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蓝星》 第01章 【第一章】 哐隆！ 砰！ 铺着米白格纹埃及棉床包的大床上，安然平躺着一名身穿淡蓝纯棉睡袍的美丽人儿。 听见顶上传来巨响，她倏然睁开满布血丝的美眸，愤然地瞪向天花板。 哐隆！ 一声巨响，再度从她顶上的天花板传来，同时震晃了水晶吊灯。 「搞什么鬼？！」 何黛希掀开羊毛薄被，白皙裸足重重踩在雪白地毯上，那一双娇媚大眼挂着两个青色眼圈，显示此时的她极度需要睡眠。 抬动纯棉睡袍底下的纤细长腿，步入与主卧房相通的更衣间，换上一套简便却不随便的名牌休闲服。 行走之间，她拢了拢那一头滑顺的深褐色长鬈发，并停在玄关墙上的那面金边装饰镜前，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整装待发踏入电梯，伸出纤指按下十三楼指示键。 何黛希是在前两个月刚迁入这座高级大厦，这一切并不容易，能在物价高得惊人的台北购屋，得先有份稳定的高薪工作。 当初会挑中此地，主要是看上大厦位在新开发的商圈中心，交通便利，出入门禁控管森严，并有二十四小时保全看守，非常适合高阶白领的单身女性入住，于是她拿出攒了几年的头期款，正式拥有自己的家。 一切很美好，好得不能再好。 至少，两天前是如此。 前天起，楼上不时传出搬运大型家具的声响，她家的天花板被震得隆隆作响，特地请水电师傅换上的水晶吊灯，更被震晃得沙沙作响。 询问过保全，说是新住户搬迁，也许正在施工装潢，才会牵连楼下住户跟着天摇地动。 她不想成为给人坏印象的楼下邻居，想当初她迁居时，还特地向楼下邻居打声招呼，请邻居多多包容，如今自然也轮到她包容楼上邻居。 于是她默默忍受了两天。整整两天。 此时此刻，她再也无法忍受。 不仅无法忍受，她更准备上邻居家找碴。 当！电梯指示声响起。何黛希双手抱胸，迈动纤长双腿步出电梯，走向大门半敞的十三楼住户。 大厦一共十三楼，每层仅仅只有两户，显然十三楼住户来头不小，一次买下两户，目前正在进行打通两户的工程。 小心翼翼绕过地上散落的电钻与电缆，何黛希踏入满目疮痍的屋里，美眸迅速在室内来回梭巡着。 只见两名打着赤膊的工人，正搬运着一只胡桃色展示柜，一名工人坐在铁梯上，手里拿着铁锤与钉子，正在墙上咚咚敲打。 何黛希继续往屋里走，试着寻找该户屋主，当她转入厨房时，一具高大坚实的背影登时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美眸直勾勾地望向背对她的高大人影。 无庸置疑的，那是一具年轻男人的背影。 利落的深褐色短发，因为前倾姿态而弓起的宽阔背脊，均匀分布着贲起的背肌，瘦削而结实的腰线与臀部，底下是一双包裹在窄管直筒牛仔裤里的长腿。 此时，一串晶莹剔透的汗水，正顺随着结实有力的背肌滑落而下。 当何黛希的目光随着汗珠转移，男人适巧转过身，炽白的日光灯，映照在那张叼着烟的俊美侧颜上，褐色眼眸正慵懒斜睨着她，烁烁如星。 心脏一阵不寻常的猛烈跳动，何黛希交抱在胸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顿时从原先的气势凌人，一瞬转为自我保护的架式。 眼前的这个男人，无疑是俊美的。 褐色眼眸，深邃眼窝，刚挺鼻梁，性感薄唇，轮廓英挺，这是一张明显流露着异国血统的男性面庞。 美眸瞠圆，娇颜浮现一抹讶异，只因何黛希发现她认得这个男人。 前两个礼拜，她接受委托，前往大直一处豪宅社区，替某位科技业董娘打理晚宴造型，而这个男人也在董娘的豪宅里。 那时他正在搬运董娘新购入的办公桌，同样上身打着赤膊，仅着一件洗白的牛仔裤，踩着nike球鞋，浑身散发出男人味十足的费洛蒙。 她还记得谈话间，董娘的眼睛频繁往男人那头飘去，一旁端茶水的外佣也频频向男人端茶递纸巾。 何黛希当然也不例外。 她从没见过如男人这般，长相如此俊美，明显有着异于工人的特殊气质，却从事着出卖劳力的粗活，而且一派怡然自得。 「美丽」这个形容词用在男性身上有点不恰当，但确实非常适合套用在这个男人身上。 那一天，直到男人离开之前，她的心思全不在董娘身上，当然，年近半百的董娘亦然。 原以为只是匆匆一面，在那之后，约莫三天后吧，她竟然又在另一名业主的家中碰见这个男人。 与第一次碰面时的情景相同，男人正在搬运一张书桌，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打赤膊，而是套了件黑色t恤与深色牛仔裤，即使没有任何裸露，依然遮不住那一身满到爆棚的费洛蒙。 他早已不认得她，那双色泽略淡的褐色眼眸，只是不经意淡扫过她脸上，随后又面无表情挪开，彷佛她只是一架没有生命的家具。 当下她必须承认心底充满了失落感，同时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可笑，对方不过是一个搬运工人，而且才见过两次面，绝无可能记住她。 好吧，她承认，这纯粹是虚荣心作祟。 她一向对自己的外貌很有把握，那浑然天成的美貌，向来是她无往不利的筹码，无论是女性或男性，众人往往会因她的外貌而主动接近。 她的美丽不具攻击性，一点点美艳，一点点甜美，一点点清纯，拼凑成一张独具特殊魅力的脸蛋。 她是一名专业的私人造型师，替名媛贵妇在重要场合打理妆容与服装。 与生俱来的美貌，成为她说服客户的最有力利器，外貌更成为她展示专业的重要工具。 因此，即便是休假，她也得把自己维持在最佳状态，把自己这块活招牌擦亮，才能赢得更多客户业主的信赖。 一如此际，虽然没有任何妆容，但入睡前敷下的美容面膜使她容光焕发，身上一袭品味绝佳的名牌休闲服，让她即使少了华服美鞋的装饰，依然时髦有型。 然而那个男人只是淡淡扫她一眼，衔着烟的嘴角若有似无地扯动，随后便别开俊脸，继续拿那面高大宽阔的背部面对她。 向来无往不利的自信被剪去一角，何黛希心下难免感到挫折。 最令她不解的是，对方不过是一个搬运工人，为何浑身上下散发出浓厚的自信，而且全然没将她的魅力放在眼底。 「先生。」她扬起清脆娇嫩的声嗓。 v第二章 男人置若罔闻，继续拿起铁锤与钉子，敲敲打打，组装着手边那张原木长桌。 每当男人手里的铁锤重重敲下，桌脚便跟着震晃剧烈地拍打地板。 啊哈，谜底终于解开。 原来让她无法一夜好眠的噪音，就是出自于这个男人之手。 再三确认过后，何黛希重整气势，绕至男人面前，仰起那张精巧的丽容，不悦的再次扬嗓。 「先生，你没听见吗？」美眸微微睁圆，直瞪着那个俊美的男人，努力忽略对方诱人的美色。 太难了。 如此近的距离下，她发现男人的五官近乎完美，每个弧度，每个棱角，每道线条轮廓的勾勒，近乎完美。 但透过她身为专业化妆师的敏锐观察力，她发现男人的眼角与颧骨，布有深浅不一的细碎疤痕，甚至还有手术缝过的痕迹…… 蓦地，男人扬起低掩的褐眸，那一双深湛眸光正好迎上何黛希审视的目光。 刹那，心脏莫名的闷闷作疼，而她全然不知原因。 愤怒全消，她怔然凝视着那张俊脸，后脑好似遭受一记重击，隐约抽痛起来。 「你想要什么？」 屋里回荡着低沉的男人声嗓，用着浓重的英式腔调，如同母语一般的流利。 何黛希愕然。一个搬家工人居然有如此流畅的英语，她能保证，这在台湾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寻常可见的事。 发觉她一脸惊愕，男人才改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开口：「你想要什么？」 何黛希自震惊中回过神，说：「我要找屋主。」 「不在。」男人淡然回应，那双褐色眼眸在灯光照映下，宛若玻璃珠般剔透澄澈。 「屋主什么时候会回来？」何黛希又问。 「不清楚。」男人低下头，继续他手边的工作。 砰砰砰！何黛希下意识摀住耳朵，纤眉紧紧蹙起。 「先生，停一下。」她提高音量吸引男人的注意。 男人停住手上的铁锤，冷冷扬眸，一副不打算开口，等着她往下说的表情。 何黛希实在说不上来，当她被男人直勾勾盯住，后脊窜上来的那阵寒意是怎么回事。 她总觉得，男人的视线彷佛是猎枪一般，锁定了她这只猎物。 勉强稳下心绪，她强装镇定的说：「可以给我屋主的联络方式吗？」 「为什么？」男人站直了身躯，凭藉整整高出她一颗头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我必须跟屋主谈一谈，关于搬家工程的时间。」何黛希刻意加重尾句。 男人一道墨眉挑起，张动那两片好看的薄唇，低沉启嗓：「搬家工程的时间与你有什么关系？」 「大大有关系。」 何黛希不甘示弱的瞠大美眸，同时秀出纤指往脚下地板比了比。 「我就住在楼下，你们不分早晚敲敲打打，这对我来说很困扰。」 「现在几点？」男人反问。 「呃──」她下意识抬起空无一物的皓腕。她是在睡眠中被打断，自然没有佩戴手表。 见状，男人扯嗓喊了一声：「阿坤。」 一道块头粗壮的人影出现在厨房门口。「老板，什么事？」 老板？这个男人是老板？何黛希暗自惊诧。 「现在几点？」男人的眸光定定落在她脸上，扬嗓问道。 「现在？」阿坤一头雾水，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褐眸直睇着何黛希微窘的神情，男人嘴角微微牵动，说：「你听见了，下午三点半，我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困扰的。」 「就算现在是大白天，但是你们没有一天休息，天天制造噪音，我真的快忍受不了。」何黛希忍住脸红，据理力争。 男人停顿片刻，随后又喊了一声：「阿坤，有名片吗？」 杵在门口的阿坤搔了搔后颈，掏找了一下口袋，总算捞出一张挤得皱巴巴的名片，然后往前走递给了男人。 何黛希瞪着从男人手里递过来的纸团，不怎么情愿的伸出纤手接过。 她抚平那皱成一团的名片，定睛一看── 蓝星搬家公司.负责人：蓝狄恩 原来他是搬家公司的老板…… 「有什么问题就打上面这支电话，我很乐意协助解决你的困扰。」 尚未消化完这个讯息，耳畔已落下蓝狄恩独特的低沉声嗓。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答复，何黛希却觉得耳根莫名发烫。 她抬眼，对上那双沉着的褐眸，脑门忽又抽痛起来，出于奇异的心慌，她没有接话，而是捏紧手中那张皱巴巴的名片，仓皇逃离男人的视线。 一阵香气刮过身旁，蓝狄恩的眸光一路跟随那抹娇瘦人影，直至何黛希消失在视线范围。 「就是她吗？」阿坤一改方才的驽钝模样，一派沉稳的提问。 蓝狄恩没有接话，只是转回身，握紧手里的铁锤，继续敲敲打打。 阿坤一笑，这次改用肯定句：「看来就是她了。」 何黛希一袭卡其色系带风衣，脸上绘着精致妆容，手里拎着lv化妆箱，脚下踩着rogervivier黑色方扣鞋，缓缓行走在高级大厦附设的地下停车场。 刚刚结束完上一个工作，她必须赶往东区，进行下一个替某名媛打理造型的工作。 v第三章 她停在一辆红色minicooper前，掏出车钥匙，解开电子中控锁，正欲拉开车门，身后蓦然一道黑影窜近，冰冷的刀锋抵上她的前颈。 何黛希僵住，脑中一片空白，拎着化妆箱的手微微颤抖。 「终于找到你了。」 背后的歹徒笑着开口，却是用着她全然陌生的语言。 诡异的是，她发觉，她竟然听得懂歹徒使用的语言，但自小长于美国的她，非常肯定那绝对不是英语。 抵在颈前的刀锋倏然一偏，眼看就在细嫩的颈部肌肤划开一道血痕，在这个令人窒息的零点零一秒，何黛希的身体彷佛有了自我意识，不必大脑中枢下达任何指令，本能的将头往后重重一叩，撞开歹徒的同时，亦躲开了刀锋。 砰！ lv化妆箱摔落于地，各式刷具与化妆品散落一地。 何黛希惨白着娇颜转过身，正欲看清歹徒的面孔，另一道高大人影凑近，先一步捞起跌坐在地的歹徒，并且挥出一记重拳，狠狠揍在歹徒脸上。 何黛希感觉膝盖一软，虚弱地往后贴靠着车门。 当她在混乱中看清挺身帮助自己的男人时，胸口顿时如遭重击。 蓝狄恩。 ……怎么会是他？ 当她看清歹徒的面貌，登时又是一阵震愕。 显而易见的，那是一名外籍人士，不像英美国家的白种人，较像是偏东欧国家的白种人。 歹徒对上蓝狄恩的脸，表情瞬间大变，撞鬼一般的惊恐，他连忙抓起地上的刀子拔腿就跑。 「阿坤。」 蓝狄恩扯开嗓门高喊一声，音调却异常平静，彷佛从他面前跑开的不是歹徒，而是毫无攻击性的小动物。 只见停车场不远处，一辆中型卡车打横停放，块头硕大的阿坤推门下车，及时拦截了歹徒，海扁一顿后直接倒挂拎上车。 美眸惊异的瞠圆，何黛希眼睁睁看着阿坤发动卡车，载着歹徒扬长而去。 彻头至尾，蓝狄恩没有看她一眼，甚至没有一声安慰，只是冷然自若的蹲下身，捡拾散落一地的刷具与化妆品。 「你在做什么？！」 何黛希总算找回自己的嗓音，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个男人。 蓝狄恩只是扬眸淡扫她一眼，随后又继续捡东西，对她的瞪视与质问全然置若罔闻。 何黛希焦躁地指着卡车离去的方向，嚷道：「你不去追他们吗？你的员工把那个歹徒──带走了不对，我们应该先报警才对！」 理智逐步回笼，她低下头，颤抖的纤手翻找起lv手提皮包里的手机。 正当她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纤手握紧了冰凉的手机时，霍地，一只大手劫走她的手机。 何黛希愕然扬眸，美眸紧瞪住蓝狄恩，「你在做什么？还给我！」 岂料，蓝狄恩迳自拉开她的手提皮包，将手机扔回皮包里，这一串动作当下又看怔了何黛希。 「忘了这件事。」蓝狄恩平铺直述的说道，「报警对你没有好处，而且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大脑当机数秒，何黛希努力恢复运作，深感困惑的同时亦觉得愤怒。 她感受得出来，蓝狄恩将她看作一个傻瓜，三言两语便想敷衍打发她。 「先生，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肯罢休的追问着。「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刚才那个歹徒跟你有关系吗？」 蓝狄恩再次蹲身，捡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悉数塞回化妆箱后，站起高大身躯将化妆箱递过去。 何黛希喉头一哽，只得顺从的伸手接过。 交换手把的过程中，她的手指不经意地碰触到他的皮肤，那温凉的触感，宛若无数道电流，透过指梢窜入体内，触动了敏感神经。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事情的始末。」 蓝狄恩把手绕过她探向后方，高大身躯顺势前倾凑近，她心口一窒，正欲张唇制止，身后已传来车门开启的声响。 她僵在原地，两颊染上淡淡嫣红，只因为方才他接近自己时，胸口竟产生不该有的悸动。 蓝狄恩收回手，面无表情的望向驾驶座。「上车。」 何黛希咬了咬红唇，犹然惊魂未定的丽颜，怔怔凝瞪着那张俊脸。 她不顾理智反对，壮大胆量吐出一直盘旋在心头的困惑── 「先生，你在跟踪我吗？」 何黛希，你疯了！ 这个男人从巧遇的最初，就不曾把注意力摆在你身上，甚至前天在楼上住户家里碰面时，他脸上没有一丝认得她的表情，你这么问只不过是在闹笑话！ 脑海回荡着这段对自己的呐喊，何黛希的胸口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着。 一抹诡异的笑意缓缓浮现在蓝狄恩唇畔。 何黛希瞪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心中被满满的困惑填满。 「你说呢？」 低沉而独特的男嗓，意味深长的响落，那张性格而俊美的面庞，扬起若有似无的浅笑。 何黛希愕然，正欲扬嗓问个清楚，蓝狄恩唇畔那丝笑已敛去，转身离去。 「等等──先生，别走！我话还没说完──」 高大人影消失在地下停车场的入口，留给何黛希更多的谜团与猜忌。 纤手握紧了化妆箱提把，她睁着那双惑然的美眸，脑中莫名回荡着方才歹徒对她说的那句话── 终于找到你了。 那个歹徒为什么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又为什么她听得懂歹徒说的外语？ 那个搬家公司的老板蓝狄恩……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她面前？他与那名歹徒又有什么关联？ v第四章 太多的疑云盘据于心头，何黛希呆坐在驾驶座里，神情木然的望着挡风玻璃。 最终，萦绕在她脑海的，是当她遭受歹徒突袭的一瞬间，那无须经由大脑下令的身体反应，那异常利落的本能反应，究竟是从何而来？ 浓重的阴霾困住那一双盈盈美眸，发抖的纤手，缓缓紧握了方向盘，然而何黛希整个人、整颗心却彻底失去了方向。 星光满布的夜空里，一团乌云沉沉滚动，遮去那一轮皎洁圆月。 失去月光，一望无际的树林里，抬首不见五指。 密林树梢上，几只猫头鹰咕咕叫，黑暗中隐约能听见草丛里传来动物钻动的窸窣声响。 骤然，一道杂沓无序的脚步声，打破这一方天地的宁静。 乌云挪动，月光显露，晕黄光束洒落树林间，一抹努力想将自己藏身于黑暗里的纤细人影，奔跑中不慎勾着地上的树根，跌了一大跤。 月光下，一张心型的年轻脸蛋从黑暗中仰起，惊惶与恐惧正在那张美丽的脸上蔓延。 她慌乱爬起身，纤细雪白的手脚沾染了尘泥，身上仅着一件贴身背心与牛仔短裤，裸露在布料外的肌肤，清晰可见青紫不一的瘀痕。 逃！她必须逃离这里！ 少女强烈的求生意识，传达给在梦境之外，清楚看着这一切在树林里发生的何黛希。 在这一刻，这个梦境里，何黛希成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能完全看透少女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 少女重新在树林里奔跑起来，一路跌跌撞撞，摔倒了无数次，甚至被树丛里窜动的动物黑影吓得一度不敢动弹，即便如此，她仍是拼了命想逃离此地。 「小贱人！」 树林入口处蓦然传来男人的咒骂，以及穿越树丛间的杂沓脚步声。 何黛希在梦境之外看着这猫捉老鼠的一幕，心跳几乎一瞬静止。 快！快点逃走！ 她朝着梦境里的少女发出警告，只可惜，梦中的少女浑然未觉。 梦境外，何黛希看见少女被两名白人大汉前后包抄，最终被逼入树林死角，然后被大汉一把勒住颈子，平坦纤瘦的小腹挨了另一名大汉重重一拳，随后她全身痉挛的倒落在地上，双手紧抱腹部，脸部朝下的干呕起来。 「不──快逃！」 流利的罗马尼亚语，自两片苍白的嘴唇之间吐出。 朦胧月色自落地窗洒入，伫立在床边的一抹高大人影，正端详着床上被恶梦折磨的美丽女人。 「不……快点逃……」 床上那张秀丽精致的面庞，此时冒着涔涔冷汗，喉头不住吞咽，双手绞紧身上轻薄的羊毛被子，被子之下的双脚更是时不时踢动。 蓝狄恩就这么看着她在恶梦中挣扎，冷硬的俊脸看起来一片漠然，唯独眉间攒起的小折，泄漏内心的担忧。 而后，他如同一抹影子，静谧无声的退出落地窗，消失在窗外阳台上。 几乎是蓝狄恩消失的同一时刻，何黛希闭紧的双眸倏然睁开。 她坐起身，长鬈发垂掩住的脸蛋甚是苍白，美眸早已湿润，没有焦距的视线，落在床前地板上那一片莹白月光。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颤抖的手心里，正欲做个深呼吸，下一秒却让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一大跳。 铃铃……手机铃声，在深夜时分里响彻，听来格外刺耳闹心。 何黛希接起搁在欧式骨董小台灯旁的手机。 「黛希，睡了吗？」线路彼端传来远在加拿大的养母嗓音。 「我刚醒……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打给我？」 何黛希一手按着耳边轻薄的手机，一手抚着低垂的前额，指头按摩着发麻的头皮。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近来她总觉得，每当她入睡时，床边有个人在监视着她。 最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当她做着同样的恶梦时，养母总会在她梦醒之后越洋来电。 这是巧合吗？不，她总觉得这不可能是巧合。 但养母远在加拿大，又怎可能来这儿监视她……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我跟你爸下个月会到台湾，会在你那儿住几天，你方便吗？」 听见养母小心翼翼的语气，何黛希喉头一紧，张了张嘴，好片刻发不出声音。 紊乱的思绪一瞬被拉回从前── 约莫两年前，她发现自己并非父母的亲生子女。 她的父母是一对长年旅居美国的华裔艺术家，打从她有印象以来，他们经常以寻找灵感为由，在美国各地搬迁居住。 直到十八岁那年，她如愿考取纽约的帕森设计学院，而养父母亦决定落脚多伦多过上退休生活，她才正式脱离这种不稳定的生活型态。 由于长年搬家，每一回她好不容易建立的朋友圈，总在搬迁过程中失去联系，十八岁以前几乎可说是没有朋友。 大学毕业后，她与台裔的大学室友决定回台湾创业，她们共同创立了一间服装工作室，开始经营起近年来热门的网拍事业。 可惜，她们最终因为理念不合而拆伙，室友离开了台湾，前往上海继续创业，而她这个外来者，最终选择留在台湾。 约莫两年前，她在多伦多的家中，无意间找着一纸收养证明文件，她才发现，原来养父母过去宣称，她十四岁那年遭遇严重车祸，导致大脑受创，进而丧失所有记忆的话，全是编派出来的谎言。 事实是，她在十四岁那年被养父母收养的。 然而，她对十四岁以前的所有记忆，确实毫无一点印象。 别说是残存的记忆，她连自己十四岁之前的模样都记不起来。 「黛希，你听我说。」 彼时，养母徐玛丽的脸色异常凝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她被抓得肩膀泛红发疼。 「虽然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但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真正的孩子，我相信这么多年来，我们给你的爱与保护，绝对不会亚于你的亲生父母。」 「妈，我知道……」她神情恍惚，娇颜苍白，在沙发上跌坐下来。「但是……你们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一直以为，我真的是你们的孩子。」 她曾经深信不疑的全世界，在那一天彻底瓦解。 v第五章 「黛希，别追问你的过去，那并没有意义，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你永远的父母，你永远的家与后盾，这样就够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何威利，不知几时出现在客厅门口，神色沉重的吐出劝告。 母亲玛丽则是低垂着脸，表情说不出是悲伤抑或是难受，总觉得……那样的反应太过冷静，不像寻常人该有的反应。 这一刻，她赫然惊觉过去忽略的种种细节── 例如，宣称是艺术家的父母，平日虽然会创作一些木雕或石雕，但是面对那些艺术展览的邀约，他们一概拒绝，更不愿意加入任何一间艺术经纪公司。 他们经常宣称，他们需要远离人烟，接近大自然好酝酿灵感，所以他们一家人经常离群索居，住在距离市中心有一大段车程的郊区。 他们对她的管教相当严格，进入大学以前，她没有一天能在夜晚外出，除非有父母其中一人的陪同，让她独自在夜晚外出是绝无可能的事，更遑论是与异性约会。 她原本只是单纯以为，父母习惯传统华人的教育方式，对她期望甚高，才会对青少年时期的她管教严苛。 然而，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她终于察觉这一切并不正常。 「我要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被你们收养之前，我住在哪里，我姓什么叫什么，我为什么会跟父母分开……请你们回答我的问题。」 当她抬起迷离泪眼，用着心碎的声嗓向养父母提出请求，他们所回应她的，却是无止境的沉默。 「daisy？」徐玛丽在话筒彼端略带焦灼的呼唤。 daisy，雏菊。译作中文，成了黛希。 她的中文名字正是来自于英文名的音译。 「妈，我在听。」何黛希从手心里抬起脸，语气有丝无奈。 「关于你想知道的那些事，这次我们去台湾的时候，会一并向你说清楚。」 母亲的这席话顿时令何黛希睡意全消。 「这是真的吗？」她忍住激动的心情，平静地向母亲确认。 徐玛丽在那头沉默片刻，说：「在我们去台湾之前，我们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真的有必要知道那些过去吗？」 「嗯，我明白了。」 她能理解养父母的心情，但她不明白，何以他们如此害怕她了解自己的过去？ 或许，这才是她想解开过去之谜的最大主因。 「上一回，你向我们提起的那个恶梦，最近还是经常梦见吗？」 徐玛丽的语气十分谨慎，听起来不似关心，倒像是在调查某件事。 打从她发现，自己并非养父母的亲生子女之后，他们的亲子关系陷入了一种尴尬状态。 没有人会再提及过去的事。 过去十多年来的亲情，十多年来的家庭生活，于她而言，全成了一场难以接受的家庭肥皂戏。 尽管她内心明白，养父母确实将她视为己出，但她的心底仍然存在着抚不平的疙瘩。 她深切的渴望知道自己的过去。 她是谁？她的父母又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要丢下她？这些问题像一根根拔不去的刺，深埋于心头。 诡谲的是，自从她知道身世真相之后，她开始反复做着一样的恶梦。 梦里，她看见年轻的自己，在一座黑暗的树林里奔逃。 梦里，每一回的逃亡，俱是以失败作终，女孩的绝望，深深渗透到梦境外，她为此遭受极大的精神折磨。 求助无门的情况下，她只能向养父母透露梦境内容，然而养父母只是不断安抚她，强调那不过是个梦。 但潜意识告诉她，这个恶梦，不单单只是一个梦，极有可能是她丧失的记忆之中某一小部分。 「妈，我不想谈这个。」她抬起手轻揉太阳穴，语气满是疲倦。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们讨论，可是黛希你得答应我，假使情况继续恶化，你得去找医生谈谈。」徐玛丽忧心忡忡的在话筒彼端叮咛。 「妈。」她无奈的加重语气。「这里是台湾，不是美国或加拿大，这里只有精神科医生，没有合法的心理医生，我不可能去看精神科医生。」 「我有几个朋友住在台湾，他们过去是医生……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也许他们能帮得上一点忙。」徐玛丽的态度相当坚持。 何黛希怔住，下意识反问：「你们有朋友住在台湾？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们提过？」 徐玛丽不着痕迹的佯装诧异，「我们没提过？这怎么可能，一定是你忘了。」 何黛希正欲继续追问，徐玛丽却抢先她一步扬嗓。 「你爸在找我，我得过去扶他一把，省得他在马桶上站不起来。」 「爸为什么会站不起来？」何黛希很自然的被养母这席话转移了注意力。 「你爸前两天在浴室跌倒，摔伤了一条腿，这阵子行动不方便……」 听着养母闲话家常的碎念起来，何黛希不由得担忧起养父。 「爸行动不方便还能搭飞机吗？我看你们还是等爸的伤势好转再来台湾。」 「你爸知道你很急，所以他想快点去见你。」徐玛丽在话筒彼端叹了口气。 何黛希整颗心因这声叹息而揪紧。 她明白，养父母为了她而伤透脑筋，她固执的想追寻过去，他们却拼了命想阻止她，这两年来，亲子关系卡在一个僵硬尴尬的状态，始终没有真正破冰。 「妈……对不起。」何黛希改用流利的美语向养母道歉。 自幼生长于美国，美语于她而言，才是她所习惯的母语，中文反而成了她创业谋生的第二外语。 彼端的徐玛丽尚未回应，顶上的天花板突然震动一大下，何黛希下意识摀住耳朵。 砰！砰！砰！ 那是金属物品掉落在地板上的声响，同时震晃了她卧房的天花板。 「那是什么声音？」徐玛丽不安的追问。 何黛希美眸往上狠狠一翻，不悦的直瞪天花板，嘴上应着：「是楼上的邻居，他就是不肯放过我。」 v第六章 反常的是，徐玛丽没有再往下追问，只是匆匆说了句「得赶紧去浴室查看情形」便切断通讯。 何黛希扔开手机，雪白赤足踩在毛茸茸地毯上，趁着套上长风衣的空档，她回首瞄了一眼墙上的骨董钟。 深夜一点钟，此时在楼上制造噪音的，除了屋主不可能有别人。 思绪一定，何黛希决定连同前几回累积的不满，趁着这个机会一并向对方好好申诉。 她拉紧风衣系带，将细心呵护的乌亮长鬈发从衣领里拉出来，出门前仍不忘整理好仪容，随即整装出发前往十三楼。 叮咚！ 纤指重重的按下门铃，何黛希眼中泛着困惑，直盯着眼前那扇大门发愣。 上回来十三楼，她记得这扇门不是长这样子…… 先前是一面核桃色实木大门，此时却成了一面大理石纹路的，材质又不像是大理石……好特别的材质。 何黛希寻思着，纤手抚上大门，还未仔细端详，大门霍然往后一开。 她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只差那么一步，便要抚上前来迎门的男人胸膛。 然而，比起眼前窘况更令她错愕的，是眼前这个男人。 怎么又是他？蓝狄恩！ 何黛希飞快收回手，一双美眸满盈惊愕。她瞪着门里的蓝狄恩，极力抚平因这个男人而起的紊乱心跳。 「屋主呢？我需要跟他谈一谈。」 忆起在地下停车场的交手过程，直觉告诉她，别轻意尝试与这个男人交涉，这个男人的来历肯定与他的外貌一样不简单。 蓝狄恩一手搭在门把上，一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衬衫下的高大身躯慵懒地倚着门框，几乎将整个门框占满。 他嘴上叼着一截短烟，额前碎发掩不去那双深湛的褐眸，身上那一袭随性装扮，看在讲求时尚品味的何黛希眼里，分明应该是邋遢不修边幅的，但她却不得不承认，任何衣物穿在蓝狄恩身上，就是该死的充满了男人味，而且一点也不显得俗气。 她必须承认，这个气质成谜的男人，拥有一副与生俱来的衣架子。 目测来看，他身高至少一百九，一双长腿占去了绝大部分的比例。他身形修长，双肩宽阔，腰臀窄瘦，即使隔着布料，仍能清楚看见贲起的肌肉线条。 她成长过程中，搬过数不清次数的家，从来没见过如他这样外型高大俊朗的搬家工人。 这个男人不该靠那一身肌肉出卖劳力，而是应该昂然行走于伸展台上，或者出现在时尚杂志里，向众人展示上天恩赐他的绝佳外型。 停！ 他只是一个搬家工人，不懂时尚，缺乏品味，而且来历成谜，没有任何一点值得她费心，她应该即刻停止这种无意义的遐想。 何黛希的理智这么对她大喊。 撇开脑中那团乱七八糟的臆想，她不顾男人的盯视，兀自绕过挡在面前那一具散发强烈费洛蒙的男性身躯，进入屋里，四下梭巡。 蓝狄恩偏了偏头颅，拿下唇上的短烟，随手往门上一捻，转身入内的同时，大掌一个反扣将大门甩上。 砰！ 大门砰然合上发出巨大声响，兀自走在前头的何黛希受到惊吓，反射性在原地瑟缩了一下。 她回首望去，看着蓝狄恩高大结实的男性身躯逐步靠近，属于女性的警报顿时大响，她下意识退开几步，拉开安全距离。 蓝狄恩察觉到她的自我防卫，嘴角浅浅一挑，没停下脚步，反而靠得更近。 见苗头不对，何黛希连忙先声夺人：「屋主呢？我要见屋主。」 蓝狄恩低掩那双深邃迷人的褐眸，盯着她好一会儿，直到她头皮发麻，心口颤跳，那双好看的薄唇才扬起一道笑，缓缓启嗓── 「我就是屋主。你想跟我谈什么？」 【第二章】 他是屋主？！他就是放任搬家工人不分昼夜敲敲打打，全然不顾楼下住户死活的恶劣屋主？！ 噢，这个大浑蛋！ 何黛希瞪住蓝狄恩缓缓吐嗓的优美薄唇，一时之间无法消化完全他抛出来的讯息。 蓝狄恩在她错愕的惊瞪下，慢悠悠地移动高大身形，在散落着各式工具与杂物的老沙发上落坐。 那一室与簇新房屋格格不入的旧家具，因为摆了这尊蓝狄恩，画面呈现出矛盾相容的奇异氛围，一点也不违和。 望着这一幕足以跃上杂志的画面，何黛希发觉这个男人的魅力已经无关乎 时髦与否，而是他过于强烈的存在感，让周遭没有生命的物体跟着鲜活起来。 蓝狄恩躺进沙发里，双臂摆在破了几个洞的扶手上，好整以暇的交迭起那双长腿，俊颜一派慵懒。 「说吧！你三番两次跑来这里，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你——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屋主？」何黛希难以置信的惊呼。 「为什么不可能？」蓝狄恩牵动嘴角，神色自嘲的「喔」了一声，「你认为一个搬家工人不可能负担得起这里的房价，所以你不相信我是屋主。」 心思遭人戳破，何黛希脸色霎时浮现几许困窘。 蓝狄恩没有发怒，只是盯着她的表情，露出了然的笑。 