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座上的影子》 序幕 情人座是情人才能坐的位置,别人坐上去,感觉就不对了。 对不起,我必须清除情人座上的影子,才能嫁给你…… 她的头发很黑,比大部份人都来得乌黑亮丽,她的发丝盘在脑后,几缕散发垂在颊旁,在光线照耀下,熠熠生辉。 她长得相当美,瓜子脸、弱柳眉,带着一股林黛玉似的灵气,纤细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精致得像个陶瓷娃娃,这样的外表,往往让人误解她是温室花朵,事实上,她并下是。 她叫做姚子夜,是个编辑,进入出版集团不过短短几年,就从文字编辑升为总编,仗势的,不是她的美丽柔弱或家世背景,而是她对文字和时尚的敏锐度。 由她主持的女性杂志pretty,在英国的年销量从百名外爬升到第一名,而各种语言译本,行销世界十二个国家。 在出版集团里,她的能干带给同事们的惊艳,远远超过她的美貌。 现在,她坐在机场的椅子上,紧闭眼睛、偏着头靠在椅背,她累坏了,即使顶着一个大浓妆,仍然掩饰下了她的黑眼圈,从身边定过的旅客,都忍不住驻足多看她几眼。 在英国,穿着新娘礼服的东方美女,的确相当容易吸引人们目光,何况礼服还是由香奈儿设计师专门为她量身打造,船形领边,绣了一整排的8,千百只展开双翅的粉蝶像千百个8,停靠在她的裙摆间,只要轻轻一动,那些美丽的数字就会在脚边翩然飞舞。 “很美丽对不?她是我的逃婚新娘。”一个高大的男人轻步走来,对着正在注视睡美人的女孩们说。 她们回过头,在看见男人的同时惊呼。天啊,好帅的男人!他嘴边挂着浅浅笑容,看着熟睡中的女子。 他是英国珍爱出版集团的总裁,不曾出现在电子媒体上,他的年纪很轻,却成功地将一个百年老店翻新,珍爱出版的各类杂志成了世界各国年轻人的最爱,不管是时尚美容、休闲运动、明星八卦、观光旅游……每种不同的杂志都做出与众不同的特色风格,让它们在世界各地一枝独秀。 女孩们的眼光定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 他是中英混血儿,有着一头浓密的黑褐发,却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他的五官立体,像所有混血儿那样出色,他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结实匀称的身材让人垂涎不已。 “有了你这么棒的新郎,谁还肯逃婚?”女孩笑说。 “可是她逃了,丢下两百个在教堂空等的宾客。”带着无奈的笑容,他望着沉睡的新娘说。 在今天之前,若是有人告诉他,他的新娘将会逃婚,他打死都不信,子夜是那么理智、负责的女人,怎么可能? 没错,就是这四个字——理智、负责。他需要这样的女人来和自己“合作”,合作出一个正常、健全的家庭,所以,他的新娘非她来当不可。 “为什么?难道你做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她说,她必须清除情人座上的影子,才能安心嫁给我。你可以告诉我,什么是情人座吗?”蓝眸中透出一丝不解。 另一名年轻女孩笑了,他看见她串在舌尖的珠子。 “情人座是情人才能坐的位置,别人坐上去,感觉就不对了。电影院里有情人座,餐厅里有情人角落,而有些男生的机车后座只留给情人。 “我猜,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男孩,还没有从她心里的情人座离开,也许她需要一点时间,把心空出来,才能容纳你这个好男人。” 他点头,终于弄懂何谓情人座。 打从见到姚子夜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最适合自己的女人,无关爱情、无关乎感觉,他要的是一个成功的结论。 他不相信爱情甚至于……轻视爱情,对他而言,爱情不过是一种商业产品,不确定性高过确定。但他对婚姻、孩子有很大的期许,他只准自己赢。 女孩们挥挥手走远了,他坐到子夜身边,望着她眼下的疲惫,想起他曾经问过她,“你为什么要这么拚命工作?” “我不要让脑袋有一丝空间。”她回答。 “不留一点空间,怎么能装得下我这个好男人?” 当时,她苦笑不答,低头回避他的问题。现在他总算了解,只要脑袋空出一丝空间,他尚未入住,某个男人便会先行强势入侵,让她躲不开。 握住她的手,他是个体贴包容的绅士,他理解她的为难。 在他的手覆上时,子夜惊醒了,在看清是他后,万分讶异。 他笑了笑,“不要那么惊恐,我不是来逮你回礼堂的,只是……你不是常对属下说,做事要有计划吗?怎会都要逃婚了,却什么都没准备。” 他指了指她手边的小钻包,那是和礼服搭配的,功能是漂亮,不是装物品,他想,里面顶多只能放几十块英镑和手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子夜还是没想透,为什么他会出现。 “你在电话里说,必须清除情人座上的影子才能安心嫁给我的时候,我听见广播的声音。” “那你……”她想问,你不生气吗?可他没给她机会问。 “我帮你把衣服和护照证件都带来了,你去换衣服,我去买机票,我们分头进行。”他把一个大大的纸袋递到她手里,离去前,他转过身确定,“是到台湾,对吧?” “为什么?”她不懂他的举动,他应该留在现场收拾残局,而不是在这里买机票,问她要飞哪里。 他喜欢她难得露出的迷糊。“别告诉我,你想穿着新娘礼服上飞机,我比较喜欢低调。” “可是我、你……”她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他笑着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不是我也不是你,是‘我们’要一起上飞机。” “为什么?” “因为要把那个霸道的男人从情人座上赶走,你需要我帮忙出力。” 她凝望他。他为什么不生气愤怒?为什么不召开记者会指责逃婚新娘的罪状?他该表现出受创甚重,博得观众同情……他应做的事很多,就是不该追到机场,还说要为一个背叛者出力。 见她发傻,他笑道:“快去吧,两个小时后有到日本的飞机,我们在那里转机好不好?” 她傻傻地点了头,仍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从台湾回来之后,你还是会嫁给我,对吧?”他问。 她又点头,这次,多了两分笃定。 有了一点点后悔。她不懂,拥有这么温柔体贴的满分男人,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心中的影子?是先入为主,还是她从未真正将那个人自心中剔除? “edward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太莽撞,可是……” “可是这件礼服让你无法呼吸?我早该看出来的,在你试穿礼服的时候。”他莞尔地帮她把头纱取下来。 那个时候,她跟他说,婚纱上面的钻石太重,怕颈椎无法负荷。现在回想,当时,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举棋不定。 “不是礼服的问题,是我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准备,没想到在进礼堂之前,却突然发觉,就这样嫁给你,对你对我都不公平。我必须回去,把过去的事做个了结,我需要把事情厘清楚。” 所有人都说她幸运,爸妈也说她肯定前辈子烧了好香,但即使身穿着婚纱,她仍然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婚姻,她实在找不出任何的理由逃婚。可是她逃了,为一个连自己都很难说服的原因。 “我懂,对于这个,我需要负点责任,我太忙,忙到没有和你做好沟通,如果我们对彼此再坦承一点,也许我会知道困扰你那么久的问题是什么,也说不定,我们早就解决问题,携手走过红毯那端。” 她无声叹息,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了,我要打几个电话,联络公司主管,也联络我们双方的父母亲,让他们不必替我们操心,还要把回台湾的食衣住行敲定,那你是不是先……”他指指洗手问方向。 深吸口气,她握紧手上纸袋,轻声道:“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不,我知道。”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满心感动、感激。这么好的男人,是她对他不起。 ****** 白花花的太阳晒在杜岢易身上,映出他的健康肤色,他有一口白牙,一头比烫过还漂亮的卷发覆在额前,带出几分性感,他的嘴巴薄而宽,微微向两旁拉扯,透露着些许不耐,他的眼睛很黑,黑得深邃,眼角处略略上勾,许多女人都会被这样的眼神勾引。 他刚从一场会议中离开,身上还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健美的身材裹在合身的西装里更显高姚精壮,许多经过的女孩,都忍不住多望上几眼。 拿出手机,从电话簿里找出丫头的号码,拨出。 他告诉自己,她要是再不接电话,就不等了,谁管她身上扛几十斤行李。 铃、铃、钤……当铃声响了将近二十声时,周采萱终于接起手机。 “你到底在哪里?” 杜岢易看了眼手表,他约了客户见面,这是个很重要的客户,合约谈成的话,今年业绩至少提升十个百分点。 “别急咩,我在拿行李,再等我十分钟。” 周采萱口气懒懒的,一听就知道刚睡醒,她是旅游达人,上机睡觉下机尿尿,生理时钟和飞机时间搭配得极为巧妙,半点不浪费。 “你十分钟之内不出现的话,我马上走人。” “可以啊,你走了就别怨我不把礼物送给你,不盖你,我的礼物超了不起,收不到的话,你会后悔终生!” “神经。”她全世界飞来飞去,走过多少个国家,从来没想过买礼物送他,这次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脱线,竟在英国机场打电话给他,指名要他来接机。真是个疯丫头! “好吧,你就当我发神经,不要后悔就行。”说话间,她连续打两个呵欠,这趟旅程真够累人。 “剩下七分钟……”他语带威胁。 “你真的很计较……啊,我看到我的行李箱了,待会见。”她说风就是雨,匆匆挂掉手机。 他不耐烦地在走道里来来回回,想到周阿姨的关心笑脸和她的红烧狮子头,不耐烦稍减两分。 手机响起,他看一眼来电者姓名,考虑了三秒钟,接电话。 “岢易,你最近有没有空,可不可以帮妈妈和赵叔叔一个忙?” 这是另一个长不大的丫头,他叹气。“什么事?” “赵叔叔要拍一支饮料广告,想拜托你当模特儿。”她的声音带着撒娇。 “没空。”他想也不想就拒绝。 “不要这么急着反对嘛,赵叔叔的广告需要一个阳光男孩,如果你帮赵叔叔的忙,他也愿意免费帮你们的新软体做广告,你想啊,如果饮料广告爆红,你红了,游戏软体的广告也会跟着爆红,到时候,你们公司的年销量不就会大大提高?” 阳光男孩?见鬼,他已经二十八岁,不再是九年前的笨小孩,笨到以为行销自己这张帅脸,就可以心想事成。何况他的公司,哪需要靠他去卖脸来提高销量。 “我、很、忙!” “给妈一个面子,再考虑考虑吧。” “没得商量。”压下按键,他非常不孝地挂掉电话,幸好,在翻脸之前,周采萱先一步出现在他眼前。 “哈罗,我到了。”她的马尾随意地挽在后头,有三分之一的头发散在颊边,她的眼角还黏着两坨眼屎,嘴角下方有口水印渍。 不认识她的人会误以为她坐在商务舱,不然,没道理睡得这么棒,但杜岢易太了解她,就算公司替她买商务舱机票,她也会换成经济舱,赚取中间差价,因为她就是躺在水沟盖上都会睡得很好。 “快上车。” “别急,你先看看这个,我去洗把脸,等一下我不回家,先送我到出版社,老板在等我的稿子。” 她从包包里抽出一本时尚杂志,那是她在英国机场买的,若不是飞机马上要起飞,她会为了里面的消息,多待上几天。 “我对这种无聊刊物不感兴趣,你到我公司再洗脸,我让小方送你去出版社交稿。”他连看都不看,又瞄两眼手表,时问有点窘迫。 “拜托,请看清楚一点,看看封面上那个女生,是不是你找了九年的那位。”她没好气地把杂志摊平,指指穿着香奈儿婚纱的女人。 杜岢易一愣,低下头,不必看太仔细,他就认出来了。没错,是他找了九年的女生。 找这么多年了啊……他登广告、聘征信社,他把自己搞得很红,甚至做了个部落格专门寻她,可她像人间蒸发似地,让他怎么都找不到。 他想她、念她,在脑袋里勾画千百遍她的影像,终于让他看见她了……但她却穿上婚纱,变成别人的新娘。心在瞬间拧扭,好看的眉毛向中间聚皱,他像被狠狠打了一拳般,痛得低下头。 丫头看着他,轻叹。九年,够久了,他早该清醒,当头棒喝虽然残忍,总比让他毫无目的地等下去来得强。 “里面有十页丰富的内文介绍,你慢慢看,我去洗把脸。” 她把瞬间变呆的杜岢易拉到椅子坐下,再将自己的行李堆在他脚边,抽出盥洗包往厕所方向走去。 他打开杂志,看着久违的女孩,细细读取里面的介绍文。 原来他们全家移民到英国,难怪他怎么都找不到她;她果然念了她最喜欢的文 学,只可惜,她不是在台湾受的教育;她的容貌果然还是和多年前一样美丽,淡淡的笑容和高中时期一样清新。 只不过他没想到,她会变成女强人,他以为像矜贵公主的她,不是会成为小说家,就是老师。 时间改变太多事,多得让他措手不及。 只是,她怎么就要结婚了?他看着上面的日期,不对,不是“就要”而是“已经”,她在昨天就嫁给英国富商。 他听说过edward,许多财经杂志上都曾经介绍过这号人物,他的身世、他的背景,他如何把一个将近倒闭的老公司带领出新局面。 他的传闻很多,但是照片从不登上杂志,他不传绯闻,他是所有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号人物足以匹配得上他的子夜。 只是……他一直以为,缺了洞的心脏,老天会给他机会,没想到,到头来,仍然是晚了一步。 颓然把书阖上,他找了她那么久的时间,没有放弃过,现在还能继续固执下去吗?双手紧握拳头,青筋浮上,紧咬的牙关绷硬了线条。倘若上天肯给他机会,哪怕只有一点点,他绝不放弃,可是机会……成了奢侈的想像。 恨恨地,他把杂志用力往地上摔去,啪地,巨大声响引起许多人的注目,他才不管,他忙着和上天抗议。 姚子夜偏过头。那本杂志好眼熟,还是英文版的…… 她忍不住弯身捡起。没看错,是他们家最新版的杂志,她还化身为受访者,为它拍了十几组婚纱照,接受记者采访。 那天过后,她深刻了解,当编辑比当受访人物来得轻松。 是谁和他们家的杂志有仇?她拍拍杂志上面的灰尘,回头寻找它的主人——当她和杜岢易四目相交的刹那,地球仿佛忘记了转动,空气凝结、空间停顿。 在偌大机场里,他们再也看不见别人,他们只看得见彼此,只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 杜岢易不敢置信。原来发脾气有效,原来老天和政府一样,只要抗议就会有改变!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想确定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他摸到她了,软软的,触感和多年前一样;他看到她了,她的脸还是美美傻傻的,好像被他电到,像多年前一样;再靠近一点,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百合香,像多年前一样。 通通一样!没变,他的子夜完全没改变,他要大叫。 姚子夜是真的傻了,傻得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不能多靠近他两寸,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表情动作,看着他像中了十亿乐透一样,到处乱跳乱嚷。 当!突地他想起她结婚了,智商猛然减退,变成货真价实的低能儿。 低能儿会如何解决她结婚这件事?很简单,把她藏起来,让她丈夫找不到就行了。 于是,他抓起她的手,二话不说,逃出机场、逃进他的轿车,途中,他还嫌她穿高跟鞋跑不快,干脆打横抱起她,一路飞奔。 他忘记自己是来机场接丫头的,忘记丫头的行李箱里有很重要的电脑和资料,忘记他约了会提高十个百分点业绩的大客户……他忘记所有的事,脑袋瓜里只记得一件事——他要把她藏起来! 第一章 当天才一点都不好,人生那么长,干么急着把事情提早做光? 努力付出的第二名,绝对比什么都不做就拿到的第一值得骄傲。 姚子夜,你真的很棒! 九月份,各级学校纷纷开学,一大早,陆续有穿着崭新制服的新生走进校门,许多学长学姊聚在校门口卜兴奋地等着看今年学校会出现什么样新面孔。 这里是黎新高中,校园里椰子树耸立,都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树了,上面结实累累,再过不到几个月,就可以看见外聘工人搭着升高机上去采椰子,免得成熟椰子掉下来,砸伤同学。 其实,学校大可以把椰子树砍掉,改种其他树种,不必像现在,每年都要忙上一回。只是摘椰子之后的延伸活动,已经成为学校的传统,不管是学生、老师或老董事们,都很期待这个活动。 于是一年一年下来,椰子树越长越高,几乎要长到云端似的,让这个学校有了热带国度的风情。 “哇!极品!” 在一个三年级学长喊出第一声之后,接连而至的口哨声此起彼落,再不久,有人开始拍手鼓噪。“美女、美女、美女……” 有人开始唱起歌,“前面的美女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这些声音让甫进校园的姚子夜停下脚步,淡淡地,眉心微蹙,手捏紧胸口处的书包背带,不知该硬闯过人墙,还是停下脚步。 她的睫毛又浓又密,肌肤透着粉嫩光泽,瓜子脸上有着精致五官,即使不笑,还是让男生想要亲近。 “哇塞!林黛玉捧心,美呆了,美毙了。” “白痴啊,你有没有读书?西施才会捧心,林黛玉得的是肺痨不是心脏病。” “啊,不然林黛玉要做什么?咳嗽吗?那也太杀风景了吧。” “不会葬花哦,笨。” “花、花、花……啊,大抠有买花。大抠你去送花给学妹,跟她要手机和班级号码。” 一阵吵嚷之后,被推出来的胖男生站到姚子夜面前,紧张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说:“学、学妹,你很、很美丽,我们可、可不可以和你当、当、当……” “厚,当朋友啦,啊不然你想当她的盘中飧哦。”那个男孩嘴巴很恶毒。 “你的肉太油啦,美女不吃肥肉。” 看着他手上的玫瑰花,她的眉头更紧了,却想不出办法拒绝眼前的大男生,如果他是个高大帅气的花美男,她会不客气地,冷冷撂下一句,“对不起,我不缺朋友。” 偏偏被推出来的是一个没自信的胖学长,她不想伤害他所剩不多的信心。 姚子夜想从旁边绕道而行,但校门口站了满满一排学长,更糟的是,到校的学生越来越多,大家都津津有味地看着胖哥哥手上的鲜花,猜测小美女会怎么做。 这时,一个穿着新制服的男生走了过来,他很高,约莫一八五,一头浓密的卷发很显眼,当头发遮住视线时,用手指随意扒梳几下,乱得超有型。 他有双漂亮清澈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勾,像挑着眼觑人,带了三分邪佞,这样的眼睛却配上端正到不行的眉、鼻、唇,让人搞不清他是诚恳热情,还是奸诡邪气。 他看了杵在校门口的人群一眼,大步地走向她,大手一揽,把女孩勾到自己怀里,似笑非笑说:“谢谢各位学长的青睐,她是我的女人,本人是空手道黑带三段选手,有意思切磋的话,欢迎赐教。” 在他说到空手道黑带的时候,胖学长已经不自觉地让开身子,在他讲到欢迎赐教时,校门口已经清出一条光明大道,杜岢易对着周遭点头、微笑,顺带潇洒地挥了两下手,就把不明所以的女孩带进校园。 他们走过一段路之后,在操场前,他松开对她的钳制,说了句,“不客气。”又帅气地挥挥手,走掉。 背着她,他咧起一个帅气的笑脸。那女的,长得真不错,尤其她身上那股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香水,香得让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奇怪?明明才刚吃过早餐的。 ****** 他就这样走掉?瞠目结舌的姚子夜,盯住他的背影,直到五秒钟之后,他绕到建筑群后头、看不见了,她才回过神。 什么不客气啊?她有跟他说谢谢吗?她有拜托他多事吗?并没有,好吗! 他的女人?多猥亵的字眼,她连手都没有被男生碰过耶,才入学第一天,他就把她的名声破坏殆尽,什么意思啊。 她生气他的自作主张,虽然没有练过空手道,她还是想冲上前去,给他一顿粗饱,只可惜他已经不见人影。 猪头、白痴、疯子、狂人、自我中心的鬼、自以为了不起……如果目光可以射死人,他早就变成一只刺猬了。 她吸气呼气,慢慢平息满肚子的怒火,用力咬住下唇,甩了甩头,按着学生手册上面的号码找到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了八成的学生,姚子夜随意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左手边的位置被一个蓝色的书包占据,人不知道跑到哪去,前面是一个绑着马尾的女生,正在吃早餐,早餐是……热狗、炸鸡和可乐?一大早就吃垃圾食物,她严重怀疑,这女生是属垃圾桶的。 她的后面是一个高高瘦瘦的清秀男生,头发剪得很短,戴着一副粗框眼镜,镜片很厚,她猜,至少有上千度,他正在看书,看……微积分?不会吧,那不是高三的课程? 看来,她找到竞争对手了。 坐下,她从书包里拿出参考书和纸笔,开始用功。从国小到现在,她从没考过第一名以外的名次,未来三年,她也不打算让意外发生。 “喂,我叫周采萱,老人都叫我丫头、年轻人叫我阿萱,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坐在前方的女生突然转头,把一包薯条放在她桌上,以示友好。 姚子夜看她。她是个很可爱的女生,眼睛很大,眼珠子很黑,说话的时候,眼睛下方会有一个涡涡儿不时跳出来。 她的表情动作超多,讲不到三句话,已经做了不下十个表情,和数不完的手势动作,自己是不太交朋友的,但这个女生让她转下开眼。 “姚子夜。”她言简意赅,没有半个多余赘字,连一个友好微笑也没有。 正常人看到对方这么冷淡,通常会识趣地转回头,乖乖吃自己的早餐,可是这个叫丫头的女生并没有,她一面把番茄酱挤在薯条上面,一面把薯条咬得喀滋喀滋响。 “也耶啊,你为什么会选这所学校?听说这里的校风夭寿严,教官管学生像三娘教子、像监狱在管犯人,不把小孩脱一层皮不甘愿。” 夜夜?还是声音上扬的“也耶”,她们已经熟到变成朋友?姚子夜不解地看着眼前女生,正慢条斯理地在薯条上面挤了排列整齐的“~~”线条,然后递到她面前,她摇头,不碰垃圾食物。 “要不是我老爸威胁,不读这所学校就不给我生活费,见鬼了,谁会来报名啊。”周采萱吐了吐舌头。 “这是名校,明星大学的升学率很高。”姚子夜简单扼要地说出念这所学校的原因。 “念明星大学,那是疯子才做的事,你不知道吗?那种会读书的小孩十个有九个半是笨蛋,他们整天把头埋在参考书里面,从不看看课本以外的世界,古时的白痴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加上黄金屋,现代白痴说,念哈佛是拿到成功人生的第一张入场券,都是骗人的啦。 “成功哪有那么难,只要过得快快乐乐、欢欢喜喜,每一分钟都在享受生命,成功人生就握在自己手里啦。” 她唠唠叨叨说了一长串,不知道自己正指着胖子骂猪头,没注意到姚子夜的脸色变了,握着铅笔的手正微微发抖。如果够聪明的话,周采萱就该闭嘴,可是她的人格特质很多,有活泼可爱、开朗善交际、富有冒险精神……独独少了聪明。 “子夜,你不会笨到相信那些话吧?那是补教界名嘴拿来骗学生的。”她张大眼睛看着她。 姚子夜很想回答——小姐,你骂的刚好是敝人在下本姑娘。可是,她的家教太好,好到不会和别人起争执,所以,她选择沉默。 “你不爱说话对不对?没关系,我很爱说,好朋友嘛,都是互补的啦,如果你多话、我也多话,就很容易吵架,看在好朋友的份上,如果哪天你想说话,比个手势,我就让你先说……” 吐血,她们已经从朋友变成好朋友?姚子夜很想翻白眼,别开脸不理人,但是周采萱的动作表情很多,牢牢抓住了她的目光。 终于导师进来了,看了看班上同学,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周采萱转向黑板,姚子夜斜眼看着桌角那半包被主人遗弃的薯条,心想,至少她这点很厉害,一面说话一面吃,还可以让食物在胃里面充份消化。 左手边的位置还是空的,一个书包大剌剌地摆在桌面上,连导师都不用?这家伙会不会太大牌,祝福他,希望未来三年不要被盯上。 老师拉里拉杂说了一堆话,她没认真听,低头看着课表,在课表上面做注记,并排定未来一个月的读书计划。 会抬头,是因为一个男生从前面走来,走到她隔壁的位置坐下。 总算出现了,她想。 微偏头,想看看是何方神圣,竟然这么伟大,上课时间过了一大半才进教室,当她的视线接触到那头卷发时,心脏漏跳两拍,视线下滑,接触到他的目光,他冲着她,给了个大大的笑脸。 居然是他——那个无聊的自大狂! 自大狂先生晚半堂课进教室已经很过份,入座后,还完全无视于老师的谆谆教诲……好吧,她同意,老师说的,废话占大多数,重点在于和同学博感情,希望建立起班上的读书风气,希望同学团结一致,争取班级荣誉…… 但就算再不想听,他也不应该才坐定就趴到桌子上,一脸“昨夜我很忙”的表情。他对老师,连基础尊重都没有。 三分钟,不对,连三分钟都不到,他枕着新书包,迅速进入梦乡。 姚子夜几乎可以看见口水从他嘴边往下流,她嫌恶地皱起眉头,心底打算,等老师排新座位,她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没想到老师一句话打消了她的念头。 老师说:“目前的座位都同学自己挑的,所以我们这学期就不换位置了。未来老师也会秉持着民主精神,让各位同学自己挑选想要的位置……” 错愕!她瞄了自大狂先生一眼。这意思是,未来的二十几周,她都必须和他当邻居? 不自觉地,她抿直双唇。 ****** 随着第一次月考结束,班上同学之间越来越熟悉,大家会约着去同一间补习班补习,会在月考后一起去逛街看电影。 但这些小团体里面从来没有姚子夜的身影,而不管是哪个团体,都会有周采萱的笑语,她们是两个差别很大的女生,厉害的是,差别这么大,还会变成死党,那就了不起了。 当然,死党是周采萱说的,姚子夜从未正式承认。 后来姚子夜才晓得,周采萱和杜岢易是从幼稚园就开始的同学,国小、国中、高中,他们都同校同班,只差没穿同一件裤子长大。 所有人都说他们是班对,杜岢易不置可否,只有周采萱一个人从头否认到底,坚称他们不是大家想的那种关系。 这种事,姚子夜不问,因为她对杜岢易没兴趣,她对他的印象是大牌、睡觉,他有许多课不来上,出现时,又几乎都在睡觉,从早上第一堂睡到第八堂,难得清醒时,不必怀疑,那堂百分百是体育课。 她不否认,他的体育相当优秀,每次他在篮球场打球的时候,总有一群同学、学姊在旁边为他加油,所以校庆还没到,导师已经先发话,要他带领同学,为班级争光。 他人缘好、长相帅,这是事实。 他对男生、女生都好,说话口气温和,从不和人争执些什么,就算讨论话题意见不相同,他光是抛出一个温柔笑容,就能轻易把大家说服,他的笑容有强烈戚染力。 他的抽屉里经常会掉出一堆粉红色情书,通常情书是周采萱帮他拆的,有礼物的话,她也会自动自发收归己用。 因此周采萱的手机上吊了十几个手机吊饰,尝过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和零食,收过不下五十条手织围巾,最强的是,她还试着把那些情书做分类、编辑,说有机会的话,想出一本情书大全。 姚子夜偏头瞄他一眼。还在睡?老师马上要发成绩单,他难道不担心?但反过来想,要求一天睡七八堂课的人在乎成绩,的确是强人所难。 扁扁嘴,她继续做着数学练习。 她猜,这次自己还是第一名,她只扣两分,而坐在她后面那位资优生,光是数学就扣五分。带着些许的骄傲,她在空白处画上王冠。她最喜欢的数字是1,因为她热爱胜利,热爱赢。 导师终于进教室了,起立、敬礼、坐下,老师脸上挂着和姚子夜相似的笑容,站到讲台时,满面春风。 “各位同学,这次月考,全班的表现都很好,班上有十七位同学进入了全校前五十名,九成的同学进入全校前一百名。最好的是姚子夜、杜岢易,他们不但是本班的一二名,也分占全校的一二名,希望各位同学以他们为榜样,积极努力,继续朝第一志愿前进……” 她不意外自己的成绩,但杜岢易也未免太厉害,从早睡到晚的人还可以考这么好,难不成,孔子在周公家里替他做个别指导? 坐在后面的资优生用手指点点她的肩膀,回头,他递来一张纸条,她接下后打开,里面写了一行字——既生瑜、何生亮,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姚子夜纳闷。干么不把纸条递给杜岢易?无聊!她没理他。 不多久,背部又传来轻点。拜托,她又不是电报机,干么一直点她。 叹气、回头,不意外地,又收到一张纸条。 就算你喜欢杜岢易,也不能帮他作弊,这是卑劣的行径,对其他努力的人不公平。 什么?她帮杜岢易作弊,有没有搞错,她也不懂杜岢易的好成绩从何而来好不子!但她绝不会无中生有,中伤别人。 她还来不及回头给资优生丢白眼,老师的声音先一步传进耳膜。 “各位同学,等一下老师要去开会,班长会把成绩单贴在公布栏上,大家可以利用时间去看,接下来的时间,大家自习,风纪股长注意一下班上的秩序。” 交代完毕,老师把成绩单交给班长,杜岢易依旧在睡,周采萱则摆明了自己是排行榜外面的那一成,看不看都无所谓,而姚子夜自然是第一时问往前冲的集团份子。 她不够高,但视力够好,远远地,她找到自己的座号,看见自己的名字,然后视线一路追过去,国文、数学……总分、名次? 2?她揉揉眼睛,再看一次。 2?怎么可能是第二名?大石头砸上胸口,她被砸得头昏眼花。不会,她从不考第二名的! 人生首度挫败,让她眼底迅速浮上泪光。 视线顺着座号往上看,她找到杜岢易,100、100、100、100、100……他全部考满分,他才是第一名。 姚子夜喘不过气,一帆风顺的人生第一次碰到风雨,让她措手不及,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失败,只能凭直觉行事,直觉教她逃跑,教她躲到没人的地方舔舐自己可怜的骄傲。 转身,她没有回座位,直直往教室外头走。 杜岢易被吱吱喳喳的说话声吵醒,发现一堆同学挤在后面的公布栏前,他用脚踢周采萱的书包。 “喂,老师咧?为什么不上课?” “老师去开会。”她没好气地回答,明知道成绩没那么重要,每到发成绩单的时候,她还是会情绪低落,就像月经没什么大不了,但每个月时间一到,还是会忍不住发牢骚。 “那个。”他指指后面。“他们在做什么?” “看成绩单啊,老实招来,你是不是又每一科都考满分?”她斜眼横他,就是有他这种人,才会让她这种资质平庸之辈度日如年。 “对啊,有什么稀奇?”那是本能而已,就像小孩子一出生就会哭,稀奇吗? “对我来说是不稀奇,可是有很多人很稀奇。” 从刚刚到现在,至少有十个以上的同学跑来问她,杜岢易是不是从小就这么厉害?他都用什么时间读书?他在哪家补习班补习……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睡觉大王,却没有人知道,他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他永远在教科书发下来的三天之内,把一个学期的授课内容全部学会,更狠的是,他举一反三的能力,好到惊人。 他不写考卷、不买参考书,补习班想赚他的钱?门儿都没有。考试对他而言,像吃饭大便,不必动用脑筋。 就这样,她在他的阴影下长大,变成对功课失去信心的女生。 当父亲对她说:“好丫头,你也和小易一样,考五个一百分,爸爸就带你去吃麦当劳。”那时,她真的努力过。 只可惜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她还没有机会吃到爸爸的麦当劳,所以当她大到能自己去买劲辣鸡腿堡时,她就三不五时吃麦当劳,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喜欢垃圾食物。 “丫头,姚子夜去哪里?”杜岢易又用脚踢她,他不习惯右手边空空的,比较习惯一个坐得正正、每天都把写考卷当成人生重要事情的女生,在他睡觉的时候偷瞄他。 说实话,他还满喜欢被她偷瞄,他被很多女生看惯了,对女生的眼光早就没感觉,但她的眼光很特别,特别到他被看一次,心里就多了一点点说不出口的、没道理的……喜悦。 很怪,他找遍所有书本和网路资料,都找不到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还好啦,那种感觉很不赖。 “问我?你有付我保母费还是看管费?” “她被你的第一名刺激到,哭着跑出去了。”坐在他右后方的资优生忿忿说。 杜岢易转头。他有欠他钱吗?就算刺激,刺激的也是姚子夜,他干么用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看他? 