来之后,主持圆空大师便回了禅房。想起法会之盛况,圆空大师心如刀绞,这本该是属于慈孝寺的啊! 圆空大师闭门不出,直至夜幕降临仍兀自坐在房中。夜色笼罩整个慈孝寺,四周都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圆空大师和衣而卧,偏又忐忑难眠,正要起身念念佛经静静心,却听幽幽琴声从不远处的禅院传来。 琴声幽沉,如茫茫江水,无波无澜,明月当空,澄江似练,好一片幽茫景象。 圆空大师不是懂琴之人,却将琴声之意听得真切,心中不由跳出几分思量:这弹琴之人技艺许是不算超群,但胸中必然有大智慧,否则绝不可能弹出这般意境。 仔细听来,这琴声竟与他此时心境极为切合! 圆空大师满腹怅然,不由走出禅房,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又是一年将过,慈孝寺的香火一日不如一日,他眼前真与那琴声似的,天也茫茫,地也茫茫,寻不着前路。 正想着,那琴声突然异峰突起,宛如百潮齐生。 月色犹在,江水犹在,却与方才的幽茫不再相同。 倏然间,浪起涛涌,犹如千军万马趁着月夜渡江而来,惊起四野飞禽。一时浪也汹汹,马也嘶嘶,禽鸟振翅而飞,划破幽寂夜空。 圆空大师再也无法安立原地。 他快步走出自己所居住的禅院,喝令其他人都退回禅房之中,自己径直前往琴声所在之处。 那里,住着一位贵人。 这一回,圆空大师没有丝毫犹豫。他赌了今上对慈孝寺的观感,已经赌了师叔留下的药,到了这一刻,他还有什么好犹豫? 自从白马寺先一步得了今上青眼,慈孝寺就注定没了出路。在京城这种地方,天子的喜好就是一切——慈孝寺日益惨淡的香火就是最好的证明。 达官贵人的亲眷就算要等个几天,也宁愿等白马寺的一间禅房,而不会转往慈孝寺这边。 圆空大师迈入“贵人”的禅院。 已是深冬,禅院中的花木都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只有两株梅树还开着花,稍稍点缀了这冷清的禅院,不至于让它显得过于寥落。 禅院之中有一处小亭,有一人身披裘衣坐在那里,姿容绝佳,气度出尘。 他的手还按在琴弦之上,仿佛还有余韵萦绕在他指尖。 这如画般的一幕落入圆空大师眼中,却只看到另一样东西:这位贵人身上紫气更甚,那缠绕在他眉间的黑气却正在消退! 有人替这位贵人解了灾! 圆空大师心中惊骇不已。什么人运道这般强盛,居然能替这位贵人解灾?惊骇过后,圆空大师眼里光芒大盛。 眼前这位贵人命中有三灾六劫,十余年熬过来,先是父亲暴毙,应了火灾;几年后又逢母亲改嫁,应了水灾;再到不久前的命悬一线,应了风灾;至此,三灾算是过完了。余下的六劫只是应三灾而生,若能早作提防,未必不能险中求生——险中求胜! 圆空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上前坐到了“贵人”对面。紫气扑面,让圆空大师心中郁气全消。 有的,只剩对将来的期望。 年关将近,颜舜华越发忙碌。 李卓然沉默寡言,不是经营店铺的好人选,颜舜华观察了一段时间,将那机灵的伙计拔为掌柜。 伙计叫赵平,有个弟弟叫赵凡,很平凡的两个名字,搁在寻常百姓家却透出了点不凡的味道。要知道百姓家里起名,大多会像沈家那样,最年长的叫大郎,排行第二的叫二郎,接着就是三郎、四郎、五郎,赵平、赵凡这样的,已经算是有人为他们悉心取名了。 赵平为人机灵,善于应变;赵凡却木讷少言,若不是他有个会来事的哥哥,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赵凡不善言辞,在算术方面却十分了得,食坊的账目经他一整理,马上变得清楚明白,连颜舜华都能轻松看懂。 稍一打听,颜舜华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这两兄弟虽然出身寒微,却曾有幸得比邻而居的秀才教导,识得不少字,算术也略通一二。 若不是深知没有家世、没人举荐,寒门子弟不可能有出头之路,他们说不定会一心钻研学问,以盼日后能出人头地。 眼下的话,他们母亲病重,需要钱来治病——出人头地什么的,还是别去想了。 颜舜华知道赵平与赵凡的情况后没说什么,只将食坊交给赵平去打理,账务则由赵凡掌着。 食坊厚道的价钱、方便的吃法招来了不少客人,不过才一个多月,盈利已经相当可观,说出去恐怕会吓别人一跳。 赵平和赵凡当然不会说出去。赵平主动找上颜舜华:“我觉得在北边可以多开一间。我们不开,别人也会开的。” 颜舜华说:“钱够么?” 赵平点头。他指的钱够当然不是买铺位,而是租铺位,过了春天,天气转热,这生意可能就不好做了。 眼下店中收留的孤儿已有近二十人,人手过多,难免有人偷懒耍滑,不好弄,还不如分两家,多赚一把。 至于过完春天该怎么弄,赵平相信颜舜华是有主意的。 赵平将自己的分析和手里能动用的钱的数目说出来。 颜舜华说:“那就开。”她笑眯眯,“这事交给你去办。” 赵平没觉得意外。他会挑这个头,自然是有心表现自己。 得了这句话,赵平马上行动起来。年底了,城里的租金都涨了一番,不过赵平耐性好,嘴巴又巧,硬是让他以极低的价格租下了店铺。过不了多久,另一家食坊就悄无声息地开了起来。 这边食坊闷声赚钱,丰和楼管事那边一时也没注意上,等第二家食坊开了,他们才察觉有这么个小小的“对手”。 派人去一刺探,管事哭笑不得,去见沈老太爷时提了一句:“姑娘手下的人可真厉害。” 沈老太爷自然也知道李卓然蹭着丰和楼的方便购入食材的事,叫来管着这事的人一问,才知道李卓然要的量很大,几乎超了丰和楼十来倍! 这不仅是一天的数,接连大半个月都是这样! 这当然和丰和楼的精益求精有关,经营到丰和楼这种程度,早已不再追求量了。 可饶是如此,这样大的量还是叫人吃惊!若不是靠着丰和楼这边的便利,食材恐怕会供应不上了。 沈老太爷思及李卓然的脾气,怎么都不信这是李卓然张罗出来的。他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叫来李卓然,开门见山地问:“那两间食坊是你开的?” 李卓然坦然地说:“不是。” 李卓然的嘴巴撬不开,沈老太爷只能谆谆善诱:“你把它给了你母亲?” 李卓然说:“不是。” 沈老太爷:“……” 沈老太爷和李卓然打交道的次数不少,知道和李卓然绕弯子是行不通的,唯有直接问:“那是谁出的主意?” 李卓然只是犹豫片刻,便照实回答:“是姑娘。” 沈老太爷吃了一惊:“晚晚?” 自己这外孙女有多聪慧,沈老太爷自然是知道的。他虽不管事务也不与人往来,心里却还是为此而自豪的——但是即使他这外孙女再聪慧,也不能悄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啊! 转念一想,“悄悄”的应该不是他外孙女,而是眼前这个不爱说话的李卓然。 这事他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他根本没想着过问——如今这一问,这小子不就照实说了吗? 真是个闷葫芦! 沈老太爷随口问:“晚晚怎么想到这个?” “姑娘说,‘我们抢抢丰和楼的生意,看看姥爷会不会生气’。”李卓然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在复述颜舜华的话。 沈老太爷:“……” 总觉得这小子眼里头藏着笑!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笑了? 一定是错觉! 沈老太爷摆摆手,让李卓然自己去忙活。 李卓然将别庄的事安排好,回城去找颜舜华。沈老太爷的感觉并不是错觉,他心情确实很不错。姑娘说过,他应该多笑笑,他照做了,觉得挺有趣。当然,他更想尽快将这事告诉颜舜华。 姑娘笑起来才叫好看。 李卓然默默想着,悄无声息地转到颜舜华的院落。结果里头却没人,只有李嬷嬷在。见到这位养母,李卓然乖乖问好:“娘。” 李嬷嬷见李卓然来了,心里自然高兴,免不了又拉着李卓然说了许多话。知子莫若母,李卓然一直“嗯嗯嗯”地应着,李嬷嬷也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她叹了口气:“姑娘在花园那边招待客人。” 李卓然转身去了花园。 李嬷嬷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出神许久,回过神后再次叹了一口气。她入过宫,也去过大户人家当差,什么人都见过,哪会不明白儿子那种专注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只是她不能点破。 点破又能怎么样? 劝? 她这儿子是能听劝的人吗? 李卓然当然不是听劝的人。只不过在走到花园那边时,李卓然蓦然收回了脚步,站在回廊处望着花园里的姑娘们。 姑娘们在玩投壶,颜舜华没有下场,但是不少姑娘都围拢在她身边。都是年纪和颜舜华差不多的小女孩,衣着亮丽,发饰鲜艳,都像花儿一样美丽。不用走近,李卓然也看得出她们很高兴。 在沈大郎高升之前这是没有的事,她们姑娘一直是一个人玩,顶多是带上他或者珠圆、玉润。 李卓然目光瞬也不瞬,定定地看着被人围在中-央的颜舜华。 都是因为沈大郎高升。 这些小姑娘,还有其他的客人,都是因为沈大郎高升才上门来的。李卓然年纪尚小,纵使比同龄人要早熟,也只能隐隐约约得出这样的结论。 同时他也看了出来,他们姑娘很高兴。 高升? 大将军? 这些离李卓然都有点遥远,远得让他生出了难得的迷茫。他抿了抿唇,目光回到了花园那边。 看到这一轮起身的那个小姑娘后,李卓然目光一凝。 这小姑娘,对他们姑娘有敌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依然如此粗长! 晚晚的后宫开始壮大起来了(不对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づ ̄ 3 ̄)づ 读者“scarlett”,灌溉营养液+22016-08-23 08:26:52 读者“柒肆七七”,灌溉营养液+52016-08-22 19:34:21 读者“墨衣抱雪”,灌溉营养液+202016-08-22 18:59:20 读者“诡瞳”,灌溉营养液+112016-08-22 17:51:02 ☆、第 15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五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颜舜华也感受到林灵妙的敌意。 林灵妙,林州丞长女,妻子出身颇高,是京城贺家之女。贺家乃官宦世家,林灵妙外祖乃是贺太师,宰辅三朝,门生遍天下。在场的人中就数林灵妙最有来头。 颜舜华以前见过林灵妙。 记得她以前喜欢到处玩耍,经过一处阁楼时见有个小女孩掀开帘子悄悄往外看。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明亮又好奇的眼睛,立刻高兴地挥手:“来呀,下来一起玩吧!” 那个小女孩却放下了帘子。 琴声从阁楼上传来。 珠圆说,那是林州丞家的女儿,叫林灵妙,打小就聪明过人,六岁就练得一手好琴技。 她听来听去,只听出一个意思:这女孩儿不会陪她玩。 她有点失望,但也不再多留,继续带着珠圆和玉润到处撒野。 她后来也见过林灵妙。 林灵妙是争强好胜的脾气,早年常去外祖家,很快传出“琴艺绝群”的名声。 林灵妙没机会见识过人世险恶,过不了多久就订了亲。可惜那不是一门好亲事,丈夫是个花心的家伙。林灵妙因为是高嫁,一心当个贤妻,反倒助长了丈夫的风流,一次因缘际会,林灵妙丈夫见了林灵妙庶妹,竟要将那庶妹纳进府里。 颜舜华再次见到林灵妙时,林灵妙竟因病双眼失明,琴是再也不弹了。那时林灵妙对她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弹琴。” 林灵妙静了静,又莫名地说了句:“我真羡慕你啊。” 不知怎地,颜舜华就想起当初窥见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美丽而灵动的眼睛,而不像失明之后宛如死水般无波无澜。 眼前的林灵妙,即使对她不服、对她敌视,也比日后那哀若心死的模样要好看多的。七八岁的女孩儿,丹凤眼,柳叶眉,桃花腮,俏生生,水灵灵,怎么看都讨喜。 至少颜舜华很喜欢。 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小姑娘们依然玩起了投壶。 所谓的“投壶”,就是准备一个双耳壶,在离壶三箭远的地方用箭矢投射,投入壶中者得一分。当然,细玩起来花样更多,从投法上有双投、背投、盲投,从命中的位置上来分又有中、正中、连中、贯耳、连中贯耳。更别提许多人会给自己的投法起个名字,比如“飞燕踏枝”“风雨归舟”“金榜题名”等等,直叫人眼花缭乱。 林灵妙准备下场。 她悄然看了颜舜华一眼。 在颜舜华参与她们的投壶游戏之前,她会的花样是最多的。 现在她依然会是。 林灵妙这样想着,手比刚才更稳了。 颜舜华却开口:“等等!” 林灵妙看着她。 颜舜华说:“妙姐姐的架势摆得好正经,让我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其他人有迷茫了:“少了什么?” 林灵妙抿抿唇,定定地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说:“玉润,帮我把琴抱来,我给妙姐姐弹琴助兴。”投壶是雅事,雅事自然少不了雅乐。 刘阳被关进大牢去了,另一位夫子却还在。相处了两个多月,颜舜华总算知道那位不苟言笑的女夫子叫谢蕴清,脾气清冷,却细心又尽责,时常会坐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玩耍,针对颜舜华每日的进益给她指点。 近来谢蕴清教了颜舜华一些新曲子,是给投壶时助兴用的,正巧能让她们玩得更热闹。 颜舜华自然学得用心。 不知为什么,颜舜华总觉得谢蕴清好像知道她对琴艺不甚上心,只当学来修身养性用的——要不谢蕴清教她的曲子怎么总是这么“有用”。 见林灵妙一本正经地准备投矢,颜舜华觉得这样的机会正好可以和林灵妙拉近关系——棒! 于是她决定给林灵妙弹琴助兴。 林灵妙听到颜舜华的话,心猛地跳快了两下。她一双丹凤眼里含着恼意,却不得不拿出“名门之女”应有的气度:“好。” 在林灵妙看来,颜舜华是在投壶上压了她一头之后又想和她比琴艺。 真是太过分了。 林灵妙稳稳地握着箭矢。 珠圆已经摆好琴桌,等玉润抱着琴来了,颜舜华在琴桌前坐定,对林灵妙说:“妙姐姐,我开始弹啦。” 林灵妙点头。 《鹿鸣》响起。 颜舜华弹琴不会严守章法,这《鹿鸣》本就是宴饮之乐,经了颜舜华的手更是让满园都添上几分欢愉之意。 林灵妙呆了呆,手一顿,抬手投出一箭。 有人报出结果:“正中!” 林灵妙已将第二箭投出。 这下其他人也惊叫起来:“连中!” 《鹿鸣》变得更为欢快,仿佛也在为林灵妙投出的好箭而高兴。 林灵妙投出第三箭。 惊呼声几乎压下了琴声:“啊!贯耳!是贯耳!” 投壶用的壶是双耳壶,所谓的贯耳就是箭矢投入了双耳壶的小耳中——壶口本就小,耳口又比壶口小数倍,能投出“贯耳”说明技艺高超无比! 在惊呼声与琴声相伴之下,林灵妙投出了第四箭。 连中贯耳! 双耳都插上了箭矢! 琴声停了。 林灵妙静立原地,衣裙翩翩,宛如雪中仙子。她看向颜舜华。 颜舜华没再弹琴,而是用力地鼓起掌来:“妙姐姐真厉害!!!” 林灵妙:“……” 在颜舜华脸上,她没有看见任何妒忌、不甘和敌意,只看到由衷的欢喜和赞叹。她以为她们是敌人,颜舜华却真的只是想弹琴替她助兴,等她投出所有人都惊叹的“连中贯耳”,颜舜华也真的在夸她。 难道颜舜华一点都不想回京,一点都不想叫那些把她扔到通州的人后悔? 林灵妙不信。 她母亲那么出色一个人,嫁到通州之后还不是日日夜夜都在恨,恨林家,恨贺家,恨自己独自远嫁到通州这种穷乡僻壤。 从林灵妙出生开始,就被她母亲灌输这种恨,她要去京城,她要代替母亲回去,扬眉吐气,嫁入高门。 林灵妙说:“手熟而已。”说完就坐回原位。 有了这么精彩的连中贯耳,其他人都不想再往下玩了。她们都围着颜舜华问起刚才的曲子是什么,她们家中都算是家底殷实的,琴艺虽不如林灵妙那么好,却也都学过一些。 颜舜华被簇拥着提问,只能一一答过去,还顺便教了她们一段。 说话的间隙她悄悄抬头往林灵妙那边看了眼一看,却见林灵妙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茶,眉头微微锁起,小小年纪的,眉间眼底竟满含愁绪。 刚才投壶时那个从容又自信的小姑娘,一瞬间仿佛是被无边黑暗包裹着。 她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更不求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 颜舜华其实没有和这种小姑娘结交的经验。 她以前打交道最多的女孩儿是薛璇玑,只不过她看薛璇玑不顺眼,薛璇玑也看她不顺眼,根本算不得什么“结交”。 事实上颜舜华与人往来一向都是有缘则交好,无缘就算了——就像当初她路过林灵妙的琴楼下,见林灵妙好像很想下来玩,于是顺口相邀。林灵妙不愿下来,她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去了别处玩耍。 瞧见林灵妙一个人坐着,像是被孤立了似的,颜舜华有点迷茫。 难道她做得不对? 颜舜华想把林灵妙拉入对话,又想起林灵妙那句“我一点都不喜欢弹琴”。讨论《鹿鸣》的话,林灵妙会高兴起来吗? 不过,既然不喜欢弹琴,为什么学得那么认真、练得那么好? 颜舜华更迷茫了。她觉得小女孩的心思真难懂,比多疑又善变的顾成晁还难懂。 各家姑娘毕竟不能留太久,再玩了一会儿便散了。送走所有人后,颜舜华叹了口气。 这次还是没怎么和林灵妙说上话啊! 她都不要脸地喊“妙姐姐”了,林灵妙还是不冷不热的,邀她她会来,来了却不怎么说话。 难道还要更不要脸一点? 颜舜华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瞧见李卓然来了,正站在她身后替她打伞。 原来不知不觉竟又下起雪来了。 李卓然问:“姑娘有什么烦心事吗?” 颜舜华知道让李卓然教自己交朋友有点荒谬,但还是把结交林灵妙的想法说出来。 李卓然刚才已经看出点端倪,见颜舜华为此而苦恼,顿了顿,开口说:“姑娘告诉她了吗?” 颜舜华一愣。 李卓然说:“没有人会不想和姑娘交朋友的。” 这话可真是真真切切的不要脸了。 不过颜舜华很喜欢。 颜舜华双眼一亮:“卓然你说得对。”这样迂回结交并不是她的性格,她又何必用自己最不擅长的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颜舜华说完就蹬蹬蹬地跑了。 不一会儿,她已牵出了雪球,得律得律地从李卓然身边经过。 李卓然撑着伞站在原处。 颜舜华穿着火红的连帽披风,在李嬷嬷叮嘱下把帽子给戴上了,毛茸茸的白帽沿衬得她脸蛋更加红润。她脸上忧闷全消,笑眯眯地朝李卓然挥手:“卓然我先去追妙姐姐了!”林灵妙坐的是马车,下雪天会行得慢一些,她骑马出去说不定能追上。 李卓然点头。 他望着白马载着人出了门,上了街,最后消失不见。 谁会不想和他们姑娘做朋友? 颜舜华骑着马追,竟真的在林府附近追上了林灵妙的马车。她拦下马车,绕到车窗旁喊:“妙姐姐!” 林灵妙正想着颜舜华刚才弹的《鹿鸣》,突然听到颜舜华的声音,自然被吓了一跳。 她的手炉掉到了地上。 林灵妙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 颜舜华坐在马上,马不高,颜舜华也不高,但那火红披风裹着的小小女孩宛如冰天雪地中盛开的花儿,又美丽又耀眼。 这样的天气骑着马上街? 简直胡来! 林灵妙蹙眉看着颜舜华。 颜舜华说:“妙姐姐,我很喜欢你啊,”她满脸诚挚,“下次邀我去你家玩不好?” 林灵妙又呆了呆。颜舜华这样追来,就为了和她说这样的话? 喜欢她? 谁稀罕啊! 她只想胜过她——在任何方面! 可是看着颜舜华那明亮灿烂的笑容,林灵妙心里乱糟糟的。 与颜舜华结交,也是母亲所希望的吧? 林灵妙说:“好。” 颜舜华仿佛没想到林灵妙会这么干脆地答应,高兴地问:“真的吗?” 林灵妙一滞,咬牙说:“真的!” 颜舜华觉得林灵妙生气起来真好看,比刚才说“好”的时候好看多了。 颜舜华说:“那就这么说好了!”她笑靥如花,高高地举起一只手,伸出一只勾起的尾指,“来,拉勾。” 林灵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依然准时又粗长! 啊,说一个恐怖故事,明天就要开始上班了…… (づ ̄ 3 ̄)づ ☆、第 16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六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两人的约定没有机会实现。林母在第二天,便带着林灵妙启程入京,说要赶上年后的元宵灯会。 林州丞留不住人,只能送林母与林灵妙到城外。人一去,林州丞独自在梅亭旁吹起了横笛,笛声哀切,宛若梅花飘落。 林家在通州也算家底殷实的官宦之家,可摆在京城贺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就不成了。林母看不上林州丞,亲自把两个陪嫁侍女送到他床上,一心扑在林灵妙这个女儿身上,想着让林灵妙替她扬眉吐气,重返京城、嫁入高门。 颜舜华去别庄看完沈老太爷,经过梅亭时便听见哀切的笛声。她微微压抑,抬眼看去,只见林州丞独自立在那儿,身影颇有些寂寥。 都说要门当户对,说的其实就是林州丞这种情况。林州丞从小也是人人夸赞的才子,又早早承了父亲的官职,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可自从“高攀”了贺家女,林州丞便一日都不曾开怀。在妻子的张罗下,他立了两个妾室,有如此贤良的妻子他本该高兴才是。 一想到妻子这么做只是不想与再应付自己,林州丞哪还高兴得起来? 颜舜华静立一旁,等林州丞将一曲《梅花落》吹完了,她才上前喊:“林叔叔。” 林州丞认出了颜舜华,脸上的萧瑟之意散去。他眉目俊逸,脾气温和,当得起“君子如玉”四个字。不在旁人面前流露喜哀已是他的习惯,望向颜舜华时,他脸上已有了和气的笑:“原来是晚晚。”他是州丞,如今算是沈大郎的副手,早已见过颜舜华几回。 颜舜华说:“林叔叔是在这里送客吗?” 林州丞苦笑片刻,摇摇头,叹息着说:“我送走妙妙。”那是他的女儿,可他几乎没机会亲近,女儿的吃喝用度、女儿的学业都是妻子亲力亲为。就连他来送行,妻子也是不喜的,妻子恨不得一刻也不耽搁,插上双翅飞到京城去。 已经这么多年,就算是石头也该捂热了。 林州丞面上满含愁绪。 颜舜华竟觉得林灵妙的眉眼与林州丞有些相像,尤其是这含愁的模样,瞧着简直一模一样。 颜舜华说:“怎么走得这么急?昨天妙姐姐还答应邀我去家里玩呢。” 林州丞已从仆从口中听说了昨日的事,林灵妙若能与颜舜华交上朋友他自然高兴。颜舜华是他见过的最聪明也最开朗的孩子,像个暖洋洋的小太阳,时刻照耀着世间万物,谁若是和她靠得近了,心都会变暖的。 这是世上最奇妙的女孩儿,通州之中上至州中诸官,下至贩夫走卒,或多或少都和她说过几句话。她什么都好奇,又聪慧得一点就通、举一反三,遇着什么事都会兴致勃勃地掺一脚。 谁会这样养孩子? 也就是沈家这家异类,才会这样纵容她。 林州丞说:“不急了,她已经等很久了。”这里说的她显然不是林灵妙。 是啊,妻子离开京城已经太久了,伤心痛苦也已经太久了,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决计不会错过。他不过是小小的州丞,不是他的,终究不会是他的,何必苦苦强求。 颜舜华见林州丞神色黯然,竟有灰心丧意之相。她立刻转了话题:“林叔叔你笛子吹得真好,可以教教我吗?” 林州丞说:“你想学?”他微讶,“你不是在学琴吗?”女儿昨天练了大半天的《鹿鸣》,他自然多问了丫鬟绿绮几句。 “这个方便!” “……” 确实,比起沉重的琴,笛子是可以随身带着的。可为了“方便”这种理由来学,未免太轻率了。林州丞说:“你先回去问问你夫子,若是你夫子觉得你可以多学一样,我自然是愿意教你的。”他还想找个时间向颜舜华请教请教该怎么和林灵妙交流。对妻子他已失望,林灵妙却终究是他的女儿,他还是不希望林灵妙变得与妻子一样偏执。 颜舜华说:“好!”她与林州丞道别,翻身骑上小雪球,在李卓然的护卫下回城。 颜舜华知道,林州丞此时最想一个人待着。 等梅亭远了,颜舜华回头看了眼紧紧缀在自己身后的李卓然,稍稍停了停,与李卓然并肩骑行。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卓然,你说人想要的东西为什么总那么多呢?” 李卓然一顿。他脑中莫名想起儿时的一些场景,杀戮,追逐,死亡;美酒,美人,金银。每次出征前,大巫都会围着篝火跳大傩,祈求巫神保佑他们的勇士杀光对方的青壮,抢回对方的粮食与女人。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被这样耳濡目染地学习着,学着杀人,学着抢掠,学着把别人的衣服抢来自己穿,把别人的女人抢来自己睡。 他们认为这是勇武,是英雄,是铁骨铮铮的草原男儿。 事实上,他们是强盗。 他们都是强盗。 人想要的东西为什么总那么多? 李卓然说:“因为从一出生开始,就被那样教导吧。”这是李卓然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答案。 因为被教导说“那是好东西”或者“那是你应该拥有的”,所以会想着“我一定要得到”,最后一生都在追逐它,越来越偏执,越来越顽固,并且固执地认为自己所相信的是对的。 听完李卓然的回答,颜舜华目光一顿。她仰头看着天边的积云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要的,很少很少的。”她再也不要皇后之位,再也不要那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现在想要的,很少很少,只要所有人都活着就好。 这样应该不算贪心了吧? 颜舜华心情轻松起来,高兴地说:“雪球,要跑了啊,回家了!” 雪球仿佛听懂了颜舜华的话,前蹄一扬,沿着官道往通州城跑去。 李卓然见颜舜华脸上的沉郁眨眼间消散无踪,眼底染上了浅淡的笑意。这就是他们的姑娘,会难过,但永远不会难过太久。 颜舜华回到城中,发现城中景象与前些天已不大相同。沈大郎接任州牧之位后,亲自召见了城中商户。他自然不会让商户开仓救济流民,但有些事还是需要他们相助一二的。 沈大郎命人缝制了统一的棉衣,分发给愿意参与做事的流民和他们的亲眷。而府衙让他们所做之事,无非是扫除积雪、修补屋檐之类的,不算难,只是让他们有点事做。 据说在衣着暖和、两餐饱食数日之后,便有人伏地而哭:“我家门前之雪由谁来扫?我家漏雨之檐由谁来补?回去了,我们该回去了!” 有因冤屈、因怨气而来的,见新州牧如此行事,便壮着胆子到府衙鸣冤诉难。州府府衙忙碌了小半个月,竟将大半流民都送回了来处,更没再闹出更多饿死人、冻死人的惨事。 年关近了,通州城内外都洋溢着喜庆,各大商户联合起来,在城门前悬了长长一串红灯笼。 颜舜华喜欢红彤彤的东西,看着就热闹。她说:“卓然,快过年了,食坊那边也该挂上!” 李卓然“嗯”地一声,跟着颜舜华入了城。 此时镖局的人正在接受盘查,有眼尖的人瞧见了李卓然,喊住李卓然:“小兄弟!李小兄弟!哎哟,可算见到你了。”那运镖人过了盘查,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来,“上回可真谢谢你送来的肉菜,要不然我家婆娘当时差点揍死我。” 上次颜舜华吩咐李卓然送些酒菜给帮忙的运镖人,李卓然去时这壮硕的大汉正在挨打,明明妻子娇小力弱,他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连哀嚎求饶。被人瞧见了,这大汉也不恼,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惧内是丢人。 李卓然没说什么,定定地接了大汉锤来的一拳。 大汉知道李卓然沉默少言,也不介意,将李卓然拉到一边说起要紧事:“李小兄弟,我这回去京城,竟又碰上了那慈孝寺的小沙弥,是他自己寻过来找我的。” 李卓然拧起眉头。 大汉说:“他说上次的药草还差点儿,急着要用它救命,非跟着一起来。”他下巴抬了抬,朝城门那边示意,“你瞧,那就是了。李小兄弟,我着实不知道那药草该去哪儿找,还想着去寻你问问,没想到一到城门就遇上了。” 李卓然眉头一跳,望向那小沙弥。 颜舜华也朝城门那边看去,只见那小沙弥抱着个小布包由着卫兵搜身,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眉间看不出多少担忧,更看不出多少迫切。 根本不是什么“急着救命用”。 小沙弥过了城门,见大汉在与人交谈,立刻蹬蹬蹬地跑过来。他走近一看,发现大汉身边站着的两个人端的不凡,顿时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才开口:“见过两位施主。” 这小沙弥年纪小,脸皮嫩,却端出这副老成的模样,瞧着有些滑稽。颜舜华莫名觉得有点儿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京城,求药。 眼前的小沙弥显然和东华郡王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算上另一篇文,果然写了一万,上班日一万真不是吹的(吹牛ing) 发完今天的新章,就觉得感觉不太对,自己不是很喜欢,所以把它删了重写了一章,更得有点晚,大家么么哒(づ ̄ 3 ̄)づ 月榜好难爬,每天都不进反退,这个时候我删来删去简直是在坑积分/(ㄒoㄒ)/~~ ☆、第 17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七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东华郡王!颜舜华眉头突突直跳。东华郡王长居慈孝寺,即使是到了后来,身边也总跟着一两个僧人。眼前这小沙弥约莫十二三岁,过个十来二十年,约莫已三十多岁。 这样的人颜舜华记得一个——东华郡王的智囊释静! 释静的师父圆空大师,圆圆胖胖、一脸宝相,是慈孝寺的主持。那一年京城即将陷落,许多人沿水路仓皇南渡,希望逃到南边能保住性命。为了守寺,圆空大师不愿一起离开。 释静随着东华郡王杀回头,却已经迟了,一场大火从慈孝寺烧了起来。释静在灰烬之中找到了圆空大师的遗骸,他像生前那样坐在佛前,被大火烧得只剩骸骨,却还稳稳地坐着,仿佛还在那念经。 那个常常在佛前偷懒睡觉的圆胖主持,守着从师父那接过的慈孝寺直至身死魂消。 寺在人在,寺亡人亡。 自那以后,那个被圆空大师送到东华郡王身边避祸的小沙弥便孑然一身,独自追随在东华郡王身边,沉静安然,颇有佛门之风。直到一步步收回北地、重建慈孝寺,他才在师父灵位前悲痛欲绝地痛哭流涕。 此时的释静还是个小沙弥,整个人透着种慧黠的机灵劲。他的目光在颜舜华和李卓然身上转来转去,非常好奇他们的身份。这种满身贵气之人,他竟能一下子见到两个! 旁边的大汉开口:“释静小师父,你想要找药材的话,问这位李小兄弟就好。” 释静两眼一亮:“原来是这样!”那位贵人命他来取药,顺便瞧清楚到底是谁送的药。眼前这少年气度不凡,眉宇间又透着贵气,很有可能就是暗助贵人之人。释静态度更为殷切,“不知这位施主能不能带我去采些药草?” 李卓然看向颜舜华。 释静有点迷惑。 颜舜华道:“你带他去吧,已经到城里了,不会有危险的,我自己回府就好。” 李卓然道:“不行。”他牵着自己的马,让颜舜华骑上小雪球,“我先送姑娘回去。” 释静见李卓然这般态度,顿时明了李卓然与颜舜华的关系。这个眉间隐含贵气的少年,竟只是这姑娘的仆从?天啊,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释静嘴巴大张着,里头几乎能塞进个圆鸭蛋。他忙说:“应该的应该的,一起送一起送!”说着他又双手合十,朝运镖的大汉弯身致谢,“多谢施主送我过来,我采好药再去找您。” 大汉很喜欢这有趣的小沙弥,大掌一挥,让他赶紧跟上颜舜华两人。 释静这才发现李卓然已牵着雪球和自己的马走远,连忙跑了上去:“施主,施主哎!等等我啊,我年纪小,腿短,跑不快的!” 李卓然得了颜舜华的授意,将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血见愁”给了释静,并带释静去看“血见愁”长在什么地方。如今天寒地冻,四野寸草不生,自然也瞧不见什么药材。 释静得了李卓然给的药材,顿时踟蹰起来。 郡王殿下让他将一封信给送药到京城的人,眼下来看,让镖局送药的就是这位仆从无疑。可从沿路旁敲侧推的情况来看,李卓然并不了解药材的用处,也不知道药材是送到了郡王殿下那边。 送药之人既然能佯借郡王殿下母亲的名义让郡王殿下乳母将药用上,可见对方很清楚要用到这药的就是郡王殿下啊! 既然李卓然是那位姑娘的仆从,那么设法为郡王殿下送药的显然是那位姑娘才对! 释静抱着药,说道:“李施主,可以带小僧去见一见你们姑娘吗?” 李卓然眉头一跳。见到这小沙弥之后,姑娘的神色不太对,他意识到这小沙弥与“慈孝寺”有关。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姑娘对他的信任,喜欢姑娘把事情交给他去做。 不喜欢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事在他眼底悄然发生。 李卓然神色冷淡:“为何?” 释静说:“有人托小僧给你们姑娘送一封信。” 李卓然说:“交给我便好。” 释静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信交给了李卓然,不太放心地说:“李施主您可一定要把它交给姑娘啊。如果姑娘要回信的话,劳烦施主帮忙捎到镖局来,或者小僧明日登门去取也行。” 李卓然说:“不必,若姑娘要回信,我自会送去镖局。” 释静这才转身走了。 李卓然将信塞入怀里,回城,回沈家。 还有小半个月过年,沈家人回了大半,沈宅如今热闹得很。沈家两代都没多少女孩儿,颜舜华回到府中自然不可能闲着。 今儿是沈五郎回家的日子,他这次带回不少海里产的好东西。他给颜舜华的礼物十分惊人,竟是足足两麻袋的珍珠,大的有鸽子蛋那么大,小的也都豆子大小,饶是颜舜华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还是被沈五郎这手笔给吓了一跳。 沈小九眼馋了:“五叔偏心,只给晚晚表姐不给我。” 沈五郎说:“这是奖励。” 其他人听了都好奇不已,沈老夫人最先追问:“什么奖励?我们晚晚又做了什么事?” 沈五郎说:“你们前头不是给我写信了吗?晚晚也一道写了,她在信里给我两样东西,我这两个月都让底下的人用上了,好用得很。” 沈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还卖关子?”她看向颜舜华,“晚晚,你来说。” 沈五郎笑眯眯:“娘你别生气嘛,我这就说。上回我不是说过吗?上半年出海一个来回,很多人都得了病死在海上。晚晚给我出了两个主意,一个是带些石灰石,另一个是带些豆子。” 沈老夫人惊讶:“这有什么用?” 沈五郎说:“海上潮湿,铁器容易生锈,我们吃饭那口大锅一不注意就会长满铁锈。我让人照着晚晚写的法子配了些石灰水,将上头的铁锈清干净,吃的东西就再也没有铁锈味了。” 所有人都惊奇不已。 颜舜华说:“道长爷爷教我的。”不管她会什么,只要推给玄冥道人便好,家里没人会怀疑。 “那豆子又有什么用处?”沈老夫人奇道。 沈五郎说:“这豆子是道好菜,我们照晚晚说的用些许水让它们发芽,发到指甲长就炒着吃,味道好极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我们多了这道菜,生病的人就少了许多,大伙都在考虑去更远的地方。”他拍拍旁边的麻袋,“我们这次到的地方是天然的珍珠场,到处都能采到珍珠,给晚晚的这些我们只采了两天!采到后面,所有人手都麻了。” 听见沈五郎苦恼的语气,沈老夫人不由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在京城一颗好珍珠就能卖出天价! 只是沈五郎一下子带回这么多,一时半会恐怕没法卖出高价。沈老夫人说:“若是卖不出好价钱,可以先放到翠华楼那边。有郝先生在,一定能用它们做出上好的首饰。” 翠华楼是沈家开在京城的店铺,是非常有名的首饰店,不少达官贵人的家眷都是翠华楼的老主顾。 沈五郎说:“我正要与母亲商量呢。” 海军虽然是朝廷建的,朝廷那边却不甚在意,克扣军饷是常有的事。好在海军统领是个满身匪气的家伙,朝廷不给,他们自己想办法,应是把船开到其他地方着陆,从那些地方搜刮奇珍异宝,回来自行变卖换钱。 如今的海军与其说是“军”,倒不如说是“商”。 沈五郎叹息着将海军的事娓娓道来,颜舜华在一旁听得认真。 正是因为海军统领这样保全海军,南渡时的海上逃亡才能那么顺利。而在将他们送到南边之后,海军统领又率着海军回援,和东华郡王一起杀得鞑子退回了草原,收回了京城和朔北十二州。 只是经此一役,本就贫瘠的朔北十二州说是满目疮痍都不为过。 那么多人拼死抢回来的十二州,又被朝廷拱手送了出去——因为他们没办法保住它,更没办法帮它找回生机。 颜舜华决定回去多画些新鲜样式,让人送到翠华楼郝先生那边,帮海军尽快将压在手中的珍珠和宝石销出去。眼下正是海军最困难的时候,他们需要尽快把东西脱手。 颜舜华问完沈五郎具体带回了多少东西,心里稍稍计算片刻,便有了主意。她起身说:“小舅舅你得让人帮我把珍珠送到我那边,要不然我可拿不动。” 沈五郎知道颜舜华是坐不住的,当下就让人将两麻袋珍珠抬往颜舜华的院子。 颜舜华也跟着出了门。 李卓然一直候在屋外。 颜舜华见到李卓然,有点惊讶。她说:“你把药材给那小师父了?” 李卓然点头。他跟在颜舜华身后往前走:“他让我给姑娘带封信。” 颜舜华眉头直跳。她说:“回去再说。” 回到自己的院子,颜舜华坐到书桌前让李卓然把信拿出来。 李卓然依言照办。 颜舜华一见上头的字,心蓦然多跳了一拍。 这是东华郡王的字! 颜舜华与东华郡王交情不算深,但彼此的字还是能认出来的。 颜舜华没避着李卓然,当下就拆开信看了起来。 东华郡王的信很简略,无非是谢她的救命之恩。整封信由头到尾竟都没提到她谎称他母亲送药的事,也没问她为什么要给他送药。 颜舜华眉头跳得更厉害了。 她比谁都清楚东华郡王的本领,他不问,绝对不是因为他不在意——更有可能是因为他早已明白原因。 她为什么要送药? 原因很简单,她知道东华郡王此时需要它。有了这味药,被鞑子敬为“战神”的东华郡王会更为强悍,不再受孱弱的身体所累。 这一点,东华郡王怎么会知道? 颜舜华心突突直跳。 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就在颜舜华被自己的猜测震惊之际,外面响起了珠圆的声音:“表少爷?!” 颜舜华回过神来,抬头往门边望去。出现在门口的少年双目如星,眼底含笑,一派温雅风流,不是沈云初又是谁。 沈云初看了眼颜舜华手里的信笺,好奇地问:“晚晚,谁给你写信了?” 李卓然闻言不由看向颜舜华。 他也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谁给我家晚晚写信了?!(情敌扫描引擎启动中 卓然:谁给我家姑娘写信了?!(情敌扫描引擎启动中 晚晚:……_(:3」∠)_气氛不太对 ☆、第 18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七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天上飘着雪,庭院里银装素裹,一片雪白。沈云初身上还穿着披风,头上戴着风帽,显然才刚到家。他虽是文人,但弓马也不差,身体底子自然好,一路风雪相袭也没让他露出半点疲态。 颜舜华收好信,将沈云初拉到火炉边。碳是上好的,烧起来不见烟,反倒有着淡淡松香。珠圆和玉润上前,将沈云初的风帽和披风取下,放到一边。 沈云初望着颜舜华。这一系列举动,可没让他忘了刚才的问题。颜舜华爱玩爱闹,什么事都喜欢掺一脚,可她虽然从小喜欢叫人读书给她听,却也还没到足以与人书信往来的程度。 颜舜华瞧出沈云初眼底的怀疑,娇俏的鼻子微微皱了皱,唇角也不高兴地撇下,一脸的不服气:“云初哥哥你瞧不起人。”她眼睛亮亮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云初哥哥你去书院那么久,我早就能写很多字了!” 沈云初听颜舜华这么一说,觉得也对,本来颜舜华底子就不错,学个两个月能写信了也很正常。他温声道歉:“晚晚说得对,是我不对。” 颜舜华这才满意,不再绷着小脸蛋儿。她半真半假地说:“其实写信来的人我不认识。” 沈云初眉头一跳。 颜舜华说:“我听人说,有个人住在京城慈孝寺,咳血咳了几个月,一直没好。我想起道长爷爷跟我提过,我们这边有一味药叫‘血见愁’,看着不起眼,也没在本草里面出现过,但对血症非常有效。”她目光灼灼,没有丝毫心虚,“所以我就叫卓然采了一些,托镖局的人送到慈孝寺。” 只要有钱,镖局的人不会介意跑这一趟。 沈云初听了这番原委,已经信了大半。他没追问颜舜华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地送药到京城,他了解自家表妹,自家表妹好奇心最强,同情心也最强,知道别人生病痛苦后给对方送点药,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要是不送才不正常。 沈云初说:“那他怎么会给你回信?难道你还留了别的话给他?” 颜舜华说:“没呀,那人找了个小沙弥跟着镖局找过来,正巧遇上我们。那小沙弥很聪明,和我们说了说话就猜出药是我让人送的,把那人让他捎来的信给了我。” 沈云初虽然少年老成,管的事却也仅止于通州这一边的,京城事务还没轮到他来插手。关于东华郡王的事是皇家秘辛,不刻意去打听一般是不会知晓的,沈云初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人住在慈孝寺。 来的是个小沙弥,对方莫不是个大和尚? 沈云初说:“晚晚,我能看看他给你写的信吗?”沈家人对颜舜华一向放纵,她爱做什么都随她,只在旁边稍加引导。但事涉京城,沈云初不得不慎重以待。 颜舜华也没在意,把信给了沈云初。见沈云初凝神看信,颜舜华不由想到东华郡王把信写成纯粹的感谢信、没有提半句别的事,是不是料到她年纪还小,其他人或许会想看她的信? 那家伙做事还是这么细致认真。 颜舜华正想着,沈云初已把信看完。信里写的东西没什么特意之处,令沈云初比较在意的是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宛如青松立鹤,清致高远。透过这薄薄的信笺,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对方隐约的模样。 这绝不是一个“大和尚”。 正相反,此人心中有大抱负、大志向,更有大气魄。 以字观人虽不甚可信,沈云初却莫名地慎重起来。他将信折好,神色如常地还给颜舜华,心里却已打定主意:等会儿一定得托人好好查查慈孝寺住着哪些人。 但凡与颜舜华有关的事情,沈云初觉得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京城乃是是非之地,他可不能让颜舜华不明不白地卷入风波之中。 年关将近,京城格外热闹。 京城颜家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不久前长子颜正卿归来,他在南边政绩斐然,得了圣上的丰厚赏赐。这本该是喜事,等颜正卿回到家,发现本该在夏天就该去接回的女儿,至今都还不见踪影。 找去接人的人一问,对方阴阳怪气地说:“你女儿不稀罕回来。” 颜正卿追根问底,才知道他们嫌夏天酷热,根本没有动身。到深秋天气凉了,他们才不慢不紧地去通州。一路走走停停,好吃好住,等到了通州那边已是冬天,又碰上沈大郎高升,自然是接不到人的。 不仅接不到人,还让沈家人觉得颜家是知道沈大郎高升后才去接人的,根本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回来之后这些人心中不忿,直说颜舜华野蛮无礼,像极了她母亲。 颜老夫人也就歇了再派人去接的心思。 她可不想接个这样的孙女回来碍自己眼。 颜正卿听完了,一语不发地出了家门。圣上的赏赐到了,颜家上下都出来领旨,独独不见他,几番找寻之后才知道颜正卿竟独自骑着马北上,往通州的方向走了。 传旨太监等来这样的消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颜老太爷去世之后由颜老夫人掌家,颜家的日子是越过越糊涂了。如今圣上对沈家可是厚爱至极,颜家不仅不想想如何修复这宠关系,竟还摆着世家大族的架子!沈家那边显然硬气得很,若这颜正卿不亲自去,怕连父女之情都要断了。 传旨太监走了,封赏的旨意也没留下。 颜家人脸色发青。 什么时候开始,连个内侍也敢朝他们甩脸色了? 颜老夫人捏紧手中的绣帕。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她熬了这么多年,斗下了那么多妾室和庶子庶女,那老不死也死了,她终于可以随意拿捏家中所有人。为什么最应该听她的儿子却不听她的话,非要娶个掌厨的女儿,那女人死了还不肯续弦?现在还为那女人生下的贱种给她难堪,连圣上的旨意都不接就走! 接吧接吧,接回来吧。他总不能一直呆在京城,等他去任地了,那贱种还不是由着她揉扁搓圆。 颜老夫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二房、三房的人看了,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不说话。以前有老大媳妇在,颜老夫人对她们还不错;后来老大媳妇不在了,颜老夫人开始看她们不顺眼了,经常变着法儿为难。 她们苦不堪言,回娘家说起这些,总算知晓其中原委:原来颜老夫人是颜老太爷的表妹,出身寒微,少时寄住在颜老太爷家,竟与颜老太爷私相授受,怀了颜正卿这个儿子。结果颜老太爷母亲以“此女品行不堪”为由,为颜老太爷另娶了新妇,等颜老夫人肚子都显怀了,才勉强将她抬为妾室。 颜老夫人熬了十年,熬到了颜老太爷母亲和颜老太爷正室病逝,凭借少时的情分扶正,自此之后便事事都爱摆架子、论气派,生怕旁人不知她是当家主母。 因为自己出身不好,所以儿子要娶出身不好的沈宝珍时她气得差点当场晕厥过去。如今沈宝珍不在了,她最看不顺眼的就是颜舜华这个孙女。在沈家人将颜舜华接走之后,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多了。 其实,不把人接回来也许更好一点。二房、三房的人都在心里暗暗想道。 沈家如今要起来了,沈家人又宠着颜舜华,比回来要好多了。 颜老夫人心情不好,也懒得和二房、三房的人说话,摆摆手让她们回去。 二房媳妇身怀六甲,年后就要生产了,小院里的人都忙着备产,比她这正经孕妇还紧张。她揉了揉肚子。丈夫不是颜老夫人所生,颜老夫人虽看她们二房不顺眼,但反倒不怎么管他们,大多时候都是眼不见为干净,把她们打发得远远的。比起大房那边,二房的日子可要舒坦得多。 二房媳妇正想着,颜二老爷就回来了。他也刚到京城,听到家中的变故急匆匆往回赶,见妻子神色轻松,也松了口气,叫仆从将捧着的东西都放进库房里。 二房媳妇亲自替他倒了杯茶:“怎么买这么多?” 颜二老爷说:“不是我买的,是大哥买的。还有一些是晚晚送来的,”他生性疏朗,对上一辈的事不甚在意,与颜正卿向来亲厚。他很心疼颜正卿有那么个母亲,更心疼独自寄住在沈家的小侄女,在外头见到什么好东西都会遣人送一份去通州那边。颜二老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晚晚记着你呢。你瞧,她都会写字了,还写得这般好。我要是大哥,哪里舍得放她一个人住在外祖家!” 二房媳妇叹息:“大哥也是没办法。”就算他们这边有心相帮,也不可能时刻照应着。 二房媳妇展开信看起来。颜舜华没送什么贵重东西,只把一些通州特有的药材都攒了一份,托镖局连着信送到京城。有滋补的,有止血的,有调理的,说是问过许多大夫,都是产后可以吃的。信上的字迹还有点稚嫩,但写得很流畅,大意是“记得小时候婶娘抱过我,我以后也想抱抱小堂弟”,又天真又贴心。 二房媳妇突然红了眼睛。她也想起来了,当初抱起那孩子时,那孩子还那么小,小小的,软软的,她未为人母,一时手足无措,生怕自己不小心伤着了她。那孩子一点都不怕生,见她小心翼翼不敢动弹,竟高高兴兴地笑了——真是可爱极了。 二房媳妇感叹说:“真是个乖孩子。” 颜二老爷自然也看了信。他也很喜欢这侄女,点头道:“以后等她回来了,我们多照应照应。” 另一边,颜正卿骑着马,日以继夜地赶往通州。四年了,他已经四年没和他的女儿一起过年。原以为他可以忍,忍到熬出头,忍到可以将女儿护得周全,没想到忍和退让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颜正卿又想起妻子临去前叹着气说:“我让哥哥来接晚晚去通州。” 那一刻,他真是心如刀绞。他连妻子都护不好,怪不得妻子不相信他能护好晚晚。 够了,真的够了,所有的忍让都到此为止了。 母亲不愿接回女儿,他自己去见便是了。反正家里有三房在,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马蹄踏着夜色一路北上,扬起阵阵雪屑。 天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雪。 京城的慈孝寺内,东华郡王亲自做了一盏灯挂在屋前。夜风吹来,灯影拂墙,让幽静的禅院显得更为宁谧。圆空大师远远见了,暗道:“这位殿下竟连灯也做得这么好。”他上前与东华郡王说起京城这几日的变故。 听到颜正卿不领封赏直接走了,东华郡王才开口:“总算没糊涂到底。” 他看了眼悬在门前的灯,又想起那年一个人静静站在花树下的女孩。 不远处卖灯的摊子前,顾成晁捋起了袖子,兴致盎然地给另一个人做灯。大晋民风开放,灯会上男子若为女子做灯,意为“我心悦于你,愿意等你嫁我”。 女孩眼也不眨地看着,到最后眼底渐渐蓄起了泪。她没有哭出来,只安静地转过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等到走得足够远了,她才认真给自己挑了盏最漂亮的河灯,走到河边和其他人一起放灯。 那时他若是上前和她说话了,那该多好。 那时他若是把为她做的灯送给了她,让她知道有另一个人愿意为她做灯,愿意等她嫁他—— 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开学啦,忙着迎新,忙成狗,昨天没能写更新 今天更新胖一点,补回一点字数,么么哒(づ ̄ 3 ̄)づ 月榜位置不进反退,真是激烈/(ㄒoㄒ)/~~ ☆、第 19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九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到了年末,沈家客人只增不减。颜舜华的客人也不少,送走一批小姑娘,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珠圆来报:“姑娘,赵掌柜在外面求见。”自从食坊在沈老太爷那边过了明路,珠圆、玉润也在李嬷嬷的指引之下开始接触宅外的事务。 颜舜华坐得有些累了,亲自起身走出去。玉润见颜舜华出来,立刻命人在迎客亭里备好炭火和茶点。赵平很快被仆人领了过来,礼数周全地向颜舜华见礼。 颜舜华不太喜欢赵平每次都这样,但她只是不喜欢,不等于不习惯。毕竟她也曾在皇后之位上呆过,什么人没见过。眼下她最需要的正是赵平这样的人。 颜舜华问:“出了什么事?” 赵平说:“有几个人被人挖走了,在隔了两条街的地方开了家新店,生意还挺红火的。”他神色愤然,“白眼狼儿!” 颜舜华莞尔。她还是喜欢赵平这模样。 至于赵平说的事,颜舜华倒是不生气,食坊本就只是赚点快钱,别人这么晚才学了去,颜舜华还有点奇怪呢。当然,她知道赵平气的不是这个,赵平对食坊里的孩子们是最用心的,钱虽然是她和李卓然出,管教和引导的事却都是赵平在做。现在人被挖走了,赵平自然不可能不在意。 颜舜华说:“不要紧,反正食坊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别太放在心上,道长爷爷告诉我,这叫‘止损’。” 赵平一愣,有些茫然:“止损?” 颜舜华说:“在一个人没有真正对你造成伤害或损失之前,你认清了他的本性,及时收回投入的精力和感情,这就叫‘止损’。”她记性好,书看一遍就记得,听过的话也从不会忘,只是有些话幼时听到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每一次真正去经历过后,她才明白有些道理她早就听过了,只是当你身在局中,你永远都看不清那一切。 比如“止损”。 若是她早些明白过来,也不至于和顾成晁纠缠那么久。到后来她和顾成晁都困在网中,谁都动弹不得,想止损也已经来不及了。 颜舜华抿了一口茶,压下脑中的思绪。 现在还来得及。 颜舜华很平静,赵平却不一样。听了颜舜华的话,他才发现自己与颜舜华的差距竟还是这样大。想起自己进门时还自觉表现得不错,说起事来却毛毛躁躁。赵平也冷静下来:“姑娘说得是。” 颜舜华说:“你多注意点儿,顺便为食坊选些新伙计,其他人我年后另有安排。” 赵平点头。 没等赵平告辞,珠圆又急匆匆地进来了。有外客在,她欠了欠身,才说:“姑娘,外边传回来一个消息,与我们食坊有关系。”珠圆、玉润都是李嬷嬷亲自教出来的,纵使语气已带上些兴奋,却还是没有一口气把话都往外倒。 颜舜华说:“什么消息?” 珠圆说:“陶家小郎君把那新开的铺子给砸了,还大骂他们白眼狼儿。那边的东家出来了,和他对骂起来,说他已经不是州牧的孙子!” 珠圆不讨厌陶知晏,虽然陶知晏总爱和她们姑娘较劲,不过根本没赢过。每次看到那陶家小郎君输得想哭的模样,她们都明白姑娘为什么喜欢逗他了。 颜舜华听了珠圆的话也一乐。陶知晏的脾气永远直来直去,心里不服气就憋着劲赶,心里不舒坦也不藏着。陶知晏既然了解过食坊的情况,对于被人挖走的那几个伙计自然不满。 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被称为“小霸王”的。 就算陶宽已经不是州牧,陶知晏的性情也不可能变。颜舜华说:“珠圆,你给他送点金疮药去,易大夫新做的那种。” 珠圆瞪圆眼:“陶家小郎君受伤了?”说完她又觉得不对,“可姑娘你又没不在那儿,怎么知道陶家小郎君受了伤?” 颜舜华说:“陶爷爷肯定会打得他皮开肉绽,先给他送去吧。” 珠圆:“……” 玉润:“姑娘英明。” 玉润声音润如春雨,不急不缓,仿佛能流入人的心底。颜舜华最喜欢听玉润夸人,玉润人美,嗓儿更美,柔柔缓缓的,听着就真诚又诚恳——每天让玉润夸上两句,绝对能保持心情愉快! 想到陶知晏会恨不得狠狠把药砸地上,主仆三人眼底都染上了笑意。 赵平还呆坐一旁。听着颜舜华主仆三人的对话,他发现自己不仅不如颜舜华,还不如珠圆、玉润两个丫鬟。这便是世家底蕴吗?即使只是被家族抛弃的弃子,也比他们这些寒门子弟要强。 赵平藏在袖里的手悄然捏紧。他站起来说:“姑娘,我先回去了?” 颜舜华点头。 赵平走远后,珠圆说:“姑娘,我总觉得这赵掌柜怪怪的。” 颜舜华说:“心思重,看起来自然怪。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她从不刻意去拉拢谁,但判断什么人能用、什么时候该用什么人,早已成为她的本能。她根本不需要去细想,就可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玉润插话:“六郎君今日要去拜访鹿鸣书院的山长,姑娘你不是说要一起去吗?” 颜舜华说:“对呀!”她立刻回屋换了身衣服,跑去沈云初那边。 沈云初正准备去找颜舜华,见颜舜华自己跑来了,不由弯身将颜舜华抱起来:“这么急?晚晚,你以前不是最烦程先生的吗?” 鹿鸣书院是大儒程应星开的,招收生员十分严格。沈云初这般优秀,当初也差点被挡在门外。后来颜舜华来了,一直很黏沈云初,知道鹿鸣书院可以“考”进去以后跑去找程应星,表示自己也要参加考核。 程应星还当她是开玩笑,竟真的出了几道算术考她。颜舜华一点都不紧张,镇定地将答案报了出来,着实让程应星吃了一惊。 颜舜华还巴巴地等着进书院呢,程应星只能说那不能算数——书院哪有招女生员的道理!自那以后,颜舜华便特别讨厌程应星,觉得那是个不守信用的老头儿——说好考过了就可以进,她明明答出来了,这老头儿明显在耍赖! 颜舜华哼了一声:“我要去和他取取经。” 沈云初讶异:“你和他取什么经?” 颜舜华说:“我不是收留了一批流浪儿吗?我准备向程老头取取经,问问怎么搞个跟书院差不多的地方。到时我们的生员比他的生员好,他肯定会后悔当初不收我!” 沈云初莞尔。 两人骑着马儿出发。 而他们出门后不久,风尘仆仆的颜正卿到了。他心中发紧,竟踟蹰着不知该怎么与女儿相见。那么久不见,他的女儿多大了呢?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越来越像她母亲了? 颜正卿定定地站在原地,思绪万千,好不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小…… 其实白天写了两千,但写完后觉得不适合,又删了,然后从早到晚都得上班,晚上十点才回到家,实在太困了。最近真的很累,希望大家看完能够留个言,让我知道有人想往下看,否则每天从早上七点上班到晚上十点,好不容易写出来的更新却没人留言,更累了qaq你的支持就是我更新的道理,大家么么哒 ☆、第 20 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鹿鸣书院门难进,程宅却好找,就在鹿鸣书院不远处,柴扉木门,十分简陋。颜舜华与沈云初到了鹿鸣书院外,便下地牵马前行,沿着山石铺成的小路前行。过了转角,视野霍然明亮,梅开得极盛,红的、粉的、白的,灿若云霞,叫人目不暇接。 颜舜华两人到时,几个村野小童正在折梅枝,有些小脚儿垫得高高的,有些则直接爬到树上,所到之处摇落了大片花瓣,簌簌花雨随风飘零。此时有个老叟闻声而出,叫喝道:“小兔崽子好好采,别把花给毁了!” 这老叟头发全白了,脸上长满皱纹,脚步却稳健无比,比之三十来岁的青壮也差不了多少。他声如洪钟,吼得树上的小童差点摔下去。见是老叟,他们都笑嘻嘻地应:“好嘞,我们小心点采!”说着竟真的放轻了手脚。 老叟背手而立,看了看梅林,又看了看颜舜华和沈云初。 沈云初上前见礼:“程老,我带着表妹来找先生。” 原来这老叟竟是程应星之父,今年已七十有余。都倒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倒是越发精神矍铄,瞧着仿佛还能再活个七十年。沈云初这个学生,程老还算有点印象。他点了点头,说:“进去吧,他在里头研究算术谜题,想得头发都快跟我一样白了。从昨儿算来,他已经两顿没吃一宿没睡,你帮忙劝劝他。” 沈云初微讶。他不再耽搁:“我这就进去。” 颜舜华迈着小腿往里跟,左瞅瞅右瞅瞅,最后定定地瞧向院子里晾着的火腿上。程应星腌的火腿味道极好,切开后色红如火,炖汤也十分鲜美,海棠火腿汤、火腿竹荪汤、火腿黄鱼羹,颜舜华都喜欢得很。她一步一回头,目光在火腿上流连,想着等下准要想办法弄点回去。 沈云初将送来的年礼搁下,带着颜舜华去书房。书房门半掩着,从外面瞧去,程应星果然坐在那冥思苦想,桌上的演算纸已堆不下了,桌底下也扔了不少。 沈云初边敲门边喊:“先生。” 程应星听到这声“先生”,抬头看向门边。见是沈云初,程应星有点失望。沈云初什么都挺强,唯独算术不是顶尖的,还不如他那个去年一直想进鹿鸣书院的小女娃。程应星正想着,又听到一声脆生生的问安:“先生好。” 程应星这才注意到沈云初身边还有个小豆丁。这小豆丁虽然比去年长高了一点,但还是只有沈云初腰部那么高,是以他刚才根本没注意到。 想到去年这小豆丁机敏的对答,程应星说:“晚晚也来了。”能成为名盛一方的名士,博闻强记是少不了的,程应星的记性也极好——更何况这小女娃本就不容易被人忘记。 颜舜华笑眯起眼:“是呀。” 程应星说:“还想进鹿鸣书院吗?” 颜舜华两眼一亮。若是能进,她自然还是想进的,比起自己一步步培养人才,鹿鸣书院里可都是现成的啊!虽然现成的便宜不好捡,但只要多谋划一些他们感兴趣的事情,他们自然会参与进来。用陶知晏那浑人的话来说,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撵都撵不走”! 颜舜华毫不犹豫地说:“想!” 程应星也是被逼急了。他和京中老友打赌,这题他若是解出来了,老友答应以后不会再提举荐他的事;他若是解不出来,老头举荐时他便不能推拒。程应星想着自己在算术一道上造诣远超于老友,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谁想到这难题送来了,他却真的被难住了,眼看限期将至,程应星简直愁白了头。 要他去京城,他是决计不愿去的。比起入朝为官,每日被那蝇营狗苟之事缠身,程应星就觉得烦恼至极。这不,都想着向个七岁小女娃求援了。 程应星面色自如,将一张纸递给颜舜华:“你若是能把这两道题解出来,我便答应让你进书院。”他看了沈云初一眼,语带促狭,“你想去哪里上课都可以。” 沈云初耳根微微泛起了红晕。颜舜华以前缠他缠得紧,程应星是知道的。后来程应星说要将女儿许给他,他情急之下将家中的打算说出来。程应星这是拿他与表妹的关系来打趣了。 颜舜华却不知道这些事,她眼睛更亮了。鹿鸣书院的先生都是应程应星之邀而来,皆是与程应星志趣相投的饱学之士,她每个先生都想去骚-扰骚-扰!她心情振奋,高兴地接过程应星递来的题目。 等看完上面的题后,颜舜华心头一跳。这题目不是书上抄来的,而是自己出的,那用字遣词让颜舜华觉得有些熟悉。这是谁给程应星出的题? 若是依靠时下的解法,这题目是不可能解开的。想要解出来需要用到玄冥道人教的一些方法。难道是玄冥道人出题为难程应星? 玄冥道人与程应星相识? 颜舜华面上没有流露半分异色。她装作认真思索的目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说:“我可以解开,不过要用一些特别的法子。” 程应星也在旁边继续冥思苦想,听到颜舜华这话,只觉耳边炸开了一朵烟花,响得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以最平和的语气说:“什么法子?写出来给我看看。” 颜舜华在纸上写了一些符号,并在后面标注上相应的意义。程应星没急着看内容,而是习惯性地观察起颜舜华落笔的姿势与她写出来的字。饶是他对学生向来严厉,也不得不赞一个“好”字——这当然不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字,但绝对是七岁小娃娃能写出来的最好的字了,至少他没见过比这更好的。 颜舜华若不是女娃儿,他准会冲着这字将她收为关门子弟。 可惜啊…… 颜舜华写完第二张纸,抬起头对上程应星满含惋惜的目光。她眨巴一下眼,说:“先生您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生为男儿身很可惜?” 程应星被逮了个正着,竟有种莫名的窘迫感。他女儿也是极为聪慧的,而且总爱扮作少年出去,每每他与妻子都叹息不已,觉得女儿若是个男孩的话定然会有大出息。于是见到同样伶俐可爱的颜舜华,便让他再次觉得惋惜。 颜舜华说:“我很高兴我是女孩儿呢!”她掰起手指数,“我可以撒娇,可以想哭就哭,还可以穿漂亮衣裳、戴漂亮首饰,把自己打扮得特别好看。男孩能学的东西我也能学会,我能做的事情男孩却不一定能做!” 程应星哭笑不得:“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她说的那些事,男孩都不会想去做吧? 颜舜华回到正题上:“我解出来啦,先生你看看能不能看懂。” 程应星接过颜舜华递来的两张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地注解,起初他还有些糊涂,看到后面他脸色渐渐变了,越看神色越发凝重起来。等将两张纸都看完,程应星说:“这是谁教你的?”用上面这些简写的数字和符号来推演,比起已有的方法不知要简单多少倍。若是旁人可能还看不出这薄薄两张纸的意义,程应星怎么可能看不出? 颜舜华说:“道长爷爷。” 沈云初的心猛地一跳。他忙将颜舜华写满的两张纸接过看了起来,看完以后,他的神色也和程应星一样凝重。玄冥道人可能看出了颜舜华天赋极好,几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才会在沈家停留那么久。偏偏玄冥道人教给颜舜华的东西又多又杂,颜舜华又那么小,不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们可能都不知道颜舜华还会这个。 沈云初深吸一口气,将玄冥道人的奇异之处娓娓道来。程应星是他老师,这些事他不必瞒着程应星。正相反,有程应星帮忙,他可以更好地护住自家表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上回他不小心在顾成晁那边露了底,不就招来了魏公明这头恶虎?他到底还是太小了,做事不够周全。 程应星听了,考虑片刻,说道:“我给京城的友人回信,会向他提一提这事。”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高人”的痕迹,还不如让此事直达天听,让别的人不能再打沈家和颜舜华的主意。他那好友曾是天子之师,有着非奉诏亦能入宫面圣的便利,由他将此事告诉天子是最方便的——而好友若是得了这纸上的东西,绝对比他更坐不住! 沈云初朝程应星拱手作揖:“多谢老师。” 程应星是明眼人,哪会看出沈云初对颜舜华真心实意的宠爱与保护。他那女儿是有眼光的,可惜沈云初已有了这么个表妹,眼里哪还容得下别人。 程应星望向颜舜华,说:“既然你真的把题解出来了,我也不会食言。这次答应让你进书院就一定让你进,只是你一个女孩儿,住在书院里可不方便,”他故意为难,“晚晚,这事你准备怎么办呢?不解决的话,我可不能让你过来。” 颜舜华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说:“先生家中颇空,不如让我借住几天。等年后我姥爷让人在这边买一块地,建个小庄子给我住就可以了。” 