「很可惜，我确确实实是这里的屋主。」他刻意用英语强调。 何黛希起了警觉心，满脸提防的望着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英语？」 蓝狄恩不以为然，挑了挑墨眉，「英语是国际通行语言，不是吗？」 不对……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他根本是故意切换英语藉以试探她。 出于莫名的直觉，何黛希就是知道蓝狄恩怀有目的接近她。 只是她不明白，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搬家工人，为何能说得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又为何会不断闯入她的生活圈子？ 「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何黛希没头没脑的抛出这一句，全然是直觉式的，话一脱口，自己亦随之愣住。 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毛病，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问的并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十四岁以前的她。 v第七章[08.22] 她知道这样的直觉毫无科学根据，但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这份根植于心的奇异直觉。 闻言，蓝狄恩唇畔的笑纹逐渐淡去，而她看得出来，那双太过深沉的褐眸藏了许多故事，只是那些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故事里有哪些人物，这些全都耐人寻味，引她好奇。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醇厚的声嗓低沉响起，在深夜时分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致命魅力。「你是楼下住户。是那些名媛贵妇的私人造型师。」 听着他悠悠吐嗓，何黛希感觉心中有一条弦，被他这抹性感的声嗓轻轻拨但这不是她要的答案。 「上回在停车场，你跟那个歹徒究竟是什么关系？」 先前无数次的巧遇，再加上停车场的歹徒突袭，他竟然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她深信事情绝对非是他说的那样单纯。 「如果，我说没有任何关系，你相信吗？」 何黛希目光紧锁着沙发上那张俊颜，认真考究起来，「那个歹徒不是台湾人，说的也不是英语，但是他认识我……就好像你认识我一样。」 「daisy。」 霍地，蓝狄恩喊出了她的英文名字。 刹那，她浑身起了颤栗，寒毛直竖。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英文名字？你是什么变态跟踪狂吗？」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交放于腰间的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 蓝狄恩扬唇笑了笑，故意用着吓唬她的口吻说：「如果我是变态跟踪狂，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活到现在吗？」 「先生——」 「dean。」他语气强硬的打断了她。「或者，蓝狄恩。中文英语随便你喊，就是别再喊我先生。」 何黛希喉头一缩，莫名的顺从起他来，「……狄恩，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那个歹徒是什么人吗？」 「不重要的人。」蓝狄恩毫不犹豫的下定论。 「但是他认识我。」随着谈话的深入，她越发觉得蓝狄恩是个危险分子。 「他认错人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秀眉轻拧，她不悦的提高音量，「那个人分明就认得我，因为我听见他对我说『终于找到你了』。」 「这么说来，你听得懂罗马尼亚语？」他好整以暇的反问。 何黛希狠狠愣住。 原来那是罗马尼亚语……为什么她听得懂罗马尼亚语呢？ 在此之前，她对罗马尼亚这个国家毫无概念，为何她听得懂歹徒说的那句话？ 怔忡间，沙发里的男人站直高大身躯，来到她面前。 她抬起眼，撞入那双深邃褐眸，一瞬间她迷失了心魂，视线似被一团雾笼罩。 然后，在白蒙蒙的雾气之后，她看见同样的一双眼，在记忆深处的某一处黑暗中，冰冷无情地凝视着她。 寒意陡然爬上脊椎，何黛希整个人如坠冰谷，丽颜刷成死白。 她认识这个男人……没错！在那段不知原因而被删除的记忆里，她确实见过这个男人！ 所以，打从见面的那一眼起，她会被他吸引，不全然是出于他俊美的外貌，极有可能是因为潜意识作祟。 浅棕色美眸因震惊而瞠圆，何黛希瞪着蓝狄恩，感觉体内的肾上腺素正不断攀升。 蓝狄恩探手伸向她，她瞬间当机，娇躯僵立在原地。 她瞪着那个男人，看他的双手探向她腰间的风衣系带。 这一刻，大脑系统对她下达逃开的指令，然而她的身体却动不了。 只因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乃至于当下的情景，全都勾动她潜意识深处，那被层层白雾封闭的记忆。 她开始颤抖，彷佛坠落冰河，冻得瑟瑟发抖的那般剧烈。 那双布满斑驳伤疤的大手，拉紧了她腰间的系带，又替她拢好衣领，遮去显露在风衣开襟领口外的棉质蕾丝。 她出门太匆忙，长风衣底下仅套着一袭纯棉蕾丝睡袍，尽管款式简单保守，但稍稍挖胸的设计难免惹人想入非非。 深夜时分，偌大安静的房子里，面对她这样年轻美丽的单身邻居，他一个年轻气盛的正常男性，非但无动于衷，甚至还替她整理起衣领。 蓝狄恩松开了拢紧风衣襟口的手，有别于先前的漫不经心，此时他的神色异常严峻冷酷。 「记得下回别独自一个人到单身男人的家，还有，千万不要只穿着睡衣就来，因为你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样严重的后果。」 蓝狄恩如是告诫着，严厉的眼神与口吻，令她产生一种自己身在青春期，正接受着师长的训斥。 她正欲扬嗓，那个男人已经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路将她拉至玄关。 「回去你该待的地方。」 蓝狄恩一语双关，随后推开大门，作势要她自行离开。 何黛希的心神仍徘徊在方才被触动的片段里，没有多余心力继续与他周旋，抑或追问更多。 她只能一脸迷惘，一脸欲言又止，一脸不甘，犹豫片刻后缓缓踏出玄关。 就在她踏出蓝狄恩的势力范围时，她听见身后再度响起醇厚的男嗓，且是用着流畅英语说道—— 「有些事情就该让它留在过去，别再执着去挖掘会让你受伤的事情。」何黛希一窒，她不假思索的转过身，蓝狄恩却已经甩手关上大门。 砰砰砰！ 她抬起粉拳敲着大门，惨白丽颜满布焦灼。 「蓝狄恩，开门！我有话要问你，你快点开门！」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敲门不理，门铃不应，屋里的男人铁了心不开门，何黛希瞪着那扇大理石花纹的门板，却是无计可施。 v第八章[08.30] 他果真认识她——不，正确的说法，应当是他认识她被遗忘的过去。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认识十四岁以前的她？他真的是一个单纯的搬家工人？回忆起在停车场时，蓝狄恩轻而易举的制伏罗马尼亚人，又想起他如同一抹影子般杳无声息的脚步…… 种种迹象全都透露一件事，他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搬家工人。 问题又绕回原点—— 他是谁？她又是谁？ 何黛希的指尖仍在颤抖，她搭上电梯，双手揪紧风衣系带，想起刚才那个男人严厉的警告，以及那绅士的举措，在迷惘之余，心口竟然有丝悸动。 电梯里，她试着闭上眼，回想刚才被他唤醒的片段。 然而，此时此刻，她紧闭的双眼，浮现了那个恶梦。 梦里，她又在黑暗的树林里奔跑，远处传来男人的交谈声与狗吠声…… 喷！ 电梯门开启，何黛希缓缓睁眼，步出电梯的同时，她抬起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软弱，不能轻易放弃。 她没有童年回忆，十四岁以前的过去，仅仅只是一片空白。她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养父母不肯开口吐露半点线索，致使她这两年来无从下手调查，如今他们终于愿意松口，又出现了蓝狄恩这一条线索，无论如何，她都没有理由放弃追寻。 何黛希来到厨房，替自己斟了一杯红酒，坐在中岛旁的原木椅凳上，将脸贴上冰凉的水晶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回到床上重新入睡。 十二楼的天花板上方，一双强而有力的长腿，踩着几乎无声的脚步，行走在十三楼的木质地板上。 指间夹着刚点上的香烟，蓝狄恩来到装潢简洁的书房，在胡桃色壁柜前拉开某个暗格，抽起一本表皮已稍稍褪色的档案夹。 薄唇含住香烟，他来到窗台边，半挨半站的落坐，顺手捞来铁制烟灰缸，一手翻阅起档案夹，一手轻弹烟灰。 档案夹里是无数张褪色照片，照片里的少女虽然青涩，仍难掩已见发育的曼妙身材，那一片裸露在小洋装之外的雪白肌肤，清晰可见被鞭打过的伤痕。 抽出迭放在底下的照片，蓝狄恩深锐的褐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其中一张。那是一张有着少女正面露出腼眺笑容的照片。 喀嚓！ 闪光灯彷佛正在他眼前亮起，将他拉回尘封许久的记忆里。 那个昏暗且弥漫着毒品与烟味的小房间里，那个十四岁的少女，忍住恐惧与不甘的泪水，后背遭保镳重重一推，如同误闯异世界的艾丽斯，仓皇无措地跌进他怀里。 「这是费雪先生送你的礼物。」 保镳发出令人作呕的讪笑声，随后退出门外，关上房门离去。 烟味弥漫的房间里，仅着一件红色轻薄小洋装的少女，在他的怀里抬起了一双美眸。 那双美眸噙着恐惧的泪水，却看不出一丝软弱。那张秀丽的脸蛋，清晰可见一道巴掌痕，鲜红的手印浮现在晶莹肌肤上，令人怵目不忍。 已经不是第一次收到费雪送来这样的礼物，每一回送来的少女，肤色人种不同，不变的是，她们大多美丽而纤细，在费雪下属的调教下，她们已成了提线木偶，不敢有任何想望，更遑论是怀有逃脱的念头。 眼前这名华裔少女，与先前的少女一样，满眼恐惧，不一样的是，她眼中仍有光芒。 那光芒，关乎希望，关乎自由。 他看过太多罪犯在生命尽头的那一刻，眼底会浮现这样的光芒，那将使他们在临死前奋力一搏。 他没有想过，居然会在一个仅仅十四岁的少女脸上看见这抹光芒。 「坐下。」他用英语命令着少女。 少女几度想反抗，瞅了瞅他包裹在飞行夹克下的高大身形，终究还是紧咬下唇，双手紧紧环住自己，浑身颤抖的在床沿落坐。 滚烫的泪水滑下脸颊，尽管视线被泪水刺痛，少女仍然不敢眨动双眼，生怕下一秒那个男人会对自己做出任何脱序行径。 「daisy，你别怕，第一次都这样，难免会有点痛，第二次、第三次过后，你就会明白，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霍地，耳畔回荡着连日来负责调教她们这一帮女孩，如何引诱取悦男人的rose谆谆善诱的声嗓，少女咬住下唇的一排贝齿，不由自主的咬得更重。 「daisy，相信我，假以时日，你会是费雪最得力的助手。」 她不明白为何rose要对这一切沾沾自喜，彷佛能成为费雪的手下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她只晓得，打从她被拐骗来这儿的第一天起，她便明白这是一座人间炼狱。 男孩来到这儿，终将被培训成为费雪卖命的杀手。 女孩来到这儿，经过训练之后，若是最终没能成为女杀手，便会沦为最低等的娼妓。 所以，无论是出于何等原因来到这儿的女孩，经历过一番痛苦挣扎之后，最终都会被成功洗脑，努力达成训练任务，只为了当上「费雪的花」。 是的，每个成功通过训练的女孩，都会被赐予一个全新名字。 是名字，亦是代号。 而通常这些女孩的名字，多以花卉名称取之。 玫瑰(rose)，莉莉(lily)，艾莉丝(iris)……只要拥有这些名字的女孩死去，或者生病，不再具有价值，很快的，这些名字便会由其他新来的女孩取而代之。 据说，先前的daisy，因为色诱古巴官员不成，惨遭费雪处决，因此她才会被赐予这个代号。 「把衣服脱了。」 恍惚间，少女看见男人从某个摊放在桌上的背包里，取出一架单眼相机，回到她面前，并且冷峻的下达命令。 奇异的是，当她抬起眼观察男人的表情时，意外察觉男人虽然面向她，视线却停留在天花板某一角落。 她顺势扬眸，欲望向男人关注的那一角，岂料，下一瞬，男人却出手打偏了她的脸。 疼痛，火辣辣的落下。 少女尚来不及消化完脸上的痛楚，发丝已被那个俊美却残酷的男人一把揪起，迫使她仰起莹白美丽的小脸。 男人逆着光，而她迎着光，能清楚看见男人美丽的五官。 方才被拖来的路上，她听见费雪的手下们在讨论，说这个男人是英伦地区某帮派大老的左右手。 费雪准备透过这个男人从中穿线，将手中庞大的毒品往英伦倾销，为了好好款待男人，费雪经常送上尚未被任何人沾染的少女，以供男人享用。 她还听见那些保镳嗤嗤窃笑，嘲讽这个大老的副手八成有某种性障碍，对于费雪送上来的少女，每回只是拍些猥亵照片便完事…… v第九章[09.04]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蓝狄恩一脸冷酷地命令着少女。 她定下神，忍着脸颊上一片片火辣的痛楚，缓慢地脱去身上那件轻薄的短洋装。 蓝狄恩举高手里的徕卡相机，开始拍摄少女的每个瞬间。 少女难堪的神色。少女仅着内衣裤的纤瘦身躯。少女恐惧中犹带顽强抗拒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悉数被镜头完整保留下来。 然后，收藏于此畤捧于手中的这本档案。 蓝狄恩将陈旧的档案合上，重新锁进暗柜里，起身来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握着开瓶器撬开瓶盖，以瓶就口的灌饮起来。 若不是因为威利与玛丽那两个老家伙与他联络上，请求他出面解释这一切，他想，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这个女孩一面。 不，不是女孩。 方才那个挟带一身气势上门来的，已不再是当年无助瘦弱的少女，而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大女人。 嘟嘟，嘟嘟…… 平板而乏味的手机铃声大响，蓝狄恩一手拎着啤酒，一手接通电话。 「哈啰。」他习惯性切换成英语。 「狄恩，我打扰你了？」线路彼端传来徐玛丽沙哑的烟嗓。 「她刚刚来过我这儿。」蓝狄恩直接了当说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知道真相？」徐玛丽不安的问道。 高大身躯在沙发上落坐，薄唇先抵瓶喝了一口啤酒，随后才慵懒启嗓。 「我还是倾向别让她知道。那些事，对我，对她，都已经是过去式，就算知道真相之后，意义也不大，受伤的只会是她。」 「但是费雪的手下一直在找她，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守住她，即使我们不告诉她，总有一日，她也会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万一她所听见的真相，是遭人扭曲过的版本，届时，就怕她不愿再相信我们。」 「玛丽=」蓝狄恩闭起眼，瓶口轻抵在下唇。「对她，我已经仁至义尽。她从来就不是我的责任。」 徐玛丽沉默片刻，有丝挑衅的反问：「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把她带出来？为了带她离开费雪那儿，你身中两枪，险些失血过多上天堂报到，过去十多年来，你帮着通风报信，让我们一家三口远离费雪的爪牙，否则我们早就成为枪下亡魂。做尽一切之后，你却说她不是你的责任，那么谁才是你的责任？」 沙发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那神态是慵濑的，阵光却是刀锋般尖锐，能够划开世上一切的坚硬。 「狄恩，你比谁都在乎她。」末了，徐玛丽下了这样的定论。 「我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他漫不在乎的反驳。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徐玛丽在彼端扬笑。 「我累了。」他淡淡说道。 「我跟威利下个月会去台湾一趟。我想，或许应该让她明白，她有多么幸运，能够逃离那一切。」徐玛丽说道。 蓝狄恩不置可否的沉默着。 「狄恩？」徐玛丽征询着他的意见。 「在解决对她穷追不放的费雪余党前，什么都别让她知道。」 他做了最大亦是最后的让步。 「我明白了。谢谢你，狄恩。」徐玛丽发自内心的感谢着。「谢谢你给了我们一个孩子，尽管她并不是我们真正的孩子，但是这些年来，因为有她，我与威利才能一偿夙愿。谢谢你。」 「玛丽，够了。」蓝狄恩将啤酒放上桌面，大手揉了揉后颈，实在无法适应徐玛丽突来的温情攻势。 「我跟威利都觉得你也该定下来了。」徐玛丽笑言，「我跟威利并不反对你跟黛希，你懂我们的意思。」 「玛丽，别傻了。」他态度强硬的驳斥：「你们不反对，但是我反对。我对她没有那种想法，你们少把我跟她绑在一起。」 「狄恩，你对她是什么想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徐玛丽话中有话暗示着 「那是你们的想法，别随便套用在我身上！」 撂下警告，兀自收线。 蓝狄恩将手机往桌面一扔，重新握紧啤酒瓶，大口灌饮，直至搁放在墙边书柜上的窃听器，传来了十二楼屋主返回卧房的脚步声，他才起身回房歇下。 几个钟头后，他躺在房里的大床上，床头小柜上的窃听器，传来了何黛希恶梦连连的低喘，以及断断续续用着罗马尼亚语的惊嚷。 平滑眉间拧起一个小结，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别再去管那个女人的闲事。上一回，他管了这个女人的闲事，身中两枪，险些丧命。 这一回，若非因为接获线报，得知费雪的余党仍对她穷追不舍，继而威利与玛丽找上他，将她的命托付于他，他根本不该再沾惹与她有关的事。 只要解决完费雪余党，他就能放心离开台湾，彻底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搬运各式骨董艺品的卡车，驶入一座位在大直的花园别墅里，何黛希的小车尾随在后，亲自盯着工人搬运那些动辄数十万元的骨董艺品。 「这些都是易碎品，记得要轻放。」 何黛希手里捏着清单，一边盯着工人们将车上大小不一的骨董艺品搬下来。 一名身穿精品华服的妙龄女子，笑盈盈步出别墅大门，迎向正在指挥工人的何黛希。 「daisy，你来得正好，最近在装潢宴会厅，我很需要你的意见。」 孟亚薇挽着何黛希的手，将她带往正大兴土木的豪华别墅里。 孟亚薇的母亲是何黛希的客户，自然而然结识了孟亚薇，两人年纪相仿，品味亦相近，因此一见如故，成为她在台湾少数的朋友。 前不久适逢孟亚薇的生日，孟母赠与这套花园别墅当作生日贺礼，由于内部装潢是现成设计，不符孟亚薇的品味喜好，因此近来，别墅正在进行重新改装工程。 何黛希一进大门便看见满地凌乱，地上散落着各种工具与物料，几名装潢工人正在大厅里就着手边的工程圆进行讨论。 「这边，这边。」 孟亚薇欣喜地领着她往屋中深处走去，穿过墙面粉刷成蒂芬尼蓝的走廊，来到位在主屋左翼的宴会厅。 一踏入宴会厅的希腊式拱门，何黛希迎面便撞见一抹令她窒息的高大背影。 又是他！ v第十章[09.09] 美眸不解又懊恼的瞪着正前方，那个打着赤膊，手里拎着油漆与刷子，高坐在铝梯上方，正在替墙面粉刷的男人。 「薇薇——」 「他很帅对吧？」 看着附在她耳侧说起悄悄话，满脸红晕，明显兴奋的孟亚薇，何黛希心中顿时明白了一切。 「是我妈一个朋友介绍的，听说他们是新公司，主要负责的是搬家业务，也有装潢这一块，请他们来能一次搞定两样工程。」 孟亚薇双颊红扑扑的，嘴里说着正经事，脸上的小女人娇态，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何黛希喉咙一哽，硬生生把刚要脱口的告诫吞下。「梯子上的那个人是搬家公司的老板。他很帅对吧？」 孟亚薇压低甜嗓，再次红着脸强调，阵光频频往铝梯上方令人难以忽略的男性身影望去。 「听说他是中英混血儿，以前都住在英国，因为爱上台湾的景色，所以前几年搬来台湾，刚好他有认识的朋友经营物业管理，所以他经营的搬家公司平常都跟高级大厦签约，只要有搬家业务就会找他。」 孟亚薇这席话解开了一个谜。 原来他是透过人脉关系承揽搬家业务，方能经常出入这些高级大厦与豪宅，这代表着两人之间当真只是巧遇，而非刻意安排或设计。 蓦然，何黛希彷佛遭人泼了桶冷水，心底那把滚烫的火焰被狠狠浇熄。 「黛希，你别跟我妈说喔。」 没有多余心思察觉好友的异状，孟亚薇全然沉浸在自我建构的粉红泡泡里。 「我好喜欢狄恩——那个搬家公司的老板叫作狄恩，我真的好喜欢他。」 「你疯了吗？他只是一个搬家工人。」 何黛希下意识提高音量，反驳着那一脸梦幻的孟亚薇。 这一声，成功引起了铝梯上的男人转头注视。 孟亚薇脸先红了起来，先举手与蓝狄恩打了个招呼，随后扯了扯何黛希的纤臂，以眼神警告她别在蓝狄恩面前失礼。 铝梯上的蓝狄恩，嘴里衔着烟，碎发覆额，深邃眸光看似慵懒，实则凌厉。 当他的目光集中在孟亚薇脸上，后者瞬间红了脸，失了心魂。 唯独何黛希不动如山的回望着那个男人。 只是，当蓝狄恩朝她颇具深意的微微挑了一下眉，同时拿开嘴上的烟，吐出烟圈时，莫名地，她胸口下的心脏，开始乘上失速列车，一路狂飙。 「狄恩，这位是我朋友。」孟亚薇拉了一把发怔的何黛希。 「很高兴……」 「又见面了，何小姐。」 美眸倏然瞪大，何黛希敢对天发誓，这个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此话一出，孟亚薇顿时用着困惑且质疑的眼神望向她。 何黛希稳住自己，泰若自然的解释：「蓝先生刚好就住在我家楼上。」 「真的假的！」孟亚薇掩嘴惊呼。 「是啊，真的很巧。」向来话少的蓝狄恩，不知怎地，一直自行搭话。 「我跟她不只是楼上楼下的邻居，还经常在工作场合巧遇，次数多到就像中国人常说的很有缘。对吧？daisy。」 听着蓝狄恩刻意亲昵地喊出她的英文名，何黛希娇颜发青，美眸狠狠刮了铝梯上方的家伙一眼。 孟亚薇有些不舒服的蹙起秀眉，脸上仍然勉力维持着笑容。 「是吗？这样听起来，你们真的很有缘呢。」 清楚看出孟亚薇笑脸下的醋意，何黛希可不想得罪这位大客户，她知道自己必须澄清一下，否则很可能会失去孟家两位大客户。 何黛希堆起她最擅长的公关式微笑，说：「薇薇，下回来我家坐，我们再找蓝先生来我家一起喝茶。」 这席话完美表达了想替两人牵红线的用意。 「好呀！」果不其然，孟亚薇一扫醋意，欣然答应。 铝梯上方的蓝狄恩，将两个女人之间微妙的氛围转换与眼神角力尽扫眼底，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继续粉刷那面墙。 「我们去外面聊吧，别打扰蓝先生工作了。」何黛希技巧性的转移话题。孟亚薇眷恋不舍地觑了觑铝梯上的男性身影，然后才随何黛希的脚步离开宴会厅。 大厅已装潢得差不多，墙面亦已重新粉刷，工人们陆续将簇新的欧洲进口家具抬进来，在设计师的监督下，逐一列位摆好。 何黛希与孟亚薇站在一旁，看着工人布置，一边清点艺品名册。 「你仔细看一下，看有没有遗漏的？」 何黛希将名册与原子笔递给心不在焉的孟亚薇。 她的工作属于自由业，除了排定的工作日程，空出来的时间她另外经营了一个网拍副业，透过儿时居住于英美两地时结识的友人，替客户代购骨董艺品与各种家居摆饰。 身为生技集团的掌上千金，孟亚薇购买这些骨董艺品的管道多得很，若不是冲着一点交情，孟亚薇也不会透过她购入这些骨董艺品。 「daisy，你真的太不够意思了。」 孟亚薇一边核对清册，一边抬眼嗔怪的说着。 「方才你也不先告诉我，原来你跟狄恩是邻居，害我在你们面前出了糗。」这几年穿梭在上流社会，替这些名媛贵妇工作，何黛希深谙这些人的脾气性子，面对孟亚薇的试探，她只能若无其事的装傻到底。 「抱歉，我当下真的没认出那位蓝先生是我的邻居。」 何黛希煞有介事的说着，彷佛刚才看见的男人只是一道人型招牌。 「不会吧1」孟亚薇是标准的天真千金，当下不疑有他。「难道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帅？他的长相应该不至于让人过目就忘呀！」 「会吗？」何黛希耸了耸肩。「可能以前在设计学院看过太多模特儿，对蓝先生那种长相已经免疫了。」 「黛希，我现在才发现你的标准好高喔。」 排除了威胁性最大的情敌，孟亚薇一扫先前的不悦与猜忌，嗤嗤甜笑。 何黛希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还好吧！可能职业缘故，其实我对帅哥没有太多好感。薇薇，我劝你最好别对蓝先生有太多遐想，他的职业对你来说…… v第十一章[09.11] 太复杂了一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孟亚薇不置可否地轻哼。「我很多姊妹也说了跟你一样的话，结果后来又被我抓到，她们居然私下跑去跟狄恩接洽，打着想找他粉刷的名义，其实根本是去搭讪。」 没想过蓝狄恩这家伙在女人面前居然如此吃得开，何黛希着实愣了一下。 孟亚薇左右飞觑两眼，随后凑近她咬起耳朵：「你别太惊讶，我听妈咪说，她很多朋友居然也打狄恩的主意，私下对他开了价，但是全被他一口回绝了，你看，如果他爱钱，他怎么可能拒绝？」 蓝狄恩扛着铝梯从两人面前悠然走过，那宛若雕像一般俊美阳刚的身影，成功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抱歉，插个话。亚薇，关于宴会厅的某个设计，我需要询问一下你的意见……」设计师捏着设计图靠过来，拉走了孟亚薇。 何黛希被晾在大厅里，她百无聊赖，只好上前查看方才工人搬下来的骨董艺品。 纤手抚过包裹着气泡纸的小天使雕像，蓦地，一副流淌着汗珠的胸膛出现在雕像之后。 美阵一愣，何黛希的视线随后从那具结实的胸膛前挪开，对上那张俊美的男性脸庞。 蓝狄恩看着她的眼神，透露出一抹玩味的嘲讽。 「我很好奇，你是从哪个面向来判断，我的职业对孟小姐来说太复杂？」 何黛希一窒。 他听见了？这怎么可能……方才他不是走远了吗？ 蓝狄恩一脸好笑的看着那张娇颜浮现困窘。 「我——我只是在提醒她，你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她不应该对你产生过多的幻想。」何黛希压下心虚，理直气壮的辩驳。 「所以，你也是这样看待我这种人？」 多么古怪，蓝狄恩这席话说来并非是质问，更不见一丝愤怒，反倒是觉得有趣的戏谑口吻。 何黛希总觉得这个男人的言行举止，充满了矛盾与冲突，很难不令她心生疑窦。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何黛希赌气似的点头承认，大有一种轻蔑他的意味。 蓝狄恩那张俊脸犹然带笑，大手往前一搭，压在天使头顶上方，举动十足的亵渎与挑衅。 「daisy。」他微笑，改用英语说道：「你知道吗？或许，有的人来自黑暗，只是有些人比较幸运，拥有了被光明救赎的机会，但那并不代表，他们低人一等。」 美眸泛起迷惘，何黛希凝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对她说这些话，这席话背后又代表着什么意涵。 蓝狄恩凑近她的唇，在她惊瞪的目光中，他蓄意做了个接吻的借位动作。 正当她脑中一片空白，对他的举动深感错愕不解之时，身后霍然传来了孟亚薇的惊呼。 而后，她看见那个男人扬起一抹恶意的笑，退开散发着烟味的俊脸，悠然往屋里走。 何黛希白着脸转过身，对上孟亚薇又惊又妒的表情，瞬间顿悟了蓝狄恩的用意。 这下可好了，她要怎么向孟亚薇解释…… 【第三章】 叮咚！叮咚叮咚！ 蓝狄恩关掉炉火，来到玄关，透过门上的猫眼小孔，看见门外怒气滔天的何黛希。 「姓蓝的，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何黛希气得握紧粉拳，正欲一拳往大门敲下，刹那，紧闭的大门开启「除非你的手能硬得过防弹玻璃，否则我劝你别轻易敲打这扇门。」 蓝狄恩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后，她先是一怔，大脑还未处理完防弹玻璃这则讯息，视线已先背叛大脑，被他围在腰间的黑色围裙吸引。 蓝狄恩顺着她的视线，瞟了瞟自己身上一眼，随后嘴角轻轻一挑。 「记得关门。」他转开身，兀自入内。 「等等——」这家伙彻底的我行我素，完全不等人把话说完，真讨厌！ 何黛希讪然的关上大门，进到玄关，脱去高跟鞋，当她扬眸看见已经焕然一新的客厅时不禁愣住。 米白浮雕壁纸，英式老家具，角落边摆着一台黑胶唱片播放器，胡桃色展示书橱，里头空无一物，只摆了几本英语杂志。 她环视屋里一圈，探手摸了摸咖啡格纹软呢沙发，心底滑过一股说不清的异状。 尚未厘清那抹异状从何而来，一股食物的热香飘至鼻尖，何黛希脚跟一转，踩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转向蔚房。 她步入厨房，看见雪白大理石中岛上摆着简单的西式料理。盛在木钵里的薯泥，一钵蔬菜色拉，几颗水煮蛋……不见任何肉食。 原先背对着她的蓝狄恩，此时正好转过身，将炉上煮得熟烂的洋葱汤往中岛一搁。 确认过那锅汤里仅仅飘着洋葱丝，何黛希越发肯定这个男人的晚餐没有一道肉食料理。 「找我有事？」蓝狄恩抓起流理台上的干抹布擦拭双手，然后慢条斯理的脱下黑色围裙。 经此提醒，何黛希的心思才从那一桌无肉料理转回来。 她做了个深呼吸，重整怒气，开始兴师问罪：「今天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让孟亚薇误会我们，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蓝狄恩拉开高脚吧台椅落坐，大手执起中岛上摆好的刀叉，吃相斯文的享用起晚餐。 何黛希很难不被眼前这一桌清淡的料理吸引，但她只能强迫自己专心在质问他这件事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礼尚往来。」蓝狄恩一边咀嚼，一边扬眸望向立于中岛末端的她。 「什么礼尚往来？」秀眉轻拧，她不解回瞅。 「你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他挑眉。 何黛希愣住，大脑即刻作出反应。 她明白了……今天她劝孟亚薇的话，引起了他的反感，为了报复她，他才会故意让孟亚薇误会两人的关系。 娇颜浮现恍然大悟，何黛希瞪着默默进食的男人，顿时觉得自己真不该来这儿，白白遭受他的羞辱。 何黛希咬了咬红唇，转身欲走，背后却传来蓝狄恩低沉的含笑声嗓——「不留下来一起吃晚餐吗？我的好邻居。」 纱质洋装底下，仅着黑色透肤丝袜的纤细长腿一顿，何黛希顺这个势停步转过身。 v第十二章[09.17] 当然，她对蓝狄恩的晚餐没有任何兴趣，令她真正好奇的是另一件事。美眸再次扫向中岛上已被解决大半的晚餐，何黛希忍不住观察起蓝狄恩进食的表情。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享受这顿晚餐，那张漂亮的俊脸没有流露出一丝勉强，或者食不下咽的神色。 「你在减肥吗？」理智回笼前，何黛希已脱口问道。 「这看起来像你的减肥餐吗？」蓝狄恩好笑的反问，褐眸上下瞟过她包裹在贴身纱质洋装下的纤瘦身材。 出于女人的敏感，何黛希在他赤裸裸的打量下，无可掩饰的红了双颊。 她下意识拿高背在身侧的包包，遮挡住自己努力上健身房锻炼的好身材。蓝狄恩嘴角浅浅一挑，说：「你放心，我对小孩子没兴趣。」 何黛希一怔。 小孩子？他说谁是小孩子？她？她？她是小孩子？！ 飞快低下头，审视自己纤细却玲珑有致的身材，何黛希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被他归类为小孩子！ 