拧眉,想了半天,他决定当他月经不顺。 “虚伪!上课打瞌睡,回家卯起劲来念书,让别人误以为你很菜,这样很厉害吗?”资优生的口气暴烂,他不服输,更不服输给一个成天睡大觉的杜岢易。 “吭?”他没听懂资优生在说什么。算了,鹦鹉没办法和公鸡交谈,即使它们都是鸟类。 杜岢易从书包里面找出几个硬币,走出教室,要去投饮料机。 他们的教室在五楼,上去就是顶楼阳台,学校为了“服务”下课只有短短十分钟,来不及冲到福利社的一年级同学,就在楼梯口装设一部贩卖机。 投了十五块,换到一瓶绿茶,他正准备走回教室时想起……根据以前的经验,一定会有人跑来问他怎么准备考试,而这种问题他实在无法回答,因为他从来没有“准备考试”的经验。 躲一躲好了,他往楼梯走去。 推开顶楼厚重铁门,风吹过来,一阵凉。 向前走几步,他发现失踪的姚子夜坐在那里,头埋进膝盖,弓着身,背脊一阵一阵抖动。 真的在哭?资优生没骗他? 他静静坐到她身边,把饮料放在两人中间。 姚子夜知道有人来了,从手臂缝里看出去,看见一双白色镶蓝边的球鞋,她知道他是谁。 杜岢易没等她抬头,像讲故事般,自顾自地说话。 “四岁的时候,我妈发现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念过的故事书,我只要听两次,就能把字音和故事书上的字对起来,五岁的时候,我就能够读报纸。 “小学时,每个人都考一百分,因此我并不特别,直到某位老师发觉我与众不同,希望父母亲带我去测智商,我拒绝了,那次月考,我用五张不及格的考卷告诉他们,我不是天才。” “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姚子夜抬头问,忘记自己的眼睛很红,红到很没自尊。 “我痛恨当天才。” “为什么?天才是老天爷送的礼物。”如果她是,就不必这么卒苦了。 “是很残酷的礼物,你知道为什么天才都不长命?”他加重口气道。 “为什么?”她没听过这个理论。 “六岁的时候,我就读过很多天才的故事,没人去探讨他们的内心世界,只把目光摆在他们的成就上面,对他们而言,成功似乎唾手可得,可是成功之后呢?” “成功之后是得意、成就、愉快。”她说的是自己的经验。 “不,那是经过长时间努力之后得到的成功,才能感到得意、成就、愉快,若半点辛苦都不必付出就拿到成功,会缺乏感觉。” 这事,他连父母亲都没提过,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对姚子夜说?也许是女生的眼泪让他不知所措,也许他只是想找些话来说说,随便抓,刚好抓到这个话题。 “你的口气好像是有钱人,不但不感恩自己的富有,反而羡慕穷人为了赚一块钱而汲汲营营。” “我是啊,所以有钱人多半空虚。对穷人而言,给他一球冰淇淋,他就会快乐得像置身天堂,但给富人十球冰淇淋,上面再洒满金粉,他也不会快乐,说不定还会因为吃太多金粉,金属中毒。” 她笑了,泪水还挂在颊边。 “莫札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天才,除了名利,他活得不痛快。爱迪生是笨蛋,他却笨得花一辈子时间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比较起来,你宁愿当个辛勤的笨蛋,还是当个悲哀的天才?” “你考倒我了。” “四岁会念七岁的书很棒;十岁能懂十五岁的世界很厉害;十五岁能做二十五岁的学问,超厉害,,但等到六十岁时,会做八十岁的事,你还觉得很屌吗?” 她笑了,摇头。第一次,她不觉得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会睡大头觉的草包。 “结论是,当天才一点都不好,人生那么长,干么急着把事情提早做光?努力付出的第二名,绝对比什么都不做就拿到的第一名值得骄傲。姚子夜,我告诉你,你真的很棒!” 如果不是他的眼光那么温柔,不是他的态度那么诚恳,她会以为他在嘲笑她,但她从他的口气里听见真心,她相信,他真的为她感到骄傲。 “姚子夜,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的话听过就算了,以后不准用看天才的眼光看我。” 她不哭了,轻声说:“小时候,我常觉得自己很笨,寄给圣诞老人的卡片上,我向他要求一个新脑袋当礼物。” “他送了没?”他问得很故意,但脸上促狭的表情让她生不了气。 “如果有的话,上课睡觉的人不会只有你。”她瞪他。 “幸好没有,不然,我们班就有睡觉双人组了。”他把绿茶递给她,她考虑两秒,把瓶子接过来,灌了两口。 “你程度这么好,和我们上一样的课,不觉得无聊?” “所以我都在睡觉啊。”他笑笑,像揉丫头那样,也把她的头发揉得一团乱,“以前我觉得缺乏竞争,生活很无趣,后来我学会跟自己竞争,我在网站上自学、我每天都赢自己一点点,就不会觉得学校那么无趣了。” 跟自己竞争?以前觉得这种话太高调,现在才知道,没有对手、只能和自己竞争的人很寂寞。原来她有资优生可以和自己比较分数,也是一种幸福。 她把茶喝掉半瓶,递还给他,他就口把剩下的半瓶喝光。 风吹过来,他又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才第二堂课,他早上嗑掉两个大号三明治和七百五十西西的豆浆,实在没道理觉得肚子饿的,可是,当那个香气传过来,他的肠子有了打架迹象。 “姚子夜。”他趁机靠近她,用力闻。 “做什么?”她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一大跳。 “晚上我要和丫头去看棒球,要不要一起去?去那边叫一叫、喊一喊,再多不爽都会消光光。”球场是发泄情绪的好地方。 “你和周采萱是男女朋友吗?”她没回答他,反而提出新问题。 “你说咧。”他也没正面回答。 当时,他并不晓得这个不解释会让自己绕多少的冤枉路,知道的话,他肯定会耐心、花大把时间来向她解释。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世界变成三人行,她加入丫头和杜岢易之间。 上星期,天气好到不得了,他骑着摩托车,后面载着丫头停在她家门口。 丫头一下车,就催促她去换牛仔裤和拖鞋,来不及问为什么,丫头已经打开她的衣橱翻衣服。 还说:“快点,带你去我们的秘密花园。” 她犹豫着,那是“他们的”秘密花园,她随随便便加入,好吗?可是,她连犹豫都还来不及,就让丫头推进浴室。 然后,她在杜岢易的眼底看见惊艳。 “有没有擦防晒乳,晒脱一层皮,可不要怪我。”他回神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防晒乳丢给她,惹得丫头哇哇大叫。 “不公平、不公平,杜岢易见色忘友,我跟你出去那么多次,你从来没给我买过防晒乳。”她叫得很大声,但闹人的意思占大部份,并没有生气。 “你的皮粗,再大的太阳也奈何不了你。”他伸出两个大手掌,把丫头的脸压成铜锣烧。 “是哦,子夜的皮就比较薄。”她挥掉他的手。 “不必了,我没有擦防晒乳的习惯。” 姚子夜把防晒乳递还给他,但东西在半空中就让丫头抄走,她得意地向杜岢易挤眉弄眼。  然后他们走出门外,丫头要她坐在中间,自己坐在最后面,三人玩三贴,生平第一回。 她很尴尬,呐呐说:“我可以坐在最后面。” 丫头笑着挥手否决,“不行啦,我的背有专利权,不是谁想贴就可以贴,岢易的背比较随便,谁爱贴就去贴。” 她……哪有爱贴?姚子夜脸红得像番茄,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比较正确。 杜岢易说:“你坐中间啦,丫头肉多,摔下去还可以弹回来,你太瘦了。” 就是“你太瘦了”这句话,那天之后,他便当里的肉块天天搬家,搬到她的便当盒里、她的肚子里。 不过她喜欢他的背,为了不让丫头摔下去,她“必须”贴着他、贴得很紧,“必须”牢牢圈住他的腰,“必须”把脸压在他的背上,那个背,宽宽的、硬硬的,带着几分男子气息。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于是深吸气、深呼气,仿佛要把他的气息全数纳入鼻翼里。 她很少同他们对答,只是夹在两人中间,听着他和丫头一句一句吵,好奇怪,他们这么会吵,也能吵出深厚感情。 姚子夜偷偷羡慕着,她从没和谁建立过这样的感情。 杜岢易和丫头的秘密花园里,天很蓝、海很宽,没有游客的海滩上,留下三双足迹。他们跳浪、他们对着大海尖叫、他们伸展双臂企图拥抱这片碧海蓝天,他们像所有的年轻人,尽情放纵青春。 他教她挖贝壳,把挖出来的贝壳平放在沙滩上,不久,贝壳倏地立起,钻啊钻啊,钻回湿湿的泥沙地里,每次贝壳竖起来,她都会拍手大叫,快乐的模样像个孩子。 丫头教她如何在潮湿的沙滩上找洞,她说每个洞下面,不是贝壳就是螃蟹,他们还带她观察贝壳喷出来的小水柱,带她学螃蟹横着走路。 那是读再多课本、写再多考题都学不来的知识。 突然,丫头问:“子夜,你知道大家都喊你林黛玉吗?” “知道。”她不喜欢这个称号,就像她不喜欢所有人都以为她的身体很糟。 “真好,都没人这样喊我。”丫头嘟嘴。 “你喜欢当林黛玉?”要当也当王母、当李统,当什么都好过当个薄命红颜。 “为什么不喜欢,起码她是美女一枚。也耶,你说,如果用红楼梦里面的人物形容我,你会说我像谁?” 她偏头,认真想半天。 “薛宝钗吗?虽然比不上林黛玉,也是美女二号。” 姚子夜诚实摇头。丫头和薛宝钗天差地别,她怎么都不会把薛宝钗和丫头联想在一起。 “王熙凤吗?也可以啦,我欣赏勇敢的女人。” 姚子夜看她,还是摇头。她没有王熙凤的狠毒。 “惜春?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她。”丫头追问,非问出一个类似的人物不可。 姚子夜坏在太诚实,她苦恼地想了老半天,竟想不出合适人选。 “子夜,你不必太认真啦,红楼梦里面当然找不到周采萱。”杜岢易插话。 “为什么?”丫头转头,擦腰问。 “因为你在西游记里面啊。” “西游记?小龙女吗?还是铁扇公主?” “都不是,你是穿越瀑布的那只石猴!”话一丢,他就往海里跑。 “杜岢易,你太可恶!”丫头追着他跑。 一个跑、一个追,海滩上,串串银钤笑声扬起,姚子夜没加入他们,只是欣赏着他们的快乐、羡慕他们的交情。 终于,跑累了,他们回到她身边,一左一右坐下。 她挂着甜甜的笑容对他们说:“你们的感情真好。” “没什么,我认识她的时间,比她认识自己的生理期还长。”杜岢易朝丫头丢沙子,沙子喷到姚子夜身上,她皱眉看他。 “有什么了不起,我还看过他尿床咧。”丫头不服输,也往他身上丢沙子,无可避免地,坐在中间的姚子夜当然会受波及。 “她的第一颗青春痘是我帮她挤的。”他再丢一把沙。 “屌了咧,他的第一个女朋友被我先睡掉。”她慷慨得很,丢出两把。沙滩上面别的不多,就是沙子多,无限量供应。 “她的第一包卫生棉是我买的。”刷刷刷,他丢三把。 “没什么了不起,明天我会帮你买第一包保险套。”啪!她用倍数还他。 “保险套?想太多,我可不想牵你的手走红毯。” “你以为我愿意。” 那些没打到对方的沙子,全拿去招呼姚子夜了,丫头失手,那把沙又投到她脸上,林黛玉被惹火了,再柔弱的女人也有暴力时刻。 她一手抓一把沙,趁两人开口的时候往他们脸上丢去,正中红心,张开的嘴巴里也进了泥。 “姚子夜!”杜岢易大喊。 “姚子夜!”丫头异口同声。 “攻她!”杜岢易命令一下,姚子夜成了他们的共同目标。 下一秒,那串新响起时银钤笑声中,有了她的声音。 那天,他终于放大胆问了。“你身上的香味,是哪个品牌的香水?” 她睁大眼睛望他,不了解他在说哪一国语言。 “呃……就我妈嘛,母亲节快到了,我想送她生日礼物?”他抓抓头,看起来有点笨拙。这个借口很烂,可是子夜身上的香味已经困扰他好久。 母亲节?在十月?姚子夜脸上的迷云更大了,不过,她还是老实回答。 “我从来都不擦香水。” “乳液?”他追问。 “没擦。” “精油?”他再问,今天他非要问出一个答案。 “我从来不在身上擦任何东西。”她被问得很烦。 她都没擦,为什么每次靠近她,他就特别饿,就想吃、吃掉她……怎么会呢?没道理她会变成他的炸鸡桶,让他见到她,就会口水猛流,肚子超饿?他要去看医生,说不定他有食人族的遗传基因。 第二章 校园爱情总是搞得轰轰烈烈,谁喜欢谁都要把对方贴上标签,班对、校对,一对一对,仿佛非得定了名,才能让人安心。 她不需要,她喜欢谁不必明目张胆,也……不能明目张胆。 周采萱没心情听老师介缙陶渊明,他的个性、他的生平,她半点都不关心。 转头,她看向窗外斜飞的雨滴,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好看的眉毛弯出两道弧形,她想起今天遇见的那个很帅的老外。 今天一大早,天空就罩了厚重的云层,很浓的灰,压得人几乎喘下过气,这种天气,再笨的人也会在身上带雨具以防万一,她偏不。 她讨厌雨伞,更讨厌穿在身上黏答答的雨衣,幸好她不介意淋雨,尤其在炎热的秋老虎天气里,能淋一点雨,是运气——她每次都是这样对妈妈说的。 所以她没带伞,并且估计这场雨要到下午才会开始下,所以当她下公车走到学校的便利商店前,发现雨还没落下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赌赢了一次。就说喂,她比气象观测站更准。 可是天越来越阴沉,头顶上那块云好像快要顶不住上面的水气,要掉下来了,周采萱深吸气,潮湿的空气吸进肺里,她决定再赌一回。 冲进超商,迅速买两颗茶叶蛋和一杯思乐冰,抢先两个人、结完帐走出自动门的那一刻,云层终于挡不住雨水重量,啪地,倾盆大雨落下,把柏油路面染成墨黑色。 唉……这次,她输给老天爷。 如果不的是毛毛细雨,ok,她喜欢淋雨的咸觉;如果下的是中等雨,也无所谓,她身强体健,只湿半边,不会重感冒、昏昏欲睡。 但是这么大的雨……她会从头顶第一根毛湿到脚底板,就算坐在教室里,从早上晾到晚上也干不了,请老妈帮她送干制服,可以,但她会被念到想自杀撞墙,叫杜岢易脱衣服给她换上?想都别想! 所以,她站在骑楼下,举棋不定。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不久就要记迟到了,她的功课成绩不怎样,但是品德教育好得不得了,大过小过警告全没被记过,这下子……她急得跳脚,实在不该挑衅老天爷的。 她只能从被记警告和全身湿透两件事当中做选择了吗? 当眼光接触到和她一样,站在骑楼下、无助地看着倾盆大雨的男人时,锵!新想法成形。 走向前,她轻轻点着对方的后肩,他转过头。天!光是第一眼,她就被他的美貌射昏了眼,不对,说男人美貌太过份,但她这辈子真的没见过这么养眼的男人,何况还是个养眼的阿兜仔。 他的眼睛很蓝、他的头发很金,他的笑容像布莱德彼特。 要是把他拐卖到演艺圈,这辈子她就可以躺着吃睡,连半根脚指头都不必劳动。 她被电晕了,傻傻地看着他,不介意他的笑容里有没有带着嘲讽味道,直到学校的预备钟敲响,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最重要的名誉问题。 开口,她指指自己的名牌,用流利英文对他说:“嗨,先生,我叫周采萱,老人都叫我丫头,年轻人都叫我阿萱。你看雨下这么大,短时间内,你想离开这里根本不可能,不如这样,里面有在卖雨伞,我出一点钱、你出一点钱,我们合买一把雨伞,你只要撑伞把我送到对面学校,伞就归你,怎样?” 丫头?他的眉头上扬,看着她可爱的眉眼鼻,轻笑。 她的英语说得相当好,发音标准、语调轻快,清脆的嗓音让人听了很愉悦,下回到台湾开会,也许可以请她当翻译,帮帮他带来的人。 他笑道:“听起来,这像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你打算出多少点?” 夭寿哦,人长这么帅已经气死全天下,连声音也这么低醇温柔,简直是过份到一个下行的极品男。 “我有二十七块,你只要出两百块就够了。” 眉头忍不住抖动,他快要笑出来。“我要出好大一点。” “我从不占人便宜,一把雨伞至少可以开开关关用上一百次,我只占其中的一次,却出一成的钱,我发誓,是你赚到。” 她高举五指宣示,眼光带点焦虑地看着穿好雨衣、准备值勤的纠察队员。 他看见她焦急的目光,道:“那好吧,我还满喜欢占人便宜的。” 说着,他接下她手里的二十七块,进超商挑一把雨伞,撑开,将她纳入一方小小的干爽空间,他的手环住她的肩,陪着她一起过马路。 哎呦,外国人好热情哦。 生平首度,她的脸发红。聒噪的她,破天荒一路无语,安安静静走到校门口的传达室前廊下停住。 她说声拜拜,就要往里冲,阿兜仔突然拉住她的手,把收好的雨伞交给她。 “你拿去吧,我用不着。” “什么?”她被他的话吓到。“怎么会用不着,雨还在下啊,英雄救美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啦,何况我也不是美到哪里去。” 他被她的话惹得呵呵大笑。“等一下会有人来接我。” “那你也得走回超商前面,才不会错过。” “我打个电话给对方就可以,你快进去吧,我看见那些人拿着笔,已经蠢蠢欲动了。”他指指前方的纠察队。 “那……”她从袋子里翻出一个馒头夹蛋给他;那是出门时妈妈帮她塞的,她不是太喜欢,通常都是带到学校让杜岢易替她解决,这次……就当借花献佛。“送给你,味道不错。” “这是什么?” “台湾传统文化面包。” 他皱起眉,没听懂。 这时候,扫地钟响,在钟响结束前她必须进校园,否则就会圈圈叉叉,这是台湾校园的专有特点。 “我不进去不行了,谢啦,遇见你很幸运。拜,lucky boy。” 她转身跑掉,没回头多望他一眼。 很可惜,不然她会看见他帅到爆点的帅颜咧出一张大大的笑脸,嘴里轻轻重复着她口中的lucky boy。 只是个小小邂逅,她实在不必放在心上的,只是能邂逅到这么帅的男生,唉,实在是三生有幸、上辈子烧好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七世情缘…… 陶渊明还在黑板上唱大戏,周采萱的心情,翻飞在雨里。 ****** 杜岢易的眼睛睁开一咪咪,雨还在下,不知道要下多久才下得完。 他不喜欢雨天,这会让他觉得全身无力,看着右手边空荡荡的位置,已经第三堂课,子夜还没来,看来今天不会来了。 学校已经够无聊,没有子夜的学校更无聊,他拿着原子笔在手上转圈圈,说不出的闷积在胸口,跷课算了…… 子夜是个勤奋认真的好学生,但每个月都会请假一两天,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真是个奇怪的女生。 奇怪?不,她不算奇怪,她是个聪敏、心高气傲却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特殊女孩,她平时不太多话,却常常几句话就戳得人脸红脖子粗、无话可说。 就拿上次资优生呛他的事件来说吧。 资优生走到他面前放话,“杜岢易,你等着,下次我一定会考赢你。” 他没理他,惹得资优生更火大,甚至动手推推他的肩膀说:“讲话啊,你敢不敢挑战我?” 子夜听见了,淡淡对资优生说:“你知道狮子为什么不和老鼠打架吗?因为真的动手的话,老鼠可以四处炫耀它和狮子打过架,而狮子却会被嘲笑曾经和老鼠打架,聪明人不做自贬身价的事。” 意思很明白,他不接受挑战,是因为他不自贬身价。 子夜话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写参考书,好像这些话从来不是出自她的嘴巴。 只见资优生气得面红耳赤,而丫头笑得前仆后仰,她反倒像个置身事外的第三人。 再说说上回,班级推举校庆参加各项体能竞赛的人选。 资优生故意提名子夜参加一百公尺短跑,听到他的提名,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子夜,太匪夷所思了。 与其找子夜参加短跑,倒不如找丫头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至少后面那项不会闹出人命。 意外的是,有人想看热闹,投票表决时,给她高票过关,让子夜不得不参加比赛。 下课,他站到资优生桌前,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第一次,他对人口气不佳。 “什么意思?姚子夜不是很爱为班级争光,给她一个机会有什么不好?” 资优生脸上的得意,让他很想挥拳头朝他的鼻梁揍去,但子夜拉拉他的手,不让他轻举妄动,她的手握在他的腕间,软软暖暖,明明是小到不行的掌心,却生出很大的力量,压下他的冲动。 “为什么?这个可恶家伙很欠扁。” 她轻蔑地对资优生一笑。“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能够获得短暂的胜利快感,其他时间……总不能叫我们刻意摆烂,把第一名让给他吧。”她恶意地耸了耸肩,果不其然,资优生看见她的动作,气到脸色发白。 “我去告诉导师,你不能参加比赛。” “为什么我不能?”她不解。 “你的身体不好。” 她摇头,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认定她的身体很弱,她只是看起来很弱,但每年的健康检查表,上面的数字和她的在校成绩一样傲人。 “知道吗?除了人,只有两种动物可以到达金字塔顶端。”这个话,她只对岢易和采萱说。 “哪两种?” “一种是邀翔天际的苍鹰,一种是蜗牛。” “因为心可以到的地方,就可以留下不屈的脚印?”他直觉接话。 她投给他一个赞赏眼光,也只有他读得出她的心思。 “嗯,苍鹰有能力、蜗牛有心,不管是有能力或者有心,到最后都能达到目的地。” “也好。”他转头对资优生说:“反正你也参加四百公尺赛跑,到时,我们再来看看是你还是子夜可以拿到冠军奖牌。” 他笃定资优生不会赢,因为他也要参加四百公尺赛跑。 从那天开始,每天下课后,子夜都在操场练跑,不过一个星期,她已经进步两秒。 他越来越相信,蜗牛不但可以爬上金宇塔,也可以爬到奖牌顶端。 采萱相当喜欢子夜,她老是喊她“也耶”,她说她喜欢能干、口才好、脑袋灵光的人,从小到大,“也耶”是她碰过最棒的女生,所以她要跟“也耶”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丫头根本是一头热,子夜没有她那么热络,但是一天一点点,热火终能将生铁化成绕指柔。 现在,子夜开始喊采萱丫头了,而有些事,子夜不肯告诉他的,却愿意告诉丫头,就比如,她为什么请假这种事。 好不容易,下课钟响,国文老师阖上书本,离开教室。 他靠到丫头桌子边问:“你知不知道,子夜为什么没来学校?” “知道。”她支着下巴回答,可怜的陶渊明被画上一头长卷发。 “快告诉我。”他抽掉她的笔。 她神秘兮兮抛出一个笑脸,说:“不能讲,这是秘密。”然后又拿起笔,继续替陶渊明穿小可爱。 “这个秘密要多少东西才能交换?”他挑起下巴问。 “不要把我说得这么市侩,我很正直的。”她的表情和嘴巴所说的话完全不一样,她脸上明明写着——快来贿赂我。 “两场电影?” 周采萱摇头。“我坚定的意志,没那么容易动摇。”除非他的条件更“坚定”一点。 “加上两顿晚餐?” 她偏头想想,笑得满脸贼样,“再加上dan brown的全套作品。” “看完要还我。”他横眼瞪她,那是他最热爱的收藏。 “没问题啦,我又没有收藏癖。”她在指桑骂槐。 “成交。快点告诉我,子夜为什么请假?” 她勾勾手,他低下头,她凑到他耳边低语,这个动作多暧昧啊,难怪所有人都传他们是一对,偏偏身为男女主角,他们对这种事都缺乏自觉。 瞬地,杜岢易炸红脸。他知道子夜的秘密了…… ****** 六点半,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姚子夜和管家崔妈妈在,将近两百坪的地方只住着两个人和一条狗,冷清得过份。 窗外的雨声扰得人不安宁,但姚子夜丝毫不受影响,她坐在书桌前,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试题,一次次测试自己。 她讨厌这种升学制度,却没办法不将就。 母亲要她到国外念书,她不肯,和父母倔强着,其实她早就后悔了,只是嘴巴不说,心里想着。 放下笔、把书阖上,她走到床边抱起枕头,把头埋进里面,她想起岢易宽宽的背脊。 “小姐,吃饭。”管家崔妈妈在外面敲门,她拉回心绪,收敛笑意。 “知道了,马上下去。” 她收拾好课本才下楼,她是个很自律的女生,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从不教人担心。 餐桌上已经摆好五菜一汤加水果,菜不是很大盘,但每道菜都很精致,崔妈妈有很好的手艺。 汤还冒着热气,可惜她没有半分食欲,拿起饭碗,一双筷子在米饭里挑来挑去的。 门铃响起,崔妈妈正在整理厨房,姚子夜对着厨房方向说:“崔妈妈,我去开门。” 她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打开门,很意外站在门边的竟是杜岢易,他的制服湿透了,从头到脚,找不到一片干爽。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好半晌,他把一个保温瓶递到她面前,吞吞吐吐说:“这是我妈妈煮的,生理期的时候喝这个,身体会比较舒服。” 他今天的血压一定在顶标,他先被丫头炸一次,请老妈帮忙煮药的时候,再被她的暧昧眼光炸一次,现在,哎呦哎呦,子夜的脸怎么那么红…… 呼,他很想把她的脸抹一抹,告诉她,那个没什么,生理期只是人体的自然现象。人体……裸体……杜岢易,你脑袋里转的是什么龌龊念头? 姚子夜接过保温瓶。“你怎么知道我……”虾子煮熟了,她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每个月固定时间都会向学校请假,所以我猜应该是这样。”他的脸也熟透了,是螃蟹。 他答应过丫头,不把她出卖子夜的事说出来。 “那、那没事了,我先回去,药记得喝。”他指指后头,准备转身。 一个冲动,姚子夜拉住他的手,他猛地回头,脸仍然赤红。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吃饭?” 抱在怀里的保温瓶传来阵阵暖气,把她冷冷的心煨暖了。这是连母亲都没想过的事,而他替她想到了。 “吃饭?呃,好、好啊,我肚子刚好很饿。”他挠挠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很熟的子夜面前,会突然智力降低。 她牵着他的手,走回自己房里,翻出一条大毛巾给他,又找了套哥哥的衣服交给他。 “我先出去,五分钟后进来,你把湿衣服放在桌上,我请崔妈妈帮你洗好后烘干,等一下回去的时候,你就有干衣服可以穿。” “好,谢谢。” 如果子夜抱在怀里的保温壶煨暖了她的心,那么他手上的大毛巾一样暖了他。 快手快脚把衣服除下,他在她的房间里闻到熟悉的香味,糟糕,喜欢她以等比级数的方式增多,多到他的胸口快要爆炸,他笑得阖下拢嘴,笨笨傻傻的站在她的梳妆台前面。 突然,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光溜溜,一惊,匆匆冲进浴室里。 姚子夜背靠在门后,左手轻轻握着自己的右手,刚刚,它握过他,笑容甜了,她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想起他宽宽的背脊……  这是不对的,背着好友,偷偷恋着好友的男朋友,她讨厌自己的不道德,却无法阻止寂寞的心,想要靠他更近。 抿唇,她提醒自己,他对谁都好,不单单对姚子夜好,他对每个女生笑、收下她们送来的礼物,他从不对女生发脾气,他总是尽心尽力为她们解答数学题,但只有在丫头身边,才能看见他的自在快意。 所以,他对她,并不特别,他们——只是朋友。 她企图用冷水浇熄那胸口的悸动,可惜没用,在她抱起他的衣服时,那颗甜滋滋、渍了蜜的心脏,又唱起爱情恋曲。 晚餐桌上,他吃很多,她看着他吃就好满足。 杜岢易问:“伯父、伯母呢?” “他们很忙,我们一年碰不到三次面。”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打算引发他的同情心,是他自己同情心泛滥成灾,放下筷子,替她添满热热的汤,推到她面前。 姚子夜端起来,用汤匙喝着。“没关系,我习惯了,只是有时候一个人吃饭,很无聊。” “那还不简单,我每天来陪你吃饭。” “真的?” “还有假的?以后,我载你回家,吃饱饭后再回去。” “那杜妈妈……” “放心,我妈很好,她不会唠叨。你也可以到我家吃饭啊,虽然我妈的厨艺不怎样,但是她很热情,她一定会喜欢你。” “好啊。”姚子夜回答得和他一样爽快,她笑了,甜甜的,和她的心一样,渍入蜜汁。 “你爸妈只有你一个小孩?”杜岢易问。 “我还有一个哥哥,小时候爸妈太忙,没办法同时照顾我们,就把我送来台北和奶奶一起住,我是奶奶带大的。” “奶奶呢?出去了吗?” “奶奶去世了,那时候我刚考上高中,爸妈要我搬去同住,可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 “我在这里住惯了,而且我有点赌气。” “赌什么气?” “在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陪我,现在我已经大到可以照顾自己了,爸妈对我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这些话她从来不说的,可她在他面前说了,许是他带来的中药温了她的胃,也温了她的信任,他们的交情在这个晚上,更上一层楼。 过了好半天,杜岢易才说:“我不知道你爸妈对你有多重要或多不重要,但我得强调,不管经过多久,友情都是人生相当重要的一环。” 姚子夜笑了,笑着同意他的话。 原本不开的胃口因为他大开,她吃很多,饭后还吃得下一大颗苹果,他陪她看电视、做功课,他们在客厅里的说笑声,让厨房里的崔妈妈也漾起笑容。 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而小姐,她真的需要新朋友。 ****** 校庆这天,姚子夜刚进校门口,就看见许多同学在搭起的棚架里摆摊卖椰子,有人敲锣打鼓喊客人,有人打出美女牌,每摊前面都聚了不少人。 大家在椰子上做出不同的造型,有的贴满各色亮晶晶的小星星,有的绑起美丽缎带,有的用画笔写着“我爱你”,也有的被剥得只剩一层上黄色的纤维壳,贴上眼睛鼻子,有的开心、有的无辜、有的生气。 无辜娃娃上面写的是“对不起,原谅我嘛”;睡眼惺忪的娃娃,写的是“我想你,整夜不能睡”;开心的娃娃写,“今天,我们去约会”;生气娃娃写了“再不道歉,我要去爱别人”……不管哪一款,都超可爱。 这些,都是求爱椰子。 这就是黎新高中的传统,每年校庆之前,学校会让工人摘下椰子贩给学生,学生就在上面大做文章、发挥创意。 传说,只要你对哪个女孩或男孩有感觉,就可以送他们一颗求爱椰子,如果对方接受了、喝掉椰子水,就代表愿意接受另一方。 椰子生冷,吃太多会拉肚子,所以不管是谁,都不能收下太多份“喜欢”,否则到头来苦的是自己。 所以有人说,椰子和爱情一样,鼓吹专一。 姚子夜不知道这种测试有没有意义,但经过椰子摊前,她还是停下脚步,即便她知道杜岢易会收到很多椰子,接受很多女人的心意。 “同学,要不要买椰子,我帮你挑最大颗的好不好?”一个男学生热情地向她招呼。 她直觉摇头,但下一秒,又点了点头。 “你有喜欢的图案吗?这个绑缎带的很适合你。”男同学抱了好几颗摆在桌面上,任她挑选。 她把水壶里面的酸梅汁倒进花圃里,指指还没被“包装”过的椰子。“请你帮忙把椰子打开,椰子汁装到里面。” 男学生狐疑地望她一眼,照做。 校园爱情,总是搞得轰轰烈烈,好像谁喜欢谁都要把对方贴上标签,好让大家知道谁是谁的男人或女人,班对、校对,一对一对,仿佛非得定了名,才能让人安心。 她不需要,她喜欢谁不必明目张胆,也……不能明目张胆。 如果传言是正确的,那位自大先生已经名花有主,她的感觉只能隐身于暧昧。如果传言只是传言,那么她也不必藉一颗椰子告诉别人,姚子夜心里喜欢谁,她的感觉,自己知道就可以。 所以,她的椰子汁藏在水瓶里,打算在没人的时候给,如果他收了、喝了……姚子夜浅笑自嘲。喝了、收了又如何?她早就知道他是来者不拒的男生。 付过钱,往教室方向走,未进教室,她先看见丫头和他并肩坐在课桌上,桌子摆了三、四颗椰子,他们还捧着一颗大号椰子,两根吸管,分食椰子汁。 眼光黯然,心重重的,她把水瓶收进袋子。傻,有什么好难过?早就知道他名草有主,知道他来者不拒。 “也耶,快进来,你看,一大早就有人送椰子来,要不要暍?”丫头热情地向她挥手招呼。 “不要。”她摇头。 那是别的女孩的心意,她不愿意别人糟蹋自己,也不愿去糟蹋别人的心情。 “我们来打赌,岢易可以收到几颗椰子?”丫头兴致勃勃道。 她还是摇头,不想加入这个游戏。 看着丫头,她不懂,为什么别人对岢易示好,丫头不以为忤?是对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太有把握,还是对于爱情仍然懵懂? 酸酸地,她看着桌上的椰子。也对,和一个女人缘太好的男人交往,不豁达是自讨苦吃。 她把袋子放到桌上,低头在抽屉里翻昨天没带回去的作业簿,没拉上拉链的袋子里,露出蓝色的保温壶,看见它,丫头连声喊叫着,“太棒了,也耶有带酸梅汤来,崔妈妈的酸梅汤是全世界最好喝的!” 