程应星:“……” 差点忘了沈家可是通州首富,买地建房都是一句话的事。 程应星说:“好,我这边还有不少空房,你可以带几个人住过来。” 沈云初候在一旁,等程应星和颜舜华商议完,才向程应星拜年。程应星夫人张罗了饭菜,留他们两人用了饭。饭后程应星又和沈云初聊了起来,主要是指点沈云初学问上的事。程应星放沈云初出来时,沈云初瞧见颜舜华已经等在外面了,她张着小胳膊如珍似宝地抱着一截大火腿。 程应星夫人说:“你带了这么多年礼来,我们也没什么回给你。这火腿是你先生自己腌制的,味道还不错,刚才晚晚很喜欢吃,所以带一些回去吧。” 颜舜华眼巴巴地看着沈云初。 沈云初哪里抗拒得了这样的眼神?他谦和有礼地向程应星夫人道谢:“那就多谢师母了。” 沈云初弯身将火腿拿到自己手里:“我来拿着。” 颜舜华心满意足地和程应星夫人道别。 外面下起了小雪。 颜舜华说:“要快一点回去了,要不然等一下雪变大了,会冻坏火腿的。” 沈云初正要打趣两句,身形却蓦然一顿。 颜舜华原本一直用看宝贝的目光盯着火腿,察觉沈云初的不对劲,顺着沈云初的视线望去,也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更新特别早! 可以早睡啦! 每天十二点后睡早上六点多出门,简直要废了qaq 谢谢大家的谷粒!我就是那种习惯性玻璃心的人儿,时不时就会觉得“天啊为什么没人爱我”,然后被打死_(:3」∠)_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扔的地雷(づ ̄ 3 ̄)づ 打西瓜!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30 12:17:56 紫小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0 07:00:30 杉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0 02:05:38 有幸生于人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7 06:04:47 阿布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7 01:41:30 joy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4 19:21:36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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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23 20:42:44 读者“未命名”,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3 19:58:09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浇灌得我好满足(づ ̄ 3 ̄)づ ☆、20.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一章 ____ 梅林之下,站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梅花开得正盛,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发上、肩上都是雪花和梅瓣,也不知站了多久。明明年纪已经不算小,见颜舜华和沈云初望过来,表情竟有些窘迫。 颜舜华呆了呆。她也许多年没有见过颜正卿。对这个父亲,颜舜华并不熟悉,只在儿时见过几面。后来颜正卿一直守在南疆没再回来,她只能从姥姥的只言片语之中了解父母当初的相爱相知。纵使姥爷和姥姥对颜家不满,姥姥提起颜正卿是也都是夸的话,是不想她与父亲之间有隔阂。 可惜世事匆匆,眨眼间她已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他也百事缠身离不得半步。颜舜华虽与颜正卿不亲近,但也钦佩和信任颜正卿。有颜正卿在,她们从不需要担忧南边。若不是朝廷无力支援,说不定颜正卿还会将青州、越州收回。 马上就要过年了,颜正卿为什么会来通州? 颜舜华的迷惑只有那么一瞬间。很快地,她已经明白过来:她没有回京,所以颜正卿来了。纵使在颜正卿心中有许多事要重于她这个女儿,但这一刻他挂念着的只有她。 他们父女是世间最熟悉的陌生人。她曾经也会想过,若是自己父亲也在身边会是什么光景,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便觉得不见也很好,两个人都为守住心中想守好的东西不断努力着,即使不在一起也会明白对方的想法。 只是,能再见到自然是好的。 颜舜华挣开沈云初的手,迈开小腿儿跑向颜正卿。 颜正卿愣了愣,向前迈了几步,弯下身让颜舜华扑进自己怀里。在那小小的、软软的身躯落入自己臂弯之中,小小的、软软的手环抱住自己脖子时,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眼泪倏然落下,汹涌得难以抑制。 颜舜华感觉有温热的泪滴滑落在自己颈边。她想稍稍退开,却被颜正卿抱得紧紧的。她的眼睛也有些红了,不说、不见,不等于不想念,她和颜正卿是相像的,即使京中同样有自己挂念的人,她还是选择留在通州,在这边做更重要的事,一如当初守着南边不回京的颜正卿。 颜舜华软声说:“爹爹别哭。”她把脑袋从颜正卿颈窝里挪出来,伸手替颜正卿抹掉脸上的泪水。 只是她越贴心,颜正卿脸上的泪就越擦不完。 颜舜华定定地看着颜正卿。 颜正卿再次将她抱入怀中。这一次他的泪止住了,心却还一下一下地抽痛。他没有护好女儿的母亲,根本无颜见女儿。可是他的女儿这般懂事又这般可爱,他如何舍得不见。颜正卿将颜舜华抱了起来:“晚晚,你带爹爹去见姥爷好吗?” 颜舜华正替颜正卿拍落头上和肩上落着的雪,听颜正卿这么说,点了点头:“好。” 这时沈云初这才上前,彬彬有礼地喊:“姑父。” 颜正卿刚才整颗心都挂在颜舜华身上,根本没细看旁边的沈云初。听到这声“姑父”,他才细看了几眼。一看之下,颜正卿在心里夸了句“好个丰神俊逸的少年郎”。他知道沈家的打算,见到沈云初之后更知道沈家待颜舜华是怎么个宠爱法。这恐怕是沈家最出色的男儿吧? 颜正卿说:“多谢你对晚晚的照料。” 沈云初说:“应该的。”他并不喜欢颜正卿向自己道谢,这显得他不是能够名正言顺对颜舜华好的人。明知眼前这人是颜舜华的生父,他还是有种颜舜华被人抢走的感觉。 想到是自己做主将颜家来的人赶回京城,沈云初心底有些心虚,只好默然地到前面为颜正卿领路。 颜正卿却没注意到少年复杂的心情。他看着颜舜华利落地翻身上马,俯身与那匹雪白雪白的马儿说话,心里又是酸涩又是难过。 女儿学会说话,他不在;女儿学会识字,他不在;女儿学会骑马,他仍然不在。可一见到他,女儿就认出了他,还愿意伸手抱住他。 他有世上最懂事也最大度的女儿。 他是天底下最不尽责的父亲。 颜舜华察觉颜正卿望过来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颜正卿两眼发红,眼底溢满藏不住的哀伤。也许在无数个夜晚里,颜正卿都怀着这样的伤怀和自责入睡,第二天醒来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去应对繁乱的边事。 守国难守家。 颜舜华说:“爹爹,你今年会在这边陪我过年吗?” 颜正卿鼻头一酸。他说:“当然会,爹爹一定会在这边陪你过年。” 颜舜华说:“会像别人家的爹爹一样带我去看灯会,把我扛在肩膀上,让我可以把灯看得更清楚吗?” 颜正卿说:“当然会。” 颜舜华一路上央着颜正卿答应了许多事。颜正卿一直回三个字:当然会。 回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咽。 他女儿所求的,不过是天底下所有女孩儿理应有的。 到了沈家别庄外,颜正卿先下马。转头一看,颜舜华正乖乖坐在雪球上等着。他走过去,伸手将颜舜华抱离马背。 女儿柔软的身躯一落入怀抱,颜正卿就再也舍不得松手。 有沈云初领路,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沈老太爷所在的院落。 沈老太爷正在用木棍逐一掀开花上覆着的稻草,仔细观察底下的花木有没有冻伤。听到脚步声,沈老太爷回过头望去。见到抱着颜舜华的颜正卿,沈老太爷脸皮抽了抽,转身,看花,再也不看向他们。 颜正卿让颜舜华下地,自己一个人走上前,撩起长袍往沈老太爷身后一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沈老太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颜正卿开口说:“是我对不起宝珍。” 听到这句话,沈老太爷身体抖了抖,拿着木棍的手也在抖。他的女儿啊,他如珍似宝特爱着的女儿啊,嫁到颜家没几年,就那么没了。他一生不图名、不图利,就图个一家安康,不想竟让女儿嫁入那样的人家。 很快地,颜舜华看到一直教她遇事要冷静的沈老太爷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木棍往颜正卿身上打。沈老太爷边打边说:“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把宝珍交给你才几年,你说啊,才几年!” 颜正卿跪得稳稳的,不闪也不躲。 颜舜华想要上前拦着,沈云初却拉住了她的手。 下一刻,沈老太爷深吸一口气,扔下了手中木棍,再次转过身背向她们。他的背还是在发颤,仿佛一下子佝偻了许多。 沈云初松开颜舜华的手。颜舜华会意,跑上前抱住沈老太爷,她人小,矮得很,只能抱住沈老太爷的大腿,胳膊还短,根本圈不住人,偏还努力地抱着,像是害怕沈老太爷会倒下。 沈老太爷心中一软。他虽然痛恨颜正卿没有照顾好女儿,但也不至于让自己外孙女也恨上亲生父亲。他叹了口气,揉了揉颜舜华的脑袋。 罢了罢了,看在这人是他外孙女的父亲的份上,他也不为难他了。沈老太爷将颜舜华抱了起来,问:“晚晚,你要不要去京城?” 颜舜华一顿。她看了眼跪在地上没起来的颜正卿。 沈老太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起来吧,晚晚在呢。”意思是看在颜舜华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颜正卿站起来,静立一旁,也和沈老太爷一样等着颜舜华的回答。 沈云初开口:“爷爷……” 沈老太爷一个眼神看去,让沈云初把话咽了回去。 颜舜华说:“先生答应让我进鹿鸣书院了。” 沈老太爷一愣。他说:“先生?哪个先生?” 颜舜华说:“程先生。” 沈云初也同时开口:“就是我老师,也是鹿鸣书院的山长。”他的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生怕说得慢了,颜正卿和沈老太爷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沈老太爷有些吃惊。 颜正卿也听说过程应星,知道能得到程应星的认可有多不容易。他的女儿竟这般聪明,让程应星让她一个女儿家入鹿鸣书院?颜正卿当即表态:“这样的话,晚晚你可得好好学。”这是决定让颜舜华留在通州这边了。 颜舜华松了口气。 她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到颜正卿。但她现在还不能回京,她要在朔北十二州先埋下一些“种子”。若不能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岂不是白瞎了老天让她回来这一趟?颜舜华高兴地说:“我一定会的!” 颜正卿这么痛快,沈老太爷看他也顺眼多了。他说:“去见一见晚晚的姥姥吧。”他心中对颜正卿有恨,妻子却不一样,妻子反倒疼惜颜正卿多一点,觉得他这一路走来实在不容易。 颜正卿点头答应,伸手要从沈老太爷手中抱过颜舜华。 沈老太爷看向颜舜华。 颜舜华机灵地说:“我自己走!”说着就要从沈老太爷怀里滑下地。 沈老太爷却止住了她,将她往颜正卿怀里一塞。 “去吧,去吧。” 沈老太爷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微微仰起头,让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不能怪他,不能怪他啊,发生那样的事,谁又想的呢? 谁都不想的啊。 出了院门,颜舜华才问:“爹爹,疼吗?” 颜正卿说:“不疼。”他有世间最聪明、最贴心的女儿,也有世上最宽容、最仁厚的岳家,把女儿留在这里,比让女儿回京城更让他放心。 与此同时,秉笔太监魏公明得来了通州的消息,说沈家卖起了不少新玩意,有些已经传到其他地方了。这些魏公明早已知晓,他案上正摆着一副象牙雕的象棋呢,是底下的人孝敬上来的。 魏公明背着手踱步两圈,招呼左右:“走,我们去看看太子殿下。”说着他低低地笑了,“他回来这么久,圣上还没去看过他呢,一定急了吧。” ☆、第22章 21.20.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二章 东宫。 京城连日大雪,琉璃瓦上堆满积雪,东宫内侍们忙碌地清扫着园子,生怕慢了一步会被迁怒——最近太子殿下可心情不太好啊! 顾成晁心情当然不好。 他回来这么久,来东宫的人越来越少,除了三师还会兢兢业业地来教他课业之外,几乎没有人会再到访。 这一切,都与他父皇的态度有关。 都说虎毒不食儿,在他那位父皇心里他根本不算是他儿子吧? 不来看他,也不让他见,这是准备废了他这个太子吗? 可是他那“弟弟”年纪比他还小上几岁,废了他立那么个奶娃娃为太子,朝臣难道会同意? 至少在这几年里,他还是有点用处的。可惜那女人太蠢,居然这时候就想对他下手! 顾成晁冷笑。 他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会活下去,而且活得好好的! 顾成晁咬牙切齿地想着,却听有人来报说:“殿下,魏公公来了。” 话刚落音,顾成晁已瞧见魏公明的身影。 位至秉笔太监,魏公明身着红色圆领长袍,头戴垂脚幞头。他面白无须,永远和和气气。 远远见顾成晁望过来,魏公明殷切地加快了脚步,快步走到顾成晁面前往地上一跪:“殿下,这么久不见,真是想煞老奴了。这些天忙着祭天的事,老奴实在抽不开身。” 这种话别人说来会让人觉得肉麻,魏公明说来却让顾成晁觉得十分贴心。 不过顾成晁更关心魏公明提到的两个字:祭天。 等了这么久,顾成晁终归是沉不住气了。他上前扶起魏公明,问:“祭天之事,父皇可有提到我?” 魏公明叹了口气。 顾成晁心一沉。 他说:“父皇不准备让我去吗?” 放任别人里应外合掳走他,让他名声扫地;削减他出现在人前的机会,不让他建立半点威信——这就是他的父皇! 这就是他的好父皇! 总有一天,他会让他这好父皇后悔! 魏公明抬手擦泪:“是老奴没用,没办法替殿下说上话。” 顾成晁知道魏公明被掌印太监死死压着,在宫里是不可能出头的。他脸上没有流露半分失望,反而平静地开口:“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你若办成了,掌印太监算不了什么。” 顾成晁舅家那边虽然被没落了,但也还留着一点底子,在宫里宫外都埋着线,就等着顾成晁需要用到的一天。顾成晁身边没有十分信得过的人,所以一直藏着没和任何人提起。 眼看父子离心已成定局,一切都没了转圜的余地,顾成晁不再犹豫,屏退左右与魏公明细细道来。 魏公明眼睛越听越亮。 最后魏公明伏地一拜,对顾成晁说:“殿下放心,老奴定不负殿下所托!” 顾成晁颔首。 送走魏公明,顾成晁眼神阴鸷地望着屋外飘落的雪花。 天下会是他的,谁都别想拿走。 还有两年便是除夕,京城游人熙熙,热闹至极。 林家的马车在贺家面前停下了,林夫人先下了车,而后林灵妙也在丫鬟绿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带着帷帽,目光丝毫没有偏移,仿佛对京城的喧闹一点兴趣都没有。 林夫人对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非常满意。 林夫人差人上前敲门。 门房是新来的,听是出嫁的姑娘回来了,有点吃惊,忙让人去通禀,自己则领着林夫人和林灵妙在大门附近打转,等着里面的消息。 虽然这位夫人和她领着的姑娘确实不像来打秋风的,可谨慎些总是没错的。这些客人来几天就走了,里头的主子他们可是拿着他们卖身契的! 哪边才是得罪不起的人,他们都门儿清。 林夫人看出门房的想法,气得不轻,却只能咬牙等在前庭。 若是换了以前,林灵妙会觉得难堪至极,这一次却有些不同。她依然和林夫人教的那样安静守礼,但她脑袋里想着的却是颜舜华。 如果颜舜华来了,肯定是待不住的,外面新鲜的、好玩的事儿那么多,颜舜华哪里愿意等在这里?兴许来个两天,颜舜华就会把京城玩个遍。回头约她们出去,颜舜华说起每个地方肯定都头头是道,像个地地道道的京城人似的。 林灵妙想着想着,眼底便有了几分笑意,眼前这尴尬到煎熬的等待似乎不算什么了。 此时里面有人走了出来。 林夫人看了一眼,发现出来的不是刚才去通禀的仆人,而是要离开的客人。 林灵妙还没来得及掩住眼里的笑,手便被林夫人紧紧攥着,用力之大竟像要把她的手背掐出血来。 林灵妙的笑倏然褪去。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痛楚,面上有着一贯的沉静。 什么人让林夫人这般激动? 林灵妙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身旁跟着个绝美的妇人。 就连同为女子的林灵妙,见到那妇人也觉得眼前一亮,舍不得将目光从那妇人身上离开。 那妇人身边跟着两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男孩儿比她大一两岁,长得像他父亲;女孩儿应该和她十分相近,长得像她母亲。一家四口站在那儿,谁都会忍不住夸上几句。 那妇人见了林夫人,竟停下脚步,讶然地说:“凌芙?你回京了?”她上前牵起林夫人的手,“我们许多年没见了,你这次若是留得久,可要到我家来坐坐才行。” 凌芙是林夫人的闺名。 林夫人看着眼前的妇人。 这曾是她的闺中好友,可是她看上了好友的未婚夫薛侯爷,还试图将人抢过来。 事情败露之后,薛侯爷发话让她远嫁,家人觉得她丢人,就将她嫁到通州那种地方。看来好友依旧被人保护得很好,所有人都瞒着她…… 林夫人挤出一丝笑:“好。”她的目光落到好友的一双儿女身上。 妇人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叫靖安;小的是我女儿,叫璇玑。靖安,璇玑,这是你们芙姨,阿娘相识多年的好友。” 薛靖安和薛璇玑齐声说:“芙姨好。” 薛靖安说完,目光落到旁边的林灵妙身上。 薛璇玑则打量着林夫人。从第一眼看到林夫人开始,她就发现这位夫人不对劲。这位夫人被她母亲殷切地抓住双手,不仅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僵硬地站在那儿。 而且这位夫人的目光落到她父亲身上时更为古怪。 也只有她单纯的母亲才会觉得这是故友相逢。 薛璇玑眸光一转,看向自己的父亲。 薛侯爷知道自己这女儿聪慧至极,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意思是让她别在她母亲面前多话。 事实上连他也有点意外,这贺凌芙远嫁通州之后竟还没死心?如今竟连过年都不在夫家那边过,巴巴地回到京城来——也不知想做什么。 薛侯爷看了眼旁边的女娃,见那女娃目光沉静如水,他便知这女娃过的是什么日子。 薛侯爷难得耐心地站在一边,听着妻子与“好友”叙旧。 林夫人也终于从失态中回过神来,说道:“这是我女儿妙妙。”她看了林灵妙一眼,眼底带着警告,“妙妙,还不快叫人。” 林灵妙照着林夫人的教导一一喊过去。对上薛璇玑的目光时,林灵妙竟有种“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比得过她”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林灵妙垂下眼睫,掩藏起眼底的思绪。 她脑中又闪过那双亮亮的眼睛。 若是颜舜华在的话,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颜舜华会说:“比骑马她肯定比不过我!” 如果薛璇玑连骑马都会,颜舜华一定会说:“我为什么要和她比?” 林灵妙的眉眼又忍不住染上笑意。 对,就是这样的。 她从未与颜舜华真正交好过,却很了解颜舜华。 每一次颜舜华从琴楼下跑过,她都会掀起帘子往外看,看颜舜华和小乞丐说话,看颜舜华和商贩压价,看颜舜华时不时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看颜舜华每天都高高兴兴到处玩耍。 那样的家伙,是不会被任何事难住的吧。 那家伙永远不会有不快活的时候。 所以,她又为什么要和薛璇玑比?根本就是自寻烦恼。 林灵妙落落大方地站在一旁,等着林夫人和薛家一行人寒暄完。她注意到那个叫薛靖安的少年不时地看自己一眼,她抬眼回望过去,朝对方露出友善的笑意。 隔着帷帽,薛靖安是看不到她的脸的,不过能瞧见那双含笑的眼睛。 刚才他一出来,看见的就是那么一双带笑的眼。 明明旁边的林夫人脸上已有恼意,她却还怡然地站在那儿等待,真是沉着得很。 只是当林夫人抓住她的手之后,她眼里的笑意便褪去了。 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女。 盯着女孩儿看是不礼貌的,薛靖安也朝林灵妙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此时去通禀的仆人回来了,过来领林夫人和林灵妙去拜见老夫人。 薛夫人依依不舍地和林夫人道别:“我今日要去慈孝寺礼佛,不能多留了。改日你得了空可一定要到我家来,我们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林夫人答应下来,着人将东西搬进厢房,领着林灵妙往里走。她紧紧地抓着林灵妙的手,指甲几乎陷进林灵妙的手背里。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林夫人低声说:“等一下你要表现好点,让你外祖母喜欢上你。看到刚才那个女孩儿了吗?她已经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静雅学坊,我会央你外祖母将你留在京城,你好好准备半年,争取快些考进静雅学坊。”这正是她不顾丈夫挽留一意回京的原因。她这一辈子已经没指望了,女儿绝对不能再耽搁在通州。 林灵妙一路上早已被叮嘱过许多遍。 她抬眼看了看前面那富丽堂皇的主屋,感觉像一只巨大的猛兽张大嘴趴在那儿——只要她一走进去就会被那猛兽一口吃掉,再也出不来。 来京城前答应了要邀颜舜华到家里玩的,恐怕没法实现了吧? 林灵妙这样想着,迈开脚步,跟在林夫人身后进了屋。 京城,慈孝寺。 慈孝寺的香火突然旺了起来。 原来慈孝寺出了种新茶,茶色澄澈,茶香清冽,初尝可能微苦,仔细品一品喉间却隐有回甘。 这可与平时喝的茶不一样! 这茶是不卖的,香客在慈孝寺礼佛之后才送一小罐。 前些天大儒骆宜修开文会,用了这新茶来招待来客,这新茶便传开了。骆宜修说明这新茶的来处之后,不少在白马寺那边排不到礼佛禅房的人便转了方向,去慈孝寺添些香火钱,领那令骆宜修赞不绝口的好茶。 圆空大师继承主持之位以来,第一次忙得脚不沾地。一天下来,他竟出了好几次汗——这可是天寒地冻的大冬天啊! 圆空大师不仅不觉得累,还觉得振奋不已。到了晚上他依然精神奕奕,去找“贵人”说话。 他真是没选错。 “贵人”几句话,便让慈孝寺起死回生了! 东华郡王端起一杯茶,听着圆空大师说起今天都来了些什么人,不时提点一句圆空大师要怎么把该留下的人留下。 圆空大师听得连连点头,末了又提了一句:“圣上对沈家果然恩宠有加,那颜大人没领旨就走了,圣上把圣旨改了改,将旨意送到了沈家,竟是给那颜大人的亡妻补了个诰命。”他知晓东华郡王对颜家与沈家格外关注,是以特别留意这两家的事。 东华郡王听了,点点头说:“这段时间辛苦圆空大师了。” 圆空大师说:“不辛苦,不辛苦,”他眉开眼笑,“以前我天天都盼着能这样辛苦,如今总算盼到了!” 东华郡王莞尔。 他顿了顿,吩咐道:“过了春天,我身体里的病根应该拔掉了。到时我可能要出去一趟,你先物色一些信得过的人手,慢慢将我身边那些人替换掉。” 圆空大师一口答应:“殿下放心,交给贫僧就好。” 他边说边好奇地看着东华郡王染上了笑意的眉宇。 平日里这位殿下俊雅出尘,不像凡世中人,可这么一笑,却一下子没了那种难以接近的感觉。要是让京城里的姑娘们瞧见了,这位殿下少不得要收到满车的绢帕。 是因为要去见什么人吗? 是谁让这位殿下有了“人味儿”? 见东华郡王没有再说话的打算,圆空大师终究还是按捺住好奇心退了出去。 东华郡王挑了挑灯芯,坐到案前写起信来。 慈孝寺,骆宜修,薛国公。 他能接触的人还不多,但以后肯定会多起来。只是在那之前他要与她谈一谈。 是真的要谈一谈,可不是假公济私。 东华郡王唇角弯起。 等不到她入京,他去见她便好。 京城的明波暗涌离通州太远。 通州满城都是年节的喜意。 沈家人齐了,还多了个颜正卿。沈老太爷决定不提沈宝珍,其他人自然也不提,和气地接受了颜正卿这个客人。 年二十九通州有灯会,颜正卿便领着颜舜华出去玩,还照着颜舜华要求的那样让颜舜华坐在自己肩膀上。 灯市十分热闹,街上人挤人,颜舜华坐得高,看得远,指挥着颜正卿走向自己感兴趣的摊贩。一路逛完,颜正卿手上早已拿满东西。 瞧见前面有灯谜会,颜舜华忙叫颜正卿转过去,说:“爹爹我要最好的花灯!” 颜正卿说:“好,爹爹一定给你赢到最好的花灯。” 于是颜舜华负责念灯谜,颜正卿负责猜,两人一路杀上前,竟把灯谜解了大半。最后搞灯谜会的商会不得不派人过来给她们送上了最好的花灯,只求把他们送走——他们这样猜下去,还让不让别人玩了! 颜舜华说:“别急呀,让我爹爹猜完,我爹爹再给你出些新灯谜。”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语气里满是自豪与得意,“我爹爹可厉害了!” 其他人也不服气了:“让他猜!就让他猜!看他是不是真能猜完!” 颜正卿哭笑不得:“晚晚,你这可是将爹爹摆到火上烤啊!” 颜舜华笑眯眯。 颜正卿只能咬牙上。 父女俩最终拿走了最好的花灯,还留下了一批的新灯谜以及议论纷纷的赏灯人。 颜正卿在通州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到大年初三他就启程南下。本来从京城到他任地就够远了,有年假也堪堪能呆上半个来月,更何况是从通州过去。 如今他必须日夜兼程地赶,才能按时赶回去。 颜舜华骑着雪球送颜正卿到梅亭。 颜正卿心中不舍,但他受老师之托守着南疆,不可能随意抽身。他伸手抱了抱颜舜华,却怎么都说不出道别的话,只能狠了狠心上马转身离开。 颜舜华牵着雪球站在原地。 李卓然一直守在一边。他顺着颜舜华的目光看去。颜正卿已经转了个弯,消失在路的另一端,只剩雪地上蜿蜒的马蹄印。 李卓然喊:“姑娘?” 颜舜华转头朝他一笑:“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李卓然点点头。 他有点不解。 他以为颜舜华会难过,但颜舜华看起来却好像很高兴。 颜舜华没说什么。她当然是高兴的,比起“上一次”已经好多了,她这次和颜正卿一起过年了! 颜正卿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就像她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能有这几天的相聚已是幸运之至,她有什么好难过的。 颜舜华愉快地说:“走了,这几天我们好好瞧瞧书院附近哪里适合建庄子,早点儿把庄子建起来。前几天你不是在榷场那边掏来一些西瓜种子吗?我们赶在春天把它种到新庄子里,夏天就可以吃西瓜解暑了。” 榷场是边境的“互贸市场”,不少草原人都会拿些草原产出的东西到那儿来交换中原的茶酒、布匹、丝绸、陶瓷等等。 大晋没有西瓜,它是从西边传到北边草原的,这东西容易种,撒一把种子就能结出大大的果实,草原人都非常喜欢。颜舜华以前尝过西瓜,心里一直惦记着,索性叫李卓然平时多留意点儿。 没想到还真叫他给找着了。 提起吃的,颜舜华永远都两眼发亮。明明还是寒冬腊月,她却已经想着夏天该吃点什么消暑了。 李卓然点头。 要建一个新庄子并不容易,他还是倾向于买个现成的,这段时间别人都忙着跑亲戚,他没那样的烦恼,索性在书院周围找了起来。 目前他已经相中几家,再过几天就可以去和人商量着把其中一家买下来。 李卓然将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 颜舜华微讶。接着她说:“卓然你想得没错,要自己建确实太耗时了。不过那边邻近鹿鸣书院,很多人可能都不愿意卖。” 李卓然说:“会卖的。” 颜舜华说:“你先去探探,实在不行我们再自己建。如果要买现成的,最好买个大点的,我还想在里面弄些工坊之类的,可以自己做点好玩的东西。” 李卓然认真记下了颜舜华的话。 两人边走边聊,回到家中时已把庄子的事敲定下来。 沈云初今日要接待客人,不能和颜舜华一起去送行。见颜舜华与李卓然回来了,颜舜华眼睛也没红,沈云初松了口气,上前说:“晚晚,今年的灯笼柿送来了,我都给你留着。”他上前将颜舜华抱下马,朝李卓然点了点头。 李卓然下马,定定地看着沈云初抱着颜舜华走远,才牵起两匹马去马厩那边,挑来最好的马草给它们喂食。 颜舜华被沈云初抱了一段路,就觉得不太自在。她严肃地说:“云初哥哥,我已经长大啦,你不能整天抱着我,还是让我自己走吧!” 沈云初看着颜舜华郑重的表情,没有当她是开玩笑,而是弯身将她放下地。他温然笑道:“都听晚晚的。”他 沈云初答应得这么痛快,倒让颜舜华不太好意思。她主动牵起沈云初的手:“走快一点,我要尝尝今年的灯笼柿。” 灯笼柿长得比一般柿子好看,远远看去仿佛亮着光的灯笼,而且甜美多汁,口感极好。它的产量很少,只生长在一种特异的土质上,整个通州也只有那么几棵长得好的,每年想要买到都得早早去买。沈家路远,以前是买不到的,后来见颜舜华实在喜欢,沈云初就亲自去与树主人商量着提前订一些——沈云初好说歹说,也才勉强让对方每年留个十斤。 灯笼柿长得晚,熟得晚,而且时间不定,于是沈云初每隔几天就会派人过去瞧瞧,柿子一红马上让人将沈家的份额买回来,马不停蹄地往回送。 见颜舜华眼含欢喜,沈云初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几日颜舜华与颜正卿处得那么好,他真怕颜舜华会跟着颜正卿走。从颜家派人过来开始,他就意识到这个一直黏着自己的表妹并不是真正的沈家人,她这样被他们疼着宠着的日子随时有可能结束。 沈云初牵着颜舜华回到院子。见了那红彤彤的灯笼柿,颜舜华两眼发亮,十斤的份额,沈云初分了三斤过来,其他的才分到五个舅舅和沈老夫人、沈老太爷那边。颜舜华拉着沈云初一起吃,等李卓然过来了,她也递了两个给李卓然,让他去分李嬷嬷一个。 李卓然拿着柿子出了门,找到李嬷嬷,递了一个过去。李嬷嬷把柿子搁下,拉着李卓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旁敲侧推般说道:“卓然,你也快十四了,是时候议亲了。” 李卓然墨绿的眼睛毫无波澜。他说:“不必。” 李嬷嬷说:“卓然你……” 李卓然说:“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他望着李嬷嬷,“我不会和旁人一样成家立业。”他只适合站在他们姑娘身后。 若是被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只能离开中原、离开姑娘身边。他也想如沈大郎那样建功立业,让其他人都来巴结他们姑娘、陪着他们姑娘玩,可想到记忆肿的一切,李卓然又收起了那样的想法。 那样的事自然会有人去做。 他只想像现在这样留在姑娘身边。 过完年沈家人又散去了。 年后天气转暖,雪化了大半,山尖尖已冒出青芽儿。 颜舜华收拾好行李,轻车简从地来到程应星家。一进门,颜舜华迎面遇上个白衣少年。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长得很俊,唇红齿白,十分清秀。 颜舜华总觉得有些古怪。她也不怕生,开口问好:“哥哥,你是先生的儿子吗?” 少年愣了愣。母亲跟她说了,这两天会有个女孩儿住进来。 据说这女孩儿聪明至极,竟将难倒父亲的难题解开了。更重要的是,这女孩儿是沈云初领来的,说是他家表妹。 听父亲说,沈云初家中已打算让沈云初与他表妹订下婚约。婚姻之事,逃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家已有这般打算,她该放下的。 少年捏了捏拳头,眸光落在颜舜华身上。饶是同为女孩,她也觉得这小女娃实在娇俏可爱、惹人疼惜…… 少年正想着,沈云初已帮颜舜华拿着行李进来。见少年站在那儿,沈云初温言问好:“永旭,你过来了?”他揉了揉颜舜华的脑袋,“这是我表妹晚晚。晚晚,这是先生的侄儿,叫程永旭,永久的永,旭日的旭,你叫他永旭哥哥就好。” 程永旭? 永久的永,旭日的旭?颜舜华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她眉头跳了跳,想起了另一个名字:程咏絮。 程应星有个女儿,自幼好强,能文善武,名叫程咏絮。 通州城破,鹿鸣书院被毁,程咏絮被鞑子掳走。她没有放弃求生,寻机逃了出来。当时无人愿到通州来任职,她改换男装毛遂自荐当上通州州丞,立誓不再让通州落入鞑人手中。 程咏絮女儿身暴-露之后,引来不少风言风语,她丝毫不曾放在心上,在沈云初的支持下继续以州丞身份留在州府。 当时大晋上下风雨飘摇,朝廷里谁会管她是男儿还是女儿?她终归还是以女儿之身将通州守到了最后一刻。 原来是她啊。 颜舜华恍然了悟。 难怪她刚才觉得有些古怪。虽然程咏絮早已习惯男儿打扮,但到底还是个小女孩,举手投足会流露一点女儿态。 颜舜华挺喜欢程咏絮。她笑眯眯地喊:“永旭哥哥!” 程咏絮心头一跳。明明颜舜华喊得甜甜的,她却觉得这小娃娃好像看透了什么。 程咏絮压下复杂的心绪,伸手摸了摸颜舜华的脑袋,领颜舜华和沈云初去找房间。 珠圆、玉润手脚麻利,很快将颜舜华的行李整理好了。 眼看这边已经没什么需要忙的了,颜舜华把沈云初往外推:“云初哥哥,你也该去收拾你的住处了,你得住书院里呢。” 沈云初无奈地说:“好。” 沈云初一走,颜舜华就拉着程咏絮说话。 程咏絮还是个半大少女,心里那点别扭很快被颜舜华的热情化解。她心中本就有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志向,对沈云初的感情不过是情窦初开时朦朦胧胧的好感。如今知道沈云初已有婚配,索性斩断了念想,安心招待起颜舜华来。 程咏絮自幼得程应星教导,颜舜华的许多疑惑她都能轻松答出。越是相处,颜舜华眼神越发明亮,看向程咏絮的目光满是崇拜。 程咏絮忍不住揉了揉颜舜华脑袋。 这小女娃儿真是又聪明又可爱,怪不得沈云初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着。 颜舜华就这样在程应星家住了下来。 书院的生员都穿着白衣白袍,珠圆给颜舜华也改了套小孩子穿的。颜舜华每天高高兴兴地穿上,扎着两个包包头、背着小书包去书院那边旁听。每日程应星起身去书院巡查,身后都缀着个小尾巴。她亦步亦趋地追着程应星跑,小胳膊小腿的,却脸不红气也不喘,脚步迈得比程应星还稳健。 没过多久,整个书院都知晓有这么个小生员。 颜舜华才七岁,还不到讲男女大防的时候。起初还有几个古板的夫子不愿意让她来旁听,后来察觉这孩子不是来玩儿的,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听自己讲学,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特别的“学生”。 “老实说,瞧见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听讲,讲起课来好像特别有劲。”这是有些夫子说的原话。 长得可爱本就讨喜,更何况颜舜华聪明伶俐,有时别人答不出的问题她能不假思索地回话。 更别提背诵和练字了。 有了这么个“小同窗”,不少生员都比从前更勤快了。 没办法,一个七岁小娃娃都学得那么好,你都十几岁的人了,却连个问题都答不上来,像话吗? 一时之间,书院之中连放课后都是埋头苦读或者认真讨论的生员,整个鹿鸣书院仿佛被注满了勃勃生机。 颜舜华住在程应星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当这是鹿鸣书院风气好。 程咏絮和沈云初却是住在书院里的,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书院新一年的变化。 瞧见那罪魁祸首还每天兴致勃勃地旁听和抢答,程咏絮和沈云初都有点哭笑不得。 而程应星每天捋着胡子从窗边走过,逐一巡查。见每个生员都精神抖擞地听夫子讲学,他满意不已。 这小娃娃果然是自己的福星啊!不仅让他没了被老友举荐的烦恼,还让书院的生员们都知耻而后勇,拼命地学、拼命地赶。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书院之中有一批人是家里捐了学田进来的,也有几分小聪明,学业不至于跟不上,但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不太习惯书院清寒的生活。书院不允许带仆从,他们便重金诱一些家境贫寒的生员伺候他们衣食起居,继续过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颜舜华入了书院之后,愿意帮他们做事的人少了很多。 这批人之中有个挑头的,叫潘成金,他是昌州人,年级也才十三。潘家十分富裕,算是昌州首富,他喜欢给头发擦油,擦得乌黑闪亮,衬得耳朵边上的黑痣也像在泛着光。 潘成金一直看沈云初不顺眼,觉得沈云初假惺惺的。可他又对程咏絮很有好感,觉得程咏絮正是夫子所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颜舜华进了书院,要么是和沈云初在一块,要么则是和程咏絮在一块。 起初潘成金见她是个小女孩,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发现有了这么个家伙,自己很多事都得自己亲自动手了,永旭贤弟也不理自己了,顿时有点不满。 潘成金命人去挖来一盒蚯蚓,说要钓鱼。等那生员一走,他就悄然把蚯蚓扔到颜舜华常坐的桌底下,准备好好吓一吓颜舜华! 颜舜华抱着书包和程咏絮一起走进屋,走到座位旁脚步一顿,乐了。地上那些蔫了吧唧的蚯蚓横七竖八地蜷在那儿,瞧着可怜得很。 别的小女孩怕这个,她可不怕。 颜舜华瞄向旁边的程咏絮。 程咏絮自然也是不怕的,但她生气了。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能进上舍却又顽劣不堪的家伙,除了潘成金就没别人了! 程咏絮绷着小脸,转向潘成金,说道:“你立刻把这些蚯蚓清走!” 潘成金笑嘻嘻:“春天到了,蚯蚓就爱到处跑,你为什么叫我清?永旭贤弟,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程咏絮说:“你若是不把它们清走,以后就别贤弟贤弟地叫我,我才不和你这种人称兄道弟!” 颜舜华心里咯噔一跳。坏了,潘成金这人看着就是吃软不吃硬的,程咏絮这样和他呛声,潘成金会听才怪! 果然,潘成金脸皮抖了抖,说道:“自从这小娃娃来了,你就只顾着陪她玩儿!谁稀罕!” 颜舜华用纸折了个小盒子,正拿小木棍把蚯蚓一条一条挑进去。见程咏絮和潘成金快吵起来了,颜舜华招呼程咏絮:“永旭哥哥,我们把蚯蚓拿回去给先生钓鱼!夫子快来了,你也来帮帮忙!” 其他人闻言都过去帮忙捡蚯蚓。 程咏絮顿了顿,也转身去帮忙。 潘成金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潘成金那批人只有他进了上舍,其他都在中舍或下舍。他神不守舍地上完半天的课,才去找其他人说话。 另一边,有个生员在下课后一脸窘迫地向颜舜华和程咏絮道歉:“蚯蚓是我挖来的,我不知道他会做这种事。” 等听这生员说完事情原委,颜舜华才知道书院里竟还有这样的事。 这就是所谓的“勤工俭学”吧? 颜舜华对潘成金这种做法倒是没多大恶感。 有钱,肯花钱,好事嘛。 颜舜华看向不远处的潘成金,感觉像瞧见了一块金灿灿的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入v了! 三章合一!这章特别胖!谢谢大家支持! 因为下午有点事,没有及时和编编联系,所以v晚了!!么么么么! 谢谢大家这几天的地雷(づ ̄ 3 ̄)づ 怪笑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1 11:37:25 打西瓜!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30 12:17:56 紫小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0 07:00:30 杉沐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0 02:05:38 ☆、第23章 22.21.20.1 《宠冠六宫》 第二十三章 鹿鸣书院分为上舍、中舍、下舍。 下舍是刚入书院的,学的都是基础的内容;中舍与上舍学的内容差不多,只是上舍教得更深入。中舍每个月都会进行考核,考核通过才能进上舍。 潘成金这批捐学田进来的生员也是经过挑选的,资质虽然不如其他生员,但也不至于太愚钝,潘成金考上上舍就是最好的证明。 潘成金丢了面子,其他人也觉得丢脸,看向颜舜华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事实上他们心里都越来越不安,别人憋足劲往上冲,他们不仅找不到人来帮自己挑水打饭抄书,还面临着考核不过关被逐出书院的危机。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小娃娃! 所有人都同仇敌忾地望向颜舜华。 没想到颜舜华正巧也在看着他们,见他们望过来,顿时朝他们挥起小手,眉眼都含着笑意。 与那双笑吟吟的眼睛一对视,潘成金等人都愣了愣。 这都什么人啊!他们可不是在向她释放善意好吗! 他们是敌视!敌视!他们给的是充满敌意的凝视! 潘成金捧着饭,内心忧伤。 另一边的颜舜华站到石板上和程咏絮耳语几句,拉着程咏絮往潘成金那边走。 书院一般不会允许生员外出,生员的三餐都在书院里解决。颜舜华年纪小,分到的量却特别足,米饭堆得跟山尖似的,菜里的肉也特别多。因此她一走过去,其他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她捧着的饭菜上。 颜舜华注意到他们又嫉又恨的视线,挺起小胸脯说道:“这是鲁师傅奖励我的!”她得意地追问,“你们不觉得最近的菜特别好吃吗?都是我教鲁师傅的!” 有人冷嗤一声:“是啊,谁不知道你姥爷是个掌厨的。” 颜舜华惊讶:“姥爷他这么有名吗?” 潘成金瞪着开口的人一眼。 程应星最不喜别人拿出身说事,他们家中富裕又怎么样?还不是没办法跻身仕途? 如今整个通州也只有沈家和程应星有办法往朝廷举荐人才,这家伙一开口就把两边都得罪了,脑子呢? 潘成金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也是没脑子。 见程咏絮站在颜舜华身旁望着他们,潘成金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早上是我不对。我就是觉得你光顾着陪这家伙玩儿不理我,心里不舒坦,才想捉弄捉弄她。” 颜舜华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潘成金恼羞成怒,瞪她:“你什么意思!” 颜舜华说:“我们知道你在闹别扭,所以过来找你一起吃饭啊。” 潘成金:“……” 程咏絮见潘成金脸色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不由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潘成金脾气冲,她脾气其实也冲,不然也不会和潘成金吵起来。 潘成金挑的位置不错,面朝勤学湖,湖边都是垂杨柳。柳树刚刚长出幼芽,枝条随风袅袅拂动,抬眼瞧去是一片烟青。湖光柳色,美不胜收。 颜舜华和程咏絮叫潘成金往旁边让了让,还真在旁边坐下了。 到底都来是十来岁的少年郎,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颜舜华开了话头,他们慢慢也变得话多了。 寒门子弟嫌潘成金他们什么都不干只想着差遣人,他们也嫌寒门子弟又要拿他们的钱又端着读书人架子,两边谁都看谁不顺眼。 而潘成金他们最妒忌的人就是沈云初了,沈家捐的学田不比他们少,偏偏沈云初的功课又是上舍之中最出挑的,是以沈云初隐隐是鹿鸣书院中的第一人。 一顿饭吃下来,颜舜华几乎摸清了他们的家境与他们的想法。她抿唇笑了起来,说:“你们都在担心吧?” 潘成金斜睨她:“担心什么?”聊了这么久,他心那里点小别扭彻底没了,也不把颜舜华当小孩了。哪有这么精的小孩啊! 颜舜华说:“你一点都不关心你的朋友们!”她看了其他人一眼,“你功课好,自然不担心,但是他们很担心啊。” 潘成金一愣。他也看向其他人。 他不笨,见其他人的脸色果真有些不对,顿时明白过来。下舍的人若是升不上中舍,很可能会被赶离书院;而中舍的人想升上上舍,难度也大大增加。 他们家里都希望他们能入程应星的眼,借程应星的举荐进入仕途,进不了上舍,他们进鹿鸣书院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潘成金沉默下来。他们这批人什么水平,他是最清楚的,想要进上舍本来就难,颜舜华一来更是难上加难。 潘成金望向颜舜华:“你难道有办法?” 颜舜华说:“有啊。”她站起来,小手儿按在程咏絮的肩膀上,“你们觉得永旭哥哥厉不厉害?”学院之中,功课能勉强赶上沈云初的就只有程咏絮了。 程咏絮是程应星的侄儿,比起沈云初,他们还是更容易接受程咏絮——毕竟程咏絮没沈云初那么变态。 潘成金却不乐意了:“难道你想让永旭贤弟教他们?这会耽搁永旭学弟自己的学业!” 程咏絮也看向颜舜华。 颜舜华说:“没想到你还挺为永旭哥哥着想的,早上不是说不稀罕吗?” 潘成金被这么一挤兑,又把脸气红了。 颜舜华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发挥优势!永旭哥哥的优势是可以经常请教先生问题,我们的优势是什么?” 潘成金语塞。 其他人也陷入沉默。 他们的优势是什么?他们说不出口,说了害臊! 颜舜华却很自豪:“我们的优势是有钱!” 程咏絮:“……” 读书人都把钱财称为“阿堵物”。 这里头有个典故,说的是以前有个人有雅癖,觉得说“钱”字很不雅,他妻子故意用铜钱绕床堆着。这人早上起来一看,立刻叫来婢女说:“举却阿堵物!”意思是把堵在这儿的东西搬走。 这虽然有点清高过头了,但像颜舜华这样得意地表示“我有钱”的人还真没有。 潘成金还是很理智的:“有钱也买不来学问吧?” 颜舜华眼含赞许地看着潘成金。 这觉悟不错,至少态度很端正。 潘成金觉得在颜舜华面前自己才是小孩子。他破罐子破摔,直接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舜华说:“我们可能考不进上舍,但是我们有钱啊。” 潘成金插话:“我是上舍的。” 颜舜华说:“那你别听了。” 潘成金没声了。 颜舜华说:“我们有钱,可以帮没钱的人。我们先建个学习会,唔,就叫鹿鸣学习会吧!” 程咏絮好奇地问:“什么叫学习会?” 颜舜华一脸认真:“就是大家一起努力学习的地方!加入了学习会,就是学习会的成员。成员之间相互帮助、相互促进,一起把课业提上去。” 程咏絮说:“那其他人为什么要加入?” 颜舜华说:“因为我们有钱!” 程咏絮:“……” 颜舜华说:“我们还有云初哥哥和永旭哥哥呢,你们的学业可是最好的。”提到这个她才问,“永旭哥哥你加入吗?” 程咏絮:“你接着说。” 颜舜华早就知道程咏絮不是草率的人,她点点头,接着说:“我们有钱,可以出钱。若是有人愿意每天抽一个时辰为其他人解答疑问的,我们可以从学习会的经费里抽一笔钱给他们当薪金。学习会每个月出一笔钱作为奖金,奖励学习会里每个月考核名列前茅的人。若学习会里有人家中需要用钱或者交不起束脩,也可以从学习会经费里预支。” 虽然有学田供养书院,但个人的食宿还是需要缴纳一定钱财的,这对家境贫寒的寒门子弟是一个极大的负担,许多人便是因为这样而无法念书——农家要供一个人念书,等于家中少了一个劳动力,同时要付出对他们而言非常大的一笔束脩。 一家人若有七八个堂兄弟,可能倾合家之力才能供其中一人到书院进学。 颜舜华将这些情况细细说来,潘成金等人都沉默下来。 在他们看来,那些寒门子弟又穷又酸,实在入不了眼。颜舜华这样一说他们才知道,他们遇到的这些同窗竟已是家中骄子,这些同窗的其他兄弟已经在农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 通州土地贫瘠,若不是陶州牧年年苦撑,农家一年的收成指不定还不够缴税钱! 颜舜华把学习会的完整规划说出来,潘成金等人都明白的,颜舜华是真的在为他们好。 这个计划已经非常完整,沈家又不是出不起这点钱,颜舜华完全可以不带他们玩儿。加入学习会,他们的学业可以得到提升,也可以与其他人好好结交。 将来他们考不进上舍、入不了程应星的眼,学习会的其他成员也许可以啊! 将来学习会的成员若是步入仕途,其中好处自不必说;若是进不了仕途,那这些可都是能识文断字、也能算数记账的人才!他们家里若能把这些人招揽过去,肯定会有大用处。 潘成金等人到底是商贾之家出来的,心思都比较活跃,颜舜华这么一说顿时都兴奋起来。 有人忍不住问:“你都说出来,就不怕我们自己弄一个不带你?” 颜舜华说:“不怕。” 潘成金也奇了:“为什么?” 颜舜华笑眯眯。 程咏絮说:“你们就算弄了,也没有人愿意加入的。” 程咏絮一开口,潘成金等人就明白了。颜舜华可以请动程咏絮和沈云初,他们请不动啊! 这两个人都去颜舜华那边了,沈大郎又是威武大将军兼通州州牧,要是表现出色很有可能直接被选到州府任职——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潘成金等人没声了。 颜舜华问程咏絮:“永旭哥哥要加入吗?” 程咏絮说:“要。” 颜舜华看向潘成金等人。 潘成金说:“要!” 其他人也齐齐应了。 颜舜华说:“那就这么定了!” 这时一道温和的嗓音从他们背后响起:“定了什么?” 颜舜华转过身,只见沈云初立在那里,同样是白衣白袍,他穿来却有种清雅出尘之感。对上沈云初温柔的目光,颜舜华说:“云初哥哥,我正要去找你呢!”她将潘成金推了出来,“成金哥哥你把我刚才说的给云初哥哥说一遍。” 潘成金最不喜欢沈云初,梗着脖子问:“你为什么不自己说?” 颜舜华说:“我刚才说多了,口渴。” “为什么是我来说?”潘成金还是不乐意。 “你记性好。”颜舜华顺嘴夸了他一句。 潘成金高兴起来:“那是!”他马上把颜舜华刚才说的东西都转述一遍,一个字都没漏掉。 沈云初本来边听边给颜舜华剥橘子,结果越听越惊讶,动作都慢了下来。 潘成金得意洋洋。能看到沈云初吃惊的模样,值了! 潘成金看向颜舜华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同。原以为这学生会是沈云初想的,没想到竟是颜舜华的主意! 难怪这小娃娃能让那么多夫子容许她到处旁听,果然聪明极了。 沈云初也注视着颜舜华。 颜舜华这是要用鹿鸣书院给沈家培养人才啊。父亲他们虽然步步高升,但在用人方面其实一直都捉襟见肘,缺人缺得很。 若是能把鹿鸣书院的人都用上,再将他们家里人也拉过来培养培养,就不愁无人可用了。而将潘成金他们都拉上,也可以潘家这些豪强拴过来——利益从来都是最好的纽带。 沈云初把剥好的橘子喂给颜舜华。 颜舜华张口将沈云初喂来的橘子吃掉。 两人习惯了这样相处倒不觉得有什么,落到别人眼里却有些不同。 程咏絮知晓沈家的打算,神色微微一黯。已经这般亲密无间,将来成亲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吧? 潘成金等人则猛地察觉颜舜华果然还只是个小娃娃。 简直妖孽啊! 这么小的娃娃,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颜舜华察觉他们见鬼似的目光,笑眯起眼说:“不要太崇拜我,先生都没我聪明!” 程咏絮定定地看着颜舜华身后。 颜舜华察觉不对。她扭头一看,只见程应星站在那里看着她,好像在等着她往下说。 颜舜华一脸狗腿:“先生您来了?我们正要去找您哪!您什么时候来的?学习会的事您都听到了吗?” 程应星说:“听到了。”他来得不必沈云初晚多少,颜舜华的设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他那老友知道沈家在这边截胡,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不过比起朝廷,通州这边确实更需要人才。 程应星颔首:“这个想法不错,你们若能办成,书院这边不会阻挠。” 这等于是正式过了明路。 颜舜华领着潘成金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柳叶青了,梨花开了,转眼就是春天。 学习会办起来后没几天就聚起了不少人,有沈云初和程咏絮坐镇,第一个月的考核中学习会大部分人的成绩都往上提了不少。此时有人后悔没加入,提出想要入会,颜舜华却没答应,说暂时不收人。 到第二个月结束,寒门子弟休月假时便能带着钱回家了,每天解惑一个时辰会有不错的薪金,帮学习会抄写沈云初、程咏絮编整的学习资料也可以领钱,更别提月终考核排名靠前的奖励了!有的人两个月的钱领下来,已经足以让家中再供一个人到书院来念书了。 让其他人眼热的绝不仅仅是这个钱,更重要的是学业上的提升——学习会有沈云初和程咏絮坐镇啊! 眼看第一批成员已经彻底消化完,颜舜华让潘成金贴出告示,表示接下来会接受入会申请。只是第二批成员是采取推荐的方式来确定的,也就是必须要有第一批成员推荐才能进。告示里还提了另一件事,由于学习会其中一批人提升得很快,学习会将会请夫子另外给他们多上些额外的课。 原本自觉家境不错、学业也不差的人顿时坐不住了。 几乎所有人都对潘成金等人格外热情,甚至主动询问需不需要帮忙做点什么。 潘成金彻底服气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啊!他们以前给钱都不太管用,如今想在书院里横着走都行。偏偏如今可以横着走了,他们却都觉得挑水打饭都是小事,自己来也没什么。潘成金还按照颜舜华的意思,每天领上其他成员在书院里绕圈跑,并且带人理出个蹴鞠场,利用空闲时间教其他人玩蹴鞠——颜舜华说了,别人都不会,就他去京城学过,该他教! 潘成金瘦了一圈,皮肉却变结实了,回家时家里人差点没把他认出来。得知潘成金会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那个“学习会”,潘父大手一挥,又给了潘成金一大笔钱,让潘成金拿去给学习会当经费。 鹿鸣书院的春天越发热闹起来。 颜舜华的庄子也改建好了。她让李卓然把食坊收留的第一批孩子都带过来安置好。 孩子们穿着统一分发的新衣裳,脸上都有着显见的茫然。他们不敢交头接耳,生怕给东家留下不好的印象。虽然颜舜华年纪甚至比他们都小,但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将由颜舜华来决定。 颜舜华瞧见那一双双满含怯意的眼睛,心里有了几分叹息。比起书院中的寒门子弟,这些孩子的境况要更糟糕一些。她扫视一圈,说道:“我把你们安排到这边不是让你们打理庄子。” 孩子们齐齐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说:“我会让人叫你们识字和算术,你们学会了,有的是机会让你们做事。” 不用颜舜华细说,孩子们都知道“机会”是什么。赵平、赵凡起初也是伙计,如今都各掌着一家铺子了。沈家能给他们发挥才能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前提是他们确实有才华。 颜舜华没有多说什么,让他们都回去收拾自己的床铺。 李卓然领着颜舜华去看“教室”。教室的桌椅都摆得齐整整的,桌上已经摆上笔墨纸砚,笔不是惯用的毛笔,而是“鹅毛笔”。这些人中若有特别出色的,颜舜华会帮他们进鹿鸣书院,若只是普普通通的,识文断字稍稍学学就好,不必将字练得太好。 这“鹅毛笔”比毛笔容易上手多了。 这些都是玄冥道人随手扔给颜舜华玩儿的东西。颜舜华曾经被逼得把一切能利用的都绞尽脑汁翻出来利用,眼下的境况可比“那时”要好多了,她自然是信手拈来、运用自如。 等把人手都锻炼出来,沈家就不愁没人能用的。但凡需要“进修”的都拉过来这边教教,实现人才的流水线生产! 见李卓然一直等在一边,颜舜华说:“回头我让学习会的人过来给他们讲课,平时你给他们训练训练。”玄冥道人怎么给她说的来着?要德智体美能全面发展! 李卓然点头。 颜舜华让李卓然领着自己去看庄子。李卓然把相连的两个庄子都买下来,中间打通了,这边是给孩子们起居和上课用的,另一边才是颜舜华住的地方。 颜舜华在李卓然的带领下走到另一边,却见那边的凉亭里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教她学琴的夫子谢蕴清。颜舜华讶然:“卓然,你怎么没说先生也过来了?” 李卓然一顿,说:“忘了。”颜舜华吩咐的是让他将孩子们带过来,他自然先带颜舜华去见那些孩子。至于谢蕴清是不是颜舜华的夫子,名气大不大,李卓然一点都不在意。 颜舜华没察觉不对,只当李卓然太忙了。她说:“你一个人做这么多事确实很辛苦,回头我找点人帮你。” 李卓然想要说“不必”,颜舜华却已经去向谢蕴清问好。与谢蕴清聊了几句,颜舜华就明白谢蕴清会到庄子这边来的原因了:一来是想及时跟进她的琴技,二来则是因为谢蕴清过年在沈家露了脸,不少人找到沈家拜访谢蕴清。 谢蕴清最烦这些,所以想来这边寻个清静。 既然来了,颜舜华自然是坐下弹了两曲给谢蕴清听,认认真真听完谢蕴清的指点才离开凉亭。 颜舜华走出亭外,才发现李卓然还站在那等着。 颜舜华说:“卓然你怎么还在?” 李卓然顿了顿,掏出一包种子问:“姑娘要一起去种西瓜吗?我选好地了。” 灼灼日光之下,李卓然的双眸专注而幽深,宛如深绿色的美丽宝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的更新依然如此粗长! 依然如此玛丽苏! 谢谢大家的支持!虽然知道订阅会很惨,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惨qaq昨天晋江还抽了,不给留言,吓得我以为一个买v的人都没有qaq不过我不会气馁哒,说好要多更就会多更!就是这么炫酷!谢谢大家能陪我度过这漫长而艰难的新文期!我会继续努力战斗! ☆、第24章 23.22.21.20.1 第二十四章 西瓜喜旱忌湿,李卓然选的是西北角的沙壤地,地势高,不会有涝害。他已经将土翻好,也加了肥,只要将种子放上去盖上就好。 颜舜华跟着李卓然沿着田埂往西北边走,和煦的风吹来,叫人心旷神怡。她随口说:“这边好像都是沙壤地,适合种葡萄,可以拿来酿酒。酿出来的酒红红的,也甜甜的,喝了不醉。” 李卓然点头,默默将颜舜华的话记在心里。走出好几步,他才说:“可能要十月十一月才能种。” 颜舜华说:“卓然你拿主意就好。” 李卓然“嗯”地一声,望着颜舜华头上两颗包包头。 比起刚见面时,姑娘都长大这么多了。 李卓然用目光比划了一下,发现颜舜华大概已长到自己肚脐眼。再过几年,可能会长得快一些。不知他可不可以一直陪着姑娘…… 不一会儿,李卓然选好的西瓜地到了,李卓然将种子递给颜舜华,在旁边指点颜舜华该往哪儿撒、该怎么覆土。颜舜华严格按照李卓然指挥将西瓜种子撒完,转头望着李卓然,说:“卓然你懂得真多,要不是有你我可没这么轻松。” 李卓然想说点“帮姑娘做事是应该的”之类的话,最后却还是只回了句:“问别人的。” 颜舜华微讶:“你听得懂鞑人说话?”种子是从榷场交换回来的,懂得怎么种的自然也是鞑人。李卓然若是不通鞑人语言,怎么能问出这么细致的种瓜方法? 李卓然一顿,嘴唇动了动,含糊其辞地说了句:“总有人懂。” 颜舜华明白了,李卓然是找了“翻译”。她说:“有机会带我见见你那朋友,我想学学。” 李卓然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绷紧小脸,严肃地搬出一句话:“师夷长技以制夷!” 听到颜舜华说“夷”字,李卓然目光微动,说:“我学了教姑娘。” 颜舜华说:“也好,反正去见别人云初哥哥他们可能不许。” 颜舜华跑到不远处的溪流边将沾着土的手洗干净,白白嫩嫩的小手竟溪水一刷,马上恢复原貌。她每一根指节都圆润可爱,整体却修长匀称,如同她均匀的体态。她见水里有鱼儿游来游去,不由用指头戳过去捉弄它们,惹得小小的鱼群不得不绕道而行。 李卓然后边也动了手,也蹲下和颜舜华一起洗手。见颜舜华在冰凉的溪水里玩了起来,李卓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颜舜华一愣,抬头看着李卓然。 李卓然说:“凉。”才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在凉水里泡太久是不行的。 颜舜华乖乖点头。她也觉得自己回到小时候以后,整个人好像都变小了,竟要李卓然来提醒自己别贪玩。 他们姑娘真乖。李卓然这样想着,让颜舜华坐到旁边的石头上,自己就着溪水替颜舜华将沾着泥的小靴子擦干净。 颜舜华见李卓然擦得细致认真,也就没有说话。 等两只靴子都清理好了,李卓然转过身蹲下,说:“回去会弄脏,我背姑娘走。” 颜舜华从来不是那种娇贵的姑娘家,可李卓然刚才才把她靴子上的泥土弄掉,再弄脏就不好了。她乖乖趴到李卓然的背上:“好了!” 李卓然说:“搂紧一点。” 颜舜华点头,双手环住李卓然的脖子。经过这么久的适应期,颜舜华已经能把自己当小孩。李卓然长得比同龄人高,身体也比同龄人精壮,被他背着很有安全感。 春日的微风吹来,竟让颜舜华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她把脑袋埋在李卓然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打着盹。回来以后,她虽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可心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仿佛随时会断掉。她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往前走,生怕慢了一步一切就会重蹈覆辙——她所见到的所有人,都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人世。那种钻心的痛楚让她一刻都不能停歇。 李卓然不同。 李卓然一直在她身边,直至最后还为她守在宫中,悉心掩藏她离宫的痕迹,助她一路北上为朔北十二州搬去援兵。把任何事交给李卓然,她都可以放心。 颜舜华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李卓然走到一半,她便靠在李卓然肩膀上睡着了。 李卓然感觉背上的颜舜华已经熟睡,用手将颜舜华扶好,背着颜舜华在庄园里绕行起来。走过东、走回西、走向南、走到北,他脚步稳健而和缓,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地踩到地上,让颜舜华睡得越发安稳。 颜舜华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后了,瞧见春日暖阳高高升起,原处的村落飘起了炊烟,她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卓然你一直背着我?” 李卓然说:“姑娘难得睡好。”见颜舜华想下地,李卓然蹲下,松开环住颜舜华的手。下一瞬,他感觉一双软乎乎的手抓住自己的小臂。 李卓然望着颜舜华。 颜舜华问:“麻不麻?” 李卓然摇头。 颜舜华严肃地说:“下次不许这样了。我每天都睡得很好的,你把我放回床上我也一样能睡。” 李卓然点点头。他知道姑娘是心疼他。 李卓然说:“姑娘在这边用饭?” 颜舜华说:“好。”书院今日休月假,她才得空过来庄子这边瞧瞧,既然来了,多待一会儿也好。 不想刚走回主屋,颜舜华就瞧见了沈云初。沈云初在那饮茶,见颜舜华和李卓然一起回来,温言说道:“晚晚,过来喝茶。这是京城慈孝寺新出的茶,在京城很难求来的。你二叔特地派人送来这么一罐,说是多亏了你送的药。” 颜舜华心里咯噔一跳。她可了解自己这表哥了,他说话越温和,代表他心里越不开心。 颜舜华连忙跑过去,说:“我年前听说婶娘快生了,就让人把通州特有的一些药送到京城去了。”她望着沈云初,眼睛黑油油的,“二婶娘生了吗?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沈云初知道颜舜华从小有主意。他伸手将颜舜华抱到自己膝上:“是弟弟。晚晚想回去看看他吗?” 颜舜华察觉沈云初将自己抱得有些紧。她蓦然明白过来,沈云初是害怕她回京城。京城那么远,她去了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事,他们在通州只能遥遥地担心着、忧虑着,什么都帮不上忙。 颜舜华环住沈云初的脖子,一脸认真地说道:“以后总会见到的。眼下我还得好好学东西呢!” 