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海谣》 第一章 001 静思殿 五谷虚损,节气尽毁; 异族肆虐,踏尘土,魍骑魉戈; 踩生灵,麟足卷耳,出没自如。 三十六载大地动,九九之年复盘古。 北方干旱,南境水淹,民众流离失所。奇族异种,妖邪魍魉扰边疆、乱中原、农田荒芜,战乱难休,老无所养,幼无所依。 皇子夜访静思殿,请求先族援助,引水淤塞。若救天下与危难之际,必将世代奉养。 皇子面色惨白,唇间竟无一丝血气,修长的手指已然磨出鲜血。额头上更是早就血迹斑斑。 “皇子殿下,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人要承受的命运,你不必为此如此折磨自己。” “皇子殿下,好一声皇子殿下,我不记得你最近一次这样称呼我是什么时候了。” “十六年前。” 说话的人声音温柔,如严冬中透出暖意,枯叶里冒出新芽。他面容清澈,五官比女人还精致。说话时这人已在静思殿站了三十六个时辰,这三十六个时辰既没有饮一滴水,也没有食一粒米,他就站在一处,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动过。 “你是有话要和我说?”皇子依旧跪在地上,已经无法自己站起身来。 “天下之事,自有悲欢离合,人生几度无难处?世人皆喜欢庆盛世,遇乱世灾年便不堪忍受,这是人之悲哀。” “也是我的痛苦。” “三皇子想凭一己之力救天下苍生不成?” “救得便要救。”皇子的嘴角流出暗红色的血,紧接着他还想说些什么,一口黑色的血从口中破出,皇子倒在地上。 身后的人依旧一动未动,静静地说,“您现在自己都救不了。” “你不会看着我死的。”皇子的声音渐渐微弱。 “没想到你是一个赌徒。” “是又如何?如今天下如此不堪,我又能安生几日?” “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我是不会救的。” “但你一定会救我,我知道你没有那么无情。”皇子笑出声来,凄婉无力,却声声笑进另一个人心里。 他动了,没人知道怎么动的,皇子根本不想知道,他早已习惯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等他重新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时,殿外落下的杏花尚未沾地,池塘跃起的鱼刚刚钻回水中,皇子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我说过你不会看着我死的。” “一个赌徒早晚会死,看你以后会怎么死让我有了一点点兴趣。” “一点点兴趣。”皇子轻咳一声仿如嘲笑。“哪怕有一点点兴趣叶小楼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等下去。” “这一点你了解地很清楚。” “了解你这点就足够了。”皇子已经能继续跪拜,嘴角也不再流出血来。他仿佛充满力量,只要祈求可以灵验,他可以付出生命。 叶小楼依然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又仿佛看着更远的地方。皇子知道这个少年不会让他死去,他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对叶小楼而言,皇子对他的了解就和各门各派、芸芸众生对他的了解一样。只要叶小楼感兴趣,镜往楼必会不顾一切直到满意为止。 眼下即使天大的事也不可能让叶小楼再动一下,除非夜莺吟唱,无论相隔多远,他都会立刻赶去。 他连看都没有多看皇子一眼,便返回镜往楼。坐在一张晶莹剔透的椅子上,椅子前方是同样晶莹剔透的一汪池水。 夜莺就在面前,他只有三句话的机会,如果三句话还不能让叶小楼感兴趣,那么夜莺也就不再是夜莺了。 “绥山连降七日红雨,百姓皮肤溃烂,片布不得沾肤。一书生一方一剂,一个时辰便治好数人。医者无一识其方,权贵倾万贯家财保自家安危,百姓变卖家当以求保命。” “一方一剂一时辰,有意思。”叶小楼站起身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悲哀。他对这个人有了兴趣,接下来就是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值得多看一眼。 “一个书生收那么多钱治病,有意思。去把他带来,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镜往楼收入门下。” “是,楼主。” “夜莺,天下能人异士还有多少?”叶小楼仿佛自言自语。 “不论多少,只要楼主感兴趣......”夜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明白楼主的脾气,言多必失,当年他也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叛徒,要不是叶小楼治好了他的伤,现在早已是孤魂野鬼。叶小楼总有办法让每一个有用的人都俯首称臣。他与身俱来一种魔力,让人心生温暖,夜莺倾慕他,可以为他做任何事,至于死,那不过是所有事中最简单,最理所当然的。 “楼主,有一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说。”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 “既然这样问,就应该知道不当说。”叶小楼的语气比冬日的雪枫更寂寞。 “楼主,夜莺不得不说。” 叶小楼轻动手指,夜莺感到喉咙似被弦紧紧扣住,面色发青,咳嗽不止。 “既然不得不说,就不要说,去做你该做的事。”叶小楼的语气没有半分责怪,出手却分毫不差,多一丝力便要了夜莺的命,少一分力夜莺定能躲过。 “你要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不必多此一举。把那个人带来见我,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我也可以去见他,但如果是后者,你和他都最好真的有趣。” 叶小楼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夜莺的脖子瞬间如什么伤也没有受过,还多了几分轻松和劲力。他跪在地上又过了好一会,这一会会的耽误是叶小楼不会允许的,但他即使被罚也要这么做,这是他无法控制的感激,这点耽误的时间他会不眠不休地赶路来弥补。 皇子依然跪在原处,满脸血渍。叶小楼看在眼里,默不作声。殿内素气云浮,两人如在雾中,陶铃当当,似从地底传来,直穿天际。静思殿内仅皇子和叶小楼二人,若有第三个人在场,定会被雾气灼伤眼睛,被陶铃声穿破耳膜。可两人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直到一股清泉自静思殿中央的磬里涌出,皇子方才停下跪拜,泉水淹过他的身体,继而消退。 “算是个好消息。”叶小楼缓缓说道。“水非石凿,而能入石,磬已洞穿,皇子您回不了头了。” 皇子醒来,脸上血渍已不见踪迹。在叶小楼眼前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面容俊秀,虽没有叶小楼般精致的五官,却也是温文尔雅,一袭玉杏衣裳,柔情翩翩。只是他养在深宫,由宫中妇人抚养长大,身形柔弱,手无缚鸡之力,更无仗舞之功。 “总算没有枉费这些时日的努力。你一直都在这吗?”皇子走到叶小楼面前,叶小楼点了点头。 “以皇族之血请求异族相助,就为了这些世人吗?” “这是我的命运。” “你的命运?一个赌徒的命运通常不会太好。” 皇子听罢仰面大笑,陶铃伴着笑声,子夜刚过,静思殿平日的正气庄严在这笑声中瞬间荡然无存,四下杂音繁呈,萦绕梁柱之间。 “这便是你和我的不同,叶小楼博学,善文,能鼓琴,工书画,其余巧艺靡不毕综。可惜性不乐当世,只以琴书自娱。”皇子拍了拍叶小楼的肩膀,两人相识十余载,此刻却如陌生人。 “我萧晋却没你这般命好,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 “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如今选择与异族合作,终将把你推向众矢之的,名门正派从不姑息这种行为。你为天下苍生所做的,不会被赞颂,只会招来灾难。” “有什么样的命运就会有什么样的选择。面对河水干涸,大地相连,战火不休,你知道你能做什么,而不去做,那你就对不起自己的生命了。” “皇子并非你一人,你始终是可以有更好选择的。”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是怕以后和我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吗?” “到时候,根本没有机会。”叶小楼说的是实话。 “你对这些没有兴趣吗?” “有。” “那看来我还能活很久。我可真的还没有活够呢,后宫佳丽无数,却连让我动心的姑娘都未遇见,我怎么舍得死。” “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也许自己并不了解三皇子,也许这一夜青色月光下,柔弱的皇子瞬间成为了一个皇族赖以延续的力量。叶小楼暗自思忖,暗流已起,哪怕仅是表面平静的夜晚也是过一天少一天。 雾气散尽,皇子脸上的血渍已褪去,就连身上的衣服都好像一尘未染。东面陶铃轻轻摇晃,微风,朗月,正是大好夜色。有人偏偏不让别人好好享受片晌平静。 “叶先生,你把我三哥哥怎么了?”女孩一袭绿裙,未施妆容,已是天香国艳,朱唇皓齿,鬓染春烟。 “本公主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把我三哥哥怎么了?” “好啦,小楼一直在保护我。” “哥哥,你在静思殿里几天没出来,不吃不喝究竟在做什么?虽然我从不曾进过这殿,但皇宫我是再熟悉不过,可是刚才我却在来静思殿的路上迷了路,好像被陶铃声带错了方向。”她向陶铃走去,充满疑惑,“不对啊,这声音明明不是从东面发出的。” “我知道了,叶小楼,是不是你用声音故意把我引开。不让我来找三哥哥。” 叶小楼没有回答,对这个一进殿来便喋喋不休的女孩他既没有看一眼,也没有话想说。 “好啦翎儿,你何时见到他回答过你的问题。”三皇子笑着说。 “就你袒护他,真不知道这个木头人有什么好。”萧翎撒娇着拉住三皇子的手。“我就怕你做什么傻事,我的傻哥哥。” 叶小楼觉得今晚再没有留在皇宫的必要,三皇子不仅连接了异族,而且异族似乎也接受了他,并在片刻间治好了他的伤。叶小楼虽比任何人更清楚海底异族的存在,但即使是通晓天下的镜往楼也对那个族知之甚少,绝没有到知己知彼的程度。他不仅对凿穿静思磬的力量充满好奇,并且怀有敬畏。这是一种人类在未知力量面前才有的敬畏。 “小楼,谢谢你在我受伤时候保护我。” “谢他干什么?受伤?你哪里受伤了?”萧翎见皇子支支吾吾,便冲到叶小楼面前质问道,“我皇子哥哥究竟哪里受伤了,叶先生在谁能伤得了我三哥哥?” “他不会回答你的。”这句话是对着萧翎说的,但又好像是命令叶小楼。 “他为什么不回答我?您对这样一个外人如此信任,连我都懂得为你担心,三哥哥怎么就不懂其中的道理呢?” “其中的道理?”萧晋一脸疑惑。他很喜欢萧翎,虽然任性了一些,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令人诟病的地方,要说起这任性,最近一年多来她好像对叶小楼常有不满,甚至还曾说出过,“以一个女人的直觉,叶小楼绝对不是看上去那样的好人。” 萧晋也就把这话全当笑话了,叶小楼是不是好人谁说了都不算,在萧晋眼里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读书人,除了待人冷漠了一点之外,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叶小楼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 “全天下都知道叶小楼不近女色,再天姿国色的女人当前都视若无睹。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萧翎似乎故意想惹怒叶小楼。她永远也不能习惯这个男人像木头一样无视自己的存在,如果不能让他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这个人所幸不是男人更好。 “你要不是我妹妹,我也懒得理你,都怪父皇把你宠坏了。” “我这是在保护你,你整天和他在一起,要是传出去,说你……说你......” “说我什么?”萧晋轻声地问,他的声音听来如惠风和畅,月光下,更是一番水波荡漾的温暖。萧翎这般娇蛮的女子也在这温暖中安静下来,把刚想说的话忘了一干二净。 叶小楼心里却很明白,萧翎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三皇子又何尝会放在心上,他的心已经被天下苍生挤得没有一点罅隙。 第一章 002 圜城 天之苍苍,其正色耶;仰而望之,高远无极;潜流万里,水陆路殊。昆仑墟如梦。 又是一场升平宴,他已经放下前一个大纪发生的事,却不曾忘记。碧绿的海水帮他记住一切,他不可能忘记任何事,只要曾在这水中发生过。 “城主,请帖已准备好,是否即刻送往各族?” 城主坐在一张鲜花制成的宽大座椅上,这些花和陆地上的很不同,它们色彩绚丽,明艳芬芳。白色的花瓣闪着五彩斑斓的光,仿佛珍珠化作的枝叶。阳光映射在人的脸上,波光凌动,照射在人的眼睛上,非但不刺眼,还有一种生生不息的香味。 宫殿本身就是一座花园,一座海底神秘、古老的花园。被称为城主的人已经在这张座椅上主持了两次升平宴,这一次,他感到一丝忧苦,也许他已经老了,虽皮肤光泽,面容依旧,但他的心已经老了。他的心还是一颗普通的心,不论圜城城主在传说中多么可怕,在外族看来多么强大,即使能如先祖一样开山引水,他也不能抹去心中的丝丝忧伤。又一次抬头仰望,昆仑山顶已渐渐模糊,苍苍天极,深不见底。那才是真正的可怕,真正的遥远,触不可及,连神都追溯不到的空悠之境。而他的圜城与圜城里的一草一木却由不得他独自忧愁。孩子们已经长大,每一代孩子都有必需面对的使命和要走的路,圜城的奇花异草,仙灵之气会给他们指引,而他也会倾尽全力保护他们。 “红水异动,不知这一次又有多少冤魂难归故里。” “城主,您不必过度担忧,上一次红水异动也安然度过了。” “希望是我多虑了。” “何况这一次,您已经做了回应,相信在升平宴前,各族不会轻举妄动。” “是啊,我去看看孩子们,升平宴是他们最重要的时刻,我也该找找合适的人选,把这张椅子交出去了。” “城主,我有一事不明,这次有两股红水异动,力量相差无几,一开始我与少主去调查时几乎追到流沙边界,而我们还未返抵圜城,陶铃齐鸣,您已经做了回应。而方向却在圜城以东。” “景将军可曾追到红水源头?”城主眉头微皱,缓缓问道。 “守城不敢违令,城主一再嘱咐不能跨越流沙边界,何况少主在身边,守城更不敢冒半点风险。”话音未落,守城已跪在砂石之上,身上鳞甲片片竖立,紧张地发出颤抖声。 “快起来吧,我会调查这件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升平宴,一切都等升平宴后再说。至于流沙边界,你送邀请去汶沙城的时候自然可以通过。汶沙城主性格虽狂傲不羁,但想来那么多轮回过去了,也不会再有什么放不下的念想。” “若是人人都有城主您的修为,四海九州也就真的太平了。” “守城啊,从来都没有真的太平,不过是有些人偷得片刻安宁,有些人痴争一时风云。”否则我又怎么会越来越看不清昆仑山顶,越来越远离无极苍穹呢。最后一句话玉柘没有说出来,身为城主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事,这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为主之道,陆上水下倒是同一个道理。他不禁笑了起来,像是自嘲又有几分无奈凄凉。 他走出花园,没走几步又是一座花园,侍女们正在把最美的水草挂在花园四周,把最闪耀的粉色珍珠镶嵌在珊瑚丛中,她们用花蕊中的蜜酿制甜酒,将叶脉制成装饰,她们没有穿衣服,但装饰恰到好处,五彩缤纷的花瓣和流光溢彩的枝条将她们的优雅灵巧装点得美轮美奂。 玉柘懂得欣赏花园的景致更懂得欣赏生命的绚烂。他在珊瑚丛深处找到了一个最纤弱的女孩,女孩手如柔荑,腰间更似香柳摇曳,轻微一笑,仿若能将冰川融化,使大地回春。 “爹爹怎么会来这里。不用监督哥哥,姐姐学艺吗?”玉笙寒三两下便游出珊瑚丛,半倚在牡蛎装饰的柱子边。 “你姐姐学艺需要我来监督吗?你哥哥虽然骄傲了些,也绝对不会甘心比你泽竽姐姐差。” “好啦,泽竽姐姐什么都好,优雅端庄,知琴艺、善书画、知书达理,天资聪慧。就我贪玩,什么都不想学。” “学艺师怎么会放你这个时候在花园里游玩?”玉柘满脸笑意,柔声细语地问。生怕说话声太响都会把小女儿晶莹剔透的皮肤弄伤似的。 “她怎么可能放我游玩,她是罚我来花园打扫,装扮,因为我记不住那些什么‘羽’,什么‘把宫声字用商声吟唱’。爹,女儿呢,我只想藏于林中,春天赏花,夏闻虫鸣,秋夜醉月,冬来映雪,至于大家都会的乐舞,我就实在不擅长,不说搏拊琴瑟以咏,就连舞,我也只能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知其然也。”言语间活泼愉悦,只是声音却是圜城女子中少有的低沉。 玉柘摇了摇头,只要女儿喜欢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至于女儿不喜欢的做父亲的又有什么好为难与她。他只是笑着,笑着,渐渐的又陷入先前的忧思中,玉笙寒依旧穿梭在他和珊瑚之间,而他的心思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极阴极寒,又极热极沉。他亲吻了女儿的手,匆匆离开。 这几百年来,圜城已比祖辈在时更繁华,但他比谁都清楚,在这圜城之中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不过是用来装点女子容貌的饰品,布置花园的花草。唯有这里的人,这些百年生命的家人,哪怕是一个侍卫,一名侍女,都是他最珍贵,最看重的,他不允许任何事破坏圜城的祥和,不允许圜城有人因他的过错受到伤害。 尤其是陆地上的人,在他们眼中向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各王之间征伐不休,各族之间心存芥蒂,人与人之间也难知彼此真正心意。人心叵测,人心不足,人心之后往往没有好的词,也不知是历代文人写下的巧合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守城的担忧此刻也是他担心的事,红水异动每逢三十六年便会出现,不论发生在哪个方位都免不了天灾人祸,战火连连,恶疾肆虐或是异兽横行,当然这对一些人来说也是机遇和挑战,王朝替换本也是天命难违。 只是此时陆上正逢春雨之际,这个时节下起红雨,往后的时气必会大乱。 心正担忧,他绕过花园藤蔓,随水流而上,一直上升到可以听清陆地声音的湍流中,屏息聆听,良久,才返回园中。自古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如今东境、汶沙、从极、北冥皆有异声,属汶沙,东境尤为怨怒。从极哀声低鸣,始自上一大纪,沉吟至今。玉柘相信红雨之乱非源于从极,而东境内已有血祭被他所收,一路流至圜城,必乱上水,故东境之红水也在他意料之中。北冥之声本因上入月宫,如今不知为何却钟声荡浊。 可这次异动来得有些早,相隔上一个大纪不过二十余年。如果在升平宴后,至少各宗族可以早做准备。他明白陆上之灾避无可避,只是希望能稍稍慢一些,等升平宴之后,圜城才能兑现承诺,尽一己之力。 “乐有志,声有容。城主在担忧什么?莫非陆上又有求于圜城?”女子步态轻盈,似游在水中又似清沾于砂石之上。她的眉宇间星辰璀璨,说话声如谷雨落于磬筑。 “怜池,你若能听见,便会理解我此时的心情。”玉柘低声说道。 “我若能听见,又怎会有现在静如止水的生活。”夜怜池浅浅一笑,仿若仙子。她的容貌和气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而改变,而且愈发美丽。只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失去了听觉。 “也许宗主们会答应结束上一个大纪的缚印。毕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异动已起,新一个大纪提前到了,你也该恢复自由了。” “对于一个乐师来说,哀乐自成于心,城主不必在意缚印之事。历代以来各族虽敬圜城为首,但也仅限于四海升平之时,一旦有所变化,难保各族们让城主为难;您大可不必为怜池缚印之事与他们牵扯。眼下升平宴在即,选好新城主和各族继任者才是当务之急,如若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这个大纪哀怨连连,水陆皆难幸免。” “你有这样旷达的心胸真是难能可贵,相信我,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向各宗主请求,你已经不被允许吟唱,再剥夺听力,哎,当年的这个刑罚过于沉重。”玉柘看着自己的学生,当年她的年纪和小玉相仿,如今容貌依旧,却失去了乐师最重要的东西。他心生怜惜,竟不觉流出泪来,只是在圜城没人会看到流出的眼泪。 “怜池欠城主的恐怕永远还不清了。我犯下大错以后您竟然依旧留我在圜城,还让我教授孩子们学艺,让我月圆之夜可以和孩子们一起浮到水面,不用被压于沉石中换不得日月之息。虽然牢笼束缚了我在月光下舞蹈,但怜池仍已是万般感激,城主若再为我受半点责难,我何时才有机会还您的恩情。” 夜怜池细语低声,却难掩恬静婉转,她的声音是圜城最美的,至今仍无人可与之比肩。她不该被夺去最美丽的东西。玉柘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此刻说的这些话不过是寻求怜池对自己的宽恕,如今他的确很难向宗主们开口,也很难对她有更多的帮助。一切都该在三十多年前极力争取,该在那时护她周全。 她是否曾经对自己有过怨恨?他无从得知,他仰仗听感,因此也无法从不能吟唱的夜怜池的脸上读出哀乐。他相信她说的话,她说她不恨,他便相信;她说她知道错了,他心中满是痛苦;她说希望能教授孩子学艺来度过漫长的余生,他为她免去沉石压身之苦;她说生生世世都留在圜城,生生世世不愿再见到外面的人,他为她制作牢笼,免去换息之时遇见外人的担忧。他为她做一切她希望的事,可那都已经在大错已经酿成之后,在宗主们不愿饶恕她之后,在宗主大会夺去她最宝贵的能力之后。 这些都微不足道。多年来玉柘唯一不敢问自己的是,他让她回来,是不是错了。他不敢问自己,也不敢问夜怜池,不敢问他最好的学生。如果当初让她留在陆地,是不是才是正确的。 “孩子们都还好吗?有没有特别优秀的人选?”玉柘收回思绪问道。 “泽竽天资聪颖、性情温和,已能通晓音律琴艺;子筑想必乃宗族少主,御兽术与生俱来,只是心性深藏,难以捉摸。菡葭、谢林吟唱初成,和谐声律,想必已能入各宗主之耳。小玉少主生性开朗,似乎更爱花虫鸟兽,也许勤习乐舞真是难为了她,可身为少主又不得不修习各宗之所长,好在她勤奋努力,天资虽不足,倒也不算太差。东境弟子二人,北冥二人,从极亲族和汶沙四人,共八名弟子,虽隐匿少主身份,但若仔细辨别依然能猜出几分,就目前看来,升平宴后各族皆能获得继任者,不过是不是亲脉少主,学艺师们也只能私下来猜测几成。” “各宗族自古便沿袭尧舜举贤非亲之传统,绝不会因为血脉之缘擅自改变继任者。这一点,我也不能例外。你因认识小玉,难免有恻隐之心,但还请忘记她的身份,如果她真的技不如人,不论是她或是笙徵都不能例外。” “你就不担心各宗主选一个外人入主圜城?” “不必担心,圜城自有先灵护佑,圜城子孙也当勤勉、苦修,若真技不如人,也难承担圜城之重任。” “你向来对圜城很有信心,对自己也从不怀疑。”夜怜池的声音依旧温婉。笑容也依旧美丽。 城主没有回应,这是所有人的命运,任何宗族都不得有非分之心。 小玉打扫完花园拖拖拉拉地往夜池宫游去。夜池宫外有两名看守,说是保护夜池里学艺的学徒,实则看守夜池。圜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没人会因此而轻视夜池宫的主人,她虽犯下大错,但终究祸未殃及水下,对于城中的普通人而言,夜怜池犯的错不过是宗族间的家事。人们只知道她的歌声悠扬动人,能令伤口愈合,病痛痊愈;悲苦之人闻之欣然,倦怠之人听之奋起。夜怜池也许只是太优秀,优秀到婕妤扇中竟无人能与之对偶,而她犯下的错也是城中少女暗自向往的浪漫。 圜城的少年少女每到十四岁便会来到婕妤扇前,婕妤扇映出少女命中伴侣的容貌,历代圜城人的婚姻便由婕妤扇注定,新婚后每日夫妻早晚各吟唱一次,彼此相爱的人们吟唱出和谐声律,圜城也因着这和谐之声源远流长。 十四岁生日那天夜怜池和二姐一起来到婕妤扇前,姐姐先看了扇子,命中注定之人竟是当年刚继任的汶沙宗主。姐妹两人感情深厚,沉浸在幸福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夜怜池在姐姐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地走到婕妤扇前,瞬时,乌云密布,天雷落入海中。一眨眼的功夫,姐妹俩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婕妤扇一片沉寂。夜怜池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只是不停揉着双眼,可婕妤扇中除了幽幽冥冥的雾影,一个人的容貌也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一响是不是雷声?”夜漪澜忧虑地走到妹妹身边,看到妹妹面无表情,之前自己的喜悦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忧心忡忡地接连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婕妤扇里映出了什么?” “没什么。”夜怜池没有看姐姐,漪澜的声音似乎根本传不到她耳中。 “不可能,刚才的异象如此可怕,圜城里一定有人注意到,也许圜城外也有人注意到了,怜池,你告诉我到底刚才婕妤扇怎么了?” “姐姐,婕妤扇......”夜怜池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扶着夜漪澜的手跪倒在地。“姐姐”,她梗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婕妤扇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夜怜池既悲哀又害怕,夜漪澜也感到同样的恐惧。 “没关系,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能看到了,也许婕妤扇不能连续显映两次。”夜漪澜语无伦次地安慰道。 “姐姐,我害怕,我觉得好害怕。”言语间,夜漪澜只觉妹妹柔弱柳枝的手不停地颤抖,也许是紧张的缘故,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紧,似有金石之力在柔弱的血肉中生长。 “我们去找城主,他一定知道怎么回事。”夜漪澜将妹妹扶起,揽住她颤抖僵硬的腰向着正殿游去。 “姐姐,不要,不要告诉城主,我不想让他知道。”夜怜池反复说道,声音近乎哀求。 “不行,婕妤扇事关圜城安危,有任何情况都该禀明城主。你不用担心,这和你无关,也许只是你恰巧靠近了它,城主不会把你和婕妤扇的异样牵扯在一起。”夜漪澜坚定地说。 “不行,姐姐,我不想师傅知道。”夜怜池用尽全力挣脱出夜漪澜的手臂。见夜漪澜之亦如此,夜怜池重复道,“我不想让师傅知道刚才的事。” “为什么?”夜漪澜的皮肤变成斑斓的紫色,这是她进攻时特有的变化。 “如果我执意不去,你是不是要逼我?姐姐,在你心里我的话这么没有重量吗?”夜怜池忧伤的声音在夜漪澜耳中鸣响,这种忧伤朝着极哀极伤而去,叫她无法忍受。 “你竟然对我用如此哀怨的吟唱。”夜漪澜眉头紧簇,话音未落手中已握住一支月牙色的兵器。 “七星管。”夜怜池面露惧色。“姐姐,我说我没有吟唱你信吗?” “我信,但你的哀怨声别人听不出来,我又怎么会听不明白,此刻它们声声入我心,再和你这般僵持下去,只怕是我走不出哀怨虚境了。” 夜漪澜没有犹豫,七星管放置唇边,明眸如剑,气息如鞭,她向后上方轻轻跃起,一曲《霄雿》已然流出。 “虚无寂寞,潇条霄雿,气遂大通。” “姐姐,我真的没有......”眼见夜怜池颓然倒地,夜漪澜的乐声却被一道剑光打断。 “你来的正好,我们正想去见城主。”夜漪澜恢复白如皓月的肤色,温婉地说道,想到自己很快就是汶沙城的城主夫人,心中更多了几分傲气。 “夜家姐妹何以在此交手?”男子抱住已然昏迷的夜怜池问道。 “景公子有所不知,方才......”夜漪澜刚想说方才妹妹靠近婕妤扇时的古怪景象,又觉得这样的事还是不必告诉一个蛮夫武将。于是道,“方才妹妹想和我比试一番,于是我们觉得也不用着急去找城主,就在这比划了一下拳脚,正好景公子路过,还以为我们起了什么争执,怕是让您误会了。” 夜漪澜的确芳容月貌不输妹妹,又知书达理,气质高贵,景守城也不好意思怀疑她所说的话。 “景公子这样扶着我妹妹,如果给旁人看到了,恐怕对我妹妹和景公子都不太合适吧。” 听到夜漪澜这样说,景守城立刻将手松开,夜怜池缓缓落到砂石上,他忍不住再次将她扶起。“旁人看到什么我管不了,既然你刚才说要去找城主,我护送你们前往正殿。” 夜漪澜只好低吟浅笑着答应,“那就有劳景公子了。” 第一章 003 升平宴 三位学艺师聚在夜池,挑选宗族继承者名单。学艺师在八位弟子中挑选三位候选者,宗主们将在升平宴上从三位候选者中选出一位圜城继承者,其余二人接任三族首领。没错,四族,但只选三人接任,第四人选是否需要由升平宴选出谁说了都不算,一切要看那个族自己的意思。也许他们不出席升平宴反倒更好,其他宗族虽表面不说,但都巴不得把他们忘记。 夜池虽名池却并非指一个海底水池,而是因着一个人的名字而起。穹顶之上光彩斑斓,四周环绕数不尽的瑶草奇花,翠石红礁。 景肃阳坐在中间,夜怜池和元蝉分座他正对面。 “圜城史料记载,水陆异动每三十六年一次,陆上兵乱、民疫、山峦转反、河干水覆。故而升平宴定为每二十五年举行一次,各宗族挑选最年轻的继任者安族助邻,祖先之规定从未改变。然上一大纪却因为怜池的事导致圜城无新继任者,玉柘城主坚守六十年之久,虽各宗族表面并无多言,但心中恐怕早有不满。暂且不论各宗族的想法,违反先祖规定必定隐患无穷。这次我们势必要谨慎挑选候选者,以免再生事端。” 景肃阳处事严谨,眼里容不下半点有违常理之事,还生了一张完全不会笑的脸,弟子们无一不惧怕他,就连圜城中的官员也都敬他三分。 “夜师傅,我不是针对您,但您必须明白,这一次圜城必须要有合适的继任者,否则,唯恐风波不断,圜城难逃危难。” “景师傅说得没错,怜池怎会放在心上。承蒙城主念及师徒情谊,善意仁慈,要不然怜池早就被缚于囚牢之中了,怎么还能有机会再为城主效力呢?” “我看景师傅也不必总把祖先规矩放在嘴上,城主没有一天让城中百姓受过苦,我看他继续做城主也不错。”元蝉端着酒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住嘴,这种话万万说不得。” “老顽固,有什么说不得的,夜怜妹妹也没做错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至今未娶妻子,也没受到多大责罚,只要为圜城尽心尽责就好。你敢说圜城的安稳就没有我的功劳?我倒是觉得有些规矩最好改改,尤其那婕妤扇,当年婕妤扇异象造成的麻烦至今都如在眼前,难道这不是因为有些人执意于祖宗规矩,害得原本好好的人只能靠读形辨音,还要忍受随时随地的刁难吗?你在别处说这些道理也就罢了,在我这最好别拿那些话来教育人。” “好啦,元蝉师弟不必为了我和师兄争吵。” “亏得当年你没成为北冥宗主。”景肃阳厉声道。 “如果非要根据婕妤扇的安排缔结婚约才能做这个宗主,还不如在这里逍遥自在,圜城的奇花异草,芳香独具,岂是我北冥寒极之地能媲美半分的。只是委屈了我那哥哥,这次他来升平宴我一定好好带他看看圜城的美景,想点法子把这些花草带回北冥寒城去。” “婕妤扇乃海内圣物,平定四海全靠它的指引,一世情缘由天定,情不定何以定风波,。你这种拒绝婕妤扇的人,如果都像你这样,吟唱声早晚会在圜城消失,届时海水颠覆,山河倒置,你真的不为后世考虑吗?” 元蝉生性不拘常理,身高不到景肃阳胸口,长得也不及圜城中男子美貌,事实上他眼睛很小,右侧脸上还有一道儿时因寻找奇木被礁石划破的伤疤。伤疤像虫子一样趴在他的脸上。可这些他都不放在心上,因着一身巧夺天工的手艺,各宗族不仅包容他无视常理的举止,宗主和权贵们更是对他爱戴有加。只要元蝉听过的声音,便能将发声之物制造出来,他的手既能雕琢最坚硬的石头,也能织绕最轻灵的弦。 夜怜池见两人又和平日一样争执起来,只得找个话题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到别处。“时间不早了,各自将候选弟子名字刻在贝壳里,明日一并交由各宗族过目。我们彼此之间就不必相互知道对方选了哪些弟子,以免有失公允。两位师傅意下如何?” “你这样安排,也好。虽然从名字上也能猜出弟子们和宗族的关系,但是难保这些名字不过是迷惑我们的手段,总之还是要按技能优劣、人品德行,谨慎挑选。” “是。”夜怜池起身将两枚贝壳分别放置在景肃阳和元蝉面前的石桌上。 “切记,能力固然重要,德行、传统、品性,一个都不能忽视。” “你怎么岁数不大,却像海底枯......” “像海底枯木逢春一样。”夜怜池赶紧抢了元蝉的话。 “枯木逢春,我看后面几个字加得勉强吧。我已用内韧之力嵌刻完毕,无人能将其抹去。这个普通的贝壳也被我加固了,确保在升平宴上不会出什么问题。” “景师傅是担心自己的儿子看护不好圜城是不是?那么多年来圜城百姓夜不闭户,你见过谁家丢了什么东西吗?你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真为守城不值得。” “元师弟此言差矣,并非我信不过护城将。不瞒二位,这些时日我常感异样,虽还有多年才到三十六年之际,可各族方位皆有异动,就连圜城外城域界也有异动,因学艺师不便过问城中之事,我也尚未打听,可近日连连有所感应,难免更为谨慎。” “听你这么说,倒也的确,前几日我在流沙边界等候紫金贝,忽觉气息不稳,足鳞颤栗,仅是一瞬而过,但我专注于等候随水流流入圜城的紫金贝,也没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的确不同寻常。”元蝉将贝壳悬浮在三人中间,景肃阳也依样将贝壳挨在一旁,“师姐,我用天弦缠绕名字,明日除了宗主之外无人能打开。 “很好,我也刻完了,可惜我没有你们这般功力,只是取了些药材,不过这药中取出的汁液经九取九萃,永不褪色,谁要是试图抹去它,便会被药材所染,三日内肤色渐紫,鳞趾开裂。”说完夜怜池交出贝壳。 景肃阳和元蝉将三枚贝壳存放在凝水滴之中,若无二人之力谁也无法打开水滴。 第一章 004 水陆殊同 各宗族已入座,对从极一族未能出席都当没有看见。玉柘还是出于礼貌询问景守城是否将请柬送到。请柬当然已送到从极,玉柘也很明白景守城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出什么差错。从极族向来神出鬼没,也许他们已经来了升平宴不过无人知晓其样貌而已。他认真端详了每一位宾客,确认并无异常后,缓缓起身,再次感激各宗主相聚圜城,出席升平宴。 “城主不必如此客气,海内四族,以你圜城为首,如今从极倒是完全不把城主放在眼里,也不知道今年是不是要为他们选任继承者。”说话的人肩膀比在座所有人都宽一些,身材魁梧,说话时若不刻意收敛韧力必如狂风骤雨般威慑人心。他的相貌算不上丑陋,但是颧骨凹陷,腰后又长有一道鳞鳍,似乎也没有要藏隐的意思,看起来着实有些恐怖。学徒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心中纷纷感到不安。 “泽竽姐姐,他这样真的不要紧吗?为什么和我们长得差别如此巨大?”玉笙寒悄悄问道。 “小声点,宗主和亲族们都能耳听八方,别被他们听了去,到时候不选你做继任者了。” “我肯定选不上的,还是姐姐最可能选上,要是姐姐能接任圜城,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小玉你生性澄明,城主一定会希望一个单纯的人保护圜城。”泽竽说的是心里话。她从小被寄养在圜城,和比自己小几日出生的小玉亲如一家,虽然她也时常怀念父母,但她从小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从不敢有半分懈怠,相比玉笙寒的无忧无虑她既羡慕又知道此生都与这种生活无缘。 “生性澄明?别天真了,如果生性澄明就能做宗主,那还要升平宴做什么?直接选个最笨的人做宗主就好了。”子筑性格高傲,宛若一幅宗族少主模样。 小玉本想找些理由辩驳,却被眼前的景象堵住了思路。 “天啊,这是夜师傅吗?”她忍不住发出惊叹。 “夜师傅应该来不了升平宴。”落彦是北冥选派的弟子,平日话不多,就和那里的陈冰一样安静。 小玉不知站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何时进到殿中,既没有人通报,也没有留下任何气流的痕迹,她的确很像夜怜池,但仔细端详,来人双鬓隔香红,比夜怜池雍容华贵得多。说话时的声音更是温婉飘香。 “拜见城主。青芜来迟了些,不知是否欢迎。”女子说道。 “当然,夜亲族愿意来圜城,我应当恭迎才是。”玉柘站起身来微微行礼以示敬意。 “可惜,我夜氏家族隐匿多年,如今升平宴连泽薮亲族都能贵为尊客,而我们却连请柬也没收到。” “姐姐不能责怪城主,本是夜家的不幸,不该迁怒他人。” “这是汶沙城城主夫人。”谢林说道。 “仔细看她和这个自称青芜的女子眉宇间也有几分相似,可是志容却完全不同。”小玉压低了声音,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愈发粗沉。 “小玉妹妹这么一句话就能听出此人志容,真是潜力惊人。”泽竽夸赞地说。 青芜向前走了几步,汶沙城最高贵的夫人轻轻低了低头。 “我还以为你做了城主夫人就连夜家族长都不放在眼里了,还是所有人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姐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今日来可曾去看望过怜池妹妹。可曾还记得我们这位最小的妹妹。” “那个贱......妹妹,姐姐还没有忘记?” “忘记?”夜青芜大笑起来,你的夫君想来对你不错,哦,对了,要说忘记我大概忘了一世情缘婕妤扇,他怎么会不宠你呢,可惜那条大鱼可真算不上翩翩君子,可惜了妹妹。” “你......”夜漪澜扬起右手,目露凶光。 “妹妹还是这么克制不住脾气,你的七星管恐怕早晚受不了你这个主人。” 夜青芜好像根本不是来参加升平宴,而是来找人吵架的,玉柘也不好阻拦,毕竟这是夜家姐妹间的事。 “城主,我特意来此也不是看这些人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夜氏一族知道的事,想来在座各位也不会不清楚,玉柘城主当早做打算,今日恐怕不仅要选好继承者,更需要好好推选一名使者上去。” “上去?”弟子们听闻此言无不目瞪口呆。 “姐姐,我刚刚没有听错吧,她说什么上去?” “没有听错。”泽竽皱了皱眉头,不清楚这位天外仙子般的女人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夜族长指的莫非是红雨?”北冥城主问道。 “是,可不仅仅是红雨?” “你的意思是河水干涸与红雨有关?”泽薮门族长问道。 “是,不仅如此。” “流沙边界的确传来魍魉之音。”夜漪澜看着姐姐,神色凝重。 “妹妹觉得这三件事是否是巧合?”夜青芜问道。 “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 “流沙边界向来消息灵通,恐怕没什么事瞒得了你们,应该早已有了打算吧。” 玉柘见众人惶惶不安,夜青芜此次前来说起眼下之事,必然不会让他置身事外。城主说道,“夜族长说得没错,既然各位已发现异常,想来不可排除大纪提前,当然先祖们所说的三十六年只是推测,并非恒定不变,所谓异象总是无常。不瞒各位,圜城已收到血祭多日,既然各位今日都在,照夜族长所言在升平宴上推选使者前去支援也算不上违背先祖创立升平宴的本意。不知族长们可有异议?” “此意甚好,继任者和使者一并在今日选出,希望此次陆上之事别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汶沙城主说道。 “泽薮门没有异议。” “如果都没意见,我们就尽快开始吧。”玉柘正想宣布升平宴推选仪式开始,夜青芜打断了他。 “等一等,何必选两位那么麻烦,圜城城主责任重大,领首海内,必定也要能熟知陆路,水陆殊同,若继承者能胜任使者任务也正好说明此人有真才实学,可担重任。” 玉柘略感担忧,夜青芜志容深藏,言语间虽温婉但深藏暗音。他接连几日牵制红雨,已只剩一半功力,心中虽有怀疑也不愿与她产生冲突。 “族长如此考虑也是周全,各位若都同意就请移步净月池。” 春耕之际,本应一片生机盎然,可除了萧翎偶尔能让萧晋面露笑意之外,其余时候这位皇子总是郁郁寡欢,好像全天下人的苦都背在他的肩上一样。 叶小楼半举右手,迟迟未将白子落下,他虽然了解三皇子的脾气,可依旧觉得这件事他做得有些过头。即使是叶小楼这般无视纲理等级的人也觉得三皇子前几日所做之事已不仅仅是任性而为,不论怎么看都有些逾越之嫌。 “陛下如果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会怎么样?”叶小楼叹了口气,缓缓将白子落下。 “我不打算让他知道,出了这扇殿门不该有人知道。” “朝中无太子,你这样做也不算逾越等级。” “我管不了那么多,难道你要我眼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幼孩无依无靠吗?” “你说的这些我不在意,我告诉你血祭的方式是因为如若没有圜城相助,陆地之上无人能阻挠水陆巨变,届时别说是齐国,整个陆地都可能一朝覆灭。” “既然如此,那我更应该这样做。”三皇子面容平静,看不出丝毫犹豫。生在帝王之家能有这般纯善之心也实属不易,可惜三皇子体弱多病,即使皇上偏爱也无力担当治国强民之责。 “皇兄去绥山一带也已半月,不知道那里的灾情现在怎么样了?”虽在下棋,可对弈双方心境却截然不同,一个忧心忡忡,而另一个只愈发觉得无趣。无趣让他痛苦。 “绥山一带疫情已达数月,大皇子去那里如果什么事都没有才能提起我的兴趣。” “叶先生这样也太不把国事当回事了。”一旁守护的皇子亲护魏兵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 “我说的是实话,虽然皇上限制我不能离开齐国半步,可三皇子从没好好监督过我的行踪,至于我平时说什么做什么也从不干涉,看在这点恩情的份上,就算无趣,我也认了。既然答应过只要他活着,一定尽力帮他,说到做到便是。别说这些大事小事的,我虽是滴水之恩铭记在心,但正巧也是睚眦必报之人。” 叶小楼说话时连看都没有看魏兵一眼。魏兵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接着说道,“不是我对叶先生有意见,三皇子身体如此虚弱,可所做之事又不能如实禀明皇上,这不是让大皇子白白抢了便宜吗?” “可以说,当然可以说。太史接连数日在这春耕时节见隐曜不匿,恐为不祥,皇上如果信了就会更谨慎,尤其司马太史汇报此事后突发恶疾,医官未到就死了。虽说在我看来这隐曜之事不过无稽之谈,最多不过是征兆。可皇上是不是会放在心上我就猜不透了。” “大胆,竟敢揣度陛下的心思。”魏兵紧握佩剑,语气强烈,好像维护皇上就意味着维护三皇子一样。 “还有什么比揣度人心更能打发无聊的?要是你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说得好也许我会拿点黄金来感谢你。”镜往楼富可敌国,据说楼中藏有的奇珍异宝随便拿出一件就能把皇宫里所有宝物比下去。如果魏兵能说出些有趣的点子来,叶小楼会送给他的黄金一定比他几辈子能见到的都要多。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父皇知道我之前的血祭一事。司马太史死前据说留有一行血字,父皇读完甚为恼怒,天还没亮就命人把司马宅邸烧成灰烬。”三皇子压低声音,却还是难掩语气中的寒意。 “那行血字何以让三皇子如此紧张?”魏兵不解地问。 “北斗九星。” “九星?”魏兵一脸疑惑地看着三皇子。 “北斗应该只能看见七星。”三皇子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那为什么司马太史要写这样一行血字,为什么到死前才写下这句话。”魏兵圆睁着眼又问。 “因为这两颗多出来的星可以有很多解释。小楼,你别让魏护卫着急了,告诉他吧。”三皇子咳嗽几声,顺势把解释的活推给了叶小楼。 “在民间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但在帝王家就只有两种解释,异族出没或者皇子相争。”叶小楼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吃起茶来。三皇子瞪了他一眼,他好像完全没看见。 “这和三皇子血祭之事有什么关系?”魏兵不是装糊涂,他真的不明白。三皇子这般好耐心的人也不愿再多做解释,他想到也许人人都像魏兵一样什么都不明白,就不会因为一些星辰之事便遭家毁人亡的噩运。 “功劳就留给皇兄吧,父亲最见不得皇子之间相互争权夺利,他自己身为皇子时也是身不由己......想来不愿往日之景复现。”三皇子也端起杯子开始吃茶。 “可是我不服气啊。”魏兵还想继续,却被三皇子拦了下来。 “镜往楼的消息应该比大皇子快不了多少,消息昨日已到,三皇子该早做准备,他们这两日便会到。”叶小楼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在说重要事的时候他有时会变得异常冷漠,每逢这样的时刻萧晋都会觉得眼前仿佛是一个陌生人。但他知道叶小楼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他好,无论他做什么,叶小楼都会保护他安全,这个时远时近的人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第一章 005 大皇子 齐国能有今日之地位既不在兵强也不在将帅之才,治国经略,而在于西卧大河,宽广无垠,北岭雪山常年不化,南地山林、平原、绵延万里,东极又有大海无边无际。 如今西境连年无雨,大小河道干涸见底,速度之快令人恐惧。叶小楼知道时机已到,不用他多费半分力气,只要等待下去就能坐享其成。他需要做的只是看紧一股唯一对他构成威胁的力量——六极堂。 叶小楼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两眼湿润,眼前的一池水翻滚着,似有吐不完的怨尤。“再等一等,忍一忍。”他低声细语,无尽温柔。 当年六极堂突然销声匿迹,镜往楼楼主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唯独不知六极堂究竟在什么地方,堂内六百名死侍更是不知身藏何处。这些人就和这个地方一样在二十年前消失了,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 三皇子血祭后,使者踏上陆地,六极堂一定会四海追杀,永世不容的诅咒是六极堂可怕的命运,也是水下各族不敢擅入人世的缚印。一旦血祭打开缚印,六极堂便会出世。叶小楼静静地望着池水,思绪却不能停下。要找到六极堂就必须把使者牢牢抓在手中,到时候六极堂不用他找寻便会不请自来。 夜莺来时,池水已恢复晶莹剔透。 “楼主,上次绥山救人的书生已经找到,是不是现在就带他回来?” “绥山,大皇子此刻正在绥山,你为什么不先汇报大皇子的情况?”叶小楼的语气和池面一样平静。 夜莺下意识肌肉紧绷,他知道叶小楼说话的声音越平静越可能发生可怕的事。“禀告楼主,大皇子一路上都没有下过马车,进到绥安府后,就一直没有出过门,连吃饭都是由下人送入室内,像是生怕碰到一滴红雨。”夜莺的手下在绥安府一连看守半月的确也没有见到大皇子出过门。 “所以他如果再过半个月不出来,你们也就继续这样回答我?” 夜莺的肌肉愈发紧张。“属下做错了什么?楼主,如果属下哪里做得不对,您处罚属下便是,千万不要......”夜莺突然喉咙一堵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要什么?”叶小楼问道。 “不要生气。”夜莺连忙回答。 “大皇子如果不出门,那就要知道他在房间里做什么,和什么人见面,说过些什么话,又听到些什么话,收集信息的功夫可由不得半点掉以轻心。大皇子的一举一动都和某个傻子息息相关,我们最好别给这么单纯的人找麻烦,少了这个单纯的傻子,我的乐趣可会少很多的。” 叶小楼这样说话时,夜莺反倒轻松下来,当晚又是月圆之夜,每到月圆之夜夜莺都很惶恐,他很怕叶小楼又像两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一样深夜泛舟海上,任海水将他淹没。 “六极堂的事还没有进展的话就不要再查了,月圆之夜后,使者就会到,一定要在大皇子之前让三皇子先接到使者,各地驿站彻夜轮值,水上船队日夜不休,岸边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要让我知道。” 那个傻子还不知道大皇子也行了血祭,他还在担心不想让皇帝看到二子相争,想到这,叶小楼的嘴角露出笑意。 有趣,真是有趣。他吩咐夜莺退下,独自站在池边,每一个月圆之夜他都既期盼又恐惧。 故城归无路,金銮薤靡靡, 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 原本以为还有多年的等待时光,享受骨肉不得相见的苦楚中带着的一点点乐趣。这乐趣也只有他能发现、他能忍受、他能笑的出来。 为什么三十六年的期限会提前到来,叶小楼绝不会忽略这么大一个疑问,也许上天怜悯他,也许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只要有疑问就一定要弄清楚,他要做的事一点闪失都容不得。在六极堂找到使者之前他一定要先将使者牢牢抓在手上。 第一章 006 净月池 众人来到净月池边,池子比往日更浓绿一些,一眼便能看见水草仿佛在几日里疯长过一般。 玉柘朝众人望去,没有发现夜青芜,他来不及思考这个消失多年的女子为何突然出现,学艺师们已开始准备第一轮的测试。 “第一场比试——御兽术。”景肃阳宣布。众弟子可以使用任何方法,两人一组,谁能率先御兽成功即为胜出。 小玉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抽到和子筑一组,否则不仅会输而且会输得很难看,这一场比试她只想通过第一轮比试,不要让爹爹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什么都没学会,成天就是贪玩。 比试次序和分组名单很快映在凝水滴上,看到子筑名字旁边是落彦,小玉大松一口气,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好极了。就是可怜了落彦第一场就要输,子筑的御兽术比起肃阳师傅也差不了多少,恐怕肃阳师傅不拿出七成功夫也未必能抢在子筑之前驯服异兽。这些异兽不仅身型硕大,还浑身挂满粘液,就算驯服之后会变得漂亮一些,但想到它们平日的样子,小玉还是觉得可怕。 “别怕,你和霰滨一组,他也不擅长御兽术,最多把异兽困住,要想收为己用,恐怕也不容易。第一场小玉还是有机会的。”泽竽在一旁鼓励小玉,让她有了一点信心。 “落彦哥哥,一定要小心。”谢林柔声道。 落彦没有回应,一跃而起,修长的身姿已完全在净月池上方展开。子筑那边,闻声而来的异兽骤然钻出水面,一只鼻孔朝上,尾巴粗短,四肢粗壮的怪物破水而出直往子筑身上扑去。怪物周身红黑,四肢上瘢痕累累,还留着黄褐色粘液。 “这比我们训练时的异兽可怕多了。”小玉忍不住说道。 “小声点,净月池看管所有异兽,恐怕这还不算其中最可怕的。”泽竽小声解释。小玉不敢多问,只能悄悄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只怪物,却又忍不住倾听它的声音,它在说什么?它的叫声如此凄婉,仿佛痛失了骨肉至亲。 玉笙寒不自觉地朝怪物走去,瞬间,凄婉声变成服从,子筑已经赢了。 方才狰狞的怪物此刻已干干净净蹲在子筑一旁。落彦的异兽还没来得及从池中跃出,子筑便已经获胜。他的脸色并没有很难堪,输给子筑好像在他意料之中。一轮比试过后,学徒间气氛渐渐紧张起来。没人再小声说话,每个人都在脑中回忆学艺师叮嘱的御兽要领。 “第二场,菡葭对泽竽。”景师傅宣布。 菡葭原地旋转,飞升至净月池上空,她骨骼硬朗,具有很强的爆发力,短时间内若集中注意谁都难从她手中夺得便宜。净月池瞬时翻滚,烟雾四起。 “糟了,她那么用力,可能不止出来一个异兽。”谢林紧张地微微颤抖,脸上露出纵横交错的纹理。 “泽竽姐姐岂不是很危险。”小玉睁大眼睛也不知如何是好,“学艺师和宗主们都在,不会出什么危险吧。” “历来升平宴比试无人可以插手,心甘情愿,生死由命。”这是小玉第一次听到霰滨说话,在这之前她以为霰滨只会在吟唱时发出声音,其他时候从不会说一个字。 眼见三只大小不一的怪物挂着腥臭的粘液半浮在水中,两只体型较小的一跃而起扑向菡葭。另一只体大如钟,臭气难忍。 “这只怪物想必之前受尽委屈,菡葭把它们召唤出来真是......”谢林气愤地说。 菡葭向后半仰一个翻腾,躲过了两只异兽扑击,正得意之时,大兽一记狂吼,声音尖锐,红褐色鲜血自口涌出,如长着眼睛般冲向菡葭。正当菡葭惊慌失措之时,一卷凰尾将她重重包裹,随即降落到池外。泽竽跳入池中,两只矮小异兽跟随过来咬住她肩膀。 “冰泉冷涩弦凝绝,忧愁暗恨,无声胜有声。回去吧。” “泽竽这样退兽,这局赢不了。” “子筑说得没错,看来这局没有胜者了。”谢林补充道。 吟唱声渐渐消失,净月池水也恢复一片平静。 “各位宗主,泽竽故意退兽导致我没能将三只异兽一并驯服,请明鉴。”菡葭不仅不感激泽竽的帮助,反而还怪起她来。小玉气得想冲上前去帮泽竽打抱不平,却被夜怜池的眼神制止了。 “汶沙派来的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成为继任者都让人害怕。”见小玉气急败坏,刚才落败的落彦也毫无办法,他没能赢过子筑,如果真是子筑或菡葭胜出,恐怕谁都会难过。 “学艺师未必会听菡葭的,先不要急。”谢林安慰道。 学艺师们讨论了好一会,玉柘也没打算表示自己的看法,他相信三位学艺师有能力应付这样的局面,既不让宾客们觉得不满又能让比试继续。 “菡葭,你说得有道理。”景肃阳说道。“但是,师傅们不能因你的理由算你获胜。泽竽的确没有御兽成功,甚至也没有召唤出异兽,可你也同样没有御兽成功,因此这一局没有胜出者。” “什么?那岂不是意味着泽竽姐姐和菡葭都不能进入下一轮比试?”小玉急忙上前质问。 “谁允许你跑出来这样说话?你是想让我们直接取消了你的资格是不是?”景肃阳厉声说道,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莫大的轻视。 “好啊,只要你们让我把话说完。”既然话已说出口,小玉也渐渐不像先前那般紧张,反倒是沉着冷静下来。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让她说嘛,景师傅也不必如此苛刻,孩子有话要说让她说了便是。” 北冥城主的话学艺师也不敢不听,只能勉强答应下来,“你说吧,好好说,别丢人。” 小玉想,丢人的可不是自己,菡葭这样招惹异兽,还恶人先告状,简直不可原谅。她感到自己非要帮助泽竽不可,否则这些年的姐妹之情也真是薄如水了。 “景师傅,小玉不敢要求您改变决定,继任者选举的规矩我懂,升平宴的意义我也明白。只是这惹事的不算赢可以理解,救人的也要和惹事的一起遭殃,可就说不过去了。泽竽姐姐的确没有召唤出异兽,可比试也没有规定两人必须同时出手是不是?”见三位学艺师没有人回答,小玉又问道,“是还是不是?” 元蝉忍不住捂嘴一笑,却被景肃阳狠狠瞪了一眼。 “是。这一点你说得对。”景肃阳回答。 “很好,谢谢景师傅。”小玉见景师傅这般回答,心想也许学艺师也并没有袒护菡葭的意思,只是按历来规矩办事的死脑经。看来要让这些死脑经判定泽竽姐姐胜出看来也是不太可能。 “既然泽竽姐姐想等菡葭出手之后自己再出手,想必她有后出手仍能制胜的把握。” “根本就是狡辩,她若是有这般修为何苦只是退去异兽,直接降服了岂不是更好。”菡葭在一旁嘲笑道。 落彦见小玉落了下风想冲上前去帮忙,却被一旁的谢林及时拦住。“不要去,她不会有事的。”谢林小声说道。 “这就要问菡葭姐姐怎么那么不小心没能避开异兽攻击了。”为了不让菡葭争辩,小玉又说,“想必菡葭姐姐一定要说,泽竽多此一举,你完全有能力避开那一口恶臭至极的口水。泽竽姐姐的凰尾草完全是多余的。” 没想到菡葭冷笑几声,完全没把小玉的话当回事,“不是她多此一举,而是这本就是我御兽的一部分。你看不明白,才会在这里那么大胆的肆意推测吧。” 小玉被说到痛处,一时慌了神,暗自责怪自己平日里的确不够努力,难道真的是泽竽姐姐帮错了人,难道泽竽姐姐也会判断错误吗? 落彦忍耐不住,刚欲冲向池边,却被一记隔空而来的韧力阻挡。是谁呢?难道是?他朝北冥城主耶律博望去,耶律博只是自顾喝着酒。 “师兄。”谢林倍感担忧,索性顾不得旁人,伸手拉住落彦。 “现在才意识到平日里有多荒废学艺可不算晚,只是恐怕没了泽竽,东境只剩你一个,想想也很有趣。”菡葭趁胜追击,不让玉笙寒有喘息的余地。 “住嘴。平日里也没看出来你心地那么险毒,你这样的人要是成为继任者才是可怕。”小玉手臂上的珍珠泛出一阵红一阵紫的颜色。 玉柘本不担心什么,但看到小玉身上珍珠的颜色,不免生出一丝紧张。担心小玉控制不住伤了自己。 “小玉。”声音刚起,落彦已来到玉笙寒身后。“小玉,菡葭就是在逼你动手,一旦你和她打了起来,你也不能参加接下来的比试了。” “可是,落彦哥哥,她欺人太甚,学艺师们也不阻拦她。” “没有那么容易让她得逞的,别急,城主不会任这种不公平的事在圜城发生。”落彦努力让小玉平静下来。 池边站着的菡葭却毫无收手之意,“怎么?刚才不是还很自以为是,好像什么都懂一样吗?现在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话一说完,立刻又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哭丧着对学艺师乞求,“师傅们,现在大家都看明白了吧,有些弟子想把学艺比试变成吵架,想用口若悬河的本事来混淆大家的判断,这真不符合历来升平宴比试的规矩啊,师傅们一定不能纵容这等事继续发展下去。” “菡葭,你太过分了,师傅们怎么会被这些小事乱了分寸呢。”子筑在一旁劝说道,只是菡葭拒绝了他的好意,全无停下的迹象。 耶律博继续端着酒杯,好像玉壶里的酒永远倒不完一样,也好像眼前发生的事全然与他无关,谁将是新的圜城城主继承者,谁又会成为北冥新任城主,似乎都不在他担忧之内,他只喜欢这升平宴的酒,要是没人反对,他真想让随从们带上几缸回去。 坐在玉柘另一侧的汶沙城主已然没有听两个孩子吵架的耐心,小声催促玉柘是不是该让这事停一下。玉柘礼貌地拒绝,“将来做了城主要烦的事情多着呢,这点事就由着他们自己解决吧。” “你倒是轻松,也不怕他们打起来。”汶沙城主哈哈大笑,不顾宾客们投来疑问的目光。汶沙城向来是狂浪不羁惯了,玉柘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只是一心注意着两个女孩的动静,汶沙城主的话倒是又一次提醒了他,真的打起来怎么办? “全都安静下来。”景肃阳大喝一声。四下顿时一片寂静,连刚张开的贝壳都停在半空不敢合拢,水草们纷纷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菡葭,玉笙寒,你们两位继续争吵下去,全都取消比试资格。”景肃阳严声说道。 “别说得那么恐怖,孩子们会吓到。”夜怜池急忙在一旁缓和气氛。 “不好,这恐怕才是菡葭真正希望的。” 霰承的声音大家很少注意,他就像幽灵一样,总能让别人知道他的意思,但却很少用语言去讲述。 就连霰滨也有些惊讶,他怎么突然开口说起话来。“什么是真正希望的。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能让泽竽淘汰出局,对菡葭来说当然是好事,但玉笙寒这样一闹,也许菡葭和玉笙寒都不能继续接下来的比试,那么对于汶沙城来说的确损失了一名弟子,但是东境这边......” 霰滨已然明了霰承的意思,“这样的话,最得利的应该是子筑。” “子筑本来就已经很强。为什么好要用这种手段?”谢林道。 “原本,菡葭只是想帮子筑扫除最大的障碍。”霰滨回应。 “泽竽。”谢林恍然大悟。 “是的,泽竽。这一轮是最好的机会,第二轮吟唱术,本就不是对战比试,想要设计陷害就不容易了。”霰滨看了一眼霰承,想知道自己的解释是否正确,霰承微微点头。 “这分组也太幸运了,正好泽竽和菡葭一组。”谢林气愤地抱怨着,恨不能上去揭穿事情真相。 霰滨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急忙说道,“这不过是推测,就算你在学艺师和各城主面前揭露出来,也只会被视作是你的推测,菡葭只要推脱说,分组结果她事先不可能知道,所以何来设计故意让泽竽输掉的情况。这样一来,不仅帮不了泽竽,学艺师还会认为你质疑比赛规程,就等于质疑学艺师们的公正。” “按照景师傅的脾气,我们就更讨不了好了。”谢林平静下来,朝落彦和小玉望去,净月池水在他们身后静静翻滚,细小的气泡冉冉升起,水面蓝绿相间,全无半点异兽留下的可怕痕迹。她望着池水渐渐平静下来。“我们要让落彦知道,菡葭故意这么做,让他们不要落入圈套。” 三人尚在商议对策,玉笙寒已经按耐不住,“菡葭,既然你说这是你御兽术的一部分,那么就拿出你的本事让我们——” 净月池水哗然作响,渐近渐强,如万马行军,尘气风扬。 “不好,池水上涨。”谢林见状不知所措。 弟子既已发现异样,在座宾客更是早已察觉,只是谁都没有动一下的意思,玉柘更是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城主们竟还有心情喝酒。”谢林抱怨道。 一声沉闷的巨响,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子筑驯服的异兽目露凶光,獠牙瞬时冒出,定眼一看,异兽已完全变回驯服前的模样,流了一地的粘液继续往池边流去,池水不断上涨。 “不好。”声音未落人已至池水上方,元蝉手中已然持着一把周身玲珑剔透的月琴。 元蝉身姿飘逸,月琴在他手中如皓月当空。 净月琴?耶律博放下杯子,终于有事情让他暂别酒香。 第一章 007 月影二生 春夏秋冬,谷雨,中元,妇女们携鸡于河边,杀鸡洒血,悬挂鸡皮,待鸡肉煮熟,主祭人致祭词,祈求降雨除旱,众人共餐鸡肉,以求雨水充盈;或持水桶或盆互相泼水,以求降雨;或献祭鲜活少年、动人少女,甚至出生不久的婴孩以息水鬼之怒,保一方安宁。 净月池便是这些生命最后的归宿,生命在池底琴声中洗去前世今生,此后无忧无虑至永生。 水下并非人人见过陆上之人,小玉这般年龄的孩子并不知道净月池中的异兽原本是陆上的生灵。何况陆上之人虽与水下长得相似,可他们身上的鳞片和尾鳍着实明明白白印刻着不同。月圆之夜当他们浮上水面换息时,总有人类因害怕乱了心绪。沉船、河难,屡见不鲜。玉柘下令不准接近浅水,可即使如此,仍有远飘的船夫再也回不了村庄。 一切只是因为害怕,因为异类必定不存善心的执念。 献祭生灵若到达净月池时仍有一息尚存,净月琴便会将其绑缚在池边两棵桑落树上,下一次月圆之夜遍可获新生。桑落树本是泽薮门繁衍至宝,此刻随着琴声发出悠沉的橘色光芒。 元蝉手持月琴,却并未演奏。只见他闭着双眼似在倾听。 “元师傅这是?”落彦轻声问玉笙寒。 “我不知道,他突然就在那里出现,手中还持着这把镇静异兽的月琴,一定有什么事发生,或者——” “或者什么,你快说。” “或者有什么事将要发生。”玉笙寒说完也闭起双眼,屏息凝神。 池边聚集的二十多人谁也没有出声。半柱香过去了,元蝉依旧一动未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净月池表面似如裂开的纹理,桑落树发出嘶嘶鸣叫。众人从未见过眼前景象,不觉惊讶不已。 “桑落树哀鸣。”桑薮桐跃身而起,立在元蝉一侧。“元师傅,净月琴可好?” “净月琴周身被绕,此刻正在一只紫背九爪的巨兽腹间。”闭着眼睛的元蝉似乎能看到水下的一草一木。 “异兽有多少?”桑薮桐又问。 “千年祭,万人命,皆在此下,喜乐不闻,哀苦不见,你说有多少?”言罢,元蝉睁开双眼,瞳孔暗红,如兰烬灯枯。” “元蝉师傅。”玉笙寒也睁开双眼,红着眼眶朝池中游去。 “谁也不准过来。”元蝉大喊一声,桑薮桐已退回池边,身体两侧飞出数条凰尾草,将众人挡在身后。 “守城。”玉柘将景守城叫至身边,轻声低语,连一旁的汶沙城主孟展羽也听不清半字。 “净月琴还在水下?那元蝉师傅手上拿的是?”谢林问道。 “恐怕是琴影。”霰滨回答。 “净月琴这样的宝物元师傅也能做出琴影?”谢林对此难以置信,虽然元蝉师傅可以制造各类乐器,可这样的神物即使模仿外形又有什么用呢?“所以元师傅始终没有弹奏,是因为这把琴影根本没有用吗?” “我也不知道元师傅察觉到什么,可是看子筑那只异兽突然性情大变,也许这池中的异兽发生了什么事,也许——”霰滨向霰承望去,后者只是凝视着元蝉,一声未发。 子筑驯服的异兽此时已全然不受控制,吼声连连,不断撞击凰尾拦成的围墙,明知无用却不肯罢休。 玉笙寒只觉悲从心生,忍不住叫喊,“桑门主,你快绑住它吧,它这样会把自己撞死的。” “小姑娘你懂什么,等这一池子异兽全都出来,莫说我的凰尾锁,就算是玉柘城主的天贝阵也困不住它们。 “天贝阵也困不住?”孟展羽当然知道天贝阵的威力,天贝阵不仅能让鱼群回头,还能令水流凝滞,如果连天贝阵都困不住,净月池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此事与我泽薮门息息相关,众人皆知我泽薮门倚赖陆上生命得以生生不息,这净月池更是桑落树守护之地,如今池中异变,巨兽失了本性,泽薮门必然将此事一查到底。”桑薮桐说罢,跃入池中,池水瞬间将其吞噬。 “这桑门主跳得那么快,我说的话是都没听到吗?”元蝉自嘲地说。 子筑见异兽正要突破凰尾锁,一跃骑于异兽背颈,紫竹管已在手中,这样一来,异兽獠牙便伤不到他半分,确是上乘御兽之术。 “不要伤它性命。”景肃阳见弟子管已举过头顶,全无吹奏之意,惊觉杀气腾起,大声喝道,“不要伤它性命。” 子筑一心在降服异兽之上,哪能闻得旁人之声,景肃阳喊声未停,手起管落,紫竹管不偏不倚直直插入异兽头部,两眼正中。 “胡闹。”景肃阳气得握紧拳头,恨不能冲上前去训斥弟子。 “景师傅别生气,眼下不是教训徒弟的时候,子筑天性果断,此刻的确是攻击的最佳时刻,他也的确用了最佳的方法,若要考虑多些,恐怕反倒被异兽伤及,这也不是你我想要看到的。”夜怜池的话景肃阳听来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见那子筑出手如此狠毒,心中不免有些惊讶,想到自己在贝壳中写下的名字,一时竟觉得羞愧难当。 “池内的情况我辩不周全,桑门主入水之前背对于我,说了些什么我全然不知,可否请景师傅告诉怜池,他方才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不过就是些你我都知道的事,泽薮门一门全是陆上献祭而来的生命,如果净月池出现问题,他们自然紧张,还不是怕断了后。” “原来是这样。” “现在那老家伙跳进去了,能不能出来都不知道。” “什么?”夜怜池了解泽薮门深知水性,可以两月不浮出换息,水下一切草木皆听命于泽薮门人。何况这净月池又是他们世代守护之地。何来出不来一说。 桑薮桐跃入净月池后,池面平静了片晌,先前的雾气似乎也减弱不少,元蝉却依旧不敢放松,凰尾锁忽明忽暗盘在池边,众人被挡在外也无法靠近池水,除了子筑尚在元蝉身后,此刻竟无人能做点什么。 孟展羽见玉柘没有进去的意思,索性坐了下来。“城主,你看这桑门主何时能出来?” 玉柘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见。孟展羽又问,“净月池底我也是从未见过,不知城主可否告知池底究竟有些什么,通往何处?也不要让大家在这里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池底的状况,你们知道的和我知道的没有区别,孟城主想要我在此再做一番说明倒也无妨,只是——”玉柘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玉城主何时开始说话也这般吞吞吐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在这里当众说清?”孟展羽话音刚落,孟夫人立即附和道,“难不成城主还有什么秘密瞒着各族?” 这些话摆明着想激惹对方,玉柘倒也没放在心上,汶沙城主向来脾气暴躁,在他心里也只是性格使然,从不怀疑言外是否还另有他意,自从与夜家姐妹成婚后,更是身强体壮,威武万分。婕妤扇将这夫妻二人凑成一对,真是凑得再合适不过。想到这里玉柘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自然是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圜城连城墙都没有,哪还有什么秘密,不过孟城主倒是说对了一半,池中情况着实让人担忧,可惜我们现在若要硬闯进去,必先破了这凰尾锁,凰尾锁色泽尚显幽兰,可见桑门主暂时在池下未遇险情,我们暂时静观其变,但也得有所准备,若元蝉控制不住,也只能破了凰尾锁的防护。” “这凰尾锁岂能拦得住你我二人,只怕是进去晚了局面不好控制。”孟展羽目光凌厉,直盯着凰尾锁,此时玉柘若一松口,他定会立刻打开锁链,全然不顾强破阵法伤及池下的桑薮桐。 “你们还真不进来啊。”元蝉已然功力大失,却还不忘轻松言笑,传声出去道,“好歹进来几个小徒弟陪师傅练练手,你们做城主的不进来,让弟子们进来看看元蝉师傅的琴影术也算开开眼界啊。” “你省点力气说笑吧,池下情况如何?”景肃阳平日里虽不把元蝉和夜怜池放在眼里,但此刻眼看元蝉身陷池中,声容愈发暗淡,也是担心不已。 “桑门主平日也不是个莽撞之人,今天怎么就这么失了耐心,跳了进去呢。”夜怜池心生疑问,行到玉柘身旁问道。 “水下之人得以存活实属不易,何况泽薮门又尚不能自行繁衍,自然是对这些生命尤为看重,若是净月池发生什么事,泽薮门恐后续无人。” “今日乃月圆之夜,大家的功力本就是最弱的时候,元蝉至今未拨一弦,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还得早做打算。” “夜师傅可是有了主意?”玉柘谦虚请教。 “谈不上主意,只是元蝉刚才说让小弟子们进去,我想也许是个可行的办法,此刻仅子筑一人在内,如果再进去两位弟子为元蝉护法,兴许他就能拨动琴弦,让池中异兽安静下来。” “可这毕竟只是琴影,未必能达到净月琴半分神力。”玉柘神色担忧,他并非觉得夜怜池的提议不可取,也并非对元蝉没有信心,只是他深知净月琴乃古代神物,非今日功力大减之时的元蝉可招摄得了。 “总该试一试,也正好测试一下弟子们的水平,第二场比试正是吟唱退敌,若谁能在这场事件中有所表现,我们也算是完成了升平宴的使命。” “夜师傅考虑周到。稍后我便请汶沙城主打开一处凰尾锁,让弟子进去。” “子筑,你还站在那做什么,帮我护法,你是想看师傅笑话吗?”元蝉朝子筑喊道。 “是,师傅。”子筑闻声立刻将紫竹管拿起,管声悠悠,如浩浩河水,排排轻舟。倒是一番平湖秋水般舒畅通达。 “夜师傅教得不错。”元蝉鼓励道,身型却向下落了半寸,降落虽小,锁外之人却都不是泛泛之辈,谁都看得明白。 “孟城主,有劳您——” 玉柘话未说完,孟展羽便已明白他的意思。将一直紧握手中的手轻轻松开,体贴地在那只玉手的主人耳旁几声细语,随后瞬时力聚全身,声容升腾,身下战马呼啸,气如破竹。 “孟城主就不要劳师动众啦,还要什么战马,你的《鼓角横吹曲》只需轻吟几声,还不能把凰尾锁打出一个出口嘛!”元蝉越开玩笑,夜怜池越担忧,唯恐他心神意乱,跌落池中。 “子筑,坚持一下。泽竽、菡葭,霰滨你们先进去。”夜怜池命令道。 “是,师傅。”泽竽、菡葭,早就想进去帮助元蝉,急忙答应。 “霰承,小玉。” “在,师傅。” “你们二人在北桑落树下守护,不要让任何异物接近桑落树。” “是,师傅。” “谢林,落彦,你二人在南桑落树下,任何异物不能接触桑落树。” “是,师傅。”众弟子连声答应。 “城主,可有其他吩咐?”安排完阵型后,夜怜池恭敬地向玉柘汇报,玉柘点点头,表示赞同。 “今夜月圆,众人功力皆不足,切不可攻击心切,一切以退守为先,务必保护桑门主周全。” “是,城主。” “孟城主,你省点功力不好吗?这月圆之夜本该把酒言欢,歌舞助兴,清谈闲话,谁知闹出这么一档事来,我们快点收拾干净多喝几杯吧。” 耶律博的酒杯仍端在手中,心情也仍旧惬意。 元蝉又往下落出几寸,眼见鳞尾已沾上池水,双手仍紧握琴影,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第一章 008 使者 夜怜池见元蝉功力大减,担忧池下状况仍未得改善,甚至超出想象。净月池下本是极阴之地,而桑落树又能延续生命,甚至改变生命本性,她想起自己学艺时常看着桑落树上绑缚的生命着迷,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亲手触摸那些鲜活的身体。 净月琴日夜弹奏,从不间断,好像是所有圜城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从没有人想过净月琴声消失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现在众人脑海中恐怕都在思考这个可怕的问题,元蝉所说,千人祭,万人命又究竟有多少?有多少成了被子筑攻击的怪物,又有多少成了泽薮门的族人。她想到夜青芜今天曾出现过,姐姐这些年来一直销声匿迹,未想今日出现随之而来净月池便出现这般异样,本就心怀猜疑的人不知会否将两件事连在一起。 想到这里夜怜池愈发担忧起来,夜家本是东境最大的家族,大姐夜青芜心多巧慧,自小熟悉各类奇异的花草,又擅园艺,为圜城建造的琼玲殿,放眼看去,一片锦绣,宛如天宫的洞天福地。青芜细致入微,为寻得一片心仪贝壳,连续数月,换息之夜独自潜游至村庄水岸。也因着如此的执着和认真,人人敬仰她,喜欢她。夜怜池回忆着姐姐的模样,她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关于村庄、酒香、诗人和爱情的故事,这些故事陌生又魅力无穷,让人害怕又向往。 原本,夜家的辉煌会因青芜的继承而愈发光辉灿烂,今日升平宴上,更是少不了夜家姐妹的位子,而如今却只有夜漪澜留住了夜家最后一些荣耀,是自己拖累了姐姐,她想到,如果今天的事再让姐姐无故被猜忌,就更让她心痛了。 “孟城主,你的战歌要是再慢慢悠悠的,恐怕我等不到三十六岁就要魂飞魄散了。” 元蝉见凰尾锁已开,又开起玩笑,可这玩笑没人笑的出来。 “进来两个姑娘陪我,夜师傅倒是体贴。” “师傅,我们该做什么?”菡葭连忙问道。 “师傅,是要招它们出来还是?”泽竽跟着问道。 “真是我的好徒弟,好问题。不如你们俩再比试一次?看看菡葭能引出多少异兽,然后你又能退回去多少?” “师傅,我——” ”好啦,这次不用你御兽,只要尽全力引它们出来便是。” “好的,师傅。”菡葭应声答应。 “子筑,你帮菡葭一起引异兽出来,越多越好,我也许能有机会看到桑门主。” “泽竽,我让你退敌你再退,千万别自作主张,退早了就白白引它们出来了。” 元蝉嘱咐完毕已神情不稳,净月池上的裂痕越来越深,露出大小不一的十字花纹。 “没时间了。城主,元蝉师兄他——”夜怜池担心自己的安排终究还是不能帮到元蝉,尽管从元蝉的安排来看,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裂纹加深后,池面冻结,无论上面的人想要下去或是桑门主从里面出来都异常凶险,一旦冻结成冰,恐怕即使耶律城主也未必能出入自由。 “再等一等,桑落树还没有变化,桑门主应该没事,元蝉想先看到池下的状况再做打算也是最佳选择,只是他压根没计算自己的危险。”他从来都不会去计算这些。 元禅这样的人真是难得。玉柘在心中说道。 “没错,菡葭的声容能召唤更多异兽,也许她自己已经有所察觉,加上紫竹管的力量,异兽出来后也未必能伤到元蝉,只要他们能控制好速度。” “如果场面失控,泽竽会退敌,这一点你之前就想好了,所以才让菡葭和泽竽进去,同时也能让她们更了解自己。”夜怜池的心思,玉柘都看在眼里。 “方才我的确是这样判断的,池面冻结,桑门主恐难以出来,但异兽也许可以。” “你的判断自然准确,你曾是我最好的——” 刚说半句,池面轰然巨响。菡葭大叫,“师傅,现在怎么办?” “继续。”元蝉回答,答完又一次闭起双眼。 轰然不断,桑落树颤动不已,金黄色叶子争相掉落。 好一招借力杀敌又能破冰的好办法。先前元蝉的敏觉已给耶律博留下好感,此刻他临危不乱,还能在身神俱疲的情况下想出这一举多得的好办法,他对这个学艺师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看来我的《恨来迟破》是不需要献丑了。”耶律博终于开口说了当天的第一句话。说完便又倒起酒来,地下摇摇晃晃,他却一滴酒都没有混进海水中。 闻得此言,玉柘安慰夜怜池道,“有耶律城主在,这点冻层还是可以应付。” 夜怜池立刻向北冥城主恭敬地拱手行礼,心里却仍不敢放松。元蝉没有提到净月琴的状况,他只是想要看清桑门主的状况,但这究竟代表他知道净月琴现在何处还是他已经丢失了和净月琴的联系?她无法判断,只要元蝉一刻没有拨弦,她心里的这根弦就紧绷着。 元蝉自小心无他物,一心向琴,如果他都不能联系到净月琴,那么琴影一旦消失又破了冰层,到时候,天贝阵能不能及时保护他们?夜怜池偷偷朝玉柘望去,他的声容依旧让人温暖,好像在他保护之下任何人都不会受到伤害,永远都不会经历痛苦。他真的会保护所有人吗?好人?坏人?还是在他目光之中,只要是圜城的人都值得他用生命去守护?他的生命有多少?真的对谁都如此吗? 夜怜池不愿多想,眼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元蝉的计划很有成效,冰层已自内被蛮力冲破,黄黑色液体喷涌而出,气味奇臭无比,无人能辨这气味的缘由,因为没人愿意多闻一下。 池外尚且如此,池边几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菡葭忍不住开始呕吐,这气味着实让人无法忍受,泽竽也半跪在地连连干呕。子筑见此情形,连忙问道,“两位师妹可还好?” 未闻两人回答,却见池面碎成小块和着黑水飞溅出来。周身赤黑,目如蓝火的怪物紧随而出,共十一只。 “是丹鲮兽。”夜怜池惊呼。“城主,丹鲮兽到不了池面,他们应该无法具形,更不可能有力气撞破冰层。” “丹鲮兽。”元蝉也诧异,这种兽实通身赤黑,由未冷却的鲜血和不甘消失的执念具成物像,胸前黑斑堆聚,形似鲮鱼,故名丹鲮兽。 丹鲮兽很少浮到池面,一来因为鲜血需要池底温热的淡水才不会凝结,二来丹鲮兽仅仅是气血之形,并无实体。这十一只淌着黑色粘液的东西却又实实在在就是丹鲮兽。 元蝉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些东西谁养的?没人管了吗?” 当然没人管,这些东西也没有主人。夜怜池眼见师兄拿那些怪物无可奈何自己又帮不了忙,只能捏着手着急。子筑跃入池中,丹鲮兽齐齐向他扑去,菡葭见状跃至子筑身旁,两人背贴背各守一边。丹鲮兽头部虽小,嘴巴更小,再如何狰狞也不足以让子筑害怕,即使被这小嘴咬到也难伤及性命。只是眼前十一只小嘴一张一合,竟发出令人不安的怨念声。他提醒菡葭小心别去听那些嘴巴发出的声音,但菡葭已仿佛被迷惑,双臂下垂,勉强飘在远处。 “菡葭,别去听。”他用力甩了甩头,又推了一下师妹。“菡葭,听我说,别听那些异兽的声音。” “师兄,你听到吗?它们说它们的父母还在等它们带好吃的回家。”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菡葭,菡葭——” “河边有鲜美的螃蟹,再抓一个晚餐就不用挨饿了。你听,歌声。” “霰滨,泽竽。”元蝉喊道。 “师傅。”两人异口同声回应道。 “退了它们。” “是。” 泽竽一跃而起,双袖飞花,暗香四起,只见泽宇身旁水灵翩翩起舞,跟随泽竽的舞姿朝丹鲮兽游去,丹鲮兽嘶嘶鸣叫,小嘴圆张,毫无退怯之意。 “霰滨,还在等什么?”子筑见霰滨还不出手于是大喊。 “元师傅还没让我出手。”霰滨说的是事实。 子筑朝元蝉望去,他的确没有让霰滨出手的意思,心下一时也不知其中原因,说道,“元师傅此刻功力不足,恐怕没时间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总之先退了这些怪物再说。” “相信我,子筑师兄。”泽竽说道。 子筑哼了一声,一手扶住菡葭,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丹鲮兽的声音似乎进到他的身体里。即使他捂住耳朵那些小嘴也在他身体里鸣唱。他本想强杀了这些异兽,紫竹管紧紧握在手中,却不能出手。 “泽竽,不行我们就杀光它们。” “子筑,等一等。” 孟展羽气愤地朝玉柘望去,说道,“泽竽太谨慎了,现在根本不是和异兽讲道理的时候,退则退,不退也得退,难道就这么耗着,让元蝉白白浪费功力不成?这就是你们想的计策?” 夜怜池被他这么一说愈发紧张,泽竽虽学艺精湛,但心地仁厚,此刻恐不能控制局势。 “小心——”伴随元蝉的声音破池而出的是三只巨头长尾,双目在上的怪物,身上长满绿色苔藓,不动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块石头,可现在这三块石头分别朝元蝉,子筑和泽竽扑去,怒吼声震耳欲聋。 桑落树闻见这三只怪物的吼叫后,发出哭喊之声,如孤魂野鬼奋勇而出。众人纷纷屏息凝神避免气息不稳。 “孤胄?”夜怜池认出其中一只异兽来。“城主——那是孤胄,你不是说小孤死了吗?”她的眼中噙满泪水,孤胄是她在升平宴上召唤出来的异兽,通体纯白,只有右眼上方有三片紫金色鳞片。此时扑向元蝉的那只异兽右眼上方也有三片紫金色鳞片却周身没有一处白鳞。 小孤,你也因为我而受苦了吗?她在心里叫唤。天长路远魂飞苦,小孤,是我连累了你。 子筑有了先前御兽的经验,这次出手更是果断,飞跃而起,将紫竹管插入异兽双眼之间。眼见危机已解,不料异兽经这一击非但毫发无损,还分出第二个异兽来。 菡葭匆忙应对,勉强帮元蝉挡住几下攻势。泽竽却无力招架,眼见孤胄将她扑倒在地,张开的大嘴足能吞下半边池水,獠牙牢牢对准了泽竽的心脏。 “霰承,看好桑落树。”玉笙寒大叫一声,身体已飞至凰尾锁上方,身后紫鳞竖起,一记浮尘扫叶竟比平日的功力多出数倍。等玉柘看见她时,她已挡在泽竽身前。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怨尤关山月,此地亦无路。” 玉笙寒吟唱声极粗旷低沉,许是异兽也难忍受这般声音,竟收起尖牙,停下嚎叫。 “小玉,师傅——快去看看师傅。”泽竽连忙说道。 玉笙寒朝元蝉游去,却受一股寒气攻击,击退回池边,孤胄见她摔倒随即飞扑过去,大口怒张。 “城主,小玉她——”夜怜池惊呼道。 玉柘还是没有说话,他又何尝不知道小玉的危险,但她不顾桑落树的安危私自闯入净月池中,本就是她的过错。 “师傅,小玉她没有这个能力。”夜怜池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知道,但也没那么容易被打败。”他听见了小玉的吟唱,四海之中最低沉丑陋的声音,偏偏生在小玉的身上,她有着令人羡慕的容貌却生得这副叫人生厌的声音,在水下世界,好的声音是和生命一样珍贵的。 “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夜怜池忧伤地说。 “要我们做的恐怕就快来了。”玉柘的眼中划过一丝担忧,夜怜池看在眼里。 如果这只异兽真的是小孤,恐怕池中这些人仅存的功力绝无法对抗小孤的十方阵。十方阵分型九九八十一次,无真身原体,每一个分型既是新生又是原型,孤胄当年与夜怜池朝夕相处通熟声容,早已不仅仅是珍音兽,而是能辨是非善恶,非御兽术所能控制的珍元音兽。 能驾驭这等异兽的只有四海城主,就连泽薮门这类宗亲门族亦无人能驾驭。夜怜池身为上一届升平宴推选的继承者,孤胄本因与她形影不离,可却因她受罚而在净月池中不得自由。 可十方阵小孤不会忘,也从不失手。即使十成功力的元蝉凭一人之力也最多能抵挡一十六次攻击,,每一次小孤的分型数都会是之前的两倍,若不能一次全灭,到三十六次以后,即使天贝阵也很难将它困住。 “我的担忧还是出现了。”玉柘说道。 孤胄已开始分形。霰滨催促小玉尽快离开,自己则聚弦成箭,弦音清越空灵,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数条水箭朝分形而去,压颤数下,孤胄毫不退让,霰滨的箜篌箭亦未能占得优势。 只见池中异兽越来越多,泽竽的八度安魂曲虽能消弱异兽攻击却根本敌不过越来越多的异兽纷涌而出。 两边桑落树瞬时暗淡无光,凰尾锁倏然断裂,元蝉见状心知已不能再拖延半分,用尽气力拨响琴弦,异兽闻声全然转身咬向元蝉,牙尖及目之时,突然四分五裂。 天贝阵。 景肃阳见玉柘已布下天贝阵,知道元蝉已尽全力,净月琴终究未能引出,于是传声道,“所有弟子退出净月池。” 子筑和泽竽扶着元蝉最先退出,天贝阵很快将净月池环绕,圜城天贝阵属天下防御奇阵,自身并不攻击,但任何攻击之力都将还于原处,正因拥有玉柘的天贝阵,圜城被认为是海内最安全的地方。但天贝阵也有一个致命的弱处,这弱处正来自于它牢不可破的长处。 天贝阵挡住外界攻击的同时,阵内之人也无法逃脱阵中。天贝阵不除,阵内的人也是牢牢被困,没有第二条出路。 “霰滨,快带玉笙寒出来。”景肃阳见天贝缠绕即将接和,若此时还未进入天贝阵中,当天贝阵接合之时,想要再进其中,则会被天贝绕视作攻击,借力还力。 “小玉,快走。”霰滨心急如焚,眼看留给他们的通道越来越小。若是未能护得小玉周全,他不敢想下去。 “小玉,走。”他大叫。一记重压,拨出五度音箭,收起箜篌,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一下将小玉抱起。 小玉却挣脱出来。 “霰滨,拦住她。” “小玉,快跟我回去。” “不,桑门主还在池中。不能抛下他。”说完,小玉穿过孤胄和密密麻麻的丹鲮兽,跃向净月池。孤胄见状,紧随其后也跃入池中,池面瞬时冻结。池面纹理如血丝缠绕,一片通红。 “先去看看元蝉。”玉柘命令道。 夜怜池立刻将元蝉的命穴封住,以保住他微弱的气息。耶律城主,怜池想请您帮忙看一下元蝉师兄,恐怕他中了寒毒。 “寒毒?”耶律博见元蝉气息微弱,双目紧闭但眼角青黑,额头、鼻梁,下颌苍白如雪。 “夜玄堂的诊断果然精准。夜师傅的判断没错,的确是寒毒。” “怎么会中寒毒?净月池中哪里来的寒毒?这池水分明越往下越热。”景肃阳担忧地说道。 “可是此刻净月池面的冰层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厚度。要想打破也非易事,如此急冻之下,寒毒入体也是自然。” “但是元蝉师傅刚才已经出来,难道是之前一次冰冻时他已受寒毒侵入?究竟怎么回事?”景肃阳越想越气愤,今天的事发生的如此突然,元蝉此刻又不省人事,净月池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说清楚,可他却又中了寒毒。寒毒虽非无解之毒,但在水下要解此毒却并非易事。 “据我所知元蝉未曾娶妻。”耶律博说道。 “是的,元蝉师兄未曾娶妻,他没有去看婕妤扇。今年已经——三十五。”夜怜池低下头看着仿佛睡着的元蝉,平日里能说话的时候他从不少说一句,此刻他却一声不吭,什么玩笑也不开了。 “三十五还能保持这般功力着实修为颇高,但即使如此他也该知道到三十六岁时他会羽化成泡沫吧。”耶律博镇定自若,即使所说之事如此悲伤,他的声音也依然平静。 “当然,元蝉师兄当然知道,只是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忘了这件事。” “夜师傅也该知道,我们救与不救他都活不了太久。” 耶律博的诚实冷若冰霜。 “夜玄堂药学四海闻名,可有记载活过三十六载的记录?” “没有,未照婕妤扇指示成婚者皆无活过三十六岁的。” 实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时,夜怜池顿时感到精疲力尽。 “妹妹说得是,夜玄堂从无延续此类生命的记载。不过,大家都需要元蝉师傅告诉我们净月池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异兽究竟为何如此异常,净月琴又为什么没有发出声音;这些事,不仅关系圜城安危,关系到泽薮门的生死存亡,更重要的是,升平宴上发生这么多怪事,继任者还要不要选了?还是有人希望继任者不要出现了?” 夜漪澜说得振振有词,也不无道理。 “青芜姐姐今日突然出现,还建议使者和继任者一并选出,现在恐怕半个人选都选不出了吧,经过刚才这么一战,弟子中尚有功力的恐怕也只剩霰承、子筑和泽竽了,菡葭心智尚未清醒,霰承独自守护桑落树,内里已失过半,半年之内都难以恢复,谢林和落彦被桑落叶所伤,虽不至功力大损,但伤及经络,声容亏损,根本上不了陆地。子筑、泽竽、霰承虽在池内受了伤,但好在异兽之力尚未能伤及三人血脉。稍事调息便能恢复。眼下,日已息潜,明月初升,玉城主还是要早做打算,换息之时将近了。” 第一章 009 月圆之夜 夜漪澜虽盛气凌人,说话的态度好像自己是升平宴的主人一般,但也不无道理。初月已升,使者必须在月落之前去到陆地,否则,血祭的承诺,圜城便无法兑现。 景守城匆匆赶回,面容愁苦,英俊的脸上不见半分神采。玉柘心头一紧,问道,“怎么样了?” “城主,是不是回殿再说?”景守城低声问道。 “就在这里说吧,有什么就说什么,各位城主也好一起商量。” “属下遵命。方才城主命属下前往路遥道,路遥道是内海第一要道,此道消失多年,而今日路遥道确已再现。” “路遥道?”众人诧异万分。 “路遥亭是不是也出现了?”孟展羽问道。 “是的,路遥亭也出现了。” “玉城主,莫非净月池异变之事与路遥亭有关?” 孟展羽的疑问玉柘也正在思考。要说两者不无关联绝不可信,可路遥亭缚印已四百多年,四百多年来从未出现,是什么原因导致路遥亭突然出现呢? “玉城主,路遥亭一出,陆上妖兽入水,海底热山喷发,各道皆通,四海颠乱,无一城可以幸免;眼下,各宗族应尽快赶回领地保护城民安危。” “孟城主说得不错,路遥亭究竟会带来什么我们都不清楚,根据历代城主学官记录,路遥亭上达昆仑,下至幽冥、极阴、极阳,可重分四海,亦可另大陆复盘古。可是九九大纪远远未到,缚印是如何被打开的?当年四对城主夫妇散尽一生功力缚印路遥亭,根本没有留下解开缚印的方法。如今路遥亭的出现,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没有留下解开缚印的方法,不代表缚印不能被解开。至少有两种方法不需要外力作用,缚印就会解除。” 耶律博看起来并不担忧,淡然说道。 “城主夫妇当时用什么方法缚印路遥亭的众位可知道?” “毕生功力。”夜漪澜回答。 “毕生功力固然深厚,但更深厚的是城主夫妇们对彼此的感情,和对所有生命的眷恋。为什么我们只能生活在水下?而陆上之人只能生活在陆上。因为生命的形式是不同的。” 耶律博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守护路遥亭的是强烈的感情,而感情总会变淡。他们虽然坚信彼此,但同样深知岁月终究是永恒的无情,于是耶律夫人制造了婕妤扇,并立下规矩,年满十四岁的少年们必须根据婕妤扇的指示缔结真爱盟约,誓死相守。为的就是以此对抗无情岁月冲淡的感情。” “原来如此。这婕妤扇的秘密耶律城主竟然一直藏到今天。” 孟展羽哼了一声,一副厌恶的神态。 “孟城主不必急着责备我们不将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如果说了出来,婕妤扇在年轻人眼里也就成了某种枷锁,谁都希望爱情是花前月下的不期而遇,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每个人从婕妤扇里看到的正是少梦中那个人。一旦知道婕妤扇所显现的一世情缘不过是为了平定路遥亭的法术,不过是为了弥补先辈们渐渐淡薄的情感,谁又会对它满怀憧憬呢?” “话虽如此,但婕妤扇从未出错,爱人们也都夫妻合满,情似金坚不是吗?” “的确如此。” 耶律博不想反驳孟展羽的话。他的态度虽然狂妄,所言倒是字字在理。 “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尽快选出继承者,随后各回各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绝对不会是好事,早做准备为好。另外,继承者绝不能在此时去陆地。陆上之事,恐怕我们暂时管不了。” 听到孟展羽这样说,泽竽忍不住流下泪来,泽薮门门主眼下不知所踪,小玉又生死未卜,这些满嘴大话的人口口声声都是保护城中百姓生命,却没人想到要去寻找净月池底下这两个人吗? 她生性柔弱不敢逾越质问,只能低着头默默流泪。 夜怜池察觉到她的异样,心里明白泽竽一心想要救小玉,便想帮她的忙,于是说道,“昨日学艺师已将备选名单藏入海贝之中,现在不如打开三枚海贝,若候选人就在子筑、泽竽和霰滨三人之中,便可即刻授命,然后各自回城守护,如何?” “此提议甚好,景师傅,那就劳烦您取出三枚海贝吧。” 孟城主命令道。 “是,孟城主,如果各位城主不反对,眼下这的确是个办法。” 景肃阳看了看夜怜池又看了看元蝉,夜怜池不能使用法术,而元蝉也无法打开凝水滴,最后他朝向玉柘问道,“城主,打开凝水滴非我一人可以做到,如今元蝉受伤,还请三位城主代为运功,将凝水滴打开吧。” “也好。”