姚子夜来不及阻止,丫头先一步打开水壶……计划被破坏了,皱起眉头,她不开心。 当丫头发现里头装的是椰子汁不是酸梅汤时,哇啦哇啦大叫,“也耶,你也有喜欢的男生哦,不然干么买椰子?不对啊,买了干么要装在水壶里,难道是……不会吧,你在搞暗恋。告诉我,你在暗恋谁?我帮你解决!” 丫头平日少根筋,但她的推理逻辑好到吓人。 几句话,问得姚子夜面红耳赤,她的暗恋昭然若揭。 杜岢易心跳失速。她已经有暗恋对象?他知道丫头的脑浆不多,但这种靠第六感就能了解的事,她有超乎常人的敏锐性。该死,他慢了一步! “哪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人在校门边卖椰子,有、有个学长就一直鼓吹我买,刚、刚好我又喝腻了酸梅汤就换换口味。”她脸红,几句话说得坑坑疤疤。 她在说谎,他看得出来。生气,那个男的有什么好,比他帅吗?比他优吗?还是脑袋有他的十分之一聪明? 不对,他不可以不战而降,好歹要跟那个家伙尬一尬才知输赢。所以,摩拳擦掌,他决定开始追姚子夜。 “你不知道他们卖的是求爱椰子,厚,你太用功念书了啦,都不注意这些事。我告诉你……” 当丫头把那些传统,以夸张十倍的口气转述给姚子夜听时,她分神,偷偷瞄了杜岢易两眼,他回眼看她,视线相触那秒,他丢给她一个微笑,害她的小鹿乱撞。 她突然想起他衣服上面的味道,想起那壶暖暖的中药汤,想起隔天他放进她书包里的巧克力……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没专心听。”丫头拉拉她的衣袖。 她回神,仰起下巴,用高傲姿态说:“那种传说很无聊。” “哪里无聊?很有意思好不好!” 杜岢易抢下丫头的话,说:“好了,校庆快要开始,我们下去集合。”说着,他跳下桌子,伸手拉了子夜往外走,丫头则抱着袋子跟在后头。 姚子夜暗暗窃喜,他拉的……是她的手。 猝不及防间,他向她靠过来,在她耳边低语,“等一下我去篮球比赛的时候,帮我保管袋子。” 她很《一厶,只是微微点了头,但心底满满的爽意。他叫她保管,并不是叫丫头保管。 这种下意识的比较心态很不对,但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就像她身上有几万立方公分的皮肤,密布着无数条神经,掌控着每一分从外界传达而至的感觉,她偏偏只感觉得到腕间那一环暖暖的手掌圈。 他对她,多少有些不同的,是吗?骄傲的脸庞,隐隐约约跳出一抹笑。 她的笑意尚未收起,他的手臂加了力道,把她拉得更靠近他。“等一下,我比赛完篮球会很渴,你的椰子汁不要给别人喝,留给我。” 她再度被电到,猛地抬头,他那张被阳光照得份外明灿的脸正对着她笑,心跳漏拍。 他明知道送椰子的意思,却还要她把椰子汁留给他…… 不是的,他只是担心口渴,以防万一:是的,他用暗示法允许她的喜欢以暗恋形态存在;不是的,他只是贪图方便,袋子在她这里,找到她等于找到了水源;是的,他桌上还有好几颗椰子,他却指定要了她的…… 她习惯写是非题,习惯用正反两个角度思索问题,但她的习惯却把自己的心思弄得游移不定。 “如果我也口渴呢?”她反问。 “那就喝一半、留一半给我……啊,要排队进场了。” 说着,他把她的袋子抓过来,飞快跑到班级休息区放好,再飞快回头把她拉到进场队伍里排好。 丫头在他身后追着跑来跑去,没感觉哪里不对劲,还是一路嘻嘻哈哈。 这天,杜岢易喝了姚子夜的椰子汁,而小蜗牛爬上金字塔顶端,她的暗恋更加泛滥。 第三章 他生日这晚,他们吃饭跳舞,在电影院的情人座晃到午夜。 她告诉他?她不再喜欢1了,她现在比较喜欢8。 他问她为什么,她笑而不答,但心里给了答案—— 因为8是两个圈圈,是情人座,是两个彼此心仪的男女坐在一起, 永不分离。 背着大书包,周采萱弯腰驼背,无可奈何地走在补习街上,她一面走一面踢着地上的空罐。 真羡慕岢易和子夜,他们不必补习,就可以轻松应付考试,真不晓得她的命为什么比较差? 每次她跟爸妈抱怨,爸爸总是摸摸她的头说:“我的乖丫头,不要怕,勤能补拙,继续努力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们家丫头会成大器、变成伟人。” 她家老爸强调的是“成大器、变成伟人”,她听到的却是“勤能补拙”。 这话不就摆明了她的脑袋比人家差、基因比人家烂、先天条件只有别人的百分之八? 因为她太忙,岢易不再带她到处乱晃了,子夜家的丰富晚餐没她的份,上个星期本来约好要三贴、一起去秘密花园的,可是补习班临时把她抓回去补课。坐在教室里面,她的心在那片蔚蓝海岸边倘佯。 考试卷一张写过一张,参考书一本写过一本,对她的成绩没有分毫帮助,她每天都想逃离这个象牙塔,却是怎么都逃不掉,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不晓得除了补习、补习、再补习,自己还有什么能力? 也许随便考个大学、技术学院或二专吧,毕业后看哪里缺人就往哪里去,最坏的状况,就是待在家里当宅女,让老爸老妈养,运气好的话,某个倒楣男人接手养她,生一窝小猪仔,庸庸碌碌过完这辈子……the end。 其实平凡而顺利的人生也不错,呼!她用违心之论安慰自己。 “丫头。” 一声呼唤,周采萱停下脚步。是听错了吗? “丫头!” 她听得更清楚了,是在叫她,没错。 回身,寻找叫喊她的人,单单一眼,她就找到那个男人。他很好找,因为他太高了,属于鹤立鸡群的人物,就算她找的人不是他,也会在第一时间看见他。 “嗨。”周采萱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和自己合买雨伞的阿兜仔。 “你要去哪里?” “补习,没听过吧,这是在台湾一种很特殊的文化。”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不必跟我解释。” 他笑看着她无奈的眉毛、无奈的眼睛和无奈的嘴巴,第一次,他发现有人可以把无奈表现得这么明白。 “唉,还是当老外好,念书不必像我们这样。” 他笑笑,身为集团接班人,他的辛苦不在话下,只是他不像她,没让无奈在全脸全身贴满记号。  “我的假期结束了,马上要回国、,可不可以请你吃顿晚餐,就当回报你的中国面包?” 馒头夹蛋哪比得上他的雨伞,只不过,和他聚一聚的想法让她很愉快。尤其想到他回国之后,她未来几十年生命里,不知道还能不能碰到这种优质金发帅哥…… 但望女成凤的老妈,帮她报名的是以管理严格着称的明星补习班,想跷课,得先做好跪算盘的打算。 “为难吗?”他一个不经意的笑容让她的小鹿跳出栅栏外。 “不为难,可是你要假扮我的家长,替我打电话请假。” “没问题。”他拿出手机。 才刚翻出电话簿的丫头叹气。 “怎么了?不行吗?” “不行啦,你讲英文,班导肯定听不懂。”班导的英文程度比她还差。 “试试喽,我的中文讲得还不错。”他抽过她的电话簿,在里面寻找补习班电话,找到了,拨出号码,他对着她挑挑眉。 “喂,你好,我是丫头的爸爸,我想帮她请一天假。丫头就是……” 在震惊于他字正腔圆的国语同时,她发现他接不下话,连忙把参考书封面对准他,指指上面的名字。 “对不起,我们习惯叫采萱丫头,对、对,是周采萱,她感冒了,我要带她去看医生……这样吗?很好,没问题,那就麻烦老师让同学帮她把考卷和作业带到学校,谢谢老师,谢谢你。” 他挂掉电话,没想到丫头表现兴奋的方式,居然是迎胸而来的大巴掌。啪!他直觉压住胸前的拳头。 “屌哦,你的中文这么棒。”她很想给他拍拍手、放烟火。 “我满喜欢东方文化,走吧,我们去吃饭。” 他拉起她的手,朝补习班反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家麦当劳,他的时间没有多到可以吃大餐。 事实上,他并不需要晚餐,若不是碰到丫头的话,他早就搭上计程车,往机场方向去。 “你的家在哪里?”她啃着香脆的鸡腿问,手指头沾满油。 “英国。” “好棒哦,哈利波特的故乡,那里有很多城堡,有很浪漫的古屋,一个从来不地震、不刮台风的国家,保留了许多的文化遗迹。” “你喜欢英国?” “喜欢得不得了,那是我梦想中的国度。” “你是喜欢英国的王子公主还是黛安娜王妃?”他很清楚,公主王子的故事,至今仍吸引着全世界少女的梦幻情怀。 “我不喜欢王子公主还是什么王妃,我比较喜欢冒险的哈利波特,除了英国,我也喜欢德国、捷克、匈牙利、西班牙、义大利、澳大利亚……你知道我的希望是什么吗?” 她不说梦想,而说希望,因为大部份的时候,梦想只能是梦想,实现的机率微乎其微,而希望代表的,是她会尽所有的力气,朝这个目标迈进。 “是什么?”他很喜欢看她说话,她说话的时候,动作表情比话题内容更精彩丰富,吸引人注意。 “环游世界!” “很好的希望。” “可是,我那个现实主义派的老爸最擅长泼我冷水,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说看?” “他说:‘环游世界?很好啊!你大概只要存两三百万就可以走过许多国家。乖丫头,我们来算一算,你大学毕业后,薪水以两万五计算,扣掉房租和食衣行育乐,节省一点的话,一年可以存下五万块,五四二十,哇,你只要存个四、五十年,就可以完成梦想了。’说完,他还给我拍拍手,鼓励我朝梦想前进。 “厚,要我等到六十岁才完成环游世界的计划,会不会太过份?你见过拿拐杖爬喜马拉雅山的老人吗?我还没上青康藏高原,就会先死于高山症,更不要说去南极、亚马逊探险了!” 她的口气表情夸张到让他哈哈大笑,尤其她表演拿拐杖爬喜马拉雅山那段。 “其实,等你大学以后,可以来找我。” “你要资助我吗?”那可是一大笔钱欸,不是买一把雨伞、一顿麦当劳这么简单。 “也许我可以聘你当旅游作家。你的语言能力不错,上大学后,再多修几种语言,训练自己的文字写作能力和摄影能力……我想你会胜任这个工作。” “……旅游作家,我都没想到耶,你真是太聪明了!” 对于未来一片茫然的周采萱,听了他的话,好像太阳冲破云层、露出光芒,第一次,她知道自己的未来该往哪里走,知道自己欠缺什么能力,知道自己该从什么方向努力。 她兴奋极了,竟然恶虎扑羊,一扑身,扑到帅哥身上去。 “谢谢你、谢谢你,你一定是我的救星!十分钟前,我还觉得自己只能浑浑噩噩地过一生,没想到你给我当头棒喝、给我醍醐灌顶,你是我的贵人、我的光明灯……” 她说得语无伦次,但他听懂了,然后继续笑着听她发疯。 他们的晚餐只花一个小时不到,他留下自己的电话住址给她,她答应大学毕业之后一定去找他,然后,依依不舍说再见。 当他的身影离开她的视线,她重新坐下,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动作,居然运动神经发达的她也会打翻重量杯红茶。 抢救不及的纸条就这样泡在红茶中,模糊了他的地址电话加姓名,也模糊了他们的承诺与约定。 她的心情暴差,差到不想回家,她杀到子夜家里,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却半句话都不说。 子夜怎么问她话,她都不回答,只想拿把刀把自己砍得零零落落,她是白痴加智障,她是脑残and疯狂,她怎么不用红茶把自己淹死,却把帅哥的住址电话给淹死。 好得很,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了!真是的,装什么淑女啊?怎么不当着他的面把字条拿起来背一背,头脑不好的话,也可以把纸条复印个一百张啊…… 她气自己、恨自己,这是她这辈子最最懊恼的事情! 见丫头这么不对劲,却又套不出她半句话,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姚子夜只好主动对她说出自己的暗恋。 她明白,要安慰别人,最好的方式是揭开自己的疮疤,让对方明白,悲惨的世界不是只住着一个人。 她对着丫头说:“你烦吗?我也烦死了。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要找谁说,你有心情听我讲吗?” 果然,重情重道义的丫头点了头,把自己的事情暂时抛到旁边。 “你猜对了,我把椰子汁放在水壶里,是因为我暗恋某个男生,偏偏他是块大木头,我从花园拔玫瑰花送给他,他却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像gay?’” “他是白痴吗?”丫头没笑。 “他不是。上次,我送他一件漂亮的t恤,本来想找机会和他穿情人装出门逛逛,没想到他把那件衣服拿去当班服,全班通通有。” 其实她气坏了,但当杜岢易谢谢她帮忙找班服时,她还挤出笑容说:“也没什么啦,我只刚好经过,觉得它很适合我们班。” “他不但是大木头,还是已经腐朽到不堪使用的大木头!”丫头替她出气。 “我想约他去坐摩天轮,想享受两个人的情人座,他说摩天轮有什么好玩,要玩当然要玩云霄飞车。” “智障!”丫头又骂。 “我猜,他不喜欢我吧,也许他喜欢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你有没有问他,喜欢你还是喜欢小青梅?” “没问。” “为什么不问?” “我怕被当面拒绝。”姚子夜笑道:“好啦,我把心事都告诉你了,你要不要也说说,什么事让你那么烦恼。” 丫头点头,娓娓道出和英国帅哥的邂逅。 姚子夜问她,“是不是喜欢上帅哥了?” 她抓抓头发,考虑老半天说:“不是啦,可是我真的很想大学毕业后去找他,说不定他可以帮我实现梦想,他看起来很厉害,和也耶一样聪明……” 十八岁的丫头比其他女生来得晚熟,她还不懂爱情,不懂暗恋,也搞不懂心底真正的感觉。 ****** 时间匆匆,再过两个星期,期末考一结束,他们就要进入高中生涯最吓人的一年。 对于高三生活,杜岢易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倒是功课不怎么样的丫头,已经长吁短叹、鬼哭神号好几回。至于子夜,她倒是有点期待这样的挑战。 她是个很适合压力的女生。 这两年,他们仍然分占了全校一二名,子夜已经在挫折中学会适应,其实当老二,感觉没有她想像中差。 她慢慢懂得体会,和自己竞争胜于和别人争,反而是资优生怎么考都考不赢他们,气焰渐渐消失不见。 有时想想,还真的不能怪他,从小在医生爸爸、老师妈妈的精心栽培下,资优幼稚园、小学资优班、中学资优班……一路上来,他永远站在班上第一位,没尝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想到,挫败来得又急又快。 “快走!”杜岢易拉起姚子夜往走廊那端快步走。 下一堂是自习,地理老师请假没找人代课,已经有同学提早订了炸鸡桶,准备让午餐时间再延长一堂课。 “要去哪里?” 跟在他身后小跑步,原本打算利用自习课把英文作文写好的,她报名英文检定,最近正在冲刺当中。 说到英文,她真羡慕丫头,不必花太多精神就能满口流利的英文会话,笔拿出来,老师要一百五十个字,她随便就可以附赠三、五百个字给英文老师,叫她写中文还不见得这么顺。 “老地方。” 姚子夜懂,他指的是顶楼。如果他和丫头的秘密花园是那片蓝得耀眼的海滩,那么教室顶楼就是她和他的秘密花园。 他们常利用午休时间到楼上晃,吹吹风、聊聊天,说说彼此的生活、谈谈同学的八卦,因此她知道他最喜欢blue的音乐,知道每次这个团体的门口一出来,他就马上排队抢购,甚至因为崇拜他们,跑去学电吉他,并且还弹得有模有样。 因为他,她也爱上blue,她听着他们的音乐,哼着他们的歌曲,在乐曲间想像爱情的风光明媚。 而杜岢易知道姚子夜热爱文学,从红楼梦到昭明文选,从曹雪芹到罗贯中,她喜欢深度阅读,喜欢在阅读中认识古人。 因为子夜,他开始背长恨歌,在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里面,想像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感觉。 “学长,你记得我吗?我是辩论社的学妹。”软软的女声传来,杜岢易停下脚步,回头,是一年级的学妹。 “我知道,你叫林祺音,下一任的社长。” “对,真高兴学长记得我,听说学长生日快到了,祝学长生日快乐。”她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粉红色礼盒交给他。 “谢谢。”他温温地笑着。 “希望学长喜欢我的礼物。” “我会喜欢的。”他的笑容温柔得可以掐出水。 “下次学长还能带领我们去比赛吗?” “可以,辩论社有任何问题的话,欢迎随时到班上找我。”他拍拍她的肩。 “嗯,谢谢学长,学长再见。”她转身,开心地跑开了。 姚子夜满肚子不是滋味。不懂他干么对每个女生都那么好,那么想当大众情人啊?可他一回身,学妹的礼物就被塞进她手中。 做什么?她没来得及问,杜岢易又拉起她,一路直奔顶楼。 “给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 “我整理的,你常弄错的英文单字和片语。” 他连她常弄错什么单宇和片语也清楚?看着他,他还真是送了个最适合她的好礼物。这不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她,去年校庆,他把满桌椰子分赠给同学,却又跑去买了硕大的椰子,和她到顶楼,一根吸管,你一口、我一口。 那时,她猜测,他和丫头是青梅竹马,而她是他……送求爱椰子的对象。 “我可以帮你打开学妹的礼物吗?” “可以,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给她?有没有说错,他不是说会喜欢学妹的礼物吗?她摇摇头,打开包装精美的礼盒。 里面是一只swatch男表,性格、有造型,那位学妹不但经济优渥,还相当有眼光,不但挑中了好表,也看上好男人。 “我可以打开学妹的信吗?”姚子夜得寸进尺地问。她终于懂得丫头在替他拆情书时的快感。 “随你。”杜岢易耸耸肩,无所谓。 她打开信,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内容,就是学妹在辩论社,为他比赛时的丰采着迷之类的。 “要不要看信?”她问。 “不要。” “我帮你把手表戴上?” “不要。”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既然都不想要,为什么收下?”反正他又不在乎。 “收下比较不会麻烦。” “不懂。” “你跟丫头那么好,我不相信她没告诉你。” 又是他和丫头的私房秘密?时间真是她最大的敌人,他和丫头之间有十四年,而他和她只有短短两年,许多她来不及参与的往事里,有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丫头没说过什么。”她偏头想想,回答。 “真的没有?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我以为全宇宙都知道了。”他无奈耸肩。 “说说看吧。” “国中二年级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女同学送我礼物,她告诉我,她已经喜欢我很久,希望我能够当她的男朋友。我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当她的男朋友?所以我没收下她的礼物和情书,我客气地告诉她,‘对不起,我要全力冲刺高中联考,没时间交女朋友。’” “虽然你的借口很瞎,但……处理得不错啊。”他给人留台阶下,没有自吹自擂,很好的说法。 “但是第二天,她到我们教室外面疯狂大喊,说如果我不和她交往,她就要从楼上往下跳,来证明她是真心爱我的。” “然后呢?”她被女孩的大胆吓到。 “她跳了,幸好遮雨篷阻止了下坠的速度,虽然她的双脚粉碎性骨折,但是命还在。” 姚子夜想,他肯定吓坏了。才国二,谁受得了这种事,难怪现在他来者不拒,对所有女生都温柔到不行。 “从那以后,谁给你情书、友谊信、礼物……你通通收?”反正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反正等上了新高中、新大学、出社会,这种无聊的迷恋自然而然会消失无踪? “对。” “既然收下,为什么转手丢给别人?这比不收还过份。”她皱皱鼻子,这也是她从下送礼物给他的原因。 “重点是,她们不知道啊。”杜岢易在笑,笑得理所当然。 女生是种麻烦动物,要找到像丫头那么简单的单细胞生物不容易。 “至少,你应该把信看过。” “有差吗?” “有,差很大。答应我,以后不管谁给你礼物,都要打开,看看是谁给的,信上写了什么?之后,你要把礼物转送给谁,就是你的自由。” “好吧。”他发觉,自己无法拒绝子夜的要求。 越深入了解,他越喜欢子夜,她是个有思想、有大脑的女生,他可以和丫头打打闹闹,却可以跟她谈文学、谈哲理,认识她,让他的高中生活不像其他时期那么无聊。 “晚上要不要到我家住?”姚子夜提出邀请。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她家过夜,他常在她家吃饭,在她哥哥的床上入睡,并且迷上她父亲上千本的商业书刊,他想,如果哪天他开公司当老板,变成一个商人,子夜的父亲功不可没。 “好啊,要不要约丫头?”杜岢易直觉回话。 他的直觉反应让她的笑容凝上。“这次……可不可以先不要。” 她想补上一句对不起的,但他先一步开口,“好啊,今天晚上有什么节目?” 他的回答让她松口气,笑着说:“没什么节目,只是庆祝你生日,我请崔妈妈替你准备帝王蟹火锅。” 他很怪,明明是柔软的男生,却喜欢吃硬邦邦的蟹贝类,她曾这么取笑他,但丫头说:“他才不柔软,温柔是装给外面的女生看的,等等吧,等你跟他够熟,就会发觉,他是个硬邦邦的臭男生。” 当时,她为这句话很难过,以为两个人已经够熟悉,结果没想到,自己仍然属于“外面女生”那个范围。 后来,他的话解救了她,他说:“我对温柔的女生就给温柔,对粗鲁的女生就回报粗鲁,对丫头温柔,是一种天大地大的浪费。” 然后,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那抹温暖,至今仿佛还停留在她额间。 “帮我庆生?好啊,开party,你会跳舞吗?” “不会,你会吗?” “会。”他说得笃定。 “真的假的?连跳舞都会。” “没骗你,我在网路上学的。” 姚子夜笑了。这个无奇不有的网路教出了一颗稀奇古怪的脑子,她希望早晚有一天,网路也教会他,读懂一份暗恋情怀。 “来,我教你。” 说着,杜岢易牵起她的手,把她收入怀中,嘴里轻轻哼着blue的曲子,轻轻地带领她跳舞,抬脚、旋转,一步一步。 她是个聪明女生,领悟力比许多人都强,不多久,她就能跟上他的节奏,一脚一脚,踩出幸福律动。她在他怀中旋转、再旋转,她的笑声和着他的歌声,在夏季的微风里,轻荡。 那天晚上,他们吃饭跳舞,他们在电影院的情人座里晃到午夜。 ****** 大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寒假过后又开学了,天气越来越热,台北的温度高到近三十四度。 班上同学都很拚命,就连对考试不怎么在意的丫头,也绷紧了皮。 姚子夜揉揉发红酸涩的双眼。昨天她没睡,不是为了两个星期之后的大考而熬夜,而是因为漏夜排队去买blue的限量产品,她买了一个pick要送给杜岢易。 他的电吉他弹得很好,她喜欢听他自弹自唱,喜欢他哼着专门为她编曲的那首歌——骄傲女孩,虽然她要写的歌词仍迟迟未动笔。 打开信,她再逐字读过一次。嗨,杜岢易: 我以为三年是很久的时间,久得会让人厌烦、厌倦,没想到一千多个日子在眨眼间过去,快得让我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它们已从指缝间溜走。 我记得新生入学第一天,你自以为是地替我解了围,我却对着你的背影龇牙咧嘴,当发现你就坐在我隔壁时,我一心一意等着老师换新位置。 好快哦,三年过去了,不管换过几次座位,你始终在我的左手边。 很久以前,采萱问我喜欢什么数字?我直觉回答8,你说,你以为我喜欢的是 1、是冠军。没错,以前是的、我好胜、不肯认输,是你教会我,认输不是坏事,有竞争对乎才定最幸福的事。 采萱追问,为什么喜欢8?我笑着没说,现在,我要告诉你——因为8是两个圈圈串在一起,就像我们去看电影时的情人座,就像摩天轮里的位置,就像我始终坐在你的右手边,一个你、一个我,不分离。 记不记得你问过我,暗恋的那个男生是谁?我没说话。 因为说破了,我对采萱有罪恶感,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从来不想伤害她。 那么,现在你猜出来了吗?对,我暗恋的那个男生是你,杜岢易。很难相信对不对?一个踏进校门就让我讨厌的自大狂先生。 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大概是你把绿茶递给我的那一瞬间,开始觉得你不讨厌吧,也大概是你冒着大雨,把中药送到我手上……真的不知道,三年太长、故事太多,我不知道哪一件事,是让我喜欢上你的转折契机,但,我喜欢你,是真的,没有半分虚伪。 或者我不该说的,但毕业在即,假如我们的学校不在一起,假如我们忙着各奔前程,也许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去。 杜岢易,可不可以对你做一个要求?如果你也喜欢我,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请当面告诉我,不要让我独自猜疑;如果你对我没那种心情,那就……就这样吧,什么都别说,假装这封信不存在,我们仍旧当好朋友。 祝 金榜题名—鹏程万里 写这封信时,姚子夜放下骄傲和自尊心,首度坦承了暗恋他的事实,但她还是无法写下自己的姓名,为的是一个无聊理由——如果他对她有心,就会知道这是谁写给他的信。 打开盒子,她把pick和信一起放进盒子,用海水蓝的纸包装起来,打上缎带,趁着班上同学还没来之前放进他的抽屉,而那里已经被偷偷塞进五六份礼物。 她猜,今天毕业典礼过后,他一定会收到非常多的礼物和花束,也许会有许多舍不得的学妹围在他身边哭泣,要他别忘记自己。他的女人缘真的好到不行。 正襟危坐,她假装自己没做过塞礼物那种傻事,打开参考书,开始定心念书。可是,定心……好难,思绪总是会飘啊飘,飘到他的身上去。 “也耶,你怎么那么早就到学校,是不是和我一样,要毕业了,兴奋得睡不着啊?”丫头进教室,发现了她,跳着跑到她身旁,一屁股坐到她的课桌上。 “是……是啊,有点睡不着。” 她看着随后进教室的杜岢易,他们还是一起上学啊,三年了,不对,是六年、十二年……或者更久。摇头,她摇去自己讨人厌的念头。 “你担不担心要和我分开?我刚跟岢易说,你们降低标准,我考上哪个学校,你们就填哪个学校当第一志愿好不好?”丫头抱住她的肩膀说。 “想得美咧。”杜岢易一巴掌拍上丫头的后脑勺。 “反正你们那么优,到哪里还不都很优。”她嘟起嘴说。 他没理她,突然弯下腰,细细审视子夜的眼睛。“你哭了,还是没睡好?” “没啦,只是睡不好。”姚子夜敷衍道。 他对她的细心是真的,认真也是真的,他每天的便当菜总有一部份会进到她的肚子里;他记得她的生日,不送礼物,却会唱歌给她听,会陪她去坐摩天轮,虽然那种东西既不刺激也无趣,但她要求,他便配合。 就算这些东西都称不上爱情,至少是份量很重、很重的友谊。 同学陆续到了,丫头转身去找别的同学说话,杜岢易则在她耳边低语,“去顶楼。”然后转身、先离开教室。 姚子夜在心底默数到十,跟着离开位置,往顶楼方向走。 她上楼时,见他坐在水泥地上,仰着头晒太阳。他是个阳光男孩,永远顶着温柔笑脸,像和煦温暖的春阳。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个人都不说话,享受最后一次的顶楼约会。 “子夜,大学……继续当四年同学,好不好?”他的手轻轻挪了两寸,覆在她的手背上。 “好。”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大考完之后,我们去旅行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紧了。 “好。”还是不必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很看重你,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杜岢易看着她的眼神里,有诚恳、有认真,还有很多不知名的东西。 只是朋友吗?姚子夜有点失望,但她不怕。他说了,他们还有四年,四年的朝夕相处,也许……她始终相信,机会是留给努力的人。 “嗯。” 他冲着她笑。 话说到这样就好,他不能讲太多,他知道她心里暗恋着一个男生,不想给她造成太大压力,反正他们都还年轻,而且未来朝夕相处的四年里,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努力,努力着……让她爱上自己。 第四章 丫头的哭声让他分心,他没注意到滚烫的咖啡正往她的手背浇去。 很痛,痛的是心,不是受伤的手背,一听到丫头的声音,他便忘记姚子夜, 忘记姚子夜也一样会哭、会痛,会想要他留在身边。 大考后,他们决定去环岛,这次的环岛他们没有带上丫头。 搭火车、转客运,他们的目的地是礁溪温泉,杜岢易把姚子夜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上,叫她眯眼休息,还自吹自擂,说他的人形枕价值五万元。 可他又不停说笑话,害她笑得乱七八糟,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刮起她的头发,咱咱咱,一下一下打在他脸上,看着他手忙脚乱,不停收拾她的长发,她笑得很开心,开心这是两个人的假期。 只是,心头不免挂着淡淡的遗憾,毕业典礼过去快三个星期了,他仍没当面告诉她,他也喜欢她,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所以……他只想当朋友,想让彼此的关系维持眼前这个样? 也好,感情是一种勉强不得的事情,强求,到头来苦的是自己。就当朋友吧,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推开失望,拉起笑脸,这个假期,她要过得精彩万分。 “你怎么跟杜妈妈说的?” “不必说什么,这个星期她待在巴黎,不在家。” “我以为杜妈妈是家庭主妇,可是她好像经常出国。” “她在帮赵叔叔的忙,赵叔叔是广告公司的老板,公司不大,他一人得身兼数职,最近他们要拍香水广告,妈妈过去帮忙张罗。” “杜爸爸呢?” “他的公司很忙,大部份时间都不住在家里。” “可怜的杜岢易,我们都是同一挂的,不管乐不乐意,都得当个独立小孩。” “我觉得独立没什么不好,比较起同龄小孩,我多了自由。” 他的父母从不要求他做这个、做那个,也不对他的功课发表任何意见,就是未来要念哪个科系,父母亲也都让他作主。 “嗯,你是对的,我太习惯让自己感觉可怜。” “没那么严重。” “奶奶在的时候还好,她很疼我,常常抱着我说话。” “她都说什么?” “奶奶说:‘子夜啊,骄傲的女生很吃亏,你要学习放下,学会温柔对待每个人。’” 她当然知道骄傲吃亏,从小到大,她的人际关系说明了一切,但骄傲已经巴在她身上,在骨肉里扎了根、埋入骨干。 “你奶奶很有智慧。” “可不是?她去世后,家里突然变得好大,我老觉得在屋子里讲话有回音。” 杜岢易揉揉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脸颊,说:“可怜小孩,你太寂寞了。” “你自己还不是差不多。” “我听过一首歌,它说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我并不讨厌一个人狂欢的感觉。” 姚子夜看他,笑着摇头。“我比较喜欢一群人聚在一起寂寞。” 他也对她笑着摇头。既然讨厌一个人狂欢,又让自己个性孤僻,阻挡别人的友谊,她也未免太《一厶,太习惯把心事藏在肚里不说了。 好吧,既然她学不来主动,就由他来主动,主动挖掘她的心事。 “交给我吧。”他拍拍她的头。 “什么?”她不懂他的话。 “以后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我会把自己的朋友带给你。” “你的朋友?不必了,都是爱慕你的女生,跟她们在一起,我会被粉红色糖水溺毙。” “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吃醋。”他挑了挑好看的眉。 “吃醋?”姚子夜也回他一个挑眉。“妄想是一种精神上的毛病,你的网路没有教你?” 就这样,他们一路说说笑笑,直达温泉旅馆。 放下行李,两个人换了泳衣就往温泉池跑去,虽然是夏天,泡温泉仍然是种享受,他们泡到皮都皱了,才回房间。 穿着宽松浴衣,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绿树蓝天。 “我带了一个好东西。”杜岢易想到什么似地跑到行李箱旁边,翻翻弄弄,找出一瓶红酒,对着她摇摇。 她笑弯眉毛,跑到桌边拿来两个旅馆附赠的免洗杯,等着他把红酒打开。“小心一点,不要喷出来。” “好。”他小心打开软木塞,把两个杯子注满。 