沈云初手微微松开,将颜舜华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颜舜华还小,他不想太早把家中的打算告诉颜舜华,怕吓到了她,让她不愿再和自己亲近。这种担忧很没道理,沈云初却敏锐地觉得这可能性非常大。 沈云初给颜舜华倒了一杯茶。 瞧见那清亮的茶色,颜舜华微讶。她这才想起进门时沈云初提到“慈孝寺”。原本她只是借着那封信猜出一些端倪,瞧见这茶后她已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 这种喝法,别人绝对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得到玄冥道人消息时,玄冥道人托人送她的炒茶法,说是给她清心平气用的。在那之后才有了这样的茶。 回想起来,玄冥道人应该是早早瞧出了天下会乱,才胡乱地教她那么多东西,想看看她能不能给那乱局带来一线生机。结果她选错了,一步错,步步错,自己也深陷漩涡、动弹不得。玄冥道人见大势已去,只能送她一杯清茶,劝她宽心放下。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本就是自然的。想以一人之力变天下之事,怎么可能呢? 可惜她还是没放下。 颜舜华目光灼灼。 即使重来一遍,她也不会放弃。 她看着杯中的清茶。那个人也没放弃吧,即使所能接触的只有寺中僧人,他也不会轻言放弃——否则也不会以一城之众,挡鞑人举国之师。 颜舜华端起茶喝了一口,两眼一亮,说:“好喝。” 沈云初问:“刚才你们去做什么了?怎么你被卓然背着回来了?” 颜舜华说:“我们去种西瓜。” 沈云初疑惑:“西瓜?” 颜舜华说:“是从西域传到鞑人那边的一种瓜果。”她举起小手,在空中比划出西瓜的大小,“有这么大!瓢是红的,籽是黑的,汁可多了,吃起来可甜了!” 沈云初说:“你从哪儿听来的?” 颜舜华:“……忘了。” 颜舜华忘了,沈云初也不奇怪。颜舜华记性虽然好,可也抵不过她爱到处跑、到处玩,想不起在哪里听人提到过,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沈云初问:“那你们是怎么弄到种子的?” 颜舜华说:“卓然去榷场那边换来的。” 沈云初看了眼静立一旁的李卓然。这人在别人面前都沉默得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替颜舜华做事却尽心尽力。他没有签卖身契,不是沈家的仆从,但他一直跟着李嬷嬷留在颜舜华身边。 朝廷开了榷场,自然是允许百姓去交易的,可普通百姓哪里敢去?也就是李卓然才敢孤身前往。 只为了给颜舜华找那西瓜种子吗? 想到刚过来时瞧见李卓然背着颜舜华在田埂上绕行,沈云初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人对表妹这般忠诚,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心里竟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大概是因为李卓然看起来不像个仆人吧。 沈云初另外倒了一杯茶,含笑对李卓然说:“卓然辛苦了,也尝一杯这种新茶吧。” 李卓然看向颜舜华。 颜舜华总觉得气氛有些怪。 她站起来拉开另一张椅子:“卓然你也坐。” 李卓然淡淡地说:“多谢姑娘。”说完他果真在颜舜华身旁坐下,端起茶喝了。 沈云初:“……” 刚才的感觉果然不是错觉。这李卓然哪里是沉默寡言,分明是孤傲不逊,只肯听颜舜华的话。 沈云初让人去张罗饭菜。 三人一起用了午饭,沈云初便寻机叫颜舜华去程应星那边。 颜舜华朝李卓然挥挥手,便和沈云初沿着小路往书院方向走。庄子离鹿鸣书院果然很近,不到半柱香他们就瞧见了书院正门。 绕过书院正门再走一段路,又瞧见了程应星家附近的梅林。瞧见梅林边上还种了不少果梅,上头结满了青青的梅子,个头已经很大了,再过几天大概就要熟了,瞧着非常诱人。 颜舜华眼睛溜溜转,准备过些天还得过来拜访程应星,顺便摘些梅子回去。不管是腌梅子还是做果酱,滋味都好得很哪!还可以用来做梅子酒,酸溜溜又清湛湛的,特别好喝也特别好看! 沈云初牵着颜舜华往里走,刚到前院,便见程咏絮立在那儿喂狗。那是只有颜舜华那么高的大狗,浑身灰毛,长得像狼。它眼睛是灰蓝色的,望向颜舜华和沈云初时眼底迸出幽幽冷光。 颜舜华眼睛一亮。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跟程咏絮打招呼:“永旭哥哥!” 程咏絮闻言回过头来,见颜舜华和沈云初一块来了,脸上露出笑容:“晚晚过来了?你们先生有客人。”她拍拍大狗的脑袋,“这是贪狼,我小时候捡的。别看长得吓人,其实可乖了。年后我舅舅那边地龙翻身,埋了不少人,把贪狼带去搜查。舅舅太忙,一直没得空送回来。” 大狗被程咏絮一安抚,乖顺地蹲坐在那。颜舜华得了程咏絮示意,上前摸了摸大狗的毛毛——又顺又滑!颜舜华说:“它真可爱!还能救人,真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 贪狼听了颜舜华的话,伸出舌头舔了舔颜舜华的手掌。 沈云初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程咏絮看在眼里,说道:“贪狼很喜欢晚晚。”不仅让颜舜华摸它,还主动舔颜舜华! 贪狼的舌头都快比颜舜华的手掌要大了,颜舜华却一点都不怕。她兴致勃勃地说:“永旭哥哥,它的牙齿真尖,白亮白亮的,看着好像经常用骨头磨牙。它是不是狼啊?” 程咏絮面色古怪:“舅舅说有一半是。” 颜舜华明白了,这是“混血儿”。就像马和驴可以生下骡子一样,狼和犬能杂交也很正常。颜舜华眼睛亮晶晶:“好漂亮好厉害啊。” 贪狼顿时站了起来,尾巴直直竖起,向颜舜华炫耀它漂亮的皮毛和高大英武的身姿。 程咏絮笑了:“晚晚,看来贪狼它真的特别喜欢你。” 此时屋门开了,一名文士从屋内走出来,年约四十七八岁,留着美须,剑眉星目,瞧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相当俊逸的。颜舜华一眼望去,差点没认出来。等她看仔细了,才确认这文士是骆宜修,东华郡王身边的第一谋士,也是当朝大儒。别看骆宜修年纪比程应星小,名气可比程应星要大得多,朝中不少人都是他提拔上去的。 骆宜修看不惯顾成晁,没少指着顾成晁骂,顾成晁气怒不已,暗中让魏公明弄走骆宜修。 魏公明恨骆宜修提议削他权,下了狠手。 当时朝局糜乱,百官惶惶,魏公明独得顾成晁信重。纵然骆宜修足智多谋,也摸不清阉人的腌臜手段,竟被魏公明联合几个朝臣诬陷下狱。她几番奔走,还逼得薛璇玑与自己联手,才将骆宜修从魏公明手底下救出来。 临去前,骆宜修仰天长叹:“我一贯对你多有不满,不想今日竟蒙你所救。” 其实骆宜修骂得最狠的不是顾成晁,而是她。她生作女儿身,却高调结交朝臣,与不少世家密切往来,以皇后之名左右朝局。后宫干政,宦官祸国,怎么看都是亡国之兆,骆宜修怎么能不骂? 骆宜修走了,朝中再也没人敢说话。骆宜修悉心为朝廷网罗来的人才,贬的贬,死的死,整个朝廷就像被抽了源头的死水,再也翻不出半点波澜。 顾成晁高兴了,魏公明高兴了,奸臣乱党们也高兴了。 颜舜华定定地望着骆宜修。眼前的骆宜修还那么年轻,他目光有神,熠熠宛如天上寒星,腰杆挺拔,仍有着永不弯曲的背脊。他是一个一心为国的好臣子,先皇临去时将顾成晁托付给他,顾成晁却放任魏公明逼他去死。 可到最后骆宜修都没有放弃。他虽然离开了京城,却没有隐姓埋名去安享晚年,而是去了最危险的朔北十二州,去了被放逐到边境的东华郡王身边。 那人曾以病弱之躯替朝廷夺回京城和朔北十二州,却又被他亲自迎回的“南朝廷”和“南皇”驱逐出京城,再也不得离开朔北半步。 不可原谅! 当时做出那种可恨决定的人,应该算上她一个吧? 当眼睛里只容得下一个人时,便不会再去想别人会不会委屈。那时她就是那样的,想着“东华郡王声望太高”,想着“一国不能容二主”,也就没有替东华郡王说半句话。 没想到过不了多久,顾成晁就指着她鼻子和她吵了起来:“够了!你这也管那也管,是不是想你来当皇帝!”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成了“声望过高”遭顾成晁猜疑的人。 那时她也希望自己改改脾气,像薛璇玑那样和风细雨地一开口就能让顾成晁改了决定。可她就是改不了、就是学不会。她总想着他们一起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应该不必顾忌那么多,却没想过顾成晁那么听薛璇玑的话是因为喜欢她。 而对于心里不喜欢的人,自然是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反倒觉得你太烦人。 颜舜华正想着,骆宜修已走下木阶,仔细地打量着她。 见颜舜华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一点都不怕生,骆宜修也不奇怪。刚才他已从老友那儿听说这孩子的事,解出那两道难题的是这孩子,让鹿鸣书院变了面貌、想从鹿鸣书院截胡的也是这孩子,这么个小娃娃可不能小瞧了。 骆宜修说:“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颜舜华回过神来,察觉骆宜修眼底的探究,便明白骆宜修是明知故问。她笑眯眯:“问别人名字,先要报上自己名字才对!” 颜舜华能这样,沈云初可不能。沈云初是见过骆宜修的,知道骆宜修是程应星的至交好友。他上前向骆宜修见礼:“骆先生,这是晚辈的表妹,你叫她晚晚便好。” 颜舜华:“……” 骆宜修哈哈一笑:“小家伙,被你表哥拆了台吧?快咬他一口。” 颜舜华见骆宜修笑得爽朗又开怀,心情也好极了。她和骆宜修抬起杠来:“我又不是狗!” 旁边的贪狼听了,咻地蹿了过来,尾巴竖得直直的,像在表示自己才是狗。 连素来谦谨守礼的沈云初都被它逗笑了,对程咏絮说:“永旭贤弟,你的贪狼可真聪明,都能听得懂人话了。” 听到这声“永旭贤弟”,骆宜修意味深长地望向踟蹰着要不要上前问好的程咏絮。 程咏絮明显在担心骆宜修一开口就戳破自己的乔装。 骆宜修笑呵呵地说:“永旭贤侄,是不是小时候被我罚多了,不敢过来和我说话了?” 程咏絮的心霎时放回原处。 她往前迈了两步,乖乖喊道:“骆先生。” 沈云初有些惊讶:“原来永旭贤弟曾师从骆先生,难怪算术学得那般好。”算术是沈云初的短处,他虽不至于学不会,但绝对没有程咏絮那么好的天赋。 提到算术,骆宜修立刻来了精神。他朝颜舜华招招手:“来,你说的那些法子我都看了,也琢磨了很久。要不你现在出两道题考考我?” 颜舜华说:“不要。” 骆宜修瞪她。 颜舜华说:“既然你都会了,有什么好考你的。” 骆宜修说:“那你出点我不会的。” 颜舜华眼珠子一转,也学着骆宜修刚才那样笑呵呵地说:“我若出了您不会的,您要帮我做一件事。” 骆宜修最喜挑战,当下就应了下来:“没问题!” 颜舜华朝他伸出一根小指头,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来,拉钩。” 骆宜修:“……” 作者有话要说: 骆宜修:原来我真的在和个小娃娃打赌_(:3」∠)_ 今天更新还是这么早!这么粗长!~(≧▽≦)/~啦啦啦 按收益排的收藏夹果然在无人问津的第二页蹲着,我已经放弃治疗哼,只要还有大家陪着我就好辣,更更更,写完就更!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25章 24.23.22.21.20.1 第二十五章 骆宜修完全被迷住了。 颜舜华难倒他以后,给了他一本《几何要术》和《基础物理》。这是玄冥道人留给颜舜华的,所谓术业有专攻,颜舜华虽看得懂,却不知道该怎么将它用起来。有骆宜修在,应该可以将它们“翻译”成其他人都看得懂的内容。 骆宜修给京城去了封信,表示自己要晚一些才到京城,自己一个人要了间房,一头扎进里面就不出来了。颜舜华是要他整出能教给普通人的“教材”,对于做学问的人来说,写一本书永远都是神圣的工作! 颜舜华很满意。她已经央程应星帮自己编出“识字教程”,将常用字都整理出来印好。有了程应星这些字,活版印刷也可以提上日程。这东西十分要紧,颜舜华没有交给李卓然去做,而是和沈云初商量过后,在庄园这边设了个小小的印刷工坊,让沈大郎派人守着。 饶是颜舜华将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程应星还是察觉了一点蛛丝马迹。他到庄子上的小学堂走了一圈,见孩子们都拿到了“识字教材”,心中顿时生出了疑窦。 程应星将沈云初和颜舜华喊过去问个究竟,颜舜华鬼精鬼精的,只说可以帮书院印“教材”,钱比市面上收少一半。程应星见问不出什么来,笑骂几句,把他们给赶走了。 颜舜华开始抓潘成金等人过来给孩子们授课。 虽说潘成金等人也只是半大小孩,但给孩子们启蒙已绰绰有余。潘成金几人拿了教材,也认认真真地把字都温习了一遍,生怕自己不会念或不会写,在“学生”面前丢了脸。一时之间他们学习劲头更足了,不仅没有落下功课,还比往常更为认真。 谁知道颜舜华以后会不会让他们教现在上课讲的内容? 想想真有点小期待。 潘成金等人喜滋滋地“备课”。 程咏絮是看着潘成金等人进书院的,这两个月以来潘成金等人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她以前虽不至于对潘成金等人有偏见,但也绝不会与他们多亲厚。 可是如今的潘成金,已经成长成一个值得结交的男子汉了。 程咏絮的目光不由落到正在问夫子问题的颜舜华身上。 那夫子姓韩,精通墨家,最爱捣弄新农具,只是为人有些木讷,不善与人交流。如今和颜舜华聊起来,韩夫子竟说得眉飞色舞,眼睛亮得不得了。 程咏絮拿起手中的书翻了起来。 有颜舜华在,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颜舜华好像从来不为自己身为女儿身而苦恼。夫子们除了最开始皱过眉之外,都对颜舜华和颜悦色,格外喜欢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新生员。其他生员也一样,一点都没因为颜舜华年纪小、是个女孩儿而看轻她,他们平时宠着她、让着她,遇到正事却特别听她的话。 所以她错了吗?其实不必乔装成男儿也可以做到她想做的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程咏絮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只是在鹿鸣书院而已,再加上颜舜华年纪还那么小,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没多大区别。等颜舜华再长大一些,其他人便会想到男女之防、想到她是女儿身,态度必然会变得不同。 程咏絮眼神变得坚定。 她要更努力才行。 颜舜华那边已与韩夫子说完话了,跑过来问程咏絮:“永旭哥哥,书院里是不是有没开垦的荒田?” 通州地广人稀,“丢荒”是很常见的事。有人给书院捐的学田就因为无人耕作、土地贫瘠、水源不足等等原因而荒弃。春耕时节已过,能种的好田都种完了,剩下的大都是长不出庄稼的荒田。 程咏絮因为不能和人共住,所以单独住在藏书楼那边,帮忙管着藏书楼以及学田的登记和管理。颜舜华问到这事,程咏絮也不隐瞒:“学田里有三亩地没播种。” 颜舜华说:“那我去找先生!”说完颜舜华就跑了。 程咏絮有些迷茫。 韩夫子说:“我和晚晚准备试试新农具。”提到自己的新设想,韩夫子没了往日的腼腆木讷,语气满是跃跃欲试的期待。若是有更方便好用的农具,也许可以把荒田都开垦了! 没一会儿,颜舜华就跑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程应星。颜舜华要动荒田,程应星自然好奇。他问韩夫子:“真的有那么好用?” 韩夫子不是那种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他实诚地说:“试试才知道。” 程应星说:“那好,去试试。” 若能开荒田,得利的可不仅仅是书院。等书院这边出了成效,就算他不想报上去,骆宜修肯定不会瞒着不报。 程应星点头了,颜舜华马上去找潘成金等人过来帮忙。 潘成金这批人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若是连他们都能使得动,那就不愁农具不好使了。 人一到齐,程咏絮就领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去了荒田那边。骆宜修在研究《基础物理》,韩夫子也在研究,他到荒田附近走了一圈,发现荒田的地势有些高,便让潘成金去叫庄子那边的人将早已打造好的东西搬来。 仆人们嘿哟嘿哟地喊着口号在河边忙碌起来,过不了多久,一架灵巧的水车就成型了。随着水车转动,潺潺水流从河里被抽了上来,沿着竹筒四向分流,齐齐流向荒田之中。 仆人们都惊奇地喊:“水灌上来了!水真的灌上来了!” 程应星倒不至于太吃惊,类似的事物他见过,只是没韩夫子所做的这么机巧,引水能力也没这么强。看来对于韩夫子来说,学了颜舜华带来的那本《基础物理》还是很有用的。 程应星看向韩夫子。 韩夫子专注地看着水车引流,眼神越来越亮。等水停了,他招呼人把耕牛拉来,竟准备亲自下田试用新犁! 程应星本想拦着,后来想想韩夫子的脾性,也就随他了。韩夫子试了一会儿,回到田边将潘成金的人叫了过去,师生轮流犁地,不一会儿就将一块田翻好了。 程应星这才真的吃惊无比。 这批新农具了不得啊! 程应星神色复杂地望着一脸高兴的颜舜华。这小娃娃才到鹿鸣书院没几个月,居然已经把能利用的人都挖出来利用了。 这农具若是在通州推广开,受益最大的是谁? 身兼通州州牧的沈大郎! 这小家伙可不能当普通小娃娃来看待。 颜舜华察觉了程应星的目光,转头朝程应星笑眯起眼。她脸上带着点儿小腼腆,喊道:“先生……” 程应星头皮一麻。这两个月他一听到颜舜华喊“先生”就心惊肉跳,这家伙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将他这把老骨头折腾得不轻。 本来程应星觉得自己女儿够不让人省心的了,如今与这颜舜华一对比,他觉得自己女儿简直乖巧听话! 程应星捏着胡子,语气颇有些切齿意味:“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韩夫子弄出来的新农具不错吧?”颜舜华问。 “当然。”连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能使得动,能不好吗? “那我们应该让更多人用上它们对吧?” 程应星说:“晚晚,别绕圈子了,你想做什么?” 颜舜华说:“不是把农具做出来别人就会选的,所以我们得派些人去教佃户用,让他们看到新农具的好处。” 程应星明白了,颜舜华这是在跟他要人。先是把人要去教她收留的那些孩子,现在又把人要去教人用新农具。生员们还在书院里呢,都已经被她差遣上了。 程应星算是服气了。他说:“你想怎么做?回去写出个章程来,若写得有理我就许了。” 颜舜华抓住程应星的手,两眼亮亮的,真心实意地拍马屁:“我就知道先生你最好了!” 程应星拿颜舜华没办法。他看了眼旁边的程咏絮。 他这女儿从小好强,撒娇耍赖的事从来不会做,更不会像颜舜华这样一脸谄媚地夸人——还夸得不让人厌烦。 女儿家能像颜舜华这般撒撒娇、耍耍赖,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程咏絮:“……” 程咏絮悄然转开目光,免得对上程应星含着期盼的目光。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选的路可能越走越难走,但她有信心继续前行。 直至再也走不通为止。 颜舜华拉着程咏絮一块去府衙,有“沈大郎外甥女”这重身份在,颜舜华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想要的资料。程咏絮算术好,颜舜华便让她帮忙统计出哪些荒田是可以开垦的,可以用上哪些新农具。光凭资料,她们只能统计出大概,具体的还得让每个生员因地制宜地去分析。 这样忙碌了两天,颜舜华就把整个计划弄了出来。 她马上跑去程应星家里找程应星商量。 巧的是,这时闭关多日的骆宜修捧着书稿出来了。他这些天都没打理自己,胡子凌乱,头发打结,全然没了来时那副潇洒模样。 骆宜修见到颜舜华,立刻正了正脸色,端回了名士风度,相当云淡风轻地说:“我写完了。” 颜舜华比他更云淡风轻:“哦,先放着吧,我有事要找先生商量呢!”说完她就跑去程应星书房找人。 骆宜修本来正捋着自己胡子呢,瞧见颜舜华一下子不见了人影,直接失手拧断了几根长须。 疼得他脸皮直抽。 他骆宜修的书稿,什么时候这么不受重视了?若是在京城的话,书稿一出就会被无数人传抄,连废稿都会有人视若珍宝地捡去收藏!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片子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作者有话要说: 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写二更啊! 今天更了九千,是不是特别炫酷! 晚晚不是完美的,她思虑不如沈云初他们周全,武力值不如李卓然他们高,志向没有程咏絮她们远大,前世意外得到玄冥道人的传承,她一心想着帮渣渣稳住皇位,后来和渣渣决裂,她又想着保住希望保护的人。那时候她看不清全局,没有全面的计划,都是有一步走一步,所以才走到最后的绝境。回来以后她放下了很多东西,也将很多事看得更清楚了,不过本质上她还是她,步步为营、步步谋算依然不是她擅长的……咦我想说什么来着,说着说着突然忘了=。=反正晚晚会一直这样光芒四射闪瞎别人眼!(喂 ☆、第26章 25.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六章 骆宜修不服气,特别不服气。他拧着胡子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果断跟着进了书房。 颜舜华暗笑在心。 颜舜华知道骆宜修的性情,别人哭着喊着求他,他绝对不屑一顾,觉得你这人太没骨气。 可你要是不把他当回事,他反倒觉得你这人有意思,非要和你卯上。 平日里这位骆先生有点像小孩。 颜舜华说:“骆先生您怎么进来了?我和先生有正事要谈呢。” 骆宜修瞪了她一眼,看向程应星:“程兄,你这还有我不能听的事?”这么多年来他们的交情一直没变,即使他在京城,程应星在通州,思想却还是共通的。他不觉得程应星会瞒着他任何事。 没想到程应星却说:“这事确实关系重大。” 颜舜华一脸“你听到没”的表情。 骆宜修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听定了!”连程应星都说关系重大的事,他怎么能错过?事实上他还是认为颜舜华只是个小娃娃,不可能拿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颜舜华瞠目结舌。 骆宜修说:“怎么?你还怕我偷了你的主意?我骆宜修若是这样的人,你怎么会把你的那几本书给我看?” 颜舜华也不是真想赶骆宜修走,她取出这两日赶出来的计划递给程应星:“先生你看看,这是我的安排,若是您答应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了。已经过了春耕的好时节,再拖下去可没什么可补种的了。” 眼下适合种黄瓜、甜瓜、豇豆,也可以种些玉米。销路不愁,沈家和潘家都有水路可以往别的地方运,到时叫人过来收了便是。 颜舜华已经让沈大郎托人去临近几州收种子。 程应星看完颜舜华条理分明的“计划书”,心中越发惋惜:这孩子怎么就是个女娃儿呢? 见程应星表情古怪地望着颜舜华,骆宜修更为好奇。他拿过程应星手中的文稿,初时只是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后来神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认真,甚至回过头去看了机会。 骆宜修看完了,便明白程应星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颜舜华若不是个七岁的女娃儿,他说不定要直接把她塞进朝廷里去了。 眼下朝廷最缺的就是这种肯干实事,并且知道怎么干的人! 骆宜修说:“小家伙,等你舅舅做出成效来了,记得早些上表朝廷。我向你保证,这绝对少不了你舅舅的一份大功!” 颜舜华一点都不激动:“我舅舅又不需要这么多功劳。” 骆宜修先是一愣,接着他很快明白过来。 沈大郎本就战功累累,如今若连内政都精通,那可真是文武全才。这些功劳一份一份地叠起来,简直是劳苦功高——功高盖主啊! 骆宜修说:“你年纪轻轻的,心思倒是多。” 颜舜华不说话。 骆宜修说:“既然如此,你准备怎么做?” 颜舜华说:“骆先生您不是在么?” 骆宜修目光一利。 聪明人说话,从不需要太多言语。从留下他开始,颜舜华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颜舜华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留在这里,把改造农具之功推到他身上,助他在朝中更进一步! 到时他在京城步步凶险,他们躲在通州怡然自乐,算盘打得可真响! 骆宜修把脸一横,骂道:“程应星,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这些事他没有出半分力,却要他把功劳往身上揽,把他当什么人了! 程应星也是刚转过弯来。 见骆宜修满面怒容,程应星哭笑不得地看着颜舜华,也骂道:“你这小鬼,净给我惹麻烦。你骆先生的为人你又不是没听说过,他岂会愿意做占人功劳的事?” 颜舜华却不慢不紧地问:“舅舅他也不曾参与,骆先生您为什么直接把功劳算到他头上呢?” 骆宜修一怔。 是的,这计划显然是眼前这小丫头的手笔,他却直接把它算到沈大郎头上。 原因很简单,颜舜华即使得了这功劳也没半点用处。沈大郎受嘉奖,颜舜华自然也能受益,毕竟颜舜华与沈家是一体的。 颜舜华这么一问,骆宜修彻底明白了。颜舜华是想把他和通州这边绑到一起。 骆宜修说:“你可真放心我啊,小家伙。” 颜舜华笑了起来:“我相信先生的眼光。先生能和骆先生您当这么久的朋友,说明骆先生您与先生一样都是品行高洁之人。” 程应星闻言不由捋了捋胡子。他斜眼看向骆宜修,发现老友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手蓦然一滞。 程应星笑骂:“你这小丫头,嘴巴太甜了,我得防着点,免得下回着了你的道都不知道。” 骆宜修也回过味来。颜舜华嘴巴确实甜,嗓儿更甜,一句话就把他们两个人都夸了进去。 骆宜修说:“我不是迂腐之人,既然你是这样打算的,我便厚颜一回揽了这功。” 颜舜华高兴地向骆宜修讨书稿。 骆宜修想到自己一直被颜舜华牵着鼻子走,还是有点不痛快,刺了一句:“你不是叫我先放着吗?” 颜舜华笑嘻嘻:“我刚才是对骆先生您使激将法嘛。若不是这样,骆先生您怎么会跟进来呢?” 骆宜修望向程应星:“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总在信中诉苦了。”这小丫头确实难缠得紧,你明知自己被设计了,还是愿意一脚踩进圈套里。 颜舜华惊讶地望向程应星:“先生您还向骆先生诉苦?” 程应星没好气地瞪她:“你觉得是因为谁?” 颜舜华进书院后就没消停过,才两个月的光景,整个鹿鸣书院都快变成她家开的了。 关键是她做的事都有她的一套道理,而且成效颇为显著,程应星如今听到她喊“先生”都会头皮发麻,生怕她又提出什么让他左右为难的主意。 颜舜华一脸认真:“谁啊?一定是成金哥哥吧?我去帮您教训他!” 程应星:“……” 程应星摆摆手说:“去去去,忙你的去。” 这小丫头打不得骂不得,还怪她不得,还是眼不看为干净! 骆宜修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 程应星答应开鹿鸣书院培育人才,但不是特别乐意把人送入朝廷。有这么个小娃儿在旁边推动,他倒是省心了不少。 颜舜华一走,骆宜修含笑说:“这孩子不错,有生气,也聪明。咏絮也聪明,只是更像你一些。” 程应星瞟了他一眼,不想和他聊这个。女儿随他,脾气刚直,认定目标就不回头。可他跌得头破血流、心灰意冷,便回通州闲居。骆宜修看似洒脱,实则比他更为固执,纵使志向难申也仍留在京城。这一点上,他们谁都别笑谁。程应星说:“当今圣上我不说,太子那脾性,你也要一路帮扶下去吗?” 骆宜修沉默。 也就是只有他们两人在,才可以这样谈论圣上和太子。有这样的君主和储君,要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骆宜修叹息一声,说:“若是你也不做,我也不做,岂不是更糟糕。” 程应星也沉默下来。 君王不仁,苦的是百姓;君王昏庸,苦的是百姓;君王残暴,苦的还是百姓。当今圣上和当今太子,怎么看都不是明君。想到宽厚英明的前太子,程应星站起来走到窗边,背着手看着窗外的山色。前路茫茫,他们做了可能是错,不做也可能是错。 骆宜修和程应星没有亲历过未来,却已经看见了未来的一角。程应星失望了灰心了,骆宜修却没有。 在小小的鹿鸣书院和小小的颜舜华身上,骆宜修看见了一丝希望。即使这丝希望那么地微小,仿佛随时会消失,他依然感觉身上充满了喜悦。一切会好起来的,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就像一滴滴水会汇聚成河流一样。 颜舜华是亲眼见过“未来”的。 她也没有灰心失望。 颜舜华拉上程咏絮,开始搞“动员大会”。学习会的人知道这事是骆宜修和沈大郎牵头的,纷纷踊跃参与,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地表示保证会完成任务。 颜舜华忙完已是傍晚,沈云初领着她与其他人道别,两人齐齐回了庄园。 夕阳之下,李卓然正在训练孩子们。他站在一旁,依然是一身缁衣,英俊的脸庞没有丝毫表情,冷酷地教训落后的人要跑快些。 颜舜华挣开沈云初的手跑了过去,说道:“卓然,你在让他们锻炼吗?” 李卓然点头。 他随口提了句:“西瓜发芽了。” 颜舜华目光灼灼:“看来今年我们可以吃上西瓜了!” 李卓然“嗯”地一声,没再开口。 沈云初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说道:“该去吃饭了,卓然也一起来吧。” 李卓然看了眼正在跑圈的那群小孩:“我带他们吃。” 颜舜华说:“那我也一起,让我瞧瞧他们平时吃得怎么样。” 李卓然说:“好。” 沈云初只能说:“我也一起。” 颜舜华对这批孩子这般重视,自然没人敢在吃喝上亏了他们。晚饭分量很足,饭多肉多,还用大骨头熬了汤。 沈云初粗粗一扫,便发现孩子们都长得比同龄人要健壮些,脸色也红润得很,显然都是饭食饱足和勤加锻炼的功劳。 瞧见这批孩子望向颜舜华的崇敬目光,沈云初放心了。 虽然不知道日后这些孩子会不会知恩图报,至少眼下他们都对颜舜华十分敬服。 想到颜舜华周全的计划,沈云初心中也有了紧迫感。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被表妹抛到身后了。沈云初顿了顿,开口说:“晚晚,收种子的事由我来跟进吧。” 颜舜华本来就没打算让沈云初闲着,闻言自然是一口答应:“那就交给云初哥哥了!”她一脸的认真,语气郑重其事到极点。 沈云初莞尔。 颜舜华吃完饭,散步到谢蕴清那边学琴。颜舜华和林州丞学了几天笛子,沈云初便送了她一支玉笛。 谢蕴清擅琴,其他乐器也不差,见颜舜华来了,叫颜舜华取出横笛试着合奏。 笛曲大多是凄切的,颜舜华却吹不出那种哀婉之情,倒是把谢蕴清的琴声也带得活泼了些。 一曲奏完,谢蕴清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你是越发心宽了。” 与颜舜华相处是很愉快的事,你总是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谢蕴清也一样,她如今依然避开所有前来拜访的人,在颜舜华面前却有了不同的表情,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惜字如金。 颜舜华说:“那是自然的,值得高兴的事那么多,我每天都开心极了。”她双手捧着脸颊,眼睛亮亮的,看着谢蕴清笑弯了眉,“先生您也要开开心心的。” 谢蕴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弹一曲给我听听。” 颜舜华欣然从命。 一弹一教,时间飞逝。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家的锻造坊齐齐运作,韩夫子也紧锣密鼓地给潘成金等人传授要诀。三月中旬,农具、种子以及“指导员”都已就位,新农具的推广便正式开始了。 骆宜修多留了一段时间才回京,回去之日通州已开了不少荒田。通州多山地,有了新型水车和新农具作用颇大,其他州却不一定能用上。骆宜修一路上忙着整理奏本,到京城时已将整个推广计划做出来。 颜舜华写的计划是实用型的,官员拿到便能用。骆宜修要呈上去的奏章却必须多加润色,将这事往利国利民的方向吹,吹的篇幅必须比正经内容要多,否则很难体现它的重要性。 骆宜修本来是写惯了这种文章的人,不知为何这次却写得极为艰难。等他把厚厚的奏本润色完毕,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少人读书识字,学的都是这种锦绣文章。要他们写出颜舜华那种条理分明的计划,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骆宜修一进京,马上进宫面圣。他这次在通州留了这么久,圣上已来信催促过几次。如此恩宠,朝中也只有他才能享有。 君臣见面,聊了许久。 当今圣上顾弘德其实也不是昏庸之人,只是迷恋比他年长十岁的贵妃,一心想改立小儿子为太子。对现在的太子顾成晁,顾弘德一贯是不喜的,怎么都看不顺眼。 顾弘德的摇摆落到投机之人眼里,便让朝中出现了不同的党派,有些暗暗改换门楣,投到了贵妃与小皇子那边;有些则依然支持顾成晁,一心要维护正统。 殊不知,顾弘德最不愿听的就是“正统”二字。前太子死得蹊跷,前太子之子东华郡王也病得蹊跷,若不是东华郡王病得那么重,这天下也轮不到顾弘德来坐。 若论“正统”,顾弘德自己就名不正言不顺。 要是朝臣正正经经地论起“正统”来,是不是得将东华郡王迎回来当皇帝? 这是顾弘德的逆鳞,骆宜修一向不会提起。 有些事,他连程应星都不曾说起。比如他已见过东华郡王,知晓东华郡王病体已愈。比如他考校过东华郡王的才识,知晓东华郡王的心性、品行、学识都远胜于旁人。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他会第一个站出来提出立东华郡王为储君——即使那可能会给他找来杀身之祸! 骆宜修将推广新农具之事提完了,便出宫回了家。 已是晚春时分,慈孝寺的桃花才刚开。有新茶在,慈孝寺的香火始终好得很,赏花的人也多。 好在东华郡王的禅院被其他居住的禅院紧紧围在中间,得绕过许多地方才能进,倒也还算清净。 小沙弥释静跑进东华郡王住处,悄声说:“殿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出发。”他从袖里掏出一顶薄帽戴到头上,“殿下您看,这样是不是瞧不出我没有头发了?” 东华郡王说:“确实看不出。” 小沙弥又乐颠颠地跑了,过不了多久他便跑回来,在东华郡王面前转了一圈,亮出他的整身装束。释静年纪小,永远坐不住,这回东华郡王准备北上,释静自然一心跟着去。 上回的奔波不仅没把他吓着,还让他兴致盎然地等着第二次出远门的机会! 东华郡王说:“那我们过几天就出发。” 小沙弥朗声应道:“好!” 东华郡王看着小沙弥转身往外跑的身影,眼底露出一丝笑意。他身边的人之中,释静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初他晚到了一步,不仅慈孝寺被洗劫一空,圆空大师也在大火之中圆寂。 经历了那样的惨痛,释静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再也看不见曾经的飞扬跳脱。 如今他们又回来了。 东华郡王望着从墙外伸过来的桃枝,心中一片柔软。 他回来了,她也回来了。 老天既然仁慈地让他们重来一遍,必然不会再让那样的厄难降临。圆空大师已打听到骆宜修回京的消息,骆宜修在通州留了那么久,必然是因为她吧? 只要人到了通州那边,她肯定不会白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他真的越来越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东华郡王准备了几日,便“卧病在床”。这时东华郡王母亲已经生产完了,生了个小儿子。她仿佛终于记起了东华郡王这个儿子,派人过来看望他,还送来一些滋补药物。 奉命而来的人走近看了,发现床上之人神容憔悴,一脸病色,又匆匆回去复命。 人一走,圆空大师就命人过来将那些药物取走,叫精通药理的师弟拿去仔细检验。当天傍晚,师弟找了过来,神色愤然:“那些药物动过手脚,用别的药泡过,药性极为猛烈。放到旁人身上自然有增益之效,放到郡王殿下身上可就是夺命药啊!” 圆空大师说:“可能她也不知晓。” 师弟说:“她若是真不知晓,不就证明她丝毫不曾把郡王殿下放在心里吗?真要关心儿子的,哪有不清楚自己儿子能用什么药、不能用什么药的?” 圆空大师叹了口气。 其实可怕就可怕在,那位夫人很可能知道啊。 明知道这些药可能让东华郡王丧命,却还是命人以她的名义送过来,到底是什么居心?饶是圆空大师已见惯了人世险恶,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寒。 若真的是那样的话,东华郡王未免也太苦了。 自己的亲生母亲,明里暗里地暗示着希望他去死…… 在此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人心啊,就是这样易变。 圆空大师说:“师弟,这些事你莫要向别人提起。” 师弟点头:“我晓得的。” 圆空大师又吩咐一句:“过两天你命人去向那位夫人讨几味救命药,药材越贵越好,越珍稀越好。她给了你就收起来,备着以后用。”既然她们想看到东华郡王病重,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 师弟答应下来。 而理应病重卧床的东华郡王,此时正轻装简从地行走在官道之上。 官道两侧禾稻青青,远处到处都是青翠苍郁的美色。 东华郡王咳血之症提前痊愈,身体里的病根也被拔除了,不再向“未来”那样落下痼疾,他觉得自己骑在马上从来没有这样轻便过。 小沙弥释静一副书童打扮,见沿途风光晴好,不由像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骑着马时快时慢地往前跑,偶尔还绕回来兴奋地跟东华郡王说前面是什么地方。 如果是以前的话,东华郡王是绝对不会听这些话的,可如今他却听得格外仔细。 以前他去的地方太少,与她说起话来总是捉襟见肘,只能绕着正事打转。知道她爱吃爱玩,释静说起这些时他都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在青涧城的时候她说,她发现她一点都不喜欢皇后那个位置。 东华郡王抬首看了看明媚的艳阳。 若是将来一切都安定下来,他愿意陪她远走天涯——陪她自在悠然地过完这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今天不小心被新文小妖精迷住了,更新得有点晚,但还是如此粗长!么么哒(づ ̄ 3 ̄)づ 【注意昨天是二更哟,不要看漏了!!!!!】 ☆、第27章 26.25.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七章 推广新农具之事到底是过了明路的,李卓然插不了手。 他在孩子里挑了几个人负责接下来的训练,自己去榷场那边游荡。 通州边境的榷场一向最安宁——因为通州军很强,强得鞑人心存忌惮,只能老老实实交易。 李卓然在榷场之中搜寻好马种。 这是沈老太爷托给他的任务,他不仅会种东西,也会养马。 对草原人来说,选马几乎是天生就懂的,根本不需要去学习。鞑人不笨,好的种马自然不会送到中原,这就需要对一些草原商人诱以重利。 有道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李卓然年纪小,别人不会信任他,所以具体的生意不须他去谈,他只要负责找到门路就好。 而恰恰也正是因为李卓然年纪还小,很多人都不防着他,是以他一路听了不少隐秘消息。一圈走下来,李卓然已找到沈老太爷要他找的人,暗暗叫沈家管事去交涉。 正事忙完,李卓然又去找来许多新奇的种子,准备拿回庄子试种。 想到颜舜华眼中会出现的欢喜,李卓然心中也欢喜,平日里深绿到近似于黑色的瞳仁竟变得有些幽亮。 他正要往回走,忽听有人说:“那伦娜夫人也真够傻的,凭空冒出个弟弟,她竟也信了,还被对方骗出都城。也就是大君宠她才没有杀她,要是早些年的话,她早就被马裂了。” “是啊,绿眼睛的人那么多,难道都是她弟弟?” “我看伦娜夫人也不是信了,而是想逃回西边去吧。你没听说雪狼又开始在西边繁衍了吗?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雪狼图腾又该立起来了。” “草原永远都不可能安宁啊。” 仿佛是在呼应着这话,一只秃鹫从远处的山崖腾起,发出嘶哑的鸣叫声。 李卓然脚步没有停顿,脑中却回荡着刚才那些鞑人的对话。 青狼族是得狼群庇佑的一族,他们天生能驯养狼,常常骑着狼作战。而在草原西边有座圣山,山中时有雪狼现世,雪狼通体雪白,骁勇善战,能将最矫健、最勇武的战马咬断脖子。 约莫是十年前,鞑人横扫圣山,掳走了青狼族的女人,杀光了青狼族的青壮,圣山脚下只余老弱妇孺。 青狼族的公主伦娜也被鞑人掳了去,因为高挑的身材与美丽的容貌,被鞑人的大君收入营帐。 伦娜公主原是性情刚烈之人,如今却不得不屈从于鞑人那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大君。 她一直在等,等她弟弟的消息,青狼族永远是最勇武的草原勇士。 伦娜公主相信她的弟弟不会就这样死去。 伦娜公主相信雪狼一定还在庇佑着他们。 李卓然却知道她永远都等不到如愿的那一天。 伦娜公主弟弟的死,他是亲眼看见的。那个勇武无双的少年双手举起重锤,两眼含着泪,高声呼喊着让所有人后撤,自己迎上鞑人的箭雨。在那之前的一晚,少年对他说:“我真羡慕你啊。我一生下来,背上就有着苍狼印记,我必须背负起守卫青狼族的使命。我若死了,你就走吧,走得远远地,带上你母亲的骨灰回她一直想回去的地方。” 李卓然顿了顿,转身离开榷场。 那一切与他无关。他在姆妈的保护下逃到了南边,当了中原人,学会了中原的语言。 伦娜公主在等待着什么,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从来不是他们的一份子,他的母亲是被掳去的,他有一半中原的血脉。 他更愿意当个中原人。 何况草原上又没有姑娘。 李卓然脑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越发觉得这想法极有道理。 他从来都不愿意当强盗。 李卓然回到庄子,已是薄暮时分。 幽幽琴声从凉亭那边传来,李卓然脚步一顿,知晓颜舜华已用过饭了。他转到厨房,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到凉亭外等着。 暮色四合,天地茫茫,李卓然听着亭中飘来的琴声,心中一片宁定。 颜舜华从亭中出来时,一眼就瞧见静立亭外的李卓然。 月亮高高升起,洒落一地清辉。 朦胧的月光落在李卓然身上,在他鼻翼旁投下淡淡阴影。平日里掩藏在沉默之下的俊朗容貌,月色之下似乎一下子变得分明起来。 颜舜华两眼一亮。 美好的东西谁都喜欢,身边的人长得这般出色,她颇有些与有荣焉。 颜舜华欢喜地说::“卓然你回来了?姥爷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吧?” 李卓然点头。他从袖里掏出一叠文稿:“今日我又学了一些草原语。” 颜舜华也惦记着这事呢,拿过文稿就和李卓然一块去书房。 李嬷嬷端了茶过来看他们,见颜舜华挨着灯仔细看起李卓然写的文稿,又退了出去,准备吩咐厨房给他们准备些点心。 珠圆、玉润拿出女红篮子,两个人围着小篮绣起了绢帕。 颜舜华什么都爱学,就是不爱学这个,她们得把手练巧一点,要不然遇到要用上的时候没点拿得出手的绣品可就糟了。 初夏的天气十分多变,刚才还是月朗星稀、夜风徐徐,此时竟突然下起雨来。 这雨起初还小,屋里的人都没察觉,再过些时候就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上,引得珠圆、玉润连忙起身去关灯。 颜舜华眉头一跳,吩咐玉润:“你去熬些驱寒汤备上,云初哥哥指不定会淋湿了。别看夏天天气热,实际上也很容易染上风寒。” 玉润应声去了厨房。 颜舜华望了望窗外的急雨,很快收回视线,拿起一张文稿让李卓然教现写一遍给自己看。 李卓然的字十分普通,但一笔一划写得清晰,笔锋也非常有劲,颜舜华越看越羡慕,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手掌,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间能长大几岁。 颜舜华看李卓然写一遍,便晓得鞑人的文字大致该怎么写,摊开白纸照着练了起来。 在未来许多年中,鞑人都将是大晋的劲敌,她必须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可怕的敌人才行。 等再过一段时间,她会挑些年纪稍长的、机灵点的人来学一学,然后将他们安置在商队之中深入鞑人境内。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颜舜华停笔思索起来。 李卓然突然开口说:“表少爷回来了。” 李卓然耳力好,沈云初刚踏进院门他就察觉了。 颜舜华起来往外跑,果然见到沈云初披着蓑衣走了进来。 颜舜华说:“云初哥哥你回来了!” 沈云初隔着雨帘望见颜舜华,心中一软,说道:“嗯,刚清点好入库的种子,安排好分派到各地的份额。”他眼中含笑,“这一场雨下得挺及时,一些不适合用水车的地方也可以开荒了,看来老天都在帮我们。” 珠圆上前替沈云初解掉蓑衣,玉润也过来了,捧着颜舜华吩咐的驱寒汤。 珠圆嘴巴最是伶俐,见沈云初端起驱寒汤喝了,便说:“一下雨姑娘就叫玉润去备着,表少爷回来得真巧,汤还热着!” 沈云初心中泛暖,说道:“这么晚了,晚晚你还在学什么?” 颜舜华说:“我在学草原语。” 三十年前,鞑人横扫草原,令无数草原部族俯首称臣,奉鞑人首领为“大君”,大君在大巫的指引下建立都城,统一草原文字。 自此之后不少草原人停止了游牧生涯,与中原一样开始聚居生活。 但草原人凶很好斗的本性不曾改变。正相反,他们变得更强悍,更蛮横,强硬地横扫过整个草原,又屡屡挥师南下,大有马踏中原的意图。 对于这个强大的敌人,朝廷的印象还停留在“野匪”的层次上,全然不知道敌人已经强盛如斯。 鞑人再也不是那种毫无野心、只知烧杀抢掠的“野匪”! 颜舜华神色严肃。 他们必须去了解敌人,才有可能打败敌人。若是像以往一样轻敌或者像以往一样退让,朔北十二州还是会落入鞑人之手。 沈云初自幼长居通州,自然也比呆在京城中的人要清楚草原上的变化。他说:“晚晚你想得比我远,你是对的,我们应该学。” 如今的鞑人已经横行草原,朝廷可以不重视,他们不能不重视。 颜舜华说:“那等我和卓然对着程先生编的识字教材把相应的草原语整理出来,到时我们印一些给大舅舅,让大舅舅在通州军里也挑一些人来学。” 沈云初说:“好,我也来帮忙。” 于是李卓然原本只教颜舜华一个人,这天之后就变成教两个了。 程应星知晓他们在忙活什么后,也领着程咏絮过来旁听,四人合力整理,不到半个月就把常用字词和日常句子都编整好。 程应星感叹说:“旁人要编一本书少不得得花个几年,你们倒好,隔几天就出一本。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指不定羞愧得要抹脖子自我了断了。” 颜舜华猛拍马屁:“这不是有先生在嘛!” 程应星捻着胡须,笑骂:“你这小鬼,别哄我开心了。” 他对朝局依然失望透顶,但从前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却没了。 一人之力也许不能改变什么,若是合整个通州——甚至朔北十二州之力呢? 即使是百官都避之唯恐不及、没有人愿意前来的贫瘠之地,也不是全无希望的。 程应星望向颜舜华。 谁都不会想到,为通州带来一线希望的人竟是这么个小娃娃。 搞定“草原语教材”的收尾工作,“小娃娃”有些困了,忍不住趴到桌上合上眼。原本只是想小睡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最近实在太过忙碌,颜舜华又还那么小,身体自然吃不消。 李卓然与沈云初对望一眼,沈云初先一步上前将颜舜华抱了起来。 李卓然沉默地立在原地。 沈云初向程应星点头致歉,抱着颜舜华走回她的房间。 程咏絮看着沈云初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程应星察觉女儿的目光,开口说:“走吧,回去了。” 程咏絮恍然回神。她说道:“好。” 李卓然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程咏絮与李卓然也算认识了,礼貌地向李卓然道别:“李兄,再会。” 李卓然点头,算是应了,侧身送程应星与程咏絮出门。 程咏絮跟着程应星往外走,觉得静得有点难受。她忍不住开口:“李兄真不爱说话。不过他才能确实了得,竟能将草原语学得那般精通。若是把心思都花在学业上,说不定也是能早早进上舍的。不知晚晚是从哪找来的人,着实厉害得很。那些孩子也是,明明只是食坊那边从流民里收留的,经这小小的学堂一教就全都不同了,再过两年说不定全都能考进书院……” 眼看程咏絮还要一直说出去,程应星说:“絮儿,你平时也不爱说话。”除却与人讨论课业,程咏絮几乎不会与人闲谈。 程咏絮一愣,百般酸楚涌上鼻头。 情之一字,若能收放自如,便不会叫人辗转反侧、魂牵梦萦了。越是与颜舜华相交,她越清楚自己心中那点念想再也不可能实现。 有如此珠玉在侧,沈云初眼中岂能再容下别人。 见沈云初与颜舜华那般亲近,程咏絮心中难受,所以不断地说话想压下那种锥心之痛。 突然被程应星打断,程咏絮突然就忍不住了,扑进程应星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深埋心底、属于半大少女的青涩情思,在这一瞬终于爆发、崩裂、坍塌。 程应星伸手拍拍程咏絮的背。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了也就放下了。 他最怕她把什么都闷在心里,撞破南墙也不愿回头。程应星骂道:“那小子居然害我们絮儿哭了,我得想法子好好惩治他才行。” 程咏絮闻言,鼻头的酸楚全散了:“对,爹爹你一定要好好惩治他。”她破涕为笑,“就怕爹爹你舍不得,那可是你最看好的得意门生。” 程应星听程咏絮语气轻松,便明白程咏絮是真的放开了。他这女儿性情最豁达,断不会与寻常女儿家那样为情所困。 程咏絮其实没说错,程应星将她的心思都看在眼里,着实是左右为难。一边是疼爱的女儿,一边是喜爱的门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受了委屈他都难受。 见女儿眉目朗然,程应星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说:“再怎么看好他,也不能让他白白欺负我女儿。” 程咏絮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头来时眼中已满是坚定:“爹,我要更努力才行。” 这一句话,她已经对自己说过无数遍了。可是每一次她往前走一步,沈云初他们却都迈出比她更大的步伐。 她不想被抛下。 所以她没有时间去悲春伤秋。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拯救小红花! 每周星期一,都是从早上七点上班到晚上十一点,简直是黑色星期一。 这一章是中间摸鱼断断续续写出来的qaq 六千全勤还是丢了qaq 回头看能不能补回来qaq ☆、第28章 27.26.25.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八章 忙完新农具的推广已是四月底,潘成金黑了一圈。 潘成金回到家,潘母心疼地拉着他的手,说道:“你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这又黑又瘦的,都忙什么去了?”她伸手摸摸潘成金的脑袋,“你以前最爱抹的头油都用没了吧?娘给你多备一些。” 潘成金敬谢不敏:“娘,别人都不用,我也不用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做,哪有空天天抹油。”他抱了抱潘母,“我这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不信我把娘你抱到爹那边去!” 潘母笑骂:“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闹。” 骂归骂,她眼眶却有些湿润。 她以前在京城得罪了人被下嫁到潘家。那会儿潘家才刚发家,潘父也粗鄙不堪,她刚来的几年也过不惯,不过日子久了,倒也渐渐有了点滋味。 潘父少时日子过得苦,爱摆阔,潘母也随着他穿金戴银,把富贵都穿在身上。 潘成金像潘父,脾气大,但仗义。在潘母眼里他是千好万好,只是总担心他没多少知心的朋友。 酒肉找来的朋友,能有几个真心的? 如今潘成金休沐也不爱和那些浪荡子去吃喝玩乐了,一心都扑在书院那个“学习会”上。他如今交的那些朋友个个都是有志气的,她怎么能不高兴? 潘父寻过来,见潘成金在,哈哈笑着,抱过潘成金说:“我儿回来了!” 潘成金说:“阿爹!”他笑眯起眼,“您好像又长胖了。” 潘父笑骂两句,父子俩便坐下叙话。新农具刚开始推广,潘成金便回家一趟,带回几个通晓新农具锻造的工匠。 潘父是白手起家的商户,岂会看不出其中利害? 潘父立刻奔走昌州府衙,与州牧、州丞提及此事。得知此事是由骆宜修牵的头,昌州州牧当即拍板定案,与通州一起推广这批新农具。两州地势颇为相像,不仅对开荒有好处,对已经种下的良田也有好处。 天公也作美,今年北边风调雨顺,稻谷与麦子长势喜人。 如今州牧大人见了潘父,神色都极为和煦,宛如老友相见。 想到这一切都是儿子带来的,潘父心里别提多美了。他拍拍潘成金的肩膀,说道:“看到你有出息,阿爹每顿都多吃两碗饭!” 正说着,门童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嘴里嚷嚷:“老爷!京城那边来人了,说老太太病了,要夫人与少爷入京侍疾。” 潘父脸皮抖了抖,看向潘母。 潘母拧起眉头。 潘老夫人是农妇出身,一向偏袒小儿子,潘父幼时熬的许多苦头就是为那弟弟熬的。后来那弟弟有幸成了官身,潘老夫人就一直叫潘父拿出钱财为弟弟“活动”。 潘父已是昌州首富,与沈家一样有资格以富户的名义迁入京城茂郡,可潘父没有动过那样的念头。离了昌州,没了根基,手中拿着再多钱财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即使别人不来宰他一刀,潘老夫人也会为了潘父那“有出息”的弟弟来宰他。 这是要将潘母和潘成金弄到京城,逼得潘父跟着进京啊! 潘父一掌拍在桌上,眼眶竟有些红了。他猛地抓住潘母的手,咬牙说:“你嫁给我已是委屈了,我断不会让你去受气。别管她,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潘母温言说:“夫君莫急。既然母亲病了,我们是该回去看看的。”她眼底有着柔和却又坚定的光芒,“你不是正好要去京城寻那些海商吗?我们一块回去。” 潘父望着潘母,有些犹豫不定。他知道妻子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又有主见。 妻子刚到昌州时,谁都不服她,连他也觉得她女德有亏,未出阁就与人互许终身——最后还被人抛弃了。等相处下来,他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好的珍宝。她从未嫌弃表哥家道中落,她那表哥攀上高枝之后却反诬她纠缠于他,惹得那高枝动了怒,逼得妻子家里胡乱将她嫁了。 若是回到京城,会不会惹得妻子想起那些陈年往事? 潘父自然不是心胸狭窄,这么久了为那点事拈酸吃醋,他只是心疼妻子,怕妻子心里难过。潘父抓紧潘母的手:“你若想回去,我们就回去。” 潘母含笑说:“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母亲和哥哥,是时候回去见见他们了。” 潘成金忍不住插话:“那我呢?” 潘母说:“你自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为这些事荒废了学业。”儿子如今懂事了,有些事不能再忍下去了,该彻底地把它们给解决掉。既然潘老夫人眼里只有小儿子是她儿子,何不让她如愿?潘母拍拍潘成金的手背,语气和缓而柔和,“别担心你祖母,阿娘会好好侍候好她。” 潘母这般温柔退让,潘父心里更加难受。 他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妻子,心中已有了决断。去京城!去看看他那母亲安的是什么心——若真的想借他妻子和儿子挟制他,要他倾尽所有帮扶弟弟,那么这个家是时候该分了! 潘成金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最后闭上嘴巴没再说话。 这是颜舜华教他的,颜舜华说了,如果你根本听不懂别人的话也看不出别人的想法,千万不要乱说话,且耐心等等。少说,多想,很多事自然会浮出水面。 潘成金回书院当日,潘父和潘母也启程去京城。 潘成金带着疑惑回到鹿鸣书院,第一件事便是找颜舜华说起父母之间的古怪。 颜舜华完听,又问了几句潘母的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夸道:“你阿娘好聪明。” 从潘母这番言辞来看,就知道潘母从来不会说潘老夫人半句不是。然而潘老夫人偏心幼子,最难受的其实是潘父这个孝子。潘母越是温柔体贴地应承着,越能勾起潘父心中的苦楚和怜惜。 久而久之,潘父自然也“偏心”了——偏向潘母和潘成金。 潘母教子也颇有一套,平时都由着潘父宠溺儿子,让儿子的脾性都随了他父亲,这样潘成金自然能讨潘父喜欢。可在学业上她又抓得很严,从不让潘成金松懈,是以潘成金即使染了一身纨绔毛病,却还是能在鹿鸣书院里考进上舍。 这样聪明的一个女人,自然能让潘父十几年如一日地钟情于她,从未生出二心——潘父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提正正经经地纳入妾室了。 同样是被迫远嫁朔北,林灵妙母亲与潘成金母亲真是天差地别。但凡林灵妙母亲能早些释怀,与丈夫齐心谋划,说不定林州丞早升上去了。 林灵妙母亲那般执着地带着林灵妙回了京城,反倒让人知晓她仍不曾放下过去,林州丞、林灵妙的前程也免不了受些牵连。 颜舜华叹了口气。 潘成金疑惑地看着颜舜华。 颜舜华说:“成金哥哥,你是有福气的。你有一个那么好的母亲!” 潘成金这次听懂了,一脸地赞同:“那当然。” 颜舜华莞尔。 两人正说着话,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大潘,有人来给我们下战书呢!” 颜舜华仔细一瞧,发现这人是中舍的,叫侯仲春,与潘成金一样捐学田进来的,大伙都叫他猴子。 侯仲春为人机灵,消息最灵通,是学习会的“第一探子”,书院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潘成金问:“怎么回事?” 侯仲春说:“我们这段时间不是去忙新农具的事吗?有人仿着我们学习会搞了个‘君子社’。”他呸了一声,骂道,“什么君子社?分明是学我们的!你们知道牵头的人是谁吗?” 潘成金与颜舜华都摇头。 侯仲春说:“是傅昆!”他满脸不屑,“就是那个认阉人当爹,还改了姓的。” 傅昆? 颜舜华在书院也算吃得开,但还是有不少人没能结交上,这傅昆就是其中之一。颜舜华入书院时傅昆正巧去了京城,直至一个月前才回来。而这一整个月颜舜华都忙碌得很,根本没与这傅昆说上话。 颜舜华说:“他养父是傅安傅公公?” 有人接话:“正是。” 说话的不是侯仲春,而是一个颜舜华不曾见过的少年。 颜舜华循声望去,只见那少年手持一把折扇,一张一合地把玩着。 少年也望着颜舜华。他的脸庞有几分阴柔,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放肆地打量着眼前那个又矮又小的小豆丁。 对上颜舜华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少年嗤笑一声,说道:“我叫傅昆。”他用扇子点点颜舜华光洁的额头,“战书已经下到你们学习会那边了,若是你们输给了我们君子社,就乖乖把你们用的地方腾出来给我们,明白了吗?” 颜舜华心头突突直跳。 这个傅昆,她见过! 南渡之日,随行南下宦官极多,傅安就是其中一个。可那时傅安身边没有傅昆这个养子——她是在魏公明那边见到这人的! 那时傅昆已二十来岁,与眼前这稚气犹存的少年全然不同。 魏公明设立的厂卫很有可能就是由这傅昆掌着的! 颜舜华记得那时都说那厂卫统领年纪虽小,手段却十分了得,心肠也狠辣至极,但凡经了他手的人没有不认罪的——更没有全首全尾出来的。 今上信任内侍,每个周都会派内侍任监察史,那傅公公与宫中的掌印太监李公公不和,于是被发配到通州这边来。 仔细算来,傅公公来到这边也有两年了。这两年里傅昆都在鹿鸣书院念书。傅昆进书院的第二个月就考进了上舍,两年过去,傅昆的才识在书院里可能只比沈云初稍逊一些。 颜舜华听说有这么个人时,还特意问过沈云初这人品性如何。 如今亲眼见了,颜舜华已有了答案。没想到是他! 颜舜华拍开傅昆的扇子。 她仰起脑袋,说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比试?赢了你们我们能得什么好处吗?白白浪费时间!你若是想要地方,去跟先生说就是了。” 傅昆兴致盎然:“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胆小鬼。” 颜舜华说:“我们建学习会又不是为了逞强斗勇。” 傅昆说:“那君子社的战书,你们是不愿意接了?”他鄙夷地看了潘成金一眼,“牝鸡司晨,果然不成气候。” 潘成金最受不了别人的激将。他骂道:“比什么?谁怕你了?” 傅昆眼底暗光流转:“你能做主?我听说你们‘学习会’做主的是个七岁女娃娃啊。”提到‘七岁女娃娃’时他的声音咬得特别重。 潘成金再迟钝也听出来了,这傅昆是在挑拨离间。他怒红了眼:“你这阴阳怪气的家伙,少来这套!” 颜舜华看向潘成金。 注意到颜舜华平静的目光,潘成金霎时冷静下来。他就是改不了这暴脾气,才总是和人起冲突。 潘成金不说话了。 颜舜华说:“这段时间我们忙得很,学业落下不少。你们君子社的人一直留在书院,比考核成绩的话我们自然是比不过的。” 傅昆有点意外。 潘成金是什么性格,傅昆早就了若指掌。这纨绔少爷绝对是别人一激就上钩的,没想到才过了短短数月,这家伙居然能忍下别人的挑衅了? 傅昆这回真的来了兴致。他淡笑着问:“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比什么?” 颜舜华笑眯眯:“我们这段时间走了不少地方,发现有些村子实在穷困得很。不若我们各挑一处穷村子,看谁能先让穷村子富起来。” 傅昆稍一思量,便明白颜舜华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冷哼一声:“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我若是不尽心去做就会输给你;我若是尽心去做,沈家也得了便宜。” 颜舜华眉头一挑,也用起了激将法:“怎么?你不敢吗?” 傅昆哈哈一笑。 他说:“有何不敢?你敢提出来,我就敢答应。”傅昆将手中的扇子一合,随口又把赌注变大了,“你们若输了,那什么学习会就别弄了,都并入我们君子社来吧。” 颜舜华说:“你们若是输了呢?” 傅昆睨了她一眼:“那是不可能的事!” 颜舜华定定地望着他。 傅昆说:“那好,我们若输了也一样,君子社并入你们学习会。”颜舜华所做的事他都了解过,但傅昆认为那很多都是靠着沈家的帮助才做到的。一个七岁的小娃娃,能有多了得?这小娃娃能得意这么久,不过是因为没遇上他! 两人这般议定,第二日傅昆便拿出了新的“战书”来。 傅公公虽有些心灰意冷,却还稳坐监察史的位置,傅昆要查点东西还是很容易的。傅昆挑了几个特别穷困的地方做成签条,叫颜舜华来抓阉,抓到哪里就去哪里。 颜舜华夜里也回了沈家一趟,知晓这傅昆从小是个有野心,这次朝她们这边下“战书”,恐怕不仅仅是一时兴起。 傅昆是想借此次机会让傅公公重新起复。 真是麻烦。 颜舜华从来都不怕事,但她拿不准傅昆此人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傅昆有野心,也有才干,心思更是诡谲难猜,如果她在傅昆的青云路上推了一把,会不会给自己添了一个劲敌? 颜舜华微微握拳。 即使她不接傅昆这招,傅昆还是会挑起事端。与其那样,还不如与傅昆正面接触一番,看看此人是不是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心狠手辣、狡诈无耻。 抓阉开始。 颜舜华没有犹豫,爽快地抽出一张签条,只见下面写着石岗村三个字。她顿了顿,脑中隐约有些印象。这村子极为偏僻,周围又都是石岩山,种不了多少粮食,一年四季都饥不裹腹衣不蔽体。 看来她运气不怎么样啊。 颜舜华把签条递给潘成金,潘成金马上哀嚎出声。 