玉柘起身来到玉謦上方,水滴凝而不冻,浮于半空。耶律博、孟展羽也先后来到凝水滴两旁,三人合力各取一枚海贝。 “很好,我手上这枚海贝是由韧之力嵌刻的名字,并加了缚印,非城主之力很难轻易打开。”孟展羽说。 “我这枚由天弦缠绕,真是巧夺天工。”耶律博大为欣赏。 “我这枚由药液淬炼而成,功力薄弱之人一碰可能就要丢了性命。”玉柘看了一眼夜怜池,微微点了点头。 “我这里是子筑。如果二位城主有一位和我海贝中的名字一样,这件事就算定下了。” 孟展羽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这里是泽竽。” 耶律博朝孟展羽微笑着说。 “玉城主,你的呢?” “我这里是——泽竽。”玉柘将海贝抛向空中,泽竽的名字每个人都清晰可见。 “又是个女人。” “怎么孟城主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泽竽的表现我看并不比子筑差,而且她心地善良,只是缺少磨练而已。” 耶律博看到孟展羽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嘲弄了一番。大势已定,他觉得也没必要在圜城多做停留,倒是元蝉的伤势叫他担忧,虽然元禅出生在北冥,又是自己的弟弟,但多年未见,他实在无法不把元禅当成一个陌生人。即使是陌生人,如此单纯有趣,他可不想让这种人就这么等死。 第一章 010 净月池底 良夜迢迢,遥瞻残月,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情切切,意浓浓。 密云低压,除了静谧之声,四下里空无一人,不论多勇敢的人看到这般景色都会不寒而栗,再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这优美的曲声又都会化作柔肠寸断。 “断的是,魄散魂消,魄散魂消。” 小玉尚未睁开眼睛,她已然知道自己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这个地方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她都不能确定,有曲必有哀、乐、静、动;有声必有东、西、南、北、中、金、木、水、火、土。 可这个地方——魄散魂消,魄散魂消,哀极却无悲痛。她睁开双眼,以为会非常困难,不料想毫不费力,只是眼前的景象和闭着时并无不同,依旧是灰白色一片。 小玉试着说话,“谁在吟唱?” 声音并无停止的意思。 ——路迢遥兮,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是谁在吟唱?这是哪里?” 莫非我已经死了?已经变成了泡沫?她连忙扭动身体,又伸出手来,可白雾遮住了一切,她看不到自己的身体,竟然也感觉不出自己的重量。身体很轻、很轻,好像一点重量都没有。莫非真的是成了泡沫? 她感到一阵哀伤,想起玉柘和圜城,想到自己什么都不会,却还是被大家喜欢着,爱护着。如今她变成了泡沫,什么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她突然哀伤的大哭起来,她想大声唱出心里的苦闷,想着既然已是泡沫,谁又会在意她唱得好不好听,谁也不会在意她的声音又粗又难听了。 玉笙寒大唱起来,声音如山上碎石滚落。 “好啦,不要唱了,谁唱得那么难听啊。” “谁?谁在说话?是和我说话吗?” “当然是和你说话,还有人声音比你还难听的吗?哎,我活了那么久,怎么还听到了那么难听的声音呢?” “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你当然看不见我了,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 “为什么?因为你很丑吗?” “你怎么知道我很丑,你这个死丫头,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死了,对救命恩人怎么连句感谢都没有就说我丑呢?” “要不是你丑为什么把这里弄成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呢?” “那是你眼睛不好。” “胡说,我眼睛好得很,分明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什么都有,有山、海洋、礁石、奇珍异草、紫珍珠、上好的海桐、凰尾湖、海杉、七彩珊瑚丛,你说我这里什么没有?” “你说的一样都没有,我看这里除了乌云密布,只有永远都下不来的雨,用来遮挡你的丑陋,你一定丑死了。” “住嘴,圜城哪有丑人。” “圜城?你说你是圜城的人?那太好了,我还在圜城,我还没死是不是?” 知道自己没死,小玉高兴地破涕为笑。 “不是。” “什么不是?是这里不是圜城还是我死了?” “啊呀,都不是。怎么说话那么累呢。” 白雾散开,小玉面前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身上的白衣倒是干净,可胡子邋遢,佝偻着背,仿佛一个老迈的落魄书生。 “你还说你不丑?” 小玉忍不住笑出声来。 “啊呀,和你的容貌比,我的容貌是差了点,小丫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 小玉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在升平宴上,当时净月池里出现很多异兽,她亦不知何故,只觉心中压抑不住的斗志,飞扑着跃进了净月池。可是眼前的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圜城男子,小玉迟疑了片刻,决定暂时不把实情说出来。 “这是哪里?”小玉扯开话题道。 “我为什么告诉你这里是哪里?”老书生说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告诉你。” 老书生说着便坐了下来,小玉这才发现他身下竟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玉椅。 好精致的椅子,元师傅的手艺也未必能雕刻出椅子上这般精美的花案,这些银丝草似乎正随着水流飘荡,她看得出神,于是老书生催促道,“小丫头,没有理由,我可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好啊,你要理由我就给你一个理由,因为你太丑了。人丑还不说真话会没朋友的。” “你说什么?”老书生一脸惊诧,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说出这样无头无脑的理由来。 “哈哈哈,这可不能算个好理由,不过呢,我倒是想问你一件事,如果你答得好,我也可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什么事你问吧。” “嗯,方才我听你在哭,哭得比死了全家还难听,你到底怎么能有那么难听的嗓音的?” 被问到伤心处,小玉心头一阵忧伤,圜城里从来没人这样直截了当的和她谈论声音,大家都知道她声音不好听,所以总是避开谈论此事,可没想到今天这个奇丑无比的老书生却还要她说出理由来,真叫她哭笑不得。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想那么难听的,我出生以后第一次啼哭的声音就那么难听了。” “所以你根本不是这水下之人?” “我当然是。” “胡说,水下之人没有那么难听的声音。” “照你这般推衍,水下之人也没你那么难看的容貌,就算是汶沙城的人也没有你那么丑——陋。” “你住嘴,别想我告诉你任何事。” “不说就不说,我现在要走了,也不打算你告诉我任何事了,反正我已经知道我没死,没必要和你浪费时间。” 说完,玉笙寒转身离开,她什么也看不见却坚持不想回头和那人多说一句话,她为自己的声音感到哀伤,想到离开圜城,离开亲人和朋友,再没有人会假装看不到自己的缺陷,念及此处就愈发悲伤不已。 第一章 011 非水非陆 尚未离远,耳畔又闻得歌声悠悠,辗转幽怨,声声动人。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绕了许久,玉笙寒意识到自己根本走不出这片灰白色的迷雾,而深陷其中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挥之不去的吟唱绕在心间。 她于是大喊,“你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魄散魂消,魄散魂消......” 小玉又道,“喂,魄散魂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才能出去?” 声音停了下来,回应道,“出去?去哪?” “回圜城找我爹爹啊。”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道,“找你爹爹?你爹爹在圜城?” 说到爹爹,小玉顿时心中一阵暖意,“是啊,我爹爹在圜城,我也从小就没离开过圜城,原本今夜我就要和爹爹还有姐姐们一起浮升换息,可是现在我连什么时辰都不知道。” “换息?” “是啊,错过换息的时辰,我会生病的。” “哦哦,那你去呀,我又没拦着你。” 小玉气急败坏地说,“我怎么去啊,我睁大眼睛也看不出路,到处都是白蒙蒙的,我都不知道方向。” “哦,原来你是看不见啊。” “我当然看不见啦,你不知道我看不见吗?” 那声音咯咯笑了起来,“这话说得有意思,你看不见怎么会说我丑呢?” “你......原来你心眼那么小,那么记仇。” 老书生走了出来,小玉瞬时看得清楚,没错,他的确佝偻着背,一副不再年轻的模样,皮肤虽然被遮掩起来,但脸上的皱纹却一道道深深印刻在眉角间,也许除去这些褶皱,眼前这个人或许还算得上美貌,但这至少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分明就是丑陋的,还没有一副好心肠。 “现在你不是又看见了吗?”老书生说道。 小玉强压着怒气,缓缓道,“是,先生说得是,现在我又看见了。不知先生可愿意告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老书生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说话,他抬头沉凝,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月亮已很高很高,你着急吗?” “着急?”小玉一开始并不明白老书生的意思,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换息日。 “我要赶快到浅水域去,不然,你就照顾一个病人了。” “照顾病人?我为什么要照顾你?” “因为我会浑身发臭,皮肤溃烂,而且碰到我的东西都会慢慢腐烂,最终你这些奇珍异草,巧夺天工的雕饰都会变成一堆又臭又黑的东西。如果你不小心触碰到那些东西,你仅存的容貌也会慢慢消失,皮肤片片落下,粘液从鳞片底部渗出,你会变成一条死鱼。” “哈哈,好一个死鱼,你说话的模样真有几分像——” 老书生突然停顿下来,怅然若失的低着头,沉默不语。 “像什么?” 没有回答。 玉笙寒又问,“你刚才说我的模样像什么?” 老书生终于开口,“死鱼倒是不用担心,只是很可能变成鱼干。” “鱼干?你在说笑话吗?”玉笙寒笑了出来,声音真是比哭好听不到哪去。 这一次老书生倒是没有嘲笑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这里不能算水下,所以你应该仔细看我的模样,用你的心去看,声有容,形有本。” 玉笙寒仔细听着老书生说的每一个字,暗自思忖他话中的意思,仔细盘算究竟接下来该说什么,她担心老书生性情不定,好不容易说了几句正题,如果自己一不小心又让他不理不睬,可就麻烦了。 “前辈,我虽不能立刻领会您话中的意思,但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前辈?”老书生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玉笙寒见机立刻说道,“那我就问了。” “问吧。” “前辈的意思莫非是这里并非水下,难道这里是陆地?” “非也。” “不是水下也不是陆地,世上可有这样的地方?” “自然是有。至少有三处。” 玉笙寒用心看着老书生的脸,竟渐渐发觉他并不如先前那般丑陋,佝偻的背也似乎更挺拔了一些。 “哪三处?”她问。 “幽阴之地,人之所终归,鬼之所藏也。此为一处。” 玉笙寒在心中重复直到记下,又问,“第二处呢?” “极之渊,深三百仞,非阴非阳,幽深难测。” “第三处呢?” “第三处......” 老书生轻叹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你可看到更多?” 听闻此言,玉笙寒这才发现自己的确看得更多,她所处之地色彩斑斓,每眨一次眼睛,周围的颜色就如被水冲洗过一次,如珍珠变化霓裳。刚要想赞誉一番,抬头远望,却见荒山冷月围在四周。 再美的地方,被这样荒芜的山包围着,也失去了意义。 “我看到了,很美,但是......” 老书生点了点头,示意玉笙寒把话说完。 玉笙寒深吸一口气道,“这里很美,我看到了,但是......”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玉笙寒没有说谎。 “但是死气沉沉。”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想说,只是那些山......” 老书生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和善地笑了起来,本就美妙的声音里玉笙寒隐约感到一丝温暖。 “我没有生气,你既已能见得那些山,看来与我也算有缘。” 这些话玉笙寒听不明白,但至少她愿意相信老书生对自己并无恶意。经过先前的自行离开,她也已经知道单凭一己之力她永远也不可能走出这个地方。 第一章 012.进退无门 凉夜,月寒如水。 抬头仰望,月亮比平日里更大了些。不仅仅是大,而且发出淡淡悠红。 “今日血月。转眼已经那么久过去了。” “血月?” “嗯,血月出,妖孽现。”老书生说得很轻松。玉笙寒却笑不出来。只觉身上一阵热一阵寒,十分不适。 “血月乃至阴至寒之相,兆视人间正气弱、邪气盛;戾气旺、怨气深。不知道多少人要忍受不白之冤,遭遇天灾人祸。” 陆地上的事玉笙寒虽不懂什么,但月亮对水下之人的影响远甚于陆地,这一点她和所有人一样从小便很明白。听到书生这么说,心里也不禁起了愁结,不知道这样的月色等待大家的会是什么。 “你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陆上的天灾人祸殃及不到你;水下的事也伤不了你半分,这里可是世间仙境,不如你就安心留下来吧。” “不行,我不能在这就留,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玉笙寒双手挥动,连声拒绝。 书生见状,神色严厉,语气冷飕飕道:“不能在这?我好心救你,又好意留你,你不知感谢也就罢了,还满口拒绝,看来我就不该多管闲事,让你和那个傻子一样掉入路遥道便是了。” 说罢转身背对着玉笙寒,玉笙寒见书生如此,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尽力表示并非此地不美,也并非不懂知恩图报,只是心中实在有放心不下的事,无法接受好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能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不好,或者这里不好。这个地方很美,我承认比圜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最美的花园也不及这里一成,别说我从没见过如此浑然天成的美丽,世上恐怕没能亲眼看到的人都无法仅凭想象构造出如此美妙的世界。” 老书生点点头,总算是听得几句好话。 玉笙寒连忙又道,“但我不能留下来。至少现在不能。” “现在不能?” “是的,你看那月亮,今晚月圆,我必须潜上去换息,否则,我之前所说的浑身溃烂不是吓唬您的。而且,您也总要换息吧,即使我爹也不能例外。” “你爹?听上去你爹是个大人物?” 玉笙寒连忙解释,“啊,没有啦,我就是举个例子。”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里既非水下,也非陆地。” “是的,但我不明白,这里究竟是哪里,但是也不重要,您只要告诉我如何能回到圜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回去。” “回不去。” “什么?” 玉笙寒惊讶地双眼圆瞪,老书生赶忙解释道,“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因为这里没有去圜城的路。” “这里又不是牢狱,为何没有出去的路。” “这里怎么不是牢狱了?这里不就是牢狱吗?比仙宫更美,却阴晴不定,此刻你想必已感受到夜的寒冷,到了月亮落下,太阳升起时,你会知道这里比汶沙城的炎山更热。”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好问题,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很多年,见到你时才有了答案。” 玉笙寒对眼前这个人生出一丝敬佩之情,一个人一天中既要忍受炎热,又要熬过寒冷,日复一日,他还能活着,这本身就值得敬佩,何况他言谈举止甚是优雅,只不过有些不太严肃而已。 也许是自己习惯了严肃的人,圜城虽好,但每个人都恪守成规,连开玩笑和大声说话也极少出现,除了元蝉师傅外,大部分人都和景师傅差不多,但这个人他说话的样子倒有几分像元蝉师傅。 “什么答案?”玉笙寒问道。 “这地方就是用来折磨人的。” “啊。”简直和没说一样,玉笙寒感到刚刚生出的好感几乎化为灰烬,她本以为这位老书生能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结果却是一句无聊的抱怨。 “所以,你现在也折磨我?” “没有。” “怎么没有,你说话不清,也不告诉我究竟我是怎么到这里的,也不告之如何能出去,至于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更是什么也没告诉我。” “你想要知道?” 玉笙寒原本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刚想开口说,“是啊,你当然要告诉我。”可是突然她心头一紧,只觉胸口中渗出一片寒凉,竟比这夜晚的雾气更冰冷。 她忍不住蹲下身去,双臂环抱打起哆嗦。 “你冷?” “是,刚才我没觉得,现在......好冷......”只片刻间,玉笙寒蝉翼般的嘴唇已经变得僵硬,变成沉沉的紫色。 “你过来。”老书生低声说道。 “我走不动。” “真麻烦。”他又说。 “我......真......的......走不......” 寒气从胸口一直到指尖,她感到自己此刻已被群山环绕,她就在山的中央,群山结满冰霜,万年不化,而她的眼睛已经无法继续睁开,只要再多看一眼,她的眼睛就要被刺眼的白色刺伤。 “那我过去,你不要动,不要闭上眼睛。” 老书生的声音传至耳畔,此时听来如手捧热茶,竟像春日般温暖。 “好,我不闭上眼睛。” 说完,她的眼睛已经闭上,闭眼之后,四下更是白得刺眼,如千万柄利剑齐齐朝她飞来。 “把眼镜睁开。”老书生命令道。 玉笙寒没有回应。 他伸开手又犹疑不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该没有了执着,否则这鬼地方如何能留他活到现在。可是面对玉笙寒即将冻僵的身体,他还是犹豫了。 你为了躲避她,躲到这个地方,如今竟然连救人都做不到了吗? 他的确做不到,他未曾立誓,却守身如玉,不仅不碰女色,甚至连女人都不愿多看一眼,到后来连男人他都不愿多看。 执迷不悟——他在心中大喊。 “爹,我冷。” 他就在她身边,他的气息已能温热她的脸颊。 “爹爹,我想回家,爹爹,不要骂我。” 她不过是个孩子,元戊啊,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你对一个孩子都见死不救吗? 他将玉笙寒紧紧抱在怀中,毫不吝啬地释放自己所有的热量,夜才过半,真正的寒冷刚刚开始。 第一章 013 炽热严寒 时间对他而言再一次有了意义。他突然在意起一个人的生命,他本以为早就不会在意任何人,也不会再对这世上任何事产生兴趣。 现在,他却担心眼前这个单薄柔弱的女孩掉入无垠之极不再醒来。真是最糟的结果,最差的境遇。在那个地方,既不死也不活的日子不适合这样单纯的女孩,属于她的生活尚未真正开始过。 元戊抬头仰望,红月当空,美丽却暗藏杀机。这女孩很美,是不是有点像那个人?算了,只是太思念、太在意、太放不下。人一旦太思念、太在意、太放不下便没有了自我,一旦没有了自我,也就不可能出现在另一个人的眼眸中。 此间玄妙,他这辈子恐怕也再难领悟。本以为早就淡漠,早已深埋。 他思量着,这么美丽的女孩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声音?这一点令人担忧。她的声音粗沉到仿佛不属于水下任何一个宗族。她是谁?又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回到圜城? 圜城里的一切还和原来一样吗?一样平静的生活,一样规规矩矩、一成不变的日子。在圜城生活久了叫人发疯,离开那里又日夜想念?我是在想念吗? 不,原以为万物与己已无物我之分,现在看来,轻易的一个变动,就能轻易打破这虚假的物我两忘。 怀抱中的身体忽然轻轻动了一下,随即又沉沉睡去。 就要这样抱到天亮吗?然后像从不认识彼此一样,离得越远越好,一靠近对方,皮肤便会灼伤一片。 即使现在将她救醒,白日炽热,她的身体又如何能熬过?耗散自己的功力值得吗? 元戊想了很多,除了意识仍不停歇的活动,就连他的指尖都已不再有感觉。他早就不需要有感觉,感觉只会令他困扰。静默无声的世界,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爹爹,我想回去。” 美丽的身体发出丑陋的声音。令他迷惑。 “我送你回去,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一定为你做到。” “爹爹,小玉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爹爹,是不是小玉把那些异兽引了出来?小玉的歌声真的很难听吗?” “你的声音是世上最美的。” “爹爹,我冷。” 元戊的功力已耗去一半,无垠之极的寒冷此刻不仅没从玉笙寒身上减少半分,元戊体内也已开始冰封。 “我讨厌自己的声音。” “我喜欢。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不行吗?” “我怕被人讨厌,我害怕。” “我躲了你十四年。还是躲不过吗?” 自顾自的对话,在两人之间流淌。 蓝光,刺眼,闭着眼睛也躲不过。似人非人,因为蓝光中的人,好像没有任何记忆,没有任何过去。哪怕是一块冰都有自己的记忆,而他却如空虚的躯壳,没有灵魂也没有肉体,却真实而可怕地存在着。 “又见面了。”。 “是的。” 元戊冷冷地说。 “为什么耗散功力?”那个声音没有一丝情感,没有情感的声音是最可怕的武器。 “我愿意。”元戊果断答道。 “你从来都不愿意死去,又说什么你愿意。” “你又不是我,又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过去,你又如何了解,如何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世上执念皆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你的,别人的,执念都一样。” “不一样,你说得没错我虽不怕死,但也贪生,只是两者在一起时,我向来不做选择。” 元戊渐渐感到身体不再寒冷,似乎从胸口处有了些微暖意。 “我救过你一次,也可以再救你一次。” “很好。” “好什么?我没有说这次也一定会救你。” “你不是人,你的想法我猜不到,你的声音里什么都没有。你说的救和不救究竟有没有区别,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当年救你和不救你是一样的?” “我活着和死了没有区别。” “你故意激我,想让我替你决定?” “你不想替我决定又怎么会来见我,何必跟我说这么多话。你既然那么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何必留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为什么不到外面去?” “你竟然还有心思关心我?” “是啊,我当然要关心决定我生死的人,虽然我不关心我的生死。” “真有趣,你这人真有趣,我决定不让你死了。” “那就让我出去。” “我没让你进来,你打扰了我的清净,我还没怪你,而且你身上还带着一种奇怪的气息。” “什么奇怪的气息?” 元戊的功力渐渐恢复,恢复得很快,他尚未弄清其中缘由,但已确定,今天这个人又不会让自己死去,又会放了他。 “坦白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告诉我吧。” 难道这个人看不到那个小丫头?难道小丫头没有来过无垠之极?怎么可能,她的功力尚浅,即使有了自己一半功力也早该掉进无垠之极的边界,这个寒冷的地方无处不在,她怎么可能没有来过? “你不打算告诉我?不打算以诚实来感谢我又一次放了你? “不打算。” “有意思。” 他没有必要说谎,在这里没人能躲过他的控制,除非他真的没有见到过玉笙寒? “你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看到一位旧人而已。” “呵呵,说来也是,我们十多年不见,你倒还记得我,我却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样子,是人是鬼,是男是女,是妖是神?” “是妖是神?是人是鬼?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人突然大笑起来,每笑一下声音都消散在周围的寒气中。 “有什么区别吗?你那么在意我是什么?” “当然不。” “很好。” “所以,你又何必在意什么奇怪的气息,何必怀疑你看到的?又何必猜想你没看到的?” 这句话有些冒险,如果对方多疑也许会纠缠不休。但这个旧人不喜欢纠缠。 “你回去吧,万物之音——元戊。” 话音未落,元戊已回到原处。待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只剩群山环绕,湖水依依,沉沉寂寂,寥寥戚戚,唯独不见了那个女孩。 第一章 014 六极堂 路遥亭一事各族甚为担忧,换息之后便匆忙赶回各自城中。太阳渐渐离开海面,泽竽两眼湿润,精疲力尽,好像之前的换息并没有改善她的身体,她呼吸急促,神情却异常镇静。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水下生活一贯平静,此次变故导致人心惶惶,自古尚且不暇。 “泽竽,血祭一事我已向你说明,你这次前往陆地要谨遵师傅们的告诫,切不可违背其中一条,稍有不慎便会有生命危险。恐怕圜城无一人能助你半分。” 玉柘将换息符递至泽竽手中,说道:“务必随身携带,保持肩膀自然起伏,让周围人知道你和他们一样呼吸,如果吃不惯陆上的食物,可以进食少一些,但千万不要让别人以为你不需要进食,人类最不喜欢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他们会害怕,会攻击,直到你消失。当然,他们还可能孤立你,让你无法忍受,最后自己离开。你不要怪他们,这是人类的天性,他们因此在陆上存活至今。” 说完,玉柘示范了几遍肩膀自然起伏的动作,在水下,这个动作看起来滑稽又陌生。 “是,城主,泽竽明白。” “保护你自己就是保护圜城所有的人,一定要记住,不要伤害人类也不要被人类伤害。” “更不要相信人类,被他们迷惑。”景肃阳抢过话来。 “是,景师傅。”泽竽装过身,恭敬地点头。 “和换息日一样,每到月圆之夜你必须回到水中,若回不来,换息符也不能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那件事让你多么为难,要记住,一定要回来,只有回到水中我们才能帮助你,我们永远都会保护你。泽竽,一定不要忘记,师傅们和玉城主永远会保护你,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无论发生多大的困难,一定要回来。” “夜师傅的话你一定要谨记在心,任何困难都可以想办法,如果你回不来,任何人都帮不到你。” 玉柘想起自己多年前也曾这样和夜怜池说话,当时的情景和眼前如此类似,只不过那一天所有的弟子都在,没人会担忧真的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当年不过是解决陆上的危机,夜怜池自信满满,她是最优秀的学生,比水外的星辰更闪亮。谁都没有想过她会遇到什么困难,那一年如果不是六极堂的人追到凌江岸边,如果不是她犹豫不决,怎么会有后来那么多让人不愿回想的事。 如今泽竽还不如当年的小池。好在她看起来有超越年龄的自信和同样澄明的心。只是希望桑门主下落不明的事她能暂且放下,不要成为牵挂,扰乱心绪。 这又谈何容易,对泽竽来说,桑门主不知去向,小玉又生死未卜,元蝉被耶律博带回北冥,圜城这些事以泽竽仁慈善良的心,怎会轻易放下。 “城主,叮嘱完就送她上去吧。”夜怜池小声提醒。 “到达陆地后,你需要去金陵皇宫寻找皇子,他会告诉你他们遇到的困难,你尽力帮助就是。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六极堂的人恐怕很快会意识到你的出现。千万要避开这些人,皇子虽能替你隐藏身份,但你自己也要谨慎提防,六极堂在历朝历代都是铲奸除恶,匡扶正义的名门世家,若知道你非同类,必定会将你铲除,以绝后患。” “六极堂为什么要铲除我们,我们也是铲奸除恶,匡扶正义才伸出援手帮助陆上皇族。为什么还要以绝后患?”泽竽不解地问。 六极堂的传言她从小就在老人们说的故事中有所听闻,在那些故事里六极堂有很多名字,有时是无极门,通晓天下武学;有时是绥山教,悬壶济世,山林间植满各类药材;有时是尚武府,镇守边疆,抵御外敌。这些门派在每个故事中都赫赫有名,受人敬仰,它们虽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却从未改变,历代六极堂都对异类追杀到底,从不姑息。作恶多端的杀人犯他们都愿意喂其汤药,救其性命。对于异类却毫无怜悯之心。 “这是他们的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六极堂的命运就是永世与我们为敌的。” 夜怜池低垂着脸,恨不能闭上眼睛,不听也不看,六极堂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痕迹,她不希望泽竽也遭遇到,但终究是无法避免的,当使者上岸,六极堂的灵魂便会苏醒,当这两股势力相遇,必然要杀死另一方。自古以来都无法解除这样的命运。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遇到他们,完成任务就立刻回来,陆上再美也不要逗留。陆上的人再好,也不要留恋。 她忍住心痛,努力保持镇定,她要叮嘱泽竽,一再叮嘱,多少遍都不算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试图解开这道命运的铁锁。远远地避开他们,即使被发现,也不要承认,六极堂虽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异类,但也绝对不会杀死无辜的人,他们算得上是好人。” “好人?只有你才会说这样的话。” 景肃阳厉声打断夜怜池的话。 “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只看表面,以种族区分善恶,这哪里算得上正义?一个异类做尽好事,也不会被视为正义,而一个坏人,做尽坏事,只要放下屠刀都是大慈大悲。这就是他们的善恶观,这就是六极堂的真面目。” “不能这么说,景师傅。” “城主不要仁慈了,这种仁慈只会害了大家。我们明知道使者是海下生灵的未来,却不惜让他们上去帮助那些骨子里就厌恶我们的人,我们将最好的亲手奉上,他们却连保护我们都做不到。难道我们连恨他们都不可以吗?” 玉柘听到景肃阳这番说法也无法阻止,他若心中有恨也是正常,当年之事,怀恨在心的人恐怕远不止他一人。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六极堂的所作所为着实无法叫人原谅呢,但尧舜以来六极堂和圜城之间的关系就没有改变过,虽水火不容却自有它的道理。 他轻叹一口气,说道,“泽竽,不必先憎恨,任何时候仁慈都好过憎恶,世间事自有定论。” “是,城主。” 泽竽明白玉柘的话,也明白景肃阳的担心,她下定决心一定会完成任务,不辜负师傅们的教诲。 黎明稍纵即逝,晨光一扫大地阴霾,每个人的心都会在这样的时刻感到轻松一些。 叶小楼坐在净白的池水边,水面如镜,却照不出他的样子。春风十里扬州路,无限恨,谁人倚阑迟相诉。 金陵城再美,每个月的这一天他都要回到镜往楼,即使三皇子重病不起他本该寸步不离,只要时辰一到,他便会沿淮河直下,做回镜往楼楼主。 这一天他不必在皇宫照看弱柳扶风的萧晋,也不必听大皇子又得了什么嘉赏;不需要为赈灾运盐出谋划策,更不需要忍受萧翎傲慢无礼的挑衅。这一家人他受够了,这天下的事,大部分又不过是这家人的家事,他也懒得多听一句。 但他必须站在那个皇子身边,保他不死,必须守护这家人和这家人混沌不堪的野心和狂妄。 这是她的心愿,她不愿仇恨的人,他也不能仇恨,她至死也要保护的人,他看得比自己更重。可如果哪一天找到拯救她的方法,现在的一切,守护的一切,哪怕他自己的生命,他都愿意舍弃。 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尤其是这世界。只是时机未到。但似乎命运的轮盘有人在替他拨动,他不知道拨动轮盘的力量是敌是友,也不想知道。只要能找到救她的方法,只要能让她清清白白地活着。 叶小楼想不出有什么是自己不愿意做的,所以他很平静。即使夜莺带来的奇人有很多不过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混混,他也不会真惩罚夜莺,这个人被师妹诬陷,被逐出师门,还被印上了永远都抹不掉的印记。他左边脸上一只断翅的蝴蝶,直到死都无法抹去。一个天下第一名门正派的弟子再也不能清清白白走在阳光下,不能在人群中堂堂正正的站立,这样的人心里有多苦,又有什么样的惩罚还能伤害到他?死亡在这些苦痛面前恐怕都无足轻重。 他既然还活着,一定有非完成不可的事没有完成。如果镜往楼能帮助他实现未了之事,叶小楼自当全力相助。他明白这种比死更难的苦。 暂且不论消息准确度,夜莺打探消息的速度无疑是天下最快的,他手下的三十六蜂鸟,不眠不休,仿佛七十二个眼睛在空中巡视,仿佛七十二只耳朵聆听风的声音。 待晨曦退去嫣红,金黄毕露,他来到叶小楼面前,恭敬地行礼,半边脸充满生气,另一个半边断翅的蝴蝶也断了他一半的生机。 “说吧。”叶下楼白色的衣服一尘不染,声音也澄净悠然。 夜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些年来每个月的这一天,不论多远他都会赶回镜往楼,守在门外。 “绥安府的情况已经调查清楚,那里的确有未被污染的水,大皇子在里面很安全,甚至日日香花沐浴。” 夜莺如实说道。 “绥安府?府里可有下人患病?” “未见府兵或侍女有任何皮肤溃烂的迹象。” “绥山红雨连连,百姓大多患病,绥安府为什么连一个下人都没有染上半点疾患?莫非服用了什么药物?” “楼主是否觉得这事情和我们要找的书生有关?” “他如果想要赌博又没有钱,给穷人治病解决不了问题,当然是要找富人,绥山一带有钱的人家远不及淮左,多数还是封了地的皇贵,晏王府镇守西南边境,抗击外族,原本效忠后蜀,后衷心于当今皇上。皇上每年给他们的封赏都由重臣亲自调配,一年比一年丰厚。柳源庄在金陵的钱庄有各府王爷替他们暗中经营,官商一气,庄主柳世清为人低调谨慎,据说常年食素,赚得钱也没多花一分在自己身上;倒是几个孩子这几年没少给他惹事,出手阔绰,常来广陵一带寻欢作乐。如果想要治病赚钱,这两家绝对是绥山一带的首选。”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晏王府和柳源庄调查清楚。” “现在去?” 叶小楼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但夜莺已吓出汗来。 “属下并非没有找到那位书生,只是,那位书生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消失?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竟会在蜂鸟监视下消失吗?有趣。” “楼主,对不起,是我办事不力。” “是因为你提前回了镜往楼吗?” 听到这句话,夜莺突然双膝跪地,好像被人说破了心事一般羞耻。 “楼主,我立刻回绥山亲自调查。” “既然来了,就留几日吧。凌江一带多加留意,有任何奇怪的事都尽数通知我,那些人应该要来了。所有门派都要加派蜂鸟监视,六极堂虽在我镜往楼掌握之中,但我总不放心,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六极堂十二司侍尽数觉醒后,堂主就会现身,在那之前,仍然需要严密监视。” “是,楼主的担忧向来很准确,蜂鸟会监视所有门派。” “天下第一门——尚武门,还是派夜青去吧,你不用亲自去那里。” “夜青还在洞庭湖一带办事,湖水倒灌,百姓已无家可归,四处逃亡。洞庭湖一带吸虫范围扩散,流亡百姓多半死在路上。” “百姓死伤无数。” 叶小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这样的死亡速度很像大纪灾年。既来之则安之。他起身缓缓走向夜莺,将夜莺慢慢扶起。 “让夜青去吧,留在吸虫一带对他没有好处,告诉他情况我已经知道,不必继续看着百姓惨死了。让他去尚武门,任何风吹草动直接来镜往楼通知我。” “是,谢谢楼主。” “谢我什么?” “楼主......我......” “你是我镜往楼的夜莺,不是吗?” “是,夜莺明白。” 叶小楼的人和冰一样没有感情,心却比谁都温暖。夜莺左边的脸感到一丝温热,坟墓般的皮肤上滑过一丝刺痛。 第一章 015 林府 秦淮河岸,街道熙攘。芒种时节,生机盎然。一个人,一匹马,穿街过市,人群自两边散开,热闹的街道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一个孩子蹲在街中央看一只躺在地上的鸟。 一只断了腿的鸟。 孩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四下如此安静,孩子定然觉得安全,只有大人会受不了安静。喧嚣是最好的保护。 孩子全然没有这种意识,只知道什么好吃的,什么好玩的。现在,地上的小鸟吸引了他所有注意,根本没有意识到熟悉的街道已在几秒间发生了巨变。 “听说长江上游灾祸不断,灾民不久就要涌到金陵。现在这个时候大臣们还在各地挑选品貌端庄的女子送进宫内,哎,这税怕是又要涨了。” “上个月刚涨了一文,这个月再涨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肚子,金陵都住不下去也不知道还能去哪。” “大家都一样,总不能见我们饿死。” “若是生了女孩,倒还能往皇宫里送。” “小声点,这样的话可不能说,上回高秀才把省了一辈子的钱给一个官爷,说是能想办法把他家最小的女儿送进宫,结果钱是拿了,也没把人给送进宫,倒是送到了城东的林府。” “林府?那可是专职献祭的地方,最近宫中传出来消息,说是北斗九星,大灾在即。林府最近可有得忙了。” “不知道多少孩童要被硬生生抓走。” “嘘,可别乱说,小心掉了脑袋。” “据说高秀才家,孩子他妈知道后,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接着就一病不起,现在还躺在床上呢。高秀才意识到金陵是待不下去了,想带着瘸腿的儿子回妻子的老家,可他一辈子没怎么种过地,家里原本还有点底子,后来一心想做官,从太宗皇帝考到文宗皇帝也没考上,一晃三十多年了。现在打算学人家回老家把荒地翻一翻种点菜,至少能糊个口,可那双手除了拿笔替别人写写信之外,哪里扛得动锄头啊。” “哎。” 众人连番叹气,也不敢大声,苛捐杂税即使耽误了生活,至少金陵城山水灵秀,四季皆宜,冬无霜冻,夏无虫害。日子虽然苦,可还算安稳。 “皇后死了那么多年,皇上一直没立新后,也不册立太子,谁家都指望着能一人升天,鸡犬升天,生女孩的人家要说没这想法,也是假话。可闹成这样家破人亡,也是可怜。” 轿子共有六顶,一顶接着一顶,摇摇晃晃往前行进,见前面队伍停顿下来,轿子中的人喊道,“怎么不走了。” “夫人,前面有个孩子。” “孩子?多大?” “看起来六岁的样子。” “六岁?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男孩?”女人说完,没了声音。 不久,骑马的人来到男孩面前,拿出一个油纸包的圆饼,递给孩子,“饿了吗?” 孩子没有回答。 男人又把圆饼塞到男孩嘴边。 “吃吧。” 男孩这才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男人。拉着男人的手放到小鸟身上。 “这只鸟已经死了,你拿好饼站到一边去。” “你救救它吧,它只是腿断了。” “它分明已经是一只死鸟,小鬼,你再不走,就跟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吧。” “它腿断了,你能不能救救它。” “你是聋子吗?我跟你说这只鸟已经死了。” “求求你,救救它。” 男孩双手捧起小鸟高高举过头。 “一只死鸟在这里啰嗦什么。” 男人伸手一挥,小鸟被打到半空又掉了下来。这下不死也死了。 “你为什么要杀它?” 男孩哭泣着跑向小鸟,将它放在胸口,紧紧捂住,好像这样做就能救活它一样。 “这是谁家的孩子?” 男人气急败坏地问道。 无人敢说一句话。 “这是谁家的孩子,我再问一遍。” “林刚,如果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就把他领回去。不管是谁的孩子,都是大齐的子民,如果没有父母照养,也不能看他小小年纪无依无靠,带回府上给他弄点吃的,换身干净衣服,再慢慢寻他父母便是。” “遭了,这个林刚是林厉迟的大弟子,这孩子抓去林府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听说林府只会把一些活不久的孩子送去献祭神灵,那些孩子本就活不长,而且早亡的孩子,若没有父母,是不能被安葬的,照例只能绑着石块抛入水中,喂食鱼虫。” “是啊,林府后面有一个庭院,收养了很多孩子,林刚据说也是收养的孤儿,如果能健康活下去的孩子,林府也不会用来献祭吧。” “谁告诉你们的?我听说林府的那个庭院专门把男孩女孩养得白白胖胖,每天洗两次澡,锦衣玉食的照顾,还请先生教授诗文,请柳巷的琴艺师教授音律,就为了讨好神灵。” “还有这样的事?” “据说当今皇上崇拜佛祖,重金修缮寺庙,林府这些年在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次全国遇灾,林府的意思肯定是神灵大怒,发难大齐。那些僧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说,总之信谁不信谁都看我们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着。” “可这么多年也没看见谁家哭喊着少了孩子啊。” “据说林府出手阔绰,善后之事处理地面面俱到,要不是这次高秀才家小女儿的事,谁也没敢多想什么。” “这么看来,还是那些僧人好些,至少没把活人往火堆里放,也没把活人往河里扔。” “林刚,办妥了吗?” “是的,夫人。” “继续赶路吧,一个时辰内进宫,晚了就错过了吉时。” “起轿。” 林刚身型挺拔,穿着一身轻便盔甲,骑在队伍最前面。刚才的小男孩被塞进最后一顶粉色轿子中,轿帘掀开时,里面空无一人。 先前发生之事,泽竽看得一清二楚,百姓的议论她也听得明明白白。只是这些事情她都不真正理解,她到陆地上时只穿了一件淡紫色衣裳,一个好心的妇人给了她一件旧衣裳,还告诉她遇到困难可以去柳巷找沈夫人。 但现在她没有时间去报答这个妇人的好意,她要进到皇宫,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悄悄钻进最后一顶轿子里对她来说很容易。男孩看见她也没有大喊,两人谁都不说话,随着轿子摇摇晃晃。 第一章 016 皇宫 ###16.皇宫 男孩看着泽竽,没有出声。泽竽向他微笑表示感激,男孩仍是一脸平静。从刚才到现在,泽竽心中对这个男孩一直有一个疑问,此刻倒是有机会向他询问。便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听不见声音?” 男孩没有回答,手上还是捧着那只灰褐色的小鸟。 泽竽又问,“这只鸟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男孩还是没有回答。这下她有了答案,男孩根本听不到声音。泽竽试着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小鸟,温热的身体似乎还有一丝颤动。 “把它给我。”泽竽张大嘴巴,缓慢地对着男孩说话,没有声音,只有唇齿间夸大的动作。她知道有些听不到的人可以通过判断嘴形来读取他人的意思。夜师傅这项能力特别好,不熟悉她的人根本看不出她听不到声音。 男孩迟疑片刻,将手伸向泽竽。 泽竽轻轻接过,将小鸟捧在嘴边,似与小鸟说了些什么,细声轻语,如雪花落在羽毛上。 小鸟抖动一下,随后抬起小小的脑袋,拍拍翅膀,竟然站在了泽竽手上。 男孩双眼圆瞪,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刚想说话,嘴巴就被泽竽捂住。 “嘘”,她摇摇头,“不要发出声音。” 耳朵不好的人说话声总是很大。这个孩子既然会说话也许是长大后才失去听觉。泽竽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和两只结满紫黑色结痂的手,心中一阵难受。 她把小鸟放到男孩腿边,小鸟踢嘚一下站在他膝盖上。 “姐姐,我就说他没死是不是?” 男孩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如果好好把脸洗干净,还真是个白皙漂亮的孩子。 “你几岁?”泽竽问。 “七岁......也许六岁。” “你的耳朵?”泽竽轻轻摸了一下男孩的耳朵。 “我能听见。”男孩自信地说,星光在眼角一闪而过,不易察觉。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像听不见声音?”泽竽耐心询问。 “我为什么要听到别人说什么。” “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你能听见呢?” “因为你暂时看起来是个好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也不知轿子到了哪里。泽竽突然担忧起来,连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我没地方住。” “那你?” “你想问我怎么长大的?” 泽竽感到奇怪,这个孩子不是聋子,他能听到别人说话,穿着虽然不干净,但也谈不上破破烂烂,一双手像是受了很多苦,但也许只是贪玩弄伤了,没有及时医治。可是这么大的孩子要是没有地方住的话,怎么活下去的呢? 陆上的事情还真有趣,陆上的人也很有意思,他们不说实话,就连孩子都不说实话;他们还喜欢在背后议论,悄悄议论别人家的事,但从来不愿意谈自己的事;他们也不会帮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哪怕那人只是个柔弱的孩子。 景师傅经常教导,陆上人心险恶,远不如圜城的人。在圜城,家家相互帮助,人人都愿意照顾别人。临行前景师傅特意关照,陆上见到任何事都要多加留意,不可只看其表面,要多思多想,切记不论什么事皆不可全然当真;和人打交道时不要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要自己多观察,多怀疑,不可盲目自信,更不可盲目相信别人。 平日里夜师傅讲授心学时也说过,人原本天生喜欢恬静,这是人的天性。受了外物感化而后有活动,这样本性也就受到了伤害。与外物接触久了,心灵上便有了相应的变化,这是人的智慧造成的。好恶、爱憎跟随智慧产生。原本人性无好坏,善恶之分,而好恶、爱憎之情一旦形成,这说明人的智慧已受到外物迷惑,人也就不能返回其本性。久而久之,天性也就泯灭了。 水下之人多半本性犹存,故而从表面上看,陆上之人和水下之人并无明显差别,水下之人看起来单纯,木讷了些,而陆上贤人志士甚多,能者更是武学、文学、治世之理,音律琴舞样样精通。但论到本质,水下之人朴实许多,智慧的增长,人世的体悟也不如陆上之人。 虽说水陆两殊,但也不必耿耿于怀,圜城人自有圜城人的幸福和安宁,陆上之人自有陆上之人的辉煌和灾难。 人生沉浮,在水下大家都差不多,在陆上,一个人的出身可能就决定了一生的命运。所以人们要争权夺利,甚至不惜兵戎相见。很多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好好的活下去。 不必羡慕那样的智慧,更不必憧憬那样的生活。毕竟我们不会和他们认识,我们远离他们的世界,即使必须接触,也不过是一两个人的事。 现在,这是我的事。泽竽回过神来,细细端详着男孩。 轿子落下时,她还没来得及知道男孩的名字。后来当她知道的时候,她会记起今日与他的相遇,莫不是一种偶尔中的必然。 “到了这扇门,外面的轿子就进不去了,叫里面的人都下来吧。” 说话的人声音尖锐,该是女子的声音,却异常刺耳。泽竽下了轿子,男孩冲她挥了几下手,开心地抱着小鸟。她想到刚才那些人的议论,想到男孩会被送到林府,然后被献祭。心情繁复,竟无端起了烦闷。 献祭。是净月池那些异兽吗?难道异兽之前都是这样的孩子?她来不及多想,一个人已站在她面前。 “这是哪里来的姑娘,怎么穿成这样就送进宫?” 泽竽听出来这就是刚才说话的人,他的眉毛稀稀拉拉全是白色,像死去的珊瑚。 这个看起来很老的人却没有一点胡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女人该有的样子。 陆上的人真奇怪。 辨音分明是女子身,却生得一副男子身体。 “问你话呢。”奇怪的人又说道,声音焦躁,音域比街道上说话的人要高出很多。 “对不起,刘管事,下人疏忽了没给她换身漂亮衣服,就匆匆忙忙带进宫来。这位姑娘据说来头可不小,我一个大男人在此也不便议论太多。”堆着一脸灿笑,又伸出手,递上一袋沉沉的东西——想来就是陆上人使用的银两。又道:“这是她用来装扮的…… 给刘管事添麻烦了。”说完又是一阵瘆人的笑声。 林刚把一个银色软布包塞到刘管事手中,刘管事捏在手里掂了几下,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真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泽竽低下头,不敢吭声。 第一章 017 人间少有 宫里的管事大喊,“赶紧把这地方打扫干净,到底是哪来的这腥臭味道,宫中选秀在即,闹出这种味道,都不想要脑袋了是吗?” “到底是什么味道呀?”几个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院子里是什么怪味,更不知道这味道从何而来。 魏兵巡视经过,见季管事眉头紧簇,急得和热锅上蚂蚁似的,也不好意思多问,但这空气里的味道他也闻得清楚。 腥臭,人间少有。 魏兵连忙捂着鼻子跑回三皇子宫中。却不想谁在殿门外洒了一滩水,一个不留神竟让他这位自小习武之人硬生生摔了一跤。这一摔,摔疼了倒也罢,他一抬手才发现这哪是平常的水,又滑又粘,虽是透明的,但绝对无法让人把它当作干净的水。 疼痛稍缓,他又意识到,这味道根本就是一路走来都能闻到的腥臭之味。 莫不是味道跟着他到了这里?还是说味道难道就起源于这滩水? “三皇子,殿下,殿下......”魏兵踉跄起身。 “何事惊慌?你......你身上什么味道啊?”萧晋眉头一紧,先前就觉宫中气味奇怪,这下看见魏兵狼狈的样子,又好笑又不禁担忧。 “方才......臣刚到宫门口不慎滑了一跤,身上就沾到了这奇怪的水渍,臣本该换一身衣服再来见殿下,但是......但是臣觉得这宫中出现如此古怪的味道实属异事,心中一急就冲了进来。” 什么古怪的味道?是说我吗?我哪有什么味道?昨日才过换息日,怎可能有什么味道,这些人可真奇怪,说起话来一个个都大口喘气,像随时会死掉一样。 水渍?什么水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哪里?我明明在升平宴上,后来......到了路遥亭,遇到一个奇怪的人,怎么都是奇怪的人呢?我难道还在路遥亭吗? “先生,您闻不到这古怪味道吗?”萧晋问道。 “闻到了。”叶小楼仍是一身杏色衣裳,站在他一贯站着的位置。好像这味道完全没有令他难受。 “先生可真是神仙在世了。”魏兵没好气的瞪了叶小楼一眼。 “不得无礼,魏兵,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和先生说话时不要像个粗鲁的武夫一样。” “殿下,我一直都是武夫,您在读书的时候我就舞刀弄剑了,您不读书的时候我还是舞刀弄剑,自然免不了粗鲁了些。” “舞刀弄剑也可以温文尔雅,先生武艺高超,更是满腹经纶。” 三皇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信任叶小楼,魏兵虽然对叶小楼的智谋深信不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这个人,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但叶小楼不苟言笑的态度,令魏兵感到低人一等,他低三皇子一等自然不在话下,但是还要低叶小楼一等委实不乐意。 魏兵的这些心思,叶小楼根本是看不见的,但他看见了他身上粘附的东西,确切地说是粘附的生命。 他对这种味道太熟悉了,但对于这种生命竟然还能如此粘附在另一个人身上倒是感到有趣。 此时,小玉并不知道自己正粘附在陆上之人的身体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形态已完全溶解,因为她的心智是完整的,记忆也渐渐恢复。她想到失踪的桑门主,想到净月池的异兽,想到为选出使者进行的比试,最后她想到圜城,心中一阵悲伤。 她挣扎了一下,想要冲破什么似的,叶小楼看见水渍从魏兵的肘部向外稀释而出,悄悄抬了下手指,把零散的水滴轻轻包裹了起来。 小玉觉得周身温暖,像躺在海草丛中。 “这到底是哪里?”她问。 没人听见。 “赶快回去换衣服吧,过几天就要选秀,要是被绮皇妃的人看见我们宫里乌烟瘴气的弄不好又要想出什么话来指摘。” 绮妃?宫里?难道这里是皇宫?难道我到皇宫了?我到陆地了?怎么会?怎么回事?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太多问题了。如果这里是陆地,她是怎么到这里的?小玉不笨,她知道问眼前这两个人未必有用,而且他们捂着鼻子,看上去非常不友好。 “站在那里不要动。” “谁?是和我说话吗?” 小玉觉得耳旁有一个听起来很温柔的声音,也许是错觉,因为这里根本没人在她耳边,更别说对她说话了。 “姑娘,别动,你那么重我可不负责能拉得住你。” “拉住我?为什么要拉住我啊,我有手有脚,你看不见吗?你一定看见了,不然你也不会叫我姑娘。” “不,我知道你是姑娘不意味着我看见你是姑娘。” “这叫什么道理,是姑娘就是姑娘,不是姑娘就不是姑娘,哪有什么是又不是的?” “有意思。”叶小楼的嘴角浅浅一扬,自己都不知道刚才笑了一下。 “你在哪?”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到底是哪里啊?” 莫非这就是使者?水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点功法也敢到陆地上来。叶小楼已经感到一些乐趣,但这个乐趣还不足以让他动一下。 有时候,站着不动如一棵树也是他取乐的方法。相比和别人打交道,和自己玩更令他满意。 世人太无聊,如果他不愿意救这世人一定是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太乏味、太急功近利,毫无乐趣可言。 乐趣是人生中唯一能令他感到活着的东西,没错,是乐趣不是痛苦,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痛苦,叶小楼不怕痛苦,他甚至能在痛苦中找到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乐趣。 天上地下,只有叶小楼一人,对乐趣的追求,孜孜不倦。 “我带你出去,你这样子会被扫地出门的。”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奇怪,这两个人听不见我说话吗?” 叶小楼轻轻压了一下水珠,小玉觉得身后热热的,像是有人的手托住了她。 “为什么只有你能和我说话?是不是你施了什么法术让别人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啊?”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功力不足?如果我没猜错,你不是陆上之人,你是妖怪吧。” 对眼前这个女孩,叶小楼想到了更多更有趣的主意。如果现在就帮她恢复了人形可就不怎么好玩了。 “你几天没洗澡了?味道这么怪,我都不想带你走了。” “谁要你带我走,我有很多事要做,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小玉想到也不知道水下现在怎么样了,使者是不是已经来到陆地,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先回圜城告诉爹爹自己完好无损,就是莫名其妙被带到了陆地。最好还要抱怨一番陆地上的人,又丑又没有礼貌,当然没有礼貌的人本身就是丑陋的,这一点圜城人人明白。 这里的人都好没礼貌,个个捂着鼻子,好像我是一滩烂掉的贝壳一样。 “太无礼了。” 刚说到一半,只觉身子一轻,一阵风吹过,眼前只剩一染杏黄。 好好闻的味道,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还有一个东西在强而有力的跳动着,啊,莫非这是陆上之人的身体?这味道是人的味道? 真的很好闻,和水下之人有些类似,毕竟爹爹说过到陆地后外形上我们和他们没有太大区别,可是这味道,实在太好闻了,想要睡觉...... 小玉来回翻动了几下身体,又伸手在跳动着的地方摸了一会,最后忍不住把耳朵贴了上去。 叶小楼只觉怀里凉凉的,还愈发沉重。看来是时候回去了,在这样下去味道只怕会越来越重。 这条小鱼也不知道弄弄干净。 “看来今日没有功夫下棋了,我想回去赏雪,三皇子不会挽留吧。” “赏雪?先生好兴致,可这金陵初春何来的雪?” 魏兵自作聪明地问。 “万物皆藏于琴心。” 叶小楼知道魏兵不能明白他说的话,但是萧晋会明白,这会他还希望另一个人也许也能明白。 萧晋会意地点点头,“真是羡慕小楼有栖霞山这方宝地,想要抚琴便可安坐半山,不用受禁琴令的困扰。朝日迎香,奏一曲《白雪》,再弹《清角》,黄昏时,落日余晖,乐音如花瓣轻舞。想到这番景致,我都想去镜往楼叨扰几日。” “你还知道琴心?琴心怎么下雪?” 小玉好奇地问。 “心中有,声中自会有。” 小玉暗自思忖,这人说话怎么和元禅师傅一样,竟是些奇怪的句子。 难道陆上也有人痴迷琴心,这么说来水下之人和这陆上之人还真有不少相同之处呢。不过,等一等,他刚才说什么?雪?下雪? “你刚才说赏雪?”小玉连忙问。 “嗯,赏雪。” “真的吗?真的可以看到雪?” “也许,看你的功力如何了?” “我的功力绝对不算太差。” 有意思。身体都溶解了还能嘴硬。 自叶小楼离开皇宫,先前恼人的气味也就没有了踪迹。皇宫里上上下下等着选秀仪式,春耕时节加上宫里选秀,即使外面时局再乱,宫里的女人们可从不会管这些事,历朝历代要不是敌军将士进了宫墙,她们都还不知道天已经变了。 皇上自然是选秀的主角,而这次选秀却不是为了当今皇上,而是为了两位皇子,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妃子们的私心,皇后之位空缺多年,谁都想要在后宫给自己多生双眼睛,多长对耳朵,若是能有一个得力的年轻女子能和自己联手,当然是在皇后之位的争夺中多了一份筹码。 这齐国的江山自有天时地利护佑,哪个皇子德行好些,哪个皇子学识渊博,差不了多少,为娘的想要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孩子自然也是人间常情,皇上心中虽不情愿,但也不会为这些妇人之事多担几分心,这十多年来皇上不仅疏远众妃子,连国事也日渐疏远,交给几位成年的皇子和朝中大臣。 皇上心里明白,齐国多年来国泰民安,也是这些大臣和皇子们的功劳,唯一让他担忧的是始终没有拿得出手的将才。 上天终究还是公平的,给你天时、地利,自然给不了你人才济济。 “选秀之事,就有劳了,只是晏王府送来的良秀,劳绮妃费心多多照顾,这晏王府镇守西南边疆,原本效忠后蜀,秦王爷深受后蜀皇帝重用,可惜自新皇继任以后轻信谗言,对秦王爷起了疑心,担心他拥兵自立,这才让大齐得到这难得的将才。 如今有他镇守西南边境,朕虽放心,却也不敢轻怠。” “臣妾自当多多留意,这几日就去看看,如若姑娘相貌出众又为人懂事,找个皇子娶了便是,也算是结了亲家。” “那就劳烦绮妃了。” “嗯。”娇羞声如二八少女。 民间多传言当今天子是个痴情的好男人,却不知这般美色当前,任何人都是愿意放下江山只为伊人一笑的,而齐国这位皇上,江山不要,连美色也好像没什么兴趣。 第一章 018 人间处处如春 升平宴风波已渐渐平息,圜城又恢复到井然有序的生活中。玉柘穿梭在一排排海桐之中,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 这样的风平浪静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他再次抬头,看着阳光在深水上方绽放成一朵晶莹的花,一道暗浪翻过,支离破碎。 所谓的平定海内,不过是将祖先赶出昆仑的一种婉转方式。即使玉柘能够忘记千年前的过往,也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忘记。 想着想着他无意中又走到了夜池附近。琉璃树下,夜怜池正在抚琴,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人到访。 琴声中没有半点哀伤和不安,玉柘无法想象承受如此责难的夜怜池究竟为什么能有如此淡泊的心境,当下觉得自愧不如。 “城主,您怎么来了?”琴声骤停,夜怜池问道。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如今圜城已恢复如前,各城主也都已回到城中,城主不必太过担忧。” 夜怜池安慰道。 “担忧又有何用,能做的我都做了,如今路遥亭法力渐弱,陆上又灾害不断,我真的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各城主定然会保护城中安危,要徒儿说的话,不会有太大的事,许是此番陆上大乱,影响了水下,待陆上平息,自然能安然度过。” “我虽然不担心各城主保护城民的心,但是我担心,有些事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的,四海升平之时尚好,若动乱频发,难免人心动摇。” 玉柘说完愈发担心起来,生怕自己的话一语成谶。 “徒儿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你我之间从不该有此客套。” “毕竟,怜池现在是戴罪之身......” “怜池,我说过,对你的责罚太重了。如果要说当年的责任,我的责任不比你轻,是我让青芜陪你去陆地的......要说后来你们犯下的错,那起因也是因为我。” 想起往事,玉柘痛苦万分。 “您是因为担心我,您知道陆上之人各怀心思,陆上之事也不是我们的学识可以完全应付得了。所以您让青芜一同前往,也是为了保护徒儿,后来的事,任何事,我相信青芜不会恨您,徒儿更不会对您有半分责怪。” “只怪人心容易受外物迷惑,不能返回本性。上界何以如此高高在上,正因为他们不受外物所扰......” “如果是这样,上界不去也罢,那和千年陈冰有何不同?人世间自然有好恶、爱憎,但也是处处如春,虽然人的一生短暂,但却能活出几辈子的丰饶,这些都是上届无法拥有的,我想陆上之人虽有众多不善,但也是挣扎着、努力着朝着心之所愿在勇往直前。” 夜怜池的眼中闪动着泪珠,这些话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场合对恩师说。 玉柘伸手,一排胆小的夏贝整齐地站在他手上。他温柔的为夏贝们除去溃斑,又将他们轻轻推向远处。 师傅是这水下最温柔善良的人,不不,即使上界也不会有这样温柔的人。夜怜池低下头,望着琴弦阵阵悲伤。 原本想要忘记的事,在这水中随浪而来,随浪而去,只是淡忘了些,浓烈了些,从不会真正消失不见。 水,千万万年看尽一切。 相比上界,那里怎会知世间疾苦,又岂会知人间处处如春。 夜怜池的心意也正是玉柘担心的,总有人会惦记人间的初暖花开,总有人会觊觎上界的至高无上。 乱世,催生善也催生恶,催生自然万物。 “你可知乱世中最悲惨的是什么?”玉柘问道。 “是再无天日的生灵和永不见阳光的黑暗。” “不,乱世并不是最差的,每一个盛世都生于乱世,每一个和平纪元都是一个乱世的终结,同样也孕育着下一个乱世。” “这取决于什么,徒儿不明白,乱世终究是乱世,上界喜欢说万物生于自然,天道自然,徒儿不明白乱世也是自然之物吗?所以上界从来都无视乱世,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天道自然而已吗?” “正是如此。” “太冷漠了。” 为师担心的正是乱世和冷漠之下,水族难以独善其身。这句话玉柘没有说出口,他说不出口,他已经感到害怕,这害怕中也包含着他对自己所做决定的犹豫。 他从不是犹豫的人。 让泽竽作为使者能不能帮助小玉呢?小玉年纪尚小,埋藏在她身体里的千军万马是否能成为平定乱世的良药,还是会在这乱世中掀起更大的风浪呢? 泽竽的镇魂体质虽是千年一遇,可当年夜青芜也和她一般能使泥水变甘洌,令枯草逢春的。 有时候他真想将责任推给婕妤扇,若不是命定姻缘的诅咒,这些孩子本该可以有自由的一生。她们已然踏足人间,只要小心谨慎,凭借她们的慧心完全可以不用回到水下。 水下,人人相爱,家家和睦,可是这幸福真是上界保护着的吗?真的是天意如此的吗? 我们爱的人,与我们繁衍后代的另一半,真的是我们前世今生的爱人吗?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份爱何以会褪色?路遥亭的先人们何以担心情不能长久,爱不足以对抗斗转星移呢? 夜池旁的花丛还是小玉亲手布置的,她粗沉的声音还在玉柘耳边回响,没有了小玉打理,这些花竟看似无精打采,全然没有活力。 人间已近晌午,圜城仍是暗蓝一片,夏贝们忙着收集日光给各家送去点亮房舍,每收集一片日光,夏贝的身上就会多出一块溃斑,但这些小生命从不抱怨,从来也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做这些。 如果每个人都不会思考为什么要过眼下的生活,也许就不会有乱世了。 水上日光渐薄,春铃悠悠。玉柘知道小玉此行陆上困难重重,他不仅不能帮助,也许还会给她增添麻烦,不禁感慨,小玉啊小玉,你是否还能记得回来的路? 第一章 019 雪 小玉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撞到了一道清秀冷清的目光。 原来陆上之人的眼睛是这样清冽的呀。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继而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实在,实在不好意思,我许是受了些风寒。”小玉连忙坐起身,掩着嘴说道。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袭杏黄色衣裳,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床上。 房间里冷冷清清,连一点花草装饰都没有,就和身旁这个人一样冷清。实在有必要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眼前的人是谁。 莫非,他就是那个先前在皇宫里和自己的说话的人? 想到这,她倏然跳了起来,站到地上。 “谁?谁给我换的衣服?” “我。” “你?” “是我。” 小玉顿觉面颊发热,心中说不上的滋味。 “是我让夜凌给你换的。” 夜凌......想来是个女人的名字。这个人虽然话不多,可好像也不是坏人。景师傅们常说陆上之人心怀叵测,说出来的话不可全信,可怎么区分什么时候该相信,什么时候不该相信呢。 至少先问问对方是谁,是不是先前说带她赏雪的人呢。 “我叫小玉,你是谁?” “小玉?”叶小楼心头一怔,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这名字好生熟悉?心想也许这这姑娘只是随意捏造,根本不是本姓。 心下有疑,便问道,“不知小玉是姑娘的?” 师傅们说了陆上之人心怀叵测,凡事还是小心点为好,这番思量萦萦不绝。 小玉又猜想自己这个名字嘛,可能在陆上叫小玉的成千上万,他这般疑问也实属正常。但自己是万万不会将名字全盘说出的。 灵机一动,索性装作没听见,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还有公子您说的赏雪呢?” “在下叶小楼,适才在宫中见姑娘身形涣散,因而将您带了回来,稍稍调养了一下,现在身形已复原得差不多,若想要离开,随时可以。” 话音刚落,叶小楼已经走到门外。 调养身形?难道像捏海藻一样把我捏成人形吗?想到这,小玉忍不住一阵哆嗦。心想定要问个清楚。 “你......公子刚才说帮我调养身形,是怎么调养的?” 叶小楼心头一笑,想这水下之人怎生得如此愚笨?随即伸手比划了一番,小玉的眉头却是越簇越紧。 “公子比划的是什么?真的是把我捏来捏去捏出来的吗?” 这下,我的身体岂不是被他整个...... 这陆上之人果然个个不怀好心。 但这事恐怕也要怪自己,路遥亭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到达陆地后我会身形不全?刚才皇宫里的人都看不见我,可为什么他却能看得见? 最奇怪的是,这人可说得上是冰肌玉骨,神情自若,可为何如孤松独立,冷冰冰的。 难怪会说去看雪,恐怕这人身上本就带着寒意。 “你说带我去赏雪,可有此事?” “有。” “这外面也不像下雪的样子啊。”小玉推开窗户,靠在窗台,指着外面说道。 “姑娘好像对看雪很是在意。” “当然啦,我从来没看过雪啊。” 叶小楼忍不住笑了一声,真话着实比百般思量后说出来的话有意思得多。 “姑娘莫非生长在南方潮热地带?” 南方潮热地带?他说的是暖流水域吗?哎,即使是北冥一带听说也只是万年冰冻,也没有雪花可见啊。 “嗯,南方,我是生活在南方潮热地带,所以没看过雪花,公子可愿意带我赏雪呢?” “姑娘,您还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倒是一心想着你的雪,是不是有失礼教呢?” “救命之恩?”小玉忍不住重复,“何来救命之恩,若不是你以赏雪为借口将我带来此处?我又怎会在这里?” “姑娘言下之意还是我做了错事?不该将你从一滩腥臭难闻的水变成人形?” 腥臭难闻......现在想来好像真有此事,莫非是前几日月圆我没有完成换息?若是这样的话...... 小玉连忙背过身去,抬手嗅了嗅,实在没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心想这陆上之人果真是是谎话连篇。 “哪有什么臭味?你们的嗅觉是不是都有问题啊?” 叶小楼见她脸红得似要开出花瓣来,也不好意思再作纠缠,轻叹一口气,“罢了,这两日你还需好好修养,就在此地暂且住下,等过了几日身体养好了,才去得了天池。” “天池?”小玉只听落彦提起过天池,天池常年冰雪覆盖,气温极低,想来一定是白茫茫一片,海下少有的景致。 “那我就听公子的,在这休养几日,免得又被数落什么一身臭味。” “有什么需要告诉夜凌即可。我先告辞了。” “等一等。” 小玉其实也没什么事想要说的,只是见眼前这人就要离去,心中一阵不安,于是便脱口而出。 叶小楼倒是停下脚步,耐心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没,没什么事,我会安心休养的,一旦修养好了,我们立刻启程。多谢公子。” 小玉低头作揖,待叶小楼离去后,坐在窗前,想起了圜城。 爹爹,也不知道水下现在如何了?使者有没有选出来,我是不是该回去看看? 小玉越想越觉得悲伤难忍,从来没有离开过圜城,甚至没有一日不见到父亲,水下人人友好和善,而这陆上......仅一日时间,遇到的人不是嫌弃她臭,就是根本看不见她的存在。 越是思念圜城,越是觉得有太多必须回家的理由,要告诉爹爹路遥亭的事,还要去找泽竽姐姐,这些事都很重要。 可是能到陆上来一次也实属不易,陆上有各种各样的味道,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人。也不知道这里的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吃些什么?还有雪......夜师傅说过,无论是朝阳初升的漫山白雪,还是天暮之时,半梅飘絮半山雪,都是只有陆上才有的景色,即使上界也没有陆上这般光景。如此美妙仅人间才有。 夜师傅还说,雪亦有声,如碎玉、如花开。这花开的声音在水下倒是清楚,在陆上会是怎样的声音呢? 想着想着一袭杏色云裳的小玉趴在窗台睡着了。 夜凌经过时,扶她躺到床上,又为她关了窗。这镜往楼的第一位客人,身轻如羽翼,扶着她竟仿佛扶着一朵云彩。 第一章 020 一位姑娘 夜色清寒,镜往楼比外面更为清寒。栖霞山上春色萌芽,温度却还未升起,月亮遮掩于青雾之中,看久了,让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花花草草们好似都等着下一场大雨方能令情志舒畅一般。 这样的夜,在镜往楼,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夜凌正在北极阁外浇灌花草,见夜莺匆匆经过,神色匆忙,心下担心是不是楼里又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叫住夜莺问道,“夜莺大哥,见您行色匆匆,不知是不是楼里又出了什么事?” 夜莺被身后的声音叫住,只得停下脚步,“我这边并无异常,倒是听说玖云阁里来了位客人。” “是,一位姑娘,神智看上去有些不太正常。”夜凌犹豫着该怎么说。 夜莺闻言,亦觉困扰,一位姑娘?心想楼主这般不近人情的人,怎会平白带回一位姑娘。 “夜莺,你可在听?”夜凌娇声问道。 “在,在,自然在听,只是我在镜往楼这些年来从未见着一位客人,即使是那些仙家名医也不过是住在栖霞山北山脉的洵雾阁中,从未踏足镜往楼半步,楼主向来喜好清净,见不得半点人多嘈杂,怎会突然领回一个姑娘?”夜莺实在不解。 “看来此事并非我一人觉得蹊跷。” 夜凌黛眉上扬,好像想到了什么,再次犹豫着是否该说,“虽说我等在此议论楼主之事实为不妥,但是......” “有话直说,镜往楼可不需要拐弯抹角的心思。”夜莺的表情甚为严肃。 “你这是什么话,夜凌从小便在这楼里长大,何时有过什么拐弯抹角的心思,要论忠心不二,我定然胜过你和夜青,此番就此作罢,要是以后你的嘴里再说出这样的话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楼主向来也不喜欢我们之间有什么间隙。” “你倒是很会以楼主的口吻说话。” 夜凌说着转身而起,一只脚立在石案之上,竟是一副想要比试身法的姿势。 “好了,师姐,我叫您一声师姐可好?究竟何事令您如此不安,平日里可没见你那么沉不住气。”看到夜凌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模样,心下也是好无头绪。 “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谋大业的好时候,楼主心地善良、不愿急功近利也就罢了,这还坏了镜往楼那么多年的规矩。” “镜往楼的规矩就是楼主的规矩不是?” “话虽如此,可是......” “莫不是师姐对楼主生了什么爱慕之情,今日见一来路不明的女子便心里不舒服。” “夜莺,你什么时候这么说话没有正经了?” 夜凌直觉喉咙里灼热得很,平时从未想过这些,可被夜莺这么一说,不禁担忧起来,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楼主?这可如何是好?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楼主虽然冷漠,但是论相貌、学识,自是当今世上难有人能出其右。更不用说楼主的音律修为之深广,琴音通万物,尽善尽美,世俗罕闻。只是可惜......” 夜莺仰头朝向青雾夜色,悲伤难抑。 “只是可惜什么?”?夜凌似乎对话外之言特别在意。 “师姐难道忘了,楼主他记不得世间人情之美。” “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楼主习惯孤独,难道真是不能记住美好?世上怎会有如此残忍的事?让一个人只能记得丑恶憎恶,却不能记得美好。” 夜莺仰天叹了一口气,心想,也许他故意如此,让自己永远孤独,永远冷漠;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忍受月圆之夜蚀骨灼心的痛,才能背负生命中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任谁都难承受这般使命,这个人究竟付出了多少,割舍了多少才能忍受这一切,如鬼魅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 “师姐,楼主交代的事我们尽力做好就是,其他的,恐怕谁也帮不了什么。”他说的是实话,栖霞山人人皆知的大实话。可实话不如假话好听。 “可是,你真的不打算派蜂鸟去打探一下这个女孩的来历吗?” “女孩?” “我先前说了楼主带回来一位姑娘,你是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吗?” 夜莺沉默半响,终于开口,“不论是姑娘还是老人,楼主没有交代我的事,我一件也不想知道。” “我看你倒是和楼主说话越来越像了。”夜凌没好气地踹了夜莺一脚,方才善罢甘休,怏怏地离开花园。 夜莺又岂会不把夜凌的话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只是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正想着如何向叶小楼报告。根据蜂鸟带回的情报,绥山外的几个村庄都有妖兽出没的迹象,芍洼村更是一周之间少了一半村民,据蜂鸟所报,一个多月前由于红雨肆虐,所到之处老少皆换顽疾,病势汹汹,患病的村民为了避灾活命只得离开生活了半辈子的村庄,丢弃房子,只带着些随身换洗的衣物、粮食和银两跑到未受红雨之灾的村庄避难。本也没想着安家落户,只是想着避过了这场瘟疫再回去,因此多半和当地百姓商量着暂时给个地方住、给口饭吃,帮着做点春耕的农活。 这些迁往外村的人家加起来有百来户,拖家带口,绥山一带又多山路,迁徙本就困难,找到地方落脚后,短时间内理当不会离开,可谁知,这些村民大半住了不到半月就去了别处,事情听来实非正常。传言,日落黄昏时还见新来的村民在田间收拾农具,到第二天早上人影都不见了。村里上下都没人知道那些披星戴月离开的村民去了哪里。 留下的村民原本并不担忧,不过是少了几个外村人,但是后来越来越多人加都遇上这种不告而别,之前又无任何征兆。村民们本就腹无点墨,这类事情频繁发生自然就想到了天灾和鬼魅。 此事如此蹊跷,理当禀明楼主。 夜莺见夜色已深,月圆之夜刚过,天空上那个明亮的洞像一只瞳孔直直盯着他。 他的背脊冒出汗来,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深。 此时,远处飘来琴声,似冰如水,令这本就寒冷的栖霞寒夜更添了几分寂寞。 夜,从不安静,倒是寒气乱窜,在镜往楼这方天地,亦是如此。 第一章 021 琴声悽悽 凉风吹动树枝,声清,潺潺...... 北极阁外,琴声潺湲滴沥,小玉似在半梦半醒中闻得琴音,循声而至,只见庭院中抚琴的正是叶小楼。 “姑娘可是也懂音律?” 叶小楼缓缓问道,琴音从指尖悠悠而逝,月光也变得浑浊。 奇怪,小玉思忖,方才一路走来分明是月光皎洁,莫不是这一晚上月色都很明亮,只怪我睡得太沉,错过了大好月色。现在倒好,浑浊得很,浑浊得很。 “姑娘?” “啊,公子就坐在原处即可,不必多礼。” 真是胡言乱语。这公子恐怕也非正常,哪有人半夜不休息在这春寒料峭中独自抚琴的?莫非是有什么隐疾不能像常人一样入寝? “姑娘,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喝点茶如何?” 小玉点头,在石凳上坐下。这石凳竟然和寒冰一样冷,什么人间处处如春啊,分明比水下冷多了。 “姑娘是不是穿得单薄了些,还是夜凌没有把衣服准备充足?” 小玉连忙摇手,“不是夜凌没有准备充足,是我并不知晓这夜晚如此寒冷,让公子费心了。” 没想到这人倒是观察细致。 “我没有费心,我只是怕你病了,在我这多住几日浪费粮食。” “啊......” “我看姑娘身上没有半点银两,近来天灾连连,百姓可种不出多少粮食,多添置碗筷也是强人所难啊。” “既然如此,公子何必救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水下食物应有尽有,哪有什么吃个饭都强人所难的道理。这人恐怕真的有病,喜怒无常,根本不像他的琴声那般逸韵泠然。 “我救你是因为我正好看见了,顺手将你带了回来。” 小玉喝下一杯茶,实在觉得这茶的滋味甚是甘甜,于是抢过话来,“公子,这茶是用何种叶子泡制而成?为何如此美味?” “这茶是......” 山间一阵寒风吹过,玉笙寒浑身哆嗦,心想,这下糟了,怎么寒风一吹,身体就像散了架一样。端着杯子的手终于也不受控制,眼见杯子就要落下。忽觉周身一阵暖意,那感觉和前日在皇宫中如出一辙。 “山间夜里风大,我带你回房。” 叶小楼将小玉裹在怀中,这身体的份量当真是轻如蝉翼。心想,这姑娘身体如此孱弱,断然不可能是水下选派的使者,但即使普通的水下生灵既然能上得来陆地也不可能是等闲之辈。 究竟她是谁? 为何似曾见过,如果不是使者又为什么会来陆地? 夜凌巡夜之时发现小玉房门开着,而人却不在房中,正四处寻找,半路看见叶小楼怀抱着一女子从北极阁方向出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悄悄跟随二人来到夕池。只见叶小楼在夕池旁坐了下来,这是他平日冥思静休的地方,而小玉像一片叶子一样躺在他怀里。 “夜凌,夜已深,你先回去吧,等会我送她回去。” 不想被楼主发现,夜凌懊悔不已,自己的声容已能控制得很好,即使蜂鸟也不易察觉,为什么如此距离楼主竟也能发现自己。又羞愧又懊悔,只能嗫嚅,“是,楼主,夜凌告退。” 小玉将醒未醒,好似在泡沫中浮浮沉沉,心里一松懈便不愿醒来,只想着继续温暖一会,这山里着实寒冷,能温暖一会就温暖一会吧,不要醒来才好。 叶小楼见她睡得香沉,借月色端详着她的脸,这张脸尚有稚气未脱,过不了一两年一定是个清雅脱俗的姑娘,即使人间美貌女子再多,这样的容貌也是会让很多人为之倾慕的。 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还好她声音低沉,也多少算个缺点,能少些无聊之辈的纠缠。 对于女人,叶小楼每每想来就头疼不已,世上有一个女人让他牵挂已经是耗尽了他的精力,将他困在了囚牢之中,如飞不出山林的鸟。久而久之,这山林他也不想出去了,山高水远与他也不再有何关系。 若有一日能救得她,让她自由了,自己即使粉身碎骨,也是甘愿,又何谈自由。自由不过一场梦,一场一入便醒的梦。 夕池水,忘忧人,雾月浮光对影寒...... 他哼唱起来,声色悽悽,小玉听得落了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这歌声怎会如此让人难过?实在不该啊,在水下时有夜师傅悉心教导,元禅师傅百般指点,我还是懵懵懂懂的,为什么这人的歌声,如此吸引人,明明是哀伤的,却还是想要听下去。 “对不起,我刚才听见有人吟唱。” “打扰姑娘了,看来姑娘已经没事了。” 叶小楼仍然没有将小玉放下,两人还是一个坐着,另一个躺着。 “我不是不想起来,是实在起不来,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山里寒冷,姑娘的身体还需调养,经受不住夜里风寒。” “那真是麻烦公子了。” “不麻烦,记得以后有了银两还我便是。” 怎么又是银两,这个家伙是又多缺银两啊。陆上的人都是这么斤斤计较的吗? “银两我是没有,不如我答应你做一件事吧,就当是报答你多次帮我。” “什么?”叶小楼真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这姑娘竟然提出这样的报答方式,着实令他吃惊。 “你可知但凡遇到事能用银子打发就用银子,钱财乃是人世间最无价值的物什。” “公子此言何意?我可实在听不明白,什么钱财是最无价值的物什,我猜在你们这钱财有用得很,可以买食物,买衣服,还能回报别人恩情。” “说的也是。” “是吧,但我猜一时半会我是不会有银两的,但我又不愿白白受公子关照,嗯......多一副碗筷......还有这身衣裳......” 诶,他竟然穿和我一样的杏黄色,这颜色白天看着清雅,夜晚却温暖如光。 “莫不是公子府上也不宽裕,所以才这么担心我赖账吧。” 叶小楼将小玉扶起,见她身形不稳,仍不敢大意,轻轻抚她倚靠在身旁。 “我怎么觉得自己好似无向之水一样,一点样子也没有。” “姑娘,您是否不是本地人?” “本地人?什么是本地人啊?” “我见您说话常常用些这边人不常用的词。比如这无向之水。” 糟了,水下人人都懂的话,陆上之人未必听得明白,水陆两异,水陆两异。连忙打岔,“嗯,小女子读书少,公子切莫见怪。” 叶小楼莞尔而笑,竟忘却了平日里的心事,只觉轻松,宁静。 第一章 022 半山风雪 ###22半山风雪 血祭已过几日,静思池却波澜不惊,宛如沉睡一般。魏兵见三皇子苍白的脸上愁云惨淡,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叶先生今日还没来吗?”三皇子问完,一阵咳嗽。 “殿下您的身体?”魏兵一脸担忧。 “无妨,我方才问叶先生今日尚未来宫里吗?” “没有,叶先生已有两日未曾入宫。” 莫非......萧晋又咳了一阵,才道:“若是正午还不来,你亲自去栖霞山看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来在这种时候叶先生不该让三殿下您这样一个人守着。” 看着三皇子憔悴不堪的样子,魏兵心里对叶小楼实在不满。 “这毕竟是我齐国的事,小楼从未有过仕途的打算,这也是他最让我羡慕的地方。” 好像是对魏兵说,这些话萧晋也正是对自己说,在他心里,如果可以交换,也许他更愿意换叶小楼的身份,而不是活在皇宫中,诚惶诚恐,身不由己。 而叶小楼却说从没有人能逼迫另一个人,一切都是自愿的。三皇子将视线从静思池移开,身体已近乎僵硬,后背更是如入针砭。 “拜访叶先生时,切勿鲁莽,切记,只可问好,不可有半分责问之意。” “属下明白。” 栖霞山上晨光温润,小玉的身子总算是暖和了些,早饭后她想起前几日的池水来,便到处走了走,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晚的池子。 这地方真是古怪,莫非加了什么法术?我怎么可能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难道说,那日夜晚是我在做梦,没有什么池水也没有什么琴声,更没有什么人。 小玉感到一些突如其来的失落,垂着头沿山间小径闲晃,这偌大的地方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陆上处处如春,定然有看不完的风景,数不尽的新鲜事,可是我怎么就好像走不出这个地方呢。 一定是有人施了法术,没想到陆上也有精通法术的人,而且就在身边。 她想到叶小楼,这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还特别吝啬,怎么也不像法术高强的人,可按照这个人的说法,自己的性命可都是他救的,还准备饭菜,衣服,生活需要的东西算得上照顾地细致入微。 难道...... “等有了银两一定要记得还我。” 我就知道,他故意给我好吃好住,就想着等我走的时候好好讹诈我一次。弄不好喝的水、吃的菜、穿得衣服还有鞋子,都一个贝壳算两个贝壳的钱,这个人,简直贝壳串子成精了。 正寻思着见不到人也好,找到出口离开这里便是,至于欠债,当然一定是会还的,可至少也要知道这银两长什么样子才行吧。 银子、银子、银子,真是个恼人的问题。 小玉在原地打起转来,越来越快,像一朵盛开中的水莲。魏兵到时,天气突然阴沉,随即大雨倾盆。 “刚才还阳光明媚,怎么突然就下那么大的雨,这老天是哭了吗?”魏兵忍不住抱怨,衣服全湿了,来一趟栖霞山果然没什么好事,就说这叶先生性情古怪也就罢了,就连住处也诡异的很。之前有一次他在半山腰被一只不知从哪落下的刺猬不偏不倚砸伤了耳朵,还有一次,他夜间来访,闻得琴声,心旷神怡,心想叶先生的音律齐国无人能及,循声而行,竟忘了路,不知不觉回到了家中。这一次,大好晴天骤降大雨,细细想来没有一次不出点怪事。 来到镜往楼门外,魏兵的眼睛已布满血丝,大雨中他本不该睁大眼睛继续赶路,却怕耽误时间让三皇子担心,冒雨赶路,身体倒没什么,倒是眼睛着实难受。 许是大雨的缘故,门外连一个通报的下人也没有,魏兵也顾不上那么多,径直走了进去。 “叶先生,叶先生。” 四下只有下雨的声音。 “叶先生。”第三声喊叫未落,天空瞬时放晴,一滴雨也没有了。 古怪的地方,古怪的人。 “叶先生请大人回去。”夜凌忽然出现在魏兵面前,缓缓言道。 “能不能好好走路,动不动就移形换影,怎么嫁得出去?”魏兵没好气地说,心下道也不真的生气,一路走来要说有气,现在也没了,若是这雨还下着,魏兵可不敢保证听到夜凌说话的口气,自己还能以礼待之。 “嫁不出去?谁说非要嫁出去了?我可不是宫里那些人,整日就想着选秀女,巴不得把天下容貌好的女子都弄到你们宫里去。” 魏兵笑着说,“你这脾气不适合去宫里,我看有个地方倒是适合你。” “哪里?” “军营。” “什么鬼话,刚才的雨怎么就没把你淋哑了。” “我说夜凌,你每天看着那个终日闷闷不语的木头先生有什么意思?我看你也长得眉清目秀的,何苦在这里像个出家人一样。” “住嘴。”夜凌右手一扬,道,“没事的话将军请回吧,栖霞山虽无巨兽,但飞禽走兽也难免在这山中出没,将军还是早早下山,免得被什么臭鼬、蜘蛛之类的小东西惹恼了心绪。” 夜凌这么一说,魏兵心里倒是乐意得很。 “恐怕如今还不只是飞禽走兽了,还有气候多变,说风就是雨的。不对不对,没说风,就来雨了,来势汹汹,还以为天帝老儿家有什么大丧事呢。” “你这人,无聊。” 魏兵转身下山,先前这番话与其说是他故意嘲笑夜凌,不如说他是在安慰自己,装作没什么恐慌罢了。栖霞山风光秀丽,却总透着一股捉摸不定的气息,就和叶小楼一样古怪。好在叶小楼是三皇子这边的人,若是他在别的皇子那里,那还真是让人夜不能寐。 不过,要说叶小楼究竟有什么厉害,还真的说不上,这人就是什么都不要,什么事都好像与他无关,这点才着实增加了他的可怕。 是的,可怕,三皇子怎么就完全不觉得呢? 魏兵匆忙下山,虽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可身上衣服经太阳一晒,他好像又闻到了多日前那滩宫门前臭水的味道。 第一章 023 雨后 ###23雨后 江蓠生幽渚,薇芳不足宣。 被蒙风云会,移居华池边。 小玉不知不觉走到了北极阁,周围的景色似乎在哪里见过,太阳晒着身体暖洋洋的,就想着再多逛一会,等太阳落山她就会冻的出不了门。 闻着吟唱之声,声音听来耳熟,便躲躲闪闪地朝里走去。忽见夜凌急匆匆经过,吓得躲在立柱后面不敢呼吸。 这陆上的呼吸本就耗费体力,现在这样屏气凝神反倒还容易些。 “楼主,方才魏兵来访,属下已经将他打发离去。” “还有一事......”夜凌迟疑了片刻,又说,“还有一事,方才山里下了一阵雨,正逢魏将军上山之时,不知他是否会心生疑惑。” “魏兵自然不会有什么疑惑,只怕是以后更不愿上栖霞山来,这倒是件好事。” 