姚子夜举高杯子,笑着对他说:“干杯,祝你一帆风顺。” “干杯,祝我们同时考上第一志愿。” “干杯,祝你的爱情和你的学业一样,勇者无敌。” “干杯,祝你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好男生。” 意思是……那个男生不是他,她必须另外寻寻觅觅? 她想,她终于得到他的答案。喉咙卡上石头,心脏沉重,一个意料中的答案,让她感觉自己快要中风。 好吧,一醉解千愁,明早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嗯,干杯!”她仰头,让红红的液体滑入食道。好怪,微甜的酒竟会涩了喉咙。 “子夜,你记不记得我回外婆家那次?” “记得,你外婆家门前种了一棵树,结满了红色的心形豆子,你捡了满满一整瓶回来给我。” 他说那个不算礼物,那么,算什么呢?她当时的解释是爱情,现在想想,显然不是。 “我后来知道了,那个叫做相思豆。” “你告诉过我了。”所以,她用它们在厚卡片上贴排出“杜岢易”三个字,再喷上亮光漆,因为她的相思……全给了他。“我还记得,你外婆家的电话被杜妈妈占据,你只好跑到庙口给我打电话。” 杜岢易接话,“对,那天晚上的蚊子超多,害我一面讲电话、一面打蚊子。” 那时她叫他回屋里,有话回台北再说,可他非把口袋里的零钱打光才肯作罢。“你回来的时候,两条腿种满红豆冰。” “丑了一个月有哦,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超羡慕林佑民。”林佑民是他们的同班同学。 “为什么?” “他两条腿都是浓密毛发,蚊子肯定咬不到他,说不定还会在森林里迷路。” 她被逗笑了。其实……当他的朋友也不错,他对朋友,一向很尽心尽力。“你以为他的腿是虫子迷宫吗?” “至少他被叮完以后,不会像我那么丑。” “可是我不觉得丑耶。” 那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见他惨不忍睹的两条腿时,心底总会泛起一股淡淡甜蜜。 “你的审美观与众不同。”他撇撇嘴,不以为然。 姚子夜笑着问:“你记不记得毕业旅行?” “日月潭?” “对。我忘了带外套,冷得半死,你把外套、手套、围巾通通挂到我身上,还一直说:‘r好热、好热,我一点都不冷,谢谢你帮我把衣服穿上。’”说着,她笑弯腰。 毕业旅行回来之后,他得了重感冒,请一个礼拜病假。 当时,丫头指着他的头骂,“你以为英雄好当啊。” 他回丫头,“我感冒了不起躺一个星期,要是子夜感冒恐怕要躺上大半年。” 她不满的抗议,“我的身体没你想的那么差。” “自夸谁不会?”他闷闷道。 想起同一件往事,两人相视而笑,再倒红酒,再干杯。 “祝你,前途一片光明。” “祝你,变成人人羡慕的女强人。” “祝你,人生无波折,只有顺遂。” “祝我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互相打气砥砺。” 又是好朋友。姚子夜轻叹,“杜岢易……” “什么事?”带着薄醺,他望着脸颊粉红粉红的她,喜欢她,越来越多。 “我们做爱吧。” 猛地,她再灌一大口酒。说这种话,有违她的本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带了些微酒意,让人倍增勇气。 “为、为什么?”这不是他想说的话,他心里想说的是,我愿意,我可以,我很强,我一定会让你很满意。 “我什么都是第一名,只有在这方面……”姚子夜凑近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们班,很多女生都不是处女。” 话说完,四周仿佛静了音,心跳在他耳间鼓噪。子夜的意思是……要借用他来“缔造佳绩”? 体温上升,暧昧氛围濡染了他的知觉。 傻傻地,杜岢易笑开,不知道是哪里跳出来的突发奇想,他居然说:“其实,我的‘本能’和我的智力一样棒,如果你真的需要合作对象,我是不错的选择。” 完蛋……他在说什么鬼话啊?好想用王水将自己的舌头溶掉。 没想到,姚子夜的反应居然是捧腹大笑。“没错,我们会是最好的team。”她笑得前仆后仰,笑得他的脸变成关公。 “不要笑,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他猛抓头皮再抓耳朵,抓完耳朵又抓手臂,要不是才刚洗完澡,人家会以为他全身长跳蚤。 她停不了笑,指着那个说“本能和智力一样棒”的男生。 “不许笑,就算知道我很强,你也不必这么开心。”杜岢易抓住她的手,近距离恐吓她。 她笑不是因为他自夸能力很强,而是他反应太可爱,这么可爱的表情谁都读得出来,这将是处男首航曲。 姚子夜笑得无法抑止,两手压住肚子,像不倒翁那样东滚西滚。 他有些气恼了。“知道我很厉害,也不必笑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停不下来。”她仍然笑个不停。 “好啦、好啦,就算我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厉害,你也不必笑啊,一回生、二回熟,我会越练越强……”他开始语无伦次。 不管说什么都阻止不了她的笑?第二个乱七八糟的突发奇想眺了出来,他俯下身,用唇封住她的嘴。 这个吻不在计划中,所以半点“技术”都用不上,他靠的还是本能。 是本能让他松不开她,是本能让他恋上她柔软的唇瓣,也是本能教他在她唇间辗转流连,汲取她的馨香。 有一点血气方刚、一点冲动,她仰起头,脸靠在他颊边,暖暖的气息喷上他的脸,软软的身子贴上他的坚硬,一个不小心……她的手划过不该划的地方。 他是十九岁的热血青年,有理智,但数量没有多到可以控制乍然奔放的欲望,尤其当他身上靠着一个不怕死的十九岁少女。 从亲吻进而探索,他探索着她的唇齿,探索着她的身体曲线,他在她身上燃起火焰,然后一点、一点,来得又猛又烈的欲望,烧毁两人的残存意念。 酒会让人疯狂,也会让人勇气百倍,勇气满满的姚子夜拉下他的身子,让他压在自己身上,他们在彼此身体里面探访着生命奥秘。 他的吻顺着颈线往下滑,滑到她的柔软丰腴,她没有推开他,只能紧紧地抱住他、攀住他,像抓住浮木似地。 她爱他啊,很爱很爱,她不后悔今天、不后悔眼前。就算他要的,只是朋友。 她回吻他,在他褪去她的浴衣时,她也褪去他的,仿佛两个人都等这天等得太久,有些急迫,泪水、汗水夹杂着低吟声,身躯交缠、交织出一波波热烈。 就这样,三天的旅行,他们在温泉和床第间度过…… ****** 三天后,终于回到家,他们回的是杜岢易的家,他的母亲还在法国,而杜爸爸仍然不在。是岢易说,让崔妈妈多放几天假吧,所以他们决定回杜家。 他们洗澡,吃饭,晚餐是岢易做的,他煮的面比外面餐馆做的更营养可口。 饭后,他煮一壶咖啡,还没入口,光闻味道就香得让人陶醉,姚子夜坐在舒服的沙发上,两手捧着咖啡杯,眼看着他把漂亮的褐色液体慢慢滑进骨瓷杯里。他说他会用牛奶在咖啡上面画一颗心,就像他送给她的相思豆,她在等待,等他亲手为她画上。 她猜,经过这三天,他们之间应该比朋友更向前,也许他们都还太年轻,不愿意正身定心,但她知道,自己的胜算多了一些些。 这种想法,对丫头不起,但她无法想太多,罪恶感被压缩在甜蜜里,缩得几乎不见踪影。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当鸵鸟,是个不错的选择。 杜岢易望着她。接在她的味道之后,他爱上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她的温柔、她的聪明…… 他对她的爱多到连一天都不肯多等下去,不管了,不管她有没有暗恋的男人,他都要告诉她,他爱她,他要当她的男朋友,从今天正式开始。 话没来得及开口,杜家电话响起。 “这里是杜岢易的家,目前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事请留言。哔……” “臭岢易,你到底去哪里了啦?你手机不接、电话不接是什么意思啦?我爸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加护病房,还没脱离险境,呜……臭岢易、坏岢易,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啦?你再不出现,我就要跟你绝交……” 那是丫头的哭声。 她的声音让杜岢易分心,以致没注意到自己的咖啡壶没拿稳,滚烫的咖啡正往姚子夜的手背浇去,他随手丢下咖啡壶,冲到电话旁,接起电话。 姚子夜很痛,但痛的是心,不是受伤的手背。一听到丫头的声音,他便忘记姚子夜,忘记姚子夜也一样会哭、会痛,会想要他留在身边。 “丫头,是我,你人在哪里……情况怎样……好,我马上过去。”他的口气急促,语调忧郁,他和丫头一样伤心。 挂掉电话,他像失速的火车头,完全无视于坐在沙发里的姚子夜,一下子冲进房间、一下子冲到屋外,再不久,当她听见摩托车急驶而去的声音时,缓缓地,嘴角渗出一抹苦笑。 她怔怔的看着没关上的大门,像被定身般,一动不动。 她在等,等岢易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姚子夜,也许他会调转车头,接她一起到医院,那么,她会和他一起安慰丫头,陪她哭、陪她笑,充份尽到身为好朋友的责任。 但……他并没有,当壁上的时钟滑过两格之后,她对于等待,死心。 是丫头的哭声乱了他的心绪?否则他怎么会慌成那样,不过是朋友的父亲啊。 她从没见过他那样失控,失控到看不见自己伤了她。 因为那个朋友是周采萱的关系吧,他们的生命,有六分之五的时间叠在一起。 端起冷掉的黑咖啡,上面没有她期待很久的爱心,也没有加入糖粉的甜蜜,连香气也早已蒸发殆尽,她仰头,赌气似地,一口喝尽。 好苦,苦了舌头、苦了心,苦得教会她知道,这个叫做报应,报应她企图抢走好友的男人,报应她为了赢,不择手段。 低头,被烫伤的手背像在嘲笑她的愚蠢,一阵阵痛着,她背过很多次冲脱泡盖送的口诀,可现在像被点了穴似地,无法挪动身体。 时钟指针缓缓向前推送,姚子夜看着手背从红、到微微焦黑、到起水泡……那一点一点成形的,不只是她的手背伤口,还有心底哀恸。 她在杜家等过一天一夜,然后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回家。 ****** 姚子夜始终联络不上杜岢易,但她联络上周采萱,丫头哽咽地说,她的爸爸还在加护病房,尚未清醒。 身为朋友,是该去探病的,因此她买了香香的百合花,走一趟医院。 半路上,她想着该如何安慰丫头,也想着该对岢易说什么,但这些话都来不及说,便一口气被歼灭。 她看见了,在加护病房外面,岢易紧紧抱着丫头,他亲着她的额头、亲着她的发梢,不断低声安慰她。 他们的动作亲密、态度亲密,亲密到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爱她。 姚子夜退了两步,把自己隐身在走廊边,就像隐藏着手背上的伤痕。 经过很久,探病时间到了,岢易环着丫头进入加护病房。 她从头到尾没现身,安静地离开医院,因为安慰……有杜岢易给,就足够。 ****** 几天之后,姚子夜打电话到杜家,是杜妈妈接的。她说,岢易一直待在医院,没有回家。 光是朋友交情,没有人会这样做的,所以一天一天,她深信,他爱丫头、丫头爱他,而丫头的矢口否认不过是欲盖弥彰的谎言。 第二十七天,她独自从妇产科诊所离开。 医生说她怀孕了,这是比放榜更吓人的消息。 她很慌,却不准自己表现出慌张,她刻意抬头挺胸,刻意把骄傲写在脸上,她不想看见任何人的同情,包括她自己。 岢易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听,三天前,杜妈妈说她要出门,要帮岢易把换洗衣服送过去。 姚子夜想也不想,就往医院走。 她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和岢易讨论这种事的好时机,她也知道,要谈判必须先武装好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甚至知道,最聪明的做法是先回家、沉淀心情,并且,她该谈的对象是杜妈妈而不是杜岢易。 她清楚杜妈妈喜欢自己,她相信杜妈妈会让岢易为她负责任,届时,就算岢易再爱丫头,仍旧会为她将就妥协。 但,这种赢法不光彩,她不要,她宁愿选择笨蛋的做法。 她又带了一大束香水百合在病房前站定,丫头的父亲已经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她敲敲门。 来应门的是丫头的母亲,她热情招呼姚子夜,“你来了,快进来。” “伯父好多了吗?” “对,前天总算可以拔掉身上的呼吸器,整个人轻松很多。” 姚子夜点点头,把花交给周妈妈,侧身,她看见单人床边的沙发上,杜岢易环着丫头,两颗头颅相互贴靠,沉睡。 “这两个孩子昨天在这里照顾爸爸到天亮,我来了,叫他们回去睡又不肯,实在是……” 周妈妈爱怜地看着杜岢易和丫头,然后拿着花瓶到浴室里装水。 两个孩子的爸爸?双方家长对于他们俩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认定?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岢易的决定。 她走到沙发边,轻轻推了推岢易,他一下子就醒了,可见他不敢沉睡。 “子夜,是你!”杜岢易看见她,咧出一个温柔笑脸。 “谈谈好吗?”她指指门外。 “好。”他侧身,小心翼翼地把丫头放平,再用棉被把她盖紧,回身,解释什么似地说:“她很会踢被子。” 姚子夜没做反应,轻轻走出病房,杜岢易随即跟上。 他们在楼梯间站定,楼梯里来往的人少,大部份人都选择搭乘电梯。 她仰头望他,他瘦了,眼睛底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照顾病人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他却抢着承担,他对所有的朋友都这么好吗?还是对丫头特殊? 她想,答案是后者,如果这是他对待朋友的标准,那么,他会很累。 “你的手怎么了?”他发现她的手裹了密实的纱布,直觉抓起,心疼不已。 终于发现了吗?可惜有点晚,二十七天前就该发现的事,拖到现在……唉,她在想什么?她又不是丫头。 她讨厌自己的嫉妒和狭隘,可是她无法阻止自己。 “快说啊,你的手怎么了?” 低头,他抚着她的手,细细察看。 她很晚才就医,又不肯认真回诊换药,就这样,伤口时好时坏,医生恐吓她,再不好好照顾,以后会留下疤痕。 她并不在乎是否留疤,因胸口的伤痕比手上的更深更大,而且那道伤,叫做咎由自取,她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如果说,那天被咖啡烫伤时,她仍未觉醒,那么在医院看见他和丫头的亲昵时,也该醒了。只是呵,心底就是不甘愿,非要逼他表态些什么才行,所以,她来了,面对面,她试着做好被撕裂的准备。 “那个不重要。”她淡淡说。 “谁说不重要?你不说,我们就去找医生来说。” 他恼怒了,抓趄她的手,要带她去挂门诊,反正这里就是医院,别的不多,医疗人员多到可以当布景。 他好看的浓眉聚在一起,仿佛她的伤是罪大恶极。 真要听?好啊,他都不怕了,她怕什么。 带点刻意,她道:“旅行回来那天,你给我倒咖啡,然后丫头打电话过来,然后……就这样了。” 原以为不想不提,事情就会过去,谁知道才说了两句,那天的情景浮上心头,她想起那杯冷掉的黑咖啡,胸口就隐隐扯痛,仿佛有碗大的裂缝汩汩地渗出鲜血,酸涩的滋味充斥在唇舌间。 “这是我弄的?”杜岢易不敢置信地望住她,眉头拧得好紧,大有砍自己两刀的街动。 “没事,别在意,是医生包得太夸张。”她把手缩回来,放在背后。 “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还包这么夸张?”他直指出事实,果然脑袋比别人好,一看就看出问题。 “有点重复感染,不谈那个,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重头戏来了,心在胸口擂鼓,一阵阵敲得她头晕,她很害怕也很紧张,她忧心他的反应是自己预估的那样,害怕他不要孩子,和她想像中一样。 “什么事?”他想不出有什么比她受伤更重要的事。 深吸气,姚子夜快速让四个字滑过嘴皮,“我怀孕了。” 震惊、恐慌、懊悔……无数情绪在他的脸上交织张扬,他盯住她,微张口,却好半晌说不出话,就这样,两个人僵立在楼梯旁。 许许多多的问题瞬地跃入脑海里,纷杂、乱章,乱得他的理智尽失。 很久很久,久到他连时间过去多长都没有概念,他只能看着她、望着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们才十九岁,年轻的他们可以提供孩子什么样的生活与教养? 他会不会长成另一个渴望父母专注疼爱的杜岢易或姚子夜?如果十九岁的他们没有共同未来,孩子该怎么办?他能为了孩子而绑住子夜一生,像父母亲为他做的那样? “你想留下他吗?” 终于他开口了,却丢出一个无情的问题,像冰水,狠狠地往她头上浇,冻得她嘴唇发紫,这回,她连微笑都挤不出来。 “我想听听你的说法。”她压压腹部,把满腹委屈压抑隐藏,刻意让声调淡漠得一如平常。 他能有什么说法?他想要孩子啊,那是一个生命、是他的骨血,他怎么可能不要? 问题是,他哪有资格要他。 杜岢易背过身,紧握的拳头像在抗议什么似的。只是背影,姚子夜已经看见他的愤怒。 在生气她吗?气她没做好保护措施,还是懊悔不该带那瓶红酒,让那个旅行放纵过度?好吧,错都算在她头上,她可以拒绝他的,是贪心惹祸,那一刻,她真的不想只做他的朋友。 岢易背着她,没发现她也很软弱、很恐慌,她的笃定和骄傲都是假的,他不知道她多想靠上他的背,从身后圈起他的腰,哭着说:“我真的好害怕。” 但是,他与丫头的亲昵让她却步,他的愤怒让她不自觉后退,她想,他肯定很恨她。 女人真是祸水,国二有个女生用跳楼来逼出他的罪恶感,高三又有个女生用孩子的命来迫害他。他怎么可能不恨? 全是她的错,明知道他和丫头才是一对,偏要加入中间,终是尝到苦果了吧,若是不放纵、若是谨守份际,他还会当她是好朋友,现在呢……通通毁了,老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爱上他,是天大地大的错,偏她还要写出那封毫无自尊的信,偏她还要任欲望无止境蔓延,偏是还要为他,赌上未来四年…… 姚子夜,你不值得同情! 终于,他回过头,捏紧的拳头放松了,大手搭在她肩上,他的手是冰的,带着些微湿气,他的脸严肃得让她认不得,而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句,冻死了她全身上下千万个细胞。 “我们才十九岁,没有成熟到可以负担一个家庭、一个孩子,我们要念大学、要上研究所,我们要出社会、要工作,目前的你我甚至连自己都养不起……” 话说到这里,她听懂了,心迅速往下沉入地心,任岩浆烧灼焚化,疼痛从牙龈间漫开,紧咬的牙关咬住不能出口的哀号。 “子夜,你那么优秀,不该让一个孩子限制未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况且我们生下他,对他不公平,我们没办法全心全意爱他、照顾他,他不应该在父母亲缺席的情况下诞生……” 缺席?说的好,他不想参与,只想缺席…… 心焦了、碎了,她愣愣地看着他张张阖阖的嘴巴,再也听不进他又说了什么。 没错,他的话是真理、是最正确的考量,只是,不该由他来说,他给的生命,怎能由他来当刽子手? 可怜的宝宝,未成形就被判处死刑,这是个多么残忍的世界。 真是的,她的预想真准,居然估得分毫不差,知道他不要这个小生命,知道他说“不要”可以说得这么顺畅。 她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千针万针扎着她的每条神经线,痛死了,可她挺直肩,维护着可怜的骄傲,她忽略手脚在发抖,心脏在狂嚣,她甚至……还能在脸上保持住淡淡的微笑。 “很好,很高兴我们有了共识,这个孩子,我们的确要不起。”姚子夜低了低眉,再抬眼时,深吸气说:“就这样了,我会找个时间去动手术。” 转身,她迅速离去。 “我陪你去!”杜岢易飞快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 “担心什么?我不会偷偷生下小孩,二十年后跳出来找你分家产的。”她再也忍不住,话里带上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放心你一个人面对这种事。” “你能陪我进开刀房?能代替我躺在手术台上?对不起,这种事,我终究要一个人面对。” 甩开他,她大步走,她必须走得够快,才不会让眼泪飙下来,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软弱,是,她想要人家的疼爱关怀,但她绝不向他乞怜。 这一走,杜岢易失去她,整整九年。 第五章 “你知不知道九年有多么漫长,有多么难以等待? 你半点音讯都不留,让我像无头苍蝇地四处冲撞, 你知不知道到处都找不到你,我有多心急?” 像无头苍蝇的他,说的话也像无头苍蝇, 一口气撞痛了她的心,差一点点,撞坏她精心制作的虚伪面具。 桃园中正国际机场,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两个男女视线相对,像触电般,他们都栘转下开视线。 是他!她又怨又恨,却又割舍不下的男人。 是她!他又想又念,日日夜夜眷恋的女人。 时间仿佛在他们之间凝结,杜岢易傻望她,一瞬不瞬,再也别不开眼。 他应该说几句话的。 说……对不起?不,她从来都不要这三个字,那他该说什么?不知道,乍见到子夜的威力太大,让他的智力顿时短路,语言能力暂时丧失。 好吧,说不出话,那……总该做些什么吧!做、做……对了,他应该把她藏起来,藏到子夜那个外国老公找不到的地方。 那么,藏起来之后呢? 不知道,不管了,他抓起她的手,有点粗鲁、有点野蛮,但他管不了这个,他只管在绑票子夜时,不会被人赃俱获。 于是,他带着她逃出机场。 姚子夜也被重逢这件事吓到了,而且是严重惊吓。 没错,她的确想回国,的确想找老同学办一场同学会,的确想藉着同学会,再看看那个堵在她胸口的男人,看他没有了她,是不是一样过得好?看他和丫头成了夫妻,是不是如预料中幸福美满? 这趟台湾行,她是用来让自己死心,不是用来制造惊奇的。 但她没想到一进机场就碰见他,更没想到,他就是把她的pretty杂志丢在地板的没品男,最没想到的是……他竟拉着她,逃命似地奔跑。 她想出声唤他,可声音背叛了她,就和眼睛一样,只会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张让她想过千百逼、怎么都忘不了的脸庞。 他们的奔跑速度飞快,就像那年和资优生的打赌般,小蜗牛奋力奔向金字塔顶端。可惜这些年,她坐办公室的两条腿缺乏锻链,再加上脚下的高跟鞋折磨人,跑不了几步,她的速度转慢。 杜岢易就像个小偷般,掉头看看有没有一个名为“姚子夜老公”的男人随后追来。视线一百八十度扫瞄,很好,没有! 他弯下腰,打横抱起体力不足的女人,一路飞奔。 终于,他们坐进轿车里,在发动车子同时,他小心翼翼地看看后方有没有可疑人物,然后,从车座后方拿出棒球帽替她戴上,再脱下西装外套,为她披上。 姚子夜看着他的动作……这时候发笑不合宜,但以一个替肉票易容的绑匪而言,他的动作笨拙到让人想笑。 抿唇,她把笑意含进嘴里,定下心,她告诉自己,二十八岁的姚子夜是成熟女人,她有成就、有能力,能主宰自己的感情知觉,她再不是那个一点点小事就会惊慌失措的小女生,再难的状况,她都能应付自如。 她不说话,只是尚未对这场意外重逢想出漂亮得体的开场白。 但……外套传来他的气息,那是她曾经熟悉却已然遥远的味道,再度遇见,才晓得,它始终在记忆里,不曾褪色。 掐住大腿,她用疼痛自我告诫,她回台湾,是为了将自己从过去中拯救出来,不是为了再度沉溺。 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里传来一阵咆哮,他理都不理,只撂下两句,“丫头,我很忙,自己搭计程车回去。”就把手机挂掉。 听见“丫头”两字同时,姚子夜的心抽了抽。以为不再有感觉的,没想到那个隐隐作痛还维持着相同频率。 他们结婚了没?话在嘴里,没出口,她低眉,想着如何主控接下来的场景。 一个小时后,他们对坐在他家客厅。 杜岢易搬出来了,很大的房子、很豪华的装潢,尤其在这个地段里,恐怕不是普通人住得起,想来这些年,他让自己过得很不简单。 姚子夜端起态度,自在而优雅,将慌乱锁在心脏底处,多年职场生涯,让她不管何时何地都能轻而易举地挂上面具,用最大方合宜的态度面对每个突发状况。 相形之下,杜岢易逊色多了,他在屋里来回踱步,不断看向她,一次、两次、三次,他的无措、他的焦躁,一目了然。 过去一个小时并没有帮到他多少忙,他还是找不到话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发状况。 幸好手机响起,暂时解除他的尴尬。 “老汪,我临时有事”这次的合约你和小青去签,记住,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合约签好后,马上送到我这里来……不!不必送上来,放在警卫室,我去拿。”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新任绑架犯。 挂掉电话,看向子夜,他还是有数不清的话想对她说,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姚子夜对他微笑,就像多年不见老友应该做的那样。嘴微张,她企图用“这几年,你过得好吗?”这种无害话题当开头。 但是手机又响了。 杜岢易匆匆接起,这次的口气比上一通更差。 “什么?有本事你给我说办不到试试看,这关系到全公司的年终奖金,不想赶上失业潮的话,最好把合约给我签定……我就是知道老汪口才不行,才要你去啊,你不是一直想超越我,我给你机会,你还不去争取……闭嘴,没得讨论了,十七亿的合约和十万的离职金,自己选一个。” 啪地,用力挂掉电话,他大步跨进厨房,想替她弄点东西,却发现打开冰箱,只有矿泉水和啤酒。 子夜不能碰酒、他也不行,他们像两颗磁石,碰到酒就会不由自主深受对方吸引,今夜,他必须搁置感情,必须留下理智,把话说清楚。 转回客厅,他手里拿着矿泉水,本来想要说:“对不起,家里只有矿泉水。”可是,想到这句话是以“对不起”做开头,憋住气,嘴巴再度被强力胶黏住。 他把矿泉水放在她桌前,姚子夜大方地拿起水,打开,仰头喝。 如果这是战争,她的从容和他的无措,已经注定了谁输谁赢。 手机又来,杜岢易的口气转为凶恶。 “我要说几次由你们全权作主,如果没办法的话,我明天就宣布公司倒闭!” 他气翻了,把手机关掉。 姚子夜被他的恶霸骇到。他变得严厉、不温柔了。 那年,他总是扬着阳光笑脸对待每个人,不管喜不喜欢,他习惯温柔大方送。看来光阴改变的不仅是姚子夜,也改变了杜岢易,在不知不觉间,他们不再是彼此记忆里的人物。 钤……这次响的不是手机,是他的家用电话。 呼!他快起肖,脑子已经够乱了,那群员工还来找碴,他有砍人的冲动。 忿忿地接起电话,忿忿听对方说话,听不到两句,他连番斥喝,不留时间让对方插话。 “没办法吗?好啊,大家手牵手喝西北风去,还有,从现在开始我请假,公司随你们去玩,要扩张、要倒店,由你们决定,最重要的是,谁再打电话给我,我就卷款潜逃,让你们连半毛离职金都拿不到!” 这次他不是挂电话而是摔电话,力气之大,大得让姚子夜瞠目结舌。 看见她的表情,他满目歉然,挠挠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不想用对不起当开场白的,最终,他还是说了对不起,不知道是他对不起她的事太多,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压根儿就是一句对不起。 “没关系。”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用“没关系”来当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她没打算原谅他的。 “对不起”加上“没关系”重新将他们推回尴尬气氛里,姚子夜拧眉,不打算陪他继续呆坐下去。 匆忙问,她补上另一句,“你的事业好像做得不错。” 这句话补得好,总算顺利地勾出他的回答。 “受你爸爸那些商业专刊的影响,我觉得做生意很有意思。” “我以为你会走研究路线。”毕竟,他的脑袋好到让人妒羡。 “我也以为,没想到会变成卖游戏软体的。”世事多变,就像他没想过,她还会坐在他的右手边。 “应该卖得很好吧,十七亿的合约,不是随便公司可以接得下来。” “经济越不景气,造就越多的宅男宅女,我们的生意就越好。”他并不想谈论这种肤浅而表面的东西,但就是会不自觉顺着她的口气说下去,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她。 “我懂,我们出版业被网路业打得很惨。”他们的对话客气疏离,口气像在应对商场朋友。 “pretty杂志是你开的?” “不,我只是在出版集团里面当总编。” 杜岢易点点头。“你在pretty当总编,然后嫁……”猛地闭嘴,好像这件事只要不讲出来就不算数,在她面前,他不介意当缩头乌龟。 多年不见,他们的默契仍然好得出奇,一个小动作,姚子夜便知道他没接下的话是哪几句。 好,他不说、她来讲、事实不会因为捂住口、耳就不存在。 “对,我嫁给我们的总裁edward,我相信你一定听过他,在商界他是很优秀的菁英,下次有机会,我替你们引见。”她刻意用轻松愉悦的语调说出,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很幸福。 他选择性失聪,自动略过她的回答。“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很好,我喜欢自己的工作、生活,这几年我过得相当愉快。”她在说谎,但无所谓,戴着面具生活的日子,她已经习惯到不行。 多年来,她哭不因为伤心,而是因为那样的场合里,她该表现出一脸哀感;她笑不因为开心,而是因为笑能清楚地表达讯息,让对方赞同自己。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每号表情都有其背后目的,就像现在,她的谎言是为了维持住自己的骄傲与自尊心。 “你的杂志很成功。”他不只一次听过公司女员工谈pretty,却没想过是出自她的手。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不欣赏我的杂志,才把它丢在地上。”她试着幽默,这也是十九岁的姚子夜不会做的事情。 “我不是不喜欢,我是生气……” 语顿,他还有权利生气吗?就算他没终止过寻找她的行动,就算他没有放手他们之间的三年,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脸色凝重,杜岢易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击伤。 见他不语,她笑着转开话题,继续两个人的客套,“杜妈妈还好吗?” “很好。”他受伤了,所以反应迟钝。 “还是一样忙?” “还是一样忙。”他像学说话的鹦鹉,重复着她的话。 “杜爸爸好吗?” “杜爸爸很好。” “还是很忙吗?” “还是很忙。”他摆明了态度敷衍。 姚子夜把矿泉水摆回桌面,叹气,“杜岢易,你心不在焉哦,我难得回来,本想找老同学见见面,却被你没头没脑带到这里,带到这里就算了,也不认真和我说说话,那……我先走了……”她提起包包。 她尚未转开脚步,杜岢易却像被雷劈到似的,他弹跳起来,二话不说,挡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塞进自己怀里。 早说过了,从见到她第一秒钟,他就变得低能、愚蠢,所以不能对单细胞生物有过度的期待。 “为什么要离开?一走就是九年,你知不知道九年有多么漫长,有多么难以等待?你半点音讯都不留,让我像无头苍蝇地四处冲撞,你知不知道,到处都找不到你,我有多心急?”他的口气急促慌乱。 这些话不是要拿来对她说的,而是他对自己讲的,这些年,他对自己重复着这些话,无数次。 像无头苍蝇的杜岢易,说的话也像无头苍蝇,一口气撞痛了她的心,差一点点,撞坏她精心制作的虚伪面具。 呆在原地、呆在他怀里,好半晌,她说不出话。 “你又要走了,你又要丢给我一头雾水,让我不断去猜想,自己是哪里做错,就算我真的做错,你也该给我辩解机会,怎么可以连我的发言权都一并剥夺?”他声调越加高扬。“我到处找你,你都不在,你半句话不说,躲得无影无踪,你带走的,不只是我们的友谊,还有我的心……” 他语无伦次,温柔的杜岢易在九年前被消灭,这个烦躁不安,像过动儿、半分钟都停不下来的杜岢易,被她那句“我先走了”拉高病情。 她无助地贴在他怀里,听着他狂跳的心律。 他们之间不是在九年前就画上句点?他没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不是朋友那种喜欢。”