君子社那边,傅昆也抽完了。听见潘成金的嚎叫,傅昆唇边溢出一丝笑意。看来学习会那边抽中了“好签”? 不过傅昆既然能把这些村子挑出来抓阉,自然不会选条件相差太远的。他挑中的地方也没好到哪里去,叫沙田村。 沙田村倒是有不少田地,只是早些年村里人觉得周围的树林太占地儿,建新房子又需要木材,索性把那一带的树全砍了。 没想到树一砍,田也种不了了,不是水淹就是泥掩,一年到头都在闹灾,口粮都种不出来,还得按良田缴纳税钱。 沙田村不少人都逃了,流落到外头成了无家的流民。没办法,如今的徭役重如山,寻常人哪可能受得了? 傅昆昨夜已知晓各个村子的情况,抽中这样的村子也不曾惊讶。 越难的事,越能勾起他的兴趣。 傅昆看了眼颜舜华,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笑容。 这小娃娃若是输了,会不会哭出来?真是令人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更新!!!!!! 开学工作好忙,大家么么哒 ☆、第29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二十九章 通州虽是贫瘠,却也不是没有寻欢作乐的场所。傅昆与颜舜华定下赌约,却没亲自出发,而是命君子社之人前去沙田村探个究竟。树能保土,砍了树,来了灾,怨不了谁,傅昆对沙田村的人一点都不同情。他照常宴饮,命舞姬为自己献舞,心情十分愉快。 正如颜舜华所说,这赌约对学习会没有半点好处。而对刚刚建立的君子社而言,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不管输赢都能借势露脸。怎么看都是一桩稳赔不赚的买卖。 傅昆眸中含笑。京城里下来几个小内侍,一直留在通州活动,观其行事,绝对是冲着沈家来的。那沈云初与颜舜华都算是沈家之人,他与他们无论是斗争还是交好,都有莫大益处。 旁边的人见傅昆心情好,也放开了,叫来几个歌姬助兴,不一会儿就动起手脚来。酒过三巡,所有人都有了醉意,屋内众人的举动也越发不堪入目。 “傅昆!”一人推门而入,脸皮直抖,显然气得不轻。 此人是傅安傅公公的侍卫长,也是自幼被傅公公收养的,对傅公公忠心耿耿。傅公公近来偶感风寒,病情逐日加重,根本下不了床,侍卫长心急如焚,知晓傅昆在这种地方花天酒地,自然领着人上来逮人。 傅昆也喝了点酒,不过没醉,看清来人,讶然说道:“原来是兄长啊。兄长不是应该在父亲身边伺候着吗?居然来这种地方,真是太不应该了!” 侍卫长没想到傅昆竟无耻到这地步,被他逮个正着还能恶人先告状。他骂道:“傅昆,你个没良心的,父亲待你如亲子,如今他病重,你却还来这地方享乐!” 傅昆冷嗤一声,眼底满是讥屑:“你来找我,是你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侍卫长语塞。 傅昆说:“知道为什么父亲看重我吗?就是因为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脑子。少把你那些迂腐的东西往我身上套,趁着父亲还没醒赶紧回去,否则你就等着受罚吧。” 侍卫长说:“你——” 傅昆一脸讥嘲:“看来我们也算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可以多提点你几句。父亲的病是心病,心病除了,病自然就好了。”傅昆说完,摆摆手让他离开,自个儿端起一杯酒,“别管这榆木疙瘩,我们继续喝。” 侍卫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终是转身走了。 傅昆又喝了一杯,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他这人向来恩怨分明,自幼受了傅公公的恩,让他喊傅公公一声“父亲”是愿意的,让他帮傅公公走出困局他也在悉心谋划,只是傅公公身边已经没什么人可用,这艘船即使捞起来也不可能再驶出多远。 他也该再选一艘船了。 傅昆站起来,说道:“今儿就到这,”他让人送上两瓶果子酒,扔给随行的小厮,“带着,我们去查探一下敌情。” 傅昆上马,出了城,往回走。到了鹿鸣书院正门,他往右绕了段路,见着个以翠绿林带为界的庄子。庄子门前有个老汉守着,见他们来了,问道:“郎君是要来找人吗?” 傅昆含笑说:“是的,找你们姑娘。” 傅昆年纪不大,又是书院生员的打扮,老汉便叫孙儿将他引了进去。 傅昆心中暗惊。这庄子看似平常,守卫却还挺森严的。听闻学习会那边有不少新东西,看来大多藏在这里头。傅昆领着小厮往里走,那老汉的孙子是个伶俐的,边走边说:“姑娘在学琴呢,姑娘琴弹得可好了,我们每次听到都觉得高高兴兴的。我觉得姑娘弹得比谢先生好,有时谢先生弹的曲子叫人怪难受的。” 傅昆一听便知这少年根本不通音律。那谢蕴清乃是琴道大家,上回在沈家露了脸,想登门拜访的人便多如过江之鲫。而颜舜华学琴不久,哪有可能胜过那谢蕴清? 谢蕴清弹的曲子会让人听着难受,正是因为谢蕴清寄情于琴声之中,达到了化情入曲的程度。至于颜舜华,那肯定是恣意而弹,放不进太多心事的。 傅昆在少年指引下来到琴亭之外。花影扶疏,将亭中的景致掩了大半,但傅昆还是能瞧见亭中的两个身影。 谢蕴清性情清冷,坐姿也透着一股天然的疏离,她在一旁凝神静听。而坐在琴桌前的自然是颜舜华。 少年要上前去通禀,却被傅昆拦下了。曲子已弹到一半,傅昆站在原地仔细听了听,竟听出了两个错处。颜舜华也是了得,错了也没有丝毫停滞,仿佛这曲子合该这么弹。 真是错得浑然天成。 傅昆算是明白少年为什么那么说了,颜舜华确实还有点天赋。 傅昆正等着一曲结束,忽然感觉有道视线从不远处投来。他循着视线望去,却见一个缁衣男子站在那里,年纪不大,神色却很冷漠。仿佛是察觉了他的目光,缁衣男子抬眼望过来,那双眼睛在夜色掩映之中竟显得分外分明。 那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若不是仔细去看,那深绿色看起来就像深黑似的。 傅昆心头一跳。他与寻常纨绔子弟不同,对各方的消息都极为了解。看到那双绿眼睛,他便想起圣山下的青狼族。 那青狼族有驯狼的本领,能驱使狼群去作战,曾经也在草原上横行一时。后来鞑人得了良马与武器,杀到了圣山脚下,几乎杀光了圣山上的狼群,青狼族也散了,连他们的伦娜公主也被鞑人的大君收入营帐。 青狼族的青壮所剩无几,鞑人将他们的老弱妇孺都拆散到不同的部族里。青狼族想再将分散在各处的族人聚拢在一起,就必须找到青狼族族长的血脉。据说伦娜公主不久前与男子相会被抓住了,那骗她外出的男子就有一双绿眼睛。 这男子是中原人的打扮,观其行止似乎也是在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而且这人对他有敌意。 傅昆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绿眼睛”。 那“绿眼睛”已经转开了眼,目光落到了琴亭那边。 傅昆明白了,“绿眼睛”对他的敌意就源自于琴亭中的人。这是谢蕴清的人,还是颜舜华的人? 傅昆脑中闪过这些念头时,琴声已经听了。引路的少年麻溜地跑上去,嗓儿一扯,就把话全嚷嚷出来:“姑娘,有人找你呢,是个可俊可俊的郎君!” 颜舜华莞尔。她起身走出琴亭,便见着了傅昆。 少年说得不错,傅昆长得确实出色,只是那双丹凤眼总是半合着,仿佛掩藏着无数谋算。此人年纪虽小,心思却十分莫测,颜舜华不敢小觑,笑也没收起来:“傅兄怎么来了?” 傅昆打量着颜舜华。明明在通州这种地方长大,这小娃娃待人接物却颇为大方。 傅昆说:“听说颜家妹妹最爱尝鲜,我今日尝了种果子酒,觉得很不错,不醉人,入口也不涩,小孩子喝着正好,也就跟那边讨了两坛子来借花献佛。” 颜舜华讶然:“哪家的?说不定是我尝过的!” 傅昆微微一笑:“你肯定不曾尝过。” 颜舜华疑惑:“为什么?” 傅昆正要说出这酒的来处,沈云初就回来了。沈云初正巧听到傅昆的话,淡淡地插嘴:“傅兄,晚晚还小,有些事还是不要在晚晚面前提起为好。” 傅昆与沈云初素无交情,但还是认得沈云初的。他的目光在沈云初与颜舜华之间转了一轮,笑容不改:“也是。”他望着颜舜华,“反正那是你绝对不会去的地方就是了。” 颜舜华可不是懵懂少女,能让沈云初说出这么一番话、让傅昆笑得这般暧昧的地方,不是那供男人寻欢作乐的秦楼楚馆还能是哪里? 眼看沈云初已有些愠怒,颜舜华叫珠圆将果子酒接过,拿下去放好。虽然来处有点不堪,但既然傅昆都敢打着它的幌子亲自送来了,这果子酒肯定有它的不凡之处。她再怎么爱闹也不能去那些地方闹,能借机尝尝也是好的。 当然,颜舜华也不认为傅昆是特意来送酒的。她主动说:“不知君子社那边进展如何?傅兄还能这么悠闲地过来我们这边闲聊,肯定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傅昆说:“是有些眉目了。那一带有种野果,长得快,结的果子也多。吃是不好吃的,但酿酒却很好,我今日带来的果子酒便是让相熟的歌姬用那种野果酿的,你可以喝喝看。若是觉得好呢,就把它放到丰和楼寄卖吧。” 颜舜华微微眯起眼:“我记得我们在打赌吧?” 傅昆说:“是啊,我们在打赌。不过这种对百姓有好处,对丰和楼也有好处的事情,颜家妹妹你肯定不会不答应的对吧?” 厉害! 颜舜华定定地望着傅昆。 这家伙真是厉害,光凭这胆量就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混出头了。换了别人,谁敢把最大的赌注放到对手手上? “没错,我不会不答应。”她提出打这种赌,本来就是为了将傅昆引上正途。不管是输是赢,她都想借机摸清楚傅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傅昆见颜舜华面无忧色,还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也有了底。他用扇子敲着掌心,眼底的兴味变得更为浓郁:“看来颜家妹妹那边也有进展了?我都把我们想的法子说出来了,颜家妹妹不如也说说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好困…… 郡王:路真远,我啥时候才到…… ☆、第30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章 傅昆有意探问,颜舜华却不答,只邀傅昆坐下品茶。 傅昆只得坐下。玉润学什么都巧,茶道也十分精通,煮水分茶,不一会儿便为傅昆奉上一杯清茶。茶色清冽,茶香悠远,竟是京城慈孝寺的“善缘茶”。别听这名字俗气,近来在京城却风靡一时,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 傅昆笑道:“看来颜家妹妹不愿回京,却也对京城的流行了若指掌,真是叫人吃惊。”他本就是风流少年,一笑之下眉眼更是明耀如星,让人觉得彼此许是真正的知交好友。 颜舜华什么人都见过,倒是不会被傅昆那副皮囊所惑。她说道:“都是别人送的,我尝着觉得还不错。傅兄特意为我送酒来,我自然要拿出最好的茶来招待傅兄。” 颜舜华年方七岁,说话却老成得像个小大人,听得傅昆心中发笑。这小的落落大方,对他没有丝毫戒备,旁边两个年纪稍长的却都警惕地看着他,仿佛他会耍什么阴损计谋似的。 傅昆说:“那就多谢颜家妹妹了。”他喝完一杯茶,说起自己的见解,“我听别人回禀,说我们抽中的沙田村倒也争气,村民们都是有志气的,愿意配合君子社做事。若是换了不愿配合的,我肯定就直接认输了。” 颜舜华讶然:“为什么?”以傅公公的人脉和傅昆的本领,应当不是轻易退却的人才是。 “天助自助者,”傅昆淡淡道,“如果他们自己不想自救,反而坐在家里等着好事从天而降,即使我们帮得了他们一次,也帮不了第二次——我们总不能帮他们一辈子。” 颜舜华怔了怔,安静地思考起傅昆的话来。她开食坊、收留孤儿、建学堂、建学习会,都是有计划的,她需要给自己创造接触更多人的机会,然后想办法把他们都捆到一起,让他们去做更多事。比如这一次的推广新农具。 天助自助者? 颜舜华说:“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呢?”她望着傅昆,“就像傅兄抽中的沙田村一样,傅兄只要看上几眼,就知晓该怎么带他们走出困境。可是让他们自己去想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出来——就算想出来了,也不一定能像傅兄这样轻而易举地找到门路。” 傅昆说:“所以呢?” 颜舜华说:“所以很多人其实也是想自助的。若有傅兄这样的人为他们指出明路,他们定然也愿意去改变。” 颜舜华目光灼灼,看得傅昆都快被她说动了。傅昆轻轻握住手中的扇子,眼底漫出不经心的笑意:“照你的意思,我该去指引指引他们?”他一折扇敲在颜舜华脑袋上,“颜家妹妹,你年纪这么小,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天下是你家天下,让你天天这么操心。” 颜舜华捂住被敲的脑门,瞪傅昆。 傅昆哈哈大笑,仿佛被颜舜华这一瞪眼给取悦了。他向来无利不早起,最不喜的就是那种迂腐老成、大义凛然的家伙。这小家伙倒是特别,她明明爱吃也爱玩,偏又每天都忙得连轴转,倒不知她到底图什么。 颜舜华说:“我没操心。” 颜舜华这样说了,旁边的沈云初反而陷入深思。自从那次淋雨病了一场,颜舜华就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她行事还是那样大胆,白日里也还是到处玩耍,可她“玩”的那些事一件件都那么不一般。如今回头一看,颜舜华似乎真的在做着各种准备。 沈云初也说不清颜舜华到底在为什么做准备。 傅昆睨了眼若有所思的沈云初,眼底笑容更盛。他唇微微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很晚了,我就不打扰了,你们继续玩吧。”他用扇子抵在颜舜华额头上,“我呢,是永远不可能像你这样不求回报、去为别人谋划为别人奔走的,要是你有什么有利可图的事需要帮手,倒是可以找上我。” 心思被人点破了,颜舜华却没太意外。她不慌不忙地说:“好。” 傅昆又是一笑。他喜欢聪明人,也喜欢爽快人。他说:“作为日后友好往来的诚意,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父亲那边来了几个小内侍,他们都在盯着沈家——这件事你应当是知道的吧?” 颜舜华一顿,点了点头。 傅昆说:“你们虽有提防,但也防不住他们的手段。他们已经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他淡笑起来,“你去和你姥爷说,当今圣上的心胸不算宽广——你这样说,你姥爷就会明白的。” 颜舜华想要追问两句,傅昆却已带着他的小厮转身离去。 傅昆没头没尾的话落在颜舜华耳里,却如惊雷一般轰隆隆地响。 傅昆是傅安义子。傅安是当今圣上派下来的监察史,傅昆能得知不少旁人不知道的东西并不奇怪。舅舅们相继战死阵前时,她还非常小,记得并不清楚。她一直认为那是因为通州积弱难保、因为北疆战事凶险、因为海中风浪无情,听了傅昆这话,她心中霎时出现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也从不愿去想的可能性。 傅昆说,当今圣上不是心胸宽广之人。 颜舜华心咚咚直跳。 她一直知道她姥爷绝不仅仅是个掌厨的。如果不是因为与姥爷有旧,她当初回京时颜家都已经败落了,皇帝伯伯怎么会对她那般宠爱,将她视若己出,允许她随意出入禁宫?她与顾成晁的婚事,也是因为姥爷有先皇赐下的金令才得以成事。 如果舅舅们的死不是意外——如果那是有人要沈家人死呢? 颜舜华的心脏倏然揪紧。沈家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世如果并不是意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把她当自己女儿疼爱的皇帝伯伯,要杀死看着她长大的舅舅们。 原因可能不仅仅是舅舅们战功累累、功高盖主。还有傅昆刚才所说的“有趣的东西”—— 甚至连顾成晁对她的反感与提防,也许都和这“有趣的东西”有关。 一点都不有趣! 皇帝伯伯死后,她一直记着皇帝伯伯的嘱托好好地守住风雨飘摇的大晋,没少和顾成晁针锋相对。在她心里,皇帝伯伯是极好的长辈,她一直觉得皇帝伯伯也想当个明君,只是太多人挡在前面,让他没办法按照心里想的去做。 如果那都是假的呢? 如果那时的宠爱、那时的信任、那时的殷殷嘱咐,都是假的呢? 如果那个一直对她好的皇帝伯伯,是朝舅舅他们举起刀的人呢? 她比谁都清楚那个能把她抱在膝上哄她高兴的君王手段有多狠辣,只是那些手段从不曾落到她头上,她才永远视而不见。 其实顾成晁就是像他。 颜舜华脸色一变再变。人都是自私的,她也是,所以很多事摆在眼前,她却总不愿去相信、总不愿去猜疑,仿佛只要这样捂住眼睛掩住耳朵,就真的看不见也听不见。 可如果这最糟糕的可能性成真的话,她如今所做的所有事不仅毫无用处,还会加快那一切的发生。 颜舜华怔怔地出了神,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颜舜华抬起头,对上了沈云初满含担忧的眼睛。她总是让人担心,总是让所有人哄着她让着她,陪着她走那些并不好走的路。即使她是错的,他们也愿意和她一起错到最后。 颜舜华一把抱紧沈云初:“云初哥哥,我为什么总是这么笨。”她的眼眶倏然红了,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云初感觉颈边一片濡湿,心脏不由也跟着抽搐。颜舜华与傅昆的对话他一直在听着,也发现了颜舜华所做的事并不是随意而为。可看到颜舜华竟哭了,还是让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的晚晚向来不爱哭的,更何况还哭得这样无措、这样伤心。 沈云初牢牢地记住了傅昆那番话。他抱起颜舜华走出琴亭,边往颜舜华的住处走边说:“我们的晚晚怎么会笨?我们的晚晚最聪明了。晚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去找姥爷。” 颜舜华环抱着沈云初的脖子。若不是她那么笨、那么执拗,总是一意孤行,云初表哥也不会为守通州而死。 傅昆说的那番话虽然居心叵测,却让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即使重活一世,依然有许多不曾去正视的盲区。光靠她自己一个人,永远是不够周全的。 颜舜华安静下来。 她由着沈云初将自己放到床上,替自己盖好薄被。 在沈云初要开口说话时,颜舜华猛地抓住了沈云初的手。她说:“云初哥哥,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云初心头一跳。 不知为什么,他不想颜舜华往下说——好像只要颜舜华说了,很多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这种感觉十分莫名,沈云初却无法将它压下去。 只是她要说,他怎么可能不听? 沈云初坐到床边,温声说道:“说吧,我听着。” 颜舜华说:“我做了一个梦,”她抓紧沈云初的手,“梦见我死了。” 沈云初心中一紧。 颜舜华开了话头,便低声往下说。 她死了,云初表哥死了,舅舅他们也不在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死在她眼前,他们都没机会看到安稳太平的盛世,到最后眼前都是一片绝望。 颜舜华指节微微泛白:“那时我一直不敢往回看,我怕往回看了,就再也走不下去了。其实只要我回过头看一看,就会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是我太没用了,云初哥哥,都是我太没用了对不对?” 沈云初既震惊又心疼。他用力回握颜舜华的手。他手掌中的小手儿还那么小,她才七岁而已。 要是她年前真的回了京城,那么她就会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他们的晚晚才七岁,怎么可能分辨得出诡谲的人心!她又怎么会知道,对她好的不一定是真的为她好——她又怎么会知道,有些蜜语甜言里藏着锋利的刀刃——她又怎么会知道,世事推人走,既已身陷局中,很多事哪怕她再不愿意也得去做—— 他远在通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 幸好他把颜家的人赶走了。 沈云初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自己的这个决定。 沈云初柔声说:“你没有错,那时你根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怎么能说是你没用?你已尽力保全能保全的人,尽力保全能保全的疆土,晚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紧紧地抓稳颜舜华的手,“而且,那都是梦而已。你上次见了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对吧?你不会再喜欢他,不会再嫁给他,不会再想当皇后。晚晚,那是梦,我们都还活着。” 颜舜华一顿,点点头。 沈云初说:“明天我们去见姥爷。”他轻声安抚,“睡吧,我们明天早些出发。” 颜舜华哭了一场,又说了那么多话,心里感觉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心情一放松,困意也席卷而至,她依言闭上眼睛,竟很快睡着了。 颜舜华睡得香沉,沈云初却毫无睡意。颜舜华所说的“梦”那么清晰,他光是听她说起,便觉得那些事都来到了眼前。 他的晚晚会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并且嫁给了那个人。他的晚晚过得不好,那个人让她伤心了,纷乱的时局也让她处处受困。他只能守在通州,守着摇摇欲坠的北疆,连在她身边抱抱她、安慰她都做不到。 沈云初捏紧拳头。 他没有回房,而是去牵了马,出了庄园,一直西行。 他来到了沈家的别庄。 沈老太爷也没睡。 沈老太爷坐在灯下看花,神色仿佛很专注,又仿佛正出神。 听到脚步声,沈老太爷抬起头,望向难得失了冷静的孙儿。他说:“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吗?” 沈云初重重地往地上一跪。 沈老太爷说:“你这是做什么?” 沈云初说:“爷爷,请你把我们家的一切都告诉我。” 沈云初何等聪明,怎么会听不出傅昆话里的深意?傅昆说得很明白了,那几个内侍发现了沈家一些秘事,这些秘事会让沈家受到当今圣上的猜疑——甚至让沈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颜舜华所说的“梦”,恰好能印证这一点! 沈云初仰头望着头发雪白的沈老太爷:“就算您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可能因此而避开祸患——爷爷,即使要死,我也想死得明明白白。” 沈老太爷猛地站了起来,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与愠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第31章 30.29.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一章 马蹄“哒哒哒”地踏破清晨薄雾。 已是夏季,本不该有这样的雾气,懂物候的卫兵回过头,对马车中的人说道:“郎君,今日恐怕会碰上阴雨天气。” 被唤作“郎君”的人微微颔首,望向车窗外的雾气。 这便是通州了,他来的次数不算少,每次来都想到当初那为他送药的小姑娘。 后来的大夫们都说,倘若没有那“血见愁”,他怕是早已没了性命。 所以他这命是她捡回来的。他多活了那么多年,全是仰仗她送来的药。 这救命之恩,他一直不曾报。 东华郡王唇边微微含着笑,放下了车帘。 他病虽好了,暂时却还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纵马而行,天气好时他还能骑马走一段路,天气不好了,他只能呆在马车里看看书。他着人要了北疆十二州的地方志,了解这边的风土人情与物产物候。 难得来一趟,东华郡王这次是不准备立刻离开的。在这边要用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叫顾清棠。 他手中有骆宜修先生的举荐信,可以进鹿鸣书院念书。不知她见到他的时候,会不会吃惊? 东华郡王正想着,忽听外面的侍卫说:“咄咄怪事!咄咄怪事!殿下,前头有人在修路,好像修得又快又齐,昨儿我派人往前查探时路还没铺呢,今儿就出现了齐整整一条长长的路。” 东华郡王微讶。他让人停了车,跳下马车走上前一看,发现那路果然是新铺的,左右还围着木栏。有人驱骡子拖着滚木一直往前压,好像这样就能压出又平又直的道路。 这样的修路办法,简直闻所未闻!难道只要把这些灰色的泥浆往木栏间一倒,再将这些泥浆压一压,就能修好一条路?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东华郡王让左右退下,亲自上前询问。那赶着骡子的修路工说道:“我们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是姑娘教我们这样做的。” 东华郡王心头一跳。他好奇地问:“姑娘?是哪家姑娘?” 修路工一愣。他想了半天,竟没想出答案。他一扬鞭子,边驱赶骡子向前边说道:“我也没问过呢,反正姑娘就是姑娘,我们都认得的。姑娘说了,我们好好照办,过两天她带人过来我们这边让他们卖我们的灰泥。”他指了指旁边的灰色泥浆,“喏,就是这个。不过我们都不会做,是姑娘叫人在工坊里做出来的。我们只负责开山取泥,姑娘说回头会给我们分许多钱!” 东华郡王一听便知这修路工一点心眼都没有。他含笑说:“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去抢先把你们这门生意做了,让你们的灰泥卖不出去?” 修路工说:“不怕,姑娘说别人都不知道这宝贝。”说完他又鄙夷地看了东华郡王一眼,“我原想着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居然会打这样的主意。我真是看错人了!” 东华郡王一乐。 他从前绝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如今每到一个地方却总忍不住和当地的人说说话。当初没机会领略的风土人情,这次也算看了个遍。 只是每到一地的停顿,前前后后便多花了不少时间。 东华郡王一顿,说道:“我们在前面的镇子落脚,过两天再继续走吧。”刚才那个修路工说,“姑娘”这两天会带人过来验收。他等在这边的话,也许正好可以见到她。 左右领命行事,提前去镇上替东华郡王打点好旅舍。 东华郡王走走停停,到了镇上,去茶楼坐下,听说书人讲故事。这回讲的是威武大将军英勇杀敌,那说书人讲的唾沫横飞,千军万马仿佛都到了眼前来。其他人屏住呼吸听着,都为那威武大将军遭遇的惊险担忧不已。 东华郡王听完一段,发现茶楼里的人都满面崇敬,可见沈大郎这威武大将军在通州的民望。他眉头一拧,眉心打起了褶子。他想到他那位皇帝叔父。他那叔父并不是宽厚之人。 正想反,他那叔父生性多疑,优柔寡断,会为旧日情谊潸然泪下,却又能因为心中猜疑对故交举起刀。他那叔父一登基,当时位居副相的袁恪就请辞离京。袁恪好友问起缘故,袁恪讳莫如深,直至去了西域归来,袁恪才给好友回了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袁恪好友当时还觉得袁恪过于胆小,结果不久之后就被诬陷下狱,夺官去职。一朝天子一朝臣,迟来的清洗终归还是来了。 沈家如今在通州算是如日中天,百姓提起沈大郎没有不交口称赞的。这样的名声若是传到了京城、落入他那位叔父耳中,他那位叔父会不会像如今这样爱重沈大郎? 东华郡王隐隐担忧起来。 此时茶楼外天色骤变,满天阴云,东华郡王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穹,心中一片冰凉。 当初沈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战死,对她来说恐怕是一场噩梦吧? 如果她知晓当初那个对她万般宠爱的皇帝伯伯做过什么,一定会伤心至极。 她那个人最重感情。 颜舜华一大早就醒了。 沈云初仿佛知道她会提前醒来,早早等在她门外。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痕迹。想起昨天夜里的谈话,沈云初望向颜舜华的目光更为专注。 难怪在那“梦”里当今圣上要杀沈家人。 一来自然是因为沈大郎功高盖主,二来则是沈家先祖与太-祖颇有渊源。 原来沈家先祖与太-祖是异性兄弟,有互让天下的美谈。后来顾家在明,沈家在暗,相辅相成,共掌天下。一国不能容二主,这样和美的关系自然不能延续太久,过不了多少年,太-祖便借故收回放给沈家的权柄。沈家先祖察觉太-祖的意图,也不多留,交出一切,洒然离去。 沈家先祖看得开,不少追随沈家的人却看不开。这种执念一直延续下来,至今还有不少人惦念着让沈家主掌天下,将顾家从皇位上拉下去。 魏公明留下的内侍,便是从一个管事口中探知了这样的惊天秘闻。 沈老太爷原本已不管事,见沈云初跪到了自己面前,只能照着沈云初的意思连夜着人去查问。一问之下,就把这事给问出来了。 沈云初握紧拳头。早知如此,他应该在一开始就把魏公明留下的内侍解决掉,那些被控制住的管事也早早驱逐干净。 现在也不知那探知了秘辛的内侍有没有把消息传回京城。 即使那内侍不传,傅昆也已经知晓这事了。 沈云初心情沉重。这些事,他要让颜舜华知道吗?要让颜舜华知道,“梦里”的一切可能比她所认为的更加残忍,沈家人的死果然并非意外—— 沈云初从不瞒着颜舜华任何事,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什么是颜舜华不能知道的,他也相信颜舜华可以很好地接受他的任何一面。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未来有可能不如他所希望的那样顺理成章。他的晚晚有可能嫁给别人,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煎熬。 他的晚晚,有可能被人伤害、被人践踏,然后必须一个人学会坚强、学会面对、学会不再哭不再向人撒娇。 沈云初脸上绽开一丝笑,语气柔和、一如从前:“晚晚,昨晚没睡好?” 颜舜华说:“我睡了!” 沈云初说:“我已经叫卓然帮你把雪球牵过来了,走吧。” 颜舜华点头。 她已经看见李卓然了。 李卓然牵着雪球站在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眼里却流露着明显的担心。 颜舜华说:“卓然我先去找姥爷,庄子今天还是得你看着啊!” 李卓然点点头。 颜舜华骑上马与沈云初一块前往沈家别庄。 见了沈老太爷,颜舜华开门见山地将傅昆的话说了出来,然后定定地看着沈老太爷,等着沈老太爷说话。 沈老太爷看了沈云初一眼。他已经从颜舜华的表现知晓沈云初什么都没说。这孩子虽然少年老成,但到底还太小,在很多事情上都心存不忍。比如看出颜舜华心中仍存着希望之后,他没办法亲口打碎颜舜华那一丝希望。 沈老太爷叹了口气。他说道:“若不是北边实在危险,我其实不愿意你大舅舅他们出头的。” 颜舜华一僵。 听到沈老太爷这句话,她已经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沈老太爷为什么任由别人嘲笑他只是个掌厨的,还娶了个屠夫的女儿,都是不愿意一脚踏入京城那个漩涡啊! 颜舜华说:“姥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抓住沈老太爷的手,“您告诉我吧!都告诉我好不好!” 沈老太爷叹了口气,缓缓将沈家与皇家的渊源说了出来。 另一边,草原上的晨露已经干了。 艳阳当空,照在青草之上,让整个草原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哥哥,你别急,我去找他!”少女头上的红璎珞随风晃动,露出娇艳的脸庞,“我一定会将他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踩点保全勤! ☆、第32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二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那日颜舜华去过别庄,回来后便有些不对。李卓然注意到了,却想不出什么法子让颜舜华高兴起来。他去西瓜地看了看,发现上头长出了小西瓜,心中一喜,颜舜华傍晚回来后就引颜舜华去看。 颜舜华一直心情郁郁,见那藤蔓上爬着一只只拇指大小的小瓜,翠绿可爱,那份沉郁也散了大半。会不一样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以前他们是没有防备,如今既已知道皇帝伯……当今圣上可能对沈家动手,他们自然不可能不防。大舅舅他们不会死,通州不会丢,以前做不到的,现在会做到。 就想这小西瓜,以前是没有的。颜舜华心中豁然开朗,她的眼睛明亮如星,定定地看着李卓然,满眼都是欢喜与高兴:“卓然,还好你一直都在。” 被颜舜华这样专注地看着,李卓然耳根蓦然发红。他的眼眸悄然转绿,幽深而翠碧,宛如一潭绿水,里头暗藏着丝丝涟漪。 李卓然保证:“我永远会留在姑娘身边,哪儿都不会去。” 颜舜华心情转好,提议道:“我们明儿就去石岗村那边,叫上潘成金家的人一起。本来说这两天去的,没想到突然出了事。”说到“出了事”,颜舜华眸光一暗,“卓然,如果你突然发现以前对你好的人,其实并不是真的对你好,你会怎么样?” 见颜舜华神色比方才多了几分认真,李卓然想了想,说:“不在乎。” 颜舜华一愣。 李卓然说:“不相关的人,不用在乎。”在李卓然看来只有李嬷嬷和颜舜华是值得在意的。其他人对他好不好,喜不喜欢他,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颜舜华听了李卓然的话,有点沉默。她回到了七岁这一年,皇帝伯伯、顾成晁、薛璇玑这些人,都已经是不相关的人了。她的亲人都还活着,不需要别人的宠爱。颜舜华灿然一笑,说:“卓然你说得对。”她会难过,是因为在心里把他们当作“当初”的他们,实际上他们现在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了。 舅舅一直活着的话,皇帝伯伯可能不会再那样宠爱她。 颜舜华眉眼舒展开,与李卓然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夕阳照在田埂上,让两旁的田地都笼上了温柔的暮色。他们走到主屋那边,便看见沈云初已经等在那儿,见他们回来,伸手将颜舜华抱起:“晚晚,吃饭了。” 颜舜华觉得沈云初越来越爱抱她,但想到沈云初是真正的十来岁少年,乍然听到沈家与皇室的渊源,心中难免会忐忑和不安。颜舜华说:“云初哥哥,刚才我们看见西瓜了,现在还是小小的一个,到时会比脑袋还大,肯定会很甜!” 沈云初莞尔。他看了李卓然一眼,神色温煦了不少。颜舜华这两日的情绪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他心中也纷乱不已,实在无法开口劝慰颜舜华。没想到李卓然带她去了趟西瓜地,她眉间的郁意就烟消云散了。不管李卓然对颜舜华怀有什么样的感情,只要他能让颜舜华开怀起来,沈云初都不会再对他抱有敌意。 沈云初说:“那我一定得尝尝。”他招呼李卓然,“卓然也一起来吃饭。” 李卓然向来敏锐,岂会感觉不出沈云初的友善。他有点惊讶,但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在他心里沈云初也是“不相关的人”。 他望着沈云初怀中的颜舜华,顿时有些明白沈云初转变态度的原因。前段时间沈云初不喜他,是因为他跟在颜舜华身边;如今沈云初对他释放善意,也是因为他跟在颜舜华身边。 这样的转变有点矛盾,让李卓然大致猜出颜舜华心情沉郁的原因。 既然沈云初也知道,应该是与沈家有关。颜舜华那次生病醒来后,就叫他盯着很多事,显然是担忧有人会对沈家不利。所以,沈家有危险? 李卓然沉默地跟着他们进屋。 沈云初他们都是颜舜华在意的人。 想要颜舜华开开心心,不仅要保护好颜舜华,还得保护好沈云初他们。李卓然吃完饭、教完颜舜华几人草原语,回房没有立刻睡觉,而是点了灯,认真梳理起一些训练方法。光靠他一个人是保护不过来的,但他可以把师父教的东西、把儿时记得的草原人训练“苍鹰”的办法都写下来,让沈大郎他们训练出更得力的侍卫。 身边有那样的人保护着,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应该还来得及吧。李卓然边写边想着。 他写写画画,眨眼间已过了大半夜。想到第二日还要和颜舜华一块去石岗村,李卓然躺到床上睡了。窗外挂着一轮圆月,他转了个身,便见地上撒了一地月光。兴许是刚才仔细回忆了儿时的事,他耳边竟响起阵阵狼嚎。 圣山下的夜晚永远不会这般安静,那边没有虫鸣,只有狼叫。他们从小交手的对象不是人,而是狼,从学会走路开始,他们就被扔到狼群里,若是不能勇敢地跑、敏捷地爬到树上观察狼的习性设法驯服它们,很可能就会成为狼群的食物。 每一个青狼族人学到的第一课,就是如何生存和如何旁观族人的死亡。 要么求生,要么死。 能像现在这样安然入睡,是极为奢侈的事情。李卓然闭上眼,又想起了同父异母的兄长和长姐。那个美丽又张扬的女子永远那么骄傲,她眼中只有一个弟弟,给他们这些异母“弟弟”的只有冷酷的鞭子。那位兄长倒是仁厚的,只是大草原最不需要的就是仁厚,所以他死了,死得那么早,死得那么惨烈。 来到中原以后,李卓然才发现每天都可以安睡,每日也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钱财、布匹、女人,都是不需要去强抢的,只要你肯去争取,便有机会得到它们。 所以,那些人骨子里是强盗。 只是他们并不这样认为而已。 李卓然渐渐入眠。 第二日一早,颜舜华便亲自去邀人。她要卖灰泥,自然得先得人去瞧瞧它的神奇之处。这东西她以前是见识过的,不管是铺路、建房、修筑河堤,都非常好使。 颜舜华邀的都是学习会成员家中之人,他们知晓自家孩子的转变与颜舜华密切相关,听说颜舜华要卖他们一样东西,都派了得力的管事跟着去,甚至还有亲自来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 石岗村在楼西镇,这镇子不大,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颜舜华一行人刚到,就听到当地人在议论石岗村那一带的稀奇事,每个人都说得活灵活现,说是那儿眨眼间就多了条路,又长又直,还特别结实,走在上头整颗心都很安定,特别有安全感。 众人听在耳里,原本只有三分的兴趣顿时提到了九分。至于跟着一起过来的学习会成员,自然是一脸与有荣焉。虽然不知道灰泥是什么,但他们对颜舜华的奇思妙想早已信服。 不说别的,就说她与韩夫子、骆宜修一起捣腾出来的《基础物理》就够让他们大开眼界的了。他们已经帮码头工人做了不少用杠杆和滑轮组装出来的工具,如今那些工人看到他们都由衷地敬服,对他们又是感激又是钦佩,竖起大拇指夸他们了不起。 虽然以前他们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把书中的“黄金屋”真正搬出来,还是在颜舜华出现后才有的事。不管是新农具还是码头搬运工具,都让他们眼前豁然开明——也让他们心里有了满满的成就感。虽然他们如今做的都只是很小很小的事,但这些很小很小的事一步步积累下来,让他们对日后都有了更明晰的规划。 想入仕的,隐隐摸清了入仕后干实事的门道;想干别的事情的,也大多都有了自己的感悟。至少比起其他生员,他们已经开始尝试去做一些以往没机会做的事。 颜舜华给他们带来的惊喜和意外太多了,他们已经学会冷静面对,因此他们都饶有兴致地等着看管事们吃惊的表情。 多有趣! 管事们果然很吃惊。 他们听了镇上人神乎其神的议论,连坐下喝口茶都不愿意了,直奔石岗村的方向。走出镇子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看到了镇上人说的那条路。 果然又直又长。 有人脚下生风,快步踩了上去。一上脚,他们就知道镇上人说的不假,这路果然结实得很,看得他们都眼热不已。 这么好的东西拿来在这种地方铺路实在太可惜了! 若是把家里的地板都铺上,那地面肯定会变得平齐多了!可不是所有人家里都能用木板架高地板、挡住凹凸不平的地面的。 有人已经忍不住问出口:“这灰泥真能卖?” 颜舜华说:“当然能卖,不仅能卖给大家,还能长期供货让大家去卖给别人。”她已经让沈云初去寻找其他有灰泥原料的地方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眉目。 所有人都满意不已,沿着灰泥路一直往前走,看起来是要直奔石岗村。 颜舜华也跟着他们往前走。路修好了,自然很快到了。才过了一个多月,石岗村就已经换了面貌,至少每个村民脸上都焕发着光彩。见颜舜华来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高兴地喊:“姑娘!” 颜舜华正要与他们说话,却猛地瞧见不远处站着个年轻男子,约莫才十来岁,穿着白底青纹长袍,眉如远山,眼如寒星。他站在那儿望着她,那目光仿佛隔着两辈子一般远,却又直直地来到她面前,让她一下子哑了声音。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我今天被新文小妖精迷住了,一下子写了两章,然后睡了一觉,差点没赶上全勤……………… ☆、第33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三章 东华郡王见了颜舜华,心里却很平和。 许是准备太久了,在心里演练过太多遍,这一刻像是已经经历过无数回似的。 东华郡王镇定地站在那儿,眼底露出了丝丝笑意:“颜姑娘。” 颜舜华身边的李卓然抬眼望去。 此人气度从容,眉宇疏阔,神色十分和气,但举手投足都透出几分不凡。最重要的是,他长得非常俊美,宛如天上神仙下凡来。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石岗村? 东华郡王似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开口说道:“我一路走来,看到什么稀奇事都想去探个究竟,来到这附近听说了石岗村的修路新法子就寻了过来。”他走近了一些,走到了颜舜华身边,“没想到他们口中的姑娘就是颜姑娘。” 东华郡王素来是守礼的,人人都夸赞他举止有度、俊逸出尘,颜舜华却知道他多智善谋、胸有城府,并不是表面上看去那般不沾尘气。怕是一听到灰泥的事,东华郡王就晓得是她,故意在这里等着呢。 众目睽睽之下,颜舜华也不好多问,只能简单地与东华郡王说明来意。东华郡王听了,便表示自己是富商之子顾清棠,对此也有兴趣。 顾虽是国姓,但大晋上下姓顾的人也不少,其他人听了也不曾往皇亲国戚方面想,只当他也是来看灰泥的,欣然接纳了他。 一行人把灰泥的用途和用法了解完,都有些意动,一问价格,发现不算贵,当下就拍板定下各自的份额。颜舜华没有亲力亲为,把这些事都交给沈家跟来的人去记录和处理。 见东华郡王含笑立在一旁,颜舜华走近问:“顾家哥哥,你怎么到通州来了?” “我仰慕程应星程先生,想来通州求学。”东华郡王说得诚恳至极,仿佛发自肺腑。 颜舜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旁人都觉得这人如谪仙降世,不沾人间烟火,她却是知道他的,他其实心思最多,想得多,怀疑得多,只是面上不表露罢了。他表面上越是诚挚,心里的想法就越难捉摸。 颜舜华也不想去捉摸。 以前她试着捉摸过,最后却发现他做出来的事着实是光风霁月、磊落光明。他不是不犹豫,不是没不甘,只是都能做出常人无法做出的选择。 颜舜华说:“那我们可就成同窗了。” 东华郡王依然含笑:“正是我所求。” 颜舜华心头一跳。她抬眼望去,直直地对上了东华郡王满含笑意的双眼,那眼睛灼灼如暗夜寒星,分明地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感觉有些奇妙。”颜舜华只能这样说。 可不是奇妙吗? 她原本只是不忍他病痛缠身,才遣李卓然送药到京城。不想他病好了,竟径直到通州来了。他没有明说,但一句“正是我所求”已足够了,他从来不是将恩情挂在嘴边的人,此番前来恐怕有九分都是为了她的送药之情而来。 不管是“上一次”,还是回来之后,颜舜华都没想过东华郡王会在这时候到她眼前来。她刚得知沈家秘辛,看见顾家皇室的人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东华郡王听到颜舜华的话,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这一点都不奇妙,她在哪儿,他自然就去哪儿;她想做什么,他自然就做什么。 东华郡王说:“后年夏天,江东会有决堤之灾,这两年百里堤那一带已经出现大大小小的缺口,这些隐患日积月累,会导致后年那场大灾。” 颜舜华听东华郡王这么一提,也想起了那场令人揪心的灾祸。 顾成晁就是因为那场大灾被免了太子之位。照理说这种天灾轮不到顾成晁来担责,但不少人借着东宫的名义贪墨,又往东宫送了不少礼钱。后来灾情扩大,灾民□□,东宫收礼钱的事被揭发,顾成晁自然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那时她还小,并不知道情况有多惨烈,只觉得顾成晁受了无妄之灾。她从小在沈家长大,从来不必为钱财烦恼。在她看来,顾成晁贵为太子,怎么会缺那一点礼钱呢?肯定是别人栽赃嫁祸! 也是到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顾成晁真的挺缺那点钱的。 舅舅们相继离世,沈家的大半家财都被他占了去。她和他吵,和他闹,和他冷战,甚至不许他近身半步,他却依然留她在皇后之位上——为的就是曾让听命于沈家的定北军、海军和商会管事们尽心效命于朝廷。 颜舜华望向东华郡王。若是不管此事,让一切照常发生,顾成晁的太子之位就坐不稳了。这对东华郡王来说应该是好事吧? 难道他心里就没有一点点不甘? 东华郡王的父亲,曾经是众望所归的太子啊!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他父亲会登基继位,而他会成为新的太子,到陪都用“小朝廷”练练手,等他父亲年迈体弱后就顺理成章地继位。 如今顾成晁父子占了本该属于他与他父亲的位置,他真的一点不甘都没有吗? 颜舜华的疑惑清清楚楚地写在眼底,东华郡王又笑了起来。自从见了她,他眼中的笑意就没消失过。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原来想要高兴起来竟那么简单。他抬手帮颜舜华理了理一绺被风吹乱的发丝,才缓声说:“我自然是不甘心的,我从一出生开始,就被父亲悉心教导。他总对我说,他身体不好,这天下很快就会是我的。” 颜舜华一怔。 这是第二次。 她第二次听东华郡王说起他自己的事。 上一次是雪球死了,她一个人躲着哭,东华郡王见了,便告诉她他被他母亲下毒的事。这人一点都不懂怎么安慰人,只淡淡地说总会过去的。 她以为他的过去只有惨痛可言,此时听他温声说起从前,竟听出了温馨与怀念。他与他父亲感情一定很好吧? 东华郡王触及她满含关心的目光,接着往下说:“那时我最听不得这种话,故意不学好。父亲很生气,狠狠责罚我以后又看着我叹气。后来我在先生那边露了馅,父亲知道后问我为什么故意装不懂、故意胡闹,我只能如实告诉他,说,‘我没有学成,阿爹你就不敢抛下我们了’。自那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只是我也再也装不成胡作非为——总能被父亲揪出破绽来。” 东华郡王语气和缓,神色也带上几分柔软。 越是历经磨难,便越是珍惜曾经所拥有的美好。 他生在皇家,本不可能有寻常人家中最平常的骨肉亲情,但他父亲体弱多病,让他们父子之间少了像顾成晁父子那样的猜疑与疏离。回想过去,他的童年满是温馨。 颜舜华听完东华郡王的话,又对他有了新的认识。她好奇地说:“我实在想不出来你胡闹起来会是什么样的。” 从第一次见到东华郡王开始,他看起来就是如今的模样,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过。即使心中有再多想法,在人前他都是最完美的,无数人对他信服又钦佩。 东华郡王含笑看了颜舜华一眼,说道:“晚了。” 颜舜华说:“什么晚了?” 东华郡王说:“你出生得太晚了,见不着我胡闹的模样了。”他满眼笑意,笑盈盈地看着颜舜华,“听说你的小名就叫晚晚?起得可真对。” 颜舜华被东华郡王的笑弄得晃了晃神。这人莫不是故意笑得这么让人目眩神移的?要是换了别家小姑娘,指不定就被他这一笑勾了心魂!她瞪他:“才不晚,我已经看到一点苗头了!” 东华郡王收了笑,只余眼底的欢愉:“那我可得藏好点,免得你嫌弃我。” 颜舜华觉得自己以前简直被他骗惨了。不过比起她,其他人应该被骗得更惨!颜舜华说:“来不及了,已经嫌弃了!” 东华郡王哈哈一笑。 颜舜华继续瞪他。 东华郡王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可以叫你晚晚吗?” 颜舜华从来不是爱计较的人,东华郡王不说笑了,她点点头说:“可以。” 东华郡王喊:“晚晚。” 颜舜华看他。 东华郡王专注地看着她:“我真高兴。” 颜舜华一愣。 东华郡王说:“这一次我们没晚。”他说完,并没有给颜舜华不自在的机会,直接接了别的话,“虽然不管决堤的事可以让顾成晁失了太子之位,但那就等于看着无数良田毁于一旦,无数百姓命丧于那场灾祸之中。无论是田地还是百姓,都是大晋的根本。为了太子之位而失了国之根本,谁会那样选?” 想到后来的种种,颜舜华心中一痛,说道:“很多人会。”她也是被卷入其中才知道,会那样选的人竟有那么多。 东华郡王看见颜舜华眼中的痛色,哪会不知当初她身在京城都经历了什么。那种眼看着一切发生却无法阻止的感觉,颜舜华感受得比谁都深。无能为力!即使全力而为,依然无能为力! 东华郡王说:“这一次,不会了。” 颜舜华望着他。 东华郡王也看着她,语气颇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你刚才那样问我,莫不是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人?” 颜舜华语塞。 “你这可就伤了我的心了。”东华郡王不依不饶。 颜舜华颇有些目瞪口呆。 谁来还她谪仙似的东华郡王! 谪仙似的东华郡王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东华郡王一点都不考虑她的感受,径自提出要求:“你得补偿我,比如以后吃饭叫上我之类的。” 这家伙居然把蹭饭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绕了一大圈就为了这事!颜舜华被他逗笑了:“好。” 东华郡王抬起手,一本正经地说:“击掌为证。” 颜舜华拿他没办法,也抬起手掌,与他的手掌在空中轻轻相击。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碰在一起,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李卓然的目光被引了过来。 夏日艳阳之下,少年与女孩相视而笑,一个眼神和煦而专注,一个笑容灿烂又愉悦,明明都还不大,却莫名给人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 李卓然愣了愣,想上前打破那份静谧的美好,却不知该怎么打破才好。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姑娘这么开心了。 李卓然握了握拳,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管怎么样,姑娘开心就好。 只是不知为什么,李卓然的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第一次,他希望姑娘的目光从别人身上移开,希望姑娘的笑容是为自己绽放。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即使姑娘再依赖沈云初,他也不觉得难受。 这一次,他却有姑娘要被抢走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少年看着亲和谦谨,却又给人一种难言的压力吧? 李卓然又忍不住抬眼看向东华郡王。 正巧东华郡王也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四目相对。 东华郡王朝他淡淡一笑。 李卓然一顿,收回了目光。 东华郡王也不介意。 他记得李卓然。 李卓然后来成了皇宫禁卫,时刻守在颜舜华身边。 李卓然武艺超群、反应机敏,却只忠诚于颜舜华,谁的都不会听。 他一直没摸清李卓然对颜舜华的感情,甚至一度怀疑李卓然本身就是没感情的,要不然他脸上怎么永远找不到一丝表情? 不过那并不要紧。 他知道的喜欢颜舜华的人可不少,一个一个在意过来的话,他把所有时间花在这上面都是不够的。他只要知道颜舜华对他们不是那种喜欢就够了。 颜舜华喜欢过的人只有顾成晁。 可是在他们“回来”之前,顾成晁已经将颜舜华对他的喜欢消磨殆尽。颜舜华绝不会留恋一个心中爱着别人的人,更何况那个人还一直利用她。 颜舜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对方,就像飞蛾扑火一样付出所有。 可是颜舜华爱得决绝,抽身也很决绝,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后来顾成晁后悔了,暗示朝臣上书说皇后应该尽早诞育太子,颜舜华不仅没有回心转意,还亲自主持选妃,撺掇朝臣将家中女儿都送进宫,借机笼络了很大一批人。 那时他在北疆,听到释静探来的这消息时心情大好,晚膳都多用了一碗。他喜欢的女子,怎么可能会为了心中爱意委曲求全。 占着那皇后之位,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至于顾成晁这个“夫君”,她是一点都不想要的。 东华郡王的目光回到颜舜华身上,又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颜舜华察觉了他的好心情,说道:“你好像一直在笑。”虽然不算明显,但那双眼睛里明明满是浅笑。 东华郡王说:“我心里高兴。” 颜舜华:“……” 不是很明白。 东华郡王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见到你,我心里就高兴。” 颜舜华一滞,耳根莫名发烫。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东华郡王。 东华郡王一脸平常,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那样。他说:“他们好像都商量完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你还得为我引荐一番,要不然求见程先生的人那么多,我可能连程先生的面都见不着。” 颜舜华巴不得东华郡王不再提,马上接口:“没问题,我们中午去程先生家蹭饭就好。” 说完她又忍不住瞄了东华郡王一眼。 这家伙瞧起来和以前没有丝毫不同。 难道刚才那满含情意的话,其实是她听错了? 一定是! 这家伙当初还怀疑她给的药,放在一边不肯用呢!这家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喜欢她! 颜舜华镇定下来,问:“你骑马过来的吗?” 东华郡王说:“有时骑马,有时坐马车。我身体虽然好转了,但还是经不得一路骑马,所以走得比较慢。” 颜舜华也想到东华郡王应该才刚病愈不久。她说:“你不该这么快就长途跋涉地到北边来。” 东华郡王深深地看着她。 颜舜华竟有种他会说出“我一刻都等不了”这种话的感觉。 东华郡王却没有那么说。他笑道:“我走得慢,不要紧的。在京城呆着,身体才会不好。” 颜舜华:“……” 原来她想错了!颜舜华问:“那你等会儿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东华郡王说:“路程不算特别远,我可以骑马。”他叫人把自己的马牵来。 东华郡王的马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膘肥体壮,四肢挺直,瞧着十分矫健。 颜舜华两眼一亮:“好马!”她走上前,绕着马儿走了一圈,马儿的脑袋也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看。 颜舜华伸手摸了摸它漂亮的鬃毛:“真的很漂亮,一定跑得很快。” 马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撅起蹄子蹬了一下,像是在像她炫耀自己的前蹄有多有力。 颜舜华惊奇不已:“它听得懂我说话啊!和永旭哥哥的贪狼一样聪明呢!当然,我家雪球也很聪明!”她好奇地望向东华郡王,“它有名字了吗?” 东华郡王说:“煤球。” 颜舜华:“……” 她同情地看向马儿。 马儿眼睛顿时水汪汪。 好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郡王殿下:我和晚晚当然要用情侣名,骑的马也要情侣名。 煤球:好难听,一点都不炫酷嘤嘤嘤嘤嘤嘤!!!! 昨晚写着写着不小心睡着了!!! 早上三点默默爬起来撸完一章…… 发现终于爬上月榜了!!!!不过等这两天风流大大的新书上来了又会掉了qaq 你们好冷淡,忍不住去写新文小妖精抚慰我心,哼 还是会坚持日更啦,不过有时候工作比较忙,写着写着总不住秒睡…… ☆、第34章 33.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四章 东华郡王从小缠绵病榻,长居慈孝寺,就连他母亲都没见过他几次,旁人自然不认得他。两人骑着马回书院,东华郡王看着沿途的北地风光,时不时看上几句,偶尔也给颜舜华说说京城的趣事,一路上倒是相谈甚欢。 到了书院,颜舜华没进去,而是领着东华郡王去拜访程应星。程应星平日里大多在家中修史,两人下马,但见柴扉虚掩,有童子在园中修整花木,瞧见颜舜华来了,童子说道:“姑娘,先生有客人呢!” 这童子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周围人都知道程应星名气大、学问好,经常主动把孩子送来给程应星当书童,还弯弯绕绕地找上程应星的老父。程应星拒绝不得,便找了些闲活给他们做,偶尔教上两个字或者分他们一些吃食——于是童子们自己也喜欢往这边跑,端茶倒水修花剪草,殷勤得很。 颜舜华从袖里变出一包枣花糕,酥松喷香的糕点让童子两眼发亮,擦干净手掌接过,跑去和同伴分享。东华郡王见了,望着她说道:“你自己还是个小孩,还是这么喜欢哄孩子。” “顺手带的,又不费事。”颜舜华就喜欢小孩子,喜欢看他们亮亮的眼睛,随便给点什么都很高兴。小孩子们都很容易满足,等慢慢长大了,想要的就多了,想高兴起来反而难了。 东华郡王明了颜舜华的想法,说:“你说得对,下次我也试试。”几文钱买个高兴,听着挺划算。 颜舜华脑中浮现出东华郡王从袖里掏出一包糕点哄人的模样。她瞅着东华郡王,横看竖看,都觉得那和东华郡王很不搭。 东华郡王说:“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难以亲近的人吗?” “不是在我眼中,”颜舜华果断表示这锅我不背,“是在所有人眼里头你都像天上的神仙,不沾人间烟火的那种。” 东华郡王:“……” 这一点他隐约能感觉到,但是能这样直白地说出口的,也只有颜舜华了。 东华郡王目光一顿,顺势叹着气说:“所以我没什么朋友。” 颜舜华听着东华郡王幽幽的叹气声,顿时心软了。她说:“总会有的。”东华郡王这“神仙哥哥”般的气质是一方面,东华郡王的身份则是另一方面。颜舜华向东华郡王保证,“我一定会让先生收下你!” 东华郡王说:“多谢了。”他望着颜舜华,又补了一声,“晚晚。” 东华郡王的态度太自然,颜舜华挑不出半点古怪之处,只能点点头,领着东华郡王去书斋那边。 书斋是沈云初改建的,因为他们常过来这边叨扰,沈云初命人搜罗了不少古书新书,凑满了一屋子。 屋中四面墙几乎都是书,中间则摆了一张长长的椭圆桌子和绕成一圈的桌上书架。椭圆桌子前摆了一圈的椅子,到书斋里来的人可以自由地在不同的位置上落座,取用桌上的书和笔墨纸砚。 书斋建成之后,他们但凡来了程应星这边,一般都是围坐在书斋里说话。颜舜华邀东华郡王坐下,东华郡王也不急,拿起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他们没等到程应星送客,倒先等来了沈云初和程咏絮。沈云初在外头遇见了那童子,见对方在吃枣花糕,便知颜舜华回来了。一问,却听到颜舜华带回一客人。 沈云初与程咏絮径直来了书斋这边。 颜舜华和东华郡王手上各拿着一本书,东华郡王兴许是看到了什么不解之处,把书拿到颜舜华面前询问。颜舜华自然放下自己手里的书,和东华郡王说起话来。 程咏絮一怔。这人眉目俊秀,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明明也才十来岁的年纪,却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但与颜舜华坐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却又那么地和谐融洽,叫人不忍开口打扰。 也许是因为这人与颜舜华都不是凡俗之人吧? 程咏絮心头一跳,看向身边的沈云初。沈云初平日里对颜舜华的关切她都看在眼里,她伤怀过、羡慕过也辗转难测过,最后是在父亲的劝慰下才真正放下。 这人是谁呢? 看起来与颜舜华似是旧识,但又不是书院的生员,难道是颜舜华在书院外认识的人? 沈云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沈云初还没想出答案,东华郡王已察觉他们的到来。东华郡王抬眼望向他们,眼底含着笑意,搁下手里的书,起身斯文有礼地向他们拱手问好:“两位兄台,我是顾清棠,京城来的,心慕于程先生的高才,想来鹿鸣书院求学。这几日走到通州境内,见到石岗村那边的灰泥路觉得新奇,多留了两天探个究竟,正巧遇上了颜家妹妹,就一起过来了。” 东华郡王这番话说得严丝合缝,神色也从容自若,没有丝毫破绽。见沈云初望过来,他也含笑与沈云初对视。 东华郡王知道,沈云初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文尔雅。沈云初骨子里有着股狠劲,一旦有了想做的事便会不达目的不罢休。沈云初眼底藏着的警惕,他已经发现了。 东华郡王看向颜舜华。 颜舜华果然对此一无所察。她也起身替东华郡王介绍:“这是我表哥,姓沈,表字云初;只是程先生的堂侄,表字永旭。” 东华郡王马上再一拱手:“云初兄,永旭兄。”他的目光在程咏絮身上停留片刻,转向颜舜华,眼底有着显见的询问之意。 颜舜华不着痕迹地点头。东华郡王驻守北疆,自然也知道程咏絮的事,当初程咏絮女扮男装被人揭发,闹得沸沸扬扬,连她曾被鞑人掳走也被传开了。 颜舜华在东华郡王眼里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赞叹与惋惜。 这一次,应该会不同吧? 颜舜华顿了顿,说:“先生正在见客,我们在这边等着。方才清棠兄看了草原语那本书,发现有几个错处,你们也来参详参详。” 沈云初微讶:“清棠兄远在京城,竟也通晓草原语?” 东华郡王笑道:“京城外邦人多,我自幼爱胡闹,喜新鲜,常到外面去寻那外邦人玩儿,草原语、西域语都常听,自然略通一二。” 颜舜华听东华郡王信口胡诌,脸上却那般正经,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东华郡王注意到颜舜华的眼神,便朝她一笑。他这话半真半假,草原语自然不是儿时学的,但儿时爱往外跑却是真的。 两人相处的时日不多,默契却是有的,一个眼神一丝笑意都恰恰只有彼此能捕捉到。 沈云初找不出东华郡王话里的破绽,却莫名地觉得有些他无法控制的事正悄然发生。他撩袍坐下,不动声色地说:“那清棠兄且说说看吧。” 东华郡王也坐回原位,拿起刚才正在看的书,点出了其中几个错处。说完了,他才补了一句:“其实也不算错,在草原上也有这样说的,只是鞑人不会这样说而已。我看着这似乎是草原西边的话。” 程咏絮听到“草原西边”,立刻插话:“可是圣山那一带?” 东华郡王说:“是的,确实是那一带。永旭兄也知道那边的事?” 程咏絮说:“我小时候捡了只大狗,据说它父亲是狼,我就央父亲去问了一些情况。父亲知道圣山那一带是养狼的,找人问了不少经验。” 东华郡王说:“看来你父亲很疼爱你。” 程咏絮一滞。 东华郡王继续说:“若是换了别家的父亲,知晓捡的狗儿有狼的血脉,必定不会让孩子养了。你父亲知晓后却煞费苦心地为你去讨教经验,教会你如何驯养它,可见他是个心胸开阔、眼界宽广的人,而且对你万分疼爱。” 颜舜华忍不住看了东华郡王一眼。 这拍马的本领,他什么时候学的? 此时程应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清咳一声,捋着胡须说:“晚晚,这是你带来的朋友?” 颜舜华:“……” 她明白了,这家伙肯定是发现程应星在外面,才故意夸成那样!瞧程应星捋胡子那动作,心里肯定是再满意不过了。 颜舜华觉得这次相见之后,东华郡王时时刻刻都给她不一样的感觉。难道这才是他的本性? 倒是有些可爱。 颜舜华说:“是的,先生,他想到鹿鸣书院念书。” 