小玉听着这声音实在熟悉得很,但是又有哪里不太对劲,陆上人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他们的声容时常变幻,有时声音明明是冰冷的音心却是温暖的,有时说得明明是些好话,却毫无温度。就比如现在这声音着实熟悉,却怎么也没办法将它和之前遇到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还有,夜凌说什么下雨?方才山里有下雨吗?不是一直都是晴天吗?这山莫非非常巨大,气候无常,一边下雨一边放晴?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犹如暖流和寒流交汇之处,一边寒凉,另一边却是十分温暖。 “楼主,这场雨有些蹊跷,要不要属下去调查一下?不知会不会是栖霞山帘幕出现什么漏洞。” 帘幕?是不是类似于防御阵的东西,这么说来,是不是我找不到昨晚的水池也因为这帘幕的作用? “是谁?”夜莺飞身跃起,落地时已紧贴着小玉,参星管已架在小玉肩膀。 “你怎么会在这里?”夜莺两眼圆瞪,杀气重重。 “那么重的杀气,姐姐是我呀,是我。”小玉连忙解释,自己只是刚好路过,听见两人在说话,不便打扰,于是躲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躲起来,是看这里正好空,就站在这了,早知道会被夜凌姐姐当坏人,还不如刚才就和您打招呼呢。实在是误会,误会。” “哪有那么多误会的呀,北极阁岂是你能闯进来的地方。楼主,请允许夜凌立刻处置了这位姑娘,以免留下后患。” 小玉见楼主一脸冷漠,心想必须抢在他开口前先开口求饶,要是他一开口答应了,自己的小命就要葬送在这参星管下了。 “我只是刚好路过,昨夜误打误撞路经此地,并不知晓此处乃外人不可入之境地,若是知道,断然不会入内。” “废话连篇,北极阁岂是你能发现的地方。” “姐姐这话说得不对,昨夜我便来过此处,也不见有人出来阻拦,为何今日我就不能发现此处了?实在是不可理解,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姐姐若是真要杀我,何必非要说出个罪状来,直接杀了便是,我也不是姐姐的对手。” “既然如此,我也正有此意。”说罢,夜凌左手扬起,参星管高举半空,小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看清时,参星管已直奔咽喉而来。眼看就要命殒当下,忽觉一阵寒风拂过,睁开眼时,参星管已经不见。 “楼主。”夜莺不悦。 “昨日是我带她来这里的。”叶小楼看着小玉,小玉发现他怎么又穿着杏色衣裳,这人为何如此喜欢这个颜色,就连给自己的衣服也都是这个颜色。真是无聊又固执。 “楼主怎可如此?”夜凌自然是知道昨夜两人从北极阁方向出来,可看着楼主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如此袒护心里着实委屈。 “公子,真的是你,我听着声音好生熟悉,若是早早知道是您,也不会让姐姐误会了,我就是走着走着走到了这里,然后也不知怎么的就进来了,听你们的意思我应该进不来才是?不过,好在公子在这,简直太好了。” 小玉一高兴,拉着叶小楼的手臂前后摇晃起来,夜凌看了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帘幕的事,你先去看看,这里没什么事了。”叶小楼温柔地说。 夜凌本想再多说几句,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去。 “楼主,姐姐刚才叫你楼主......公子莫非是什么大官?” “楼主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一个大房子的主人。” “我只知道城主,皇宫什么的,却不知道这楼主是做什么的呢?莫不是一个大房子里的管事,烧饭、打扫、养花、洗衣服?” 叶小楼展颜一笑,心想这姑娘是真的笨还是装作天真?要真是装笨倒还算聪明,只怕是到了陆地心智也变差了。 “跟我走。” 心下想到一件事,拉着小玉一跃而出。两人踩着半空中的飞絮,不一会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清池。 “哇,好美丽的地方。想不到这山中竟有如此美丽之处。说来真是奇怪,昨夜我明明也和公子在一处很美丽的池水边,但是我找寻了一上午都没能找到那潭池水,此刻您又带我见到一处美景,只怕我自己寻觅时还是一头雾水。” “这座山叫栖霞山,山周围有帘幕,一般人容易迷路。” “帘幕?是一种防御阵法吗?”小玉寻思道。 “想不到你还懂阵法?”叶小楼有些惊讶。 “跟着师傅学过一些。” “师傅?你的师傅是?” “啊,没什么,没什么,说出来公子也没听过。对了公子,为何带我来此处啊?” “沐浴。” “什么?” “沐浴。” 叶小楼平淡无奇地重复道。 “公子请不要这样说,此处虽然偏僻,但不免有山民经过,再说若有野兽出没,反正甚是不妥,不妥。” “我会在此处守候。” “啊......这样更不行了。”小玉羞怯地转过身去,心想这人怎么如此不懂礼仪,难道陆地上的人都是这样的吗?难道陆地上没有男女授受不清这一说法吗?天啊,还是我长得根本不像女人,我只是声音又粗又沉,但身体怎么看也不会是男人吧。 “总之是万万不妥。” “无任何不妥。” 说罢,叶小楼右手轻挥,四周的柳絮忽然聚集而起,竟在池子周围形成了一幕花帘。 “如此,好一些。” “那就快一点,时间久了要加银子。” 又是钱,怎么又是钱,叫什么楼主,钱主算了。 第一章 024 朝堂之上 ###24朝堂之上 朝堂之上,大皇子正向皇上禀报绥山红雨之事,详情和镜往楼打探到的虽有不同,多半还是相符的。 百姓因为疫病逃离到附近村庄,绥山红雨殃及之地三周内几乎已搬走近一半村民。 村民离散,春耕荒废,定然影响秋收之时当地百姓的收成。这点担忧真是不假,绥山本就是山区,外界交通极为不便,好在当地百姓勤劳,朝廷也相应减少了税收,鼓励百姓自给自足。这几年虽谈不上富庶可家家户户也能安稳度日。 眼下这灾情若是不解,恐怕几年来的安稳日子再难维系。朝堂之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担忧,只是心里担忧的事情是否相同就不是从脸上就能看出来的了。 “目前百姓死亡千余人,另有百余人无药可治,恐怕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朝臣们焦灼不安,却也拿不出办法。 皇上叹了口气,“两位皇子可有解决之道?” “回禀父皇,绥安府已找到一位可解疫症的书生,只是这书生性格古怪,贪财如命,若病者出不起诊金,则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若能付得诊金,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接触病痛。” “禀皇上,竟有如此良医,让户部拿出些许赈灾钱款,由绥安府代为管理发放,用于治病救人,不知是否可行?” “司徒大人,户部赈灾钱款一个月前应该已经发往绥安府,怎会今日朝堂之上您又提起钱款之事?” “高大人言下之意莫不是我记错了?” 两位两鬓花白的官员你一句我一句,令皇上头痛不已。 “好了,两位也不必争执,萧宇,你从绥安府回来,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一一道来。” “是,父皇。儿臣昨夜刚回金陵,策马加鞭,为的也正是这赈灾款一事。钱款在到达绥安后不翼而飞。” 众大臣闻言窃窃私语,“怎么叫不翼而飞啊?” “是啊,这是什么话?”皇上问道。 “大哥,为何钱财会不翼而飞?此事怕有人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儿臣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回金陵,一路上探查赈灾物资的下落,可是仍无半点消息。” 萧宇脸色凝重,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萧晋见状连忙附和,“儿臣担心恐怕此事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绥山一带本就山贼出没频繁,如今灾情惨重,恐有人趁乱行劫盗之事。” “三弟说得正是。”萧宇严肃地点了点头。 皇上见众人不语,轻咳几下,问,“治病的书生今在何处?” “不知所踪。”大皇子如实禀报。 “那绥安百姓岂不是等死?附近可有医者赶到绥安?” “先后来过几名大夫,无功而返,还有一位自己也染上疫病,没能回得去。” “此事如何是好?” 司徒大人连忙站到殿前,大声道,“为今之计,应当先寻得那位书生,以朝廷之名招募他为百姓治病,许他锦衣玉帛。” “听闻那位书生先收了诊金才肯诊治。”大皇子道。 “言下之意,我们现在岂不是既找不到人,又丢了钱?” “高伦可有良策?”皇上问道。 “臣以为疫病若不加以控制,恐怕附近村庄也会殃及,绥安今年的春耕怕是毁了。再者,若疫情无法控制,眼看天越来越热,绥安山地氤氲之气本来就重,到时候外面的粮食送进去,再把疫情带出来,恐怕只会让事态愈发麻烦。” “高伦所言极是。既然如此,萧宇,你尽早动身,让高伦再准备些赈灾物品一并带到绥安,当地若有什么需要及时让人送信回来。” “儿臣遵命。” 萧宇欣然领旨,高伦却在一旁眉头紧锁,这又是要准备物资,上哪里去调配物资啊。 众人纷纷退朝,萧晋也已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当然他本就不是众人在意的那位皇子。退朝后吩咐魏兵再次上山请叶小楼进宫,就直奔静思殿而去。 静思殿内仍然没有半点回应。萧晋不禁担忧,莫非血祭出了什么问题。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叶小楼却不见踪迹,几次三番也不肯前来。 思量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心中一喜,不想竟是四公主萧翎。 “三哥哥,你是不是以为叶先生来了?” “四妹猜度人心的能力最近又长进不少。”萧晋和风细雨的微笑着。 “三哥哥不要这样和我说话,这皇宫里,我们两人可是最亲的,远远比你和叶先生更亲。” “那是自然,父亲对皇妹宠爱有加,我也理当将皇妹捧在手心上。” “难道哥哥觉得委屈了?”萧翎嘟着嘴问道。 “不委屈,有你这般聪慧可人的妹妹,为兄怎么会觉得委屈。”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和叶先生像两根木头。” “木头?” “从不见你们谈论些风雅之事,一天到晚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原本我以为就叶下楼如此,现在看来皇兄更甚之,你们莫不是真的不喜欢女子?” “这般胡言乱语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万万不可被其他人听了去。”萧晋敲了敲萧翎的额头,笑着道。 “这次选秀,我得好好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只见萧翎笑脸盈盈,萧晋却实在笑不出来。 “三哥哥为何样样事都要和叶先生商量,难道离了他你就没法在朝堂之上让父亲多看你一眼了?” “翎妹真是说笑了,我和父皇之间本就是父皇为君,我为臣,自然是就事论事,哪有什么多看一眼,少看一眼的说法。” “可是三哥哥就完全不在意父皇把实权都给了大哥吗?” “大哥自小饱读诗书,文韬武略更是在我之上,又是长子,父皇理当委以重任。” “虚伪。就算你说得是,那个叶小楼又算什么?” “萧翎有所不知,诗书之泽,非积之不可,叶小楼乃这天下我最欣赏的人,我信任他,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官员,他是我的朋友。” “要知道他当年可是陪萧宇读书的。” 萧翎没好气地怒声道。 “四妹,你到底生的是什么气?到底谁得罪你了?” 萧翎没回答,挥着袖子走出了静思殿。萧晋认命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女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还是少惹为妙。 第一章 025 烟波浩渺 ###25烟波浩渺 晨间刚下一阵雨,淅沥的雨珠把栖霞山装点得玲珑剔透,小玉站在庭院外,目睹眼前的景色,不禁思念起圜城。 这天底下哪有不思念家的人,哪有不想念家人的孩子。 断然是没有的。小玉用力摇摇头,又深吸了两口气,还不忘在原地跳了几下,这才平复了心情。 叶小楼早已到了,答应了近日会带她去天池,自然不能食言。只是见她心神不安的样子,也不便上前打扰,于是便在一旁站立着。 “好天气可不等人,要是今日姑娘身体仍然不适,去不了天池,将来可别怪罪到别人头上。”叶小楼面容清澈,一袭青绿衣裳透露着几分仙气。 “自然是好了,你看,哪有不能出门的模样?” “如此,甚好。” “那......楼主要如何带我去天池呢?天池离这里又有多远?” “凭你的体力想来三日可达,上山再去掉半日,下山再要半日,回来三日,此行少说也要七日。” “七日。”小玉眸色闪动。遂又问,“路上可有地方休息?” “途径村镇,见得客栈便可休息,穿越山林之时,恐怕就只能夜宿山中,找个山洞之类的。” 七日行程,无论如何也赶得上下次换息日,只是不知这路上会遇到什么事,若是又像在皇宫那样一身臭味......为什么陆上之人会觉得臭呢?难道真的是我身上的味道不成? 小玉怯怯应道:“何时启程?既要多日,我得进屋准备些行李,换洗衣物。” “不用了。”叶小楼话音刚起,四下柳絮又飞舞起来,绚丽多姿。 等回过神,小玉只觉当下情景似曾相识,是啊,是啊,那日从皇宫出来也是这般,还有那次逼着人家洗澡,也是这般,这家伙看来真会几下法术,原来这陆上也有会法术的人。 待得眼前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林覆盖了大半座山时,小玉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树?” “那是云杉。” “云杉?好美的名字。” “虽说春水碧于蓝,但是一会天池水边凉气逼人,我身上有一件东西赠予你,到了天池,务必时时戴着不准取下。” 小玉心中诧异,又觉好奇,如此悭吝的人,怎会好心赠我礼物。莫不是我拿了之后就要问我要银两了吧。刚想拒绝,又想着,也罢也罢,反正也欠下不少,以后一并还便是,若是受寒出了点状况,见不成爹爹,可如何是好。 既已下定决心,便伸手在叶小楼身上四处打探,摸了一周也未寻见。 “在哪啊?” 叶小楼飘飘然如叶片落地,轻曳无声,两人所立之处石骨尽露,黑如精铁,石缝间长出大树,树荫下覆,纤藤细草,再往下看,小玉一阵哆嗦。 “东西,到底在哪啊?” 不知何时叶小楼手上多出一个幽幽淡淡,叶片状的玉佩。 圜城宝物玲琅满目,这玉佩在小玉眼里本该是平庸凡俗之物,可是不知为何,好似着了迷一般,双眼盯着那玉佩,朦朦胧胧,越是看得仔细越是看不真切。 “你要时时佩戴,切不可弄丢。”说罢,不知何时玉佩挂在了小玉的脖子上。“切记,不准摘下,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如此温暖的感觉,和他的温度几乎一样,难道之前在这个悭吝鬼身边感觉到的温暖都是因为这块玉的作用吗?想到这小玉笑魇一展,脸上抹上了一层几不可见的桃粉。 “这里就是天池了。” “真美,这站在山上看水果然是仿若仙境。我想天上美景也不过如此了吧。” 见小玉明眸闪动,叶小楼将一直揽着小玉的手抽了回来,不想却一把被一只莹润的手紧紧抓住。 春暖雪化水流澌,流入深谷为天池。此处本是一座火山,而这天池正位于火山口。 看起来确是如此平静,水下火山常年冒着黑烟,好不令人害怕,幸好圜城之内并无火山,这陆上的火山如此巍峨,白雪覆盖,岂是壮观足以形容。“公子,雪山我见到了,天池我也见到了,可是您说要步行三日才可到达,为何这太阳尚未落下,我们已经到了呢?公子可是施了什么日行千里的法术?” 叶小楼转过身去,望向树林,似有心事。 “公子莫怪,我只是好奇,公子若是不愿意说,我再也不问便是,万万不要生气,不要问我再多收些银两啊。” “银两?”叶小楼倏然转身,眼神直盯着小玉的嘴巴。 糟糕,若是我不提,也许今日这事他原本就没有想起来,真是自寻烦恼。 失魂落魄的垂下眼,硬生生将这孔雀色的池水给浪费了。刚想开口讨价还价,叶小楼的手指不偏不倚压将欲开口的嘴唇生生压住。 “小声点,听。” 小玉闭上眼睛,凝神静听,远处似有风声穿过森林,还有......是浪花的声音吗?似是又不是。 “听到了吗?” “等一等,这声音,我从未听过。” 小玉刚想睁开双眼,叶小楼的手又遮住了它们。 “仔细听。” “这音似有似无,似坚韧似柔弱,如柔柔弱弱的少女,又似翩翩少年;随风而来,有型、有容、如花如絮......” 小玉忍不住拉开叶小楼的手,眼前已是纷纷扬扬,漫天飞雪。 “这就是雪......我终于看到雪了。我还以为公子只是随口说说,我还以为陆上已到春日,怎么可能能见得飞雪。” “冷吗?” “不冷,不冷。”小玉摸了摸胸口的玉佩,连忙摇头。 “我看你气息不畅,还以为你身子未愈,受不得寒气。” 这人好生奇怪,一会眼里只知道银两,一会又如此温暖,送我这么好的东西,陆上之人别都像他一样奇怪才好。 “看完我们就回去吧。” 回去?好不容易看了雪,完成了一个小小的心愿,虽然能来陆地看看是自小的心愿,但爹爹那现在还不知道如何了,我又岂能在这继续逗留,既然在栖霞山找不到那夜的池水,想来这天池也是一样的。入得水下总能找到回圜城的方向。 想到这里,小玉心头不知何故一阵酸楚,也不知要如何道别,心中一急,生生抱住了叶小楼。 叶小楼亦不明小玉心思。还以为自己玩笑开得大了,想来这姑娘是害怕还不出银两,又或许是寒气入体,又要身形不固,只得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第一章 026 此去无路 ###26此去无路 惊蛰大地春又回,长空裂惊雷。万物生欲动,无为自有为。 春耕时分,怎会有这般大雪?夜凌悄悄跟随,总算赶到天池,见两人相拥而立,心中更是苦楚。 此事若被夫人知道,断然会让整个镜往楼上下难安,如今红雨霏霏,春雷未动,正是夫人所指大纪之象,好不容易就要等来的母子团圆,难道就要毁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身上吗? 多日不去宫中,多年的筹划是想要放弃吗? 再看叶小楼竟然没有察觉她的气息,更是心中愤恨。瞬行百里,大耗功力,若不是功力降低,自己又怎么可能跟随至此。 也许不看到更好,天池山雪虽入春未化,但这场雪又岂会凭白无故落下,必然是用了法术,耗了元气。 思量至此,夜凌的心里早已是对小玉没了好感。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孩吗?看她弱柳扶墙的模样......莫非楼主一直在为她损耗自己的功力。叶小楼冷傲如霜雪,怎会轻易对一个人这般关爱。 “风大,我们回去吧。”只听温柔款款的声音风中飘然。 怀中少女一溜烟探出身来,几个跨步走到山边。 “不要太靠近,那里过于阴冷。” 分明是冷静的命令声,可夜凌听来却充满着担忧和关护。 “有它在,哪里都不觉得冷。公子,此物功效甚佳,又异常漂亮,定有一个同样好听的名字吧,可否告知,我也好......”小玉吞吞吐吐,告别之言终难道出。 “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只是与你正好适合。名字倒是有一个。” “是什么?可否告知?” “此玉唤作息......”叶小楼犹豫着,含情脉脉地望了一眼天池边的小玉,道:“名为休光。” “休光?休光......”小玉右手抚着胸口,玉佩隔着衣襟阵阵发热。 “休光的意思可是熠熠生辉?”小玉好气地问道。 “正是。” “确定不会问我要银两?” 叶小楼眉间笑意渐浓,回道,“这玉佩不问你要银两。” 话声刚落,只见小玉和着雪花落入水中。叶小楼施法将她拉住,却为时已晚。 只闻风中一声,“再见,公子。” 面颊上掠过一片雪,温热如新泪。 夜凌见状亦是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容易,看来是楼主一厢情愿而已。 若真是这样,也算是一切都结束了。这天池之水如此寒冷,即使不溺水而亡,恐怕也救不回来。 思忖间,叶小楼已不见踪影。 “楼主,楼主。”夜凌跃起,大声喊叫,四下除了一只振翅的飞鸟没有一物予她回应。 蜂鸟带来了预料之中的消息——异兽已出。 夜凌对着平如冰镜的天池深深凝望,心中倒不担忧,即使楼主跳了下去,有夫人的玉佩护着也定能安然无恙,会死的只有那个女孩。既然自己不想活,旁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天池之下,碧蓝澄净,越往深处却是越发混沌,如地狱般令人发怵。小玉管不了这么多,根据水向寻得圜城的路才是当务之急。 急急向前游去百米。水色毫无变化。这反倒奇怪。 越往下小玉越发觉得不安,此地的水竟毫无方向,好比水狱一般。想到这,小玉不禁害怕,水狱乃是水下关押罪人之地,水狱似一片开阔之域,实则无任何出口,入水狱之人永远看得到希望却永远不会拥有一个通往希望的缝隙。 一个缝隙也没有,夏贝连一丝光都不会为水狱中人采撷。 真正的绝望就是水狱看似充满希望的构造,没有墙,也没有铁锁。 眼下,她满脑子都是寻找希望的念想,正意味着她处在绝望之中。 这里为什么会有水狱?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小楼跟随而下之后,迟迟找不到小玉的身影,没有了休光,他在水下的时间不过比普通人稍多一些而已。他只能浮出水面深吸一口再回到水下,反复多次仍不见小玉踪迹。 “小玉,你在哪?” 心中大喊,四下寻觅,早已忘记身上没有换息玉佩之事。寒水无情,很快气息便已用尽,只剩最后一丝气力浮出水面。叶小楼却毫无离开的打算。 若这般死去,道也无妨,只是母亲心愿未了。眩晕之际,忽觉体内气息冉冉,一双温润的唇正将气息渡入他的体内。 两人回到山上,小玉将叶小楼拥在怀中,回忆里充满着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如今好似两人替换了一下,他成了那个身形不固的被救者,而自己成了英雄救美的英雄。 休光,休光,别让他冻僵了。情急之下,小玉伸手想将玉佩取下,却被一只冰凉的拦于半空。 “我说过,无论何时都不能取下。” “我看你都快成冰了。”小玉哽咽着,两眼通红。 “别激动,冷静,冷静下来。这天池的寒冷都不能控制你吗?” “什么?你说什么?” 叶小楼的声音几不可闻,他心中的担忧却是愈发沉重,小玉,我若不将你留在身边,你在这陆地之上能有多少平淡日子? “公子为何如此?” “你是说跳入天池?” 小玉连连点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你不慎失足跌落,我自然要救你。” “我……” “下次不要靠池水太近,雪山路滑,跌下去可不好救。” 小玉心中五味杂陈,银光素裹中却自觉面颊如火。 “分明是我救了公子,怎么成了你救我了?” “这笔帐要记下。”叶小楼咳嗽几声,勉强站起身来。 “回栖霞山吧。” “你不问问我原因吗?” 小玉委屈地跟在叶小楼身后。见叶小楼默不作声,便缠住了他的手臂。 叶小楼险些没有站稳,摇摇头,示意小玉暂且不要说话。 接蜂鸟传信赶至天池时,叶小楼面色惨白,连站着都十分勉强,夜莺见状心中万分痛楚,何时见过叶小楼如此虚弱,他是真的不知道异兽之事还是真的以为六极堂的人不会将手伸向镜往楼呢? 心下疑问重重,又见叶小楼一心护着身旁的女子,面容虽憔悴,眼神中却满是春日般的和煦,也不知是该为他高兴还是担忧。 第一章 027 异兽之乱 ###27异兽之乱 夜已深,三皇子仍不入眠,他在等叶小楼。这一次,叶小楼和往常一样没有令他失望。 两人自小相识,萧晋自信了解叶小楼的为人,他说今日会到就绝不会食言,哪怕是死了他也会把自己带到宫中。 此刻,叶小楼活着,但却只剩半条命。 “你受伤了?”萧晋关切地询问。 “是。” “谁能将你伤成这样?” “时候不早了,说正事吧。”叶小楼席地而坐,自顾调养气息。 “还是等你调息结束吧。”萧晋在叶小楼一旁来回踱步,心中惴惴不安。 “你等不了。绥山异兽之事迫在眉睫,镜往楼正在调查异兽种类,寻找应对方法,只怕是与连日红雨脱不了干系。” “是否也与百姓失踪有关?” 叶小楼点点头,“是。” 萧晋捏着衣袖,手上青筋怒张,“静思殿还是没有动静,只怕是……” “只怕使者已到陆上,却不知什么缘故没有出现在静思殿中。” “静思池毫无动静,这几日我一有空便亲自在此守候,没有半点消息。” “血祭过程无任何偏差,使者理当从静思池上岸,如今这样的情况只可能是......” 萧晋的脸色愈发难看,“先生但说无妨。” “大皇子也行了血祭,而使者去了大皇子那边。” “两次血祭?皇兄竟然也会甘愿冒此危险?血祭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即使整个过程毫无半点闪失,也要耗散一半气血,寿命难过半百。” “如今灾害四起,百姓旦夕不保,大皇子自然明白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当了皇上又有何意义?” “若果真如此倒也不是坏事。” 萧晋坐在叶小楼一旁,先前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只见叶小楼仍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心中不禁担心,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见过叶小楼这般虚弱。心下思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要赶去绥山调查异兽之事,此行需五日,这五日我不在宫中,三皇子一切小心,朝堂之上莫要争辩,戒急用忍。大皇子已经动身回绥山了吧。” “今日一早便已出宫。可是小楼,你的身体?” 叶小楼站起身起步走向静思池,池水纹丝不动,使者果然没有从这里上岸,可是那一日小玉又是如何到宫中的呢?还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以她的功力和修养实难胜任使者,况且她身形涣散,根本没有换息符,那么她又为何会到陆上?为何会出现在宫中。白天她又为何想要回到水下? 此行绥山,调查异兽虽是份内之事,更为重要的是六极堂的行踪。六极堂十二司侍以及六百名死侍现分别在何处?六极堂的堂主又究竟是何人。 这一切关系着镜往楼在这场大纪中的命运,更关系着那个女人的命运。叶小楼不得不小心翼翼,绝不能有半点错漏,一步错,全盘皆输,他输不起,他不能再看着镜往楼的池水染成一片血池,不能再让生养他的母亲见不得天日。 至于三皇子,他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萧晋外表虽然柔弱,内在却是沉着稳重,深得当今皇上真传。 踏风而行,叶小楼已然做不到,可他还是尽快赶回栖霞山。伫立小玉窗外,山夜凄寒,见她酣然入梦,方才离去。 也许她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是一个误入人世的平凡女子。她的真身虚若无物,可几次试探都无法体察真切。 莫不是被人故意掩藏了真身或是修为尚浅因而还只是无向之形?若真如此,倒也不是坏事。想到这叶小楼心中一阵窃喜。 平凡一些,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幸运。 挥袖间,叶小楼手上已握着一只雾秀铃,轻轻悬于窗边树枝之上,四下瞬时散出一股桂子馨香,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虽未至中秋,却香气馥郁。 虽有休光在身上,你若不小心将它取下,只要在这间屋子里,就不会有人怀疑你,栖霞山上虽有池水,帘幕不破你也不会发现,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待调查清楚之后你若要回去再回去也不迟。 叶小楼捂住胸口,缓缓往北极阁走去。夜莺已准备好动身,见叶小楼迟迟不归便在院中等待。心中更是免不了焦灼不安,此次受伤若是被夫人知道定然会让楼主伤势更重,楼主虽是夫人唯一的孩子,但是夫人对他的态度却是严苛到了极致,也只有叶小楼能忍受那种地狱般的训练。而叶小楼如果不是这镜往楼的楼主,他大可以在朝中谋得高官厚禄,或是在风流自喜、洒脱自如的生活。 栖霞山烟波浩渺,亭台轩榭,如此美景不过是帘幕之外的假象,就仿佛这世界,不过是众多假象堆砌而成,正义、邪恶、同族、异心。正义之人一瞬间就可以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万恶之兽若换得人皮也能成同族手足,至于心同心异,不过是权势、金钱、地位得失的游戏,一念之间的选择。 如今就是这样的时代,任谁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楼主,您为何受如此重的伤,此事若让夫人知道,恐怕您会......” “此事若让夫人知道,你不会知道我会怎么样,因为你已经再也看不到。”叶小楼语气阴沉,和寒夜一样彻骨冰凉。 “我不会告诉夫人,只怕夫人有所察觉。” “夫人这个月状况堪忧,你让夜凌好好守护,任何人都不能进得净往池半步。” “属下已叮嘱过夜凌,她不会让半个人影靠近,哪怕蜂鸟都找不到空隙。” 叶下楼凝神调息,半柱香之后总算再次开口。 “让夜凌保护好小玉姑娘,不得让她离开栖霞山半步,找些书给她读,不可整日无所事事、荒废度日。” “楼主是要教授那姑娘读书?”夜莺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她心神不稳,不做点事恐怕会遭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瞒你说,此次离开栖霞山多日,我最担心的就是她。” “属下想知道,这位姑娘究竟为何如此重要?” “重要?我什么时候说过她重要?”叶小楼已恢复气息,一副莫名的表情,转身背对夜莺。 夜莺看在眼里也不知叶小楼是高兴还是生气,只好换个说法,“楼主从没有教过别人读书。” “你们都是功底不错的,你、夜青、夜凌,并且心境明朗,但是小玉不同,她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只怕......” “我们准备启程吧。” 言罢,乘风而起,夜莺连忙追了上去。 第一章 028 红雨 ###28红雨 人生为人,妖魔勿近。 人死为鬼,下归黄土。 断尘离愁,忘忧湖。 绥山地处西南,山脉绵延山脉由西向东,有大湖名忘忧,位于主峰仰青之下。 忘忧湖在当地被尊为圣湖,原本通体碧蓝,浅处湖下青石可见,深处如黑曜之瞳。如今忘忧湖上鱼漂鳞浮,湖水混浊,那瞳孔好似充了血般。 此大灾之象,大灾之象。 人生为人,妖魔勿近。 人死为贵,下归黄土。 断尘离愁,断尘离愁,忘忧忘乐,忘忧忘乐。 男男女女们跟着僧人绕湖而行,对百姓而言,若朝廷指望不上,恐怕也只有指望神灵可以庇佑。 行至绥安府前街时,街边的小贩见有陌生人到,纷纷上前兜售蔬菜和水果。 “公子,这是几个月产的最好的白菜,您就买点吧。”小贩不过三十来岁,佝偻着背,右腿外侧因溃烂而暴露在外,左臂也无片布遮蔽,想来是皮肤溃烂,奇痛无比,无法碰得外物。再看那在小贩受手上颤颤发抖的白菜,哪里还有半点白色,分明是一颗赤色的菜。 夜莺见状,拿了些碎银,打发小贩离去。小贩做贼似地一把抓过银两,跛着腿,连滚带走的钻进了一旁巷子里。 叶小楼心中一沉,莫不是土地已溃烂到这般程度,还是方才忘忧湖的水质被红雨污染的缘故? 八殥八泽的云气凝成雨水降落九州,滋养大地,如今这粮食种出来竟毫无本来的颜色,难怪灾情连连,岂是简单的天灾可以一概而论。 “楼主,七里街是绥安府最繁华的街市,今日这副景象,想必百姓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楼主可有什么打算?” “百姓疾苦自有皇上操心,若皇上不操心,自有老天操心,轮得到你来管吗?” 叶小楼面色阴冷,附近想着也上来兜售些东西,取些银两的小贩和乞丐躲在街边不敢吭声。 “说起来,那个书生就是在这里行医治病的?” “是,前方是绥安府,绥安府往东再过两条街就是宴王府,书生是在晏王府外被属下带回来的。” “我倒是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此人的身份属下已经查实,此人姓安,名琅,字竹焉。从小跟随父亲到处行医,十二岁时医术已超过其父,十五岁时赌钱欠债,因父亲不给他银两离家逃债。给人看病为生,这些年倒是赚得不少钱财,可惜嗜赌如命,运气却一直不好,常年输多赢少。” “此人现在何处?” “请楼主原谅。”夜莺忽然语气沉重,好像犯了什么错。 “何事如此惊慌?” “属下见您前几日忙于那位姑娘的事,后来您又受伤,属下私自做了决定暂时没有把书生已到洵雾阁的事告诉您。” 见叶小楼一言不发,夜莺愈发紧张。 “没事,现在还不到见他的时候,你可知六极堂十二司侍中有一位医师,历朝历代都是医术精湛之人,排不上第一也很难有人能与之比肩。” “楼主的意思是,此人可能是六极堂十二司侍之一——极药师?” “是不是极药师会一会便知分晓。” “若这位书生是六极堂的药师,其他的司侍是不是也已经苏醒了?” “自然如此。伞呢?” “在,属下这就给您打。” “淋了雨是会着凉的。” 此话在夜莺听来虽然语气一如往日,但似乎又有所不同,好像尖刻中多了一丝暖意。 伞刚打开,街边的小贩前赴后继地朝八里街赶去,发红的蔬菜和吃了一半的馒头都落在了地上,皮包骨头,头发苍白的老乞丐勉强支着身子爬到一旁将馒头往嘴里塞,塞得太快,又吐了出来。 “这群人是去哪里啊?” 夜莺找了个看起来还说得动话的乞丐打听。 “神迹,去看神迹去了。” “神迹?什么神迹?”见老乞丐不答,夜莺之好又拿出些碎银。 “大寒以来,绥山灾情不断,最可怕的就是这红雨降下的疫病,有些人淋了雨咳嗽个半个月,皮肤烂了又结疤,丑是丑了点,但好歹活下来了。有些人淋了雨大病不起,溃烂而死。每家每户都有人死,最可怕的是死孩子的人家,夜夜泣不成声,到了夜晚,外面下着雨,房子里村民们哭丧着,简直人间地狱,人间地狱。” “那和神迹有什么关系?” “一周前,李衙役家的二女儿染了病,家人不想看她在家里这么溃烂而死,入夜以后,偷偷去到忘忧湖,找了个石头绑在女儿身上,可怜那女孩才4岁,什么都不懂,连哭声也痛没了,趁着月色明朗,这家人就把女儿投入了湖里。谁知道,第二天早上,祭祀的村民看见一个女孩蹲在湖边,一番打听方才知道是前一日夜里李衙役家扔下去的二女儿。” “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儿活了过来?” “非但活了过来,听说身上的伤口一个都不见了,只是没再开口说过话,整天就这么呆坐着。这对全家来说也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毕竟人没死,还好端端活了过来。” 叶小楼皱着眉,越听越觉得此事古怪得很,他已猜得几分其中缘由,刚才看那圣湖之上魍魉之气弥漫,也许和这乞丐说的神迹有关。 “后来还有人效仿着做过此类事情吗?”叶小楼问。 “大皇子说此事蹊跷,不能随意相信神迹,不可随意将病人推入湖中,但是,还是有人夜里偷偷到湖边去,大皇子让晏王府的士兵夜里在湖边守着,看到有百姓想要效仿李家就劝他们回去。” “大皇子?”夜莺朝叶小楼望去,后者摇了摇头。 “大皇子真是好人啊,一直守在绥安府,守着这方百姓,可这天灾无情,红雨饥荒不断,不知道多少人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乞丐捧着馒头,两眼凹陷在眼眶中,仅一丝缝隙透着微微的光。 “当地人还以为大皇子和他们一样在受苦。”夜莺愤愤不平。 叶小楼莞尔一笑,好像完全没把大皇子的事放在心上。 第一章 029 春梅冷月 ###29春梅冷月 大皇子不日也会到达绥山,萧宇为人虽张扬了些,但毕竟是长皇子,又有大臣拥戴,近年来对百姓照顾备至,减税免赋的主张更是深得民心。 两人临窗而坐,窗外正对着绥安府大门,此刻印在一片锈迹斑斑的雨渍中。 “蜂鸟来信,大皇子已经入山,后日便可到绥安府,楼主真的觉得上次的赈灾物资会不翼而飞吗?会不会是绥安府的人私吞了钱款,又和大皇子窜通,说是钱款丢失了。” 叶小楼持杯笑道:“此事有趣极了。” 见楼主笑得如此愉悦,夜莺虽捉摸不透可也放下心来,看来此事必然是有趣至极。能让叶小楼说有趣的,他定是能想到周全的计策,只要他将此事放在心上,额外的担忧都是多余。 潇潇红雨至,春梅冷月孤。 安得家人归,怀抱非所思。 夜莺端起杯子,窗外的雨断断续续,两人就这么坐着喝茶,菜虽点了几盘,没人伸手动一下筷子。 只等入夜。 黄昏的栖霞山流淌着温婉的花香,小玉在山间闲逛了一会,费了好些神思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天池下面会有水狱一样的地方,为什么她分辨不出水向。 再想到自己不告而别,此刻又回到了栖霞山中,实在有些愧疚难当,垂下脸,心中阵阵不安。 是不是该去找叶小楼说声道歉?思量再三,转身起步,掩入前方的一片梅花林中。 梅花挂着淡淡的粉色,静静开着,无一人观赏,好似也不等待着有人来赞美自己。 奇怪,这梅花林里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花与花虽倚靠在一起,仔细一看每一朵花都径自开放,和水下簇拥在一起的珊瑚全然不同。 此般孤僻的性格倒挺适合,这里的人都独来独往,不喜欢被打搅似的,多说一句话就好像添了什么麻烦。 莫说是热情了,即使人情温暖都不知道有没有。 想到这里小玉又觉得自己这样一概而论实在有失公允,叶小楼多次相助的身影映在花瓣上,她摇摇头,这样的想法实在缺乏人情。 清风穆穆,迎面走来之人却神色严厉。 “姑娘请不要随意乱走,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夜凌杏眼轻挑,嘴角一丝笑意都没有。 “我想去北极阁拜见楼主,不慎走到了这里,不过是一片梅花林啊。” 对方抬手一舞,梅花林中瞬时风声大作,可花瓣却纹丝不动,好是恐怖。 “怎么会这样啊?那是什么声音?” “不过是一记舞声而已。” “舞声?哪里有舞呢?” “楼主出门前下令不准你在栖霞山随意走动。” 真是枉费我还想着去给他道歉,竟然不让我走动,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不让我走动呢?心里一不开心,小玉便觉全身炽热如澌。 “如此心绪不静,楼主果然替你想得周到。”言落,拉着小玉的手匆匆步出梅花林。 “什么周到啊?你拉着我去哪里啊?”小玉挣脱不开,连忙问。 “你不是想去找楼主吗?” “是啊,可夜凌姐姐你刚才不是说楼主出门前不让我在栖霞山走动吗?这么说楼主不在山上才是啊,这点道理我还是听得明白。” “楼主虽然不在,但他为你想了些事情,你照着他说的做就是了。” 人不在还要安排事情让我做,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真是怪异,怪异得很。 两人经过北极阁向东,一路沿着花径到归泽阁,一打开门,小玉两眼瞪得圆圆的。 “这是藏书阁?” “正是。” 眉头一皱,急忙转身想要离开,却被夜凌一掌推了进去,身后的门应声而合。 “楼主让你在这里读书,如果没什么事,除了吃饭和睡觉,你就一直在这里读书,归泽阁的藏书不比皇宫少,能在这里读几日书算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好好珍惜才是。我在镜往楼那么多年,楼主也仅有两次允许我进来读书,倒是你,明明天资不高,却可以整日在此览读群书......” 闻得夜凌欲语还休,小玉也不好抱怨,只得找了个垫子盘腿坐下,见眼前正摆着一本打开的书,便读了起来。 “如此甚好,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寻你,别想着偷偷溜出去。” 小玉点头答应,无趣地看起书来。 只见书中写道:“夫释大道而任小数,无以异于使蟹捕鼠、蟾蜍捕蚤,不足以禁奸塞邪,乱乃逾滋。” 小玉不得要领,强睁双眼,寻思什么螃蟹,蟾蜍,这书是公子读的吗? 困意绵绵,却不甘心睡着,眼见窗外天色渐深,心想今日怕是读不出什么了,没想到在水下不勤奋修习,到了陆上还是被逼着读书。 念及此,心中甚是羞愧,遂又拿起手边另一册书来。 太公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德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 这个我懂,这讲的是做皇帝的道理,好像这书圜城也有,看来陆上和水下读的书还有几分相同。 想到这,兴致渐浓,倏然起身,想到处看看,找找师傅们讲过的书,看看有什么是一样的。 至于那些蟾蜍、螃蟹之类,还是算了,算了吧! 夜凌来时,见小玉非但没有偷懒还挑了一堆书放在身前,也不好说什么,只一本正经地提醒,“切莫损坏了这些书,很多书天下仅一本,得来很不容易。” “那你可知什么书比较重要,什么书是普通书呢?” 夜凌一时语塞,“今日便到这里,明日一早再来吧。” “哦,也好。”小玉手里握着方才未读完的书朝门外走去,夜凌一把将其拦下,“这里的书不能带出去。” “不能带出去?”小玉不解。 “若是破了、脏了、坏了,楼主定会生气。” 小玉一想,这倒是符合楼主的脾气,他这人小气得很,爱惜万事万物自然也是情理之中,想来自己欠他那些钱真的是笔不小的数字,要是能还上一些他也不用那么凡事计较了吧。 将书归了原处,心里却开始盘算着,怎样才能弄到点银两呢? 第一章 030 瞑瞑之音 ###30瞑瞑之音 思前想后,至子夜尚未入梦。小玉披衣起床,耳边似有琴声传来,琴音妖诡,屏息聆听,仍不能寻得方位。 奇怪,公子不在山中,谁会在夜半鼓琴呢?推门而出,霎时铃声冉冉,如风如沫,小玉竟不能睁开眼睛。 有人不想让我出去,夜凌姐姐可真是有心,把我看得如此之紧,恐怕如今我已是栖霞山的囚犯了吧。念此一事,倒不觉怨恨,只是出不了门让小玉好生憋屈,圜城的日子自由自在惯了,如今到了陆地什么事都做不成不说,连人身自由也硬生生被限制了。 不知福兮祸兮? 陆上草木虽美,可是水下的海桐、凰尾湖、海杉、七彩珊瑚丛,还有千变万化的银丝草,晶莹动人。而这陆上尽是令人不舒服的空气,空空如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陆上草木虽也很美,可说是姿态万千、姹紫嫣红、芳香璀璨。时节不过惊蛰,到了春暖初夏之时,漫山遍野百花齐放,不知该是多么盛美的景色,只是若在此久留,只怕欠下更多债务,这陆人又不用夏贝,那些个金银财宝,哪里才有呢? 既然出不去,小玉便关上门,开了窗。窗外一株梅花开得甚是雅致,夜风中,散着甜甜的味道。 这味道实在沁人心脾,心中不觉踏实许多。方才的古怪琴声,此刻回忆起来也不再妖诡罕闻,倒像是不属实的记忆,也许是半梦半醒时想出来的吧。 说来也怪,至今遇到的两个人虽然一个严厉,好端端温婉美丽的脸上却总是一副苛刻严厉的表情,想来是担心这么大个地方缺金少银难以为继吧,另一个分明是悭吝鬼在世,可却几次三番好意相助,也许是想让我欠他银两吧,可惜我这身上哪有什么值钱之物呢? 想到这,小玉轻咳了几声,“奇怪,难道我的声音在陆上不难听?还是陆上之人并不如景师傅说得那般冷漠无情,他们也许书读得多,懂礼数,不会轻易说别人的缺点?” 无论如何,这声音到了陆地就变好听,这等美梦可不敢做。小玉将头伏在岸边,想着想着将要入睡,又闻得琴声阵阵,云遮雾障,其音瞑瞑,其声噩噩。 小玉惊觉胸口如压巨石,沉痛难忍,窗外铃声湍急,挣挫着破门而出,刚好撞上匆忙赶来的夜凌。 “出什么事了?为何雾秀铃停不下来?”夜凌来不及查看雾秀铃,只见小玉浑身发热,似乎中了什么魔。 此事过于蹊跷,有栖霞山的帘幕和雾秀铃在,任何邪物都不可能靠近,难道帘幕出了什么问题?将小玉搀扶到床上后,夜凌传唤蜂鸟,十二只蜂鸟瞬间朝北极阁、北山山脉以及各山脉要处飞去。 “小玉姑娘,发生什么事?” 小玉喘息不已,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身体竟愈发沉重,夜凌想要让她坐起,渡气与她却根本无法挪动其身。 怎会如此?如何是好?夜莺也不在山中,这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水、水、水......” “什么?你说什么?” 小玉含糊不清,只觉烈日当空,四周沙热如火,自己就快变成一缕水气灰飞烟灭了。 “你是要水吗?”夜凌端来茶水,好不容易送入小玉嘴里,又被吐了出来。 几番努力,才将半壶茶水喂了进去。 又过半晌。雾秀铃方才恢复平静,小玉也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布满紫蓝色纹理,像盛开的珊瑚。 “夜凌姐姐,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等蜂鸟回来再说吧。你刚才把我吓坏了,身体和石头一样沉,我完全没有办法帮你调息。” “我刚才,哦,对,刚才山里是否有人在鼓琴?” “没有,你有所不知,这山里只有一人的琴声,今日那个人不在山中。” “是楼主吗?姐姐的意思是如果公子不在,不该有琴声在山里回响?” 夜凌点点头,“是。仅楼主一人。” 小玉摸着额头,又看了看四周景象。没错,我现在确是醒着,适才那琴声如此怪异,分明就在山中,怎么会夜凌姐姐全然没有听得呢? “那也许是我听错了?”小玉朝窗外望去,月色皓清,分明是个平静的夜晚。 “我没事了,夜凌姐姐快去休息吧。”行礼送行,待夜凌走后,小玉仍是一头雾水。 绥山子夜,叶小楼到忘忧湖时,湖中云雾缭绕,妖气弥漫。 晏王府的将领们见状纷纷往山里逃开,几个村民却毫不胆怯,一老一少和一个中年男子背上背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孩童。 四人跌跌撞撞跑到湖中,趁四下无人匆忙磕了几下头,将孩童推进湖中,又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逃开了。 “如此妖气冲天,果然是妖兽作怪。”夜莺说着,剑已在手。 “不急,看看是什么。” 湖面翻滚,月色如赭纱蓬窗,水天间一副染血的阴森。霎那间,湖面开裂,流水冰面般裂开,几股黑烟上窜天际。再一看时,几只通身赤黑,形似鲮鱼却体大如云的妖兽在水面上吟啼。 黑水顺着湖边岩石流向远处,阵阵腥臭。 “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大?”叶小楼喃喃自语,夜莺已把剑冲了出去,“楼主,再不出手,孩童就要枉死了。” 说罢,全力一跃,剑指巨兽额骨,眼看就要一击得手,却见那腥臭的黑兽身形变幻,如风卷残云般从夜莺身侧闪过,直奔孩童而去。 叶小楼方才出手: 山陵为震,山谷为波,上际九天,下契黄垆。 清英剑出,必镇元魂。 那黑兽亦非池中之物,生性狡诈,堪比人心,见清英剑光,便甩出孩童,隐入水下。 叶小楼收剑不及,又恐伤到孩童,伤及自身,咳出一口血来。 “楼主伤势未愈,怎能如此?” 夜莺心下着急,顾不得孩子,连忙来到叶小楼身边,却被挡了回去,“若不是你急着救那孩子,我也不会被清英震伤。” “我......”夜莺百口莫辩,沮丧地转身察看孩童。 “有趣,竟然是它。”叶小楼咳出一口血来,却毫不在意,只觉今夜之事甚为有趣。 第二章 31 清英非剑 ###31清英非剑 笠日清晨,大皇子便已进了绥安府。至正午,粮食已堆积在七里街最热闹的地方,百姓见有粮食可取,纷纷从各自家中走出,涌上七里街。 “这样看来,此地百姓还真不少。” “若是没有灾情,此处百姓近年来的日子还算富足。”夜莺战战兢兢地回答。心中又有疑问,犹豫着是否开口。琢磨半晌,吞吞吐吐道,“楼主的伤如何了?” “无碍,只是母亲给我的玉佩自小与我形影不离,这几日离了它有些不习惯罢了。” “楼主说的可是给小玉姑娘的那块玉佩?这休光可是用来压制清英剑的那枚玉佩?” “是。” “您将他给了小玉姑娘后,您的身体岂不是要受清英影响?昨夜您使用清英剑时,剑气是否已然侵入您的体内?” “正是。”叶小楼拊杯笑道。 “您还笑得出来?这清英剑可非普通的剑,楼主可还记得当年您第一次拿起清英剑之时,山中鸟兽齐鸣,泉声呜咽,夜青不慎被清英剑气所伤,如今左手仍夜夜阵痛。夫人将玉佩给您就是保护您免受清英的伤害,为什么您轻易将如此贵重之物给了一位姑娘。” “我觉得这样做很好,你是在怀疑我控制不住清英剑吗?”叶小楼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夜莺听来平淡是最可怕的声音。 “属下当然相信楼主可以控制清英剑,但您的身体却屡遭反噬,那日您在天池险些溺水,昨夜又因我而受伤,属下实在无法放心。” 叶小楼忽然笑了起来,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这下夜莺真的无法可说了,都说叶小楼脾气古怪,他自认为楼主只是孤独久了,又对世间万事没有兴趣,才显得比较古怪而已。此刻看来,这人受了伤还笑作如此,真不知心是什么做成的。 “夜莺。”叶小楼言语冷峻,夜莺连忙答应。 “你可知清英剑本是何物?” “属下,属下倒是不知。” “难怪你如此担心。平日我劝你和夜凌多些读书知事的心思,你们总当作耳旁风,只会私底下胡乱担忧。” 说罢,叹了口气又道,“清英本非剑,而是琴。” “琴?” “昔者神农造琴,以定神,禁淫嬖,去邪欲,反其真者也。故清英剑出,必镇元魂,世间万物,上及昆仑,下至无垠之门,事无不应。世人皆以为清英剑是助君王得天下之剑,能助天运地滞、民心倚赖、鸟兽归附。却不知得天下之物难免糜浊混沌、杀戮血腥。” “如此说来,岂不是对使用者的反噬更大?” “正是如此。” “那您岂不是更危险?” 叶小楼没有否认,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你还是要记住,清英非剑,乃是琴。自古帝明王,所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咸赖琴之正音是资焉。” 夜莺自是听得云里雾里,只是不解者琴与剑差别如此之大,清英剑怎么会是琴呢?遂又念及清英剑可怕的剑气,愈发觉得糊涂。 “眼下,我来和你说说昨夜那些妖兽。” “妖兽?真的是妖兽吗?” “此兽名为丹鲮兽,集血气而成,百年来未出水面,想来水下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丹鲮兽才会贸然上岸,此事待回镜往楼后我自会向母亲请教。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这妖兽是丹鲮兽,也就不难解释它会向孩子下手,吸取它们的血气,以练就其身。问题是......” 本该没有疏漏,却不知为何叶小楼仍觉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源,好像这分裂的水下隐藏着他尚未发现的秘密,而这秘密又似乎是一场筹谋已久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呢? 他放下杯子,胸口阵痛,好在夜莺没有察觉。 “现在我们怎么做?” “不做,什么都不做,眼下我们正好回去见见那书生,若他真是六极堂的极医师,断然不会对百姓疾苦坐视不理。” “回去?那不管大皇子了吗?” “你留下,我回去。” “属下遵命。” 叶小楼走得很快,一日多便回到栖雾山,夜凌见他提前回来自是喜出望外,可谁知叶小楼回来后既不前往北极阁也没有到夕池,而是直接去看望小玉。 待到雾秀铃边,双眉紧锁,又咳了起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叶小楼厉声问道。 “一天夜晚,雾秀铃阵阵巨响,栖雾山上的鸟兽纷纷嘶鸣,一直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候方才停歇。后来蜂鸟检查了帘幕,并无任何损坏,实在不知这股鬼魅之气从何而来。” “小玉......”叶小楼心下担忧,便跑入房中,见屋内空不见人,心下更是着急。 “楼主,小玉姑娘只是去读书了,您说过,每日早膳后必须去归泽阁读书,她倒是每日早早就去了。” “她这几日可有异常?” “平日倒是没有,只是那晚风铃大作之时,小玉姑娘浑身滚烫,不停地喊着‘水、水、水’,神志不清,哦,对了,我本想为她调息,但是她的身体沉如巨石,完全挪动不了。”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言未尽,叶小楼已向归泽阁而去,心中不禁懊悔,“是我害了你。息夜之气与我气脉相连,那夜你定是万箭穿心、疼痛不已,帘幕之下你又根本找不到夕池,杯盏之水如何能保你周全。小玉......” 眨眼便能跃及之处,在叶小楼看来却远隔千山,待至归泽阁门口他又迟疑着不敢进入。倒是小玉先见着他,兴冲冲向他跑去。 “公子回来啦。” “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啊,哦,这些书实在不好读,不过我还是找到些我以前读过的书,你看东边的那堆书呢都是我目前读不懂的,西边那堆呢都是我勉强能读的,北边那些都是你之前放在书案上的,我都替公子整理好放在一旁,连书页都没有弄乱,你要是问这些书好不好,我想该算是很好的吧。” 叶小楼见眼前的小玉轻松自在,好像的确很好,心中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快来看看我选的书。”小玉抓着叶小楼的衣袖朝里走去。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寒凉。”小玉问道。 “我刚在夕池沐浴。” “沐浴?大中午的你在夕池沐浴?” 小玉一脸狐疑状。 “嗯,是,有何不可?” 第二章 032 镜往楼楼主 ###32镜往楼楼主 小玉伶俐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无不可之处,公子是这里的主人,公子想要什么时候沐浴都可以。” 说罢,端坐在一旁,一副埋头苦读认真样。 叶小楼忍着笑意,温柔问道:“今日读些什么?” 小玉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念道:“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 叶小楼压低了声音,“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 眼神低沉,心有所忧,却见小玉半抬着头,若有所思、疑惑不解的模样。 “不明白,不明白啊。” “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玉洒脱自如,不耻下问,“白露变为霜是怎样的景致?高秋是指秋高气爽的时节,这个我自然明白,但白露变为霜,读起来凄切得很。我实在不知道这是怎般景象,不知为何要如此着笔?还有既然相爱又为何会永相忘呢?难道相爱的人不是日夜守候在彼此身边,直到死去吗?” 看着小玉苦恼不解的样子,叶小楼本已有了笑意,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最后那些疑问也令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也不懂何为情爱,听到相爱的人日夜守候在彼此身边时,不禁心中温暖,多少年都没有这样温暖、安然的感觉。 小玉见他不语,以为自己问了什么愚蠢至极的问题,赶紧拉着叶小楼的袖口道:“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随便问问,不用当回事。” “小玉家在何处?为何不懂白露成霜?” 叶小楼这样一问,小玉懊悔不已。心想,“糟糕,这里的人恐怕都知道什么是白露成霜,都怪自己一时口快,尽忘了这些时节气候的事,也许不过是陆上再平常不过,人人都懂得道理。若是因此令他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怀疑,岂不是会有危险。”小玉心下决定,赶紧扯开话题,蒙混过去,切不可纠结于此。 “我自小贪玩,父亲一直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外出,所以四时节气之类的,我一概只是知道,不曾体验太多,只怪养在深闺,锦衣玉食,难免不懂这自然之事。” “哦,既然如此,那小玉姑娘可愿意为栖霞山做点事?”叶小楼施然道。 “做点事?是不是可以用来清还欠你的银两?” “你会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但是你会什么呢?可会农田耕种?” 小玉摇摇头。 “可会做饭?” “做饭?”会倒是会,但陆上人吃的东西和水下十分的不同,自然不能答应自己会做饭,样样要用火煮熟了吃,这火本就吓人。想到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不会。” “那你会做什么?” “我学过些音律、读过些书、还会一些舞。” “哦?”叶小楼的眼神倨傲冷淡,好像对这些小玉自以为拿得出手的东西毫无兴趣。 “你说你懂音律?是会鼓琴还是懂箫管,亦或是弦歌?” “都懂一些,爹爹请师傅教过我。” 听到这里,叶小楼有些出乎意料,但又觉得这样才更是情理之中。能到陆地来的人,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她究竟是谁呢?身上连换息符都没有,身体还如此孱弱,断然不会是使者。 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微笑,“不是使者真是个好消息。” 另一边,说错话的小玉暗自庆幸,还好学了多年本事,即使在师傅那表现平平,至少现在我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正自顾舒了口气,忽闻一浮月飘雪般轻柔的声音说道:“在镜往楼楼主面前说懂音律,真是可笑。” 叶小楼也不回头,反倒揽了小玉肩膀,将她拉到身侧。 “母亲怎么来了?” “我听夜凌说你回来了,却迟迟没有等到你,心想楼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叶小楼沉着地转过身子,心中却如刀扎般疼痛。 “小楼只是来归泽阁取一本书,本想着立刻去拜见母亲。” “取书?” 那轻柔的声音又道。 “是的,母亲。” 眼前的景象小玉实在捉摸不透,哪里有人呢?声音清晰可辨,可是人根本就不在这里啊。 小玉忍不住凑近叶小楼耳边,“公子,这里有人吗?” “当然有人,只是可怜无人能识而已。” “母亲,小楼立刻随您回去,请不要离开北极阁太久。” “你还记得你是这镜往楼的楼主就好,该拿的书拿好再来,我等你长大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你几碗茶的时间。” “母亲走好。” 叶小楼恭恭敬敬对着归泽阁的大门作了个揖。转过脸时,一脸复杂的表情,小玉实在读不明白。 这陆上的人也太奇怪了。镜往楼楼主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吗?是不是像守城将军一样了不起?可是看他的模样,分明像个读书的先生。勇气倒是惊人,不顾冰寒刺骨的就往天池里跳。想到这,低头垂目,胸口一阵温热。 “镜往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是一个只要你给钱,就能满足你任何心愿的地方。” “啊?如何满足?” “说来话长。小玉可有什么心愿?” 小玉用力摇头道:“不用,不用,虽然,虽然我有好多心愿,想看看白露成霜,想见识如沐春风,想在花下抚琴,聆听秋月风铃。还想要回到爹爹身边......” 虽说没有心愿,却一不小心说了一大堆心里渴望的事情,小玉羞怯地捂住了嘴。 这位楼主果不其然,仰天大笑,“这些愿望镜往楼都能满足你,不过就是......” “就是什么?哦,我知道了,是钱。” “看来不笨。” 说罢,叶小楼叮嘱小玉在自己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归泽阁,小玉懂事地点头答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感到落寞,为什么一个读书人会如此贪财呢? 她想不明白,索性继续读书,没想到读了几天书,以前读不下去的文字,现在读来也颇有意思。栖霞山真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若是增益些学识,回到圜城也能帮爹爹分担些烦心事。 爹爹.......想到这,小玉又觉黯然,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水下。 第二章 033 责任第一 ###33责任第一 叶小楼跪在一汪池水旁,池水清澈,水中仅有一条六脚如蛇状的怪物绕着太极旋转。 许久,怪物才发出声音,“都说镜往楼楼主爱人好士,今日方知楼主金屋藏娇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看来这些本事不必教授,你早已无师自通了。你可是要说那姑娘也是天下良才,对镜往楼所谋之业大有裨益?” “母亲说得是。”叶小楼恭恭敬敬答道。 “若真如此,真是有劳我儿了。”怪物柔声细语,听来却如银针入骨。 叶小楼仍然下跪在地,没有半点抱怨。 “听闻你前几日在绥山受了伤?我很想知道什么东西会伤到楼主?” “此事小楼正想向母亲禀报,据我的判断,伤我者非陆上之物,想来是水下的异兽,只不过有些地方小楼至今仍觉困惑,特来向母亲请教。” “水下异兽?”那和风细雨的声音倏然雷电交加,一阵狂笑又接着几声干咳。 声音刺耳难忍,叶小楼仍面不改色跪在原处,手却微微捏紧了袖角。 “此物是否周身发黑?” “是。” “此物是否非单独行动?” “是。” “此物是否敏捷如风?” “是。” “是不是裂冰而出?是不是入水便失了踪迹?” “是。” “你可知道此物如何形成?” “集气血而生。” “此兽唤做丹鲮兽。丹鲮兽乃水下神兽,无身无形,集未干结的鲜血和执念具化成形,既然丹鲮兽出水,看来水下真的是太平日子到头了。” 叶小楼的手捏得愈发紧了。 “楼主觉得丹鲮兽是如何成形的?” “执念是百姓求生的渴望,鲜血来自于那些尚未死掉的孩子。人对于生死的执念是最深的,孩子的鲜血又是最纯净的。” “如此一来,丹鲮兽会越来越多。你觉得这是巧合吗?还是有人故意让丹鲮兽成形?” “在没有调查周详之前,小楼不敢妄下结论,但是丹鲮兽自然不会自己成形,此事背后定有人有意为之,查明其目的才能妥善应对。” “你先起来说话吧。” 叶小楼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早已习惯跪在池边,但是母亲既然要他起来,他也只能照做。 “以丹鲮兽为线索,绥山的疫病和红雨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但是为什么会在绥山?这些事的发生又意味着什么?我需要进一步调查,疏漏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母亲,我不会让您等太久。” “你还记得就好,若你有一日觉得为难,我也不会怨你。” 未等怪物说完,叶小楼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天,就算是要我灰飞烟灭,哪怕是辜负全天下的人,我也一定会救母亲,绝不叫母亲失望。” “我还以为叶小楼的心里是没有天下人的。”怪物悠然道。 “那是自然,天下人与我不过是细雨蒿草,不过是浮云沙砾。” “很好,你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就好,六极堂心狠手辣,铲除异族从不手下留情,要知道他们之所以能斩妖除魔是因为比妖魔更无心、无情、更无动于衷。他们可以不为利益,只为除尽我们。六极堂此世堂主究竟是谁你要尽快知晓,才能运筹帷幄。” “是的,母亲,孩儿知道。” “既然身上有伤,快去休息吧,休息完了,三皇子那里你也该多去坐坐,皇室辜负我们的我们定要夺回来。如今太子未定,大皇子那边若是占了什么先机,对三皇子将来登基称帝可没有半点好处。” “母亲,我一会就入宫。” “好了,我累了,难得这段日子池水清静,过不了几日又要百虫蚀心,我想一个人待着,没事的话就不用来请安了。” 说完,太极隐入水中,只剩一片清透的池水,正对着北极阁上方清透的天空。 天空蓝如海,没有一丝纤云。叶小楼步出北极阁时,心头却比往日任何一个时候都沉重,身上的责任他从没有抗拒过,更没有怀疑过,它们就好似他生命本身的一部分,甚至就是他生命本身,但是现在,他的决心依然未变,对母亲所说的话也句句发自肺腑,可是他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异样,仰身望向那一片蓝天时,他问自己,“天气纯清,本不该引起注意。而我现在又为什么会去想那蓝色何以如此沁入人心?为何如此平静自得?” 天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也,秉其要归之趣。凡事皆有其自然发展,只能照其发展趋势来把握,若真是逆天改命,是否终将是碧落黄泉一场梦? 今日为何会思念如此? 一片黄色的花瓣落在叶小楼身前,他伸手将它托住,缓缓放到石桌上。 山风轻轻,叶小楼拂袖轻扬,四下静若无痕,连石桌上的那片花瓣都没有察觉,楼主已御风而行,不过片刻,已来到三皇子宫中。 雕栏玉砌,华而不艳,贵而不浮。萧晋的宫殿无论何时都和他的人一样淡泊、沉稳、既使是最奢华的皇宫里,他的宫殿也只透着朴实秀丽的气质。 但宫中的风,怎可与栖霞山相比;宫中的人又岂会将万千心事放在面上。 萧晋见到叶小楼,心中自是欢喜。 “先生此行绥山一切可好?”皇子礼貌地问道。 “三皇子可要做好准备。” 叶小楼的声音很平淡,却字字沉重。 “先生是说百姓的事还是另有所指?”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灾民处处都是,不过绥山更多些罢了。想来这些事三皇子心中早已明了。血祭之事在前,异兽作乱自然也在意料之中,三皇子唯一要考虑的不过是能考虑的事,要费心的也只是些能把握的事。” 萧晋淡雅的眸色瞬时凝上一层暗淡,抬了抬手,侍者们行礼退下,偌大的宫中只剩两人。 叶小楼幽幽笑道:“三皇子如此稳重,我现在不担心你会死了。” “在宫里,我这般身体,若不谨小慎微,只怕连累了关心我的人。”三皇子怏怏自嘲,轻轻坐了下来。 “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小楼,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第二章 034 人心叵测 ###34人心叵测 异兽虽可怕,也遵照自然变化,人心就不好说了。皇宫虽大,说起来也是同宗血缘,谁又和谁真会推心置腹呢? “三皇子可知皇上最怕什么?” 萧晋慎重道:“自然是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外忧内患不断,天灾难消。” “看来我们皇上怕的事情不少。”叶小楼冷笑。“三皇子可知百姓最怕什么?” “连年战争,妻离子散。” “战争可以避免,皇上一贯主张不让战火烧了耕田。有一种比战争更可怕的东西是我们皇上最害怕的。” “先生请说。”萧晋一脸茫然状。 “妖蛊鬼魅。” 阴风阵阵,单是这几个字就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因妖蛊之事险些丢了江山,好在他悬崖勒马及时与妖邪之说划清了界限,明哲保身登上了至尊之位,但是这场持续数年的鬼魅之气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官府宁可错杀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当今皇上自己也拿起了剑,杀了多位当时的朝中重臣,并且下令烧毁他们的房屋,流放他们的家人。” “先生此番话切莫让旁人听了去,妖蛊之事人人忌惮,古往今来,都是祸国殃民的大事。” “若只是寻常祭祀也就罢了,只怕是有人从中做了文章。” 萧晋面色凝重,刚端起的茶盏又犹豫着放了回去,“先生可是查到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何况绥山发生的事和金陵城的官宦人家之间实在也扯不上关系,两地相隔甚远,即使百姓的寻常献祭也应风俗各异才是,实在很难理出关联。” “小楼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此行绥山,究竟查到了什么?可是与大皇子有关?” “原本此事很简单,天降红雨,忘忧湖赤水泱泱,绥山瘟疫蔓延,春耕停滞。这一切都是因为水下异兽作乱,要停红雨,解疫情只需斩灭异兽,取得异兽身上的物华铃即可,我相信大皇子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而天下第一门自然会为他解决异兽。” “那先生担心什么?”萧晋愈发迷惑不解。 叶小楼叹道,“本来也没什么担忧的,只是民间出现一种古怪的仪式,有点像几十年前的招魂术。” 三皇子闻言额上沁出汗来,视线不知该往何处安顿,“小楼,你可知谁若提了这两个字是要有灭门之祸的。” “我知道。百姓也知道。倘若人丁兴旺,谁会沾染这种妖术?可如今百姓家中死的死,等死的等死。若一户人家里只剩唯一一条血脉时,但凡能有一线生机,试问谁会眼睁睁放过?绥山百姓自然也知道朝廷禁止招魂术,晏王府亦派兵驻守在忘忧湖岸,这种仪式仍然没有消失。反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信以为真,我倒是没来得及见到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如何在子夜入湖中,又焕然一新的在第二日太阳升起后回到家。想来一定是真实发生了这等神迹。” “大皇子难道不知道这事?”萧晋心中仍惊恐不安,惴惴问道。 “想来是知道的,此事我本可以不告知殿下,以免殿下担忧,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殿下去做,只能如实相告。” “我可以做什么?” “此次水下异兽的真身乃是气血丹鲮,丹鲮兽本无形,依靠鲜血和执念聚形,从未踏足陆上。忘忧湖又是咸水,丹鲮兽本不喜咸水,需深水处温热淡水养护鲜血,我猜红雨出现的原因正是忘忧湖咸水变淡造成的,只要取下物华铃,便可解疫情。物华铃在第十一只丹鲮兽右侧耳骨处,那晚我在绥山只见得四只丹鲮兽,按照时辰推算,两个月后的月圆之夜前两日便是第十一只丹鲮兽出现的时间,在此之前一只丹鲮兽都不能死。若死掉一只,便要多等一个月圆之期。况且,丹鲮兽若是以入湖的孩子之气血成形,那些孩子自然是不能活着回来,这一所谓神迹着实蹊跷,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万万不可杀尽异兽,以免一灾未平,新灾又起。需要三皇子做的事便是想办法让大皇子不要急于杀灭异兽。” “此事我只能尽力而为,大哥未必愿意听我的。我还有一事不明,小楼的伤可是因为那丹鲮兽?” 宫内静寂无声,叶小楼微微点头。 “既然能伤得了你,看来此兽异常凶猛,又怎会是几个小孩的气血可以具化而成?” 叶小楼眼中淡起一丝光,这个孱弱多病的皇子竟然心思如此细腻,这些年养在宫中,不受重视,的确是读了不少书,精益不少。 杯中的茶水已经寒凉,叶小楼将杯盏放下,云淡风轻道,“水向皆通,绥山的祭祀也许还始于金陵城。” “你方才说过,也许这事与金陵城的官宦之家有关,莫非是林府?” 叶小楼自顾倒水,泰然自得,要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至于这个三皇子自己想到些什么,他亦无心多想。 三皇子欲言又止,两人轮番倒了几盏茶又喝了几盏茶,一个心中千头万绪,一个事不关己,一脸淡然。 “三日后宫中选秀,这段时间林府忙着选秀的大买卖,其他生意多少会耽搁一些,三皇子不如在选秀当日好好给自己物色一位佳人。” 话虽平常,萧晋听来却是凉风飕飕,“也罢,林府祭祀的买卖朝中大臣也是知而不言罢了,若真是乱了律法,私自行些妖蛊之事,谋求利益,父皇断不会由得他们。” “那是自然。” 见叶小楼总算又吐出句话来,萧晋的心也稍稍安了几分。 “还有一事,静思殿是否一直没有动静?” “是的,先生。这件事要如何是好?” “丹鲮兽能裂湖而出,水下定然发生了什么,使者也应该到了,这几日您在宫中不妨多多走动,也许使者已经在这宫中也未可知。据我猜测......”叶小楼想到小玉轻如蝉翼的身体,不经意露出笑意,道:“三皇子可以留意,也许使者是个女身。” “女身?是位女子?” “上一次的使者也是位女子,三皇子难道不知道吗?” “若是女子......我会多加留意,多谢先生。” 第二章 035 欠债还钱 ###35欠债还钱 转眼来栖霞山已过半月,山花竞相开放,娇艳粉色的桃花,夜雨阑珊的海棠,白日莹光般点缀在山林间的盈盈紫色,幽幽黄色,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各种花、草、树、木,以及山风吹过时,飘入归泽阁的花香。 这里也许就是书上所说人杰地灵之处,在此处读书、修行,想来很快便能增益修为。只是无功不受禄,读书人岂能白白占他人住处,还穿别人的衣服,吃别人的饭食。 可是到底怎么才能弄到银两呢?小玉也是一头雾水,毫无办法。 另有一事另她惶惶不安,胸口总有说不出来的愁闷,每每难受时,她便会将休光覆于掌心下,待休光的热量自掌心缓缓释入全身,心绪也跟着平稳下来。 真是个宝贝。这个东西恐怕价值连城吧。那个吝啬的楼主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将它送给我呢?莫非这玉佩不过是平常之物,镜往楼里多的是?想到这,小玉乖巧地点点头,定是如此。 夜凌走近时,小玉正捂着休光发呆,夜凌见她丝毫没有楼主口中朝读百篇,勤奋刻苦的模样,不禁说道:“为何不好好读书,既然不读书,出来替我干活吧。” 读书虽好,可能出去走走也是机会难得,小玉刚想着点头答应,忽又念起叶小楼漠然冷静的脸,想起他严厉的眼神。遂答了声,“不行。” “你当归泽阁是什么地方,多少读书人想来此处借阅片刻,在山下徘徊数日,终是不敢上得山来。你倒好,在这里既不读书也不习字,坐在里面发呆,既然如此你便出来,跟我去北峰采些香草。” “采香草?上山顶吗?” 夜凌长眉半拧,“你不愿意爬山不成?” “愿意,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只不过楼主说过,我不可以随便离开归泽阁,方才我也没有偷懒,只是心中觉得不适,想来是这屋里闷久了,气息不畅。不如我去请示一下楼主,若他同意我就和姐姐去采香草,姐姐意下如何?” 夜凌直觉小玉是在偷懒耍赖,素缎长袖一舞,小玉面前的书如海贝一样瞬时咬合起来。自是一惊,再望向夜凌,分明是漾漾碧水,月霞风姿,叫人好生羡慕的姿容,何苦如此严厉,这陆上的人为何都如此严厉啊。 “姐姐这是为何呀?可是因为我打扰多日,欠下好多债务,我想办法还了便是。”小玉泫然诉之。 “债务?” “嗯嗯,栖霞山这么大,镜往楼又那么漂亮,每日定要花不少钱打理,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自然是欠下你们不少银两,我可是日日惦记着怎么还这些银两,刚才莫不是想到这事心头烦闷,也不会被姐姐看见我没有专心读书。姐姐也莫要怪公子,平日里我确是对这些书爱不释手,恨不得藏一本带回房中,绝对不是姐姐想的那般只知道偷懒发呆。姐姐,你见多识广,可否告知哪里能找到银两呢?” 眼神玲珑清透,说得也都是事实,夜凌却是有些糊涂,这丫头还真把银两之事放心上了?心头一转,笑道,“要说银两么,富甲天下的要数柳源庄,柳源庄的金银财宝到底有多少据说除了庄主本人,世上再无第二个人清楚。” 小玉默默记下——柳源庄。 “不过还有一个地方金银无数,珍奇异宝应有尽有,那就是皇宫了。” “皇宫?”这地方听来好生熟悉,小玉低头一想,这皇宫不就是第一次遇到公子的地方吗?那地方的确雕梁画栋、轩昂壮美、清池鎏金、彩绣辉煌。和圜城琼玲殿有些相似,只是琼玲殿缭雾绕水,海桐为柱,紫云珊和风灵动,更有一番昆仑天宫的灵气。 “那里能找到银两是吗?” “那是自然。”夜凌一口回答。 “如何去到皇宫?” 见小玉神色认真,夜凌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半犹疑半认真地道,“下了栖霞山,入金陵城中,随便找个路人询问都会告知你皇宫的位置。” “如此听来甚是容易。”小玉心中一乐,央求道:“那我就不采香草了,我去皇宫找些银两,也好还了欠公子的债务,他也不必如此辛劳,可以多在归泽阁习音律,注解书籍了。” 听得小玉一番话,夜凌又惊又高兴,心想你留在这里也不读书,还害得楼主被夫人罚跪,既然你要走,我何不送你一程。 “你真的想去皇宫?” 小玉伶俐地表示,“要去,我这就动身前往。” “不急,吃过午饭我送你下山,你的移形换影术想来还出不了栖霞山地界。” “移形换影术?”夜凌说的可是公子的日行千里?那法术如此高深,我当然不懂。谦虚说道:“我根本不会什么移形换影术,我只能用两条......腿走路。” 提了衣裳看了看自己的腿,真是丑陋了些,少了凌珑晶,真是不习惯。再看看夜凌的脚,暗自叹了一口气,难怪要用衣服遮掩,实在毫无美感,这陆上之人都长得一样,两根单调无聊的水枯石,只能用来锻炼兵器。若是用银丝草装饰一下,或许能美丽一些,可是好像就不适合陆人行走的方式了。 “那你是如何和楼主去天池的?” 夜凌突然问起天池之事,着实让小玉恍惚。“天池是......公子带我去的,原本说要三五日方能到达,可是后来不过半日光景就到了。” “那便是移形换影术,楼主的移形换影术与普通人不同,速度和距离都比普通的术法强出百倍。” “那岂不是真的可以日行千里?”小玉其实也不觉得此术有何高明,借水换向之术景师傅教了一次她就掌握了,这大概是唯一一项她学得比任何人都要快的术法了吧。只是想到陆上之人这副身形,想来要快速变换位置实为不易。 于是恭敬地敛手道:“楼主实在非凡人,有幸在栖霞山打扰多日,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此言不假,夜凌心下骄傲不已,微抬下颌,两颊生光,神色粲然。 第二章 036 杏花 ###36杏花 波渺渺,柳依依,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 无月之夜,夜凌为叶小楼煮水蒸茶。水是夜凌去天池取来的冬天第一场雪,伴着梅花初放的淡香。 “望梅。”叶小楼浅声细语。 一阵商音绕水而过,入心入魄,夜凌的手怯怯颤抖,池水上飘然而至白中略带微红的花瓣,好似落在了她的心头。 “楼主还记得。” “飘雪、望梅虽好,只是......”琴音停在变徵,如晦涩哽在夜凌喉间。 这人真的记不住美好吗?在楼主心里留下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尽是人世间的苦痛吗?不可能。 从来也没有一种法术能让人记不住美好的事物,只是他生性冷淡,这又何妨,天底下也没有叶小楼这般冷淡而善良的人,这个人的手上没有沾过一丝血,他是那片最淡雅的杏花。 夜莺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吧。想到这,夜凌为白天的事感到不安,那样做真的是对楼主好吗?他知道后又会如何? 青衣夜风,茶暖花静,叶小楼的琴声愈发幽深绵远,鸣琴在御,与谁鼓弹,知音似在山外江陵之上,一叶扁舟,等待着拾音而下。 “盛开时的杏花,艳态娇姿,繁花丽色,胭脂万点,占尽春风。我却喜它将开未开时从容淡薄,不争春色。” 约摸半盏茶的时光,夜凌看着叶小楼站在杏花树旁,静若世间无一物。恍然间,她感到眼前这个人永远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永远不会走近任何一个人的心。 他属于夜,属于清冷;他自生自长,不与万物争,但仍有求于世间;不与世人为伍,却仍被困一隅。她突然羡慕起夫人,即使身形不复,人非人、魔非魔,她也占得了这个人的心,让他甘愿留在这里。 只是羡慕,别无其它。 至于那个来路不明的闯入者,怎可让她乱了楼主的清静,怎可因为她让楼主枉受责罚。如此一番思量,白天送她去皇宫,也算做了一件对事。 却不想叶小楼转身,眉眼中幽思带笑,道:“小玉这两日可好?” 夜凌焦灼不已,怯怯道:“每日归泽阁中读书习字,倒是算得用心。” “如此,甚好。” 他笑了,夜凌没有看错,他笑了,瞳孔间樱色点点。倾身满茶时亦是小心翼翼。 “楼主,小玉姑娘她害你被夫人责罚,你为何还要如此照顾她?” 叶小楼双目仍瞧着近处的花瓣,夕池水澜澜绕于树旁,四下仅闻水声。夜凌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 她实在不明白叶小楼为何要如此对待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镜往楼一向谨慎,怎会如此轻信一个姑娘,若说是哪个仇家有意安在叶小楼身边的,也未可知。遂又忍不住道:“何况,这姑娘实在非普通人家的姑娘,我怕是她身上有什么邪魔之气,您在绥山之时,有一夜,她突发恶疾,我虽不善医术,也略懂一二,这病情来势汹汹,绝非常人病症,目色青紫,如蛇虫盘旋其中。” “那夜的事,不怪她。”叶小楼默然转过身来,神色间饱含隐忍和苦痛。 “楼主,您哪里不舒服?” 夜凌急忙上前,欲伸手搀扶,却被叶小楼孤独的气息生生截断。 分明无法与人亲近,为何却对那姑娘如此上心。 “这几日我要去一次洞庭湖,夫人若是问起,就说小玉姑娘是......我收的弟子。” “弟子?属下从不知晓楼主有意收弟子,若是您有意收弟子,我和夜莺......我们......” “我和夜莺年龄相仿,你虽比我们小一些,也实在不适合以师徒相称。你们虽以师兄妹相称,我却从未说过你们是我的徒弟。况且我原本也没打算招收弟子,只是这位姑娘年纪尚小,身体又弱得很,我既然救她回来,自然要照顾好她。” “夫人断然不会同意少主将一个外人留在镜往楼,若是被她知晓了夫人的事,若是传了出去,镜往楼如何向世人解释?” 夜凌心下焦急,也顾不得叶小楼是否愿意听这些话。人言可畏,朝廷又对妖蛊邪魅甚为在意,若是知道镜往楼中有妖魔,只怕是镜往楼再难立足。 本来无风的夜晚,忽然寒风凛冽,煨着热茶的火炉挣扎几下暗了下去。 叶小楼看了看茶盏,倒不生气,溫言道:“夫人那里,我自会解释。” “楼主......” 绢白的袖口闪过,叶小楼已悄然离去。 风已停,春色无月亦待芳。 恻恻清寒难消,夕池绕花花不见。 闻兮青山新雨,琴音虽在,漠漠幽篁。 “夜凌师姐,我难得回来一次,就见你这番苦闷,心中好生难受。”言声朗朗,说话的人英姿飒爽,身姿英朗,夜色中仍是一脸阳光。 “夜青,你不是盯着尚武门吗?怎么有时间回来?”夜凌又惊又喜问道。 “我想念师姐,便连夜赶回来看看你。我给师姐带了礼物,师姐要不要看看?” 夜凌实在没有心思看夜青带回来的礼物,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去北极阁换香。 “北极阁从不在夜晚换香,师姐以后也请找个好点的理由,如此不会动脑经,难怪楼主没法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只能让你一直在楼里做些打杂管家的事。” “你……”芊芊玉手已举至半空。 夜青气定神闲伸手一挡,又顺势捏住了夜凌的手腕。 “师姐,你这么粗鲁,还要不要嫁人了?”一边笑着一边还不忘记嘲笑一番。 夜凌抽过手来,反身一跃,手中以多了一条长鞭。 《止息》舞,莫非今夜师姐有意与我试试身手? “闭嘴,只会说话,我倒要看看你这些日子可有进步。” 话音刚落,旋身而起,身边瞬时聚起数百条枝芽。 “师姐好身手,出手如此大方,我也不能扫了你的兴。”夜青手持半阮,琴音腾跃而起,曲折跌宕,一句话的功夫,以出六招,身法快似星辰坠落。《游弦》一曲已出。 望明月,流水似染,昨日知何去,今朝复至夫? “你也不抬头看看,今日无月,叫你流水落花一场空。” 夜凌招招精准,式式针对夜青的丝音。两人战了一百多个回合,难分胜负。 夜青心生一计,喊道,“楼主来啦。”夜凌方才收了荆棘,夜青徒手抓住一束,递给夜凌,“师姐,别将它们落入夕池中,今日这刺杀气甚重,若被楼主察觉,只怕是对你没什么好处。” 夜凌忿忿然接过,捻指化作了春泥。 第二章 037 命中注定 ###37命中注定 仲春之月,始雨水,桃李华,苍庚鸣,鹰化为鸠。 桃柳日日新,良辰美景不易得。 “殿下,据说今日选秀,热闹非凡,绮妃又奉命为两位皇子挑选佳人,只怕绮妃偏袒大皇子,等到您这边,定然是差了些。”魏兵心有不甘道。 三皇子倒是眉目间毫无半点抱怨,此事岂不是正该如此?母亲偏袒自己的皇子天经地义,难道要大皇子的生母不顾自己儿子,帮起他这个没有母妃的皇子吗?若真是这样那才是让人心惊胆战,不知这对母子心下藏着什么阴谋。 沉着安慰道:“魏将军别替我担心了,我们去静思殿看看,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怕是仲春昼长,节气变换,我的身体又有些不适。” “那还去什么静思殿啊,我这就给您叫医师来。”魏兵心下着急,已朝门外走去。 三皇子连忙拦住,“好了,我没事。你整日如此紧张,实在不像个将军。” 魏兵别扭地嗫嚅,“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还不是无甚大事可做。” “你说什么?”萧晋眉头微锁。 “没什么,没什么。”魏兵连忙挥手,护着三皇子朝静思殿而去。 选秀的女孩真是一个比一个美貌,有温柔内敛、有善舞者、有身材长挑,俊眼目秀者,更有懂音律,举手投足间超凡脱俗者。 绮妃一个个仔细观察,最后留下三位。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与身旁侍者道:“今日怎未见三皇子?” “想来是身体又有不适,在宫中养病吧。”侍者名曰阿素,笑涡浅浅,恭敬得体。 “那一会我们去看看他,看看他对我选的良秀可还满意。” “是,夫人。” 好一个移形换影,竟然将她换入水中,小玉恍恍惚惚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绕在一处云裳柳绦中,这柳绦本该是七彩耀眼,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无精打采也失了原本当有的鲜艳。 陆人可真不爱惜水下生灵,好端端的云裳柳绦,都被用来捆绑小舟,还没长好就被硬生生折断了。 小玉四处游寻了一番,见几个海贝在一起跳舞,便上前托了一只在手中,海贝一开一合,甚是可爱。 “想来你是一只新出生的小海贝吧,是不是偷吃过月光啦,嘴巴上斑斑点点的还想瞒过我吗?再贪吃小心我拿你装饰琼玲殿。”小玉摸了摸海贝,海贝则轻轻咬了她几下。 刚要放它游去,见一股乌黑色泥沙从海贝体内涌出,黑沙钻入小玉的眼中,瞬时刺痛难忍,双目紧闭,无法睁开。 “让你贪吃,哪来的这些黑沙泥,你那么小的身体能游到何处啊?”小玉连忙问道。 海贝早已游去,三三两两,时不时的队伍后面便多出一道黑烟。 待双眼恢复正常后,小玉又四下寻了一番,情景却和那日在天池中一样,越是想找到圜城的水向,越是被禁锢在水狱中,最终只剩上浮这一条出路。 好吧,既然如此,先去皇宫找些银两来,待交给公子后,我也不算是寄人篱下,多双筷子也要被人放在嘴边了。 腰肢轻带,便上到水面。 “何方妖魔?”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望着小玉,怒喝道。 “什么妖魔,我不是妖魔。”小玉说着,缓缓爬到岸边。一身湿露露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天啊,那哪是人的声音啊,怎么如此低沉,你是什么东西?”魏兵挡在三皇子前方,三皇子全然看不见前面的景象,只是和魏兵一样闻得一个低沉粗粝的声音。 说的分明是人话,可这声音着实难以入耳。 “什么事?”三皇子问道。 “一个女的,从静思池里爬了出来。”魏兵不可思议地回答。 “女的?”三皇子推开魏兵,只见一个少女全身尽湿坐在岸边。那少女面容娇小,身体更是小巧玲珑,宫里美女如荼,可这般浑然天成的少女却是从未见得。 “姑娘莫怕,这人只是粗鲁了些,但绝不会伤害与你。我且问你几句话,你如实回答可好?” “殿下,您就别让她说话了,这声音实在令人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听得魏兵这几句话,小玉心中阵阵抽搐,紧紧捂着胸口。果然我的声音难听到令人无法忍受吗?在圜城自然无法与大家相比,难道在陆上我的声音也是丑陋无比吗?想到这,她低下头去,不愿开口。 “不用担心,我不觉得你的声音有何不妥。”三皇子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揽在小玉身上,又问道,“我叫萧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这个人的声音,为什么如此好听,这就是春风的声音吗?是夏贝采撷到的最温暖的那缕阳光吗? “这里是哪?”小玉的声音仅二人可闻。 “这里是皇宫。”萧晋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皇宫?这里就是皇宫?” 小玉垫着脚旋了一周,陶铃轻摇,阳光入得殿内,琉璃如金,日光澜澜。 再看身旁之人,声如春风,面如玉,倒是如书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心中倏然想起叶小楼来,此人竟与那位公子有几分相似,但仔细分辨,声容完全不同。 心下想到,哎,这分辨声容的能力学不学都没什么用,陆上之人也许十分类似,这才遇得两位公子就有那么几分近似,也许没那么多人心叵测,反倒是人人相似吧。 如此这样倒也好,复杂的事物实在是应付不来,应付不来啊。 “姑娘?”三皇子见小玉不说话,又兴趣盎然地端详自己,也只好站在原处,任她欣赏。 “啊,误闯皇宫,还请萧公子饶命。” “什么公子?这位是当今皇上的三皇子。岂容你如此无理。” “三皇子殿下在上,刚才有所不知,误入皇宫,还请殿下开恩。”说完深深敛了手。 萧晋禁不住笑出声来,“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我看你举手投足与本国礼仪相差甚远,不知姑娘来自何处?” “圜......”小玉连忙捂住嘴,又打了个喷嚏,哆嗦着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这时一个尖锐古怪的声音闯了进来:“绮皇妃到......” 这声音太古怪了,男女难辨,分明是个女生,但再探声容,却是个男身?不,似乎也非如此,皇宫还有这等隐匿声容的高手,果然恐怖至极,果然是富贵险中求啊。 第二章 038 美若天仙 ###38美若天仙 话音落下好一会,一阵繁花似锦的香味扑面而来,陶铃盈盈作响。 分明眼前是一袭着翠衣锦绸,神色高傲,美若天仙的女子,怎会行走间气若埙声余韵,叫人怅然。 小玉怔怔站在原地,只见三皇子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礼,“儿子给母妃请安,母妃今日怎会前来静思殿?” “绮皇妃先去了殿下宫中,不见殿下,听闻殿下来了静思殿。绮皇妃惦记着殿下这几日未到绮云宫请安,今日选秀也没见着您,想来您又病了。特意过来探望。”阿素娇声说道。 三皇子恭谦地微笑道:“不知母亲驾到,本该殿外相迎。” 三皇子本来就文质彬彬,如此这番与母亲说话更是态度温和,谦谦有礼。 “平常探望,晋儿不必拘礼,今日选秀之事我就替晋儿做主了,可好?” 绮皇妃和风细雨地说着,小玉却觉心中不宁,下意识抓紧了三皇子一侧衣角。 皇妃眼神锐利,什么事都了然于心,何况小玉这么一个陌生的脸孔出现在皇宫之中,身子一侧,不乏冷傲地目光在小玉脸上稍作停留,又和风细雨地望向萧晋。 再说话时却是对着身边女侍,“阿素,我想来是记性不好,三皇子身后那位姑娘是哪个宫里的?我怎么好似从未见过。” 那位叫阿素的姑娘生的倒是体态丰腴,一副比主子吃得更好的模样,漠然答道,“哪个宫里的姑娘,不都是娘娘您宫里的吗?哪个宫都离不开皇宫。只是阿素从未见过此姑娘,想来是位客人。” “既是客人,晋儿怎么也不给母亲介绍。还是我今日来的不巧,晋儿没打算告诉我这位姑娘的事?” 小玉见三皇子闭口不答,心想自己恐怕是惹了麻烦,刚想说话,手心却被紧紧按住,适才抓着衣角的手被一只光滑温软的手牢牢按着。 这宫里好生奇怪,有个客人而已为什么每个人都如此紧张兮兮的?莫非宫里金银珠宝太多,怕生人偷了去不成? 想来定是如此。 “三皇子恐怕是久不问事,忘了宫里的规矩,来路不明的女子私藏宫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恐怕不好交代。” 阿素一脸得意,好似出门在外捡到宝贝一样。 旁边那个将军的脸倒是青里带着杀气,好一股凌厉却隐忍的杀气。这皇宫中的人都太奇怪了。 “若三皇子今日不能给个合情合理的说法,恐怕阿素要替三皇子好好检查一下此人的来历,以免对三皇子不利。” 三皇子松了手,扶住胸口一阵咳嗽,得了什么重病的样子。静思殿里空气仿佛凝结般,小玉上前一步道,“我只不过是......” 清风穿殿而过,带着山间晨露的清凉,声姿从容,仙气凌然。 “只不过是我的徒弟。” 众人脸上无不惊讶万分。倒是绮皇妃美丽的上毫无惊讶,仍是那副和风细雨却深不可测的神态。 阿素忿忿然不语;三皇子眉眼一紧,遂又释然一笑;魏兵双眼圆睁,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自殿门中来,茕然一人,却有千云万林的声韵,一身杏色长衫,清冽的眼神。好似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他,又都不认识他。 小玉方才觉得不解,自己何时成了公子的徒弟。那位自称师傅的却已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淡然抬头对众人道:“徒儿今日随我入宫,不慎迷了路,误闯静思殿,还请各位见谅。” 