「什么叫作对小孩子没兴趣？」丽颜堆满怒气，她火大追问：「蓝先生，你应该去检查视力，你的眼睛有问题！」 「抱歉。」蓝狄恩毫无歉意的说着。「我忘了问你今年几岁？」 「二十八。已经脱离小孩子这个名词很久了。」一双美眸直喷火，语气愤然。 「我大了你十岁，你在我看来就是个孩子。」 两人一来一往谈话间，蓝狄恩已经解决完他面前的食物。 何黛希满脸错愕，用起不可思议的眼神，重新端详起男人。 他的皮肤紧致，除了眼角淡淡的细纹，脸上几乎看不出皲纹。 他的体魄更是不必多说，健身房里那些二十来岁的教练都不及他一半。 「原来你这么娃娃脸……」何黛希下意识脱口。 「你原本期望我几岁？」蓝狄恩好笑反问。 「呃……」她不明白，为何他会用「期望」这个词？ 蓝狄恩站起身，着手收拾起中岛上的空钵与空盘子。 望着这不协调的一幕，何黛希微眯起美眸，视线开始起雾。 雾光之后，浮现另一副情景。 她看见了蓝狄恩，浑身是血的背对着她，他抬起手抹去眼上的汗水或血水，然后转过身，朝她伸出手「该死的你，究竟来不来？」 「——你究竟要不要留下来？」 何黛希恍惚收神，瞳面的雾气刹那褪去，对上同一张俊脸，只是眼前的男人，身上不见狼狈与伤痕，更没有沾染一滴血迹。 察觉她的神情有异，蓝狄恩没有点破，只是从橱柜里拿出一组干净的木钵与瓷盘，摆在自己右手边的位置上，再将炉台上剩余的料理取来。 「为了以示歉意，我可以请你吃晚餐。」 看着蓝狄恩面无表情的盛着薯泥，又盛了一碗洋葱汤，用着一点也不感抱歉的口吻说道，按照何黛希往常的性子，铁定甩头就走。 但方才浮现的幻象，纠缠着她的思绪。 她想，留下来或许能寻出一点蛛丝马迹。 何黛希顺从地来到蓝狄恩摆放碗盘的位子上，拉开高脚吧台椅落坐。 当纤手握紧冰冷的银汤匙，舀了一口半凉的洋葱汤，缓缓送进嘴里，这一瞬间，诡谲的雾气再次浮现，如潮水来袭，完全包围她的意识。 眼前宛若有两把雨刷，刷开了朦胧不清的视线，紧接着她的意识跌入一座幻境—— 她看见眼前摆着另一张陈旧的长方形餐桌，自己同样握着银汤匙的右手，竟然沾满了鲜红血迹。 餐桌另一端，蓝狄恩右手扶着鲜血淋漓的左肩，苍白的俊脸正忧心忡忡地凝视着她这方。 彷佛意识移转到他人身上，她只看得见自己的双手，却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黛希，以后你别跟着我，马可士会负责安置你。」 何黛希看见幻象中的这个自己，愤怒且恐惧的站起身，奔向餐桌另一端的蓝狄恩。 随后，她听见一道稚嫩声嗓，激动而愤怒，从她这具身体传出—— 「不要！我不要跟马可士走，我要跟着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何黛希吃惊发现，幻象中的蓝狄恩十分年轻，而且肤色晒成小麦色，眼角不见纹路，美丽褐眸远比现在要来得更锐利。 蓝狄恩拿开按在左肩上的右手，然后，何黛希透过幻象中这具身体的双眼，清楚看见他左肩上不断渗出鲜血的窟窿。 下一瞬，何黛希听见稚嫩的尖叫声从自己嘴里发出来。 蓝狄恩朝她扯开一抹浅笑，随后又把手按回左肩紧压伤口，随后命令她坐下来。 只见朦胧幻象里，那个年轻的蓝狄恩半是命令，半是劝哄的说着「把汤喝完，我保证，等你把汤喝完，马可士就会来接你。」 少女的哭泣与请求，回荡在耳畔。 须臾，何黛希终于认出少女的嗓音，与她重复梦见的恶梦女主角—也就是她自己，一模一样。 「——洋葱汤不合你的口味？」 蓝狄恩望着呆坐在位子上，脸颊布满泪痕，握着银汤匙的纤手在发抖，贝齿咬紧下唇的何黛希。 铿然！ 银汤匙掉落在中岛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划破一室安静。 何黛希恍然醒神，察觉自己失态，急忙推椅起身，慌乱中，搁在腿上的香奈儿斜背包掉落于地。 蓝狄恩缓缓走近，弯下身替她拾起皮包，站直身的同时，面前那个仓皇失色的女人，双手紧捣口鼻，泪水直流。 蓝狄恩拉下她一只手，将皮包交给她，褐眸如两面澄镜，映照出她泪水溃堤的模样，而她看不清镜子的另一面有着什么。 「回去吧。」他沉嗓说着，用着有些语重心长的口吻。 何黛希握紧了皮包，拿开脸上的另一只手，断断续续道着歉。 v第十三章[09.21]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 「我说过，有些人或许来自黑暗的角落，没必要去挖掘太深，能遗忘是件好事。」 听出蓝狄恩话中的暗示，对照这几次因他而起的幻象，何黛希几乎能百分百肯定，这个男人与她遗忘的过去一定有着某种关联。 她知道，她应该把握机会好好追问，但方才幻象里的少女，将无边的绝望与痛苦传染给她，唤醒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以至于此时的她，陷入了深渊般的不安。 她只能浑身发着抖，抱紧皮包转身逃开。 她必须逃离这一团混乱与恐惧。 蓝狄恩只是平静的收拾完中岛，打开冰箱替自己开了一瓶啤酒，然后坐在位子上抽起烟。 薄唇吐出烟圈，雾气朦胧了那张冷硬俊脸，将他带入过眼烟云的回忆里。他所回忆的，与方才何黛希看见的幻象一致。 只是，当他把手中这根烟捻熄，当烟雾在眼前散去，一切终成过眼烟云。 了无痕迹。 穿衣镜前，仅着粉色蕾丝内衣裤的何黛希，正仔细地替身上每一寸肌肤抹上保湿乳液。 倒映在镜里的女人，丰厚的长鬈发宛若一团乌云，衬托出那一身细雪肌肤。 细致小巧的五官，有别于西方女性的冶艳，又不见东方脸谱的平板，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别样精致。 过去在美国求学时期，常有同学误将她当作混血儿，只因在欧美人士的刻版印象里，东方人的脸谱不该如她这样深邃秀致。 求学记忆里，男生总爱跟着她，身边总有挥之不去的苍蝇，青春期觉得厌烦，怎料，后来工作缘故，她姣好的外型，反而成了展示专业的最佳宣传。 套上洁白的纯棉蕾丝睡袍，看着镜中那一身纯洁无垢的自己，她忽尔想起今日被蓝狄恩亵渎的天使雕像。 莫名地，她的心口重重颤抖了一下。 她想起那个男人靠向自己时的表情，想起他的气味，想起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想起那双半掩的褐眸有多么清澈美丽…… 一股颤栗窜遍她的全身。 她揉了揉心窝，努力刷去残留在脑海的影像，逼自己躺回舒服的大床上，努力入睡，好面对明日繁杂的工作行程。 入睡前，她不忘将落地窗关好，上锁，然后才敢真正安心的上床入眠。 已经有过无数次，清晨醒来时被风冷醒的经验。 每回当她迷迷糊糊奔下床把落地窗关上，总是记不起前一晚究竟有没有关好门窗。 现在她学乖了，每晚入睡前，总会再三检查。这样也好，她单身独居，总要多防范一点…… 但这样的想法实在可笑。这里是出入门禁森严的高级大厦，每层住户皆装有保全系统，有什么好防范的？ 总会有这个矛盾问题浮上心头，何黛希自己亦感到茫然。 然后，反复思索过后，她终于明白，她是在防范楼上邻居。 那个，来历成谜，似乎与她遗落的过去有关，却又神秘难测的邻居。 初时是好奇，然后是产生更多好奇，等到深入接触之后，她不自觉的被那个男人牵引着，整颗心乃至于整个人，都受到他的吸引。 她从来不曾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好奇，更不曾如此想接近一个陌生人。对于这样反常的自己，她很害怕。对于她在那个男人身上看见的种种幻觉，她越发恐惧。 尽管她的内心清楚，那些幻觉与她的过去息息相关，而且那个男人肯定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不会凭空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她不该害怕，相反地，她应该趁势追击，透过蓝狄恩厘清她失落的回忆。 但幻觉里的绝望与恐惧，已经远超出她能够负荷的范围。 对于这几年来苦于追求的真相，她竟然开始胆怯畏缩。 她开始疑神疑鬼，开始幻想一些电影般的离奇情节，尽管她很清楚，电影剧情不可能在现实中上演……是吗？ 她陷入无止境的猜疑与不安。 于是，她对蓝狄恩这个人，乃至于他背后的故事，开始感到深深恐惧。那扇落地窗，像是她的最后一道自我防卫，每晚临睡之前，她总要牢牢锁紧那扇窗，方能安心合眼。 一如此际，她非常肯定自己把那扇落地窗锁好，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没有人能进到她最隐密的空间。 没有人。 十多分钟过后，留着一盏骨董小夜灯的卧房，一片沉寂，只依稀听见床上人儿规律的呼息声。 落地窗外，一道高大人影安静如魅影，疔立不动。 只要他想，一支小铁夹，五秒钟时间便能撬开这扇落地窗。 很显然屋主已心生防备，至于防的是谁，答案昭然若揭，他也懒得多动 他没有偷窥癖，更没有非分之想，每天晚上他会出现在落地窗外的唯一原因，就只有一个。 确认她的安全。确认她的呼吸。确认她真实的活着。 如此而已。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那便是他接受了威利与玛丽的委托，而他一向信守承诺。 如此而已。 是吗？真是如此而已吗？在蓝狄恩心底浮现这么一道质疑声响。 或许，不只如此。 或许，也因为这个孩子是他曾经舍命救出来的唯一例外，所以他放不下她。 或许，答案不只上述几项，还有他不愿面对的私心。 不意然的，某人窘怒的表达抗议，并且强调她不是孩子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蓝狄恩想着这一幕，不由得牵动一下嘴角。 对，她不再是孩子，是他害怕越过那条线，固执的认定她仍是个孩子。那个曾经靠在他怀里哭泣，请求他别侵犯她的无助孩子。 狄恩，你比谁都清楚，她不再是孩子了，你想对她隐瞒真相到什么时候？蓦地，蓝狄恩耳畔响起了何威利的劝告。 当初是他把这个孩子交给了何威利夫妇，他明确告知何威利夫妇，他们只有扶养权，除此之外，无论是孩子的过去抑或将来，都必须交由他一起下决定。 把她交给何威利夫妇的过去十四年来，他除了暗中默默关心，观察着她的成长过成，除此之外，不曾插手过这个孩子的未来。 原以为一切将会尘埃落定，各自相安无事，岂料，何威利夫妇让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v第十四章[09.26] 当初何威利夫妇向他承诺保证，至死都不会让何黛希知道她的身世，偏偏他们太过大意，终究被她察觉，进而才会有后续这一连串的麻烦。 何威利夫妇不想再隐瞒，而他坚持己见，始终主张不让她碰触那些黑暗。 只是，随着费雪的势力被国际刑警组织攻破，残余势力化整为零，四散于各地，蠢蠢欲动。 半年前，他接获线报，有一群打着恢复费雪势力的非法分子，一直在招兵买马，吸引昔日费雪的旧部出面，待到逐渐壮大声势后，这群人甚至开始捜查过去为费雪所用的女杀手。 daisy这个名字赫然在列，成了这帮人捜索目标之一。 事情并不单纯，前些年费雪的势力瓦解之后，这些被戏称为「费雪的花」的女特务们，泰半已经认罪铍铛入狱，侥幸逃脱者则是隐匿于世界各地。 根据可靠线报指出，这些年幼便被掳至费雪贼窟，遭受费雪等人洗脑调教而成的女特务，在费雪被送上国际法庭后，大多已恢复理智，明白过去是遭罪犯利用，如今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这些女特务不会再傻到与费雪余党沾上边。 尽管如此，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这群打着费雪名义的余党，仍然不死心的在世界各地寻找幸存的女特务。 「这些人只是想从她们身上拿到一份数据。」 提供线报的情报员如是对蓝狄恩分析道。 「什么数据？」蓝狄恩当时皱着眉，不解反问。 「费雪透过这些女人去色诱与他有金钱往来，或者毒品交易的各国政要，再从中掌握这些政要的把柄，进而控制这些政要，让他们必须为费雪护航，协助他在各国的黑市畅行无阻，以供他能进行更多非法勾当。然而这些政客名单与掌握他们的把柄证据，除了费雪与他的女特务们，没有人知道。」 「这不可能。」蓝狄恩直觉否定。「费雪擅于猜忌，他绝不可能把那些证据交给女人，即便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女杀手也不可能。」 情报员信誓旦旦的强调：「证据是那些女特务帮费雪弄到手的，她们一定知道费雪的政客名单，以及手中掌握的把柄证据藏在哪里。这些余党充其量就是想拿到那些政客名单，这样他们就能取代费雪与那些政客合作。」 听罢，蓝狄恩沉默了。 虽然何黛希极早便脱离费雪的势力，但只怕那些费雪余党不会错放其一。他知道，在国际刑警完全清除这些余党之前，这些人很有可能会找上何黛希，将她当作是过去协助费雪的女特务之一。 不，在那些人眼里，她不是何黛希，而是daisy。 一朵楚楚美丽的小雏菊，深受费雪的喜爱，并且被他拿来拢络黑帮高层的一个纯洁小特务。 思索间，蓝狄恩已用手里那支铁夹撬开落地窗，无声无息来到床畔。 他脸上那双深沉的褐眸，无比凝重的注视着床上那张娇颜。 当初他不顾众人反对，把这朵雏菊从费雪身边带走，为的不过是还给她一个全新人生。 而上天也站在他这一方，当年的她，心智稚嫩，遭受各种精神与肉体上的凌虐与打击，在被他强硬送离之后，竟在某一天无故晕厥，醒来后彻底遗忘了自己的过去。 daisy当真成了一张纯洁的白纸。 在她自我删除的记忆里，什么也不剩，只剩下一片空白，甚至她连自己是谁亦一并遗忘。 当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他亦然。 他将daisy交给了何威利夫妇，擅长制造假身分的何威利夫妇替她创造了新身分，替她编造全新身世，让她成为一个没有污点，而是因为一场车祸造成脑部受创，进而记忆受损的单纯少女。 于是，昔日遭受了各种折磨的daisy，成了今日这个美丽而独立的何黛希。 她已经彻底摆脱过去的黑暗，与那些侥幸活下来，却一辈子得带着伤痛与污点度过余生的女特务不一样。 她是幸运的，只是她不自知，甚至在发现何威利夫妇并非亲生父母后，一心想挖掘出那些黑暗的过去。 打住思绪，背对光源的俊脸显得异常阴沉，蓝狄恩转过身，打算循从原路离开。 蓦地，一只柔软温热的纤手，无预警地攫住他的大掌。 高大身躯一僵，随即回眸望向雪白大床。 却见床上的人儿依然紧闭双眼，娇颜透着一抹心慌的苍白，嘴里反复用英语喊出声—— 「dean，不要把我送走……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给其他人……我只有你了，我只剩下你了。」 蓝狄恩心头一震，脑海播放起久远的记忆画面。 马可士来接她的时候，他因失血过重，早已意识不清，然而他仍能清楚听见少女的哭嚷与尖叫。 即便他的身体发冷麻木，四肢几乎丧失知觉，他仍能感觉得到，少女紧紧抱住他的左手，不愿离开他半步。 其实，她只是害怕又被带回费雪身边，她以为只有跟着他，她才能真正脱离险境，除了他，她谁也不信任。 「dean！我不要走！dean——」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见她被马可士强行拉走，同时，马可士带来的人开始着手替他进行紧急抢救。 「dean，你疯了吗？不过就是一个孩子，值得你赔上性命吗？」 急救的片段血腥十分模糊混乱，然而他依稀能听见马可士着急又愤怒的质问。 「dean……不要让他们把我带走……」 此时躺在那张大床上的，已不再是昔日他们口中谈论的孩子，而是一个发育成熟，拥有独立思考的女人。 蓝狄恩轻巧地拉开握住他的那只纤手，折返回来，探出手抚了抚那张娇颜。 「忘记这一切吧。」沙哑而低沉的声嗓响起。 彷佛真能在梦境中听见他这声响应，床上的人儿竟然皱起娇颜，发出啜泣声。 望着那张不再稚嫩彷徨，已蜕变成一朵娇艳蔷薇的面庞，蓝狄恩的心情变得复杂而微妙。 轻抚着娇颜的大手一顿，蓝狄恩眸光起了雾，那抹雾模糊了他的坚持，亦模糊了他的认知。 他俯身在何黛希的额上轻轻一吻，随后在心底咒骂自己一声，随即动作敏捷迅速的退开大床。 高大魅影一如来时那般，杳无声息的离开卧房。 当落地窗重新锁上的那一刻，床上的人儿恍惚睁开眼。 焦距涣散的直视天花板，何黛希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心头一阵茫然。 她努力回想方才的梦境，却一无所获，只依稀记得她在梦中喊着某个名字，请求对方不要逼她离开。 蓦地，心中窜过一抹异感，纤手无意识的抚上前额。 美眸满是茫然，她轻揉着额心，说不明白为何会有一种……一种遭人吻过的错觉。 是在梦里吗？不，不像。 v第十五章[10.02] 但这样的深夜时分，门窗锁上的卧房里，谁会闯进来房里只为了给她一个晚安吻？ 是梦吧？一定是的。 何黛希翻了个身，望向落地窗，欣赏着窗外的朦眬夜色，一颗心亦好似落入无边黑夜。 她闭起眼，放松自己，准备再次入睡，只是在意识飘渺之间，一个名字霍然浮现。 美眸猛然睁大，何黛希直视正前方，娇颜浮现一抹不敢置信的震惊。 然后，她缓缓念出方才梦境里，她不断哀求的那个名字—— dean。 饭店附设的高级咖啡厅里，最方便取用自助餐的位子上，何黛希一袭黑色挖领贴身上衣，搭配着深色窄管牛仔裤，纤细长腿套上咖啡色长靴，时髦又干练的打扮，展现出不同于往常的利落之美。 只擦上隔离霜与眼线的干净妆容，少了往常明媚的娇艳，显得清爽大方而没有距离感。 她低垂美眸，专心享用着瓷盘里的水波蛋与培根，偶尔抬起脸，向对坐且口沫横飞的贵妇点头示意。 「黛希呀，你听我的，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说不定缘分到了，你跟我这个干儿子真能开花结果，以后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由于工作缘故，何黛希经常会认识这种鸡婆过了头的贵妇。 她们镇日闲得发慌，光是宴会购物已经满足不了她们，于是开始打起周遭人的算盘，想帮单身男女牵线，好满足她们自以为是的善心热情。 眼前这位黄董娘，丈夫是科技业老董，由于膝下无子，因此在亲朋好友间认了不少干儿子，人脉相当广阔，更是上流圈子里最出名的媒人婆。 黄董娘三番两次想帮她安排相亲饭局，全被她四两拨千斤推掉，但显然黄董娘并不打算就此死心，硬是以讨论工作为由，约她出来共进早餐。 「黄太太，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急，不过我才落脚台湾没多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不希望生活太快发生变化。」 何黛希不愿得罪任何一个客户，只因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得罪客户的筹码。她的名气还不够响亮，靠的是这些口耳相传的名媛贵妇，面对令她头痛的客户，只能以退为进的拒绝，绝对不能把场面弄僵。 「傻孩子。」黄董娘笑嗔。「我们女人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呢？你年轻漂亮，又有赚钱的本事，这是你筹码最足的时候，当然要趁这个时候，找一个好对象稳定下来，结婚什么的都是以后的事情嘛，你别想得太复杂。」 何黛希只能面上端着笑，不敢把内心的不耐表露出来。 黄董娘都做到这个份上，若是她再出言婉拒，肯定会打坏交情，依黄董娘的脾气，只要不给她面子，往后肯定别想再见着面。 「黄太太，我明白了，那就麻烦你帮我们安排一下，我想见个面，交个朋友也无伤大雅。」 「你能这样想真是太聪明了。我果然没看错人，我可不会随便帮人牵红线的，因为是你，我才破例介绍我优秀的干儿子给你认识。」 呃……记得没错的话，据说黄董娘的干儿子多达十来位，而且经常帮这些干儿子安排相亲饭局。何黛希在心底直嘀咕。 黄董娘放下手中那杯现榨橙汁，笑盈盈说道：「正好，我干儿子最近从美国回台湾，选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约他出来。」 刚端起手边那杯葡萄柚汁的何黛希，险些呛了一口。她急忙放下高脚杯，拿起餐巾捣住嘴巴，将嘴里那口果汁吞咽下去。 「等等，黄太太……」 全然不给她拖延的机会，黄董娘已掏出手机拨号。 「他就住这附近，来这里用不上二十分钟，你放心，绝对来得及。」 开什么玩笑，根本不是那种问题！ 好好的一顿假日早餐，为什么会演变成相亲饭局？何黛希头痛欲裂的紧蹙秀眉，开始盘算起开溜的腹案。 只是，她需要一个让黄董娘无法怀疑的正当借口呀…… 「啊，他正好在饭店附近跟朋友见面，他说他立刻就赶过来。」 黄董娘收了线，笑呵呵地享用起早餐，与对坐一脸坐困愁城的何黛希，形成强烈对比。 十多分钟后，只见黄董娘忽尔放下刀叉，朝着餐厅入口处招手。 「杰柯，这边。」 何黛希撇首望去，在陆续进人餐厅的人潮中，看见一抹醒目的高大人影。她诧异的睁大美眸，不敢置信竟然又在这种地方巧遇蓝狄恩。 更不敢置信的是，那个总是一身邋遢，不是打着赤膊，就是穿着破旧t恤的男人，此时竟然打扮得如此正式。 瞧瞧他，一袭蓝色条纹衬衫，搭配深色窄版西装裤，将他高大身形修饰得更完美，脚上那一双半正式的驼色男仕休闲鞋，更是看得出品味不俗。 何黛希怔忡的望着蓝狄恩走进餐厅，他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存在，而是兀自往餐厅另一侧的用餐区走去。 她的视线一路跟随着他，来到用餐区角落，一名身材高瘦、褐发绿眼的白人女子，早已坐在位子上等待。 一看见蓝狄恩到来，白人女子随即起身与他拥抱打招呼。 看着两人亲昵的互动，何黛希感觉胃部一阵紧缩，莫名地感到不适。 「黛希，这位是我的干儿子，杰柯。」黄董娘站起身替两人做起介绍。何黛希被迫转回视线。 她这才发现，黄董娘为她引见的男人，属于东方人的英俊，身形高大，一身名牌休闲服与牛仔裤，脚上一双精品球鞋，整体打扮使他看上去年轻而有活力。 她不由得将眼前的年轻男人，与方才看见的蓝狄恩作起比较。 论外貌，男人当然不及蓝狄恩，论身材，男人自然也不及那一身结实肌肉的蓝狄恩。 眼前的男人到底还年轻，眉宇间看得出心浮气躁，远远不及蓝狄恩永远不动如山的沉稳……慢着，她为什么要把眼前的男人与蓝狄恩比较？ 这个念头，如一团纠结的丝线，缠绕上她的心。 黄董娘与杰柯没有发现她走神，径自热络地介绍着：「杰柯，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黛希。她爸妈是艺术家，退休后住在加拿大，以前他们一家都住在美国。」 杰柯毫不掩饰打量目光，上下审视着何黛希。 何黛希压下心底的不悦，端起合宜有礼的微笑，起身向杰柯伸手。 「你好，我是何黛希。」 「你好，我是王杰柯。」 黄董娘笑咪咪的望着两人握手打招呼，一边炒热气氛帮两人拉近距离。 「你可不要以为杰柯是他的英文名字，他的中文名就叫杰柯。」 「是啊，我妈年轻时也长居美国，她被洋化得太严重，所以帮我取名字的时候，竟然直接把英文名字翻成中文，说什么这样比较省事。」 何黛希根本不在乎他叫什么名字，更不在乎这些无意义的对话。 v第十六章[10.10] 她整个人，整个思绪，全集中在餐厅角落那一桌，那两个外型亮眼登对的男女身上。 她只是下意识面露微笑，佯装专心的听着黄董娘与王杰柯说话，其实心思早已飘远，频频用余光凝觑蓝狄恩所在的位子。 「——黛希？」 蓦地，王杰柯突来的停顿，戳破了何黛希的伪装。 她心虚的放下果汁，捏起餐巾掩嘴，美阵满含笑意的回望对方。 王杰柯被她那一双水光滢漥的美丽大眼吸引，顿时忘了言语，就这么忘我的看着她。 「抱歉，我昨天没睡好，今天精神不佳，很容易就走神。」 何黛希随口编了个安全的理由，替自己的心不在焉开脱。 黄董娘极力撮合两人，「现在时间还早，不如你们去看场电影，看完电影正好一起吃个下午茶。」 「我很乐意。黛希，你呢？」王杰柯瞬也不瞬地盯着同桌的美丽佳人。何黛希神色一片尴尬，正苦恼着该用什么正当借口婉拒，身后冷不防地传来一道低沉声嗓—— 「真是太巧了。」 登时，何黛希看见同桌的一老一少齐同愣住，两人目光全集中在她后方。而她不必回头，光从那独特的声嗓，以及悦耳的英式腔调，便能知道来者何人。 她撇首，佯装一脸惊讶，却在瞥见白人女子挽在蓝狄恩臂上的手时，胃部又是一阵抽紧。 下一刻，她捏紧手里的餐巾，掩住嘴巴干呕起来。「咳咳！」 蓝狄恩面色微妙一变，探手抚上了何黛希的后背。「你不舒服？」 何黛希抬起略显苍白的娇颜，神色虚弱地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有点胃痛。」 「黛希，这位是……」被晾在一旁的黄董娘趁空档插话。 「这位是我的邻居，蓝先生。」何黛希简短的介绍着蓝狄恩。 蓝狄恩丝毫不把那两个闲杂人等放在眼里，他顺手拨开了白人女子的手，随后一把拉起座位上的何黛希。 何黛希顺从的任由他将自己从座位上拉起，而后，她透过余光，看见白人女子一脸饶富兴味的表情，那神态并不像是吃醋或忌妒。 莫非，白人女子与蓝狄恩的关系，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我送你去医院。」蓝狄恩过于理所当然的态度，彷佛他是何黛希的监护人。 王杰柯一脸不解的开口：「黛希，你跟这位蓝先生是……男女朋友吗？」 「我们只是邻居。」蓝狄恩率先开口撇清。 邻居？黄董娘与王杰柯的目光，落在蓝狄恩搀扶何黛希的举动上，眼神充满了不确定的质疑。 「dean，你带她去医院，那我怎么办？」 彷佛嫌局面不够乱似的，白人女子笑笑地扬嗓，刁难起蓝狄恩。 蓝狄恩不假思索的用另一只手掏找口袋，将房子钥匙交给了白人女子。 见状，何黛希秀眉紧蹙，苍白的丽颜更加铁青。 一旁的黄董娘与王杰柯，则是露出狐疑不解的表情。 「回去等我。」蓝狄恩面无表情的吩咐着白人女子。 白人女子握紧钥匙，不知有意还无心的朝何黛希一笑，转身离开餐厅。 何黛希感觉胃部好似遭人一记重击，呕吐的感觉更强烈，她连忙用手心紧捣住嘴巴。 蓝狄恩捞起挂在椅背上的风衣与皮包，搀扶着何黛希一起离开餐厅。 「黄太太，很抱歉，改天我再请你们吃饭。」临离之际，何黛希不忘向黄董娘表达歉意。 黄董娘见她一脸虚弱，不似假装，即使被扫了兴致，也只能讪讪然陪笑。 「没关系，你先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晚一点再跟你联络。」 「王先生，不好意思。」何黛希匆匆向王杰柯点头示意，便在蓝狄恩的搀扶下离去。 王杰柯连递名片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坐在位子上干瞪眼。 「搞什么鬼……有哪个邻居会这么鸡婆，还帮忙送医院……」 【第四章】 砰！ 副座车门被使劲甩上，车窗倒映出何黛希难看的脸色。 她一手按在胃部上，看着蓝狄恩坐入驾驶座，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这不是什么名牌跑车，更不是高档休旅车，仅仅只是一般的欧系轿车，然而不知为何，当她看见蓝狄恩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将轿车驶离停车场，并且屡屡以惊人的高超车技超车，她心底忽尔升起一抹异感。 总觉得，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房子，车子，钱，女人，这些东西对他而言，统统不重要。 但她说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他会产生这样的认知。 或许，是因为他漫不经心的生活态度；抑或，是他那一身不羁的野性气息太强烈。 「……你要带我去哪里？」何黛希虚软的扬起娇嗓。 「医院。」蓝狄恩炯炯注视着前方，专心于路况。 「我只要回家吞个胃乳片就行了，麻烦你送我回家。」 「你在冒冷汗。」蓝狄恩毫不犹豫说道。 「这是老毛病，没什么要紧，去医院只是浪费时间。」她强调。 「别跟我说你害怕上医院？」停红灯的空档，蓝狄恩终于偏首斜睐她一记。 何黛希强装镇定，直视着他双眼说：「我只看我信得过的医生，况且今天是礼拜天，去医院只能挂急诊，挂了急诊还得耗上几个钟头，与其这样，不如先回家吞胃乳。」 红灯转绿灯的前三秒，蓝狄恩深深凝睐她一眼，随后挪开视线，将车切入内车道，准备在下一个马路口回转。 看着轿车利落回转，放弃前往医院的路程，何黛希暗自松了口气。 「孩子，你应该知道，你的演技有待加强吧？」 v第十七章[10.18] 驾驶座飘来这句嘲笑意味浓厚的询问，何黛希一窒，望向某人的深邃侧脸，男人脸上正咧着大大的笑。 她懊恼反驳：「我不是孩子！别把我当作孩子！」 「只有孩子才会害怕上医院。」蓝狄恩笑睨那张窘红的脸蛋。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只是过去有一些不好的医疗经验，如非必要，我会尽量避免上医院。」 「美国的医疗质量确实挺令人忧心的。」蓝狄恩难得同意她的说法。何黛希一怔，美眸微瞠，一脸古怪的瞪着他。 蓝狄恩自知失言，很自然的把话圆回来：「你以前住在美国不是吗？」 何黛希露出抓住他把柄的表情。「我记得我没有跟你聊过这件事……」 「但是你跟大楼主委聊过，不只是大楼主委，就连警卫也知道你是美国籍。」 闻言，何黛希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 她还以为终于抓着他的语病，能逼他吐实…… 何黛希收回失落的眸光，垂眸望着腿上的皮包，好片刻不出声。 蓝狄恩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她早已对他起疑，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会想从他嘴里套出点蛛丝马迹。 她不该对他存有任何期待。 只因这世上最不乐见让她知道实情的人，是他。 然而，他一次次打破自己设下的规矩。 他不该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知道蓝狄恩这个人的存在……这些都是不该发生的人为意外。 是他管不住自己的一个意外。 「dean，你在想什么？就为了一个你曾经救过的孩子，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特地飞来台湾游说他的安杰拉，不久前才在餐厅里如是问道。 「这十多年来，你为她做的还不够吗？她不是你的责任，更不该成为绊住你的那颗石头。把她交给威利他们去处理吧，你该放手了！」 脑中反复回响着安杰拉这句劝告，蓝狄恩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越线太深。 一如此际。 理智警告他，应该保持距离，但他发觉自己安逸太久，理智线已松脱，任何警告都不再管用。 他看见自己伸出手，摸了摸何黛希的发顶，而她诧异扬眸，难得淡雅的妆容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纪来得更小。 即便如此，依然无损她浑身上下充满着女人味的事实。 方才在餐厅里，他清楚看见另一个男人，用着对女人深感兴趣的眼神，将她当作猎物一般牢牢盯紧。 同样身为男人，他太清楚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若非如此，那时他也不会贸然走向她，故意出声与她打招呼。 那个男人不适合她。 这个念头太强烈，当下影响他的判断力，甚至主导他出面干扰她的相亲饭局。 「你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何黛希极度不解与困扰的娇瞪。 「什么意思？」蓝狄恩收回手，将车驶入大厦地下停车场。 「好像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样……我们以前认识吗？」 「在我看来，你就跟孩子没两样。」 轿车流畅的切入停车格，蓝狄恩停车熄火，兀自开门下车，独留何黛希一人呆坐在副座上生闷气。 真不敢相信，有多少男人将她视作完美尤物，蓝狄恩却开口闭口将她看作孩子，他真的应该好好检查一下他的视力。 副座车门从外侧被开启，蓝狄恩弯下腰，望着那一脸生闷气的女人。 「需要我抱你吗？」他好笑地问。 「好啊。」何黛希露出故意刁难的神情。 她可不笨，当然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明明很想离她远远的，却又总在关键时刻出现，替她解围或伸出援手。 她倒想看看，他真的敢抱她这个孩子吗？ 何黛希一脸看戏的扬起下巴，蓝狄恩见着，只是嘴角一挑，在心底咕哝一句「小鬼」，随后探出结实的双臂，将她从车里抱出来。 