程应星打量了东华郡王几眼,发现这少年端的不凡,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家。 程应星方才的满意收了大半。 遇上皇亲贵胄、高门子弟,程应星向来是先生出七分警惕,余下的三分自然也不会是喜爱。 程应星说:“来念书是可以,但鹿鸣书院没有不考而入的生员,你还是得通过我的考验才能进书院。” 颜舜华暗暗发笑。 程应星的脾气她比谁都清楚,肯定是一看东华郡王出身不寻常就不想收了,东华郡王的马屁算是白拍了。 东华郡王瞧了眼颜舜华一眼,眼底都是无奈。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幸灾乐祸! 颜舜华假装没看见他的求助目光。 东华郡王的本领她是知道的,断不可能被程应星难住。他要是连程应星的关都过不了,怎么可能被骆宜修认同? 东华郡王只能说:“那是自然。” 程应星也不多言,当下就出题考校东华郡王。 东华郡王一一作答。 程应星听着听着,不由坐直了身体。是个好苗子,可惜出身不凡…… 程应星把该考校的都考校完了,正沉吟着,东华郡王往袖中一掏,掏出封信,说道:“程先生,这是骆宜修骆先生让我给您的信。” 颜舜华:“……” 这家伙果然还是这么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完啦! 最近晚上老是秒睡,一觉醒来才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大家么么哒! ☆、第35章 34.33.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五章 有骆宜修举荐,程应星自然没不收的道理。 虽然一个身在朝廷,一个远在通州,他们的心意却是共通的,骆宜修的大部分主张他都支持,他的大部分意愿骆宜修也都尊重,骆宜修要他收下这个学生,程应星怎么会不收? 而且东华郡王的学识、品性也都对程应星的胃口。不说别的,就说他通过考核后才拿出推荐信的举动,就让程应星十分满意。 东华郡王就这样入了鹿鸣书院,学习会也迎来了东华郡王这个新成员。倒不是颜舜华徇私,而是沈云初有意多观察东华郡王、程咏絮觉得东华郡王才识过人,都主动推荐东华郡王加入。 既然如此,颜舜华自然不会阻止。 东华郡王很欣赏沈云初的“大度”。他心情愉快地参加学习会的各项活动,包括为与君子社的赌约出一份力。 东华郡王精通内政,改变一个村庄于他而言实在再简单不过,要不了多久就折服了一批人。同时东华郡王还参与了“草原语教材”的最后修订。 东华郡王指出的谬误,让李卓然心生警惕。 他学草原语比中原人快,是因为他有原来的底子在。可也正因为他有那样的底子,才会出现一些他自己发现不了的误区,就像很多人说话难免会带上地方口音那样。 原来他再怎么不愿承认,到底还是有儿时留下的影响在——他的出身留给他的似乎不仅仅是一双眼睛。 李卓然心里有点不安。 这种不安很没道理,但他最近总是心惊肉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自信能打得过很多人,可越是见识得多,他越是发现很多东西不是打得过就可以的。 不安归不安,李卓然还是照常做事,训练孩子、打理庄园、护卫颜舜华。他每天忙完颜舜华交待的事,就悄悄躲到颜舜华上课的地方的屋顶上,听着颜舜华每天应对夫子的问题。 姑娘能这样快活真是太好了。 日子这样悠哉悠哉地过去,很快到了六月多,天气炎热,到处都闷得慌。颜舜华怕热,到了夏天就像只懒洋洋的猫儿,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但看到东华郡王都勤勤恳恳上课,颜舜华自然也不能躲懒。她与东华郡王坐一块,下课时懒得动,东华郡王就给她带回一些冰,放到桌旁给她消暑。 颜舜华得了便宜还卖乖,指责道:“你来了以后,我过得越来越舒坦了。我都要给你惯坏了!”她望着东华郡王,“要是你回了京城,我肯定会不习惯。” 颜舜华年纪小,别人当然都会照顾她,只是东华郡王懂得多、做得巧,颜舜华往往是在享受完之后才发现东华郡王又做了什么。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这人心思这么细呢? 颜舜华直直地看着东华郡王,仿佛想从东华郡王脸上看出花来。 东华郡王神色如常,由着颜舜华打量,甚至还朝颜舜华笑了笑,笑容如同满月清辉,霎时间照亮一片。直至看见颜舜华瞪着自己,他才说:“我可不是惯着你。其实我自己想享受,又不太好意思,才借着照顾你的名义蹭蹭方便。”东华郡王指了指他们中间用来降温的冰,“你看,冰放在这里我不也可以凉快?” 颜舜华:“……” 他说得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 颜舜华说:“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东华郡王说:“一般人我不会告诉他的。不过晚晚你这么大方,应该不会介意我蹭你方便才对。” 颜舜华笑了起来。这家伙就是有这种本事,对你好还让你觉得那么地理所当然,甚至不让他对你好还为难了他。她说:“以后谁若嫁了你,一定舒心得很。” 东华郡王竟大大方方地接话:“那是自然,像我这样好的男人,天底下是找不着第二个的。” 颜舜华:“…………” 她不想和他说话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不要脸呢! 东华郡王却没有说够,自顾自地往下说:“谁若是嫁了我,我定然会一心一意待她,一生一世只对她一个人好。” 颜舜华一愣。 她抬起头,对上东华郡王灼灼如星的双眸。 东华郡王眸光流转,有着难言的专注,仿佛时时刻刻只注视着她一人。 她想起以前自己年少无知,堵着顾成晁说:“你只能对我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对我好!”后来见的人多了,才知道世间男子大多风流多情,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骗人的。就像顾成晁口口声声说他爱薛璇玑,不也广纳后宫、雨露均沾?好在那时她已再无所求,自然也不会在意。 听东华郡王说起这样的话,颜舜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仔细一想,可不就是恍如隔世吗? “上一次”的自己,那么天真、那么愚蠢,总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去争取,最终总会如愿以偿,从来没想过后路,从来没想过退却。两世为人,终归还是让她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那时候的天真念想。 颜舜华说:“一生一世那么长,谁都保证不了的。”那时候她也觉得自己会一生一世地执着下去,后来不也不再在意了吗? 东华郡王心中一痛。 当年他从小就被当成准太子来培养,将来继承皇位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是以他从小学的、从小练的,都是在为治理国家做准备。结果父亲暴毙,母亲改嫁,他自己则重病缠身,看见谁都怀疑对方要害自己。 所以他知道倾尽全力最终却一无所有的感觉——那会让人灰心丧意,不敢再往前迈出半步。 他曾经有过那样的心态,所以分外明白颜舜华的感受。 可是他后悔了。 他后悔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后悔没有把颜舜华抢过来,后悔自己沉浸在过去的阴影之中没有尽力去争取。 东华郡王思绪万千,面上却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若连说都不说,岂不是更没保障?” 颜舜华也笑了。方才她还觉得东华郡王认真得叫她有些不安,听东华郡王这么一说心情霎时轻松下来。能把花言巧语说得这般坦荡的,大概也只有这家伙了。 此时夫子走了进来,颜舜华与东华郡王的闲谈也随之结束,两人都正襟危坐地听讲。 屋顶之上,李卓然仰躺着,耳朵里却听不进夫子的讲学。他满脑子都是东华郡王刚才那些话。颜舜华能当东华郡王是在开玩笑,李卓然不能。李卓然敏锐地察觉东华郡王的意图,这家伙是在光明正大地对颜舜华说情话——说完还要让颜舜华不觉得唐突的那种! 李卓然很确定这并不是自己多心。 姑娘会不会被这东华郡王拐跑了? 沈云初不知道,李卓然却是知道的。当初颜舜华让他托镖局送药到京城,正是送给这个东华郡王。这代表颜舜华在沈云初面前那番说辞是假的,其实颜舜华与这东华郡王早已相识。 东华郡王就是为他们姑娘而来。 不知不觉,姑娘已经到了引人觊觎的年纪了吗?可是他们姑娘才七岁啊!最多也只是接近八岁!远远不到议亲的年纪! 李卓然发现,想要安安稳稳地呆在颜舜华身边似乎没那么容易。 李卓然闭上眼睛。 夫子又点他们姑娘回答问题了。 他们姑娘对答如流。 东华郡王主动提出补充。 夫子连说了几个好字,对他们两人流利又全面的应答再三赞叹。 这个人相当厉害,也相当出色。 即使对东华郡王怀有敌意,李卓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自从东华郡王来了以后,他们姑娘好像开怀多了。 放学钟声一响,李卓然就从屋顶上消失。他独自去了西瓜地,见有几个西瓜已经成熟了,便回去取了网袋,网上一网带回去。颜舜华一回到庄子,第一眼就看见泡在水里凉着的大西瓜,大木桶里面滚着五只,皮是有纹路的,苍翠夹着浅青,像幅漂亮的画儿。 颜舜华一喜:“日子过得真快呀!西瓜这就刻意吃了!”她看向一旁的李卓然,“我都没时间去照看,多亏了卓然你一直在庄子里悉心料理。” 颜舜华托人往程应星、沈家姥爷、沈家姥姥三处送了一个,剩下两个都自己留着。 李卓然拿刀把最大的那只西瓜切开,里头红红的西瓜瓤子就露了出来,那颜色鲜红欲滴,看着就是清甜多汁的!颜舜华很想自己捧着半个西瓜直接吃,可这边人不少,她哪好意思独食?于是叫李卓然继续分,谢蕴清那边分一些,李嬷嬷、珠圆、玉润她们分一些,剩下的她、东华郡王、沈云初、李卓然分了,这样把剩下的两个西瓜全分完,每个人能尝到的也没多少。 李卓然见颜舜华意犹未尽,便说:“过几日还会有不少可以吃的。” 颜舜华两眼一亮:“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依然踩点成功(x) ☆、第36章 35.34.33.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六章 很快地,鹿鸣书院大多数人都尝到了西瓜。傅昆神通广大,竟从李卓然手里弄到了一整个,带回去孝敬傅公公。 傅公公年纪大了,本身又怕热,都躲在庄子里避夏。见傅昆来了,还捧着个稀罕物,不由坐了起来,说:“昆儿,你带了什么回来?” 傅昆说:“这叫西瓜,西边传到草原,草原那边传过来的。沈家庄子里种出了一批,我去找他们要了一个,拿回来给爹尝尝。”他眸光微转,含笑道,“这沈家在吃这一道上实在了得,什么都能让他们给种出来。” 去年过年时,沈家的丰和楼供应了不少新鲜蔬果,数量之大连傅公公也吃了一惊。虽说禁宫中有暖房,可以在冬季为皇家提供蔬果,但那也只是供给皇家的,做不到这样大规模供应。 傅公公本就奉命盯紧沈家,见到沈家这种能耐心中暗惊。是以傅昆回来后,傅公公便让他寻机接近沈家那个沈云初与他表妹颜舜华,傅昆与沈云初年纪相仿,应该有机会从沈云初身上挖出更多事情才是。 听到傅昆的话,傅公公说:“那是当然。沈家要不是有这种能耐,怎么可能让那位记挂着。虽说我已经老了,但那位对我还是很信任的,派我过来代表那位十分在意沈家。” 傅昆虽然不甚相信傅公公的说法,面上却半点端倪都不露:“爹爹且安心避暑,我会帮您盯着。”说完他亲自取了刀,把西瓜切成两半,利落地将中间的果肉挖出来放入盘中、切成小块,送到傅公公面前,“这瓜我已经冰镇过,吃起来冰爽可口,叫人暑意全消。瓜籽不要扔了,来年让人种下去,我们自己的庄子也能吃上它。” 傅公公点头,让傅昆回书院去。 傅昆照着原路回去,忽见路旁的茶寮坐着个妙龄少女,看着似乎是独自一人在歇脚,实际上周围几桌人都在护卫着她。这批人身上有着凶煞之气,看着就是勇武好战之人,手上少不得沾过人命。 若是换了旁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避之唯恐不及,傅昆却不同。他天生喜欢刺激,察觉异状之后反而停了下来,下马去茶寮要了碗茶。 妙龄少女妙目一转,目光落到傅昆身上。 傅昆举止潇洒,仰头便把一碗茶喝光,对四周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朗声招呼店家:“好茶,再来一碗!” 妙龄少女蹙眉看了看碗里的清茶,模样平平无奇,香气也平平无奇,为何这锦衣少年竟夸它是好茶?莫不是有什么她尝不出来的妙处? 妙龄少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发现口感有些涩,加的香料也不好。中原人的口味真是古怪! 第二碗茶上来了,傅昆却没急着喝。他已从这少女的神色里瞧出端倪。这少女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中原人。她带着这么多侍卫,显然是要到这边来做点有趣的事——比如绑个相公什么的。 傅昆心中一乐,目光落到那妙龄少女脸庞上。这少女长得这般漂亮,便是不绑恐怕也有不少人愿意跟她走吧? 傅昆敲敲桌沿,沉吟片刻,站起来端起茶走了两步,来到了少女身边。 四周的侍卫都警惕地看着傅昆,有的甚至已经拔出剑。 傅昆泰然自若地坐下:“姑娘一个人?” 妙龄少女眉头一挑,并不说话。 傅昆莞尔:“我猜猜看。”他搁下茶碗,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你不说话,不是因为你不想理我,而是你听不懂中原话,对吗?” 妙龄少女惊愕地看着傅昆。 傅昆这些话,是用草原语说的! 傅昆说:“没什么稀奇的,在我们那儿,能像我这样说草原语的人绝对不下二十个。”他虽不是学习会的人,但也有办法弄到学习会的“教材”,这草原语他已经学了一段时间,也算成效斐然。难得有机会用一用,傅昆自然不会放过。 傅昆说得云淡风轻,却在妙龄少女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中原竟有这么多人能说草原语吗?而且说得这般好! 妙龄少女说:“你是谁?” 傅昆说:“我是谁不重要。”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姿态从容又悠然,“重要的是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必须有我的帮助才能做到。像你现在这样莽撞,绝对不可能成事的。”傅昆掏出一个令牌放到桌上,“你若是碰壁了,就拿着这个到东街三巷找那里的人,他会告诉我的。” 妙龄少女满腹狐疑,但傅昆已施施然离去,只留给她桌上那个令牌。 妙龄少女瞪着令牌半天,最终还是把它收了起来,口里嘟囔:“中原人真是奇怪!” 她可是要把人迎回圣山的,那人在圣山脚下长大,怎么会不愿意回去? 妙龄少女抱着这样的想法,开始想办法接触“那个人”。 从被人窥探的第一天起,李卓然就察觉了对方的存在。 李卓然不动声色地观察数日,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在对方现身前,李卓然绕到了他们背后,将少女身边的侍卫统统制服。 少女吓了一跳,然后兴奋不已。这样的身手即使在草原之上也是罕有的,不愧是要接掌圣山的人!少女说:“你就是罕里大君的弟弟!我们要找的就是你!大君生前拼死护下你,就是为了给我们青狼族留下一线生机!”她虔诚地祷告,“啊,青狼在上!我终于找到罕里大君的弟弟了!” 李卓然皱起眉头。 少女说:“你这就跟我们回去吧!”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对未来大君不够尊重,连忙改口,“请您和我们一起回圣山去,继位仪式已经准备好了,您回去后马上就可以举行。” 李卓然淡淡地说:“青狼族早就不复存在。”他虽不在草原,却也知晓草原大势,鞑人势大,青狼族只剩一些散兵游勇,根本成不了气候。他若回去了,只不过是背起一群注定走向灭亡的亡命之徒的命运而已。 少女见李卓然眼神冷漠,心霎时掉进谷底。 难道那个可恶的中原人说对了?她没办法把罕里大君的弟弟带回草原去? 这怎么可以! 少女眼眶湿润了:“你胡说八道!圣山还在,狼群也还在!青狼族自然还在!” 李卓然说:“你眼前这片土地,经历了无数朝代。如今那些朝代、那些人都已不在,这地方却还昼夜不停地孕育着无数生命。所以圣山和狼群并不属于青狼族。那是上天给人们的馈赠,我们有幸占有了它们那么多年,如今该把它们还回去了。”平时李卓然定然不会说这么多话,可他不想和这些人纠缠太久。 少女怔怔地看着李卓然。 这少年受了中原人的熏陶,心中早已不把自己当草原人。可是他的双眼是那么地碧绿,看起来如同圣山之上的湖水。他分明是青狼族的少主啊!他若是能回草原去,青狼族就不会灭亡! 少女说:“才不还!才不还!凭什么要还!别忘了,是罕里大君舍命救你的!若不是罕里大君一力抵挡鞑人,你哪能逃到中原!” 李卓然冷静地说:“即使不救我,他也会死的。他救我,是为了他心中未了的心愿。” 他母亲是被掳到草原的,他从小就冷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成长成草原中的强盗,从不愿与他们为伍。 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虽然救了他,但绝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是青狼族大君仅剩的血脉。 少女没想到李卓然会这样漠然,她气急败坏地说:“忘恩负义就是忘恩负义!说那么多理由做什么!罕里大君白救你了!我就知道你们中原人是这种东西!” 李卓然转身就走。 少女气得直跺脚。 接下来少女未在出现,李卓然却还是有些不安。 西瓜快吃完了,李卓然开始清掉庄子里的蔬菜,在庄子里搭起了栏架。 沈家不需这庄子的收成来缴税钱,种什么都可以。上次颜舜华说想种葡萄,李卓然一直记着。他找不少人问了,发现在冬天之前都可以下种,春末和夏末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因此他赶在西瓜瓜期结束之前开始搭建葡萄架。 颜舜华从书院回来,夕阳西下,凉风习习。 李卓然正在田埂间忙碌。小半年过去,李卓然似乎又长高了,看着比中原的成年人都要高。 颜舜华跑了过去:“卓然,你这是在搭葡萄架吗?” 李卓然转头看向颜舜华,心中稍定,点头说:“上次姑娘说想酿葡萄酒。” 颜舜华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李卓然就真的去办了!她说:“那得着手建个酒坊了。我再去问姥爷要点酒引,要不然我们可没法子酿酒。” 李卓然“嗯”地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事情交给李卓然,颜舜华自然是放心的。等姥爷那边的玻璃再做得好点,可以弄些玻璃瓶,盛上那红红的葡萄酒,拿到京城和江南卖个好价钱。那些富庶之地的钱最好赚! 等葡萄全部种下去,天也开始凉了。眼看不再有夏日酷暑,书院决定组织马球比赛。学习会和君子社都组织了两队人马,决定在马球上一拼高下。 潘成金这段时间被李卓然的强悍折服了,力邀李卓然到书院里来进行“技术指导”。 马球比赛还在筹备中,石岗村和沙田村却到了秋收的时刻。这一次他们上缴税钱都特别干脆,比其他村的动作都快。 沙田村出的果子酒在丰和楼很受欢迎,下边不少酒肆都向丰和楼要了这种酒。名气打出去了,傅昆也没有把果子酒从丰和楼收回去,而是继续匀一部分利益给丰和楼,继续在丰和楼那寄卖。 沙田村的境况渐渐好了起来。 而石岗村的收成虽然仍是不好,但灰泥已经卖出了不少,村里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日以继夜地赶工,生怕动作慢了马上要到手的钱就飞了。这样的紧迫感带动了周围其他几个村庄,他们那边的良田虽然比石岗村多,但也不缺灰泥原料,于是都跟着石岗村忙活起来。 林州丞被拉来当“评委”,他最初了解到颜舜华和傅昆的赌约,只觉是两小孩在胡闹。见到两边缴上来的税钱,林州丞还怀疑是他们两个人好面子给垫上的,悄然微服私访,到两个村子去一探究竟。 到了地方,林州丞惊愕地发现这两个最穷最困的村子彻底变了样。一直到回到府衙,林州丞还是浑浑噩噩的,见了沈大郎都还缓不过神来。 沈大郎诧异:“什么事让林兄你这么丢魂落魄?” 林州丞叹了口气,说:“沈大人,你有个了不得的外甥女啊。”原以为那孩子也就和自己女儿一样只是有些才情而已,不想她竟能做出这样的事。即使他身为州丞,也无法在短短几个月内让一个村子——甚至周围几个村子出现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大郎知道颜舜华在书院那边闹腾,却不知颜舜华到底捣腾出什么东西来了。 等听林州丞说完,沈大郎心中暗暗苦笑。傅昆,那可是傅公公的养子,颜舜华怎么会和对方打赌?恐怕是沈家这棵大树树大招风,把傅昆给招来了吧?想到那日沈老太爷把他们叫过去,向他们说出那样的惊天秘闻,沈大郎叹了口气。 沈大郎习得这一身武艺,又熟读万千兵法,自然是为了保家卫国。得到圣上重用,沈大郎心里是高兴的。却不想圣上在放权给他的同时,竟也这样猜忌着他与沈家。 若是他自以为圣恩浩荡,将军政大权一把揽在手里,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吧? 沈大郎说:“随她闹。” 林州丞看着沈大郎,心中有些惊诧。以往沈大郎还不曾成为威武大将军、不曾兼任州牧,可从来没有这样灰心丧意过。那时候沈大郎就是个兵痞子,敢拦着他和陶宽的车架要军费,陶宽不知骂了沈大郎多少遍,等喝醉了,却又哭了起来:“幸亏有他,幸亏有他……” 在陶宽心里,沈大郎是通州的救星。 瞧见沈大郎如今的模样,林州丞心里很不好受。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他这些年来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 傅家和沈家都有马场,马球比赛用的马由两边自己去挑。即使是学文,骑射也是必学的,只是平时寒门子弟都只能用书院中公用的,在家时也没有多少机会练习。 颜舜华表示这次去挑的马都可以留给马球队成员自用,大伙都兴奋极了。 这次没报上名的,知道可以拥有一匹自己的马也都蠢蠢欲动。 下次马球比赛的名额几乎都变得抢手无比。 颜舜华和沈云初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牧场挑马。东华郡王有了他的煤球,本来是不需要去的,但他好像对沈家的马场很感兴趣,于是就跟着一起去。 一路上颜舜华偶尔会看东华郡王一眼,见他容色极佳,没有咳血,也没有气喘吁吁,上马、骑行都潇洒自如,与从前截然不同。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东华郡王。 当初她所认识的那个东华郡王,不过是被病痛绊住了脚步而已。 马场一到,颜舜华就让人领着其他人去挑马,自己与沈云初、东华郡王在马场中信步闲行。东华郡王看了一圈,说道:“这里养的大多是民用马,有通州军用的马马?” 沈云初心头一跳。他知道东华郡王来历不凡,但东华郡王这段时间吃住都在书院,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和半点不适,倒让他有些瞧不清了。他说:“自然是有的。”说着他脚下转了个向,竟真的带着东华郡王往另一边走去。 颜舜华也跟着过去。 比起民用马,通州军用的战马显然健壮许多。只是比起雪球和煤球总是差了点。 东华郡王仔细看了许久,转头说:“这马比不过鞑人的马。” 沈云初说:“那是自然。虽然我们有从草原人手里买马,但他们也不会把最好的马给我们,我们只能想办法尽量留下好的马种。” 东华郡王说:“我倒是知道一套养马和留种的法子,若是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照着试试。” 东华郡王的语气云淡风轻,沈云初神色却慎重起来。他望向东华郡王:“当真?” 东华郡王说:“自然当真,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沈云初说:“要是真有好的法子,我们自然愿意试。” 颜舜华说:“对,姥爷一定会答应的!” 东华郡王说:“那我回头把法子写出来。” 三人与大队伍会合时,其他人都已经挑好马。李卓然一直在旁指导,见颜舜华三人回来了,禀报说:“挑完了。” 颜舜华翻身上马:“那我们回去了!” 得到了好马的众人满脸是笑,欢喜地跟着上马:“回去了!” 不知谁先起的头,组成马球队的生员们迎着风齐齐唱起歌来,飒爽的歌声飘散在初秋的凉风之中,洋溢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 李卓然在最前面领路,觉得心中也欢喜不已。他所要的不多,只求这样的日子能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 什么圣山,什么大君,什么草原,他一点都不喜欢。 ☆、第37章 36.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七章 秋风飒飒,草色微黄。马球比赛如期举行,两边的能耐都不小,拉来不少“赞助”,是以两边都换上了不同衣色的马球服,看起来都精神得很。 东华郡王病体初愈,自然是不适合下场的,与颜舜华、程咏絮坐在一起当看客。东华郡王和颜舜华挨着坐,神色自如地给颜舜华递果子送茶点,有风来了还侧身挡一挡。 颜舜华专注地看着比赛,没察觉有什么不对,旁边的程咏絮却暗讶在心。 中场休息时,颜舜华跑下去给沈云初他们递水,听李卓然进行“战术指导”,一脸的兴致盎然。 程咏絮没动。她看了眼同样坐在原处的东华郡王,终是忍不住开口:“清棠兄。” 东华郡王望向程咏絮,目光温厚平和。 程咏絮心中没来由地一痛。此人与沈云初有几分相像,都是待人温和、脾气好的,可对待外人总是疏离客气,只有遇上真心相待之人才会流露几分亲近。她说:“沈家——” 程咏絮话刚起头,东华郡王就淡淡地说:“别人的家事,永旭兄还是不要多提为好。”他知道程咏絮要说什么,但沈家自己人都没和颜舜华提起,一个外人提什么呢?他望向场中一脸兴高采烈的颜舜华,“晚晚还小,大家都不想她太烦恼。晚晚长大以后的话,自然是各凭本事。” 程咏絮愣愣地看着东华郡王。东华郡王说话不慢不紧,话中却透着难言的自信。他不阻止颜舜华和沈云初的亲近,不阻止颜舜华对沈家的依赖,反而还主动拉近于沈家人的关系。 各凭本事? 程咏絮说:“婚姻大事,难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东华郡王说:“我父亲已逝,母亲再嫁,家中已没什么人了。我的婚姻之事自然是我自己做主,”他的目光没从颜舜华身上收回,脸上掠过迷人心魄的笑,“若是两情相悦,我定会亲自求娶。” 程咏絮本是心意坚定之人,见东华郡王这么一笑也有些恍惚。她的目光落到场中。中场休息结束了,沈云初和潘成金等人又回到场中,上马准备比赛。秋风吹起沈云初的衣角,令他马上的风姿更为出尘。颜舜华朝他们高喊:“好好打!这次也要赢!” 学习会的人听了,也都跟着高喊起来,助威声一浪高过一浪,大有直接把君子社那边碾压过去的势头。傅昆本来拿着把秋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瞧见这仗势不由直起了身子,哈哈一笑:“有意思,真有意思。”他也叫左右和对方对喊,两边比拼起嗓门来了。 韩夫子临时充当裁判,被两边震耳欲聋的助威声弄得耳朵嗡嗡作响,气得直跳脚:“安静,安静,都安静!都别喊了,别影响比赛!” 韩夫子的胡子被风吹得乱糟糟,边跳脚边叫喊的模样实在可爱,场上场下的人都哈哈大笑,连一贯没多少表情的李卓然都露出了一丝笑意,觉得这个秋天实在热闹。 程应星和其他夫子在远处看着,目光转到程咏絮那边,发现她也正扶着看台上的栏杆高兴地笑着,心情大为舒畅。整日埋头苦读不见得好,这样热闹一下很不错。 东华郡王也早就站了起来,只是他的目光始终只追逐着颜舜华,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她还是适合这样高高兴兴的,愿这一世所有烦恼忧愁都不会再找上她。 夕阳西斜,比赛结束,君子社连输两场,加上上次的赌约,君子社算是彻底败了。傅昆走过来,说道:“按照约定,我们君子社并入你们学习会?” 颜舜华一笑,说道:“不用了,我觉得这样更好。” 傅昆挑挑眉。 颜舜华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竞争,大家才有紧迫感嘛。下次我们再比!你们这次输了,每人给藏书楼捐一本书怎么样?”捐书是最适合的,有钱的可以直接买,没钱的到外面抄,每个生员都可以拿出来。 傅昆眸光流转,盯着颜舜华直看。这小姑娘年纪小,想得却多,经过这段时间的融合,君子社早就自成一体,若是强行并入学习会,恐怕只会让学习会内部分成两半,还不如一切照旧,两相竞争,良性循环。傅昆说:“行,那就每人捐一本书。我再出钱把藏书楼修一修、扩一扩,免得以后书放不下。” 颜舜华一顿。 以后啊…… 颜舜华展颜一笑:“好啊,那就靠傅兄了。” 傅昆说:“颜家妹妹哪里的话,愿赌服输,我不会耍赖的。”他伸出一根尾指,“要不要拉钩为证?” 这是在嘲笑颜舜华乳臭未干了。 颜舜华倒不在意,反正她就是还小,才七岁!她抬起手与傅昆勾勾指头,笑眯眯地说:“拉钩为证!” 傅昆又笑了。他觉得这小姑娘总能让他开怀一笑,光凭这一点,他就乐意和这小姑娘玩耍。他收起手,又把玩起手中的秋扇来。有人看到别人无忧无虑,总想好好护着她;他呢,永远不会那么好心,他就想看看这小姑娘会不会哭,哭出来又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比笑着的时候更有趣。 颜舜华不知道傅昆藏着什么心思,她回去宣布赌约内容的更改。这段时间都当对方是敌人,学习会的人也不大乐意接收君子社成员,赌约内容这么一改倒让大伙都松了口气。 有的是人想加入学习会呢,他们才不想君子社并进来! 都傍晚了,大伙齐齐去食堂吃饭,算是庆功。颜舜华托李卓然带来不少食材,麻烦厨房的柳师傅帮自己做好,算是给所有人加菜。他们坐在勤学湖旁,看着凋零的垂柳,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远处镀着金光的群山,觉得心中一片安宁,眼前也一片光明。 有人忍不住说:“就算不是赌约,我也想去做些事情。” 其他人也接话:“我家那边就像石岗村一样穷,要是能帮家乡一把,不当官我也愿意。”“是啊,我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家倒不是这样,不过看到他们的变化,我觉得很有成就感。” 颜舜华把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听在耳里,转头看向东华郡王。 东华郡王朝她一笑。 这正是他们选择鹿鸣书院的原因。这里都是少年人,没有经历太多的磋磨,没有被世事磨平心志,他们血犹热、心犹红,是朝廷的未来。程应星虽已心灰意冷,这么多年都不愿再出仕,却也算不上不问世事。从这里开始,改变更多的人,改变更多的地方——他们不急,慢慢来。 此时有人走了过来,笑着问:“吃什么呢?这么热闹!” 颜舜华与东华郡王转头看去,却见一个中年文士由远而近,身上穿着州丞的青袍,一派儒雅从容,竟是近日一直在跟进“赌约”的林州丞。 颜舜华自然是最高兴的:“林叔您来了?我们在吃晚饭,您要一起吗?” 林州丞说:“走了一下午,我也饿了,我也去尝尝你们的饭菜。” 颜舜华说:“林叔您有口福了,今晚我们加菜!” “加菜?”林州丞舒颜一笑,“有什么好事吗?” 颜舜华总觉得林州丞好像有哪里不同了,仔细一瞧,原来是林州丞身上那种沉郁一扫而空。他眉目舒朗,笑容真切,不再是从前那种神游在外的感觉。颜舜华知道林州丞应该是看开了一些东西,也替他高兴,当下就给林州丞说起刚才激烈又热闹的马球比赛。 林州丞听着听着,也想起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他说:“改天我们府衙也来一场。” 颜舜华的立场是很坚定的:“您打不过大舅舅!” 林州丞却悠悠地笑了:“我自然是和沈大人同队。” 颜舜华瞠目结舌。 林州丞捧了饭来,坐下与其他生员闲谈。东华郡王见颜舜华一脸高兴,也笑了起来,一脸自如地递给颜舜华一杯茶。 颜舜华接过喝了,才察觉是东华郡王递来的。她转头望向东华郡王。 东华郡王说:“茶冷了?” 颜舜华摇头。 东华郡王总是这样镇定自若,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他在这边已经呆了两三个月,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书院之中,好像真的想在这边长长久久地呆下去。 颜舜华不是爱多想的人,可对上东华郡王那专注的目光,她总觉得有些东西就藏在他的双眼之中,只要她开口一问,他就会倾言相告。 只是,她要问吗? 颜舜华到底不是未经世事的天真少女,有些眼神蕴藏着的情意她还是懂的。她从不爱逃避,只是与东华郡王相处时很舒心,要是他们之间的情谊突然变了质,这种舒心与平和会不会随之消失? 东华郡王体贴地转开话题:“是你的努力触动了他。”他说的是林州丞。在他们所经历的那个“未来”里,这个人一直到最后都默默无闻,但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人是有才能的,家世也不错,要是他愿尽力经营,通州必然又多了一能人。 颜舜华纠正:“不是我,是所有人。” 东华郡王毫无原则地改口:“是我说错了。” 颜舜华莞尔。她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人和记忆中的东华郡王联系在一起。 颜舜华忍不住盯着东华郡王看:“我总觉得你每天都和以前不太一样。” 东华郡王说:“那是因为你每天都比以前多了解我一点。”他很高兴她愿意这样注视他。 一种莫名的暧昧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之间蔓延。 颜舜华终是开口:“你是不是——” 话还未出口,就听有人跑了过来:“林州丞!林州丞!钦使下来了,沈州牧让您回去迎接!” 林州丞站了起来,看了眼颜舜华,说道:“妙妙来信说她会随钦使一块回来,晚晚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三十来岁的大男人,提到女儿时竟有些局促不安。这不,还想拉上颜舜华一块过去。 颜舜华说:“好!” 颜舜华望向东华郡王。 东华郡王也不在意话题被打断,只说:“去吧,路上小心些。” 今日是学田缴纳税钱的日子,刚才有几个佃户过来了,沈云初与程咏絮被安排去处理,此时正好忙完回来。听到东华郡王这句嘱咐,沈云初心底那种不明不白的警惕又冒了出来。 沈云初定定地看去,却见东华郡王静立一旁,眼底含着笑意,瞬也不瞬地望着颜舜华。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到来,东华郡王转头看向他,微微地一笑,容色宛如雪夜梅开、春日风来,叫人暗暗心折。 沈云初也朝他一笑,只是笑里多了几分勉强。 这个人对他的晚晚有意。 东华郡王越是从容、越是不露声色,沈云初越是笃定这个猜测。 他的晚晚,挡得住这般人物的追求吗?如果晚晚也喜欢上这个人…… 沈云初微微一顿,上前与颜舜华说话:“晚晚要和林叔一起回城里吗?” 颜舜华点头:“表哥你要一起吗?” 沈云初说:“不了。”他摸了摸颜舜华的脑袋,“帮我向祖母和阿爹问好,阿爹平时总忘了吃饭,你记得提醒他几句——晚晚的话没有人敢不听。” 颜舜华:“……说得好像我很蛮横似的!” 沈云初幽幽叹气:“那你是不想帮了。” 颜舜华说:“我又没说不帮!”她一口答应,“包在我身上!” 沈云初目送颜舜华翻身上马,直至颜舜华与林州丞一行人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警戒状态):这个人对我家表妹有意思。 郡王(警戒状态):这个人对我家晚晚有意思。 卓然(警戒状态):这个人对我家姑娘有意思。 晚晚:_(:3」∠)_好像不小心干了什么大事 萌萌哒专栏求收藏(づ ̄ 3 ̄)づ 网页专栏: 爪机专栏: app可以直接戳进文案里的“作者专栏”四个小绿字,进入专栏收藏作者(づ ̄ 3 ̄)づ 最后不要脸地给新文打个广告!得到张萌萌哒封面忍不住到处炫一把! 【注意是**!不喜勿入哦么么哒】 萌萌哒小正太被有钱人收养、得到个小空间金手指的温馨甜宠小故事! 网页: 爪机: ☆、第38章 37.36.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八章 夜色中的通州城,宛如潜伏在北地的猛兽。它所处的位置,注定了它不能像江南诸城那样温柔缱绻。钦使突至,通州城中连夜戒严,府衙众官员都立刻聚集到府衙前迎接。 颜舜华一行人与钦使几乎是同时入城的,只是从不同的城门入城,他们又对路况更熟悉,是以比钦使到得早一些。 沈大郎原本正严正以待,瞧见雪白雪白的雪球出现了,心中莫名一松,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知为何,只要看到他们晚晚,再沉重的心情都会霎时好转。沈大郎上前把颜舜华抱下马:“晚晚,怎么回来了?” 颜舜华揭林州丞的底:“林叔知道妙妙姐要回来,不好意思自己来见,所以拉上我呀!” 被说中心事的林州丞哭笑不得,指着颜舜华直摇头:“晚晚啊晚晚,有你这么编排人的吗?我好歹也教会你吹笛,你就这么戳我痛处?” 沈大郎微讶。 林州丞亲口说出“痛处”,看起来倒比以前看开了许多。再仔细一瞧,林州丞真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沈大郎哈哈一笑,伸手拍拍林州丞的肩膀:“没关系的,不要不承认,怕母亲,怕婆娘,怕女儿,是男人最该有的三怕,不怕才不是男人!” 林州丞瞪着沈大郎:“沈大郎,我可算知道晚晚那张嘴像谁了,原来是学你的。” 其他人也听到沈大郎的“三怕”调论,又看林州丞满面困窘,眉宇却彻底舒展开了,不由都发出满含善意的笑声。 钦使带领的两辆马车转过街角,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期间还夹杂着银铃般清脆的女孩儿声音。车中的人掀起车帘望去,脸上的神色霎时变得复杂万分。 这辆马车坐的正是林灵妙。她已考上静雅学坊,这次是得了老师首肯回家看看,课业都在路上和休假期间完成。离家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有些想念通州,想念口舌笨拙却想和自己亲近的爹爹。想到在京城听到的旧事,她对每日闷闷不乐的爹爹多了几分心疼,对母亲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想要她去完成当年做不到的事吗? 林灵妙捏起手中的绢帕。 她考上了静雅学坊,并且得了老师青眼。这样够了吧? 够了吧! 越是见识京城的迷眼繁华、风流世态,林灵妙越是想念通州。 通州没有那样的泼天富贵与锦绣繁华,但她只要好好练琴就可以了,每每累了还能坐在窗前遥遥地往下看,看那每天都很快活的女孩儿到处撒欢。 在琴技遇到止步不前的困局时,林灵妙任性地提出休假数月回通州看一看。老师是最重心境的人,知她被京城的纷乱所扰,索性就允了她,让她回来解了心结。 不想一回来,便看见林州丞笑得那般开心,那张永远带着沉郁的脸庞终于扫清阴霾,眉梢眼角都满是霁月光风。 林灵妙心中又酸又涩,目光落在那笑得最开心、被沈大郎一把抱起的女孩儿身上。是因为她吧,爹爹的改变一定是因为她。 若她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一定不会郁郁不欢那么多年。 林灵妙眼睫微微垂下,眼下眼底的伤心,放下车帘不再往外看。 这次的钦使是薛侯爷,因此车中还有另外两个女眷:一个是薛侯夫人,另一个则是薛侯千金薛璇玑。 薛夫人见林灵妙神色不对,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妙妙,怎么了?” 薛璇玑刚才也从车帘往外看。林灵妙的眉眼与林州丞有几分相像,她一眼便认出那是林灵妙的父亲。 那三十来岁的男子长身而立,笑容疏朗,与同僚们言笑晏晏,哪有传言中的落落寡欢与不合群? 即使见惯了京城许多风流人物,薛璇玑也得赞一声“俊朗不凡”。 这样的男子,配林灵妙那偏执孤高的母亲倒是可惜了。 薛璇玑望向林灵妙。这小姑娘虽然从小被她母亲灌输了不少东西,却没有继承她母亲那份可笑的执念,不拉一把实在可惜得很。 薛璇玑微微一笑,说:“妙妙妹妹应该是近乡情怯吧?” 薛夫人轻轻横了女儿一眼:“你说的什么话?小小年纪的,说话总老气横秋。还近乡情怯,以为你妙妙妹妹是你吗?” 薛璇玑也不多说。长辈们总觉得只有大人才会有种种愁思,却不知孩子有时比大人更敏锐。林灵妙面对她们时的沉默艰涩,应该是因为得知了她母亲的所作所为。 那些东西,薛璇玑从来没打算帮林灵妙瞒住。让林灵妙知道她母亲在别人眼里是怎么样的、让林灵妙明白她自己的处境,对林灵妙是有好处的。 免得林灵妙和她母亲一样一意孤行,非要做不该做的事、嫁不该嫁的人。 林灵妙被薛夫人抓着手、被薛璇玑看着,只觉心里一阵冷一阵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马车停了。 前面传来了府衙众人与薛侯爷寒暄的说话声。 薛璇玑还没撩起马车的门帘,就听外面有人高兴地喊:“妙妙姐,你可算回来了!” 林灵妙一顿,撩开门帘,对上车外那张如花笑靥。 颜舜华还是这么高高兴兴的,和那天拦下她马车说要上她家玩时一模一样。 真好。 所以她想念通州。 颜舜华跟东华郡王打听过林灵妙的消息,知道林灵妙这次如愿以偿地进了静雅学坊,自然是为林灵妙高兴。 “上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在静雅学坊没见到林灵妙。这次能得静雅学坊那边的认同,林灵妙到了嫁娶年龄也有学坊老师可以给她把把关,绝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地嫁给那个风流好-色的浪荡子。 看到林灵妙回来,颜舜华是真的为她高兴。 颜舜华继续编排林州丞:“妙妙姐你不知道,前些天林叔听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呆了,刚才知道你到了,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他刚刚在我们书院那边的,见着了我!要不然的话,他可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过来见你了!” “颜晚晚!”林州丞正与沈大郎一起迎接薛侯爷,客气话说完了,便见颜舜华正眉飞色舞地与林灵妙说着什么。林州丞不用想都知道颜舜华会说出什么话,也顾不得钦使还没迎进屋,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你是不是在妙妙面前胡说!” 颜舜华不服:“我才没有胡说,我是实话实说!” 林州丞刚才也是脑子一热,回过神来察觉薛侯爷、沈大郎他们都看了过来,女儿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林州丞像被什么掐住脖子、梗住喉咙,三十来岁的大男人,一瞬间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只能静静地看着大半年不见的女儿,鼻头发酸,眼眶发涩。 林灵妙也是经颜舜华一说,蓦然想到这些年来林州丞在她们母女面前的小心翼翼。 那不是厌弃、不是疏离,只是想要靠近却又不知该怎么靠近。 林灵妙到底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再如何沉静早慧也不由红了眼睛,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张手抱住怔怔立在车前的林州丞:“爹爹,我想您了,我可想您了。” 林州丞被林灵妙带着哽咽这么一喊,眼泪顿时止不住地往下掉:“妙妙,妙妙。” 车中的薛夫人不由侧过头,用绢帕擦眼角。她向来最见不得这些事,别人难过痛哭她受不了,别人喜极而泣她也受不了,都想跟着哭。 薛璇玑的目光却落在车外的小姑娘身上。 那小姑娘才七八岁,那么矮的个头,一张小脸却满是高兴的笑,叫人看了也觉得心里也暖洋洋的,竟注意不到她那过人的容色。 颜舜华也从林灵妙父女伸上移开视线。她看向车内时,着实吓了一跳。 薛璇玑! 薛璇玑为何会在这里! 和林灵妙同车而来! 颜舜华瞪大眼。 接着她想到了刚才见着的钦使。难怪她觉得眼熟,原来是那风华无双的薛侯爷! 老实说,见到薛璇玑她心情有点复杂。 她早已放下对顾成晁的执念,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眼瞎。如今一见到薛璇玑,她就想起自己天真又愚蠢的少女时期。 ……还好薛璇玑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看清顾成晁的时候,薛璇玑还觉得顾成晁还有救! 颜舜华如此这般地自我安慰完,便觉得眼前的薛璇玑顺眼多了。吵了那么多年的家伙突然变成小孩,还不认识自己,感觉真是奇妙! 颜舜华秀秀气气地一笑,向薛璇玑两人问好:“薛夫人,璇玑姐姐,你们好呀。” 薛夫人已平复好心情,见颜舜华两眼亮亮的,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儿望向她们,心中便生出几分喜爱。 只是这小姑娘看着眼生,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颜舜华当然没忘记自我介绍:“我叫颜舜华,小名晚晚,你们叫我晚晚就可以了!”让一生对手喊自己小名什么的,感觉还挺有趣呢!她挺爱和薛璇玑吵的,薛璇玑懂得多,也讲道理,输了就认——不像有的家伙,输不起! 薛夫人一听便明白了,这就是颜家寄养在外家的嫡长女。沈家把这小姑娘养得很好,也教得很好,虽不如京城那些世家千金规矩,却活泼开朗、灵动可爱,叫人一看便跟着她一起高兴。 薛夫人下了马车,柔柔地握住颜舜华的手:“原来是晚晚。我与你母亲见过几面,你与你母亲很像,都这么讨人喜欢。” 颜舜华没想到薛夫人会提起母亲。她想起姥爷举起拐杖打颜正卿的那一幕,心中涌上一种难言的酸涩。有的人眼里容不下人,就觉得对方哪里都不好。 颜舜华说:“母亲那么好,为什么有人就是不喜欢呢?” 薛夫人见颜舜华眼中有着鲜见的黯然,顿时明白自己说中了颜舜华的伤心事,一时有些无措。她不由望向薛璇玑,向自己女儿求援。 薛璇玑也知道颜舜华的身世,对颜舜华有了几分同情。她说:“再好的人,也会有人不喜欢的。” 颜舜华听薛璇玑柔柔地开口,哪还有什么伤怀。薛璇玑说得对,有时不是自己做得不好,而是再好的人也会有人不喜欢。就像有的人爱吃甜的,有的人爱吃辣的,这本来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颜舜华脸上的黯然一扫而空。她笑盈盈地看着薛璇玑:“我听大舅舅提起过璇玑姐姐,大舅舅说璇玑姐姐你可厉害了,白马寺山墙上那首你能解出五十五首!” 薛璇玑纠正:“五十六。” 颜舜华一愣。 薛璇玑说:“来的路上我又解出了一首。” 颜舜华:“……” 她果然还是不想和薛璇玑做朋友_(:3」∠)_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么么哒(づ ̄ 3 ̄)づ 每次看到留言稀少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写崩了哼 看到有人夸我又原地满血~(≧▽≦)/~啦啦啦 大家么么么哒,有空可以撒个花给作者一点谷粒呀要不然蠢作者总是提不起劲更新qaq ☆、第39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九章 钦使下来,自然是为了新农具。虽没赶上春耕,但补种的范围也不小,今年通州的税钱缴纳得特别早,早得连江南富饶之地都要羞惭。今上知晓后十分重视,派出薛侯亲自过来。 薛侯父亲是薛国公,当初今上登基靠的就是薛国公支持,若说今上会信任什么人,那必然是薛国公一家无疑。 薛侯爷来得晚,晚饭时间已经过了。沈大郎大手一挥,把人都领到丰和楼去。薛侯爷一行人入座,家眷则坐到另一边,颜舜华和伙计们都很熟悉,与沈家大舅娘一起把几桌菜安排下去才坐下陪客。 谁都没想到亲事会连夜到来,他们这边准备得不是特别充分。沈家大舅娘落座,满含歉意地开口:“招呼不周,请不要见怪。” 薛夫人见沈家大舅娘虽然出身平平,举止却落落大方,不由含笑说:“是我们唐突了。入了通州境内被很多新鲜事物迷了眼,不知不觉就误了时间。” 又是一番客气,前菜就上来了。既是远客又是贵客,自然不能让客人久等,丰和楼先挑做得快的菜送上来给客人垫垫肚,大菜还在后面有序地准备着。 过了不久,林夫人也来了。薛夫人热络地拉林夫人坐下,闲话家常。女儿出息了,林夫人到找回了几分世家之女的气度,笑着与薛夫人叙旧。 林灵妙从林夫人过来后就紧绷着心神。 颜舜华入座后见了,笑眯眯地给林灵妙夹菜,小声说:“妙姐姐,这个好吃。” 林灵妙看向她。 颜舜华说:“这筷子公用的,没有沾上我的口水!” 林灵妙:“……” 颜舜华虽然已经吃过饭,但还是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面前的菜肴。她这人没什么喜好,就是喜欢吃好、穿好、玩好,也没多大野心,只想着每天开开心心就好。 知晓了沈家的秘辛,颜舜华隐隐明白了舅舅们相继离世的原因。 沈老太爷是不争的性情,当初他到京城绝对不是掌厨那般简单,否则今上对沈家绝不是这态度。 沈老太爷当初应该在今上继位过程中出了不少力,事了之后却飘然离去,对京城繁华没有丝毫留恋。 上位者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无法掌控的存在。 若是沈老太爷贪财,可以用钱财控制沈家;若是沈老太爷贪色,可以用美色控制沈家;可是沈老太爷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只回到通州这破落地方,娶个屠夫女儿,当个寻常百姓。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有的。 但在有的人眼中却不可能有。 比如在皇家人眼中。 你要是什么都不求,他反而会觉得你所图甚大!放沈家后代入仕,从一开始就是今上的一种试探,当沈家人的威望日涨——甚至功高盖主之后,今上就会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沈家果然有倾覆朝廷、倾覆顾家皇室之心。 于是今上就下手了。 颜舜华尝了一口桌上的新菜式。她已经回来大半年,也渐渐把心态调整过来,以前相信的、以前依赖的、以前喜欢的,她都可以放下了,并且乐意尝试新东西。 既然被怀疑了,何不坐实那样的怀疑!与其让朝廷一次次把北疆十二州拱手让给鞑人,与其让朝廷弄得整个大晋民不聊生、满目疮痍,还不如揽兵揽权,叫那些人心存忌惮,不敢轻动! 这样的想法无疑是大逆不道的,但颜舜华不在意。大晋的腐朽是从根子开始的,不把那长在身上的毒瘤暗疮连根拔起,给它再多阳光、给它再多肥料,都只会加快它的枯死。 眼下要做的,就是客客气气地送走钦使,继续哼哧哼哧地搞好通州的民生,再悄然把手伸到北疆其他州去。 颜舜华笑吟吟地给薛夫人等人介绍菜肴,她吃什么都吃得香,其他人不由也胃口大开,把桌上的菜都一一尝了个遍。 宾主尽欢。 钦使一行人的住处安排好了,颜舜华也暂且回沈家住着。见了沈老夫人,自然又被拉着手一番念叨。只要孩子不在身边,总会觉得她瘦了、憔悴了,肯定在外头太累了没吃好没睡好。颜舜华好生哄了半天,才回院子睡觉。 一轮圆月高高升上半空。 屋内的人都已入睡。 夜凉如水,秋风送来远处的木叶芬芳。李卓然躺在屋顶,看着天上明亮的月光。 这几日夜里都有霜,屋顶的瓦片湿漉漉的,又冷又滑,李卓然却全然不在意。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总想多守着姑娘一会儿,姑娘上课时他守着,姑娘睡觉时他也守着。 一闭上眼,他就会做梦。梦见圣山,梦见狼群,梦见妇孺们抽刀把族里的马匹和牛羊都杀死,鲜血溅了他一脸;梦见自己被绑在马腹下,逃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屠杀;梦见自己孤身一人逃过边界,逃入中原——梦见姑娘说:“我叫晚晚,你叫什么呀!”他默念着“晚晚”两个字无数遍,却一直没有喊出口。 再睁开眼时,李卓然身上冷汗涔涔。 他多希望那都是一场梦啊! 他希望他只是李嬷嬷的儿子,是姑娘的随从。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家国天下,他一点都不在意,只要能这样跟着姑娘、替姑娘做事就好。 李卓然闭上眼。 不眠的人不止李卓然一个。 东街三巷。 傅昆微微地带着笑,邀对面的妙龄少女喝酒。一杯喝完了,他才说:“雅若姑娘,机会来了。” 被称为“雅若姑娘”的少女不是很懂:“什么机会?” “钦使来了啊。”傅昆淡笑起来,“你拿一些身份凭证,去找那李卓然吧。不要带真的凭证,真的先留在这里派人守着,免得他强抢。你就跟他说,钦使来了,他若不跟你走必然会连累他家姑娘。” 少女皱起眉:“就这样?” “对,就这样,”傅昆谆谆善诱,“对于有些人来说,既是让他死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不会向任何人屈服。但若是威胁到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的话,他一定什么事都肯做。” 少女握紧拳头,鄙夷地看着傅昆:“你们中原人就是狡诈下作!” 傅昆一点都不介意:“你若是不想将他带回草原,自然可以不照我说的做。” 少女语塞。 除此之外,她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吗?少女又想到白天远远见到的那“姑娘”。李卓然看向他“姑娘”的眼神是那么专注,当“姑娘”兴高采烈地与别人说话时,他眼底也会出现几分笑意。 中原有傅昆这样的阴险小人,也有那样快快活活的好姑娘。她更喜欢那“姑娘”,但她却只能照傅昆说的去做,因为她答应了兄长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不管用什么办法! 少女很快下定决心。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庄子附近等着李卓然。 李卓然披着满身露水往回走时,少女把他拦下了。她将傅昆给的说辞说了出来,李卓然果然把她制住要强抢她手中的凭证。 少女又照着傅昆所提的威胁说了一遍,并表示即使杀了她也没用,如果她不回去就回有别人去钦使那告密。 原来当年青狼族遭灭顶之灾,是因为青狼族派人刺杀中原皇帝。中原皇帝大怒,联合当时势弱的鞑人,给武器给粮草,杀到了圣山脚下。却不想当年的联合,给大晋自己也创造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青狼族与朝廷之间的恩怨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虽说中原有不少人家中会养着西域奴隶、草原奴隶之类的,但一旦确定是青狼族人必定要扭送官府,以防再重现当初那场叫人触目惊心的刺杀。 谁若是窝藏青狼族人,很容易给人栽一个包藏祸心的罪名——更何况沈家本就已经让今上起了防心。 少女劝说李卓然不成,只能去东街三巷找傅昆。傅昆得知李卓然的身世,眼珠子一转,便决定拿这个做文章。 傅昆叫少女静候时机。 如今时机到了。 少女屏息等待李卓然的答案。 李卓然握紧双拳,望向少女的目光满是厌恶与痛恨。 少女心中委屈,但还是咬咬牙瞪着李卓然,等李卓然答复。 李卓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碧绿的眼底幽暗不明。也许从见到少女的那刻起,他心里就有了这样的预感。他知道一旦他的身份被揭露,姑娘肯定不会在意,肯定会全力保他。可是他并不是普通的青狼族人,他是青狼族前任大君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些草原来客是要他回圣山继任青狼族大君之位——要他率领青狼族余勇与鞑人相斗! 这些人既然能威胁他一次,也能威胁第二次。下一回说不定会直接把姑娘掳回草原——这些强盗最爱做这种卑鄙下作的事! 李卓然永远都不想连累颜舜华。 更不愿意颜舜华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想到母亲绝望凄伤的目光,李卓然心中一痛。他怎么能让姑娘遭受同样的痛苦! 李卓然把拳头握得更紧。 “三天。”李卓然说,“三天之后,我随你离开。” 少女惊喜不已。 李卓然厌恶地看了少女一眼:“三天后这个时辰,你直接到城外十里坡等着。这三天,你离我、离姑娘都远一点!若是让我看到你,我一定拧断你的脖子!” 少女受伤不已,恶狠狠地威胁:“三天就三天!到时我若见不到你,一定会带着你的身份凭证去找中原朝廷的钦使!” 李卓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庄子,李卓然把葡萄架都看了一遍,发现大部分葡萄苗儿都已经爬上架子。等过了这个冬天,气候暖了,它们会长得更快,葡萄架上会爬满葡萄藤。酒坊已经着手在建了,在葡萄结果之前会先酿一些别的酒,反正沈家酒引多,再建几座酒坊都不怕。 这庄子里还建着别的工坊,都有管事在管着,他向来不爱揽权在身,每做完一件事都会转手给别人去负责,倒也不用做什么交接。 李卓然在心里盘算了一遍,又去找李嬷嬷,告诉李嬷嬷葡萄该怎么照料。李嬷嬷奇了:“不是一直是你在管吗?” 李卓然说:“我一向不爱管事的。”他总会把所有时间都空出来,等着看颜舜华有没有什么新想法,有的话他就直接入手去做。 李嬷嬷也知道李卓然的习惯。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被人注意到,李卓然通常不会接受要长久和人接触的事务。 李嬷嬷说:“那好吧,我记着,回头有适合管这事的人选我再告诉他该怎么做。” 李卓然点头。 他转过头看着外面还空空荡荡的葡萄架,心里似乎也空空荡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卓然:_(:3」∠)_不开心,求安慰 ☆、第40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十章 李卓然到了晚上就不见人影。 颜舜华回到庄子,就听李嬷嬷念起葡萄的事。颜舜华有点纳闷:“卓然又不想管了?” 李嬷嬷说:“他那脾气,你也知道的。做什么都不愿意长久。” 颜舜华一顿。她想到了李卓然的身世。因为“上一次”李卓然一直留在她身边,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李卓然以后依然会陪着她。 可那时不一样。 那时薛璇玑发现了李卓然的身份,便要她去官府揭发,说是她根本不知道,不会受牵连。她那时和薛璇玑不对付,觉得薛璇玑这话说得没道理,她怎么能去揭发卓然? 其实薛璇玑只是不明白卓然之余她不仅仅是随从那么简单。卓然是她青梅竹马的玩伴,从她还在京城时就陪伴着她,他们认识的时间算起来甚至比云初表哥还久。 薛璇玑的建议是好心。 只是她绝不会照做。那时她仗着今上对自己好,就入宫向今上求恩旨。今上亲自见了卓然,见卓然武艺超群又忠心耿耿,也就揭过了卓然身世的事情。 如今她们没有去京城,她没有见到今上,更没被特许喊一声“皇帝伯伯”,自然不会有那道恩旨。那么如果有人拿卓然的身世做文章了? 她居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颜舜华说:“那卓然要是回来了,你让他过来找我。” 李嬷嬷点头答应。 颜舜华在房中看书。到了夜深,门被敲响了。她听出是李卓然,披起衣服,说道:“进来。” 李卓然推开门,看着披着外袍、显然是在挑灯夜读的颜舜华。 他的姑娘这么小,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烦忧。 李卓然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颜舜华鼻子向来最灵,她微微睁大眼,说:“外面下雨了吧?” 是下雨了。秋雨一贯最缠绵,经常没完没了地飘,这夜的雨势却有些急,好像绷紧的弦骤然崩断,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李卓然点头。他望着颜舜华:“姑娘找我有事?”李嬷嬷一直在外面做鞋子,边做边等李卓然,听到李卓然回来的动静便把颜舜华的吩咐告诉他。 颜舜华听到李卓然的话,有些出神。她越发确定肯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再加上她刚才嗅见的—— ——除了雨后泥土的气息之外,还有明显的血腥味。 李卓然会杀人吗?当然会。颜舜华比谁都清楚,李卓然有着狼的天性,他天生不惧杀戮。只是在通州,在这还算太平的世道,李卓然杀了谁? 颜舜华说:“卓然,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李卓然沉默。 颜舜华也静静地等着。 明明屋里这样安静,李卓然却明白颜舜华已经知道了一切。 李卓然说:“不管身在何方,我都听姑娘的。” 颜舜华心头一跳,定定地望着李卓然。 李卓然双眼如星,碧色莹亮,眼神是那么地专注和认真。颜舜华说:“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李卓然猛地站直了身体。他眼底带着几分迷惑,却又有着几分了然。 李卓然说:“不会。”他会像姑娘道别的,只不过只会在一切都解决完之后。 颜舜华说:“你今夜去杀了什么人?” 李卓然停顿片刻,如实相告。他潜入东街三巷,观察清楚都有哪些人出入,逐一将他们格杀,取回了他们掌握着的身份凭证。傅昆到那边时,他还将刀放到了傅昆脖子上,只是他知晓傅昆的身份,很清楚若是自己杀了傅昆,必然会给沈家和颜舜华惹来天大祸事。 那可就真的坐实了沈家窝藏青狼族人的事实。 李卓然只是卸了傅昆手脚的关节,让他暂时无法动弹,也受几天累。经此一事,他算是知道沈家与颜舜华的处境有多凶险,那么多的财狼虎豹躲在暗处,等着扑上来将沈家撕咬分食用。 颜舜华想要保沈家人,何其困难! 李卓然说:“姑娘一定要小心此人。” 颜舜华深吸一口气。早知这傅昆不是善类,哪知他竟歹毒至此。就算李卓然走了,傅昆也会将凭证捏在手里,倒是不仅告她们一个窝藏青狼族人的罪名,还会告她们有意放走青狼族人! 傅昆已对她身边的人下手,她竟还想着与傅昆在正事上一较高低! 颜舜华握紧拳头。她说:“一定要走吗?” 李卓然说:“我知道姑娘一定会保我。” 颜舜华捏紧拳。 李卓然说:“我的心与姑娘的心是一样的。”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受伤害,即使做出的是最不冷静、最不理智的决定,依然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李卓然说:“我已经取回能证明我身份的青狼令,傅昆那边不能再拿它做文章。” 颜舜华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是要走?” 李卓然安静下来。他希望能帮上颜舜华的忙,能让颜舜华永远快快活活的。他很明白,光靠跟在颜舜华身边帮忙是不够的,他至少得像沈大郎那样,手中有更多可用之人、有更多可用之财,才有可能替颜舜华做更多的事。 这一切,在中原是无法实现的。 所以他这段时间辗转难眠,恨不得能时时刻刻都陪伴在颜舜华身边。 其实他心中早有去意。 只是他不喜欢被威胁,所以即使要走,他也是将那雅若姑娘用来威胁他的东西取走、杀光那雅若姑娘身边的人——最后与颜舜华道别过后才离开。 李卓然说:“拿着那青狼令,我可以号令青狼族人。我武艺好,在草原那边不会有事。等我重整好青狼族的人,就可以在草原上与鞑人抗衡。到时通州这边要清剿鞑人,我也可以从后方协助。” 李卓然说的道理颜舜华都明白。只是她从回来以后,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突然要失去李卓然,颜舜华有些难过。 她发现自己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把李卓然的陪伴当成理所当然。 这世上根本没有理所当然的事。 自然也没有不用付出半点努力就可以轻松做到的事。 这大半年来的轻松愉快,令她几乎忘记了所有凶险,忘记了往后可能遇上的所有可怕的厄运。 颜舜华说:“卓然,对不起,我一直没想起这件事……” 李卓然说:“是我没有与姑娘说起。” 颜舜华与李卓然对视。 颜舜华闭上眼。 离别总是会来的,只是早晚而已。 可他们都还太小,李卓然才十来岁,她才七八岁。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再见之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虽说李卓然武艺高强,但草原之中的凶险哪是李卓然单枪匹马能应付的? 至于要整合青狼族人,那就更难了。且不说青狼族如今还剩下多少人,就算剩下的人多,也不一定会听从一块令牌号令。 “那你要答应我,”颜舜华仰头看着李卓然,“若是实在危险你就回来。” 李卓然说:“那是自然。”他深深地望着颜舜华,目光专注而认真,“不管将来如何,我一定会再回来姑娘身边。” 若是有机会,他就将整个草原送给他们姑娘当礼物。 