分明是请他人见谅,言语间却是孤冷悲悯,今日一见,和在栖霞山的那位公子判若两人。 “母亲,您看,没有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母亲担忧孩儿,孩儿实在感激不尽。今日选秀,母亲想来劳累,孩儿这就送母亲回宫休息。” 眼角一道余光掠过,两道、三道,分不清是来自哪个人,恐怕殿里的每个人都有份。 小玉却只看着叶小楼。 她想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皇宫?这人怎么每次都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每次出现又都是自己窘迫无助的时候。想到这里,胸口似热非热,倒是很舒服。 “不必晋儿相送,既然有客人在,好好陪着,别被人说我们皇家怠慢了客人。”言罢,转身拂袖翩翩离去。 再一看叶小楼的眼睛,正直直看着自己,似同情、似悲悯、似担忧、似春风、似大雨将下。 恐怕只有债主看到欠债的人才会这端复杂纠缠吧。 “公子,你不用说了,欠你的债我会还的,今日这份自当多加一些,来日我定然全数奉还,还请公子莫要生气。” 公子尚未开口,仍是抓着小玉的手,毫无避嫌之意。小玉倒也觉得无甚不妥,这人看似冰凉,实则温润如春,和这大地的气息相似得很。若是日日在他身边,恐怕连月圆换息日都可以不用回水里去了。 自顾得意,却见三皇子柔柔朝她望去,眼神中满是温文尔雅的笑意。 “小楼,你说这位姑娘是你收的徒弟?你我自小就在一切,我可从未听说你收过徒弟。” “之前未听说,现在听说了。” 夕阳不知何时偷偷爬进殿中,雕栏立柱间已是流光如金,美丽万分。 这里虽然没有栖霞山令人心旷神怡,倒是也有一番圜城的味道,想来宫殿都有这般声容。即使宫殿本非生灵,也会有声音在其中潜潜深流,小玉闭上双目,任柔和的光线倾洒在脸上。 “既是小楼的徒弟,那不知如何称呼?” “自然姓夜,名小玉。” “夜来霜落雨纷纷,晨时流水恍如玉。” 三皇子这两句诗真是不错,可是我本不姓夜,也不名小玉。小玉心想,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用这个名字也能省去想名字的麻烦。 可是为什么我就成了公子的徒弟呢?我已经有三位师傅,这莫名多出一个师傅来,以后三位师傅若知道了,又要如何交代? 想到这小玉心中一骇,抽回了手,这一动作正巧被三皇子完完整整看在眼里,嘴角荡漾过一道和煦的日光。 第二章 039 师傅 ###39师傅 在小玉的记忆里两人第一次没有使用移形术,而是缓慢地在地面上走着。 穿过街市的时候黄昏已至,小玉看见收拾完摊子携手回家的夫妇,相互依靠着;又闻到家家户户窗口飘出的饭菜香飘散在渐渐空荡荡的街市上。 身旁的叶小楼则是一语不发,只顾自己超前走着。 沉默冷淡的模样委实叫人渗出凉意。 几个少女和妇人见着两人一前一后,也猜不明白两人的关系,只觉少女长得玲珑剔透,前面的公子凌风貌美,只是面色高深,不敢多瞧。 走出金陵城,小玉终于忍不住喊了声:“公子。”又接着道:“我走不动了。” 叶小楼默不作声,像是没有听到,自顾前行。 “公子,我的脚要断了。” “以后,你就叫我师傅吧。” 叶小楼声音怅然,山下的风倒是凉爽宜人,只是小玉双足未稳,走了一个多时辰下肢早已是疼痛难忍。 这个人是想要我散了身形吗?何以如此?就算是萍水相逢也不用如此待人啊,何况眼见着还在山脚,待走到镜往楼,两条腿非断了不可。 陆上实在不适合我们,要是现在能回水里就好了。 “第一堂课就教你走路。” 叶小楼突然转身,语气坚定不移,眼神脉脉忧愁,也不知是自己走路累了还是总算看出来小玉正在忍受疼痛。 “可是公子,我真的走不动了。” “想要在天地间立足,走不了路怎么行,你不可能一辈子在栖霞山上,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只怕心怀不轨之人会牵扯到镜往楼头上。” 原本腿疼也只能勉强忍着,毕竟自己身体的缘故,怨不得别人,也不好如实相告。 小玉只能默默忍受,不料叶小楼却说走不好路会连累镜往楼,这分明是想要敲诈勒索。况且,自己和镜往楼本来毫无关系,最多不过是欠债还钱,明明是他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师徒关系,如今为何又说什么牵连。 “公子,若是我有什么错,你说便是,我是无论如何也难再多走一步了。” 说完,小玉倒在一棵桑树下,眼前昏昏然,晕了过去。叶小楼蹲下身子,轻轻将小玉倚在身旁,两人就像在夕池边一样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只是此刻叶小楼的心情不如当时那般澄静,林间丝丝小雨飘落,轻如雪花。定睛一看,竟真是山风带雪,叶小楼轻轻将小玉脸上的一瓣雪花拂过,雪花化作水沾湿了他的手指。 “上回你不高兴,栖霞山临日下起一场大雨,今日你痛,这山上仲春飞雪,你还说你没见过下雪的样子,想来雪花入了水也就忘记了本来的模样,成了浩浩江海的一部分。” 衣角被一只手牢牢捏着,他见着时,垂眼而笑,满目温情。 我竟然记得,记得这个女孩的一切,她的美丽、她认真读书的神情和她偷懒的样子。 我竟然都能记得。 你是谁?是要带给我更多痛苦的人还是要我全力保护的人?对不起,让你叫我一声师傅,若是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也许这样对你我来说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或者我该放你回去,待我弄清水下发生了什么,我自会送你回去。 小玉又仿佛置身熟悉的梦境。被温暖的淡水包围,不,确切的说并不是水,她分不清自己是水还是被水包围着,只是觉得心中无比平静和满足。 她看不清周围的时节,四周是一片相同的景致,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 天与地,东南西北都没有不同,白天和黑夜也没有不同。 可以说它是水狱,但这里不会令人恐惧,只有平静和满足;也可以说这里很像一个地方,对了,小玉想到,这里和净月池底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净月池底是一片灰白,而这里好像有世间所有的颜色,又好似什么颜色也没有,却是最美的清,最纯的丰饶。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又来了这个地方? 梦境里闯入了风,闯入了寒凉,还有草木收敛的声音,是夜的声音,有阴寒妖邪之气。 为何会有妖邪之气。 捏着衣角的手越捏越紧,寒冷令小玉阵阵颤抖,她咋然醒来,宛如被梦的世界硬生生抛弃了一般。 醒时痛苦万分。 “你醒了?” 一双点亮了日光的眼睛。 “夏贝,太阳,给我太阳。” 小玉语无伦次,几乎又昏了过去。 “日光,日光,给我日光,爹爹,爹爹,你在哪?我回不去,我回不去。” 细雪变作大雨,倾盆而下。 一只蜂鸟没有逃过毫无征兆的大雨,摔落一旁,扑腾了几下,身体收紧,做了死前最后一次挣扎。 栖霞山的帘幕被这雨生生洞穿,他亲手布下的帘幕。 自他五岁建起这道帘幕至今都无人能使其破损,如今这个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西南处的帘幕化成了残枝败叶。 他岂会不知这般异样非妖魔之力不可为。 他又岂会不知他当日带回山中的少女非陆上之人。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孩与众不同。 也知道这个女孩是水下众生中尤为特殊的一个。 他把息夜给了她,毫无顾忌,甚至没有片刻犹豫。他知道离了息夜,自己将受清英剑自净之苦,如寒冰刺骨。他更知道没有息夜,他的身体也会变得丑陋,月圆之夜他必须和水下生灵一样换大地之灵气,保自身不遭腐坏。 若是母亲知道息夜不在自己身上,更是会恼羞成怒,弄不好栖霞山的花草鸟兽又要忍受四季寒冬,草木枯槁,或是暴雨数至,水潦为败,霜雪大挚。 四时不足,栖霞山的山民更会首种不入,秋收无果,度日维艰。 即使明知会如此,叶小楼也没有犹豫过。他自己也说不清其中缘故,只知需要保护眼前这个女孩,至少等她长大,送她回家。 而此乱世,天地运转无时,他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一条路。 第二章 40 姻缘注定 ###40姻缘注定 大纪已到,谁也逃脱不了,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宫中宴席,殿内杯觥交错,冠盖云集。 既是宫中设宴,少不了佳肴美酒,雅乐舞者,令泽竽惊叹的是舞者之后,还有乐师轻击编钟,乐师技艺高超,编钟声恰到好处,既不夺舞者风采,每律又是各就谐协,相得益彰。 来不及细看殿中景致,宫人就已领着她在大皇子后排落座。 进了皇宫,正逢宫中选秀,又鬼使神差被说成是晏王府秦王爷的小女儿,许给了大皇子为妃。使者之行可说是顺顺利利。 入宫前见到城中百姓生活艰难,泽竽本是忧心忡忡,可在宫中半个月来却是担心也毫无作用,直到过了选秀,又待到今日见得大皇子的面,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父亲如今下落不明,泽薮门的将来就落在她的肩膀之上。父亲说过,泽薮门是否能不依仗他人脸色生存下去,唯一的机会就在这个大纪。可是究竟是怎样的机会呢? 她勤奋刻苦,小心谨慎,只为了成为圜城的继任者。 陆上妖邪除尽,战乱平息后她便能重回水下,光大泽薮门。如今她的第一步已经踏出,第二步她也会确保万无一失。 第二步的关键便是这位皇室血脉的继任者,如今成了她丈夫的人——大皇子萧宇。 肩膀微微起伏,保持呼吸的样子。 绮皇妃笑魇如花,皇上对她宠爱备至,这宴席上所有的乐声,所有的菜肴口味、花团装饰都依着绮妃的喜好精心准备。绮妃自然是笑脸盈盈,一副手握重权,母仪天下的姿态。 她虽不是皇后,朝廷上下无一人不敬她;她的儿子虽不是皇太子,谁都知道未来这张恢弘的龙椅上坐着的定是这位气宇轩昂,骁勇有谋的皇子。 说来也是奇怪,皇上什么都依着绮皇妃,唯独没有为她立下太子。绮皇妃权倾朝野,也不过是让萧宇得到了更多朝臣的支持。 皇上对这一切都好像看不见。 父亲曾说过,如今这个皇帝就如同行尸走肉,这又是何意呢? 若是昏君,民不聊生自然是天谴,改朝换代也是天命难违。 泽竽小心翼翼观察着龙椅上的人,这个人就是当年血祭的皇子,就是夜师傅全力保护的人。 夜师傅在陆上的事,水下无人知晓,除了玉柘城主之外,无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夜师傅犯了重罪,差点一生囚禁于水狱中炼化散形。也是玉柘城主千方百计将她救下,却因此被夺去了听力,永世禁止吟唱。这对于水下之人无异于生不如死。 前方坐着的正是她要保护的血脉,“一朝与契,誓死相守。” 这不仅是她的承诺,更是水下对皇族的承诺。 “皇上,第一笔赈灾钱粮下落不明,百姓本已叫苦连天,幸得大皇子不畏艰险,及时将第二笔赈灾钱粮送至绥山百姓手中,如今粮食已悉数分给当地百姓,民心安稳,下官以为,大皇子冒死再入绥山,功不可没。” “高伦说得有理,宇儿这次再入绥山,缓解灾情民怨,实在是功不可没,当加以重赏。赏一斛珍珠。” 皇上笑着说道。 “皇上,如今百姓虽暂时留在家中闭门不出,但赈灾粮食毕竟只能解一时之忧,错过春耕,之后整个一年绥山百姓的粮食都需要由外界送入。此事暂且不论,臣最为担心的是,不限制百姓外出,造成灾情向外扩散,只怕送进去的粮食不过是让百姓有了力气迁徙到附近的其他村庄。” 龙椅上的人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道:“各位大人可有良策?” “父皇,任何良策都不及消除疫病来得重要。” 这便是萧宇,坊间传言从不放弃享乐,又视国家社稷、百姓疾苦为己任的大皇子。 眉宇间自信满满,声容正朗,言辞字字在理。 毕竟是少女年纪,泽竽脸上抹过一道淡不可辨的粉色。 “宇儿可有良策?” “疫病的源头是红雨,自然是停下红雨。” 乐舞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殿中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 肩膀起伏,保持呼吸。 陆上之人果然复杂得很,殿中所坐之人声容尽数藏匿,与外表截然不同,水下恐怕只有师傅们的修为能如此隐匿声容的本来面目。 要弄清楚每个人在想些什么实在是太难了。 泽竽轻轻摇了摇头,镇定心神,随后将目光牢牢锁在萧宇身上。 “儿臣已经查到停止红雨的办法,此次回宫正是为了请父皇下旨,封城三日,三日后儿臣定能停止红雨。” “大哥可是已经有了良策?” 三皇子漠然起身,看似不经意的一句问话,四下大臣竟纷纷停了交头接耳,齐刷刷看向萧宇。 “红雨乃异兽作怪所致,《分海谣》上卷记载,孟春,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其色青,天高,若行异色,水浊,红雨降,民大疫。 儿臣此次在绥山探查过忘忧湖水色,忘忧湖本是咸水湖,如今却由咸转淡,妖兽作乱;红雨非雨,乃是湖水。故而,除疫病的关键在忘忧湖,湖治则雨止,疫可消。” “既然宇儿已有良策,皇上,此事就交由他便是,不如今夜良宵过后,明日就命他前往绥山如何?” 绮妃说完,饮下半口酒,悠闲自得地放下玉盏,朝皇上温婉一笑。 皇上便道:“明日动身是否过于匆忙?” “父皇,百姓受灾多日,一刻也不能多等。” “父皇,儿臣以为封城之事只怕会造成百姓恐慌,当地人又将忘忧湖视为圣湖,若是贸然宣布湖中有异兽作乱,只怕民心不稳。” 三皇子极力劝说,但大臣们无一支持,谁都想尽快解决绥山之事,要停止大皇子的行动,实在是力不从心。 萧晋又岂会不知自己虽同为皇子,在宫中却毫无党羽可言,不过是个地位尊贵却说不上话的陪衬罢了。 对此,他从无怨言。只是,又有麻烦事要叶小楼来收场,这一点着实令他感到愧疚。 第二章 041 《分海谣》上卷 ###41《分海谣》上卷 原来分海谣上卷在皇宫之中,莫非就在大皇子手中? 可惜《分海谣》上卷并不是泽竽要找的东西,而《分海谣》下卷,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 陆上之人甚至以为当年大禹将《分海谣》上卷刻在山中后不久便死了,《分海谣》根本没有下卷。 也许真的没有下卷也未可知。可是父亲为什么却说《分海谣》下卷对泽薮门极为重要,一定要找到呢?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她真想找到父亲问问清楚,可是眼下,找到父亲是她最无能无力的事。 她能做什么呢?她的责任是什么呢?在陆上完成使者的任务,助大皇子安定四海,顺利登基。然后就回到水下继任圜城城主?她真的能做好这些吗?就连夜师傅当年都没能顺利回到水下。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呢? 泽竽有很多时间可以向萧宇打听《分海谣》之事,萧宇也自当知无不言,毕竟这对眷侣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泽竽虽算不上国色天香,但神情泰然、落落大方,何况又有晏王府秦王爷的显赫家世撑腰,宫里任何人见了她都要礼让几分。萧宇待她也算得上是恭敬有礼,疼爱备至。 “只是可惜,大皇子该知道,我们非平常夫妻,不能相守永远。我此行的目的只是助皇子平复战乱,稳定四海,救助百姓。这一切我自当全力效劳,只是你我姻缘之事,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大皇子闻言,望着泽竽若有所思。桃花落在她的玉钗上,他便伸手小心翼翼将花瓣取下。又揽了泽竽的肩膀,心平气和道:“我从没有听说过秦王爷有小女儿,我和秦炎自小相熟,秦王爷若是有小女儿我应当见过。但我从未见过你,看来此事尚武门早有准备。如今我既已知道你的身份,你因血祭来到陆上,我自当保护你周全。在我的身边,你不用担心任何事,陆上的锦衣玉食,一切好东西我都会给你,你想要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替你安排。只是......” 见大皇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泽竽温柔道:“大皇子有话不妨直言,你我本就是合作关系,确切地说该是我全力协助你。况且如今你我又是夫妻。” 殿外桃树映衬着晚霞,泽竽的脖子上抹过一片春色,粉嫩如蝶,薄如蝉翼。 “只是,水下生灵之事我并不知晓太多,《分海谣》上卷记载也是寥寥数语,只怕是水陆两地多有不同之处,若是我照顾不周,也请泽竽姑娘莫要生气。秦泽竽......这个名字和你很相配。” “新婚之后,我们就要启程前往绥山,尚武门在绥山已准备充足,但有一事我至今还有疑惑,不知泽竽可否为我解答。 《分海谣》记载,红雨乃湖水异动之象,湖水由咸转淡,因此异兽得以冲破湖面。异兽尽,物华铃出。《分海谣》停笔于此,看似明白,却并不清楚。” “皇子是不明白物华铃为何物还是不明白异兽为何物?” 萧宇抬眼,目中一副担忧之色,“准确地说,我都不明白。物华铃看起来是一个法器,而异兽尽的意思似乎是要将异兽全数杀灭。” “这般理解也没有错。”秦泽竽微微点头。“物华铃乃当年昆仑山上一块月芽状的石头,因缘际会,这块石头帮助一个修道之人逃过了猛虎追咬,后来便将石头变化成了甘霖法器,留在身边。历经几百年,此物到了水下,成为水下神物之一。物华铃数量众多,每家每户都有,用来调节水气。” 萧宇听罢,神态恭敬,作了个揖,“经夫人一番解读,真是豁然开朗。” “开朗?我倒是越发糊涂。”泽竽的眼角溅起一丝水花。 “物华铃虽多,但听大皇子此番所述能停红雨的恐怕仅有一个。” “若是物华铃皆可停红雨,《分海谣》自然也不必记载‘异兽尽’,这一行字。” “正是如此,这异兽恐怕指的是丹鳞兽。此兽喜好温热淡水,从不浮出水面,据我所知,丹鳞兽月圆之夜成群而出,每月多增二至三只,待十一丹鳞汇集,甘霖法器会在丹鳞兽身上出现,具体位置我并不知晓,《分海谣》中可还有记载?” 萧宇摇摇头,沉吟道:“既然夫人也不知晓,到时候就照《分海谣》指示,全灭了这些异兽便是。 至于灭兽之事尚武门自有办法,你的哥哥五岁就能杀山上的吃人的猛虎,六岁就能将一群山贼困死在山中。” 泽竽听完,也不知该说什么,一来觉得秦炎定是个身强体壮之人,二来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 她转身捻指算了一下,道“本月过后再过一月,月圆之时,便是十一只丹鳞兽尽数出没的时间。在此之前,若是伤了一只丹鳞兽,便要多待一个月。” “一个月后?”萧宇重复道。想起泽竽这番话似乎在朝堂上听三皇子提起过,顿时感到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秦炎的为人他比谁都了解,即使是皇上圣旨在前,只怕他也会说“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只怕有人一天也不会多等。”萧宇蹙了蹙眉,摇头轻叹,“你那个没见过面的哥哥性子急,眼里容不得半点妖邪,只怕是不等我们将消息传到便会动手。” 泽竽先是惊讶,继而感到悲伤,转身凝视着漫云池,池中花瓣摇曳,幽幽澜澜。 萧宇柔声道,“春暖花开时,漫云池边桃花烂漫,灼灼风华,如今有了主人,自是这金陵城最明媚的地方。你我二人虽各自有自己的责任,但也不必任年华流逝,既得相见,自是有缘。” 泽竽心头一阵银丝虫缠绕般,指尖一动,竟忘了保持呼吸的姿态。 “大皇子,泽竽身负重任,只怕没有时间考虑男女之事,方才只是被这池中美景所吸引,多看了几眼。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请大皇子尽快派人通知尚武门,切不可着急动手。” “你有所不知,绥山百姓不尊律法私自以活人为祭,这已经让尚武门无法忍耐,只怕秦炎一刻也不会等。” “活人为祭?” “是。” 第二章 042 彼之死吾之生 ###42彼之死吾之生 “邦都之赋,以待祭祀”,“祀,国之大事也。”国家所征的税赋,都是用于祭祀的,这是一个国家的大事。 齐国注重祭天与祭地,祭祀“大地”与祭天相当。尤以祭祀山神和水神为重。 常以血和酒水灌注到地下。祭祀山神时用掩埋和悬投的方法;祭祀水神则用沉没法,效仿尧将玉石沉在水中祭祀洛神。 朝廷主管各地祭祀,按律法严令禁止民间私自祭祀鬼神,亦不允许百姓私下上香、献酒食、玉帛和牲口。 祭祀活人者,凡被证实,必受流放之苦或当即问斩。 然无风不起浪,自是有非活祭不可的原因,百姓才会甘冒刑死之风险。 借祭祀在朝廷与百姓之间周旋谋利的金陵城的林府。 林家两代专职祭祀事宜,皇上对林家信任不疑。据传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林厉迟曾助他获得太子之位,这才有了今日的皇上。 当年的皇子,排行居中,才华不及大皇子,武艺又不如二皇子,比他年小的几位皇子又眼看一天天长大。 想要成为皇上,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遥远而飘渺的梦。 当时正值后蜀连夺三座城池,二十万大军压入绥山之际。林厉迟请皇子过府相谈,据说皇上离府时面色沉重,两日后他主动请命,劝降后蜀大军。 当年如日中天的秦王爷怎可能轻易带着二十万大军归降齐国?只是绥山山势陡峻,易守难攻,当年的秦王爷在绥山北脉三个月却迟迟没有良策。据说皇上当年到绥山后,绥山大雨,北脉山体巨石滑落,硬生生截住了秦王爷的退路。半月之后,粮草殆尽,加之寒夜阴雨。马匹和粮食浸没水中,秦王爷眼看就要成水中困兽,战士们更是饥寒交迫。 但那秦王爷也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他坚硬果敢,用兵如神,将士们更是忠诚于他。一日月圆,连夜集兵,准备借着月光从北脉紫云峰攻上绥山。 谁知将士忽闻山脉间琴声响起,琴音腾跃相击,势如高山,浩浩荡荡。 兵士继续前行,琴音连绵,节律变化间,兵士们只见前方草木如千军万马,呼啸奔来。 秦王爷下令所有将士捂住耳朵,自己却仿佛进入一片明暗交叠的虚空之中。在这虚空中,他见得琴师从容不迫,静坐虚无中,却能感世间万事,音调的数量不过宫、商、角、徵、羽,却能生成五味、五色。 宫调已立,放之四海皆不可撼。 正所谓琴声和谐,则听者喜悦;琴声哀伤,则听者落泪。秦王爷此行虚境,闻得的却是知音之意。如师旷知楚师之败,钟子期明辨伯牙之志。 待秦王爷神回紫云峰,兵士们已溃败倒地,死伤过半;再查看四周,并未发现一个敌人的影子。 这些士兵都被同伴的兵器所伤。 草木皆兵,山石皆兵,连山中的阴雨都透着兵戈之气。 正因为这一功绩以及民间对此事的大肆渲染,才有了如今的皇上。也正因此,林府一直以来深受皇恩。 只是晏王府向来不喜欢林府,偏安绥山一带与金陵城的林府间也没有多少往来。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秦王爷是不是还对当年草木为兵之术对林厉迟怀恨在心,就不得而知了。 泽竽随大皇子赶到绥山不过一个时辰,蜂鸟已经将消息传递给叶小楼。他面不改色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子端着茶盏,轻声咳了几下。 “小楼,大哥那边我阻止不了,实在是我无能。”三皇子说完又咳了一声。 “此事怪不得你,只怕他们今夜便会动手,如今再想着阻止已毫无意义。” 叶小楼转身正要离开,魏兵抢前一步道:“这样一来,殿下他岂不是步步皆输?” “不是一贯如此吗?” 见叶小楼的回答如此轻率,魏兵火冒三丈,恨不能拔剑比试几下。“我道是皇上何等爱护殿下,将你留在殿下宫中,那么多年来,你几时说过一句明白话?几时为殿下赴汤蹈火过?或者你是个读书人,能想出点好法子也行啊。可是如今天下大乱,三殿下连出力的地方都没有,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大皇子?” “那又如何?大皇子哪一点不如你的殿下?” 硝烟一触即发,萧晋只能捂着胸口继续咳了几下。见魏兵仍不愿善罢甘休,便又故意将水打翻。 “殿下,您何必把宫人都散去,这些事本就不该您亲自动手,您看看萧宇,吃喝玩乐一样也不少,皇上照样器重他,官员们也都拥戴他。您如此清雅孤独,只怕是曲什么寡什么......”魏兵懊恼地边擦拭水渍边抱怨道。 “是曲高和寡。”声音润润如水,毫无责备之意。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继续上次未下完的棋吧。”萧晋提议道。 “不,我还有事。” 萧晋缓缓摩挲着棋笥,胸有成竹地等待叶小楼入座。不料又被当面泼了一碗冷水。 “要是下下棋就能争得天下,你们就成天下棋好了。”魏兵说完气呼呼地端着茶盏离殿而去。 “我说,你如此惯着手下,实在不适合做皇帝。但是魏兵此人倒是比外面那些将领有趣一些。” “不瞒你说,我从未真的想过,只是......”萧晋欲言又止。 “我不需要知道,镜往楼近年来在各地已经储备了一些实力,若您准备好了,助您成为太子也是我必定会做的事。” “我以为你只做有趣的事。” “助您成为太子这件事的确无趣,但是你这个人还有些有趣的地方。” 萧晋微微笑道,“我该高兴还是苦笑呢?小楼,你该明白,我不想要你必须做什么事,这并非君子之交。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如此。” 叶小楼落下一子,萧晋沉思片刻也缓缓放下一子。 “今日就到此吧,我先行告退。” “小楼怎么如此着急?莫非做了师傅,心中只想着教养门生的事,连下棋也不能让你感兴趣了?” 三皇子面带微笑,看似云淡风轻随意道。 “正是如此。”叶小楼并不否认。 春光在两人中间的棋盘上闪过,映在两人眼中,各自明亮。 第二章 043 弦断 ###43弦断 归泽阁中,琴声悠悠,春风和煦。栖霞山上精气纯明,正是修身养性的好时光。虽几日不见师傅,小玉倒也心安自在,愿意弹什么曲子便弹什么曲子,愿意用什么调就用什么调。 雅乐虽美,若不能随性而为,岂不是有煞风景。小玉这般思量,自不敢让师傅知道,叶小楼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可是严厉认真的很。 只是好不容易到陆上一次,只能整日待在山中,关在房里读书弹琴实在心有不甘。遂又想到这山上和皇宫比起来实在是清雅单调了些,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去皇宫找点金银财宝也好帮师傅改善一下生活。 想到这里,心中燃起了蠢蠢欲动的焦躁,琴声也忽高忽低,忽紧忽空。 可是怎么才能去皇宫呢?要不然再去情夜凌帮个忙,使个移形术送到皇宫去?小玉摸着脑袋,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好,不好,还是偷偷去,偷偷回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万一师傅突然从洞庭湖回来,也不会遭他责备。” 心下做了决定,倏然起身,按着夜凌的方法使了一次移形术,连衣角都没有变化位置。 不禁蹙眉,“我记得就是这样的啊?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集中注意力又试了一次,这一次,自己还在原地,倒是把琴弦变没了一根。 弦断的声音稍迟才传到小玉耳中。伴随着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同到达。 “你在做什么?”夜凌看着琴,紧张的表情好像镜往楼就要揭不开锅。 “你可知这琴有多珍贵吗?” 见夜凌气急败坏的样子,小玉实在不明就里,心想,弦断了重新接一根便是,若是此时能有银丝草和水石,实在不行,去流沙边境找来紫金贝,别说是区区一根琴弦了,就是要一百根琴弦也不在话下。 “夜凌姐姐为何如此着急,就我所知,琴弦断了也是常有之事,再接一根便是,莫非这弦从未断过?” “此琴乃是栖霞山至宝,就连我都没有弹过一次,你怎可轻易拿来弹奏。”夜凌的语气气愤中透着悲伤。 小玉见状也跟着有些害怕起来,心想这下糟糕了,要是吝啬的师傅知道这事,又不知道要把多少债扣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心中好似水石飞溅,无处躲藏之感。 “那,我若是能将弦补好,夜凌姐姐可愿意替我保守秘密?”小玉水汪汪的眼睛努力哀求道。 “你将弦补好?哪有那么容易,别说此琴之弦世间难觅,就算找到了,也因为年代不同,无法与其他六弦相得益彰。” 穿过归泽阁的风里都有了夜凌的责备之气,树叶也不忍受不住,落了下来。 “这......真有那么严重吗?”小玉心存侥幸又问了一次。 “若是被夫人知道,楼主又不知要被如何......”这一次夜凌欲言又止,戛然消失在嘴边的话,小玉倒是听懂了几分。 她乖巧地点点头,“如此说来,我明白了,此琴贵重,恐怕是您说的那位夫人的物品,既然是这样,看来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可寻,唯有找到最合宜的一根弦,能将就用且将就用一下,夜凌姐姐您看可好?” 夜凌心事重重,又是叹气又是生气,“也罢,我来想想办法吧。”言完,径自依琴而坐,愁眉不展地自言自语道:“楼主平日里总不愿教我音律,如今,我也只能凭借自身所学,尽力一试了。” 只见夜凌使了一个术,一只小巧可爱的小鸟背对着阳光飞进归泽阁中,仿若一团毛线般在半空中扑腾着一对小翅膀。 “好可爱,这就是鸟吗?”小玉睁着好奇的眼睛,这鸟看上去毛茸茸的甚是叫人喜欢。 “这是镜往楼的蜂鸟,它名叫雀桐。”夜凌下颌微抬,又捻手呼呼两下使了个小玉从未见过的法术,那只蜂鸟便在两人头顶盘旋,似在打量着什么。 “既然是蜂鸟,怎会叫雀桐这样的名字?”小玉不耻下问道。 夜凌不耐烦地专注于法术,无心回答。不一会,蜂鸟飞到了砚台旁,进进退退,迟迟不肯离去。 夜凌起身走了过去,只见回来时手上黑黑的,一条银光幻彩的琴弦托在修长粉嫩的手指间。 “鸟儿还能找到东西,实在是未曾见过,姐姐方才使了什么法术,能让雀桐找到琴弦的呢?” 夜凌埋怨地瞪了一眼小玉,后又端详着手上的琴弦,眼角霜花闪烁,似要流下泪来。 “如今,这跟琴弦定是不能修了。” “不如姐姐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一样的弦,我去找来便是。” “且不说这琴乃是至宝,就连一般的琴如今也不易找到弦。”夜凌忧声哀叹。 “究竟是为何呢?”小玉实在不解,若在圜城,人人都会制弦,就连景守城这样的将士也不例外。怎么陆上琴弦成了如此稀世之物? “想传当今皇上年轻时爱慕一位芳华绝代的女子,那位女子的琴声如流星般璀璨,又如流水般连绵不断。琴声远飘昆仑,下达从极,也深深印入了皇上的心;正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后来此女子不知下落,传说纷云。 有说皇上听了太后的话为了王位放弃爱人的,也有说此女为皇上投湖自尽的;更有坊间传说,该女子本就是湖中一妖邪化身,引诱皇上。当时四海刚平,朝廷局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凡事若是惹上妖邪蛊魅,是为朝廷所大不容,身为王位继承人,皇上怎敢与此惹上关联。据说是闭口不谈此人。 许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皇上登基后下诏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在闹市拊琴。” “原来还有这样凄凉的故事,所以如今要找一根琴弦十分困难,因为没有斫琴师会斫琴对吗?” “你总算还不太笨。”夜凌似笑非笑。 “既然民间是不易寻得了,那姐姐可知还有何处可以找到琴弦呢?” “皇宫。” 听到皇宫二字,小玉心中一悦,如此甚好,原本就想去皇宫找些银两,既然还能在那里找到琴弦,夜凌姐姐一定会答应送我过去的。 第二章 044 除虫者 ###44除虫者 洞庭湖附近的百姓已经迁离大半,湖水泛滥,桑田变沧海。吸虫之乱,祸及一千三百一十六户,死亡一千九百三十七人。 叶小楼此行便是查明吸虫之乱的根源。吸虫嗜血,吸血后又因饱胀而死。不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朝廷派来的医官先后死了四个。却未有一人留下只言片语。 愁眉不展间,闻得东边晨光微露之处悲吟阵阵,却只闻声音不见其人。 随声寻至,悲吟渐响,如涩如稠,叫人忆起凄苦之事,久久绕于心头,思绪繁芜。 叶小楼只觉头晕难忍,再往前进上一步便要跌下悬崖峭壁般又晕又胀。 “好一段《梁甫》悲吟。很好,有趣,有趣。” 叶小楼调整气息,心中已然有了推测。胸口却仍如割裂般灼烧。 湖水哽咽,纹丝不动,这悲吟之声竟如此摄魂夺魄,令湖水都甘愿屈服在这葬礼的悲调之下,变座一片死水。 “如此雕虫小技,就想乱我神形,未免自恃过高。”叶小楼说罢,清英剑已在手中。 剑锋璀璨,没有多余的动作,日光淼淼,剑走云起。 湖水瞬然苏醒,水汽升腾,播云行雾。 曲声亦不甘示弱,曲折迂回,盘旋纠结,久而不散。 “他是个妖怪,他母亲也是个妖怪。” “他母亲是条泥鳅。” “不,是蜈蚣。” 两个女子的声音一高一低,曲间竟还得闲自在攀谈。 “是条黑漆漆,臭烘烘的鱼。” “住嘴,你们都住嘴。” 嘈嘈切切,声音越来越响,如万箭刺于心。叶小楼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重复着,“住嘴,你们都住嘴。” 手上的清英剑竟然震慑不住这曲声。 这般下去叶小楼很快就要掉入悲痛的记忆深渊。 这曲声满是凄凉。声声幽,心烦闷,生何困,死何愁?这是逼人自绝的冥冥之声。 但是清英剑却感觉不到妖邪之气。 难道?不是妖邪。 左手一提,水沫高攀,叶小楼身前竖起一道水帘。 “既然不是妖邪,何不出来一见。” “洞庭府周围九处村庄已尽数清理干净,你来得真不是时候,若是再晚个一两日,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 声音叠叠靡靡,簌簌缠缠,好似两股相生相长的气息阡陌缭绕。 “若是我再晚来,恐怕你们姐妹俩要把这里的人全杀了。” “我们从不错杀一个人好人。”两个声音同时道。 “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异类。” 水帘如冰碎裂,叶小楼凌空而起,清英剑直破琴音。 琴声戛然而止,湖水逆流,喘息汹涌,比方才一片死气愈发恐怖。 “哈哈哈哈哈。”两个女子和颜悦色,捋袖露腕,一副毫不畏惧的神色。 “公子长得如此温润,为何对两位柔弱女子这般无理啊。不过是在此处援琴吟唱,消磨时光而已,公子为何这般不解风情呢?” 话音刚落,另一个又说,“一个人死是死,很多人死不过是数字而已,多一个少一个谁会放在心上。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娇羞声此起彼伏,眉目间抚媚动人,“踩水纹,饴桃花,剪得巫山羽霓裳。旧时多凄苦,今宵可有她。咯咯咯咯咯咯......” “妹妹,我看此人多半不近女色,弄不好与那后蜀的皇帝一样,喜欢男子。” “姐姐说什么呢?喜欢男子,就算他喜欢男子,也不妨妹妹喜欢他嘛。” “你是见到个男子便喜欢,不出一两日便又再看不了一眼。” “姐姐,自古专情多薄命,你道是不是呀?” “咯咯咯咯咯,哈哈哈哈哈。” “你看他,好像站在那听我们说话,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去半个字。早知道还不如化作端庄恬静的模样,让他想起些甜美往事,弄不好,比这般催命曲要有用些。” “你们杀了多少人?” 叶小楼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责备,也没有半点温度。 “叹情思,叹情思,不如时雨染花枝。这要我怎么算得清楚呢?湖水有多广,恐怕我们杀死的吸虫就有多少,哎,我们姐妹俩这番天姿国色,却要做这等劳心劳力又肮脏的活,实在是辛苦至极,辛苦至极。” “道是厌,道是厌,何思嫁与他。” “二位应该是六极堂的饮思和饮露。牧天下虫怪,只奏悲曲。” “那你可知哪位是饮思,哪位又是饮露呢?” “我不必知道。”叶小楼冷冷道。 “那你今日来此,目的究竟为何?”语气凌厉,一改之前柔弱娇媚之气。 一对琼白玉露管已握在手,蓄势待发。 “何必如此着急,方才还哀叹情思令人厌倦,恨不能嫁个好人家呢。” “你的声容十分古怪,方才我姐妹二人小心探查,却仍不能辩得你的本音,说,你究竟是谁?” “镜往楼,叶小楼。” “世上女子谁不想成为镜往楼的楼主夫人啊。” “妹妹,你怎么对谁都是这句话,之前在柳巷,见一个便说,‘世间女子谁不想成为公子的夫人啊。’说得人家心花荡漾,我怎么没看你嫁给谁呀。” 妹妹的声音忽然极尽凄婉悱恻,如哭如泣,“为何我如此命苦......今日方才遇见命中注定的情郎啊。” 世间女子千千万,真是没有一个不麻烦。叶小楼暗自思忖,六极堂有这样的司侍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只是这两女子手段毒辣,所到之处,片草不剩,实在是不容小觑。 “既是镜往楼楼主,那么我们大家也明人不说暗话。楼主已然知道我二人身份,想来也定对我们六极堂历来行事风格有所了解。我们姐妹二人本在柳巷过得逍遥自在,此次洞庭湖吸虫成灾,我二人得知有妖邪作怪,便来此清扫妖邪,若是楼主觉得此事不妥,但说无妨。” “绝不姑息任何一个异类。六极堂行事历来如此,千古不变。” 叶小楼的语气中似有几分敬重。两姐妹听得也放松了几分,又道:“莫不是我们二人妨碍了楼主什么事?” “你们杀灭吸虫我自然管不了,但是此地死去的一千九百三十七人恐怕并非都死于吸虫。” “放肆,六极堂绝不枉杀一个好人。” “呵呵。”这一次,轮到叶小楼笑了。 第二章 045 泠泠秋泉韵 ###45泠泠秋泉韵 又一阵头晕目眩,醒来时只见眼前之人迷迷糊糊,看不真切,却有似曾相识之感。 “是你。” “是她。” 两人同时发出声来。 “三皇子。”小玉满心愉悦道,“怎么每次都遇到你啊。” 三皇子微微点了点头,粲然一笑,“也许这就是缘分。方才我正路过秋池,不想突然下起连绵小雨,便在这藤蔓下躲雨,没想到你也在这。” 三皇子说的确是实情,只是并非事情的全部。方才他的确在秋池旁散步,天上也的确下起小雨,春光明媚却忽然飘下霏霏细雨,实在非春日平常气候。 再看叶小玉,除了发梢上有几点雨珠外,衣裳干干净净。全然不像是之前淋到雨的样子。 方才这藤蔓下分明是没有人的。 魏兵也觉奇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萧晋一声咳嗽阻了回去。于是果断改口道:“这金陵城里的天气近来也学着栖霞山一样古里古怪,刚才还艳阳高照,这没走几步路,说下雨就下雨。上回我去你们山上找你师傅,淋了一身雨,那雨水的味道还有点像街市上臭掉的鱼。” 臭掉的鱼?小玉和三皇子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魏兵在说些什么。 魏兵不耐烦地感叹道:“殿下可还记得选秀女之前,有一日殿门外腐臭难闻?” 三皇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魏兵又道:“我保管这宫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闻过这味道,堪比烈日之下暴晒咸鱼,不不不,比那还要臭气熏人。”边说边捏着鼻子又皱紧眉头,实在有失大将威风。 “流水春兴,今日飞雨落玉杏。 在这里遇到小玉姑娘,想来你师傅也快到了吧,莫不是今日这皇宫又让小玉姑娘迷路了?”三皇子眼眸中星光淡淡,似有细雨在其中缓缓落下,这双眼睛真是亲和暖人,哪有半点皇家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样子。 一瞬间,小玉感到似乎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远在圜城的爹爹,在这细风缓缓的声音里,闻到了暖流的声息。 他托子她的手臂,带她离开藤蔓后,又将手臂物归原主。方才的头晕,此刻好似更晕了些。夜凌姐姐想来为琴弦之事,心慌意乱,术法使得过头了些,我竟然直至现在都还晕乎乎的。小玉寻思着这样下去,恐怕来不及回到栖霞山,又免不了遭师傅责罚。心下着急,脸上便藏不住。 “小玉姑娘此次前来宫中所为何事,你师傅莫非另有他事,故而让你在此等候?” “不瞒三皇子,今日之事并非你说的这样。师傅他......师傅他并没有随我一同前来。” 三皇子脸上闪过几分意外,待说话时又如此前一般温润。小玉老老实实交代了弄断叶小楼琴弦一事,为此才来皇宫。三皇子闻言,先是迟疑了一下,小玉想到夜凌姐姐说过皇上严禁鼓琴,莫非此事让三皇子为难了。 行云离离,花开迟迟,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小玉忍不住移开视线,故作镇静般四处观望。园中春色桃桃,她却毫无欣赏的兴致,满脑子里都是断了的琴弦。 陆上做什么都不容易,都不如水下来得自在。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交换才能得到,或是用什么金银才能买得,实在是劳心劳力。如此这般耗费精力,还有多少闲情逸致怡情修心呢?心下想到,对于不好学业,贪玩好动的人倒是适合不过。 想来自己在圜城可算是贪玩好动,不思进取之人,可到了陆上,好像倒成了好事,弄不好还能多赚得些人人思恋的银两。 望着池中雾气,待三皇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小玉方才回过神来。 “实在抱歉,方才打扰小玉姑娘欣赏这园中景色了。” 小玉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打扰皇子殿下散步了。” 见两人一个道歉,一个赔礼,跟随一旁的魏兵不禁笑出声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三皇子的嘴角有两处笑涡。 “既是想要琴弦,倒也不是难事,小玉姑娘可否随我回宫中小坐,我自当为你寻来此物。” 小玉展颜一笑,点头答应。两人拾级而上,回到宫中。入得侧殿,一张风韵雅致的琴映入叶小玉眼中。她欣然上前,却见此琴上方空空如也,好端端一张琴却没有一根弦。有琴无弦如何弹奏? 观其象,琴面纹理梳直均匀,琴首宽广,琴肩俯卧。临岳,枣木赤心;承露、凤沼、龙池、轸池、雁足、韵沼等应有尽有。 小玉探身估算了一下,琴长三尺三寸有余,与归泽阁中的断弦的那张琴十分相似。 不同的是,这琴居然一根弦也没有。见此状况,心中一恍,不禁蹙眉。莫非陆上果真一弦难求? 三皇子倒是不紧不慢端来茶盏道:“让小玉姑娘担心了,此琴是我的心爱之物,虽无弦亦能在平日带给我很多快乐。” 见小玉眼神烁烁,一筹莫展,有道:“小玉姑娘是否从未见过这般无弦之琴?” “从未见过,舜制琴,有五弦,以五弦正五声。圣人观察五行之象,在时令中运转的五辰之气,以及时间所用的五材之形,据此制成‘宫、商、角、徵、羽’五音来考察声音。凡天地万物之声,莫出于此五音者。溯及伏羲画八卦,制雅琴。推天地之象;考天地之声也。之前我虽从未见过琴有七弦,但是却能辨得声律之备;虽不解这二弦之名却明白其清声之变。只是,这无弦之琴,何以正律?实是不明。” 三皇子频频点头,赞赏有加,“没想到小楼竟有如此聪慧的徒弟,真是羡煞旁人。看来小玉姑娘也是精通音律之人,今日幸得相识,实在是有些相见恨晚。” 小玉愈发糊涂,这琴无弦本已是奇怪,三皇子又无端在一旁感叹羡慕,真不知有什么好羡慕,又有何值得感叹。这些音律本就是水下人人都懂的事,虽琴弦略有不同,声、律倒是一样。懂得这些不过皮毛,何足挂齿? 第二章 046 楚丝为弦 ###46楚丝为弦 小玉愈发糊涂,这琴无弦本已是奇怪,三皇子又无端在一旁感叹羡慕,真不知有什么好羡慕,又有何值得感叹。这些音律本就是水下人人都懂的事,虽琴弦略有不同,声、律倒是一样。懂得这些不过皮毛,何足挂齿? 见小玉愁眉不展,洁白无暇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三皇子便生了怜爱之心。也不知她如何得知皇宫之中藏有琴弦之事。宫中虽不乏珍奇异宝,可是与镜往楼相比仍免不了相形见拙。各国史臣送来的异国奇珍或是大臣们私下从民间搜罗来的名贵物品,虽华丽稀有,但品味高下不齐,有些不过是流于表面、浮华无用之物。 若论灵气,栖霞山的物品才是集世间灵气的上上之品。萧晋想到叶小楼从小佩戴的那块玉佩,竟如此与他契合,仿佛从彼此间生出,浑然一物。 不禁感慨只有这样的宝物,才是世间罕有,值得珍藏。 如今,他的眼中琉璃闪过,却是净白清透,只是其中含着几分他未察觉的点点珠光,似雨似霜。 “小玉姑娘怎知皇宫里会有你要找的琴弦?”三皇子礼貌地问。 “我是听一位姐姐说的,她说皇宫中应有尽有,不像我们栖霞山一贫如洗。” 萧晋眸色一亮,啼笑皆非地抬了抬袖口,道:“一贫如洗?小玉姑娘可是在和我开玩笑?” 一旁的魏兵可没有那么含蓄,嗤笑一声,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外。 “师傅他特别......节省,若是栖霞山富饶,又岂会总是惦记着银两的事?”小玉振振有辞,自信对叶小楼的了解比眼前这位赢弱温润的皇子准确得多。 “我认识你师傅那么多年,还从未想到居然他还是个缺钱的人。是我疏忽了。”三皇子眉头轻皱,流露出一丝歉意。 “三皇子也不必担心,至少栖霞山还是能吃得饱饭的,只是三皇子可否告知,我要如何做才能获得一些金银财宝呢,也好交给师傅,让他高兴高兴。” “你师傅平日时常为金银之事烦恼吗?”三皇子已恢复了温和有礼的神态。 “在别人面前我就不清楚了。在我面前,师傅的确提过几次,吃饭、衣裳还有练习字画的笔墨,样样都是要银两买的;我也不懂这‘买’字当作何解释,猜想大体就是用金银交换些许物品。 师傅说这些时,表情好不严肃。我猜想栖霞山地域广阔,镜往楼里事务又多,自然日常花费是省不了的。我在栖霞山上吃着、住着,也不能为栖霞山挣得半点银两,心中委实觉得对过意不去。如今又把师傅的琴弦弄断了,若是不能找到弦,不知道师傅是否会怪罪。” 看着小玉垂头丧气的模样,萧晋便不忍心继续从容不迫与她交谈,遂拉起她的手往里屋走去。小玉不解地跟随一旁,胸口处传来丝丝疼痛。猝不及防间身形不稳,差点踉跄摔倒。庆幸三皇子正好搀扶着,小玉平了平心,方才闻到四周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栖霞山上的花草她这些时日来已经识得不少,对于此处这股香味却毫无头绪, “你看,这丝弦可还合适?”三皇子轻轻将一个木匣子放到小玉手中,缓缓取下盖子,动作轻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再一看,冰清凌泽,暗含光韵,如知意会心之人以紫金贝所采夜之月华,加之纯向之水浸洗过的银丝草,取三百丝,于泡沫未破间一气捻制而成。 要达到这般手艺,圜城恐怕只有夜师傅和元禅师傅可以做到。 “不行,万万不可。”小玉手腕一用力将木匣递了回去。 三皇子诧异道:“为何不可?莫非这弦有什么瑕疵,姑娘不喜欢?” 小玉觉得愧疚,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此弦色泽璀璨,想必定出自高人之手,我看这弦非世间凡品,许是赠予知心会意之人的贵重之物,如此至宝怎可随意落入他人手中,若是制弦之人知晓了,恐会暗自伤神,甚至气愤不已。思前想后,我虽喜欢得很,但也不能夺人所爱。” 三皇子闻言,一扫先前的诧异,谦谦和声道:“小玉姑娘果然慧眼识珠,我怎么觉得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 “这么说来,的确是知心之物,琴心堪比皓月,岂容肆意窥觑,更枉论随意取用了。”边说边用力摇头,三皇子看在眼里心中觉得甚是动人。 珠光之气岂能与此叶尖凝露相提并论。 “我与你师傅本是挚友,何况你方才也瞧见了,我的琴上空无一弦,此弦虽好,安于我处也不过是静待佳音而已。今日也算是遇到了会心之人,小玉姑娘切莫再要推辞。” “还是不妥,不知为何,我心里慌乱得很,许是这屋里的香味,三皇子可有闻到。” “香味?哦,是四妹给我点的香,此香名叫海云莲。原花生长于长白山。收藏百日,去其风气。万物虽因风气而生长,但长白山冬日寒冷,海云莲风气过甚,若入药,易使闻者邪风入体;然其虽外化于风,却内藏余晖。可生木,生肝。不瞒小玉姑娘,我自小缠绵病榻,体质比一般人差些。四妹关心我,特意为我寻来这海云莲,又精心收藏,凝练成香,想让我心情通畅一些。” 小玉见三皇子虽身材琼楼玉宇,却一身清霜,面色也的确缺了些血气。关心使然,悄悄凝神静听其声,声如宫,不像是久病缠身之人。 再思这香味甚是恼人,莫说注意不能集中,只怕再闻下去,身型都无法持久。 三皇子好似看出小玉甚为不适,便引她朝外走去。不对,是商音,三皇子是商音,属金,气源自肺,何来生肝?莫非......哪里出了错?金若要生肝,需为火所伤,借由心火制肺金。金者,木之仇也,金伤而木盛,故而肺伤而肝木荣,情志通畅。 如此,海云莲对三皇子而言虽有效,却非良药,只怕是亦补亦损。看他全然自若的样子,莫非其中机理心知肚明,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一位皇子是否会精于药学呢? 思忖间,心口更是烦闷,出得里屋仍觉闷热无比。一阵晕眩,昏倒在地。 第二章 047 粗砾之声 ###47粗砾之声 三皇子见此,一时也不知所措,只能不顾男女礼节,将小玉抱起放在自己榻上,见她烦热不安,遂命魏兵取些凉水来。并令侍女通风散味,将屋内海云莲的香味速速散尽。 眼看着一个多时辰过去,小玉仍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不仅如此,只见她面色越来越红,身体滚烫,仿佛一块烧着的岩石。 “水。爹爹,水。” 睡梦中,痴痴自语。魏兵在一旁问道:“她说什么?声音怎会如此低沉。” 三皇子摇摇头,心头偶尔闪过几次凑近一闻的念头,都被他挥之而去了。她的声音本就不好听,为何此时愈发粗砾,听得这声音为何浑身好似被烧开水的盐沙揉搓淹渍过一般。 疼。 萧晋在床边来回踱了几步,想要想明白其中的缘由,暂时仍是迷惑。 门外侍卫来报,“殿下,绥山有新的消息。” 萧晋只好命魏兵寸步不移守在小玉身旁,留恋地回望了一眼,移步外出。魏兵摇摇头,真是个奇怪的人。善良能当饭吃吗?还不如学学大皇子,左手享受荣华富贵,右手争权夺利。世人也只有接受的份。 哎。有闻得小玉低沉自语,便找来两团纱布,塞进了耳朵里。 这好端端一个姑娘,声音如此难闻,比街市上卖苦力的男子都不如,生得倒是清秀小巧,可这种声音,谁娶回家不害怕呀。 一个刚走,一个又来。这下三皇子的榻旁无端又多了个女子,这若是让绮妃宫里的人看见,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风波来。 这女子一出现就不带什么好事。魏兵想到这,想着索性任她去,若是真得病死了,叶小楼也不敢怪罪三皇子。以他的个性最多也就是再也不入宫来,再也不见三皇子殿下而已。其他还能如何?难道还能让三皇子赔命不成? 若是给三皇子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再无端添上麻烦,让人找了借口断了前程,真是不可细想。 “魏兵。魏兵。魏将军。” 塞着纱布,声音好听多了。 “魏兵。”一双柳眉,目如剑,剑已出鞘,剑尖如针,针上含毒,剧毒。是四公主。 “啊呀,四公主殿下,这里有病人,您那惊天动地的声响可是会把活人生生吓死的。” 魏兵一脸惨淡,委屈重重,一副我乃一堂堂将军,在此看着一个病榻上的女子,本已是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的事。可这毕竟是奉了殿下的命令,不得不从,将军自然也不例外。独自窝囊也就算了,偏偏还来了个更凶蛮的,真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说起来,还都是这丫头的香害了人。 好端端一个公主,学人家藏花配药,酿蜜煮膏,真不知道要是谁娶了她去,可还会有一天安生日子。 “这位姑娘是何人?”公主倒是开门见山,毫不含糊。 “姑娘?哪有姑娘?” 魏兵煞有介事的四处张望了一番,答道:“没有姑娘啊。” 萧翎不怒反笑,笑声比生气的声音更令人胆寒。 “既然没有姑娘,我看此处也没有活着的将军了。”话音未落,一条软鞭便已缠在手中。 “好啦,好啦,躺着的也不是什么姑娘,只是个女孩。恐怕过一两年才成年呢。” “女孩?三哥哥宫里怎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个女孩来?魏兵你到底有什么话不好说?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魏兵看了一眼四公主双手,青筋外突,原本粉嫩的肌肤,瞬间染满杀气。同是养在深宫,这姑娘怎如此江湖气重呢?这些功夫也不知道从哪偷学来的。 哀叹一口气,端起碗又给小玉喂上几口水,坦言道:“这女孩是宫里捡来的。方才我和三皇子在秋池旁散步,好端端的正午,原本阳光充裕,却忽然下起一阵寒雨。我倒是没什么,淋着雨也不碍事,可三皇子体弱多病,我只得扶他去藤蔓下休息,谁知刚一到那就看见这女子蹲在角落,恐怕是宫里哪位新来秀女的随身丫鬟,三皇子宅心仁厚,见她病了,好心带回宫来。” “秀女的丫鬟?谁家的丫鬟生得如此邪气重重?” “公主这是什么话,哪有什么邪气?一个患病的姑娘而已,您今天生的是什么气啊?” “海云莲呢?为什么没有海云莲的香气?”萧翎这才发现内屋里一直点着的海云莲香味只剩下微弱的气味,分明是有人扫除了香气。又想起师傅交代过,海云莲一旦使用,七七四十九日内不可中断,否则肝气不生还能另想办法,反过来烧了心肺可是大麻烦。 “海云莲?公主说的可是那香味?” “正是,我和三哥哥说过这个香需点过七七四十九日,现在时间刚好过半,正是最重要的时刻,三哥哥究竟为何会如此开窗透风,把这海云莲的香味散去?” 魏兵不知如何回应,说实话恐会得罪三皇子,说谎话一时间也编造不出。萧翎这鬼灵精怪的脑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搪塞过去的。 情急之下伸手指了指门,“方才公主进来之时没有遇见三皇子吗?何不亲自问问殿下。殿下的事我又不是什么都知晓,公主请勿再要为难魏兵了。” “哼。” 萧翎不情愿地收起软鞭,移至榻旁,正欲抓住小玉的手为她诊脉。却听小玉迷迷糊糊中不知说些什么,声音苦涩,听来叫人烦躁不安。 萧翎忽觉胸口燥热,烦闷不止,恨不能立刻饮下一杯黄莲水才能让这烦火平息。身子也不自觉地慌忙后退了几步。 “邪气。” “什么?公主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女孩邪气得很。” “我也觉得是,面容倒是还过得去,这声音简直比流放的苦役还悲戚。” “何止是悲戚,你听得清她在说什么吗?” 公主命魏兵走近一些仔细听听到底小玉说了些什么。魏兵迟疑片刻,知道此时不遵照公主的意思只会惹祸上身,便凑近听了一听。 这一听话倒是没听清楚,却见小玉似乎睁了一下眼睛,眼中红丝满布,甚是恐怖。 第二章 048 邪气 ###48邪气 公主命魏兵走近一些,仔细听听到底小玉说了些什么。魏兵迟疑片刻,知道此时不遵照公主的意思只会惹祸上身,便凑近听了一听。 这一听话倒是没听清楚,却见小玉似乎睁了一下眼睛,眼中红丝满布,甚是恐怖。 魏兵以为自己定是看花了眼,定睛想要再看一回。双眸分明严严实实紧闭着,根本不像睁开过的样子。女孩的脸烧得通红通红,夏日热风下的蔷薇一般。 烧成这样,估计是中毒或得了什么大病吧。正想着,又闻公主道:“我就说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身上邪气很重,三哥哥怎么会把她给领到宫中,要是母亲知道,断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魏兵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盼着三皇子能快些回来。公主倒也没再靠近小玉,屋里三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另一个虽是站在屋内,心却一直记挂着殿外的情形。 莫不是绥山出了什么棘手的事?魏兵的担忧正是忘忧湖一战的事实。大皇子和新婚的夫人赶到时,尚武门已经和丹鳞兽酣战一夜。日出之前,硬生生让最后一只丹鳞兽逃走了。 尽管如此,对尚武门而言,这次斩妖除魔也算是成功了大半。照例,杀妖后,尚武门便要开门赠酒,让当地百姓尝一杯正气酒,消除邪气。 大皇子一入绥山,红雨已停,酒香四溢,百姓无不称颂尚武门的英勇。 尚武门的成功自然也要算上大皇子一份,明日朝堂之上,定然有官员会顺理成章的将这件功劳一分不差地算给大皇子。 只不过封城两日,便已解了绥山红雨,龙颜大悦自是不在话下,若仅仅如此也没什么。只是这种时候定然会有人找到些数落三皇子的话,例如居心叵测,不把百姓放在心上,不尊重兄长等等。 三皇子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像他早已猜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当日在朝堂之上既然无法阻止封城杀兽一事,尚武门出手又岂会有空手而归的时候。眼下,倒是那位突然病倒的姑娘叫他担心不已。 “三哥哥,你来得正好,这位姑娘是何人?为何出现在你这里,还如此不知礼节地躺在你的寝室,你可记得母亲最不喜欢宫中有来历不明的人。”萧翎盛气凌人地质问,全然不顾一个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亦顾不得对自己的哥哥理当仪态敬重。从刚才踏入殿中起,她的心头便如烧热的爪子在刮挠一般,此刻全无消退之意,反是愈演愈烈。 萧晋也因看见妹妹突然到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魏兵连忙站到两人中间解释道:“方才已告知四公主殿下,之前突然下雨,这位姑娘是殿下和我在秋池边偶然遇得的,应该是某位秀女的随身丫鬟。” “嗯,翎妹觉得有何不妥?”萧晋浅笑着回答,慢慢走到小玉身边,见她仍在发热痴语,便端起一旁的碗,舀了一口清水喂入小玉口中。 可惜遇到嘴唇的水瞬间成了水气。 怎会如此?萧晋皱了皱眉头,抬起衣袖,侧身挡住了萧翎的视线。 “怎么了?”萧翎见三皇子举止古怪,开口便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右侧肝处不适,换坐到这个方向会舒服一下,不觉被自己压到。” “我说过海云莲的香味不能停,你肝气将生未生,只怕是这次断了药又要绵延数月才能恢复。” 话语中充满抱怨和担忧,这是她唯一喜欢的哥哥,虽非一母所生,可三皇子的母亲在她还没有出生时便去世了,自小她便以为萧晋是她的母妃所生,两人是亲生兄妹,直到长大后才明白,母亲只是认了萧晋做儿子,这样的事在宫中也是平常不过。 无论萧晋在宫中如何不受重视,萧翎却一直以自己的方式照顾、关心、喜爱着这位哥哥。 “没事,明日再重来一个周期便是。” 萧晋回答地很轻松,好像自己的身体没什么问题,都是妹妹一个人胡乱担忧一样。 “医官一会就到,三哥哥也不用太过担忧,一个捡来的姑娘,你这样忧心忡忡实在不雅。” “人命大如天,四妹这样说话我可不能答应。”虽是不同意萧翎的意思,言语间却是温柔脉脉。 “在我看来,这姑娘邪气甚重,恐怕和半年来各地妖邪之事有关,方才我本想自己与她把脉,却不知为何一靠近她的身体变烦闷不已。为何三哥哥却能在一旁照顾,难道没有什么烦躁不安的感觉吗?” 萧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体质阴寒,她烧得又很重,我反倒是觉得春木溫煦,心间平和。” 待医官来后,萧晋才停下手来,一碗凉水也只剩不到一勺。 医官见小玉的症状,面露难色,放下药箱,按例把脉看诊。右手不住颤动,胸口滚烫难忍,停在半空,迟迟无法靠近病人。 “何医官,你是不是年岁大了,躬身把脉都做不好了?”萧翎言辞虽是催促责备医官,心下也忍不住思量,莫不是医官也和自己遇到了同样怪邪之事。 “爹爹,水,爹爹。” “她在说什么?” 萧晋摇摇头。 “何医官,你再不把脉,明日就告老还乡吧。” 何同听了,连忙定神凝气,一把抓住小玉的手,左手又按住自己把脉的右手,这才按到了小玉的腕脉。 这一按,众人皆看见何医官面如铁灰,神色惊恐,若说是目中如有鬼神亦不为过。 “医官何以如此恐惧?莫不是此姑娘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何同吓得拼命摇头,既害怕又不敢相信。断断续续,抖抖索索说道:“让我再探一次,实在怪异。我只听闻过,二十年前宫里......” 说到一半,便觉喉间有芒刺在生长,口水都难下咽,更毋庸说再开口吐一个字了。 他的手也从小玉腕处移开,僵僵掐住自己的脖子。一阵干咳,空呕。神色比方才愈发惊恐,手上青筋爆裂,深入紫色。 这颜色魏兵看得明白,他见过,就在刚才,他在小玉的眼睛里见过这般盛开如黑墨的彼岸花。 第二章 049 徒弟病了是我的事 ###49徒弟病了是我的事 雨后斜阳,落花轻舞,似不知因一场雨而飘落在地上。 何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只知眼前的死亡,是那般刻骨铭心,眼前的痛是那般切切入腑;他自小跟随父亲学医,视治病救人为己任。宫中确实有丑陋不堪之事,不可言说之恶,但那终究非源自他的本心,也非他心甘情愿参与其中。 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手,依附他人生存的傀儡。但这傀儡也不甘愿平白无故就这么走向湮灭,被自己治病救人的手掐住喉咙,活活窒息而亡。 “何医官,到底出了什么事?”萧翎上前欲拉开何医官掐住脖子的手,却觉得那双手有千斤重,那双手中的血脉入赤焰一般沸腾着。 “此女子妖邪气太重,我看不救也罢。” 萧翎怒道。 “不劳各位费心,徒弟病了是我的事。” 谁也不知道是先看见那个突然出现的人,还是先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回过神时,只见叶小楼怀中已然抱着那个滚烫的身体。 “叶先生如今可以如此随随便便,人不知鬼不觉地入宫来吗?是把皇宫当成栖霞山了不成。”萧翎怒不可遏,愤愤然抬起下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公主的模样。 叶小楼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喂,和你说话呢。” “殿下,既然是我的徒弟病了,你该通知我来救治,为何这里那么多人,唯独没有通知栖霞山呢?” 叶小楼的声音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平静的毫无起伏,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萧晋知道,这件事不寻常,何同的情况如果可以用平常来形容,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呢? 一贯冷静如他,也不禁担忧,莫非这小玉姑娘真是什么邪魔之物。若真是如此,不会的,她如此单薄的身体,如此善良单纯的心灵。 不,人心隔着重重山岭,也许她真的不同寻常。 “小楼,是我的错。” “三哥,你贵为堂堂皇子,怎可如此低声下气承认错误。难怪父皇认为你懦弱无能,不能担当朝中大事。” 三皇子正欲安抚萧翎的情绪,却见叶小楼抱着小玉朝门外走去。 “小玉姑娘她,没事吧。” 萧晋在后边问道。 “自然不会有事。”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然不见踪迹。 何同渐渐恢复神智,却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问他刚才的姑娘究竟什么病,他神色恐惧,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啊啊啊”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若不是邪魔妖术,我实在不知道今日三哥哥宫中之事到底还能做何解释。” “既然何医官病了,就让魏兵送他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四妹就当没有看见。” 萧晋将窗户关上,又命侍者重新点起了海云莲。 “我还以为三哥哥不需要海云莲了。”萧翎又责备又心疼地说道。看着面容憔悴只能缓慢移动的三皇子,她就是有一肚子的抱怨也只能暂时忍了下来。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叶小楼的态度越来越不象话,他毕竟是一个臣子,怎能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不可无理。” 一阵听了令人不安的咳嗽。 “三哥哥,我是为了你好。还有这个生病的姑娘,根本就不是什么秀女的丫鬟,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是不是?” 萧晋没有否认。 “我来这里原本是为了告诉你,大哥他在绥山治水有功,母亲定会趁此机会让父皇尽快立他为太子,到时候,你就更没有机会了。” “四妹多虑了,我本就没有想过和大哥争夺太子之位,我只是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老有所依,又有所养,没有战争,没有争夺。我又岂会与他人争,与兄弟争。” “太史死后,一直有大臣等着候着找机会在这件离奇死亡事情上大做文章。大哥虽然不会轻信谣言,但是二子夺嫡之事历来腥风血雨,没有一次是双方和平收场的,你不防着点,只怕是随时会有杀身之祸,朝中重臣,到时候谁又会为你出力,为你说话呢?” “我相信他。” 萧晋的眼神中充满光彩,他是个善良的君子,自然不该为这些臆想之事妄费心神。何况他从心底里相信那个人,只要那个人在,谁都不可能伤害到他。谁都不可能做到。 “叶小楼?此人心思古怪,今日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竟然对你如此出言不逊,我实在不明白哥哥为何如此相信这样一个人。” 虽然萧翎嘴上在为萧晋抱不平,心里又何尝不为自己感到委屈,叶小楼自小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论她多么美貌动人,他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原本她甚至以为叶小楼从不会认真看一个女人,没有人能走近他的身边。可是今日,他却这样突然出现,又将一个病得丑陋不堪的女人这般护在怀中,再要让她相信叶小楼只不过是生性孤僻又谈何容易。 “那位姑娘是小楼的徒弟。”萧晋平静地说着,却觉得这话说出口特别犹豫,又特别不是滋味。 “徒弟?从来没听说过镜往楼有过收弟子的事。” “凡事总有先例。” “既然是徒弟。”萧翎的语气缓和下来,欣欣然拂了拂衣袖,“既然是徒弟,若是这姑娘真是妖邪之物,镜往楼可脱不了干系。” “四妹切不可让大哥知道,大皇子和尚武门来往紧密,如今又娶了秦炎的妹妹为妃,更是亲上加亲。大哥向来忌惮镜往楼这些年在江湖上积攒各方势力,若是让他知道,恐生出不必要的是非。” “你是担心叶小楼还是担心他那个徒弟?” 萧翎眉角一丝霞光闪过,窗外夕阳斜照,邪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海云莲燃烧的香味。 此事暂时瞒着萧宇自是必然,但是何同身上发生的事萧翎不会忘记,还有他说的话,他被妖魅缠身,欲将自己生生掐死的挣扎,她都铭记在心,定要查个清楚。 第二章 050 花不语,水空流 ###50花不语水空流 花不语,水空流。 月影稠,风叶稀疏,遗落朝霞无归途。 叶小楼静默不语的时候,栖霞山固然花草不语,水木无华,但还不至于鸟兽成尸,不见阳光。 倘若夫人生气时,朝霞和月光都不敢在林间露出踪迹,山脉上也绝对不会飘过半朵染色的云彩。 夜青拿了一盒街市上买的饴糖送去夜凌房里。对夜凌被关在房中禁足一事好像全然不知。本就生得眉清目秀的夜青自顾谈笑,一脸不藏心事的浪荡模样。 夜凌看了好不生气,心头正是思绪万千,各种花草树叶零落一地,又被雷雨浇成了花肥。 这些不愉快的心事自然也没有藏着的必要,尽数写在夜凌脸上。 这样的脸谁见了都不可能云淡风轻地当作没什么事发生。只有夜青。 与其说夜青为人风流倜傥,不顾及他人,不如说他凡事只想着好的一面,从不给自己平添烦恼。 用他的话说便是那——镜往楼的事有楼主担忧,天下事有皇帝顶着。 要是自己能有夜青半分缺心少肠也许就不会如此郁郁寡欢,就连夫人都说“如此这般女子心事,成不了半点气候。” 夜凌自是不服,但从不觉得有什么改变的必要。能在镜往楼照顾叶小楼,就是最好的生活,比她在街市上使出浑身解数方能讨得一口饭吃的日子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一生,只照顾一个人,为他开心而开心,因他烦恼而心痛。这样的生活,即使不过是女子心事,试问世上又有几个女子不想要年岁就这般流过呢。 一世匆匆,得一人心,还有何渴求。 若是得不到一人心,能守在那个人的身边,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原本一切都是最好的,最美满的,最平静的。 岁月,从孩童到少女,再到风姿卓卓的妙龄女子,女人的青春转瞬即逝,很多也许未及盛开,便已凋谢。 这一切既在于自己的努力,亦在于那株依附的大树。 一树天涯,一生相依,怎可淡忘,怎可不时时惦念,日日牵想。 何况,世间男子虽多,又有几人能及得上叶小楼半分。 她是不可能放下的,不可能将他错过。 “我就说凌姐姐喜欢上楼主了。”夜青翘着腿躺在夜凌床上,就好像躺在自己家中榻上一般。 “你给我起来。”夜凌没好气地命令道。 “想要男子喜欢你,又整日命令般的口气,谁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我看你啊,让楼主在栖霞山给你建个尼姑庵,你就在里面出家得了。” 这话真损,损得夜凌已出手,七枚银丝小箭已然朝夜青飞去。 “凌生箭”。 “师姐何时学会这种暗器?”夜青转身而起,七枚凌生箭仅一枚刺入夜青右肩。 ”师姐下手如此之狠,夜青甚是喜欢。”边说边伸手拔下箭,捏在手指间端详起来。 夜凌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忍受不住,在夜青面前使出了偷学的武功。 “凌生箭本身并不是什么禁术,归泽阁里武学藏书众多,师姐选的这一项,到真是叫我意想不到,想来楼主也和我一样并不知情。要是他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夜青并未查看伤口,虽然左肩渗出了丝丝深黑色的血。 “睡起卷帘无一事,浣丝心,浣丝心。 飞絮落花,没心情,没心情,珠帘空斜影。 哎,哎,哎。” “说够了没有,再没说够,继续说,我看你的伤能撑到什么时候?”夜凌又想帮夜青查看伤势,又恨他逼自己出手。本已是繁杂的心情愈发难解难平。 “伤口?身上的伤口我夜青何时放在心上。倒是这心上的伤口哟,也不知晚春如梦,是不是该醒醒喽。” “你早该醒了。” 夜凌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药瓶,放在桌上,又怨道:“伤口有毒,半个时辰不用药,你就没救了。” “就知道师姐关心我了。现在气也消了,可以吃一块我带来的饴糖了?”夜青腾空翻起,坐在夜凌身边的椅子上。这才觉得伤口虽只有一点微微发热,但整个右侧身体似乎都已麻木。 凌生箭本来不过是平常暗器,归泽阁并未将它归入禁术,但二十年前,兰涧草萃取的毒液在江湖上出现,沾上此毒无药可解。即使救了回来也会令一个人丧失行动,活着与死尸无异。 可这无色无味中之亦无痛苦的毒药却无法保存超过半柱香的时间。不少人想尽办法保留兰涧草的毒性,其中凌生箭因由银丝草所制,能令兰涧草久存不散,当年死在凌生箭之下的人成百上千。 夜青很清楚凌生箭的威力,只是他没有想到镜往楼中竟然也会有人修习这种禁术。这个人竟然还是夜凌。 心中自是疑虑,脸上仍是一副殷勤风流的态度。 “也许楼主会喜欢师姐现在的样子,倒不如兵行险招,让我把这件事透露给楼主,然后看看楼主对您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他可是最喜欢有趣的人了。” “你敢。” “如若不然,你这兰涧草的毒我也已经受了,你要我不说,岂不是得嫁给我,后半生都要在病榻旁照顾我这么个活死人了?”夜青扶着肩膀,做出一副痛苦又享受的模样。 “我可是又喜欢美色,又动弹不得的男人,面对我这样一个夫君,是不是太为难师姐了?” “你住嘴。” 夜凌真恨不得刚才自己出手再准一点,现在也不用再受夜青这些刺心的话。转念一想,如若此时和他翻脸,若是他真把修炼凌生箭的事说了出去,或许自己想要再留在镜往楼都难如登天了。 于是叹了口气,温柔浅笑道:“是我刚才心中烦闷,实在对不起。” 心中再有不愿,话既然已经说了出来,神色姿态便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夜凌本就生得楚楚动人,此刻夜色清冷,照在她淡粉的脸上,晚春时节分外迷离。 夜青的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心思也没有在这张脸上。 夜凌自然也是弄不懂眼前这个人的。 第二章 051 撕骨裂心 ###51撕骨裂心 自洞庭湖回到栖霞山后,叶小楼就把自己关在北极阁中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夜凌怎么也弄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小玉不在山中,又是何时知道小玉生命垂危。 但这一切都是她的错,禁足不过是因为叶小楼眼下对处置夜凌没有兴趣。 已经过去整整两日,他对一切都不闻不问。绥山封城不开,眼见明日便是月圆,城中百姓杀戮之心暴涨,户户披麻,家家戴孝。活着的人围在忘忧湖边,缅怀死去的家人。目光中尽是仇恨,好像杀死丹鳞兽便可以为家人报了仇。 唯有那几户偷偷把将死的孩子送入湖中又迎回一个活生生孩子的人家,偷偷关紧房门,像是偷了东西的贼一般战战兢兢。 妇人们用布糊住窗户,在家里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一味抱着孩子,生怕稍不注意孩子就会在自己怀里突然消失不见。 再看那些孩子,虽然与原本的样貌体形别无两样,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闻着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孩子发出“哼,哼,哼”的喘息声,一边喘息不止一边又在屋中如野兽般四肢在地,四处乱跑,每到夜深便愈发怪异。 待到天明,见着食物时就如饿狼一般囫囵吞枣吃了又吃。吃完又一下子全都吐出来。刚开始的时候家人还沉浸在喜悦中,至少孩子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们也不是没有偷偷去别人家看过湖里归来的孩子,总觉得多吃点,半夜不睡算不上大事。 家家户户死的人太多了,而死掉孩子,是最叫人不能忍受的。 不过是味道难闻了些。妇人们彼此安慰道。是啊,谁会嫌弃自家孩子身上有味道呢。 是啊,不过是贪吃了些,病了那么多天怎么可能不饿呀。 是啊,是啊。就这么彼此安慰,装作不过是些平常不过的事。 男人们偷偷去湖边举行那些不合律法的仪式时,女人们便在家里糊面生灶,生怕孩子一回来就吵着要吃。 吃吧,吃吧,家里的粮食有多少吃多少,这灾荒之年,能活着就是好的。 这些个家庭自知行了违法之事,得了不该得的命,却怎可轻言放弃。无不小心翼翼,偷偷将孩子藏在家中,两眼直直看着,生怕好不容易从阎王手上偷来的小命又给要了回去。 自打知道封城以后,更是家门紧闭,整夜不眠不休。可孩子身上的味道却越来越重,又生怕这气味从窗缝里钻到屋外,于是把家里的衣物,能用的布全弄潮了糊在窗上。 即便如此,心中的恐惧和眼前的恐惧也令他们如鬼魅一般两三日间已消瘦得不成人形。 一边是庆祝斩杀异兽的呼声,一边是低沉阴诡的魍魉之声。 叶小楼却好像全都不知道,去皇宫接叶小玉又回到栖霞山,损了元气,咳了几下,终于化作一口鲜血吐在床幔上。 “真是我的好儿子。”声如银铃。 “母亲,等我调养好了自会向您解释。” “解释?绥山之事,尚武门和那萧宇已经坏了大事,你却跑去洞庭湖招惹那两只赶虫子的妖精。我一向信任你,你八岁之时,我便把镜往楼一切事宜交由你来处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屡屡不慎。 如今你是要让萧宇那个小子安安稳稳坐上太子之位,再想尽办法把他拽下来吗?玩心太重小心全盘皆输。” “母亲?不是你想的这样,萧晋定会夺得太子之位,不会落入绮皇妃手上。母亲,您先让我休息一下,儿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萧晋和尚武门不过是......” 叶小楼用力咳了一阵,把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一瞬间,他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竟然连母亲都不相信。 也许谁也不信不是什么坏事,至于母亲,她越少知道,越能过得好些。 月圆,又是月圆在即。 “母亲,您这两日不便走动,应当好生调养才是。” “我受够了,我等了二十年,足足二十年,我受够了每个月撕骨裂心的痛,也受够了那些没用的药,等我好了,我定要上昆仑去问问,凭什么要我们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一代又一代,为人却如同妖魔,得道却被视作邪灵。 明明是高人一等的生灵,却为何连要个平等都要不到。 你不懂,你不明白。你当时还是个孩子,你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 树枝连动摇一下都不敢,明明山风凛凛,却没有一片叶子敢动一下,都沉浸在湮灭的恐惧中,沉浸在万古不化的悲哀中。 夜,总会降临。 总有一个夜晚比其他夜晚更冷,更逼近死亡,叫人疯狂。 清英剑凌空而起,剑锋直指叶小楼,剑光璀璨,让人睁不开眼睛。任何妖邪都会被清英震慑。 总有一天,这把剑会刺向他,刺入他的胸口,形神俱散。 又是一口血,比方才更浓,更深。 “母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可信,您若还能指望别人,我可以离开镜往楼。” “你在威胁我?” “儿子不敢,儿子只知道实话实说。” 叶小楼无计可施,小玉眼看就要死去,再不救她,只怕回天无力。 而母亲,本该是可以帮助他的,母亲的医术在这陆上虽难自医,可对小玉而言却比任何别的医者都更有用。 但是不能告诉母亲,也不能让小玉知道母亲的事。 至少暂时——还不行。 他支撑着站立起来,双臂伸开,风声簌簌,徒以掌风迎向巍然悬在半空的清英剑。 今日再比试一回吧,清英。 剑锋、掌力,相持不下。看似两边都未移动,招数却已变化二十多个来回。 仍是不分上下。 清英剑映照在叶小楼眼中,除了青蓝色澄净的星光粲耀,再无其他。青蓝色渐渐转淡,变作白昼般明亮的银河。 瞬时,清英剑消失了。 “不过是剑影。 没有息夜在,我真的控制不住你了吗?难道清英神剑不过是受制于另一昆仑神物的傀儡吗?”叶小楼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悲痛,反倒是有些同情和怜悯。 看来,我和你的命运倒是有些相像。 想到这里,他笑了出来,没有人能在身体承受着如此痛苦时还笑得出来。 撕骨裂心,有趣,真有趣。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52 婕妤扇中人 ###52婕妤扇中人 叶小楼见小玉昏迷不醒,若再不能想到对策,就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叶小楼心中不舍,却又一时想不到办法。 眼见小玉烧得灼热的脸,心中柔情无限。蓦然间,胸口一阵剧痛。他知因没了息夜,清英的净化之气时时撕扯着他的身体。 若他受伤这件事被外人知晓,恐怕镜往楼会不得安宁。 月孤明,风又起,杏花稀。 他为小玉一次次涂水降温,仍然毫无起色。自己倒是越来越冷,又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眼睛渐渐看不清东西,就连听力好像也要消失了。 只是心头却变得越来越烫,仿佛被困在山底的巨兽要用冰洞的爪牙将栖霞山生生撕裂一般。 他撕裂的是小玉的衣裳。撕裂的是小玉红润如薄绸的肩膀。 直到息夜微微泛白的光照入他眼中,他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小玉如一瓣微微颤动的杏花,楚楚惹人怜。 这具身体没有女子的妖娆,倒是一半滚烫如山火,一半冰清似湖水。 他对她亦没有男女肌肤之情,只是毫不犹豫拥她入怀,彼此胸口紧贴,四肢如一人。 息夜在两人之间微微泛白,又渐渐变红,最后变作粼粼湖光。 阳光微弱,悠然在水下游弋。分不清是阳光在嬉游,还是水波划着船桨;夏贝嬉戏打闹,唱着《采光》,彼此追逐。 正午的琼玲殿,彩霞深深,光影绰绰,正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 “夜师傅。”小玉游向前去,叫住了前方的人。 “夜师傅今日怎会离开夜池?”小玉心中不解,夜师傅常年不离开夜池,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琼玲殿中?见对方好似没有听见,便又叫唤了一声。 “夜师傅。” 那人还是不回头,小玉身子一扭,使了个水向术,窜到了那人身前。 这相貌分明就是夜师傅,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呢?再看那人凤钗低袅翠鬟上,顾盼生姿,比印象中夜师傅的神情明艳得多。可是既然在背后叫唤时未能察觉,想来定是夜师傅无疑,可怜她受罚失去了听觉,只能靠读唇语才能知道别人说了什么。 见玉笙寒游至面前,夜师傅一双明眸自含笑,婉声问:“我正要去个地方,你也到了该去那里的年纪,可愿同去?” 见到夜师傅这般心情明媚,小玉的心里也跟着快乐起来,欣然点头答应,侧身给夜师傅让了路,自己则半游半晃跟随其后。 夏贝嬉笑追逐,围绕着两人齐齐共舞,有几只贪玩的小夏贝,还把刚采撷来的日光点缀在夜师傅和小玉的身上。 游了不一会,两人身上已冠星披霞,周围的珊瑚都对着它们探出脑袋,打着招呼。 待停下步子,四周水温突然升高,似到了暖流水域。 小玉不禁问道:“夜师傅,这是何处?” “此地便是婕妤扇所在之处。” “婕妤扇?”小玉自是好奇,虽说她在圜城自由自在,可没到年纪,父亲也是不允许任何人私自进入探访婕妤扇的。 今日得见,此处金丝缕缕,梧桐如柳,帘卷紫贝暖烟廊,霜花露满园,真是一处水下仙境。 小玉隐隐觉得婕妤扇与水下任何一物皆不同,声容潜流,圜城中绝无第二个声容与它类似。 她痴痴望着眼前的景象,不觉说不出话来,好似被一种至善至美吸引着,心中热泉满盈,有几个瞬间,竟渴望着就此化沫而去。 走到近处,婕妤扇中忽然下起雨来,雨丝潺潺,秋色浅,江上柳如烟。一片茫茫江色。 再仔细一看,江中一个人影,清冷如玉、孤独如松。 好生寂寞,清冷。小玉滚热的心头因这画面渐渐寒凉下来。方才发觉,之前的记忆甚是模糊,身体颤颤不安,竟痴痴望着婕妤扇,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念及此,连忙转身,羞涩万分。 “小玉长大了。” “师傅,不可嘲笑弟子。” “这哪是嘲笑,水下姻缘婕妤扇中皆有定数,若是望见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到他身边去便是,人人皆是如此。” “可是,未能望得真切。” 小玉又努力看了一眼,婕妤扇里这下什么都没有了。 奇怪,方才看见的时候总觉得不真实,竟不能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好似就在那烟雨濛濛,青青柳色的江面之上,又好似哪里也不在,不在圜城中,不在任何一个确切的地方。 她想把这番古怪的心情告诉夜怜池,又不知要如何说起,只怪自己平日学习不够用心,眼下想要找到准确的词来描述,却是煞费了苦心找不出一个来。 既是如此,就不说了吧。 “水下姻缘皆由婕妤扇所定吗?”小玉疑惑不解地问道。 “从没有例外。” “从没有?” “没有。” “婕妤扇不会出错吗?” “你还是第一个问出这种问题的人。真有意思。” 夜怜池笑了起来,小玉从未见她如此笑过,心想一定是自己问了可笑的问题,师傅闻所未闻才会如此态度。 若真让夜师傅开怀大小也算是一件好事,夜师傅整日里也没个开心的时候,这样笑起来,还真是笑靥若花,倾城倾国。 “那婕妤扇如果出错了会怎样?” “纵被无情弃,天下再无痴情人。” 夜怜池悠然道,声音缓缓,低吟浅唱。 师傅多年前就被禁止吟唱,好在四下无人。师傅吟唱的声音真是秀比星辰,整个圜城都无人能与其比肩。 究竟是多大的罪过,爹爹会忍心让师傅不再能吟唱。 小玉心中顿时愁苦万分。潸然落下泪来。 夜怜池见状,轻抚小玉的脸颊,道:“不必忧愁,若是见到扇中之人,你定会认出他来,若是认不出来,他日他也会认出你来。姻缘天注定,切不可违背。” “若是扇中之人非自己心上之人呢?若是......若是......” “你要说什么?这里没有外人,想说什么说出来便是。” 小玉受了鼓励,问道:“若是扇中之人不是自己喜欢的人,若是自己心有所属,爱上了另外的人,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无法承担保护圜城的责任,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夜怜池又抚摸了小玉的面颊,温柔至极,让人毫无防备。 “师傅......”小玉轻唤。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仅仅有违背婕妤扇的想法就好像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 圜城之人,谁也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谁也不会质疑婕妤扇,质疑自己命定的姻缘。 本该携手保护圜城,至死不渝。 “师傅。” 好温暖,好安全,金丝莲叶淡淡隐去,夜怜池也不见踪迹,四下灰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又好似丰饶富足。 应有尽有。 “师傅。” 小玉渐渐睁开双眼,月正当空。 心跳。她记得这个跳动的节律,紧紧贴着它,所有的烦热都会平息。 轻纱覆在她光滑冰凉的肩膀上,月色如银,她听见了叶小楼的声音,声容清澈。就连玉柘的声音都不如他纯净无暇。 她喜欢,她喜欢,喜欢此时此刻的夜,此时此刻的声,此时此刻的人。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53 心动 ###53心动 若是喜欢上了别人,若是那个人并非婕妤扇命定的姻缘,是不是意味着背叛圜城,背叛水下千千万万的生灵。 可是,师傅,喜欢师傅。 好像从出生时就记得这种温度,好似植根厚土,与北斗齐高。 飞花飘落,远及苍天,伸出手,却空无一物,沧沧然,茫茫一片。 路遥亭里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 师傅。 “小玉,别怕。” 身边人气息缓缓。 “别怕。” 师傅的气息,连绵不断。小玉随着叶小楼的呼吸缓缓起伏,好像自己也和陆上之人一样呼吸,一样轻轻抬起肩膀。 她将冰凉的手指按在叶小楼胸前的皮肤上,一方光滑平整的肌肤,在她指尖却似天下最美丽的景色,最动人的画卷。 由上至下,由左至右,时而用力按下几分,又悄悄缩回手指,怕吵醒了这方土地。 蓦然,背后一阵滚热,猝不及防间整个半身又钻入轻纱之下。 “没事了,小玉,别怕。” 背后是师傅的手。师傅还睡着,他在梦里以为有人要伤害我吗?小玉探出脑袋,犹豫不决地将指尖贴着那寸方才抚摸的皮肤。 气若甘霖。 冰凉入血。 “她不是妖怪。” 叶小楼惊呼间醒来。见一个光滑的声影在轻纱之下若影若现,连忙扬手一卷,披裹住眼前的人。 “师傅。”小玉坐起身,茫然叫道。 “小玉,你没事了吗?” “我没事,倒是师傅你,你方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小玉,小玉。叶小楼望着眼前的女孩,记起了先前发生的事,他没有犹豫,救一个人不需要犹豫,他也没有考虑过男女授受不清之事,是他靠近她,抱着她,是他在潺潺的热流中缓缓沉入水中,又在母亲挣扎痛苦的呼喊中醒来。 他不该为此感到有何愧疚,也不该无言以对,望着这张纯净盈盈的脸,这对清澈明亮的眼睛,他亦然是问心无愧的。 “你先让一下,让我下去。” 叶小楼命令道。 小玉起身,转过头去。 “师傅可要我替你取件衣裳。” “不用。” “师傅可要我为您倒杯热茶?” “不用。” “师傅可要......” “什么都不用。” 叶小楼已穿好衣服,坐到窗边。方才身上的伤明明很重,现在却好了大半,他端详着小玉的侧脸,一时间竟觉得满心甜美,这种感觉他一次也没有经历过,不觉恍恍惚惚。 窗外夜色渐浓,细雨微微,窗内烛光素淡,照在小玉脸上,没有施脂,也没有敷粉,明洁如朝霞中升起的曙光。 胸口一阵疼痛,连忙将衣襟向前拉了一拉。 又过了半晌,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方才......” 听到叶小楼终于说话,小玉心下高兴,连忙转身说道:“方才徒儿身形不稳,差点化作一滩水,师傅又救了徒儿一次,徒儿感激不尽。”说完,咕咚一下跪在了叶小楼身前。 “徒儿?什么徒儿?”叶小楼诧异地问。 “师傅不是收了小玉做徒弟吗?这件事三皇子和魏兵他们都知道啊,还有那个美若天仙的什么皇妃她也知道。” 小玉认真地又是点头又是敛手。杏色的衣袖叶子般飞舞,弄得叶小楼愈发恍惚朦胧。 “哦,是,我的确说过我是你的师傅。” 小玉见叶小楼承认了两人的师徒关系,愈发高兴。“师傅,您没事了吧。” 看到小玉关切的表情,叶小楼挥了挥手,“没事,只是之前在洞庭湖受了点伤。” “师傅既然没事,徒儿就放心了。” “你怎么徒儿、徒儿叫得如此顺口?” 听叶小楼这么一说,小玉也觉得师傅二字叫来的确顺口得很,像极了叫唤爹爹的感觉。 “师傅,师傅。”忍不住又叫了几声。 叶小楼不笑反怒,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小玉又想师傅这么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恐怕也是日理万机,四处奔波,劳累所致吧。 要是能帮师傅分忧解难,也许他就会开心一些。可是要怎么做呢?总能想到办法的,在圜城学习那么多年,虽然谈不上学识渊博,武艺精湛,弦歌、琴律样样精通,但多少也都懂个几成,如今陆上多灾多难,自己虽然不是使者,但帮一点力所能及的忙,爹爹也一定不会反对。况且若是泽竽姐姐出使陆上,能助她一臂之力更是锦上添花的美事。想到这里,暗自决定,既然找不到金银财宝交给镜往楼,多少能为师傅解决一些烦心事也是好的。 “师傅,洞庭湖之行为何会受伤?何人伤了你?” “没有人伤了我,我是被自己的清英剑所伤,只怪我心神不宁、修为不足,没能让她平平静静留在我身边。” “是因为这块玉佩吗?”小玉将休光取下递给叶小楼。 “师傅,我不要了,这块玉佩还给你。以后我就乖乖在镜往楼读书写字,哪里也不去了,再也不到处乱跑,就用不上这块玉佩了。我知道师傅给我这块玉佩是为了保护我,我能从里面感觉到温暖的力量,和当初师傅第一次救我时的感觉一样。但是,我想我现在不需要它了。” “不可以。”叶小楼断然拒绝。 “为什么呀,这块玉佩对师傅而言更有用。” “我说过你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一刻也不准取下来,你现在就把它戴上。” 小玉摇着头道:“我一定要还给你。” “如果你认为我需要靠一块玉佩才能平息清英剑的力量,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也太不了解清英剑了。明天起,我就好好教你,现在你戴上玉佩,早点睡吧。” “不,我要留在师傅身边。” “天色已晚,今天好好休息,明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可是师傅......” 叶小楼轻捻手指,休光回到了小玉白皙的颈项上,叶小楼望了一眼,这女孩根本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自己这番所作所为多容易让一个人误会。 细雨杏花落,寄夜星疏。 夕池凌波舞栖霞,尤胜醒时琼瑶。 误会......这是一段男女之间才有的照念之情。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54 无人生还 ###54绥安府无人生还 清英剑的伤力已然退了回去,叶小楼已经猜到他功力损伤之时,撕骨裂心之痛没有要了他的性命,都是因为小玉的身体。 这个身体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靠近她就会身心安宁。 也许只是因为她身上佩戴着息夜。也许只能以此解释,唯有自小陪伴他的息夜才能克制清英对他的伤害。 既然恢复,便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很多人等着他出现。 连夜入宫,三皇子仿佛就是那个在等他的人,而且等候多时。 “小玉又来打扰殿下,实在抱歉。”叶小楼彬彬有礼道。 静思殿里仅亮着几根烛光,但月色明亮,殿里两个人的神情全然逃不过月光的照映。 “小玉姑娘应该没有大碍了吧?”萧晋问道。 “已经恢复。” 萧晋叹了口气,嘴角却挂着温柔的微笑,“我就想着定是我过于担忧了,徒弟来宫里,你这个做师傅的一定也在附近,徒弟病了,师傅一定有办法治好。