不就是要让她彻底明白,他要的只是姚子夜的友谊,不要她的爱情?她怀孕,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善后,而不是感情,这不是充份说明,他认定她是他的错误? 既然如此,她就拨乱反正,她就当他的“朋友”,两个人保持着安全界线,让他们的交往正常、合宜,她不让自己或小孩干扰他的世界,她不提过去那段错解,这样岂不是很好? edward是对的,他说:爱情是全世界最不可信任的东西,把人的一辈子投资在爱情上面,不但危险而且愚蠢。 她同意,她再也不要爱情。 推开杜岢易,推开身体对他的眷恋,她无法否认,自己仍然喜欢他的怀抱、喜欢他的气味与体温,或许他对她的感觉尚未过期,但这不足以影响她的决定。 “告诉我,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我到处找不到你?”他声音中隐含的痛苦,引发了她的情不自禁。 “我回英国。”她把头发塞到耳后。高中时期,她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她不希望大家认为姚子夜是千金大小姐。 “回英国?你的家在英国?”他的表情错综复杂。 “对,我父母兄长都在英国。” “……我想起来了,那本杂志有介绍你的求学经历及家人朋友。过去几年,我以为你们只是不在台北,没想过根本不在台湾。难怪,我登那么大篇的寻人启事,都没有半点回应,难怪过了那么多年,征信社始终给不了我一个确定答案。”他苦笑,应该把广告打到国际去的。 多年来他一直在找她?找她做什么?弥补?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弥补,况且她够成熟了,成熟到能理解,要求一个十九岁的男生为性冲动负责任,太过份。 “为什么找我?”身不由己地,她还是问了个幼稚问题。 “我想告诉你,我的‘抱歉’已堆成一座喜马拉雅山,我要求你原谅我,要求你忘记那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就把他留下来,我们一起吃苦、一起把他养大,我就不信,凭我们的能力办不到。”他握住她的双肩,诚挚的黑眼睛定定凝望她。 果然,只是求她原谅,只想弭平错误的那段……可,不就是这样吗?不然她还在期待什么。 姚子夜,你到底还存了多少无知幻想,你忘记回来的目的了吗?你怎么可以因为他而情不自禁,怎么可以因为他而身不由己?捏紧拳头,指甲深陷到肉里,她推开感情,让理智来驾驭自己。 “子夜,你恨我,对不?”他涩然开口。 目光交错,乱糟糟的心在胸口暴动,完美的面具再也遮不去心潮激涌,虚伪滑开,真实的姚子夜眺出来。  要听实话?好,她怕什么,她回台湾不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过去、释放自己? 要重新活过,她就必须将过去整理完毕,而他,杜岢易,就是她必须“整理”的过去。 “对,我恨你。”她的嘴角挑起一个冷然笑意。 “因为我做了个可恶的决定?”他握住她的手,他必须藉着她的体温来告诉自己,眼前的姚子夜不是梦。 “没错,即便你的出发点是对的。但那是一个生命,不是一个物件,对不起,杜先生,我没办法原谅你,就算你的‘抱歉’已经堆成了喜马拉雅山或圣母峰都一样。”她从他掌间抽回手,愤然道。 “恨得好,我也无法原谅自己。”他低语,眼里浮起淡淡的悲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孩子才会原谅我,我不信鬼神的,但我常常听见他在喊爸爸。” 眉头紧蹙,她看见他的眉心有两道痕迹,那件事毕竟也折磨了他。年少轻狂呵,代价未免太大。 姚子夜心沉,像几千磅的重石压着,定眼望着他沉默的哀戚,所有的话哽在喉间,出下来、咽不下去。 这就是她想要的?看着他的懊悔折磨他的心?她竟是为了这一幕,才从婚礼中逃出,不远千里? 不,不对,她没想过恨他、不愿意恨他……那么,她走这一趟,到底期望得到什么?不知道,她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 这算不算今年度最大笑话?有原则、按部就班的姚子夜,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是为了什么目的,她盲目到没有计划就冲动行事,然后对行动之后的结果一筹莫展。 过去留下的痕迹,没有人可以彻底消灭,未来只能叠积在“过去”上面,这是定理、是法则,人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环圈,断了哪个环结,都无法延伸。 那段过去,她永远都无法厘清心上的洞口,也永远无法抹平,情人座上的他,她只能无助地任由他霸在那里,直到生命耗尽,他再也为难不了自己。 这一趟,白来了。 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她像饥渴的旅人,打开瓶盖仰头灌水。这时,edward打电话给她,她接起。 “你到底在哪里?我以为我们约了晚餐。”edward的口气里,没有愤怒,他是谦谦君子,一个不会改变的绅士。 他们在飞机上说好的,要…起吃晚饭,所有的行程留到明天才开始。 “你没收到我的留言吗?” “没有,我以为你被绑架。” edward的口气始终温润,他像多年前的杜岢易,不管有心无心,都会对人温柔体贴。 天,她是因为这样,才不拒绝他的吗? 想清什么似地,心猛地一揪,还要往下深思时,她理智地阻止了自己。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好时机,至少她得先离开这里,离开杜岢易。 “不,我很好,我正在朋友家里,他……请我喝矿泉水。” “你居然为了一杯矿泉水放我鸽子?”他在开玩笑,试着解除她的歉意。 “不是一杯是一瓶。”她也试着让自己轻松。 她应该告诉他,自己在什么地方,请他来接,或者让他订下一班飞机,两个人一起回去,如果礼堂的布置尚未拆除的话,或者可以将中断的婚礼继续完成……但当她对上杜岢易黯然的眼神时,她居然说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 “edward,对不起,我临时有事,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等我忙完,马上联络你……是,好,就约定七天……没问题,我会到。” 她挂掉电话,而杜岢易接收到一个讯息——他有七天。 ****** 周采萱一面打呵欠、一面走进女厕。哇,有一排女生对着镜子补妆,算了,她不跟人挤,转身离开,直觉往男厕方向走。 没人?正好。 飞快从包包里面翻出牙膏牙刷,她用右手刷牙、左手洗脸,她天生丽质,脸皮怎么摧残都无所谓。 泡泡同时在嘴里和脸上成形,她在享受洁净感同时,一个男人拍拍她的肩,吓得她差点儿把泡泡吞进肚子里。 搞什么? 右手有牙刷,她只能用左手拍拍被吓得七零八落的心脏,安慰它被坏人惊吓。 她斜瞪他一眼。 幺寿,魂差点儿被他收掉。袂惊、袂惊,阿弥陀佛来保庇,保庇小鬼拢拢乎钟馗抓抓去。 “小姐,你走错了,这里是男厕。”男人说。 她没好气地吐掉满嘴泡泡、漱漱口,再随意掬起水泼在脸上,脸洗干净了,再用水弄掉胸口的肥皂泡。 她没发现男人太阳眼镜后面的两颗眼睛正逐渐扩大,她对着镜子,拉下后脑勺的橡皮圈,用五根手指头当梳子,扒扒扒,把马尾扒整齐一点,再套回圈圈。 她的手忙,嘴也没闲着。“这位先生,第一点,这里是室内、不是户外,在厕所里不必戴墨镜……” 莞尔,他认出她了!男人好整以暇地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子斜靠在厕所墙边,微笑着等她把话说完。 “如果您拔掉您的眼镜,就会发现女厕现在人满为患,如果我要在女厕完成刚刚的动作,至少得多花十五分钟,如果我多花十五分钟,外面来接机的大哥,将会以公务繁忙为由,放我自生自灭。” 她耸耸肩,任由自己的唠叨症发作。“我猜,是不是所有的建筑师都是男人?他们难道没计算过,女人使用洗手间的时间是男人的三到五倍,女厕至少要盖成男厕的三倍大才符合公平原则……” ok!弄好了。最近出版社来了个斯文的朱自清,啊,不对,是斯文可爱的新编辑啦,才刚从研究所毕业:又嫩又白皙……厚,她在说什么,是男人啦,她把他说得像春鸡,连口水都快滴下来。 总之,她平时邋遢可以,但有意思和众美女抢鸡的话,外貌好歹要稍微注重一下。 她把盥洗用具收进包包,在准备踏出男厕时,发现那个爱管人的兄弟堵在门前,她正想拍拍对方看起来强健有“肌”的胸口叫他让路,顺道吃几两豆腐同时,电话来了。 “喂,我是周采萱……嗨,老板好,最近老板身体好不好啊……” 听到老板来电,她的口气马上转变得谄媚巴结。 “不要这样说咩,我怎么会故意气坏伟大的老板大人呢……是,小的马上到,我已经在机场了……老板,你都不知道英国昨天发生大雷雨,飞机飞不上去,我在机场等超久的也不敢走开,我一直在等补位,好不容易补上,我马上赶回来,就怕误老板的事,好,待会儿见……老板再见、老板再见。” 挂掉电话,她飞快耸了下肩膀,吐了吐舌头。 一旁男人颊边的笑意扩大。没猜错的话,她是和自己搭同一班飞机到的,可他确定,英国并没有发生大雷雨。 她看一眼挡在身前的高大男人,他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先生,你挡到我的路了。”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嗯……豆腐不错吃,弹性佳、肌肉练得满大。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它压在自己胸口,摆明了今天豆腐free,有意者请尽情取用。 哦哦,这家伙很大方哦。要不是老板的追命连环call太惊人,她还满想继续享受帅哥的免费招待。唉,可惜! 把手抽回来,她扁扁嘴,往外走去。 “丫头。”他唤她一声。 她顿住,转身回来,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没给他认识的啦……摇头,继续往外定。 “丫头,你忘记我了?”男人走到她背后,将她拉住。 周采萱仰起脸,在记忆里搜寻她认识的高个儿。匡仔?不对,他胖得多,就算迅速减肥也不可能变成这样。李片子?也不对,他比片子要高上半个头。 不会是老板家那个暍洋墨水的儿子吧?厚厚,早就看出来他对她有意思。 但……不可能啊,因为不管是匡仔、李片子、小老板或其他男人,就算他们集体去整形减肥,都没有任何人知道丫头是她的小名,从上大学之后,她就不对外公布小名了。 edward拿下太阳眼镜,戴眼镜是因为连续的忙碌和意外状况让他长出黑眼圈,而他是个很注重外表的男人。 “请问贵姓?”她站着七字步,一身的吊儿郎当。 “edward。” “edward?”没听过,但他那双蓝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整体……她退后两步,再退后两步,她抓抓耳后,深思…… “中国面包?雨伞?麦当劳?”他好意提醒。 回忆瞬地涌入脑袋里。“啊!是你!”她尖叫一声,冲上前,一把抱住他。 “对,是我。”回拥她,他喜欢她的热情,十年了,她看起来还是当年那个小女生。 “你染头发,害我不认得你。”她把自己的眼睛脱窗归咎于对方头发乱染。 “现在没染,以前那个才是染。” “对嘛,你皮肤又没有多白,蓝眼睛被墨镜遮住,金头发也不见了,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阿兜仔。喂,你又来台湾观光?” 如果他的答案是:“对啊,我来度假。”那么,她会说:“太好了,我当你的向导,台湾有太多好玩的地方,我曾经帮出版社写过台湾导览,那个书卖得有多好多好……” 可是,他说的是:“不是观光,我是陪未婚妻来台湾探亲。” “未婚妻?”莫名的不爽涌上,感觉很像多年前发现一盒无主珠宝,本来想收归己用,却转个头,忘记放在哪里,好不容易,她又找到同一盒珠宝,上面却贴了封条,写着“此宝归xxx所有”。 是不是超不爽?不爽到像当年,发现他的住址被红茶淹了那样。 哎呀,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了不起只是朋友也。 她撑出怪怪笑容。也对啦,他那么帅要是没有几个红粉知己、未婚妻之类的女人的话,她不怀疑他是同性恋才怪。 她拍拍他的肩,豪气说:“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有了未婚妻。” “你咧,有男朋友了吗?”他很喜欢跟她说话,她有一种魔力,让人乐意和她接近。 “你应该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吧。”她笑着揉揉鼻子。 “你是同性恋?” “不,但我是男人婆,是所有女生失恋时,投靠的第一对象。” 没错,任何人和她谈过话,都会心情愉快轻松。“你失约了,你没来找我。” “还说,都是你装阔气惹的祸。” “我装阔?”跟她聊天,逻辑概念要超强,不然一个跳tone,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时我说买中杯红茶吧,结果你硬要点大杯给我喝,茶没喝完,翻倒了,地址电话连你的名字通通被淹,我又不是天才儿童,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这是我们失去联络的原因?” 唉,竟是这个原因?他以为回到英国就会收到她的信、电话……或者其他,没想到一杯红茶造成他们的失联。 “可不是?都你害的。”她指着他,把错怪到他头上,她这种人永远不会得忧郁症,反正你错、他错,错来错去都不是她的错,她的乐观因子是别人的千百倍。 “很好,把你的手机给我。”他朝她伸出手。 她没问他要做什么,直觉把手机交出去,他拿过手机,在里面输入两组号码,想想,不妥,再把家里的、办公室里的号码也输进去,交还给她。 “这样,不会再被红茶淹了吧。” “嗯……我曾经掉过手机。”她偏头想想。 “你要逼我抓你去刺青,然后确定你不会把手臂给弄丢?”他横着眉,一脸的“有本事,就再跟我失联看看”。 周采萱笑着说:“不要,我怕痛。” “怕痛就把手机保管好。”说着,他用她的手机打给自己、存档。 这样,他们就不再是单向联络,那年他给她地址,却没要她的,是希望让她有机会决定交不交他这个朋友,但这次,他要把机会留给自己。 她用力点头。“那我们……算是朋友了?” “十年前我就当你是朋友。” “好,等我到出版社交完稿子,再联络你。”她看看手表。时间搞得有点久,没耐心的杜岢易不知道会不会在外面放火? “你真的成为旅游作家?” “是啊?我要谢谢你的好建议,让我可以一面冒险、一面赚钱。”她的人生因他有了方向,她很感激命运让他们相遇。 “口头谢谢太没诚意,送我一本你的作品。”他的眼光一向精准,早知道她是块材料。 “一本?我有这么小气?我出过六本书,六本通通送给你。”她大方豪气。 “先谢谢你。”他要开始考虑挖角事宜。 “说什么话,下次见面一定送你。”周采萱挥手,控制不住满脸笑容。她很高兴,高兴他们之间有了下一回合。 “说话算话,我等着看。” “我得走了,你刚有听到吧,我的老板很凶。”她朝他做鬼脸,然后飞快往外跑去。 十分钟后,他们在机场外头又碰上。 “你的司机呢?”他问。 “逃跑了,我回去查查他是不是通缉犯。你的未婚妻呢?” “不知道,大概被某个帅哥勾引了。”他耸肩。 “那……你对台湾熟吗?有没有地方可以去,或其他人可以帮忙?” 有,他已经让台湾区经理替他和子夜准备好食衣住行,可是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他居然摇头、说谎。“我人生地不熟。” 哈!正中下怀。她笑着用拳头捶捶自己的肩问:“先生,你知道朋友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的?” “危难的时候用的。来,投靠你最好的台湾友人吧!”说着,她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肩头。 很怪的画面,一个一百九十几公分的男人将头靠在矮自己将近三十公分的女人肩上,但他们都在笑,笑得自在轻松。 第六章 “你不是和丫头在一起?你们还没有结婚?” “我和丫头?怎么可能?”他的反应是失笑,好像智商退化的是资优生不是他。 “为什么不可能?所有人都说你们是班对。”姚子夜不自觉地插话。 他怀疑横眉看向她,“丫头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和她的关系?” 朋友是做什么用的?当然是危难时期用的。 见过三次面,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了好朋友,如果爱情是老天注定,那么友谊一定也是,不然不会从千万个打自己身边走过的路人中,他们就是在彼此眼底找到欣赏痕迹。 丫头拉着他,一路往公司走。 他们计划好了,先去交稿、拿到出差公费,再带他去买换洗衣物、请他大吃一顿。接下来呢?当然是回家,先睡它个二十四小时,接着带他到处游玩。 在计程车上,她告诉他,基隆庙口的天妇罗、淡水的阿给、饶河夜市的药炖猪脚……是一定要吃的,然后啊,再一路玩下去,新竹贡丸、台中的太阳饼和波霸奶茶、彰化肉圆,台南虱目鱼粥、蚵仔煎,冈山羊肉、万峦猪脚……都要尝一尝,才不会浪费。 她说话的时候,吸了两次口水,他嘲笑她,是不是饿过三百年,她说,每次出国,都特别怀念家乡味。 他笑了笑说:“好,我陪你去吃遍山珍海味。” 就冲着这句话,她决定把台湾最美味的好东西都送到他面前。 出版社在大楼的四楼,丫头和edward走到大楼前时,没直接往电梯方向走,反而朝骑楼右方去。 那里有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简陋的几个水桶里插了各式各样的鲜花,生意不是太好,但她仍然尽心地整理着花花叶叶。 “奶奶好!” “丫头回来了,这次去很久哦。” “对啊,快两个月,真想奶奶。” “这位是……”她凑近丫头耳朵,小声问:“是你男朋友?” “不是啦,人家有未婚妻了,要是他还单身,我绝不会放过他。”她做了个狮吼动作。做完,她笑了,笑得很三八。 “说得好,虽然是老外,但是好帅,要是奶奶年轻五十岁,也不放过他。”奶奶跟着笑,笑得和丫头一样三八。 edward听见了,他也笑,但笑得绅士。 “奶奶,我要玫瑰花,很多很多玫瑰花。”丫头一走到老太太面前,就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 “我知道,很多玫瑰花。” 老奶奶从水桶里把花拿出来挑挑拣拣,绑好一大束,再从丫头的钱里拿出一张大钞,将剩下的放回她手中。“这些就够了。” “喂,奶奶不守约定,我们说好,奶奶把水桶里的玫瑰花通通给我,我把包包里的钱迩通给奶奶。” “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不可以,奶奶占你很多次便宜了。”她坚持把多余的钱塞进周采萱的包包。 “胡扯,奶奶哪有占我便宜?” “别跟奶奶争,奶奶吃的盐巴比你吃的饭多,你那点心思奶奶会看不出来?倒是你啊,赚钱不容易,省着点花。” “知道、知道,奶奶最唠叨。”她笑着拍拍奶奶的肩膀。 “下次有空到家里来,阿芬、纹纹都想你。” “好啊,我有从英国给她们带礼物回来,等我整理好行李就去。” “嗯,快上去吧,你们老板一定在念你了。” “知道,奶奶再见。”她亲亲奶奶的脸颊,走往电梯。 站在她身后的edward始终挂着笑容,他知道她很可爱、很开朗,没想到她也有一颗善良温暖的心,这样的女孩很少了。 电梯门关上,她对他说:“奶奶很棒,七十五岁了,除了照顾中风的儿子,还要独自养活两个孙女。” “她的媳妇呢?” “在她儿子中风的第二年就跑了,至今没有半点音讯,奶奶不但没对媳妇口出恶言,还说,与其多拖累几个人,倒不如让她一个人受罪,她说,媳妇年轻,不应该为此受困一辈子。” 每次想到奶奶,她就觉得自己好幸福,有爸爸、有妈妈,还有疼爱她的大哥。 “辛苦的是两个小孙子。” “因为奶奶很开明,两个孙女也不埋怨自己的母亲,阿芬、纹纹懂事、认命,功课也很好,她们说,要比别人更努力,将来出人头地、让奶奶有面子。” “很棒的小孩,艰困的环境困不住一颗上进的心,我跟你一起去看她们。”他笑道。 “好啊。我妈说这就是身教,身教比言教更重要!” “嗯。我想,你母亲也给了你很好的家教。” “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有可能不是吗?”他皱起眉头,似笑非笑地反问。 天啊,他皱眉的样子真好看,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帅,帅到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忘记自己有意思勾引朱自清,害她三不五时想脱稿演出,想问问他,如果临时插队跑到他的未婚妻前面,他会不会找警察将她驱逐出境? edward被她看到发毛,轻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眼光很邪恶?” “那个不叫做邪恶。”周采萱嘟起嘴、斜了眉道。 “不是邪恶,不然是什么?” “是淫荡,你没发觉我很想把你一口吞进肚子?”她夸张地凑近他。 “我应该把这个话当成恭维,还是认定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他也不怕,故意再靠近她两寸。 他的举动害得她心脏狂跳,心律不整。“如果你认为自己有生命危险,会怎么做?” “转身逃掉吧,但如果有机会赢的话,也许会奋手一搏。” “我又打不赢你,转身逃跑的话,你肯定要坐上飞机跑回英国,然后再隔一个九年……不要!我想,你还是把我的话当成恭维好了。”她咯咯笑起。 “好建议。”他一弹指,点点她的额头。 谈话间,他们走到老板的办公室前。“要和我一起进去吗?”丫头问。 “都可以。” “我想,你还是和我一起进去比较好,你在外面可能会被性骚扰。”她看了看自己的同事们一眼,踮起脚尖,贴在他的耳边说。 “我有办法让自己安全。”他也学她的动作,贴在她耳边说话。 “什么办法?” “这个办法。”说完,edward俯下身在她颊边贴上亲吻。“亲爱的,我在这里等你,你快点进去吧。” 这、这……是演哪出啊? 不过,不管是哪出,他的吻把她从头顶电到脚底,害她全身酥麻,轻飘飘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正在往天上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进老板的办公室,不知道是如何把稿子交给老板的,也不知道老板骂她的时候,她的笑有多让人讨厌……她只知道走出老板办公室,看见一群女人围着edward时,怒火中烧! 她不是人家未成品的老婆,女朋友也是装的,实在没道理那么生气,可是……厚,那个a啊,手不要乱搭在人家肩膀上,那个b,靠那么近没意思啦,那个c小姐,客气一点,倒贴也不要贴得那么明显嘛,就算英国专出绅士,不会把女人往外推,也不要丢了台湾女性同胞的脸呀。 就在她准备舞动强健有力的手臂突破重围,让那群女人好看时,他发现她了,温柔一笑,走到她身边,又贴上一个新吻。 这个吻让她再度晕眩,二度嗑药,又开始轻飘飘、又开始飞上天,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回到了她的住处。 在丫头低头开门时,他想起来应该打个电话联络失踪的未婚妻。 眼神凝重,但他还是尽力让语调轻松。“好吧,就七天,七天之后,我在机场等你。” 挂掉电话,他对丫头说:“现在,我有七天了,好好带我参观这个美丽的福尔摩沙吧。” “七天吗?耶!太棒了,我有三十天,先睡一觉,然后开始我们的计划。”话说完,她把行李往地上一抛,整个人往床上飞跃。 他以为丫头会在床上多翻两圈才入睡,没想到她眼睛闭上那刻,就已经睡到不省人事,他想,她一定很累。 edward低头看她,她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天真,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疼惜,她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女生。 脱掉西装外套,环视四周。她的套房真的很小,一个小到不能转身的厨房,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浴室,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只摆得下一张双人床和书柜、衣柜……怪物!房间那么小,干么摆双人床? 不过也好,至少他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松开领带,他在丫头身边躺下。 edward也以为自己要多翻几圈才睡得着,没想到在她身边,才几个眨眼,他跟着入睡。 后来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丫头,需要大大的双人床了!因为她的睡癖,不是普通糟。 ****** 姚子夜无法理解杜岢易在做什么? 她离开他家,他没留她也没说任何话,只是一路跟在她身后;她搭计程车,他抢快两步,从另一边车门上车;她饿了,随便买个面包充饥,他跟着买了一模一样的菠萝面包,跟她一起站在路边啃;她打电话,他站在她的正后面窃听,听得光明正大;她停下脚步,愤然看他,他就给她一个无辜笑脸。 最过份的是,她无力拒绝他,因为,她的装饰性包包里只有手机和为数不多的英镑,而他的皮夹里,钱多到快要溢出来——他是替她付钱的大爷。 一个小时之后,她站在医院外面,他跟得紧紧,跟得没人性。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告你骚扰。”她终于受不了,转身迎向他。 “我知道。”他的表情很……谦卑。 “知道你还跟!”姚子夜双手擦腰,动作像茶壶,态度像泼妇,幸好这里是台湾不是英国,不然她马上会被狗仔盯上,严重破坏她过去几年努力建立的女强人形象。 “如果不跟,你又会丢掉,我不确定九年之后,我们还会不会在机场碰到。” 他回答得很白痴,不,这样形容不正确,应该说,自从他们在机场碰到之后,他所有的举动都很白痴。 “我以为,我们之间要说的话通通说完了。”她的口气不友善。 “并没有。”他说的部份是没说的千分之一。 “好,你想讲什么?给你三分钟,请尽情发挥,我洗耳恭听。”姚子夜高举左手腕,眼睛盯着表面的指针一格一格滑过。 她给机会了,可是杜岢易看着她、望着她,嘴唇开开阖阖的,半句话都发不出声。 时间经过一分钟之后,她不耐烦催促,“快啊,是你要说话的,现在又没有人堵着你的嘴。” 他还是看着她的眉眼唇鼻,天才脑袋全数当机。 姚子夜瞪他,把手腕再向上抬十五度,冷声道:“五、四、三、二、一,你的时间用完了,对不起,就算你有再多话,我都不想听了。” 转开身,她走进自动玻璃门,这扇门后头有她的金主,她可以毫无牵挂地甩掉杜岢易,但他不迟疑地跟着她的步伐往前行。 她第二度受不了,回身问:“杜岢易,你有没有过去九年的就医纪录?” “有。”他诚实回答。 “里面有没有记录你发生重大车祸,智商降到正常值以下?” “没有。”他一样对她诚实。 “既然没有,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他没回话,不介意她的讽刺,只要能待在她身边,什么事都可以容忍。 “你为什么要来医院?” “关你什么事?”她没好气说。 “你的丈夫生病了,你要带他回台湾求医?”他开始猜测所有可能性。 “英国的医学技术不会比台湾差。”她嗤笑。 “你要采访某个知名的医学会议?” “pretty是时尚杂志不是医学杂志。”她真想剖开他的脑于,看看他还能再怎么个脑残法。 “你在台湾有重要的朋友住院,要来探访?”他怎么猜就是不肯猜她生病。 “你生病的话,打电话给我,看我会不会千里迢迢从英国坐飞机来探访。” “所以说,我还是你台湾‘重要的朋友’?”抓住她的话尾,他喜孜孜反问。 一不小心,她落入他的圈套。搞什么,在玩大智若愚的游戏吗?不说了,她的口才一向没有他好。 姚子夜丢下他,继续往前,直走到一问办公室前面才停下脚步,敲敲门。 门很快就打开。 “你做事不能事先预告的吗?要见面就见面,没想过我有可能在手术房里帮人开刀吗?”说话的是个白袍医生,让人无法相信的是,他是那个让人很讨厌的资优生。 “是你!”杜岢易喊。 “是你!”资优生喊。 “你变成大医生了?”杜岢易问。 “你变成大老板了?”资优生不确定地看着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衬衫西服。 姚子夜用手肘推开杜岢易,直接朝资优生的办公室里走去。 他们很熟了,过去几年,他是她在台湾唯一联络的朋友,去年,他被派到英国学习新的心脏手术方法,他几乎每天都到她家报到。 想不到吧,同学了三年,相看两相厌,没想到居然在毕业后变成知心朋友,说到底,还是拜杜岢易之赐。 “不必管他,我有重要的事找你。”她对资优生说。 “什么事,不会是跟阿笨有关的吧?”他笑问,问话的时候,还扫了杜岢易一眼。 “这是第一件,那家伙越来越难缠,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被他弄得鸡飞狗跳。” “你有没有问错人?我是心脏外科的医生,你不能把我当心理医生。” “好歹你是我唯一当医生的朋友,不问你问谁?”最重要的是,阿笨喜欢他。 “阿笨的问题,会不会跟edward有关,他没办法适应edward的新身份?” “不是吧,他只是很努力、很尽心地想……” “想怎样?”接话的不是资优生,而是硬生生插进来的第三人。 姚子夜没注意到这个,直觉回答,“想把我弄疯,他大概还满欣赏我当疯子的模样。” “阿笨是谁?我去把他抓出来、痛揍一顿,有的人就是需要用暴力来对付才会乖……”杜岢易说得义愤填膺。 资优生和姚子夜同时转头望他,上上下下将他扫瞄过一遍后,有了初步了解,阿笨的问题可能和大自然法则有关系。 资优生做了一串古怪表情,杜岢易看不懂,但姚子夜看得明明白白。 他说——他不知道阿笨是谁? 她微摇了一下头。不知道。 他努嘴、歪脸,意思是——你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错过什么? 她仰起下巴,眼睛上翻,意思是——没必要。 “你这样会不会违反人权法?”他在她耳边说。 “谁在乎。”她的嘴巴凑在他颊边。 “阿笨可不是个简单的家伙,我不认为他可以被唬弄过去。” “我也不是个简单家伙,他在十岁以前还撂不倒我。” “放心,十岁已经离现在不远。” “十岁的男生还需要大人照顾吗?到时,他该忙的是赚钱养活自己。” “十岁就要赚钱养活自己?太残忍了,热爱孩子的台湾人被英国人教坏,不懂得责任威的重要性……” 突然,一个庞大身体插到两个人中央,他脸色凝重地瞪住资优生。“要说悄悄话?可以,先告诉我,阿笨是谁?” 资优生偏过头,不理他。 杜岢易转身,表情一百八十度转变,笑咪咪地望向姚子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阿笨是谁?我试着帮你解决那个大麻烦好不好?” “不必,他是我和资优生的共同秘密,与你无关。”说着,她走到资优生的身边,勾住他的手臂。 资优生望她一眼。跟她站在同一阵线的感觉真好,难怪高中三年,杜岢易老是霸占她。 “你们有共同秘密?怎么可能,以前他常常欺负你。”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两人。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资优生点点头,带着同情目光看着当年百战百胜的同学。 “比如,你们从敌人变成朋友?”杜岢易问。 “没错。就像我们从朋友变成陌生人。”姚子夜顺势往下说。 “所以,时间继续往前走,很多旧事会不断被推翻,新的局面不断呈现?”杜岢易追着她的眼光,不让她闪躲。 “没错,你是个聪明家伙,举一反三是你最擅长的事。”资优生接话。 “所以,只要时间继续推进,我就有机会重新赢回你?” 他的话让姚子夜和资优生同时错愕。他的推论法还真……乐观? 他是不是发烧了?还是从机场开始的智障效应不断发酵?怎会提出这种无知、无聊、不可能发生的假设性问题。 “杜岢易,你知不知道姚子夜已经嫁人了。”资优生用大拇指比比姚子夜。 “你有没有听过离婚这个字眼?”杜岢易反问。结婚、离婚,这些词汇不会是他和子夜之间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她老公很优,优到连我这个好男人都想占为已有?” “男人优不优,不是爱情决定性条件,何况,我没你那种特殊癖好。”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们之间有过什么,那些已经过去很久了?”