最好的战马、最好的牛羊、最好的草甸和甘泉,都将属于他们姑娘。 这些话,李卓然没有说出口。他只悄然把这一切都深埋在心底。 不管将来是否会忘记这一刻在心中立下的誓言,此时此刻李卓然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 此时此刻的李卓然,还只是个只有十几岁的懵懂少年,他的目光纯粹到如同世间最美丽的宝石,没有丝毫杂质。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心底涌动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只专心地考虑着如何能帮到颜舜华,如何能在一切结束之后回到中原,回到颜舜华身边。 颜舜华说:“好,那我等你回来。” 李卓然眼底泛起微微的笑意。他知道他们姑娘是最聪明的,也最想得开,聪慧豁达是她的优点。 他在姑娘身边所做的事,会有别的人可以顶替,但他回到草原后所能做的事情却不是别人能做的。 这样明显的道理,他们姑娘是能想明白的。 李卓然有和颜舜华道别的打算,却不打算和李嬷嬷道别。接下来的两天,李卓然把自己手中的资产都整理出来,托颜舜华交给李嬷嬷。 颜舜华最见不得生离死别,也就没提前告诉李嬷嬷。等第三天李卓然走了,颜舜华才将地契和银票交给李嬷嬷。 李嬷嬷看着那地契和银票,无声地落下泪来。她跪在地上向颜舜华磕了个头,吓得颜舜华忙把她扶起来。李嬷嬷说:“当初我正经历丧子之痛,见卓然和我孩子年纪差不多,便把他带在身边。我听他说话,已知他不是中原人,但还是舍不得把他赶走,所以一直带着他到了颜家。姑娘我知道的,若不是身世暴-露,卓然绝不会突然离开……” 李卓然终究会离开,这一点李嬷嬷是早就知道的,是以得到这消息也不算太难以接受。所以李嬷嬷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对不住沈家也对不住颜舜华。 这些年来颜舜华对她极为敬重,沈家对她也非常好,若是因为私心而牵连沈家和颜舜华,她哪里能心安? 颜舜华抓住李嬷嬷的手好生劝慰,才把李嬷嬷安抚好。她望着屋外升起的朝阳,心里也有点难过。 卓然应该已经启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今天被带去打了两小时羽毛球 啊 二十年没碰 我 要死了 明天手 不知道能不能抬起来 码字 ☆、第41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十章 李卓然确实走了。 他杀光了雅若姑娘身边所有人。 这个来自草原的小姑娘,终于明白李卓然所说的“拧断你的脖子”并不是虚言。她对带走李卓然已不抱希望,但还是早早等在约定的地方。 不想晨曦初至,李卓然到了。李卓然依然和往常一样沉默,只是在沉默之中好像又多了点什么。雅若跟着李卓然往北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明白那是属于草原人的煞气与冷酷。 李卓然再不愿承认,本质上其实也是个草原人。中原的生活没有磨平他骨子里征服欲与杀戮欲,这些年来的平静与平和不过是因为心里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 如今那个憧憬被打破了。 他意识到横在那个美好未来之间的,是重重艰险与重重障碍。他必须与他的姑娘一起跨过去,才能实现心中那微小的念想。 而他非常清楚,他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他的姑娘身边会有许多优秀的男子出现,那些人有可能会取代他的位置,或者会以别的方式停留在他的姑娘身边。 开得好的花儿,总是容易招来狂蜂浪蝶。 若说李卓然心里一点都不焦躁、不难过,那肯定是假的。但他还年少,不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这些焦躁、这些难过,都化作了一团火,烧得他五内俱焚,恨不得立刻就到达那圣山之下,恨不得立刻就带着人去找鞑人麻烦—— 杀! 杀! 杀! 唯有杀戮,才能使他平静下来。 这也是无数草原人的宿命,他们生来仿佛就是为了抢夺、为了杀戮、为了征服。他们心中也有柔软之处,只是那柔软之处丝毫不曾动摇他们的杀念,反而助长了他们的野心与雄心。 这就是草原人。 被李卓然冠以强盗之称的草原人。 雅若姑娘怔怔地看着前方那个一不留神就会甩开她的视线,心里不知怎地有点发疼。 她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她想起了刚到中原时看见的那个少年,那个在地里搭着葡萄架的少年,那个和猎户、佃户细心采买食材的少年,那个坐在他家姑娘的屋顶上听着屋里每一句话的少年。 那个少年已经不存在了,从他手上沾染那么多人命的一刻起,就被李卓然自己亲手杀死。 雅若姑娘骑马追了上去,有些畏怯,却还是问了出声:“你为什么要跟我走?你可以不走的……”他已经取回青狼令,已经杀死她带来的所有勇士,为什么不留下? 李卓然没有答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过了通州地界,过了清涧关,离了北疆,离了大晋。 直至草原的风拂面而至,李卓然才说:“为了回来。” 为了堂堂正正地回来。 为了堂堂正正地回到他的姑娘身边。 为了不因为自己而让他的姑娘受牵连、惹祸端。 他的姑娘说过,只要你够强,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永远不会有人敢指责你。 李卓然望着前方延绵的草原和远处低矮的山峰,眼底有着抹不去的冷意与野心。 雅若姑娘茫然。 为了回来? 离开是为了回来? 那为什么还要走呢? 李卓然没有再解答她的疑惑,而是径直往圣山那边赶去。 雅若姑娘怔了怔,扬鞭跟上。 别离似乎总是相伴而生的。 李卓然刚去,钦使那边也亮出了自己的来意。除了来实地看看新农具的效用之外,圣上还给了一道私旨,说要接颜家姑娘回京城。 颜正卿年前不顾旨意直奔通州,早已在京城传开了,颜家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今上也有耳闻。今上知道颜正卿对这个女儿的看重,便让钦使顺便接颜舜华回京,往后他们父女相见会容易一些。 今上的旨意说得好听,话里话外又暗指沈家年前不该扣着颜舜华不让她回京,让颜家闹出那样笑话。这一句句都是在为颜家抱不平、为颜舜华和颜正卿父女俩着想,叫人找不出错处来。 沈大郎听钦使说完,面色沉沉,当下就告罪说要先失陪了。薛侯爷也不急,起身告辞,回去后端起茶抿了一口,神色也有些郁郁。 薛璇玑过来与薛侯爷说话,见薛侯爷神色不对,便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薛侯爷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委说了,才摸着薛璇玑的脑袋说:“这哪里是为颜正卿父女着想,分明是要拿一个女孩儿,掌控着颜正卿与沈家这边。”薛侯爷不入仕、不管事,只偶尔听今上差使,正是害怕今上多疑。他本就是爱妻爱子爱女之人,想到年前见过的颜正卿,心里便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若是今上把他的女儿扣住,告诉他“这是为了让你们父女相见方便”,然后要他感激涕零地谢恩,他恐怕会憋屈得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 难怪沈大郎当下就变了脸色。 薛璇玑听了,也觉得难受。旁人都说他们家一个国公一个侯爷,实在再风光、再显赫不过了,可谁又知道他们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想到那个活泼的女孩儿,薛璇玑有些惋惜:“到了京城,她恐怕免不了受些委屈。”她想了想,“我去那鹿鸣书院瞧瞧,和她说说话,日后到了京城我带着她多交些朋友,必不会让她受为难。” 薛侯爷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女儿。他这女儿早慧,向来不太爱和同龄人往来,即使是与人结交,也是别人上赶着与她交好,极少见她对别人有这样的热忱。 薛璇玑到底还是个女孩儿,见薛侯爷这么望着自己,微微一跺脚,恼道:“阿爹,我也是想交朋友的。”只是很多人都入不了她的眼而已。 薛侯爷笑着认了错:“是阿爹不对,交朋友好,交了朋友你的性子才开朗些,省得一天到晚都和书作伴。”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女活得快快活活的,至于有没有才名、有没有出息,那倒是一点都不要紧。他是真的有点好奇,“就是这颜家姑娘怎么就入了我宝贝女儿的眼?” 薛璇玑说:“那妙妙妹妹也是不错的。”她说话永远软语细声,眼光却很准,“来这边后,妙妙妹妹好像快活了很多,也会笑了,不像在京城时那么安静。我仔细地看了许久,发现不是因为回了家,而是因为那颜家妹妹。那颜家妹妹真是个快活人,做什么都开开心心的,叫人也跟着开怀起来。” 薛侯爷笑了:“我看也是。那通州府衙上下,似乎就没有不宠着她的。听说连鹿鸣书院的程应星程先生,也对她赞不绝口,破格收了她进鹿鸣书院——她还在鹿鸣书院办了个学习会,闹得整个鹿鸣书院都翻了天。听说傅公公那养子傅昆建了个君子社,与她建的学习会唱对台戏,你猜是怎么唱的?” 薛璇玑虽知道颜舜华在鹿鸣书院念书,却不知道这些事,不由说:“阿爹你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不成么?” 薛侯爷哪里受得了女儿的哀求,马上说:“记得我们来时见过的两个村子,石岗村和沙田村吗?” 薛璇玑点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望着薛侯爷,等着薛侯爷往下说。 薛侯爷便把自己让人打听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薛璇玑瞠目结舌。 居然能拿两个村子的税钱来打赌? 这也太荒唐了! 更荒唐的是,他们都做到了!虽然不免有借势、借财的嫌疑,但他们真的在短短几个月内让两个村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璇玑说:“若是她生为男儿,肯定有了不得的前程吧。” 薛侯爷说:“那倒未必,她是个实心眼的,做事就是为了做事。若真的入仕为官,这种只埋头苦干、一心为民的人常常都是为别人做嫁衣的。比如这赌约,她赢了也没多大好处,与她打赌的傅昆虽然输了,却已入了魏公明的眼。”他眼底泛起一丝冷意,“那魏公明如今可风光得很,承了监察司的差事,圣上对他信重不已,说话比掌印太监还管用。” 内廷之事,向来都有不少人关注。魏公明坐了几年的冷板凳,没想到才一年的光景就翻了身。那傅昆搭上了魏公明,哪还用为前程发愁? 他养父傅公公,往后恐怕还得仰仗他呢! 薛璇玑不喜阉人,对傅昆也没多大好感。她拧起眉头:“颜家妹妹看不清楚,沈家人也看不清楚吗?” 薛侯爷说:“看得清楚又如何?” 薛璇玑一愣。 看得清楚又如何? 知道傅昆打的是什么主意,就可以避开傅昆了吗?带着学习会的人避那君子社的锋芒?不应傅昆的挑战? 学习会才刚刚起头,避了这一次,以后很可能就起不来了! 派人去杀了傅昆? 那就更不可能了,要知道傅昆的养父傅公公可是通州监察史。他最疼爱的养子出了事,他有可能善罢甘休?被这种阉人盯上是最恶心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阴毒地咬你一口。就算你把他弄死了,将来也可能被与他相识的阉人咬上。 所以看得清楚又如何? 薛璇玑叹了口气:“没想到在通州也得顾忌这些。如此说来,颜家妹妹的做法才是对的。” 薛侯爷挑眉:“哦?对在哪里?” 薛璇玑说:“一开始就把那傅昆推到明处,让我们都注意到他。日后他想再跟那些阉人那样躲在暗处咬人便不容易了。要是能给他添个贤能的名声就更好了,有了贤能之名,会有更多人帮忙盯住他。” 薛侯爷怔了怔,说道:“璇玑啊璇玑,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那颜家姑娘才七岁吧,若也是和你想的一样,未免也太——太妖孽了。听你这么说来,贤名倒成了桎梏!这话若传出去,那些一心求名的人怕得撕了你。” 薛璇玑说:“我又不会对旁人说起。” 她望向窗外。 不知颜舜华知道今上的旨意没?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昨天十点钟准备码字,但是睡着了orz 实在太累了 早上四点多爬起来码完_(:3」∠)_大家么么哒 ☆、第42章 41.1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十一章 颜舜华自然知道了,这么重要的事,沈大郎怎么可能不和她说? 颜正华听了这消息,心里有些难过。一直到回来之前,她都还觉得皇帝伯伯是真心疼爱她。皇家无真情,但皇帝伯伯疼她,是真的疼,连几个公主都眼热。有一次有南边的使者过来,说想要向她求亲,皇帝伯伯却断然拒绝,说“我们的晚晚怎么可以嫁给蛮人”?结果使者讨走了皇帝伯伯以前最疼爱的公主。 回来之后,颜舜华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回头再看看皇帝伯伯的所作所为,一切似乎都早有征兆,只是她没有发现而已。比如这道旨意,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觉得皇帝伯伯是为自己好,为颜家好,为颜正卿好——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只觉得别人是在挑拨离间。 如今再看,怎么看都觉得这道旨意居心叵测。 李卓然走了,颜舜华像是缺了臂膀,做什么都不方便。 颜舜华郑重其事的将学习会交给了潘成金,潘成金是看着学习会建立的,交给他,颜舜华放心。至于沈云初,颜舜华还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自然不会擅自把手里的东西安排给他。 沈云初很快找了过来。 沈云初说:“晚晚,你想去京城吗?”他有些紧张,颜舜华最近和林灵妙走得近,说不定听多了京城的好处,会生出想去京城的念头。可是即使颜舜华不生出这种念头,难道就可以不去吗? 颜舜华也一愣,说:“那可是圣上的旨意呀!” 沈云初眉目微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颜舜华说:“云初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知道,我迟早会去京城,现在只是提早了一些罢了,没什么关系。” 忧心忡忡的可不仅是沈云初。 沈家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沈宝珍去后,他们就把颜舜华接了回来,这些年他们疼爱颜舜华就像疼爱自己最宝贝的那个女儿。 如今颜舜华要被人接走了,她们如何能不忧心。 京城路远,他们远在通州,颜舜华孤身一人,身边连个照应都没有,怎么可能过得舒坦?颜舜华又是爱玩爱闹的脾气,要她乖乖当个世家千金,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啊! 沈老太爷本来一直住在别庄,听了这事回到家中,与其他人一起商量对策。沈家人虽然很多,但是大多都有正事在身,片刻都离不得,不可能跟着去京城。 若是以前,老太爷也不操这个心。可颜舜华从傅昆那得了消息,皇帝已经对他们沈家起疑心,如今炙手可热的魏公明也已经盯上沈家—— 皇帝这个时候下了旨意要颜舜华回京城,怎么看都不是心存好意! 事到如今,沈老太爷也只把一些人交给颜舜华,让颜舜华到京城不至于无人可用。 沈老夫人叫人传信到京城,早早做好迎接准备。若是颜家轻慢了颜舜华,自有人会照应着。 沈家所有人忙上忙下,比颜舜华几位舅舅拖家带口去赴任还要紧张。 颜舜华反而清闲了。京城她一点都不陌生,根本不需要做太多准备。倒是那傅昆似乎已经搭上魏公明,同样准备启程去京城。 颜舜华着人去打听清楚傅昆动身的事件,派人去鼓动沙田村的人,让他们联合周围几个村子的人为傅昆送去“万民伞”。 傅昆走的时候,沙田村的人夹道相送,盛况空前。傅昆虚应完毕,坐上马车,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李卓然离开前的两晚,悄然潜入东街三巷,把他的手、脚关节都给卸了。他虽出身贫寒,但已许多年没吃过这样的苦头,想到那个森冷狠厉的少年,傅昆唇角挤出一丝冷笑。 这对主仆倒是有默契,一个直接对他下手,一个绕着弯给他下套。他不过随意取了养父的酒引帮了那村人,何曾真正做过什么? 这沙田村的人闹了这么一出,上头的人都会注意到他。那魏公明长得像面团儿,看着好拿捏,实际上可不是那样的。那家伙生性多疑,若是听说了这事,觉得他在收揽人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傅昆握住手中的秋扇,有一把没一把地把玩着。颜舜华比他想象中要坚强,也比他想象中要难缠,看来一时也没办法看到她哭了。 不过这次折了她一条臂膀,她应该明白世事凶险,不会再那般天真了吧? 傅昆摊开扇面,伸出食指描摹上面的文字。有的人看着太洁白,看得人想把她染黑。不知他日她也如他一般深陷泥沼、满身脏污,是不是还有心思顾着别人。 人活在世上,难道不就是为自己而活吗? 傅昆合起扇子,用它撩起车帘,回望那已经远去的沙田村与通州山野。想到那把崭新的万民伞,傅昆不由嗤笑出声。 几句感谢算得了什么?离个几日,这些人便会把你忘个干净! 他最不爱的,就是这虚伪玩意儿。 东华郡王傍晚信步走到庄子,与颜舜华道别。他本是为颜舜华而来,颜舜华既要入京,他自然也入京。 不想却碰上了过来找颜舜华交代事情的沈大郎。 东华郡王到通州数月,倒也做了些事,比如向沈大郎引荐了一些人。虽说这些人他如今还不认识,但对方的根底和脾气他早摸得清清楚楚,他目前无权无势,不适合出面招揽,沈大郎能将他们收为幕僚是最好的。 东华郡王对领兵与民生都有心得,与沈大郎见了几面,沈大郎便将他当成忘年交,不时邀他过府相聚。得了东华郡王提点,沈大郎为自己帐下添了几名厉害人才,感觉更有底气守住北疆,时不时会让沈云初多与东华郡王往来。 东华郡王面对沈云初也极具风度,态度和气,永远叫人如沐春风。 钦使来了,沈大郎忙得脚不沾地。也就为了颜舜华的事,才有机会和东华郡王这忘年交说说话。知晓东华郡王也要走了,沈大郎叹了口气:“我知道清棠你必不是池中之物,小小的通州是决计留不住你的。” 东华郡王睁着眼说瞎话:“沈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不便在外面多留。” 沈大郎眼睛微微眯起。自从钦使来了,东华郡王便不露脸了,他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他由衷地喜爱东华郡王这个忘年交,是以从来没开口问过。 东华郡王这“不便”二字,算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沈大郎举杯:“世间虽有万般艰难,但我观你品行、才识、心胸都是极好的,区区俗世艰险必困不住你。我府衙中俗务繁忙,你走的那日就不去送你了,这一杯酒就当是我为你送行!” 东华郡王也举杯,正要一饮而尽,就见颜舜华提着裙子跑到亭子里来,伸手挡在他们面前,不让他们把杯里的酒喝下去:“你们都没吃东西,喝什么酒。”她瞪向沈大郎,“大舅舅,大舅娘可是说了,你这些天一直在喝酒,再喝下去身体就要喝坏了!你可是大将军,得离酒色远一点!” 沈大郎忙搁下杯子:“行行行,都听我们小姑奶奶的。” 颜舜华又看向东华郡王:“你的病今年才拔了病根。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体还弱着呢,就学人喝酒!” 东华郡王莞尔,也放下酒杯:“听我们小姑奶奶的。”他故意咬重“小姑奶奶”四个字。 颜舜华:“……” 颜舜华没发飙,直接在桌下踹了东华郡王一脚。 东华郡王哈哈一笑。 沈大郎见他们这般相处,不由想到了儿子沈云初。 沈家一直都想让颜舜华嫁回来,可颜舜华还小,他们都不曾向她提起过。若是颜舜华像她母亲那样相中了别人,他儿子可怎么办才好? 东华郡王举止得宜、谈吐成熟,倒叫他一直忽略了那略带稚气的脸庞。 仔细算来,他这忘年交竟比他儿子大不了多少,两人似乎是同年出生的! 沈大郎起了疑心,却按兵不动,神色如常地向颜舜华交待入京后要注意的事情以及几个故交的姓名。临走时,他邀东华郡王一块走。 东华郡王欣然答应。 两人出了庄子,也不上马,牵着马踏着月色前行。又走了一段路,沈大郎才开口:“清棠,你来通州也有些时日了,如今你突然要走,我倒弄不明白你为什么到通州来了。” 东华郡王缓缓一笑,如实相告:“清棠是为心中所念之人而来。” 沈大郎说:“不知我能不能多问一句,你心中所念之人是谁?” 东华郡王说:“我不能说。”他脸上依然带着笑,“我若说了,沈大人定会赶我走。” 这是等于明说了。 沈大郎说:“我们家晚晚自幼没了母亲,又遭颜老夫人厌弃,被我们接回沈家养着。通州虽然偏远又贫瘠,但晚晚在这边过得很快活。如果可以,我们是不愿意让她回京城的,更不愿意让她嫁入高门大户。” 沈宝珍所遭遇的事令他们心中蒙上阴影,颜舜华乖巧听话了,他们反而不放心,是以事事都纵着颜舜华,从不让颜舜华知道什么叫“委曲求全”。 即使如今不得不让颜舜华奉旨回京,他们也早早为颜舜华备好后路。一旦传出颜家人对颜舜华不好、颜舜华受了委屈的消息,他们保准让人上门去抢人。 东华郡王知道沈家人的想法。他淡淡地说:“并不是你想避开就避开。” 沈大郎沉默。 东华郡王望着沈大郎:“很多时候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一直避让,还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强悍,若成了一方豪强,威名远扬,有些人反而不敢轻易动你。”他顿了顿,“他们本就是欺软怕硬的。” 就像“以前”颜舜华对顾成晁好,顾成晁不领情,觉得理所当然,觉得厌烦不已,觉得天底下最烦人的就是“颜舜华”三个字。后来颜舜华要与他划清界限了,顾成晁又想方设法想要跨过那条界线,想找回以前那个事事都护在他前面的女孩儿。 沈大郎望着东华郡王,眼底多了几分深究:“你到底是什么人?” 东华郡王一笑:“我是只闲云野鹤,只想着一世逍遥。” 沈大郎说:“我观你行止,却不是闲云野鹤该有的。” 东华郡王言简意赅:“国破家便亡。”若是大晋亡了,谁还能当闲云野鹤,谁还能妄想一世逍遥? 沈大郎明白了东华郡王的意思。他拍了拍东华郡王的肩膀,赞许地说道:“京城能养出你这样的人物,倒也不像我想的那样不堪。晚晚这一去,我们都不在她身边,你若能见到她,便帮忙看照一二吧。” 东华郡王微讶。 沈大郎知道他在惊讶什么,笑着说:“我知道我儿子的脾气,他做事温和妥帖,但骨子里有自己的傲气——你也一样。要你们避着对方、让着对方,那是决计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看晚晚的意思了,你们谁若能得晚晚点头、能护晚晚周全,我们自不会从中阻挠。” 东华郡王也笑了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分别。 东华郡王转过马头,去与程应星辞行,不想迎面碰上了正从里面走出来的沈云初。 东华郡王顿了顿,含笑问:“云初兄也准备到京城去吗?” 沈云初并未隐瞒:“正是。我厚着脸皮让先生举荐我去京城谋个差使,早些上手练练,免得日后诸事不通,闹了笑话。” 东华郡王说:“以云初兄的才识,哪会闹笑话?” 沈云初转了话题:“不知清棠兄来找先生有什么事?” 东华郡王说:“我来找先生辞行。” 沈云初一顿。 东华郡王笑容不改:“离京多时,我也该回京了。只是我大概要走水路,所以早钦使几天出发。” 沈云初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半分都不露,只说:“那清棠兄快进去吧,再晚先生就要歇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3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十三章 趁着还没上路,颜舜华把马车改装了一番。经她的手一改动,马车看上去虽还是平平无奇,却已与寻常马车大不相同,坐在里面非常舒适,车上更是准备了各种常用的东西,简直像个五脏俱全的小房间。 颜舜华领着人把薛侯爷一家以及林灵妙的马车也改装了一遍。 林灵妙知道颜舜华也要进京,心里快活了不少,她主动与颜舜华说起许多要注意的事。她去京城是寄人篱下,行事自是格外小心,颜舜华虽是回家,但瞧着颜家那情况,甚至比她这情况寄人篱下还要糟糕一些。 林灵妙肯说话,颜舜华自然认真听着。她知道若不是真心为她好,有些事林灵妙是不必说出口的,听着林灵妙小心翼翼的行事,颜舜华觉得林灵妙过得实在不容易。 林灵妙叮嘱完了,又和颜舜华说起该怎么考静雅学坊,并表示可以把颜舜华引荐给她的老师,这架势俨然是把颜舜华当成比自己亲妹妹还亲的人了。 颜舜华夸下海口:“好,我很快就会去和你作伴!” 林灵妙:“……” 薛璇玑被人引进门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是林夫人亲自带着薛璇玑过来的,听到颜舜华这大言不惭的话,林夫人微微拧起眉头。 若是在通州,她自然是赞成林灵妙和颜舜华交好的。如今林灵妙已经入了静雅学坊,与通州这边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家伙早已有了云泥之别,又能让薛璇玑这个有名的才女另眼相看,怎么能继续与颜舜华走这么近呢? 颜舜华虽是颜家长女,但颜家那边根本没承认过她。一个遭家里厌弃的世家女,并没有比那些出身低微的女子好到哪去。 瞧瞧这丫头说话,简直狂妄至极!静雅学坊是她想考就能考上的吗? 林夫人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她说:“妙妙,你璇玑姐姐过来找你玩。” 薛璇玑没错过林夫人的神色,她笑了笑,没放在心上,反而上前拉住颜舜华的手:“没想到晚晚也在,正好省了我的功夫,不用多跑一趟。前天妙妙妹妹说想学学怎么解好回文诗,上次晚晚你好像也挺有兴趣的,我就想着寻上妙妙妹妹一起去找你,把入门的部分一并讲了。入门之后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我可教不了。” 颜舜华:“……” 林夫人眼底的笑意更勉强,见林灵妙和自己问安之后就径自招呼薛璇玑和林灵妙坐下,只能转身把亭子留给她们三个女孩儿。 薛璇玑见颜舜华一脸纠结,心中暗笑。她已和程应星程先生打听过了,颜舜华学什么都快,唯有诗文一道永远不开窍。她写的东西都是实在的、实用的,要她学那些辞藻华丽的诗词歌赋简直能让她痛不欲生。 到鹿鸣书院旁听,课都是颜舜华自己选的,和写诗作文有关的课她基本都不会去。 更别提回文诗这种横也是诗竖也是诗的东西。 不过华丽有华丽的好,朴实也有朴实的好,诗文总要会的,做不到华丽恢弘,生动有趣或真实动人也很不错。既然知道颜舜华聪明,记性好,她自然不能看着颜舜华迎难而退,压根不在这上面花功夫。 薛璇玑没有开门见山地讲什么解法,而是说了几个靠着锦绣文章出头的例子。 林灵妙听得有点入迷。 颜舜华眼底也掠过一丝惊讶。薛璇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做得好不如说得好”“会做事也要会说话”“文人笔如刀,你不学会握着这刀,将来这刀就会砍向你”。 颜舜华瞠目结舌。 这可与她认识的那个一本正经的薛璇玑不一样。 不过颜舜华想想薛璇玑几次破例与自己配合,发现是自己以前是带着偏见去看薛璇玑的。 难怪薛璇玑柔声细语地说说话就能让顾成晁听从她的劝诫,光是听薛璇玑这么一劝,她就觉得自己以前实在不该逃避读诗作诗写文章的——毕竟她也不是学不会的不是吗? 颜舜华乖乖听薛璇玑讲解。 林灵妙自然也极为认真。 到日暮西斜,薛璇玑才起身道别。林灵妙惊觉时间过得这般快! 林灵妙赶紧留她们用饭。 厨下已经准备好了,又是她们三人在琴楼这边用,薛璇玑和颜舜华也没推辞,吃过饭后才乘着月色一起离开。 走出林家,薛璇玑主动说:“若是晚晚你愿意,回京路上我们可以同坐一车,到时我可以给你再细细讲讲诗文方面的东西。” 颜舜华心情很复杂。 薛璇玑上了马车,转头朝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敌意,只有友善。 门童已经给颜舜华牵来雪球,颜舜华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地说:“那么有机会的话,我教璇玑姐姐骑马吧!”她记得薛璇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体力不大行,骑马投壶都不在行。 薛璇玑:“……” 薛璇玑回到府中,脸上有些气恼。薛夫人见了好奇不已,忙问:“怎么了?不是去找妙妙妹妹和晚晚妹妹吗?” 薛璇玑说:“晚晚竟挤兑我不会骑马!”她生来就平衡不好,学不来骑马,学不来舞剑。 薛夫人一乐。她笑道:“你从小样样都好,没有人不夸你的,倒是难得有人能挤兑你。” 薛璇玑被薛夫人这么一笑,竟也觉得挺有趣。她也笑了起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有不会的才正常。”她脸上哪还有什么恼意,“说来也奇,我与晚晚虽然才认识不久,却像已经认识很多年了,有时我讲完上句,她就能接出下句。” 薛夫人说:“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她握住薛璇玑的手,“你从小心思重,难得遇到个喜欢的朋友,平时多亲近亲近,能帮的也多帮。我看她是有福气的,别人都觉得她这次去京城是羊入虎穴,我看倒未必。” 薛璇玑颇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另一边的林夫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听说薛璇玑和薛璇玑走了以后,林夫人马上到琴楼去找林灵妙,和从前一样耳提面命,让林灵妙别和颜舜华走太近,多接近薛璇玑。 林灵妙握住拳头。 随着林夫人越说越多,她的五指捏得越紧。 林夫人察觉林灵妙没应声,有些恼了:“林灵妙,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林灵妙说:“以前你不是这样说的!” 林夫人一愣。 林灵妙说:“就在年前,你还说让我多和晚晚亲近!就在年前——你还叫我离璇玑姐姐远点!” 林灵妙何曾用这种语气和林夫人说过话。林夫人气得直发抖:“你反了天了,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也说那是年前,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林灵妙说:“我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她仰起头,眼底有着倔强的泪光,“没有不一样!” 啪! 林灵妙脸上泛起五个鲜红的指印。本就是七八岁的姑娘,皮肤像水一样娇嫩,被这样一巴掌打下来,立刻就红肿了。 林灵妙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也火辣辣地疼。 林夫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强硬地说:“总之我跟你说,不许你再和她走那么近!” “夫人!”一声冷冰冰的叫唤从门外传来。 林夫人转头看去,却见林州丞站在那儿,脸色铁青地看着林灵妙脸上的巴掌印,恨不得马上上前把女儿抱进怀里。 林州丞也确实这样做了。他伸手把林灵妙抱起来。 林灵妙被那有力的臂弯拥住,眼眶霎时更红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林州丞觉得自己心都快被女儿哭碎了。她怎么狠得下心啊!她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自己的亲骨肉! 林州丞第一次觉得妻子美丽的皮囊下,藏着那样丑陋的一颗心。他冷声质问:“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你以前也是这样教女儿的?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不会用巴掌往自己女儿脸上招呼!你自己若不甘心,自去求个圆满就是了,作践自己的女儿算什么!” 林夫人愕然。 她一直看不上自己的丈夫,觉得他窝囊,觉得他和通州那些泥腿子没什么不同,充其量只是泥腿子里面比较体面的而已。和林州丞新婚那段日子简直煎熬无比,他们每次同床都让她五脏如焚,是以怀上林灵妙之后她就给林州丞纳了两个妾室,让林州丞到她们房里去,别再来找自己。 公婆不知就里,夸她贤惠,骂林州丞荒唐,林州丞也不为他自己辩解。所以她一直觉得林州丞是喜欢自己的,至少喜欢自己这张足以倾国倾城的脸。 可是她现在在林州丞眼底看见了什么? 嫌恶! 他居然敢嫌恶她! 他凭什么嫌恶她! 林夫人说:“我的女儿,我爱怎么教就怎么教!” 林州丞说:“妙妙也是我的女儿!”察觉怀里的林灵妙颤了颤,林州丞心疼万分,“妙妙别哭,爹爹去给你敷敷脸,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林州丞看也不看林夫人一眼,抱着林灵妙走了。 林夫人看着丈夫抱着女儿走远,感觉自己似乎正在失去什么东西。 过了许久,她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脸无声地落下泪来。 她错了吗? 她只是不甘心啊! 她不甘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谢谢大家这个月的地雷(づ ̄ 3 ̄)づ utaoutau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4 00:45:46 紫小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3 18:17:43 三三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6-09-23 13:54:18 为你而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8 11:58:00 风流书呆的小唧唧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7 17:49:19 三三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6-09-17 11:00:34 玖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3 00:07:30 utaoutau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8 00:19:06 莫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6 07:45:48 深v炮的家养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6 00:01:15 utaoutau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4 01:57:17 四方茉莉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4 00:28:27 utaoutau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3 18:55:04 20003853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3 18:09:56 深v炮的家养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3 15:26:34 深v炮的家养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3 15:26:18 mim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2 19:00:14 深v炮的家养毒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2 18:50:31 星风雪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2 17:52:05 紫小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1 19:50:46 紫小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1 18:35:06 紫小楼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1 18:21:40 怪笑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1 11:37:25 打西瓜!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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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华牵着枣红马驹跑到马车前,招呼林灵妙:“妙妙姐姐,我知道你也会骑马的,下来和我一起骑呀!”她扬了扬手里白色的帷幕,表示林灵妙可以戴上它骑马。 想到颜舜华说的沿途风光,林灵妙有点意动。她被林夫人拘着太久了,如今与林夫人吵了一次,心里不免有了种逆反之心。 即使是京城世家儿女,也有不少结伴骑马踏青的呢,她上马玩一玩又何妨? 林灵妙接过颜舜华递来的帷帽,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与颜舜华试着在周围绕了一圈,发现这马儿脾气实在好,也特别听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徐徐秋风吹来,叫人心旷神怡。林灵妙仰头看了看澄澈如水的天穹,心中的沉郁一扫而空。她突然说:“晚晚,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在京城其实还自在些。” 颜舜华知晓林灵妙为什么这么说。没有林夫人在旁,林灵妙怎么能不自在?她笑眯眯:“我到哪儿都自在。” 林灵妙一笑:“是的,你在哪儿都自在。”风吹起了帷幕,露出她微微含着笑意的唇角。 两人正要再说话,却听一清朗的嗓儿由远而近,含着惊又带着喜:“妙妙妹妹,真的是你啊!” 原来竟是薛璇玑的兄长薛靖安。这薛靖安与他那有七窍玲珑心的妹妹大不相同,是个性情爽快疏朗的。远远瞧见有两个女孩儿骑着马,薛靖安便觉得其中一个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风把那帷幕的一角吹了起来,薛靖安算是确定了:果然是那林家的妙妙妹妹! 薛靖安夸道:“几个月不见,妙妙妹妹好像又有些不同了。” 林灵妙知道薛靖安是个浑人,从来不讲究男女之防,也不讲究门第高低,好奇就是好奇,喜欢就是喜欢。良好的家教还是让她乖乖喊道:“靖安哥哥。” 薛靖安被林灵妙喊得浑身舒坦,“哎”地一声应得得意洋洋。他瞧了眼旁边的颜舜华,说:“这位妹妹好像没见过啊!” 颜舜华抿唇一笑:“我是颜家的。” 薛靖安点头:“原来是颜家妹妹啊。”他的目光又回到林灵妙身上,“妙妙妹妹,你是和璇玑一起的吧?祖母叫我早些准备,好出城迎接你们。我想着还有几天假期,就直接骑着马沿着官道一路找过来了,还没想到这么快就给我碰着了啊!” 林灵妙:“……” 林灵妙说:“璇玑姐姐在驿站那边呢,我们要吃个饭歇歇脚再继续走。” 听到林灵妙说吃个饭,薛靖安的肚子马上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按住肚子,挡住那不雅的声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饿了!” 三个人一起折返。 薛靖安进了驿站,又把刚才的说辞搬出来说了一遍。薛璇玑笑骂:“哥哥你还是这么胡闹。” 薛靖安说:“我这不是想早些见到你们吗?你们三个人一块去北边,留我自己一个人在京城念书!” 薛璇玑说:“爹爹跟沈大将军讨了把好弓,本来准备回来送你的,既然你这样抱怨,那弓你也别要了!” 沈大郎可是薛靖安最景仰的人!薛靖安忙说:“好妹妹,好妹妹,我没有抱怨。你们去得好,去得忒好!弓在哪里?给我看看!那可是沈大将军摸过的弓!” 所有人都笑了。 薛侯爷发话:“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饭后薛靖安试了弓,马上背在背上不还了。得知颜舜华是沈大郎的外甥女,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晚晚妹妹你放心,到了京城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薛璇玑横了他一眼:“大话少说,若是晚晚妹妹在学坊遇到什么事,难道你还能冲进学坊替她出头不成?” 薛靖安瞪她。 颜舜华和林灵妙都笑了起来。与兄长在一起,薛璇玑倒是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前世薛侯爷带着薛靖安苦守京城,薛侯爷废了一条胳膊,薛靖安…… 颜舜华垂下眼睫。那时候那么多世家子弟出逃,只有少数人是肯死守的。讽刺的是,逃命的被迎回来继续享那荣华富贵,死守的却都魂归泉下——过了几年,再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存在。 所以那时她认识的薛璇玑,才会与如今大不相同吧? 那时候的薛璇玑,眼底鲜少有笑意,永远都那样冷冷清清的,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场闹剧,她一个人身在闹剧之外冷眼看着。 几个小辈玩闹一通,薛侯爷催着上路。又走了一天半,就看到了京城巍峨的城门。那坚实的城墙本应能抵挡最精锐的草原兵马,可当初却败得惨重。 只因守在这门后的人无心抵抗,只想着逃亡保命。 其实天下虽然这么大,但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颜舜华乖乖与林灵妙坐回马车中,接受守城卫兵简单的盘查。刚一入城,便有贺家人来接林灵妙。至于颜家那边,也不知是没有接到消息还是真的不喜颜舜华,一直没见人影。 颜舜华也不在意,与薛侯爷辞别,伴着谢蕴清去择定的居所看缺不缺什么东西。李嬷嬷与珠圆、玉润自是一起上京来的,见颜家人不见人影,珠圆气得一跺脚:“姑娘,她们太过分了!” 李嬷嬷倒是没动气,只询问谢蕴清是否满意这新居。谢蕴清不喜热闹,是以宅子的位置在都东边,远离热闹的集市和街道。是个两进两出的宅子,不算很大,胜在清幽,看得出是专为谢蕴清而选。 谢蕴清说:“这很不错,想不到京城还有这样的清静之地。” 颜舜华在宅子休息够了,才领着李嬷嬷、珠圆、玉润出门。她直奔颜家,说是颜家二房的客人,并取出信物让门房转交。 不一会儿,颜二夫人亲自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个不到一岁的胖娃娃。见了颜舜华,颜二夫人先落下泪来:“晚晚,我们都没听到消息。你怎么也是我们颜家长女,回家竟要人通传……” 颜舜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一定是颜老夫人直接把收到的消息扔到一边。她与颜二夫人一直在通信,回来之后该与谁亲近她也早就想好了的。见颜二夫人这般怜惜自己,颜舜华露出笑容:“婶婶可别哭呀,你这么一哭,临弟弟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胖娃娃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颜舜华。颜舜华从手里变出一个小球儿,在胖娃娃面前亮了亮。 胖娃娃两眼一亮,伸手要来取。 颜舜华边和颜二夫人往里走边逗胖娃娃,走到二房的院子里时已经和胖娃娃十分熟稔。 颜二夫人说:“你和临临是有缘的。说起来当时要不是你给寄的药草,我和临临恐怕都凶多吉少。晚晚,你休息好了吗?吃过午饭没?” 颜舜华一一答了,颜二夫人叫人上些茶点,说:“你祖母肯定歇下了,你先在我这边坐坐,我派人去探听着,等她起了你再过去。” 照理说晚辈刚回来,理应去长辈门前候着才是,但颜老夫人既不愿认颜舜华这孙女,颜二夫人也不想颜舜华去白白受那份罪。 左右颜老夫人只心疼三房那边,颜舜华做得再好都会被挑出错处来! 颜舜华却说:“其实我就是来见见婶婶和临弟弟的。” 颜二夫人心头一跳。 她望着颜舜华,眼底有些不可思议:“晚晚你的意思是,你不回家里住?” 颜舜华一笑:“我买下了旁边的宅子,以后就住在婶婶这院子旁边。”她指了指窗外一面墙,“若是到了二楼,我们说不定还可以隔墙相望呢。” 颜老夫人看她不顺眼,她也看颜老夫人不顺眼,与其相看两厌,闹得鸡飞狗跳,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凑一块。 颜老夫人不想见她,她还懒得见颜老夫人呢! 颜二夫人抓住颜舜华的手:“晚晚,你是女儿家……”女儿家性情太锋利了可不太好,要是这事传开了,谁敢娶她啊! 颜舜华笑着说:“婶婶莫要担心,宅子记在爹爹名下,管事是爹爹的人,府里的大嬷嬷是爹爹的乳娘,万事都会办得妥妥帖帖。至于别人说什么闲话,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由他们说去好了。”反正她又没想着靠好名声嫁人。 年前颜正卿不接今上旨意直接去了通州,御史的唾沫都快把颜正卿淹死了,颜家这点事儿早就人尽皆知。她要是和颜老夫人装得慈孝一家亲,那才是奇事! 颜舜华辞了颜二夫人,去向颜老夫人“问安”。得知颜老夫人正在午睡,颜舜华便说:“那我改日再来。” 第二日颜舜华准点再来,听到颜老夫人依然在午睡,又爽快地说:“我改日再来。” 如此改了几日,不少盯着颜家看的人都注意到颜舜华神色黯然地离开。有天迎面撞上京城最爱摆弄是非的府尹夫人,颜舜华向对方问安之后,还未说话倒先摆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本就长得好,看着又乖巧,府尹夫人一看便想起家中的小女儿。 府尹夫人的怜悯心和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拉着颜舜华的手问是怎么回事。 颜舜华欲说还休,最后说了句:“祖母既不愿见我,又何必让我天天过来。”说完就掩面走了。 府尹夫人不愧是“流言传播机”,马上以丰富的八卦经验补完了完整的故事:长房嫡女回京,颜老夫人不仅不派人去接,还拒而不见,每天让那娇滴滴的女孩儿在门外干等着。 想到颜老夫人以前做的龌龊事,府尹夫人心中不齿,大力宣扬这等为老不贤的可耻行径。过了几天,这风声便从后宫传到了今上耳里。 今上没想到自己叫人传旨让颜家接人,那颜老夫人竟这样阳奉阴违,连孙女到了门前都不见。虽然他是一国之君,但也不能把手伸到颜家后宅替人整顿家风。 今上冷笑:“果然是无知村妇!” 不过若不是这无知村妇成了颜家大妇,颜家恐怕也会是他头疼的世家大户之一。那种尾大不掉的庞然巨物,能少一家就少一家吧! 事到如今,颜家早已颜面扫地,便是出了个颜正卿也不足为虑。 倒是沈家需要多注意些。 这次随颜舜华一同入京的,还有沈大郎的长子沈云初。那少年年纪尚小,才学却十分出众,是程应星高徒,又得骆宜修赞赏,想来与那些草包一样的世家子弟大不相同。 这沈家一门,有人能文,有人能武,真是了不得。 今上脑中掠过一个身影,那个手握菜刀却对朝局了然于心的人,如今已经白发苍苍、儿孙满堂。他防了一辈子,也没见那人有什么动静。如今那人的儿孙都已长大,这些小辈也和那人一样值得信任吗?若是那人蛰伏一世,只为了给自己的儿孙铺路呢? 今上脑中闪过种种念头,最后定在“颜舜华”三个字上。 听说沈家人都宠着这孩子,大概是把她当成了她母亲吧。 想到记忆中那柔美却坚强的容颜,今上心中难免一阵躁动。他还未明白自己那种躁意从何而来,已吩咐身边的李公公:“让人去宣旨,把颜家那个女孩儿接进宫来,我要见一见。” 李公公跟随今上多年,自然明白今上说的是谁,他领了旨,马上遣心腹之人亲自跑一趟,务必要尽快接到那刚入京的颜家女。 戏演完了,颜舜华心里轻松得紧。回京前她已遣赵凡、赵平兄弟俩交接手中的事务,把现钱存进银号,到京城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庄子和铺子,有就给买下来。与赵平、赵凡一起进京的还有颜舜华收养的第一批孩子。 赵平办事向来可靠,见颜舜华没出门了,立刻过来汇报进展,竟已物色到几处价钱适合的好铺子,庄子也挑了几个,都仔细说明情况让颜舜华挑选。 颜舜华刚敲定一个庄子和两个铺子,便听新来的门房通报,有宫中的旨意来了! 颜舜华镇定自若,赵平心中却着实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他们姑娘了不得,但没想到他们姑娘居然是能通天的! 赵平越发坚定自己的选择,恭恭敬敬地表示一定会拿下颜舜华选的庄子和铺子,回头再来回禀颜舜华。 颜舜华一眼便瞧出了赵平的想法,微微地点头,让赵平回去忙自己的事,自己则亲自去接了旨意,上了那内侍带来的软轿。 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宫门之外。软轿听了,卫兵对颜舜华与内侍都进行了盘查,才放她们入内。 颜舜华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致,心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隔了一世吗? 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颜舜华心情有些复杂。那个对她疼爱万分、许她喊一声“皇帝伯伯”的君王,这一次还会像从前那样吗? 从前那种宠爱,真的全都是伪装吗? 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了,秋风卷来几片宫墙内的木叶,仿佛连它们也不愿呆在里面。颜舜华人小脚短,被软轿抬着到乾元殿前才下轿。 颜舜华抬眼看着高高的玉阶,不其然地对上了一双幽邃的眼睛。那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左右,明明正当壮年,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病气,不是今上顾衍。若不是后来经常入宫,她也不会知晓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病入膏盲、药石罔治。 一声“皇帝伯伯”停在颜舜华喉间,出不来,也咽不下。这种年少无知的称呼,也只有当初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娃才喊得出来。荒唐的是,这人竟也一直允许她那样喊。 颜舜华垂下眼睫,不让自己眼底的情绪泄露半分。 不过只一眼,顾衍已看见她那漆黑如夜空的眼睛。那漆黑之中有着点点星光,仿佛是给寒夜行人的指路明灯。 像,但又不像。 顾衍竟亲自走下玉阶,弯腰将颜舜华抱了起来,仔细地端详着那满是稚气的脸庞:“你就是晚晚吧?” 尾随顾衍走下来的李公公心中骇然。 宫中诸多皇子公主,何曾能得顾衍这样的亲近? 颜舜华也呆了呆。她又想起当年自己刚到京城,入眼都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遭了不少冷遇,也遭了不少冷眼,但从不放在心上。后来她见着了顾衍,第一次见面顾衍便是这样亲厚地抱起她。 她感觉出顾衍的善意,便喊了他一声“皇帝伯伯”。他像是被她这不伦不类的称呼逗笑了,眉梢眼底满是愉悦,开怀地说:“对,我就是你皇帝伯伯。” 他说的不是朕,而是我。 颜舜华说:“对,我就是晚晚。”这一次她没有滔滔不绝地向顾衍说起自己为什么要叫“晚晚”,更没有提起自己正经的名字叫“舜华”——顾衍若想知道这些,恐怕早就知道了。 顾衍却兀自一笑,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的时候,她也如你一般大……” 颜舜华怔住。 顾衍却没再提那些早已尘封的前尘往事,而是抱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乾元殿:“既然你祖母不愿见你,你也不用去见她了。你若觉得无聊,就进宫找我玩怎么样?” 颜舜华绷着脸说:“不好。” 顾衍一愣,说:“为什么不好?” “不好玩。”颜舜华的回答很简单。 “可是你不来找我玩,就更没有人来陪我玩了。”顾衍故作伤心地叹息。 “……” 见颜舜华一脸纠结,顾衍哈哈一笑。这孩子不像别的小孩那样怕他,真是再好不过! 顾衍说:“好了,不逗你玩了。我叫人送些糕点来。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颜舜华故意和顾衍反着来:“甜的!” 顾衍却说:“真巧,我也喜欢甜的。”他叫来李公公,着他亲自去御膳房跑一趟。 李公公顿时明白了,日后可得好好护着这小姑娘,这绝对是圣上面前的小红人! ——为了哄这小姑娘,圣上居然说自己爱吃甜的! 45 第四十五章 颜老夫人听说顾衍召见颜舜华已是傍晚,她脸皮青了青,想到了沈宝珍死后顾衍的震怒。 那沈宝珍不让人省心,生的女儿也不让人省心!那野丫头才刚回京外头就传得那么难听,说什么她拒而不见—— 颜老夫人着实气得不轻。 有那野丫头那样求见的?每天都赶着她午睡时过来,她便是想见也见不着! 厨子之女就是厨子之女,上不了台面! 颜老夫人正气恼着,最疼爱的孙女颜玉桂就哭着跑了进来,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子,瞧着可怜极了。她还没开腔,已扑进颜老夫人怀里抽噎:“祖母,她们笑我!她们都在笑我!说我有个厨子家养大的姐姐!” 颜老夫人脸皮直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野丫头没了脸面倒没什么,家里没出阁的姑娘们可都被她害惨了!虽然颜玉桂比颜舜华还要小些看,远不到议亲的年纪,可若是不教训教训那野丫头,少不得还要继续祸害家里! 颜老夫人后悔极了。当初就不该因为对长子不上心,就让长子娶那么个女人进门。要不是那女人,长子如今又怎么会与自己离心…… 想到那出身低微、气度却都比大家闺秀更落落大方的沈宝珍,颜老夫人眼底掠过一丝烦躁。阴魂不散! 颜老夫人哄好颜玉桂,叫来身边的嬷嬷,冷淡吩咐:“去隔壁‘颜宅’等着,等大姑娘回来了就领她过来见我。” 颜玉桂又吵闹起来:“我不要她回来!祖母,你再把她送走吧,把她送得远远地,我不想再见到她!”她扯着颜老夫人的手猛摇,摇得颜老夫人头晕眼花。 颜老夫人哪受得了孙女的哀求,当下就答应下来:“好了好了,我的心肝,你且回去,祖母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颜老夫人好说歹说哄走颜玉桂,被遣去“颜宅”的嬷嬷却已经去而复返。 嬷嬷面色为难,咬了咬牙,才据实以报:“老夫人,那边的人说,大姑娘被薛侯爷家的姑娘邀去赏枫了,晚上可能赶上宵禁回不来。” 颜老夫人坐直了身体:“什么?薛侯爷家?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又被薛侯爷家的邀走了?” 嬷嬷说:“听说薛侯爷正巧入宫觐见,碰着大姑娘要出宫了,便替他们家姑娘转达邀约。大姑娘应了后直接去了薛府,与薛家姑娘一起出了城了!” “薛家哪位姑娘?”颜老夫人心中还有一丝期望。 嬷嬷纳闷地说:“能让薛侯爷亲自开口的,自然是那位大姑娘,最有才名的那位。” 颜老夫人沉默。 嬷嬷说:“白马寺那边的枫林最是喜人,薛侯爷家在那边有别庄,大姑娘应该是跟薛家姑娘去了那边。老妇人,要奴婢领人跑一趟吗?” 颜老夫人面色沉沉:“不用了。”原以为颜舜华只是恰巧与钦使同行,应当与薛侯爷家攀不上交情才是,想不到素来最为清高的薛家姑娘竟主动要她去赏枫。 颜舜华对赏枫其实兴致缺缺。 她会应邀,只是在城里待无聊了而已。见着薛璇玑,她便笑了起来:“你都休了那么长的假期,学坊那边竟还让你休月假。” 静雅学坊的管教不如鹿鸣书院严格,大部分学生都是世家之女,家就在京城,每个月都能休上几天假,有的学生甚至直接住在家中。 薛璇玑含笑说:“先生一向宽厚。” 薛璇玑的先生叫曲合璧,名字里倒是有故事的。当初北地战乱,曲先生父母失散,各带着半块玉璧颠沛流离。多年之后他们再重逢,一个当了官,另一个阴差阳错成了对方上司私养的歌姬。 一日上司宴请,让歌姬出来助兴,曲母一见曲父,还未开口便先落下泪来。 曲父也认出了曲母,顿时掩面痛哭。 上司问其故,曲父将个中缘由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说。上司让他们将半块玉璧取出来,当场一合,却见那两半玉璧齐整整地并在一块,瞧不出半点裂痕。 上司怜他们情深义重,亲自帮歌姬除了奴籍,圆了他们合璧之情。第二年曲母生下一女,取名合璧,也就是如今的曲先生。 曲先生因为出身的缘故,曾经饱受欺凌,后来她因为过人的聪慧而成了先帝的女官,先帝行事甚至会先问她的意见——因着这份恩宠,曲先生家中兄弟也全都官至要职。一时间京城甚至都“不重生男重生女”,盼着女儿能入宫当个女官,得圣上青眼。 先帝去世后,曲先生也辞了女官之职,办了静雅学坊。 颜舜华不由说:“你先生很有名。” 薛璇玑眼底掠过一丝异彩:“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人。” 难怪你以后会走她那条路。颜舜华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句,对薛璇玑说:“这赏枫不该秋天来的。” 薛璇玑微讶:“不是秋天才有红叶可赏吗?”说着薛璇玑弯身捡起一片齐整的红叶,交给跟随在后的丫鬟拿着。 颜舜华一看便知道薛璇玑准备写那“红叶诗”。没想到薛璇玑也有这种小女孩儿的喜好。她也弯身捡了几片,交给玉润拿着。这红彤彤的叶子若是写几句诗在上面,确实挺有味道的。 颜舜华挑完了叶子,才说:“春天来才好呢!” 薛璇玑看向她,想听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颜舜华说:“我跟你说,天气冷的时候,枫树的树干里面会攒很多糖,到了春天这些糖会变成糖汁!” 薛璇玑:“……” 颜舜华笑眯眯:“我们只要拿个小管子在枫树身上戳个洞,枫树里的糖汁就会流出来。不过这些红色叶子的枫树不行,得挑黄色叶子的。等收集到足够多的糖汁,倒进锅里烧一烧,马上可以变成枫糖浆!枫糖浆可甜了,还带有枫树独特的味道!要是明年再来这边的话,我可以叫人帮忙采集些糖汁,做点枫糖糕给你尝尝!” 薛璇玑:“……” 薛璇玑还没来得及说话,上头就传来“噗嗤”一声,原来是个手长脚长的少年人坐在树上,把颜舜华的对话全听了去。那少年人剃了个光头,但又不全光,既像和尚,又像俗家人。 薛璇玑对京城各家的人都有了解,一看便知这是定南侯府的长子。 定南侯失了越州和青州,被弹劾后很光棍地表示我老了我不干了,直接撂担子回京城养老。任凭御史们骂得他屁股都冒烟,他还是安坐家中,吃喝玩乐,拒不出门,拒不回南边。 定南侯只有一个老来子,也是不着调的,丞相对定南侯说“你不去也行,你儿子上”,他儿子便自己剃了头,到白马寺主持面前一拜,说:“今儿我出家了,不管俗世了!”然后就赖在白马寺里不再离开。 白马寺主持拿他没办法,只能让这无赖住下了。 这个头发短得快没有的少年,恐怕就是定南侯那老无赖的儿子窦明安! 窦明安转了个身,盘腿坐在年龄最大的那颗树上,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看颜舜华,又看看薛璇玑,笑嘻嘻地说:“你们都很有名啊!有趣,真有趣!那个小丫头,你说的枫糖是真的吗?只要插根管子进去,就会有糖汁流出来?” 颜舜华说:“那是自然,不过要在天气刚转暖、雪刚化的时候取糖,等枫树叶子发芽了,枫糖的味道就不对了。” 窦明安说:“要黄色叶子的枫树是吧?我知道哪儿有,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薛璇玑扫了窦明安一眼,确定窦明安没恶意后才和颜舜华一起跟了上去。太阳还没落山,天边是美丽的云霞,眼前则是无边无际的红叶之海,怎么看都是美不胜收的美景。偏偏同行的两人都惦记着那枫糖,一门心思去寻那黄叶的枫树,真是大煞风景! 不过,倒是比那些诗会之类的要有趣多了。 薛璇玑暗暗想着,低头看了看鞋尖沾上的泥土,学着颜舜华把脚步迈得更大一些。 很快地,颜舜华看到了一丛黄叶。黄色枫叶也是连片栽着的,看上去与夕阳辉光一样金灿灿,甚至还要更灿烂一些。颜舜华跑了上去,高兴地说:“这些枫树长得可真好,春天过来时一定会有很多糖汁!” 窦明安是个自来熟,径自和颜舜华商量起取糖的管子该怎么做,熬糖又该怎么熬。颜舜华也不瞒着,三两下就把要准备的东西和熬制过程交待清楚。 窦明安奇了:“你就不怕我到时提前过来把糖汁都取光?” 颜舜华说:“那正好啊,不用我自己动手了!” 窦明安目瞪口呆:“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居然想坐享其成这么无耻!” 颜舜华也瞪他:“你想着把糖汁取光不是更无耻?” 窦明安哈哈一笑:“不错,都无耻,那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会定时过来看看,再它们长叶子前取糖。别担心,到时我会分你的。”说完他瞧了瞧天色,拍拍屁股上的细碎树皮,“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抢饭吃了!” 没等颜舜华和薛璇玑说话,他就迅速消失在枫林里,眨眼间连影儿都找不着了。 薛璇玑说:“果然荒唐。” 颜舜华却说:“其实还挺有趣的。”她拉住薛璇玑,“我也饿了!” 薛璇玑说:“别庄那边应该已经把饭菜备好了。” 两人在侍卫和丫鬟的护卫下回别庄,才出枫林,却迎面遇到一行人。 ☆、第46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十六章 原来他们这时候就见过了啊。 颜舜华愣了愣,继而又恍然回神。见过才是应该的,薛璇玑本就是京城薛家人,顾成晁又贵为太子,怎么会没见过?她拉着薛璇玑的手不放,没避开对面投来的探究目光。 薛靖安说:“妹妹你们回来了?殿下正巧到白马寺还愿,我带他来别庄用膳。白马寺那斋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味道太淡了,吃得我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薛璇玑有些无奈。她这哥哥去禁军里呆了几天,学回了这满口大俗话,以后出去可能都没人会相信他是薛家的了。 颜舜华倒觉得薛靖安这样挺不错,生在这样的家庭,还是这种大大咧咧的脾性过得自在。真要像薛璇玑这样浑身心眼,日子注定是不好过的。 都是同龄人,见了面倒也不重礼仪,薛璇玑却还是认认真真向顾成晁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薛璇玑看了眼颜舜华,还伸手拉了拉她。 顾成晁哼了一声:“她既然不情愿,你又何必提醒她?”这种野丫头,就该什么都别教她,让她莽莽撞撞、自寻死路。 颜舜华乐得自在:“对,不用提醒我。” 顾成晁凤眸一眯,死死地盯着颜舜华。 颜舜华才不理他。她吹了声呼哨。 雪球应声而至。 颜舜华翻身上马,对薛璇玑说:“趁着天色还早,我先回城去,就不在你这边用晚饭了。下回我请你去我家用饭!” 薛璇玑皱起眉喊道:“晚晚!” 颜舜华坐在雪球背上,摸着雪球那雪白的鬃毛。她的雪球多可爱,那时却不能和她一起走——人尚且不能全救,更何况是一匹马,一匹重伤不治的马。重活一世,她再不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想与雪球一起看看北边的雪,南边的海,西边的草原与雪山,南边的山林与平原。 颜舜华望向顾成晁,下巴微微抬高,语气中毫无转圜的余地:“我不想见到他,往后有他的地方便不会有我。” 薛璇玑与薛靖安都愕然。 顾成晁气得差点没跳起来。这野丫头算什么东西!想见她的人多了去了,她算什么东西——竟敢说不想见到他?! 他不想见到她才对! 顾成晁咬牙说:“来人,给我把她那匹马杀了!立刻把那匹马给杀了!” 颜舜华瞪了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让雪球跃了出去。 顾成晁想要叫人用箭,却被薛靖安拦住了:“殿下,若是传到圣上耳里恐怕不好。”顾成晁被掳以后,顾衍为他配了不少人。可这些人是顾衍派来保护他的,不是给他逞威风的! 顾成晁冷静下来。 薛家是愿意支持他的,他不能因为那野丫头失了薛家的心。他难看的脸色慢慢好转,拳头却还是握着,咬牙说:“我和那野丫头在通州见过,一见面她就让那马扬起前蹄踹我。” 薛靖安与薛璇玑对视一眼,都觉得其中必然还有些曲折。 薛靖安说:“殿下也说她是野丫头,何必与她一般计较。