何黛希愣住，柔软的娇躯完全僵住。 当他身上爽例的古龙水气味钻入鼻尖，那强烈而无法忽视的男性费洛蒙，衬衫底下坚硬贲起的胸肌与手臂…… 突如其来的心悸，令她感到晕眩，她闭起眼，努力抵抗蓝狄恩带给她的种种影响。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进入电梯后，狭小的空间使得氛围越发暧昧，他对她的影响力更是难以忽略，她只能拼命挣脱他的怀抱。 蓝狄恩勾抱住她身躯的双臂，坚硬若钢铁，无论她如何挣扎，就是不曾松懈半分，彷佛一双铁钳般牢固。 「小鬼，别再乱动。」他嘲笑。 双颊浮现玫瑰色红晕，何黛希气闷又困窘，任由他一路抱着她抵达自家楼层。 直至大门在前，他才肯将她卸下。她双脚刚着地，一阵虚软，险些跌坐下来，他适时伸出手，又将她打捞起来。 「记得去医院检查。」他皱起眉头，审视着那张苍白丽颜。 何黛希被那双褐眸盯得不自在，低下头在皮包里翻找大门钥匙。 指尖勾着钥匙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飞快掠过在餐厅里，蓝狄恩将自家钥匙交给白人女子的画面。 胸口莫名揪紧，她做了个深呼吸，镇定的将钥匙插入门孔里，然后佯装不经意的撇首睐向某人。 「今天在餐厅里的那一位是你的女朋友？」 蓝狄恩挑了挑峻眉，表情摆明了没有意愿回答这个问题。 何黛希心知自讨没趣，抿了抿苍白唇瓣，开启大门，踏入玄关，当着蓝狄恩的面，使劲将大门甩上。 v第十八章[10.27] 砰！ 蓝狄恩莫名其妙被甩了一个闭门羹，眉眼未眨，只是淡淡一笑，朝着紧闭的大门念了一句「小鬼」，随后转身离去。 大门另一端，何黛希仍贴在门上，透过猫眼孔目送那抹高大人影离开。失落迅速占满那双美丽水眸，她转开身，纤瘦后背贴靠在门上，浑身虚脱 似地喘息着。 她不懂，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会如此在意蓝狄恩？又为什么会在意起他的男女关系？ 她明知这个男人的来历不单纯，明知他一定与自己遗落的过去有关联，明知他绝对不是一个搬家工人那么简单，明知不该与他扯上任何关系，更遑论是对他—对他产生不该有的在意。 但，她就是该死的在意。 打从他踏入餐厅的那一分钟起，打从他走向坐在角落的白人女子时，打从他跟白人女子亲昵拥抱时，她的心就在意得要命。 胃部一阵阵胀痛，何黛希起身来到厨房，从橱柜里翻出胃乳，拆开包装喝下。 替自己斟了杯温开水，她在中岛旁的高脚椅落坐，脑中思绪散乱一片。想到蓝狄恩与他的女友就在楼上，与她只隔着一座天花板的距离，她莫名感到坐立难安，甚至无法安静思考。 将交握在手中的那杯温开水一饮而尽，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何黛希，那是一个你不该招惹的坏家伙，你对他不该有任何期待！ 那家伙有女人又如何？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在乎？ 理智与失控正在拉锯，她握紧了空杯子，另一手按在逐渐平息下来的胃部那些梦境该作何解释？她梦见自己在梦里不停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在幻境里不断看见自己与男人的过去。 尽管只是混乱片段，尽管没有头绪，但她很清楚，那些幻境并非她的心理作祟，而是能为她解开过去谜团的线索碎片。 何黛希烦躁不安的起身，在厨房里来回踱步。 她咬着拇指指尖，美眸沮丧而茫然，脑中反复想着解套方式。 蓦地，灵光一闪，她夺门而出，搭上电梯，来到十三楼。 叮咚！门铃被一只纤指急促的按响。 听见门的里端传来脚步声，何黛希拨了拨头发，露出慌乱的表情。 只是，当那扇号称能防弹的大门开启，仅着一件小可爱与热裤的安杰拉出现在门后，门外的娇颜刹那刷白。 「哈啰，又见面了。」安杰拉笑咪咪的用英语打招呼。 「嗨。」何黛希的响应显得虚弱且尴尬。 「我想你应该是来找狄恩的。」安杰拉笑了笑，转身离去。 何黛希咬咬唇，顿生局促，正打算转身开溜时，身后冷不防地响起蓝狄恩的磁性声嗓。 「后悔没去医院？」他调侃的问道。 她转身，望着门后的男人，衬衫大敞，露出那一片坚硬的麦色胸肌与腹肌，咖啡色发丝好似被人拨乱，有别于先前的整齐服贴。 心底无端浮上一股酸意，她生平第一次吃醋，竟然给了这个男人，连自己也无法解释原因。 蓝狄恩一手斜靠在门上，一手夹着香烟，安杰拉从他后方探出头，熟练地劫走他手里的烟，然后放进嘴里…… 那画面十足的煽情暧昧，何黛希的心跳一阵阵加快，几乎无法招架。 很难想象，自幼长于美国的她，在性这方面异常保守。 打从青春期起，她对性便有一种莫名的排斥，当周遭同侪都忙着破处，比赛谁能与校园中的风云人物上床时，只有她打哈哈躲开这些话题。 她当然跟异性交往过，也接过吻，有过拥抱，然而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刻，体内总有一道防护机制，使她下意识拒绝与异性突破最后一道防线。 「看来这个孩子需要你的帮助，你放心去吧，我会帮你看家的。」安杰拉拍了拍蓝狄恩的肩膀，抽着烟往屋里走。 蓝狄恩没有搭理安杰拉，兀自望着一脸复杂的何黛希。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来找我？」他好心提醒她。 「我……我家厨房的水龙头坏了。」她撒着蹩脚的谎言。 蓝狄恩一脸古怪的凝瞅她，「我看来像水电工人？」 何黛希红着脸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你应该会修理才对抱歉，我不该来这里的。」 与无伦次的把话说完，她仓皇离开，只想快点逃离蓝狄眉的视线范围。 岂料，她刚踏进电梯，高大身影随后而至，与她一同搭上电梯。 何黛希慌乱不已，「真的不必了！我去找警卫。」 蓝狄恩只是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慵懒吐嗓：「小鬼，你最好祈祷你家的水龙头真的坏了。」 何黛希心中发虚，连忙别开脸，不敢对上那双能洞悉真相的褐眸。 返回十二楼，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屋里，兀自走在前头的蓝狄恩，转进厨房，查看起水龙头。 反复测试过几次之后，他微皱眉头，转身望向一脸无辜的何黛希。 「水龙头没坏。」他的语气充满质疑。 「是吗？」她讶异反问。 蓝狄恩抿紧薄唇，俊脸流露一丝不悦的挺直身躯，他双臂交抱于胸前，扬了扬弧度优美的下颚。 「小鬼，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他的语气转为严厉。 怎知下一秒，站在厨房门口的女人，像颗被点燃的炸药，快步来到他面前，伸出修长的食指，一下又一下戳着他的肩膀。 因为身高差距，她必须仰高盛满怒意的娇颜，才能毫无阻碍的瞪着他。 「搞清楚，我不是什么小鬼，我是一个发育完全的女人！」 蓝狄恩压根儿没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他伸手一挥，拨开戳在肩膀上的纤指。 然后，他倾身向前，与那双亮着两簇怒焰的美眸平视。 「小鬼，你家的水龙头很正常，但是你很不正常，我劝你最好快点回床上躺好，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记得去医院报到，不要再来打扰我。」 用着凉薄的语气，朝那张不满的丽颜撂下劝告，蓝狄恩挺直腰杆，从何黛希身旁擦肩而过。 v第十九章[11.03] 「狄恩，看来我错了。」 蓝狄恩耳畔依稀又响起十分钟前，安杰拉对他说的那些话。 「直到在餐厅看见她，我才晓得，原来你在意的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女人。狄恩，承认吧，你根本没把她当作孩子，你只是假装自己还把她当作孩子看待。」 放狗屁。无论过了多久时间，她哭泣的天真脸庞，仍然萦绕在他脑海，他只把她当作一个孩子。 无关乎男女情爱，无关乎成人间肮脏的性爱，她在他心底永远是那个脆弱无助的孩子…… 喔，是吗？ 那过去十多年来，默默看着她从女孩蜕变成女人，默默看着她谈了一场又一场没结果的恋爱，他暗中陪她经历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这矛盾难解的情绪，多年来始终困扰着他，他却不断逃避，拒绝面对。蓝狄恩的手刚拉下金属门把，一只纤手猛然抓住他另一只手腕，逼他转身相对。 他刚一回身，那个早已脱离小鬼这个代名词很久的女人，就这么扑了过来。 一瞬间，蓝狄恩的记忆被拉回过往——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那个柔软稚嫩的身躯，曾经也如当下这般，紧紧抱住了他，请求他伸出援手。 那时的他，只在乎自己的目标，毫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独独被她动摇。 他永远记得，她在自己怀里抬起小脸，妆容被泪水洗花，但那双大眼却表达出顽强的求生意志。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求求你，帮帮我。」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长久以来的伪装，躲过了无数黑帮与毒枭的眼，最终却躲不过这双干净天真的眼睛。 「——不要走。」 此际，紧偎靠在他怀里的，是一个身心成熟的女人。 她仰着丽颜，唇若初绽玫瑰，身上香气如无形丝线将他捆绑。 蓝狄恩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天人交战。 他几乎快分不清，当下情景是他挥之不去的回忆，抑或是真实。 直到何黛希将双手环上他腰间，踮起脚尖，作势欲亲吻他，他才猛然回过神。 然而，当他攒紧双眉，并且伸手推开她的同时，安杰拉那阴魂不散的取笑声再度于耳畔响起—— 「你明明也看得出来，她是在演戏，只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可是你依然配合演出，只为了帮助她离开餐厅，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不是吗？」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蓝狄恩推开了何黛希，难得动怒地瞪着她。 「你在搞什么鬼？！」他寒着脸斥责。 被推离好几步的何黛希，满脸红光，全是难堪，反复咬紧下唇，此时的表情，当真的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想对谁这么做都可以，但我不行，你不能把歪脑筋动到我头上！」 「为什么？」听见蓝狄恩把两人的关系定位在男女之外，她立刻发出质疑。 蓝狄恩瞪眼一窒，宛若被学生考倒的严师。 何黛希往前一步，美眸定定的凝瞅着他，重述一次她的质问：「为什么我不能对你这么做？难道，我不能喜欢你？」 「你不能。」蓝狄恩下意识否定。 「凭什么？」问句：落，何黛希已回到他面前，双手揪住他只随意扣上几颗的衬衫。 「daisy——」 严厉的制止未竟，蓝狄恩瞪大眼，看着何黛希踮起脚尖，在他惊愕与震撼中，完成了方才她被打断的仪式。 安杰拉的嘲笑声又响起：「别告诉我，你从没发现，那孩子看着你的眼神，根本就是把你当作一个男人，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狄恩，承认吧，你根本爱着那个你认定的孩子。」 她哪里还是个孩子？ 此时的她，简直像一头初次狩猎的小兽，毫无技巧章法可言的扑到他怀里，张牙舞爪地吻着他。 当他伸出双手试图抓开这头小兽，她却变本加厉的抱住他，在他双唇间乱碰乱撞的红唇，越发不服气的加重纠缠。 蓝狄恩在心底叹了口气，大手转而捧住那张通红的娇颜，将她从自己嘴上拉开。 对上那双顽强的美眸，他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少女。 当初若不是这双眼，若不是她眼中倔强的生命力触动了他，今天这样失控的对峙绝无可能发生。 但他并不后悔。「蓝狄恩，为什么我不可以？」 何黛希直勾勾的望着他，唇瓣微肿，眸光迷蒙，秀眉微拧的神态看起来楚楚惹怜，任何一个男人见着都会心生不舍。 蓝狄恩喉头一缩，薄唇微启，却怎么也吐不出制止她的话来。 纤手捏紧了他的衬衫双襟，她咬了咬唇，眼神透着一抹受伤，不肯放弃的逼他面对。 「如果我不可以，为什么你要来招惹我？」她生气地追问。 「……我没有招惹你。」他是在保护她。 「你有！」她扬高娇嗓，丽颜写满难堪与困窘。 「你听我说……」 「老实告诉我，我们以前认识吗？」 在她噙泪的瞪视中，蓝狄恩面色一沉，始终保持沉默。 「你知道我的过去对吧？我对自己十四岁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完全是一片空白，几年前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父母不是真正的亲生父母，而是在十四岁那一年收养我的养父母……这些你全知道，对吧？」 「黛希，冷静下来。」蓝狄恩将大手搭上了她微耸的纤肩。 「你到底是谁？跟我的过去又有什么关联？」何黛希激动得流下泪水，并且高声逼问。 蓝狄恩仍然不愿做出任何响应，只是像哄孩子似的安抚着她。 v第二十章[11.09] 「你冷静一点，你生病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没病，我只是在演戏！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打从看见你跟你的女朋友在一起，我就在意得要命！」 她红着眼，红着鼻，毫不掩饰的表达满腔醋意，然而在他眼中，此时的她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只是他怎样也想不到，他用尽一切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最终却是他惹她伤心难受。 「我知道你在演戏，但你的胃痛不是演戏，所以我才会配合演出。」 原来他早已识破她在餐厅的伪装……何黛希恍然大悟。 大手抹去她颊上的泪迹，他心情复杂的放柔声嗓，说：「你生病了，回房间休息吧，我会照顾你。」 闻言，何黛希整颗心好似泡进热可可里的棉花糖，融得一塌胡涂。 她说不明白，对这个男人的依赖从何而来，彷佛在很久以前，她就是这么不顾一切地依赖着他……彷佛，这份依赖存在已久，只是她一度遗忘。 何黛希垂下眼，揪在衬衫开襟上的纤手，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颤抖着。瞥见逞强的娇躯摇摇欲坠，蓝狄恩快手一抄，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何黛希虚弱地靠在他肩膀上，声嗓细弱地说：「我的胃好痛……」 蓝狄恩抱着她来到主卧房，将她放在大床上，看着她娇小身形被雪白大床包围，秀眉紧蹙的丽颜，看上去更惹人心怜。 她睁着被泪水洗涤过的剔透美眸，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似的。 蓝狄恩伸出宽大手心，覆在她眼上，阻隔了她的视线。 「睡吧。」他沉嗓催促。 她拉下那只大手，紧紧握住，无助地凝视着他，说：「至少告诉我，我们曾经是什么样的关系？」 蓝狄恩沉着脸，好片刻不吭声。 「dean。」蓦地，她缓缓喊着他的英文名字。 蓝狄恩深受震憾，这一刻，他当真以为她已恢复十四岁前的记忆。 何黛希却只是再一次缓缓喊着他：「dean，告诉我，那个女人真的是你的女朋友吗？」 严峻的脸部线条逐渐软化，见她放弃追问过去，他才终于打破沉默。 「安杰拉只是我一个旧识。」 「所以你故意骗我，她是你的女朋友？」她不解又愤怒的睁圆美眸。 蓝狄恩笑了，不说话，算是默认。 「为什么？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握紧那只令她感到莫名心安的大手，目光追逐着他表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她必须承认，她的任何诡计与伪装，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成了蹩脚的儿戏，反观他的沉稳与擅于欺骗，让她永远无法从他口中探出半点破绽。 她终于明白，除非这个男人愿意开口，否则谁也别想从他那儿探得任何消息或者线索。 「小鬼，我的事情没必要向你交代。」 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淡道，随后抽回被她自以为握得够紧的大手，从口袋里翻找出被压扁的烟包。 低下头含住烟时，他突如其来一顿，抬眼睐向床上的人儿。 何黛希安静的注视着他，然后伸手抢过他嘴里还未点上的香烟。 刹那，蓝狄恩眼前的她，成了那个十四岁的女孩。 时空错移，一切返回从前，在那个阴暗且弥漫着烟味的房间里，她也曾躺在床上，抢走他手上的大麻烟。 「还给我。」他寒脸命令着女孩。 「抽了这个就能忘记痛苦吗？」女孩天真地问道，眼里满是渴望。「不许你碰这些玩意儿，否则我会告诉费雪，以后别再把你留给我。」 闻言，女孩沉默的把大麻烟递回来，然后垂下眼，神色哀伤。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听话的，我会是最听话的女孩。」 蓝狄恩的回忆蓦然打住，只因昔日的女孩已蜕变成眼前的女人。 她将香烟放进嘴里，作势抽起来，脸上尽是戏谑笑意。 「还来。」蓝狄恩缩了缩喉头，大手探向她嘴上的烟。 「抽了这个就能忘记疼痛吗？」 蓦地，大手僵悬于半空中，蓝狄恩的表情瞬间静止，只是古怪的盯着她。何黛希被他盯得心底发毛，浑身不自在的拿开嘴里的烟，正欲交还过去时，坐在床沿的高大身躯忽尔凑来。 她怔住，正当男人的吻就要落在唇上时，他及时停住，说了声「抱歉」后便退开身，同时已抢回她手里的香烟。 「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她撑着双手坐起来，看着蓝狄恩将烟收回烟包。 「我不会碰你。」他强调。 「难道你是我爸？」她挑衅地追问。 「你胡说什么？当然不是。」俊脸发黑，寒嗓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敢碰我？」她扬起细致的下巴质问。 蓝狄恩实在懒得跟她瞎扯，正准备起身走人时，随即听见床上的人儿闷哼一声。 他转眸，看见何黛希低下头，双手紧紧按在胃部上。 心中一紧，他立刻凑上前查看。「很疼吗？」 岂料，缩成一团的娇躯，霍地抱住了他，就这么赖着不放。 蓝狄恩一怔，随后顿悟自己竟然被这个小鬼耍了。 正欲推开怀中香软的身子时，何黛希率先仰起脸，在他下颚轻轻一吻，然后自行挣脱他的怀抱，躺回原位。 这不痛不痒的一吻，远比先前她横冲直撞的乱吻一通来得更具杀伤力。 蓝狄恩感觉下颚微微发热，发痒，看着罪魁祸首正一脸舒畅的闭眼假寐，他心底的骚动，久久不能平息。 「蓝狄恩，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何黛希忽尔睁开眼对他这么坦白，而蓝狄恩却一脸沉重的别开脸。 v第二十一章[11.18] 他始终没有响应，只是起身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抽完一根烟才离开。 当何黛希下了床，来到客厅时，只闻见满室的烟味，能令她心安的高大人影已然不在。 她在沙发凹陷处落坐，抱着屈起的双腿，将下巴轻顶在膝盖上，因为这熟悉的烟味而陷入沉思。 在被封锁的记忆里，她隐约记得，有一个阴暗的房间，里头同样充斥着这样的烟味…… 听见大门开启的声响，坐在中岛旁吃起微波食物的安杰拉，端着瓷盘起身来到玄关。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待到明天早上才回来？」安杰拉打趣的调侃着正在脱鞋的蓝狄恩。 蓝狄恩不看一脸幸灾乐祸的女人一眼，臭着脸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抟出两瓶冰啤酒。 然后回到布置成英式怀旧风格的客厅，在他最爱的老沙发上落坐，一声不响的灌飮起冰啤酒。 安杰拉端着她的微波食物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坐下，观察起多年老友的神色。 「别告诉我，你的小鬼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挪至唇边的啤酒瓶一顿，蓝狄恩眸光冷冷扫去，安杰拉当即心领神会的发出惊呼声。 「不会吧？你才去不到两个钟头的时间，她能对你做什么？」 「安杰拉，帮我一个忙，闭上你的嘴。」 「我想你不该再把她当作是小鬼，很显然的，她已经不再是需要你保护的女孩，而你得清楚一点，像她这样没有太多经验的年轻女人，很容易就陷入你的魅力里。」 「该死的！我从来没向她展现过什么该死的魅力！」 「你有，只是你自己从没发现，就像我们一开始合作的时候，我也曾被你迷得死去活来，幸好我见多大风大浪，才能及时醒悟，你根本是个碰不得的男人。」 闻言，蓝狄恩用起古怪的眼神瞅了瞅安杰拉。 安杰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一边卷着盘里微波过的意大利面吃着。 「别开玩笑了，你曾经迷过我？」他干咳一声，打破尴尬。 「是真的。」安杰拉点头。「不过，你的关系太乱了，我无法接受。」 「是谁跟你说，我的关系很乱？」他没好气反问。 「马可士啊。」 「马可士跟你说了我什么？」一向对周遭人士的评价视而不见，蓝狄恩头一次对这些外在评价感到好奇。 安杰拉歪了歪头，「你确定你想听？」 蓝狄恩冷冷瞥她一眼。 「好吧！那我说了。」安杰拉笑嘻嘻的说道，「他警告过我，别对你有任何幻想，因为工作的缘故，你碰过太多不同类型的女人，早已麻痹。」 「那个老家伙……」蓝狄恩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犯咕哝。 「最重要的是，马可士说了，你已经有了该负责的对象。」 「放屁。谁都不该是我的责任。」 「是吗？楼下的小鬼怎么说？」安杰拉故意提醒他。 蓝狄恩横她一眼，兀自喝起酒来，无意再继续这个没意义的话题。 安杰拉起身坐到他身旁，盘起双腿，一脸促狭的瞅着他。 「说真的，我不介意跟你来一炮，这样以后我还能拿去跟其他人炫耀。」蓝狄恩险些将嘴里那口啤酒喷出来。他放下啤酒，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用着看待神经病的眼神瞪着安杰拉。 安杰拉自讨没趣的摆摆手，「好吧好吧！我只是在痴人说梦罢了，我知道你对我们这种老女人没兴趣。」 听出安杰拉话中有话，蓝狄恩锁起眉头，不悦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杰拉笑得暧昧，指了指地板。「楼下的小鬼才是你的菜，对吧？因为马可士也是这么说的。」 「这个该死的老家伙。」蓝狄恩低咒一声。 「我以前很怀疑，但现在……我想马可士说得很对，你真正在乎过的人，只有楼下的小鬼。」 即使被某人的冷眼扫射，安杰拉也毫无所谓地说出她的看法。 她起身之前，拍了拍蓝狄恩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我亲爱的老友，你什么时候才会放弃自欺欺人呢？我想，再过不久你的小鬼也会逼着你投降，毕竟，她已经超乎你的掌控了，不是吗？」 闻言，蓝狄恩沉默了。 他不自觉的摸了摸下颚，感觉被何黛希吻过的那一块肌肤仍在发烫，心头某一块地方亦灼热难耐。 为什么我不可以？ 脑海浮现她一脸认真的逼问，与那双美丽大眼对他的依恋……蓝狄恩越发烦躁的喝起闷酒来。 她只是他放不下的一个麻烦，一份切割不掉的责任，她当然不可以。 这是他对自己设下的规矩，亦是当初对那个十四岁女孩许下的承诺。 而他从不轻易打破自己的承诺。 从不。 【第五章】 「您是何小姐吗？请跟我来。」 年纪稍长的护理师走向等候在长椅上的何黛希，亲切有礼的做出引导手势。 一身打扮轻便的何黛希背起皮包，起身尾随护理师进入开阔而整洁的诊疗室。 这间由私人财团打造的大型医院，某几个楼层仅限特殊预约的客人看诊，大多是不喜曝光的政商名流或名媛贵妇，为了节省时间，转而来此进行看诊或小手术。 身为平民之一的何黛希，因为有贵妇客户从中弓介，方能顺和来此看诊。 她当然不怕曝光，只是一向讨厌医院的她，不愿把太多时间耗在医院上，所以她若真有医疗需求，便会动用人脉关系看诊。 「请在这里稍坐一下，医生等下就会过来帮您看诊。」 护理师体贴的递来一杯温开水，笑容可掬的招呼着。 v第二十二章[11.25] 何黛希微笑接过，将开水往桌上一搁，拿起手机查看讯息。 「daisy是吗？」 蓦然，一道浓重的异国口音喊出她的英文名字。 何黛希一愣，心底滑过一抹异样的感觉。 当她抬起脸时，看见一名身形高大，深发色与深褐色眼眸，虽是华人脸谱，却明显有着异国血统的男子。 男子穿着洁白的医师袍子，手里摊着病历表，正朝着她展露笑容。 「你是……？」何黛希放下手机，有丝警戒的望着陌生男人。 她并非初次来此看诊，先前她来过几次，看的都是同一个肠胃科医生，几次看诊经验下来，觉得对方医德与医术皆可靠，才会固定来这儿治疗她的老毛病。 她从小就经常闹胃疼，升大学那一年诊断是溃疡，多年来靠着少量多餐的方式治疗，偶尔精神压力一大，饮食习惯乱了套便又会发作。 肯定是蓝狄恩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压力，这个老毛病才会发作…… 「吴医生前往美国进行学术交流，下半年才会回来，这段时间由我代替他看诊。」 男子在堆满档案夹的桌子后方落坐，有条不紊地将他的名牌摆上桌面。 何黛希顺势睐去一眼，看见名牌上写着「杜麦斯」，心底直犯嘀咕：怎么回事？这年头都流行直接拿英文名取中文名？ 「抱歉，我不晓得吴医生出国，我还是等吴医生回国再过来。」 出于一股莫名的女性直觉，何黛希并不信任眼前这个年轻且俊俏的医生。 「daisy。」 听见医生再次喊出她的英文名字，握上门把的何黛希，下意识停住动作。 「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吗？」 闻言，何黛希错愕回身，望着桌后一脸微笑的杜麦斯。 他靠坐在旋转椅里，交握的双手搭在桌沿，脸上那抹异常灿烂的笑容，令她无端起了一阵寒颤。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她紧握门把，随时做好夺门而出的准备。 「所以你真的不认得我？」杜麦斯站起身，双手插在白袍口袋里，朝她缓缓走来。 何黛希心中一紧，拉下门把，作势欲走。 「你总不会连蓝星都忘了？」杜麦斯改用英文交谈。 即将踏出诊疗室的纤细背影一顿，迟疑了好片刻，何黛希才撇首回眸。 她质疑的望着杜麦斯，谨慎的开口：「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还记得你十四岁那一年人在哪里吗？」杜麦斯笑问。 何黛希随即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而她以静制动，毫无反应的等待对方主动说明。 「你还记得，你曾经在罗马尼亚，被当作犒赏的礼物，送给一个名叫dean的男人吗？」 何黛希紧握住皮包的纤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杜麦斯脸上的笑容散去，转而用着严肃认真的神情凝视着她。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但是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你所认定的好人，不见得真的是好人。」 「你都知道些什么？」心口剧烈颤跳，何黛希面上力持镇定的追问。 一反先前的聒噪，见她主动追问，杜麦斯反而微笑沉默，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何黛希迟疑许久才伸手接过名片，收下的同时，听见杜麦斯开口—— 「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找一天打电话给我，我们约个适合谈话的地方，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包括你为什么会失忆，还有，那个叫作dean的男人是什么来历，我都能为你解开谜底。」 语毕，杜麦斯亲自将她推出诊疗室，面带微笑的关上门。 何黛希呆怔在原地，好片刻才回过神。她低垂美眸，仔细查看手里的名片。 上面仅仅有着一个手机号码，甚至联署名也没有，只要是正常人都该晓得，不该收下这样诡异的名片。 理智告诫她，应该立刻扔掉这张名片。 然而，好奇心却驱使她收下来。 蓝星？刚才那个年轻医生为何会提及这个名称？这不是蓝狄恩搬家公司的名字吗？ 还有，那个医生为何会知道她遗失的过去，甚至还认识蓝狄恩，他跟蓝狄恩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有了前几回的经验，她很清楚，即使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蓝狄恩，肯定也无法从他紧若蚌壳的嘴巴挖出什么来。 念头一闪，何黛希将名片塞入皮包里，转身离开医院。 红色小车停在街口转角处，透过挡风玻璃望出去，对街一栋老旧透天厝的一楼店面，几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正围在一起聊天。 在这之中，蓝狄恩无疑是里头最突出亮眼的焦点。 他的外貌与气质，全然不是一个单纯的搬家工人该有的，他身上没有半点凡人气质，他与周遭的一切皆格格不入，就像是被错置电影的演员，本应该出现在黑帮或谍报片里，却误入平凡乏味的肥皂剧。 美丽脸蛋蒙上一层迷惘，何黛希不禁回想起今早发生的插曲。 杜麦斯说的每一句都像字谜，每个字谜都指向她心中最深的迷惑。 叩叩叩！ 车窗骤然被敲响，何黛希吓了一跳。她别过脸，隔着玻璃看见了一张要笑不笑的俊脸。 你还记得，你曾经在罗马尼亚，被当作犒赏的礼物送给一个名叫dean的男人吗？ 刹那，杜麦斯这席话在耳畔响起。 此时，当她看着蓝狄恩的脸庞时，她脑中画面好似闪灿不停的灯泡，闪现着一些古怪诡丽的画面。 昏暗的房间。浓重的烟味。喀嚓喀嚓响的快门声。男人凑近的身影…… 「何黛希。」 v第二十三章[12.02]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彷佛是解除状态的魔咒，当蓝狄恩低沉的声嗓喊出她名字，一脸恍惚的何黛希瞬间回过神。 「你在发什么呆？」察觉车里的女人不太对劲，蓝狄恩敲了敲车窗，示意她降下那片碍事的玻璃。 何黛希犹豫数秒，最终仍是按下开关。 车窗缓缓降下，窗外的男人能毫无阻隔地观察她。 「发生什么事？」观察力异常敏锐的蓝狄恩，不出三分钟便发现她神情有异。 看着那一脸写满关心的男人，何黛希心下越发迷惑了。 这个男人与她非亲非故，却总是在她最危险的时刻出现，甚至总是对她毫无保留的关心。 但这个男人不想碰她，屡屡扬言只是把她当作孩子看待……既然如此，他为何如此关心她？ ……赎罪？ 突如其来的字眼蹦进脑海，何黛希当下怔愣，脑海闪灿的古怪画面，亦随之静止不动。 「daisy？」蓝狄恩下意识喊她的英文名字。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何黛希连忙扬嗓解释。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锐利的眸光在她身上来回梭巡。 他的搬家公司隐身于一处老小区，虽然距离他们居住的大厦不远，但是依她的工作范围来看，应当不大可能会碰巧路经此地。 依常理推敲来看，这个女人是专程开车来此，但目的是为了什么，仍有待查明。 「我只是——」她喉头吞咽一下，有点掰不下去。 「老大，你女朋友呀？」阿坤吹着口哨走过来，正好替何黛希解围。 双手撑在车门上，压低身体重心的蓝狄恩，冷冷别睨了阿坤一眼，警告意味浓厚。 阿坤见蓝狄恩眼神不对，连忙高举双手作出投降貌，倒退了几步离开。 