资优生抓抓头发。这个家伙和多年前一样难缠! “是你自己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结婚离婚都不是问题了,时间算什么? “你……你不是和丫头在一起?你们还没有结婚?” “我和丫头?怎么可能?”他的反应是失笑,好像智商退化的人是资优生不是他。 “为什么不可能?所有人都说你们是班对。”姚子夜不自觉地插话。 他怀疑横眉看向她。“丫头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和她的关系?”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还能有什么其他关系? “这丫头还真是遵守约定、守口如瓶,我以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会偷偷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姚子夜问。 “告诉她什么?”资优生问。 这时,不识相的手机响起,资优生不情不愿的接起手机,十秒后,带着几分不甘心,“你们聊吧,我有个病人有状况,我去处理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听筒,离去之前,在姚子夜耳边小声说:“不要聊太快,我要知道结果。” 门打开、关上,办公室里剩下两个没有穿白袍的男女。 她定眼望着他,等着他给出答案。 “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杜岢易说。 “什么?” 这个消息打击到她了,怎么会?但如果他没说谎的话,那是、那是多大的误会啊! “你知道我们从幼稚园就是同班同学?”他问。 “知道。”姚子夜傻傻地点了头。原来重逢是一种会让人变笨的事。 “照理说,丫头比我小了一岁半,没道理和我同班,那是我父母亲和周阿姨的刻意安排,他们希望我们兄妹在不知不觉间建立感情。记不记得我们谈过,我的父母亲都很忙碌?” “记得。” “其实,不是忙碌,而是我们各过各的生活。我父母亲的婚姻不是他们自己作主的,他们是好朋友、好邻居,但这种条件并不足以成为好夫妻。他们曾经为这个婚姻努力过,但没有多久就发觉,这种努力没有意义。” “然后呢?” “是我动作太快,在他们发觉没有必要继续努力下去的时候,我母亲怀孕了,有了我,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不可能同意他们离婚。他们都是孝顺父母的好小孩,只好再为儿子试看看,可事情并不如预估中那么顺利。” “发生什么事?” “我父亲碰上周阿姨,发觉她才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女性,他试着求我母亲的原谅,但怎么可能呢,我母亲被困在一个婚姻、一个小孩里,她没有工作能力,离开父亲,她根本无法生存下去。她气愤难平,觉得被自己的盟友背叛,气得不肯同意离婚,周阿姨只好认份地当他们的第三者,丫头一出生,就是私生女,所以她姓周不姓杜。” “杜妈妈一直被困住吗?她无法改变状况吗?” “不,我妈是个聪明女人,几年时间,她发觉把不爱自己的丈夫拴在身边,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是的,她想过要离婚。” “可是那时……他们并没有离婚。”她指的是高中时期,她知道他听得懂。 “因为她生了一个难缠的小子,那个小子头脑古怪、性格乖张,他很有本事把所有人逼疯,你绝对无法想像,这个孩子的心机有多重。” “不,我很能想像。”她苦笑,反驳他的话。 杜岢易扬起笑容不跟她争辩,把故事接下去说完。 “父母亲担心离婚会让我变成叛逆小子,制造出严重的社会问题,所以就把离婚暂且搁下,维持名义上的婚姻。但我爸搬到周阿姨家,一个星期只回家两天,而我妈试着踏进社会,试着不再依赖我父亲生存,国中那年,我母亲认识赵叔叔,开始跨出她人生的一大步。” “你怎么发现这丫头是你的妹妹?” “国小一年级的时候,班上选家长会长,我意外在家长名单上发现,我和丫头的父亲名字一样。” “然后呢?” “那个时候我们很幼稚,我们开始互相比爸爸,她说她的爸爸比我爸爸帅,我说我爸比她爸聪明,她说她爸比较高,我说我爸比较会赚钱。比来比去,比不出一个定论。后来,我们约定好找一天去她家偷看她爸爸,看看谁家的爸比较强。这一比……” “比出事实?” “没错,我们的爸爸是同一个,我以为在外面忙着赚钱的老爸,原来待在别人家里吃布丁。我很生气,我妈买的布丁又不会比她妈买的难吃啊。我气到不想和丫头说话,我还很恶毒的想过,只要车子过来的时候,我用力把她推出去,她死掉之后,爸爸又是我一个人的爸爸。” 她懂,就算再天才,七岁的孩子都无法理解大人的复杂世界。 “丫头的反应和我完全不一样,发现我们的爸爸是同一个,她高兴地大叫、大声欢呼,甚至抱住我说:‘那你就是我哥哥了?太棒了,我终于有哥哥,我最想要哥哥啦。’ “她很贪心对不对?吃着碗里还看着碗外,既要爸爸也要哥哥,真是个不满足的家伙。她把我抱得太紧,害我没办法把她推到马路中间去,是她的蛮力救了自己一命。” 他说得轻松,但她知道,当时的小岢易一定很挣扎。该与他保抹距离的,但她又纵容了自己一回,伸出手,她握住他的。 他加了力气回握,小小的骄傲在心底倘佯。就说嘛,时间会改变一切,他要把九年里改变的东西,一一矫正回去。 即使机率很低,即使七天真的有些来不及。 “我冷静下来后,开始思考。他们骗我,不就是希望在我面前演出幸福家庭?既然如此,他们就不会离婚,会继续当我的爸妈。于是我说服丫头不要对任何人讲起我们发现的秘密,就是对爸妈也不提。她同意了,我们打勾勾,我还恐吓丫头,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人,就会被大白鲨吃掉。” “你欺负她,欺负得很彻底。” “没办法,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我聪明、她笨。丫头不知道我的诡计,她死心塌地对我好,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让我,我不准她在公开场合叫我哥哥,她就在我耳边小声喊我哥哥,我不准她牵我的手,她就拉着我的衣角一起走。” “你真坏。” “对,我很坏,其实我真正想欺负的人是周阿姨不是她。慢慢地,我们一天天长大,我渐渐看清事实。我知道自己的自私让丫头只能从母姓,我的自私让她不能拥有一个圆满家庭,并且我自私地把爸妈绑在一起,让他们不快乐、不自由。于是我开始试着对丫头好,试着把她当亲妹妹疼爱,试着宠她、补偿她。 “直到那个晚上,我听见父亲出车祸,罪恶感泛滥,我整整在病床边守护他一个月,寸步不离,父亲死里逃生的那个月里,我亲眼目睹周阿姨和父亲的爱情、他们的不离不弃,在同时,我看见自己的卑劣。 “之后,我失去你、痛不欲生,这让我更加理解,父母亲为我做出多大牺牲,于是告诉他们,我长大了,请他们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于是,我母亲嫁给赵叔叔,父亲娶了周阿姨,现在,他们都很幸福。” 原来,这才是事实,在医院里他给丫头的那个拥抱,隐藏着多少罪恶感与悔恨……她没看见,只看见自己的主观成见,她认定他爱丫头、为丫头舍弃一个无辜生命。 姚子夜紧咬唇,恨恨地闭上眼睛。 杜岢易没错,错在她身上,她凭什么恨他、怨他? 造成这个结果的人是她、放掉爱情的人是她,是她作主了两个人的阴错阳差,是她的冲动,让他们擦身而过…… 第七章 “我有思念、有无法割舍、有爱情、有眷恋。” “爱情?”她笑得有几分轻鄙。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非要等到时效已过,才要重提它的效用? 男人都这样,失去的才可贵,到手的,没感觉? 无头苍蝇变成黏人苍蝇,她走一步他跟一步,不大不小的距离,让人不至于误解他们的关系。 她想丢掉他,但很可惜,她忘记向资优生要求金援,只好继续拿他当宿主,继续依存。 都是他害的,他给的消息太震撼人心,让她一时无法接受,才会东走西走,甚至走出医院,忘记资优生也想知道消息结果。 不坐计程车、不搭捷运,她就想走路,不停不停往前走,听说人的脚底有很多穴道,按摩会让人神智清楚、脑袋清明。她现在需要很多的“清晰”,所以,她要走路,走多久都没关系,就算脚底下的高跟鞋一路为难自己。 “那是岢易?天,真的是他,好帅哦。”一个女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碰到旧识了?姚子夜偏头望了杜岢易一眼,他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冷酷,但仔细审视他的眼,不耐烦已经盛了满满两大钵。 好吧,也有可能不是旧识,她记得的,他的女人缘好得让人又羡又妒。 “没错,好幸运哦,居然可以在路上碰到他。啊~~”女孩兴奋得小声尖叫。 “我觉得他现在比以前更有魅力。” “他现在是成熟男人了嘛,又不是那个阳光型男,总不成整天笑不停,笑得白痴兮兮。” 形容得真好,难怪他把温柔笑脸丢掉,原来阳光男孩已经走样。 她看他,竟一点反应也没。不会吧,失聪了吗?几个女孩跟在后面讨论自己,他不痛苦?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笑着打个招呼,制造些“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的气氛,再客气道:对下起,我还有事情,下次再联络? “我们去找他签名好不好?” “他退出演艺圈的时候,不是叫大家在路上看见他时,假装不认识。” 演艺圈?他什么时候进了演艺圈?姚子夜诧异瞄了瞄他,他也在看她,这一瞄眼,瞄出三秒钟触电。 她慌地转回脸,却拉高耳朵,窃听后面的对话。 “……那时候不是有人说,这是种宣传手法,他早晚还要再回来拍偶像剧?” “问题是那么多年了,你有听见他要复出吗?” “也是……可是好不容易碰上了,没有叫他签名,好可惜哦。” “我知道啊,到现在我还对他拍的那出‘子夜时分,我想你’感动得不得了,我把十六集dvd通通买回来,看了快二十遍,每次看、每次哭。” 子夜时分,我想你?姚子夜的心不规则地乱跳起来。那是影射吗? 岢易说过,他到处找她,可如果找她只是为了一句抱歉,他真的不必大费周章呀。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广告,卖什么我忘了,我只记得他深情款款地对着镜头说——子夜,你在哪里?” 姚子夜呼吸急促。他用广告找她? “我记得,那是卖钻石的!子夜一到,钻石对着月光发出光芒,萤幕上打着大大的三个字——我、爱、你。好浪漫哦,那时引起很大的回响,听说钻石的销售量好到吓死人,可是后来厂商想找他拍第二支广告,都被他一口拒绝。” 杜岢易烦死了,他讨厌听那些陈年往事,多希望把他曾经当过偶像明星的事全部抹去。 可他意外发现,女人的语汇能力真的很棒,她们只是在讨论,却很清楚地整理出他想让子夜知道、却说不出口的部份。 于是,他大方地让她们继续在身后跟着。 “好奇怪哦,他那个时候拍很多部片子、广告都跟‘子夜’有关系。” “对啊,不是有人在猜,他的女朋友叫做子什么、夜什么的,或者小名叫子夜,也许他们吵架了、分手了,他想藉着自己的知名度,把女朋友找回来。” “不是也有人猜,阳光、子夜,是两个很大的对比,经纪公司藉着这两个对比,来让他的形象鲜明。” “有道理,谁的名字会蠢到叫做子夜、夜子的,我还猫头鹰、十二点咧。” 什么,她的名字很蠢?姚子夜额头三条线。 “对啊,岢易根本不传绯闻,他哪里需要靠女人来拉抬自己的声势。” “我爱死了他和韩育敏演的那出十九岁情人梦……哦,好帅……” “对啊对啊,他笑起来的时候,冬天都会变成暖暖的春天……他要是再回到演艺圈不知道多好。” 杜岢易决定听够了,他的右手朝姚子夜横向伸出,刚好挡在她的下巴前,阻止她的前进。 她没弄懂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回身,对着三个女孩正色说:“你们之间有人猜对了,我进演艺圈唯一的目的是要找回我的女朋友,现在我已经找到,我再也不会回去演那些蠢戏。”他两手一扳,将姚于夜转过身。“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叫做姚子夜,子夜这个名字很美,一点都不蠢!” 环住姚子夜的肩,他将她拉回原来的方向,大手潇洒的一摆,“不要再跟着我,我已经不是公众人物!” 她才不想配合他,但……他的粉丝在看……唉,没办法,她总是比他更在乎别人的眼光。 再走过几十步,他发觉她的脚步缓滞,只消一眼,就晓得什么鬼在折磨他的子夜。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身,“背你、抱你,选一个。” 她不回答,把下巴抬得高高。 杜岢易他截住她的目光,“不要逼我把你的高跟鞋丢掉。” 姚子夜叹气。两个人都改变了,可是改变后的他,还是有本事制服自己。咬唇,她告诉自己,她不会让他一路赢。 ****** 他要背她回家,她摇摇头,幸好,就算他不是英国人,基本的绅士风度多少还懂一点。 他带她到饭店,让她洗澡,他去帮她买换洗衣物,还在轮到他进浴室之前,叫了客房服务,并且没收她的包包。 他说:“我不给你机会丢掉。” 她没有丢掉过,她只是不想让他找到。 但在听过女孩们的聊天,知道极重隐私的他,为了她甘愿踏进演艺圈,这个话,她说不出口。 很久以前,他们曾经提到类似话题。 他开玩笑说,其实不必非考上名校,当偶像歌手也不错。 丫头冲着他笑,“你要是当得成偶像歌手,我就能当明星。” 他捧起她的脸,郑重观察半天,点头回答,“没错,演艺圈也需要文英阿姨和阿匹婆。” 丫头气得猛追打他,他的体能好,一窜一跳,丫头怎么都追不到,气得跑来向她告状。 那年的他们,尚且未涉及爱情,所以三个人都很快乐。 她可不可以由此推论,爱情之所以存在,不是为了让人感觉幸福,而是为了测试人们对痛苦的忍耐度? 他洗澡只用三分钟,速度快到像在行军,她没问他为什么,答案很明显,他不许她丢掉。 客房服务送进来,他们吃了义大利面,面煮得不好,她比较喜欢吃他做的……但怎么可能?那么多年了,她怎么会记得他煮的面是什么味道? “不好吃,我可以做得更好。”杜岢易说。 姚子夜惊讶的望向他。他们之间还有多少没用完的默契? “所以,别再逼我吃。”她把碗推开。 “再吃两口就好。”他看着几乎没动过的面,摇头,一个人的晚餐不能交给小小的菠萝面包去支撑。 看着他的坚持,她没忘记他是个多么固执的男人,勉强再吃两口,便把碗推开。 他替她倒咖啡,浓浓香香的咖啡,香得让人垂涎。他一面替她加糖、一面骄傲说:“我会用牛奶在咖啡上面画爱心。” 话顿时停住,他们同时怔愣,好熟悉的话…… 从礁溪回来那晚,他煮面、煮咖啡,他说了“我会用牛奶在咖啡上面画爱心”,当时,她好期待他把那颗心送给自己……可惜她没等到,却等到一场车祸、一个让人心碎的错解。 猛地,他拉起她的手,仔细检视。 再度证明,他们的默契好到不行,因为同时间,她也想起他在找什么,来不及缩手,他先一步找到她的伤疤。 “这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口气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对,几乎看不到了。”她用另一只手覆上手背。 “不要骗我,我的视力还可以,九年还不足以让我变老花。”杜岢易推开她的手,轻抚上面的疤痕,考虑用整型手术替她除掉。 “你的视力好,可是脑袋不行。” “为什么?” “你老忘记,我已经是人妻。”她必须一提再提,否则,待在他身边,她常常会产生错觉,错觉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女高中生。 “很重要吗?” “当然,如果你有一点道德感,现在不早了,你应该离开这里;如果你的良心还没有死光,你就不会向人介绍,我是你的女朋友。”她该愤怒的,要是她的属下出现这种错误,她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上司。 但她的权威似乎用不到他身上,或许,这和他不靠她吃饭有关。 “你不应该向我要求我没有的东西。” “那么请问,什么东西是你有的?” “我有思念、有无法割舍、有爱情、有眷恋。”他的话堵了她。 “爱情?”她笑得有几分轻鄙。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非要等到时效已过,才要重提它的效用?男人都这样,失去的才可贵,到手的,没感觉? “不是爱情,我干么为你守身如玉;不是爱情,我干么想把台湾每寸土地翻过来找你;不是爱情,我干么天天对着部落格看你的照片,就怕自己头脑不好,忘记你的身影?” “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我,不是朋友那种喜欢!”她回身大吼,终于忍不住吼明了那个灰色地带。 这时她自己才弄明白,她回来,不是为了恨他,不是想看见他的懊悔、听他的抱歉,她想知道的是,他从来、有没有过……爱她…… “我就知道是为了这句话!”杜岢易拉起她的手,也大声回答她。“走,我们去丫头家,我当着你的面,把她活活捏死,给你消气!” “你在说什么?”姚子夜用力扯回自己的手,怒视他。 “那个该死的家伙把你的礼物和信拿走了,我没看见!”他的火气不会比她小,为这一点,他也很冤,他气到两年时间不见丫头的面。 “是你亲口答应过我,不管是哪个女孩子给你写信、送礼物,你都要打开、读一读,之后才可以送给别人的!” “你以为我没有吗?我答应过你的事,哪一次没做到?”从对她承诺过之后,再麻烦他还是拆了礼物又拆信啊。 “那为什么……” 他没等她把话说完,插进话,“因为那个死丫头趁我们到顶楼说话的时候,把我抽屉里的礼物搜括一空,我根本不知道你有送礼物给我,更没看到那封信。” “你……”又是一次阴错阳差?她垮肩。怎么会,她怎么那么倒楣……“那你后来为什么知道有信?” “那个死丫头收走了所有的礼物,说什么等待放榜是她人生里最重大的痛苦,她需要那些礼物来安慰苦闷的心灵。决定大考之后,一天拆一样礼物,一天给自己一份惊喜。然后,接下来你知道的,我父亲住院,我们在那里守了一个多月。” “我并没有署名。” “丫头认出你的笔迹,再加上我疯狂地四处找你,她猜自己惹下大祸了,连忙把东西送还给我。是这个,对不对?” 他从胸口处取下皮链,放到她手中。 一个眼熟的东西映入她眼帘,看清楚了,坠子是她送的pick,前面有热门团体的mark,后面他刻下两个人的名字,彷佛想联结什么似地,四个字以艺术的手法相叠,他还将它挖个洞做成坠子,戴在胸前。 看着它,酸涩漫入胸口,阵阵腐蚀着她的心,痛…… 她开始恨自己,要是当面把信交给他多好,反正写信的时候都不管自尊心了,干么在最重要的环节里矜持骄傲。 杜岢易用食指接住她的泪水,勾起她的下巴,“姚子夜,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她抬头,脸上挂着泪痕。“说什么?” “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凝睇他,身份不同、时空不同,现在的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昨晚,她问他,“为什么不用它弹电吉他?” “你离开之后,我再没碰过那把吉他。” “为什么不,你弹得很好。” 他说:“音乐是为了让人们快乐,失去你,我已经失去快乐。” 她望着他,当他嘴里吐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酸得难以负荷。 他失去快乐了吗?那个明星男孩、那个时时刻刻嘴角都挂着笑容、那个考第一名当家常便饭、那个宇宙以他为中心运转的男孩……失去她,便失去快乐? 姚子夜俯视着沙发上的杜岢易,很难想像,一个男人可以睡得像天使。 她知道他一夜没睡,知道他盯着自己看了一整夜,她睡得很不安稳,每次醒来,却都发现他精神奕奕地望着自己。 他说:“失而复得让我兴奋得睡不着。” 笨蛋,他并没有失而复得,失去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时间总是会筛去一切不真实的东西,也许他们的那段太美丽,美得不够真实。 姚子夜换好衣服,打算离去。 得到她要的答案,并没有让她变得更开心或者更确定。 一个、两个、三个误会,造就出两个人的伤心,他们都抛不开过去,却阻止不了光阴往前推进,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奶奶常说——人哪,就是拿命运无可奈何。 他们的命运选择了不同的目标,注定他们就是要错过,也许他是她对的人,可惜,他们相遇在错误的时间点,如果他们在成熟的二十八岁初识,也许就不会像懵懂无知的十九岁,一再错过。 拿起包包,她叹气,回眸,再看床上的他一眼。 轻轻打开门,意外地,门外摔进来一个男生,那样子,像是在门外睡了一夜。 他爬起身二话不说,拉起姚子夜的手,大声哀求,“小姐,不管你是谁,求求你,救救我们公司,现在经济那么不景气,我们公司好不容易能够异军突起,求你劝我们老板,千万不可以任性……” 姚子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看起来又不像神智不正常,这……她为难地看着这个比大学生大不了多少的男人。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身后传来狮子吼,她迅速回头。完了,他被吵醒,她别想走了。 “老、老板……求求你,回公司去好不好,公司正在发生浩劫,你再不回去,我们就要改朝换代,被别人并吞了……” 姚子夜搞懂了,昨天那些火爆电话和这个可怜男人说的话一串,她大概能猜得出前因后果,这个人,居然把公司大事摆在一边,跟着她到处乱跑。 “我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聋了吗?”杜岢易的声音冷冽。 “我、我、我从昨天晚上跟踪老板到医院,再到这里,再、再守一夜……”他越缩越小,一百七十几公分的男人快要缩成小侏儒。 “我是请你到公司当业务,还是请你当狗仔队?” “老板,昨天汪副理和小青把合约搞砸了,陈经理好说歹说,去求人家一整晚,只差没用舌头给人家舔皮鞋,好不容易,对方愿意再给我们一次机会,约定今天中午要到我们公司来谈合约,他指名……只要和老板谈,如果、如果老板又不在,这张合约肯定要报销,十七亿,很多钱耶,老板、老板……” 大男孩拉拉杜岢易的衣袖,甚至大胆地把头靠在他手臂上,连女生会用的撒娇都用上了,汪副理给他的指示是——不择手段,绑也要把老板绑回来。 绑?他哪有那个胆,他只会摇尾乞怜,当无辜的哈巴狗。 姚子夜忍不住发笑,对杜岢易说:“你去公司一趟吧,把工作丢下很不负责任。” “不要。” 他摇头,狮子不见了,变成小白兔,鼓鼓的脸颊,很可怜。 “为什么不要?” “你到哪里,我就在哪里。”他要贴着她、黏着她,直到……直到她的婚姻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直到时间转变,把他们带回从前,直到爱情回来,她愿意和他重来一遍。 年轻男孩一听到杜岢易的话,马上嗅出当中的转机,哈巴狗从老板身边轻轻一跳,跳到漂亮姊姊身边。 “小姐,我知道你不欠我们这群臭男人,你真的不必为我做什么,可是我们公司有一千多个员工,如果同时失业,就会有一千多个家庭受到重大改变。 “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没老婆没小孩,大不了去7-11捡过期便当来嗑,至少还可以多活三到五个月,那些有家累的就可怜了,你有没有听过父母带着孩子去烧炭自杀?有没有看过失业爸爸每天带公事包,到公园打劫失智老人?那些不是报纸上的社会新闻,它即将会在我们的身边真实重现,小姐、小姐……” 眼看哈巴狗就要黏到姚子夜身上,杜岢易想也不想,一拳把他打到门边,揍得他的眼镜歪斜。 “哪来那么多废话。” 男孩把歪掉的眼镜拉到头顶上当发箍。“皇上教训的是,小的只是想请示娘娘,娘娘可不可以大驾光临本公司,让小的竭诚为您服务。” 姚子夜笑翻了,他的员工还真的懂得派什么人来劝他回去。 她转头。“去一趟吧。” “你跟我去?”杜岢易扬起浓眉。 “我能不去吗?失智老人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你的员工打劫,太惨。” “好,我们去。”说着,他再度忘记身边的女人又称有夫之妇,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他走几步、没回头,向后抛去一句,“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年轻男孩一拍掌,回神。 “是,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姚子夜忍不住笑,低声在杜岢易耳边问:“你请的员工都像这样子?” “员工?弄臣吧,你现在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吧。” ****** 四十分钟之后,他们来到杜岢易的公司,满大的公司,二十几层楼,每个员工都很“尽忠职守”,据弄臣先生说,他们的老板是有名的希特勒,不够努力的人,自己会去把头挂在城墙上,不必劳烦皇帝老子拔刀。 坐电梯一路攀上顶楼,见到杜岢易到来,马上有人大喊,“抹茶拿铁五杯、义式七杯、美式三杯。” “这么好,老板一来就叫饮料?”她就没本事营造出这种工作气氛,她的办公室很安静,属下连大口呼吸都觉得对她不尊敬。 “他们在打赌,赌我有没有本事把老板大人请回来。”弄臣先生在她耳边低语。 “看来你赢了。” 他点了点人头,说:“我赢七千三,待会儿,分娘娘一半。” “什么一半,全部给我缴出来!”杜岢易出声,大眼睛往后一瞪。 “这么小声也听得到哦。”弄臣先生鼓起腮帮子说。 两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走过来,他们只打量了姚子夜一眼,没多话,就请杜岢易到里面办公室谈。 杜岢易想也不想,拉起她往里走,但姚子夜在对方脸上看见为难,她懂,那是商业机密,就算是老板带来的人,他们也担心泄露。 她抽回自己的手,“你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不要,我看不见你。”他一口气回绝。 “你把百叶窗拉起来,就可以看见我了。”她坚持。 他看了看姚子夜,再看看他的副理们,回身亲自找了一张舒服的椅子,放在会议室外的透明窗前,拉开百叶窗,看看她,又不放心地走出来,在弄臣耳边恐吓。 “娘娘要是不见了,你就永远在我眼前消失!” “是,就是娘娘要如厕,小的也不会让娘娘只身前往。”他在姚子夜身边站定,摆出一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情。 杜岢易握握她的手,认真道:“等我出来,我会尽快把事办好。” “我知道。”她点头,安他的心。 他进去,坐下来,两个副理分别在他两旁入坐,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大眼睛一瞪,其中一个副理乖乖起身,坐到他对面。 他做错事吗?姚子夜不懂。 “哈哈,汪副理犯了老板的大忌了。”弄臣扬着眉,笑翻。“最好老板狠狠修理汪副理一顿,以解我心中郁闷,都是他无能,才害我在饭店走廊睡一夜,很多人走过来问我,为什么睡外面,我还要可怜兮兮跟人家解释,我是被生气的老婆赶出房门,多丢脸。” “他犯下什么大忌?” “老板的右手边不可以给别人坐。” “什么意思?”哪有人霸道成这样。 “娘娘也觉得很怪癖对不对?但我保证,如果你听到接下来的故事,就会被老板的怪癖深深戚动了。” “什么故事?” “故事是丫头公主告诉我们的。老板在高中时期深爱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从开学第一天就坐在他的右手边,直到毕业那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莫名失踪了,老板想尽办法找她,都找不到。 “相不相信,他还牺牲色相为继父拍广告,以为自己够有名,就会找到女孩,没想到一年、两年、三年、九年过去……唉,女孩始终没有半点消息。有一次,丫头公主和老板吵架,问他还要用几个九年去等一个人?他说,他会用生命里剩下的每一个九年去等待,呜……娘娘,你听了有没有很感动?” 感动?不,不是感动,是伤心,她连等他一句“我爱你”都没有足够耐心,她哪值得他用生命里剩下的每一个九年去等待? “你有没有听过情人座?有的男人把驾驶座旁边留给心爱女人,有的男人把沙发的一角留给特定女生,而我们老板,他右手边的座位就是情人座,只留给他心爱的女人。多浪漫唯美!”弄臣握紧两手,一脸崇拜。 原来他们都为对方保留了情人座,她的座位在他的右手边,而他的座位在她心间。 物超所值了,她不后悔从礼堂里逃出来。 “你看,老板专注的样子是不是很帅,我们公司里的女员工有多少人想尽办法,想坐到他的右手边,可惜,每个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我们老板,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 “所以娘娘,昨天我眼睁睁看着你和老板进了饭店,我那颗心啊,就怦怦怦怦跳个不停,我告诉自己,就算在走廊睡一个月也没关系,只要娘娘能让老板的心再度活起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是这样吗?看见她,他的心就活了起来?那么如果,她的离去是必然的命运呢? 音乐是为了让人们快乐,失去你,我已经失去快乐。 姚子夜透过玻璃窗看他,偶尔,他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又有了过去的温柔影子,她也对他笑,那个笑容里有忏悔、有一整座喜马拉雅山那么多的抱歉。 两位副理出来,他们口中的大客户来了,她耐心地等着,和他一样的耐心。 她看见他在谈合约时不卑不亢的态度,看见他的笃定自信,那才是他,一个让人无论如何都难以并肩匹敌的男人。 合约谈成了吧,他们正笑着握手,当他送走客户,回头对员工宣布这个消息时,办公室里一阵疯狂欢呼。 杜岢易拉她进会议室,关上门,抱起她大大地转了三个圈圈。 他放下她,大声宣布,“我成功了!” “恭喜你。”姚子夜笑脸盈盈。 “过去九年,我每次成功的时候,都希望你在我身边分享。” “对不起。”她终于对他说出第一个对不起,在她明白,所有的错都出于自己之后。 “过去九年,我高兴的时候,都想把你抱起来转圈圈,可惜你不在。” “对不起。”这是第二个。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他是个大方的男人,因为他确定,她会在自己身边,未来每一个九年。 杜岢易拉她坐在沙发里,那些很多很多却说不出口的话,知道该怎么说了,而且不管是前言或后语,他都下会让对不起在里面占位置。 打开嘴巴,他还没开始说,就听见外头一阵比刚刚更强烈的欢呼声。 杜岢易和姚子夜同时转头,发现门边、窗户边挤满了人,真是的,他们的眼里只看得见彼此,没发现跑出这么多个观众。 弄臣先生在玻璃窗上呵气,然后在上面写下三个字——情人座。 杜岢易转头,发现她正坐在他的右手边。 原来是这样,他的右手边,除了子夜,谁都不能坐。 他起身拉上百叶窗,门外的员工哀叫几声,全挤到门上的狭小玻璃窗旁。十秒后,一张大大的a4纸把玻璃窗封住,那张纸上写着——再偷看,全体减薪百分之十。 什么公司嘛,说减薪就减薪,全凭老板一句话,简直就是没制度、没法令、帝王专制的烂公司。 偏偏这间是大家挤破头才挤得进来的……烂公司…… 第八章 “我是狮子型的男人,对于自己的领地,有强烈的保护欲。” edward再也顾不得绅不绅士,抓起姚子夜的手说:“走,我们回去。” 杜岢易动作更快,立刻拉住她的另一只手,不放她走。 姚子夜住进他家,在他的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着他的话、思着自己犯下的过错,也想那段失落的青春岁月。 她不断反问,如果那年她不走,两人之间会是什么结果?如果那年,她多懂得一些体贴,他们之间会不会多了下文?如果那年,她扬弃心中成见,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翻身看向窗外,月亮正圆。 有一次晚自习他们溜出教室,跑到顶楼,那时接近中秋节,岢易带了仙女棒和月饼,要和她一起赏月。 她家从来不过中秋节的,因为英国没有中秋节,而且就算嫦娥奔月,也不会阻止父母亲对事业的热忱。 她说:“我喜欢月圆,不喜欢月缺。” “为什么?”