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殿下想必也饿了吧?先去吃些东西吧,吃了就在这边歇下,明日再回宫。” 颜舜华回到家中,早已饥肠辘辘。珠圆、玉润在护院的护卫下回来,见颜舜华已经到了,心里才稍稍安定。 珠圆跑上前,说道:“姑娘,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京城不比通州,不是韩家郎君管着的,你要是在路上遇到歹人可怎么办才好!老太爷、老夫人知道了该多担心!” 颜舜华原本一直在出神,听见珠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才缓缓回过神来。对顾成晁,她早已没有一丝留恋,就如她所说的那样,但凡有顾成晁的地方她都不想再去。 她是在担心薛璇玑。 这个时候顾成晁喜欢上薛璇玑了吗? 想到顾成晁的性情,颜舜华皱了皱眉。照理说应该是没有的,若是已经喜欢上的话,顾成晁怎么可能在薛璇玑面前暴跳如雷,直接叫人来杀她的马。 就算是再草包的人,也会知道薛璇玑绝对不会喜欢这种冲动无谋的举动。 这一次,薛璇玑还会走她先生的老路,入宫当顾成晁的女官吗? 这一次,顾衍还会早早病逝吗? 颜舜华胸口闷了一下。她还是不明白顾衍对她的疼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正如她还没办法确定几个舅舅遇上的“意外”到底是不是源于顾衍的授意。 如果两者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么顾衍这人也太可怕了。 他怎么能在杀死所有她在意的人之后,一如既往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般疼爱? 颜舜华想不明白。 这便是皇家人? 这便是帝王心术? 可为何独独对她用这帝王心术? 颜舜华见珠圆还欲再说下去,唯有开口说:“正因为这是天子脚下,才更应该放心的。” 玉润素来最守礼,这次却也忍不住跟着珠圆数落:“姑娘,你这话说得可不对。我刚才看那贵人有些面善,上回我们应该在通州见过他吧?若是京城真的如姑娘所说的那般安全,那为何他会流落到通州?” 颜舜华语塞。 珠圆说:“玉润说得没错,那贵人我们是见过的,他明明是京城中人,薛家那位郎君还喊他殿下,说明他恐怕是皇族中人吧!”珠圆平时糊涂,这回却意外地聪明。 颜舜华知道珠圆和玉润都是好意,因此也不介意她们语气冲些。颜舜华叹了口气,看看珠圆,又看看玉润,眉间眼底都是叹息。 珠圆和玉润对视一眼,说:“姑娘,算了,我们不说你了,你别这样。”颜舜华这模样简直让她们无法招架。 颜舜华自然也不乐意继续装下去,她的神色立刻转阴为晴,笑眯眯地说:“这才对嘛,”她向李嬷嬷撒娇,“嬷嬷,我饿了,备好饭了吗?” 李嬷嬷说:“自然是备好了。”虽然颜舜华交代过说不回来吃饭,李嬷嬷向来周全,还是让人把饭备着,以防颜舜华突然回来。 李嬷嬷叫人把饭菜端上来,在一边看着颜舜华吃饭。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把这孩子当亲生女儿疼爱。而且她也知道她那个性情冷淡的养子,在中原其实只有一个牵挂。倘若她想再见到那个儿子的话,只要一直守在颜舜华身边就好。 颜舜华吃饱之后看了会儿书就歇下了,李嬷嬷向珠圆、玉润问起是怎么回事。听珠圆、玉润说完,李嬷嬷叹了口气:“姑娘就是这脾气,喜欢的恨不得天天能见到,不喜欢的恨不得一面都不见。那贵人既与薛家往来,又被薛家郎君称为‘殿下’,想必就是当今太子。姑娘这样得罪了他,日后你们可要多警醒些,别让姑娘再冲动了。” 珠圆、玉润喏喏应是。 颜舜华睡到后半夜,便从梦中醒来了。今夜是珠圆守夜,睡在耳房那边,应该是睡熟了,听不见半点动静。 颜舜华看着帐顶,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太冲动,但一想到日后还要面对顾成晁,她就怕控制不住自己! 指着顾成晁骂还算是小的,万一她忍不住打他怎么办? 颜舜华转头看着紧闭的窗户和竹帘,觉得有点气闷。她起身卷起竹帘,吱呀一声,把窗推开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皎洁又朦胧,仿佛给世间万物都披上了一层薄纱。 令颜舜华吃惊的是,窗外居然站着一个人。 东华郡王。 他的长发有些湿润,似乎是被秋夜的露水打湿的。看到窗户打开了,东华郡王一顿,说道:“我刚才还在想着半夜敲窗是不是不太好,晚晚你就把窗户打开了,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颜舜华笑眯起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不是这么用的。”那次没有问完的话,在看到这个人静静站里在自己窗外时,似乎已有了答案。 东华郡王从袖中摘出一袋莲子:“这是慈孝寺周围那些小孩子采来的莲子,你尝尝看,应该挺甜的。” 打开布袋,莲子还带着壳,碧盈盈的,像是刚采出来一样新鲜。 “你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给我带这些莲子?”颜舜华望着他。 “当然不是。”东华郡王镇定自若,“我就是来看看你。我知道你到京城了,一直想来看你,只是有些事情得做,走不开,只好半夜过来。”而且白日里他也不好来拜访。 东华郡王如此坦率,颜舜华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想了想,才开口:“我傍晚的时候见到顾成晁了。” 东华郡王说:“我知道。”见颜舜华望过来,东华郡王含笑道,“慈孝寺主持一直将白马寺那边视为大敌,没少派人去那周围盯着,撞见你们的冲突也是偶然。” 颜舜华听东华郡王这么说,也没起疑心。她说道:“我还见到了窦明达。”窦明达素来是荒唐的,和他父亲一个样。但后来她四舅舅出事以后,窦明达从她四舅舅手里接过海军,带着海军扬帆远航,为“南朝廷”带回了巨额的财富,缓了“南朝廷”的燃眉之急。 那是个有本领的人。 而且有良心。 正是窦明达在回迁京城时告诉她,四舅舅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颜舜华对窦明达颇有好感。 东华郡王说:“那倒是巧了,我正巧见了窦侯爷。” 颜舜华微讶:“你与窦侯爷谈了什么?” “无非是南边的事,”东华郡王毫不隐瞒,“南边不能没了定南侯,他应该回去的。若是他回去了,就不会有京城两面受敌的情况。”自然也不会吓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脑袋里钻出个“逃”字来。 自古以来,弃掉自己都城出逃的朝廷有哪个是能讨得了好的? 颜舜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两眼发亮:“你说服窦侯爷了?” 东华郡王说:“我与他谈了南边的攻守之法,还有对付瘴疠、对付土人的办法,他听了,但我不知他会不会回南边。”他凝视着颜舜华,“若是他不愿回去,只能让你父亲辛劳些了。” “窦侯爷会去的。”颜舜华笃定地说。 东华郡王一怔,也长长地吐了口气,说:“我也这么觉得。”那位窦侯爷行事荒诞,但对南疆一直非常上心,当时南蛮人打过来,朝野上下都吓得没了魂,窦侯爷却毫不犹豫地挂了帅,死守南疆不让南蛮人跨入大晋半步。 失了越州和青州,最痛苦的人其实是窦侯爷。 想到后来的种种,东华郡王与颜舜华都有些沉默。过了许久,东华郡王才把手中的莲子递给颜舜华,说道:“你我同心,一切都会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到一半又不小心睡着了…… _(:3」∠)_ 早上爬起来补完 ☆、第47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细心的玉润发现了那袋莲子。颜舜华笑眯眯,也不瞒着,当着玉润的面剥开那翠绿的小壳,露出那白白的莲子。秋天荷花谢了,结成莲蓬,倒是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 新鲜的莲子口感鲜甜,她昨夜已吃了一些,见玉润一直盯着看,抬手喂了玉润一颗。 玉润瞪她。 颜舜华说:“玉润,你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她威胁,“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你嫁出去!” 玉润说:“那我还省心点。”就算是别家的小郎君,也没有颜舜华这么胡来的。她指着桌上的莲子,“这一看就是新采的,姑娘你昨天只去了赏枫,哪里有时间去采莲。定然是昨天夜里有人送来的!” 新采的?颜舜华瞧了眼那翠绿的莲子,也察觉它非常新鲜,想来不是什么童子所摘,而是东华郡王自己来时亲自剥的。 想到那不沾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连夜站在荷塘边采莲蓬剥莲子,颜舜华心中一乐,唇边也溢出些许笑意。她说道:“玉润你这眼睛就是利。” 玉润看着颜舜华叹息。 颜舜华说:“放心,我有分寸的。” 玉润:“……” 她们家这位姑娘,最缺的就是分寸,什么人都敢得罪,什么事都敢做。这才到京城没多久,就已经惹了那么多流言蜚语! 颜舜华无意与玉润多解释。她收拾琴囊,带上珠圆出门。京城局势复杂,她没有带上雪球,而是和别家姑娘一样乘着软轿出发,去了谢蕴清那边。 谢蕴清不喜热闹,宅中仆人很少,门房自然只有一个。颜舜华过来是不用通报的,她朝门房笑了笑,便领着珠圆入内。 不想刚走到谢蕴清所在的院子,颜舜华就听到谢蕴清的怒喝:“出去!” 颜舜华一愣。谢蕴清永远疏疏淡淡的,何尝有过愤怒这种情绪? 颜舜华忙跑了进去,却见一个身穿广袖宽袍的女子正与谢蕴清对峙。 那女子容色美丽,神色却带着几分讥讽,口中的话也不客气:“我还道你真的舍了京城富贵,没想到这么快又回到了京城。谢蕴清,你真是和你母亲一样假清高到叫人作呕。” 颜舜华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薛璇玑的老师——静雅学坊那位曲先生吗! 颜舜华别的毛病不大,就是护短这毛病最大。听那曲先生语意不善,她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一手建立静雅学坊的人,跑进去横在谢蕴清面前。 曲先生讶异地看着她。 颜舜华眉头一挑,说道:“珠圆,替先生送客。” 曲先生扫了颜舜华一眼,冷笑说:“你就是她那学生?不敬尊长,不知礼数,你们师徒俩倒是‘相得益彰’!” 颜舜华在这方面何曾退让过,当下也慢条斯理地反击:“有些人什么都没长进,只有年纪长了,空比我活多了几十年而已,有什么值得敬重的。至于礼数,”颜舜华露齿一笑,“我颇为喜欢《礼记》里的一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曲先生被颜舜华堵得脸色一青。 谢蕴清面露异色。 她素来不爱与人说话,更别提争执,如今见曲合璧哑口无言,竟有种莫名的快意。只是想到曲合璧的身份,谢蕴清的心又是一沉。 有了今日这一桩,颜舜华还能进静雅学坊吗? 曲先生看着护在谢蕴清身前的颜舜华,再不说什么,甩袖而去。 颜舜华也不问她们起冲突的原由,只笑着问:“先生,今天你要教我什么曲子?” 谢蕴清叹了口气,望着颜舜华说:“晚晚,你这性情……” 颜舜华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谢蕴清等她的下文。 “太锋利了。”谢蕴清缓缓说,“你是女孩儿,还是柔婉些好。” “天下柔婉的女子那么多,不差我一个。”颜舜华觉得自己改不了。 谢蕴清沉默半饷,才说:“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颜舜华说:“我晓得。”她说出曲先生的身份,“她是静雅学坊的曲合璧曲先生,璇玑姐姐的老师。可我观她言行,并无传言中的不凡风姿。”倒像个乡村野妇。 谢蕴清说:“你既知道,又何必得罪她?如今京中世家之女都想入那静雅学坊,你今日这样与她争执,静雅学坊恐怕不会收你了。” “不收就不收,”颜舜华不在意,“她当着我的面侮辱先生,我岂能不回击!” 饶是谢蕴清性情清冷,听了这话心中也微微感动。她说:“你不知原由就为我出头,若是错处在我呢?” 颜舜华说:“那错处是在先生吗?” 谢蕴清对上颜舜华的双眼,终是没有隐瞒,娓娓说出她与曲合璧的恩怨:“我与她原算是姐妹。” 颜舜华愕然。 谢蕴清说:“我们父亲与她母亲失散后,与我母亲相遇相知,互许终身。当时战乱连连,两边又都已没了亲眷,成亲没那么多讲究,两人点了红烛,说了几番亲近话,就算是成了夫妻。母亲督促父亲念书,替父亲筹了路费去外面谋了差事。不想父亲的官职刚有起色,就与她母亲重逢。”谢蕴清语气淡淡,“上官见父亲不嫌弃她母亲曾沦落为歌姬,觉得父亲情深义重,对他委以重任。” 颜舜华说:“那先生的母亲……” 谢蕴清说:“父亲回来过,说明个中原委,又说心中是有我母亲的,只是不愿失了上官的看重。”她眼底掠过一丝痛恨,“我母亲没有说什么,只带着我悄然离开。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听说他们生了一女,名叫‘合璧’,他们的故事一时传为佳话。” 颜舜华心中一紧。 谢蕴清说:“我以为母亲会伤心,但母亲没有。母亲说她本就不愿为俗世姻缘所束缚,只是想要个孩子相伴。她对我说,‘有了你,我哪还有闲暇伤神’。” 颜舜华夸道:“先生的母亲真是个潇洒人!” “那是自然。”提及母亲,谢蕴清脸上也有了笑意,“后来母亲病逝,命我来京城拜师,我便拜入师父门下。当时,她也是师父的弟子。” 颜舜华明白了,必然是谢蕴清琴技比那曲合璧高。再加上上一辈的恩怨,曲合璧会与谢蕴清针锋相对也很正常。 颜舜华说:“可当初的事错又不在先生和先生的母亲这,她为什么要恨上你们?” 战乱频发,失散多年,谁都不会觉得还能重逢,再嫁再娶也是常有的事。那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吧? 谢蕴清说:“起初我也不明白,后来我在父亲临终前见了他一面,知他一直对母亲念念不忘,常与她母亲起争执,我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到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谢蕴清心中的郁结也散了几分,“人总是对自己失去的东西格外在意,永远看不见、更不会珍惜眼前的一切。” 作为“不被珍惜”的,曲合璧与曲合璧母亲痛恨她们的理由不是很明白了吗? 说到这里,颜舜华也明白了。后面那些纷争不需要谢蕴清细说,她也能猜出一二。无非是谢蕴清风头胜过了曲合璧,或者谢蕴清得了曲合璧心上人的青眼之类的,引得曲合璧在恨上谢蕴清母亲的同时也恨上了谢蕴清——甚至把对谢蕴清母亲的恨全都转到了谢蕴清身上。 颜舜华知道这些往事必然不会有多愉快,当下就转了话题:“先生今天到底准备教我什么曲子呢?” 谢蕴清明白颜舜华的体贴,眼神越发柔和:“《春江花月夜》吧。” 颜舜华的小脸蛋儿瞬间皱成苦瓜:“我知道这曲子,它好长……”这曲子可以分成回风、却月、临水、登山、啸嚷、晚眺、归舟七段,每段都和她以前学的曲子差不多长。 谢蕴清说:“正好磨磨你这急脾气。” 颜舜华只好让珠圆把琴囊解下,开始练习《春江花月夜》。 另一边,曲合璧回了静雅学坊,心中郁气未消,脑中仍免不了浮现颜舜华那伶牙俐齿的反击。很难想象谢蕴清那种冷情、清高之人,居然会收下这么个学生。 而那颜舜华年纪虽小,却已能看出是明艳绝丽的长相,再长大些,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祸害。这样的女子虽然不讨夫家长辈欢心,却是世间男子最难抵挡的! 她的美丽是张扬的,性格也是张扬的,与她见上一面恐怕就难以忘怀。 曲合璧正皱着眉头,忽听有人敲响了自己书房门。爱徒薛璇玑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先生?” 曲合璧说:“进来吧。” 薛璇玑推门而入,唇边含着笑意,说道:“先生,我想举荐一人入学坊。” 曲合璧心突突直跳。她知道自己这学生与颜舜华一路同行,似乎颇为喜欢那尖牙利齿的女孩儿。 这是喜欢到要来举荐了? 曲合璧不动声色,问道:“你想举荐谁?” 薛璇玑正要开口,又听有人在外敲门。她转头一看,发现竟是林灵妙。 薛璇玑何等机敏,一猜便知道林灵妙的来意。她笑道:“我猜妙妙妹妹的来意与我一样。” 曲合璧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林灵妙竟也与那颜舜华交好? 林灵妙一愣,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先生,我想举荐颜家颜舜华入学坊。” 有人举荐,便可参加入静雅学坊的考试,而且很可能被举荐人的老师收入门下。林灵妙是薛璇玑举荐的,所以与薛璇玑一样成了曲合璧的学生。 薛璇玑与林灵妙这么早来举荐,就是希望颜舜华能常与自己作伴。 曲合璧听到自己最不想听的话,额头青筋抽动了几下。她慢慢平复好心情,才淡淡地说:“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8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十八章 傍晚时分,颜宅迎来两个娇客。 门房殷勤地把她们往里引。 颜舜华正在练字,听人通传后起身相迎,笑眯眯地喊:“璇玑姐姐,妙妙姐姐。” 林灵妙向来沉静,见颜舜华还在笑,忍不住恼了:“你来京城才几天,就把人都得罪光了,你还想不想在京城待下去。” “不想。”颜舜华干脆利落地回答,“我想待在通州,一点都不想待在京城。” 林灵妙一愣。这样的想法,她以前也有,只是知道颜舜华要来京城以后这种想法就没有了。原来颜舜华也会这么想吗? 林灵妙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你都来了……”她斟酌片刻,才叹了口气,“就不能收敛些么。” 林灵妙也是听薛璇玑提起,才知道颜舜华不仅和颜老夫人闹翻了,还立誓与太子殿下“势不两立”。如今颜舜华又把曲先生给得罪了…… 这要是传开了,颜舜华真的没法在京城立足! 薛璇玑却问:“晚晚你有什么打算吗?” 颜舜华说:“就和在通州一样啊。”她还是一点都不着急,“找个愿意收我的地方读书。” “要是找不到呢?”薛璇玑不喜欢颜舜华冲动的脾气,“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颜舜华见薛璇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关切,莫名有些想笑。她突然张开手抱住了薛璇玑,把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抱得紧紧的。在薛璇玑回过神来之前,颜舜华已经松开了手,脸上满是笑意:“要是谁都不愿意收我,我就天天去璇玑姐姐家守着,等你回家了就缠着你让你教我。” 薛璇玑瞪她。 林灵妙见薛璇玑也被闹得没了往常的镇定,心情莫名轻松起来。颜舜华这样的家伙,也许不进静雅学坊才是最好的,那里面管得太严,颜舜华这脾气进去以后肯定会闹起来。 薛璇玑也想到了这一点。想到颜舜华在鹿鸣书院做的事,她还想到了更多。颜舜华恐怕不止自己闹,还要带着别人闹,到时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薛璇玑说:“你不进学坊也好,省得去祸害别人。” 颜舜华不想再谈这件事。静雅学坊,她进过一次,其实也没有多大兴趣再进一遍。她拉着薛璇玑和林灵妙坐下,说道:“璇玑姐姐和妙妙姐姐来得正巧,我让赵平做的新的小食已经做出来了,你们来尝尝味道。” 薛璇玑和林灵妙都知道颜舜华在通州开的小店,但那吃法比较粗糙,只能说吃起来热闹,滋味并不算特别。 她们对颜舜华说的“小食”都不太期待。 颜舜华瞧出了她们的心思,也不着急,只叫人把刚做好的“小食”端出来。 薛璇玑和林灵妙面前各放了一份。 “小食”切成三角形,表面和中间的夹层都放着雪白雪白的膏状物。薛璇玑两人说到底都是小姑娘,只一眼就被这香香软软的吃食给吸引了。 薛璇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林灵妙也望向颜舜华。 颜舜华说:“这叫蛋糕。”她顿了顿,“小时候有人跟我说的。赵平看中个庄子,里面养着几头黑白相间的奶牛,不能用来耕种,但产奶多。这白色的东西叫奶油,是牛奶里的油脂,赵平费了挺大功夫才弄出来。” 薛璇玑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这样的食物。她试着用前面的银叉子挖了一小块,送入嘴中,只觉外面的奶油绵软细腻,滋味香甜,里面蛋黄色的软糕也十分可口,不算很甜,带着几分天然的蛋香。 薛璇玑客观评价:“味道很好。”她望向颜舜华,“这是你想出来的?” 颜舜华说:“我可想不出来。”她笑着胡扯,“这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道长爷爷教我的,他说他曾经扬帆出海,去了海外,碰上一座仙山名叫蓬莱。他去了那蓬莱山上,见了许多神仙事物,这就是其中之一。” “那他肯定在蓬莱山上呆了挺久,”薛璇玑说,“连做法都给他偷学来了。” “对的呀,”颜舜华很赞同薛璇玑的话。她想到玄冥道人当年常念叨的醉话,半真半假地告诉薛璇玑,“道长爷爷常说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八十几岁了,一下子老了六十多岁!” 颜舜华说得这般笃定,薛璇玑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大晋朝廷崇尚佛教,但民间信道的人却也不少,她祖父就是其中之一,她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是了解。只是祖父虽然信道,但却从不追寻长生之道,也更不求仙求神,而是更偏重于自身修行。颜舜华这话要是传入她祖父耳里,少不得会被骂一句“胡言乱语”。 颜舜华让人送上鲜榨的果汁,问起薛璇玑和林灵妙京城都有哪些书院。静雅学坊是唯一一个女子学院,其他书院都只收男子,林林总总有十来间,大多都是大一些的族学或者只招收世家子弟,只有少数几个书院会让寒门子弟入学。 寒门之中,要供一个孩子认字读书负担是非常重的,首先要付一笔数额巨大的束脩,其次,就算先生爱才免了束脩,也得家里人帮他摊了丁口税,所以很可能一大家子只供得起一个人去念书。 颜舜华听完后说道:“看来我得去见见骆先生。” 骆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薛璇玑一下子想到了颜舜华说的是谁。她惊讶地问:“你是说骆宜修骆先生?” “是呀,”颜舜华说,“璇玑姐姐你认识骆先生吗?骆先生好不好见?要不要引荐什么的?” “……” 林灵妙替薛璇玑回答:“骆先生倒是好见,只是见了他也不一定会帮你啊。”骆宜修是负责替圣上引荐人才的,家中经常夜不闭户,客人来了可以直接进去,不管出身寒门还是出身世家,只要确实有才华他都乐于一见。但你要是无才无德却去求见,那是什么好处都讨不找的。 颜舜华说:“先见见再说。” 林灵妙还要继续劝说几句,却被薛璇玑拉住了。薛璇玑说:“妙妙妹妹,你就别为她操心了。我看出来了,她心里其实早有成算,只是不告诉我们而已。” 林灵妙看着颜舜华。 颜舜华说:“我可没有什么成算。”她笑眯起眼,“只不过我们先生和骆先生是好友啊!” 听到这话,林灵妙也不再替颜舜华担心。骆宜修可比她们曲先生有名多了,当年曲先生还是他举荐给先皇的! 两个小姑娘放下心事,不由和颜舜华讨论起下回去那儿见面——甚至还讨论起入冬后去哪边赏梅。她们在颜舜华家里用过晚饭,才拿着颜舜华用食盒装好的蛋糕回去。 与此同时,赵凡也奉命把另一个蛋糕送到慈孝寺。慈孝寺主持圆空大师带着食盒去见东华郡王,便见东华郡王身上的冰雪缓缓消退,身上多了种春风般的暖意。 圆空大师说:“是个十来二十岁的少年郎送来的,年纪不大,看着却挺稳当,带着帽子,头发齐齐整整地藏在帽子里头,露出光亮的额头,乍一看我都以为他是个小沙弥。殿下认得他吗?” 东华郡王说:“认得,那是我一个朋友的人,在帮她做事。两兄弟,哥哥叫赵平,机灵得很,每句话都能说出花来;弟弟叫赵凡,是锯了嘴的葫芦,总不爱说话。来的是弟弟赵凡。”他接过食盒,稳稳地拿在手里,又询问起圆空大师京城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圆空大师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在白马寺那边安插的人说,他意外撞见太子与颜家姑娘起冲突,一直叫嚣着要杀了颜家姑娘的马。那姑娘就是刚从通州回来的颜家大姑娘,殿下在通州见过吗?” 东华郡王一笑:“见过。”何止见过,还日日与她相见。 圆空大师咧嘴一笑:“那颜家姑娘有趣极了,才刚回京几日,就已经十分有名。颜家那拎不清的老太太,这回可算是踢到铁板了。她这个孙女啊,她可管不了!” 东华郡王挑眉:“为什么?” “因为圣上昨儿亲自召见那颜家姑娘了,还派李公公亲自送她回府,并且赐下不少东西,说是嘉奖颜正卿常年辛苦驻守南疆——分明就是在替颜正卿与那颜家姑娘撑腰。”圆空大师说,“那颜老太太听了消息后派人去请那颜家姑娘回颜家,却发现那颜家姑娘又被薛家姑娘邀去赏枫——就是在赏枫之后,那颜家姑娘才与太子碰上的。” 东华郡王说:“果然精彩纷呈。” 圆空大师还要再说,东华郡王却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圆空大师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离开东华郡王居住的禅院。释静正在替他打扫院子,见圆空大师一脸困惑地回来,不由问:“师父你遇到什么难题了?” 圆空大师说:“殿下让我说京城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但听完那颜家姑娘的事就让我回来,有点古怪。” 释静恍然:“这有什么古怪的,肯定是因为殿下只想听那颜家姑娘的事啊!” 圆空大师瞪他:“这不怪吗?” “不怪啊!”释静说,“师父你不知道吗?当初给殿下送药的就是颜家姑娘啊!” 圆空大师继续瞪他。 释静搔了搔后脑勺:“我没说吗?”他抓紧扫把跑开几步,“师父您快进屋吧,我扫地呢,灰尘大!” 圆空大师跑上去抄起扫把,追着释静跑:“我打死你,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看我不打死你!” 释静绕着院子抱头鼠窜,边跑边喊冤:“我忘了!我忘了!哦不是,是师父你说的!替殿下办的事,谁都不能说!师父你自己说的啊!” 另一边,东华郡王打开食盒的盖子,一眼看到了里面放着的信。 他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简单的祝贺和介绍这食物。这食物似乎是西洋那边的,西洋人生日时会吃这个。 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父亲死后就再无人给他庆贺。 东华郡王打开适合,用银叉挖起一块“生日蛋糕”,香软的触感在口里翻开。 不算很甜。 但又很甜。 ——心里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49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四十九章 沈云初一直没得空。最近骆宜修忙则修整河道,整理街渠,对京城进行防洪防涝的修整。这活儿,冬天大雪封了地、封了河,修不了,春夏再来修又来不及,所以现在动工正适合。 沈云初直接被他要了过去。虽说沈云初不善此算术,但整体的规算却是十分了得的,在通州那边又曾帮他父亲主持过修城工作,是以骆宜修对他委以重任,还让他直接歇在自己家里,方便时刻讨论修整方案。 这天正事谈完,骆宜修便打趣般说起颜舜华,说颜舜华到了京城也没消停。沈云初却没笑。沈云初说:“晚晚才七岁。” 骆宜修一顿。那孩子太聪明,也太早熟,很少有人想起她才七岁,正是该被家人捧在手里宠爱的年纪。别人家的女孩儿,都被所有人千娇百宠,生怕冷着了饿着了,惊着了吓着了。颜舜华呢,从小被扔到外祖家养着,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被逼得离府独居,落个叛逆不逊的名声。 别家的孩子,七岁可能偶尔还会黏着父母睡,她却自己住在一处宅子里! 骆宜修说:“你明儿休假一天,去看看她吧。”那孩子心性如何,骆宜修是见过的。这样的女孩儿,已经不能用寻常的“好姑娘”标准去判定她。她注定不会像寻常女儿家那样温婉柔顺,在家恭顺乖巧,出嫁端庄贤惠。 可是她还是应该得到足够的宠爱。 沈云初听到骆宜修的话,自然不会推辞。他回到房中辗转反侧,没有入眠,到外面蒙蒙亮了,他马上起身洗漱,换上蓝底白纹的袍子,出门去早市为颜舜华买早点。 京城的早市极为热闹,尤其是御街上。沿途摆满了早点摊子,骑马上朝的官员来不及用早饭,便在路边买了,边赶路边吃,否则要在早朝时熬几个时辰可不容易——熬完以后还要当值呢! 沈云初买了几样,怕颜舜华醒得早,已经用过了,就匆匆赶了过去。他虽然没来过颜宅,但门房却认得他,一见他就喊:“表少爷!”然后恭恭敬敬地放他进去。 沈云初一听便明白是颜舜华特意让他们认过,心中一片熨帖。他拿着早饭入内,只见颜舜华在院中耍拳,拳法是沈老太爷教的,七八岁的小豆丁做起来,架势倒是摆得十足,只是终究还太小,瞧着可爱多于认真。 沈云初没开口,只在一旁看着,等颜舜华打完一套拳,才上前说:“你一个女孩子,倒是把祖父的本领都学全了。” 颜舜华早看到沈云初了,此时也顾不得满头细汗,高兴地跑过去说:“云初哥哥,你终于忙完了?骆先生真是过分,你刚来京城就让你忙成这样!连来看我都没时间!” 沈云初说:“骆先生也是希望让我露露脸。”他叫珠圆把买来的早点拿去分装。虽然家中有大厨,但颜舜华向来爱尝外面的吃食,似乎想品尝一下不同的滋味。 两人坐定,颜舜华问起沈云初在忙什么。沈云初当然不会瞒着颜舜华,把自己正在做的事告诉颜舜华。 颜舜华听了,眼底多了几分促狭笑意:“我记得哥哥算术可不好。” 沈云初好脾气地说:“是不好,不过骆先生给我找了帮手,一切倒也顺利。” “我也是帮手呀!”颜舜华毛遂自荐,“我算术可好了,丈量之类的又是我的长处,我来帮忙吧!” 私心里,沈云初自然希望颜舜华来陪自己忙,但他很清楚这不太合适。沈云初说:“你是女孩子……” 颜舜华不满意:“云初哥哥,你也要给我说那套‘女孩子就该乖乖待在家’的话吗?” 沈云初一怔。他知道颜舜华最不喜欢拘束,在通州时他们都宠着她、护着她,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可那是因为通州没有人能伤害她,即使闹出再大的动静,沈家都能将她护得好好的。如今是在京城—— 京城又如何?沈云初心中一定。颜舜华的心性他最清楚,虽然她爱玩爱闹,但从不会真正把事情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正相反,她做的很多事都是世间男儿望尘莫及的。 正是因为她是这样的性情,祖父他们才想着让她嫁回沈家,让她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看来是上次祖父所说的一切,让他心中多了几分不安。 京城又如何?就算是在京城,他必定也能护晚晚周全。 沈云初说:“是我说错话了。”他拿起杯豆浆,倍儿正经地道歉,“我自罚一杯。” 颜舜华:“……” 感觉云初表哥也变得有点无赖了! 沈云初当天便带着颜舜华去见骆宜修。骆宜修见了颜舜华,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你会进静雅学坊,怎么没进?” 颜舜华一点都不感到羞耻:“大概是我和静或雅一点都不沾边?” 骆宜修无语。他瞅了颜舜华半饷:“你倒有自知之明。” 颜舜华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说出实情:“其实是我把那位曲先生给得罪了。” 骆宜修微讶。他说:“曲先生脾气挺好的,你怎么得罪她的?” “我先生姓谢,和她有些过节。”颜舜华委婉地说,“那日我去找先生,正巧撞见她与先生起冲突,我就与她争论了几句……” 骆宜修明白了,姓谢,又能让曲合璧失了从容,明显是那名动京城却又翩然离京、不知去向的谢蕴清。他说:“这些年你先生一直没消息,原来是回了通州,被沈家给藏起来了。” “什么叫被沈家给藏起来了,”颜舜华为沈家辩解,“是先生不喜欢被打扰,希望过上与琴相伴、闲云野鹤的生活。当然,先生特别喜欢我,这次回京就是为了继续教我学琴!”说到最后她颇有些自得。 骆宜修:“……” 若是别人摆出这得意洋洋的模样,难免会让人不喜。颜舜华却不会,她总让人觉得她就该这样得意洋洋、就该这样神采飞扬。 骆宜修说:“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颜舜华说:“反正我没法进静雅学坊了,不如就来帮骆先生您做事吧!表哥他算术不好,正好由我来补足,我可擅长这个了。” 骆宜修说:“那好,你和云初先跑几天,拿出个具体的规划来,我这边着手找适合的工匠和工人。”接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骆宜修着实有些头疼,否则他也不会把沈云初抓过来。 颜舜华表示毫无问题,第二天就和沈云初分头跑动,把京城街道跑了好几条,渠槽需要加深或者改道的人家都标出来。她当晚就画了个样板,向骆宜修借了一批人,让他们分头跑,然后照着规格和标准画出来。到第三天傍晚,颜舜华就把京城地图弄到手了,上面还标出了每户住的是什么人,要多详细有多详细。 颜舜华在大桌子上把“地图”铺展开。 骆宜修看得吃了一惊。敌国探子若是知道这法子,想要什么地方的地图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不过转念一想,其实地图可以轻松买到,倒也不是多隐秘的东西,只是市面上的都没这么精确而已。 骆宜修说:“按你的说法,这就是用比例什么……” “比例尺。”颜舜华把这个陌生的名词再说了一遍。 “对,比例尺。”骆宜修一听便明白这东西的用处,“用比例尺画的,只要大家都把舆图上的建筑和距离按相同的比例缩小,画出来的舆图就可以轻松连在一起。” 颜舜华点头。 骆宜修说:“不错,这办法真不错。等事情了了,我会把这法子一并进献给圣上,往后画舆图时推广这种方法。不过你用的这个‘米’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曾见过?” 颜舜华拿出一把布绳做成的卷尺,上面有着精细的尺标,精确到毫米。她说:“这是道长爷爷做的,一开始只是给我量身高,后来用来量别的。”颜舜华简略介绍,“十毫米等于一厘米,十厘米等于一分米,十分米等于一米。这样计算的话会方便很多,不像我们现在的算法那么复杂。” 骆宜修大点其头。他看着上面清晰又准确的尺标,越发觉得现在用的尺度算法不好用。 骆宜修看向颜舜华的眼神顿时更复杂了。 颜舜华要是个男孩,目前为止立的功已经够她讨个爵位了。 不过女孩儿,其实也是可以讨封的? 封个县主、郡主之类的。 或者以后入宫当个女官也不错。 骆宜修向来爱才,越想越觉得靠谱,便决定在上奏时把颜舜华的功劳着重写明,替颜舜华邀功。心里有了打算,骆宜修差遣起颜舜华来更不客气:“这个办法很好,接下来你带人把护城河和城郊这两块也丈量一下,我和你云初表哥商量一下怎么与这些人家交涉。” 颜舜华:“……” 好吧,反正她只负责指挥,负责就负责! 城郊的话,好像也包括慈孝寺那一块?颜舜华目光一动,一口应了下来,决定顺便去瞅瞅东华郡王,看看他最近在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更新…… ☆、第50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五十章 沈云初不放心,着人跟着颜舜华。颜舜华知道沈云初是关心自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在新任护院们的陪伴下完成骆宜修下达的任务。 到了城郊,颜舜华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舒畅了不少,骑着雪球哒哒哒地前行,呼吸着那新鲜美好的空气,觉得胸腔里的憋闷一下子散了大半。 经过慈孝寺,颜舜华便和左右说:“我渴了,去讨杯茶喝。”说完下马把雪球交给迎上来的小沙弥,施施然地进了慈孝寺。 慈孝寺如今已不是当初的萧条冷落,寺中香火不断,十分热闹。主持在佛前坐着,也不再打盹,而是端坐念经,宝相庄严。颜舜华不信神佛,可自从有了“再生”的经历,她便对神佛存了敬畏之心。 当然,颜舜华依然不相信只要求神拜佛就能改变一切。她在大殿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去找小沙弥释静。释静一向机敏,没等颜舜华找过去,他就跑了过来:“姑娘你来了?姑娘你要去见殿下吗?”后面这话小沙弥是偷偷摸摸说的,“来呀,我带你去。别被师父看见,师父可烦了,什么都要问几句。” 大殿里,正在念经的胖主持脸皮动了动。念完一轮,主持交待其他人过来接替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大殿。 东华郡王正在看信,即使是独自一人,身姿依然坐得笔挺。颜舜华两人还没到,两个隐在暗处的暗卫就现身,说道:“释静带着个姑娘过来了。” 东华郡王眉头一动。 很快地,暗卫便看见令他们震惊的一幕,那凝在东华郡王眉梢的冰雪仿佛在一瞬之间彻底消融,只余融融暖色。 东华郡王摆摆手,让暗卫退下。当年父亲去得突然,他又还小,许多藏在暗处的人他都不知道,这一次他病愈之后早早把人都用了起来。虽不是全都能用的,但拾掇拾掇用着倒也挺顺手。没想到颜舜华会来,东华郡王微微一笑,亲自迎了出去。 “晚晚。”他自然地喊。 “我们还没进门你就知道了,”颜舜华挑挑眉,“你如今可真是不同了。” 东华郡王一点都不谦虚:“那是自然。”他领着颜舜华入内,煮了茶,倒满两杯。两人坐下,空气中飘荡着清淡茶香,在纷纷扰扰的京城之中这份清净实在难得。 颜舜华坐下,嗅了嗅,说:“你现在可真会享受。”她没有忸怩,端起茶品了一口。 东华郡王说:“若还不会享受,岂不是白回来一次。” 颜舜华说:“你说得也对。” 这是释静捧着点心进来了,他身法巧,一个人捧了五盘,脚步还十分稳健。他把点心放下,没说什么,又一溜烟跑了。颜舜华和东华郡王就着茶点闲谈,不知不觉竟到了午后。 颜舜华让人去安顿好自己的护院,留下用了顿斋饭,才继续去忙活骆宜修交待的事。 颜舜华前脚一走,圆空大师后脚就过来了。他一张口就说:“殿下,此女不凡!贵不可言的命格啊!” 东华郡王一笑。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当初颜舜华可是成了皇后…… 想到当初的事,东华郡王神色暗了暗。他说:“我不信命。”若是命由天定,那老天为什么又让他们回来呢? 圆空大师知晓东华郡王是心志坚定之人,也没再多说,只想着以后要好好留心一下刚才那年仅七八岁的小姑娘。 颜舜华在城外绕了一圈,心里把京城内外的布防都记得一清二楚。几年之后,会有人拿着京城布防图去交换荣华富贵。这样坚固的城墙,会被人里应外合,轻轻松松攻陷。原该拼死守着它的人在敌军临城之前弃城而去,原该早早远离京城避祸的人却杀了回城,一力将鞑人驱逐出城。 既然顾成晁不愿守着,那这天下又何必交到他手上去?颜舜华的好心情蓦然消散。这个时候顾成晁应该差不多闯祸被废了,小皇子还小,顾衍暂时不会立新的太子。 正想着,颜舜华就看到熊汉从官道上骑马而来,这位大统领神色匆匆,似乎碰着了什么要紧事。颜舜华眉头一动,也跟着回了城,带着这大半天跑下来的成果去见骆宜修。 骆宜修见了颜舜华,叹了口气,说道:“出事了。”真的出事了,顾成晁遣人去建温泉庄子,结果占了周围大批良田,逼得那边的人闹起事来。今年收成不好,百姓生活本就不好过,这事就成了引子,引得西边起了乱事。 颜舜华记得当初也有这些事。只是当时她才七岁,不太懂这些事情,顾成晁又在她面前流露少有的痛苦与软弱,她也就帮着顾成晁求情和复位。如今再听到这些消息,颜舜华觉得自己从前真是眼瞎目盲,什么都看不清。这可都是人命啊! 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只有吃饱穿暖,他们自然会安心生活。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要求,却还有人要层层盘剥,将他们勉强果腹的粮食给夺走。眼前没了希望,也没有了退路,他们不反还能怎么样? 颜舜华望着骆宜修。骆宜修神色凝重。光凭此事当然决定不了太子的废立,但今上对太子的不满由来已久,最近太子又有颇多不合宜的举动。经此一事,太子恐怕保不住他的太子之位了。 骆宜修说:“你安心做事,莫要掺和。” 颜舜华点头,与骆宜修说起今冬的修缮工作来。冬天是农闲时候,可天气太冷,不少流民涌到京郊附近,很难救济也很难管理。颜舜华的意识是不发救济,把这些人都集中起来安排一些工作,给他们搭简单的窝棚当住处,也给他们发工钱,既解决了流民的问题,也解决了人手问题。 骆宜修对这个想法很感兴趣,当下就与颜舜华细聊起来。颜舜华在通州已有经验,便将需要注意的事情和没解决的问题说出来向骆宜修讨教。 两人聊得忘了注意别的,竟不知有人悄然靠近。等骆宜修发现站在颜舜华身后的顾衍时,愣了一下,站起来行礼:“圣上。” 顾衍说:“骆卿不必多礼。”他眼含赞许,望向跟着骆宜修起身的颜舜华,“你们很好。”他微服出宫,走了几处,都在暗议太子的废立。到了骆宜修这儿才终于听到有人商谈正事。 颜舜华虽是女儿身,年纪又小,说起修缮工作却头头是道,显然不是第一次经手。这以工代赈的主意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再听颜舜华说起具体的施行细节,越发觉得妙绝。顾衍说:“再细细说说,我想听。” 颜舜华一怔,却见顾衍已施施然落座,并示意他们坐下。颜舜华看向骆宜修。 顾衍一笑:“晚晚,在我面前不须拘谨。我怎么看都觉得骆先生比我凶,怎么你怕我却不怕他?” 骆宜修心中讶异。即使是对自己的儿女,顾衍似乎也从未用这样亲近的语气和他们说话。 颜舜华自然不是怕顾衍。她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顾衍。若是以前,她不仅不会怕顾衍,还会扑进顾衍怀里,炫耀般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从来不会管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有多稚嫩。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颜舜华抬眼望向顾衍,对上了顾衍温和的双眼。一直到病逝,顾衍对她都极好,即使到后来对所有人都产生了怀疑,她也从不曾怀疑顾衍,因为这个人在她最软弱、最脆弱的时候把她抱在膝上,成了她最坚固、最安全的后盾。 如果不是她相求,顾衍还会不会复立顾成晁为太子呢?颜舜华心中掠过一丝迷茫。只是顾衍已经在眼前,她来不及思量更多的事,只好打起精神继续商量修缮之事。 若她没记错的话,明年会有一场水淹京城的祸事。水漫上京城之后,不少达官贵人直接乘船离京,依稀像是多年后弃城出逃的情景。那时顾成晁已经被废,顾衍病发,朝廷上下乱成一团。这样的朝廷,自己就能把自己弄得溃不成军,如何能抵挡外敌? 当初“南朝廷”南逃,东华郡王夺回京城,命骆宜修主持城防和水利的重修,“南朝廷”返京后有一年的水量比明年那场洪灾还要大,但却没有再把京城淹掉,可见骆宜修是可以阻止明年那场闹剧的。 颜舜华心中稍定,不再去猜想太多,认真与顾衍、骆宜修商讨起来。 骆宜修自然也不会顾忌顾衍在场。他依旧仔细倾听颜舜华说话,然后给出建议或者夸奖一二。 倒是顾衍,听着听着就出了神。他想到那个比自己稍长两岁的女孩儿,想到那女孩儿也是一样侃侃而谈,也是一样聪慧可爱,她是沈老太爷爱如珠玉的掌上明珠,他是黯淡无光的所谓皇室宗亲。那时他从未想过自己能登上帝位,自然也从未想过自己能与她携手白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人,眼睁睁看着她无力抗争,眼睁睁看着她留下一个女儿撒手人寰。 那么好的女孩儿啊…… 颜正卿怎么舍得她受那样的委屈! 颜正卿!颜正卿!颜正卿! 顾衍心中宛如被剜了一刀,一直流着血,许多年都好不了。也许她不是最好的,但她再最好的时候离开了人世,在他心中便再无人可超越。 顾衍见颜舜华与骆宜修商量得差不多了,便伸手将颜舜华抱到膝上:“晚晚,以后你当我的女儿可好?” ☆、第51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五十一章 以后你当我女儿可好? 这样的话,顾衍并不是第一次问,颜舜华也并不是第一次听。那时颜舜华虽然与颜正卿相见得少,但也记得自己的父亲,因此一口拒绝了顾衍。即使一切重来一遍,颜舜华也不会改变。她望着顾衍,黑溜溜的眼底满是认真:“我有爹爹啊。” 顾衍听到这样的答案,不算太意外。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成为皇家人,更何况是颜舜华这种脾性。顾衍挑眉说:“这样吗?但是也可以不止一个爹爹。”顾衍向颜舜华数起当他女儿的好处,“当了我的女儿,你就可以有自己的食邑,每年可以坐着收很多钱;其他人都会来巴结你,讨好你,绝对不敢轻侮你。到时你可以随时进宫来找我玩,有人欺负你了我会帮你出头。怎么样?” 骆宜修心中暗惊。顾衍虽不是什么百年难得的明君,但也不是昏庸之辈,谁曾见过他这样诱哄一个半大女娃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帝的女儿这么不值钱,求着别人当别人都不愿当! 他看向颜舜华,想暗示颜舜华答应下来。颜舜华自幼失母,颜老夫人又是那样的人,若能被顾衍收为义女往后就再也不须受半点闲气了——谁那么不长眼,敢和顾衍亲自收的义女过不去? 颜舜华却摇头拒绝:“不要。” 顾衍不怒反笑:“好,不要就不要。”他解下腰间的令牌,“拿着这个牌子,你一样可以自由进出皇城,有谁敢欺负你你一样可以来找我。” 颜舜华看着那熟悉的令牌,停顿片刻,把它接到手中,仔细地看着上面繁复的纹路。这是代表着一国之尊的令牌,她甚至曾经凭着它号令过禁军。她郑重其事地把令牌收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事一定会进宫。 顾衍就喜欢她这份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他笑着说:“没事也可以进宫。”他不曾想过自己会坐上那个位置,自然也没有应对一切的准备。这些年在御座之上,他都是走一步停一步,怕自己走错了,怕自己没权衡好。有的人他想相信,却又忍不住怀疑。若是兄长没有暴毙,一定能做得比他好吧?顾衍扫了扫颜舜华的脑袋,神色透着难掩的寂寥。 颜舜华安静地让顾衍摸头。 顾衍望向骆宜修,说道:“这些年多亏了有骆先生在。如今朝中都是蝇营狗苟之人,不是为名利汲汲经营,就是为财帛费尽心思,没哪个是像先生这样真正为天下百姓着想。若不是有先生,朝中恐怕早就乱了。”朝中大多数能办事的人都是骆宜修举荐的,骆宜修为了辅佐他可谓呕心沥血。 骆宜修见顾衍眼中满是诚挚的感激,心中微微感动。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学文学武的人哪个不是存着这样的想法。能得君王这样推心置腹,便是再辛苦也值得。 骆宜修说:“只要圣上求贤之心不改,天下能人都会齐聚朝廷。” 顾衍点头。 君臣又谈起了别的话题。顾衍走后,骆宜修看着旁边还是个小豆丁的颜舜华:“晚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颜舜华说:“哪有什么事?” 骆宜修说:“陛下对你可不一般啊。”他打量着颜舜华。颜舜华年纪虽小,长相却非常出挑,如今是偏于可爱,日后可能就不一样了。能得圣上青眼是好事,可若是太扎眼了,免不了会惹上不少麻烦。 “许是与爹爹、阿娘他们有关吧。”颜舜华对上一辈的事也不甚清楚。当初她还是真正的七岁小孩,能判断出顾衍对自己好已经不错了,哪可能去考虑顾衍为什么对自己好。想到上次入宫顾衍说的那句“你很像你阿娘”,颜舜华才猜出大概。 既然沈老太爷曾经助顾衍登上帝位,顾衍与她母亲相识也是理所当然的。 骆宜修不知晓这些,他想到顾衍对颜正卿和颜家的态度,大略也猜到一些。若不是失了圣心,颜家不可能败落得那么快。可在颜家败落之际,颜正卿却还是得了重用,在南边有着和镇南侯差不多的地位。但凡颜正卿上书请求的,顾衍很少会驳回。 思及顾衍与颜正卿年纪相差不远,骆宜修便信了颜舜华的话:“兴许是这样。”他看着颜舜华,“你满脑子鬼主意,如今倒是方便了。有了什么想法,直接入宫与圣上说便好。”颜舜华一个七岁大的女孩儿,顾衍即便天生多疑,也疑不到她头上去。想想颜舜华在通州做的那些事,骆宜修也不劝什么“伴君如伴虎”。 这小丫头精着呢。 颜舜华从骆宜修家离开,又去见了谢蕴清,学了首清心曲,感觉心绪宁定了不少。她回到家,把自己关在书房,认认真真地伏案书写。等她再听到外面的消息时,整个京城也都知道了宫中传出的风声:太子被废了! 朝会在第二日。 朝会结束不久,沈云初就过来了,把朝会上发生的事告诉颜舜华。说完后沈云初淡淡一笑,眼底满含愉悦:“上回你与他起争执我还担心你吃亏,如今总算是不必担心了。” 颜舜华也笑了笑,叫人准备茶点,和沈云初商量起修缮城防之事。 沈云初免不了笑着抱怨:“自从你参与进来,我差不多是闲人了,先生有什么事都爱和你商量。”口里虽是这样说,他眼里却满是自豪,比自己得了重用还高兴。 他知道自己跟来京城是多余的,他的晚晚怎么会被颜家人欺负。 晚晚从来没想过与她们较劲。 沈云初眼含笑意:“你可得多差遣差遣我,免得骆先生觉得我没用,回头就削了我的职。” 颜舜华一点都不谦虚:“那是自然!” 沈云初注意到颜舜华桌上摆着厚厚的文稿。 他眉头一跳,知道颜舜华又有了新主意。 沈云初说:“这是你新写的?我可以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没有坑么么哒(づ ̄ 3 ̄)づ 每篇文写着写着都会偶尔断更,不过从来没坑过啦,大家放心,不管怎么样都是会写完哒,晚晚才七岁! ☆、第52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五十二章 颜舜华顺着沈云初的目光望去,愣了愣,说:“自然可以。”她这些天闭门不出,一来是为了避开外面的纷扰,二来则是仔细梳理记忆中一些东西。这份文稿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她准备呈给顾衍的。如今顾成晁被废,鞑人还没有兵临城下,一切都还有转机。 在没走到最后那一步之前,颜舜华还是希望能努力一把。即使没能成功,至少也能把大半阻碍先斩断。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让顾衍接受这个提议,不过试一试也没差,不行就再等候时机。 颜舜华在心里反复权衡着。 沈云初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随着各地出现了鹿鸣书院这种教书识字的地方,寒门子弟也能接触到从前只要世家子、富家子能接触的诗书经纶,他们也学文学武,有了一身学识与技艺。这样的人渐渐增多,在朝廷之中也渐渐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颜舜华在这份文稿中提到的科举制度,把挡在寒门子弟面前最大的门槛撤下了。不管是寒门子弟还是世家子弟,都只能通过科举初试、通过地方实践,取得正式的科举资格入朝为官。若不通过科举,能出任的职位便少之又少,都是些无职权的虚衔。 沈云初怀着震惊将文稿细细看完。等他从文稿中抬起头来,面上尽是凝重之色:“晚晚,你要把这份文稿给骆先生吗?” 颜舜华抿了抿唇。她说:“我要给圣上。” 颜舜华最不喜欢的就是尔虞我诈、猜来骗去,比起脚踏实地地往前走,她更习惯赌。她习惯赌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习惯大步大步地往前迈,不去看有什么绊住自己的脚步。 这种习惯不太好。 但她受不了时时刻刻在心里猜疑顾衍的想法。 沈云初注视着颜舜华。他知道颜舜华一向是有主意的,从小就和别家的小孩不一样。骆宜修跟他说了,圣上对颜舜华似乎非常特别,将随身带着的令牌都给了颜舜华,许了颜舜华自由出入皇宫的便利。沈云初伸手揉了揉颜舜华的脑袋,温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再怎么样,圣上也不会对颜舜华下手。若是京城待不下去了,他带着颜舜华回通州便是。 想到这里,沈云初心中一片柔软,看向颜舜华的眼神越发柔和。其实他本来就不想来京城,不想颜舜华卷入这些风风雨雨。颜舜华想做什么,就让颜舜华去做吧,他会一直站在颜舜华身边。 他的晚晚永远不需要畏手畏脚。 哪怕是京城,也没有人能让他的晚晚裹足不前。 颜舜华从来没想过沈云初会反对自己,她拉沈云初坐下,和沈云初讨论起文稿里一些她觉得不够完善的地方。沈云初年纪虽小,却是程应星亲自教的,比颜舜华更清楚事情利害。他坐在颜舜华身边逐一解答颜舜华的疑问,看着颜舜华认认真真地在文稿上做记录和修正。 他没有问颜舜华这些想法从何而来,也没有问颜舜华以后到底想往什么路上走。 这份文稿是一份稀世珍宝。 即使顾衍没办法帮颜舜华实现它,日后总会有人能实现的。 而他的晚晚,同样是无价的珍宝。 有了沈云初提意见,颜舜华又把文稿重修了一遍,去掉一些暂时无法实现的东西,补上更适合的内容。 第二天颜舜华入宫见顾衍。 顾衍几日不见颜舜华,见她主动到宫里来了,自然非常开怀。他将颜舜华抱到膝上:“晚晚终于想起我来了?” 颜舜华笑眯眯:“是啊。” 顾衍仔细端详着颜舜华带笑的脸庞,总觉得颜舜华与前两次见面不太一样。他注意到颜舜华抱在怀里的文稿,也笑了起来,问道:“你拿着的是什么?” 颜舜华说:“以前听道长爷爷提到过的一些事,我自己加了点东西进去,就写了这么厚。”她仰头看着顾衍,那张脸与记忆中一模一样。顾成晁是像顾衍的,只是比顾衍多了几分棱角,少了几分成熟。她以前一看到顾衍就觉得格外亲近。颜舜华说,“皇帝伯伯你要看吗?” 皇帝伯伯? 这个称呼让顾衍心猛跳不止。他看向颜舜华,颜舜华长得与她母亲很像。可是,她并不是她的母亲。就像他的血脉传承到他的孩子身上一样,她母亲的血脉也传承到了她身上。虽然血脉相连,但他们都已经是独立的人。 顾成晁太像他,所以他厌恶顾成晁这个儿子。可与其说他厌恶的是顾成晁,不如说他厌恶的是自己。 顾衍接过颜舜华手里的文稿,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等他将文稿看完,心中那点伤怀已经消失不见。他挺直肩膀,定定地看着颜舜华。 颜舜华也定定地望着顾衍。 顾衍说:“你还能找到道长爷爷吗?” 颜舜华摇摇头。 顾衍知道高人行事总是这样难以捉摸。 不愿再露面也不要紧,光凭这个科举制度就足以清扫颓靡的朝局!世家盘踞,朝廷失德,寒门子弟报国无门,若是能将这些人都用起来,他又岂用再面临无人可用的困局! 想要改变如今靠举荐和祖荫入仕的制度是非常难的,因为那会动摇世家的利益。可即使再难,也难不过眼前的难关。他若是甘心做一辈子的傀儡,就不会这样信重骆宜修了! 顾衍并不是真正昏庸的人,他也有自己的野心,也希望能当个流芳千古的明君。这一切本来早在朝臣的掣肘之下成为泡影,颜舜华这份文稿却给了他一线希望。 不破不立! 既然世家不愿听命于他,只把他当傀儡来控制,他何不把如今的局面彻底打破。顾衍沉寂已久的心无声无息地复苏。 顾衍说:“晚晚,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颜舜华了解顾衍,听到顾衍这么说,她已经明白了顾衍的决心。颜舜华说:“此事还是骆先生来办最适合。” 顾衍点头。他没再把颜舜华当小孩儿看待,而是认真询问起她来:“你觉得若我真的推行科举制,你程先生会不会到京城来?” 颜舜华想到顽固的程应星,顿了顿,坚定地说:“会的。” 这个时候,颜正卿正从南疆赶回来了,满脸都是抹不去的疲倦,已经藏不住的急切。 他的女儿回京了。 他还在千里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只隐形的甜甜春。 你萌打不到我…… ☆、第53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五十三章 颜正卿在湖山落脚,发现三三两两白衣正冒着风雪而来。越到北边,风雪越大,南人的衣物已不大够用,冻得他们脸色发青。其中一个已经病倒了,被背着进旅舍来。颜正卿在南边呆久了,也学了点医术,见那人情况危险,忙上前说:“都这样了,怎么还赶路?”他叫人去药铺准备些药材,又把包袱里的裘衣给那白衣补上,招呼伙计送上热水。 把人送进房里忙活完,其他人都向颜正卿道谢。颜正卿说:“怎么穿得这般单薄?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其他人说:“我听北边的友人来信说,陛下要开科举,明年开春就考!不管这是不是真的,我们都想去京城看一眼。若是能有幸看到榜文,也不枉苦熬这么多年!”说到这儿,所有人眼中都闪动着难掩的辉芒,丝毫不因严寒和贫苦而黯淡。 颜正卿一路上都忙着赶路,竟没接到这样的消息。他着实吃了一惊,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他边照看着病倒的白衣,边坐下询问其他人科举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听其他人说完了,颜正卿长长地舒了口气。顾衍这一次,是真的准备整顿朝纲吗?想到那位病弱的帝王,颜正卿心情非常复杂。 在沈宝珍下葬那日,顾衍一直在山上吹笛。笛声凄然,宛若万树梅花齐齐凋落。所有人都散了之后,他一个人跪在妻子分钱恸哭,顾衍才终于现身,狠狠地揍了他一顿。顾衍声音哽咽:“她嫁给了你,你就那样对她!你就由着你母亲那样对她!你就看着她受那么多委屈!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半点委屈!”说到最后竟是伤心难抑,簌簌地落下泪来。 在那一刻,颜正卿感受到这位帝王对沈宝珍的感情。那是一种复杂的、长久的、深埋在心头的感情。若是在妻子生前知道这一点,他必然会严防死守,决不让这人靠近妻子半步。可是妻子已经不在了,看着顾衍同样悲痛的脸庞,他只想着能多一个人记着妻子多好,妻子那么怕寂寞,知道有人还记挂着她才不会孤独。 这些年来,顾衍一直蛰伏,像个对所有人千依百顺的傀儡,掌印太监李顺安把持朝政,朝中人心离散,朝廷里外世家豪强沆瀣一气。顾衍想要动这些人,实在太难了。一招不慎可能就会命丧黄泉,换上更容易控制的傀儡! 这一次,顾衍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还是不得不做好准备?颜正卿心头突突直跳。如果顾衍的身体不行了,会由谁来继承帝位?难道还要把那个被废掉东宫之位的顾成晁复位?宗室之中,又有哪个是可以不被当成傀儡的? 正是因为看到了未来的渺茫,顾衍才决定放手一搏吧?如果能一举清扫完朝中污秽,便是拼了他那病弱之身也在所不惜!颜正卿想到这一点,第一次对这位帝王产生了一丝敬服。许多人都觉得顾衍做得不够好,可是临时被推上那个位置的,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好?颜正卿归心愈切。等那白衣的体热退了下去,他才给他们留了些盘缠:“去置办些衣物,别冻着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留着好身体好好报效朝廷。” 其他人听到颜正卿这番话,又看看颜正卿留下的银钱,眼眶不自觉发热。他们认真答应:“官人且放心,我们定会爱惜身体!若赶不上今年,还有明年后年!”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这句话让他们整颗心都舒活开来。是啊,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眼前再也不是一片灰淡沉黯。 颜正卿与他们挥别,上马踏着雪归去。刚才那些年轻人的脸庞在颜正卿心底不停变幻,变成过去他认识的一张张脸。那时他们也正青春年少,那时他们也决心要“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时他们满腔的血也还是热的、他们眼底也都还闪着光,觉得未来有着无限期望——回京,回京,回京! 的的马蹄声在寂静的雪地中分外鲜明。风很大,呼呼地刮过来,像是要给行人一记大耳刮子。可是颜正卿一颗都不想停,他怕停了下来,心底烧着的那簇火又会熄灭。大江南北之中,有不少人都怀着和颜正卿一样的心情赶往京师。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到了那繁华如梦的京城,就可以知道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就让它变成真的吧! 那么多的人都希望它能成真,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落空!就算他们赶不上,还有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后辈、他们的儿孙能赶上——如果总要有人先去开路,那他们就当这开路人! 风雪越来越大,覆笼整个京城。 颜舜华正在宫中练字,京城的修缮工作已经收尾了,她没什么事干,被顾衍拎进宫里陪他看奏折。自从提出“当我女儿好不好”这个建议,顾衍越发不把她当外人了,每天都来让人来问她衣服够不够好炭够不够食材够不够,时不时叫人送些狐皮松炭还有暖房里出的新鲜蔬果。颜舜华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自己好,顾衍都坐到这种程度了,她偶尔也会投桃报李让来传话的内侍送顾衍一些做好的吃食或淘来的新鲜玩意儿。 一大一小的感情突飞猛进。 颜舜华正练字练得入神,突然感觉顾衍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愣了愣,抬起眼,望向顾衍。顾衍见颜舜华看了过来,丝毫没有被人逮个正着的窘迫,而是从从容容地朝颜舜华一笑:“饿不饿?我叫人送些点心过来。” 颜舜华还没回答,就有人在外面求见:“圣上。” 顾衍没有避着颜舜华的意思,颔首说:“进来吧。” 来求见的内侍谦恭地弯下腰:“圣上,颜正卿颜大人在殿外求见。” 颜舜华愣了一下。 顾衍笑容顿了顿,转头对颜舜华说:“晚晚,你爹爹回来了。你到屏风后面躲躲,等下再出来,吓吓你爹爹。”他眼底重新染上了笑意,看着就像顽劣的孩童准备捉弄人时闪动的目光。 颜舜华:“……” 颜舜华从善如流地躲到了屏风后。自从去年过年时见了,她也一整年没见颜正卿了。说不想念,那自然是假的。有些事想得再清楚,也不过是学会了习惯、学会了接受而已,真要一点都不挂念自然不可能。颜舜华从屏风的缝隙里往外看,瞧见勤政殿的殿门打开了,身披裘衣的颜正卿走了进来。裘衣下裹着朝衣,有些单薄,衬得他身形越发清瘦。一路上赶得及,他脸上的皮肤冻得都点干,整个人看上去风尘仆仆。 颜正卿走到书桌正前方,竟直直地跪了下去,行了个君臣大礼。一般而言到了颜正卿这种职位,这些礼仪便免了大半,不需要再行这种正正经经的大礼。顾衍瞧见颜正卿这番作派,也着着实实愣了一下。他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扶颜正卿。 颜正卿没起来。他再拜了一下,抬起头问:“圣上真的准备开科举吗?” 顾衍明白了,颜正卿是为他这个决定跪的。顾衍咳了两声,因为冬日的寒冷而微微透着青,他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一些,把颜正卿从地上扶了起来。因为沈宝珍的死,顾衍一直不愿意给颜正卿好脸色看。可在世家之中,像颜正卿这样愿意远赴南边蛮荒之地一呆就是那么多年的并不多,所以顾衍虽不喜欢颜正卿,当颜正卿那边需要什么时他还是会尽量帮颜正卿争取。 可是他们都很清楚,他们正在做的事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就比如有人拿着刀在水桶上不停地戳孔,他们没办法制止对方,只能东补一下西补一下,每天都疲于奔命地想把孔堵住,却快不过对方戳孔的速度。 最终不过是让水流失得慢一些而已。 君臣对视一眼,都知道前路艰险,却也都明白了对方的决心。顾衍给了颜正卿准话:“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已经让人控制住李顺安,准备换掉掌印太监。”他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很难,但我一定要做。哪怕拼上我这条性命,也一定会做到!” 颜正卿听了顾衍的保证,心渐渐安定下来。他说:“圣上能有这样的决心,必然会有无数人愿意为圣上效命!”颜正卿笑了起来,“臣在路上听人说起科举的具体章程,觉得实在周全至极,看来圣上又得一贤才。”这种大胆的改变不是骆宜修的风格,是以颜正卿猜测顾衍又有能人相助。 顾衍心中一动,有了个坏主意。他笑了笑,说:“确实又得了一贤才,不过这贤才如今还是不肯尽心为我效命,说是家里人不许她接受我的任命。如果颜卿是她的家里人,可会阻拦她为我效力?” 颜正卿没听出顾衍话里的深意,点着头说:“如果是我的儿女,我自然不会阻拦。可惜我只有晚晚一个女儿——”说到这里,颜正卿蓦然顿住了。他抬起头望向顾衍,霎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你在打晚晚的主意?” 