镜往楼人才济济,我这皇宫里的庸医贪官治不好的疑难杂症,镜往楼一定是手到病除的。” “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她身子单薄了些,受了凉,寒热往来,迁延不愈。” “既然好了,我就放心了。”三皇子似要再说些什么,叶小楼却是一副不愿再谈的神色,站在原地不打算再动一下的样子。 他的态度,魏兵是习惯不了的,萧翎更是如有芒刺在目,只有萧晋,看得下去,也完全不认为叶小楼态度孤傲,对皇室毫无敬畏。 他们是朋友,是知己。想要拯救天下百姓的志向,只有叶小楼能真正帮助他实现。 “我知道你今夜一定会来。”萧晋转开了话题。 “绥山一事,尚武门除妖有功,朝堂之上大臣们又为难三皇子了吧?” 萧晋莞尔一笑,摇摇头,“无妨,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先生早前已告知,丹鳞兽未齐十一前不可猎杀,若是杀了,物华铃便要延迟出现。如今丹鳞兽仅剩一只,明日月圆,不知届时忘忧湖上情形将会如何?” “‘异兽尽,物华铃出。’《分海谣》记载如是。尚武门只是着急了些,只怕现在大皇子有苦难言,明日必会阻止尚武门忘忧湖斩妖一事。” “秦炎虽与大哥相熟,可做起事来从来都是一意孤行,即使大哥的话也很难入耳,此事恐怕大哥阻止不了。” “三皇子为何担心秦炎与大皇子之间的事?” “我担心的是绥安百姓。小楼你有所不知,封城多日,如今我的人一个也入不了城,城里发生些什么事,没人知晓。只怕是.......” “屠杀百姓?”叶小楼声音冰凉,这四个字说出口时,三皇子冷得哆嗦了一下。 “我担心的正是此事。” 陶铃急急,嘈嘈切切响个不停,西南方向的榆树,胡乱舞动,萧晋闻声望去,月亮如一只血红的眼孔,要把一切照到的东西全都吞噬了一般。 “西南异动,恐有战乱。” “自绥山疫病发生以来,后蜀蠢蠢欲动,在巴渌、凤乌两城屯兵,说是春季集兵狩猎,恐怕只有后蜀皇帝自己相信。” “此事先生为何不早早告知,应当让父皇早些知晓。” “现在知道也不晚。”萧晋的紧张在叶小楼眼里根本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也罢,江山是萧家的江山,他姓叶,又不食朝廷俸禄。 萧晋总能为叶小楼的冷漠找到借口。 “若是后蜀借此机会入侵齐国,兵乱再起,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绥山百姓又将忍受战乱之苦。疫病未除,战乱又起。”萧晋连连叹气气,捂着胸口,站立不稳。 “为何不坐下,身体如此孱弱,心却那么大,你这个人,说你什么好。” 闻叶小楼此言,萧晋呵呵笑了出来,又像自嘲又像高兴。 “想笑就好好笑,别笑得比哭还难听。” 萧晋果然笑得自然了些,胸口亦不觉沉痛。眉角间月光闪闪,像是看到什么新奇的表演,拍了拍叶小楼的肩膀,道:“你今日话可真多。” 叶小楼不语。 萧晋俯首大笑,好像真有什么好笑的事。这可是静思殿,从来也没人在里面大笑过,眼前这个谨慎到睡觉都不敢睡熟的人,竟然在静思殿里放声大笑,一定是有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除了叶小楼,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今日,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吗?”叶小楼的嘴里总算吐出两个字。 “别故作深沉了,你心里想来喜悦得很,脸上都泛着桃光,别以为我人在深宫,什么事情都不懂,我可是宫里的妇人带大的,从小到大,这种事情可听了不少。” “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还是近了女色?” 叶小楼凌厉地看了一眼萧晋,萧晋连忙停了笑声,不一会又忍不住笑得愈发张狂。 “莫不是师傅爱上徒弟这类事情。齐国最讲礼教,师傅和徒弟之间可是不能生出儿女私情的,小楼,你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你那个凝露一样晶莹剔透的徒弟吧?” “她有名字,叫叶小玉。” “我知道,我知道。” 笑声朗朗,根本不像一个常年卧病的柔弱皇子。可这笑声却被魏兵急促地步伐瞬间打断。 “殿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如此紧张?” 萧晋迎上前去,见魏兵脸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心想定是什么可怕的事。 “殿下,绥山,绥山......还有洞庭湖,洞庭湖......” “你慢慢说,魏兵,慢慢说。” “绥安府的百姓,百姓,全都......死......了。” 萧晋闻言,没想到魏兵此来真的验证了他刚才的担忧,脸上瞬时一片惨白。 “绥安府的百姓全都死了......可知谁人所为?” “我们的人到不了城内,这些日子便轮番在城外几处行人必经之路守着,封城几日来城内没有任何异样,既没有人进城也不见尚武门以外的任何人出来。但就在两日前,两日前......死了,都死了。” 叶小楼上前一步,一手抵住魏兵后背,待魏兵平静下来,遂问:“怎么死的?” “叶先生,您说的不错,不能封城,不能封城啊。” “到底是怎么死的?” 萧晋牢牢捏住魏兵的肩膀,若不是魏兵骨坚肉厚,这肩膀恐要被他捏出几个窟窿。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55 逢赌必输 ###55逢赌必输 虽说要替师傅分忧解劳,小玉却也摸不着方向。只是相比之前在楼里白吃白住,每日除了读书就是抚琴,如今多了一双眼睛,多了一分心思。 这心思就是叶小楼,甚至有些半日不见心里就似缠着几股水草一般,兮兮然不舒服。 雨后山青,她伸了个懒腰步出归泽阁,穿过南边小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北极阁前。 昨夜就是在这里看着师傅熟睡的模样。面颊抹过一丝朝霞,低下头,加快了步伐。 北极阁中的人也看见了小玉踌躇停留又匆匆离去的身影,那个人又何尝不想与她一起在雨后青山中闲庭散步。人生惬意之事本就少,光景无限,可对他来说只是无聊如山中青石,年复一年。 倒是她,像一缕星光,一片与众不同的叶子。 叶小楼站在廊檐下,静静凝视天色。绥安府封城杀人的消息连蜂鸟都没能及时送回,可想而知,下手之人的速度有多快,心肠又是多么狠毒。 绥安府内本已是家家戴孝,户户披麻。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没有抛弃土地,没有离开家乡,却为何还要遭受更大的不幸。谁能如此痛下杀手?如果知道会有这般结局,还不如离开绥安,四处流浪。 一个地方的人若是全散了,全死了,那个地方山水再好也变得不再重要。 谁会这么做呢? 他打算去见一个人,的确到了该见他的时候,血光之门已开,该来的都会来。 血染圣湖之后,湖月一色,如血如墨,过了今晚,该醒的都会醒来。 而那个人,也许早就已经醒了。 夜青此次留在楼中多日,也正是为了他那怪异的嗜好——好赌如命。 夜青可算是此中高手,一片寒微骨,翻作面面心。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无论是投子、五木还是街市上斗蟋蟀、斗鸡或是闺房里的双陆、打马,夜青样样精通,而且常能边饮酒边豪赌,输赢尽在掌握。 第一次见夜青时,叶小楼刚接管镜往楼。那日,金陵城正在举行元宵灯会,赌楼里热闹非凡。最中央的大桌旁围着一层又一层男男女女。 这群男男女女之中,伸出一只粗壮如柱的手,一个衣衫褴褛的男童被那只手从人群中央抛了出去。 男童被这么一股劲一扔,一直飞到了赌楼之下,哗啦一声落到地上。 街上的人群忙不迭地四散退让,叶小楼站在原地,既不躲也不伸手接一下男童。几乎就是眼睁睁看着男孩从高处硬生生落在地上。 被这么一股力量扔出楼外,一般小孩多半性命堪忧,就算不当场毙命,恐怕也会留下残疾。 叶小楼闲来无聊,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模样,生得一张干净机灵的脸。这张脸一看便让人觉得聪明伶俐,可又太聪明,太伶俐,木秀于外,过于显眼。 正因为此才会遭人痛下杀手吧。 叶小楼检查了男孩的身体,虽然呼吸微弱,但好在只是断了两根肋骨,他轻轻动手暂时为他止了疼痛。不想男孩警觉得很,倏然醒来,强撑着支起上身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碰我?” 叶小楼拍了拍手,好似沾了什么脏东西。转身背对他道:“你不会死,但起来走路是不可能了。” 男孩一听,这才想起方才在赌桌上赢了太多,遭人嫉恨,最后被一个胖如染缸的男人一下扔出窗外。他急忙检查何处受了伤,却觉身上无一处疼痛,心想一定是这个少年欺骗自己,又道:“何来的伤口?莫不是你刚才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主人若要伤你,为何替你止痛,你这个不识好人心的臭家伙,脏兮兮的,身上都是泥巴,弄脏了我们主人的衣服,你赔得起吗?” 女孩看起来和这个被称作主人的少年差不多年纪,最多也就差了一两岁,长得真是玲珑大方,说话却是刁蛮尖酸,围观的街坊交头接耳,全当是在看戏。 “那个穿白衣服的是你的主人?”男孩问道。 女孩抬起下颌,骄傲地回答:“正是,他就是天下第一楼,镜往楼的楼主,你这人有眼不识泰山,见到恩人不知图报,还在这里胡乱说话,真是讨厌。” 不等男孩再说话,叶小楼已经回到马车中,女孩耳边只闻得一句冰凉的命令:“把他带回去。” 心中再有不愿,她也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心中再有怀疑,聪明如男孩也知道眼下跟他们回去才能躲过今日这场杀身之祸。 叶小楼当日救下的男孩就是夜青,这个后来倍受夫人喜欢的少年,如今已是俊美绝伦,风度翩翩,临风英树。一双眼睛不知能迷惑多少怀春少女,若是他想要讨取你的欢心,哪怕是贞洁的妇人都难以抗拒。 他的手比女子还温柔,若是招摇过市,给他送鲜花果子的女子恐怕能把街市堵个水泄不通。 叶小楼没有刻意隐匿气息,屋里的两个人却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在屋外站了许久。 夜青一手端着蓝玉杯盏,一手托着脑袋,长发如瀑,倾洒在背后,哪里有半点赌徒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分明是一副竹林饮酒,品曲清谈的闲然自得。 可惜此处既没有竹林也没有曲,有的只是一个书生和一个俊美男子。两人自前一天起一连赌了八十局,中间只各自休息了两个时辰,叶小楼看着书生的脸,一直看到他连输三局,输得药箱、药瓶全都押给了夜青做赌债。最后身上只剩下半身衣服。 真可谓是赌债累累。据说赌徒手风顺的时候还能想着买点酒喝,到柳巷找位姑娘寻寻乐。要是一输再输,还是面对同一个对手的时候,这魂就像蒙了黑布,到处乱转,一根死脑筋任凭昆仑上仙也转将不过来。 此刻,书生便是这般蒙了魂,若是头发能换银子,他能把头发都卖了。 夜青倒也不嫌弃,只要书生给他的东西他一并扔在脚下。椅面上看来清风闲雅,椅子下面,一地的珠花、玉帛、金银之物,外加几件上好丝绸制的衣裳,都被他光脚踩在地上,当作擦脚的破布,踩脚的石头。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56 见死不救 ###056见死不救 夜青倒也不嫌弃,只要书生愿给他都一并扔在脚下。椅面上看来闲雅俊俏,椅子下面,一地的珠花、玉帛、金银之物,外加几件上好丝绸制的衣裳。衣裳此刻被他当作擦地的破布,踩在脚底。 “如今你身上再也没有东西可输了,你打算拿什么和我赌?”夜青眯起桃花眼,呵呵笑道。 “大怒破阴,大喜坠阳,大忧内崩,大怖生狂。你切莫高兴得太早,免得倾尽家财求我救你。” “安竹焉啊安竹焉。”夜青摇摇头,又饮下半盏酒。“你可知我为什么总是能赢吗?” “为何?” “因为世人的欲望都写在脸上,只要行于表面我都能赢到他身上不剩一片布。”夜青笑得痴狂,也不知是因为酒意太浓,还是春夜和胜利使人轻浮。 “若是有一张脸,连我这个神医都看不出半点端倪,你说他还是不是人?可还有人之血气,人之精魂?” 安竹焉这话是说给叶小楼听的。叶小楼根本没有听见。 夜青总算放下酒杯,后退着走到叶小楼身旁。 门一直开着,叶小楼自然没有敲门,他已经站了好一会,一动未动。所以他不会在这里逗留更久,夜青虽然背对着门,可也早知道叶小楼到了。他没有隐匿声容,他的声容沁人心脾,滋养着栖霞山的一草一木。 夜青知道,无论和叶小楼在一起多久,无论怎样模仿,叶小楼永远都只有一个,他的沉默、冷静和潜水深流的气质是他永远也学不到的。 他们本就是大相径庭的两种人。尽管这些年来,他多次以镜往楼楼主的身份面对世人,人们尊称他一声楼主。但是他的名字是夜青,他不是叶小楼,永远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和楼主相比缺的究竟是什么?很长时间里他相信他缺的就是叶小楼手上的清英剑。 但是如今,他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看不透叶小楼这个人。 世人都如此简单,而叶小楼似乎比任何都更简单。 安竹焉的话击中了夜青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他是医者,而他有病。 他能赢得安竹焉身上所有的钱财,却最终还是要全盘交还与他。 “你们到底谁要看病?” 安竹焉光着身子,体形消瘦,却精神奕奕;不眠不休仍然目光清澈,毫无半点浑浊。果然是极懂得保养身体的人。 “你到底要给谁看病?”夜青反问道。 “你的病不看也罢,早晚要死。至于另外那一个,神仙也治不了。”说完,自斟自酌起来。先前倒不见他喝酒,此刻却是不紧不慢喝起酒来。 “你这些话不说也罢。天地不生,故不死;阴阳不生,故不死。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验也。夫有始者必有终,有终者必有始。谁人不是早晚要死,即使普天之下的神医也难保长生不死。你这些话说给我听也就算了,楼主面前装神弄鬼,什么叫神仙也治不了,我看是你徒有虚名而已。” “你说我徒有虚名?人之生,不能无七情六气之感,因而不能无疾痛惨怛之患。你可能看得你家楼主七情怎样,六感如何?你角音中,木胜,肝气旺盛,而他呢,恐怕只有神仙能探出他的五行脉象。” 安竹焉说得云淡风轻,夜青听来却不是滋味。这番你来我往之后,好像没穿衣服的是夜青,而不是这个输光一切却仍然无忧无愁的安竹焉。 “你可知自己的身份是六极堂的极药师?”叶小楼开口,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知道。”安竹焉回答地干脆利落。 “我来问你要一张方子。” “不给。”同样干脆利落。 叶小楼没有问原因,安竹焉又道:“你待我不错,请到这里好吃好喝,最重要的是找了个人陪我赌,可见你对我了解得很。” “你是自愿来的,作为药师,有人投你所好,邀你做客,自然是有求于你。” “你的病我治不了,恐怕你要的方子我给了也没用。既然没用我何必砸了自己的招牌。” 安竹焉身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套衣服,他欣然一笑,慢慢悠悠将衣服穿在身上。又瞧了瞧夜青的神色,摇摇头道:“像,你们两个还真有几分相像。可惜夜青还是年轻气盛,收敛不足,若是能照方服药,假以时日,也许能更上一筹。” “你这人奇怪得很,问你要的方子你不给,不问你要的,你主动给别人开药方,真是自讨无趣的家伙。” “你懂什么?混小子。”安竹焉长发一挥,傲声道:“明知药石无用,却还要开方抓药,乃庸医所为。我是神医自然是见死不救。 能断人生死,方是医术大成者。你问问你家楼主,我所言是否在理。” “安琅所言句句在理。只是这方子你今日还是要给我,因为他来了。” 闻言,安竹焉的脸色忽然一片惨白,继而一阵通红。叶小楼自然是看得清楚明白,他知道安竹焉心无大志,虽爱好赌钱但绝非贪恋钱财之人,他们家世代悬壶济世,到他这里已是十一代传人。安竹焉好赌成性,却不计输赢,有赌必赌,每赌又必输,好像输钱是他赌博的目的一般。 夜青是永远也不可能理解这种心境的,叶小楼倒是猜出了几分,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再看安竹焉的反应,这份猜测基本就成了确定的事。 “你怕他?”叶小楼平心静气地问。 “我怕他。”安竹焉也不否认。 “所以你该知道如果没有你的方子,没有人能从他手中活命。” 安竹焉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又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他是个疯子。一个精通毒术的疯子。” “你为了不去想他,才沉迷赌钱是不是?你赌钱不为赢,只为了赌钱能让你想不到那个人是不是?” 安竹焉自言自语,两眼怔怔望着窗外,日正当空,天色晴朗。他却颤抖着紧捏衣袖,新换上的衣服好似带着芒刺一般令他浑身刺痛。 “彩云去不返,鱼虫无所依, 东山孤魂望,西林野鬼泣。 白露枯野草,相见共黄泉, 此处无一路,唯剩断魂肠。” 这不是一首诗,而是一个人,一个比鬼更可怕的人。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57 千人血 ###057千人血 封闭的城,封闭的房子。 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只会有一声哀叹,如千百年来人们每一次面对死亡时的哀叹一样。 很快,历史就会将悲伤席卷冲刷,没人会记得那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没人会在意死者名册上排列整齐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曾经活奔乱跳的生命。后来不过成了数字,成了烧火的废纸。 封闭的城,封闭的房子。 一具具尸体,平静地躺在床上,和睡着了没有什么两样。 一个男人搂着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一只手还放在妻子的小腹之上;腹中是刚刚来到人间的孩子。 李衙役的刀还握在手上,这是他这一生所有的荣誉,好在到死他还将它紧握手中。 因为这把刀,邻舍们害怕他,尊敬他;因为这把刀,他娶到了心仪的姑娘。到死的时候,他都不知道那个因为害怕这把刀而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 这些事都无关紧要了。现在他和妻子再也不会分开,他也再不用担心妻子对自己的婚姻心怀不满,心里藏着别的男人。 死亡如果还能有什么好处,恐怕就是那些平日里觉得重要的事都瞬间灰飞烟灭,变得毫无意义。 封闭的城,封闭的房子,万物停滞。 人如果能以死亡为起点思考万事万物,也许就能豁达开朗,逍遥自在了。 但世间有多少人能有此豁达,没有。因为没有多少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昨天。 对于绥安府的百姓来说,死亡却已是昨天的事。 除了一片死寂,再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映入叶小楼和夜莺眼中的也再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天气肃清,寒风徘徊。 寒风中突然爬出一个人影,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四肢伏地,笨拙而贪婪地向前挪动着,从七里街的西边向东郊方向爬去。 在她身后,接连又出现几个四五岁的孩童,大一些的也不过十岁。 领头的女孩醒来时眼睛前方沉甸甸,闪闪亮的东西反射在她眼中,她第一次看见了光。她对这个东西充满好奇,便伸手抚摸它光滑平整的边缘。直到手指割出一道道带血的伤口,又很快愈合成比原来更为粗糙的皮肤。 来回几次,割伤、流血、愈合。她厌倦了,房子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她的眼睛很大,几乎占据了她半张脸孔,像两只黝黑的窟窿,闪着她方才看着的光;她的手也是四岁女孩的手,肉肉的,像莲藕;她的身体圆滚滚的,和生病前一模一样;她的皮肤下面也流淌着血,人的血。她才四岁,却懂得无聊,知道周围没有她要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她没有看一眼躺在一旁的男人,那个她曾丫丫叫过父亲的男人。她也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女人,临死前那个女人还试图爬到她的身边,手里紧紧拽着从小女儿头上扯下的红绳。 如果死亡可以没有痛苦,有些人就会毫不顾念生命,挥一挥手,洒下一碗药,便叫这千户人家一夜魂断。 女人手里的红绳是去年冬至在圣湖边的北风中编织的,用了最好的红线。那时天空和忘忧湖都是碧蓝明亮的,天有多晴,水便有多蓝。走过一半的人生,虽然嫁了一个不喜欢的男子,自从乖巧懂事的小女儿诞生之后,她把人生之后的光景和年少时未曾开启的爱,完全放在女儿身上。一个少女藏了十多年的爱啊,红线绕着手指,每绕一次,她都在心中默默祷告,忘忧湖啊忘忧湖,让萍儿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吧。 至于爱情,她没有许下愿望。女子的爱情有多少能由得自己心呢?想到自己过往种种,又感到悲伤,“把你生成了女儿,以后萍儿长大成人,身不由己时,切莫怪罪母亲。”她在心里说道。 萍儿染病时,她苦苦哀求自己的丈夫,甚至以死相逼。丈夫身为衙役岂能任由自己妻子胡作非为,违乱律法,献祭之事,他是断然反对的。 丈夫不答应,她便日夜不休在他耳边诉说情话,说自己多么爱他,说自己多么爱死去的节儿和将死的萍儿。家里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孩子。 男人毕竟喜欢妻子,见不得她日渐憔悴,悄悄塞了点银两给看守山路的人,连夜将小女儿带到湖边。一狠心,亲手将还没有断气的女儿推入了湖中。 次日清晨,待他朦胧间睁开双眼,见女儿正坐在地上玩着竹筒,疫病造成的溃烂全都消失不见了。这下他彻底信了,圣湖确实能让将死的孩子不治而愈。 夫妻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又把女儿抱在中间,他们真的相爱了,因为一个要一直共同守下去的秘密,这两个人的心第一次紧紧拴在了一起。 衙役辞去了府里的差事,一心留在家中照顾妻孩。过了两日传言开始逐个验证,人们告诉他,回来的孩子会带有可怕的臭味。这臭味逆气伤肝,到第三日,男人便开始食不下咽,连连呕吐。 女人见状,心中担忧,害怕男人为此讨厌萍儿。便将几件自己最好的衣裳,改小了些,又缝了一些紧身的小衣服,里里外外把萍儿裹了起来,萍儿倒也不哭不闹,任由母亲给自己添衣裳。 只是这气味非但没有遮掩一分,反倒是越来越浓。 她从最深的井里打来凉水,煮热了给女儿擦洗身体,越擦味道越重。最后她也只能放弃。脸上还要装作一切都在变好的模样,男人露出厌恶的表情时,她便假装自己根本没有闻到。 “哪有什么气味,你是听外面人说多了,自己想出来的吧。”她把萍儿拉到怀里,凑近闻了又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看,没有味道,要是有怪味,我早和你一样吐出来了。” 嘴上虽这么说,家里的门却是越来越少打开,萍儿连院子里都再没去过,从早到晚都被关在房间里,由她守着、看着。她看着现在的萍儿,脑子里想的都是过去的日子,那时候萍儿的眼睛水汪汪的,比月亮照在忘忧湖上还要明亮呢。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58 血案 ###058血案 双目暗冥冥,肝脾为烂腐。 神魂忽飞逝,孤雁声嘤嘤。 爬出绥安府城门,东郊方向正是忘忧湖。满月很低,难辨是忘忧湖水比平日高了还是月亮仅升到湖面便不愿再爬到高处。 湖面如血,月如镜。站在湖边的人看到的便是这番红蜡泪,天地痛泣的景象。泽竽努力控制着肩膀的起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只是她的心里却惦记着水下的一草一木,惦记着水下的人。 湖水如此,水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宇见妻子凝视湖面一语不发,轻轻搂了她的肩膀,拢到身边。 封城前,晏王府撤离了所有的将士。这些将士此刻正集合在忘忧湖旁,战车三十乘,弩兵、枪兵持械而立,成大小七个方阵,薄中厚方;旌鼓旗帜在后,易攻能守;后方两阵兵士,负轻甲,可随时改变阵型。 主将在前,威风凛凛,神采英拔,鬓若刀裁,眉如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晏王府小王爷——秦炎。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天下第一门——尚武门门主。 此人极少露面,江湖上人人敬重尚武门,却很少有人知道尚武门门主竟是一位身姿挺拔,武艺卓群,并且家财万贯的小王爷。 这样的身世,任谁都会羡慕不已。夜莺看见秦炎时,脸上的伤疤深深刺疼了一下。 这些年来他专心镜往楼的事务,这块伤疤已经快要淡忘。 此刻,它仿佛一个夜半时分,从背后扑来的鬼影,伸出淬过毒的指甲,一下一下剜着他的脸。 终于,坚强如夜莺也再难忍受,捂住脸颊,窘迫万分。 指尖一触到那伤疤,心中更是悔恨羞愧,顿时觉得下肢无力,连站稳身子都极为困难。 即使如此狼狈,夜莺毕竟是夜莺,他敏锐的嗅觉已察觉到周围的异样,察觉到战鼓声中穿过的喑喑之声。 叶小楼自然也听到了。 “他来了。”叶小楼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想到仅仅稳住身体就已经耗费大部分功力,夜莺更绝惭愧。 再看叶小楼,镜月在后,他就像山峰和古树一般安稳平静。而今日满月,本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多年来夜莺已经习惯,圆月之日无论说话或做事都要比平时小心谨慎,以免叶小楼气息不稳,作出什么可怕的事。 而所有他亲手犯下的事,都成了他抹不去的伤,掩不掉的痛,日日夜夜折磨着这个人。 这个曾让人闻风丧胆的少年。 当然,一切只是传说,关于叶小楼,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即使是从小在镜往楼长大的夜青也不知道那些传闻是真是假。 每次夜青想起那些过往时,便会端起一壶柳巷里最好的酒,如饮水一般抬头一灌而尽。 任酒水滴洒在衣襟之上,两眼泛红,欲言又止;或是一壶酒举到半空,想要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那双眼睛也不知是酒量不济还是柳巷的瑶君酿实在非仙人沾惹不得,红得仿若春雨浸梨花,满满溢出水来。 最可怕的传闻莫过于,叶小楼接管镜往楼那年,一夜之间杀了太湖一带三十一户人家。不论老少,尽数死绝。 数月后,各地官府才发现这三十一户人家竟是死在同一个夜晚。 天上的星星有多少,天下杀人的方法就有多少。星有深浅远近,杀人的方法却只分有用没用。 但是对有些人来说,杀人也如布星挂月一般庄重闲雅。这三十一户人家的死法就如同一场帝王的祭天仪典。 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亿万里;有五星、八风、二十八宿、五官、六府、紫宫、太微、轩辕、咸池、四守、天阿。 东方,木也,木色青,故曰苍天,其星房、心、尾;东北,水之季,阳气所尽,阴气所始,万物向生,故曰变天;北方,十一月,建子,水之仲也,水色黑,故曰玄天;西北方曰幽天,其星东壁、奎、娄;西方,金,色白,颢,白色,故曰颢天;南方为火,西南方曰火之末,炎气下降,为少阳,故西南方曰朱天,其星觜巂、参、东井;南方,五月,建午,火之中也,火曰炎上,故曰炎天,其星舆鬼、柳、七星;东南,木之季也,将及太阳,纯乾用事,故曰阳天,其星张、翼、轸。 此三十一户人家,分别位于金陵附近,呈东、东北、北、西北、西、南、西南、东南排列。 位于东方的死者上身长出柳条,柳条穿过躯体,盘结缠绕,密密麻麻的黄花开在柳条之间。 黄花香气怪异,足足遮掩了尸体三日,才被人发现,上报官府。 共三十八个黄花笼,死者三十八人,尸体火焚。焚时香气满城,焚尽后香味半月未散。 死于南方者六十一人,城中大火,百姓纷纷提水救火,火势却越救越大,火光点燃了远处太湖的水。眼看无法控制,已烧遍两条街,却突然天降大雨,转瞬间大火变成一片黑压压的死寂。 几日后,官府调查死者身份时发现六十一人分别来自九户人家,且这九户人家之外并无其他死者,而这九户人家的人也无一人生还。 调查至此,办案的官员吓得魂不守舍,瞒着家里告假半月,前往金陵城,周周转转托了几位勉强算得上有交情的朋友,散了不少银两,才入了林府。 前前后后将这场祸事说完,又在林府住了几日,才回得家去。 次月,许是怪事传到了庐州,当地人便将自己城中的怪事与这两起离奇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百花井巷是庐州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巷子,一天夜里,一群人商量好了似的冲上街头,怒气冲天,从百花井巷这头跑到那头,口中谩骂不休,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话。见得这事的路人说起当晚的情形连连摇头,“可怕,太可怕了,鬼魅缠身,鬼魅缠身。说的哪里是人话,都是狂啸鬼叫之声。” 周围的人吓得紧闭门窗,好在这些人也不招惹邻舍,只是一味横冲直撞,见树撞树,见墙撞墙,见到同样凶狠狂躁的人便相互抓扯,直到一个倒下断气为止。 没有人知道犯下这些案情的凶手是谁,官府查了半年,都不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全部惨死。 最后,官府计算了当晚所有的死者,加上和州死于湖中的二十七人,共一百九十九人,分别来自三十一户人家,这三十一户人家死得干干净净,无一存活。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59 血染忘忧湖 ###059血染忘忧湖 没有人知道犯下这些案情的凶手是谁,官府查了半年,都不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全部惨死。 最后,官府计算了当晚所有的死者,加上和州死于湖中的二十七人,共一百九十九人,分别来自三十一户人家,这三十一户人家死得干干净净,无一存活。 历经多年,对这几起案件的调查仍然没有结果,最后列为妖毒蛊魅之事。朝廷禁止谈论这些案件,违者交由林府处置。 不知何故,江湖上传言,此案乃镜往楼所为。而那一年,叶小楼仅仅八岁。即使能杀得了人,也绝无可能在一夜之间奔波百里,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演一出杀人大戏。实在是非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够做到。 之后无数个夜晚,夜青都不愿相信他曾看到叶小楼奔波一夜,只命他在帘幕七道出口各安置一对蜂鸟,随时盯住他的位置。 他既要杀人又不怕被夜青看到。夜青那年不过和叶小楼一样的年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生于何时、何地。心想着应当和这个苍白的孩童一样年纪,两人身高也差不多,只不过一个单薄如月,一个骨骼硬朗,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也没能掩盖他绚烂的笑容。 一个少年在栖霞山看着另一个少年,杀人的时候他的脸上毫无半点血色,动作轻盈如凤凰起舞。如果夜青不知道他正在做的乃是屠杀性命之事,定会以为这个白衣少年正在林间随风舞剑。 可是他的确在杀人,杀人不见血。 人都是在他走后死去的。 蜂鸟没有一丝恐惧,好像不过是在看小主人四处游逛。叶小楼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杀气,有的却是悲天悯人的愁苦。 夜青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双眼睛,永远也不敢忘记那一夜栖霞山上一丝风都没有。 他当然知道叶小楼在八岁那年就能日行千里,他的移形换影术浑然天成,至今江湖上都没几人能达到的水平,他在八岁那年已经炉火纯青了。 夜青欣赏叶小楼,也感激叶小楼将他带到镜往楼,给他名字,待他如家人。他虽然淡漠甚至冷酷,但这么多年来,他只见他杀过一次人,就是那一晚,一百九十九条人命。 满手鲜血的叶小楼。他不能爱,不能骗自己那一夜不过是假象,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些人只是恰巧在叶小楼经过后死去,恰巧在不同的地方,死了三十一户人家而已。 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想过要问问叶小楼,但是每次想要开口,他都忍了回去。从那时起他开始喝酒,房间里总是摆着二十坛最好的瑶君酿,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喝酒,其实喝下去的酒醇香与否他从来也不知道,他喝酒的时候嘴里都是苦的。是没有问出来的话,是那一夜挥之不去的折磨。 叶小楼为什么要让自己看着为什么 这是他的病根,安竹焉又如何能救 唯有一次,他和夜莺喝酒时,不慎说起了那晚的事,夜莺却忽然起身道:“夜青,你醉了。醉了的人最好不要和男人说话,尤其是一个会武功的男人。” 夜青眸色闪烁,噎凝沉默。夜莺又道:“去柳巷找个女人,也比和别人说心事要好。尤其是那些未必属实的事。” 这就是夜莺,无论何时都站在叶小楼身边,他想要保护他,仅仅保护他一人。与夜青不同,在镜往楼,夜莺的心里只承认叶小楼是他要不顾一切尊重的人,而夜青的镜往楼还有夫人。 夫人待他亲如己出,就连江湖上都有人以为夜青才是镜往楼真正的血脉继承者。 当然,不过是些桃李不分的庸人才会相信这种假象。 此刻,夜莺站在叶小楼旁,茫茫兮不辩四周景象。只是胸中疼痛,思绪万千,越来越难保持清醒。 “山为积德,川为积刑; 高者为生,下者未死。” 鼓震宏大,声音波澜重叠,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 这便是棋王鼓。 兵书有云: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对于秦炎而言,杀死敌人全部兵将,即使自己的军队死伤惨重,最后只要胜一人,便是胜,全胜。 不战而屈人之兵虽善,却难免妇人之心,棋王鼓集万阳之气,见妖灭妖,见鬼断轮回,正是秦炎这样的正阳之人方能驾驭。 “这是《无衣》,他是要将忘忧湖上的一切全都杀灭。”泽竽异常不安,也分不清是因为换息日的缘故,还是这鼓声令她心神不宁。 “秦炎这人,只听他自己的,即使父皇的话他也不会接受。”萧宇回答。 “不行,不能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鼓声中一阵星光齐飞,之前隐隐约约的琴声如今化作五尺长箭朝着月亮急奔而去。 月前两只丹鲮兽见状,怒吼一声,吼声高扬,震耳欲聋。 “不行,不能这样。快停下。”泽竽拉着大皇子的手,喊道。 声音微弱,怎可盖过棋王鼓和丹鲮兽的阴阳对决。 再见月光照耀之处,一位手持琵琶的女子隐匿在丹鲮兽后,挥手拨弦,角羽聚起。 “谢林。”泽竽一眼便认了出来。 “现在好一点了吗”叶小楼悠然问道,好像两军交锋与他毫无关系。 夜莺点头,自湖中起了琴声,他的确感到轻松了很多。 “凛然清澈,雪竹琳琅,竟然以《白雪》对阵《无衣》此女子胆识不小。” 夜莺不明白叶小楼的话,也不懂得《无衣》为何令他燥热难安,而《白雪》却如清风拂面,和乐安祥。 另一个地方,同样感受到清风的泽竽却对眼前的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能让秦炎伤害谢林,不能让谢林死在生脉箭下。 而眼前,只有萧宇可以帮他停止这场战斗。 她又叫了两次,萧宇仍然一字未闻。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0 生脉箭 ###060生脉箭 “爹爹,我不想死。爹爹,我害怕,我不能喘气。” “娘亲,娘亲救我,救我。好冷,这里好冷。” “我再也不贪玩了,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吧。” 孩童的声音声声传入泽竽耳中,没有谁比她更熟悉这种声音。 以往在水下,这样的声音不过是净月池上再平常不过的声音。 断尘离愁,忘忧湖。 断尘离愁,断尘离愁。 泽竽忍不住想起净月池,想起自己的生命也曾和净月池上挣扎的生灵一样,最后活了下来,成为泽薮门的族人。 虽说这是生命的荣耀。 但是,自从在街市上见到那个男孩以后,泽竽时常将这个孩子和沉到净月池的生命们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到了水下,他们也会长大,会长得和他一样大,会长成英姿飒爽的男儿,或是楚楚动人的女孩。 他们可以围绕在父母身边;可以披上兵甲,为国效力;可以入士为朝廷出良策、献妙计,可以为百姓谋求安康;也可以和心爱的人花前月下,相伴一生。 如果可以选择,谁都不会甘愿去到水下,永不见日正当空,永远闻不到阳光晒在稻谷上的香味,触不到露珠滑落指尖的冰凉。 可是,如果没有他们,桑落树就会枯死,泽薮门就要灭族。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与在圜城中和她朝夕相处的小玉不同,只是她从来没有觉得这种不同有什么不妥。 不过是出生方式不一样而已。 夏贝的出生是由软变硬的过程;鱼儿由圆圆的子体变成长长的条状,银丝草不论咸水淡水,不论有没有夏贝们采来的光,日夜生长不停,孩子缠着母亲,孙辈已经冒芽,祖辈还正年轻。 你从来不会记得珊瑚是如何长大的,当你注意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很大,大到你不得不拿着水枯石磨成的弯刀,把珊瑚修剪得美丽一些。 泽竽想起小玉常说,“小心,珊瑚会痛。”泽竽不能理解,她珍惜所有的生命,但她不能理解珊瑚如何会痛,珊瑚叠叠生长,倒是会占据了其他生命活动的地方。 圜城最多的要属夏贝,所以家家户户都特别明亮,比水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像陆上的正午。 正午,阳光传过林间或是照在水池上,波光粼粼,七彩纷纷。 那些人,本该也拥有陆上这一切。太阳对谁都一样慷慨,不用半两银子,不论你在朝为官或是街头商贾,都一视同仁。 可是,他们变成了另一种生命,另一种在陆地上和死去的尸体无异的生命。 如果没有换息符的保护,她根本就不能保持正常的形态,更枉论让人尊称她一声“皇子妃。” 有她出现之前,净月池里那个变成她的生命,是什么样的她从没有想过,原本这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的思虑之中。 泽薮门,水下最古老的一族,没有人会质疑它的繁衍方式——这是天命。万物皆有其道,道法即是天法。为何要有所怀疑呢 泽竽摇摇头,那些苦苦哀求的声音仍然挥之不去。 谢林的《白雪》竟然无法让她平息。 “萧宇。”她又一次呼喊大皇子。 这一次,他终于转过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道:“泽竽,怎么了” “不能杀了丹鲮兽,如果杀掉丹鲮兽,物华铃不会出来。” “《分海谣》上记载,异兽尽,物华铃出。” 萧宇一字不差地重复了《分海谣》的记载。泽竽连连点头,只为尽快说出自己要说的话,“你说的没错,但是丹鲮兽需要集齐十一只,物华铃才会出现,如若丹鲮兽尚未聚齐,就杀光了它们,物华铃永远不会出现。” 大皇子相信泽竽不会骗他。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冷漠的侧脸,让泽竽完全不明白自己的丈夫究竟此刻在想些什么。 “萧宇。” “我没有办法,你也看见了,秦炎的战鼓已起,妖兽已现,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让他停下。” “不行,谢林是我的朋友。” “谢林那个妖女是你的朋友” 萧宇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又将泽竽揽到身边。“千万别被其他人知道,皇子妃的朋友不可以是妖女。” 泽竽挣脱开萧宇的手,她明白他的意思,就连自己的身份他们都要隐藏地天衣无缝,怎么可能让自己和妖女这样的词扯上关系。 今日月圆,谢林的《白雪》最多能压制一时,想要击退《无衣》根本毫无可能。 她为什么会出来莫非水下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泽竽按耐不住,心生一计,道:“我本就是使者,这些事难道不是应该听取我的意见吗如果大皇子认为我来陆地不过是隔岸观战,在你的庇佑下无所事事,那么我还不如回到来的地方。” 萧宇闻言,心中自是不满。但看泽竽说得无一字不在理,何况此刻也不宜与她争辩,惹众将士怀疑,于是温柔道:“你想要如何可有良策” “自然是有,你放我入水,我自会将物华铃奉上。在我入水以后,你只需让秦炎暂时停战。” 泽竽自信满满,她已下定决心不管萧宇是否同意,她都不能看着谢林就这样被生脉箭伤到。 萧宇迟疑片刻,道:“若是你不能将物华铃取来” 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分担忧。 泽竽抢过话来,“若是我不能将物华铃取来,到时候你们再灭丹鲮兽也不迟,何不先让我一试呢” “你曾说过,物华铃在水下不是什么珍贵之物,是不是” “是。” “你也说过,水下的物华铃未必能改变忘忧湖和绥山的处境,是不是” “是。” “如果你取来的不过是普通的物华铃,解不了忘忧湖的困境,又当如何” 心下着急,泽竽捏紧了手指,几乎掐入肉中,她的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快,呼吸已经难以顺畅。 “皇妃为何如此难受” 萧宇自是不知,月圆之夜,泽竽也必须回到水中。若是不回,她也会身形不稳,露出真身。 泽竽自然不会将这些全盘告诉萧宇。她可以嫁给她,为了责任,她可以忍受他的霸道和傲慢,但是她不能信任他,即使是丈夫,她也不能信任。 她不能轻易信任任何人。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1 物华铃 ###061物华铃 春竹琳琅,白雪清清。谢林之《白雪》自是净化浊气,清旷消散。只是岸边之人分毫不让。 极阳之气,天地共振。谢林眼看就要招架不住,身后道道紫光,幽幽暗暗,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丹鲮沾了鲜血,怒气飞天,踏水直冲,水下海贝成群而至,一时间,将红色忘忧湖,染出了一片腥黑。 墨墨为军,朝生夕死。 守护之心,月华为鉴。 一群群海贝吞吐着黑色的沙烟,跃水而出,紧密相接,盘旋在前方方阵之上,士兵猝不及防,瞬间掩耳跪地,疼痛难忍。 士兵们纷纷倒下,秦炎和他身旁带着面纱的男子却不动声色。将士的死活好像与他们毫无干系。 生脉箭又出三十六箭,仿若星辰划过天际。月光一照,光耀刺眼,凡人在这夜里见了,必失明数月,良医难治。 将士们快速蒙住眼睛,动作稍慢一些的,目中已流出血来,很快便视物不清。 谢林受了伤,眼看丹鲮兽将被生脉箭刺穿,情急之下,扣羽音以召寒,霜雪交下。继之,以羽生角音,循环有序,银丝草闻声而起,霜雪覆之,正对生脉箭而去。 《白雪》以清浊气为名,此时谢林以极阴之气化阴生阳,借草为冰,目的正是要挡下这些生脉箭 是的,她要保护丹鲮兽。若非如此,生脉箭虽致命,穿过海贝布下的黑烟瘴气时也会减下速度,她自然有机会全身而退。 又想到谢林奏《白雪》而非《清角》,莫非意不在攻棋王鼓之阵,而是御兽 她想要让丹鲮兽回去泽竽心下困惑不已。 再见银丝草密集而发,海贝黑烟如织,但这三十六支生脉箭却似长了眼睛,被银丝草割裂了大半,仍剩下五支。 眼看就要到谢林面前。见师妹在劫难逃,泽竽冲向岸边,临走时深深望了一眼萧宇。 萧宇长眼微阖,点了点头。 “谢林,别管丹鲮兽了,月已渐高,再不回来,生脉箭的威力会更大。” “不行,丹鲮兽不能死在他们手上。” “固执。” 赶来相助的子筑,眼看谢林心意已决,必然不会随他回去,身形一转,一个疾行,挡在谢林身前,紫竹管变做长剑,剑锋悬起,湖上濛濛缠枯石,汤汤如瀑遮月华。 这道流沙水幕里有上万枚刚出生的流沙贝,流沙贝坚韧锋利,劚玉如泥,由它制成的弦有破苍穹之声,由它垒成的城墙可抵万军之势。 泽竽入水后方知,水下已一片刺骨寒凉。来不及思量为何这个时节湖水如此寒冷,她必须在黄钟声响之前阻止谢林。 单靠她一个人是没有用的,泽竽心知肚明。谢林,不要,千万不要。 “今日时不助我,之前月亮迟迟不升,丹鲮兽才会挣脱出来。如今月光气高,生脉箭只会比平日更难对付。谢林,我怕我挡不住太久,你快走。丹鲮兽我定会救下一只。” 子筑步步后退,眼看就要挡不住生脉箭。 秦炎鼓声一变,方阵顿时变为圆阵,萧宇眼看再不阻止,只怕泽竽也会有生命危险。 “秦将军,且慢。” 秦炎怒目一瞪,没想到来人竟是大皇子。鼓声稍停,子筑也得以一丝喘息的机会。 “大皇子何事”秦炎的声音异常冷静。 “丹鲮兽不可杀尽。” “为何” “兴师深入长驱,距其城郭,绝其内外,敌举国来服为上。以兵击破,败而得之,其次也。” 大皇子之意秦炎一听便知。转身看向蒙面抚琴的男子,男子不语。秦炎道:“今日我是替皇上除疫病还是替尚武门除妖” “尚武门之事我从不干涉,不过此事关系到《分海谣》,我不能不管。” 听到《分海谣》三个字,蒙面琴师方才将琴音停下。稍顿,又抚琴而歌。 “舟行素冰折,声作青瑶嘶。” 子筑方才得以喘息,湖上忽又传来歌声,声音浩浩,风传声转,生脉箭竟改了方向,潜入湖下。 泽竽见上方突然窜飞来一道光影,一记避让。脚下用力一踩,露出水面。 生脉箭追随而至,谢林背对着月光,看得正清。一见是泽竽,连忙将琵琶抛掷空中,一个飞身,挡在了她背后。 泽竽大惊,谢林颓然沉入水中,奄奄一息。 “泽竽,陆人岂能如此不分是非,下如此毒手。这样的人不帮也罢。”说完,纵身入水。 未待泽竽说明来意,丹鲮兽已被霰雪卷出水面,举在半空。 泽竽只能传声道:“陆人住手,水族愿意交出物华铃助齐国治红雨。请留丹鲮兽性命。” 秦炎传声道:“丹鲮兽乃妖兽,丹鲮不除,何来物华铃” 众将士哈哈大笑,两军对战,不仅比量武力,更是比量智谋。众将士这一笑的确让人心中愤恨,泽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是此时出手,必然落入他们的圈套。 陆人诡计多端,有时他们的行为实在难以揣度预测。 “半柱香,只要半柱香的时间,月亮未至高处,棋王鼓虽强,一时半会也难敌我十万流沙贝。何况你们杀死的那几头丹鲮兽只是被封住了功力,若是我们将它解开,只怕你们这几千将士顷刻间都将祭奠圣湖。” 泽竽又道:“半柱香的时间,若我们没有交出物华铃,再开战也不迟,莫非你们尚武门害怕了宁可让将士枉死,也不愿意等这半柱香” “不等。”秦炎一贯冷漠的语气和冷冰冰的表情,大皇子再熟悉不过。 “毕竟是王府的将士,说到底是天子的大军,不是尚武门的弟子。” 大皇子虽是商量,但语气上半点不失高高在上的皇族气质。 秦炎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向后站了一步,传声道:“若是交不出物华铃,今日你们水族一律按妖论处,出水面者格杀勿论。” “一言为定。”泽竽紧绷的心弦即将断裂,鼓足勇气传完最后一声,即时朝着谢林和子筑离开的方向游去。 秦炎心中倒也没有不快,他可以等,也可以不等,对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异族必诛。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2 水下再见 ###062水下再见 忘忧湖下红水恹恹,毫无生气。离开不过两月,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爹爹又去了哪里如果爹爹在的话,一定能妥善解决这场危机。可是爹爹失踪了,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已经回来 泽竽借水换向,跟随子筑和谢林的方向来到圜城。中途一片霜麟从她身边经过,泽竽伸手将它收入怀中。 这是谢林左肩上的霜麟,仅此一片,霜麟飘落,莫非谢林已经。越想越是着急,奈何怎么也找不到谢林的踪迹。 “明明是这个方向,莫非哪里弄错了”泽竽查看了四周的水色,的确是越来越浅,应当是到了圜城深处。 “泽宇。”忽闻身后一声叫唤,转身一看正是子筑。 “子筑,谢林呢她怎么了。” 子筑摇摇头,捏紧了手指,脖子上伸出又长又深的紫色暗纹。这是汶沙城宗室的标记,孟家生性好战,这紫色暗纹平日里藏得很好,在圜城学艺多年也未曾见得一次,唯有一次隐约看见子筑身上出现这一道道暗纹还是在升平宴上。 当时丹鲮兽不受控制,子筑急于御兽,才有暗纹隐隐露出。不过一闪之间,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得真切。但是现在,千真万确。子筑就是汶沙城城主的继任者。 “谢林中毒了。” 子筑的神色中满是哀伤,还有一些欲盖弥彰的怨恨。 “生脉箭有毒”泽竽查看了谢林的伤口,生脉箭已经消失了,消失在谢林体内,要不是子筑为她调息护体,她应该已经死了。 “生脉箭之毒无药可解。”语气绝望,痛恨。“我就说谢林太执着了,这种时候还管丹鲮兽做什么我就是去救她的,没有想过救回一具尸体。 泽竽也不知如何安慰子筑,她的心里也一样难过,但是眼下却要强打精神赶去见城主。如果使者的责任会让自己与师兄妹形同陌生人,见面也没有时间好好说话,或是但凡见面就是这样的生离死别,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帮助陆人到底有何意义 父亲说得没错,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如今看来远远不是复杂,而是悲伤。分别刚过,转眼便是死别。 “不要急着伤心,子筑,带她回北冥找耶律城主,谢林乃是寒冰之体,生脉箭纯阳之力她本就受不住,但是好在寒冰之体能减缓生脉箭毒气在她身体里的扩散速度,我这就为你开一道水镜,从水镜直接去北冥。” 话音未落,泽竽双手环圈,四周的水向两边打开,水与水之间出现一个月亮般明亮的通道。 子筑却站在一旁不曾移动。转瞬间,通道消失,水的前面是水,后面还是水,前赴后继,把之前发生的事全都抹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这样”泽竽心中着急,急欲再开一次水镜。 这时子筑才说出实情,水镜已经无法开启,路遥亭封印已破,水下各路紊乱不堪,再也无法借用水下虚相之境。 “难怪刚才我使用借水换向术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险些跟不上你们。为今之计,也只能尽快将谢林送到北冥,时不我待,越快越好。”泽竽从怀中取出霜麟,置于子筑手中。 子筑接过,点了点头,勉强道了声“小心”便消失了,只剩下一堆四散开来的凝珠。 方才因为虚相之境躲起来的夏贝们又重新聚在一起。泽竽轻轻挥了一下手,让它们朝温热水域游去,“今日的月光凶气万分,不采也罢。” 夏贝们你追我赶游开了,好像水下的异变完全没有影响到它们。真是叫人羡慕,泽竽痴痴地朝它们远去的身影望去,虽然很小,但是数量却如此庞大,无论光景如何变迁,只要有日出、有月光、有海,它们都不会消逝,生命与天地共长。 又想到自己的家人,如果没有丹鲮兽,如果没有净月池下那些存活下来的“祭品”,小时候她问过父亲,“为什么我们和他们不太一样” 父亲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傻瓜,他们是我们的一部分。” 父亲的话泽竽似懂非懂。 而孩子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年少的泽竽又问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以自己的样子在水下生活呢” “你是要他们活着还是想让自己活着,让爹爹活着呢” 泽竽想也没有想,扑入桑薮桐的怀里,重复道:“要爹爹,要竽儿,要爹爹和竽儿永远在一起。” “与海同长。”桑薮桐慈爱地搂着女儿。 “嗯,与海同长。” 泽竽摇了摇头,不能想这些,去找玉城主,父亲说过,陆上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和玉城主商量,若是他能借物华铃给陆上一用,这场杀戮本就是可以避免的。 只是圜城的物华铃和丹鲮兽身上的物华铃究竟有何不同,《分海谣》中没有详细记录,她在水下也从未听说过。 思前想后,终于来到琼玲殿,玉柘正在静思,听见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泽竽连忙敛手行礼。 “忘忧湖的事,城主可知” 时间不多,也不知现下丹鲮兽是否还在。泽竽没有办法迂回,只能开门见山,虽显得莽撞失礼,但事态紧急,由不得她。 “你可是要借物华铃” “城主既然知道,可否借我一用,用完之后立刻归还。” 玉柘挥了挥手,物华铃就出现在了泽竽身前。 泽竽刚想伸手拿,物华铃却游开了,好像知道她要带它离开水下一样。泽竽伸手想要再抓取一次,还是失败了。 物华铃索性躲到玉柘宽大的石椅后面。 玉柘一袭蓝色袍子,腰间系着浅色缎带,清朗肃穆,气度从容,好像外面发生的事不用泽竽说只言片语,他都已经了然于心。 这样的感觉对泽竽来说真是如沐春风,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玉柘本来就收过泽竽做义女,只是泽竽不想让其他师兄妹觉得自己想要沾着圜城城主的权利成为继承者。 想到继承者,若是将来真要她坐在这张宽大又冰冷的石椅上,她可能坐得安稳水下众人可会像爱戴玉城主一样爱戴她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3 换水为兵 ###063换水为兵 “烽火弥漫旧敌新人, 湖水滚滚望眼染红。 战鼓雷鸣又扬起, 旌旗高舞家何归。” 叶小楼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忘忧湖。 “现在,正戏才上演。” 话音刚落,只见泽竽带着物华铃走到阵前。众将士不认识皇子妃,只以为又是和谢林一样长得和人很像,却有鳞甲在身的异族妖怪。 只见她不惧众人怀疑的目光,高举物华铃道:“物华铃在此,还请大皇子和秦将军信守诺言。切莫忘记《分海谣》上卷首段所载——天道,万物固以自然。 若是一意孤行,因一己执念扰乱天道自然,只怕是此世再无太平。” “说得好。”夜莺心中暗暗佩服,这个女子看上去知书达理,端庄典雅。虽无动人的外表,但却胆识过人,心思沉稳,真是当世难得一见。 莫说这样的女子世间罕见,能站在尚武门门主和大皇子面前如此义正辞严的男子恐怕都屈指可数。 “好什么” 微风吹过夜莺的脸,好似一把细小的刀从他脸上滑过,一丝伤口隐在皮肤之下。 只不过是叶小楼一句冰凉的话而已。夜莺忽然担忧起来,叶小楼如此平静,只怕是这位姑娘会遇到什么麻烦。所以这个少年才会嘴角微扬,笑得如此优雅平静。 夜莺,比谁都更了解叶小楼这种视别人的麻烦为乐趣的从容神态。他太熟悉了,以至于微风吹过,周身起了一阵寒颤。 “楼主的意思是,尚武门不会放过丹鲮兽”夜莺担忧地问。 其实问这个问题时夜莺怎会不明白,放不放过丹鲮兽有何不同 如果杀死了丹鲮兽,那这水下和陆上的仇也就结下了,丹鲮兽不过是聚集气血成形,若是十一只尽出之时同时消形于月下,自然能换得物华铃,转淡水为咸水,净浊赤为碧清。 可是丹鲮兽如今已经不是事件的关键,封城、葬尸,以百姓尸体,血洗忘忧湖,这些已经够了。 今夜本是清风朗月,可这红水已然染红了明月。 如此一来,阳气不散,阴气难降,不知道多少忘忧湖下的生灵见不到明天的日出月落。 恐怕是所有的生灵,忘忧湖下的生灵无一能够幸免。 一湖忘忧成咏叹,千秋不复绿水流。 事已至此,只看谁会成为这场戏的主角,谁将在朝堂之上承担罪责罢了。 叶小楼可以笑,他没有做一件对不起世人的事,世道却帮他踏出了优美的第一步,这一步,相比十年前的腥风血雨,他走得太顺利了,顺利的好像天意本就如此,天道轮回,他终于成了那个被宠爱的天之骄子。 他已经可以笑了。 但是没有,他一贯沉默的脸上并没有夜莺以为的笑容。叶小楼只是轻轻上扬嘴角,他平如秋色的眼睛仍然悠悠地望着岸边,蜂鸟仍旧守候在阵中,观察湖岸上每一丝风吹草动。 计划全部完成之前,他不能放松。所有人都可以出错,都难免会出错,唯独他不能。 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算错一步,这个为他而打开的大纪会出现怎样不可推衍的变数。 变数。是他的梦魇。 为了把握一切,他必须全神贯注。也许因为多年以来始终如此步步为营,才记不住美好的事吧。美好的事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不过是闲人名士们茶余饭后的风流消遣。他们需要这些清谈朝堂以外的道法自然,需要这些以找到自己在当世得偿不了的心愿。 叶小楼这一生有什么心愿呢 夜莺猜不透,他每一天的生活都与栖霞山紧紧联系在一起,这样的人还有属于自己的心愿吗 对叶小楼而言快乐,不过是浅花薄雪绕琼筵的假象。 叶小楼从出生起就注定没有这些东西。 他不需要,他要的只是完成自己的命运。然后找个愉快的方式死去。 以人世间最愉快的方式。 他还没有想到,他打算将死亡看作愉快的巅峰。每次这样想时,叶小楼就会觉得世间毕竟还有有趣的事值得他等待。 而这些人,不过是一场游戏。游戏中的每一个个人都以为自己控制着全局。 真是好笑。 只是好笑。 跟在泽竽身后的人,秦炎着实不想放他离去,若不是碍于承诺,他定要将他消形化沫。 这一次拉住他的是已不再抚琴的琴师。 泽竽看着他,眼中既是痛恨又是隐忍,她伸手递过物华铃,道:“现在就让他们带走丹鲮兽。” 琴师点了点头。秦炎一语不发,转身离开岸边。 琴师接过物华铃,对月而摇,铃声清澈,聚集清气之音,先发商,继而角,因循而上,终以徵未转变宫,循环往复。 泽竽身后的男子见状,遂奏《渌水》以谐物华铃,泛音空灵,丹鲮兽闻之,双目由赤转紫,红黑之气散于空中。 物华铃转林钟又发南吕,湖水翻滚,赤气上升,绕声而上,赤气收于物华铃中。 丹鲮兽已回,赤水变清,男子传声道:“丘陵为牡,溪谷为牝。何来高下 今日陆上之乱,还望诸位莫迁怒于外而疏忽于内。此次若不是你们违背祭祀礼仪,怎会有丹鲮兽裂湖而出之灾若是凡事皆怪罪他人,而不反省自己,只怕将来一灾未平,一灾又起。” 男子说完转身隐去。 众将士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不知何时又蒙上了眼睛遮住了耳朵。 “楼主,物华铃把赤水都引走了,看来这次忘忧湖危机已解,那些百姓岂不是白死了。” “你看月亮。” “月亮” “你看月亮的颜色,红得像丹鲮兽的眼睛。那是绥山百姓的血染红的。 一切都只能怪他。” “他秦炎生性刚硬,绝不可能容得下敌人不败而退。” “今天他也只能忍得。” “因为那个女子吗” 夜莺的眼中闪过一丝旁人根本无法察觉的光。 血色如桃花挂在天空,月如团扇,桃花菲菲染纸红。 真是美若仙境。那些蒙眼的将士若是看了眼前这景色,定会以为自己今日并非在湖边作战,而是欣赏良辰美月,如花美景。 这是整座城池百姓的鲜血染红的月亮。 物华铃的承诺做到了。一丝不差,完美无瑕。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4 月色桃桃,人命滔滔 ###064月色桃桃,人命滔滔 血色如桃花挂在天空,月如团扇,桃花菲菲染纸红。 这是整座城池百姓的鲜血染红的月亮。 是预兆——天地异变。 领首的孩子抬了抬头,看了看变色的月亮,第一次感到了震撼。孩子的上身开始颤动、颤动,从肩膀到手臂,仿如身体里中了剧毒。 领头的孩子转过身,身后的同伴无精打采,四肢趴在地上,此刻,在月色照耀下,陆陆续续,缓慢地抬起头来。 孩子们先歪着脑袋看了一眼领头者,领头者仰天长啸一声,声重而沉。身后孩童闻此啸声,左右互望。 稍倾,第二声长啸如风卷大地,来自另一个孩子。之后,长啸声四起,久久不停。 声音直冲至南至阳之极,再入至北至阴之地。忘忧湖面风发水涌,物华铃息声坠落,落在泽竽手中。 “不好。”蒙面琴师大喊一声。 即刻拊琴调弦,怎奈终究还是慢了片刻,物华铃声一断,蛟龙呼啸之声震彻绥山,绥山外的芍洼村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群从尸体里爬出来的孩子,呼应着蛟龙之声,冲向湖中,踏水之后,身形瞬时长大,一个四岁的孩子竟如一头山间猛虎一般,青脸獠牙,毛发撑破孩子的衣裳,沾上湖水,在月色下黑得发亮。 一百多个孩子此刻变成一百多只獠牙猛虎,一百多只猛虎身后是一只更为巨大的,一口能吞噬月亮的巨兽。 “这不是丹鲮兽。”大皇子道。 “这是蛤珧,此兽名为蛤珧,我虽从未见过,但根据书中描述,绝对是蛤珧,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 泽竽实在不知为何蛤珧会出现在忘忧湖,她原本以为物华铃净化水气之后,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为什么一波刚要平息,一波又要涌起。 “我看,这个女人不可信,我早说过使者这种事不可信。”秦炎漠然出声,字字都是说给大皇子萧宇听的。 “现在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小姑娘,你若真是使者,我可以暂时放过你,当世皇族与你们有血水盟约,六极堂可以不除你,但是你若有半点袒护异族残害陆人的心思,谁也救不了你。” 蒙面琴师一阵威吓之言,字字扎人心骨,催人性命。 泽竽自然也不怕他,先不论自己的使者身份,单凭皇子妃的高贵地位,也不是一个江湖门派中人想动就动得了的。 何况,只要萧宇还想要成为太子,他日登基为王,他就必须相信她,仰仗她,没有第二条路。 “杀灭使者便是毁了血水之约,皇朝覆灭,顷刻之间。” 泽竽义正辞严,丝毫不让。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萧宇身上。 萧宇倒是平静,只听他缓缓开口,“雷声阵阵沙革起,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讨论这些事,我看父皇的江山靠你们任何一个都靠不住。” 秦炎脸上自是挂不住,再看方才的圆阵倒是适合此刻与这群怪物大战一番。随即扬旗,枪兵退后,弩兵待发。 一阵鼓声,淬过毒液的箭纷纷射向水中。 长毛怪们皮肤坚硬,弓箭的攻击对它们而言就如梳理毛发一般不痛不痒。 领头的猛兽一记大吼,硫磺蓝火从口中喷涌而出,将岸边圆阵烧成一个蓝色的火圈。 “真是耀眼夺目。” 叶小楼轻舞长袖,两只蜂鸟悬在他肩膀上空,扑腾了几下翅膀,其中一只落了下来。 叶小楼伸手接住,轻轻抚摸它的羽毛,又在它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只蜂鸟在它手心里扑扑腾腾奋力煽动几下翅膀,像第一次学会飞翔一样围着叶小楼前后转圈。 ”这火来得极快,差一点,铃铛就要变成硫磺鸟了。”叶小楼笑着,好像眼前这场大火还不如一只小鸟更令他感兴趣。 “这群孩子为何变成了这般怪物”夜莺不解地问。 “住嘴。” 叶小楼厉声打断了夜莺。 月圆,夜莺提醒自己,切莫多言。 “这不是怪物。他们是被人利用的异兵。” 叶小楼映着硫磺蓝火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又道,“这些异兵,遇水为兽,上岸为人,都是绥安府里被偷偷活祭的孩子。这是故意有人传播了消息。让百姓信以为真,相信只要把染病的孩子在子夜推入湖中便能在第二天早上活着回来。 此乃本朝禁止的招魂之术,竟然有人故意传播此术,我之前猜不透那些人故意放出这种传言的原因,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夜莺似懂非懂,但经刚才一言不慎被叶小楼厉声打断后,这会也不敢多问。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越烧越大的火。 巨兽飞天,异兵狂啸。 战士们经不住火烧,纷纷弃掉兵甲跳入湖中,只是不想那湖中也非安全之地,入水的战士成了猛兽的食物,一口吞灭一个,吞一个就大啸一声。 “这些战士”夜莺不忍见此惨状,但见叶小楼面色沉静,毫无出手相援的意思,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你在想我们为何不出手相救” “是的,楼主心地善良,战士们是无辜的。” “无辜天灾人祸,海陆巨变,没有人是无辜的,你、我都不可能无辜。何况今日一战,三皇子在朝堂之上也算向前迈出了一步,他即使什么都没做,也能因为大皇子办事不力,获得我们这位皇帝的赏识。 让这位皇帝明白,单单指望一个皇子,是条死路。” 叶小楼打定了主意,他不能救,哪怕两千将士要全数死在忘忧湖中,他也不能插手救下任何一人。 秦炎也没有打算救,他甚至连阵型都没有改变,单枪匹马,跃上了领头那只猛兽的后背。 一记划破夜空的挥剑,猛兽一番挣扎,被秦炎单臂挑起,抛入硫磺蓝火之中。 蛤珧见此,怒气更盛,窜出湖面,盘旋岸边,降下一阵黑雨。 等雨落到身上,众人才发现,那是无数只黑色的虫子,正在钻破他们的皮肤,钻入他们的血肉和骨髓。 静脉怒张,狂泣、大喊、疯笑。 硫磺蓝火之下,一片鬼哭狼嚎。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5 蛤珧 ###065蛤珧 蛤珧巨大的身影长啸着回到湖中。天色忽而转阴,先前桃红的月色蒙上了厚重的乌云。 湖水滔滔,蛤珧从水下旋转而上,跃过微弱的月光,瞬间消失了踪影。 “此兽非异兽,乃是蛤珧。蛤珧无足却能召百足之虫。天下虫类皆听其号令。此事甚为蹊跷。不如今日退兵,待彻查清楚再杀不迟。” “既非妖兽,何以助异族杀我陆人。” 秦炎慷慨无惧,根本不听传声,一剑劈开迎面扑来的猛兽,鲜血飞溅。短短时间,已经斩灭七只猛兽。 “笑话,这个人一心只有除妖,已经到了不分敌我,不顾战士安危的地步,我看是有勇无谋,莽夫也。陆上自古就有兵法——敌未衰,忽然奔北,必有奇伏要击我兵,谨勒将士,勿令逐追。” 泽竽边说边看着硫磺蓝火中被吸虫咬得千疮百孔的将士,他们的血流到忘忧湖里,把湖面再一次染成了红色。 这虫子虽让人,皮肤破烂,奇痒无比,却一时半会要不了命。蛤珧此举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手下留情,并非想要将士性命。再看这硫磺蓝火,也没有愈烧愈旺的态势。 如今,双方退兵必是上上之策。 若是秦炎愿意停止杀戮,蛤珧带异兽返回。寻得机会回圜城向玉柘请教今日异状,待事情清楚之后再做筹谋。如此,既不会伤到水下,也不会再让战士白白受苦。 这秦炎真是难缠。 若说中策,也可暂时不顾湖中战事,只需退去硫磺蓝火,再想办法让吸虫离开此地便是。 想到这里,泽竽对蒙面琴师道:“可否借琴一用” “不可。” 泽竽直觉既气愤又可笑,怎么尚武门的人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一个比一个自私。 “你也要看着这两千战士白白死在这里吗” “非也。我可以让他们死得更舒服一些。”琴师的声音里竟带着得意的笑声。 “近日我得了一株百年才开一次的山花,此花芳香宜人,闻之令人心旷神怡,集秋风、秋水、丹桂之华,在最贫瘠的山崖边盛开。简直如冰清玉洁又孤冷高傲的女子,这些人有幸死在由这女子的身体淬炼的香气中,也是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了吧。” “住嘴。人之将死,这些假象还有何用难道人活着不是最重要的吗” 琴师倒也没有生气,仍是和风细雨地笑道:“一个人的一生从出生起便没有选择,我说的对不对” 泽竽点了点头。 琴师又道:“很好,那我再问你,如今天下大乱,这些战士是不是要四处奔波,征伐沙场” “自然是。” “战士为国捐躯是否视为光荣,朝廷是否会供养他们的家人” “自当如此。” “很好。看来皇子妃也是个明白人。眼下战事频频,他们又身受重伤,伤成这个样子,回到军营中,大夫为他们做些粗浅的包扎止血后便又要上战场,是与不是” “若是符合条件,自然要上战场。倘若是已无力应战,应当回家休养。” “回家之后,靠年迈的父母养活还是靠在家的妻子养活本来家里还指望他养着,现在他一身伤回到家,家里拿什么照顾他如此想来是不是死了更好” “不,你说的不对,明明可以救为什么见死不救。” 泽竽再也按耐不住,此人巧舌如簧,听着句句有理,可是说到底他就是见死不救,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 任何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的事她都不会接受。 “既然还是死了的好,我送他们一则风月有情,红尘幽香的梦境,岂非好事一桩。我为人慷慨得很,这等事虽麻烦些,但我最喜欢替人善后了,自然会好好清点今晚哪些将士为国捐躯了,一个也不会遗漏。回朝之后禀明皇上,让朝廷好好照顾他们家人。” “不可以。” 泽竽凛然跃起,角声、羽声相继而发,她竟然以吟代琴,吟唱出一曲《止息》。 吟唱声里飞雨落花。 “莫道人生无常,梦魂仍有相逢。 看尽落花常醉,此世无愁无恨。” 硫磺蓝火渐退,化作秋波如皱。吸虫落到地上,似酒足饭饱,慵懒无力。 “我不伤你们,快走。” “皇子妃真是善良,但异族毕竟是异族。” 琴师低声语道。 “但她是我的皇子妃,未来的皇后。” “莫动情,莫动情,情生劫,情生劫啊。” 琴师哈哈大笑,携琴而去。 此时蛤珧从天际直冲而下,正对泽竽而来。 夜莺见此,心下焦急万分。他知道今晚无论下面死多少人,叶小楼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眼看蛤珧这一下俯冲,泽竽定是躲闪不过,湖上忽然横来一道剑气,气贯如虹。蛤珧被惊,扭曲着,仍要朝泽竽而去。 “妖物,今日我本想不与你战,暂且饶了你。你竟如此自讨苦吃,就不要怪我无情。” 蛤珧闻言大吼一声,声音悲凉哀怨。目色中蓝光莹莹,再次冲向泽竽。 大皇子将泽竽拉开,手执长剑在空中一挥,剑刃劈风,声音嗡嗡不绝。这声音叶小楼也听见了,他皱了皱眉头,似有心事。 泽竽见蛤珧执意要从湖上转战岸边,不知其中缘由。它召来吸虫,却并非要取战士性命,此番却又为何强攻硬战。 溶溶夜色之下,天地浑浊,蛤珧去而复返。秦炎与萧宇的剑势交织如雨,岸上陷入乱战。 蛤珧并不还手,全然不顾身上已被连刺数剑,身处险境,反怒气更盛,执意落地。 正在蛤珧蓄势下落之时,月光前一个轻如柳叶的墨影,吹奏起一段流水愔愔的笛声。 笛声中蛤珧向东急转,引得秦炎和萧宇朝东追去。岸上空出一道间隙,空隙中一只巨大海贝,通体明亮,光芒更盛硫磺蓝火。岸边众人在这光下,无一睁得开眼睛。 就连泽竽也只能紧闭双目。 海贝落地,落在一个孩子身旁。 孩子浑身是伤,血肉模糊,却还有一丝极微弱的生气。 海贝将他托起,飞回半空。 笛声忽断,蛤珧瞬时隐去了踪迹。 待众人睁开眼时,乌云已退,月色明媚,好似千百年以来一直都是独在空中,漠然而视。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6 笛声 ###066笛声 海贝落地,落在一个孩子身旁。孩子浑身是伤,血肉模糊,却还有一丝极微弱的生气。 海贝将他托起,飞回半空。 若不是那段突入其来的笛声,岸边这几位当世高手,竟然无一人发现硫磺蓝火中还有一个孩子。 在泽竽的要求下,秦炎答应把孩子带回尚武门替他疗伤,若能治好,以后便留在尚武门中,教他学武。 萧宇见秦泽竽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只能低声安慰,“秦炎为人的确莽撞,好在如今绥山之事也算结束了。” “我总觉得这件事怪异得很,但却不明白其中的缘故,理不出头绪。”泽竽推开萧宇的手,独自站到桃花树下。 “这尚武门怎会种下如此多的桃花” 萧宇唇边泛开一丝笑意,“秦炎喜欢桃花啊,小的时候他就说世间女子再美,也不及桃花半分。” “他真是个怪人,如此刚毅之人竟然喜欢桃花。” 泽竽疑惑地捡起一朵石栏上的花,托在手心,轻轻吹了一口气,桃花飞散在空中,转了一圈半又落了下去。 她心中划过一丝惆怅,在水下花是会往上飘的,一直飘到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你在怪我” 萧宇低声问道。 “没有,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奇怪,最后你可听到一段笛声”泽竽犹豫不决,本不想试探萧宇的想法,但是,两人既然要一起走过未来很长一段路,彼此之间若是不能开诚布公,实在是举步维艰。 今日之事,若是两人能更早意见统一,也不至于耽误到后来,害得战士受伤惨重,又差点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平白死去。 若是自己能更信任萧宇,今晚的事也许不会这样。 她犹豫的神情没有逃过萧宇凌厉的眼睛。他再一次揽住妻子的肩膀,柔声道:“你可以信任我,泽竽,我是你的丈夫。” 声音很低,连一旁最近的桃花都听不真切。但是泽竽听到了,她的心也听到了,心湖之上第一次起了波澜。 泽竽摸了摸肩膀,心想也许是换息日没有彻底换息的缘故,身体既疲惫又慵懒,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你方才问我什么” 泽竽这才回过神来,稍稍清醒后记起之前两人正在说那段从天而降的笛声。 “是,那段笛声,古怪得很,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声音,仿佛吸纳了日月和煦之光,转而为音,这种声音听过一次就再也不可能忘记。” “我没有听见笛声。” “没有听见” 泽竽讶异地看着大皇子。 萧宇摇了摇头,一脸迷茫,“我只觉得怪物声音刺耳,只能捂住耳朵。没有听到什么笛声。” “不对。”泽竽连忙打断萧宇的话。“是笛声,声音异常冷淡,不,不是冷淡,是清冽,也不对。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笛声,所有的音、律都是正确的,那笛子吹奏的是《止息》,但是它完全不对,完全没有笛子该有的声音,整个声容都不对。其声清透无边,世俗罕闻。”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那时候吹奏了一首曲子,而我却没有听见” 萧宇仍是迷惑不解。 泽竽当下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此事容我再想想,也许是我听错了。 “明日我带你去问问秦将军,若是有笛声,他也应该能听到。” 泽竽点点头,困意悠悠,月圆之夜即使换息符在身上,经过方才这场大战,她也早已体力耗尽。 叶小楼出手速度之快,夜莺自然不会惊讶。但叶小楼在他身边消失之时,夜莺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 当他回到半山的岩石上时,一口黑血自口中喷出,溅在夜莺前襟之上。他惊慌失措,全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扶着叶小楼躺下,过了很久,岸边最后一些受伤的士兵也撤回城中之后,他也没有醒来。 身体冰凉,寒气凝聚。他看见他苍白的脸有几个瞬间似要裂开一般。先前围在他身边的蜂鸟见状,吓得急急后退。夜莺见状,更为烦心。 使了几次移形术,却只能将自己换到别处,叶小楼的身体未移动过半寸。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被之前生脉箭光亮所伤,才出现了幻觉。 无奈之下,只能让蜂鸟从帘幕直接返回,告诉夜青楼主受伤的消息。 小玉在归泽阁读了一天书,从黄昏开始便猜想着叶小楼晚上会带她去什么地方,可是一直等到深夜,仍不见叶小楼的踪影。 原本今晚她不应该去任何地方,今晚她必须入水换息,才能保证身形不散,如若不然,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总之师傅们说过,换息是水下之人最重要的仪式,可是晨曦降至,月亮都快变得和天池的雪花一样薄而轻柔了,自己好像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适。 唯独是,惦记着叶小楼说的话。他说今晚带我去一个地方,他是这样说的。想到这里,小玉按耐不住,便推开房门想着去外面透透气。 走着走着又走到了北极阁院外,想到之前在北极阁的可怕遭遇,犹豫再三还是没敢靠近半步,转身朝东边的花径走去。 夜晚的花和白天一样美丽,只是将醒未醒,更显得楚楚可怜。她俯下身想要凑近看看一朵泛着蓝光的花时,忽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匆匆穿过。 转身一看却什么也没发现,空空荡荡的。 再次俯身时,又觉溪水淙淙,潺潺湲湲。再回头,只见白天那片梅林变成了一湖紫莹莹的池水。 自己站着的地方正是那晚叶小楼和她相依而坐的夕池水畔。 怎么方才走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呢,不对不对。小玉用力摇了摇头,定是因为我没有换息,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一定是看错了。 再一看,还是不见梅花林,只有夕池水汩汩流淌。 方才仅有微暗之光的北极阁忽然间亮如白日。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肩膀已被牢牢抓住,分明是一个人的手,却和水枯石一样坚硬。 “你是谁”小玉喊道。 “放开我,放开我。”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7 夫人 ###067夫人 方才仅有微暗之光的北极阁忽然间亮如白日。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肩膀已被牢牢抓住,分明是一个人的手,却和水枯石一样坚硬。 “你是谁”小玉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小玉挣扎着,却怎么也睁不开那人的手。她被抓着经过夕池,最后来到北极阁中。 不知为何,北极阁中的光线比正午的阳光更为刺眼,她几乎睁不开眼睛,直觉额间又疼又胀。 等道好不容易把眼睛睁开,看到的却是一团又一团白色絮状的东西。 “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小玉问道。 “夫人,栖霞山没有一个外人,除了这个姑娘。” 小玉听出这是刚才抓住他的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急促,透着几分杀气。 莫非是要杀我小玉用力扭动肩膀,毫无作用,那只手就像生在了她的肩膀上。 “找出来。” 夫人命令道。 “是。” 声如银铃,这声音和朦朦胧胧的身形,小玉已经猜出了几分,况且方才身后那人已经说过,“栖霞山只有她一个外人。” 这般想来,此人定是夜凌。 “夜凌姐姐,我是小玉啊,叶小玉。” “住嘴。谁是你的姐姐。” 夜凌这么一说话,小玉已能确定这个人是夜凌无疑。心下更是困扰,平日里温柔待人的夜凌为何此刻如此凶神恶煞。努力思量一番,也没觉得自己这几日在山上哪里得罪过她。 陆人果然奇怪。 “夜凌姐姐,你不承认也罢,我知道你就是夜凌。为何突然抓我到此,究竟我做错了什么事” 没人回答她。小玉反倒是冷静下来,仔细倾听周围的状况,努力辨别这些人的声容。 声音越来越清楚,这里只有三个人,不,确切的说,只有三种声志,而且此刻这三种声志全都惊魂不定。远比她还要害怕。 他们在害怕什么事自己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细细冷静下来,小玉察觉肩膀上那只冰凉的铁爪正在微微颤动。 夜凌眉头紧蹙,腮上紧绷,牙齿都咬得发出吱吱声。 很细微,很细微的声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平时视物清晰,从没注意原来看不清东西的时候,声容会变得如此清澈,如在面前。 可是师傅说过声本无哀乐,一切都源自出声的人,那么夜凌是在恐惧还是憎恨 恐惧可以理解,北极阁四下弥漫着焚山灭水的恐怖气氛,只要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可是夜凌又在憎恨什么呢 “究竟什么事为何要如此待我” 小玉不愿意坐以待毙,任由这些人在这里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她要反抗,但是现在唯一能又她控制的恐怕只有这张嘴了。 “让这丫头给我闭嘴,这声音叫我不舒服,让她闭嘴。” 夜凌从袖中抽出一条轻纱,快步走到小玉身前,戾气四溢。刚伸手将轻纱绕过小玉脖子想要堵住她的嘴巴。但闻一声,“等一等。” 夜凌怒目而视,气势凛凛道:“为何” “我们是要问她事情,绑了嘴巴如何说话” “青儿长大了,敢质疑我的命令了” 夫人的声音真是天上地下少有的干净剔透,拂晓霞光都不及这声音的优雅灵气。可是却隐隐绰绰遮住了光华,普通人自然不能听出其中的端倪,但是小玉听得明白,甚至听得入神。 尽管这好听的声音每出现一次她就可能小命难保。 “夫人,不是青儿质疑您的命令,此事关系栖霞山安危,刻不容缓,我只是不想在这姑娘身上浪费时间。” “夫人,现在怎么办”夜凌的声音蔫了下去,方才的气势汹汹,现在变成了悲伤和忧心忡忡。 “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既然抓我来此定是与我有关,为何绕着圈子一人唱一出,这是唱得什么戏呢若是与我有关,我知道的定然诚实相告,我不知道的你们抓着我,或是堵了我的嘴,捏碎了我的肩膀,我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既然你们时间紧迫,何不开门见山。” “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我记得你的声音,小楼向来谨慎,既然将你留在栖霞山定有他的原因。我现在不想追究,你告诉我,小楼可曾赠给你什么东西” “不曾。”小玉满口否定。心想这么吝啬的人怎么可能赠过什么东西,刚来栖霞山那段时日,除了三番五次提及吃了栖霞山多少粮食,穿了栖霞山多少衣服,看了栖霞山多少本书,除此之外,如此悭吝之人怎么会有什么东西送给别人。 刚想再次斩钉截铁回答一遍——没有! 胸口忽然感到一阵温热。 休光,莫非他们说的是休光。 “夫人,不可信,她的话不可信。” 夜凌一连说了两遍,好像她知道休光就在小玉身上一样。难不成她看到过 “这个小玉妖邪得很,有一日,她浑身滚烫,像烧着的石头一样,怎么喂水下去都没有用。一个人要是烧到这种温度,怎么可能还活着早就该烧死了才是。” “夜凌姐姐怎么信口雌黄,无中生有。若是我拿了栖霞山不该拿的东西,我还给你们就是了。可我什么也没有拿,你们为何要如此随意污蔑他人。就算我客住在此,也是我师傅说了算,等我师傅回来我定会向他问个清楚。” “看来这丫头还不知道镜往楼到底谁说了算。” 夜凌怒斥着,一条软鞭已握在手中。 不料夫人却悠悠道:“看来,镜往楼是你做主了” “夜凌不敢,只是她目中无人,不把夫人放在眼里,我实在生气,一时冲动,说出这番无理之言。” 声音颤动,小玉忍不住暗自偷笑。她竟然紧张成这样,这个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玉一脸诚恳地重复道:“夫人,我身上真没有什么师傅给的东西,请您放我离去吧。” 话音未落,一阵透骨凉风从面前席卷而过,夜色幽幽,人心瑟瑟。待小玉回过神来,胸口好似被掏空一般,空空荡荡,整个人顺时烦躁不安,口渴欲裂。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8 一个孩子 ###068一个孩子 小玉一脸诚恳地重复道:“夫人,我身上真没有什么师傅给的东西,请您放我离去吧。” 话音未落,一阵透骨凉风从面前席卷而过,夜色幽幽,人心瑟瑟。待小玉回过神来,胸口好似被掏空一般,空空荡荡,整个人顺时烦躁不安,口渴欲裂。 “还说没有给过你东西我看你满嘴胡话。” 夜凌在一旁喋喋不休,好像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身体里水泡消散,眼前白蒙蒙的絮状团块变成一片稀薄的氤氲之气。 四周皆是这种氤氲之气。实在令人非常烦闷,焦躁。 小玉心想,如此下去今日恐怕将要知道五内如焚是怎样一番痛苦折磨了。 “这玉佩给你佩戴岂不是暴敛天物你可知这玉对栖霞山而言多么重要” 夜凌一副得胜归来耀武扬威的模样。 “这玉佩我不能给你们。” 此刻,叶小楼的叮嘱历历在耳,“此玉佩你要时时戴在身上,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能将它取下,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可以将玉佩取下。” 师傅叮嘱过,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能离开休光。可是现在,休光落在别人手中,她却连挣脱束缚,将玉佩拿回来的力气都没有。心里烧成一片,四肢却像融化了一般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 “这玉佩,还给我。” 无力,只剩下叫喊。 “夫人,现在玉佩已经拿到,要如何处置这位姑娘” 夜凌咄咄逼人的姿态,根本是想置小玉于死地。 长鞭一挥,热浪蹈蹈,周身一股古怪的香味,和着热气腾腾的空气,迎面扑来。小玉直觉呼吸受阻,气息紊乱。 水,水。 本能的渴望在危难时刻愈发强烈。 休光,我要休光。心里空了,整个身体成了一个向外开裂的洞。不行,这样下去我会死掉。师傅,师傅。 “师傅救我!” 咣当一声,玉佩无端从夜凌手中滑落在地,发出莹莹暖暖黄色的光。 “休光。”小玉喊道。 休光仿佛插上翅膀,架了彩虹,从地上升腾而起,飞到小玉身边,却被生生挡在了火光之外。 夜凌见状诧异万分,一连又挥鞭多次,火越烧越旺,玉佩的光也渐渐暗淡下来。 身后那人却毫无放开她的意思,似乎毫不顾忌自己会与小玉一同死在这火焰之中。 休光终于疲乏落地,落在火旁。 令休光落下的是一股剑气。 剑光凌厉,剑气带水,如甘霖下落。 剑光之后,站着的是叶小楼。而这剑,正是清英剑。 剑再起,直指夜凌咽喉,强若玄冥,无人可挡。 夜凌见状后退数步,眼见退无可退,紧闭双眼,长鞭飞绕在前,竟打算使出凌生箭先发制人。 凌生箭速度极快,既然只能全力接下清英剑,这时候让凌生箭穿剑气而出也能叫出剑之人避无可避。 各自招式已出。 夜青见状,将小玉推置一旁,凌空跃起,追着清英剑而去。 夜凌不想夜青竟会出手相助,连忙收起凌生箭招。怎知清英剑突然加速,仙人难追。 ”好一招,凌空飞灭。”水气四起,北极阁大殿中瞬间巨浪如墙,清英剑被硬生生挡了下来。 墙裂成冰,纷落一地。 挡招之人未见身影,出剑之人躺在冰水之中。 面色惨白。 夜凌冲上前去,泪如雨下。完全忘记了这人刚才正欲取她性命。 夜青站在原地,惊魂未定,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侥幸活了下来。 “休光,休光。”小玉在冰水中,找到了休光。 北极阁的一切,此刻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夜凌想要触碰叶小楼的身体,却被一道剑光刺伤了手臂。 这一次,出剑的是夜莺。 他的脸色比冬日的霜降更冷,神情比见到杀父仇人更阴森恐怖。 “我不想听你解释,至少现在不想。” 他说的话不允许夜凌反驳,更不给她机会替自己辩解。 “楼主他怎么了我只是想问问楼主怎么了” 夜凌哭泣着,泪花滚滚,若说不是出自内心,也实在没人能装得如此真实了。 小玉清楚,她是真的悲伤,真的痛心和着急。 她呢她的悲伤和夜凌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难道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 只是觉得找回休光之后,自己再无任何不适,连心情也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痛苦着。明明是很想见到这个人才会从房里走出来,明明出来就是为了寻到他的。 “师傅,师傅。” 小玉走上前去,看着叶小楼。 她害怕了,这张脸无半点血气,透过皮肤往下,她看到了正在死去的珊瑚的影子。 逐渐便白,最后变成灰色。 “他要死了。”小玉喊道。“你们有没有人在听,他要死了。” 夜青赶来,抓起叶小楼的手腕,神色慌张地看着夜莺。 夜莺摇摇头,又把头低下。 “他究竟为了什么才把自己弄成这样” 夫人问道。 “为了”夜莺欲言又止,他不敢说,也不想说。 回来的路上他反复询问自己,如果当时他看见硫磺蓝火中有一个孩子,他是否会不顾秦炎的长剑和上空的蛤珧,冲下去救那个孩子。 他想,他会的。 但是,他会犹豫。 叶小楼什么时候看到那个孩子的,又是什么时候飞到蛤珧之上奏响那段笛声。 他旧伤未愈,没有休光在身,清英剑时时在摧残他的身体。 何况今日又是月圆。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将士们被硫磺蓝火烧灼,被吸虫咬地鲜血凌厉,千疮百孔。这些他都能视而不见。却为了一个孩子不顾身死,甚至不顾此举会暴露镜往楼的行踪。 此番出手相救,只能算是冲动莽撞,算不上运筹帷幄。 这个人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这个人的心又是什么做的 他在想的事情,难道自己从来都猜不到,从来都猜不对吗 “到底是为什么” 夜凌撕扯着嗓子,声音简直要刺破夜莺的脸。夜青盯着夜莺的眼神,也几乎要将他活活洞穿。 夜莺终于开口,“为了,楼主是为了一个孩子。” 众人哑然。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69 无药可医 069无药可医 “彩云去不返,鱼虫无所依, 东山孤魂望,西林野鬼泣。 白露枯野草,相见共黄泉, 此处无一路,唯剩断魂肠。” 安琅望着晨曦渐渐洒在栖霞山上,晨间风景真是沁凉提神。穿了件薄衫,房门大开,面着山练起了功。 这套功法动能使气脉畅通,静可调息守精,只是一旦开始修来呢就要坚持不懈,不可有一日偷懒。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但是安竹焉一上赌桌就能把什么事都给忘记了,这天底下最好的良药,他实在觉得就是赌钱了。 一年春天,也是这样春夏交替的时节,安竹焉路过一处繁华之地,可惜当地的湖水受了污染,百姓每每食用此湖中之水便会上吐下泻,腹痛不已。严重者肠胃痛切,脓血不止。 看似湿热,城中大夫开方抓药,百姓们吃空了城中草药,又从外府急忙运了些入城。每日按剂按量服用,却仍只是稍有缓解,根治不能。 百姓久病,又无干净之水用于平日饮食,个个面如灰土,手足无力。 安竹焉见此番情景,心下觉得无聊至极,本想着来此地好好玩上几日。当地有条巷子在这一带颇有名气,附近几座城的赌徒还会借运货办事等缘由,背着家里偷偷来此地赌上几把。如此盛名,安竹焉自然按耐不住,特意绕道来此,想要找几个人好好过上几把瘾。 若能连续赌上几日,也不枉此行。 谁知,他似乎命里注定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灾情,在何处小住何处就有百姓遭遇疾患之苦。 有时候,安竹焉真不知道自己是个行医之人还是个带来疾病的灾星。当然,命运这种东西他是不信的。这也不是说他是个喜欢与命运对抗的人,他只是不愿意去思考命运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好的、坏的、天赋或是缺陷。 这些事情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他的天赋自小就显露无疑,疾难从那个时候起也就时时在他周围发生。 五岁那年开始安竹焉就对每一种药物了然于心,芍药、桂枝、泽泻、茱萸、黄芪、茯苓、甘草、防风、人参。他从不会弄错,好像天生就是为悬壶济世而活着的。 可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百姓遭遇病灾,往往迁延数日,用药也不见好。非要等到他开上一副方子,煎后服下,这病情便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那次也是一样,他查看了大夫们的方子,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剂量上稍稍轻了些,又有一味可放可不放的药,他给直接移出了方子。 用药从简。可有可无的药安竹焉是从来不用的。 开完方子后,他又嘱咐病人煎药时,先将湖里打上来的水在月光下放置两个时辰,待第二日晨曦微露时再泡药煎汤。 病人们照着做了,病情也有了起色,但毕竟九缠病榻,个个都没有精神,魂中无魄,内实外虚。 城里人,一个个全都无精打采。小商贩懒得到街上售卖,种地的男人不愿锄地,女人们也懒懒散散的,几日都不愿意换身干净衣服。 病是无大碍了,每个人都好像丢了精气似的。 他心下觉得郁闷,便在赌坊里摆了桌,让所有吃他药的病人都来赌上一把,赌赢了拿钱回家,赌输了给他磕个头钱可以不用给。