「我只是想来问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幸亏阿坤给了她缓冲的时间，何黛希总算急中生智挤出一个谎。 蓝狄恩不动声色的端详着她。这是他最擅长的应对手段，以静制动，等待对方心慌露出破绽。 「我想请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她红着脸鼓起勇气说道。 「约会免谈。」蓝狄恩直起身，冷冷回绝。 「不是约会……」何黛希正欲解释，远处的阿坤却朝这方招了招手，示意蓝狄恩靠过去说话。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蓝狄恩转开身走远。 「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去见这个杜麦斯……」她紧盯着不远处的高大人影，喃喃自语。 当蓝狄恩去而复返，唇上衔了根香烟时，何黛希已将方才的话咽回喉咙。 她改变主意了。 倘若把杜麦斯的事情告诉蓝狄恩，天晓得这件事情会变得多复杂？也许在她找上杜麦斯之前，蓝狄恩便会出手摆平他……可怕的是，心底隐约有道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一定会这么做。 莫非，真如同杜麦斯所说，蓝狄恩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即便睿智如蓝狄恩，也不可能看穿何黛希脑中的各种猜疑，他只当她那一脸的不安，是为了试探他。 「你的脸色糟透了。」说着，蓝狄恩将手探向她的额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何黛希平静的提出询问。 抚在雪白前额上的大手一顿，蓝狄恩表情未变，眼底浮现淡淡诧异。 「难道，你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她试探性的追问。 蓝狄恩脸色丕变，随即收手。 「我说对了吗？」她不死心的穷追猛打。 「错了。」他严厉反驳。「何黛希，你记住，我不欠你什么。」 「你既然没亏欠我，也不把我当作女人看待，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蓝狄恩被她一连串尖锐的问句逼出臭脸，立即转身走人。 只因她抛出来的这个问题，正是多年来困住他、绊住他的最大症结。 然而，他并不晓得，此时何黛希要的，正是他的转身走人。 目送蓝狄恩渐远的背影，何黛希定下心神，打开皮包翻出那张名片，并且拨打名片上的那支手机号码。 「hidaisy。」线路彼端传来杜麦斯毫不惊讶的打招呼。 「你想要什么样的报酬，才肯告诉我一切实情？」何黛希干脆直率的问道。 「你错了，我不需要任何的报酬，我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帮助你回忆起一切。」 「我不信任你。」何黛希利落地以英语回应。 杜麦斯在彼端发出笑声，接着说：「我知道。这么说吧，我需要的东西，现在的你不能给，我需要恢复记忆后的你，协助我们寻回一样东西。」 「我们？」何黛希点明他话里的重点。「你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什么人？」 「等我们见了面，你就会明白。」杜麦斯卖起关子。 「我要约在我信得过的地方。」何黛希用起冰冷的谈判口吻。 「我当然尊重女士的意见。」出乎意料，杜麦斯爽快答应。 「我会用简讯把见面地点传过去，今天晚上七点。」何黛希果断的撂下话，随即切断通讯。 她不清楚这个杜麦斯的来历，她只能设下自我保护的防线，尽可能掌握这场见面的主导权。 叩叩叩！ 车窗再次响起急促节奏，何黛希下意识掩住手机屏幕。 她抬眼望向窗外的蓝狄恩，那双深沉的褐眸正在她脸上梭巡，试图寻找出什么端倪。 v第二十四章[12.09] 「我要走了。」何黛希佯装镇定的说道。 「你要去哪儿？」蓝狄恩像个严格的父亲，质问得理所当然。 「你又不是我老爸，问这么多做什么？」何黛希索性扮演起叛逆的女儿， 一脸赌气的回应。 看出她那一脸刻意表演的痕迹，蓝狄恩失笑，严厉的俊脸顿时柔和不少。 「小鬼。」他探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随后转身离去。 「讨厌，我才不是什么小鬼……」何黛希只能对着男人离去的伟岸背影抗议。 她抚了抚被揉乱的发，眼中的执着更深，直到蓝狄恩的身影消失在搬家公司里，她重新摆正手机，迅速打下一串文字，以简讯送出。 相遇咖啡馆，台北市东区xx路14号1楼。 当！电梯在十二楼停下。 蓝狄恩习惯性使然，先上十二楼巡视，确认某个女人的安全后，才能放心返回十三楼。 察觉何黛希的家一片漆黑，他峻眉一攒，上前按门铃。 反复几次下来，直到确认她当真不在家，蓝狄恩才返回十三楼。 「你的小鬼一整天都不在家。」 蓝狄恩刚踏入家门玄关，手里握着啤酒的安杰拉便主动凑过来通报。 「你怎么知道？」他淡扫安杰拉一眼。 「哈啰！」安杰拉摇了摇手里的啤酒，一脸好笑的扬了扬眉毛。「你好像忘了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我没忘。」蓝狄恩兀自走向更衣室，再现身时已换下工作服。 安杰拉盘腿坐在沙发上，身上套着宽大的过膝t恤，茶几上还摆着一桶爆米花与几包薯条。 看着蓝狄恩卸下搬家工人的伪装，安杰拉禁不住好奇的发问。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非得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不可？」 「可以告诉我，你所谓的狼狈如何定义？」 蓝狄恩坐在沙发上，透过笔电查看加密电子邮件，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 「你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你甚至可以去任何你想要的地方，为什么你要来这个小岛，干起搬家工人的活儿？你还年轻，何必浪费自己的天赋？」 专心于屏幕上的讯息，蓝狄恩良久才飘出一句：「我的天赋已经退休了，现在，我需要的是正常人的工作。」 「你？正常人？」安杰拉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哼。 「我知道是那些老家伙要你来说服我回去，但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放弃吧，别再浪费时间。」 「狄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老家伙们告诉你，关于费雪的余党正在四处寻找那些女特务的消息，你会在这儿吗？」安杰拉开始发动人情攻势。 「这是他们亏欠我的。」显然蓝狄恩并不为所动。 「他们只是希望你被卷入这件事情，然后顺理成章的回到你该待的位置上。」 身为被指派来游说蓝狄恩的昔日战友，安杰拉的立场其实尴尬又矛盾。 出于朋友的立场，她能理解蓝狄恩想退出的心情；出于同袍的立场，她认为蓝狄恩还不是退休的年纪，他应该能有更好的出路。 大手合上笔电，蓝狄恩瞄了一眼墙上的骨董挂钟，向来冷静的面庞难得浮现一丝躁动。 「你干嘛这么紧张？」安杰拉窥出他的浮躁，不由得出声取笑。「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一个看守青春期女儿的老爸，担心她被不怀好意的异性拐走。」 蓝狄恩一僵，脸色不大好看的横了安杰拉两眼。 安杰拉接着说：「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被男人拐跑了，你能怎么样？狄恩，你不是她老爸，你知道吗？」 「我只是代替威利跟玛丽看住她。」蓝狄恩强调。 「即使是威利与玛丽，也无权干涉她要跟什么样的人交往。我是女人，我懂她，她现在正是需要爱情的年纪，总有一天，她会爱上一个男人，然后与那个男人组织家庭，到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异常僵硬的下颚微微一抽，蓝狄恩闷不吭声的起身来到厨房，替自己斟了杯冰开水，大口灌饮。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永远都会在你的掌控之中？」安杰拉不死心的追进厨房。 「够了。」蓝狄恩放下玻璃杯，冷冷瞪了安杰拉一眼。 安杰拉幸灾乐祸的往高脚椅一坐，怀里抱着爆米花，一把又一把的往嘴里塞。 「你能想象，现在的她正在跟别的男人约会，那个男人正想着怎么把她骗上床……」 话未竟，蓝狄恩已经臭着脸离开厨房，不久，客厅里传来手机拨号音。 安杰拉捣住嘴巴，险些把塞进嘴里的爆米花笑喷出来。 这些男人啊，不管是何方神圣，只要陷入了爱情，统统一样很好操弄。看来，也只有何黛希那小鬼，能让曾经是mi6最强悍的坏小子，化身成控制狂老爸啊…… 手机在皮包里反复震动，坐在门边第一个桌次的何黛希，放下手里那杯热拿铁，翻开皮包取出手机。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选择将手机放回皮包里，不予理会。 七点零五分，杜麦斯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手里提着一只公文包，悠哉赴约。 「抱歉，迟到五分钟。」杜麦斯毫无歉意的说道。 「不要紧，我也刚到。」何黛希生疏客气的回应。 杜麦斯没有多说废话，随即打开公文包，取出一迭老旧的照片递过去。 何黛希接过照片，镇定的丽颜瞬间刷成死白。 照片里尽是不同肤色人种的少女，她们有的衣着整齐，有的仅着内衣裤，身下的场景一模一样，倶是在相同的一张大床上。 「这是什么？」何黛希冷着脸瞪向杜麦斯。「你在跟我开什么变态玩笑吗？」 杜麦斯面带微笑的说：「这不是变态玩笑，你继续往下看就明白了。」何黛希忍住反胃感，沉住气继续翻看照片。 然后，她在某一张照片里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v第二十五章[12.14] 那是她，十四岁的她。 刹那间，何黛希一窒，抽出那张照片，仔细端详，体温迅速自指尖褪去。 杜麦斯捡起散落在桌上的照片，将照片迭齐，重新收回公文包里。 「这样你应该清楚了？这些女孩包括你，你们都曾经是『费雪的花』。」 「……费雪？」 何黛希心口一悸，感觉这个名字既陌生也熟悉。 杜麦斯又从公文包里取出另一张照片，一个模样还算英俊的东欧男子跃然于上，尽管西装笔挺，却难掩一身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气息。 「他曾是罗马尼亚最伟大的毒枭，欧洲有大半毒品与红灯区都掌握在他手中，无数的欧洲各国政要，都曾是他投资酒店的座上宾。」 杜麦斯用着褒扬与赞叹的口吻，介绍起曾被国际组织列为红色警戒的大毒枭。 何黛希听着，寒意悄然爬上脊骨，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照片。 「你，daisy，你曾经是费雪亟欲栽培的女杀手。」 杜麦斯话锋一转，将话题重点摆回她身上。 「你的父母是当年二战移民的越南华裔第二代，因为投资失利而将你卖给了人口贩子抵债，你被费雪的女特务买下，跟其他的女孩一起接受培训。」 何黛希娇颜苍白，浑身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恐惧如潮水涌来，她从没想过，自己苦于寻觅的那段过去，竟是如此不堪。 「这不可能！」 她像每一个无法承受真相的人们一样，发出拒绝相信的虚弱反驳。 「我知道，一时之间你无法相信，但你应该不可能对那一切毫无印象吧？」杜麦斯直盯着她的表情，盼能从她脸上窥得些许端倪。 「我知道你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情，但对于那些曾经发生在身上的事情，人们怎么可能毫无印象？我相信这些年来，你一定曾经回忆起某些片段。」 美眸浮现一丝慌乱，何黛希无法开口辩驳，只因她确实曾在各种幻象中，看见自己在某些黑暗的房间里，穿着轻薄暴露…… 「我想，这个男人你一定不陌生。」杜麦斯边说，边从公文包取出另一张男人的照片。 仅只一眼，何黛希整个人震慑住。 最后一丝血色，从那张娇颜褪去，宛若凋零的蔷薇。 照片里的男人一袭笔挺西装，年轻俊美，尽管背景是一片绿色墓圜，男人低头点着烟，看不清全貌，但仍能从脸部轮廓认明身分。 蓝狄恩。 照片里的蓝狄恩，至少比现在年轻上十岁。 亦如在她的幻象中曾经出现的他，年轻俊美，一身浪荡不羁的气息。 「这个男人名叫dean，是过去英国第一大黑帮的成员，更是该黑帮首领最信任的左右手，那些黑帮人士都称呼他叫『蓝星』，那是他的绰号。」 浑身血液逐渐冻结，何黛希僵坐在位子上，彷佛遭受整个世界的背叛。 「你应该认得他吧？」杜麦斯自顾自的往下说道，「当年费雪为了能顺利进入英国的毒品市场，辗转找上蓝星，透过收买这个男人，成功赢得了黑帮大老的同意，费雪的毒品才能成功进入英伦地区。」 「蓝星跟这些照片又有什么关系？」 何黛希发出被紧紧掐住颈子似的细弱声嗓。 「你不记得吗？」杜麦斯试探性的反问：「这些照片全是出自他之手，难道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何黛希瞪着杜麦斯，良久僵硬不语。 过多一时无法消化的打击，已经夺走了她的思考能力，她甚至不敢回想那些幻象，就怕会一一验证杜麦斯所说的话。 「费雪为了拉拢蓝星，费了不少功夫，知道蓝星喜欢未成年少女，总是挑选那些尚在培训阶段的女孩们，让蓝星能尽情的拍摄。」 杜麦斯停顿了一下，改用嘲讽的口吻说：「据说蓝星是性无能，所以他有拍摄色情照片的特殊嗜好，为了满足蓝星的癖好，费雪甚至愿意将自己最满意的女孩交给他。」 何黛希眼前又浮现那个幻象。 阴暗且充斥着烟味的房间里，她坐在一张大床上，手足无措的望向角落。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一个手中握着相机的男人坐在那儿，半张脸庞隐没于黑暗，神情看不清是正是邪…… 何黛希低垂眼眸，凝瞪手里那张照片，看着十四岁的自己，在镜头前展露不属于该年纪的娇媚。 这一刻，她所相信的世界，已然崩塌。 她终于明白，为何蓝狄恩会劝她不该挖掘过去，更明白养父母为何亟欲隐瞒她的过去。 他们都是帮凶！养父母跟蓝狄恩一定脱不了关系！ 清楚看见何黛希脸上升起的怒气，杜麦斯继续火上添油。 「现在，你应该很清楚，这个蓝星不是个可靠的家伙，他才是你应该小心远离的变态家伙。」 「这个蓝星现在人在哪里？」何黛希沉住气提问。 杜麦斯眼神闪烁一下，回答：「据说他死于一场黒帮内斗，目前下落不明。」 闻言，何黛希不动声色的假装惊诧。 看来，杜麦斯这些人并不晓得蓝狄恩还活着，而且人就在台湾……但杜麦斯是怎么找着她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台湾？还有，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离开罗马尼亚？」稳住心绪，何黛希开始挖掘更多疑点。 杜麦斯不慌不乱的答道：「当年蓝星看中你，想把你带走，费雪不肯，他打算把你留下来当作压制蓝星的筹码，所以蓝星夜袭了费雪的住所，强行将你带走。后来因为这件事，费雪与蓝星正式拆伙，费雪转而收买起其他黑帮高层……然后就像我刚才说的，蓝星死于一场黑帮内斗。」 「当时的费雪没有继续追查我的下落？」何黛希总觉得他这席说法破绽百出。 「蓝星用他的方式补偿了费雪，所以费雪就不再追究，但也不再信任他。」 「什么方式？」何黛希执着追问。 「这已经不重要了。」杜麦斯神态显露几分不耐烦。「蓝星那家伙已经死了，况且，这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情，没有人想知道太多细节。」 「可是我想知道。」何黛希刁钻的强调。 杜麦斯冷冷看她一眼，忍住想咒骂的冲动，抬手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冰咖啡，然后才接着回答。 v第二十六章[12.19] 「这么说吧，费雪身边不缺你这样的女孩，甚至永远会有更好的，当初蓝星把你带走，让费雪真正不高兴的，是自己的地盘遭人侵犯，所以才会跟蓝星杠上，后来蓝星八成是怕费雪继续追查你的下落，于是主动找上费雪，以两枪交换你。」 「两枪？」何黛希心口不可抑止的颤跳。 「蓝星很聪明，他知道当时费雪暂时无法与他切割，所以费雪不可能杀他，那两枪只是打在他肩上，让他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当作警告罢了。」 听着杜麦斯毫无感情的说法，何黛希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于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台湾，那是因为三年前费雪已经遭国际刑警逮捕，我们这些誓死追随他的人，虽然侥幸逃过追缉，但我们一直想着恢复费雪昔日打造的王国，所以我们开始寻找起过去曾为费雪所用的人，包括你们这些曾经接受过特训的女孩。」 何黛希终于明白杜麦斯这群人是什么来历，这群人根本是国际级罪犯，是她不该招惹的人。 何黛希开始撇清关系，「我在十四岁那年就离开了罗马尼亚，我能帮上你们什么忙？况且，我对于曾经在罗马尼亚的一切，都已经记不起。」 杜麦斯收起一派轻松的笑容，说：「你能帮的忙可多了。当年费雪的女孩们，曾经帮着费雪向政客们行贿，那些政客名单都在你们这些女孩的手里。」 何黛希脸色苍白的再三强调：「我不记得那些事……就算曾经发生过，我也毫无记忆，你找错人了。」 杜麦斯笑了笑，放下手里已经见底的咖啡杯，说：「我们查过你在美国的病历，听说你当初是因为精神创伤才会失去记忆，能够帮助你恢复记忆的最好方式，我想就是重返旧地，让你把想遗忘的记忆唤醒。」 瞪着杜麦斯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何黛希头皮发麻，握紧皮包便想走人。 「我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的。」 「你当然会。」 杜麦斯无比肯定的说道，接着便缓缓打开公文包，顺着大敞的公文包，何黛希看见里头躺着一把冰冷的黑色金属物品。 何黛希一窒，心慌抬眼，对上杜麦斯阴冷的笑容。 「你打算在这种地方开枪？你应该很清楚，台湾是个小地方，我记得没错的话，两个街口外就有一间警察局，只要你把枪掏出来，没多久就会有警察过来逮捕你。」 「我知道，但是在警察过来之前，我可以先开枪杀一两个人，别担心，这一两个人绝对不是你，因为你很重要，还不能死。」 杜麦斯将手伸入公文包，来回抚摸着那把枪，那面带微笑的表情令何黛希反胃作呕。 「但是，恐怕咖啡馆里会出现几个倒霉鬼，他们将因为你的不配合而丧命，而你应该要知道，我拿的是美国护照，在我背后的势力，台湾政要惹不起，只要买通这些政客，我一样能顺利偷渡离开。」 杜麦斯是有备而来的！ 何黛希总算明白，她设下的安全防线，对这些国际罪犯而言，根本只是小孩子把戏，他们不在乎在大庭广众之下开枪杀人，更不把台湾这个国家的法纪放在眼底。 「你看，刚才帮我们送咖啡的服务生如何？」杜麦斯的目光在咖啡馆里巡视起来，嘴上的笑嗜血残忍，没有半点玩笑意味。 恐惧在心底蔓延，何黛希顺着杜麦斯的目光，望向正在送餐的年轻服务生。 她无法想象，此时咖啡馆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她而伤亡…… 「角落那桌情侣也不错，这个角度非常适合我瞄准他们的头。」 杜麦斯已经开始用言语模拟起各种开枪过程。 何黛希颤抖着扬嗓：「你想带我去哪里？」 「罗马尼亚。」杜麦斯毫不啰嗦的为她解惑。 「我得回家拿护照。」何黛希机智的说道。 「不需要。」彷佛洞悉她想逃脱的想法，杜麦斯果断驳回，「直接搭船到菲律宾，我的私人飞机就停在菲律宾。」 寒意再次爬上后脊，至此，何黛希很清楚眼下局面她已经逃不掉。 她当然能逃，甚至可以立即起身夺门而出，安然无恙的离开此地。 但咖啡厅里这些无辜的人，将会受她牵连，遭受杜麦斯的报复性扫射。 「如何？你要乖乖配合，还是让几个倒霉鬼因你而死？」 面对杜麦斯残忍的询问，何黛希仰起苍白的丽颜，纤手捏紧了皮包，然后平静的站起身—— 「放过其他人，我愿意配合。」 shit。 心中咒骂一声，蓝狄恩第n次按下结束通话键，转过身看见安杰拉捧着一盘牛排走进客厅，俊脸登时一沉。 「我不记得冰箱里有这样的东西。」他严酷的眼神落在那盘冒着热气的牛排上，彷佛盘子里的那块肉是某种洪水猛兽。 安杰拉愣了下，吐了吐舌头。「抱歉！我忘了你是素食主义者。这两天没事干，我到附近的超市逛了一圈，就买了一些肉回来……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些肉跟你的食材混在一起。」 蓝狄恩冷冷横了那块牛排一眼，眼中尽是嫌恶，他将手机插入口袋，走向玄关，取下挂于墙钉上的车钥匙。 「你要上哪里找人？你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安杰拉不解的追出来。 「你觉得我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大海捞针？」蓝狄恩淡淡反问。 安杰拉恍然大悟。「你在小鬼身上装了追踪器。」 蓝狄恩没有否认，只是抛下一句：「楼下有任何动静，立刻跟我联络。」安杰拉点了点头，正欲回应，屋内忽尔响起手机铃声。 蓝狄恩的背影一顿，折返回屋，从卧房里接起另一支手机。 「狄恩，事情不太对劲。」线路彼端传来何威利严肃的声嗓。 「她人在哪里？」蓝狄恩劈头就问。 「我不确定。刚才我拨电话给黛希，跟她确认明天的接机时间，她竟然说她临时要出国一趟，要我们暂缓来台湾。」 闻言，蓝狄恩脸色丕变。「我得开启追踪器定位她的位置。」 「我跟玛丽会询问最快的班机，立刻赶过去台湾。」报告完毕，何威利主动收线，不占用蓝狄恩的时间。 蓝狄恩收了线，回到客厅沙发上，打开笔电，开启追踪定位。 安杰拉捧着牛排绕到沙发后方，与他一同盯着笔电屏幕，看着正在电子地图上闪烁的红点。 「看这个地形应该是去港口，难不成她去看海了？」安杰拉指了指屏幕。蓝狄恩别过脸，冷冷瞥她一眼。「你吃完了没有？」 安杰拉张嘴松开牛排，一脸尴尬。「呃，差不多了……」 「穿好衣服，跟我出门一趟，我需要你的帮助。」 蓝狄恩转回脸，设定好手机里的定位系统，将笔电最后接收的位置传至手机。 v第二十七章[12.24]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安杰拉听出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扔下那盘牛排，回客房换上利落的衣裤，打开登机箱，从夹层里抽出一把迷你手枪。 她寻思半刻，离开客房，将迷你手枪交给了蓝狄恩，说：「我想，你应该会需要这个。」 蓝狄恩睐向安杰拉手里的迷你手枪一眼，然后伸手推开，婉拒了她的好意。 「如果你觉得我用得上这个，那你真的太看不起我。」 闻言，安杰拉失笑，将手枪藏进腰间的束带里，尾随蓝狄恩的身影离开大厦。 看来，今天将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第六章】 入夜，星光在基隆海上烁灿闪亮。 停泊着货船与渔船的港口，一艘准备启航的私人高级轮船格外引人注目。何黛希被杜麦斯押进船舱内部的大厅里。 一踏入上层船舱，彷佛置身于高级饭店一般，内部装潢豪华气派，里头甚至还设置了一个小赌场与酒吧。 「请坐。」杜麦斯说着，将何黛希往环绕成半圆形的牛皮沙发推去。何黛希跌坐在沙发上，冷眼看见杜麦斯放下枪，转身前往酒吧斟了杯威士忌。 何黛希死死盯着桌上那把枪，随后飞快瞄了一眼有段距离的杜麦斯，在心中盘算片刻后，她伸手捞过手枪，起身朝着来时的船舱入口奔去。 砰！ 她在入口处撞上一堵巨墙，当下往后跌坐在地，手枪顺势从手里滑出。 一名肤色黝黑而且体格高大的东欧男人，宛若一面人肉巨墙阻挡在入口处，鄙夷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 「麦斯？」东欧男子先喊了一声，随后用罗马尼亚语咒骂起来。 何黛希庆幸自己听不懂男子说的罗马尼亚语，只因单凭那名男子瞪视她的眼神，便不难猜出男子的咒骂会有多不堪入耳。 杜麦斯握着酒杯走来，先一脚踩住地上的枪，随后将酒杯往何黛希那方砸去。 酒杯在何黛希身侧的地上摔碎，玻璃碎片霎时迸射开来，何黛希下意识尖叫，抬起双手护住自己的脸蛋。 尚未回过神，下一刻，她的发丝遭人往后一揪，头皮传来疼痛感，被迫仰高划破一道浅浅血痕的美丽脸蛋。 「你以为你能逃去哪里？」杜麦斯又加重手劲，将她的发丝揪紧。 何黛希紧蹙秀眉，痛得脸色发白，死命咬住下唇，不许自己喊出声。 杜麦斯冷酷的瞪着她，说：「当初要不是蓝星带走你，你本应该还在罗马尼亚，成为费雪最得力的女杀手，那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疯子。我根本不记得那些事了。」何黛希睁着美眸，冷冷回应。 「我保证，只要回到罗马尼亚，回到当初你受训的地方，你很快就会恢复那些辉煌的记忆。」 语毕，杜麦斯松开了手，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一把抓起手臂，将她从地上拖起来，重新拉回沙发上，并且警告性的瞪了她一眼。 杜麦斯扭头，用罗马尼亚语向东欧男人命令：「开船吧！」 看着东欧男人转身离开船舱，何黛希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扑灭了。她面如死灰，一路上压抑下来的恐惧，倾巢而出，将她淹没。 不会有人知道她在这条船上。 与养父通完电话之后，杜麦斯便没收她的手机，所有来电全由他过滤，与养父通话的过程中，杜麦斯更是将枪顶在她腰侧，全程监视。 当杜麦斯问起蓝狄恩的来电时，她随口掰了一个疯狂追求者的谎言，否则她真怕杜麦斯这群人会发现蓝狄恩的下落。 但……找上他又如何？假使杜麦斯所言属实，蓝狄恩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甚者，蓝狄恩比这些东欧毒枭要来得更可怕。 他是英国黑帮分子，又有恋童癖，拍下这些少女的色情照片……老天，她真的无法相信这一切！ 尽管心底隐约猜得出来，蓝狄恩的来历肯定不单纯，但她从没想过，他的不单纯是关乎病态这方面的。 假使说，她真的是毒枭用来收买蓝狄恩的一份礼物，他为何还要把她从毒枭手里带出来？甚至还为她挨枪……这一点也不合理。 她发现杜麦斯的说词有真有假，至于哪一部分是真，哪一部分是假，她心中没有底，只有无尽的猜测。 她很希望关于蓝狄恩是英国黑帮，又有特殊癖好这些说法全是假的…… 但那些照片与她的幻象，又该作何解释？ 假使，蓝狄恩真是杜麦斯口中的变态，他多的是机会对她下手，为什么他坚持不碰她？甚至只将她当作孩子看待。 慢着，将她当作孩子？思及此，何黛希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莫非他真有恋童癖？所以他才会将她当作孩子？ 不对不对！这样说不通！ 他没必要屈就于她，她怎么看都不是个孩子了，他若真有特殊癖好，大可以透过非法管道去找其他的女孩。 照片呢？这个证据赖也赖不掉，况且她曾在幻象中看见他手持相机。 所有的谜团，只有蓝狄恩能为她解开，然而，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没有人知道她被押来基隆海上，更没有人知道她在毒枭的船上，她彻底失去与外界联络的工具，她只能任由这些人摆布。 「只要你乖乖配合，没有人会伤害你。」 何黛希扬眸，看见杜麦斯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她没有任何响应，只是低垂眼眸，看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杯，表情一片木然。 「你知道吗？」见她铁了心不搭理自己，杜麦斯故意在她身旁落坐。 何黛希面无表情的往另一侧挪动，不愿与杜麦斯靠得太近。 杜麦斯笑了笑，不当回事，说：「我们曾经在罗马尼亚见过一面，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何黛希明显僵了一下，却不愿让杜麦斯如愿，只能忍住回话的冲动。 她不想再随杜麦斯的言论起舞。 他说的话，无从判断真假，却难免会影响她对事情的判断力。 「那时我才二十一岁，刚刚进入费雪身边做事，并不被看重，只被分派做些无关紧要的事，例如，把不重要的女孩送往各地红灯区，或是接送那些女杀手前往各地接待费雪的客人。」 v第二十八章[12.31] 何黛希不受控制的想象起那些情景。 那些无助的女孩们，出于各种不同的原因，被送到那群恶魔的手里，遭受无情的蹂躏与糟蹋。 她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只因她无法想象，她曾经也在那些女孩的行列之中，并且经历过这一切非人遭遇。 「费雪很喜欢你，所以对你的训练也格外放水，因为你很听话，但是你的眼神又不愿意降服，矛盾挣扎的模样，很讨费雪的欢心。」 「……听起来这个费雪才是真正的变态。」何黛希别过脸，冷冷吐槽。 「你应该感到荣幸。」杜麦斯严厉的纠正，「你根本不晓得费雪有多么重要，又有多少人必须仰赖他活下来，他给了大家不一样的生活，给了大家不同的选择。」 「什么选择？从正常人变成毒枭？」何黛希冷笑嘲讽。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运作的。好人有好人生存的方式，坏人也自有一套生存法则，我们原本都只是无名小卒，多亏了费雪，我们才能拥有今天的一切。」 听起来这个杜麦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他们干的全是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们这些人却以此为荣，甚至认为这是改变他们人生的最佳快捷方式。悟透这一点，何黛希心底越加发寒。 因为她清楚，如杜麦斯这样的人是理智型犯案，早已模糊了是非对错的界线，毫无教化的可能性。 「因为费雪的青睐，你才能躲过很多皮肉伤，甚至从一开始就送给蓝星，而不是那些脑满肠肥的政客官员。」 何黛希回道：「按照你的说法，蓝星是个变态家伙，费雪把我送给他，不是让我的下场更凄惨？」 杜麦斯嗤笑，「你还不懂吗？你是因为蓝星才得以保住贞操，正因为你是处女，而蓝星也只要处女，费雪才会把你送到他房里。」 闻言，何黛希狠狠一窒。 是，她没考虑到这一层。坦白说，过去她对于性始终怀抱着一种莫名恐惧，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跨不过去心底那道坎，因此羞于与任何人讨论。 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她的恐惧其来有因。 「你们如何肯定蓝星是性无能？也许……也许他已经碰过我。」 「每个进去过他房间的女孩，出来后依然完好如初，我想这应该不可能是巧合吧？」杜麦斯满脸嘲讽。 何黛希沉默不语。 「所以你应该对费雪心存感激。」杜麦斯理所当然的说道。「若不是费雪对你的特别关爱，当年你可不会这么好过。」 「既然费雪将我送给了蓝星，为什么他不能自由的带走我？为什么他还得挨枪？」 何黛希实在无法理解，这批人之间的利益关系是如何运作。 「我想，你八成是误会了，或者是我的表达有误，让你误解。」 杜麦斯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威士忌，语气轻快惬意，好似嘴里说的是某个笑话。 「那些女孩都是属于费雪的财产，她们或许会被当作礼物送给某些人，或者被用来收买某些重要人物，但她们绝对不属于任何人，这些女孩的去留都掌握在费雪手上，只有他点头，这些女孩才能离开。如果有人想要这些女孩，那还得看费雪同不同意，他可不会随便将训练好的女孩拱手送人。」 闻言，何黛希心头一阵颤栗。 所幸这个大毒枭已经落网，否则不知还有多少女性会遭受这些地狱般的遭遇。 