顾衍很坦诚:“让晚晚当我女儿不好吗?” 颜正卿顾不得君臣有别,当下就站了起来,恼得满脸发红、怒发冲冠:“想都别想!” 顾衍:“……” 所以他不喜欢颜正卿。这家伙把姿态摆得再怎么好,骨子里还是有着世家子的孤傲,该摆脸色的时候绝对不会吝于摆脸色给你看! 54 第五十四章 延绵不断的雪峰,高高地耸立在枯□□封的草原之上。乐-文-狼群的嗥叫声响彻旷野,为寂静的夜空添了几分森寒。 杀! 突出的尖刀,滴落鲜红的血珠。喷溅的血液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已经被冻成冰棱。这样的天气,怎么会有人带着狼群出现? 惶恐爬上一张张苍白的脸,也不知是冻白的还是吓白的。一个姑娘身穿骑马服,头戴红璎珞,一马当先地冲到最前面:“杀了你们!”她还小,嗓音还是软的,说出的话却含着泪。 这姑娘正是前往中原找李卓然的雅若。她归来之后才发现原来家里人并不是让她去请回青狼族的新大君,而是让她去避祸。她父母的头颅已经垒在忽尔伦族的营帐前,成为对方赫赫战绩之中的一笔! 圣山已经不庇佑青狼族了! 杀回圣山是李卓然提议的。他到草原来可不是为了空手而归。这段时间李卓然聚拢了青狼族旧部,准备夺回圣山那边的聚居地。青狼族和游牧族不太一样,他们有自己的房屋,有自己固守的领地,很少随着牧草迁徙。李卓然记得圣山那边有栋不错的楼房,那上头有一扇开向南边的大窗,只要站在上面就可以往南边眺望。 那时的母亲总爱呆在上面看着南方。当时他并不是很理解母亲眼底蕴含的感情,如今却隐约明悟了几分。母亲想念的不是南方,而是南方的人;母亲想回去的不是南方,而是在南方度过的那些岁月。 既然已经回不去,那么至少要夺回这经年覆雪的圣山。将来他的姑娘想要写信过来,至少有个可以收到信的地方——若是有一天他的姑娘到草原来了,他可以告诉她圣山脚下可以安家。 所以—— 杀! 忽尔伦族还在睡梦之中,已经被狼群咬断了脖子。他们的青壮被杀光了,粮食被夺走了,妇女被青狼族人留下诞育儿女,原本被胜利喜悦笼罩着营地一下子成了可怕的地狱。李卓然没有动刀子,他披着裘衣缓缓骑马而来,看向那浑身沾血、脸上却带着笑意的少女。 雅若咚地一声,跪倒在坚硬的冰面上,那冰面晕染着血色,映得她的脸庞和眼睛都红彤彤一片,宛若南方怕羞的少女。她高声喊道:“大君!” 正在清点战利品和挑拣女人的青狼族战士们也扑棱棱跪了一地:“大君!” 李卓然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冷寂的天穹。草原的冬天连空气都结着冰、含着冷,杀戮与掠夺似乎是草原人的天性,早已融入他们的血骨之中。李卓然的目光从那群瑟瑟发抖的忽尔伦族女人脸上扫过,目光微微一顿,在她们满含希冀的目光之中开口:“按战功分配。” 年关将至,青狼族一鼓作气地夺回了聚居地,并且每个青狼族战士几乎都拥有了自己的女人。这些女人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命运,除了最初的悲伤之外都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新丈夫。李卓然挑了窗户向南的屋子,一个人住在里面,没有挑选过任何女人。 圣山夺回来了,青狼族长老们就开始考虑别的事。 比如让李卓然取正名。 李卓然儿时虽然在青狼族长大,可是并没有正式的名字。如今他用的“李卓然”三个字一听就知道是中原名,大家都觉得作为青狼族的大君他应该有个更正式的正名! “哈丹巴尔特如何?”即使面对的只是个半大少年,李卓然身上凛冽的气势依然让长老们维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别看这少年年纪小,用起计来却格外老辣,逼得直来直往惯了的忽尔伦族节节败退。而在占了上风之后李卓然依然没有心软,忽尔伦族的鲜血几乎把圣山的冰雪都染红了! “李卓然。”李卓然仿佛没在听,嘴里吐出三个字来。 长老们对望一眼,说出另一个备选名字:“卓力格图如何?” “李卓然。”李卓然终于看了他们一眼,可说出来的依然只有这三个字。 长老们面面相觑。 雅若姑娘明白了李卓然的意思,挺起胸脯站了出来,说道:“大君的意思是他不会改名字,这事你们不必再提了!” “这怎么可以?”长老们很为难,“大君怎么能一直用中原人的名字!” “既然大君才是大君,没有大君为你们改名的道理!”雅若如今已经是李卓然最忠诚的追随者,她昂起脑袋,“哪怕大君让所有人都学中原话你们都必须听从!别忘了是谁带领我们夺回聚居地——别忘了如今谁才是被狼群选定的人!” 长老们默然地退下了。 雅若转过头,用明灿灿的眼睛望向李卓然,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少女。若不是亲眼见过雅若举刀杀人时干脆利落的身姿,李卓然恐怕也会当她是个娇俏的小姑娘。 李卓然说:“快过年了,让人准备一下。”他眸光幽沉,“过了年,敌人就该来了。” 雅若欢喜地答应。草原不爱过中原的节日,不过大君要过,他们自然得跟着过,谁要是不听话就把他们驱逐出去——没有人敢不听的! 所有人都离开了,李卓然走到窗前打开窗。寒风呼啸着从窗外灌进来,让李卓然打了个寒战。雪停了,也没有雨,天穹中的积云散去,露出难得晴朗的夜空。 空中有一轮弯月。 月色很浅,朦朦胧胧地笼罩在天地之间。 天地那么大。 草原那么辽阔。 而人那么渺小。 马蹄纷乱踏行的的声音,刀剑出鞘的声音,利刃刺入人体的声音——都伴着月色来到他的耳边。这种残酷的杀戮并没有使他害怕,反倒让他兴奋而冷静地谋划着下一次厮杀。 他会不会很快就饮血为生的强盗? 李卓然沉默地看着月色。 即使是那样也没关系。 他必须尽快让青狼族壮大起来。 他必须让青狼族成为草原之中能和鞑靼族抗衡的强盛存在。只有这样,他的姑娘才能无忧无虑地生活。 圣山下的青狼族开始筹备他们的第一个春节时,京城也迎来了他们的新春。林州丞来京城述职,顺便看望女儿。颜正卿热情地招待了林州丞父女。颜正卿如今住在颜舜华买下的宅院里,虽然临近颜家,但感觉比以前舒坦多了。过年了,他也不打算回老宅去过,只和颜舜华一块去拜访了二弟和二弟妹。 颜老夫人曾在外头大骂颜正卿不孝,外人听了却不应和,只说颜正卿糊涂了大半辈子,终于清醒了一次。就连向来最爱弹劾人的言官们也哑巴了,一个字都没骂颜正卿。既然颜老夫人偏爱小儿子,对长子和长孙女瞧不上眼,又何必还让人家送上门给她糟践? 颜舜华忙碌地到各家拜年,到年三十还被召进宫里——顾衍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想她入宫陪伴一下。颜舜华才呆没多久,颜正卿就杀进宫来求见。自从顾衍提出“让晚晚当我女儿”,颜正卿防他就跟防狼似的! 颜舜华正和顾衍谈朔北军费的事。虽然通州基本成了朔北中心,大大地活跃了朔北的经济,可军费不足终归还是个大问题。颜舜华会答应到京城来,就是看上了京城的繁华!与其让京城这边的达官贵人与名门贵户白白给鞑靼人给糟蹋了,还不如他们先想办法从他们身上弄点钱出来。 顾衍听颜舜华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构想,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别人聊起钱财肯定免不了染上一身铜臭,颜舜华却不一样,她的眼睛那么亮,像是寒夜里的星子,熠熠地闪着光,叫人挪不开眼。颜舜华要是男儿身,他准会给颜舜华一个大大的官职,让颜舜华可以尽情发挥。 不过也正因为颜舜华是女孩儿,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提出这样的想法吧?把那些名门富户当成羊儿,想方设法薅羊毛……不知道朝中那些人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听到颜正卿在外面求见,顾衍很想晾他一会儿,颜舜华却舍不得。颜舜华察觉顾衍的意图,抢先说:“我去把阿爹接进来!”说着就蹬蹬蹬地往外跑去。 顾衍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注视着颜舜华鸟儿一样轻盈的背影。 真是只活泼的小雀儿。 于是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过年正是捞金的好机会,颜舜华给顾衍引荐了赵平和赵凡兄弟。赵平、赵凡虽然年轻,却已经是颜舜华手底下最得力的助手,也是这次捞金计划的重要负责人。 相比颜舜华的轻松自如,赵平和赵凡都非常紧张,面圣之前战战兢兢地学了很久的规矩。等瞧见颜舜华从容自若地坐在顾衍旁边,他们都生出一种“跟着姑娘果然没错”的感觉,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从容地应对起来。 颜正卿在一旁一语不发地听着颜舜华周密的计划和详尽的安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个父亲有多失职。在他毅然留守南疆的日子里,他的晚晚已经长这么大了。 颜舜华不知道颜正卿的想法,察觉颜正卿在注视着自己,抬起头往颜正卿看去。 颜正卿立刻说:“晚晚,有什么用得上阿爹的地方尽管差遣阿爹!” 顾衍撇唇。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颜舜华:“晚晚,无论要多少人手都可以跟我要,要做什么也可以让京兆尹配合。” 颜舜华高兴地说:“那就太好了!”这就是她找上顾衍的原因!朝中有人好办事! 颜正卿:“……” ☆、第55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五十五章 颜舜华没和顾衍客气,出了宫就去骚-扰京兆尹。京兆尹前些天被顾衍亲自召见,受宠若惊,早已得了顾衍明旨要听颜舜华指挥。对于颜舜华这位从天而降的颜家嫡长女,京兆尹可以说是如雷贯耳。 倒不是京兆尹特意去打听过,而是他有个对薛璇玑和林灵妙崇拜得很的宝贝女儿,他这宝贝女儿进了静雅学坊之后三句不离这两位姑娘。 最近女儿回家总是气鼓鼓的,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就开始哭了起来,说薛璇玑和林灵妙现在都找不着人了,一得了闲就离开静雅学坊,听说是去找颜家姑娘。自从第一次哭诉之后,他女儿致力于了解颜舜华的一切,把静雅学坊那些姑娘们私底下说的话都回来学一遍。 这可真是个彪悍的小娘子。自从她回来以后,颜老夫人就被死死压着了。照理说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独自回到京城之后即使不是低声下气任人揉搓,也应该装乖卖巧保个好名声才对。说到底还是在那苦寒之地养野了性子,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拿捏在自家祖母手里! 京兆尹觉得顾衍让自己听颜舜华指挥不过是玩笑话,无非是行个方便让这小姑娘好好玩耍而已,所以接待颜舜华时非常随性。 颜舜华也很随意,京兆尹让她坐她就坐,让她喝茶吃点心她就喝茶吃点心。等京兆尹沉不住气问她到底要做什么时,她微微地一笑:“不急,我还找了其他人,等他们过来了再一起说。” 京兆尹听着颜舜华不急不缓地说话,一瞬间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个半大小孩,而是一个成年人。他忍不住追问:“颜小娘子还找了谁?” “我还找了骆先生,户部尚书,”颜舜华一个个地数过去,“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哦,还有礼部尚书。”光靠她当然找不齐那么多人,可是她可以扯虎皮拉大旗啊!顾衍虽然被架空了一段时间,但手里也不是没人的——更何况其中一些人还是骆宜修的学生! 京兆尹听颜舜华把朝中“半壁江山”给数了个遍,大冬天的,额头还是冷汗直冒。他瞧着颜舜华满是稚气的脸庞,感觉自己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光靠他自己的话,再干个十年八年可以请到这么多人吗? 京兆尹顾不得招待颜舜华了,忙转身叫人去备茶,备好茶。这么多大人物要来,院子里这小小的石桌肯定也不适合,他又叫人把书房收拾出来,桌上清理干净,椅子要备够,吩咐完他还不放心,自个儿跑了进去,亲自监督仆人做准备。等一切准备就绪,他才想起自己把颜舜华晾在一边,连忙急匆匆地往外跑,心里急了,脚步也跟着急,经过门槛时差点被摔了个狗啃泥。 京兆尹眼疾手快地抓住门框,把身体给稳了稳。 好险好险!差点丢了个脸! 京兆尹站稳后抬眼看去,只见颜舜华坐在石桌那里端着杯茶在喝,看向他的眼睛里满含笑意。那笑意莫名地感染了京兆尹,让他的心情也豁然明亮。 满庭院银装素裹,雪白雪白一片,那小娘子一身鲜亮的红衣,竟让冬日惨淡的日光变得灿烂起来。 这样真好。 京兆尹心中突然出现一个奇异的感慨。等回过神来,他才上前向颜舜华道歉,说自己一时心急没让人来陪客。 颜舜华笑着说:“没事。骆先生他们应该快到了,我们出去迎接一下吧。” 京兆尹整了整衣冠。 颜舜华提醒:“您帽子有点歪。” 京兆尹立刻手忙脚乱地调整。 颜舜华笑着跟在京兆尹身边。京兆尹姓陆,叫陆文昌,挺正气的名字,人却挺有趣。当初和他们一起南渡,因为心思活泛而得了顾成晁信任。后来朝中分成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主战的一心想要北归,夺回北边的土地;主和的安于享乐,不愿再承受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惧,根本没有与鞑人对抗的勇气。 谁都没想到脾气像面团一样的陆文昌会是最坚定的主战派,在苦劝顾成晁未果之后竟自请北上。后来陆文昌遇上了东华郡王,便成了东华郡王身边的得力助手。 顾成晁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觉得陆文昌向东华郡王投诚是一种背叛。于是在陆文昌代表东华郡王回京的时候,顾成晁竟让人诬陷陆文昌,把陆文昌打入大牢择日问斩。 当时颜舜华和顾成晁大吵了一架,亲自去大牢放出陆文昌。那时的陆文昌神色颓丧,眼底满是幽寂:“我一直以为我会死在鞑人刀下,没想到差点命丧于自己人手中。”那时的陆文昌对顾成晁、对她、对整个朝廷,恐怕都失望至极了吧? 颜舜华定定地看着陆文昌带着些忐忑的背影,唇边忍不住泛起了笑意。一切都没发生——没有失望,没有绝望,没有看不到尽头的惶然与迷茫,一切都在变好。 这时陆文昌激动的声音打断了颜舜华的思绪:“骆先生!” 颜舜华抬头望去,只见骆宜修带着几位尚书大人来了,亮亮的日光落在他们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辉芒。颜舜华也跑了上去:“骆先生你们可算来了,我等好久了!” 骆先生在颜舜华脑袋上敲了一下:“就会给我找事,让你等多久都是应该的。” 颜舜华一点都不觉得疼,和骆先生他们一起往里走,在陆文昌的书房里开始商量正事。因为年纪的关系,颜舜华并不直接提出自己的想法,大部分安排都由骆先生来落实。她乖乖在一边给骆先生添茶倒水,偶尔自己喝喝茶吃吃点心,好不逍遥。 骆先生说得口干舌燥,见颜舜华在旁边舒舒服服地吃吃喝喝,脸色白里透红,亮晶晶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顿时拍了她脑袋一下:“你这小丫头,就会支使人。”他摆摆手让其他人别再夸自己博闻多才,“刚才那些东西都是这小姑娘想出来的,你们要夸就夸她吧。”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不敢置信。 刚才骆先生说的安排里涉及到短期计划和长线计划,短期的就是贯彻“如何趁着过年捞一把凑齐明年军费”的中心思想,长线的则是要落实“牢牢地把财权掌握在朝廷手里”的长久方针!户部尚书刚才听完后眼睛都快笑没了,巴不得马上去把底下的人找齐开始干活,毕竟朝廷的钱袋子是他们管的,钱袋子满了他们说话才有底气! 工部也不遑多让,刚才骆先生给他们一些改良技术和稳妥又完善的生产计划,足以从让工部的收益有飞跃性的增加! 兵部尚书一直很沉默。在这些事上他没法出力,甚至听不太懂,但他的立场一向很明确,始终坚定不移地为北疆和南疆苦苦撑着,和户部尚书吵得脸红脖子青是常有的事。 等骆先生以及迫不及待要回去干活的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提出要离开,陆文昌立刻诚惶诚恐地起身送他们到门口。兵部尚书落后于他们一段路,花白的鬓发颤了颤,对颜舜华说:“小娃子,我替边关将士们谢你了。” “边关将士里有我的亲人。”颜舜华说,“应该我谢您才对,若是没有您,北疆诸州恐怕早就落入鞑子手里。” 兵部尚书也不再多言,夸道:“老沈的外孙女果然不一般!本来我还怕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多久了,现在我觉得我还能再撑个十几二十年——到那时候你们这些孩子也长大了,”兵部尚书朗笑起来,“我肯定可以放心地颐养天年!” 颜舜华笑眯眯:“那是当然的。” 颜舜华送兵部尚书到门外,自己也和陆文昌道别,高高兴兴地骑着她那雪白可爱的马儿回家。 陆文昌站在大门前好一会儿,直至颜舜华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回过神来,猛地掐了自己一把。 呲—— 感觉疼得自己头皮发麻,陆文昌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怪不得圣上让他们都听她“指挥”。 这小娘子还担心什么婚姻大事被人拿捏啊,担心世上没有赶得上她的好儿郎才对!要是颜老夫人给她找个差点的,不说颜正卿这个正经父亲会发飙,他们也会阻拦! 只恨自己没生个好儿子啊! 颜舜华不知道陆文昌的懊恼,她骑着小白马从人少的街道绕回家,到了门口,珠圆和玉润担忧地迎上来,珠圆是话最多的,一张口就是一连串担心:“听李嬷嬷说今天会下雪,我们正担心着呢。天色都暗了,姑娘你再不回来我们就找过去了。外面风这么大,吹得骨头都快冻着了,骑马多冷啊,下回姑娘坐轿子好不好?” 颜舜华笑吟吟地听着,接过玉润递来的手炉。她身体好,血气足,吃得饱睡得香,冬天也不怕冷,不过关心谁都不嫌少,每天听珠圆这么念叨着,感觉这美好到不真实的日子一下子变得真切起来。 与此同时,顾成晁又把仆人送来的晚饭摔到地上,瓷碗哐当一声砸在冷硬的地面—— 四分五裂。 顾成晁怒喝:“滚——你们都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咳咳 摸摸还在看文的大家,我不会坑的_(:3」∠)_ ☆、第56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五十六章 幽禁废太子的地方是南郊别庄,位置冷清,守卫森严。顾成晁所住的地方并不幽暗,即使是冬日里头采光也不错,开窗远眺,可以见到远处的江面。 顾成晁把饭菜砸了,便没有人再来送饭,屋里静得可怕,让顾成晁心里止不住地惶恐。 在别庄的另一处,少年斜靠在座椅里饮茶,听着小内侍颤抖着回话。这少年正是比颜舜华早一些入京的傅昆。他入京后太子就被废了,魏公道那阉竖自然也已经靠不住。机缘巧合之下,傅昆入了掌印太监李顺安的眼,便得了这份重要差事:管着幽禁废太子的庄园。 傅昆说:“既然不吃,那就不送了罢。人呢,总要失去了才知道珍贵。饿他三天,任他是王爷还是太子,照样会哭着讨吃的。” 傅昆带笑的语气让小内侍抖得更厉害。傅昆没有为难小阉人的喜好,摆摆手让对方退下,手里把玩着一颗圆润的夜明珠。管着废太子是有点晦气,不过能搭上李顺安倒是意外之喜。那魏公明平时那么牛气,太子一倒还不是像狗一样拜服在李顺安脚下。这就是选错效忠对象的后果! 傅昆估算着时间,饿了顾成晁几天,亲自端着稀粥咸菜到顾成晁那边去。一开门,傅昆就瞧见那位龙子龙孙颓丧地坐在那,怔怔地看着远处的江面。这位废太子年纪还很小,饿得没力气,已经老实了。 傅昆说:“听说殿下已经几顿饭没吃,肯定饿得很,吃点东西吧。”他语气温煦,叫人很难拒绝。 顾成晁警惕地看着傅昆:“你是谁?” 傅昆说:“我是进京来投靠魏公明魏先生的,与魏先生是同乡。”他满眼痛惜,“殿下您不吃不喝会饿坏身体的,怎么对得起魏先生在外面忍辱负重与李顺安那阉竖周旋?” 顾成晁想到手腕通天的魏公明,两眼一亮,小心地问:“魏公明真的在为我想办法?” “当然。”傅昆含笑说,“您吃一点吧。因为您已经很久没进食,所以小人带来的都是些清淡的吃食,您先吃着垫垫肚子。” 顾成晁从出生以来就没饿过肚子,这会儿闻到稀粥的香气,肚子顿时不安份地咕噜噜叫了起来。他面上维持着平日里的孤傲,动作却一点都不慢,大口大口地喝起稀粥来。等空乏已久的肠胃慢慢被填满,顾成晁才停了下来,表示自己吃饱了。他朝静立一旁的傅昆说道:“你给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傅昆挑了些事情告诉顾成晁,态度十分殷勤。 太子被废,李顺安并没有和朝臣一样着急地想把宗室召进京,更不打算从诸王世子里挑一位新储君。若是顾衍身体撑不住了,李顺安应该会想办法把顾成晁弄出去。 毕竟宗室之中要找出像顾成晁这么好控制的也不容易。 傅昆不介意悄悄截个胡,先和顾成晁打好关系。傅昆态度越发和善,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恭顺地解答着顾成晁的种种疑问。 傅昆这边进展顺利,骆先生那边却遇到一点麻烦。六部之中藏着不少掌印太监李顺安的耳目,秉笔太监魏公明如今也向李顺安投诚了,因此兵部、户部、工部的联合动作很快被李顺安知晓。李顺安拿到三部的章程之中眼尖地看出其中的可图之利,便打算横插一脚。 即使顾衍明旨不允,李顺安也并没有收手,气得顾衍在年前大病一场。 李顺安来探视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陛下身子不好,该好好休养。” 于是太医那边也不知给顾衍开了什么药,顾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天里头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颜舜华入宫两次都没有见到人,第三次她要硬闯,正巧碰上了过来“问安”的李顺安。 李顺安一身红色宽袍,头上戴着官帽,除了下颌无须之外,看起来就像个位高权重的年长权臣。与面容慈蔼的魏公明不同,李顺安鹰目勾鼻,目光深邃,他缓步走来,冷峻的面庞上没有一丝笑意。 “小娘子,”李顺安在颜舜华面前停住脚步,注视着颜舜华满含稚气的脸,“这里可不是你玩耍的地方。” 颜舜华没怎么见过李顺安,小的时候她被人护得很好,长大以后李顺安已经死了。李顺安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权倾朝野,一人之言可以左右整个朝局,他贪慕钱财,几乎抓住一切敛财机会。可是在举朝南渡之日,李顺安却选择留下。后来顾成晁选的史官在提及李顺安时都一致缄默。 大约是不知该如何评价。 颜舜华是从其他人的态度猜出李顺安身份的。她微微一顿,软声喊道:“李先生。” 李顺安似乎被颜舜华的称呼取悦了。他仔细打量着颜舜华,从颜舜华毫不畏怯的态度里瞧出了几分熟悉感。李顺安静了一下,缓声问道:“沈其安是你什么人?” 颜舜华乖乖回答:“姥爷。” “原来是沈其安的外孙女,那就怪不得了。”李顺安说,“陛下病了,不能见外人,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颜舜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李顺安让人把颜舜华领到偏殿,喝了口茶,才淡淡地问:“不都说你是最机灵的吗?怎么见着我就不敢说话了?” “他们说你很可怕,要我离你远一点。”颜舜华一开口就让周围伺候的内侍倒吸一口冷气,低着头不敢看向她和李顺安。 李顺安不怒反笑:“是吗?他们还说我什么?” 颜舜华隐约猜出自家姥爷应该与李顺安有些交情,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仗着童言无忌把自己听说过的关于李顺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李顺安放下茶杯,没有生气,只斜眼看着颜舜华:“既然我这么可怕,你还敢和我说这么多?” “真见着了,好像又没那么可怕。”颜舜华说。对李顺安这种眼睛毒辣的人来说,藏着掖着是没用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开。 李顺安仿佛又被颜舜华取悦了:“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颜舜华担忧地问:“李先生,您觉得皇帝伯伯什么时候会好?” 李顺安眼睛一眯:“皇帝伯伯?” 颜舜华点头:“皇帝伯伯让我这么喊的。” 李顺安话锋一转:“据说他还想让你当他女儿,你为什么不愿意?” 颜舜华还是那个答案:“因为我已经有阿爹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皇帝伯伯?”李顺安一笑,“他什么时候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皇帝伯伯答应让人陪我玩!”颜舜华理直气壮,“皇帝伯伯病倒以后他们就不陪我玩了,我要找皇帝伯伯告状!” 李顺安抬眼看向颜舜华。 六部的人透露了一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东西,比如那非常方便“捞钱”的计划是眼前这小姑娘捣腾出来的。若说是出自沈其安之手他可能还会信,可若是出自颜舜华之手,他是一点都不相信。再机灵的小孩,也不可能想出那么周全的章程。 沈家人还是这么喜欢藏头露尾! 大概是北地真的撑不下去了,所以才借这小姑娘的手想弄点钱和兵甲。 不管怎么样,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胆识总归还算不错。李顺安又喝了一杯茶,说道:“你皇帝伯伯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这样吧,我可以让人陪你玩。” 颜舜华讶异。 “兵部、户部、工部,这三个你已经找过了,”李顺安说,“还有刑部、礼部、吏部闲着,你若是能给他们找点事做,我就可以让他们都陪你玩。怎么样?” 颜舜华一口答应:“好!” 李顺安站了起来,旁边的内侍给他披上披风。见李顺安在往外走,颜舜华忙跑了过去:“我可以去看看皇帝伯伯吗?” 李顺安注视着颜舜华恳切的神色,沉默片刻,才说:“明日再进宫来。” 颜舜华乖乖地走了。 第二天颜舜华一到宫里,又被领去找李顺安。颜舜华早预料到李顺安会找自己,一见面就把昨晚写好的计划交给李顺安。左右他们的动作都是瞒不过李顺安耳目的,还不如直接给李顺安看——本来她就准备先透露一部分计划,再慢慢把更多人拉过来拴在一起! 利益一向是最好的诚意。 李顺安平和地坐在棋桌前,没急着翻看颜舜华递来的东西,反而示意颜舜华陪自己下棋。 琴棋书画颜舜华都会一点,但也仅止于会一点,要说特别厉害那肯定是假的,还不如让她上马弯弓! 一局终了,李顺安算是摸清了颜舜华的水平,摆摆手让颜舜华去见顾衍。 此时顾衍已然转醒。顾衍身边还是有几个心腹之人,他一醒来就听说颜舜华来找过几次,昨天被李顺安撞上了,叫过去说了许久的话。 顾衍正担心着,就听到外面有人通报:“颜家小娘子来了!” 顾衍忙让人去把颜舜华接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竟如此勤快! 不可思议! ☆、第57章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五十七章 颜舜华跑进顾衍寝殿,一股淡淡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让颜舜华感到不太适应。她跑到顾衍身边,看着面色透着异样苍白的顾衍,关心地问:“您好些了吗?” 顾衍对上颜舜华关切的双眼,心中一暖。可想到颜舜华碰上了李顺安,顾衍的脸色又凝重起来:“我没事。晚晚,李顺安和你说了什么?” “李先生说他让人陪我玩。”颜舜华回答。她把和李顺安的对话都告诉顾衍,见顾衍的神色越来越沉凝,颜舜华停下来问,“这样不对吗?” 顾衍说:“你不害怕?”对于李顺安,他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即便知道魏公明也不怀好意,他依然想扶持魏公明与李顺安对抗。可惜魏公明等不了,早早站到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那边。若不是颜舜华来了京城,他恐怕已经放弃与李顺安对抗。 颜舜华说:“虽然他长得很凶,但是没有骂我!” 顾衍紧皱着眉。 颜舜华没再和顾衍说起李顺安,而是和顾衍提起外面的事。 马上是除夕夜了,各家都热热闹闹的,窦家小郎君居然偷偷跑去喝花酒,被窦国公提着剑追了一路,许多世家都在背后嘲笑窦家。 薛家则不同,薛家一到过年门槛就被人踏破了,有想给薛靖安说亲,也有想给薛璇玑定亲的,弄得薛璇玑经常躲到她这边来。 林灵妙也是,不喜欢热闹,到她这里来图个清静。 有时薛靖安过来找妹妹,便和她们一起玩牌。薛靖安别的厉害,玩牌却很差劲,每次都输给她们许多钱。 顾衍本来还为李顺安忧心着,听颜舜华说起年前的趣事,心情竟也慢慢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有了倦意,倚着枕头睡着了。 颜舜华拜托旁边的内侍扶顾衍睡下,叮嘱他们好好照看顾衍。 颜舜华提着裙子蹑手蹑足地出了门,却迎面撞上背着手在外头看雪的李顺安。 颜舜华在里面说了什么话,立刻就有人传给李顺安,是以李顺安清清楚楚地知道颜舜华与顾衍说的每一句话。 李顺安转头注视着颜舜华,想从年纪极小的小娘子到底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 若是真那么天真,为什么说起正事时头头是道,比朝中百官还要聪慧多智? 若是假的天真,哄起人来却又那么诚挚可爱。 李顺安背着手,不苟言笑的脸庞依然没有笑意:“见完了?” 颜舜华乖乖点头。 李顺安没再说什么,示意颜舜华自己离开。直至颜舜华走远,李顺安才眯起眼,吩咐几个内侍去颜舜华宅院那边伺候,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来说一声。 颜舜华回到家,才发现林灵妙和薛璇玑已经在了,珠圆、玉润正在一旁伺候。 见颜舜华回来,两个小丫头高高兴兴地跑上来:“姑娘可算回来了,薛姑娘和林姑娘在等姑娘呢!” 颜舜华陪着坐下,薛璇玑笑着说:“我和妙妙不用去学坊了,想着过来找你,没想到你倒是忙,影儿都瞧不见。” 林灵妙也在一边笑。 颜舜华说:“当然,我可忙了!” 薛璇玑说:“这几天京城热闹得很,各地的商家都涌进来了,城外八十四桥都挤满了吆喝着的商贩。你去看过没?” 颜舜华说:“还没呢。”她先被骆先生逮去抓壮丁,又忙着布置年前年后的“捞钱大计”,哪有时间出去玩耍。 “那正好,”薛璇玑说,“我与哥哥约好了,等会儿他过来带我们去城外走走。” 这时有人来通报:“姑娘,表少爷回来了。” 颜舜华两眼一亮:“那正好叫上云初哥哥!” 薛璇玑和林灵妙都同意。女孩子出门到底不太方便,多一个人陪护总是好的。颜舜华便去把沈云初拉了过来。 薛璇玑和林灵妙落落大方地与沈云初问了好,便齐齐去颜舜华院落那边找帷帽。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被人认出来到底不太好,带着帷帽好一些。 颜舜华本想说自己没这种东西,结果玉润翻出了各种花样的帷帽,含笑说:“姑娘不爱用,都是新的。”别家姑娘该准备的东西她们都会准备,只是她们姑娘不用而已! 颜舜华:“……” 薛璇玑和林灵妙都戴着,她不戴反倒有些奇怪,于是颜舜华也挑了一个,等薛靖安来了以后就一块出门。 京城外有着密布的水网,城郊修了八十四座大桥小桥。桥上桥下都热热闹闹,有卖小糖人的,有卖花粉的,有卖年货的,更多的是些热腾腾的吃食,糕点和肉食的香气在空气里飘荡着,本来不饿的人都被勾起了满肚馋虫! 沈云初和薛靖安一左一右地护着三个小姑娘。 相比沈云初的甘之如饴,薛靖安可就不情愿多了。他抱着手臂,落后于薛璇玑三人几步,目光偶尔落到戴着白色帷帽的林灵妙身上。 真是奇怪。 自从颜舜华入京之后,这沉默安静的小女娃就像突然活了过来,和别家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自家妹妹也是,和从前不大相同了。换了以前,妹妹怎么都不可能出来凑这种热闹! 薛靖安望向一旁的颜舜华,不其然地撞见了沈云初专注的目光。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薛靖安正好奇着,突然听见前面有唱戏声传来。人突然变多了,潮水般涌向戏台那边,他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妹妹,一手拉住林灵妙,再看去,却发现竟见不着颜舜华的身影! 沈云初已经挤进人群,捡起颜舜华被挤掉的帷帽。 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喧闹的人群中并不好找,薛靖安找了个店家把林灵妙和薛璇玑安置好,叫来几个随身护卫帮忙去找人。 颜舜华可不是普通小孩,本来没有走丢的道理,可刚才人群一涌来,她突然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扼住了手腕,硬生生被扯住,不得不跟着人群往前挤。等她终于脚踩实地,可以勉勉强强喘口气,才发现眼前站着个嘴角勾笑的少年。 若不是少年的手还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看起来居然有点翩翩君子的模样! 颜舜华看清了对方的脸,瞪圆了眼睛:“傅昆?” 傅昆说:“远远看着觉得像,没想到还真是。”他一点都不觉得突然把人拽走有什么不对,唇边满是戏谑的笑意,“刚才那个就是你的表哥吗?表哥表妹,郎情妾意,真是羡煞旁人。” 颜舜华说:“你不要胡说。”她绷着脸,“下回不要突然把我拉走,云初哥哥他们会担心的!” 傅昆左看右看,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哟,你那个小厮没跟着了,是真的走了吗?真可惜,还以为能有告密的机会。”他松开了颜舜华的手腕,笑吟吟地邀请,“颜小娘子,难得遇见了,不如一起来看唱戏?” 颜舜华想到李卓然的离去,有些黯然。等想起眼前的人是罪魁祸首,颜舜华抬眼瞪着他:“卓然会会回来的。” “你是说他会放着好好的青狼大君不当,回来给你当小厮?”傅昆觉得有趣至极,“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颜舜华还要再说,沈云初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沈云初找了一路,面色有些着急,见到颜舜华以后立刻挤过来,牵住了颜舜华的手。他向来温文尔雅,做什么事都从容不怕,这一刻神色却满是担忧。直至确定颜舜华安然无恙,他才察觉颜舜华身边站着个半大少年。 沈云初锐利的眼神落在傅昆身上。 傅昆毫不闪避地与沈云初对视。这个沈云初恰巧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出身好,学问好,什么都好,还早早定下个青梅竹马的好姑娘。在沈云初这种人眼里他就是阴沟里的臭虫,多看一眼都觉得辱没了自己。 出身? 傅昆依然淡笑着,彬彬有礼地说:“刚才见到颜小娘子,一时高兴,找她叙叙旧。我们在鹿鸣书院时交情可不浅……好了,我该回去了,你们接着玩去吧。” 傅昆说完就挤进人群,消失在颜舜华和沈云初眼前。 沈云初说:“晚晚,这人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你不要和他走太近。” 颜舜华点头。她自然也知道傅昆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他可是魏公明门下最忠诚的走狗,魏公明要他要谁他就要谁——也许有时是他撺掇魏公明去做一些事情! 颜舜华不想多谈:“我们去找妙妙姐姐她们吧,免得她们担心!” 为了不再次走散,沈云初这回一直牵着颜舜华。找到薛璇玑和林灵妙之后,薛靖安突然开口对颜舜华说:“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家伙不是善类。” 颜舜华一愣:“你见过他?” 薛靖安说:“他入京才短短小半年,就被李顺安安排到废太子身边去了。”李顺安那个人脾气难以捉摸,能入李顺安的眼并不容易。 提到废太子,一时都有些静默。 虽说顾成晁已经被废,可到底还活着,顾衍身体不行,大约不会再有别的儿子。许多人都猜测顾成晁之所以被废,不过是李顺安想让顾成晁变得安分一些——让顾成晁明白谁才是能左右太子废立——甚至皇位更替的人!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薛璇玑和林灵妙到底都是七八岁的小女孩,不喜欢太沉凝的气氛。见人少了一些, 都围到戏台那边去了,便拉着颜舜华继续去玩耍。 两人一路买了不少东西,直至随行的侍卫都抱不下了才罢休。 颜舜华回到家,没再出门。 除夕当晚她与颜正卿、沈云初一起守岁。 颜正卿没提回颜宅, 颜舜华也没提,那边自从颜舜华这边来了一些内侍和宫人伺候着, 就再也没露过面,大约是对颜舜华有了忌惮。 眨眼到了元宵,京城的花灯节格外热闹, 被人情往来困住的薛璇玑终于得了空,又来找颜舜华去逛花灯会。颜舜华也想去瞧瞧,便叫上沈云初一起。 颜舜华本想随意一些, 珠圆、玉润却不允, 把颜舜华领回房里重新梳妆。到了元宵天气转暖,没了严冬的深寒, 但还是冷, 玉润找出新裁的披风备上。珠圆帮颜舜华把衣物里里外外换了一遍,玉润又让颜舜华坐到镜子前,细心地为颜舜华打理妆容。 颜舜华底子好,脸蛋又红扑扑的,不用施太多脂粉也很好看。玉润只替颜舜华修了眉、润了唇,便让颜舜华那张本就好看过头的脸看起来更为出挑。 珠圆、玉润这才让颜舜华去与薛璇玑她们会合。 沈云初没回北边,过年期间与颜舜华朝夕相见,乍一见换了衣裳的颜舜华还是有些失神。才这么小就已经长得这么好,叫人想把她好好藏着不被别人看见。 连薛璇玑和林灵妙见了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薛璇玑回神后就上前挽住薛璇玑的手,含笑道:“看来以后我得借你的珠圆和玉润用用。”薛璇玑和颜舜华已经非常熟悉,知道颜舜华向来“暴殄天物”,一点都不像别的小姑娘那么在意自己的大半,平日里全靠珠圆和玉润在张罗。 林灵妙也夸了句:“好看。” 准备停妥,一行人又齐齐出发。 陪在薛璇玑身边的还是薛靖安,而林灵妙身边也跟着个出色的少年,据说是外祖家的表哥,对林灵妙颇有些殷勤。 到了花灯会那边,少男少女们被要求分开走,说是怕有浪荡子唐突了别人家的小娘子。女孩子们入园后可以在园里尽情赏玩花灯,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廊桥走到另一个出口。 男子们不一样,男子们要到另一边去,过五关斩六将,靠着过人的才智赢到花灯,等女孩子们出来后送给自己心仪的人。 花灯会是定国夫人办的,定国夫人是先皇的长姐,如今五十来岁,身体还十分健朗,手里有一群娘子军,每年花灯会都是这群身着劲装的娘子军负责守卫。自从有一年严惩了几个纨绔子弟之后,花灯会就再也没人敢造次。 各家女孩儿都陆陆续续入了灯园,颜舜华倒不着急,而是停在一个正在站岗的“娘子军”面前,努力和对方搭话:“姐姐,我可以去你们的骑射场玩吗?” 对方本来正认真观察着四周的人群,听到颜舜华清脆的小嗓儿,忍不住看了颜舜华一眼。瞧见颜舜华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对方的目光柔和下来,摇头说:“那可不是玩耍的地方。” “那我如果想学骑射呢?”颜舜华以前得了定国夫人青眼,骑射场随便进,当初教她弓箭的就是这位小姐姐。这位小姐姐姓李,颜舜华一直没从她嘴巴里磨出她的名字,后来李娘子嫁人了,对方在守城时身中□□箭身亡。李娘子一直没再嫁,挽起头发上了战场。颜舜华对李娘子十分景仰,语气里不自觉多了几分孺慕,“我也想像姐姐一样厉害!” 李娘子对上颜舜华亮亮的眼睛,说道:“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一点也不好玩。”她们这些娘子军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定国夫人收养,所以才不害怕吃苦头。眼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娘子长得那么好,谁舍得让她参加那些严苛的训练? 薛璇玑和林灵妙也觉得这不太好,玩玩投壶也就可以了,弓那么沉,她们怎么可能拉得动?薛璇玑对李娘子笑了笑,拉着颜舜华说:“晚晚,我们进去吧!” 颜舜华恋恋不舍地与李娘子道别,和薛璇玑两人一块进了灯园。 三人一路赏玩,不知不觉便把灯园走了一圈。她们刚走出另一道门,便听到灯谜台那边爆发出一阵惊呼,接着便有不少人议论起有人赢走了最漂亮的那盏琉璃灯。 那琉璃灯有十八面,每面具是由当世名家的画作,四周的琉璃在灯光照映下泛着柔和流丽的微光,引得所有人都挪不开眼。从这灯做成开始就不断有人出高价要买走,偏偏定国夫人一直没点头,出价再高都不卖。算上这一次,这琉璃灯作为花灯会的彩头已经有五年,从来没有人能把它拿下! 薛璇玑目露异彩,惊讶地说:“竟有人能拿到它!”她在心里把京城的世家子弟都数了一遍,没想出哪个人有那份才学和见识把琉璃灯赢走。 林灵妙也微微动容,小声和颜舜华说:“真了不起啊,我看过往年的谜面,都难得很呢。越是好看的花灯谜面越难,想到拿到琉璃灯的话还要过前面的许多关!” 颜舜华也挺佩服,不过她忍不住补了一句:“怎么都是他们去猜,若是我们能猜,说不定也能拿到呢!” 薛璇玑本想反驳颜舜华一句,可想到自己和林灵妙都悄悄去了解前几年那些灯谜,又怔了怔,觉得颜舜华说得也有道理。习文和练武虽然难,但女儿家应当也是可以做的,定国夫人就是这样的巾帼英雌! 想是这样想,薛璇玑还是觉得颜舜华太过自大了,抬手捏了捏颜舜华挺翘的鼻子:“天底下聪明人多得是,要拿到它可没那么容易。” 颜舜华笑眯眯。 马上就要离开灯园,薛璇玑让颜舜华和林灵妙都戴上帷幕,三个人齐齐走了出去。 沈云初没拿到琉璃灯,总觉得手中的灯不太好。但女孩们已经陆陆续续出了灯园,要是继续犹豫可能会和颜舜华错过,沈云初只好拿着那盏不尽如人意的花灯紧张搜寻颜舜华的身影。 以前父母都说他要娶表妹,所以他从小就守在表妹身边。他这个表妹是最机灵的,也是最爱闹的,要是嫁到别家指不定会因为跳脱的脾性被人看轻。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照顾表妹和娶表妹都是责任,可在这大半年来他发现表妹不一样了。 她好像一下子变得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 沈云初握着花灯长长的柄,考虑着等一下怎么把它送给颜舜华。光是这么想着,他的耳根已经微微发红。 正想着,沈云初已经看见了颜舜华三人的身影。他蓦然加快脚步,想要快些走到颜舜华面前。可在沈云初走到颜舜华对面时,一盏琉璃灯横在他们面前。 沈云初错愕。 那人一袭白袍,系着雪白的披风,看着像是冰雪里走出来的人。往上一看,对方脸上戴着街市里卖的面具,夸张的画像掩住了他的五官,只能看到乌黑如墨的发丝和稍稍露出一点的下巴。 是那个拿下琉璃灯的人! 沈云初心突突直跳,直直地盯着那人看。 那人却没注意到沈云初的目光,恍若不经意般往前走了几步。 “晚晚。”对方的嗓音十分好听,语气也柔和而亲近,“这盏灯送给你。” 沈云初隔得有些远,却还是听见了对方那句“晚晚”。电光火石之间,他认出了对方的声音!那是那个曾经到鹿鸣书院求学的人! 沈云初定定地看着颜舜华。 颜舜华不喜素色,衣物大多是鲜艳的。小孩子穿衣服没那么多避忌,什么颜色都能穿。眼下还在年节之中,颜舜华自然还是披着红色披风,上面有着繁复的暗纹,远看不觉得如何,近看才能看出它绣的有多细致。 与颜舜华不同的是,站在她面前那人穿着简简单单的素袍、披着简简单单的披风,长发也被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青玉簪固定着。这样素净的衣着,却没掩住他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与温雅。 来的自然是东华郡王。 两人相对而立,地上是无边的白雪,树上是如火的红梅,一切都显得那么地恰到好处。 隔着面具,东华郡王安静地注视着颜舜华,专注而温柔的目光仿佛穿过了两辈子的时光。 颜舜华一愣,也认出了戴着面具的人是谁。对上东华郡王的双眼,颜舜华心中一暖。她不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人,若是不知道便算了,既然知道对方的心意,而自己又对对方有同样的好感,那她绝对不会在意前世今生的种种阻碍。 颜舜华弯起眼睛一笑:“好。”她大方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灯,“我很喜欢。” 东华郡王心怦然一跳。 接着眉眼之间都盈满了笑。 他就知道他的晚晚永远和别人不同。 在距离他们十步之遥的地方,沈云初沉默地站在那,手中紧紧攥着灯柄,感觉那早已被抓得温热的木质灯柄几乎陷入了自己掌心。 刺骨地疼。 ☆、第59章 灯会上人潮熙攘, 这一隅的变化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东华郡王赠了灯,便目送颜舜华一行人上了马车, 消失在明亮如昼的灯火之中。 马车中, 三个女孩解下了帷幕。薛琳琅看着颜舜华手中的琉璃灯,又看了看颜舜华脸上微微的笑意,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眨巴一下眼睛, 问了出口:“刚才那小郎君你认得吗?” 听薛琳琅说“小郎君”, 颜舜华才想到东华郡王如今也才十余岁,年纪算不上大。她一直把东华郡王当成当初那位病弱郡王来看, 如今仔细一想,倒觉得东华郡王和从前大不相同,处处都透着不一样。颜舜华大大方方地一笑:“认得的, 我们一起在鹿鸣书院念过书。” 林灵妙看着颜舜华含着笑意的眼睛,不由想到刚才那白衣男子的模样。对方看起来比她们稍稍年长一些,气度也颇为不凡, 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若是颜舜华早早成了亲,她们还能像如今这样亲近吗? 林灵妙正想着, 颜舜华却把手炉往林灵妙手里一塞, 说道:“你的手冻得有点红了,拿着这个。里面烧的是玉润调的香, 可好闻了, 一点都不熏人。”说完她又摸了摸林灵妙柔荑般的手,感叹着说,“你这手生来就是用来弹琴的!” 薛琳琅在一旁抿唇笑:“晚晚你这么体贴, 若是男儿身肯定能把姑娘们都迷倒。”她看着颜舜华明丽的眉眼,“我本来还担心你再长几岁会让提亲的人踏破门槛,结果你竟已有了心上人,有些人恐怕要伤心了。” 颜舜华才不管薛琳琅的取笑。 颜舜华家离得最近,薛家马车先把颜舜华送回家,接着才送林灵妙回去。到了林灵妙外祖家,林灵妙在婢女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旁的薛靖安蓦然将她护送到大门口。见林灵妙转头与自己道别,薛靖安突然抬起手,拿起手里的灯笼递给林灵妙。 林灵妙一愣。 她看向那个灯笼。是最普通的那种,没有太多的花样,纸做的的灯面上画着简单的兰花,远远不如颜舜华收到的那盏琉璃灯。 兰花!林灵妙眉头跳了跳。她仰头看向薛靖安。 薛靖安说:“我学武的,不太擅长解谜,只能解开最简单的。”他顿了顿,“但是最简单的,也可以挑一个。你的琴上有兰花,手帕上也有,我想你应该喜欢的。” 林灵妙呆立原地。 薛靖安说:“给你。” 林灵妙手里被塞了盏灯,心中思绪翻腾。她本就是敏感多思的人,一瞬之间心里就有了千万种想法。薛靖安是看不上她的,林灵妙一直都知道,所以也很少自讨没趣,只与薛琳琅和颜舜华相交。薛靖安送灯给她? 薛靖安深深地看了林灵妙一眼,对林灵妙说:“出来看灯却没有收到灯是非常丢脸的,所以我送你。” 林灵妙:“……” 她瞪了薛靖安一眼。 薛靖安哈哈一笑。 林灵妙见薛靖安笑容朗然,心情也莫名转好。她也微微地笑了起来,落落大方地拿好手里的灯,看了看上面秀致的兰花,又看了看剑眉星目、器宇不凡的薛靖安,轻声说道:“谢谢薛家哥哥。” 林灵妙一声“薛家哥哥”,叫薛靖安着着实实地愣了神,他怔怔地看着林灵妙转身走入府内的背影,久久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腿。直至薛琳琅派婢女过来唤他,他才猛地回神,暗骂自己几句,大步流星地回到马车旁,跨上自己骑来的高大马匹,踏着夜风归去。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一夜的夜色好像特别好,吹来的风仿佛也带着几分馨香和温暖,像是冬日将远、春意将至。薛靖安回味着林灵妙刚才那一笑,再回味林灵妙那一句“薛家哥哥”,竟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出的舒心惬意。 林灵妙母亲的旧事他知道,起初他也确实不喜欢林灵妙,只是看到这年纪小小的姑娘处处受人摆布、处处遭人欺负,却又那么地恬静安然,明明什么都能让她难过,偏偏她又挺直背脊承受。有的时候对一个人的在意,往往是从一次不经意的注视开始的,所谓的动心,大概就是从最初的不经意到后来的着意关心。 薛靖安微一扬鞭,比马车快一些抵达薛府。薛琳琅下了车,见薛靖安已把马儿交给小厮,脚步轻快地朝自己走来,面上不见半点心虚,便笑着说:“哥哥你瞒得好紧,连我都不曾察觉你的心思。” 薛靖安抬手刮了刮妹妹翘挺的鼻子:“我也不见得知晓我自己的心思。我也就是看有人给那颜家妹妹送灯,才想到你们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他不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反倒调侃起薛琳琅来,“我这聪慧可人的妹妹,将来也不知会说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薛琳琅一跺脚,提着裙摆跑了进府,不理薛靖安了。 见薛琳琅露出少有的小女儿娇态,薛靖安哈哈一笑,转道去见薛侯爷。薛靖安和薛琳琅的安全是重中之重,薛侯爷自然派人跟着,薛靖安前脚把灯送出去,薛侯爷就晓得了。 薛靖安主动找过来,薛侯爷哪还不明白儿子的心思?他摆摆手,对薛靖安说:“你的事,我不管。你若真看上了,你阿娘自会找媒人上门去说亲。” 薛靖安倒有些意外。他知道薛侯爷厌恶林灵妙的母亲,还以为薛侯爷会不喜林灵妙。 薛侯爷只看一眼,便明白薛靖安的想法。他笑了起来:“我还不至于迁怒到一个小女孩儿身上。更何况我的两个孩子我还不了解吗?你们看着平和可亲,实际上心高气傲得很,你们能认可的朋友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顿了顿,“你若是看上颜家姑娘,我可能还会反对反对。” 薛靖安不解:“这是为何?”他觉得薛侯爷应该更看好颜舜华才是。 薛侯爷背着手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布满星斗的天穹许久,才说:“这颜家姑娘,一般人娶不得。”颜舜华虽然姓颜,却是还沈家长大的,又是今上意中人之女,谁娶了都不能让人放心。若是太子没被废,那她必然是命定的太子正妃。可惜啊…… 薛靖安听薛侯爷这样一说,当即不再多问。他最不耐烦的就是朝中文武那些弯弯绕绕。他还小,心里没装着那么多的家国天下,他只想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好好感受心底那一块突然生出的柔软。 薛侯爷站在窗边,一直看着幽幽的夜色,最后缓缓叹了口气,披上外套回了房。妻子已经睡下,睡颜安恬,少年情窦初开的情思他也有过,走到如今这一步,便是因为最初的那一份情动。薛侯爷脱下外套,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将妻子揽入怀中。 他所想要的,也不过是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日子罢了。 薛家风平浪静,颜家却布满暗涌。 沈云初强打起精神送颜舜华回到家,每每看见颜舜华手中那琉璃灯,心里便像有万千琉璃乍然碎裂,碎片片片扎在他的心窝。他看着颜舜华脸上那坦然大方的笑意,只能把那种不明不白的痛楚压下去,叮嘱颜舜华好好休息。 颜舜华没察觉沈云初的异常,带着珠圆、玉润回了房。在颜舜华的记忆之中沈云初一直是这样的,不管她做什么事沈云初都不会多问,只会含笑支持她。她回到房里把灯挂好,有些乏了,按着沈云初的叮嘱提前洗漱歇息了。 沈云初也回了房,默不作声地关上了房门,把灯挑亮一些,在灯下练起字来。在通州他是人中龙凤,人人都知道他是谁,人人都对他很恭敬,而颜舜华只是个爱胡闹的小姑娘,不怎么起眼,不怎么爱与别家姑娘往来。他原以为被他们这样娇宠着的姑娘,将来也只能嫁回他们家,没想到早已引来有心人觊觎…… 沈云初沉下心提笔写字。 在把同一幅字反复写了百余次之后,沈云初才放下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这样是没有道理的,所谓的婚约不过是长辈在提,晚晚不知道,颜正卿也没应承,他与晚晚之间也不过是兄妹间的相亲相近。 这难以忍耐的锥心之痛,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 沈云初重重地捏着手中的笔,手背青筋微显。就算有道理,这世上本也没有多少讲道理的地方。 过了许久,沈云初微微松开手,放下笔,熄了灯,在无垠的黑暗之中睡下了。 另一边,颜正卿自颜舜华出门后就一直担心,等人回来了,却听下人说颜舜华早早睡下了,沈云初则关起门在练字,不由皱起眉头。沈家人的想法他很清楚,也不反感沈云初这个“准女婿”,可出去看灯之后竟这么古怪,顿时让颜正卿上了心,找来随行的珠圆、玉润,询问她们灯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珠圆、玉润从小跟在颜舜华身边,听颜正卿问起来,对望一眼,不知该不该说。她们本也以为沈家郎君会是她们姑娘的夫君,可刚才她们姑娘当着沈家郎君的面收下了另一个男子的灯! 珠圆有些迟疑,玉润则是理了理思绪,娓娓将方才的事说了出来。她们姑娘还小,有些事还是得由长辈来做主,可不能让她们姑娘轻易被人骗了去! ☆、第60章 第六十章 颜正卿听了玉润的话,眉头微微拧起, 抬手挑了挑灯芯, 让屋里的灯光变亮一些。他这女儿年纪小, 心气却高得很,想法也比同龄人要早熟些。 寻常女孩儿在这时候情窍没开,长辈要是有意接亲就让两家小孩凑一块玩玩,往后谈婚论嫁稍稍引导,便能让他们恩恩爱爱地成亲。颜舜华不一样, 她是有自己主意的, 她那脾气比牛还倔,一旦做了决定便是天王老子也拉不回来。 颜正卿仔细盘问了一番, 大致摸着了底, 打发珠圆和玉润回去伺候,自己盘算着趁着年假去寻那大胆的少年探探。若是那人才学、出身都不差,颜舜华自己又喜欢,把女儿许他也不无不可。 转念想到沈云初,颜正卿又叹了口气。本来表哥表妹,堪称良配, 但他亏欠颜舜华良多, 婚姻之事若是颜舜华自己没那个心思, 他也不愿逼迫颜舜华——本来他与颜舜华母亲就是相知相恋才成亲的! 只是对方到底如何,还得亲自去看看才晓得。 颜正卿辗转反侧,一宿没睡好。第二天他寻了个由头出门,去那慈孝寺寻那个“登徒子”。 谁都不知道这一天发生过什么。 颜正卿从慈孝寺回到家中, 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久。颜舜华大半天不见颜正卿,又听下人说颜正卿连午饭都没吃,顿时担心不已,蹬蹬蹬地跑到颜正卿书房外敲门。 颜正卿这才如梦初醒,把书房门打开。 颜舜华仰头看着颜正卿:“阿爹你怎么不吃饭?” 颜正卿抬手摸了摸颜舜华的脑袋。他摇着头说:“没什么。晚晚,没什么。”颜正卿蹲下-身,伸手把颜舜华抱进怀里,“不管你要做什么,阿爹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再也不会让他的晚晚陷入那样的绝境,一个人骑马奔赴必死的边境。 年关过后,颜正卿没有走,倒是窦家那少年郎来和颜舜华道别,说他这几年采不了枫糖了,让颜舜华没事的时候去弄一点儿,回头他回京了也能尝尝鲜。 颜舜华一听就明白了,窦侯爷又要到南边去。有了窦侯爷,自然不需要颜正卿。 窦侯爷一走,颜正卿就到户部走马上任。 颜舜华依然时不时入宫陪伴顾衍。开春顾衍身体转好,颜舜华便拉着他悄悄出宫去玩。顾衍循规蹈矩一辈子,也不知怎地竟生出了几分童心,由颜舜华领着出宫玩了一趟。他从小体弱多病,后来没来得及开府便被推上帝位成了傀儡,一生都生活在禁宫高墙之中,比之被选入宫侍奉他的妃嫔们都不如。 顾衍跟在颜舜华身后走过热闹的街,感觉和站在城墙和马车上看很不一样。周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叫卖声、交谈声、吵嚷声。颜舜华如数家珍地给顾衍说起每条街道有什么好东西,一边还买了些吃食解馋。 见顾衍转头看着自己吃东西,颜舜华笑眯眯地说:“您不能吃外面的东西,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顾衍把颜舜华抱了起来,挤过拥挤的人潮,走到了一处拱桥之上。 河道里停着一些画舫,有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歌,琴声和歌声相呼应和,伴着午后的微风吹来,很有几分温柔味道。 旁边的茶馆也很热闹,有人在里头说书,讲的是狐仙的故事,狐仙法力无边,却爱上了凡人。她甘愿舍弃自己的法力,成为凡人的妻子,结果成亲几年之后他迷上了狐媚的青楼女子,弃了结发狐仙。狐仙伤心欲绝,走入了画纸之中,从此不再出现。这简简单单的故事,说书人偏是舌灿莲花,说得叫人欲罢不能。 故事讲完了,他便拿出一幅画来,画上美人画得栩栩如生,美不胜言。众人刚才故事听得尽兴,见了这画便觉得画上人是画中仙,纷纷出价要买回去,一时间把价钱抬到了几十两,最后由个长相富态的富家公子高价买走了。 众人再一看,卖画的人也拿着银子跑了,哪还有什么说书人,哪还有什么画中仙。 颜舜华啧啧赞叹:“那人可真聪明啊!要是有他在,很多事可以事半功倍呢!”一幅画若不是有名的人画的,顶了天也只能卖几十文,偏偏这人卖了几十两,多厉害的人才啊! 顾衍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聪明人。他笑道:“确实很聪明,回头我把他找出来,让他给你打下手,你想做什么都让他帮你做。” 颜舜华两眼发亮:“真的?” 顾衍刮刮她挺挺的小鼻子:“我骗你做什么?”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顾衍没说谎。第二天颜舜华见到了昨天那个说书人。说书人叫唐书文,年方而立, 身姿矫健, 目光如电, 端的是器宇轩昂。颜舜华向来喜奇人异事,却不曾见过这人,不由好奇地请对方到亭子里喝茶。 茶是时兴的炒茶,工序其实并不复杂,喝过慈孝寺茶的人回去一咂摸, 便能咂摸出相似的法子来。再不济的, 跑去慈孝寺偷学了手艺再做,也能做出上好的茶叶。慈孝寺本不是卖茶营生的, 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颜舜华这儿的却是实打实的真家伙, 一入春东华郡王便叫人送了一批过来,说是新摘的春茶。 从前东华郡王也是这般体贴入微,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叫人送到颜舜华那边。颜舜华那时以为他对谁都这样,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品着东华郡王送来的新茶,心里却有种甜丝丝的感觉。她唇边噙着笑, 对对面容貌俊美的客人也和气得很:“唐突先生了。” “不唐突, 不唐突。”唐书文斯斯文文地啜了口茶, 打量着园中景致。这院子并不如寻常高门大院精致,花木错落交叠,生长得颇为随意,却透着股天然的灵气。他的目光转到眼前的颜舜华脸上, 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笑呵呵地说,“姑娘这园子修得可真好。” 两人闲谈片刻,都摸不着底,颜舜华索性说起窦侯爷此去南疆事儿来。失了青州和越州,窦侯爷成了众矢之的,顾衍此次重新起用窦侯爷可是顶着极大压力的,户部那边左支右绌,掏不出那么大一笔银钱来。 唐书文却说:“弄钱有什么难的,给我十文钱的货我能卖一千文;给我一千文的货我能卖一千贯。这事儿就像滚雪球,滚到哪儿就把哪儿的银钱都吞进来,最后雪球就能越滚越大。”他看了颜舜华一眼,“过年那会儿你们就做的不错,只是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颜舜华两眼一亮,兴致勃勃地与唐书文细谈。两人聊了大半天,直至颜正卿轮班回来了才想起要吃饭,不由一起用了饭。 隔天顾衍知晓颜舜华与唐书文一见如故,索性直接把唐书文塞进户部当侍郎。 颜舜华把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做,自己竟清闲了。她见天气正好,领着珠圆、玉润坐着马车出城,去慈孝寺寻东华郡王玩。东华郡王正在看书,颜舜华不让小沙弥通报,蹑手蹑脚地绕到花树背后,悄悄摸摸地从后边走进,脚步轻得连落花都踩不碎。她笑弯了眉眼,突然伸出手蒙住东华郡王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东华郡王被那软软的手掌捂住了眼,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他便是认不出她的手,也能认出她的声音不是吗?东华郡王故意道:“嗯?是释静吗?” 颜舜华把手捂得更紧:“猜错了,再猜!” 东华郡王笑道:“那肯定是圆空大师了。” 颜舜华哪还不明白东华郡王是故意逗她。她松了手,绕到东华郡王面前朝他转了个圈,亮出自己一身男童装扮。小女孩儿还没到长胸脯的年纪,前面还平平的,头上梳两个小包包,把头发都裹起来,看起来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颜舜华两眼发亮:“是我!听说今日有南山诗会,也有什么文人论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东华郡王说:“好。” 东华郡王进屋换了身衣裳,是普通的文人装扮。他还是个半大少年,穿上士子的衣着后多了几分人味儿,不再是平时那矜贵而又出尘的模样。 颜舜华左看右看,觉得发冠太张扬了,把东华郡王拉到镜子面前自己给他梳头,末了又找了顶文生爱戴的帽子出来,戴到东华郡王头上,乌黑漂亮的头发都被裹起来了,旁人只能窥见一点点美人尖。颜舜华夸道:“公子长得好看!” 东华郡王耳根微微发红。 颜舜华知道东华郡王脸皮薄,不再乱夸,拉着东华郡王出了门。南山离慈孝寺不远,他们不用车马就能走到,于是颜舜华和东华郡王穿过盛开的桃林漫步徐行,不慢不紧地前往士子们开诗会的地方。 诗会和论道颜舜华其实都不擅长,但东华郡王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不是身体拖累,东华郡王不管文韬武略都是一等一的好。既然东华郡王身体已经好了,做事便不用束手束脚了,先把名声打出去! ☆、第62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晚晚和东华郡王一起刷人气, 攒资历, 顾衍也支持他们。 沈云初黯然神伤, 回了通州。 然而虽然晚晚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人的心态,历史却还是没扭转过来。 外敌铁蹄依然南下。 期间李卓然为了扭转局势受了重伤, 忘记了晚晚的存在, 雅若陪伴在他身边,帮他成就草原霸业。 敌军破城, 顾衍病故, 晚晚和东华郡王留守,临危受命登基为皇。 傅昆与顾成晁南逃, 在逃亡文官的拥戴下成了南皇帝。 沈云初得知祖辈“共享天下”的约定,生出野心,割据北边各州, 程咏絮为追随沈云初与程父决裂。 天下分崩离析。 晚晚与东华郡王重振京城,拉拢人心,各方也需要休养生息,局面渐渐稳定。 多年之后, 东华郡王收复南朝廷,顾成晁发疯,傅昆外逃。 此时李卓然成为草原霸主,挥师南下。北边诸州无法抵挡, 晚晚带人支援通州,沈云初却还是战死阵前。 少年相交,沙场相见, 李卓然听闻来援的是晚晚,隐隐觉得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晚晚也不再顾念旧情,率人与李卓然周旋,双方难分高下。李卓然偶然看见被铁蹄践踏的葡萄园,想起当年自己远走草原的初衷,痛苦不堪,未再与晚晚相见,连夜带兵离开。 朝廷有人对晚晚的出身有意见,认为她与叛党沈家有亲缘关系,朝中众人站出来为晚晚说话。 众人才惊觉晚晚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帝后相得。 遗憾当然是有的。 好事儿也有。 璇玑和灵妙都找到了好的归宿。 三个人一生都像少时那样要好。 重生没能改变所有憾事,但也迎来了新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拖了一年,每每动笔都写得很慢,没办法把原来的想法都写出来,真的没办法再拖下去了,所以现在把剩下的内容捋了一下放出来。om对不起一直追文的大家,我错估了自己的能力,写古言还是太勉强了,以后写法更成熟再碰这个题材吧~么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