要是有人愿意一直赌,这个规矩也不改,照样是赌赢了拿钱,赌输了磕头就是。 城里的男人们你传我,我传你,很快都知道了这事。赌局一连开了三日,到第四日,安竹焉已经把之前赚得的诊费输了大半。 第四日夜晚,他用余下的钱请了城里红梅坊的姑娘来赌坊喝酒玩乐,那一日之后赌钱的男人们少了一大半。 第六日,街市上恢复了热闹,荒了的地也有人不到天亮就开始在上面忙作。 第七日,陪他赌博的只剩下几个单身无赖,既没有正经事做也没有妻儿老小。磕头就有得玩,对他们来说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安竹焉倒也不觉得被占了便宜,又一连玩了几日,最后输光了钱,还欠着红梅坊一堆债。 他赌够了,当地人也恢复了往日的朝气,他便又动身离开了。 赌钱能治很多病,比汤药还管用。他对此倒是坚信不疑。 人之气,在阴阳,阳气不升,上了赌桌便能以金气提阳。不过,此法虽好,又能维持多久呢用这样的方法提了阳气,又会引起什么其他疾患同样不得而知。 安竹焉根本懒得思考。对他而言什么药都不如赌钱。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这一点夜青也知道。 他将安竹焉抓到北极阁中,就像老鹰抓着一只兔子。 叶小楼的房间里,躺着叶小楼。 所有人都被夜莺拦在门外,这是叶小楼刚回栖霞山时告诉他的。他没有机会问其中的原因,因为叶小楼用最后的一点力气飞出了清英剑。 “进去。”夜青道。 “你要吃点药,要不然活不过几年。”安竹焉语重心长地说着。 “你给我进去。里面有病人,他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夜青如是道。 “叶小楼在里面” “是,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当神医只会看病开药吗蠢。”安竹焉嗤笑地瞪了夜青一眼。 夜青倒也没有生气,他已经乱了神智,不知道眼下到底该做些什么。 栖霞山的帘幕从昨晚开始就陆续坍陷,北脉已经有山外的鸟兽闯了进来,山顶的湖水也时显时隐。山下的花林本是无法走到镜往楼的,但是昨晚也变成了康庄大道。 现在,栖霞山的防护只剩不到三分之一,很快山民们就会发现栖霞山和往日不同,帘幕一旦彻底毁坏,北极阁聚敛的灵气全将散尽。 这些年叶小楼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不行,千万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我去北脉修补帘幕,这里就交给你了。”夜青拍了拍夜莺的肩膀,低头离开了。 “还是请医师尽快看看吧,楼主他,情况很不好。” 夜莺的声音透着悲伤,男人的悲伤,如石头哽咽在胸。安竹焉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未必能救得了这个病人,但是如果他在此刻见死不救,这个人非死不可。 想到这,安竹焉转身进了房间。 门,在他身后牢牢关上了。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0 他是我的师傅 ###070他是我的师傅 安竹焉在叶小楼房中整整半日。这半日,小玉虽仍在归泽阁中,但心里时时忐忑,惴惴不安。 夜凌却派了雀桐在门外看守,像是看守一个囚犯。 此刻,小玉看着雀桐娇小可爱的模样也没有半点愉悦的心情,心里混混杂杂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暗自想着,定是这陆上的气候扰乱了心绪。 自从离开水下,往日平静的心情好像都渐渐离她远去。想到这里,不禁哀伤,“夜师傅说得很是有理,人是很容易被环境改变的。” 时至正午,终于忍不住,想要夺门而出。却见一个眉清目秀、身姿挺拔的男子跨过门槛入了门来。 正是天明前抓着自己的夜青。 “你要去哪里”夜青蹙眉瞥了小玉一眼,翩然落座,一身不染纤尘的天青色上衣和两只雪白的手触目惊心。 小玉打了个寒颤,凛冽之气萦绕在归泽阁中,叫她不自觉低下了头。 “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夜青又问。 “我想去看看师傅。”小玉说的是实话,她这样想,便这样说。 夜青线条分明的手抬了起来,小玉见状连忙后退数步,却见那只手托着腮,一副忧愁苦闷的模样。 “哎,去不了。” 夜青垂目闭眼,接连叹道:“去不了,谁也去不了。” “为何师傅可是病势很重” “我也说不清楚,据夜莺的说法,楼主昏迷前只说让医师去为他治疗,其余人全都不准探望。” 小玉心下一阵不着痕迹的寒风吹过,不能克制地又打了个寒噤。夜青见状,低头浅笑,倒是没有让小玉察觉。 自从回到山中,知道山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就对这位客人有几分好奇,昨夜又见叶小楼竟为了她意图杀死夜凌,心里更是多了几分忧虑。一得空闲就来归泽阁看看,一来是想弄清叶小楼为何对小玉如此在意。二来也是担心夜凌会趁叶小楼卧病在床这段时间对小玉做一些不能挽回的事。 进门时他一眼便看见了雀桐,既然是雀桐在此,他悬着的心也就松懈了一半。雀桐不过是寻物盯梢的蜂鸟,看来夜凌不过是想看紧小玉,暂时还没有杀了她的念头。 但是昨夜,夜凌看着这位姑娘的眼神,实在是恨意吞噬了心,恨不得让她当场魂飞魄散。 这是因为她爱叶小楼吧。 夜青自顾叹了口气,目光平和,推心置腹道:“以后若还留在栖霞山,离夜凌远一些,我那位师姐嫉恶如仇,也不像外面那些花红柳绿的女子懂得察言观色,心机深藏。在我看来这也非什么坏处。只是你今后恐怕是再难与她和气相处。” 小玉不解,亦不敢问。她素来只知夜凌性格温顺,不仅照顾她日常生活,还教她些简单的法术,至于归泽阁里的书,她有时候读累了,没有整理妥当,也都是夜凌悄悄帮着整理,第二日又是整整齐齐。 究竟为何看似柔弱的夜凌昨夜会如此言辞狠毒,招招欲夺自己性命呢 天青色上衣轻轻一旋,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色蜂鸟出现在小玉面前。 “它叫楚儿。” 夜青缓缓道。眼神脉脉地看着面前扑腾着翅膀的小鸟。蜂鸟见到他也是欢天喜地,越飞越快,竟好似站在空中一动不动。 “楚儿的速度是最快的,其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像那雀桐,心思细腻,和人一样,还能寻味追源。楚儿只会傻傻地飞个不停,忙得啊连做巢的时间都没有。” 夜青说起楚儿的样子甚是亲和,哪里像是在说一只小鸟,分明就像在说自己的孩子。 “这个小鸟的确可爱,也的确生得漂亮。” 小玉在一旁坐下,脖子却转向门外。 夜青召回了楚儿。心想这女孩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若说貌美,说不上倾国倾城,花容月貌。与夜凌相比,以一般男子的眼光,夜凌还要略胜一筹。只不过,这女子楚楚可人,皮肤白皙无一丝尘俗之气。举手投足间毫无娇作之态,却偶有令人飘忽若神的错觉。也许只是她年纪尚小,待得一两年后,脱了少女的稚气,难说不会出落成一个飘摇若兮的美人。 只是此刻,她更像是朝霞间一颗微微闪耀的星辰,虽淡尤明。 忙了一夜,又是一整个上午,加之忧心忡忡,夜青竟不知不觉看着小玉出了神,而小玉也不知夜青那双迷死世间女子的眼睛从召回蜂鸟后就一直端详着她。 杏花点点,却是凄凉。夕池潺潺,春光噙泪。 小玉的眼睛就这样看着门外,心却没有见的门外半点风景。山风过,细雨粘在她脸颊,裂开了她眼光中片片杏花。也裂开了她的记忆。 她记起叶小楼身体的味道,似有似无,不论在水下还是陆上她都没有闻到过这种香味,但是这种香味又好似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那种味道不是药材也不是花蕾,更像是一种虚空中寂寞孤独的味道。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于是搜肠刮肚,回忆叶小楼的声容,越是想努力抓住记忆里零星的片段,越是不停地滑落。 滑出记忆的幽静,撕开了夜色,仍是一片空无。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想不起来。若是能在水下好好学艺,也不至于现在要用到的时候如此捉襟见肘。 真是懊恼不已。 小玉气愤地走向夜青道:“栖霞山鸟语花香,之前你们待我也很好,有些话我自知说出口来缺乏礼教,但我不得不说。 我不想知道夜凌姐姐为何突然想要取我性命,事情很清楚,多半你们认为是我给镜往楼带来了不幸,我连累了师傅所以才会这样憎恨我。 此事,既然与我有关,我自当倾尽全力救醒师傅。如果是因为休光的缘故,我自当亲自交还。不管你们要杀我还是将我赶出栖霞山,我都没有怨言,只是现在,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师傅。” 小玉的声音本就粗沉,这番请求也是情真意切。夜青一时也无法拒绝,只是他虽有一计,但未必能见成效。 夜莺是何等警觉之人,若是他守在北极阁,即使楚儿也别想溜进去。 “除非” 夜青眸色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1 鬼境 ###071鬼境 “救不了”夜莺的眼睛冒着火,声音也干结在喉咙里,勉强说出来,好似费了半身的力气。 夜凌的眼泪挂在脸上,怎么也止不住,真是潸然如雨绵绵难绝。 “什么叫救不了你在里面那么长时间,出来就落下这么一句‘救不了’,这让我们如何接受” “接受得了也好,接受不了也罢,救不了就是救不了。几日前初次与楼主见面时,我已与他道明,他的病我救不了。” 安竹焉安安稳稳坐在一旁,打开壶盖,煨热的壶中热水沸腾。 人命关天的时刻,他竟然打算安安然然坐着喝茶, 只见安竹焉悠闲自得倒出一杯,一口一口朝杯盏吹着凉气。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夜莺强作镇静,却不料安竹焉又咯咯咯地嘲笑起他来。 “人之将死,你们忙什么坐下饮茶、赏花、赌钱便是。” “依我看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这样的骗子镜往楼也见过不少,你可知他们结局如何” 夜凌怒斥道。 “看姑娘的意思,莫非他们都成了栖霞山上的花泥” “夜凌,别再说了。”夜莺拉住夜凌的手,让她冷静下来。 夜青带着小玉从回廊经侧院来到夕池旁。楚儿不知何时已在夕池边等着二人。夕池的水泛着白白的光,却不见流动,仿若正在凝结成冰。 真是古怪,照陆上时节,本是春将入夏,气温渐升,池水怎会凝结成冰呢暗自思忖,却也找不到其中缘故。 小玉偷偷看了一眼夜青,本想开口询问,一番犹豫还是咽了回去。 也不知道夜青想到的是什么办法,小玉只能在一旁焦急等待,只见他与楚儿窃窃私语一番,又回转过身,忽然凑近小玉耳边。一股温热之气铺面而来,小玉不禁颤动了一下。 “别动。”夜青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可熟悉水性” 小玉不解其意,闻得水性二字,只知频频点头。 “很好,夕池之下有一道门,门内有一条暗道,这条暗道通过北极阁,最后能到叶小楼室中。但是,你要记住,这条暗道里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这件事镜往楼无一人知晓。你可敢去” 小玉仍是点头。 你若是真要去见楼主,只能潜入夕池并且找到暗道。我会在这里替你看守,在你入水的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打扰。 但是,夕池水冻,实属反常。”夜青欲言又止,神色怅然若失。 “这个时节怎么可能池水冻结” 小玉低声问道。 夜青叹了口气,好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看着叶小玉。“你师傅用自己的身体维系栖霞山的灵气,已经足足十五年了。从他还是个孩子起,栖霞山的每一株草,每一朵云彩都与他息息相通。所以那晚夫人才会如此紧张,楼主一旦出事,栖霞山草木尽枯、花蔫水结、虫螟为害、鸟兽成尸。 小玉闻言惊惶失色,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人,区区凡人身体,即使修为深厚,又怎可能护得住整个栖霞山的灵气。 这根本就是违背自然道法。栖霞山不过是一片普通的山林,何以需要人为的维系灵气呢 小玉困惑不已,也气愤不已。 “你想好了吗我可以教你闭息术,学会之后你有半柱香的时间,应该够到北极阁了。” 夜青倒是一番好意,只是小玉自前一晚起便积郁下来的担忧和烦闷到了再也不能忍受的地步。 长袖一挥,脱开夜青的手,跃入夕池之中。 夜青见状,也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对是错。眼下他要护住这个地方,白嫩的手自袖中取出一个赤色玉瓶,又在手中倒了一些粉末。 楚儿见状,轻啄了几下粉末,扑腾一下倒在了夜青手心里。 “栖霞山害了你们吗”夜青心中哀伤,脸上尽是凄苦之意。这不过是开始,叶小楼若是死去,栖霞山明日便成一片荒漠。 他不甘心,这是他自小生长的地方。如若说叶小楼为栖霞山付出了一切,夜青又何尝不是。如果当初夫人选择让他们两人一起保护栖霞山,叶小楼又何必受那么多苦。 他的心里很痛,很苦。嘴角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 他知道自己可以为叶小楼死,可以为栖霞山奉献一切,但是现在,即使叶小楼即将死去,他仍然感到羡慕。 这就是夜青。风刺雨蚀,如磨划骨,他渴望承受这一切痛苦的人是自己,渴望为栖霞山而死的人是自己。 所以他羡慕叶小楼。在他能抛开这羡慕心平气和与叶小楼平起平坐时,他才能接受叶小楼的死,才能不至于随他的离去而疯狂成魔。 他逢赌必赢,这一次,他赌小玉能救叶小楼性命。 其中原因他也说不清楚,想不明白。一个赌徒,有时候不需要弄清楚一切,他只需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一切后果。 莫说什么懂不懂水性,即使不懂水性,以小玉的个性也会跃然而入,天界或事地府她都义无反顾。 若非如此,当时又怎会跳入净月池底,因缘际会来到陆上呢。 本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许也能为天下事尽一些绵薄之力,不料却连累了好人。栖霞山上,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小玉睁大眼睛四处察看,想要找到那暗道入口,可这夕池水下水向喜怒无常,时而醇清、时而繁杂、时而哀伤忧思、时而呼朋引伴,嬉戏悠游。 简直——荒唐! 五声不清、六律不正、八音不谐。若不是知道自己在栖霞山,如此这般浊水簇拥,任何水下之人都会以为自己身处《分海谣》所记载的鬼境之中。 没人见到过鬼境的样子,师傅们也一贯缄口不提。若不是今日在夕池之下见此荒唐情形。小玉根本都不相信这水下真有鬼境存在。 如今,她信了。如何在纷杂中找到暗道的入口。小玉闭上眼睛,缓缓坠入水底。 双足轻点。朦胧水雾之中,花开无声。一朵晶莹的蓝色花瓣自她脚踝处长出,似千百年晨露凝结而成。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2 玲珑晶 ###072玲珑晶 五色乱目,使之不明;五声哗耳,使耳不聪。 鬼境之地,二月雷不发;三月春风不济;四月草木不实;五月下雹霜。 《分海谣》的记载如今皆在眼前一一应验。 如今夕池水下,夏结冰冻;五音、六律刚柔不济,万物失形,茫芠漠闵,莫知其名。 除了《分海谣》中提到的鬼境之地,再不可能是别的地方。 若真是鬼镜又如何。小玉心意坚决,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去救师傅。 心意带动灵气,玲珑晶灼灼闪耀,在这鬼境之地分外明亮。 若说玲珑晶发出的光是星辰落入水中也不为过。小玉心中惦记着叶小楼,一时之间也没察觉铃珑晶正在吸收水下莹光。 虽名字不同,其实莹光就是阳光的一部分。夏贝们采撷阳光后,边游边唱,时儿顺流直上,时而追着暖水线嬉笑打闹。身上落下光点无数,这些光点漂游入水,成了一道道光水,最后被玲珑晶收拢成了莹光。 莹光目不可见,但玲珑晶却能将它们一一收集起来。之前在圜城,收集的莹光多了,小玉就将它们释放出来,变作一道霞光粼粼的彩虹。这彩虹里仿若堆满了碎裂的星星,一碰就飞溅出绚烂的光芒。 回得水下,小玉的身体倒是轻松了很多,只是胸口不知何时起就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无论怎么也搬不动它。 夕池下并不大,小玉寻了几遍确认下面根本没有什么通向陆上的暗道。心下气愤,莫不是被夜青故意欺骗了 想来自己真是不懂陆上之人的心思,昨日才对一个人手下毫不留情,今日又为何会帮助自己呢 实在说不过去,分明应该恨不得把她赶出栖霞山才是。 何况,他们本就是这里的主人,而她不过是个什么都算不上的客人。倒不如借个水向回圜城算了。 想到这,小玉忽又想起,也许陆上的大夫救不了,夜怜池师傅可以救得了他。 念及此计,小玉在身前划过一道水雾。水雾中虽布满混沌和黑暗,但玲珑晶还是借着收集而来的莹光为小玉净化出一片纯净水域。 “足够了。”小玉喃喃自语。轻足点地,如燕轻飞。 水划露凝,转瞬间,便到了圜城。 到圜城时,小玉周身剧痛,如剑割刀划。夜怜池只见水竹林外一片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下起一阵升腾之雨。 升雨!她这一生只见过一次,乃是水下战乱的不祥之兆。遂即命身旁的夏贝前往告知玉柘和景肃阳,夜池升雨之异象。 不料,乌云退去后,只见小玉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跪在地上。 夜怜池往日甚是从容淡定,但此刻见这升雨中心竟然是浑身带伤的小玉,一时半会毫无头绪,移形换步,竟然几步路的距离都用了移形术。 “小玉。”夜怜池用衣袖将小玉笼住,又忙招来阑珊叶,给小玉披上了一层薄纱。 见小玉全身赤裸,玲珑晶收敛了一半。形状古怪得很,若不是她曾到过陆上,做过使者,此刻恐怕无法一眼辨识眼前之人就是圜城城主玉柘的女儿——玉笙寒。 她的样子既不是陆上之人,也不是水下的形态。而是一半陆人一半水族。 夜怜池一手在半空穿丝引线,一手抱着小玉。玉柘和景肃阳赶到夜池时,她已经穿上了新的衣裳,遮掩了半陆人半水族的形态。 小玉身形变换的事可以告诉玉柘,但最好先不要让景肃阳知晓。夜怜池倒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毕竟同为女子,陆人对女子身子极为看重,若是被外人看了去,只怕是有损女子名节。 夜怜池将小玉放在珊瑚床上,转身向玉柘行礼。 玉柘挥了挥手,忙着探望小玉的状况。见小玉双眸紧闭,脸色幽暗,心下担心不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数。 转身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小玉这是怎么了” “她受了伤,所以我才让夏贝请二位来夜池。”夜怜池怯怯道。 “夜师傅可知小玉如何受伤” 景肃阳平日虽然严厉,但见到徒弟受伤不醒,竟然也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珊瑚床下的珊瑚,轻轻挪动着身体,这床能缓解疼痛,舒畅气血,只是对现在的小玉是否有用,夜怜池也没有把握。 “还有一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快讲。”玉柘道。 “方才夜池乌云密布,随即一场大雨轰然而至,范围虽不大,只是这雨” 夜怜池欲言又止,脸上一副神色挣扎,颤颤巍巍道:“只是这雨,这雨” “夜师傅,如此时刻,怎可说话吞吞吐吐,莫说小玉是城主的女儿,即使就是圜城一个普通的女孩,受如此重的伤,我们都当尽快弄清楚其中原委。切莫吞吞吐吐,快将事情说说清楚。” 夜怜池敛了敛手,神色仍是慌张不安,不比先前有任何缓和。 玉柘见状,自知夜怜池如此紧张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必须保持冷静,越是遇到大事,越是需要冷静。于是拍了拍夜怜池的肩膀,倾身在她耳旁道:“别怕,什么事都不要害怕。” 夜怜池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小玉,才开口道:“方才那阵雨非常古怪,我想圜城之中无人见过那样的雨。可是,可是,任何人哪怕第一次见到,也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你们见到了,定会像我一样失魂落魄。” 景肃阳恍然大悟,身后一记风浪卷过。 “你说的是升雨” 四周水温骤然升高,夜怜池、玉柘、景肃阳同时向后退开。 好在三人都是水下一等一的高手,这才躲过了珊瑚床旁滚滚然冒出的赤焰。 “水下赤焰。”玉柘眉头紧锁。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他心中自是明白,可是他分明已经关闭了小玉回水下的所有通道,为了让她不卷入这场大纪,他已经送她离开水下。莫非陆上遥遥万里,她仍然不能躲过这场战乱吗 “城主,此处怎会有水下赤焰” 景肃阳疑惑不解,望着玉柘。 夜怜池的眼睛却紧紧看着小玉。 先是升雨,再是赤焰。小玉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3 我要回去 ###073我要回去 夜玄堂医术精湛,夜怜池更是精通药理。 有夜怜池的药,又有景肃阳和玉柘为小玉调息养气,小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见到玉柘,小玉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道:“爹爹,是你吗爹爹我真的回到圜城了吗爹爹,爹爹。” 多少次梦里呼唤的爹爹,此刻就在眼前,小玉忍不住连连喊着。 升平宴后再没见到小女儿,今日得以见面,玉柘心里也是万分高兴,一边点头,一边伸手轻轻地抚过小玉肩膀,举手投足间满是慈爱。小玉将玉柘紧紧抱住,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一身是伤。 直到这段分别时日里积下的思念渐渐平息,小玉才觉浑身疼痛,方才借水换向之时发生的异样统统涌上心头。 景肃阳和夜怜池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小玉为何突然出现在夜池,又为何浑身是伤。 方才的升雨和赤焰又是怎么一回事。 夜池清澈,透着清寂和缓的气息,即使装点着流光盏盏的光饰,也不失素雅清淡之气。 但是此刻,这里却多了一丝浓重的浑浊之味。像是有人在此处锻炼兵器,点燃了枯石。 “看起来虽然浑身是伤,但小玉似乎伤得并不重。”夜怜池眸色未松,为小玉治疗时已经察觉她虽然浑身是伤,但多在皮肉表层,并未伤到内腑。她本是阴寒体质,流血过多本不能及时补回元气,可是饮下一副药后,小玉醒来的时间比她预想的早了很多。 “主要都是些皮外伤,至于怎么伤的,还是要问问小玉。” 夜怜池关心地望着小玉,但眼下好不容易父女相见,她实在不忍心询问升雨之事,只怕若真是与小玉有关,景肃阳断然不会轻易让这件事随风而过。 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夏贝把景师傅叫到夜池来。 “小玉,夜师傅说你没有什么大碍,你觉得现在身体如何” 玉柘眸中悲喜交织,说不出的复杂,抓着小玉的手紧了一下,语气仍是温柔缓缓。 “爹爹,我。” 小玉不解那一下紧握的意思,但也生了心眼。看来爹爹有话要告诉自己,碍于有师傅们在,他不便多说。 心中一想便将从夕池底下借了水向回到圜城一事说了一遍。至于移形之时,水流突变,如刺穿过筋骨,如剑划破皮肤之事则只字未提。 两位师傅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景肃阳性格执拗,既有不明白怎肯轻易罢休,追问道:“方才你到夜池之时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吗” 小玉一脸迷茫地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只是我醒来时就见到了两位师傅,还有爹爹。” 小玉将两只手叠放在玉柘手上。夜怜池心思细腻,看在眼里,也不再追问。 “既然小玉没事,那就再好不过了,景师傅不如先回去,我多留她在夜池休息一段时间,如果小玉再想到些什么,我让夏贝叫您过来。” 景肃阳清了清嗓子,也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在夜池久留,若是问不出什么端倪,他也只好回去。 可是升雨之事,他不得不放在心上。升雨预示着水下兵乱,此事玉柘再糊涂也不可能不当回事。 玉柘起身,面色已恢复如常。“不如,我们先行离去,等小玉休息好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 话音且落,夜池风声暖暖,水柳飞絮,玉柘已经消失在飞絮中。景肃阳不甘心地拱了拱手,丢下一句,“有劳夜师傅。”翩翩然离开了。 小玉躺在珊瑚床上,见两人离开,急忙从床上起身,被夜怜池当即拦下。“万万不可,你伤势尚未痊愈,虽然未伤及内腑,但是我有很多疑问要问你,如果你不能如实相告,师傅也未必救得了你。” “师傅”小玉一脸哀愁,迫不及待道:“师傅,先不要管我了,我此次回到圜城是想求您一件事,还请师傅务必答应小玉,定要出手相救才行。” “出手相救你此刻自身难保,还要我出手相救何人”声如泉水,闻之能让有病的人安心养病,这是夜怜池得天独厚的天赋。即使她说话的语气有些重,在听者耳中也是水暖莲花净,春风闲淡。 小玉心知肚明此事无论以何种方式向师傅开口皆是荒唐至极,可是眼下她已别无他法。 池前清风拂过,小玉心中却是焦急万分。一双眼睛通红通红,像是要溢出血来。夜怜池见她这般痛苦着急,也实在狠不下心,叹了口气道:“那你说吧,慢慢说。” “慢不得,一刻也慢不得。师傅,我躺在这里多久了”小玉这才想起跳入夕池前夜青说过,她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如今莫说半柱香,只怕是两柱香的时间都已过去。 “师傅,我要您救一个人,现在我们就走,再不去,她就要死了。” “我不去,我哪里也去不了。”夜怜池转过身去。小玉连忙走到她面前,生怕她看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咕隆一下,跪在地上。玲珑晶一息一灭,小玉却一动不动。 她就跪在那里,随后,不知过了多久,朝着夜怜池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真是前惑未消,后患又起,我留你在这里,就是因为知道你有不可告人的苦衷,没想到你拼死来到夜池,只是为了让我救一个人。” 小玉频频点头,水风无边花有信,小玉既然承诺了,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叶小楼,今日夜怜池如果不答应,小玉也会去求玉柘。哪怕是机会渺茫,也要将夜怜池带回栖霞山。 “师傅,我就是为了请您救一个人才来的。方才我在水向中差点死去,我不知水下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升平宴之后大家可还好爹爹还有师傅您,还有还有师兄妹们,我虽然很想知道大家好不好,圜城好不好,但我没有时间,我一刻也不能等待,请您跟我去见一个人,请您救救他,师傅。”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4 万雪生息散 ###074万雪生息散 “但我没有时间,我一刻也不能等待,请您跟我去见一个人,请您救救他,师傅。” 小玉苦苦哀求,夜怜池本就心地善良,看小玉这般模样,对她此行的目的也已心知肚明。 看来这个人小玉非救不可。有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即使有心又如何能帮得上忙呢。 山谷迢迢,四海遥遥,而夜怜池的生活只有这圜城一隅,只有夜池这一点点地方。这里就是她所有的一切。 偶尔离开夜池替人治病,也有守卫们跟随在后,好像生怕她能插上翅膀飞走一般。 莫说她不会离开圜城,即便她有这个能力躲过守卫的眼睛,她也不会离开。 无处可去。 世间之大,夜怜池却没有想要去的地方。在她还是小玉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她也曾向往过外面的世界,向往过不期而遇的爱情,甚至怀疑过婕妤扇的祝福不过是限制人们自由的诅咒。 年少气盛,年少轻狂,年少时所做过的事,所有过的一念之差,多少人用尽之后的一生在试图弥补。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她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一切自有定数,谁也不要轻易想要去改变它,改天换命这样的想法连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你起来吧,再这样跪下去只怕你的玲珑晶会以为我要伤害你,把我当作坏人了。”夜怜池伸手将小玉扶起。 “你要我救何人” “是陆上的人。” 夜怜池诧异万分,拧了眉,又松开,最后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道:“那我真是想治也治不到。我这里有一些万雪生息散,也只剩最后一瓶,对陆人和水族都有点用,就算是将死之人服下万雪生息散也能再续七日寿命,只是这七日内病者浑身寒凉,看护的人要时时守侯在旁,一来不能让他散热而亡,二来不能过热,过热则加快血气,血气耗尽,神仙难救。” 说完,一朵夏贝浮游过来,夜怜池从中取出一个浅白匣子,递到小玉手中。又叮嘱道:“你尽管拿去试试,既然是非救不可的人,这药也算是用在了该用之处。” 小玉知道万雪生息散乃是夜玄堂不外传的救命之药,夜玄堂研制此药的目的并非用于治疗普通百姓,而是为君王准备的。不到万不得已时,君王不会想起使用万雪生息散,用过此药之后,凡世内再无任何其他药物可用。故万雪生息散有一个别名叫做——亡命散。 “这万雪生息散是留给城主和皇上的,世上独有这一份,我今日拿了去,若是爹爹日后遇到什么危急,到时候水下没有万雪生息散,要怎么办才好恐怕不仅害了爹爹,还会连累夜师傅。不行,我不能要。” 小玉抽回双手,将匣子推了回去。 “玉城主心中对你最是疼爱,如果他知道我把万雪散给你,也会觉得我做得不错。他是不会怪罪的。只是如果你能告诉我究竟救的是何人,为什么要救他,他日你若不在水下,城主又问起我来,我也好如实回答。” 小玉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妥,看了看匣子又把视线转到别处。 “如今水下也不太平,路遥亭封印受损,水下常有怪事发生。你若是能找到安身之处,暂时还是不要回来圜城。”夜怜池的声音很严肃,还透着些许悲伤。 小玉看着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原本圜城之中祥和之气四处可见,可是今日回来,就连平日最为从容的夜师傅脸上也挂着担忧。 “我也觉得奇怪,有两次我试着从陆上回来,却怎么也找不到纯净水向,圜城至纯之气莫非受了什么影响” 夜怜池闭上眼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次,我觉得自己被困在水狱之中,可是怎会水下无端出现水狱呢再有就是” 小玉迟疑着是否要将鬼境之事告知夜怜池,又怕此事过于荒唐,很可能只是自己的猜想,并不是真的遇着了鬼境。毕竟从来没人见过鬼境的样子,也许只是池水浑浊,受了污浊水气的影响。至于自己的伤可能也只是因这水气而起。 夜怜池将万雪生息散放在珊瑚床上,牵了几缕银丝草,低头捻丝,不再说话。 小玉看着匣子,无论如何也转不开视线。她的心里闪过天池的雪,闪过北极阁外悽悽的琴声,闪过夕池边依靠在叶小楼身旁时温暖的感觉。那种被万物包容的从容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哪有半分从容,只有焦躁不安,只有心急如焚。为何会如此她自然不明白,这样的事也无法道与旁人。 哗啦一下,玲珑晶瞬间冒出几缕莹光,光耀刺眼。夜怜池不禁抬头,见小玉身后一股力道飞将而起,提足直立,两眼血红,如狼蓬见了鱼群。 见此状,夜怜池一把抓过盛着万雪生息散的浅白匣子。 紧跟着一记旋身,舞姿轻盈流畅,与学艺之时判若两人。竟是一段《柘枝舞》。 夜怜池骇然,却仍端坐原地不言不动。 眼前的小玉何止舞姿判若两人,连声容都好似变了一个人。 夜池水,声声幽,旧悲凉,新怅望, 摇曳清流生盼兮,一朝动,飞落荷尖, 疏桠轻舞,十二哀弦,一双玲珑转长音。 “她走了。”夜怜池的声音很温柔,她正说给另一个同样温柔的人听。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万雪生息散,只有最后那一些。” 夜怜池的担忧现在终于不用藏起来。她当然不愿意将万雪生息散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但是玉柘却笑着说,“这有何妨,医者之心本就是治病救人,现在我用不到的药为何要私下藏着不给一个正需要的人服用呢如果我永远也用不到,今日岂不是白白有一个人因为无药可用而死去吗” 玉柘一袭水蓝色长衣,身姿俊雅,只是眼角不着痕迹地藏着几许担忧。 “若不是城主要我给小玉拿去救人,我是不会给任何人的。”夜怜池悠悠道来,却似乎心驰远处,正在想着什么事情。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5 风发水涌 ###075风发水涌 想不到小玉这个年纪已经舞能引风,动能唤水。而且,她还不知道自己有这般能力。 一排排夏贝游过,神色自若。 池水清清羽声小。虽小,却是渐行渐急,春风起,秋风下,霜未尽,雪已至。 羽音出听,五声不和。升雨至,金戈起。唯有玉柘仍是淡定从容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好像只要他站着,圜城就永远不会陷入困境。 但是谁也不能无视升雨的预兆。前有路遥亭封印受损,后有丹鲮兽作乱人间,如今又见升雨。 这些事情一件都不能掉以轻心。《分海谣》中对升雨早已有详细记载,何况她还亲眼见证过升雨之后,宗庙燔丧,战火纷飞,生民百遗一,千里无鸡鸣。 眼前的太平恐怕维持不了多久,玉柘应该早做打算。而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此事,甚至连谢林受伤一事,他都没有给大家一个说法,若不是消息传到众人耳中,有人问起,恐怕城主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究竟为何夜怜池猜测不透,他的心思,几人能猜透只怕这样下去本就蠢蠢欲动的宗族们又会找着借口说些是非。 五声之和,致八风之平,风平则寒暑雨旸皆以其叙。五声不和,致八风之违,则寒暑雨旸皆失其叙,而危乱之忧著矣。 别人可以不管不问,夜怜池做不到。她原本以为看护好万雪生息散就是对玉柘最大的保护,只要有万雪散在,至少她能保证玉柘不会出现性命之忧。万万没有想到城主竟然毫不顾虑地将万雪生息散赠予他人——一个素未谋面的陆上之人。 夜怜池思前想后,池水潺潺,似乎也感应了她的心事。 “城主,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方才您应该也看到了,小玉的招水之术,这个术法您可还记得”既已开口,夜怜池也就顾不得玉柘是不是愿意听这些话,只愿图个心安理得。 “见到了。我从未教授她《柘枝舞》,想必你们几位学艺师也没有人教过她。” “可是方才你也见到了,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仿若她生来就会这种乐舞,仿若这舞是由她所创。” 夜怜池克制着不要将小玉方才短短瞬间的那几记舞姿描述得过于夸张。但是每一个字都像珠子一样一个接着一个自她口中涌了出来,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她知道自己失了仪态,好像一个师傅在嫉妒徒弟比自己更有天赋,徒弟的水平比师傅更高。 这真是有失颜面之事。 “师傅,你可是觉得怜池今日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觉得怜池此刻所言实在不像为人师者该有的品性。”夜怜池哽咽着,温柔的声音中夹杂着微微颤动。 玉柘转身,不忍面对夜怜池,也生怕夜怜池看出他心中的不安。 “师傅。”夜怜池一记旋身,飞袖凌空又落下。 “师傅,在你身后,徒弟可是一个字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为何要转过身去。” 两个各自忧心忡忡的人,一个是城主,一个是当年各宗族中最优秀的弟子;一个是小玉的父亲,一个是小玉的师傅。 不论水下的事还是小玉的事,这对师徒为公为私都应当开诚布公地好好沟通一番。可是,夜怜池却觉得玉柘根本无心和自己谈及小玉的事,他根本一个字也不想说。 “师傅啊。”她再一次语重心长地喊了一声。甘甜的声音任谁都不能装作没有听见。 玉柘叹了口气,道:“怜池,今日之事,暂且为小玉保密,你可愿意” 夏贝无声无息,提着琉璃盏朝远外游去,行到远处,才传来悠悠的吟唱声。 伴着夏贝的《采光》曲,又陆续传来家家户户的吟唱声。 “圜城精纯之气未改,有我在,一切都不会改变。” 玉柘从容不迫如是说道。见夜怜池只是凝望着自己,既不答应也不反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您是要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吗” “也许是我有些自私。” “若是作为师傅,您要我当作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我是愿意的。若作为城主,您命令我将今日之事忘记,我也自当听从。何来什么自私,不过是您说了算的事。” “并非如此”玉柘本想解释,但又觉得眼下实在不是能解释的时候,他不能多说也不敢多说。 微风余音,袅袅萦萦。圜城祥和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久就要结束。 也许,也许小玉是那个最后可以保护圜城的人。所以现在他不能告诉夜怜池任何事,他必须瞒着所有的人,也许永远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小玉,为什么会是你玉柘感到怅然。 小玉,还好是你他又想到幸好小玉出生在圜城,在圜城的纯静之气下长大,幸好她生性澄明 这一切也许都是天意。 玉柘仰头,天之苍苍,九野茫茫,升雨若星辰,坠地为炎;地火喷发,大地塌陷,为疾为丧;在水为兵,为乱为贼。若国无道,则民饥兵乱,杀伐不断,百诛不满。 今日赤焰、升雨都在圜城出现,恐怕祥和的吟唱之音很快就要变成杂乱的五音。路遥亭的先祖们,自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可是谁又能阻止呢 将要发生的只能静待它发生。 万物总有其道理。也许这场大纪避无可避,又何须避开它呢 “净升雨,大灾可避。”夜怜池一字一顿,像是再说世间最难发出的音。 “你要我杀了小玉”玉柘不敢相信此话竟会出自夜怜池的口中。 “小玉不能杀。”夜怜池摇摇头道。 “那是何意《分海谣》中的确提及过净升雨,可避大灾。但是我怎么可能伤害小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城主觉得放她回陆上就能保护她了吗” “我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景师傅也得到传信,升雨之事怕是瞒不过。”夜怜池智慧过人,待情绪稳定之后,不足片刻心里已经厘清了玉柘的担忧和圜城所要面对的困境。 小玉自然不能杀,但是也不能放任她在外自由。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6 草木尽枯 ###076草木尽枯 草木尽枯、花蔫水结、虫螟为害、鸟兽成尸。 等待栖霞山的就是这样的明天,留给栖霞山的就是这样的命运。 “夫人,您快想想办法,楼主他再不醒来,只怕山间灵气殆尽,栖霞山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夜凌呜咽着,惊慌失措全然写在脸上。前些日子,虽私底下悄悄对叶小楼起了怨心,但那不过是因为原本平静的日子无端被一个外人打破了。 凡事都该有先来后到,明明是她先守在叶小楼身边,每日替他准备食物,为他整理衣服。 他自小就睡不好,常常夜里独自坐在北极阁外对月抚琴,月光下唯有他和他的影子,一个鼓琴,一个静听。 但这影子有时也会不知躲去了哪里,也许嫌弃山上夜寒,不愿出来;也许觉得不过是看着另一个影子,看久了仍是孤独寂寞。 他就这样一夜一夜弹奏着,仿佛此生都将共琴为老伴,与月度光阴一般。 夜凌并不擅音律,却也非不懂琴音之人,两人十多岁时便这样一个独坐月光下,另一个躲在远处,悄悄看着。 他虽然孤独却光明正大地坐在夜色中,仿佛在黑暗统治的夜晚,他也是栖霞山的主人,是这月亮的主人。 日复一日看得久了,夜凌都分不清,究竟是月亮映照着孤独的叶小楼还是叶小楼陪伴寂寞的明月。 只要有琴声的夜晚,压低的羽音,婉转连绵的徵音,陪伴栖霞山的花草鱼虫安然入梦,。 再繁杂的心都能被这清雅的琴声抚平,再狂暴的野兽也能在洞中闭上眼睛,没有生灵会受噩梦侵扰。 如此这般日子,夜凌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夜晚的叶小楼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明明是她先来的,明明是她守候着这个孤独寂寞的孩子。 山中光景易过,一晃已是十年。十年来,没有一天她的心不在想着他。 “夫人,您要想想办法才是,难道我们就这样等着楼主越来越虚弱吗” 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这眼泪里既是急切又是不甘。不甘的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甘的是命运如此不公平。 明明是她先来的。 如今有人闯入也就罢了,有人要抢走叶小楼也就罢了,连老天都要来和她抢。她连争一下的机会也没有,连拼死大战一场,两败俱伤或是玉石俱焚的机会也没有。 若是叶小楼就这样死去,她算什么,这些年又算什么,不战而败,她不甘心。 镜往楼无所不能,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和正确的人。 没错,无所不能的镜往楼怎么可能救不了它主人的性命。 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夜凌破涕而笑,笑声诡谲,凄惨又悲伤。 在场的人听了这笑声,只是愈发烦闷。夜青忍不住先开了口,“夜凌,别笑了,丑死了。” 越是紧张,越是不改风流本性。 夜莺则是一语不发,好像沉闷不语能对叶小楼的伤情有所帮助一样。 “你们都说话呀,都说话呀。” “夜凌,你冷静一点。” 夜青拉着夜凌的手腕,也不敢用力,她心里的苦夜青自然也是明白,又怎么忍心真的责备她。 “玉佩呢” 夫人的声音回响在北极阁大厅之中,绕绕缭缭。 “在那个姑娘身上。” 夜青如是回答。 “很好,既然你们连一块玉都没有办法拿回来,那么即使他自己惹来的这一身伤没要了他的命,恐怕有些东西也不会放过他。” 夜莺不解夫人言下之意,匆忙抬首问道:“夫人所言何意没有玉佩,楼主会如何” “你和楼主如此亲近,莫非从来没见过他有何异样吗” 夜莺想了想,叶小楼近日元气耗损极快,又恢复很慢,莫非夫人指的就是这个可是楼主说过,清英根本伤他不了。若是连清英都控制不了,他还是叶小楼吗 不,他相信叶小楼超过相信自己。 只要是他说的事,夜莺从不会去怀疑。 “夫人,是不是只要我们找到玉佩,就能暂时保住楼主性命” “闭嘴。” 一阵狂风卷过,夜莺毫无提防,瞬间被卷出数丈之外,后背直直撞在立柱之上。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夫人,我说错话了。”夜莺勉强起身跪在地上。后背剧痛无比,牵带着眼睛都看不清楚,眼前一片渐渐扩大的血色。 “不是找来了一个神医吗我还没见过。那个神医也救不了你们楼主吗” 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澈委婉。 但在夜莺听来早已没了春风拂面的温热,字字都让后背愈发疼痛难忍。 “无药可医。” 即使明知这话说了出来自己免不了又会受伤,夜莺还是不懂说谎,照实交代。 又是一阵凝露碎冰,如碎星落下,夜青一个转身,自东向西瞬移出丈馀。 北极阁中木叶簌簌乱落,良久方休。 只见夜青胸前项颈、手臂大腿,十几道口子,同时溢出血来。 夜青既不看这伤口,也面无疼痛之色。反倒是扬嘴对着正中间的池水笑道:“夫人不疼青儿啦,夫人对青儿下手如此之重,青儿的脸都要花了。” 不怒反笑,有伤却好似浑然不觉。 双手方才张开,因而胸口划破最多,出的血也最多。青色衣衫回眸间已染成红色。 夜青向来受夫人疼爱,有时远胜叶小楼。夜凌从未见过夫人对夜青动过手,甚至连一声重话都不曾对他说过。 夜青是街上捡来的,一个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孩子,即使再锦衣玉食,在栖霞山勤修武学音律,也不可能学得叶小楼半分。 今日竟仗着夫人疼他,忤逆夫人,真是胆大包天了。 夜凌不禁为夜青捏一把汗。 此刻她尚且不知更令她未曾想到的事,夜青已经做了,而且瞒过了所有人。 就在叶小楼屋内,顷刻间涨起大水,又顷刻间被玲珑晶尽数收揽。 暖水退却,玲珑晶也悄悄躲了起来,只剩下春风阁暖,飞雪冉冉。 一双薄唇轻点,云深星回宫音转。 “公子,救你的药我为你找来了。” 话音未落,说话之人已沉沉睡去。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7 故人相见 ###077故人相见 除去各驿站间来回传信的蜂鸟,留在栖霞山的蜂鸟共有二十一只。 安竹焉暂住的洵雾阁外有一只翠色的蜂鸟,从他来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一天离开过洵雾阁外。他倒也不在意有一只鸟时时刻刻监视着自己。时间久了和这只蜂鸟之间倒也有了几分感情。 说来他不过是个治病的 《分海谣》第二章 077 故人相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078 堂主大人 ###078堂主大人 被安竹焉说中了心思,宇文长心中更是愤怒,一张原本还硬朗正气的脸上乌云密布,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一样。 宇文长道:“既然你心思缜密,我也无须拐弯抹角。绥山疫病,你治病救人,赚了不少银两,要打探你的消息,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只要跟着银子的味道准能把你找出来。” 安竹焉平素逍遥自在惯了,一来父辈之间的仇恨令他不得不从小就到处游荡,以躲开宇文长各种阴毒诡计。小小年纪一路躲躲闪闪着实不易。 何况宇文长所言句句在理,哪里有病需要救治,他多半不能见死不救,虽不问世间之事,但医者仁心,遇到被蛇咬的农夫或是因为杀人不成反被打伤的犯人,他都一一救治。 当然银子是一两也不能少的,身上有多少盘缠都得叫他给拿了去。 这一次绥山疫情绵延不绝,要在那里发现他的行踪,实在并非难事。何况是宇文长想要找他。 但既然六十四丝已出手,为何冥毒师此次却不用毒,安竹焉心中甚是疑惑。莫非此人不是来杀自己的 “今日你来这里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不必疑惑重重,旧恨我定会和你算个清楚,但是眼下有一事,我要同你商量,看你作何考虑了。” 安竹焉低声道:“何事” 宇文长目中一道银光闪过,微微一笑,抬首道:“堂主下落不明,六极堂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妖魔来犯,肆意妄为,战火纷飞,而堂主却还未现身,你觉得谁来主持大局才好” 安竹焉自是明白宇文长打的是什么算盘。若说谁是堂主对他而言本来无关紧要,六极堂堂主自然是匡扶正义,除暴安良之人,历代堂主本性天成,这一代的堂主自然也会是正义凛然,武功卓绝,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待十二司侍聚齐,堂主自然会苏醒。”安竹焉缓缓说着,心中不禁疑惑。为了这世代不变之事,宇文长从绥山一路追查他的下落,今日还在这栖霞山上大打出手,如此大费周章绝不可能是来找他确认六极堂的传统。 宇文长仰天哈哈大笑,身体稍侧,又问:“你可知司侍如何确认堂主身份” “笑话,简直笑话。堂主身份自然由六极令确认,六极令与堂主血脉相连,无人可以冒名顶替,就算这世上有母亲认不得自己亲生孩子,六极堂也不可能认不得堂主。”安竹焉走近两步,端详着宇文长的脸,又道:“你今日来如果就为了这件事,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我还有病人要去救治,有银子等着我去拿,有赌局等着我去挥霍,你不要再在此地浪费我的时间。” 说完,左手一挥,侧身准备离去。走出数步,又闻宇文长在背后说道:“看来你父亲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今日我来好好替你父亲教教你。” 安竹焉双眼闭起。宇文长咄咄逼人,出言不逊,若是旁人恐怕早就与他动手,怎会站在这里任他百般作怪。转身睁开双目,见宇文长将手负到身后,衣角微微飘拂。安竹焉观察细致,心想,他竟然悄无声息地想从背后偷袭,如此阴险之举,实在不像六极堂司侍所为。 宇文长啊宇文长,若不是六极堂不允许兄弟相杀,今日我又何必在此听你喋喋不休。 心下做了决定,若是宇文长再次出手,自己定不退让。 “安兄不必担忧,如今六极堂群龙无首,我也只是担心司侍们各自为阵,被妖魔钻了空子,逐个消弱六极堂的力量。” 此言倒也不假。安竹焉点了点头。 宇文长又道:“你父亲可曾告诉你,上一任堂主身上也没有六极令。六极令至今已消失近七十年。” “哦父亲的确从未和我提及。只说当妖邪进犯之时,司侍便会苏醒,待司侍尽数醒来,堂主自会出现,号令六极堂。” 宇文长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已找到六人下落,其余六人仍然下落不明。至今六极令还是杳无踪迹。父亲死前曾叮嘱,务必找到六极令,查出前任堂主失踪的真相。与六位司侍商议之后,大家一致认为六极堂不可一日无主,若是再像几十年前那样堂主失踪,兄弟阋墙,分崩离析,只怕六极堂几世的声誉都要毁于一旦。” “大纪之年,六极堂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在此之前你们商议出什么办法没有” “代堂主。”宇文长一字一顿,生怕安竹焉听不明白,会错了意思。 可惜安竹焉的确没有听明白,皱眉道:“代堂主六极堂从不需要代堂主。” 宇文长早已料到安竹焉没有那么容易答应他的计划,心中早已准备好应对之策,今日前来他若答应最好,若是不答应,恐怕只能像柳世清一样,老老实实听命于他。 一个钻研蛊毒之人,若再有巧言令色的本事,真是天底下最难缠的人。 安竹焉也已摸的几分门道,宇文长今日先杀蜂鸟,再用毒箭迫使他出手,最后以六十四丝无毒之箭令他心中起疑。 环环相扣,步步精心设计,就是为了这个六极堂代堂主的身份。看来今日宇文长势在必得。 如若不然蓦然间,右手如寒冰彻骨,抬手一看竟是霜花如雾。 只闻宇文长道:“安兄毕竟只会给人治病,不懂鸟兽的习性,恐怕是中了什么毒,你的手上霜花零零,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寒毒攻心,没有多少时间能与我在这里闲话家常了。” “你在蜂鸟身上下了毒” “参天古木,生于极寒之地,长速缓慢,我只不过取了一滴寒梅霜雪,今日想拿鸟来试试寒性。不料这寒气对鸟起不了作用,反倒是传到了你那里。寒梅霜雪也不是什么天下剧毒,以安琅的医术,配上几味草药便能治好了。” 宇文长真是歹毒之心从未改变,今日前来恐怕是早有万全准备,而他提到的那六位司侍只怕是已经同意了代堂主一事。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79 美男子 ###079美男子 “你们的事情我管不了,但这栖霞山的蜂鸟岂是你想毒就毒,想杀就杀的” 夜青方才来寻安竹焉时见两人正在谈论六极堂之事,便退出丈馀不愿偷听二人的对话。 他虽生性顽劣,却仍是君子作风。除非镜往楼任务在身,否则这种私下窥探之事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做的。 但是如今这两人打也打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是时候该他出面把事情问个清楚。 如若不然,传扬出去岂不是叫天下人以为栖霞山是无主之地吗 话音一出,半阮已在手中。 “仁者喜山,智者乐水,栖霞山山水秀美,你二位却在我镜往楼的地盘上如此大打出手,实在有失风雅。” 夜青先是一笑,继而不等两人开口,气聚指端,发于一弦,变二音,音起,风卷飞叶。 安琅纵深一跃,向后数步,道:“何以出手如此之重,此变二音,伤人伤己,对你也是毫无益处。” “踏入我镜往楼者,怎能轻轻松松活着出去。何况,在下本是赌徒,如何下注与外人何干。” 安琅先是不解其意,但见宇文长亦是后退数步,夜青出手的确不给双方留下余地。又思量他言语之中似乎故意表现得与自己并不相熟,一时间猜不出夜青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见他招招变换,气势汹汹。 索性也装作不认得夜青,跃了两次,想要脱离二音攻击范围,但夜青却是寸步不让,逼使安、长二人毫无脱身机会。 “哈哈哈哈哈哈。”山中蓦然传来笑声,笑声震动山谷,洵雾阁外树叶簌簌颤动。 “我看这栖霞山风光虽好,不过是往日光景,如今病逝已过,只怕命将难全。” 大啸之人神态威武,走路既沉又重,实在不像是武功精湛之人,说话时疯疯癫癫,大笑起来的样子倒和栖霞山的猴子有些类似。 只见那人双手抱起一棵树,啷啷一声巨响,地裂根出,竟是徒手硬生生将一棵几十年的大树连根拔起。 真真是神力惊人。 安竹焉看了目瞪口呆,心想今日真是不太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人天生怪力又疯疯癫癫,莫非就是六极堂的潘郎。 若此人真是潘郎,今日之战即便是在栖霞山上,夜青占尽地形优势,恐怕也讨不得什么便宜。刚为夜青感到叹息,又念及在镜往楼住了这两个月,夜青陪他赌得天昏地暗,实在是大快人心。若论这辈子过去的时光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能陪自己从日出赌到日落之人。 脸上顿时添了几分沉郁之气。宇文长目光锐利,避开夜青攻击时还不忘留意对面的安竹焉。 此刻宇文长、安竹焉、夜青三人各立一方。夜青心知眼前形势对自己毫无益处,那个神力惊人的家伙说得没错,栖霞山如今正病入膏肓。 若是平日,莫说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不休了,这两个人想要踏上洵雾阁来也是痴人说梦。 思量至此,一个更恐怖的念头油然而生,这个如野兽般的人之后,还会有什么人 那棵树在他手上犹如一根普通的棍棒,来人咧嘴大笑道:“你们三人在这里玩什女子把戏呢” 语气虽是提问,四下狂风已然卷起,这人的手劲大得异乎寻常,竟然一只手拎起大树,另一只手举至半空如鬼魅之刃,将树劈成了两半。 哗啦一声掷到三人中间。 一拔、一拎、一劈、一掷,招式连贯,准头之巧、力道之奇,实属匪夷所思。 夜青见此,后背渗出汗来,却仍面不改色道:“来者何人可否报上名来” “美男子,潘郎。”那人声音洪亮,哈哈大笑道。 这次轮到夜青笑了,真是好笑,如此面目狰狞,穷凶极恶的长相竟然自称美男子,还叫什么潘郎。 世人皆知东施效颦本说的是女子,不想这世上还有男子如此厚颜无耻,不自量力的。 那人见无人回应自己,横过眼来,将三人挨个瞪视一番,又道:“潘郎,小字安。” “潘安”夜青忍不住大笑起来,若是现在有酒,他真想好好喝上一壶,若是现在有人找他赌,他真想闭着眼睛赌上几局。 但是现在没有酒,也没有人和他赌。 有的只是横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木头。 “这木头算不上好木头,早知道我来的路上就砍好一棵,免得砸了招牌。好在,这木头勉强也入得了眼,将就做两副棺材也够了。 若是大家聊得开心,我再跑一次,给你们稍些上等的云母,一并装进去,几年后你们这一个个丑巴巴的容貌都不会改变呢。” “果然是他。”安竹焉喃喃自语。“棺材师——潘郎。” 据说此人神智不清,靠打造和出售棺材发家致富,后来经城里媒婆介绍,说了一门亲事。谁知新婚当晚他竟然空着上好的洞房不入,强行拖着姑娘睡在他亲手制作的棺木之中。 躺也就躺了,姑娘见他身材魁梧,自然不敢吭声说个不字。只是哀叹自己命运坎坷,父亲早逝,母亲为了钱将她嫁给一个做棺材的怪人。 这潘郎据说对妻子疼爱备至,绫罗绸缎,胭脂水粉,装了一个又一个棺材。 那女子跟了他两年,生孩子时,产婆不愿到棺材里接生,耽误了时辰,孩子和那女子一并死在了棺材里。 潘郎倒是痴情,背着这口棺材沿江而下,一路带妻子和刚出世便死去的孩子看尽了世间美景。 原本就神智不清的潘郎,自妻儿离世后更是疯疯癫癫,但是天生神力倒是与日俱增。徒手砍树的本领世间无人能及。 “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分这两段木头。我看你们都算是体态纤薄,这树将就一下也还凑合能用,别多想了,早点挑完,早点入土为安。我也好去会会那些不用棺材的南吴人。” 南吴人夜青听得清楚,安竹焉也听得明白。宇文长自打潘郎出现就一个字也没说过,此刻却目光凶险,仿佛这目光就能把美男子生吞活剥了。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80 宇文将军 ###080宇文将军 “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分这两段木头。我看你们都算是体态纤薄,这树将就一下也还凑合能用,别多想了,早点挑完,早点入土为安。我也好去会会那些不用棺材的南吴人。” 南吴人夜青听得清楚,安竹焉也听得明白。宇文长自打潘郎出现就一个字也没说过,此刻却目光凶险,仿佛这目光就能把美男子生吞活剥了。 既然是两段木头,安竹焉自然明白其中原委。想来这两口棺材是要为他和夜青准备,只是单凭潘郎那惊天神力并不足以在栖霞山上同时要了夜青和他两条人命。 何况,若是一个神医不想死,天底下没有人能仅靠一身力气让他去见阎王。 风起,乌云遮日。 正午,却无一线日光。 这样的天气,正是打造棺材的好时候。 “日头太烈不适合做棺材,下雨潮湿不适合做棺材,这乌云密布,微风徐徐,倒是入殓的好时候。” 说罢,只听嗬的一声,巨影闪动,潘郎的身体比方才更大,啸声也更雄壮宏大。身旁柳枝垂条震动不已。 一啸未已,第二啸紧跟而出。啸上加啸,如千军;振荡重叠,如万马。 夜青连忙竖起半阮,挥手扬弦,哪知弦虽动,声音却完全淹没在奔腾的啸声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潘郎步伐加快,猛地停步,身后浓烟滚滚,一时间,夜青看不清周遭的景物,树、山脉、洵雾阁,原本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竟变成一片浓烟雾海。 如此诡异的攻法,夜青从未见过,当下吃了大亏,胸口已给重重击到一拳,热辣辣的一阵疼痛。 疼痛稍过,口中汩汩冒血。 安竹焉虽就在附近,却只见得面前嘴角上扬,笑意诡谲的宇文长,根本看不到潘郎和夜青的踪影。 莫非是,难道 脸上稍纵即逝的迟疑,却被宇文长看得清清楚楚。三十二丝小箭挥手而出,安竹焉只能连忙应战。 “趁人不备,真是小人。” 针出,线引。 弹指消尘云未散, 舞烟织雨花又飞。 宇文长的针击不中安竹焉,安竹焉的金丝也只能挡住宇文长连绵不绝的攻击。 一攻一防,不过是互无胜算的平手。 “糟了。”安竹焉轻喊一声,恍然大悟,宇文长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取他性命。 两人方才已交战几个回合,以他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生脉小箭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可他不改招法,仍旧边退边舞,毫不在意久攻不下。 生脉小箭乃是生脉箭的变招,其法与生脉箭同脉同源,宇文家族因生脉箭名扬天下,其父更是以此破敌无数。 六极堂中也仅有宇文一家在朝为官,当年深受皇恩,封为宁国大将军。 宇文长并无兄弟姐妹,其父宇文生将毕生武学和兵法之术传授给唯一的儿子,如今宇文长虽未在朝为官,但早年已承袭了将军府,若朝廷下诏,宇文长便要率兵出征,转身一变,外人谁也不会记得他的真正身份。 一个用毒不落痕迹,杀人不眨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以他的智慧和韬略,若想安邦治国定是百姓歌颂的将军,定是朝廷仰仗的栋梁。 可是安竹焉忘不了,忘不了宇文父子如何为求功绩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三天三夜,乌云密布,霰州百姓死去半数。 百姓只以为阴霾之气不过是将要下雨,谁也不知道头顶的乌云竟是要他们性命的毒要凝结成水气。 此毒,无色、无味,不会让人有半分不适,却从五官入五腑,毒性发作时五内俱焚,百姓们冲到河边,脱光衣服,不顾礼节,男女都涌入河中,冷水洗浴,冷水浸泡,还一口接着一口饮下冰凉的河水。 这烦热仍然不解,有人用粗石刮破皮肤,大夫们束手无措,刚绑上的布立刻被撕扯破碎。 整个霰州城到处都是“热,好热,好热”的鬼魅之声。 百姓们死的时候皮肤一碰就像烧红的木材,无声地碎做一捻灰尘。 他们都是从体内开始燃烧,烧光了内腑,继而肌肉,皮肤,最后骨头成了灰。 那些躲过一劫的百姓,大部分都因为有病在身不能出门,所以没有吸入乌云中的水气,或是行动不便的妇孺,以及尚不会走路的孩子。 百姓遭此劫难虽是宇文生所为,但与朝廷的决定也脱不了干系,皇帝自知此事影响甚大,思前想后,又找来几位亲近的大臣商议,最后下了一道密旨,密旨上仅写着八个字。 宇文生收到密旨,找来宇文长,又命宇文长连夜前往金陵城寻找安石源。安石源天未亮便到了宇文生的将军府。 当时府内气氛异常压抑,宇文长却只说爹爹受了重伤请安大夫过府看诊。既然同为六极堂司侍,安石源自是点头答应,背着药箱便进了宇文生房内。 安竹焉也不知道父亲在将军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他回来时面色苍白,双手颤抖。天还没亮就整理好了两包行囊,一包全是医学和武学的书,另一包都是食物和常用药材。 那年,安竹焉未满七岁,就被父亲赶出了家。 父亲当时的叮嘱字字带泪,声声隐藏着恐惧。他让安竹焉立刻离开金陵,从此隐姓埋名,远离一切战火之地,远离一切朝廷官员。 几日后,安竹焉得知宇文生死了,死因是在霰州时因救治百姓,染病而亡。 安竹焉知道此事之后,悄悄返回金陵城,又等夜深人静偷偷回到家中。 只见安石源奄奄一息却面带安详。 “安石源此生行医救人,灭鬼除妖,唯有一人明明能救却不救,只因为心中尚不能放下是非,觉得此人不该救。 医者,明知可救而不救,等同杀人。 今日我遭此报应,琅儿不要抱怨任何人,不要寻任何人报仇。 以后你若还想悬壶济世,千万不要像父亲这样见死不救。 虽确信自己不错,但终究是违背了医者之心。 违背了医者之心啊。” 安竹焉泪如雨下,安石源却用无力的手拂去儿子的眼泪,又让儿子附耳过去,悄悄说出了自己身上藏着的秘密。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81 拜见楼主 ###081拜见楼主 宇文长这么做,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的目的不是要我的命,而是要夜青的命。 一招接过一招,满目银芒飞溅。 “宇文长,你在这里喋喋不休那么久,又几番佯攻却不将真本事拿出来,是小瞧我这个郎中,自信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吗” 安竹焉边喊边朝烟雾云海靠拢,可是里面情形仍是一片模糊,竟连声音都没有露出半分。 “我今日喋喋不休,不过是想拖延时间,想来你也看出来了。要你的命实在并非难事,可是六极堂的规矩不能让你给破了,我若杀了你,六极堂内定会有人为你打抱不平,到时候我这堂主之位恐怕难以服众。” “你倒是坦诚,也不怕我将这些话告诉其他司侍吗” 安竹焉威胁道。 宇文长哈哈大笑,手上又出三十二丝,仍是缠绕在金丝线上,两人间的网越织越大,也越织越密,最后将彼此阻隔两边,谁也靠近不了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在下水捕鱼,真是有失优雅。不打了。” 安竹焉一句“不打了”没有停下宇文长的攻势,倒是烟海里突然透出一丝光来。 安竹焉趁机一看,只见夜青躺在血泊之中,而潘郎正觉无事可做,徒手削起木头来。 “我就说你命不久矣,让你吃药不吃。”安竹焉见到夜青身受重伤也不知是死是活,右手腕部用力下压,连番变招。 丝线紧绷,顿时全数断裂,将上面的千枚生脉小箭一并送还给宇文长。 宇文长不知安竹焉竟会如此突然变招,低吟一声,“不好。”身体横倾,躲过一百九十一枚生脉箭,再向下贴地后退,动作狼狈至极,却躲过了正前方骤射而来的五百七十八枚银针。 “宇文长,你该感激自己后来这些生脉小箭上没有毒,要不然你若是中了一针,只怕就要求我救你了。” 安竹焉深知宇文长负才傲物,目中无人,这样的人在赌桌上就要用挑衅扰其筹谋,以嘲笑乱其心智。 对手记得自己射出多少枚针,宇文长自己更是不会记错。边闪边数,最后傲然跃起,山间百草森然变色。 潘郎也打开了烟海,鼓掌喝彩。 “好,军师好身手,这场好戏就抵了此人的棺材钱吧。” 说完又低头削了一片树皮,扔到夜青身旁。 白云从后而起,阳光迎面而来, 磅礴之气轰然作响。 安竹焉连忙收起攻势,但为时已晚,生脉一箭,熠熠光辉,见到的人无不为它的光彩迷了心神。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若是在这光中神形俱灭,也仿若飞升成仙一般。 安竹焉避无可避,已做好接下这一箭的准备。 宇文长既然出此一招,自是不打算再留他性命。 风中不觉五味, 云中难寻五色, 眸里深藏五音。 安竹焉闭上双目,右手收,左手起。 离为八极,别为阴阳, 如光之耀,如影之放。 身随心动,心静身空。 生死存亡,安竹焉本想全力防下这一箭,于是内敛气息。 却在内敛气息之时听到悠悠传声。 如光之耀,如影之放。 那声音没有源头,似乎来自风,来自高山,来自大地。 “正是如此。”安竹焉潘然醒悟,掌风呼啸。 生脉箭即将穿入眉心之时,瞬间碎裂成一片星河迢迢。 宇文长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被极气所伤,吐出一口红血。 世间竟然还有人练成了“九野银丝线。” 若是世间还有人习得了这消失匿迹的“九野银丝线”,生脉箭便有了克星。安竹焉的金丝针法虽能挡得了生脉小箭,但对生脉斩妖箭毫无招架之力,这最后时刻他怎会突然使出这招九野银丝来。 究竟为何宇文长心中愤恨,恨不能一把掐住安竹焉的脖子问个清楚。只见安竹焉立在原地一脸茫然,好像这张脸是在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潘郎在一旁又无心之间成了煽风点火之人。 “啊呀,军师大意,军师大意。何不九箭齐发,为何出手如此小气。待我多卖几口棺材把你养得大方阔绰些,免得又像今日这般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啊。” “住嘴,你这卖棺材的。” 潘郎被当头一喝,无趣地转过身去。 宇文长眼睛红肿,血脉怒张,伸出右手,疾步向前,直冲安竹焉咽喉而去。 谁知到安竹焉身前时,却噗咚一下跪在地上。右手又寒又麻,顷刻间失了知觉。他本就精通药理,心知如此症状定是中毒。 莫非刚才中了生脉小箭的毒 不可能,生脉小箭根本没有毒。而且刚才,分明绕过了所有的银针。一根也没有遗漏。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发现潘郎的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杏色衣裳,清风朗月的男子。 而潘郎的手已经离开了木头。棺材师的手离开木头只有两种可能,他在搬运尸体,或者他成了尸体。 “你是何人” 宇文长怒道。 “此处是栖霞山,我自然是栖霞山的人。” “你是镜往楼楼主”宇文长站起身来,虽站立不稳,但凭着深厚的功力,仍然勉强支撑着。 “你不用逞强了,山下的几个朋友我看一时半会也上不来帮你。你要找人叙旧我没有意见,但你要在栖霞山找人叙旧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宇文长心中已然猜到眼前所立是何人。栖霞山上能在顷刻间挡下他的生脉箭又制服潘郎的,只有一个人。 恐怕这世间也不会超过两个人。 “在下宇文长,冒昧来访,一是为了叙旧,二是为了拜访天下第一楼的楼主。” “栖霞山没有什么天下第一楼,只有南北两脉,东西山林,中间一处小楼。” “叶小楼。” “宇文将军,您是来找叶小楼的” 宇文长突然一改先前骄傲凶蛮之态,谦恭道:“早已有心拜访,只是栖霞山迷雾重重,今日天明山青,实觉机会难得,便不请自来,还请楼主见谅。” 安竹焉方才从九死一生中恢复神智,只见宇文长一副谦卑有礼的模样。而前几日分明已经将死的叶小楼,此刻却安然无恙站在潘郎身后。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82 天穹流花管 ###082天穹流花管 宇文长突然一改先前骄傲凶蛮之态,谦恭道:“早已有心拜访,只是栖霞山迷雾重重,今日天明山青,实觉机会难得,便不请自来,还请楼主见谅。” “这么说来,还是我栖霞山请你来的了”男子缓缓道来,神态间毫无杀伐之意,宇文长却丝毫不敢松懈。 “素闻天下第一楼向来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只要是这天下之人,出得起银两的,天下第一楼都会满足他的心愿。” 宇文长心里明白,此刻若是和眼前之人动起手来自己毫无胜算。先不说此刻他不是镜往楼楼主的对手,恐怕连安竹焉的掌力他都招架不住。 何况,右手寒凉钻骨,已经蔓延至心脏,若是再不治疗恐怕性命堪忧。 身体虽然受了伤,那张花言巧语,诡计多端的嘴倒是一点没受影响。安竹焉转过身去,不想再看这位旧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如何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银两自然是好东西。”叶小楼慈眉善目道。 “喂,军师尼快球我” 潘郎可不像宇文长那般口齿伶俐,被打伤后,心下害怕,一不小心便口齿不清,满嘴家乡话,浑然一个山野村夫的落魄样子。 “我看这人倒是身上有几斤肉,切下、洗净、腌制,倒是能做几条腊肉。”男子打量着潘郎,视线再也没转到宇文长身上,好像这个只会抬棺材的胖子比他更有意思。 原本胜券在握,如今却狼狈不堪,落得受人摆布的地步,宇文长心中一把怒火正要燃起,忽然身子蜷曲,寒冷彻骨之气浸过全身。 脸上顿时罩满寒霜,嘴唇不禁打颤。 “究竟怎么回事安琅,你我终究是同门,我也对你一再容忍,如今我奇寒攻心,你要做何解释” 安竹焉耸耸肩膀,一脸无辜,“我是医师,从不下毒。何况方才究竟有多少生脉针你不是应该别我更清楚吗” “不要在这里落井下石,你我本属同门,你想要见死不救吗若是堂主知道了,你可知后果如何” “混魔令。” 安竹焉的眼睛里露出恐惧,这种恐惧只有六极堂的司侍才知道意味着什么。潘郎听到混魔令三个字时,一身肥肉紧绷,硬如铁块。安竹焉也是呼吸凝滞,悄悄看了一眼杏衣男子。 恭敬道:“承蒙楼主留我在栖霞山上小住,不料带来这番是非,今日之事因我而起,还请楼主见谅。” “你是夜青的客人,也是我栖霞山的客人。客人被打扰,当然是我这做主人的不是,不过,既然先前有人说到银两,那我们就一笔一画算算清楚。” “好,好,一切都依楼主。” “我听闻南吴联手燕国入侵南方,可有此事” 宇文长不知眼前之人心里究竟做何打算,若是真要钱,六极堂富甲一方,倒不是什么难事,镜往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名声在江湖上倒也响亮。只是南吴入侵之事实属军机大事,他刚接到朝中大臣透露出来的消息,皇上尚未颁旨由将军府率兵抗敌,这人现下如此一问,莫非他已然知晓了什么。 思忖半晌,自知明人面前难说暗话,今日受制于人最好还是实话实说,严肃道:“半年前,南吴太子李文霍迎娶了燕国的公主繁璃,公主繁璃与太子结婚后,两人感情和睦,两国之间的来往也越来越频繁。又逢近几月来,齐国疫情不断,绥山红雨,洞庭一带又是吸虫泛滥。百姓叫苦不迭,很多百姓逃往南吴,南吴百姓待他们如自己人一般亲切,洞庭湖一带出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南吴朝廷本就觊觎南方一带几座城池,如今民心所向,官员们更是极力鼓动太子劝皇上趁机兴兵。 南吴有此打算,公主繁璃自然全力相助自己的夫君,于是写下书信告知燕国皇后起兵一事,燕国皇帝凡事都听林皇后的,林皇后又宠爱这位公主,第二日早朝之时便商定了联手出兵之事。 事情就是如此。” “哦,我只不过问了一句,不想军师却回答了我百句。”叶小楼莞尔一笑,“不过,这故事我已经听过了。” 宇文长脸上的寒霜又加了一层,体寒愈发加重,四肢都已动弹不能,情急之下,生出一计,道:“南吴兴兵,一触即发,将军府已接到圣上旨意,一旦谈和不成便要前往吴城。今日在此实在不宜多做打扰,还请楼主放我归去。” “那是自然。”叶小楼一口答应。 宇文长总算松了口气,道:“多谢楼主。” “不用谢我,我问起南吴联手燕国之事并非对齐国如何抗敌感兴趣,而是对户部准备献给燕国皇后的那份礼物感兴趣。” “你说的是——天穹流花管。” “正是,今日我就给你开个价,你若接受,我就放你回去。你若不接受,我们再商量,镜往楼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打打杀杀的地方,人可以在镜往楼自己死掉,但你放心,我是不会动手伤你的。一会我就让下人来收拾一下,准备些酒菜,我们就在这里赏花赏月谈买卖,一定谈到你我都满意的价码为止。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叶小楼的声音如漾漾碧水,说话的语气也是推心置腹,全是为对方着想的诚恳模样。而在宇文长听来却是又在他身上加了一把刀,又在他的寒毒之外烧了一把火。 “军师,尼就答应了吧,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要多少,我给尼就是,我可不想棺材还没给自己做好,就死了呢,我还灭有找到那上好的海桐呢。” “住嘴。”宇文长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冷得发抖。 “天穹流花管,你只要天穹流花管吗”眼神中一番神色挣扎,既是怀疑又是不敢相信。 “我的价格开了,你若接受,我就放你回去。” “你怎知我下山之后不会反悔。” “你当然可以反悔,但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叶小楼笑了,笑若春风,栖霞山的乌云已经散去,阳光落在每一寸土地上,连吹散在地上的一片片花草也是淡泊从容,悠悠然然。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83 六极令 ###083六极令 叶小楼笑了,粲若春风,栖霞山的乌云已经散去,阳光落在每一寸土地上,连吹散在地上的花草也是一片片淡泊从容,悠悠然然。 地上的两断木头叶小楼让潘郎带下山去,美其名曰赠予他,不过是闲来无趣,见眼前也没什么好玩的,便在身前这个肉球身上找了点乐趣。潘郎倒也任劳任怨一手卷着木头,一手端着宇文长,弯着手臂举到半高,真像端一个桶一样,宇文长就半跪在潘郎手臂和肥大的肚子上。 “别拿你的肥脸贴着我。走开,死胖子。” 潘美人喘着气道:“军师,尼就别嫌弃了,要不尼自己回去。” 宇文长抱怨的声音渐行渐远。安竹焉已经检查了夜青的伤口,好在他内里身后,虽然潘郎的拳头打得他呕出血来,好在胫骨只是裂开并未折断。 倒是叶小楼竟能起死回生,实在令他匪夷所思。正欲开口相问,只见叶小楼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半跪在地。 “安琅,夜青怎么样了”叶小楼面无半点血色,干涩地问道。 “他不会有事的,倒是你。” 话音未落,安竹焉已抓过叶小楼的手腕,阴邪闭束,阳气退败,竟是受混魔令加印之相。 诧异,恐惧,怀疑。 一切的答案只有叶小楼自己知道,一切事情只能由叶小楼亲口告诉他,只有这个眼看活不了多久的人才能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先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用,后又突然恢复,用隔空传音的术法指引他九野银丝线的要领。待宇文长走后叶小楼又突然病情加重,寒热往来如一个时辰之内历经四次春夏秋冬。谁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要是他自己,恐怕早就不想活了,早就放弃生的念想了。 毕竟和世人贪生怕死不同。他是一个对活着没有太多贪恋的人,若说死对他而言有什么遗憾的话,恐怕就是不能再赌了。 可惜世上无一人知晓死后的景象究竟如何,故而只能当作孤独寂寥,暗无天日,绝对不可能畅快豪赌的。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夜青。不禁哀叹,“这样的朋友,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去呢”你若死了,我还能在何处觅得如此对手。 “师傅,师傅。”沙尘般又低又粗的声音传进安竹焉耳中。 再看这声音的主人清气缥缈,身穿和叶小楼一样的玉杏色上衣,身体分外单薄,分明是脚尖拖着地,一副艰难前行的疲乏模样,气息却是水静无澜,看不出丝毫气喘吁吁的样子。 “师傅,师傅,你在哪”还是那样不堪入耳的声音。 人已扑倒在叶小楼身旁。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是我来晚了,是谁,究竟是谁伤了你” 满脸惨悽之色,心中说不出的悲伤难受。再见身旁的夜青浑身血迹斑斑,这个放自己去见叶小楼的人此刻却生死未卜,更是愁上加愁。 声音呜咽,悽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随师傅前来,但是师傅速度实在太快,这栖霞山上的路又不好走,都怪我,都怪我还是学不会走路,移形术又不见长进。都怪我。师傅,你醒醒,不要吓徒儿啊,师傅,你醒醒。” 边哭边晃动叶小楼的身体,无论怎么晃动仍然无济于事。 山下飞来几排乌云,眼看着晴天里落下雨来。 雨水落在身上阴凉舒畅,沁心之气扑鼻而来。 “姑娘。”安竹焉本来拉开小玉的手,碰到她身体的瞬间,心里一阵慌乱。 怎么她的身上也有混魔令加印之相。这两人是何关系,他们和六极堂堂主又有什么关系。 方才此处并无其他人,九野银丝线的心法一定是叶小楼故意告诉他的,但这九野银丝线六极堂只有一人修炼到九百九十九线的境界,传言此人早已入道寻仙,不问尘世。九野银丝线也与他一起失了踪迹。 今日九野银丝线在世上重现,一定会引来诸多事端。宇文长一定也意识到此事诡异,养好伤后一定会全力调查。 如果真的是他,既是没有堂主令,也能号召十二司侍,令六百死侍听命于他。 六百死侍,个个都有以一敌百的实力,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镜往楼的楼主懂得九野银丝线的心法,一定与那个人脱不了干系。宇文长天不怕地不怕,恐怕只怕这个人。 如果找不到堂主,能先找到他,也是牵制宇文长的一个良策。 “姑娘。”安竹焉又叫了一声,小玉这才回过神来,疲乏地问道:“不知前辈正在为师傅诊治,方才小玉失礼了。”垂头致歉。安竹焉连忙将她扶起,道:“无妨,也不是什么诊治,他本来就已病入膏肓,方才不知为何我竟然以为他得了仙家秘方,竟然起死回生了,恐怕是楼主意志过人,回光返照吧。” 闻到回光返照四字,小玉心急如焚。不行,这不是意味着师傅很快就要死了吗不行,不行。遂又将腰间藏着的半份万雪生息散放入自己口中,轻轻喂入叶小楼体内。 非礼勿视,安竹焉连忙转过脸去问道:“姑娘在做什么” 小玉一心救叶小楼,根本没有听见安竹焉的问话。安竹焉心里既悲哀又着急,又道:“姑娘,世间已没有药物可以救他,姑娘何苦自己将药淬炼喂入他体内,如此做法,这药必然也随静脉血气入了你的体内。救人之药多半自身含有毒性,如朱砂、云母。丹砂见火,则毒等砒霜,服之必毕。” 小玉哪里顾得上安竹焉的话,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师傅都不能出事,无论谁也不能伤了师傅。 “姑娘,请听在下一言。姑娘,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他,还可能让他死得更快。” 死字音色最为尖锐,小玉终于停了下来。 安竹焉又道:“以毒药疗病,服之以度,量之以数,病去即止。多半救人的药,无症之人误服,毒同砒霜,若入五脏,侵入骨下,其毒不化,救人反倒害了自己。”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84 堂主大人 ###084堂主大人 安竹焉又道:“以毒药疗病,服之以度,量之以数,病去即止。多半救人的药,无症之人误服,毒同砒霜,若入五脏,侵入骨下,其毒不化,救人反倒害了自己。” 小玉见安竹焉不是坏人,言语间又对医术似乎非常了解,想着也许对方是个精通医理之人,便坦言道:“只要能救师傅,即使我中了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有师傅是最重要的。我一心只想救他,如果救不回他,我就算是无痛无病也无法快乐的。” 雨水打在两人脸上,也淋湿了夜青和叶小楼。 躺着的两人仍旧一动不动,像两具尸体,只是尚有生息。但这两具“尸体”也不一样,一个气息均匀,另一个已然气若游丝。 “医者治病救人必须讲究正确的方法,哪怕你不懂医术,你要明白再好的药也可能因为不合适某个病人从而加重病情,刚才姑娘喂给他的药可有方子若有的话能否借我一阅” 雨毫无停歇的意思,小玉也迟迟没有回答。安竹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水雾云和,洵雾阁上潺声不消。 “此药没有方子。”小玉拂去脸上的雨水,如实回答。 安竹焉诧异,没有方子,没有方子怎么就敢随意喂人服药,简直胡闹。 又看小玉年纪尚轻,声容清泠,实在不像是阴险狡诈之辈。叹了口气,道:“姑娘可否帮我个忙” “当然可以。” 安竹焉也不知眼前这女孩是因为着急师傅昏迷还是心智不全,这么大的雨淋着,她好像全无半点不适,甚至可以说,与方才拖着腿上山来的样子相比,此刻的容貌更是灵动秀丽,精神也更为焕发。 “夜青和你师傅都不能再这里继续淋雨,我们带他们先进洵雾阁,我好替两人疗伤。只是夜青不能随意搬动,他浑身筋骨多处开裂,若是移动之时不小心伤到,伤上加伤,只怕是要多修养几月才能恢复如初。” 小玉连连点头,“记下了,夜青身上有伤要轻轻移动。” “很好。”安竹焉又道:“我先带夜青进去,你在这里守候你师傅,不要让他继续淋雨,这雨虽然并不刺骨,但是他现在阳气退败严重,只怕一点寒气都受不得。旧伤再加寒气封锁,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知道了,知道了。”小玉抬起袖子,为叶小楼遮挡风雨,可是叶小楼的脸还是异常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怎么办,师傅,你一直很有办法,告诉小玉,现在要怎么办。” 大雨如帘,水气溶溶,山中愁绪,声声唤,不归来。 “师傅,师傅。” 惜时草绿花红,淡蕊疏梅,萦系昨日。 怅望相思比断弦,心中泪,相向雨花隔。 往日种种,回忆如潮,小玉想起了休光,没错,为什么早点没有想到,既然休光在胸口会让她感到如在温热的水流之中,也许休光也能温热师傅的身体。为什么早一点没有想到呢。 夫人和夜凌恐怕也是为了休光的事才将她抓去北极阁,目的也是为了救师傅吧。一切事情仿佛都有了解释。 休光本是师傅的贴身之物,师傅一定比我更需要他。 想到这,绕过手去,将休光从颈项上取了下来。 雨中,休光发出微微淡色,变得沉重异常。 最后竟然粘在小玉手中取不下来。 这休光好似不愿意离开小玉一般,小玉又急又不知所措,最后只能用另一只手去解叶小楼的衣襟。 此举又一次令安竹焉满腹疑团,顿时红了脸。心想,这姑娘和她师傅的感情究竟到了怎样一般地步,竟然如此按耐不住,以至不顾礼节。 虽说非礼勿视,可虽是一副浣花春水的景象,却未让他觉得有什么苟且下流,倒像是年光正值春暖,腾腾廊烟,珠露与素月同明。 女子与叶小楼之间,微微熹熹的黄色光亮,像射入他心中的一支箭。 他的眼睛瞬时明亮,心也跟着蹦蹦直跳。 那是六极令的光,在两人之间的那个光,正是六极堂堂主令。 一个箭步上前,小玉一害怕,将手从叶小楼怀中缩了回来。 休光遊回了她的颈项,贴在她锁骨间白皙稚嫩的皮肤上。 “堂主大人在上,属下六极堂极药师——安琅,不知堂主大人竟是女子,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如此大礼小玉从未见过。 这陆上人实在奇怪,说着话就突然跪了下来,说不了半句又将脑袋往地上撞,究竟是为何呀莫非这是为了表示两人之间关系友好 于是也学者双膝跪地,又将脑袋撞在湿漉漉的地上。 “不敢不敢,堂主为何如此”说着,安竹焉又连连磕了几个头。 小玉无奈只好撞了同样次数的脑袋。 摸着额头感觉火辣辣的疼,还有碎草和泥粘在脸上,实在想象不出自己现在的容貌有多奇怪。 “好了,好了,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玩撞脑袋游戏,能不能请您先帮忙救师傅。” “堂主的命令,属下自然遵从。”安竹焉恭恭敬敬又拜了一拜,方才起身。 “属下带楼主进去,烦请堂主寻一处火盆,楼主不能受寒,火对他保持温度至关重要。” 小玉赶紧点头,胡乱用手理了理脸上的碎发和泥草,点头答应着安竹焉,心里却根本不知道这栖霞山上哪里有火炉,火炉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小玉只知道海底热火能用来锻造兵器,猜想这陆上的火炉应该也是能燃烧的东西。 燃烧的火,在哪里见过哪里呢一边漫无目的前行了几步,一边搜肠刮肚,费尽心思想着燃烧的火,燃烧的火,一定是在哪里见到过。 “皇宫。”小玉摇摇头,“不对不对,皇宫里没有见过火,究竟是哪里呢” 越是着急越是寻不到踪迹,难不成要到水底取火 她绝望地低着头,“不可能,没人能将海底的火带到陆上来。” 陆人的火究竟怎么来的呢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85 空无一人 ###085空无一人 越是着急越是寻不到踪迹,难不成要到水底取火 小玉绝望地低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的,没人能将海底的火带到陆上来。” 陆人的火究竟怎么来的呢 以五行判断,这火生于木中,取些木材自然就能生出火来。想到这,小玉记起刚来镜往楼时夜凌说让她帮忙做饭煮菜。 “是呀,陆上吃的食物都是用火煮熟的,喝的茶也是用火烧热的。”小玉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是没记性,陆上到处都有火啊。 只是要去找做饭的柴火,一定绕不过夜凌。栖霞山那么大,她也不知道哪里是做饭的地方,安竹焉又等得着急,师傅现在的身体恐怕一时半会也耽误不得。 于是下了决心去寻夜凌帮忙。心想着夜凌即使讨厌她,也不会看着师傅病重不管不顾吧。 且不说小玉决定要找夜凌,夜凌也正要寻小玉。不过前者是为了寻求帮助,治病救人,后者却是怒气冲天,一心报复。 叶小楼命悬一线,夜凌本已悲伤难耐,安竹焉又说根本没有救治的方法,她更是生了决绝之心,想着要是叶小楼就这样死了,镜往楼对自己而言还有什么意义,这天下任何一处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这世间的风,世间的花,天池的雪,栖霞山的明月,与她而言都失去了光彩,变得空虚乏味,形如枯草。 一切都不再有意义,都是因为那个女孩,都是因为她。 愤怒、悲伤和仇恨足够让一个原本聪明的女人丧失理性,变得疯狂,世间一直有人身成魔的传说,传说的主角也多半是因仇恨蒙了心魂从而入了魔的女子。 究竟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往后的光景如何消磨,夜凌不知道。她就像一颗被抛出天际的星星,唯有孤独相伴,前后都是黑色的、黑色的,漫无边际。 她摇摇头,眼泪就如雨般挂在脸上,再低头擦拭眼泪,新的泪水又顺着手淋到地上。夜莺心中实在不忍,又不知如何劝慰。 只是反复关心道:“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总还是有办法的。” 夜凌哭丧着,好像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忽然芊芊玉手向夜莺伸去,一把抓住了夜莺的咽喉。 “让我进去,夜莺,让我进去。” 出手既狠又准,夜莺即使注意到她的举动,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之内,夜莺根本无处可避。 一招间,愁绪漫天,往日成空。 她的目的总不会是要杀夜莺出气。 杀了夜莺若是能救叶小楼,夜凌恐怕早已动手。 夜莺叹了口气,心里对她毫无责备,他只是问自己,若是杀了夜凌能让叶小楼活过来,他是不是也会毫不留情。 两人的答案是一样的。 栖霞山上谁都可以死,但是叶小楼不可以。 两人的答案虽是一个,但两人的想法却截然不同。一个是出于极自私的男女之情,另一个是对大局透彻的理解。 叶小楼的生死关系着整个栖霞山千千万万的生灵,关系着夫人的命运,关系着齐国未来的兴盛存亡。 如果他倒下了,三皇子也就失去了唯一能与大皇子竞争太子之位的筹码。 虽是一颗棋子,但叶小楼这颗棋子的命运却主宰着棋手。 所以夜莺明白夜凌的心情,夜凌也明白在夜莺面前没有什么可以掩饰,她也不可能隐藏住任何东西。 她怨、她恨、她不惜让一个陌生的姑娘白白丧命,以消心头的怒火。这怒火加上了悲伤的柴火,唯有悲伤得解才能扑灭。 谈何容易。 两个绝望边缘的人,彼此之间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个人走出第一步。 这一步,夜凌已经迈出。 夜莺用两根手指抓着夜凌的手,轻轻将它从自己喉咙处移开。 四道紫色的印痕已经深深印在夜莺咽喉处。他还是没有怪她,只是转身朝叶小楼房门走去。 门从两侧被推开。空无一人。 四只双眼圆瞪,怔怔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这房间有没有密道”夜莺明知故问。 夜凌先是点头,后又摇头,然后拼命左右摇晃脑袋。夜莺见状,只能按住她的肩膀,急声道:“夜凌,夜凌,冷静点,冷静点。” “怎么冷静”夜凌又哭又笑。“你让我怎么冷静,我们没有离开过北极阁半步,楼主他难道还能消失了不成” “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事。”夜莺这时的心情虽然和夜凌一样难受,但和夜凌不同的是,夜莺察觉到了房里不属于叶小楼的气息。 那是一种古怪的气息,带有雨水的味道。 “你有没有闻到”夜莺扶起差点晕倒的夜凌。小声问道:“你有没有闻到陌生的味道” 夜凌凝神闻了一闻,点了点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夜莺眉头紧锁,心里却比之前轻松了些。叶小楼无端从房里失踪的原因并不难猜。北极阁内他和夜凌二人寸步未离,而安竹焉最近一次从叶小楼房里出来后,叶小楼仍旧躺在床上。 “夜凌,你想想要让一个在房间里的人突然消失有几种办法” “两种。”夜凌回答地很快。 “移形换影术和密道。” “你可知此处是否有密道”夜莺又问。 “没有,从未听楼主说过北极阁有密道。我和夜青轮番值守帘幕,弄错一个方位帘幕就可能遭到破坏,所以我相信帘幕下的任何地方我都一清二楚。” 夜凌自信地回答。栖霞山的每一寸土地她都自认比夜莺更清楚,甚至夜青都不可能比她更了解。 夜莺仍旧愁眉蹙额,不发一语。 夜凌轻笑一声,道:“莫非你觉得我所言不实” “不是。” “不要在这里卖关子,你不是楼主,有什么话直截了当的说。”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现在只剩下两人的争吵声。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从房外经过时,两人竟毫无察觉。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房间里没有密道。