「你们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何黛希试着以理性方式说服杜麦斯，开始柔性劝说。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才十四岁，况且你也说我只接触过蓝星，你们要的政客名单，不可能在我手上，就算从前有，现在的我已经遗失那段记忆。」 杜麦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你觉得我们这群人会吃饱没事干，大费周章跑来台湾把一个不相关的人绑走？」 何黛希一怔，肾上腺素开始飙升，心跳跟着加速。 「当年蓝星带走你的时候，你从一个女孩手里拿走了名单备份，你虽然年轻，但是非常聪明，我想，你八成是盘算着如果真能成功逃走，准备拿那份名单跟警方交涉，寻求警方的庇护。」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何黛希反问。 「前不久我跟当年把备份名单给你的女孩见过面。」杜麦斯面露诡谲微笑，令人头皮发麻。 「那个女孩呢？她怎么样了？」何黛希强装镇定的追问。 「她很有骨气，不愿意跟我们合作，很不幸地，她在逃离我们的过程中，因为我们的某些失误，所以被牺牲掉了，我只好把目标转到你身上，倘若她愿意乖乖配合，其实我们根本用不上你。」 杜麦斯露出一点也不遗憾，反倒充满幸灾乐祸意味的笑容。 何黛希呼吸急促，恐惧中夹杂着愤怒的娇吼：「你们有病！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名单！我们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地狱，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你究竟对那个女孩做了什么？」 杜麦斯笑了笑，正欲开口，远处蓦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笛声，徐缓航行中的轮船明显减缓航速。 「搞什么鬼……」杜麦斯皱起眉头，放下酒杯起身步出船舱，留下愤怒未平的何黛希。 杜麦斯步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发现船舱外的探照灯大亮，刚才那名东欧男人正快步走来。 「为什么停下来？」杜麦斯不悦的问起东欧男人。 「有一辆海巡小艇在后方鸣笛，我们得想办法混过他们的盘查。」东欧男人领着杜麦斯来到船尾，指向正全速朝这方靠近的一艘海巡小艇。 杜麦斯脸色瞬变，用罗马尼亚语咒骂了几句，接着转头吩咐东欧男人。 「我来应付这些警察，你把里面那个女人带去房间，记得把房门锁上，给我坐在门外，绝对不能让她从你面前离开。」 东欧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入内，来到何黛希面前，用手势示意她起身。何黛希警戒的站直身，顺从的跟随东欧男人离开船舱，来到船舱下层，下层的格局仅留一条长廊当走道，左右两侧是一间间套房。 「进去。」东欧男人停在长廊尽头，用一串钥匙打开其中一扇房门，然后退至一侧，用英语命令她进入房间。 何黛希浑身寒毛直暨，停在长廊中央，同样以英语提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闭嘴！进去！」东欧男人暴躁的命令着。 何黛希瞪着男人好片刻，随后转身就跑，东欧男人愣了数秒，在她身后爆出几声咒骂，即刻奔跑追上。 何黛希奔至甲板上，左右张望着，寻觅起可以躲藏的地方。 「抓住她！」东欧男人从船舱下层追上来，同时大声示警。 看见船另一头有数道人影窜动，何黛希无路可逃，只能选择躲回船舱上层。 她绕过方才的大厅，躲进小酒吧里，缩在吧台下方，顺手抄了一瓶酒防身。 「把她找出来！」 何黛希听见东欧男人高声咆哮，大厅里满是杂沓的脚步声。 v第二十九章[01.07] 她心跳加速，呼息短促，双手握紧那瓶红酒，脑中一片空白，全然无法思考。 「她在这里！」 何黛希猛然抬起苍白脸蛋，看见一名同样有着东欧面孔的年轻男人，身子横过吧台上方，正好看见缩在底下的她。 她不假思索站起身，举起手中的红酒便往男人头上砸去。 哐啷！ 酒瓶应声破裂，红酒混着血液从男人头顶流淌下来，紧接着倒落在吧台上。 何黛希趁乱奔离吧台，却被两名男人挡住去路。 她手边已经没有防身之物，只能转开身往另一方向奔去，试图找寻下一个躲藏之所。 「东尼，出来！」蓦地，船舱外头传来杜麦斯的咆哮声。 何黛希怔了怔，停住动作，看见那帮追着她跑的东欧男人，瞬间全撤离了沿抢。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才会顾不上她。何黛希心思敏捷的想道。 于是她又抱了一瓶红酒防身，小心翼翼离开船舱。 一踏出船舱，她愣住，先前将整艘船照亮的探照灯已暗下，外头一片漆黑，她的瞳孔收缩着，正在努力适应这片黑暗。 霍地，甲板远处传来吆喝声，甚至混杂着几声枪响。 她被骤响的枪声吓了一跳，当场缩身在原地蹲下。 当她稳住情绪，重新站起身，正欲迈开步伐时，脚下冷不防地一阵打滑。她低头望去，就着上层船舱透出来的幽微光线，看清脚下踩着的那滩鲜红血迹。 她心下惊惶，别开眼望向他处，努力寻觅起出路。 这是在轮船上，常理判断应该会有救生艇，想离开这里只能倚靠救生艇，否则别无他法。 何黛希摸黑行走在甲板上，寻找起救生艇，蓦然，前方几道人影窜动，她一窒，准备转身逃开。 「daisy？」清脆的女声喊住了她。 何黛希愣住，停住脚步，还未转过身，安杰拉已绕至她面前。 安杰拉一身黑色紧身衣裤，长发扎起马尾，表情轻松的望着她。「太好了，我正想去找你。」 何黛希惊愕，好片刻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杰拉抓起她的手便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回答着：「现在没时间解释，等我们上船再说。」 何黛希心中一紧，反手挣脱了安杰拉，满脸戒备的瞪着她。 对上何黛希质疑的目光，安杰拉并不意外，只是眼下当真没时间解释。 「你跟那些人是一伙的吗？」何黛希开始揣测起各种可能性。 没有人知道她在这艘船上，蓝狄恩的朋友怎会出现在这此？ 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与杜麦斯是同伙。 「老天！我真的没时间跟你解释，如果你还想活命，那就跟我走吧！」 安杰拉是行动派，最恨关键时刻啰嗦一堆，她重新抓起何黛希的手往前走。 何黛希不从，她使劲甩开了安杰拉的手，转身朝反方向奔跑起来。 「daisy！」安杰拉惊喊。 何黛希在黑暗的甲板上奔跑起来，途中，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拉住她，硬是将她拖入暗处。 「啊！」她放声尖叫，下一刻却遭另只大手紧紧捣住嘴巴。 她被锁进一座坚固的胸膛里，能清楚听见身后男人起伏的呼吸心跳。 一股熟悉的尼古丁气味钻入鼻间，唤醒了她体内的熟悉感。 「安静。」 耳后传来蓝狄恩略带沙哑的低沉声嗓，何黛希整瞬间放松下来。 然而下一秒钟，关于杜麦斯曾说过的那些骇人听闻，又在她的脑海中盘桓不去。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她试着冷静下来，弄清楚这一切。 「我在你的手表与手机装了追踪器。」蓝狄恩也不打算隐瞒，答得干脆。 「你真的是他们口中的那个蓝星？」 蓝狄恩沉默数秒，回道：「那些家伙还说了什么？」 杜麦斯的那些话被坐实了，何黛希不由得浑身直打冷颤。 「我曾经是被家人卖给毒枭的童妓，毒枭把我送给了你……原来蓝星是英国黑帮的大老副手，还是一个性无能的恋童癖。」 何黛希无比绝望的道出这串事实。 蓝狄恩再次沉默。 而这份沉默，几欲使她窒息死去。 「……你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吗？」她艰难地吐嗓。 「等我间得发慌的时候。」身后传来蓝狄恩的自嘲。 「所以，那些人说的全是真的？」 她转过身，黑暗中灿灿发光的美眸，紧盯住同样一身黑色衣着的蓝狄恩。蓝狄恩面无表情，眸光复杂的回望着她，而后又望向她身后的安杰拉。 「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我们现在就得离开这里。」安杰拉不悦的发出警告。 蓝狄恩颔首，拉起何黛希的手随安杰拉一起离开。 何黛希脑中一片空白，耳畔闹哄哄的，就这么任由蓝狄恩带领她奔走在甲板上。 他没打算解释……这代表什么？莫非杜麦斯说的话全是属实？ v第三十章[01.12] 「站住！」 甲板另一头赫然传来杜麦斯的怒吼。 这一头，安杰拉已经拿出一条带钩的绳索，手势利落地套上何黛希的腰间，并指引她从一座绳索搭起的逃生梯往下爬。 何黛希站在船尾往下看，发现以绳索搭起的逃生梯下方，是另一艘海巡小艇，那个名叫阿坤的大个儿，站在甲板上等候接应他们。 「别担心，我会接住你的！」一反先前吊儿郎当的态度，此时的阿坤看上去严肃而戒慎。 不只是阿坤，几张熟面孔陆续从小艇船舱里探出脸来。那些人全是曾在搬家公司打过照面的搬家工人。 这一瞬间，何黛希恍然大悟。 原来，那些搬家公司的工人，并非泛泛之辈，很可能是与蓝狄恩的过去有关联的特殊分子。 「你惧高吗？」安杰拉焦灼地问道。 何黛希仓皇撇首，一脸彷徨地望着安杰拉与蓝狄恩，她正在想，她究竟该相信谁？又还能相信些什么？ 彷佛看出她眼中的挣扎，蓝狄恩上前将她抱起，强逼她爬上那座摇晃的绳索梯子。 「你干什么？！放开我！」何黛希惊恐的白着脸尖叫。 「你没有惧高症，你只是害怕我们会伤害你。」蓝狄恩早已洞悉她的心思。 何黛希瞠大美眸，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个男人。 「孩子，我们真的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你快下去吧！」 安杰拉无奈地劝告，那表情活似何黛希是一个无理取闹的顽劣孩童。 何黛希痛恨安杰拉此时的神情。 她是彻底被排除在外的人，她甚至无法判断哪一方是好人或坏人……抑或，他们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人。 仓皇间，一声枪响蓦然迸发，安杰拉与蓝狄恩躲了开来，何黛希失足滑落下来，本能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绳梯。 「daisy，你要跟一个恋童癖的变态走吗？你确定这是最好的出路吗？」 杜麦斯嘲笑的声嗓由远处飘来，何黛希紧抓住绳梯的双手正在发抖。 「daisy，别听他的，如果你相信dean，那么你就会明白他不是那家伙口中的那种人。」 安杰拉探出头来，朝着整个人悬挂在绳梯上的何黛希信心喊话。 「快点下去！他们会接住你。」 何黛希仰起脸，茫然而恐惧。「狄恩呢？他在哪里？」 砰！ 甲板上再次传出枪响，何黛希看见安杰拉转开身去，同时破口大喊着蓝狄恩。 何黛希一凛，握在绳梯上的纤手一个松脱，脚下跟着打滑，整个人瞬间往下坠落—— 「daisy！」 坠落的瞬间，她看见蓝狄恩重新出现在船尾，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庞，此时因担忧而阴郁扭曲。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是在乎她的。 只是，她想知道，她与他的过去，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何黛希呈现一条直线，坠落在轮船与小艇之间的海洋。 哗啦！ 冲破水面的那一刻，海水如同千万根针剌穿透肌肤，她感觉浑身冰冷而麻木，绝望占领了她的身心。 她不怕水，她本就擅长游泳，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方才悬在绳梯上方时，她的双脚更因过度用力而抽筋…… 水中的丽颜痛苦地皱起，何黛希试着摆动双脚，抽筋的小腿却不听使唤。 她只是持续往下沉，沉入幽暗冰冷的海水里。 她闭上被海水剌痛的双眼，坠入深海的同时，意识被卷入另一个记忆漩涡。 「艾美。」 十三岁的艾美，套着短背心与牛仔热裤的纤长身躯，透着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韵味。 她仰着甜美的脸蛋，兴高采烈的拎着行李离开轿车后座。 艾美的父母下了车，来到她面前，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眼神流露出浓浓悲伤。 她不解的瞅着父母，用着流利标准的英语问道：「你们怎么了？我只是去参加夏令营，一个月后就会回来。」 父母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拉起她的手兀自往前走。 身为越南华裔第二代的父母，承接了上一代在唐人街的餐厅，然而美国生活大不易，近年来房租不断上涨，父母只好将餐厅结束，转而投资其他小生意。 父亲几次投资失败，不仅赔上存款，甚至还向专门放高利贷的黑帮借了一笔钱，如今利息加总，数目可观……这些全是十三岁的艾美，悄悄躲在楼梯口从父母口中偷听来的。 后来，父母争吵的次数逐渐增加，黑帮分子也来过家里闹了几次，父亲为了还债，竟然同意协助黑帮运毒，甚至在运毒的过程中染上毒瘾。 几天前父亲在家中毒瘾发作，发狂一般在地上打滚，母亲带着她离开家，前去求助那些黑帮分子。 黑帮分子告诉母亲，父亲虽然已把旧债还清，却因为毒品而欠下数目更惊人的新债务。 那些黑帮分子边说边打量在门外的艾美，随后将母亲带入屋内，不让艾美听见他们的交谈过程。 艾美害怕极了，但她更担心母亲，所以她强迫自己死守在门边，一动也不动的盯住母亲，生怕那些黑帮分子会对母亲不利。 但显然她多心了。 母亲与黑帮分子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些人给了母亲一迭钞票与毒品，母亲一边哭泣一边收下钞票与毒品，然后转身牵着她的手返家。 几天之后，原本四分五裂的家，又恢复过去在唐人街时的模样，父母恩爱如昔，对她宠溺疼爱，先前那段日子彷佛只是一场恶梦。 前两天学期正式结束，进入暑假，父母替她报名了一个夏令营，于是她兴奋的收拾好行李，等着前往夏令营度过一个美好的暑假。 今天，父母带她前往夏令营的路途上，情绪异常低落，对于她一路上的聒噪不休毫无反应，她只能暗自纳闷着，两人是不是又吵架了？ v第三十一章[01.16] 抵达父母为她报名的夏令营现场，父母竟然迟迟不愿下车，直到她主动拎着行李下车，两人才肯挪动脚步。 当父母领着她来到一处位于邻镇郊区的别墅前，她直觉不太对劲，不停撇首询问起父母。 「你们是不是弄错地方了？夏令营怎可能会在这样的地方举办？」 父母不发一语，不顾她本能的抗拒，硬是将她带进那幢别墅里。 装潢华美的别墅里一片昏暗，几个身着西装的男人与一个美艳的女人正在谈话，他们简朴平凡的一家人，彷佛误闯兔子洞，来到另一个格格不入的异世界。 那名美艳的金发女人率先发现他们一家人的到来，她踩动脚上那双红色高跟鞋，缓缓来到他们一家三口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金发女人在艾美面前蹲下来，扬起甜美笑容柔声发问。 艾美不安的左右觑视父母，父母却不曾看她一眼，只是表情僵硬的直瞪着女人。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金发女人伸手牵过艾美发凉的小手。 「你要做什么？」艾美抗拒着，没哭没闹，只是冷静的盯着女人。 艾美超脱年纪该有的冷静，引起金发女人的格外关注。 「你很特别。」金发女人赞许地说道。 通常那些被带来的女孩，多是哭闹不休，抵死抗拒，唯有这个女孩不吵不闹，只是冷静发问，甚至能直视她的双眼。 艾美不明白为何女人会用着打量货品的眼神看待自己，她用力抽回被女人握住的小手，转而抱住母亲。 「妈，我们走错地方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出于一股奇异的直觉，艾美只想快点离开这幢诡异的房子。 金发女人收起笑容，望向艾美的父母，说：「她的资质不错，我可以多付 给你们十万元。」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艾美愣了愣，抬头望向母亲，赫然发觉母亲脸上全是泪痕，她又望向另一侧的父亲，父亲同样红着眼眶。 「妈？」十三岁的年纪，懵懵懂懂，却也并非无知，这一刹那，她似乎从大人们的表情领悟了些什么。 「留下她，离开吧。」金发女人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话声方落，女人身后的那几名白人大汉随即上前，将艾美的父母架离大厅。 目睹此景，艾美这才被逼出恐惧的泪水，正欲追上遭架离的父母，金发女人却一把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放我走！」艾美甩头朝着女人哭喊。「我要跟我爸妈一起离开……我要离开这里！放开我——」 金发女人脸上不见一丝怜悯，只有满意的微笑。 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艾美的发顶，举动看似温柔可亲，下一秒却狠狠刮了艾美一个巴掌。 啪！火辣辣的巴掌落下，哭嚷中的艾美瞬间傻住。 从小到大，她品学兼优，从来不需要父母操心，更遑论是遭受父母的训斥打骂，女人这一巴掌无疑是彻底打碎她美好的童年。 金发女人冰冷无情的望着她，说：「你要牢牢记住一件事，哭闹不可能改变任何事实，只有听话跟顺从，才能让你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艾美捣着发烫的脸颊，清秀的脸蛋惊骇恍惚，一瞬间从孩子的美梦跌进残酷的大人世界。 「你的父母已经将你卖给我们，从今往后，你就是费雪的资产，只有费雪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谁是费雪？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艾美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凝聚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今天开始，你不再是amy，你是daisy，一朵楚楚可怜的雏菊。」 看着女人严厉的面孔，艾美感到害怕与困惑，她不断扯动被箝住的小手，试图挣脱女人的掌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求求你，放我走，我不属于这里。」 女人缓缓扬起手，作势又要往她脸上甩去，艾美随即闭紧双唇，不敢再哀求。 见状，女人得意的笑了。「看，你果然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你很聪明，你懂得如何自保求生，这样的年纪很不容易，我很看好你。」 再次睁大的眼阵，满溢恐惧，这一刻，艾美总算明白，父母抛弃了她。 不，正确一点的说法：父母将她卖给了这群魔鬼。 罗马尼亚 茂密森林间，一辆厢型车行走在陡峭的山坡上，一幢中世纪建筑的东欧城堡矗立于前方，厢型车通过层层哨站，顺利驶入城堡前的广场。 美艳女人领着艾美，不，现在的她，已经是黛希(daisy)，她们在黑衣大汉的随行监视下，一同进入几经数次修复的城堡。 「黛希，过去。」 美艳女人领着面无表情的黛希来到二楼的某个房间。 只见房内绘着天使传唱福音的精致壁画，金碧辉煌的不菲家具，在在显示城堡主人雄厚的财力。 一名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容貌还算英俊的东欧男人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心神似乎正浸淫在书中世界，对她们的到来毫无所觉。 被精心装扮过的黛希，梳着黑润长直发，清丽小脸绘着淡妆，身上一袭名牌洋装，踩着娃娃鞋，宛若出自某个精品派对现场的小名媛。 从美国前往罗马尼亚的这段时间，她早已听女人提过不下数百次费雪这个名字，同时也从女人口中得知费雪的真实身分，以及他正在干的种种肮脏勾当。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仅仅是被卖给了普通的人口贩子，而是东欧一带最大人口贩卖市场的主要供给者。 啪。书本轻轻合上，双手合捧着书本的费雪，缓缓抬起眼看向她。 黛希逼自己不能眨眼，更不能流露半分恐惧，就这么直勾勾的回望那个大毒枭，并任由他用着肆意的目光打量起自己。 「这个孩子很特别。」费雪开口，且用着罗马尼亚语。 黛希当然听得懂罗马尼亚语。 来到罗马尼亚之前，女人用着体罚式的教育，逼迫她学习罗马尼亚语。 她资质本就聪慧，正值学习力最强盛的年纪，加上对体罚的恐惧，自然能在短时间内学会罗马尼亚语的基本会话。 女人走过来，恭敬的弯下身，在费雪脸颊上轻吻。 黛希发觉女人看待费雪的眼光充满崇拜，这一刻，她只觉得反胃作呕。当她听闻女人曾经也如她一样，被拐卖至费雪所属的人贩集团后，她简直无法置信，女人竟然会选择助纣为虐，帮着费雪培训这些同样被拐卖的孩子。 v第三十二章[01.21] 她想，女人八成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症侯群。 如今看着女人凝视费雪的目光充满恋慕，无疑坐实了她这个推论。 「所以，我私自帮她命名为daisy。」女人邀功似的说道。 黛希在女人的眼神示意下，缓缓走至费雪身边。 「跪下。」女人命令。 黛希挺直的背脊颤抖，小脸直视前方，始终没有动作。 女人赫然变了脸。「黛希，你忘了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黛希置若罔闻，一动也不动的僵立于原地。 女人愤然，正欲上前甩黛希巴掌，费雪霍地扬手制止。 「既然她不愿服从，那就带她去森林，把自由还给她。」 听见费雪这席话，黛希死寂的双眼迸出亮光，而女人只是冷冷望着她，眼神愤然且嘲讽。 「黛希，这是你自找的。」女人低低说了这么一句。 当然！她才不像女人一样，会对一个毒枭交心投诚，她想离开这里，活着离开这里，找回她原本拥有的平凡人生。 女人拽过她的手，将她拉出房间，快步下了阶梯，绕过迷宫般的城堡，从一扇小门离开一楼，踏入位在城堡后方的茂密森林。 几名黑衣大汉守在小门旁，一侧还有几个巨大狗笼，当黛希往狗笼里头望进去，数张尖尖的狗嘴巴从铁栏缝隙挤出来，发出了骇人的嚎叫。 这一刻，黛希小脸刷白，后知后觉的顿悟了女人刚才那句话的真正用意。她抱住女人的手臂，哀求起来，「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想离开这里！」 女人冷冷睨她一眼，「不顺从费雪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语毕，女人反手扯住她的纤臂，将她交给那几名大汉。 「让她在森林里跑几圈，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气。」女人命令着大汉，而后不忘补充一句：「记着，她要活着享受，而不是死着享受。」 大汉放出笼里的灰狼，那些灰狼虽然錬着颈圈，但只只张着血盆大口不停撕吼，漆黑的兽眸更因嗜血而泛红。 「去享受你要的自由吧！」女人微笑，陡然松了手，还给她自由。 黛希跌坐在地，浑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见大汉牵着那三只灰狼缓缓逼近。 当灰狼张开利牙准备咬上她白嫩的小腿，她陡然惊醒，起身往身后那片幽暗的森林拔腿狂奔。 树枝勾破了她的裙摆，划破了她细嫩的肌肤，地上突起的树根好几次险些绊倒她，但她不能停下来，她像发了疯似的不断往前奔跑。 身后不远处传来大汉的嘻笑声，混杂着灰狼的嚎叫，而她却因体力透支，奔走的脚步逐渐缓了下来。 直到完全跑不动的那一刻，她被树根重重绊倒，趴在一团枯叶堆里，随后无助的放声痛哭。 随着远处的脚步声与狼嚎逐渐靠近，她呼吸急促，重新爬起身，继续往前奔跑。 恐惧吞噬了她的勇敢，面对前方不见尽头的森林，她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开这里，逃不开这群魔鬼。 当她再次被树根绊倒，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上，她闭起眼，这一次，她没有哭喊，只是流下了无声的泪水。 狼嚎越来越近，而她已经彻底放弃，就这么僵硬的趴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她只是缓缓抬起眼，看着自树叶隙缝间洒落的一束阳光。 她想，这应该是她失去自由前的最后一束光明。 当她重新闭上眼，她很清楚，自己将会学习，如何适应那个充满着魔鬼的黑暗。 【第七章】 「不要过来——放我走！」 近乎沙哑的尖叫声，从两片干裂的唇瓣间喊出来，惊动了聚在客厅里的一帮人。 何威利与徐玛丽正欲站起身，对坐的蓝狄恩早已奔离客厅，不见人影。 下楼拿完外卖的安杰拉一进屋，便撞见蓝狄恩奔离客厅的情景，不由得纳闷的转眸问起何威利与徐玛丽:「小鬼醒了？」 「她做了恶梦。」徐玛丽说道。 「为了以防万一，我想，我们应该准备一剂麻醉针。」何威利坚持己见。徐玛丽立即驳回：「不行！她已经昏迷了快两天，好不容易恢复意识，不能贸然给她施打麻醉。」 「戴尔来检查过她的生命征象，她没有生命危险，她只是遭受过大刺激，引发过去的精神创伤，才会昏睡不醒。」何威利加重语气强调。 看着两个老家伙各持己见的来回辩论，安杰拉放下手上的两盒大披萨，叹了口气，打开其中一盒披萨，撕了一小块享用起来。 「威利，玛丽。」安杰拉先塞了一块披萨填填胃，才懒洋洋的打断他们。仍在争论不休的何威利与徐玛丽顿住，齐首望向安杰拉。 「你们应该没忘记，这里是谁的地盘吧？你们觉得，是你们说了算，还是狄恩说了算？」 闻言，何威利与徐玛丽沉默下来，总算明白他们的争论毫无意义。 「去看看小鬼吧，她如果醒了，应该很需要你们。」安杰拉提醒着他们。 于是何威利与徐玛丽放弃争辩，起身来到主卧房。 蓝狄恩早已在床边等候，床上的何黛希睁着一双无神大眼，就这么一脸木然的直盯着天花板。 「黛希。」徐玛丽凑近，低下头亲了亲何黛希的额头。 何黛希闭起眼，两道透明水痕，悄然自眼角滑下，几度欲扬嗓，终究只是硬咽着，发不出半丝声音。 「……可以告诉我，我被卖给费雪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破碎的声嗓一出，围在床旁的三人全愣住。 何威利率先开口询问：「你想起来了？」 蓝狄恩阴沉着脸，缓缓往后退，退至窗边的沙发上，不发一语的落坐。 何黛希转眸望向养父母，眼中满盈的碎泪，好似一颗颗细碎钻石，美丽却令人心疼。 「我想起自己被卖给费雪时的那些事，但是想不起后来的事……我只记得，我跟着狄恩一起逃了出来。」 闻言，何威利与徐玛丽齐首望向角落沙发上的蓝狄恩。 v第33章[01.29] 蓝狄恩别开阴郁的俊颜，搭在双膝上的双手交握着，始终没有扬嗓制止。 「狄恩？」即便如此，何威利与徐玛丽不敢贸然开口。 「告诉她吧，至少她应该知道我不是有恋童癖的变态。」沉默良久，蓝狄恩终于松口同意。 徐玛丽摸了摸何黛希冰凉的脸颊，递来一杯薄荷茶，说：「孩子，先喝杯茶，喝完这杯茶再说。」 在养父母的扶持下，何黛希缓缓坐起身，接过马克杯，低下头小口啜饮起热茶，当茶水滋润了冰冷的胃，飘缈的心神亦跟着回归。 她在漫长的梦境中解开了身世之谜，然而梦境能给的毕竟有限，她依然记不起自己当年是如何脱离费雪…… 思绪一顿，美眸幽幽飘向沙发上的伟岸身影。 凝视着蓝狄恩沉思的侧脸轮廓，何黛希发觉自己的心一阵阵被扯痛。 「你还记得狄恩吗？」徐玛丽低柔的问道。 「……只记得一些片段。」何黛希收回视线，垂眸盯着手中荡漾的薄荷茶。 「那你还记得马可士吗？」何威利忽尔扬嗓问。 捧握马克杯的纤手一僵，何黛希眼中泛雾，脑海深处似有一团漩涡，而她遗失的记忆就被禁锢于其中。 当她的意识靠近那团漩涡，并且鼓起勇气跃入漩涡中心，她终于看见某些被掩藏起来的真相。 罗马尼亚的一处私人民宅。 血迹斑斑的几何图形大理石地板。 餐桌上凉透的餐点。 浑身浴血靠坐在餐桌旁的男人。 一名高大的华裔男人领着一帮人闯进来，不顾少女的尖叫反抗，硬是将她拖离那处民宅。 何黛希木然的抬起脸，直挺挺的望着养父何威利，被茶水湿润过的唇瓣，微微颤动，而后吐嗓—— 「马可士？」她不敢置信地喊出记忆中的名字。 何威利沉颔，「很高兴你终于记得我。」 何黛希如遭雷击，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溅洒了杯中剩余的热茶。 「你是马可士……为什么会成了威利？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徐玛丽接过她手里险些滑落的马克杯，转而握住那双白皙的纤手。 「马可士是他过去工作时使用的名字，他的真实名字是威利。黛希，我们从来没有欺骗过你，是你丧失了记忆。」 何威利一脸凝重的回忆过往：「当初我从狄恩手里把你接过来，我先把你送往英国的军事医院，你每天醒来就是哭闹，只想找狄恩……无奈之下，我只好告诉你，狄恩死了。」 何黛希僵住，下意识撇首望向蓝狄恩。 蓝狄恩亦望着她，俊脸布满阴霾，眸光异常深沉，始终保持沉默，不发一语。 确认过蓝狄恩并无制止之意，何威利接续说道：「你信以为真，大受打击，在医院的浴室昏倒，醒来后你已经忘了一切。」 「你又是谁？」何黛希颤抖着嗓音问道。 何威利与徐玛丽顺着她注视的方向望去，看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蓝狄恩。 「你是黑帮分子吗？是他们口中的恋童癖吗？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属于蓝狄恩的那一部分记忆，依然模糊不清，宛若蒙上一层雾的窗，任凭她如何努力擦拭，浓雾依然笼罩不散，阻挡了她意欲看穿窗后真相的视线。 「孩子——」 「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何黛希幽幽地打断徐玛丽的插话。 何威利按住了徐玛丽的肩，朝她轻轻摇首。见状，徐玛丽只好作罢。 「你是蓝星，还是蓝狄恩？」脆弱苍白的丽颜，固执地凝视着蓝狄恩。 「他是蓝星，也是蓝狄恩。」 安杰拉捧着披萨走进房里，将两盒大披萨往沙发前方的茶几一搁，轻松自若的环视房里众人。 「只是把事情说清楚，没这么困难吧？」 身为局外人的安杰拉，始终无法理解这群人的纠结与坚持，在她看来，何黛希已是扛得起伤痛的成熟女人，过多的隐瞒只会引来不必要的误解。 安杰拉望着怔忡的何黛希，爽快地用英语解释起来：「听好了，狄恩不是什么恋童变态，也不是什么英伦黑帮，他是mi6的一分子，更是我们所有人心中最出色的情报员。」 「……mi6？」何黛希满脸茫然。 「military intelligence 6。英国陆军情报六局。」蓝狄恩缓缓启嗓，为她解惑。 「他的代号是d，被派遣渗透英国第一大黑帮时，他帮自己取了『蓝星』这个称号。当初有其他特工得罪费雪，他们的孩子相继被绑架，上级得知费雪有意拉拢黑帮时，就让狄恩设局与费雪接触上。」 安杰拉停顿一下，想起什么似的，瞄了蓝狄恩一眼。 「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你在约翰的办公室暴怒大叫，你说，你不会为了任何一件任务去强暴未成年少女，你要他找别人出这个任务。」 回忆起那些片段，蓝狄恩下颚一抽，俊脸僵硬。 「后来，在约翰的劝说下，你不得不妥协，因为这个任务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做得来，你是当时mi6最优秀的特工，短短数年便赢得了黑帮大老的信任，替mi6捜集了不少政客的罪证。」 安杰拉对蓝狄恩是由衷的敬佩，她此次前来台湾，便是受上级所托，游说五年前退役的蓝狄恩回归mi6。 「为了不配合演出侵犯这些少女，狄恩只能假装是有恋童癖的性无能，将他拍下的那些照片传回局里，让局里的人逐一比对女孩身分。」 这才是所谓的真相。 何黛希从杜麦斯口中听来的真相，不过是蓝狄恩的伪装，是他成功欺瞒过所有人的假身分。 原来，蓝星只是一个虚构的身分。 他不是什么黑帮分子，更不是恋童癖，他是英国政府底下的特工。 