他说话时,把圆圆的月饼咬成月缺。 “月缺让我觉得凄凉,好像这样的月亮下面,就有悲剧正在发生。” 在月缺时,她失去奶奶,在月缺时,她离开父母亲身边,所以她和奶奶的餐杲,是长长的月缺,不是圆圆的月圆。 “月圆月缺是时序更迭,就像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他挑眉说。 她偏头看他,笑答:“说服不了我。” 他挑了香菇卤肉月饼递给她,真是,连月饼也不准她吃素,她想,自己要为地球的温室效应负很大责任。 “想想春风拂过面颊,第一场春雨的清凉,想想小草褪下黄色衣衫,换上翠绿衣裳。这样的春天,你不喜欢吗?” “谁都喜欢春天,不冷不热,到处生气盎然,不稀奇。” “夏天百花怒放、夏蝉鸣叫,冰店里面的芒果冰香甜绵细,还有我们的秘密花园,海浪翻起,连贝壳都在歌颂夏季,你不喜欢?” “好吧,勉强喜欢,谁教夏天有我最爱的芒果冰。” “秋天就不必说了,有你最喜欢的月圆,有热闹的中秋节,有红得让人心动的枫叶,还有舒畅的凉风送爽。千万别告诉我,你不喜欢秋天,如果你说不喜欢,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厚,哪有这种人?一边问人问题,却又选定了自己要的答案。 “好,我不为反对而反对,可是先说了,我讨厌冬天,冷得要死、去哪里都不好玩,还会害我流鼻水。” “错,你最喜欢冬天。”他的手指头在她面前摇晃。 “你是姚子夜吗?又知道我喜欢冬天!” “记不记得我们去玉山玩雪人?你被丫头的雪球k到,不但不生气,还高兴说,我真喜欢冬天。” 他的口才这么好,不考法律系实在对不起国家社会。她横他一眼,他没回她,燃起仙女棒,让她当一分钟仙女。 “所以喽,月缺有月缺的美、月圆有月圆的皎洁,你要试着用不同眼光欣赏不同的美。” 他们常这样子辩论,辩论莎士比亚、茶花女,辩林黛玉的性格是正常还是不对劲,她的口才永远赢不了他。 可他说她聪明,说她是唯一可以跟他辩论的女生,为了这个,她好高兴,因为她是他的“唯一”。 对于爱情,他还是用自己的天才特质去衡量,以为这么简单的事,他不说,她也会懂;而她努力不够却主观过头,她认定他和丫头,认定三年比不过十几年,未看到结局,先说了放弃。 下床、打开电脑、接上网路,她打上杜岢易,很快地,他的部落格跳出来。 背景音乐是他做的那首“骄傲女孩”,他说,骄傲女孩是写你,本来就应该由你填词。她答应了,却一天天拖延,因为她想,如果是为了他,也许她可以学习着不那么骄傲。 看着部落格里满满的照片,心情一阵激动。 高举奖牌那张是她和资优生打赌,赛跑得冠军时,他帮她拍的;站在礼堂的那张,是她参加国语演讲比赛;对着布告栏那张,是她在看校际排名:头发乱糟糟那张,是她在顶楼,那天风很大,把她的裙子吹高高;凝思的她、趴睡的她、皱眉的她……她从来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的姚子夜。 她读着他写的文章,文章写着他们的相遇、他们争辩、他们比赛、他们的礁溪之旅,还有他的懊悔,他的文笔比她记忆中精彩顺畅。 留言版里,许多网友留言,说的不外是“你找到她了吗?”、“还要多久的时间,你才会忘记她?”而他的回答是“我总有一天会找到她”、“忘记她不是我的本能,也不是我努力学习,就学得会的事情”。 读着他的回答,她紧咬下唇,抑止突如其来的哀戚。连天才都学不会遗忘吗?那么她的天资不如他,怎么学得来。 她静静在电脑前坐了好久,静静看着每一则留言,想像无数个深夜,他和自己一样,坐在桌边,敲敲打打回忆与懊悔。 这样的他,教她怎能不心疼? 门外,传来低抑的声音,岢易还没睡? 她悄悄打开门,悄悄下楼,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发神经。 “快告诉我,阿笨是谁,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是你们的秘密……” 他的口气好坏,审犯人都不可以这样没人权,难怪弄臣先生要说他是皇帝,对他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的眼光顺着她的衣摆往上看,手里的话筒缓缓滑下,真龙天子变成泥鳅毛毛虫,两道凌厉眼光瞬地柔和。 她对他笑着摇头,接过电话轻声说:“资优生,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 “你就不能控制控制他吗?他晚上不必睡觉,我明天还要开刀,你知道他骚扰我几天了,厚……他都不必赚钱的哦。” “对不起,家教不好,敬请见谅。” “家教不好……姚子夜,你不会决定接纳他了吧?清醒!放过edward这种男人会是你人生最大的浪费……” 天,她只是随口说说,他哪来那么多的幻想。“你明天不是还要开刀,好好休息,晚安。”她迅速挂掉电话,犹豫三秒,把电话拿起来放在旁边,她担心好奇宝宝不死心,打电话过来。 她坐在他的右手边,叹气。“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 “你看起来很累,这里……”她指指他的脸。“有黑眼圈。” “那是一种流行。”他抓住她的手指,收在自己怀里。 “不可能。” “那么,是一种兴奋过度的痕迹。”他朝她掀了掀眉。 “你怎么有本事把那么正经的事,讲得那么淫荡?”她皱起眉,偏头望他。 他笑了,她也跟着笑,好奇怪哦,在他面前不必戴面具,不必武装自己,也能让自己觉得安全无虞。 他正色,问:“我可以问,阿笨是谁吗?” 她定定看了他三秒,点头。“他是我的弟弟,长得很帅、个子很高,有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他还在念书,最喜欢数学和生物,说以后想读医学院。” “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小孩。” “他不错,可是让人很头痛。六岁的时候,同学受伤,他学书上写的,拿美工刀替同学开刀,虽然医生说伤口处理得很好,可是幸好当时他只有六岁,不然会因为违反医师法被抓去关。” “他是天才吗?” “也许。但我记得你说过,天才是一种残酷的礼物,所以,我们全家人都不鼓励他的天才,而叫他阿笨,我们以为多叫几次,他就会变得笨一点。” “你们弄错了。” “怎么说?” “你叫矮子‘乐咖’,他不会因此长得高大,反而会变得更矮:你叫胖子瘦皮猴,他反而会越吃越胖;所以应该反其道而行,叫他阿巧、天才、伟人之类的,他才有机会变笨。” “这样啊,好吧,我回去试试。” “为什么资优生认为,阿笨的问题跟edward有关,他为什么没办法适应edward的新身份?”他提问,一语中的。 姚子夜轻叹,天才真的很难应付。“爸妈年纪大了准备退休,他们退休后的计划是环游世界,至少要三年才会回家,就算回家,也打算定居在台湾;哥哥接手公司之后,肯定会更忙,忙得没时间理他,所以能照顾他的人只剩下我了。 “我打算带着他嫁进edward家,可那小子有严重的民族意识,用白话文来说,他不喜欢老外。于是就开始搞怪,学人家喝酒、交女朋友、打电动,上课还对老师咆哮。”明明还没进入青春期,却把青春期的叛逆演得淋漓尽致,她真想把他丢到外太空去。 “知道吗?”他的食指枢枢下巴新长出来的青髭。 “知道什么?” “我没见过这小子,我已经爱上他了。” 她嗤笑一声。“就是有你们这种性格乖张的人,才会产生这么多社会问题,乖一点,不好吗?” “这是个坏人横行的天下,想大摇大摆走路,就不要表现得太乖。” “我又不当螃蟹,干么横着走。” “不管,你要介绍我和你弟弟认识,我相信,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才不要,要是你把自己的切身经验教给他,我爸妈一定会气到跳楼。” “什么切身经验?” “不高兴就拿成绩出气那件啊。我爸妈对他的功课,期待可高得很。” “听起来,他是问题青年、我是问题成年。” 不对,他是问题成年,而阿笨,是问题小孩。“岢易,有没有想过,定下心,好好交个女朋友?” “为什么要?我有你了。”他想都不多想。 固执!什么时候他才能正视她是别人太太的事实?换个方式,她仍然要讨论同一个话题。“岢易,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女人分三种,冰箱、熨斗、洗衣机。” “差别在哪里?” “冰箱女很美丽,但神态像北极来的冰,她们留学洛杉矶、读的是emba,高学历让她们眼高于顶。她们用同一个品牌的化妆品,坚持吃有机,她们做所有科学报告中最正确的事情,她们听歌剧、看dscovery,她们不买七折书,逛书局只去诚品。” “听起来很难搞定。” “没错,不过,想追求她们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你必须有某某企业小开的背景,身价要破亿,而且开口不能是台湾国语,英文至少要通过托福检定,而且三不五时要讲几句程度高深的英语。” 他被她逗笑了。“熨斗女呢?” “熨斗女忽冷忽热,最糟的是你根本找不到原因,上一分钟,对你万分热情,让你错觉你们是热恋中的情侣,她将为你生儿育女,和你共享退休金,可是下一分钟,她就突然冷在那里,彷佛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你,她让你捉摸不定,让你搞不清楚,是该朝着她向前行,还是与她保持距离。” “这种女人听起来像是精神有问题。” “不,她们只是举棋不定,不确定该留下你,还是换一匹马继续前进。” “了解,洗衣机女呢?” “她很直接,喜欢你就是喜欢到底,不喜欢连‘谢谢,下次再约定’都懒得提。但她一旦接受你,就不会介意你身上染了多少世故脏污,她会为你包容洗净,她会让你的世界随着她旋转共舞,她不在乎付出全部,不在乎风浪拦阻,她只在乎你愿不愿意为她全心交付。岢易,如果你碰到这一型的女人,就要好好把握、努力搞定,我相信她会带给你很多幸运。” 他没理会她的善意提醒,也不想去碰其他女人。“你是哪一型?” “我曾经当过洗衣机,现在觉得做冰箱很不错,至少在温室效应高的今日,可以对人类有所帮助。” “是吗?老实回答我,你和edward初次见面之后,有没有客气说‘谢谢,下次再约定’?” 她摇头。 “是喽,所以第一,你不喜欢edward;第二,你还是洗衣机,只是碰到的男人,让你不愿意与他的世界共舞。”他拉起她的手。“好啦,我已经碰到我想要的洗衣机,我会好好把握,我相信你会带给我很多幸运。” “谁说我愿意与你的世界共舞。”她反驳。 “你就那么爱当冰箱?” “对啦,我越当越顺手。”她带点赌气。 “那好,你听清楚了。我老爸开了一间电子公司、继父是广告公司的老板,我不但有企业小开背景,还是传播业老板的继承人:身价破亿?没问题,未来我会朝着百亿向前进。 “我开口是纯正的国语,我的英文有通过托福检定,高深英语难不倒我,而且,我不但乐意为你买下同一个品牌的化妆品,乐意陪你吃有机、听歌剧、看 discovery,还很喜欢逛诚品。最重要的是,我爱死了你的眼高于顶。请问,姚子夜小姐,我可以追求你了吗?” 他竟然把她的话背起来,真是厉害。 姚子夜叹气摇头。“对不起,他先来、你后到。” “你说反了,我先来、他后到,别告诉我,你的数学逻辑变烂了,我会很伤心,想当年,你还想和我抢第一。” 他夸张地压住自己的心脏,倒在她的裙摆间,惹得她笑不停,很久了,她已经忘记没有目的、单纯的开心是什么感觉。 接下来他们谈到丫头,他马上拨电话约丫头后天见面,他说:“等找到丫头,我们再一起去秘密花园,好不好?” “还是三贴?” “我乐意。”他大声说。她不知道他有多乐意,自从她不在,他的摩托车再也不载人,他无法忍受一双不是她的手,停在腰间。 后天……他期待秘密花园的海风,期待那个看见贝类竖起来,就会拍手尖叫的女孩重现江湖。 ****** 餐厅里,姚子夜和杜岢易面对面坐着,他们穿着相同的牛仔裤和白衬衫,他说他终于知道自己有多猪头,居然把他们的情人装变成班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于是他带她去买情人装,挑衣服的时候,她看上一件水蓝色洋装,他向店员要了最大尺码,试了老半天仍穿不下,搞得店员哭笑不得,他的身材无法将就,只好她来将就。 他挑了个颜色款式相同的pick,用同样的笔法刻上岢易子夜,现在,他们身上有相同的衣服、相同的链子,相同的……眷恋与不舍。 他每天送她一束玫瑰花,九朵、十九朵、二十九朵……他说等送到九百九十九朵的时候,他们就会天长地久。他还不停暗示,如果她愿意送他花,他绝对不会再说自己是gay。 他很努力地,向过去那个猪头男生告别。 “她真的成为旅游作家?” “对,一边玩一边赚钱,周阿姨说没有人的工作比她更好。” “这个工作非常适合她,周阿姨还好吗?” 她见过杜妈妈也见过周阿姨,那时,她竟没怀疑过,为什么他和丫头这么亲密,却从不到彼此的家里去。 “她很好,爸爸出车祸之后,周阿姨和我母亲碰在一起,当她们看见我和丫头感情这么好时,吓坏了,还以为我们要上演蓝色生死恋。” “肯定吓得不轻。”她笑笑。 “当时爸正危急,她们只能分别提醒自己的儿子女儿,不可以和异母兄妹有过度感情,我告诉我妈,我爱的女孩叫做姚子夜不是周采萱,当时,我妈回答的话很让人喷血。” “什么话?”她突然喜欢限制级镜头。 “她说,是子夜啊,可是她的家教很好,既聪明又漂亮,看起来应该是家世很好的女孩,她爸妈会不会看不上我们家儿子?” 姚子夜大笑,果然是让人喷血的话,尤其这种话出自亲生妈妈。 “我对她说,妈,你忘记你儿子是天才,光是从优生学观点,岳父岳母就要选择我来传宗接代。” 姚子夜又笑了,喝口水,问:“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天才?” “这种话我只说两次,第一次说给我老妈听,让她知道有我这个儿子多幸运;第二次,我要留到你爸妈面前说,说服他们为了姚家的未来,投资我准没错。” 她闭嘴,凝住笑脸,低头又拿起水杯。 这个成了她的禁忌话题?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会让它变成事实。 他换话题。“我打电话给丫头,她听见你回来,大喊大叫,‘也耶回来了!”我很受不了她喊你也耶,子夜不好听吗?夜夜不好吗?也耶……听起来像爷爷。” 她凑到桌子中央,偷偷说:“其实,我也不喜欢。” “好,要是她再喊你也耶,我帮你抗议。”他也凑到餐桌中间,两个人的额头几乎碰在一起,像以前一样,一样的两小无猜。 “投票好了,民主时代,三比二,决定她不能再喊我也耶。” “投票的话恐怕不行,她今天要带一个男的来。” “是男朋友吗?”无法想像,长不大的丫头也交男朋友了。 “我不知道,等一下逼问她。” “当着男生面前逼问,会不会太过份?” “如果那男的没办法接受我们的互动模式,叫丫头甩了他,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他很帅呢?” “说不定是整形的。”他恶意道。 “如果他很有钱呢?” “是他老爸的财产,他老爸娶了年轻小老婆之后,他连半毛钱都分不到。” “如果他很有才华呢?” “才华一斤卖多少?我还是天才呢。” “哦哦,你说完两次了,不能再到我爸妈面前说。”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是个禁忌玩笑、禁忌中的大禁忌。 她懊悔,他却开心得很,身子再往前倾,嘴巴贴上她耳际,轻声说:“没关系,为了未来的岳父岳母,我很乐意破纪录。” “厚!也耶还是和岢易这么亲哦,不公平,你是我的死党不是他的。”丫头指着他们喊叫。 他们同时转头,当姚子夜眼光接触到她身后的edward,像触电似地,跳了起来。“你!” “你!”edward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姚子夜。 时空冻结,两个人互看着彼此,谁都说不出话,怎么会这么巧? 当edward的目光落在杜岢易身上时,再度错愕,但随即恢复正常,他环起姚子夜的肩膀,向丫头介绍,“她就是我告诉过你的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是也耶?” 丫头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臂掐住,声音瞬地缩到最小。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她很拚命,拚命挤出一个笑脸,有点做作、有点可怜,她不知道,她的笑也成了无形手掌,掐住edward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冲过去,捏捏她的脸,把她的脸捏回原状,告诉她,她不适合这号表情,不要再装。 “坐吧。”杜岢易低声道。 edward坐到姚子夜身边,丫头只好坐到杜岢易身旁。气氛顿时凝重,压得丫头胃痛。 在尴尬间,侍者来了又走,他们点一堆让自己没胃口的餐点,然后继续沉默。 还是edward绅士,他问姚子夜。“夜,这位先生就是你说的那位朋友吗?” “是,他叫杜岢易,丫头的哥哥,我们三个念同一所高中。” “你好,我叫edward。”他伸手,对杜岢易释出善意。 这几天,他从丫头口中听过了太多杜岢易的天才事迹,一个没背景的男人,可以在短短几年之内,靠着自己的能力发迹,edward认为,他比继承家业的自己更有能力。 杜岢易拧了眉头,和他交握,略一用力,交握间,在彼此眼底看见笃定与自信,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个优秀男性,若非立场对立,两个人会是朋友。 “丫头常讲你们精彩的高中生活,让人羡慕。只不过,我不知道她口里的也耶就是子夜。” “你们这几天都在一起?”杜岢易眉头皱得更紧。 “对啊,你放我鸽子,他被也耶放鸽子,两只鸽子只好自立自强、自己奋斗啊。” 丫头说得哀怨,但话题也由此打开,她告诉他们,高二时,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从初识、弄丢地址,再到机场重逢,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很难解释的缘份。 “我在机场碰见岢易,他刚好在摔我们家的杂志。”姚子夜在丫头后面接话。 “那本杂志是我在英国机场买的,可是杂志上没有edward的照片,不然我会认出来。”她半起身,不满地戳戳edward的胸口。 “很抱歉,我不拍照。”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姚子夜说。 “也许不必说对下起,也许逃婚是正确选择,否则制造出一场错误婚姻,痛苦的是两个人。”他向edward开出第一炮。 “不管正确不正确,结局已经决定,没有人打算反悔,子夜,对不对?” edward反击。 edward问,杜岢易和丫头同时看她,她不得不点了头。第一仗,edward大获全胜。 “怎么会有人以为,婚姻是人生的终点?好奇怪,是太天真,还是生活在古堡里的伯爵,思想也很古人。”杜岢易说。 “也许现代人不看重承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但我不是这种人,对于重视荣誉感的男人而言,承诺就是一辈子必守的誓言。” 丫头忍不住想给他拍拍手,一个老外,能把中文说得流畅已经很厉害,还能说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成语用得又正确又顺口,太厉害了。可她不敢乱动,害怕被岢易看出来,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是吗?就像查尔斯王子和黛安娜王妃?多么圣洁伟大的誓言!”杜岢易冷笑。 唉……连人家的民族都讽刺下去,会不会挑起种族战争?姚子夜和丫头忧心忡忡地看向杜岢易。 edward变了脸色,他对于从小长大的国家民族有着强韧的忠诚度,他们,仇结大了。 丫头用手肘拐了杜岢易一记。“有风度点,他是子夜的未婚夫,将来我们去英国还要投靠人家。” “英国落后到没有五星级、六星级饭店,需要去住闹鬼的老城堡?”他轻嗤。 “原来闹鬼这个字眼,英国才有。”绅士动了怒,也可以变身市井小民。 “你们两个……拜托……”姚子夜出声,合掌哀求地看向两人。 “对、对,吃饭吃饭,edward你尝尝这家的德国猪脚,超棒哦,我们每次有大事庆祝,都会到这里。”说着,她从自己的盘子里,切下一块带皮猪脚给edward。 “岢易,你的沙拉可不可以给我?”姚子夜轻声要求。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两个女人拚命缓和气氛,这是一场奇怪的餐宴。 “不行,你要多吃肉,英国又不是难民营,怎么把人养得这么瘦。”说着,他切一大块牛排到她的盘子里。 edward轻笑,把自己的沙拉推到子夜面前。“英国的男人懂得尊重女生。” “台湾的男人不但懂得尊重女生,更懂得照顾女生。”杜岢易说着,也把自己的沙拉推向她。 这下子,子夜不知道要吃哪盘沙拉才对了。 丫头抓抓头,有点委屈说:“其实,很多女生都满喜欢吃沙拉,又不是只有她耶。” 她委屈的小可怜表情惹得edward笑了,把自己的沙拉推到丫头面前。 姚子夜悄悄地在桌下踢杜岢易,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再过份。 杜岢易知道自己举动幼稚,但他控制不了。 接下来,丫头谈她在各国的见闻,听得edward和姚子夜心痒痒,说想要休假和她一起到各国旅行,她满口应了,直说没问题,说自己是全台湾最棒的背包客,知道哪个国家最值得去,哪里的风景一定要在脑袋里留下回忆。 丫头一度把气氛搞得很轻松,看在外人眼中,他们真的很像四个好朋友。 然后,edward说着上流社会的笑话,说一堆肤浅名流公子、美女的趣闻,当然,他也没放过闹鬼城堡,语终,他强调:“我们家族的城堡虽然历史悠久,但从没有闹鬼传闻。”语毕,他看了杜岢易一眼。 姚子夜则是提到出版社里形形色色的作者,她说:“如果没结婚的话,我想过回台湾办出版社,引进国外一些很不错的畅销着作。” “好主意,我出资,我相信那一定是好生意。”杜岢易热心。 “重点是——如果没结婚的话,很可惜,我们回到英国,就要马上举行婚礼。”edward重申,然后他得到杜岢易相赠的白眼一枚。 他终于理解,占住子夜情人座的男人有多霸道。 轮到杜岢易说话了,他说:“我看过一本书,里面提到,男人分三种。蚊子、狐狸和野狼。” 姚子夜看他,知道他正在复制窜改自己的话,这种事对他而言不困难。 “说说看。”丫头鼓吹他,截至目前为止,她还嗅不到危险气氛。 “第一类是蚊子,杀伤力不大,蚊子男碰上心仪的女人,不敢直接出手,只敢以朋友为名,为你搬家、买宵夜、缴电费、送干洗、电脑维修,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成天在你身边嗡嗡嗡,然后在你松懈戒备的时候,叮你一口,让你又痒又痛。” “好好玩哦,有,我们出版社就有这种男人。第二种呢?”丫头接口。 “第二类是狐狸,他们奸诈狡猾,却老披上无害的羊皮外衣,他们既聪明又擅长诗情画意,一天到晚说我想你、我爱你,他永远找得到借口赞美你,他请你看电影,偶尔带你去买lv,他用尽方法讨你欢心,一旦你成为他的目标,他就不会空手而去。” “对对对,真的有这种坏男人,这种男的看起来很好,事实上很糟,多数女人都是被这种男人伤害。第三类呢?”丫头催促他。 “第三类是野狼,他们事业有成,开口闭口说的是英语,他们从头到脚都是精品,让自己看起来像电影明星,他们彬彬有礼,只带女人上五星级餐厅。 “他们说自己是荣誉感重于生命,说自己懂得尊重女性、照顾女性,他们不介意在女人身上投注大笔资金,一旦感觉不对劲,就算已经结婚也没关系,反正会有许多女人等在后面取代正妻,他们有另一个别称叫做绅士。请问edward,你是哪一型?” 话说到这里,谁听不出他在讽刺edward,他暗喻许多女人在后面等着取代子夜,就像查尔斯不介意把黛安娜丢在家里,跑出去找卡蜜拉相聚。 “对不起,我不是杜先生说的那几类,我是狮子型男人,对于自己的领地,有强烈的保护欲。”edward生气了,再顾不得绅不绅士,抓起姚子夜的手说:“走,我们回去。” 杜岢易动作更快,他立刻拉住姚子夜另一只手,不放她走。 姚子夜不想离开,她还没去过秘密花园,还没走完所有他们想走的路线。抬眉,她对上edward的眼,满脸抱歉,“对不起,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天。” 听着她的话,edward若有所悟,他想,也许子夜不再是他的领地,就算他把她带走,她的心仍然留在这里。 叹息,他松开手,凝重问:“你还会跟我回英国吗?” 很艰难的答案,但她还是点了头。 这个小小的动作像千斤重锤,砸向杜岢易的心,他在桌子底下捏紧拳头,也捏紧狠狠揍edward的念头。 “那就好,后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我们在机场碰面好吗?”edward柔声问。 “好。”同意的时候,她避开杜岢易的眼光。 edward转过头,问周采萱:“丫头,你还肯让我投靠吗?” 周采萱看看姚子夜再看看杜岢易,顾不得是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她露出甜甜笑脸说:“那有什么问题。” 她再塞一口好吃到不行的德国猪脚,起身拉着edward离去,这顿饭不欢而散。 第九章 “对不起,我……”姚子夜凝视他,说不出满心纷乱。 “不想报恩了?不怕我终止两家事业上的合作关系?” 她百般为难,但岢易躺在里面,他需要她…… 她没说话,但表情给了edward答案。竟然,他输给了自己最看不起的爱情,输得彻底。 最后两天。 姚子夜决定,暂且抛掉一切,忘记工作、忘记过去,也忘记自己是别人的未婚妻。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杜岢易问。 想不出来,她在脑袋里搜寻过所有的重大节日,甚至连两个人的生日都想过……生日?微怔,她没想到自己还清楚记得他的生日。 他捧起她的脸说:“我发现,你好像变笨了,是不是英国的食物太差?” “有没有说错,总编辑这个位置,我是靠脑袋爬上去的。” “会不会英国人天生比较笨?”他决定为了某个男人,开始讨厌英国人。 “对啊,就杜岢易最聪明。”她嘲笑他。 “你老是发呆。”他指出事实。 “再好的电脑都会当机。” “比喻得好,果然是靠文字吃饭的。”他松开手。 “快说吧,今天是什么日子?” 姚子夜身穿白色洋装,裙子短短蓬蓬的,在高中时期这套衣服她很喜欢。昨天她一时兴起想要回家,那个“家”,他去过无数次,闭着眼,都可从厨房走到客厅。 回家时,她讶异他有钥匙,他解释,“我说过,我曾经疯狂的找你。是锁匠帮的忙。” 他的疯狂,创造她另一波心疼。 她说:“这是非法入侵。” “没办法,当我窒息的时候,需要一个地方,好好想你。” 那种感觉叫做窒息啊,她还以为心脏上方那个重重的东西叫做压抑,原来是想他想得窒息。 “有用吗?”她主动把手放进他掌间。 “相当有用。” 他笑了,那张笑脸和高中时相差无几,只是眉心处多了条痕迹,是相思折腾?哀愁染上她的脸…… “叩叩,姚子夜在家吗?”他敲着她的额头。 回神,她看见他的笑颜。“对不起,又当机了。” “没关系,我帮你修一修,我对电脑很行。” 如果她的当机是因为他的磁力太强呢?如果他走开,她的脑袋就能正常运转呢?如果非要这样,她不是那么介意当不当机。 “快说,今天是什么重大日子?”她拉起笑脸问。 “校庆!” 答案出炉,他们回学校,选中一颗写上“记忆里的甜蜜”的椰子,一根吸管,分享。 顶楼、图书馆、篮球场、教室……他们走遍过去的足迹。 他们还去坐摩天轮、去秘密花园、去吃冰淇淋,做了所有回忆里最甜蜜的事情。 最后他们去礁溪。同一个饭店、同一问房,光阴让这个地方变老,他想换新饭店,她却说,除了这里,哪里她都下要。 是吗?如果她对事物可以那么坚持,为什么对人不能多坚持几分? 他们开了一瓶红酒,比当年那瓶昂贵,可是喝进嘴里,却尝不出好滋味。 坐在地板上,姚子夜跪起身,揉揉他皱得乱七八糟的眉毛,告诉他,“edward的家世背景很好。” 他嘲笑。“他走到哪里,都要炫耀自己是某某爵士、身价有上百亿?” “你怎么知道这个?杂志上没写。”她侧脸看他,很快就猜出答案,他有一个网路教师。 “知己知彼,不过我没找到他的照片,照片见不得人?”喝了酒,杜岢易变得大胆,手一拉,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坐下,弓起两腿,把她锁在胸前。 “你已经见过他了。”她往后靠,靠进他怀里。 “他不上相?”不是每个好看的男人都能变成偶像。 “才怪,他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帅的一个。”姚子夜咯咯轻笑,酒精让她松弛戒备。 “有比我帅?” “我很想为了你的自尊心说谎话,可是说谎不是我的强项,他……的确略胜你一筹。”她笑得弯腰。他气了,双臂用力,自后头将她抱紧。 “这话我假装没听见,因为你的眼光值得商榷。”他绷着脸,满脸不爽。 自欺欺人的家伙。 姚子夜继续说:“至于照片,他八岁时曾经被绑架,付了大笔赎款才把他从歹徒手里救出来,虽然歹徒最后被逮捕、但这件事在他心灵上烙下阴影,所以他很少应酬,公司里的人,能见到他的也不多。” “那你还敢嫁!说不定他有某个程度的精神病。” “杜先生,你太刻薄。” “如果刻薄能让我心想事成,我很乐意当个刻薄男人。”杜岢易他用力吸气,企图把她的气息留在心底。 她回头望他,凝住笑脸,手指头画着他眉心的痕迹。“岢易……我逃婚了,在结婚典礼当天。” “逃婚?” 她的话,瞬间翻转了局面,所以他们之间不是死棋,他还有机会扳回胜利?心雀跃着,办法纷纷跳进脑袋里,每个办法都告诉他——杜岢易,你必须要赢。 再次背对他,她不忍心看见他脸上的过度期望。 “对,我逃婚了。edward是很好的男人,如果就这样嫁给他,我于心不安。所以我必须回来,把过去做个总结。” “不对,我们之间只有延续没有总结。”他固执,抱住她,把头埋入她颈问。 “edward对我很好,尊重我、照顾我,和多数有钱的男人不一样。我母亲说,我再也碰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 “那是因为你母亲没见过我,无从比较。告诉我,他能让你幸福快乐吗?你爱他、他爱你吗?我要听实话。”杜岢易郑重问。 “年纪越大就会越发现,生命本身不够完美,很多时候你不能事事要求。” “所以你不对他要求爱情?” “对。” “太好了,我的爱情可以让你无限制要求。”他赢一分。 姚子夜摇头。“爱情可遇不可求,何况它那么容易错过,因此,我现在要求其他的东西。” “比方?” “现实一点的,比方财富、地位、安稳。” “那些东西,我给得起。”他把她整个人扳过来,面对自己。 “过去五年,都是他在我身边。” “未来的五年、十年、五十年,我会在你身边。” “我和他有过约定。” “你和我也有过约定,我们约定四年大学要在一起,你失约了。”手一用力,他将她抱进怀里。 姚子夜瞬地无语。对,是她的错、是她失约,她是个很糟糕的女人,不值得这个优秀男人对她好。 “岢易,记不记得我抱怨过我爸妈?”她贴在他胸口,轻声说。 “记得,他们为了工作,把你一个人留下,让你在成长过程倍感寂寞。” “我错怪他们了。他们工作辛苦,不是为名利,而是要负担爷爷留下的庞大债务,他们受连累,在台湾信用破产,不得不远渡重洋,从头开始。 “哥哥说,即使他留在父母亲身边,也和我一样寂寞,但他从不埋怨,因为他亲眼看见父母亲深夜回到家里时的疲惫身影。” “然后呢?” “在英国,中国人想占有一席之地,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相信。” “后来,爸妈慢慢把债务还清,把台湾的房子重新翻新,所有人都告诉奶奶,我爸妈终于出头天,我不懂,为什么他们出头天了,还不带我回去?” “为什么?” “因为奶奶离不开我,她行动不便也离不开台湾这块上地,而爸爸是个孝顺的儿子。奶奶过世后,爸爸一直希望我回英国,可是我却赌气不肯。 “刚回英国时,我经常从梦中哭醒,妈妈什么都不问,只是躺在床边陪我到天明,那一年,妈妈把欠我的床边故事一个个还给我。 “后来,公司越经营越大,哥哥接手之后,初生之犊不畏虎,大量投资、大量并购其他公司,当公司里保守派的元老不断发出反对声浪时,他开出亮眼的成绩让他们没话说。 “可是去年的金融风暴我们没逃过,爸妈为了周转不灵四处找人想办法,我说过,中国人想在那里占有一席之地本来就不容易,何况这些年对我们家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 “我们的公司健全,是个会赚钱的企业,但大家都不愿意对我们伸出援手,只想要接买我们公司。知道吗,那个时候是谁出头帮我们的?”  “edward?” “没错,edward除了金钱援助,还在股票降到最低点时,挺身为我们说话,他说,如果连我们都不能在这波风暴中撑住的话,恐怕英国再也没有什么公司值得投资。在英国商界,他是个很有公信力的人,他帮我们稳住小股东的信心,不让我们的股票成为壁纸,对他,我有负欠。” 