可是,若真的没有密道此事就愈发匪夷所思了。” 夜莺思虑甚重,夜凌想到的他早已想过,夜凌没有想到的,他也不敢怠慢。 何况这味道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86 水气弥漫 ###086水气弥漫 “要让一个在房间里的人突然消失有几种办法” “两种。”夜凌回答地很快。 “移形换影术和密道。” “既然房间里没有密道,那么楼主就只能用一个办法离开了。” 听完夜莺的推测,夜凌面色惊恐,颤抖着抓住夜莺的手臂,道:“夜莺,你不要胡说,楼主怎么可能自己离开,他病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使用移形换影术。” 心中五味杂陈,又惊又喜又是不可思议,统统化作惊恐。 “你冷静点听我说完。我没有说是楼主自己离开的,可能是有人帮了他,而这个帮他的人修为一定不在你我之下,能在悄无声息地情况下,进入北极阁,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楼主从房间里带走,最后还能走出北极阁,实在非常人能够做到。” 夜凌觉得夜莺此言有理,稍稍平静下来,四下里查看了一下,走到叶小楼床边时,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夜莺只当是没有看见,少女的心思他真是不想明白。 女人的想法是天底下最难猜的谜。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试图猜测她们。 夜莺看着夜凌深深掐紧的手指,方才桃红的面颊此刻愈发通红,通红中带着血气。 “夜凌,怎么了”夜莺关切地问,同时,视线朝着夜凌紧盯着的地方望去。 他看到床上躺着一丝女人的头发。 “是她,一定是她。”夜凌转身,冲出门外。夜莺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拉住夜凌,手还是滑过了衣袖,夜凌已离开房间,一滴眼泪向后飞落到夜莺的手背上,带着温热。 夜凌非常聪明,夜莺能想到的她若冷静下来也都能想到。若是在非常时刻,她作为女子的直觉更是敏锐。 叶小楼曾经对他提起,夜凌拥有非凡的才能,若是好好修炼定能有所成就。叶小楼说这句话时,眼神清澈明亮,但就是因为太清澈,找不到一丝一毫男人对女子的爱慕之情。 恐怕夜凌对他却已是情根深种,夜莺在心中不禁感慨。 悄无声息地进出北极阁已是不易,还要隔空将叶小楼从北极阁像摘桃子一样移形换影带出阁外,并且能够轻而易举躲过蜂鸟无时不在的监视,这个世上,能做到这件事的人恐怕真的没有几个。 由此判断,此人现在一定就在镜往楼内。 镜往楼一向不留客人,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叶小玉。 这丝长发的主人,叶小楼唯一的徒弟——叶小玉。 夜凌就算不愿承认,也非承认不可。夜凌就算不愿相信她进过这个房间,不愿相信她曾出现在叶小楼的床上,也不得不相信。 虽然蜂鸟正在死去,但是帘幕的破坏速度刚才的确有所减缓。 他以为是夜青在修补帘幕,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此刻想来,也许方才帘幕突然灵气回归,自动修复了北脉一带的缺损,并非出自夜青的修补,而是与叶小楼有关。 难道,他醒过 夜莺心中一喜。谁到过房间并不重要,谁到过叶小楼的床上更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楼主是不是醒过,是什么让它醒了过来。 如果他醒了,以他的移形换影术,莫说他们二人难以察觉,即使夫人也未必会感到北极阁发生了一丝异样。 但是,如果这头发是叶小玉的,她又去了哪里难道故意隐藏修为,不让人知道她的真实功力 似乎拨云见日一切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想到叶小玉时,乌云又渐渐聚拢重叠,夜莺沉下气,想要继续在房中搜查一遍。 这样做虽然不礼貌,但也只能等楼主回来后再行请罪了。 房间里除了头发和挥之不去的隐隐气味,肉眼所及,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夜莺做事向来细致入微,此事又关系着栖霞山的安危,他自然愈发慎重。 手指轻轻拂过床沿,木纹里隐约渗出一丝潮气。 他皱了皱眉,北极阁共两层,中间为穹顶,下方是北极阁大厅,大厅中央的八卦池正对穹顶。此处乃是镜往楼最重要的地方,而叶小楼的住处在北极阁二层最东边。 大厅长年水气弥漫,二层另外三处也受水气升腾的影响格外潮湿。唯有东环的几间房间,一间是叶小楼读书的房间,另一间是叶小楼就寝的房间,这两处从来都没有侵入过半点湿气。 叶小楼不喜欢潮湿,清英剑也不喜欢。但是夜莺始终不知道叶小楼如何能让水气不影响到东环,完全隔离在他的住所之外。 可是现在,仔细触摸一下,每一处都有覆着的水气。 这些水气和楼主突然消失一定有什么联系。夜莺转身离开,这一次穿过东环到大厅时,他感觉到了一道溶溶而过的影子。 夜莺没有回头,戴着面具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变化。 夜凌心里气愤,心不在焉四处乱晃,总觉得心里的气仍是难消,便想着回归泽阁里找雀桐,雀桐若是还活着,一定能把叶小玉找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憎恶叶小玉,这丝长发也许并不是她的,而是另有其人。 想到这,她的心情总算平复一些,对夜凌而言,好像这根发丝是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能令她的心情稍稍缓和一些。 唯独不能是叶小玉的。 明明是她先遇到楼主,明明她才是叶小楼身边最近的人。 叶小玉不过才来镜往楼多久,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她和楼主可是师徒相称啊。 口口声声叫着师傅,装出一副勤奋好学的模样,骨子里却是邪气盈盈。她想起小玉第一次生病的样子,浑身滚烫如烧着的岩石,痴痴说着糊里糊涂的话,说话的声音异常恐怖。 当时就已察觉小玉身上藏着古怪,如今想来,还不如那日不要救她。想着想着眼前看到一个匆忙的身影闯进归泽阁中。 那个身影夜凌不会认错,雀桐也不会。扑腾着翅膀,背对小玉飞去。夜凌拂袖将雀桐隐去。 高傲地抬了抬头,休整一下发饰,步入归泽阁中。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087 风过山水离声 ###087风过山水离声 一挥袖,草长莺飞; 再挥袖,风过山水离声,簌簌复凄凄。 小玉本就是来归泽阁寻找夜凌,见到夜凌,匆匆忙迎上前去。 谁知,夜凌不进反退,气聚于臂,后拉,杀气骤起。 数道亮光自夜凌身后飞出,直冲小玉而来。 小玉见状急忙左右闪避。 一边飞箭刚出,夜凌又变身形,徵声入火,杀伐腾腾。 一瞬一变,不留喘息余地。 小玉不及细思,连连招架。对面的夜凌却是一招接连一招,如行云流水,一套凤霞掌更是凌厉之极。 小玉一味后退避让,夜凌则趁胜追击,喊道:“看招!”右腿微收,跃身而起,半空之中,左掌划了半轮霞月,平下推出,正是凤霞掌中最致命的第三式——落日余晖。 凤霞掌由叶小楼亲自传授于她。 当年,也是在归泽阁中,叶小楼将《凤霞掌》赠予夜凌。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却丝毫没有扰乱夜凌的思绪。 就是在这里,归泽阁十多年来毫无变化,唯独今日多出一个妖女。 楼主,夜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镜往楼,为了报答楼主当年的救命之恩。 除掉小玉之后,哪怕你再也不理我,我也不会怪你。 这套凤霞掌,夜凌日夜勤练不辍,初练三年时已非同小可,即使夜青与她过招也不敢怠慢。 凤霞掌本是一套男子掌法,叶小楼将原本五式的凤霞掌法改成了更适合女子练习的三式掌法,此套掌法及其考验练习者的天赋秉性。若是用力过猛,凤霞掌可能伤了自己,若是用力不足,凤霞掌又难以击出男子掌风的呼啸之力。 “力量的控制不在于男女,而在于心的控制。” 夜凌想起叶小楼的叮嘱,想起她习练之时,叶小楼在一旁谆谆教诲的样子。 过去的一切都不容许一个外人轻易破坏。 若说师傅,夜青和我才是当之无愧的徒弟。 楼主教过她什么,没有,一样也没有。凭什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成了叶小楼唯一的徒弟。 十多年苦练,凤霞掌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初出掌时,掌风柔缓,待乘风并起,到达对手眼前时,已是无坚不摧、无强不破。 小玉见又是一掌自上而来,但觉微风扑面,掌风并不有力,可自己却似被缠住了腿脚,动弹不利,心下想到,“不妙”。再这样躲闪下去,只怕说不出半个字来就要命毙当场。 不行,绝对不行。 再看归泽阁大门紧闭,此刻想要寻一条退路实是痴人说梦。 既然几次三番想要我性命,今日我们就打完再说话吧。 心意已决,也就没有半分犹豫。 霎时之间,再变声容。 木主春,火主夏,此掌春风起,引火至夏。徵音正正,要破掌力倒也不难。 足间点地,杏衫扬起,然是——清风烟雨。 夜凌见状,嘴角一勾,笑声如铃,喊道:“楼主果然待你不薄,这招清风烟雨,夜青梦寐以求那么多年都没有得到心法要领。你来镜往楼不过几日,楼主便将这清风烟雨的招式传授于你。” 小玉此时已听不到夜凌说了什么,流花春远,夕池水溶。 夕池上方,雾气清扬而起,夜莺见到夕池上的雾气,叫了一声:“不好。”转身使了一记移形换影术,不料原地转了一圈,没有移动半寸。 “糟了。”夜莺急忙加快步伐,心里担心夜凌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又担心夜凌若是先他之前找到小玉,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越想越是着急,遇到女人的事,夜莺实在是没有头绪,女人可以对你温柔如水,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会翻脸无情,见你被世人数落折磨,也不说上一句良心话。 她们喜怒无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女人做事根本不需要理由。 掌风迎上掌风,一边是正音之火,一边是寒凉玄冥。小玉以左掌迎夜凌的右掌,右掌得空,已升后招。 变商为羽,凝露化水。 “不好。”安竹焉见洵雾阁外雷声大作,又是一场磅礴大雨将至的征兆。 夜青无力地问道:“可是北面出了什么事?” 安竹焉道:“乌云密布,雷声阵阵,恐怕有一场大雨。” 夜青不语,只是呵呵呵连连笑了几声。安竹焉连嘲笑带叮嘱道:“肋骨都要裂开的人,还是不要笑了。” “有你在,我说了我死不了。”夜青收起了笑声,但言语间还是含着玩世不恭地笑意。 “早晚会死,早晚会有我救不了你的时候。” 夜青见安竹焉年纪不大,说话却总是一副老人家的模样,忍不住又想嘲笑他一番,道:“难怪你赢不了钱,你的心事太重了。这世间万事万物,只要心里有一样端着、捏着、藏着,你就永远不可能赌赢。因为你心里有债啊。” 安竹焉怒道:“这和赌有什么关系?” “心里有债,脸上是藏不住的,一个藏不住东西的赌徒是不可能翻得了身的。” 夜青一副悠然自得,高高在上,开坛论道的姿态,安竹焉扔下药罐,道:“背后的伤,自己抹药吧。” “喂喂,别这样,我这手现在可是连骰子都摇不动啊。” “用你的嘴摇就行了。”安竹焉说完,抛下夜青,又转头朝窗外望了一望。 天色愈发阴沉,妖气肆虐。 但这妖气又极尽纯净透彻,若说是仙气反倒更像一些。 可是,这般凶恶的天气,这般凶恶的引水之术,恐怕只有妖灵会如此不知控制,不顾及其他生灵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 这便是妖邪和正道的不同。 安竹焉轻轻摇了摇头,可惜了这精纯之气。 幸好这雨的中心在栖霞山北脉,若是在某座城邑之中,只怕不知道要淹了多少百姓的家。 他用布轻轻擦拭叶小楼脸上的雨水,叶小楼的身体越来越凉,没有一丝温热之气,皙白的皮肤薄于常人,比前日见时愈发透白,仔细一看,皮下纹理丝丝可见,如阡陌纵横。 安竹焉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第二章 088 清风烟雨 ###088清风烟雨 流水春远,行运几时。 细雨淡梨舞栖霞,昨日夕池,眼角迷离。 气结成珠,水珠从门缝中飞入归泽阁,流光飞舞般聚集在小玉身边。 夕池水,忘忧人,雾月浮光对影寒...... 浮在半空的小玉,眼神里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方才的焦躁。她好像忘记了叶小楼病重的事,也好像忘记了夜凌刚才连着几招凤霞掌,招招狠毒,每一记出手都是为了夺取她的性命。 小玉就像一片叶子,悬在水上。 夜凌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仿若纵目眺望水波浩渺的洛川,不觉精神恍惚,思绪飘散。 怎么了?怎会有如此幻境?夜凌疑惑不已。 小玉分明是个尚未长成的孩子,若要说姿色动人,至少还要等个一年半载。 但是现在,夜凌眼前的小玉却是鲜丽如绿波间绽开的睡莲,肩窄如削,腰细如束,秀美的颈项衬着白皙的皮肤。 是她的错觉吗? 同为女子,夜凌竟看得入迷。 这一入迷,下手便有些犹豫,但小玉却无一分一毫的迟疑。 归泽阁仙气淼淼,却也杀气隆隆。 舞袖、低吟,声声幽冥传。 “妖女。” 夜凌再次出手。一串水珠划过,带起半舞的血花。 夜凌的血飘散在两人中间,如花盛开。 明艳动人的血之霜莲,一朵又一朵竞相开放。很快,两人中间便开出三十一朵鲜红莲花。 “血莲花?你还不承认你是妖女?说话呀,你平时不是很能言会道吗?” 见小玉只是吟唱,两眼因清澈而空洞,因空洞而没有半点情感。 夜凌见状不由害怕起来。 若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即使修为高过于她,只要小心应战,也未必会吃得大亏。但是此刻的叶小玉沾水成花,根本不是人间女子修炼的术法。何况清风烟雨乃是至清至洁的术法,非心地纯良之人根本无法修炼,她这招术究竟从哪里学来的。 肩膀处受了伤,凤霞掌威力大减,夜凌心想,今日必须速战速决,若是再拖下去,自己非但不能伤她,恐怕还会落得下风。 思量至此,蓄力至太渊、大陵、神门三穴,怒喝一声:“妖女,好好看看吧。” 蓄力极致,一触而发,飞射而出的箭气,宛若凤凰发招。 凤霞掌点燃了凌生箭,穿破凝珠水雾直攻小玉胸口。 夜莺赶到时,只闻归泽阁中羽声清清,徵生炽炽。交替重叠,你方弱来我渐强。 竟是一番互不相让,殊死缠斗的声音。 心想,定是夜凌找到了小玉,夜凌的凤霞掌不要伤了小玉才好。 若是小玉伤了,岂不是找不到第二个知道楼主下落的人。连忙以掌风破门,却被一股力量生生挡了回来。 好似淋了一场骤雨。 再看台阶上方,水流直下。看这水势,似出自归泽阁中,可是归泽阁的上方却是晴空万里。 不对,夜莺再次眺望更北面的山脉,映入眼中的是乌云叠叠,越积越厚。 方才已然听到雷声,难道又是一场大雨? “夜凌,可否听见我的声音?”夜莺无奈,只能传音至归泽阁,希望夜凌可以回答。 但是,此刻即便有雷声在顶,夜凌也听辨不出,她的专注力全在一招一式之间,在飞出的凌生箭上。 凌生箭穿破血莲,血莲四散飘落。 “我以为你的邪门功夫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些变花惹草的把戏,若要克敌制胜,这些招式恐怕只能吓唬得了平庸之辈,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吗?今日你若死在这里,我不相信栖霞山谁会替你做主。” 小玉仍是专心吟唱,一语不答。 见凌生箭就要直抵小玉胸口时,夜凌嘴角扬起一抹温暖的笑意。她的心里不是即将获胜的喜悦,而是满心欢喜栖霞山的一切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 “就是现在。”夜凌低声自语。 凌生箭箭光已至,小玉仍不改招式。 夜凌心中大喜,从小玉使出清风烟雨到现在,夜凌渐渐发现小玉的术法虽然像极了清风烟雨,但却是假冒的。 清风烟雨讲究的是攻守平衡,内含玄龙阵法,四方锁关,外敌无法近身一步。莫说凌生箭了,就是叶小楼的清英剑也未必能轻易攻入玄龙阵法。?? 转守为攻之时,清风烟雨又能另对手破空飞灭。 叶小玉虽然招来雾气为兵,但这只攻不守的招法,根本不符合清风烟雨的术法精髓。分明只是虚有其表而已。 这样想来,方才只是自己过于担忧,过于在意楼主和她的关系,才会误把雕虫小技看作是清风烟雨。 分明胜利在望,谁知顶上横梁忽然断裂,几条椽子朝着夜凌直落下去。夜凌愕然不知所措,朝左旋出,急急避让。 余光瞥见小玉仍然浮在半空,全然不知屋顶上发生了什么事。 砰的一声巨响,之见夜莺随椽子一起下落,风沙飞扬,墙倒屋倾。 见凌生箭被夜莺这番贸然闯入生生破了功法,夜凌花容失色,在屋顶将塌未塌之际斜身飞出。 “夜莺,今日之事你必须和我说个明白。”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凌生箭这种歹毒的武功。” 夜莺自知方才一枚小箭划过他的面颊,幸尔有面具护着,但是仍有毒液飞溅而出,从眼角进入他的体内。 当即闭目运气,吐出一口鲜血。“夜凌,你下手为何如此狠毒,小玉不过是个孩子。” “孩子?”夜凌在半片屋顶喊道:“一个学会偷东西的孩子。偷走了栖霞山最贵重的宝物。” “夜凌,你不可理喻。简直疯了。” 夜凌仰天大笑,“我疯了?是,我疯了,楼主若是救不回来,下一个疯的人就是你,别忘了,我们都受叶小楼灵气庇护,他要是死了,我们都要夜夜忍受钻心之痛,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会功法大失,成为没用的人。” “住嘴,楼主不会死。” “这是解药,半个时辰不用药,神仙难救。” 说完,扔出一个白玉瓶子,一阵笑中带哭,扬长而去。瞬息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第二章 089 归泽阁大雨 ###089归泽阁大雨 夜凌说完,扔出一个白玉瓶子,一阵笑中带哭,扬长而去。瞬息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夜莺服下解药,方才注意到自己大半个身体浸在水中。难怪门外的石阶上都是水,莫非方才归泽阁中下过一场大雨? 药入体内,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连带一阵剧烈的咳嗽。 小玉被咳嗽声惊醒,方才恢复神智。 “夜凌姐姐,凌姐姐。”小玉茫茫然喊道。 又见椽子浸泡在水中,归泽阁的书全都浮在水面上,一副杂乱无章的惨状。 心想,这下糟了,明明是来寻火盆的,怎么火盆没找到却引来一场大水呢。 啊呀,琴,师傅的琴。 想到那琴先是断了弦,弦还没找到,这下又淹泡在水里,再好的木料都经不起这样浸泡。心里着急,连忙四处寻觅,终于在一排架子旁找到了琴。可是琴被一条椽子压着,她伸手想要把椽子搬开,用了全力椽子还是纹丝不动。 夜莺见状,只能撑着余毒未清的身体前去帮忙。 “你就是叶小玉姑娘吧。”搬开椽子后夜莺问道。 小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戴面罩的男子,见他说话的样子不像坏人,又知道叶小楼是她师傅,于是便点了点头,道:“我是叶小玉,你是何人?为何突然闯入归泽阁中?” “我叫夜莺,和夜凌一样都是栖霞山的人,我们同属镜往楼,但是和你却还不太一样。”夜莺又是一阵咳嗽,这下总算将最后一丝毒血咳了出来,身体也清爽了很多。 “小玉姑娘,我有些事想要问你,你可愿意据实回答我?”夜莺站起身来,踏着水走到门旁,将门从里向外推开。 “好,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如实相告。但是,既然我们都是镜往楼的人,也当属同门,我有个问题想要先问一下,不知可否?” 小玉恭敬道。 夜莺没有转身,望着窗外明朗的气候,想起之前的乌云和雷雨,仍是满腹疑团,他希望叶小玉能回答所有的困扰,但事情从来都不会如此简单,更何况,她的表情是那样茫然无措,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要不是自己及时拆了屋顶入得阁中,只怕现在归泽阁里已经躺着一具尸体。 不是她就是夜凌。 小玉的招术非常古怪,连他都从未见过。夜莺很想问个明白,但是他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可时间却不允许他问那么多。 “师傅是不是只收了我一个徒弟?你、夜凌和夜青,你们虽然都在镜往楼,但是并非师兄妹,对不对?” 小玉明眸闪闪,声音却不太符合她这张玲珑剔透的脸。 夜莺答道:“小玉姑娘说得不错,我们三人都不是楼主的徒弟,楼主之前未收过一个弟子,你是第一个,恐怕......” 夜莺眸色一变,似有哀伤盈盈而过。 见夜莺吞吞吐吐小玉也猜到了几分,原来果真如她所想,叶小楼不喜欢收徒弟。现在听完夜莺这番话,更是把这件事看得明明白白。难怪总是不喜欢自己管他叫师傅,可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在三皇子和那个仙女一样的皇妃面前一口咬定我是他的徒弟呢? 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好了,现在可否轮到我问姑娘问题了?” 小玉连忙从善如流点头道:“当然,当然。你问吧。” “楼主身在何处?姑娘是否知道?” 小玉迟疑片刻,又端详了夜莺一番,下定决心般回答:“是,我知道师傅在何处。” 夜莺闻言大喜,“可否立刻带我去见楼主。” “当然可以。”小玉抱着琴踩过水,走到夜莺身旁道:“我这就带你去见楼主,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姑娘快说。” “我来归泽阁本是想找夜凌姐姐询问火盆之事。” 夜莺不解其意,询问火盆之事怎会如此大打出手。刚想再问,蓦然间,哗啦一声,屋顶又落下一段折断的横梁。 “不好。”夜莺匆忙抓着小玉的手飞出数丈。转身时,归泽阁已全然倾塌。 “我竟然把这个归泽阁毁了。”夜莺自言自语,摇头轻叹。 “你方才说来找夜凌要火盆?” “是的,师傅全身寒凉,大夫说火对保持师傅的体温至关重要,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火盆,想着来归泽阁找找夜凌,没想到找是找到了,但是她进门二话不说就连劈数掌,然后我就好像晕了过去,醒来时,就看见你在那里吐血。” 小玉朝倾塌的归泽阁望了一眼,又道:“你带我找到火盆,我们立刻去见师傅。” “好,我这就带你去。” —— 安竹焉替叶小楼行了针,稍稍保住了他身体主要脏腑的温度。此时屋外已没有一丝雨气,反倒是多了几分燥热。 这栖霞山的天气真是诡异。 稍稍护住叶小楼的心脉,又给夜青换了药,安竹焉能做的也就都做了。要他拿自己身体帮叶小楼取暖,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医者,有所为,有所不为。怅然哀叹一声,倒是生出一计,遂走到夜青面前,对昏迷中的夜青低声说道:“救你们家楼主,你不会介意的吧。” 说完,又等了片刻,见夜青没有回应,便欣欣然将夜青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又将夜青放到了叶小楼身旁。 看着自己的妙计,又是点头又是叹气。此番做法虽是下下之策,但救治病救人而言却是上上之计啊,这样一来,堂主即使再晚半个时辰回来,叶小楼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差些。 没想到药到病除的安竹焉,见死不救的安竹焉,今日竟沦落到勉强替人维续生息的境地。 传扬出去,真是丟煞了六极堂的颜面。这几十年天下太平,六极堂的地位也大不如从前,莫说百姓们已经不太知道六极堂的存在,就连六极堂内部的十二司侍也都不及先辈们那般团结。 人心易变,六极堂千古不变的信念,也不知道是不是会随世道人心一起变啊? 第二章 090 钟声 ###090钟声 火盆,夜青,再加上夜莺在一旁以山阳之气为叶小楼输送热量。安竹焉点了点头,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夜青身上绑着一层又一层布,根本不能动弹,只能恨恨地瞪着安竹焉。安竹焉也不避开他的眼神,还有意无意地告诉夜莺,夜青的体质真是叫人羡慕,若是在朝为官定能成就一番不小的战绩。 偏偏他将这番热血全洒在了赌桌上还有女人堆里。 哎,可惜倒是和你们楼主有几分相似,但这声容却是差了万水千山啊。 夜莺自然知道这是笑话。一个大夫在病人面前说笑只有两种情况,一是病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二是大夫遇到了极为棘手的病,只能以说笑让自己放松下来。 叶小楼的状况,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明白。他已经是大半个死人。 安竹焉背过身去,远望依稀可见的星星和刚刚升至半空的月亮。 转眼,几个时辰过去了,小玉除了根据安竹焉的指示换了几次火盆,其他什么忙也帮不了。 床上每每有一丝动静,她就探头张望一番,想从叶小楼身上发现一点点活着的气息,但是看到的只是静止不动的叶小楼和裹成一只白虫一样的夜青。 夜凉水夜风头絮,南方暮暮,隆隆钟声起。 屋里醒着的人都听到了南方传来的钟声,小玉闻这钟声,兵戈之气甚重,不禁皱了皱眉。 伴随钟声而来的是镜往楼留在三皇子宫中的蜂鸟——思镜。 思镜飞旋在夜莺肩头,夜莺面色凝重,又朝叶小楼望去。捻了个指让思镜离去。 夜青见夜莺面色凝重,心知思镜这个时候回来一定是三皇子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心急如焚,竟然冲破封闭的气息,说出话来。 “夜莺,发生什么事了?” 夜莺一脸凝愁瞬间覆上一层诧异。“夜青,你怎么能说话了?”诧异未过,茫然问道。 “要不是这个死赌鬼把我捆成一根面棍,我怎么会任由他摆布。他怕我说话影响他的好计策,这才封了我的穴位。快把我挪开,我夜青可以躺在世上任何一个女人怀里,哪怕她又丑又臭。 可是,让我与一男子同床共枕,还侧身相贴......若是被金陵城的姑娘知道了,谁还会愿意投怀送抱?快,夜莺,把我从这地方挪开。” 夜莺自然明白夜青的意思,两个男子贴身而卧,传言出去实在算不上佳话。遂即看了一眼安竹焉,只见安竹焉负手而立,不发一语。 “死赌鬼,你若不放我离开,我发誓再也不会和你赌一局。等我好了以后,把你生生世世囚禁在镜往楼,让你再也找不到人和你推牌摇骰子。” 安竹焉有些动容,身上像爬满虫子一样阵阵发痒。 南方多雨,有物为木蛭,大类鼻涕,食腐,生于古木之上,闻人气则闪闪而动。 人过其下,堕人体间,即立成疮,奇痒难忍,久则遍体。 安竹焉按耐不住,身体微微颤动,似乎木蛭已爬到他身上,已在他身上结了疮。 奇痒难忍,奇痒难忍。 《百草》记载,木蛭之痒以朱砂、麝香涂之,即愈。 可是夜青这话,痒不在肤里,而在心。 “够了,让他出来吧。实话实说,你们楼主恐怕时日无多。” 夜青刚想再骂几声“死赌鬼”却被这句话堵了回去,梗在咽喉。 夜莺听后,不知所措,竟差点站立不稳,幸而身旁有一张椅子,一时全身虚软,重重坐到椅子上。 小玉一直抱着那张归泽阁里的琴,除了换火盆时放在一旁,其余时间始终抱在身前,她也听到了安竹焉的话,也是悲伤如潮涌,却好像大海盖上了盖子,罩上了一口大钟,只能憋在心中,灼心烫肺。 “你们不要那么紧张。”安竹焉见屋内三人个个面如死灰,僵硬如尸,只怕三人只是一时丢了魂,待缓过神来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医师这个行业有时候比杀手的命运还要祸福难料。遇到不讲道理的病人,弄不好让你当场身首异处。 当年沛国医者华佗,医术精湛,神乎其神,通常只需看上一眼便知人病情,每有疑难杂症皆药到病除。 一次曹操病重,召华佗给他治病。华佗却推辞说:“我离开家好久了,刚才又接到家书,我想家了,我要回家。”曹操顾及颜面,只得答应。结果,华佗回到家中不知为何,竟然再也不回曹操身边了,曹操的病也不管了。 曹操病重心急,数次派人前往催促,华佗就是不去,理由是:“夫人病了,我要照顾夫人。” 曹操立刻下令,命当地官员去华佗家中查看实情,并下达命令:假如他夫人真病了,赐他小豆四十斛,并允许他宽限假期;假如发现他撒谎,那么就立刻将其追拿归案。 结果,华佗撒谎了。 剩下的事情就很自然而然了,华佗被官府收押,严刑拷问。 世人传言华佗曾为关羽“刮骨疗毒”,后治疗曹操头疼,建议进行“开颅手术”,被多疑的曹操怀疑成“关羽的探子,总有刁民要害寡人”,遂杀之。 而在安竹焉看来华佗之死皆因“士人”清高。华佗本作士人,以医见业,意常自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华佗一心读书,后来却给人看病。虽是神医,却士人之心不改,再到后来因有一技之长,而不愿受权贵摆布,才会遭此厄运。 医者,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安放自己的心,如何在秤的两边平衡得失,他又想起父亲安石源临死时和他说的话。 “此生,行医救人,灭鬼除妖,唯有一人明明能救却不救,只因为心中尚不能放下是非,觉得此人不该救。 医者,明知可救而不救,等同杀人。 今日我遭此报应,琅儿不要抱怨任何人,不要寻任何人报仇。?? 以后你若还想悬壶济世,千万不要像父亲这样见死不救。 虽确信自己不错,但终究是违背了医者之心。 违背了医者之心啊。” 医者这心,究竟什么才是医者之心呢? 如果现在夜青能陪他赌上一把,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可是夜青恢复再快,此刻也是不可能与他对赌的。 钟声阵阵,春夜柳絮依旧。 窗外,一个人影朝洵雾阁走来。夜色在他身后渐行渐远,他离安竹焉越来越近。 第二章 91 山晚不知春 ###091山晚不知春 天生阴阳寒暑燥湿,四时之化,万物之变,莫不为利,莫不为害。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寿得长焉。 故而强令之笑不乐,强令之哭不悲,以妖蛊邪魅之术强行延续性命亦是逆天而行,逆自然而执意妄为。 如季春行冬令,寒气时发,草木皆肃;行夏令,则民多疾疫,时雨不降,山陵不收。 历代君王都希望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不惜服用朱砂丹药,相信鬼神之说。自诩上奉天命,有别于世间庸庸之辈,却不知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君王能得长生,能久存不老。 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终会被现实揉碎的梦,一场闭上眼时仍不甘断绝的梦。 历朝历代,总不乏有人想要逆自然而为。只是这样的事对医者而言尤是难为。 顺应天命还是逆天改命?安家世世代代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今,这屋里的几个人都会逼着他逆天改命,只要安竹焉能想到一丝办法,哪怕要他们付出性命,恐怕也在所不惜。 安竹焉最怕的就是面对选择,所以他总是输,只有输光了,一贫如洗,只剩几件遮挡身体的衣服时,他才会觉得周围的一切不过都是简简单单的事,没有什么选择是大不了的,人总有输完的时候,到那时候你已经再没有东西可以输,再没有什么难以选择的了。 夜莺从他身边经过,推开门,跃身飞到人影面前。 两个人站在树下,两个男子,一个恭敬地对另一个行了礼。另一个摇了摇头,黑色剪影中,看不见那人的脸;钟声隆隆下,也听不到两人的声音。 “安竹焉,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夜青刚缓过气来就喋喋不休拉着安竹焉询问叶小楼的伤情。 安竹焉还是摇头。 小玉问道:“前辈心里是不是有救醒楼主的办法,只是有什么困难阻拦着,使得你犹豫不决不敢尝试?” 安竹焉大惊,没想到自己的心事竟然被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子一语道破。转念一想,这位姑娘既然就是堂主,自然有他不能理解的过人之处,只是为何她要隐瞒堂主身份,还是说堂主尚未完全觉醒? “方才我看前辈行的针法似是九野针法,这种针法我倒是见过,不过能够用在凡人身上倒是第一次看见。”说到一半小玉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停了下来。 夜青和安竹焉各自想着心事,倒是也没察觉。她清了清嗓子,又道:“这针法自然是起了作用,护住了师傅的心脉。您又让我们为他保持温度,既不要过热也不能过冷。我猜想,您若不是在等待什么东西就是您心里犹豫不决,始终下不了决定。 再想到前辈之前所说,救人之药往往也能害人,我就猜想,能救师父的药,本身恐怕奇毒无比。所以前辈您一直没有为师傅进一步治疗。 这些不过是我私下推衍,也不知说的对不对。前辈,若是您有方法,可否求您告诉我们,也许我们能出点力呢。” “堂主。”安竹焉低声说道。遂即想到堂主也许故意不想暴露身份,就改口道:“姑娘您的推衍一点没错。” 夜青闻言大喜,喊道:“你这死赌鬼,既然有办法,为什么吞吞吐吐,犹豫不决,为何不早早告诉我们。” “因为我有一事至今没有头绪,此事尤为关键,若是不弄清楚,我什么药都不敢给叶小楼用。” “何事?”小玉和夜青异口同声道。 “姑娘,可否随我到屋外说话。” 安竹焉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小玉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夜青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但是这个时候,一切都只能随了这个神医的性子,他也不便多问一句,只能独自着急。 “姑娘,方才我见你给楼主喂药,为何要自己先吸入再从口中喂入楼主体内?” 经安竹焉这样一问,小玉不禁脸红耳赤,低下头来。 “姑娘,可否告知您给楼主喂的是什么药?我竟然诊脉行针之后,仍然探查不出您喂给他的这药究竟材料为何? 《百草》记载,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下药一百二十五中为佐使。 无论是主养命以应天之药,或是主养性以应人之药,再或是主治病以应地之药。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得滚瓜烂熟,这辈子都不会混淆亦不会弄错一味。 姑娘这药我却连痕迹都追踪不到,但楼主体内分明是有新的药理在发生作用,这作用,甚至一度让他凭借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坚毅,冲破血脉封闭,站了起来。 只是毕竟他几日前已受了重伤......经不住耗散灵气。” 小玉皱了皱眉头,她自然不能将水下求药之事告知安竹焉,但若隐下不说,只怕对师傅一点好处都没有。 心里一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竹焉看出小玉面露难色,又尊她为堂主,自然不敢步步相逼,只好换着法子道:“这里没有外人,姑娘若信我,就将方子告诉我,我定会全力救治楼主大人。” 说完,安竹焉恭恭敬敬行了礼。小玉尚不熟悉陆人礼节,连忙摇头道:“前辈,前辈,我告诉你便是了,若你能答应绝不外传。” “这是自然。我安竹焉可以对天发誓。” 他发誓是因为他此生定会守护六极堂,是因为安家世世代代都是六极堂最忠诚的司侍。 而忠于堂主自然是六极堂司侍的职责所在。 小玉紧咬着嘴唇,又等了片刻,突然道:“是万雪生息散。” 安竹焉没有回应,小玉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安竹焉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怀疑,好像万雪生息散不过是一味寻常药材,他早就想到了一样。 眉深锁,心迷惘,山晚不知春。 小玉等着安竹焉的回应,安竹焉却安静地站在一旁,如一口月色下的井,默默不动。 第二章 092 无奈人难眠 ###092无奈人难眠 花阴阴,山外钟声惜别离, 夜过半,风吹杏粉残,疑是昨日匆匆, 天池雪,映红梅,明年来时,半山凉。 安竹焉不语,小玉却不能不问。万雪生息散她已经说了出来,只能希望陆上无人知晓此药与水下有关。 陆上也许没有多少人知道水下各城的存在,也许水下的世界比路上还要开阔得多。可是,这位前辈真的可靠吗?若是他做出对水下不利的事,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小玉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又用手掌托着额头,景肃阳的教诲在耳中嗡嗡作响。陆上人心险恶,远不如圜城的人。在圜城家家相互帮助,人人都愿意照顾别人,彼此间都坦诚相待。陆上之人与圜城的人完全不同,切不可盲目相信别人,不要以为看上去面目和善的就是好人。 陆上的孩子会趁你不注意偷你的东西;陆上的老人会假装生病可怜,向你乞讨食物,待你将自己的食物给他后,他又活蹦乱跳地拿着食物到处跑,根本看不出半点年老体弱的样子。 总之陆上的人好像每一个都会骗人。 可是,师傅待我很好,不仅几次救我,还教我读书,带我去天池看雪。想到这,小玉心头一阵滚热,好像在胸口汩汩冒着气泡。她将手从额头挪开,捂在胸口上。忍不住想要哭。 可是没有眼泪,在圜城没人能看到眼泪的样子,但是夜师傅说过,眼泪在陆上如凝露一样美丽,也如枯石一样哀伤。 他们高兴时会落泪,悲伤时更会潸然泪下。 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 织锦机边莺语频,停梭垂泪忆征人。 罨画桥边春水,几年花下醉。 别后只知相愧,泪珠难远寄。 这些诗文里唱的念的都是人的眼泪,小玉也想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样的,想要知道为何夜师傅会说,“谢林的琵琶与水齐鸣时,声声如低落的泪珠。” 她见过眼泪,见过陆人眼中的凝露。 为什么不行?师傅明明说过初见时,我身形不稳,就像一滩发臭的水,既然我的身体可以化作水,为什么却挤不出半滴眼泪。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没等多久,又不甘心地揉了一番。安竹焉见状以为小玉犯了什么眼疾,连忙问,“怎么了,姑娘可是眼睛有何不适,我这就替你看看。莫不是这春夏之际飞絮满山,伤了姑娘的眼睛,还是方才让你换火盆之时被火苗灼伤了?” 小玉委屈地摇摇头,又委屈地点点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是好。 “我已经告诉前辈我给师傅用了什么药,现在可否请前辈告知,如何能救师傅?” 安竹焉沉思半晌,开口道:“此事,我没有把握,虽然万雪生息散我曾听家父提起过,但是......” “但是什么?” 安竹焉想起父亲弥留之际向他展示的那个药方,药方仅三味药,却可制成三种不同的丸、散、露。 一个可以让人死,一个可以让人活,还有一个他到现在也没有参悟。听到万雪生息散时,他突然有所领悟,但又找不到究竟领悟了什么。只是仿佛在幽暗小径中前行,不闻鱼虫之声,也无四季之别,四周都是一样的景物。 这万雪生息散好似幽暗小径中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朵半掩芙蓉,含情不语。 究竟是他迷失了太久,还是真的与安家的药方有关。这万雪生息散究竟是何物? 他好像听父亲死前含糊不清地提起过,可这么多年来安竹焉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病人,却从未听闻过这个药。时间久了他甚至想,父亲也许记错了或是说错了也未可知。毕竟安家的祖传药方从来没有一个人用过。 父亲更是说过,祖传药方里藏着六极堂的秘密,这个秘密永远不被揭开才是最好的。 他自然不愿意冒险,至少要等弄清楚万雪生息散究竟是何药之前,他不能拿叶小楼的生命冒险。 夜莺回来后一脸凝重的神情比方才更为可怕。就连爱开玩笑的夜青也好像身体疼痛说不出话来。 安竹焉见状,忍不住道:“你们不要这样,累了就都回去休息,一个个站在这也没用,他现在这样子,你就算有什么事非要和他商量也没法让他醒过来。” 夜莺握紧的手稍稍松开,道:“我有要事需要离开栖霞山几日,如今夜凌情绪不稳,夫人又在闭关。何况......这件事本就不至于打扰夫人。夜青的身体应该过不了几日就能恢复......” 窗外天欲曙,无奈人难眠。 “都去睡吧。镜往楼暂时不会有事,叶小楼又不是没有醒过,他醒来时,修好了栖霞山的帘幕,如今莫说是外人,就连一只路过的鸟都飞不进来。” 夜莺失魂落魄地抓住安竹焉的肩膀道:“你说什么?你说楼主他醒过?什么时候的事?我出去的那段时间他醒来过?” 安竹焉被前后晃着,夜莺人又长得高大,这样一晃显的安竹焉更为矮小,只能抬了头又提高了音量,喊道:“你把我放开,我这关节要是坏了,拿不稳针,就算能把昆仑山上那些老神仙请来,你们楼主也等不到那时候了。” 夜莺羞愧地放开手,作了个揖。夜青却道:“死赌鬼,既然有办法,为何吞吞吐吐,你方才和小玉姑娘嘀嘀咕咕说了什么?有什么本事你还不给我全拿出来。” “没有。现在只能每隔一个时辰为他行一次针,尚能护住他的心脉。其他还是得听天由命。也许明日,他自己就突然醒来了呢。” 夜青大张着嘴,一时间好像忘了如何说话,夜莺神态恭敬肃穆,似乎只要安竹焉的话中有能够让叶小楼活下去的意思,他都信以为真。小玉更是不明白,心想这位前辈为何说话颠三倒四。 “你刚才说他会自己醒来?”小玉怯怯问道。 正是另外两人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 “前辈,你不要骗我,你刚才说,师傅有可能会自己醒来?” 不可思议的转折,谁也不愿意相信这句话不过是一个当世神医随口捏造的笑话。 第二章 093 海云莲 ###093海云莲 当然,安竹焉说的并不是笑话。 眼下也并非说笑话的时候。 夜青必须尽快恢复以承担代楼主的责任,这不是笑话。?? 南吴联合燕国蠢蠢欲动也不是笑话。 镜往楼要帮助三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更不是笑话。 战场最能表现谁更适合继承将来的皇位。 曙光浮动,天空旷远,不问昨夜几人愁。 无论去到多远多危险的地方执行多么艰难的任务,夜莺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感到背后阵阵凉意。 因为叶小楼从来没有一卧不起,从来没有让他觉得整个镜往楼都笼罩着一片昏暗。以往的任何时候,他都清楚只要回到帘幕之内,只要想到栖霞山上静谧的黄昏,想到镜往楼的云水清山,一切的困难都变得不难么难以应付。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在他的心里镜往楼是家。 他是个孤儿,孤儿总是渴望依赖,渴望像一棵树,生了根再也不要离开。曾经夜莺以为自己一辈子会留在尚武门,但是后来他才知道,尚武门不是他的家,和他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尚武门有两千多个,虽然他一直很努力,吃苦耐劳,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吃一口饭。 可是那个女人的出现还是差点将他毁了。掐灭一个孤儿的一生就和掐灭一截桃枝一样简单。 放进火盆里,窜上一根火苗,哪怕一颗很小的火花,也能将它燃烧成灰。 差一点,他就成了随风飘散的灰尘。 刚来镜往楼的时候,夜莺也是不言不语,他有两年时间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叶小楼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说话,任何时候都由蜂鸟传递消息。直到有一天,叶小楼突然想到与他写信,两人竟然来来回回写了半年的书信。 信的内容有时候只有寥寥数语,最少的时候只有一个字。那个字的笔迹从来没有变过,夜莺熟悉它的每一寸力道,每一下起落。 ——杀。 杀人,是镜往楼的买卖之一,一般由他和夜青执行。夜青杀人从来不问原因也不问杀的人是谁。 他有着杀手特有的冷酷,又有着杀手及时行乐的天性。 杀人前或者杀人后他都会在柳巷喝花酒,瑶君酿价格不菲,但老板好像从来都不收夜青的钱。 据说他的美貌不仅能让靠身体赚钱的女子自愿投怀送抱,还能招揽男子上门,只为看他一眼。 他杀人的时候从不眨眼,寻欢作乐的时候从无收敛。 生时不过百,常怀千岁忧。夜青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担忧,他的心和远方的水,碧蓝的海一样清。 哪怕手上沾满孩童的血,他的眼睛也是清澈、无辜和天真的。 夜莺不同,夜莺也喝酒,但是几年后的一天,他再也不喝酒了,因为他相信自己杀的人都该死,他确定自己从不滥杀无辜,从未错杀一个好人。 他悄悄调查了所有镜往楼要杀的人,最后他相信这些人都应当失去他们的生命,本是天意借人手而为,他不过是替天行道。 他不是制裁者,但却可以是执行者。好比行刑的刽子手,总有人要做这样的事。这件事本身不分对错。 自那天以后叶小楼才开始和他说话,他才第一次听到叶小楼说话的声音。他说话的时候整个栖霞山都在静静倾听。 这个人,竟然会配合自己不言不语,甚至和他写信。这个连当今皇上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称呼一声先生的少年。 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就在十一州,三十六城拥有四百多个驿站,不仅做齐国的买卖也做邻邦各国的生意,这样一个人,竟然愿意等他两年,陪着他不言不语整整两年。 直到他从心底里接受镜往楼的生活,从心底里将镜往楼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那一天起,夜莺明白,这南北两峰,中间一小楼的栖霞山就是自己的家。 这里的人都是他的亲人。 正在思量中,突然又是钟声隆隆,比之前的声音更为清晰。曙光悄然暗淡。 “我必须立刻启程,夜青,还有......小玉姑娘,楼主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您务必留在镜往楼,有什么事可以和......” 说到这里,夜莺不禁怅然,叶小楼似乎早已料到今日之事,他曾叮嘱过,无论如何不要让那位住在玖云阁的姑娘离开镜往楼半步。 这位姑娘就是眼前这个抱着琴不放的女子。 他又说过,凡事可以交给夜青。 有安竹焉的医术,夜青很快就能恢复。 刚想告知小玉,楼主嘱咐过有任何事都可以和安竹焉商量,倏然间想起安竹焉方才说的话——你们楼主又不是没有醒过,他醒来时,还修好了帘幕。 言下之意,楼主醒来过,是什么时候呢?也许就是他和夜凌守在北极阁的时候。那段时间夜青去修补帘幕,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夜青才会受到如此重的伤。 现在他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恍然明白,定是当时夜青遇到了什么麻烦,叶小楼是为了救他才离开北极阁的。 就是那段时间,楼主真的醒来过。 可是安竹焉那个时候分明还在洵雾阁中......夜莺的目光牢牢盯住叶小玉,一招像极了清风烟雨的招式,隔空招水,淹了归泽阁,还点血为莲,破了夜凌的凤霞掌。 此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除了她还有谁能让楼主的房里充满水气。 “楼主说了请小玉姑娘务必留在栖霞山,不准下山。有什么事可以和安琅商量。三皇子还在等我,我需要尽快入宫,只怕要是晚了,凌江一代百姓的丧钟就要敲响了。” “是南吴的钟乐?”安竹焉疑惑问道。 夜莺点点头。 安竹焉喃喃自语:“这么说来,那家伙说的是真的。” “神医,您说什么?” “等一等,先不说南吴之事,你刚才说你要去找三皇子?” “是的。”夜莺答道。 “三皇子在皇宫?”安竹焉又问。 “神医说笑了,皇子自然是在皇宫,可是......南吴战事突然,只怕此刻他已经离开皇宫南行了。” “不不,这不是说笑,不是说笑,若是能找到一味药,也许我能试试救你们楼主。” “什么药?” 三人异口同声。 “海云莲。” 第二章 094 祸起归泽阁 ###094祸起归泽阁 “既然在皇宫中,那就好办,我去寻来便是。” 安竹焉点了点头,又连忙阻止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去,你师傅说过,你要留在栖霞山哪里都不准去。” 夜莺也道:“姑娘还请留在楼里,不要外出。” 安竹焉见小玉心意已决,问道:“姑娘可知海云莲长什么样?是干还是潮?是方还是圆?是香还是臭?” 小玉一问三不知,只有老实摇头的份。 “前辈一定知道,前辈告诉我海云莲的样子,或者用笔墨画下来,我照着去寻来便是。” 安竹焉无奈,只得据实相告,海云莲原花生长于长白山。收藏百日,去其风气。万物虽因风气而生长,但长白山冬日寒冷,海云莲风气过甚,若入药,易使闻者邪风入体;然其虽外化于风,却内藏余晖。可生木,生肝。 小玉听完眉间紧锁,又一五一十将安竹焉说的这段药理复述了一遍,几乎是一字不差。安竹焉心中惊叹,这位姑娘果然有些慧根,要是能潜心学医也许能成个不错的医者。 小玉背完又背了一遍,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蓦然抬头,眼神中光彩烁烁。 “我知道了。我听过这段话,方才觉得熟悉,现在总算想了起来,我听过这段话,是三皇子,在三皇子宫中就有海云莲制成的香。三皇子和师傅是挚友,既然他的宫中就有海云莲,那一切就好办了。” 安竹焉也跟着高兴起来,“既是如此,得到海云莲之后,我一定尽力相救,事不宜迟,速速去宫中将药取来。” “只怕来不及了。”夜莺打断道。 “三皇子已经赶往庐州,径自南行,过和州,桐凌,下泸水,最后到吴城。护送户部寻来赠给燕国皇后的贺礼——天穹流花管。” “笑话。”夜青笑道:“这三皇子体弱多病,怎么可能去得了燕国?” “此事说来话长,我担心三皇子此行必然凶险万分,南吴擅水战,如今又将到仲夏时节,河水渐涨,这样一来南吴就占了地形优势。这钟声更是一种警告,此次恐怕户部谈和的主意不能成功。” 夜莺分析完形势,又朝向小玉,迟疑片刻,道:“姑娘可是见过三皇子?” 小玉点头,“三皇子温文儒雅,言语之中似乎和师傅是很好的朋友,我有幸和他见过两次,虽然都惹了一些麻烦,但是三皇子全然没有责备之意,倒是一直诚意相待。” 夜莺闻言,若有所思将小玉一望,面色仍旧深沉。 “听夜莺的意思三皇子早已不在宫中,姑娘又如何能要来?” 小玉也是着急,莹润的指尖相互挤压着发了白,转向夜莺道:“四妹!是四妹。三皇子曾提及这海云莲香并非他自己调制,而是四妹为他准备的。” “是四公主。”夜青眸中一丝春华波光摇漾。 “嗯,姑娘所说的四妹应该就是四公主萧翎殿下。” 听到四公主三个字,夜青眸中带光,夜莺的脸色却益发清冷。 “既然知道海云莲的下落,你们还在这里耽误什么?以为神医在就真的不会死人吗?胡闹。” 安竹焉啼笑皆非地说着,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心中无数。 小玉一把将潮湿的琴塞到安竹焉怀里,“我这就动身去皇宫,三日内必定取回海云莲。” 说完,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叶小楼,又将火盆里的木材拨弄了一番。 夜莺迟疑地站在一旁,一心想着应该拦住小玉,不论是楼主之前早有叮嘱,无论如何都要让小玉留在栖霞山。还是...... 那萧翎算得上是国色天香,冰雪聪明,却实在称不上人见人爱。也许对世间大部分男子而言,如此佳人,定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夜莺悄悄看了一眼夜青,发现夜青也正语焉不详地看着自己。 “我这就去了,师傅就拜托前辈了。” 话音未落小玉已推门而出,她没有用移形换影术,在夜莺和安竹焉的眼中看到的是一片轻盈的叶子,努力在风中按照自己想要的路线飞行。 她奔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笨拙,但这身体分明轻盈秀丽,自有练武修行的好资质。 待小玉走远,夜莺一番神色挣扎,转身对夜青道:“我也走了。” 没有多言一字。 暖风含水,夜凌去丹药房简单给自己包扎了一下伤口,心中的怒气渐渐平复,只剩下寻不着叶小楼的悲伤和归泽阁被毁的愧疚。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冲动了。 念及此处,房中自是坐不下去,见日头已高,天色大亮,便想着回归泽阁看看,把那些浸过水的书拿出来放在太阳下晒一晒。 归泽阁塌了大半,好在贵重的武功秘籍都存放在高处的架子上,只是凌乱无序地东倒西歪。一些浸到水的字画也没有破损,夜凌心中也稍稍原谅自己一些。 若是都毁了,楼主醒来问起,要如何交代。 她的眼中又含着泪,抽泣了几下,没敢把眼泪滴下来。生怕沾湿了手上的字画。 以前她虽然帮忙在归泽阁整理案头和书籍,但从不会偷看叶小楼写的字也不会偷看叶小楼作的画,仅仅是放在案上的字画,她会仔仔细细看了又看,那些短小的诗句,她会来来回回读了再读。 将书一本本摞好后,又将字画一层层卷了起来。 叶小楼的字高雅俊秀,清旷开阔,她曾多次想要请求叶小楼教她写字作画,但是话到嘴边却还是自卑地忍了回去。 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就足够了。 这两日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会如此没有理智,害得归泽阁成了半座废墟。 此事虽非出自她手,却也是因她而起。她进来时看见了小玉,心里就起了炎炎大火,小玉倒像是有话要和她说,哎,为什么连听她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 究竟是怎么了?这样冲动,不就是确定了楼主喜欢她吗?可是楼主何时说过喜欢她?没有。若是喜欢又怎么会收她为徒? 在齐国,师傅和徒弟之间是不能产生儿女之情的,若是非要在一起,岂不是乱了纲纶。楼主心思向来缜密,如此自毁前程之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夜凌自感做错了事,低下头,心里有了几分愧疚。 第二章 095 女人的嫉妒 ###095女人的嫉妒 虽然平日里不敢深情细看叶小楼的字画,但是这几日的哀伤加上埋藏心中多年的情愫日益加深,夜凌拿着叶小楼读过的书,久久不愿放下。 终于,这股独自一人知晓的心情熬成了桃花糖浆,夜凌将叶小楼的画一幅幅展开,看了又看,一下也不愿意移开视线。 山青水秀,即使从未学过山水笔墨的人看了叶小楼的画,也能感到赏心悦目的欢愉。何况又是一个心中情愫攀枝丫的女子。 然而眼前这幅画,一经展开,夜凌的命运似乎注定不再有缓和迂回的余地。 她愣在那里,若是能召唤雷雨风暴,她定会让它们全然来袭,捲走她满心的嫉妒和怒火。 画上,一个玉杏色衣裳的女子,冰清玉骨,坐在夕池旁,目光浅浅含笑,额前碎发细细绘来,与夕池水波相映成趣,画的虽是夜晚景致,又是一个女子,却掩不住日月兮齐光的辉明高远。 再看这幅画,不禁眉头紧锁。 画中女子暗含君相,是为不吉。 明明妖邪之气甚重,却画作了仙女翩翩,若说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正思量间,一阵流风飞影落在身后。 夜凌知道来者是谁,却装作毫不知情。也知道此人能闻不能见,于是便脉脉情深地吟唱起诗文。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读得磕磕碰碰,生硬异常,但还算是情真意切。读完之后,只听身后传来幽幽对唱之声。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夜凌仿佛被堵住了咽喉,却要装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这时候她倒也不必多加装饰,本就是心中哀伤,恨极了也伤极了。 转身恭敬地行了礼,道:“不知夫人来此,夜凌刚才只顾着吟诗,没注意到夫人您在这里。请夫人责罚。” 说完,噗咚一声跪在地上,还磕了个头。 “责罚你什么?不过是吟诗,何错之有?若要说错,只怪作诗之人当初未曾预料后人读了他的诗,耽误了多少光景,迷离了几寸心魂。” “夫人知道这首诗讲的是什么吗?夜凌没有读过什么书,单单是把这些字念对已经是尽了很大努力,再要明白诗中含意,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若是夫人愿意告知,夜凌感激不尽。” 夫人半晌没有回应,夜凌仍是低着头不敢抬起,直到夫人温婉哀愁之声响起,她的嘴角才稍稍扬起一抹不露声色的笑意。 “沅水生有白芷,澧水长着兰草,我思念公子却不敢言,神思迷惘向远处眺望,却只见流水缓缓流淌,只见流水缓缓流淌......” 声声怨,丝丝愁,时过境迁,落英一过仍是新愁。 夜凌蹙了眉头,又怯怯道:“听起来是个哀伤的故事,夫人所吟唱的和夜凌之前吟唱的可是出自同一位诗人?” “你吟唱的那段所讲的是将玉玦投到江水之中,把玉佩仍在澧水之滨。在芳草丛生的水洲采摘杜若,准备送给她。可惜良辰美景难再有,只能逍遥漫步游。” “听起来是一段两情相悦却不得见面的故事。” 夜凌转身快速将画卷起,好像生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听到细细嗦嗦的声音,夫人警觉仔细,自然一下便察觉了。低声道:“你在做什么?” 手一抖,画卷落地,蓦然展开。 “是什么?一副画?” 夜凌忽又噗咚跪地,“不是,不是,只是,只是普通的一幅画,我正在整理归泽阁,昨日大雨,归泽阁年久失修,一处横梁塌落,砸乱了一些书籍和字画。” “住嘴,你们一个个处处袒护楼主,可知道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 “夫人息怒,夜凌不是这个意思,如今楼主不知去向,我只是一时着急,害怕您发怒伤了身体。” 夜凌连连道歉,双手慌乱地收拾地上的画。 “这段湘君的诗,写的是相恋者生死契阔却会合无缘。始终候人人不来,在怅惘中向对方表示深长的怨望。但是两人的感情却是真诚深挚,尽管稍有挫折,但都没有放弃追求和期盼,坚贞不渝,叫人愤恨。” “愤恨?听来是一则感人的爱情故事,款款深情,思之悠悠,感天动地。怎会让人愤恨,夜凌听来只是让人叹息和向往而已。” “你懂什么男女之情,这种事不懂也罢。说,到底是什么画。” 一阵如刀秀风划脸而过。“再不说,你这张脸就不要见人了。” “夫人,我不能说。” 又是一阵香风如针,伤口虽小,却寒冷刺骨,血未见,但入肉已深。 夜凌咬着嘴唇,倔强地摇头。 “没有什么男人值得你这么做,你们的楼主也一样,没有一个男人值得女人用自己的生命去袒护她。你要是连这点都记不住,以后定是一事无成。” 咬着的嘴唇露出一丝坚韧的笑。口中却道:“我不能,夫人,你不要逼我。” “你以为我看不见,我就不能知道画上画的是什么吗?” “夫人,求求你,不要,不要逼我了,夫人。” “这是你们楼主的画,画的是一个女子,一个让你心痛却还要袒护的女子,是不是?” 夜凌不语,此时无声胜有声。 聪明的人知道沉默比说话有时候更有作用。 夜凌不笨,而且冷静的时候心思细腻超过常人。 这样的人要是练就了常人没有的耐心,谁要是与她为敌都得不了什么便宜。 “是。”连哭带泣。 “难怪最近这段时间他的举止比平日愈加反常,都说镜往楼楼主心思诡异,根本无法猜度,我看现在,他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夫人,不怪楼主,小玉姑娘本就生得楚楚动人,楼主也的确到了考虑婚事的年纪。” “婚事?他的婚事岂容他做主?” “夫人,楼主他从来都没有快乐过,也许这个姑娘真的让楼主从内心感到愉悦呢。” 第二章 096 情深不寿 ###096情深不寿 字字皆是袒护叶小楼,听来却是烦恨绵绵。衣角捏在掌心里,掌心沁出汗来,浸透了她嫉妒的心火,目的眼看就要达成,她却感到这样的自己已经变得陌生,变得自己都不喜欢。 夜凌深深忍住呼吸,生怕呼吸的些微变化会让夫人有所察觉,毕竟是做了亏心事,免不了心里害怕担忧。泪水滑落,一种从此只会与叶小楼越来越远的悲伤,几乎将她淹没。 “夜凌。”夫人柔声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你在镜往楼这么多年,叶小楼却从来没有对你产生过男女之情吗?” 夜凌不甘愿地摇头。 “我一直以为楼主记不住快乐的事......所以,很难动情。我一直以为楼主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子。”这是她的真心话。 “他记不住美好的事是因为清英剑自清的作用,但是现在,他把玉佩给了别人,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清英剑莫非会伤了楼主?” “当然不会。”声音中竟有一丝颤动。 “镇元魂,道大远,定神绝虑,不为外物。叶小楼是百年一遇能以肉体承载清英剑的人,但即便如此,玉佩仍然不可离身,离了玉佩,只怕他一旦动情,清英便会令他蚀骨灼心,修为大减。” “楼主这次受伤是不是也因为功力减弱的缘故?” “要不然你以为区区一场妖人之战能令他受如此重伤?即使是天下奇毒他也能涤荡清退,自行恢复。” “自行恢复?是不是说楼主自己会醒过来?” 夫人没有说话,夜凌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如果连自己喜欢的男子在哪里都弄不清楚,只会做些毫无作用的事,那么将来,谁也不会同情你。人们不会同情一个失败的人,而一个失败的女人,人们非但不会同情她,还会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吐上一口唾沫。” “我......”这一次的眼泪是因为害怕,因为她输不起更不愿意输。 “你来得比任何人都早,你和叶小楼相处的时间比任何女子更久,你若甘愿就此认输,栖霞山自然保护你周全,但你想要更多,莫说我冷淡绝情,也别怪我不愿意出手相助,帮一个自己都不努力的人,是天底下最赔本的买卖。” 说完,吟唱声渐远渐轻,夜凌也终于慢慢起身。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声声怨,丝丝愁,时过境迁,落英一过仍是新愁。 新愁啊,新愁。 又行了一遍针,安竹焉一头大汗,屋子里的温度实在有些过高,到了正午,初夏的暖阳更是让他坐立不安,惦记着赌上两把。 于是趁给夜青换药时,索性也给他行了一圈针,依次经中冲、劳宫、大陵、内关、间使、郄门、曲泽,最后到达天泉。 行针结束,夜青右臂瞬时轻松自如,毫无半点病痛的感觉。 “安竹焉,你还是有两下子的嘛。”夜青拍了拍安竹焉的肩膀,安竹焉顺势装作酸疼的样子,哎呀一声,抱怨道:“我好心医你,你刚恢复就把我打伤,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被安竹焉这么一说,夜青也觉羞愧,遂即缓缓道:“抱歉,不如我陪你玩几把?” 安竹焉先是有意背过身去不看夜青,夜青这一句话又恰好合了他的心思。立刻转过脸,笑道:“你还是好好休息,栖霞山还要靠你主持大局呢。” “不不不,你这人就没有别的喜好,虽然贪财,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赌钱赚点筹码。我这人也懂得知恩图报,好色胜过爱财。” 刚才还是和颜悦色一幅得意的表情,听到好色胜过爱财,安竹焉突然脸色一沉,嘴角不禁抽动了几下,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在身前像女人的腰肢一样左摇右摆。 “不不不,今日不合适,不合适。” “一个赌徒哪有什么日子是不合适赌博的?胡扯。”说完,夜青跌跌撞撞爬到桌子旁,喊道,来,玩什么。 边喊边用白皙的手抓着安竹焉右臂。 安竹焉浑身像有虫子在爬一般,忍不住紧紧绷在一起。 “你干什么那么紧张?怕输?输了算我的诊金可好?” “好好。”安竹焉此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心想自己怎么就招来这么个麻烦对手,不仅千场赌,万场赢,还能让你时时刻刻总想和他赌上几局。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不赌不快。 刚将牌局摆好,却见远处一女子怒气冲冲朝洵雾阁走来。 “有位姑娘。”安竹焉道。 “一位漂亮的姑娘。” 安竹焉接着道:“一位脸蛋比灵魂漂亮的姑娘。” “哦?那你喜欢她的脸蛋还是喜欢她的灵魂?” 也不知夜青身上有伤还是根本没有转头看一眼的必要,他一心专注在自己两只柔滑如女子的手上。 “这姑娘火气不小,律正音清,倒是可以用来给你们楼主治病。” “这姑娘不仅火气不小,眸子长得也惹火得很,我可不想被她那双眼睛盯上。” “也有你害怕的人?”安竹焉浅然一笑。 “世上之人总有害怕的人。” “哦?既是如此,她来了,是不是我的赢面也就大了?” 又是浅笑,微微有声。 “你可以试试。” “我一定会试试。” 两人谁也没有阻拦她,她自然如主人般推门而入。 要说主人,屋子里的几位,除了安竹焉外,倒都能算主人。 “我早该想到楼主会在这里。”夜凌跑到叶小楼身边,想要伸手摸一下叶小楼的额头,手到半空又缩了回去。“谁把楼主带到这里来的?如何将楼主带出北极阁的?” 一片安静。 只有叶小楼微微沉重的呼吸声。 稍倾,安竹焉道:“姑娘莫急,是楼主自己来的。” 夜凌又惊又喜又悲,“这么说来楼主醒来过?这栖霞山的帘幕也是楼主修补完善的,是不是?” 安竹焉点头,眼睛仍然盯着夜青。 “我应该猜到的,我早就应该猜到,楼主不会有事的,楼主他永远都不会有事的。” 第二章 097 月夜刺客 ###097月夜刺客 夏风和过百花香,南边微雨洗风光。 海棠扶柳碧波转,莺语时摇引笙簧。 这首词唱的正是东南繁华之地——和州。过了和州再往南就是桐凌,和州一带的百姓多半从祖上开始就是齐国人,人口纯净,因而民风也是东南一带最好的。 和州的繁荣虽比不上金陵,却也是锦绣盈城,霞光满路。若说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怕是和州更胜金陵,相比金陵,和州的气候更温暖,冬季的时间也更短。 策马加鞭赶到和州,三皇子一行五百余人已经精疲力尽,本想在此地好好休息一日再一鼓作气过桐凌。这般速度,到达燕国的时间能比皇上定的早上一日。萧晋不敢有半分怠慢,让随行使臣刘武楞时时将天穹流花管带在身边,即使在车上睡着了也不能离手。 虽然刘武楞的名字听上去不像个机灵人,而且说话还有些结结巴巴,却还算得上可靠。对萧晋来说除了魏兵和叶小楼之外,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是大皇子或者绮王妃故意安排在他身边的,目的多种多样,不过之前他一直在皇宫之中,绮皇妃最多也就是让他在皇上面前得不到赏识,削弱他的能力,让当今皇帝的心倾向于大皇子萧宇。 如此伎俩在皇家而言也是稀松平常,萧晋这么多年来也早已习惯,只要小心谨慎,不争名夺利,仍能安稳度日。 萧晋心里所求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司马太史根据北斗九星所预言的二子夺嫡,不过是一个笑话。 但,有人拿这个笑话做了文章,有人不喜欢这个笑话,司马太史因此丧命。 权力之争猛于妖邪蛊毒,自有城池疆域之争以来,哪一次不是闹得天翻地覆,兵戎相向,民不聊生,。 他只想安稳度日,也只想百姓安稳度日,他希望全天下人都能明白,萧晋对皇位没有兴趣,他是绝对不会与大皇子争夺太子的身份,也绝对不会为了权势勾结党羽,招揽门客,勾心斗角。 他读书,是因为喜欢知道以前人的故事,喜欢孔孟之道,也喜欢诸子风采。 他抚琴,是因为寂寞的心只有自己倾听。 他从不抱怨,因为没有用的事他从来不做。 他只有一个朋友,那个人和他一样不争万物。有时候萧晋会想,若是那个人有朝一日当了皇帝,会不会是个不错的皇帝,会不会让每个人都活得很有趣。 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丝笑意,映在营帐上。 月光斜,帘影动,正是杀人好时候。 刺客杀人,盗贼夺宝,各司其职。 风起,刀落。 血却没有溅出来。 帐中多了两个人,一个戴面具,一个以布蒙脸,两人都用刀。 同样是刀,一个迅疾奇特,出手辛辣,一招刚过,又接一招,一式不胜,再出三式,招招致命,式式逼人。 另一个,平出、平挡、招式平平,不急不缓。 满覆沙砾粗石的地面,在月色下莹莹闪烁,刀光流动间,森寒刀气遇上飞虹刀影。 魏兵举剑护着萧晋在远处观战,萧晋倒是平静,好像刺客要杀的人不是他,又好像刺客不过是走错了地方,误闯了他的营帐。 “夜莺出手太慢了,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魏兵急道。 萧晋轻声回应:“夜莺的青角刀法讲究的是攻防兼顾,若是对手在三回合内无法伤到夜莺,这个人即使和夜莺打到天亮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同样是两把刀,一把出手狠毒,招招奔要害而去,虽然蒙着脸,但是一看就知道定是个年轻人,不懂得以退为攻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夜莺是故意拖延?”魏兵不解道。 萧晋赞许地点点头。 “为什么?” “死人是问不出话的。”目色中仍是赞许。 夜莺既然到了,叶小楼恐怕是不会来了。想到这里,萧晋刀光飞闪的眼神之下一抹黯然若隐若现。 刀已入鞘。回不了鞘的刀,只有一个下场。 永远失去了主人。 萧晋神情严肃,刚想和夜莺说话,一小队士兵匆匆赶了过来,举着火把低头道:“三皇子殿下,您没事吧?” 见士兵们个个懒散困乏的模样,萧晋和气道:“没事,让林将军不要来了,我这边没什么事,一个路过的匪徒而已,已经死了。你们去看看刘特使那边可有什么异样。” 听三皇子说完,又看他安好无恙,小队士兵也就转身离开了。魏兵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就这样还想敌过南吴水师?南吴这十几年可是天天练兵,那些士兵本来又都是水上捕鱼的高手,虽处南方,但个个筋骨强健,就他们那几个懒散模样,要是打起仗来,恐怕是有去无回。” 萧晋倒也不拦着,只是任由魏兵发发牢骚,等夜莺神出鬼没般再次出现在营帐时,萧晋先是问了夜莺可有受伤,再问叶小楼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两个问题夜莺都是摇头。 “殿下,我并没有杀他。”夜莺诚恳道。 “我知道。” “他是自己死的,死法非常奇特。” 夜莺的眼神中透着丝丝寒气。拔出铸铁刀,刀尖直抵刺客的胸口,一记轻挑,紧身的黑色上衣向四周散开,露出胸口上一片殷红。 “怎么回事?” 萧晋皱眉,不明白这胸口的颜色和夜莺的话之间有何联系。 “我这就向您解释,这片红色下面的伤并非今日与我打斗时受得伤,而是一日或两日前受得伤。” “这也不难理解,也许他昨天还在执行别的刺杀任务,以杀人为生的人身上有伤再正常不过。” 魏兵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夜莺又道:“若是普通的伤,自然可以这样解释,可这片皮下淤血并非外力所伤,也并非刀剑之气造成。而是,自他体内向外慢慢长出来的。” 萧晋似乎明白了夜莺的意思,朝帐外望了一眼,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压低嗓音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蛊毒?” 夜莺微微点头,“我也是这样怀疑的。有九成可能,是六分蛊。” 第二章 098 六分蛊 ###098六分蛊 南方多蛊毒,北方多凶兽。养蛊者,拜鬼敬神,却用蛊毒祸患他人。 既然到了和州,遇到蛊毒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只是地上躺着的人死状甚是奇怪。可能他身上的蛊,毒性未能完全发挥。由此,夜莺猜想,施蛊之人应该就在不远处,六分蛊,二段三对,根据胸口的颜色判断,此人应该是死于二对。 “六分蛊分三对。”夜莺道。 “一对,不死如常人,只是心神不受自己掌控,成了养蛊人的傀儡,一切言行举止皆受养蛊者控制;等到一定时候,六分三对时,受蛊者全身通红,内脏溃烂干枯,不饮水、不进餐,仍能活动自如。” “照你这么说,此蛊并非用来害人?”魏兵问道。 夜莺的眉头却是紧紧皱在一起,肩膀绷得紧紧的,一刻也没有松懈。 “没错,六分蛊不仅不会让受蛊者死掉,而且可以说,六分蛊能让凡人的身体永远不死。” “永远不死?”魏兵大眼圆瞪,跨上一步,又仔细看了看地上的人。 “先秦就有这种不死之兵的传说流传至今,这类士兵入水不溺,火烧不化,常能以一敌百,当年祖黄帝与后蜀交战时就遇到过这样的奇兵。当年,祖黄帝在凤乌城外凌云山脉抗击后蜀,先祖父大军十五万,粮草充足,士气旺盛;凌云山脉主峰一直都是后蜀侵犯齐国的必夺之地,先占为利。地利上先祖父占了优势,将士们一心保家卫国。只要好好守住战地,后蜀来攻则战,不攻则守,可说是胜利在握。 谁知,打了半月,一日夜晚忽然西风转南,一股火光从天而降,落下浑身着火的士兵,这些士兵各个武功精湛,而且不畏惧身旁愈烧愈烈的火。 熊熊烈火,浓烟滔天,奇兵天将。 那场火迟迟不灭,烧到第二天,先祖父的粮草和军营已尽数烧毁。只能且战且退,退到凌先峰下,将士们像见了鬼一样魂不守舍,连兵器都拿不稳。 眼看不死的士兵披着火红的斗篷如地府爬出的恶灵一般追根而来,将士们竟无人敢上前拼杀,几乎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后来,突然天降大雨,雷声滚滚,耀眼的白光令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天地间一片白色,等睁开眼后,天已放晴,水声轰鸣,凌先峰前一条宽大的河流将后蜀大军生生挡在了凌云主峰之下。 先祖父因这条天上落下的河,获得了此战的胜利。” 萧晋缓缓道来,脸色却是愈发忧愁。 魏兵道:“殿下说的就是凌云江?” “是。”萧晋低声答道。 “可那凌云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莫说是阻挡大军了,若是雨季降水不足,附近的村庄都不够灌溉农田的。如今秋季之后,江水深不及腰,根本无法阻挡后蜀大军进犯,兵马踏着江就到对岸了。” 魏兵说的也是实情。因此,后蜀趁这次绥山疫病之际,分别在巴渌、凤乌两城屯兵。皇上对此非常担忧,这一次,南吴又蠢蠢欲动,齐国的压力实在不小。 所以,大皇子赈灾之事刚结束,回金陵不过两日,皇帝便下令沿路调集五万精兵,赶往凌云峰和驻守在那里的晏王府秦老将军汇合,支援秦老将军。 若是后蜀开战,南吴同时发兵,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担心。 “我们的皇上这一次也坐不住了。”夜莺想起叶小楼的话,他说这句话时又是那副饶有兴趣的表情,这表情......夜莺担心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这后蜀与和州相隔甚远,六分蛊何时传到和州一带,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要是此时此地叶小楼在的话,一定有一个完整的解释。 可是他不在。 萧晋已经习惯叶小楼在身边的日子,虽然他不好相处,但是从来都是心思细腻,并且不会出错。 而这一次,大军压境,皇上是真的不想两边开战,才会答应户部的主张将先祖皇帝传下的天穹流花管赠予燕国,以求谈和。而这样的事,不派一个皇子前去送礼,只怕是难以平息战火的。何况南吴两年前曾有意与齐国联姻,可惜父皇当时没有答应,萧晋不得不想,父皇这一次一定是极力想要避免西、南两境同时开战,才会让他带着天穹流花管一同前往吴城。此中心思他又怎会不懂。 “殿下,如今不是讨论六分蛊如何从后蜀传到南方来的时候,今日这个刺客显然是冲着您来的。” 魏兵刚说完,帐外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只听有人喊道:“殿下,三皇子殿下。” 魏兵走出营帐问:“何人在外喧哗?” “是我,是我啊,魏将军,我有要事禀报三皇子。” 说话的人是刘武楞,火光照着他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眉间的皮肤挤成了山。 平时说话还有些结巴,这一着急说话倒是流畅得很。 魏兵严肃道:“等着。” 三皇子察觉到帐外的动静,又听见说话的人是刘武楞,心下明白一定是出事了。刘武楞身上能出什么事呢?既然他活着站在帐外,出事的只可能是天穹流花管。 “臣.....该...死......三......皇......子,臣......” 见到三皇子,刘武楞咕咚一下双膝跪地,说话又变得结巴起来。 “是不是天穹流花管不见了。” 刘武楞咬紧牙关用力点头,“嗯,嗯,天......穹........天......” “好了,你别说了,我们都知道了,天穹流花管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萧晋轻摇了一下手,打住了魏兵的话。 “我来说吧,如果我说的对,你就只要点头就行。是不是就在刚才?” 刘武楞点头。 “你刚才人是不是在营帐中?” 刘武楞又点头。 “是不是刚检查过天穹流花管。” 刘武楞用力频频点头。 “你按照我的命令半小时检查一次天穹流花管是不是?所以刚才你检查的时候发现它不见了。” “是......是......是......” “胡说,定是你看守不利,你人在营帐中,天穹流花管怎会轻易不见,而你却完好无损?” 魏兵的剑已抵住了刘武楞的脖子,吓得刘武楞咕隆一下瘫坐在砂石地上。双手直摇,“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生死关头,舌头竟然也不再打结。 第二章 099 岂有此理 ###099岂有此理 “别听他胡说,殿下,八成是他在说谎,难道天穹流花管还能不翼而飞不成?” 萧晋并没有拦着魏兵,尽管他一直很想相信刘武楞,但这人毕竟是户部推举的。虽然户部与大皇子表面上并没有特别亲近的关系,但是朝堂之上人人都可能是大皇子的人,人人都可能想为未来的太子扫清障碍。 而最大的障碍就只有三皇子。 这一点,萧晋心里也不是不明白。他自小就在皇宫,朝中有人想要对宫里的皇子下手,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可眼下不同,如今他身在和州,很快又要到吴城,路途遥远,即使议和成功,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多月,这一路上想要对他做点什么,实在是有太多机会。所以,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想不到有什么事会牵绊住叶小楼。 他还来不及细细向夜莺询问,因为他知道叶小楼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他没有来,也许正说明自己不会有事。 思量至此,他又看了一眼夜莺,夜莺的沉着和冷静萧晋非常了解。但是......他的心却是惴惴不安,总觉得夜莺瞒着他什么事没有说,也不想说。 “刘特使的家人现在可是住在金陵城中?”三皇子问道。 刘武楞摇摇头回答道:“下官职位低微,夫人和孩子都在老家,一直想着接到金陵相聚,可是......唉......” 哀叹一声,情真意切,看不出半点故弄玄虚,装模作样。 “近日夫人和孩子在老家一切都还好吗?” 刘武楞不明白三皇子为何不急于问清天穹流花管的事,而是一再关心他的家人。心里虽是疑惑重重,但是想到妻子和孩子也是思念至极,于是句句都是实话实说,没有半点隐瞒。 “好,一切都好。” “可有说起家里来了什么远房亲戚或是要去什么亲戚家走动?” 刘武楞歪着脑袋想了想,临出发前的确收到一封妻子的来信,说是要带着孩子去庐州看望姑妈,原本想着这次南行能路过庐州,也许能与妻子和孩子见上一面,谁知道没日没夜赶路,直到前一日到达和州后方才休息。 一个文官,如此车马劳顿,一躺下自然困得不行,可是心里却惦记着半个时辰要检查一次天穹流花管,这心里记挂着,睡觉也睡得糊里糊涂。 真是秀才渴病急须救,灯影纱红透。 似睡非睡,半梦半醒间,良宵水悠悠,寻芳描黛,美玉递相思。 恍然大悟,额头滚烫。 风飘荡,弦悠扬,竟是温柔睡乡乱我心肠。 “该死,刘武楞该死啊。”跪地磕头,一脸血。 双手颤动,目色惊惧,如鬼魅缠身。 “那宝物是我......是......我亲......” “亲什么?”魏兵喝道。 “亲......” “刘武楞,你说清楚,什么亲不亲的?”魏兵已是按耐不住,恨不得一剑劈开他的嘴,让他说个清楚。 “是......我.......我......”满脸懊悔莫及。 “是我亲手......交......出去......的呀。” 魏兵闻言大怒,剑锋一转,已入皮三分,只稍再轻点半分,刘武楞的脖子就要涌出血来。 “别动他,把他绑起来。” 三皇子厉声道。 “为什么?”魏兵不服气,为什么要放过这种人。 夜莺一个箭步将刘武楞从魏兵剑下拉了出来,再用粗绳绑了他的双手。 “这事情不怪他,如果他死了,今夜之事便死无对证,最后什么责任都可能是我一人的失职。” 夜莺点头,魏兵总算明白了几分萧晋话中的道理,看来刘武楞暂时不能死,还要好好活着。 “殿下的意思是刘武楞的妻子偷偷潜入营帐盗取了献给燕国皇后的礼物?” “看起来是这样,但我想那个人并非是刘武楞的妻子,刘武楞连日劳累,又没有武功,只怕是中了什么迷魂药。我方才也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夜莺心想,三皇子虽然看似一个文弱书生,手无寸铁之力,但他身体里藏着的智谋和处变不惊的定力恐怕不在叶小楼之下。想到这既安心了几分,也多了几分莫名的异样感。 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也就不予理会了。 “这个盗贼和刺客是同时潜入军营的,三皇子可能猜到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 萧晋没有回答,只是让魏兵先把刘武楞带出去,又请夜莺将刺客的尸体好好埋葬。并且关照二人,今日这里发生的事不要张扬出去。 等魏兵离开,萧晋才道:“我本来猜想朝中有人利用刘武楞的妻儿,以此威胁刘武楞监守自盗。这样做既不用大动干戈又能让我得个办事不力的罪名,等大皇子在凌云峰顺利击退后蜀之后,一个有功,一个有过,自然是可以顺利让大哥登上太子之位。 恐怕朝中有人已经等不及了,于是想了这么一个计划,倒也不错。” 萧晋神色自若,好像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夜莺点了点头,道:“但后来您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是的,我看刘武楞的脸上一半青一半红,说来也是因为自小体弱多病,对医理有些了解,他这脸色啊,恐怕是梦做到一半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凉水,弄得阳气不消,寒气郁积。” 萧晋仍是平平道来,夜莺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么说......” 两人相视一笑。 “真是好手段。”夜莺赞叹道。 “的确是好手段,也不知道什么人惯用这样的手段,能知道一个人最思念的是什么,还能知道一个人最柔弱的部分是什么,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可怕,谁人会没有弱点呢?” 萧晋轻轻咳了几声,道:“不过,刘武楞家人来到庐州这件事仍然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为的是激起刘武楞的感情,好确保今日之事万无一失。” “所以,断然不可能是南吴和燕国人所为。” 萧晋摇摇头,“断然不是,我们就是来送礼的,燕国人又何必抢夺。” “那刺客呢?他要的可是殿下的性命。” 营帐内的气氛异常冷峻,萧晋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殿下心里是否知道对方是谁?” “六分蛊,异兵,凌云山。” 萧晋的眼中没有仇恨,却是无尽流淌的悲伤。 “是大皇子?” 萧晋没有点头,他不愿意,他还在幻想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人,想要他在这世上消失。 第二章 100 分外眼红 ###100分外眼红 皇宫。 秋池岸,流光盏,柳垂软软,不闻墙外路人寒。 要找到公主的宫殿并不容易,但是要让公主找到小玉却比前者容易很多。小玉记得秋池的路,也记得三皇子宫里那股叫她胸口压抑的香味。 这香就是海云莲所制,制作海云莲香的人正是四公主萧翎。 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虽然皇宫到处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但是三皇子的宫殿却是绫纹素壁,自有墨香。可惜这墨香之后飘着阵阵异香,那香味闻久了能叫小玉身形涣散。 果不其然,萧晋虽不在宫中,海云莲的味道还是萦萦绕绕,小玉朝一位宫人道:“我是来寻三皇子的。” “胡闹。”那宫人的声音好生刺耳,小玉忙不迭地捂住耳朵,又觉这样做尤为失礼,只能犹豫不决地放了下来。 “我有要事禀报,必须立刻见到三皇子,这是我师傅给三皇子的信,要求我务必在今日傍晚前送到。” “你这丫头,到底是哪个宫里跑出来的,说话叽叽喳喳,声音比鬼还难听,长得倒还算清秀。” “什么声音比鬼还难听,我看你的声音倒是不男不女,雌雄难分。” “你,你,你......要是再那么大声把皇妃们引来了,我看你怎么办。” 宫人的手指点来点去,又在小玉面前划来划去,小玉看着实在觉得又好笑又丑陋。 “见不到三皇子,那么四公主也行,可否告知四公主住在哪座宫殿中呢?” “大胆,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四公主是你叫的吗?要称公主殿下。” “那我怎么才能见到公主殿下呢?” 小玉学着陆上女子的样子,摆出娇羞柔弱的姿态,可那雌雄难辨的宫人却是面色一紧,好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小玉不明,只听背后传来铃铛声,甚是好听,让人闻之心旷神怡。遂转过身去,眼前站着一位全身白衣,仙人一般体态优雅的男子,虽然眉目间看上去有些年纪,但身姿挺拔,且充满威严。 心下想到,宫人突然如此神色凝重定是因为这挂着铃铛的人吧。 还未想明白其中缘由,只见那男子挥了挥手,身后的宫人诺了一声便踩着紧促的步子走开了。 秋池旁就剩下夏风暖草,水波漾漾。 这人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小玉仔细辨了一下,没错,正是三皇子宫里的海云莲香。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样看来不用去寻四公主也能找到海云莲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小玉牢牢记着安竹焉的叮嘱,“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开门见山了。 “不知您身上是否带着海云莲?” “什么?”白仙男子问道。 “这香味我非常熟悉,今日我入宫,便是为了向三皇子讨一些海云莲香,可是偏偏不巧三皇子不在宫中。不过没关系,遇见您也一样,想来您是皇宫里的医师吧,可否向您要些海云莲呢?” 白仙男子似乎没有听懂小玉说的话,转身朝西边花径走去。只见西边花径走来一个如花似玉,高贵无比的女子。小玉见了不禁低下头。 “公主。”白衣仙人微微倾身。那女子道:“师傅不必多礼。” “这姑娘是谁?”水盈盈的眼睛朝小玉看了一眼又转向白衣仙人。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好像是要来找三皇子。” “找三哥?” 白衣仙人点了点头。 女子趾高气昂看了一眼小玉,道:“我记得你。” “我?莫非你就是四公主?” “是公主殿下。”萧翎傲声道。随后又将小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上回见你和这次见你很不一样。”像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和谁说话。 可这里只有三个人。小玉捏着衣服低头左左右右看了一下自己,虽然脚上有些泥土,但还算得体。想起在陆上一定要保持胸口自然起伏,于是刻意挺了挺胸。 萧翎退后了两步和白衣仙人窃窃私语了几句,白衣仙人的目光也从远处缓缓滑过小玉身前,又回到远处。 这人莫非真是昆仑山上修练成仙的人?声容莫测,一时之间小玉也不知道是她的辨识力有所减弱,还是此人声容深藏,修为高深。 这样的人,最好不要轻易招惹。小玉自小就听师傅们说过,声容难辨的人定要小心。 两人似乎商议完了什么事,萧翎问道:“今日你来找三皇子所谓何事?” “是想向三皇子借一样东西。”小玉如实说道。 “笑话,你师傅是何等人物,你们镜往楼向来不将这皇宫中的金银财宝,天下奇珍放在眼里,今日怎会让你前来借东西。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们镜往楼没有的吗?” 说完,仰天大笑起来,笑容真是倾国倾城,就连同为女子的小玉看了也大为惊叹。可是公主似乎弄错了,镜往楼根本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富有,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于是连忙解释道:“不不不,镜往楼怎么能与这皇宫比,镜往楼缺的东西可多了,比如琴弦,我上次来就是为了向三皇子借一根琴弦,这次......这次是来借一味药材。” “师傅,就是这个说话粗声粗气的姑娘,我和您说起她邪气之事就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白衣仙人面色清冷,长眼微阖,点了点头,银铃又响了两声。 秋池水光照在两人身后,微微荡荡,闻着海云莲的气味,小玉又和上次一样胸口烦闷不已。 摇了摇头,静了静心神,又道:“可否向四公主借一味药材。” 只见白衣仙人轻抬下颌,萧翎心领神会说道:“什么药?” “海云莲,就是您给三皇子用来生肝气的海云莲香。” 小玉本想说那香似乎不适合三皇子,但是眼下叶小楼还在等着这味药,萧翎看起来又不是好说话的人,她忍了回去,心想,三皇子眼下也不在宫中,等他回宫,今日之事定要亲自登门致谢,届时在与他说也不迟。 见萧翎没有回应,又重复道:“公主,烦请您借药一用,或是需要多少钱您告诉我,多少我都可以给您。” 第二章 101 为什么要给你 ###101为什么要给你 “为什么要给你?”公主形色愉悦,笑声溶溶。 小玉微微沉吟了一下,的确,公主为什么会轻易把海云莲给她呢? 又想到夜莺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泄漏楼主生病一事,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定会天涯海角追杀于她。 想到这,小玉一记寒噤。真是可怕,这陆上的人从来都不喜欢对另一个人说真话吗? 入乡随俗,总没有错的。 沉思半晌,公主倒也不急着问话。白衣仙人却开口道:“不知姑娘是如何入宫的?” “我是从......” 小玉四下张望了一番,又将视线从秋池移开,装作随意看看的样子,迟迟无法作答。 太难受了,什么话都不能如实说来,岂不是字字句句都要绞尽脑汁,想着不要出错,不要得罪人,不要惹上杀身之祸,方才能说出口。 也不知是海云莲的味道还是说谎这件事令她烦躁不安。小玉竟觉得眼前的两人变得越来越模糊,说话的声音也忽近忽远。 “姑娘,我看你脸色苍白,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不是……我......不是我不舒服,是师傅,师傅他……” 好似中了毒,小玉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舌头不受自己控制,说出了实话。 再看眼前两人恍恍惚惚,幽幽然然。 “我没事。”小玉捂住胸口,休光微微闪过一丝淡淡的光。 日光灿烂,这道微暗的光还是没有逃过白衣仙人的眼睛。 “当时,何医官替她把脉,手指刚一触碰这姑娘的身体,瞬时间面如铁灰,神色惊恐,话都说不清楚。??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想要亲自查看她究竟是何妖物,无奈根本不能靠近她的身体,只觉得浑身剧痛,有什么东西硬是将我挡在远处。?? 再说何同,自那天以后就再也没能说出话来,您也去看过他,根本查不出什么疾病不是吗?” 白衣仙人点了点头,“的确像是妖蛊缠身。但我看这姑娘身体单薄,不像有妖邪之气。” 萧翎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偷偷挥了挥衣袖,散出一些幽灵散。 这幽灵散本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用鲜花反复提炼萃取的香粉,但是萧翎在这香粉中加了一点点幽灵草根,她挥动衣袖的时候轻轻将幽灵草根磨成的粉一起撒了出来,对于第一次接触幽灵草根的人而言,定会神智模糊,不受控制。 