何黛希逐渐能将这一切拼凑成完整的图。 当年蓝狄恩为了救出无关紧要的她，不惜冒着前功尽弃的可能性，硬是将她带离费雪身边，并且将她交给马可士，让马可士迅速带她离开罗马尼亚，彻底脱离费雪的势力范围。 深受事实真相震慑的何黛希，转而望向何威利与徐玛丽，苍白丽颜难掩激切情绪。 v第34章[02.04] 「所以，你们也是mi6的人？」 她紧瞅着养父母，一时之间无法置信，过去平凡无奇的养父母，瞬间全成了寻常人难以一窥的政府特工。 何威利点着头，「我们都是。当年我已经差不多该退休了，是出于亏欠狄恩人情，才会前去罗马尼亚救援。」 「你们为什么要领养我？」 何黛希发觉过去的时光全是一场骗局，她所相信的一切均不存在，原以为养父母是出于不愿伤害她的想法，方会坚持不肯透露她的过去……实情却是，所有人的身分全是完美伪装。 徐玛丽握紧了何黛希的手，解释道：「是我们请求狄恩同意让我们领养你。」 蓝狄恩说：「玛丽是心理医生，她负责替局里的特工进行心理测试，当初是威利让玛丽对你进行辅导，希望能帮助你走出阴影。」 何黛希只是平静的反问：「为什么不把我还给我原来的父母？」 蓝狄恩冷冷地回道：「你想，如果我们把你还给你的父母，费雪的手下会不会重新找上你父母？」 何黛希沉默，没有反驳，只因她内心清楚，打从亲生父母将她卖给魔鬼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们。 她闭起眼，疲倦得撑不开眼皮，甚至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 「黛希？」徐玛丽不安的轻喊。 「我累了。」何黛希虚弱的回应，缓慢却坚定的将手抽回来，重新躺回床上。 徐玛丽慌张的望向丈夫，何威利只是给了她一记安抚眼神，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带离卧房。 卧房里剩下安杰拉与蓝狄恩，见蓝狄恩无意离开，安杰拉只好捧起一盒披萨，主动识相的离开。 直到卧房归于一片死寂，蓝狄恩才起身来到床畔，隔着一段距离端详床上的憔悴人儿。 看着她颤动的眼皮，紧抿的苍白唇瓣，蓝狄恩在心底淡淡叹息。 「如果你真的想见你的亲生父母，我可以带你去。」听见低沉的声嗓响起，何黛希没有勇气掀开眼眸，她的鼻尖发酸，喉头干涩，只消一张嘴便会哽咽出声。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难堪的过去，更不知道该拿什么颜面去面对蓝狄恩。 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蓝狄恩与养父母千方百计不让她知道过去，只因那一切于她而言是难堪的。 「黛希。」蓝狄恩的低唤飘落在耳际。 何黛希终于睁开浸润泪水的双眸，悲伤的凝视着那个男人。 彷佛洞悉她心中所思，蓝狄恩弯身，抚了抚她的脸颊，并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好好休息吧，等你醒来，你会发现，只有好好活着，才是最真实的一件事。」 在他温柔的安抚之下，她重新闭上眼，试着整理思绪，以及迟迟无法消化的真相。 是呀，她活下来了。 当年十四岁的艾美，活着离开了魔鬼的牢笼，这才是最真实的，不是吗？但蓝狄恩是怎么看待她的？他不愿意碰她的原因又是什么？难道，他觉得她很脏吗？ 思及此，何黛希一颗心直直往下沉，沉入幽暗广袤的深渊里…… 梦。 又好似不是梦，而是遭受禁锢的记忆。 「狄恩！」 何黛希看见十四岁的自己，扑向浑身浴血的蓝狄恩。 坐在餐桌旁的的蓝狄恩，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即使左肩中了两枪，血流不止，依然眉头不皱的朝她扯开一抹笑。 他说：「小鬼，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为了把你弄出来，我还得挨这南枪。」十四岁的她痛哭失声：「狄恩……你不能死，你不要死……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 「小鬼，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挨了两枪的男人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反而是在听见她毫无保留的信任，眉头浮现深邃的川痕。 「我知道……他们说你是杀人如麻的黑帮分子，还说你是恋童的变态，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只有跟着你，我才能真正自由。」 蓝狄恩神色凝重的望着女孩，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她待在那样的地方，即便她内心抗拒，抵死不愿沦为那些被洗脑的女孩之一，但她毕竟太年轻，心智成熟度有限，潜意识里仍是受到影响。 蓝星的身分与费雪相比，有什么两样？而她却想跟着他，甚至认定只有跟随他才是最安全的出路。 飞快在脑中做下某个决定，蓝狄恩伸手推开怀里梨花带泪的女孩。 「狄恩？」女孩抬起悲伤的小脸，不解的凝瞅他。 「你不能再跟着我。」蓝狄恩严厉的下达命令。 「为什么？」女孩霎时抽噎得更厉害。 「听我说。」蓝狄恩像个严格的教官，对她耳提面命，「我已经通知一个能信任的朋友来接你，你放心跟着他，他会带你到英国，把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我不要……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不要赶我走，狄恩，我会很乖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女孩俨然已将他视作唯一的依赖，这恰恰是蓝狄恩最害怕的事，但它仍是发生了。 对女孩而言，他是一个与毒枭交易的黑帮分子，是一个替女孩拍下情色照 片的变态，她不该如此信任他，相反的，她应该畏惧，应该想着如何逃离他。 望着女孩被泪水涤净的眼阵，蓝狄恩只能强硬的推开女孩，沉下脸色给予严峻警告。 「你还不懂吗？你跟着我，会成为我的累赘，我已经受够了你，你把那碗汤喝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 蓝狄恩指着餐桌末端的那碗洋葱汤，脸上尽是嫌恶之色，彷佛当真想快点摆脱眼前的女孩。 目睹此景，女孩心碎了。然而她不懂，男人既然不愿留她，为何要为她挨枪，又为何，要特地为她准备这碗汤？ 她不懂，真的不懂。她以为好不容易逃出那座地狱，可以跟着男人一起离开充满恶梦的罗马尼亚，为何他却像是亟欲甩开一团烂泥巴似的摆脱她？ 「不要哭。」 看见女孩哭得越发伤心，蓝狄恩喉头一紧，声嗓沙哑地开口安抚。 「你要记得，在这个世上，只有你能救得了你自己，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第35章 「狄恩，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女孩悲伤欲绝的哭喊。 「听话，把汤喝了，我保证，马可士一会儿就来接你。」 女孩哭得几乎看不清男人的面庞，即便如此，她仍是听从男人的话，缓慢地绕到餐桌未端，在已经拉开的椅子上落坐。 颤抖的小手试了好几次才握紧银汤匙，她低垂泪痕斑斑的小脸，哭得近乎打嗝，然后一口接一口的喝起洋葱汤来。 倏地，客厅传来大门开启的声响，女孩吓白了脸，扔下汤匙，躲入餐桌下方。 她看见一群人冲入厨房，一道中年男人的声嗓率先响起—— 「我的老天，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马可士，你可终于来了。」蓝狄恩忍住左肩的剧痛，朝来者微微一笑。 「快帮他看看伤口！」中年男人吆喝着尾随而来的一帮人。 女孩紧紧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小人球，看着在餐室里走动的无数双脚步，她睁大水眸，惊惧彷徨，混乱的小脑袋只想着该如何不让这群人带走她。 「她在餐桌下面，带她走。」 蓦地，女孩听见正在接受那帮人紧急治疗的蓝狄恩如是说道。 女孩心口一窒，随即看见其中一名男人蹲下身，发现了缩在餐桌下方的她。 梦外的何黛希跟着一窒。 那是威利，她的养父。 此时的梦里，威利还不是威利，而是蓝狄恩口中的马可士。 马可士端详起餐桌下方的女孩，看着她饱受惊吓的神情，彷佛被逼入绝境的小兽，眼中浮现抵死一搏的顽强意志。 马可士久久没有动作，脸上露出怜悯之色，然后朝女孩伸出手。 「我不会伤害你。」他试着劝哄。 「我不要离开这里！我要跟着狄恩！」女孩冲着马可士发出心碎的怒吼。马可士目光一沉，机智改口：「好，你可以留下来，但你得出来让我们检查你身上有没有伤口，需不需要包扎。」 一旁任由医护人员宰割的蓝狄恩，满身大汗的紧咬牙根，听见马可士这席话，随即意会过来，帮忙出声哄骗。 「黛希，你出来。」蓝狄恩沙哑的声嗓不怒而威，熟稔的命令起女孩。 听见蓝狄恩出声，女孩稍稍卸下防备，但依然死守桌下，不肯移动半步。 「黛希，出来，我需要你。」蓝狄恩放柔语气，转而用起请求的口吻。 闻言，女孩总算愿意挪动身子，缓慢从桌下爬出来，然后将手搭在餐桌边缘站起身。 她看见那帮人就地为蓝狄恩进行紧急治疗。 被血浸湿的衬衫已被割开，露出一整片血淋淋的肩膀，目睹此景，她小脸刷白，紧紧用双手捣住口鼻。 蓝狄恩汗水淋漓，正忍受着巨大疼痛，却依然直挺挺的望着女孩。 「黛希，听话，跟马可士走。」 当女孩看见蓝狄恩面无表情的命令着自己，当下转身想逃开，马可士已先一步从后方扣住她。 「不！我不要走……」 女孩顽固抵抗，拼命甩动扣在肩上的那一双手臂。 「答应我，带她离开罗马尼亚。」蓝狄恩望向马可士并做出请求。 「约翰很不高兴，他阻止我来这里……我确实也不该来，但这是你第一次请求我的帮忙，我非来不可。」马可士语重心长回道。 「我不要离开！我要跟着狄恩！放开我！」 女孩犹在哭泣挣扎，然而瘦弱娇小的她，如何抵抗得了一个成熟中年男性的力气。 「帮我最后一个忙，直到你确定她真正安全之前，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半步。」 依照马可士对蓝狄恩的了解，他在局里向来是独行侠，不与谁为伍，总是独自完成任务，即使紧要关头也不愿开口求援。 d，是蓝狄恩的代号，亦是mi6历来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号人物。 他接手的任务，多是被列为红色警戒的棘手，总是能单枪匹马顺利完成。 许多特工抗拒不了酒与女人，经常栽在这两样上，d却是极度自律的人，任务期间不近女色，滴酒不沾，保持清醒。 马可士在mi6待了近三十年，第一次见到如0这样的情报员，更在临近退休之际，与d结为莫逆之交。 「我会的。」马可士向蓝狄恩应诺，接下了这桩重任。 「不——」女孩犹然哭泣着，体力已然耗尽的情况下，她只是颓然的拍打着马可士的双手，不断踢动双腿。 马可士扣抱着她，将她一路拉出厨房，她在泪眼婆娑中放声尖叫，眼睁睁看着蓝狄恩离她越来越远。 「狄恩！狄恩！」女孩凄厉的哭号，在偌大的房屋里回荡。 「嘘……没事的，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你。」 一路上马可士像个老父亲似的，极具耐心的温声安抚女孩。 梦境外的何黛希，随着女孩的痛哭声，一起绝望心碎。 只因她最能理解女孩的心情，在那个阴暗的地狱里，那个顶着黑帮分子与恋童癖假身分的蓝狄恩，是唯一不曾伤害过女孩的好人。 在那段被恐惧支配的黑暗日子里，蓝狄恩是女孩唯一活着离开地狱的希望。 女孩早已被恐惧洗脑，丧失了分辨好人坏人的能力，她只晓得，看似冷酷残忍的蓝狄恩，不曾伤害过她，不曾侵犯过她，只要她努力取悦讨好他，她便能跟他一起离开那座炼狱。 女孩的心智已然扭曲，除了蓝狄恩，她不信任其他人，一心只想着跟随他。 哪怕是从一座地狱换到另一座，她也只愿跟着蓝狄恩。 梦境外的何黛希，轻轻哭了起来。 她心疼女孩，亦为女孩的愚蠢感到同情。 倘若女孩不是被蓝狄恩与马可士所救，恐怕下场与费雪调教出来的那些女人没有两样。 第36章 女孩何其幸运，能够遇上蓝狄恩与马可士…… 但曾经的女孩，已是成熟的大女人，当缺失数角的记亿逐一被补起，当她掀开那血淋淋的伤疤，她该如何面对那些丑陋不堪的过去？ 何黛希隔着梦境看见女孩的哭求，听见女孩不断喊着那个名字—— 狄恩。 而她，也终于忍不住在哭泣中喊出同样的名字。 只因她是多么的想念那个男人，在她灵魂深处，早将他的形貌深深镌印，哪怕是丧失记忆，她的灵魂依然记忆着他—— 「……狄恩！」 何黛希在哭喊中猛然惊醒，她睁开婆娑双眼，哭得几乎不能自已。 「你还好吗？」 大床旁的两张椅子上，分别坐着何威利与徐玛丽，他们无比担忧地凝瞅着她。 何黛希无法做出任何响应，她哭得像个孩子，一如当年那个被迫与蓝狄恩分开的无助女孩。 她用着破碎的声嗓问道：「告诉我……为什么我会从黛希变成你们的孩子？是狄恩要你们这么做的？」 「不是的，他不曾做出这样的要求。」何威利答道，「是我们不断请求狄恩，他才同意让我们领养你。」 「黛希，我跟威利结婚二十多年，或许是因为我们同在高压环境下工作，我们始终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徐玛丽拉起何黛希的双手，紧紧握住，同样悲伤的脸庞上，显露着身为一个母亲该有的慈爱与温暖。 「我跟威利都幻想能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当我们接手照顾你的时候，你无疑成了我们心目中最接近理想的女儿，所以我们起了贪念，希望能在退休后拥有一个女儿，陪着这个女儿一起成长。」 看着何威利与徐玛丽洋溢着慈爱的眼神，何黛希鼻头一酸，下床抱住了他们。 「爹地，妈咪……」循着记忆中的印象，她哽咽的喊着两人。 在遗失记忆的那段时光，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跟着同是艺术家且老来得女的双亲，在美国各地生活着。 尽管频繁的搬迁，使得她在求学阶段，必须不断适应新环境，但她从不曾怀疑过父母，更不曾埋怨过那样的生活，只因在他们的教育与照顾下，她衣食无虞，正面乐观，毫无阴影的长大成人。 「谢谢你们没有嫌弃我的过去，谢谢你们毫无保留的接受了这个我。」何黛希在两人脸上一吻，又哭又笑，像个对父母撒娇的孩子。 何威利悄然红了眼眶，徐玛丽早已掉下欣慰泪水，展开双手将何黛希紧拥。 当年的何黛希虽然丧失记忆，但那些遭遇对她的身心造成莫大影响，使得她比同龄孩子来得更加成熟，即使面对他们毫无理由的不断搬迁，她依然毫无怨言。 在夫妻俩的记忆里，这个孩子极少向他们撒娇，她总是冷静而独立的打理好一切，无须他们花费太多心力教养。 「我想跟狄恩谈一下。」待到三人情绪逐渐缓和下来，何黛希局促不安的向他们提出请求。 「亲爱的，你不必征求我们的同意，你随时都能走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的谈论任何事。」 彷佛能看穿何黛希敏感自卑的内心，何威利温和而理性的安抚起她来。 「有些事情，我想你也应该了解。在过去的十四年来，狄恩一直默默的关心着你，当初我们与他谈妥条件，不能让你知道你的过去，更不能让你知道他的存在，他希望你能远离那一切，重新适应正常人的生活。」 何黛希抬起满溢悲伤的水眸，卸下心防与自尊，对着最亲近的亲人坦白心声。 「爸，当我想起所有的事情，我发现我亏欠他太多太多，我甚至还怀疑过他真的是那些人口中的变态，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徐玛丽上前伸出手，捧起她光洁苍白的脸蛋，并在她额上轻吻一记，顺势替她将垂落于身前的发丝泷至脑后。 向来坚强独立的何黛希，难能可贵的在母亲面前露出脆弱神态。 「亲爱的黛希，你必须谨记一件事，你是我们最宝贵的女儿，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看轻你，更没有人能伤害你。」 「妈咪……」她眼眶泛雾，鼻尖微微发酸。 「狄恩跟你之间有着旁人无法介入的特殊羁绊，即使是我们，也无法否认这一点。可以说，他比我们更看重你，更小心翼翼的呵护你，无论你对他有什么误解，那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徐玛丽的话无疑是一记当头棒喝，让何黛希从无意义的自卑感里惊醒。 「妈咪，谢谢你。」 何黛希激动的深深回拥一下徐玛丽，随后转身步出卧房。 她在客厅寻觅一阵，最终在厨房找着梦境中的伟岸身影。 蓝狄恩一袭简单的铁灰色衬衫与牛仔裤，即使是乏味而单调的装扮，依然无损他的英挺。 他背对着她，一手随性地叉放于腰间，另一手握着木汤匙在锅中缓慢搅拌。 「饿了吧？我煮了你最讨厌的洋葱汤。」 说着，蓝狄恩放下木汤匙，熄火，将单柄塘瓷汤锅端至餐桌上。 何黛希垂阵望向烟雾升腾的那锅汤，感觉那一波波的热气正扑上她眼底。蓝狄恩取来一只雪白的陶瓷汤碗，与一根末端描绘着雏菊花的银汤匙，摆在餐桌末端的座位上，淡淡抬眼扫过她泫然欲泣的脸。 「我只会煮这道洋葱汤。」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是谁告诉你，我讨厌洋葱？」 「玛丽。」他嘴角微微上扬。 是的，遗失过去的那段时光里，她莫名的讨厌洋葱，那气味总会勾动她一条敏感的神经，让她难受得想哭。 何黛希转开脸，抬起手背，往脸颊胡乱抹了两下，当她再转回视线时，蓝狄恩已坐在餐桌另一头的主位上。 一如那年在罗马尼亚的私人别墅里，在那个沾满血迹的厨房里，蓝狄恩与她隔着餐桌相对而视。 只是，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彷徨无助的孩子。 而他，也不再是当年为了她挨枪的黑帮分子。 何黛希拉开椅子，缓缓落坐，颤抖的纤手握紧银汤匙，舀起一口洋葱汤，此情此景，彷佛往昔再现。 她低垂眼眸，一口接一口，喝光那碗汤，就彷佛将当年没能喝完的那碗汤一并饮尽。 泪水如珠，一颗又一颗的落在汤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狄恩，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也欠你一句谢谢。」 挂满泪痕的丽颜从碗里抬起，何黛希沾满碎泪的美眸，灿亮如星，紧紧凝视着长桌对端的男人。 第37章 蓝狄恩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淡淡响应：「你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当初是我想补偿你，才会许诺带你离开罗马尼亚，而我向来遵守诺言，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你。」 何黛希明白，他口中的补偿，指的是他伪装成恋童癖时，不得已拍下她裸露身躯的情色照片。 何黛希泪中泛笑。「当年你拍了不少女孩的照片，如果你真要补偿，恐怕要救的人不只我一个，但你独独选择了我，为什么？」 为什么？ 所有人都追着蓝狄恩问这么一句。 为什么是这个女孩？为什么为了一个不重要的女孩险些曝光身分，为什么为了这个女孩，差点连命都不要？ 为什么？这个问题多年来萦绕于心头，却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出答案。 「狄恩，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救我，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帮助我过上全新的人生？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深深凝视着那张美丽的娇颜，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蓝狄恩心底比谁都清楚，他心目中的那个小鬼，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 他不能把她当作孩子哄，更不能再漠视她眼中的情愫。 「没有为什么，就是看我的心情，我开心就救，不开心就见死不救。」 「不是这样的——」 「是，就是这样。」他寒着嗓，态度强硬的打断她，「不要妄想我对你会有什么男女感情，在我心里，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冷冷撂下话，蓝狄恩僵着脸起身离开厨房，留下呆怔的何黛希。 【第八章】 在我心里，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何黛希感觉整颗心剧烈跳动，撞疼了胸口，几欲窒息。 长不大的小鬼？他是这么看待她的？她不服气！ 何黛希推椅起身，追至客厅，正欲向蓝狄恩提出抗议时，赫然看见一双外型突出的男女步入玄关。 她警戒的退了几步，看着蓝狄恩与安杰拉上前接应那对男女。 「我是凯尔·杨。」男人主动朝蓝狄恩伸手，眼神可见一抹敬意。 「狄恩·蓝。」蓝狄恩看待这位凯尔的目光亦十分慎重。 当何黛希的目光定格在凯尔身侧的红发美女脸上，她背脊倏然一僵。 红发美女同时朝她投睐而来，美阵含笑的释出善意，并且扬嗓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daisy。」 她认得眼前这个美艳的女人！ 那一年，她被带至罗马尼亚，在费雪的城堡里，她曾经与女人打过照面。 「……violet(小紫)？」 何黛希循从记忆碎片，不怎么确定地喊出女人的名字。 那一身波希米亚洋装，打扮轻便的红发女人，缓步来到她面前。 「不，我是蕾妮(renee)。」蕾妮刻意改用中文交谈。 从没想过会在台湾碰见那段黑暗回忆中的故人，眼前此景，彷佛时空错置，何黛希饱受冲击，好片刻发不出声音。 「我记得你……那一天，我被关进地下室，是你带着水跟食物来帮我。」恍惚中，何黛希将那些碎片串连起来，拼凑成一幕幕褪色回忆。 蕾妮收起笑容，上前握住了何黛希泛凉的小手，语气透着几许悲伤的说：「黛希，抱歉，那时我能做的，就只有为你解决饥饿。」 「所以，你也逃出来了？」何黛希惊异反问。 蕾妮点了点头，看待她的目光揉杂了一丝艳羡。 「你很幸运，在没有遭受任何污染的情况下就逃出来，我没有你这么幸运，我是在前几年才逃出来……那过程并不轻松。」 听出蕾妮语气下的悲凉，何黛希心中明白，她逃离费雪的过程肯定是惊心动魄，绝对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何黛希涩然问道。 她不懂，蓝狄恩为何要把两个受害者聚在一起？坦白说，看见蕾妮只会让她想起那段黑暗时光，那恰恰是她最不愿面对的阴影。 「是我主动与狄恩联络上，并且要求他同意我们前来拜访。」 伴随蕾妮同行的英俊男人—饥尔，主动开口代替蕾妮解释。 很快的，何黛希在观察中发觉，凯尔与蕾妮凝视彼此的眼神，满怀着爱与信赖，那是深得分不开的羁袢。 「你们是……恋人吗？」何黛希疑惑地提问。 「不。」 凯尔含笑的望了一眼蕾妮，坚定而骄傲地纠正她的揣测。「我们是夫妻。蕾妮是我的妻子，永远的杨太太。」 闻言，蕾妮深情的侧首回睐凯尔，无声地以嘴形说出「我爱你」，夫妻俩深厚的感情与好默契，尽在每个眼神与微笑中，展露无遗。 这一刻，何黛希想起了曾经的父母。 无情抛弃她的亲生父母。 他们曾经那样恩爱，最终却为了金钱而互相攻击，甚至将唯一的孩子卖给魔鬼…… 但毫无缘由的，她能笃定的说，眼前的凯尔与蕾妮，绝无可能为了金钱背叛或伤害彼此。 霎时，何黛希打从心底羡慕起这双登对的男女。 她下意识将目光挪向蓝狄恩。 彷佛洞悉她心中所思，蓝狄恩同样凝视着她。 彼此心中有道暖潮涌现…… 当蓝狄恩在何黛希眼中看见熟悉的渴望，他沉着脸，压下心底流荡的暖流，单方面切断彼此的凝视。 这是错误的。绝对不能放任它发生的。蓝狄恩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第38章 「嘿，大家。」安杰拉弹弹手指，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正经事了吗？」 闻言，凯尔与蓝狄恩一同在沙发上落坐，神色严肃的谈论起来，甚至连何威利与徐玛丽也离开卧房，加入了这场讨论。 听见他们的讨论不断出现费雪这个关键词，尽管心中难掩恐惧，但何黛希依然渴望一同参与他们。 然而蕾妮却一把挽住她的手，并且巧妙地转移话题。 「我们虽然帮不上忙，但至少可以弄点喝的，缓和大家紧绷的情绪。」 「他们在商量什么？」难敌蕾妮的灿烂笑靥，何黛希只能顺从地领着她来到厨房，张罗起吃喝。 蕾妮蹲在冰箱前察看，用着随口闲聊的语气回道：「他们在聊让人没食欲的事，我们最好别加入，省得吃不下晚餐。」 「蕾妮。」何黛希慎重的喊了一声。 握住冰箱门把的纤手一顿，蕾妮起身将冰箱门合上，透过冰箱镜面的反射，看见何黛希沉重的神情。 蕾妮轻叹一声，转身面对那个状况外的女孩。 是的，于她而言，当年幸运得救的何黛希，仍是一张单纯白纸，只因她不像自己，经历过太多肮脏丑恶，在她心底永远有道无法复原的伤疤，提醒着她，今日拥有的一切，得来不易。 「告诉我，他们在计划什么？」何黛希软声央求起来。 「凯尔来自icpo—国际刑警组织，当初费雪落网就是由他一手策画。」 谈论起丈夫的英勇事迹，蕾妮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何黛希不禁回想，方才凯尔亦是用着这抹骄傲谈论着蕾妮，这对夫妻敬爱着彼此，两人之间没有隔阂与猜忌。 「如今，费雪的势力虽然被瓦解，但是有一群余党正在作乱，我听狄恩说，你差一点就被杜麦斯带到菲律宾？」 何黛希僵硬的点着头，实在不愿再回想那场惊魂夜。 蕾妮扬起一抹冰冷的笑，说：「那个无能的家伙能苟活下来，我也挺意外的。」 感觉得出此刻蕾妮身上迸发的慑人杀意，何黛希顿时醒悟了什么。 她记得，当年买下她的那个女人曾经提及，并非每一个女孩都有机会成为「费雪的花」，他们会从中挑选资质优秀的女孩加以培训，并且通过层层考验，方能获得费雪的信任与重用。 她想，蕾妮应该就是女人口中的「费雪的花」。 这些「费雪的花」，她们外貌亮丽，身手不凡，重要时刻甚至会听从费雪的命令杀人。 她想起那时的自己，害怕成为这群「费雪的花」的一员，方会不断哀求蓝狄恩带她离开。 敏感地察觉出何黛希眼中的畏惧，蕾妮不着痕迹地收起杀气，恢复先前的温柔甜美。 蕾妮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凯尔透过一些中间人知道了狄恩的存在，所以他想招募狄恩，与国际刑警一起连手铲除这些余党。」 何黛希不笨，她发现每当蕾妮欲掩饰什么时，便会习惯性的用起中文。 中文对蕾妮而言，是一个不熟悉的母语吧？尽管美艳的轮廓可见东方血统，但是当她第一眼看见蕾妮时，当下便能感觉得出，蕾妮从里到外皆以西方人自居。 「我们不该参与这些男人的事，那是他们应该烦恼的，我们只需要烦恼今天晚上该烤什么派。」蕾妮巧笑倩兮，试着缓和气氛。 何黛希勉为其难的微笑附和，内心却很清楚，那张娇艳的笑靥，不过是蕾妮的完美伪装。 「说到这里，我们来烤个咸派吧！」蕾妮挽起袖口，作势准备大展身手。 何黛希心思早已飘远，渴望折返客厅，加入蓝狄恩他们……她受够了被这群人当作孩子看待，更恨透了总是被排除在外。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烤派，因为你必须很有耐心的等待，过程中必须聚精会神，这能帮助我们暂时抛却烦恼。」 蕾妮意有所指的说着，何黛希心下了然，擅于洞察人心的蕾妮，早已看穿她心思，她不禁有些赧然。 「来吧，我们来烤派！」 蕾妮笑盈盈地拉过何黛希，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拒绝她，这恰好正是蕾妮最擅长的事。 几个钟头后，两盘刚出炉冒着热烟的鸡肉咸派，搁上了客厅的长桌。 「感谢主，这个粮荒之地总算得救了！」饥肠辘辘的安杰拉发出惊喜呼喊。 「亲爱的，辛苦了。」凯尔毫不害臊的起身，给了穿着围裙的蕾妮一记轻吻。 何黛希将切好的派放入小盘，递给何威利与徐玛丽，犹豫片刻的瞅了瞅蓝狄恩。 蓝狄恩彻头至尾不曾关注过她，他兀自专心于手里的笔电，神色严肃凝重，似乎正在钻研某些重要情报。 她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将切好的派放在蓝狄恩手边的桌面上。 这一幕，尽落蕾妮眼底。透过这个举动，蕾妮几乎百分百确定了某件事。 「黛希。」蕾妮喊住全副心神都在蓝狄恩身上的何黛希。 何黛希不解回望。 「可以告诉我，哪里有茶包吗？」蕾妮微笑问道。 蓝狄恩淡淡抬眼，代替何黛希回答：「茶包已经用完了。」 闻言，何黛希的丽颜浮现赧然。这里是他的房子，方才她与蕾妮却把这儿当作自己家，自作主张的使用厨房。 「我家在楼下，去我家拿吧。」何黛希说道。 蕾妮点点头，尾随她的脚步一起往门边移动。 见状，蓝狄恩正欲扬嗓喊住两个女人，看透他一脸担忧的凯尔却率先开口。 「你是在担心何小姐离开你的控管范围吗？」 蓝狄恩不作声的默认，一旁的何威利与徐玛丽暗暗窃笑，安杰拉则是自顾自地吃着派。 凯尔笑道：「有蕾妮跟着，我可以保证，她不可能发生任何危险。」 略顿几秒，凯尔又幽默的补充一句：「除非她惹怒了蕾妮。」 但凡是聪明人，应当都懂得凯尔这句玩笑话背后的深意。 众人皆清楚蕾妮的来历，身为mi6的四人，早已阅览过关于她的各种黑历史，若不是事先与身为icpo历来最出色的刑警——凯尔接触过，再加上凯尔对他们四人做出保证，他们绝无可能让曾经是女杀手的蕾妮踏入这扇门。 第十二楼—— 第39章 面对久违的温暖小窝，闻着扩香瓶散发出来的熏衣草香氛，何黛希紧绷的身心顿时松懈下来。 「好高雅的配色。」蕾妮用着合宜有礼的目光浏览内部。 「谢谢。」何黛希转身道谢，然后领着蕾妮进入蔚房。 基本上大厦每一户的基本格局大同小异，依循着方才在楼上的印象，蕾妮很快便能摸透十二楼的空间配置。 何黛希在厨柜里翻找出唐宁茶包，又从冰箱取出一包庄圜级的耶加雪夫咖啡豆。「我记得楼上有咖啡机，但不确定能不能使用。」 蕾妮兀自拉开高脚椅落坐，纤纤玉手交迭在下巴处，直勾勾地望着何黛希，那双世故而慧黠的美眸，彷佛一眼便能看透人心。 何黛希不由自主怔住，下意识询问：「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蕾妮用着过来人的口吻，笑咪咪的柔声道：「你知道吗？当凯尔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我单纯以为只是陪同他一块儿来这儿探望你，顺便帮你做点心理辅导……像我们这种遭遇的女性，即使没有沉沦为费雪的奴隶，但曾经有过的那段黑暗日子，终将成为我们永远抹不去的阴影，跟随我们至死。」 闻言，何黛希一颗心随之拧紧，眼底有道光芒逐渐黯去。 蕾妮说的没错，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无论她们多么努力想抹掉那段丑陋记忆，心底总会有一道声音提醒着她，那段与魔鬼为伍的黑暗曾经存在。 哪怕是遗忘过去的日子里，她依然不断梦见那些片段，经常因梦中的绝望而惊醒痛哭，她很清楚，那些恶梦将一辈子蛰伏于心底角落，不可能散去。 蕾妮又道：「我听凯尔提到狄恩，又听到你的事，我一直以为狄恩与你只是救援者与被救援者的关系，但我来到这里才明白，你们之间并不单纯是救援关系。」 遭蕾妮看穿的困窘涌上心头，何黛希红着脸别开视线，佯装在橱柜里寻找没打算拆穿女孩的心慌无措，蕾妮只是语重心长的叹息，「相信我，经历过那一切之后，当你想爱上一个男人，那并不容易。」 伏在橱柜前的纤细背影一愣，何黛希停下漫无目的寻觅的举动，脸上满是哀伤的怅惘。 「我们必须重新建立对男人的信任，重新建立自信，甚至得努力相信爱情并非一场肉体游戏。」 听出蕾妮语气下的浓浓悲哀，何黛希僵硬的转过身，怜悯且同情的注视着那个美艳的女人。 她猜想的没错，蕾妮肯定遭遇过更多她无法想象的事…… 「黛希，这并不容易。」蕾妮微笑的再次强调，「而且这需要过人的勇气，以及强大坚定的心志，没有人能帮助你，你只能靠自己。」 「……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何黛希困惑问道。 「你爱着狄恩，不是吗？」蕾妮不再拐弯抹角，直捣重点。 何黛希僵住，素净的娇颜瞬间遍染瑰红。 