他终于懂得子夜为什么非回英国不可,如果不这么做,不欠人的她一辈子不会安心。 这个婚姻换的不只是报答,还有她的心灵平静。 “我可以不回去、可以后悔这个婚礼,但它对公司将是另一个冲击,很多支持我们股票的人,在等待我们的婚礼,等edward和我们正式建立合作关系。公司才从风雨飘摇中走来,元气未恢复之前,再也禁不起风波,那是爸妈一辈子的心血,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它倒下去。” 接下来,她说了很多edward为她做的事,每件事、每份温柔、每个感动。 她爱杜岢易,却被他伤透心;她不爱edward,却因他享尽疼惜,难怪人人都说,选择爱人不如选择被爱。 杜岢易不说话了,只是抱着她,静静地。她也不动作,乖乖让他抱在怀里,她知道他很聪明,一定能想通,他会知道,就算他们在一起,她也无法安心地幸福着,他会理解,爱她,就该学会放手。 时钟的指针滑过好几格,她没等到杜岢易的回应,却等到他的叹息,她知道,他想通了。 是,他想通了。九年前,他做的决定让她伤透心,九年后,这个决定该由她来做,即使决定会让他挫败伤痛。 再次叹气,他低下头,吻了她。 这是个动人的吻,他吻着她的唇、她的心,他在她唇间辗转流连、小心翼翼,于是她知道——他爱她,一如往昔。 杜岢易圈住她的腰,她勾住他的颈项,她哭了,两颗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滑下,湿了她浓密的睫毛,他想放开她,她却不愿意放手。 他不舍她的泪水,轻轻地为她吮去,微微酸、微微涩意,像他的心情,有无数委屈。 她也和他一样痛,她也不愿意七天结束,两人跟着结束。很可惜,命运从来就不是站在他们这里。 他们拥抱着彼此、亲吻彼此,她期待着地球停止转动,希望时间就此停驻。 ****** 机场里,丫头坐在edward身边,他们很早就来了,她有电话号码,却不肯催促也耶和岢易。 于是,她带他吃东吃西,跟他聊天说地,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几天,她把杜岢易和姚子夜的爱情告诉他了,说得文情并茂,只差没演出一部感人肺腑的电影。 他淡淡地说:“那么多年过去,爱情的感觉早就淡稀,硬要说子夜爱他,太牵强。” 其实,他心知肚明,子夜的逃婚、子夜看着杜岢易的眼神,绝不是爱情淡稀的表现。 丫头回答,爱情是一种不会淡掉的感觉。 她说她亲眼目睹岢易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是怀抱着重逢的希望而活着,如果子夜不回来就好了,至少希望还在,有希望的生活就不至于太难捱,可是她回来却又走开,大刀阔斧把岢易的希望捶碎打散,这种行为,好残忍。 edward听着,不做回应。 他自问过,该放开子夜吗?他还能找到比子夜更适合自己的女人?他是个精挑细选、把结婚条件订得很高的男人。 摇头,揉揉发痛的太阳穴。 他看着身边的行李箱,里面有满满的上产和“台湾在地味”,丫头是这样形容它们的,她甚至大言不惭说:“我看你老爸会爱上你老妈,这些台湾味肯定替你妈妈加了不少分。” 他笑着反问她,“你觉得我会不会因为这些土产而爱上你?” 她红了脸,呐呐说:“不能比的啦,你妈肯定比我漂亮。” “你很漂亮啊。” 她笑得夸张,说:“哈哈,我终于从你嘴里拐到一句赞美了吧。” 只不过是一句小小的赞美,她就乐得像捡到大钱,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生。这时,他尚未发觉,自己想起丫头的时候,会不自觉浮上惬意笑颜。 回过神,edward再看一次手表,子夜仍没到。 丫头从机场那端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她走到他面前站定,递一杯给他。“味道不错哦,每次出国前我一定要喝一杯。” “为什么?” “它会带给我幸运,每次喝过咖啡,我旅行、拍摄工作都会更顺利。” “迷信。” 她对他笑,他也冲着她笑,他起身,拉拉她的马尾““你答应过的,要到英国找我。” 她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想……不好。”她答应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爵士,他的身份地位高到吓人,她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子夜,更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得这么强烈。 “为什么不好?”他的表情因为她的话有了巨大转变,笑颜收敛,看着她的双眼变得不绅士。 “我妈教我要低调。” “来找我跟低调有什么关系?”他不知道自己的口气很差,喉咙接在眼睛之后,变得不绅士。 “你是爵士耶,要是我们被拍照、登上报纸,标题上打着大大的‘爵士大人的台湾情人’多丢脸。万一,新闻传回国内,就会变成国际新闻,不好,太高调。知道吗?我答应过我老妈,绝对不让自己变成国际新闻。” “这是胡扯的吧,哪有人会答应母亲这种事情?” “我常搭飞机嘛,要是飞机失事,我不就登上国际新闻媒体?” 他失笑。这家伙很有挑惹人的本领,他无法克制笑纹产生,她太有趣、太可爱、太让人喜欢。 “我会对媒体解释,你是我高薪网罗的旅游作家。”瞧,这么简单的事,三两下就能解决。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我这个人啊,痛恨谎言。”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没说谎,看过你的旅游书,我真的有意思把你网罗旗下。” 她望他。不行,继续看下去,她的魂会被他的帅脸勾走,然后脸皮增生肥厚,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他拖上床,然后再然后……他、她和子夜,会变成英国版的三人行,她不要当卡蜜拉。 猛地摇头,丫头说:“不好,我比较喜欢和你当朋友,朋友之间不能有利益关系,不然会破坏友谊的纯粹性。” “你的意思是,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也不是啦,我会上网把自己美美的照片寄给你。” “我可不做这种事。”他生气了,气自己只能从电脑里看到她的巧笑倩兮。 “我的相机里面有无数个edward,你不寄照片也没关系。” 他不语,话题断掉。 他在生气哦?她这个人无法忍受冷战的,扯扯他的衣袖。“edward,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就好?”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发笑,即使他仍未停止生她的气。“问吧,我有把你的嘴巴捂住?” “子夜爱你吗?她有跟你说过,她爱你?” 果然,这是个会把人惹火的问题,可是面对一个不说谎的女生,他无法对她说谎。 “没有。”他说实话,这个实话让他很想痛扁丫头一顿,他撑住,因为他还勉强记得,自己是举世闻名的绅士。 “子夜对岢易说过哦。”在信上,那封信,她看过。要不是她把礼物拿走,或许他们不会错过,她常想,子夜是怪她的吧,对于子夜和岢易,她有浓厚的罪恶感。 她当然看得出edward不高兴,可她的字典里面少了“适可而止”这个成语。 “那你爱子夜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我拒绝回答。”他冷声道。 他可以拒绝回答丫头,但他无法拒绝回答自己。 他爱子夜吗?他喜欢她、欣赏她,见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能和自己匹配的对象,她重责任、重承诺,只要亲口约定的事,再辛苦都会尽全力达成。和这样的女人共组家庭,是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爱情……他没想过,也不需要。 子夜和他母亲是完全不同的女人,母亲可以为了自己的快乐把孩子往寄宿学校送,可以为了和情夫见面,让儿子在校门口空等三个钟头,她说:“儿子啊,人生最重要的是快乐,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去追求。” 她和父亲同床不同梦,为了身份,维持着假面婚姻,他们各自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却把孩子晾在一旁,若不是这样,他不会有机会被坏人绑票,不会心灵受创,更不会害怕在人多的场合出现。 所以,他要替孩子找一个负责任的母亲,而这个女人非子夜莫属。 他突然想起,丫头带他去的每个地方,都是人多的观光景点,而她嘴里有着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的夜市,更是人潮汹涌。然而;丫头小小的掌心总能带给他安定力量,而她的笑容让他忘记,危机四伏。 edward的视线落在丫头身上,情不自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子夜重视家庭,她有责任感,和她结婚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子夜为了父母亲向他求助,在她始终不肯接受他的求婚,却在他出面挽救她家公司颓势而点头同意时,他就明白,她是会为了家庭而牺牲的女人,他喜欢这种女人。 闷闷地,丫头小声回话。“婚姻本来就要冒一点险,何况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冒的险还不止一点点。” 他听见了,但固执促使他重申。“娶子夜,半点都不冒险。” “错,你要冒妻子不快乐的险,你要冒妻子对你强颜欢笑的险,你要冒她尽了全力,仍然无法爱你的险,你要冒你付出一辈子,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活着只是沉重负担的险,你要冒的险大得很!”她声音高扬。 “丫头,你存心把我惹毛吗?” “我只是分析你会冒多大的险,这是实话实说,如果实话会惹毛你,那你就得认真思考,你用了多少谎话来欺骗自己。” 他盯住她,脸色难看到极点,真希望她不要那么锐利聪明。 在他们四目相望间,杜岢易带着姚子夜出现了,他们一前一后来到edward面前,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在外面话别过了? 姚子夜低头走到edward身边,抬头,勉强对他挤出微笑。 突然间,丫头那两句“你要冒妻子不快乐的险,你要冒妻子对你强颜欢笑的险”跳出来,狠狠扎了他,像在反抗什么似地,他用力拉起姚子夜的手。 杜岢易的眉头紧皱,因为edward的用力。可他不发一语,从决定让她回去那刻起,他就失去立场身份,他明白,自己说得越多、做得越多,只会让子夜更难堪。 他不说再见,皱了眉头,转身往外走去。 丫头看看杜岢易,再看看edward,一顿足,飞快地抱住姚子夜,在她耳边轻道:“你一定要快乐。” 姚子夜来不及回答,丫头就快步追着杜岢易背影跑去。 都走了……她低头,止不住的泪水落地。不哭的她,一趟台湾行,让她不断破例。 edward沉默不语。 那么痛苦吗?还爱他是吗?心里摆了人,却要天天面对不对的人,会是什么感觉? 忽地,他想起丫头,刚刚,是他们……最后一面,心抽痛着,他有几分明白子夜的感觉了。 他自问,有没有能力为她抹去心中的杜岢易?他会对她很好,他会对她百般包容,他会满足她所有想望,他会…… 如果他做的,都不是她要的呢?他微怔。 “是他对吗?” 她抬眼,两串泪水挂在脸颊边,眼里埋着疑惑。 “阿笨的父亲。” 他也看出来了?真可怕的基因、可怕的相似度。姚子夜点头。 虽然对外宣称,阿笨是姚家的小孩、子夜的弟弟,但她从未欺骗过edward,阿笨是她的亲生儿子。 “夜,对不起……”edward开口。 姚子夜坦然迎向他的目光。“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会弥补你所有的损失。”他发誓。 她没接话,只是黯然一笑。失去岢易不是她的损失,是她人生无法弭平的缺戚,从此,她的生命失去完整。 edward的手机响起,电话那头传来丫头焦急的声音。 “老爸,岢易昏倒了啦,你快来!”喀地!电话切掉。 edward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机,粗枝大叶的丫头,忘记电话簿里的第一名不再是她老爸,他已经帮她输入他的手机号码,edward才是那个no.1。 转头,他望着子夜,话含在口中,不知该不该说。但不说谎的丫头催促着他诚实,好半晌,他对脑海里的丫头投降。 “杜岢易昏倒了,你要不要去看他?” “什么?我要去!”话出口,她才想起自己对edward有多差劲,用力闭了闭眼睛,她只能不断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算了,今天走不成了,我们去帮帮丫头吧,她铁定扛不起杜岢易那个巨大家伙。”edward拍拍她的手,他的第六感果然是吓人的精准,他没买机票,这下子,连退票的动作都省下。 ****** 急诊室外,姚子夜像一部停不下来的机器,她转着、绕着,不时在门口张望。急诊室只能进去一个家属,以资格论,她怎么都比不上亲妹妹,所以她只好继续当机器人。 edward看着她的背影苦笑,这个时候,他还能告诉自己,她和杜岢易的爱情早已云淡风轻? 丫头没说错,他必须认真检视,到底用了多少谎话欺骗自己。 终于,丫头走出急诊室,看着泪流满面的姚子夜,低下头,手指偷偷在背后交叉。 “他怎么了?医生怎么说?”她扯住丫头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不是说她是林黛玉吗?怎么会变成梁红玉?丫头苦着脸,她看看子夜,再看看 edward,突然,捂住脸,放声大哭。 “呜……他、他……他得了肝癌……” 肝癌?踉跄,姚子夜几乎站不住脚。怎么会……怎么会是肝癌? “医生照超音波,看见里面有肿瘤,血液检查也很不乐观,医生说还要进一步化验……呜,不必化验,反正也耶要走了,他早就失去活下来的勇气……” 姚子夜呆了,傻傻地看着急诊室紧闭的铁门,茫然失措。 “肝癌,怎么可能?”杜妈发出尖叫。 杜妈、趟叔叔、老爸和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的,丫头看见他们,心一阵凉,哭得更惨,这次眼泪和鼻涕齐飞。她完了…… 杜妈看见姚子夜,冲上前,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住。 “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杜妈等你九年,把头发都等白了。” 丫头吸着鼻子看向杜妈。好夸张哦,杜妈明明漂亮得很,半根白发也没有,难怪老爸常说:“我觉得你比较像你大妈生的。” “是杜妈不好,没好好教育小孩,让岢易伤了你的心,害你痛苦离开。” 姚子夜猛地摇头,摇出一串泪水。杜妈没错,她从没后悔爱上岢易,痛苦是她自己制造的,是她没给岢易机会说明。 “你走了以后,那孩子疯了似地一天到晚往你家跑,他不吃不喝不睡,整个人瘦到被医生强制入院,差一点点,我们就要送他去精神疗养院。” 闻言,姚子夜滑下泪水。她害人不浅。 “你杜妈跑去庙里求签,签诗上说,你们早晚会再遇见、终成良缘,那个脑袋转不过来的家伙才慢慢好起来。”赵叔叔补充说。 叫自己的老婆“杜妈”,也只有赵叔叔才做得到。 “从那个时候,不信神鬼的岢易开始相信冥冥之中有注定。”杜爸插话。 “我告诉岢易,如果他够出名,你就会在媒体上看见他、知道他在找你。因此,他开始拍广告、拍偶像剧,他去当自己最痛恨的明星,你不晓得当时他有多红。”赵叔叔说。 “岢易红了四年,你仍然杳无音讯,虽然灰心,但菩萨的话让他深信,你们会在一起,他开始努力念书、赚钱,他说找到你之后,要给你最好的生活,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们的未来铺路。”像接力赛似地,周阿姨接下棒子,奋力往前跑。 “他最喜欢的颜色是子夜时分的黑:他说他最快乐的事是躺在床上啃馒头,因为馒头咀嚼以后会散发出淡淡的甜,就像想你,越想越甜:他不出国的,因为他说这块岛屿才有姚子夜的气息。”杜爸说,这回,无论如何他都要帮儿子留住子夜。 “我帮他求的每一支签都是上上签,神告诉他,你们的爱情会越走越顺。”周阿姨叹气,“我从没见过那么专情的男孩子。” “子夜,你还爱我们家岢易吗?”杜妈握住姚子夜的双臂问。 她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用力点头。 “那就太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周阿姨忍不住拭泪。 “不,我们不能自私,抗癌是一条艰钜漫长的路,子夜,你还是跟edward回英国去吧,岢易清醒后,一定不愿意你留下。”丫头跳出来说话,她的口气很悲情,表情很悲情,她化身催泪天后崔智友。 姚子夜泪流满面,缓缓走到edward面前。 “对不起,我……”她无法把话说完,她知道自己真的很可恶。 “你要留下?” edward猜出来了,他向丫头扫一眼,害她的隐性心脏病变成显性。 “我很抱歉。”姚子夜凝视他,说不出满心纷乱。 “不想报恩了?不怕我终止两家事业上的合作关系?”他语带威胁。 她百般为难,但岢易躺在里面,他需要她,她……不愿意…… 子夜没说话,但表情给了他充足的答案,竟然,他输给自己最看不起的爱情,输得彻底。 “爱情真有那么重要吗?”他问。 “有一度,我以为自己可以把它变得不重要。” “现在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对,做不到。”她诚实点头。 “我懂了。”他是个懂得服输的男人,从不勉强不属于自己的胜利,但他会在哪里跌倒,就学着在同样的地方站趄。 edward拍拍她的肩膀,一贯地绅士、一贯地温柔。“去吧,不必担心我帮你家做了什么,因为我早晚会从那里得到利益,别忘了股票下跌时,我买下你家两成股票。至于合作关系……你比我更明白,你哥哥是个会赚钱的狠角色,而正确的投资是所有商人都会做的事,不管我们有没有结成婚。” “edward……” “不要太感动,放弃我是你的损失,娶一个不爱我的妻子却是我的损失。” “谢谢你,我会打电话对我父母亲说清楚。” edward摇头。“不必,英国那边由我出面,我会告诉媒体,我爱上别人,你知道后,为了成全我,才从婚礼中逃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姚子夜泫然欲泣。 “又感动了?你总是被我感动。”他拍拍她的肩,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放心,我没你想的这么伟大,我有私心。” “谢谢你。”她歉然道。 “快进去吧,杜岢易还在里面等你。” 姚子夜点点头,走入急诊室。 子夜走了,丫头抓抓头发,拉拉edward的衣袖,喉咙卡卡,她试着说实话。“唉,那个、那个肝癌……” “有必要赌这么大吗?”edward斜眼,冷声问她。 “什么?”她一时间接不上线。 “笨,你的演技那么烂,要不是子夜心急、满脑子乱,她会被你骗?”杜爸用食指推了推她的头。 “厚,好痛哦,我都是这样被你推笨的啦。”她揉揉额头,很可怜、很可怜的看着edward,企图从他身上得到一点点的、小小的、卑微的安慰。 他才不同情,背过身,口气又降三度c。“你不是从来不说谎的吗?” “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啊。”她绕到他面前,双手合掌乞求谅解。 她做了好事耶,怎么没有人给她拍拍手、放烟火,还拚命念她?难怪大家都说,这年头好人难当。 “岢易到底怎么了?”杜妈问。 “医生说他疲劳过度,身体负担不了,然后就、就……睡着了。” “睡着了?这家伙,要睡觉不会到五星级饭店,干么跑到医院,吓死我们了。”赵叔叔说。 “我也很冤好不好,他那么重,整个人朝我压下来,差一点点我就被他推出车道,让车子撞死了。”丫头一脸委屈。 板着脸孔的edward忍不住发噱,丫头没唬人,他们冲出机场看到这幕时,他也吓得心脏失速,要不是杜岢易正处昏迷状态,他很可能会送他一顿好打。 “子夜和杜岢易的事解决了,我们的帐还没算清。”他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平板。 “什、什么帐?”她笑咪咪,试着教会这个半老外学会“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真理。 “忘记了?你刚刚拐走我的新娘。” “那、那个,从另一个角度看,其实,我是替你解除了一次婚姻危机,赡养费很贵咩,我帮你省了一笔钱,那个……你是好商人,一定会用那笔钱去做正确的投资。”她说得很谄媚。 “我该谢谢你?” “是不用啦,我这个人向来……施恩不忘报,没错,是施恩不忘报。” 她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他的表情与散发出的气息都违背了绅士的定义。 他向她靠近,几个心急的长辈想去拉edward,试着把他们家的笨丫头解救出来,没想到他们家的笨丫头居然一挺胸,气势万钧。 “好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要怎样,说啦,我没在怕。” “你得跟我回英国去,演那个被我爱到不行的女人。”这就是他的私心,用一个最适合的女人,换一个可以试试看的女生。 “不行!”杜爸大喊。英国那么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可以!”周阿姨也出声。他们不能为了救出一个子夜,投资一个丫头,手心手背都是肉。 “是啊,那里是我们不熟悉的环境。”杜妈说,她不能自私的因为儿子,出卖他们家可爱的小丫头。 “我很熟悉啊,我刚从英国回来。”丫头急急表明心意,拉住edward的手。 她刚没在第一时间发言,是因为被老爸抢去先机,再加上爽的感觉在心里摇呼拉圈,才会慢半拍,其实、其实……她肖想英国帅哥很久了啦! 她转头看向edward,虽是没说话,但他就是从她脸上看见——我愿意x两百万的两百万次方。 “丫头,你要好好想清楚,这一去,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赵叔叔道。 “我想过了,我要去!”她歪头,只想三秒钟就回答,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老人。 丫头话出口同时,四个长辈在她脸上看见“女大不中留”,他们互视彼此,叹气,有了默契。 当缘份是一种无法改变的事实,谁能强求或阻挡? 杜爸和周阿姨望着丫头和edward互牵的手,身为父母的他们怎能不放手,说不定在她小时候充份表现出对英语的热情与天份时,就注定了她要跟一个老外牵手。 “记得打电话回来。”杜爸妥协。 “没问题,我会用视讯,让你们看清楚,有没有人虐待我。”她开始嚣张得意起来。 edward瞪她,英国绅士是会虐待女人的吗? “不要玩疯了,有时间就写写信、读读书,不要把自己变成脑袋空空的笨丫头。”周阿姨满心忧虑。 “没关系啦,英国人对笨丫头情有独钟。”她用手肘去撞撞edward的手。 edward翻白眼。现在后悔,会不会太迟? 仰角四十五度,她看着他的脸,踮起脚尖,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货既售出,概不退还。” 他把笑意含在嘴里。这丫头,总有本事让他笑不停。 尾声 像在照镜子般,一个看见放大的自己,一个看见缩小的自己, 两个人都惊讶,两个人也都极力将惊讶压下。 “就是你?”阿笨没将姚子夜推开,让老妈继续靠在自己胸膛掉眼泪。 “没错。”这是天才式的对话,不需要用很多字眼,就可以彼此沟通。 真是的,不在五星级饭店睡,跑到医院睡。姚子夜完全同意赵叔叔的话。 所有的检查都做了,初步结果是——这家伙壮得像条牛。 昨天,他被送进普通病房,丫头支支吾吾告诉她实情时,她的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喜悦,幸好他不是生病、幸好他只是睡着、幸好她还可以留在台湾、幸好她和他并没有划下句点。 有那么多幸好的女人,只会大笑,只会开心。于是她抱着丫头猛哭,每滴泪水都是幸福,丫头急得像什么似地,下停找话闹她。 “对不起、对不起、你后侮了对不对?可是……你也知道啊,edward长那么帅,我真的很想给他占为已有咩。” 她忙着哭,没力气回话。 “我知道杜岢易长得也不错啦,可谁教他是我老哥,我又不能随便乱嫁,我也是情急之下没办法。” edward的笑脸被她的话逗丢了,他居然是她“情急之下的没办法”? “对啦,我老哥实在比不上edward,啊如果你真的后悔到不行的话,我再偶尔把bdward借你玩两下,只别玩太久就好了。” 最后那句话害惨了她的额头——edward在上面弹爆栗。 可是她不知死活,一面给自己呼呼,还一面说:“虽然英国人的吻技也不怎么样,但我老哥没亲过别的女生,如果你嫌他的吻技不行,如果你需要实习对象, edward可以……” 话没说完,丫头就被edward抓进厕所里,狠狠地吻一顿,尽管厕所没有传出电视剧里夸张的乒乒乓乓撞击声,但他们出来的时候,丫头脸红红、唇肿肿,望着子夜的时候,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她吐吐舌头,偷偷对子夜说:“我说错了,英国人的吻技很屌。” edward摇摇头拿她没办法,提着她的衣领把她往外抓。 看着他们两个,姚子夜猜,或许他们会擦出让人意外的火花。 转头,她看向床上的杜岢易。睡得还真熟,不过怎能怪他,之前公事多忙不知道,至少她在台湾这几天他都没睡。 一定很累吧,等了她那么多年?等待是件多么辛苦的事,她不是不了解。 她握起他的手,轻语道:“你好好睡吧,我等你醒来,醒了之后,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不过你说过,要出资帮我开出版社,说话不能不算话呦,我已经习惯当女强人,你不能把我关在家里当闲妻凉母,我会发疯的。” 她趴在他身上,他的味道真好闻,怎么都闻下厌倦。 “好像……我从来没当面告诉你,我爱你。那封信不算,因为第一个看到它的人不是你。其实我爱上你好久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从你手上接过那瓶中药汤时,开始爱上的,但那个爱啊,早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发芽抽穗,长得郁郁菁菁。 “这些年,在英国,我始终忘不了你,你占住我心底的情人座,霸道地不肯离去。我想过一百种方法想把你驱离,可是,你是那种态度坚定的男性,我越是使力,你越是攻城掠地。所以,在进礼堂前一刻,我逃了,因为我悲惨地发现,就算我找到十个edward,他们也无法合力将你驱逐出境。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不过是‘我爱你’,这是现代男女随时随地挂在嘴边的话语,转个身,又能对不同的人说,为什么,我偏偏对你死心塌地?我想不透,你是天才,这个问题交给你来解答。” 她抓起杜岢易的手,贴在自己颊边。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大手都一样温暖,她怎舍得放弃一个连在睡梦中,都能带给别人温暖的大太阳? 浅浅笑开,这个时候的她,笑,没有负担。 “有一个秘密,我想告诉你。记不记得那个素未谋面,你就觉得自己爱上他的阿笨?没错,他是你儿子,我说谎了。我说我不会偷偷生下小孩,二十年后跳出来找你分家产,但我偷偷把他生下来。 “这是我和资优生变成好朋友的原因,我本来要到医院,请医生帮我拿掉孩子,没想到碰上资优生在那里当义工,很巧,世界真的小的不得了,他的爸爸就是那位医生,于是他追了出来,把我带到医院餐厅,用两个小时说服我生命可贵。 “我父母亲对于这件事给予我无尽的包容,他们对外宣称阿笨是我弟弟,为了这个,我母亲还挺了好几个月的假肚子。他们疼他、爱他,比亲生儿子更宠溺,但阿笨和你一样,是个难管教的小孩,第一次我同意你说的,天才不是什么好礼物。 “阿笨知道我才是他妈妈,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所以资优生会问,阿笨的问题是不是跟edward有关系?如果你对阿笨的存在感到庆幸的话,请你对资优生好一点,他是我和阿笨的恩人。” 杜岢易的眉头皱起,她没发觉,自顾自往下说。 “阿笨的事,我没瞒过edward,他让我感动的是,他说,他就是要找一个像我这样为孩子无尽付出的女人,他承诺,会尽全力让阿笨接纳他。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还可以这样被对待,能不戚激?edward……” 手机响了,她放下杜岢易的手,接起电话。 “子夜,你在哪里?” “我在你们家医院,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好巧,才说到资优生,资优生就打电话进来。 “那个大个儿还没出院?” “还没有,他睡得很沉。” “叫他快点清醒,很多病人等着病床用。” 她轻笑。“你是关心他吧,关心的话怎么不上来看他?反正离你的办公室又不远。” “鬼才关心他,那个爱抢风头的家伙。”他恨恨说,既生瑜、何生亮,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历史人物是诸葛亮。 她失笑问:“不关心,干么打电话。” “我要告诉你两个消息。” “什么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不幸的消息。” “不幸?”不会是岢易的检查报告有什么问题吧?她的心提了起来。“什么不幸消息?” “我就知道你要先听烂消息。好了,仔细听,我好坏消息一口气说完,你不要昏倒,也不要破口大骂。首先,坏消息是,阿笨逃家了。” “什么?阿笨逃家,这家伙脑袋在想什么?他不知道我很忙吗?干么搞这种事,他要怎么整我才甘愿……” 她的尖叫声“吵醒”了杜岢易,睁开眼看见暴跳如雷的子夜,他直觉想下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好消息是他搭飞机来台湾找我,我刚接到他,现在,我们站在杜岢易的病房外面。” 杜岢易没听见资优生说什么,他脚才刚踏到地面,就见子夜冲到病房门口,猛地拉开门。 看见儿子,姚子夜眼泪不可遏抑,扑簌簌流下,她蹲下身一把抱住阿笨。“你好坏、你真的好坏,我怎么这么倒楣生到你这个坏小孩,你就不能笨一点、乖一点,让我少担心一点,你为什么……” 她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 这时,阿笨的视线和杜岢易对上。 像在照镜子般,一个看见放大的自己,一个看见缩小的自己,两个人都很惊讶,两个人也都极力把惊讶压下。 “就是你?”阿笨没把她推开,让老妈继续靠在自己的胸膛掉眼泪。 “没错。”这是天才式的对话,下需要用很多字眼,就可以彼此沟通。 “为什么不要我?” “判断错误。”杜岢易实话实说。 姚子夜听见岢易的声音。他醒了!她松开阿笨,奔到他身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阿笨的眉毛上扬,才十岁,那个帅样,简直和他老爸年轻时一模一样。 姚子夜和资优生听着他们的对话,对看一眼,果然是父子,即使没共同生活,说话的口气态度却像个十足十。 不过,阿笨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表示他愿意原谅缺席多年的父亲?姚子夜欣慰地笑开了。 “对。”杜岢易警戒着,他没有子夜的乐观。 “犯错是人类的基本权利?” “对。”他隐约嗅出不对劲。 “即使我判断错误,也是合理范围?” 大大的不对,杜岢易想要抢下话时,阿笨先一步拉起资优生的手,挂上一抹胜利微笑,说:“叔叔,我选你当我的父亲。” 然后,头也不回,拉着资优生转身离去。 姚子夜愣住,杜岢易也愣住。 第一回交手,父亲惨败。这叫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转头看向子夜,三秒钟、五秒钟,突然放声大叫:“他好坏、他真的好坏,我们怎么这么倒楣,会生到他这个坏小孩,他就不能笨一点、乖一点,让我们少担心一点……” 听见他的话,姚子夜大笑,笑得前仆后仰,笑得岔了气,这场战争将是……没完没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