然而，下一刻蕾妮吐出的话，又将她打回残酷的现实。 蕾妮说：「我看得出来，狄恩他不想动你。你懂我的意思吗？刚才在楼上，他刻意与你保持距离，避开可能会与你眼神接触的机会，他摆明了要跟你划清界线。」 一抹颓然在眼底晕开，何黛希苦涩一笑，「原来，连你也看出来了。」 「亲爱的，你绝对不孤单，因为你正在经历我曾经历过的种种过程。」蕾妮亲切而好心的安慰起她来。 「真的？」何黛希诧异，只因在她眼里看来，蕾妮与凯尔无疑是默契绝佳的亲密恋人。 蕾妮笑了笑，轻描淡写的叹了一声，「我跟凯尔的考验都已经过去了，而你跟狄恩的才正要开始。」 犹豫再三，何黛希艰难吐嗓：「狄恩说他对我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我想，我跟他之间不存在任何考验。」 「我可不这么认为。」蕾妮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掺了一丝神秘。 何黛希无意再深入讨论这个无解的话题，她取来购物袋，将茶包与咖啡装妥，又从橱柜里取走一些罐头食物。 当两人重新折返十三楼，一进门便发现原先围坐在客厅的众人已散会，只剩下凯尔坐在沙发上滑手机。 「辛苦你们了，不过我们的茶会已经结束，用不上那些茶包了。」 凯尔的目光只落在蕾妮身上，那满眼的宠溺，毫无保留的信任，没有旁人能介入的一丝空间。 正巧，安杰拉拖着行李从客房出来，一看见她们俩，二话不说撇下行李，小碎步来到客厅，将剩余的鸡肉咸派塞进嘴里。 何黛希与蕾妮互觑一眼，随后同时笑出声。 安杰拉咀嚼完嘴里的派，不赧不臊的说：「谢谢你们的派，吃了这些派我才有勇气面对那些恶心的飞机餐。」 「你要离开台湾了？」何黛希惊诧地望向安杰拉的行李。 话音方落，随即又见蓝狄恩提着简便的行李袋，一边与何威利夫妇交谈一边步入客厅。 「你们要去哪里？」何黛希隐约感觉不对劲。 蓝狄恩淡淡睐她一眼，置若罔闻的走向安杰拉，然后转首交代着何威利与徐玛丽。「好好照顾她。」 听着蓝狄恩宛若监护人般的口吻，一旁的蕾妮与凯尔忍不住悄悄交换了个古怪眼神，两夫妻笑得同样暧昧。 何黛希不服气，硬是追至蓝狄恩跟前，逼他面对自己。「狄恩，你们要去哪里？」 她实在不明白，她年纪不小了，也不是没有社会历练，然而此时客厅里所有人全把她当作孩子一样，企图隐瞒所有事。 何威利与徐玛丽走过来，轻轻将何黛希拉至身旁。「黛希，狄恩要随凯尔一起回巴黎，他会短暂加入icpo，协助他们一起铲除费雪余党。」 何黛希不假思索脱口：「我跟你一起走！」 蓝狄恩仍旧将她当作空气，不予理会，兀自与凯尔交谈起来。 安杰拉有丝同情的靠过来，说：「抱歉，不是我要泼你冷水，狄恩做事没有人可以跟，mi6的人没跟过，你就更不可能了。」 「她可以跟着我。」蕾妮好笑的扬嗓，登时引来蓝狄恩冰冷的瞪视。 凯尔伸手挽住娇妻的腰，藉由肢体碰触轻轻暗示，同时委婉不失礼的用法语提醒她：「亲爱的，我想这段时间我们会很忙碌，恐怕不是适合招待客人的好时机。」 见状，蕾妮只能转首，朝何黛希传达一记无能为力的眼神。 何黛希涩然地挤开一抹苦笑回应。 蓝狄恩转过身，终于肯正眼注视何黛希，并且用着一贯的面无表情说： 「威利跟玛丽会留在这里照顾你。」 何黛希只觉得无比难堪，在这群来历不凡的人们面前，明明已是一个成熟女性的她，却成了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小女孩。 她很清楚，她没有任何筹码跟随蓝狄恩，她的请求只显得幼稚可笑。于是她改了套说词：「凯尔与蕾妮才刚来台湾，为什么要急着离开？你们连机票都没订就准备去机场？」 安杰拉好心为她解惑，「凯尔透过icpo高层协调，能订到法航最近一班的航班，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去机场办理手续。」 「回你的屋里休息，威利跟玛丽会陪着你。」蓝狄恩淡淡下达命令。 第40章 「我——我有话要跟你说！」何黛希焦灼说道。 正当众人以为蓝狄恩会毫不留情的拒绝时，何黛希又软声央求起来。 「狄恩，求求你，我有些话想私下跟你说。」 蓝狄恩考虑三秒钟，大手松开了行李提把，转身步向厨房。唯有厨房最合适私下谈话，既有独立空间，又不会引人遐想。 于是何黛希尾随蓝狄恩的脚步进入厨房—— 「你想说什么？」 蓝狄恩转过身，双手抱胸，窄瘦而强壮的腰背靠向身后的大理石中岛。倘若是在尚未记起回忆的情况下，面对他冷漠的神态，何黛希仍能做到无动于衷，甚至只当他是习惯性的戴上面具。 然而，当回忆被唤醒，当过去的丑陋被血淋淋揭开，何黛希已无法再像先前那般无动于衷。 她总想着十四年前的狄恩，想着那个拼了命只为救她远离地狱的男人。 何黛希仰起虚弱的丽颜，美眸紧瞅着蓝狄恩，一颗心塞满了各种情绪，胀得胸口发疼。 当年的她，心智懵懂，对他是出于盲目的信任追随？如今的她，不再稚嫩，能够独立思考，判断是非对错，即使处在丧失记忆的状态，依然不受控制的受他吸引。 然而，狄恩并不想要她。 他把两人关系归类为救援者与被救援者，她只是他信守的一个承诺。何黛希所不知道的是，蓝狄恩心底何尝不是饱受煎熬。 他该拿她怎么办？ 打从十四年前起，无论是出于诺言，抑或是出于同情心作祟，他心中都放不下这个女孩……女人。 所有人都在暗示他，他对何黛希不仅仅只是救援关系，但他若当真对她怀有男女情愫，岂不是坐实了恋童癖的罪名？ 他无法接受。绝不接受。 即使过去十四年来，他一路看着她成长，看着她脱离青涩，看着她成为一个独立成熟的女人，可他依然忘不了当年无助的女孩。 嘿，你的小鬼已经不是孩子了！ 安杰拉戏论的提醒，总在他耳畔响起，他始终跨越不了心中那道坎。 当年他为了任务潜入费雪的贼窟，只为救出同僚被绑架的孩子，偏偏就这么遇见了她……这个动摇他，让他打破铁规的女孩。 她那双顽强的大眼，恐惧却冷静的顺从命令，渴望活下去的强大生命力，让早已对任何无辜者感到麻木的他，触动了死透的恻隐之心。 他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她挨枪，为了她险些赔上在黑帮卧底多年的身分，为了她险些被上司开除。 「你与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为了她赔上全部？」 当年，上司老约翰在处理他捅下的麻烦时，难得动了怒，对他拍桌高声质问。 而他沉默以对。 一如此际，面对成熟美丽的她，面对她眼中的情愫，他始终只能沉默。 美眸凝着一束忧伤，何黛希扬起微笑，缓缓启嗓。 「我带给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所以我不想再让你感到困扰。但是在你离开之前，我需要你的一句话。」 蓝狄恩心绪翻腾如海，俊脸仍是一径漠然。 他从来就无意动摇任何人的心，更无意让任何人进驻他的心。 他不是没有过女人，过去亦曾与其他女人维持过短暂关系，但长年的特工生涯让他无法安定下来，他已习惯飘泊与疏离，不曾为谁停留。 刚退下来的前几年，职业病作祟，导致他无法长居于任何一地，只是不断的搬迁，直到接获mi6同僚的密报，得知费雪余党蠢蠢欲动，为了就近保护何黛希，方会落脚台湾。 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她有任何交集，毕竟她已丧失那段记忆，人生亦回归正轨，他没必要让她记起那段黑暗时光。 若不是费雪余党作乱，兴许她这辈子都不会想起他，他们将会是两条彻底的并行线，直至生命尽头也不会有交集。 「你喜欢我吗？」 突如其来的问句，彷佛一个重重转折，震住猝不及防的蓝狄恩。 何黛希笑中带泪，不带希望的再次重述问题：「狄恩，你喜欢我吗？」 蓝狄恩凝瞪着她，彷佛眼前的她成了一只异形生物。 「当初，你只是因为同情我，才会选择救我吗？」 她忍住哽咽，平静地叙述着一个又一个问题。 「是因为把我当作一个责任，这些年来才会放不下我，是这样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攒眉，语气不耐的反问。 「只要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我就会放弃你。」她态度理智且柔软的央求着。 蓝狄恩很清楚，他应该毫不迟疑的点头承认，狠下心来扼杀她对这段关系的憧憬。 但，看着她无比认真的神情，他竟然自私的心生犹豫。 见蓝狄恩只是抿紧薄唇，不置一词，何黛希兀自往下说。 「你只要让我明白，你对我没有任何的感情，单纯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可怜又可悲的童妓，才会拼死把我救出来，甚至在十四年后，为了不让那些余党伤害我，被迫在台湾保护我这个愚蠢的女人……我会放弃你的，只要你明确的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她的描述无疑是一连串逼供，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她的用心，甚至连她也不例外。 弧度优美的下颚抽紧，心生狼狈的蓝狄恩，臭着俊脸转开身。 正当他决定漠视她的逼问，欲提步离开之际，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那双交扣在他胸膛上的小手，冰凉泛白，隐隐发抖。 蓝狄恩喉头一窒，胸膛底下那颗死寂的心，这一刻彷佛着了火，灼烫不已。 「狄恩……那一天，我真的不想走，我只想跟着你，你是黑帮分子也好，是什么恋童癖变态也好，我都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彷佛时空回溯，光阴倒转，两人返回从前的那一天。 只是这一回，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再是毒枭与黑帮，不是枪林弹雨，更不是年纪与生死的距离—— 有的，只有蓝狄恩心中那道不能逾越的道德界线。 第41章 「黛希……」他听见自己用着沙哑的声嗓，沉沉地喊出她的名字。 「我不想再成为你的麻烦，所以，请你告诉我，你不爱我，我会自己走开，永远放弃你。」 蓝狄恩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走不开也放不下她。 但，他同样跨不过那条界线。 何黛希将脸紧紧贴在男人的背上，隔着衬衫聆听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而她的心亦剧烈鼓噪，重重地撞击着胸口。 她在冒险，冒一个成功机率近乎零的险。 她想知道，他为她冒的险，为她挨的枪，究竟是否出于爱情。 是，她知道这很疯狂，毕竟当年的她只是个孩子，没有一个正常男人会喜欢上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她也相信，过去在他身边肯定环绕着无数女人，他这样的男人势必不孤单。 但他为她做的一切，已经远超于一个救援者能付出的范围。 而她只能大胆假设，他为她做的这一切，是出于爱情。 听见外头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蓝狄恩下意识欲拉开那双纤臂，然而那双手却怎么也不愿松开，紧得几乎僵硬。 蓝狄恩低掩褐眸，望着环在胸膛前的那双纤手。她在发抖，明明害怕却不愿松手。 而他亦然。 理智告诉他，应该果断推开她，但他迟迟没有动作。 他这次离开，不是两三个月，恐怕是数年时间，毕竟，要耗上多少时间才能歼灭费雪余党，谁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日期。 他若推开她，或许这将会是两人最后一次谈话。 他清楚她的性格，打从第一次在那阴暗的房间里看见她，她看似温驯的外貌下，隐藏着不愿屈服的倔强，只是她太聪明，小小年纪便懂得伪装顺从。 他看得出来，她是在等待逃离的机会，并非真正的屈服。 她眼中的求生欲太强烈，让他无法轻易的抛诸脑后，才会一次又一次假藉身分，以讨赏的名义要求费雪将她留给蓝星。 「狄恩，对不起……我又害你为难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何黛希咽下喉间的那抹苦涩，缓缓解开交扣在他胸膛上的双手。 蓝狄恩顺势拉下她的手，敏捷快速的转过身。 大手捧起那张就要溃堤的丽颜，随后，毫不犹豫地俯下俊脸吻住了她。 何黛希怔忡。 噙满泪水的美眸，倒映着蓝狄恩俊美的面容，宛如油画一般静止成永恒。属于他的气味在舌尖化开，薄荷茶一般的爽冽滋味，混杂着尼古丁气味，那是绝对阳刚的男性气息。 谁也没闭上眼，就这么直视彼此的眸心，直视彼此的灵魂，跨过那条名为道德的红线，只为这短暂却足以致命的缠绵一吻。 他的唇，不似他的人那般冷硬，而是如丝绒一般柔软，紧密地压覆在她的嘴唇上。 两具身躯，两颗心倶在叹息，只为这降临得太迟的一吻，他们仅仅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能沉湎其中。 「狄恩——」安杰拉爽朗的声嗓自厨房门口传来。 几乎是与安杰拉转入厨房同一时刻，将何黛希抱在怀里，背对着门口的蓝狄恩，立即松开双手并转过身，将身后的纤瘦人儿遮住。 蓝狄恩若无其事的望着安杰拉，气息平稳的启嗓：「我们可以出发了。」 看着蓝狄恩缓缓步出厨房，安杰拉有丝困惑的让出门口通道。 只是当她瞥及呆立在厨房内，脸颊与耳根子泛红，一双美眸怔忡无神的何黛希，安杰拉悄悄露出一抹莞尔的了然笑容。 「黛希。」 安杰拉蓦然喊了一声仍未回过神的小女人。 何黛希这才定下神，原先苍白的脸蛋，此时浮现瑰艳色泽，犹如雨后初绽的沾露蔷薇。 「晚点儿我再传一个你会有兴趣的东西给你看。」 神秘兮兮的卖完关子，安杰拉笑咪咪的挥了挥手，轻快地道了声再见便离去，留下犹然一脸恍神的何黛希。 她傻在原地，尚未从那个缠绵热吻中返回现实…… 抚了抚发烫的左耳，她的心神与思绪，停格在蓝狄恩转开身的那一瞬间。 等我。 没听错。刚才他用着一贯优雅悦耳的英伦腔调，对她如是说道。 他说：等我。 等什么呢？等他回来？等他想明白？等他的答案？抑或…… 等待他的爱情？ 他所谓的等待，究竟是要她等什么呢？ 何黛希被那一句简洁，却带来更多可能性的「等我」弄胡涂了。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那一吻，足证他对她并非无动于衷。 他要她等，她一定等，无论多久都会等下去。 哪怕只是他搪塞敷衍的谎言，她也愿意等。 因为她懂他，他是会用生命守护诺言的人，他绝不可能失信。 抚在耳上的纤手，转而捣住发烫的红唇，而后，何黛希满眼迷蒙的笑了。 蓝狄恩与安杰拉随凯尔夫妇离开之后，原先闹哄哄的十三楼，登时静若一座死城。 「这是狄恩要我转交给你的。」 当徐玛丽脸上挂着看透她心事的微笑，并且将十三楼的大门钥匙递交过来时，何黛希难掩满脸的娇羞，却也十分坦然大方的伸手接下。 握着那把钥匙，她明白，距离那个男人承认对她的爱情，已经成功一半。 第42章 「爹地，妈咪，我想……我爱狄恩。」 收起掌心，握紧冰凉的钥匙，彷佛也握紧了那个男人的一颗心。 此时的何黛希，心志再坚定不过。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坦白，何威利与徐玛丽并不意外，反而松了口气。 「我们能理解你对狄恩的感情，但是狄恩不见得能接受。黛希，如果你执着这么做，你将会很辛苦。」何威利给出诚实的劝告。 「我知道这会很辛苦，但我不怕，我爱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跟他的感情，一开始是信任，后来是共同的羁绊……我知道，这对旁人来说，有点不道德，但不论别人怎么看待这份爱，我都很清楚我爱他。」 说着，何黛希扬起微笑，美眸灿亮而清明，不见一丝迷惘或混乱。 徐玛丽上前轻轻抱住了她。「既然如此，我们除了支持还能说什么呢？亲爱的，我们永远不会反对你爱狄恩。」 何黛希把头枕靠在徐玛丽肩上，悄悄湿了眼眶。而后，何威利张开双臂，轻轻搂住她们母女俩。 他们一家三口已经许久不曾如此亲密——打从她知道自己并非他们的亲生子女，她一度无法原谅他们多年来的隐瞒，因而刻意疏远。 面对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他们心中都明白，今天过后，他们才是真正的家人。 没有欺骗，没有谎言，没有隔阂，只有无尽的爱与支持，永远为对方打开心房的家人。 入夜。 十二楼，空气中飘散着助眠的熏衣草香氛，熟悉舒适的大床上，何黛希侧身而卧，一双美阵怔怔望着那扇落地窗。 「狄恩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他在你的手表与手机里安装了追踪器，还在你的房间安装了窃听器。」 当她从父母口中得知，楼上的男人过去这段时光一直在监视她，她心中没有愤怒，反而满怀歉意。 打从十四岁遇见他的那一天起，她便亏欠他太多、太多。 而她终于悟透，那扇总会被开启的落地窗，是因为那个男人来过这里。 他总会来确认她的安全，一如那段身处地狱的日子里，他为了保护她，坚决向费雪要求她必须是干净的，以此让她逃过各种肮脏的折磨。 她看得出来，蕾妮凝视她的眼神多少带有一丝怨羡，她想，蕾妮没有她幸运，不知在费雪手中遭遇过多少羞辱。 当她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无助而痛苦的向神灵祈祷，神灵并没有听见她流泪的祷告，但狄恩听见了，他来到她身边，成为主宰她命运的神。 说她被洗脑也好，被扭曲了心智也罢，当她悲惨的生命只剩下狄恩这束光亮时，无论他是谁，罪犯也好，特工也好，什么都好，只要他别离开她就好。 嘟嘟。 简讯提示声，轻轻敲破夜的宁静。 何黛希心口微拧，生怕错过任何一道讯息，即刻爬坐起身，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纤指滑动屏幕，点开简讯，发现是一道陌生号码，她不禁困惑地轻蹙秀眉。 对方传来一个影片档案，迟疑片刻，她仍是难敌好奇心作祟，点开了影片。 影片开头是一片漆黑，背景声十分吵杂，充斥着杂沓的脚步声，与夹杂着中文与英文的吆喝声。 随后，她认出了背景声里的人们身分。 「把灯打开！」那是蓝狄恩一贯的英国腔。 几秒钟过后，影片亮了起来，当她看清影片画面，美阵随之瞠圆。 她看见浑身湿透的自己，躺在海巡小艇的甲板上，肤色僵白，双眸紧闭，已然失去意识。 影片中，蓝狄恩单膝跪在她身旁，两手压在她胸腔上方，频繁做着cpr。他与她一样，浑身浸湿，发丝犹滴着水珠，俊颜愤怒而焦灼，嘴里不断咒骂着。 「该死！快点醒来！」 他弯下身，为她做起人工呼吸，趁着换气空档，不断呼唤与对话。 「黛希，快点醒来！」 即使隔着屏幕，仍能感觉得出影片里的蓝狄恩有多焦虑，又有多么担忧。在一连串的cpr动作过后，他捧起她如白蜡一般毫无血色的脸蛋，反复亲吻着她的眼睫与眉心，嘴里反复喊着她的名字。 「求求你，睁开眼睛，为了我，你必须醒来。」 蓝狄恩浑然不觉，他害怕失去的焦灼，下意识的呢喃呼唤，全让一侧的摄影镜头捕捉。 「黛希，为了我，别轻易放手。」 蓝狄恩不断亲吻他紧紧环抱住的娇颜。 「我答应你，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是你得先睁开眼睛才行。」 滴答。滴答。滴答。 透明珍珠般的泪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影片里蓝狄恩的形貌，却模糊不了她眼底涌上的深情。 「黛希，为了我，睁开眼睛……」 影片传来蓝狄恩近乎哀求的沙哑声嗓，而后，被他紧紧圈抱在怀的何黛希，彷佛真能感受到他的呼唤，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吐出腹中的积水。 蓝狄恩的大手在她弓起的纤背上轻轻拍打，直到她吐出最后的脏水后，他毫不介意的用大手为她擦拭嘴边的脏污。 影片里的何黛希一脸虚弱，眼神涣散，始终无法对焦，只是无意识的任由蓝狄恩抱住，好似一度看清了什么，抬起手抚了抚蓝狄恩的脸，随后又闭起眼，缓缓失去意识。 影片外的何黛希，脑海早已遗落这段插曲。 她泪眼婆娑，深深凝视着屏幕里的蓝狄恩与自己，心头胀满了感动与感谢。 她明白了，这个影片就是安杰拉离去前所说的东西。无庸置疑，这段影片肯定是安杰拉录制的。 她反复观看影片，一次又一次，泪水夺眶，嘴角却漾开一朵笑花。 谢谢你，安杰拉。 回传一句简短道谢给安杰拉，何黛希将影片储存下来，在彻夜难眠的深夜时分，泪中带笑，反复回味。 这段影片将成为她的精神依靠，支撑她熬过漫长的等待。 【第九章】 初夏，夕照如虹，消防公园里，几名稚童奔跑嬉闹，惊动了树梢上的鸟儿。 第43章 何黛希吃力地拎着两袋便当与啤酒，循着熟悉的步行路线，穿越了消防公园，来到「蓝星」搬家公司。 「晚餐来了。」步入摆设简单的大厅，将便当与啤酒往桌上一搁，何黛希招呼着工人们前来领餐。 正在与其他人交谈的阿坤皱了皱眉头，快步来到何黛希面前。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要你别再替大伙儿买晚餐？」 开什么玩笑！万一被某人知道他心疼的宝贝，在台湾为他们这帮工人跑腿买饭，某人不杀回台湾补他一枪才怪！ 「坤哥，我正好顺路嘛。」何黛希笑盈盈回道，那一脸的娇甜与讨好，实在让人无法怒目相对。 「算我怕了你。」阿坤无奈又没好气。「你又想来套我的话是不是？你又想知道什么了？」 何黛希连忙捧起一个便当，再拎起一罐啤酒，双双递给了块头高大的阿坤，体贴地笑道：「不急，坤哥先吃饭。」 阿坤抵挡不了小女生的大献殷勤，只好接过便当与啤酒，随意拣了个位子落坐，埋头享用起烧肉便当来。 「我们不是你的责任，所以你以后别再过来了，那家伙若是知道你经常来这里，他会很不爽的。」阿坤不忘再三告诫。 何黛希充耳未闻，兀自端着便当，吃相秀气的与大伙儿一同解决了晚餐。这一年来，她断断续续透过阿坤这帮人，挖掘并了解蓝狄恩的过去。 原来，约莫六年前，蓝狄恩与mi6新上任没几年的头儿相处不睦，于是这位二十二岁便从军校被招募进入mi6，从此成为mi6最年轻特工的男人，就这么毅然决然的选择退休。 根据阿坤的说法，当时蓝狄恩的退休，甚至惊动了英国首相，首相一度派遣信任的心腹暗中相会，努力劝说蓝狄恩返回工作岗位。 蓝狄恩无法忍受新任头儿的行事作风，丝毫不给首相面子，一口回绝与首相会晤的机会，甚至直接拎着行李离开英国，辗转来到美国洛杉矶。 美国那边的情报局有意吸收蓝狄恩，频频派人与他接触，却也遭他果断拒绝。 阿坤这帮人曾经效力于mi6，他们多是从mi6离开的退役情报员或线人，特殊的职业背景与经历，导致他们难以重返社会，更无法融人正常人的生活，只能靠着打打零工过活。 后来，蓝狄恩决定落脚台湾，便把阿坤这帮人召集起来，成立了这家「蓝星」搬家公司。 蓝狄恩不仅让这帮人远离他们曾经习以为常的特工生活，远离那些曾有过的枪林弹雨，更在这个南太平洋的热情岛屿上，努力重建正常生活。 「狄恩看起冷得像冰块，其实他比mi6里的任何人都要懂得照顾兄弟，也只有他愿意用我们这帮已经被遗忘的老家伙。」 当阿坤聊起这段过往时，脸上尽是自我解嘲，何黛希才明白，他们这帮人有些是被迫退役，有些则是因为在任务中不慎曝光身分，遭到mi6与当局放弃，并且任其自生自灭的犠牲者。 例如当年蓝狄恩为了她，搞砸了当时的任务，mi6为了保住他，只得制造一场黑帮内斗，设法让蓝狄恩在不曝光身分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他是一个孤儿。」 一次酒足饭饱之际，阿坤又主动爆了蓝狄恩的料。 这正是何黛希最乐见的事，亦是她主动融入阿坤等人的最大目的。 「他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人，他是被一名老军人领养的孤儿，在长官的推荐与保证下，他十七岁成功进入桑赫斯特军校，在军校接受了完整的训练，后来因为表现亮眼，是少数能打破种族歧视被选入mi6的人……谁也不清楚他身上究竟流着怎样的血统，但他一直怀疑自己有华裔血统，所以他从 小自学中文，想藉此寻根。」 何黛希只记得当下整颗心纠结着，为了那个男人孤苦的身世感到悲伤难受。 他是孤儿，连自己的父母是好人或坏人都不清楚，而遭受父母背弃的她，与孤儿有什么两样？ 她想，他之所以会对她伸出援手，甚至同意由威利与玛丽领养她，想必多少是出于对自身遭遇的投射吧？ 「他从来不会多管女人的闲事，而你是唯一的例外。」阿坤如是强调。 「我差点害他把命丢了。」何黛希听罢，只是苦笑以对。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让他心甘情愿把命丢掉。」阿坤话中有话的暗示着。 何黛希压下困窘，耳根子泛红的低下头，一頼心已飘荡到千里之外，飘到某个男人身边。 「天黑了，我送你。」站起身的同时，阿坤压扁手中的空啤酒罐。 「我开车来，我能自己回家，这里是台湾，没有毒枭也没有恐怖分子，非常安全。」何黛希态度坚定的回道。 阿坤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目送她独自一人离开。 谁都看得出来，何黛希不愿被他们这帮人当作孩子看待，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让某人有机会，把她视作十几岁的孩子。 狄恩离开台湾已有一年余，何黛希的恢复期比众人预料的要来得短，她很快就振作起来，返回生活正轨。 阿坤这帮人接下了狄恩的托付，暗中保护何黛希，却意外察觉她并未如众人设想的那般软弱。 在这一连串的冲击下，她没有倒下，更没有崩溃，她一如往常的外出工作，三不五时就往搬家公司跑，甚至还会帮忙牵线拉生意，俨然像是蓝狄恩的代理人，协助他打理这间搬家公司。 确认过费雪的余党已经一网打尽之后，何威利与徐玛丽已于上个月回返加拿大，可见就连这两人也认定何黛希不需要有人陪伴。 这个女孩的坚强与韧性，远超乎他们众人的想象，他相信蓝狄恩一定有同感。 阿坤点了根烟，滑开手机，打开视讯通话。 彼端线路接通，一张俊美刚毅的脸孔跃上镜面屏幕，不冷不热的声嗓随之传来：「发生什么事了？」 「你什么时候回台湾？」阿坤拿开嘴上的烟，吊儿郎当的追问。 「不确定。」蓝狄恩没打算给出确切日期。 「你在躲着那个小鬼吗？」阿坤很故意的问。 尽管众人都清楚，何黛希早已不是昔日的小女孩，但每当他们谈论起她时，总习惯以小鬼作为代称。 「我没有。」屏幕上，棱角分明的俊脸显露不悦。 「她一直在等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阿坤丝毫不怕会惹怒某人，只因这段日子的相处，让他明白到何黛希对某人是何等的执着。 视讯联机瞬间中断，察觉自己被蓝狄恩挂电话，阿坤不禁好笑的抽了口烟。 看来蓝狄恩与他的小鬼还有得拖了…… 鸢尾花香氛飘散于空气中，热雾氤氲的浴室里，何黛希散着一头半湿的长鬈发，靠坐在浴缸里，手中握着始终停留在拨号状态的手机，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蓦地，屏幕跳出拨号连接中的画面，她心口大力跳动一下，有丝无措的慌乱起来。 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无意识的按下拨出键，冷静下来才发现，这通视讯来电是由对方拨号过来。 第44章 她咬了咬嫣红唇瓣，按下接通键，看着屏幕跃上那张熟悉的俊脸。 线路彼端，蓝狄恩隔着屏幕，看见人在浴缸里的何黛希，俊美面庞不着痕迹的僵了僵。「我打来的不是时候——」 「不会——」粉色嘴角一扬，何黛希声嗓娇脆的打断他。「我正想打给你呢！」 「你确定？」屏幕上的俊脸明显铁青。 何黛希缩起裸露在雪白泡泡外的白皙双肩，只剩下一张出水芙蓉般的脸蛋在水面外，冲着手机屏幕甜甜灿笑。 线路另一端的蓝狄恩，背景是一条地势稍陡的小街，街道两侧林立着咖啡厅与小餐馆，亮着晕黄小灯泡的欧式建筑，蜿蜒了整条街，景致极富慵懒的浪漫情调。 何黛希不禁好奇提问：「你在哪里？」 蓝狄恩回首睐了一眼身后那条街，淡淡回道：「巴黎的穆浮塔街。」 「那里好美……」她发自内心的赞叹着。 没有此刻的你美丽。蓝狄恩抑下险些脱口的这句话，佯装若无其事的挑了挑嘴角。 「你什么时候回来？」热气氤氲，她娇美的脸蛋被烘得泛红，彷佛微醺一般，神态柔媚醉人。 褐眸无法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蓝狄恩发觉此刻他的胸口正在发烫，体内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她的思念。 是的，离开台湾的这一年多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她。 他一边遭受着道德感的鞭笞，一边无可救药的想着她。 想着分开前的最后一吻，想着她柔软的芳唇，想着她蜜糖般的气息，在舌尖上甜得化不开…… 「就快了。」无论视讯或越洋通话，每当她问及归期，蓝狄恩总是如此回答，是不是敷衍了事，彼此心照不宣。 失落笼罩丽颜，何黛希幽幽凝视着屏幕上的男人，一颗心倏然拧紧。 「……你根本不想回来，对吧？」 终于，她鼓起勇气戳破他的谎言。 屏幕另一头，背景声充斥着音乐与行人喧哗，蓝狄恩挪开冷沉的褐眸，望向他方，并移动脚步来到一处安静的小公园，在树下的公共长凳落坐。 何黛希仍在屏幕这头，静静等待他的响应。 她整个人沉没在白色泡泡里，即使水温渐凉，浸泡于水中的娇躯，有些畏寒的瑟缩，却也不及此刻他的沉默来得冻骨伤人。 望着她满溢忧伤的眸光，蓝狄恩心头一窒，安抚的话顿时噎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要我等你，是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她苦笑，声嗓略透着一丝哽咽。 「黛希……」 「是不是只要我爱上别人，你就愿意回来见我？」 闻言，蓝狄恩浑身僵硬，两道墨眉不自觉深攒。 过去，她不曾用过如此任性的话要挟养父母，她一直是早熟自爱的孩子，不需要大人们操心。 她压抑下来的青春期任性，全给了这个男人，只因她比谁都清楚，他没有这么容易就放开手，他只是被可笑又多余的道德感绑架，方会一再背信逃避。她受够了。 受够他的若即若离，受够他的一再失信，更受够他的逃避。 她不在乎旁人目光，不在乎什么狗屁道德感，她只在乎他一个人。 压抑多时的委屈倏涌而上，何黛希鼻尖泛红，美眸幽幽地凝望着屏幕。看着屏幕上的娇颜满布忧伤，蓝狄恩胸口一阵闷痛。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沉默对峙良久，她艰难地笑问。 「下个礼拜。」男性低沉的声嗓，终于打破沉闷。「我下个礼拜就回去。」 闻言，何黛希呆住，下一秒钟，她全然忘了身在何处，「哗啦」一声便坐直身子。 这头的蓝狄恩瞬间一僵，第一个反应是伸出手掌心遮住屏幕。 「狄恩？狄恩？」何黛希误以为视讯中断，错愕低嚷。 「该死！把衣服穿上！」 只见漆黑一片的屏幕里，传来蓝狄恩的闷声命令。 何黛希这才惊觉，方才坐起身的那一瞬间，已在他面前泄漏春光。 两朵娇艳蔷薇在颊上绽放，何黛希满脸窘色，咬了咬粉唇，随即将泛着红晕的娇躯缩回泡泡里。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她小小声咕哝道。 蓝狄恩将这声咕哝尽收耳底，尽管体内躁动未消，仍是佯装若无其事的反骏：「当时是出于任务需要，我只能那么做。」 「你不打算看着我说话吗？」何黛希无法忍受只能面对一片漆黑的屏幕聊天。 「衣服穿上了？」蓝狄恩不忘再次确认。 「嗯！」她玩心大起的撒了谎。 于是，当蓝狄恩拿开覆去屏幕的大掌，对上的是笑得一脸淘气的何黛希。散发着粉色光晕的双肩，裸露在水面之外，纤瘦的锁骨沁着几颗诱人水珠，散落而下的黑润发丝，宛若水草飘荡在水面上方。 瑰丽的双颊与红唇，衬上那一双迷蒙无辜的大眼，她的美丽，游走于清纯与美艳之间，此际看上去，宛若浮出水面的诱人女妖。 shit！ 压下体内被唤醒的欲望，蓝狄恩阴沉着俊脸，正欲出言训斥，何黛希却先他一步扬嗓。 「当年你要救的那些女孩，她们有顺利被救出来吗？」 蓝狄恩一顿，沉默以对。 尽管能从他的表情推敲出结果，何黛希犹然不死心的低声问道：「她们最后怎么样了？」 沉默好片刻，蓝狄恩缓缓启嗓：「一个死了。一个虽然被成功救出，不过因为心理创伤太大，在医院自杀了。」 闻言，何黛希心中一阵空荡荡的，感觉心底有一块角落，随着那些没能活下来的女孩一同死去。 「你得好好活下去，知道吗？」蓝狄恩神色转为严峻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