不过毕竟是用做日常之物的香粉,萧翎也没有随身携带太多,只不过平时用来讨好皇妃和皇上用的。 “师傅,何同当时突然伸手掐住脖子。一阵干咳,空呕,神情痛苦万分,一副要将自己活生生掐死的样子,手上青筋爆裂,恐怖异常。我之前就和您说了,如果这都不是妖邪,还会是什么?” 白衣仙人转身施礼道:“公主所言,臣相信皆是实情。那日之后我也见过何同,的确,他看起来很不好,于是便取消了他日常诊治之事,转而交给宫里的其他医官,只让他留在药库中清点、晾晒药材。 但是,今日银玲和缓,并无察觉到任何异常,师傅入宫前曾是捉妖师,若是有半分妖邪之气,师傅定会知道,但是眼下看来,并没有妖邪之气入宫,公主大可放心。” 萧翎冷笑道:“既然师傅这么说,我也不能多说什么?不过......” 说到一半,突然上前一步,抓起小玉的手肘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师傅要用海云莲?” 小玉只觉手肘僵硬,一位堂堂公主,手上的力道竟和一个男子不相上下。方才的眩晕仍在,只是不再糊里糊涂口不择言。两眼怔怔地望着萧翎,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说才好。 “放开我。”手臂向上一提,一记用力,挣脱了萧翎的手。 此番举动,萧翎一脸诧异。 “没想到你竟然会武功。看来你师傅待你不错。快说,到底叶小楼怎么了?” 明明是在要求别人,却好似审问犯人。 难道皇家的人都是这样的吗?可是三皇子明明是温润如玉,说话比谁都温柔。怎么会有这样凶横的妹妹呢?这公主的样子和当日那位皇妃倒是有几分相似。 “快说,到底叶小楼怎么了?那家伙还能出什么事?” “师傅他,师傅他......” 吞吞吐吐,终究是说不出口。 “姑娘。”白衣仙人道:“你既然是为你师傅来寻药的,自然应该将事情的原委说个清楚,这海云莲乃是皇家才能使用的药物,就连皇妃们要用,也必须是生育过皇子,深得皇恩,才能偶尔分得一些。即使能分到一些,过程也是异常繁复,既要皇上亲口答应,还要登记在册,使用了几分药材,为何使用,都要详细道明,方才能得到一些。” 白衣仙人缓缓道来,面上仍是一片静然,看不出心里想着什么。 “师傅,何必跟她说这些。” “既然是三皇子的朋友,又是叶先生的弟子,自然没必要旁生误会。” “可是三皇子说,这海云莲是四公主收集而来,经过多日储藏,凝练而成的香,怎么今日又说是皇家才能用的药。” “本公主愿意给谁用就给谁用,要是你师傅病了,我愿意给我自然会给,若我不愿意,莫说是你来求我,就算是三哥哥来问我要,我也是这句话。” 萧翎冷言冷语,小玉双肩紧绷,眼眶通红,根本说不出话来。 “公主也不必为难她,既然不愿意给,那就放她离宫吧。你不是想学天文吗?我今日正好要整理书籍,你是不是要随我一同去看看。” “师傅愿意教我了吗?” 白衣仙人淡淡点头。 “好。”萧翎答应完白衣仙人,转身对小玉道:“叶小楼想要海云莲就让她来见本公主,两个时辰后,我在秋池旁等他,若是你带他来见我,我或许给他这味药。若是你没办法把他带来见我,那么别怪本公主冷漠无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身为皇家,我自然首当其冲要遵守这大齐的规矩。” 说完,花袖一舞,消失在花径中。 第二章 102 绣魂针 ###102绣魂针 叶小玉回到栖霞山已近傍晚,安竹焉刚替叶小楼行完一次针。第三次绣魂针行完,叶小楼醒了一会又沉沉睡去。 安竹焉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啊。” “什么不对?死赌鬼,你是不是不会治啊。”夜青怒道。 “那你来。”安竹焉将针袋递给夜青。 夜青转过头去,“我不会。” “那你去抱着你家楼主可好?” “不好,不合适。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算什么?” “两个时辰之后,叶小楼会全身发热,到了明日,他又会冷热交替,持续多少时日我不清楚。但是我猜,他先前服用的那种药,既不能冷也不能热,过热会死,过冷也会死。这一点我虽然之前就已经发现,但是此药还是非比寻常,它的确保住了你们楼主的命,可也令其他药物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如今我只能行针勉强护住他的心脉。” “如此说来,那个姑娘岂不是白白去了趟皇宫?” 安竹焉眉上微微挂着些不满,话语上却仍旧不愿让夜青占了便宜,当下冷笑道:“只怕她也要不到那药。我听说皇宫里的海云莲就连皇妃们都用不到,只有给皇上诞下皇子的皇妃才偶尔能拿到一些。那个药其实有毒......” 夜青不满意道:“我不要听你们那些毒不毒的药理,你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办。” “山高水远,时日苦短,生年不满百,却有千岁忧。这人年纪轻轻却用身体扛起整座栖霞山的灵力,长年累月,这些年来已经损耗有余,这次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知不知道他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夜青一听,居然安竹焉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叶小楼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心里更加担忧,想到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楼主的伤势究竟怎么回事,更是觉得沮丧。??在他心里,世上没有几人能伤得了叶小楼,除非他自己甘愿受伤。 夜莺这家伙什么都不说,就说救一个孩子,孩子有什么好救的。 “说是救一个孩子。“夜青没好气地重复道:“就说是救一个孩子。” “嗯,有道理啊,他连栖霞山的花草鱼虫都用命保护,一个孩子怎能不救。” 安竹焉的舌头又占了便宜,夜青虽然生气但又不愿再多说此事,心里不知为何有了退缩之意。又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晚,叶小楼飞奔三地,一夜之间杀灭三十一户人家,无一人生还。 那晚的叶小楼和用生命保护栖霞山的叶小楼,以及为了救一个孩子不惜将自己陷入危难之境的叶小楼,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夜青不能继续想下去,他不愿意多想,他甚至感到心痛和害怕。 看到夜青有些不自在,安竹焉起身想要到外面练练筋骨。 不想刚出门就遇到了一脸沮丧的叶小玉。 迎面见着安竹焉,叶小玉先是楞了一下,随后哽咽道:“对不起,我没有,没有拿到海云莲,对不起。” 安竹焉对此早有准备,温和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海云莲了。” “什么?神医想到救治师傅的办法了吗?” 安竹焉摇头。 小玉眼中的神采瞬时熄灭,喃喃自语道:“还是没有办法吗?七天,师傅说过只有七天。” “什么七天?”话虽然很轻,但安竹焉听得清楚,一连问了数遍。 小玉突然停下声来,在原地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安竹焉见状甚是着急,“你刚才说什么七天,是不是万雪生息散只能维持楼主七天寿命,七天之内不能过冷也不能过热,任何普通的药材都对他无用。” 小玉痴痴地点头,眼神中满是愧疚,满是不确定。不确定自己做的对不对,不确定是不是该违背师傅的意思,让叶小楼服下万雪生息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不该轻易离开皇宫,这样魂不守舍地回到栖霞山。 也许,她应该再求一求四公主,也许她该去寻一寻三皇子,和州附近有什么河道可以借水,只要找到三皇子,他一定有办法让四公主同意把海云莲给她。 三皇子那样温柔的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小玉又朝外走去,安竹焉猛地抓住她的手臂,道:“你哪里都不要去。你告诉我,万雪生息散是从何处得来的?是不是非陆上之物?” 被说中了心事,小玉仍不能承认,可是对安竹焉说谎无异于让师傅多一份危险。 “是,万雪生息散中有一味药只有水下有。” “是什么?”安竹焉睁亮双眼,这么多年来已经快要忘记的秘密在他心里又一次起了波澜,好像他已经能透过小玉的眼睛看见那一味陆上没有的药材。 “是什么?”等待了那么久,答案即将揭晓之前,安竹焉屏住呼吸,连多吸一点空气都让他心慌不安,好像答案会在那瞬间滑走一般。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味药陆上没有,只有水下才有。” 小玉说的虽不是事情的全部,但的确也是实情。只不过组成万雪生息散的所有药材,陆上都没有。 她这样说也没有欺骗。 安竹焉目光渐寒,“罢了,医者和药有缘份,等到它想让我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 “现在还剩下几日?” “不足三日,小玉回答。” “这三日他会寒热交替,能醒来的时间不会太多,刚才他醒过一回,可惜一句话也没说又睡着了。” 栖霞山和往日一样平静,此刻,无风无雨,鸟儿也没有感到哀伤,灵气也和平日一样充盈。 “三日之后呢?师傅会如何?” “我不知道。” “你不可以不知道。” 既然是堂主的命令,受伤的又是堂主的师傅,安竹焉自然不敢怠慢半分。何况叶小楼身上也有混魔令流动之相,这两人之间究竟与混魔令有怎样的关系?与六极堂又有怎样的关系? 唯有一件事毫无疑问。失踪多年的六极令此刻就在小玉胸前,那么叶小楼身上的混魔令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如此恐怖的功体会存在于两个人身上? 难道是?安竹焉摇了摇头。 第二章 103 《分海谣》下卷 ###103《分海谣》下卷 《分海谣》不知所踪一事,一直以来都是六极堂历代堂主心头悬着的一件大事。据传,第一代堂主曾以石块在洞中刻下《分海谣》下卷,刻下之后突遇山体崩裂,转瞬间,高山变成一片汪洋。 因此,《分海谣》历来只有上卷流传于世,而关于《分海谣》下卷的传说却是层出不穷,每个时代都有人为求《分海谣》不惜大开杀戮,借助非正道之力,妄图寻得真龙之上的世间至宝。在人间,每过几十年更是会有《分海谣》下卷再现之说,招来横祸不断,生灵不宁。 得《分海谣》者能改山易水,号令天下,比肩昆仑三级,倨傲天庭。 关于《分海谣》的故事,安竹焉全都从父亲那里听来,其父安石源又是从安竹焉的祖父那里得知。就是这样一代传一代,和安家的医术一样,只传男不传女。 到安竹焉这一代,仅剩他一个人。 《分海谣》究竟如何做到改山易水,自然是无从得知,但是要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甚至改变一城人,一国人,乃至全天下人的心性,《分海谣》的的确确可以做到。 因为《分海谣》记载的混魔令,真真实实存在,存在于六极堂历代堂主体内。 太清之治,和顺以寂寞,质真而素朴。生灵,通体于天地,同精于阴阳,和于四时,明照于日月。日月淑清而阳光。 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所照耀,使各遍其性,安其居,处其宜,为其能。 然与其背着,四时不和,鸟兽不宁,人心浊而不静,水流而无向。 失去其素朴本质,嗔痴不去,日月不弗。 这便是混魔令的可怕之处,也就是六极堂存在的真正意义。 世人都以为,六极堂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事实上,最大的魔正是六极堂的堂主,天地造万物,原本不分善恶美丑,万物皆包容与万物之中,恶中亦有善。 如水包容着水,山石包容着山石,空气包容着空气。 人与人包容着彼此。 世间不可能有两个拥有混魔令体质的人。除非,安竹焉想起小玉双唇紧贴叶小楼的情景。 也许,正是他所想的那样。 最简单的可能就在眼前,只是他没有想过,他一丝一毫都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是他错过了而已。 师徒不过是表面。这两人也许是夫妻,也许根本早就成了一个人。 若是这样,有没有可能混魔令会成为两人共有的体质? 不,没有那么简单,除非,小玉体内有了叶小楼的骨肉,或者叶小楼体内有小玉的骨血。 这样说不痛,行针之时若有半点迹象,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况且......这两人分明是师徒。在齐国这样一个礼教治国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师徒之间乱了礼法之事。 再看叶小玉对叶小楼尊敬有礼,每一次提起叶小楼都是“师傅,师傅”,目色中只有尊敬。分明是师徒情深,他实在无法往别处推想。 混魔令,闻之令人胆寒,即使是宇文长这样的人也会闻风丧胆,哪怕是想到混魔令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失去灵魂的可怕传说,已足够让人彻夜无法入眠。 如今,两个拥有混魔令的人在安竹焉面前,他责无旁贷,必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改天换地,指的绝不仅仅是金陵城中换一个人做皇帝,也绝不仅仅是绥山疫病,洞庭虫灾,北方河道通而复枯,南方水涨,农田不再。 洪水如兽,叫天下苍生不遗一姓。这样的惨剧从没有终结的时候。 可就是这样,仍然有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分海谣》,以为自己只要用其中的一部分就能坐拥天下。 真是可笑,人的自以为是也许是天性,也许有朝一日尽数死去也是天意难违。 想到这里,忽然被小玉的叫声打断,“前辈,师傅他,他醒了。” “这就对了。”安竹焉笑了,跨步到叶小楼身边,在他的上星、神庭、睛明、承浆几处穴位各行了一针,又让小玉帮忙扶起叶小楼,褪去叶小楼的上衣,沿着天突、紫宫、玉堂三处各刺了一下。 口中喃喃自语,兴奋道:“这就对了,这样就对了。” 小玉见叶小楼多少有了些动静,心里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再看安竹焉的神情又似乎叶小楼的病情有所起色,心里也稍稍放松了些。 “小玉姑娘,可否请您帮一个忙?” “前辈请说,我一定能做到。” “我是大夫,自然是不会在意男女之间那些礼节,切莫误会,我的意思是......”安竹焉吞吞吐吐,明明很明白的事到了嘴边还是没能一下说清。 “我的意思是,小玉姑娘体质偏寒,能不能请小玉姑娘……” “什么?” “就像夜青用身体替叶小楼保持温度一样,如果小玉姑娘同意,我想替你们两人一同行一次针。” 真是一举两得的妙计,安竹焉心下想到。一来可以控制住叶小楼上升过快的体温,而来可以一探这二人身上的混魔令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纯寒体质的女子,身体里居然有纯阳的混魔令,一个至清远浊的身体里藏着清英剑,却备受清英剑的折磨。 这两个人的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 一次绣魂针,他就都能知道了。 “若是救师傅,我自然是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很好,我要你二人除去上衣,背对背倚靠在一起,绣魂针会同时刺入你二人的俞府、神藏、神封和商曲四穴。一个时辰内你们谁也不能移动,如果你同意,我们这就开始。行完针后我会在门外守着,如果能成功,万雪生息散的一半毒我们就能解开,叶小楼也许还能多活几日。只不过......” 安竹焉欲言又止。 只见叶小玉已经褪去上衣,如花瓣一般落在叶小楼身旁。 这样的身体,安竹焉没有一丝情思之想。他看见了,却好像视线无处落脚,他看见的是一朵晶莹剔透的花,一片风吹无痕的水中莲叶。 “如果前辈担心的是这个......我想,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第二章 104 公主驾到 ###104公主驾到 林下阴凉,房中暖。却是门窗紧闭,半丝风雨不可进。 夕池清清,无人问津,添得几许海风的气息。 夜凌没有将叶小楼在洵雾阁的事告诉夫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心里的嫉妒自然是无法消除,但又不愿意就如此一蹶不振。栖霞山养育了她那么多年,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得不到楼主就什么事都做不好的人。 她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还有很多事可以替叶小楼做。 保护好栖霞山的帘幕,照顾蜂鸟,为夫人准备药材。 做这些事都能让她感到安心,都能让她以为自己还和叶小楼在一起。 一切都没有变过。 可是如今,流水无情,心事谁能听。弦在花已落,地老天荒,不过是似水流年,泠泠无人语。 思绪正渐渐清晰之时,夜凌看见帘幕外有两个人,两个闲庭信步般走进栖霞山的人。 远而望之,其中一人白衣飘飘;另一人,步履轻盈,体态优雅;两人一前一后已进入西边竹林小径之中。 心下疑惑,竹林小径莫说一般人根本无法发现,即使发现了也会迷失方向,走着走着就走回山下。 为何此二人在竹林小径上如此闲庭信步,好似在逛自家的花园一般? 思量至此,举手捻了个法术。 上九——下六——横一——幻。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幻术,但也的确起了一些作用,只见那白衣仙人蹙眉停步,银铃朝东摇了两下,又静了下来。 “果然有变化。”白衣男子道。 “师傅可有办法?”女子止步相问。 男子没有答话,女子有些着急,又道:“无师傅,快想个办法。” “公主莫要着急,其实想要上栖霞山,公主仅凭自己就能做到,未必需要我的帮助,公主为何不试试?” “什么方法?无师傅莫要卖关子。” 白衣男子面露笑意,道:“既然这里的人想问你要海云莲,这海云莲不就是最简单的办法吗;既然这里的路被人下了幻术,我将海云莲传给那个正在看着我们的人,我们不就能被邀请上山了吗?如此简单的道理,公主一定想到了,怎么还轮得到老臣多嘴呢?” “什么老臣?无师傅一点也不老,父皇说您有九十高龄,可在我看来您比父皇还年轻呢。” 白衣男子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银铃微微又在腰间晃了几下。公主见状,也坐了下来。夜凌愈发弄不明白这两人究竟从何处来,此刻来栖霞山又是所为何事。 今日的栖霞山不同往日,任何事都要比平日小心谨慎才行。 “公主说笑了,这山路崎岖,我也走得有些累了,不然就让臣试试把海云莲传给它们吧。” 公主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个木盒子,举至半空,道:“看见了吗?我知道你们栖霞山到处都是眼睛,一草一木,一只兔子都能传递信息,这是能救你们楼主的海云莲,若是想要就给公主殿下让出一条上山的路。” 夜凌不知道什么海云莲,但却听得清楚——这是楼主需要的药。当下紫纱飞袖起,树叶纷纷落。 又念了一个幻术。 下九——幻——移。 竹林小径又一次清清楚楚出现在这一男一女眼前。 “还算明是非。”公主趾高气昂地向山上走去。 白衣男子不紧不慢跟随在后。公主从小就很聪慧,只是在宫中长大,又得皇上宠爱,难免骄横了一些,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女子骄横一些也未必定是坏事。 说来萧翎也有些可爱之处,比如,她明明讨厌先前在宫里遇到的姑娘,却不能真的做出见死不救的事。海云莲本就珍贵,这两年又灾害不断,气候不畅,冰雪融化太快,新找到的海云莲品质远不如前。 只是海云莲异常娇贵,由于长期深埋在长白山冰冻之下,风气虽甚,却被寒冰紧锁,一旦挖掘出来,移到别处,一路上风气难藏,海云莲的药性也就挥散了大半。 “把这仅剩的海云莲送给叶小楼,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可是你用来给三皇子治病的药,我只怕今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药材了。” 萧翎一脸执着道:“无师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喜欢叶小楼,虽然从小到大他都没有看过我一眼,但是我知道除了他,我的心里容不下第二个男人。” “那你为什么不在他面前把你温柔的一面表现出来呢。” 白衣男子叹息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喜欢的是我三哥,他们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是吗?” 万条杨柳风,愁春细丝竹, 芙蓉画浅南风吹,宫墙难挡美少年。 这一问意味深长,这一唱惹人心伤。 萧翎自顾向前走着,栖霞山的风光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却是她第一次上山,若不是今日那位姑娘误打误撞被她看见,也许她不知道何时才会鼓起勇气入此山中。 就算镜往楼再了不起,也是大齐的镜往楼。即使栖霞山有外人不准随意出入的特权,也是父皇皇恩浩大,叶小楼再了不起,也不过是臣子,不过是为萧家效力的一个臣子。 对于一个臣子,三皇子已经给了他无人可以比肩的地位,父皇也对他礼让得有些过分。 若非如此,也许叶小楼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根本就和那些整日围在她身后的权贵子弟毫无差别。 但是,天大地大,四海八荒,只有叶小楼一个人,唯一的一个。她从小就喜欢,从小就爱慕,从小就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妻子,成为镜往楼的夫人。 她甘愿放弃皇室的荣华富贵,娇宠一生。 她甘愿与他在这山里清酒挥弦,相知相惜。 哪怕他不爱她…… 不,他必须爱她,齐国还有比她更好的女子吗? 这座山是她的,本来就是萧家的山。自然她就是这里的主人。 今日主人回来了,谁能阻止她见叶小楼呢。 谁都不能,堂堂公主亲自送药上山,难道还有任何人胆敢为难她吗? 第二章 105 翎儿 ###105翎儿 竹林尽头,站着一个女子,黛眉上扬,娇媚的脸上带着杀气。 这女子手持柳绦长鞭,威风凛凛,自有一副主人的模样。 萧翎自小在宫中被宠爱惯了,也被服侍惯了,看到这样一个女子站在面前,自然以为是来接她上山去见叶小楼的。谁知夜凌开口便道:“栖霞山不欢迎客人,两位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此话实在是不圆滑,击在娇嫩的竹叶上噼里啪啦一阵响。 公主听了自然是不乐意的,脸色顿时一沉,勉强保持着和善谦恭的姿态晓之以理,希望对方能有自知之明,知道惹恼了客人对她和她的主子没有半点好处。 酝酿一番,谦善道:“三皇子殿下南行前嘱咐我定要亲自将一味药送到栖霞山,并且亲手送到你们楼主手上。” 装海云莲的木盒举在半空,夜凌皱了皱眉,仍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重复道:“栖霞山不欢迎客人,两位若只是来送药,交予我便是,我自会送到楼主手上。” “笑话。你是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吗?”萧翎翩翩然道。 这般说话的样子才是她的本性,美貌又骄傲,高贵的女人原本就可以这样说话。白衣男子独站一旁,静静看着。 两个女子初次见面就如此针锋相对,心下想到:女人的想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则,不思也罢。自己在这世上活了八十多年,也从来没想明白这女人的心思究竟是如何细腻又是如何千丝万缕理不清的。 叹只叹,偏偏女子们还生得如花如画。短短一辈子几十载,男人不知道要花多少心力在这些花容月貌身上。 萧翎的眼神上上下下将夜凌打量了一番,又听得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清清如玉的声音,那声音悠然道:“如此美景好天气,姑娘们为何站在这里斗嘴呢?” “你又是谁?”萧翎转过身,看见青衣少年站在自己身后,两眼流光闪闪,皮肤白皙,笑容暖暖似明月。 轻轻拂过额前的手指更是修长透白,简直如昆仑山上神仙一般。多看一眼,又觉此人体态神情与叶小楼竟有几分相似。 只见男子缓缓朝她走来,袖间突然钻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鸟。小鸟甚是乖巧伶俐,见了生人也不害怕,扑腾扑腾,飞到了萧翎肩头。 萧翎心头高兴得很,但嘴上仍然不改趾高气昂的态度,问道:“这是你们栖霞山的蜂鸟?” “是啊,公主是不是喜欢?喜欢就送你一只好了。这蜂鸟可是非常缠人的哦。”青衣少年挤了挤眼,又从袖中变出一只蜂鸟来,之前一只通身蓝莹莹的,甚是漂亮,而现在这只体态比一般的蜂鸟更小一些,也是玲珑活泼。 萧翎见了心中更是喜欢。 蜂鸟也努力讨取公主欢喜,几下翅膀扑腾,乖乖爬到了萧翎右手腕处,歪着脑袋倚靠在装着海云莲的木盒子上。 “风儿和翎儿看来都很喜欢公主,不知公主喜欢哪一个呢?” 蜂鸟虽然常见,但是如此乖巧亲人的蜂鸟,萧翎还是头一回见到,心里自然是两只小鸟都喜欢,左看看,右瞧瞧,一时也分辨不出更喜欢哪一个。 一阵静默,风儿和翎儿都看着公主,好像在说,“喜欢我吧,我更可爱。” 夜青翩翩然站到萧翎身后,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选那只叫翎儿的吧。” 萧翎脸上一红,原本还算和气的场面突然变色。 “大胆,竟然敢用本公主的名讳给一只小鸟取名字,我看你是活腻了。” 女人发脾气的时候总是最美的时候,只要她不是真想要你的命。若真想要你的命倒也无妨,只是她要有天底下最美丽的容貌,还要有令天下男人佩服的勇气。 这样的女人在夜青看来,还没有出生呢。 “公主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公主的名字中也有翎字,只是它这般漂亮,这般光彩照人,这翅膀上的羽毛实在是夜青从未见过的颜色,十分绚丽,堪比山间五彩霞光。” 夜凌听到这里,实在是一阵阵恶心作呕,一手捏紧长鞭,一手捂着胸口。 夜青这番话听着是在说蜂鸟,但在萧翎听来字字都是赞赏她的美貌。心里倒是对这个少年有了几分好感,何况,越是多看一眼,越觉得此人举手投足间和叶小楼颇为相像。可惜,两人气息截然不同,叶小楼也绝对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赞美之词。 哼,她认识叶小楼那么多年,两人说过的话不足十句。 不禁唏嘘感慨,光阴易逝,容颜易老。又是春夏之交,少女心思更是融融在心头。 “公主殿下,你可选好了吗?若是选不好,我倒有个主意。” 真是三寸不烂之舌,夜凌没好气地转过身去。 “什么主意?”萧翎欢喜道。 夜青风流一笑,体贴道:“若是公主愿意的话,风儿和翎儿都可以随公主回宫,每日逗公主开心。” “我只怕不知道如何养鸟,何况它们本在山间,气候清宜,岂是宫里单调乏味的景致可以相比的,只怕是它们会不乐意,会觉得无聊。” 夜青又道:“不怕不怕,这两只小鸟懂事得很,你看它们出去玩一会,自己知道回来。” 青袖一挥,一阵微风拂过,风儿和翎儿一前一后在半空飞翔了一会就消失在山林树木间了。 只剩下阵阵杜鹃、山茶和竹子的香味。 萧翎垫着脚朝远处眺望,夜青趁机打量了一下她身边的男子,这就是传说中宫里无所不知的天师吧。 他监视尚武门的时候看到过此人,仅仅一次,但是夜青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这个人好像活了很多年,身上有一种异于凡人的气质,又不是妖,更不是神仙。 无鬼生仿佛历经无数次光阴沉淀,可是在他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时代的痕迹。 他像个死去的人,像个从坟墓里走出来的人,此刻却活生生的在你眼前。一如既往和风惠畅的神色,却是不怒自威。 第二章 106 绣魂三针 ###106绣魂三针 天静以清,地定以宁。 绣魂针,一针,心与神处; 二针,二神混生; 三针,经天营地; 四针,星辰循轨。 四枚银针连着小玉和叶小楼,安竹焉心里的疑惑已经解了大半,但是更多的疑惑也油然而生。 他有些恐惧,有些紧张,有些敬畏。 叶小楼的体质非阴非阳,包容万物,而小玉的体质原本是至阴之体,却不知道什么缘故,似乎阴在表而火在里。 混魔令在这两个人的身上都有,不知道最初是在谁的身上出现。要弄清楚这一点,现在仍然做不到。但世间不可能有两个堂主,要明白真相,他需要解开父亲带进墓中的秘密。 而父亲说过,六极堂堂主身份关系到《分海谣》,关于堂主的秘密不被揭开才是最好的天下太平,一旦有人想要窥探他,应当尽力阻止,若实在阻止不了,也要看清那个人是谁。 安竹焉想到,自己也应该像父亲一样,带着这个秘密死去,让它永远藏在安家人的墓中。 《分海谣》究竟是救世人的良药还是毁灭世人的噩梦?安竹焉希望自己有生之年都不要知道。 绣魂二针在两人体内行至一半,只见一只蜂鸟飞到窗前,分明就是冲着安竹焉来的。 蜂鸟不过是在飞,安竹焉眼中,飞翔的姿势竟是舞态生风,有几分少女姿容。安竹焉自嘲道,“我这是怎么了?看一只鸟也会出神?” 只见蜂鸟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精致的木盒。 安竹焉伸手,木盒竟然不是幻象,稳稳落在他手中,待放下木盒,蜂鸟飞旋而去。安竹焉这才发现,原来在它身后还有一只体型稍大的鸟,长得和之前在他手心中死去的那只十分相像。 打开盒子一看,木盒底下躺着的正是海云莲。 安竹焉大喜,连忙将海云莲轻轻取出,准备淬炼后用于绣魂三针。 绣魂三针,经天营地,如果叶小楼侥幸能活过前两针,那么第三针下去,他就有二十天的机会可以重新活一次。 只是这二十天里他武功尽失,不过是个凡人的身体,受不得半点伤,也生不得半点病,若是流血或是感染风寒,神仙难治。 既然小玉姑娘已经为救他付出这么多努力,安竹焉作为医者也不能在这样的关头畏畏缩缩。 于是,当下便开始将海云莲提炼成药。 萧翎觉得夜青的提议不错,又见到两只蜂鸟飞远后的确自己飞了回来,心下更是欢喜,方才的怨气也的确稍稍解了一些。 夜青见她高兴,又夸赞道:“有公主照顾这两个小家伙,他们一定高兴极了。” “你可真会说话。”萧翎说完,转身看了看夜凌,又道:“这姑娘可没那么好说话,我好心来给你们楼主送药,不好好把路让出来也就算了,一片竹林困了我半个时辰,也不知道你们楼主是真病还是假病。” “的确是受了点伤,不过不碍事。”夜青恭敬道。 萧翎闻言,嘴角勾了一勾,眼睫半挑,幽声道:“是吗?叶小楼的徒弟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跑来皇宫找药,说是师傅病重,如果找不到海云莲,师傅可就没救了。” “难道我听错了不成,无师傅?”婀娜转身看着白衣仙人。 “公主一个字也没有听错。” “既然我没听错,无师傅当时也在场,听得也很我一样清清楚楚,你们又怎么说叶小楼只是受了点伤,不碍事的呢?你们栖霞山的人倒是像南吴人,满嘴谎话。” 这话实在说得严重,若是此时出手,恐怕占不了便宜,何况......夜青又看了看这个无师傅,实在是深藏不露之人,只怕自己伤势未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还是要想个计策把公主打发回去。好在翎儿已经把药送到了安竹焉手上,他有的是时间可以在这里周旋。 悬着的心刚刚放松一半,忽闻白衣仙人腰间银铃阵阵,声音沉沉,如魍魉之音。 竹林瞬时一片暗淡,好像老天突然发了脾气。 “无师傅,怎么了?” “公主。”无师傅对公主说了什么,夜青一个字也听不到,只知道他定是用了隔音术。 一般功法讲究发散于外,山林中若有用剑高手,则人未到,剑气已至。然而隔音术却是用浑厚的功力在短时间内聚集凝结成屏障,仿佛空气中一道透而不可见的墙,墙外的人无论如何也听不到墙内的人说了什么。 夜青后退两步,看着萧翎燃烧的眼神,负手在后,悄悄召唤出了半阮。 一边刚做准备,一边已经出手。 夜青边说边退:“娘子动手如此之快,莫非是要杀了未来驸马不成?” 萧翎没想到夜青突然这样羞辱自己,本来必杀的一记突然招式不稳,被夜青从左侧逃开了。 夜青挥手扬弦,虽有伤在身,但速度仍在萧翎之上。 “望明月,流水似染。空悲叹,少发红颜。” 又是唱给萧翎听的,萧翎也自然听得明白。 “住嘴,别以为本公主和你说了几句话就把你当人看了。” 再出一掌,花香四溢。 夜凌喊道:“青儿小心,有毒。” “看,娘子要是再不疼我,旁边那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可要将我抢了去喽。” 且战且退。 萧翎的煮雨落花掌倒是一下也没有伤到夜青。 但是夜青却觉身体飘飘然,似乎中了毒。 “夜青,小心啊。” 夜凌又在一旁喊道。 “花拳绣腿,花言巧语,我看你就去柳巷卖艺好了。” 煮雨落花掌,掌如其名,变化奇快,异常灵巧。非常适合萧翎这样轻盈的女子修炼。 只是这萧翎袖中藏着几味药,与掌风齐出,掌虽未能伤人,毒气却是避无可避。 就在夜青的胸口要害之处差点被萧翎一掌击中之时,竹林不见了,他和夜凌已经回到了夕池旁。 “你改了帘幕?”夜青问道。 “嗯,反正翎儿已经拿到药了,我们又何必和她纠缠。” 夜凌冷静道。 “说得是,夜凌姐姐,说得是。” 第二章 107 无鬼生 ###107无鬼生 萧翎一掌,分毫不差,眼看就要击中夜青。瞬息间,夜青消失了,眼前的路也消失了。 她的掌生生击在了一根竹子之上,真是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 萧翎气急败坏,跺脚抱怨道:“栖霞山欺人太甚。” 白衣仙人却是淡淡一笑,如此阵法真是高超绝妙。栖霞山的帘幕想要困住这世上大部分人已经绰绰有余,甚至有些杀鸡用牛刀,好不浪费。 不过,想要困住他却还是差了些火候。白衣仙人又淡淡笑了一下,时光苍茫,在他脸上的痕迹似乎又少了几分。 有些人无论过去都久,都能容颜常驻,叫人羡慕又恐惧。 白衣仙人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名字也和他这张脸一样让人羡慕又害怕,他姓无,名鬼生。 无鬼生就是他的本命,他虽然身在皇宫之中,与外界少有往来,但是他从不隐姓埋名,无鬼生就是他的本名。 公主在一旁着急气恼,拿身边的竹叶出气,见无鬼生不说话,催促道:“无师傅,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两个奸贼使坏,把我们困在这里了。现在这山估计是上不去了,要下山想来也不容易吧。” “公主聪慧,说得句句都对。” “师傅,你莫要现在夸我,方才怎么不见你动手帮助?” 伴君如伴虎,伴个公主也要时时看好自己的小命。 无鬼生轻轻笑了一下,又恢复清明神色,思忖片刻,见公主心里的气一时半会消不了,索性双脚一盘,双眼一合,席地打坐。 萧翎虽然气愤,但见无鬼生这般淡定从容心里也明白了大半,心想自己也是太着急了,莫说是这种简单的地形术,就算再难的奇门遁甲之术也不在无师傅眼中。连天上的星辰变换他都能尽数弄明白,何况一个小小的栖霞山。 反正他们这么做耽误的是叶小楼的时间,是他们自己楼主的时间,我又何必在这里又急又惊。 海云莲在我手上,接下来就让他们来找我吧。 想到这,萧翎也席地而坐,从腰间取出木盒,轻轻闻了一闻。 这一闻,花容失色,竹叶颤颤。 “糟糕。”夜青一惊。 夜凌一诧。 萧翎怒不可遏。 “海云莲不见了。”萧翎大声喊道,“师傅,海云莲不见了。” 无鬼生面不改色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嗳,我刚才就知道了。” 这话一说,萧翎公主的骄傲本性可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心中火辣辣的难受,满面焦灼,阵阵泛红。 又羞,又恼,又是气愤。 比气愤更让人不可忍受的是羞辱,越是快乐时越容易放下警惕,越是在得势的时候受到的打击越是令人羞辱不已。 这种羞耻的感觉远远胜过比武过招时伤及筋骨的痛。 况且,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况且,身边之人是无所不知的无鬼生。 而最不能忍受的是,这令人不堪的一幕,发生在栖霞山上,发生在她最希望留下美丽足迹的栖霞山上。 “无鬼生。”声音湍急流奔,手已举起。 “你要对师傅动手吗?萧翎殿下?” 眼睛根本没有睁开,萧翎的一举一动,无鬼生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竹林中一片肃静。 夜青拉着夜凌往洵雾阁飞奔而去。 “我看那白衣仙人功体深藏不露,只怕是位高人。”夜凌担忧道。 “是高人。而且不在你我之下,我们二人合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夜凌脸色一白,又想到自己平日还是不够努力,若是能更努力一些。再想到因为小玉的事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心绪又难平,真要交手,只怕自己的功力还达不到平日的八分。 幸好又闻夜青道:“不过,我猜他没有出手的意思,若是他要出手,刚才就会阻止我使用幻术了。” “你说他故意让翎儿把海云莲偷走?” “嗯,我现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也不能由此判断此人是敌是友,但是......” 夜青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你快说,但是什么?” 欲言又止更是让夜凌担忧,柔声问道:“青儿,你把话说清楚。” 被夜凌这么一声叫唤,夜青只能说了实话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白衣仙人的事一一告知夜凌。 “是宫里的天师?” “怎么了?你也知道他?” “姓无,叫无鬼生。” “对,无鬼生。” 夜凌很少下山,照理应该不了解金陵城皇宫里的事,可是无鬼生的名字她好像似曾听过。 夜青不解其中缘由,又加快了步子,洵雾阁已在两人眼前。 “我去见过楼主,但看起来不受欢迎,我就在外面站着吧。” 夜凌一脸委屈转过身去,洵雾阁安静地没有一丝风声,洵雾阁外的树木也不敢发出声响。 夜青觉得古怪,站在原地也不敢随意移动。莫非是洵雾阁里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安竹焉没有拿到海云莲?还是...... 糟了,我怎么如此不小心。 “怎么了?”夜凌心不在焉问道。 “无鬼生的计谋远在我之上,他既然看出翎儿盗取海云莲却不出手阻止,也许......” 夜青一着急,胸口开裂的地方一阵剧痛,呕出一口血来。 “快进去让大夫看看。”夜凌伸手扶住夜青,夜青则顺势躺在夜凌肩膀上。 “好香。” 溪水般的眼睛看着夜凌。 “你骗我,你故意的,夜青,你的心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夜青却突然板着脸,肃穆道:“我没有开玩笑,方才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我的确不够谨慎,你我都没有见过海云莲,单凭萧翎说那个盒子里装的是海云莲我们就相信了,若是无鬼生或者萧翎,他们任何一个人想要拿别的药来骗我们,我们此刻也都已经上当了。” “那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夜凌花容失色却还强忍怒气。 “只是,我们不知道那药是不是真的,那个死赌鬼肯定不会弄错,现在洵雾阁四周安静祥和,木气和畅,恐怕海云莲已经被他制成药,用在楼主身上了。” 第二章 108 花香暗浮 ###108花香暗浮 林中花香暗浮,琴声悠悠,深有一番独坐林中自抚琴,无妨山外是何时的意境。 打坐半个时辰,萧翎的心绪本来也渐渐平稳下来,天色渐暗,穿过竹林远远望去,天边的星辰已微微露出白光点点。 “师傅,你可闻到花香。”萧翎双眉微锁,轻轻问道。 无鬼生微微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竹林深处还有琴声,师傅可听到?” 无鬼生仍是从容点头。 两人继续不动声色,打坐调息。若不是跟随无鬼生修习多年,萧翎绝对不可能这样安静地静坐一旁。 今日所受的委屈,他日一定要你们加倍奉还。 抱着这样的心情,萧翎又一次静心宁气。 “你可以去走走,四处看看,看看能不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出这片竹林。” 听到无鬼生这样提议,萧翎笑道: “我?师傅,栖霞山的竹林可不是一般人能走出去的,我怎么可能轻易破解得了。” 无鬼生哈哈大笑道:“此地虽然有人故意布阵,但你跟随我修习多年,多少也能悟出些门路来,我看今日倒是个学习的好时机。公主若是不愿意,就当臣没有说过吧。” 萧翎凝神朝四下里看了看,琴声悠悠,倒是绝美的声音。又有师傅的鼓励,萧翎倒是生了蠢蠢欲动的心思,想着若是自己真能走出这片竹林,往后在那两人面前,她也能多得一份尊敬。 公主的身份自然高贵无比,但是真要做这栖霞山的女主人,恐怕还是要有几分让人敬重的本事。 能走出叶小楼的的阵法,也是一种提升地位的好办法。 想到这里,倏然起身,原地轻轻转了一圈,已能大体辨得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萧翎跟随无鬼生这些年,也的确学得一些本领,对于阴阳开阖,乾坤倒置之术也颇有了解,只是限于无鬼生不能擅自离开皇宫,对她的教习也仅限于皇宫之内,今日算是第一次破解真正的难题。 若不是方才萧翎使了计,蒙骗了皇宫里的禁卫军,无鬼生也出不了皇宫。 萧翎又一想,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若是今日自己心急任性,独自跑到这栖霞山来,真不知道处境会不会比现在更糟。 也许根本连竹林也到不了。只可惜无师傅虽然学问广博,奇门遁甲、天文地形样样精通,而且武学修为也是深厚非常人所能及,可是他却不是个完全自由的人。 在皇宫里要想找到一个人能教几手像模像样的功夫简直和摘天上的月亮一样难。好在父皇将无师傅囚禁在宫中,虽然尊为天师,却不能擅自离开皇宫半步。 至于当初为什么无鬼生会被父皇囚禁,萧翎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曾和无师傅学过武艺,也曾拜无师傅为师,跟随无师傅熟读经书,可以说无师傅是父皇当年的老师。 据老宫人们说,皇上登基后林府就开始兴起了,在朝中势力也越来越大,渐渐地,原本一直听从天师指导的皇上,也开始厌烦太师的教诲。 再后来大齐接连出了几件怪事,朝中大臣都说是天师解读天象有误,导致神灵愤怒,加罪于齐国。 皇上自然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于是朝中就有人拿无鬼生的名字来做文章,后来又有了路林山一案。 皇上登基后严令禁止齐国不安国法擅自使用妖邪蛊毒之术,尤其是招魂、火祭、养蛊。 路林山一案涉案官员超过一百一十二人,涉案人数七百三十四人,后宫更是有三位皇妃因为寝殿中有不明来路的物品,被赐了白绫和毒酒。 其中有作用不明的药丸、写有生辰八字的丝绢,还有稻草制成的家畜。 短短一年不到,绮皇妃便因为皇妃们死的死,囚禁的囚禁,成了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路林山本是宫中一处小院的名字,意为路遥遥兮,山中木成林。鼓励在这院中读书的人可以坚持不懈,通过自己的努力,踏过慢慢长路,不急不躁,最终成为一片山林。 正是在这书香满满的院中,有人找到了一首曲词。词曰:“沉香慢火转乾坤,池上水调使星回,浮名误,双栖处,不改朝霞不入仙。” 林府认为此曲所暗指的正是皇上当年以三皇子身份夺太子之位,逼死大皇子,逼疯二皇子,从而成为九五至尊的事。 皇上虽然仁厚,可是也不能忍受有人在朝堂上说他逼死兄弟谋取权位。当即名人将恩师关进天牢。 经过整整五年,替无鬼生求情的人一一不再出声,皇上才下令将无鬼生禁在路林山中,不可与任何人见面。 其实,萧翎知道,皇上并没有真的想要杀无鬼生,这一切不过是作威作福的林府惹出来的事。 何况,皇宫虽大,但是想要关住无鬼生简直是痴人说梦。 皇上也自知关不住他,索性以君子之礼待之,根本不安排一个侍卫在路林山看守。 无鬼生倒全然不在意这些是非,在宫里悠然自得。每个人见了他都对他恭敬有礼。 一个人若是在大风大浪中顺利活了下来,所有人都会对他敬畏不已。 直到去年,绥山大雨,西北干旱,凌云江水一度干涸。皇上再次求助天师,但是这一次,天师缄口不言,只是摇了摇头。 宫里唯一和无鬼生亲近的只有萧翎一人。想到这里,萧翎愈发有了自信。随着琴声朝东南走了一阵,竹叶从她肩头轻轻刮过,沙沙作响。 又走了一阵,琴声渐响,竹林却没有变化,四下琴声不变,竹林也和原先的一模一样,分明又回到了原地。?? 轻足点地,索性越上树巅,四处眺望,南边是花海,五彩纷呈,一望无际;西面有岩石;北面雾气腾腾;东面湖光微亮。 她和无鬼生是从南面上来的,之前没有这片花海。 怎么回事?她忽然感到害怕,花海的颜色绚烂异常,她根本挪不开视线,可是这芳艳过于夺目,实在是怪异之极,叫人恐惧。 第二章 109 落日余晖 ###109落日余晖 轻足点地,索性越上树巅,四处眺望,南边是花海,五彩纷呈,一望无际,西面有岩石,北面雾气腾腾,东面有湖光微亮。 她和无鬼生是从南面上来的,之前没有这片花海。 怎么回事?她忽然感到害怕,花海的颜色绚烂异常,她根本挪不开视线,可是这芳艳过于夺目,实在是怪异之极,叫人恐惧。 萧翎焦急起来,暗想,“不妙。”于是在竹林上空跃了几下,却发现再也找不到无鬼生的身影。 “糟了。”原路返回都变得如此困难,天色又暗得很快,起初一心想要找到路走远些,就怕在原地打转寻不到出路,现在好了,越是想要找回原来的地方,眼前越是看哪里都是一个样,每一棵竹子都一般长相。 心下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站在原地,静心凝神。 夜青看着萧翎无助的模样,笑着对夜凌道:“你说楼主为什么不喜欢公主呢?公主长得国色天香,又地位尊贵,谁要是娶了她定然能平步青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成为驸马,我都想一亲芳泽。” 夜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夜青这番无聊的话,眼角轻轻上扬,撅了撅嘴,道:“你无聊。” “夜凌姐姐吃醋了。” 夜凌咬了咬嘴唇,双目一闭,“夜青,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萧翎和你很像。”夜青慢吞吞道,“真的是很像,你们都是难得的火阳功体,我真想看看你的凤霞掌对上她的煮雨落花掌,不知道这凤凰和凤凰花哪个更厉害一些。” 夜凌伸手在夜青肩膀处轻推了一掌,夜青“啊呀”一下弯下腰,一身叫喊传入了安竹焉耳中。 “不好。” 安竹焉闻声,飞纵而出,见叶青和夜凌在洵雾阁外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夜青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我就说你离了我,早晚会死。”安竹焉没好气地说。 “我看我自从认识了你才整天受伤。”夜青抖了抖眉,挺了挺胸膛笑嘻嘻道。 “楼主怎么样了?我们……都不敢进去。” “亏得你们没进来,若是现在闯进去,只怕是楼主血溅当场,我之前做的一切都要毁于一旦。” “你做什么了?”见安竹焉神神叨叨的样子,夜青心中慌乱,一阵虚浮紧张的感觉窜上心来。 方才他退出竹林时就已经隐约察觉到栖霞山的灵气正在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本清纯之气正在被另一股气息影响,阴升阳沉,刚柔并济。 一双不知道迷死过多少女人的眼睛直直盯着安竹焉,夜青眯着这双眼睛,安竹焉因为害怕被这么看着,身体朝后仰去道,“你别这样,我不喜欢男人啊。” “楼主是不是有救了?你是不是已经给他用了海云莲?” 安竹焉无辜地点了点头,将夜青推开自己一臂之外后才道:“原本我不用海云莲也能救,只是,一只蜂鸟突然把海云莲送到我面前,如此神药,我怎可不用,自然是立刻淬炼,用在了楼主身上。原本我的活已经干完了,这会我总算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反正能不能活也由不得我了。但是现在,但是......” 夜青不耐烦道:“但是,但是,但是! 你到底知不知道,人们最怕的就是听一个大夫说但是!” “但是,人们也经常希望一个大夫能在绝望的时候说——但是!” 两人你一来我一去,夜凌心里着急,想着这二人一个都不正经,一个大夫不像大夫,整天就知道混吃混喝找人赌钱,另一个明明身上都是伤,嘴上却半点便宜都不肯放过。 要是指望这两个人,只怕楼主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心里一着急一个跃起,来到洵雾阁前。 安竹焉察觉到异样,立刻回头,只见夜凌已推门而入。 “不好,出事了。” 夜青的脸瞬时紧绷,两人紧随夜凌来到洵雾阁前,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夜凌已经走了进去。 映入夜凌眼中的是两个相依相偎的身体,两个人都处在昏迷中,像孪生的婴儿在母亲体内时一样紧贴着彼此。 恍恍惚惚,一时间,夜凌看着眼前的画面入了神。 只觉屋内星光点点,清风拂体,花香扑面,似能听得千言万语,脉脉低吟。 心中默默道:“这是什么声音?” “夜凌。” 安竹焉见夜凌怔怔站在原地,担心她心中怨愤,会对叶小楼和小玉下手,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这一声不仅夜凌听到了,夜青听到了,叶小楼也听到了。 还有竹林中冥思的无鬼生也听到了。 无鬼生只是睁开了眼睛,他向来习惯后发制人,急急忙忙出手的都是莽撞少年,生怕失了先机。 他甚至连眸子都没有闪一下,已经对声音所在的位置了如指掌。 得来全不费功夫,手指轻点,悠游从容。 萧翎的面前已经出现一条路,一条仅她一人能走向那个声音的路。 萧翎的自信很足,萧翎的速度很快。因为她知道叶小楼就在那个声音出现的地方。 “竟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勾引楼主,今日我定要除了这个妖女。” 电光火石间,光芒耀眼。 凤霞掌第三式——落日余晖。讲究的是一招致命。 叶小玉根本躲不过,安竹焉和夜青也无法从旁阻扰。 无鬼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蜻蜓点水的笑,心道:“天意天意,天就是故意。” 这一招掌力不仅没有一丝保留,甚至未给自己留下退路。将落日余晖练到最高境界是不求你死我活,而是出掌之人可以为了让对方死而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命在数量上是天底下最公平的。 谁也没有比任何一个人多出一条。 以命换命自然是最公平的买卖。 一场豪赌,讲究的就是公平。 但夜凌这一招落日余晖对小玉来说却并不公平。 因为她此刻只有半条命。 半条命如何对赌一条命。 一个睡着的人又要如何逃过一记夺命的必杀掌。 第二章 110 焚瑕净秽 ###110焚瑕净秽 杀念的极致,怒张的邪气,天地动容,元魂震颤。 叹悲欢,风声簌簌;望凉月,剑光璀璨。 星河之光亦不过如此。 众人睁不开眼,夜凌的眼睛一阵剧痛,随后便是一片白色的空无。 挡在两人身前的是清英剑气,剑气清冽,不容侵犯。 “落日余晖,焚瑕净秽。” 安竹焉大喜,“你总算醒了。” “夜凌,这一招,你练的不错,我没有看错你。” 没有责备,没有怒气,完全不像是叶小楼,又像极了叶小楼。 跪倒在地,眼泪湿成一片,是几日来的悲伤,是几个月来的忍耐,是十年来的相思。 化作汩汩热泪,多愁饶恨,摇落一掌寒清。 分明是焚瑕净秽的火焰,却流作一片唏嘘女子薄颜泪。 流泪的是女子,而薄情的却是他人。 “楼主,我错了。” “夜凌,错的是我。” 叶小楼的话众人听得清楚,一道黑影也听得清清楚楚,门外的萧翎更是听得一字不差。 “你们所有人都有错。”声音中带着怒气,怒气中含着委屈,委屈里还有骄傲。 只见来人颈上挂着明珠,脸色白嫩带粉,秀美纤长。又是个一等一的美女。 夜青哀叹,“哎。”脸上的表情却是——今日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有心花前月下,每一个都是心狠手辣,每一个都想要人命。 安竹焉连连摇头,“冤孽,冤孽啊。” “是我的海云莲救了你,你却在这里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萧翎不掩怒气,质问道。 叶小楼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转身抱起昏迷中的小玉,拿了自己的衣裳披在她肩膀。 随后不顾满屋子看着他的人又抱起小玉沉沉睡去。 “叶小楼,你给我说清楚,要不然,今日我就血洗栖霞山。” “好娘子,血洗栖霞山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那双白玉蝴蝶般的小手做呢,还是随我一道出门赏月吧!” 说着一把拉住萧翎的手飞出门外。 “你放开我。”萧翎怒道,“你们栖霞山的人一个比一个坏。” “不如娘子考虑考虑我吧,我可比楼主那个冷漠的家伙有意思多了,他这个人啊,就像一块冻僵的岩石,一点情趣都没有。” “你好大胆子,先是偷走了我的海云莲,现在还说这些话来羞辱我。待我回宫,定会让父皇烧了你们栖霞山。” 此言甚毒,夜青倒是没有半点怒气,只是用力拽了一下萧翎的手腕。 “痛。”萧翎忍不住道。 “叫一声相公我就放了你。”夜青仍然抓着不放,没有半点要放开的意思。 萧翎一直在宫中,遇到的男子都对她恭恭敬敬,即使心里有什么算盘,面上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第一次遇到夜青这种人,实在是又气又恨,又不知道如何应对才好。 现在手被牢牢抓着,也没有办法使出什么招数,更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心中只有着急的份,一时间也没有主意。 “我和公主虽是第一次相见,其实夜青仰慕公主很久了。” 夜青厚颜无耻道:“真的,公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有一身武功,在下实在是仰慕得很,喜欢得很,恐怕今日之后,一朝不见公主必定是想念得慌,恨不能变作一只鸟儿飞到公主床榻旁,哪怕每日能看上公主一回,夜青的心里也跟吃了蜜一样,要是公主能和夜青说上一句话,那是让夜青去死也值得了。” 虽然在气头上,但是夜青这番话滚珠般落了一盘,两人又到了山花似锦,杳无人迹之处,夜青这才将萧翎的手腕松开。 萧翎左手捏着右手腕处,轻揉几下,脸上映出几许羞涩。 花香浓郁,夜色幽幽,男子俊俏无双,女子玉容嫣然。 借着月色,夜青揽过萧翎的肩膀,萧翎似乎觉得叶小楼正将自己揽入怀中。 一切来得太快,她虽喜欢叶小楼,但尚未有过这般情思。北边星辰一闪,银光如钩。蓦然间照亮了身旁男子的脸。 那不是叶小楼的脸,定然是这栖霞山的灵气作怪,今日在别人的地盘上,对方为主我为客,又无向导指引,想来一定是步步有诈,处处陷阱。 “想用幻数蒙骗我,夜青,你的胆子比你的心还大吧。” 话音未落已甩开夜青的手,跃到一丈之外。 夜青仍是不敛笑容,虽然背脊处阵阵疼痛难忍,但是想到此处已远离洵雾阁,并且南面花海,越是入夜芳香越甚,外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浑身无力,任她脾气再大也只能挥出几下棉花拳来。 可惜出乎夜青意料的事已经在洵雾阁发生了。 他一味围绕在两个女人身边牵制这个,安慰另一个,不料却疏忽了洵雾阁现在只剩被清英剑气伤到的夜凌和尚未恢复元气的叶小楼。 刚才,楼主恐怕不过是被清英剑唤醒,也就是说,刚才是清英剑主动攻击了夜凌的落日余晖,是因为这招焚瑕净秽带了邪气吗? 夜青不愿多想,但是他知道清英剑不会出错,夜凌的功体里夹杂了邪魔之气,这一点叶小楼也发现了。 夜凌偷练禁术起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只是究竟入魔还是维持本性,只能看她自己的选择。 一个夹杂魔性的人,想要重新回到正道上,谈何容易。 六极堂那些个个身怀绝技的人如此敬畏他们的堂主,也正是因为魔性是这天底下最难逆转的绝境,而据说六极堂堂主拥有让仙人入魔的混魔令。 一朝成魔,永世活在黑暗中。 夜凌,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难道爱一个人真的能让另一个人疯狂吗? 女人啊,真是让人不舍,让人疼惜,又让人无可奈何。 她们总以为自己是对的,总以为自己这样做是情非得已的,这是女人最可爱的地方。 被一个深情的女子爱上的男人是幸福的。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事,比相爱相守更重要,至于女子,他爱过,疼过,也就到了该忘记的时候。 若是念念不忘,也许妖魔就趁虚而入了。 第二章 111 既然早已不问世间事 ###111既然早已不问世间事 夜阑思愁绪,梦回何处,别后几番秋。 问归期,只道再相见,当年情意无价, 天高海阔,风远露冷,宫墙深如旧, 慰别离,声容依然,物是人非。 “安家十一代传人,果然声容与安家历代神医一模一样。” 无鬼生幽幽道来,方才如风悦耳的铃声随着他的身形一起停了下来。 “你是?” 安竹焉已经点了夜凌的穴位好让她休息一会,以免焚瑕之火反烧了她自己的五脏。 经过清英剑这番自醒,如今叶小楼和叶小玉的状况安竹焉也没了把握,只能为两人盖上丝被,再行观察。 洵雾阁外箫声萦萦,埙韵怅然,他都没有听到,但是无鬼生的铃声他听的一清二楚,这声音就像在他儿时的睡梦里就听到过一般。 “我知道这铃声。” 安竹焉平静道。 “自然。你未出生时这个银铃就戴在你母亲腰间了,它时时刻刻陪伴你,陪伴了你九个月十九天,你是丑时出生的,出生时,安家院子里的桂竹开了花。竹子开花,必有大灾。在你母亲怀了你的时候我就赠予她一只银铃,让她时刻带在身上,你母亲走路或跳舞时银铃就会响起,那声音可以净化你的元灵。看来,你的确纯净无暇,没有受半点灾祸影响。” 无鬼生淡淡道来,仿若在述说一段记忆深处的美好往事。他平静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苍老,在提到安竹焉母亲时又闪过一丝初懂男女之情的少年才有的情愫。安竹焉当然都看到了。 世人都说医者最会看人,其实人的病大多表现在脸上,看一个人的面色、神情、听一个人说话的语气,不仅能判断一个人的身体状况,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情志心绪。 这也是人和妖,人和魔,人和仙的不同。 若是心绪不宁,脸上藏不住,藏住了,也不过是病在里不在表,这样只会让病情更重。 但是安竹焉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水。 “这里没有热茶,不能请您喝茶了。” 安竹焉礼貌道。 “不必客气,今日我只不过陪公主前来,并非为了自己。既然栖霞山不欢迎外人来访,我自然应当在外等候,外面有片竹林,竹子生得秀丽,却太新了,竹字六十年一易根,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可是外面那片竹林里的竹子生年都未过六十载,实在不如安琅出生时安家庭院里的那片竹林,慷慨凌云,秀逸有神。” 人在这里,说话的声音也是气定神闲,莫说没有任何杀伐之气,甚至连半点戾气都没有。 这般平静温和,反倒让安竹焉不能放松,愈发警惕。 “自我出生以后,就没有在我家的院子里见过竹林,想来那一夜盛开之后,竹子全都枯死了。” “不仅仅是安家院子的里竹子尽数枯死,整个那一片土地上的竹林在那一晚都开了花,不久都枯死了。” “都是因为我的出生?” “都是因为你出生。” “笑话。”安竹焉笑道。 “的确是笑话。” 无鬼生也笑了。 “既然是笑话,有劳您特意跑来此处与我分享。”安竹焉缓缓抬手,又喝下一口凉水。 “我来只是为了当年的约定,可惜,你父亲食言了,而你母亲竟然连这件事都顺着你父亲。 可叹,可叹,叹悲欢, 唤悲凉,清歌唱断露成霜。 她实在是宠坏了你父亲,希望没有宠坏你。” “母亲知书达理,自然懂得如何教孩子。” “你母亲,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无鬼生哀哀叹了口气,屋外掉落一片叶子,无声无息。 “与你何干?” 安竹焉可以忍受这人无来由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此人前来若只是为了说话的,那他听着便是。总好过来人是为了打架的,要是打起来,安竹焉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眼前的人不论修为还是功体都在宇文长之上,应付宇文长已经令他身心俱疲,最多也不过是个平手,要应付这个人,只怕单凭他自己一人,定是凶多吉少。 何况,堂主危在旦夕,这里又只有他一人,动起手来定然吃亏。必输的赌局,能免则免。 只是这人三句话里两句不离安竹焉的母亲,实在让安竹焉无法忍受。父亲离世当日,母亲连他的面也没有见,就服毒自尽了,这些年来,千言万语都藏在心里,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夜深人静时,随便找个客栈,兑着凉酒咽进肚子里。 这是安竹焉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过往,但是这个人偏偏要说,而且字字句句说在安竹焉心头之上,每一下声音都在刮着安竹焉的骨头。 最可恨的是,说这些话时,安竹焉却还觉得,那人也在刮着他自己的骨头,他的心也在忍受着煎熬。 是懊悔、惭愧和无可奈何,还是哀叹命运不公的惆怅。 小玉渐渐醒来,先是闻到一股心静神清的气味,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本想着一定是在做梦,就继续闭着眼睛,不愿睁开。 刚从水下回来又经过一场激战,小玉实在也是疲乏得很,一闻到这股气息,瞬时觉得整个身体都被暖流包围着,和那日在树下一样,也是这样依偎在师傅怀里。 心中正窃窃甜蜜,却闻一旁有人说话的声音,叶小楼一丝不动,似乎对这声音全然不闻。小玉这才悲伤地想起,莫非用了绣魂针后师傅还是醒不过来吗? 此时,来不及悲伤,就听得安竹焉道:“你今日来此,除了说这些往事,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糟了,莫非又有人想要伤害师傅? 想到这,心下惊异,连忙调息,感觉整个调息过程比之前容易多了,似乎和在水下时一样自然。 难道是绣魂针的作用?绣魂二针——二神混生。师傅啊,你难道把功力传到小玉身上了吗?你这是犯了什么傻,明明要救的人是你,为什么我现在精力充盈,元气清明啊。 第二章 112 不敢出声 ###112不敢出声 想到这,心下惊异,连忙调息,感觉整个调息过程比之前容易多了,似乎和在水下时一样自然。 难道是绣魂针的作用?绣魂针二针——二神混生。师傅啊,你难道把功力传到小玉身上了吗?你这是犯了什么傻,明明要救的人是你,为什么我现在精力充盈,元气清明啊。 小玉已经完全清醒,身体被叶小楼轻轻抱着,也不敢动弹。可屋内两人说话的声音她却留意着,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是安竹焉,另一个人,声容深藏不露,想来是位功体高深之人。只听那人道:“原本我来这里没什么事。只是陪公主来送药,后来碰巧被一片竹林小小困住了一会,我也无什事可做,便在竹林中歇息了一个多时辰。 箫声幽幽,埙韵怅然,竹林环绕。这栖霞山又是水胜之地,虽未见深潭溪水,但入夜以后,这山上有些什么,没些什么就逃不过我的眼睛了。” 安竹焉虽然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但还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父亲口中活了近百年的人竟然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若不是他长得太苍老就是这个男人的确白衣翩翩仿若仙人。 “既然如此,又为飞来此处?”安竹焉冷笑道。 “因为你的声音,让我看到了她。” 安竹焉忍不住道:“你说的是我母亲?” “是你的母亲,哎,为什么她会是你的母亲?”无鬼生这句话像是对安竹焉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小玉字字听得清楚,但话里的意思却一点也听不明白,只能继续装作沉睡,但是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阵阵燥热,几乎不能呼吸。 “师傅”,小玉不敢妄动,心里却一次次叫唤着叶小楼。 再听二人说话的语气似乎与先前大不相同,只听无鬼生又道:“你放心,我就是来看看,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倒是这床上的两个人,你也束手无策吧,行了绣魂针恐怕也没什么用,而且你还用了海云莲。” “是的,要看他们二人的造化。”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安竹焉坦然道。 “造化。”小玉心头一紧,面无血色。“难道师傅还是醒不过来吗?” 只听那人又道:“即使醒来,你也没有完全救活他。” “是。”安竹焉低下头。这个人什么都知道,父亲说过,无鬼生、宇文生和安家,原本是最亲近的三个家族,但是宇文生后来做了将军,无鬼生又因为和父亲喜欢上同一个人黯然离去。 他是心甘情愿去皇宫的,自己把自己锁在皇宫里。为的就是再也不要想起心爱的女子。 现在想来,父亲一直郁郁寡欢也许就是因为娶了母亲。他们二人从不争吵,但是看得出来,父亲爱母亲,却永远也走不进她的心里。 莫非,母亲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 “你母亲是世界上最明媚的女子,可惜她死的太早,红颜薄命啊。你们安家医术精湛,却偏偏不懂人心。” “什么不懂人心?你这人如寒星般单薄,又成日躲在宫里,何谈人心?” “我是不懂,但是你们安家的人也不懂,安石源根本配不上她。” “我父母的事,用不着你来多嘴。” 听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小玉身体愈发燥热。 “师傅,是不是绣魂针把我的寒凉传给你,然后将你的阳炎都传给了我,小玉好热,小玉真的好热,你醒醒,师傅,你醒醒。” 两人都察觉到帐中的变化,却都没有移动一下。 “现在行到二针了吗?” 安竹焉点头。“绣魂针是安家独门针法,你为何如此清楚?” “巧了,当年你父亲也用绣魂针救过你母亲。” 安竹焉脸上一阵红热,顿时口干舌燥。无鬼生叹了口气道:“当时你父亲是替我和你母亲行的针,也是这样一间半暖半湿的房间,也是这样的夜晚,一片明月,星光灿灿。” “后来呢?” “后来......要是你母亲死了也就没有你了。她自然是活了过来,也自然要感谢天底下唯一能救她的人救了她一命,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算是一段人间佳话。” “但是母亲喜欢的人是你,对不对?” 安竹焉这一问,无鬼生哑然失笑。这些年来,他问过自己无数次这样的问题,她爱过他吗?她嫁了安石源以后,她睡在安石源身旁时,是否会想起他,想起那个为了她可以不要自己性命,放弃成仙得道的人? 她以为她成全无鬼生青春永驻,年华不老。却不知道这也成了他最大的诅咒,在无尽寒夜中,月色越是明亮,他的心就越痛。 星辰越是闪耀,他的心越是沉寂。 “你可知道绣魂针行到第二针后,先醒来的人可以恢复如常,而后醒来的人可能只有不足一月的寿命。” “怎么会这样?”小玉心道。“师傅,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其中一人会一天比一天年少,从成年到少年,再到婴孩,最后变成一滴水。” “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我和你母亲谁先醒来?” “莫非是......” 无鬼生冷笑道:“你若是我的儿子该多好,可惜,可惜。” “父亲当年是不是用了那张秘方?” 安竹焉知道这样问很冒险,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海云莲既然都能找到,他们就有活下去的机会,至少海云莲能让他保持清醒,他的记忆不会随年岁倒退全然消失。 “我只是看过一眼那个方子,但是那张方子是不完整的。据我所知,父亲也没有完全使用过那张方子上的药,他宁可逼死了自己也没有去打开方子背后的秘密。” 无鬼生无奈道:“这就是为什么六极堂要分十二司侍,十二司侍各自保存着关于六极堂的秘密,你们安家的那部分既不是武功绝学也不是治国兵法,而是一张天下奇方和世代相传的关于混魔令的秘密。” 安竹焉沉默不语。 无鬼生冷笑一声,“我还知道,十二司侍中只有无家、安家和宇文家知道六极堂的秘密正是关乎《分海谣》的秘密。” “为何你全都知道?” “你就当我活的时间比较久,自然知道的事情也比较多吧。” 第二章 113 以手为剑 ###113以手为剑 “安琅啊,你还是太年轻。” 话风一转,安琅的手上已多出一圈丝线。小玉听到师傅不过二十多天的寿命,又想到自己先他而醒,分明是抢了师傅活命的机会。 心中郁闷无比,阵阵剧痛。明明知道谁会先醒来根本就是天命难违,连安竹焉也没有办法预先知道,但是自己醒在叶小楼之前,还是让她懊悔不已。 如今二人尽管贴得如此之近,却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早知道会是这般心痛难忍,还不如不要醒来,就和他一样沉沉睡着,什么烦恼也就都没有了。 所思正是小玉心中所思,所想也正是小玉心头所想。 情真意切,一时间气血攻心。口中涌出一股鲜血,如柱般喷涌而出。 金丝自游转,若鸾凤和鸣戏云中。 一股金丝飞将而出缠住了小玉的手腕,遂即轻点。安琅面色瞬时苍白。 竟然......真的是她。 六极令在身,又有混魔令加印之相,如今安竹焉才知道,小玉的功体实在飞凡人可承载。而他,自然是从未见过,如果小玉真的是堂主,这番深藏不露的功体当有绝世武学在身,但与此等修为相比,她的年纪却显得过于小了一些。 没错,正是这些表面的东西混淆了他的判断。安竹焉幡然醒悟。 无鬼生看着不过三十五六,而他的年纪应该在父亲之上,再看他的功体,恐怕修炼了近百年。 修道者,百年不过转瞬即逝,所以他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小玉不同,她实在过于年轻,没有人能在这个年纪练成如此以假乱真的屏息之术。 思量之间,无鬼生已出一招,指尖轻捻,倏地弯过金丝线。 手腕一拉,随之而来,一声暗叹,感慨万千。 安竹焉已经忍耐了很久,此时心中既然已经确定叶小玉的堂主身份,也不再有什么顾忌。 无鬼生不请自来已经让安竹焉非常不满,之后又说了一大堆关于他父母之间的事。想到这样一个老而不死的人竟然曾和母亲同床共卧,坦然相对,还口口声声自以为可以做他的父亲。心中早已不满,不过是强行和颜悦色。 为了帐中两人忍耐至此,也已然到了极限。现在也不必再忍了。 “她的功体......”无鬼生蹙眉低吟。 安竹焉一语不发,收回金丝线,左掌横扫,直击无鬼生脸颊。 “安家果然就是些偷偷摸摸的家伙。” 这一招掌风怪异,安竹焉极少使用近身功法,无鬼生吃了半亏,只能往后退了半步,这一退,掀动了帐子。 风声飒然,小玉从旁击出一招,安竹焉见状又出一掌。 接连三掌朝无鬼生左侧,前方攻去。 无鬼生无奈只能出掌相迎,三掌齐至,以无鬼生的修为要挡下这三掌并无困难,但要同时挡下疾风骤至的三掌,还不能伤到左侧的人,又当真有几分勉强。 索性双掌全部迎向安竹焉。 虽然挡住了安竹焉的掌风,却不料小玉的攻击看似轻盈却暗藏玄机。 他的左臂又麻又刺,仿佛无数星火在皮下燃烧。 “住手。”无鬼生喊道。 “这一掌,是让你知道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他母亲的坏话。” “住嘴。我不允许任何人说你母亲的坏话,我自己当然也不会说。” 安竹焉冷笑道:“有的时候说的人并非有心,有的时候事实比谎话更叫人恶心。” “哈哈哈哈哈。” 无鬼生大笑,小玉怒道:“为何闯入洵雾阁中,如果我师傅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断然不会放过你。” “小姑娘,你可知道我是谁?又可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 小玉一头雾水,只知道此人声容不清,多半是敌非友,但他又只是防守探查,并无攻击的意愿,心下也不明白。 再看安竹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有一丝淡粉闪过,更是愈发不明白。 “你是谁我不想知道,我是谁我当然知道。” 小玉抬头道。 “好气魄,果然有我们六极堂的风采。” “什么?”小玉愕然,“你说什么六极堂?” 陆地之上有一个组织叫做六极堂,无论如何都要躲开那群人,他们追杀异族从不留情,不论是非善恶,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一个异族。 对于陆上的人而言,水下之人根本不是人。在他们的心里,我们永远妖魔鬼怪,是邪恶的化身,而六极堂的人就是陆人的刀,他们斩杀水族,从不眨一下眼睛。 “六极堂,六极堂。”小玉浑身燥热,如要裂开一般。 口唇间毫无半点血色,脸色却愈发通红,眼睛像烧热的铁块。 “小玉姑娘,你还好吗?”安竹焉的金丝线又从袖间飞出,但这一次,小玉挥手将它们碎裂成花,落在叶小楼肩膀之上。 只听一串咳血的声音,叶小楼大口大口喷着鲜血,染红了小玉的身体。 无鬼生厉声道:“糟了。” 安竹焉茫然不知所以,叶小楼的病情一而再、再而三的超出他的控制,简直每一次都不在他的预计之内。 “我就说安家医术高明,就是不会救人。” “你会救?那你救!” 安竹焉也的确没了办法,无鬼生抢近前去,俯身查看叶小楼的伤势,小玉却以为他要加害叶小楼,一记掌出,如剑风森然。 “以手为剑,堂主好功法。” 小玉全然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双手抱过叶小楼,见他吐了又吐,急得手足无措,又流不出眼泪。 正当小玉悲痛难忍,哭声阵阵,如地狱冥犬般哀嚎之际,叶小楼突然道:“你乱叫什么?血吐完我就不吐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小玉道:“师傅,师傅,你终于醒了,师傅,你别死,你不能死。”边说边把叶小楼紧紧搂在身前。 叶小楼挣脱开来,两人的白衣都被浸染成血红,床帐之中,倒是一片洞房花烛的良宵之色。 无鬼生哀叹。 安竹焉转过身去。 非礼勿视,如今他既然治不了这两个人,再看下去,实在是非君子所为。 第二章 114 玉醴 ###114玉醴 既然事已至此,安竹焉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恭恭敬敬向小玉道:“堂主大人,我不知道您为何要隐瞒身份,也许您还没有完全苏醒。楼主虽然暂时醒来,但是绣魂针和海云莲只能维持他二十日生命,从现在起的二十日内,每过一天,楼主的年纪就减少一岁。十天后他就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到了二十天结束的时候......” 小玉连忙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前辈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回到出生与死亡无异。” 屋内的人看了一眼叶小楼,叶小楼却安然依靠在床边,毫无紧张之色,显得悠然自得。 “楼主,这二十日内,你不能动用功力。所以,接下来你们二位只能步行前往临幽,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安葬在临幽城西郊的安源堂。 安源堂现在没有人住,不过一直有一对老夫妇在那里看守打扫,这对老夫妇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在安源堂,你们可以放心,他们一直都是我们安家的朋友。 每年我都会偷偷回去住几日,为了避开宇文长的耳目,他们二位一直替我保守秘密。今日就准备两匹快马,也许能在两日内赶到安源堂。 父亲的石棺在地下,实在抱歉,安家的石棺里藏着关于六极堂的秘密,原本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所以连我都没有见过那石棺的样子。每年不过是在堂内简单拜祭。只是今日,堂主与叶小楼有了绣魂针的羁绊,若是叶小楼死了,堂主恐怕也会一生受绣魂针的折磨。我只能答应揭开这个秘密,想来父亲也不会反对。” “什么折磨?”叶小楼问道。 “绣魂针,顾名思义将两个人的元魂牢牢牵在一起,你可以想象月老的红线如何将姻缘这种事,千丝万缕揉成线系住两个人,让他们同心、同意,甚至同生共死。绣魂针混生二神,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 安竹焉看了一眼无鬼生,无鬼生嘴角闪过一丝苍凉的微笑。 安竹焉很想听他说一说绣魂针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羁绊,但是他不敢问,也不能问。 无鬼生却大方道:“如果你们相爱,你们会更相爱,但是相爱的两个人往往有很多难解的仇恨,这仇恨有机会被绣魂针解开,站在对方的角度看清了对方的苦衷,但也可能缠得更深,这都是命,是造化弄人。在生死面前,没有谈判的余地,你们这一路上也是一样,要记住,一切都不重要,只有活下来是最重要的。 北境之地苦寒,多有异鬼邪说,此行一定不要招惹是非,能避免的麻烦尽量避免。” “我为何要去北境呢?师傅说过去天池需要四、五日时间,这北境岂不是比天池更远,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既然要出发去如此遥远的地方,小玉自然要问个明白。 “师傅,您可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北境?” 叶小楼沉思片刻道:“莫非是为了不释之冰?” 安竹焉和无鬼生二人,同时点了点头。 “幽阴之气,钟于北方,人之所终归,鬼之所藏也。当年安石源不愿意揭开家传的秘密,当然了,如果当初醒过来的是我,而将死的是素素,他或许会改变主意,这个人,就是太执着了。” “请不要提母亲的名讳。”安竹焉打断道。 “所以,我只能寻星辰之轨一路向北,到达北冥。” 小玉心道,北冥之地,那不是耶律城主的领地吗?莫非这不释之冰所指的正是北冥城千年不化的陈冰?那样的冰在北冥要多少有多少,整个北冥城都是建立在冰层之中,难道那些冰就能救师傅吗? “你找来了不释之冰?”安竹焉诧异问道。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非也。我找来的是玉醴。机缘巧合,我在那里遇到一个长辈,你母亲当时已经耗尽气力,她背着七岁的我一路向北,早知道后来的事会变成那样,还不如当时我二人就不要回来,死在天池,也能日日霜雪为伴。” “你找到的是玉醴?难怪。”安竹焉眯着眼睛,看透一切的神情。“难怪你不会老。” “我还不会死,除非......” “除非什么?” 无鬼生想了想,道:“除非我自己不想活了。” “长生不死的人简直是妖怪。”安竹焉愤愤嘲笑道。 “哦?也可以是神仙不是吗?很多人梦寐以求,孜孜不倦,日夜修炼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去到昆仑吗?” “既然那么好,你为何不去?” “因为你母亲不在那里,因为一个人成仙太寂寞了。” “狗屁。” 一向温和的安竹焉突然说出这般话来,屋里的人都惊诧不已。 “狗屁。”安竹焉又骂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因为你根本成不了仙,你现在空有一身年轻的皮囊,灵魂早已是钟鸣漏尽,只剩下暮景残光。母亲不选择你是有原因的,即使你救了她的命,但父亲也救了母亲的命,他虽然没有为了母亲打开安家千年来的秘密,但是,父亲成全母亲救你的愿望,不顾及你二人之间的过往,行了绣魂针,耗费大半功力之后,还悄悄与你们一同北行。一路上在暗处保护你们,正因为此他的四肢才会出现多年不愈的冻伤。” “要不是安石源死脑筋,又怎么会弄得我现在人不像人仙不像仙。” “那是因为你用了玉醴,玉醴虽甘甜,但解不了你真正的渴,你的渴在你心里,你得不到的,你永远失去的,那些东西导致了你不老不死也无法成仙。” “我甘愿为素素守在这乱世里。” 无鬼生的眼中是怒火,更是深情,安竹焉是不会明白的。 他知道,这世界上没人会明白,只有素素,天上地下只有素素一人。素素死后,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虚无的,毁了也好,太平也好,盛世也好,民不聊生也罢,与他何干。 既然知道安竹焉不会对自己有半分同情,又为何要来自取其辱,不如趁他行过绣魂针,功力大减之时杀之而后快。 不,杀了他,这个世上素素的气息又会少了一些。 第二章 115 临幽城 ###115临幽城 “可有比玉醴更好的办法?” 小玉见二人争论不休,只能提高嗓音问道,“可有比玉醴更好的办法?” “有。”两人异口同声。 “什么,什么办法?” 绣魂针最后一针的针法以及有关六极堂的秘密,都在我父亲的石棺中,你们若能打开石棺,便能找到这个秘密,秘密在我父亲的......” “在你父亲肩膀处的皮肤里,需要切开他的皮肤才能找到。安石源真是煞费苦心。” “你怎么知道?”安竹焉不可思议地问道。 只见无鬼生朝门外走去,声音又恢复如初,和之前一样冷冷淡淡。 萧萧哀风奏知己,淡淡山音不足念。 阡陌数十载,寥寥有余情。 声音越来越远,人早已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怎么会知道?”安竹焉喃喃自问。 叶小楼却道:“也许他们本是知己。还是情同手足的知己。” “师傅,你现在身体可还好?”小玉眼角闪烁,关心道。 “吐完血以后自在很多。” 叶小楼看上去真好了很多,至少神情上看不出半点时日不多之人该有的样子。 可是,心之所系,怎能轻易相信叶小楼的话,小玉遂又问道:“是真的吗?” “师傅可曾骗过你?”叶小楼浅浅一笑。 安竹焉回过头去不愿再看。 这样说话的日子恐怕没有几天了。爹爹,你在天之灵是否觉得儿子这样做是对的呢? 医者,能救而不救,儿子真的做不到。若是天下因我而兵乱不休,灾情不断,我就四处奔走,救一个是一个,救一家是一家吧。 “既然你们现在都能走动,事不宜迟,尽快启程吧。记住,如果父亲的秘密没有用或者找不到,一路向北,到北冥找到玉醴,也是上上之策。” 小玉一一记在心头,小心翼翼扶着叶小楼离开洵雾阁,自南边下山。 无鬼生找到了夜青和萧翎,在萧翎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话,此人隔音术出神入化,即使凝神静气,夜青仍然没有办法听到一个字。 无鬼生说完,萧翎便嘟着嘴不情愿地下山去了。夜青的嘴巴又不辞辛劳道:“娘子,下回我去皇宫找你,你要记得教我煮雨落花掌啊,娘子再见。” 说完,后背疼痛不已,一只蜂鸟飞至身前,夜青的脸色更为凝重了。 蜂鸟是夜莺派来的,经南方十六个驿站,不到两个时辰就将信传到了栖霞山。 蜂鸟传来的消息是——天穹流花管被盗,有人要杀三皇子,六分蛊再现,速查。 同样的消息在叶小楼和小玉离开镜往楼时也收到了。 “师傅,无鬼生说过,要一心一意想着活下去,不要想别的事,眼下,没有什么事比治好你更重要。” 山外月色清幽,星光遮遮掩掩,南脉夜来风吹,花香更惹人醉。 叶小楼看着一脸紧张的小玉,心中掠过几丝担忧,没想到这个傻乎乎的女孩竟然真的以为两人能到得了北冥,竟然真的将北冥之行看作是她非做不可的事。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吧。叶小楼转过脸去,生怕再看那张月色下的面容会令自己心痛。 “师傅,我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叫我堂主的时候,你拉住我的手,是让我不要否认自己的身份吗?可是,什么六极堂堂主,我根本就不是,为何您不让我说实话。” 叶小楼看着小玉单纯的眼神不禁笑了出来,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因为有趣啊。” “有趣?” 山下桃树悠悠,天地茫茫,四处虽有悉悉虫兽之声,听来皆是安详愉悦。 自从来到陆上以后,大半时日都在山中度过,小玉已经习惯了栖霞山的生活,此刻就要离开,心里竟有些不舍,脚步也悄悄放慢下来。 突然想到,师傅可等不了她这样慢慢悠悠,一着急,碎步如飞,拉着叶小楼直奔山下而去。 叶小楼喘息着道:“姑娘你这样,我可受不了,我现在半点功力可都没有,都传给了你,你如今健步如飞,几个月前你可是连路都走不好的,走几步就哭哭啼啼,走不动,实在是走不动了。现在倒好,拿着我的功力让我在后面跟着跑,胡闹。” 小玉心里也觉得这样不妥,只是方才一路笔直而下,没有东弯西曲的小路,不小心就飞奔了起来,一时间忘记了叶小楼没有功力。 连忙红着脸求绕道:“公子说得是,公子如今体弱多病,是本姑娘我疏忽了,下次,下次一定注意。” “公子?你叫我什么?” “你叫我姑娘,我自然叫你公子啊。你叫我叶小玉,我自然就叫你一声师傅。我又错了吗?” 小玉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此时栖霞山已在身后,两人面前是一匹白色骏马,小玉第一次看见马,自然是惊喜万分。 “这是什么?” 她问道。 “马。”叶小楼淡淡道。 “马,这就是马?它能跑多快?” “大概明天正午之前可以到临幽城。” “那太好了,可是我们要怎么使用这匹马呢?”小玉在白色骏马四周绕了两圈,想要伸手摸一摸马的后背,又不敢伸出手去。看着白马的眼睛,她的眼睛也扑腾扑腾眨了几下。 “马当然是用骑的。” “如何骑法?可需要使用功力?”在叶小楼面前什么都不用装,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感觉,小玉实在觉得轻松自在极了。 只是师傅喜怒无常,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话是不是就会惹得他生气。 只听叶小楼道:“不用,但是马儿很通人性,这又是一匹上好的马,是不是愿意接受你这个主人,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我要如何做呢?” 小玉还没说完,叶小楼已经跃身上马,将手臂递到小玉面前,一提而起,小玉已然在马背上。 “这样就可以了。”叶小楼在她耳畔轻轻说道。 夜风凉凉,旷野清散,月光下,两人共骑,一双人影朝北而去。 星光在他们身后微微眨眼,蜂鸟也看到了一切。 第二章 116 青霞山弟子 ###116青霞山弟子 金陵以北,临幽城。 正午,太阳照耀着临幽城,正是风和日丽的好时节。 街市上却是行人寥寥,见有两个相貌出众之人,骑着白马匆匆穿行而过,百姓们纷纷退让一旁。 小玉的耳朵比陆人灵敏,稍一留意便听清了路人在说些什么。只是字字听得清楚却不明白那话中的意思,于是只能转过头去,轻轻将这些话告诉叶小楼。 叶小楼减缓了小白马的速度,将下颌靠在小玉肩膀,柔声道:“你又不是来偷东西的,那么紧张做什么?” 小玉的肩膀被叶小楼说话的气息弄得又热又痒本就不舒服,又想自己一番好心,本来只是提醒,临幽城里可有什么事正在发生。没想到对方全然不领情,反倒是自己被嘲笑了。 这时,一行道姑模样的女子拦住了小白马的去路,小白马受惊,仰天一啸,停了下来。 “两位看着面生,应当不是本地人吧。”领头的道姑问道。 “我们去长白山,方才路过此地。”叶小玉坦诚道。 只见领头的道姑左侧站着一个年纪和小玉差不多的小道姑,两人正切切私语,不知说了什么。说完,一行六人纷纷点了点头。 “我听姑娘的声音非常罕见,又有几分功力,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是何门何派,家住何处?” 小玉一下慌了神,也不知这陆上的风气竟然如此奇怪,毫不相干的人陆上遇见了,就随意打听别人的私事,莫非这还是平常礼节? 刚想开口,只听叶小楼道:“镜往楼,夜青和叶小玉,路过此地,还请青霞山众位师姐们告知贵派掌门,多有打扰,还请行个方便。” 那领头的道姑虽是出家人打扮,但却是带发修行的年轻女子,神态悠闲,美目流盼,听完叶小楼一番话后,桃腮带晕,手中拂尘轻轻挥动,方才开口:“虽然是镜往楼的人,但是师傅交代,最近几日任何外人来此地都要详细盘查,不可错过一个。” “那可否请姑娘告知,究竟临幽城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如此劳师动众?” 小玉坦然相问。 那姑娘仿若没有听见小玉的话,眼睛直直盯着小玉身后的男子,直到身旁的师妹推了推她的手臂,方才回过神来,答道:“姑娘刚才说什么?” “临幽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玉不厌其烦又问了一次。 “看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面容娇小的师妹傲气满满道。 带头的道姑微微一笑,“既然是师傅的朋友,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镜往楼副楼主,那我也不妨如实相告。最近盗贼猖狂,不仅盗取钱财,还专门对如花似玉的姑娘下手,有时候连孩子也不放过,师傅这才派我们下来和官府一起调查此事。” “青霞山什么时候和官府联手了?” 叶小楼淡淡一语,那姑娘的脸上又是桃花一闪。 “也算不上联手,只是师傅向来对古怪之事比较在意,既然在青霞山下发生的事,师傅自然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大量与案情有关的线索官府知道得更为清楚详尽,所以我们下山来自然要先去官府了解情况。要说联手......” 道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小小一柄拂尘顺势一挥,倒是显得别有风姿。 “既然副楼主到了此处,可否帮助我们一同调查此事?”道姑自信满满地邀请。 不料叶小楼却冷冰冰回了一句:“没空,告辞。” 突如其来的拒绝,道姑脸上自是挂不住,虽然身在青霞山清修之地,但是师姐妹们对哪门哪派,哪个男子有才,哪位才子人品外貌如何,都是常有研究,虽然暗地里背着师傅聊这些男子之事实有不妥。 虽然是道姑打扮,但青霞山的女子多半只是十几岁的年纪,肌肤娇嫩,性情自然也如少女一般。 夜青风流倜傥的名声更是早已传遍了青霞山,只不过后来不知何故掌门再也没有提起过此人,也再也没有说过镜往楼一句好话。 弟子们不敢得罪掌门,只能私下里偷偷谈论。 今日得以相见,自然免不了想要多看几眼,若是能借调查盗贼一事多与夜青说上几句话,即使师傅知道此事也断然不会怪罪。 世间没有镜往楼办不了的买卖。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 只是传闻中从不对女子凶上半句的夜青,竟然如此冷静地拒绝了邀请。道姑心中一时涌起的柔情蜜意,登时化作冬夜寒冰。一盆冰凉的水从天而降,将她浇了个透。 越是骄傲的女子越不能忍受这样的事。 “柳英师姐,算了,据说镜往楼的人不见钱是不会做任何事的。” 叶小玉闻言,也觉得她所说的确是事实。可......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啊,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帮别人的忙呢?毕竟这里不比水下,陆上的规矩千奇百怪,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很微妙,明明很亲近的人有时候却看起来离得很远。而相隔很远的两个人却可能对对方的事情一清二楚。 比如无鬼生就对安竹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而她与夜凌相处了两个多月,却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 原来这个姑娘叫柳英,为什么她突然如此生气呢? 小玉尚在思量中,只见柳英又道:“既然副楼主不愿意帮助青霞山,我也自当回去如实禀报掌门,告辞。” 拂尘一挥,领着师妹们朝街市另一头走去。 “师傅,您为何说您自己是夜青?”小玉悄声问道。 “因为有意思啊。”叶小楼笑着,笑声甚是好听。 他这一笑,小玉也露出了笑颜,这些天来,她还是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自在。 看到小玉这样高兴,叶小楼也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 小白马穿过正午的临幽城,朝着西郊直奔,路边的茶铺里,几个佩刀的人朝他们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叶小楼将缰绳递给小玉,“小白就交给你了。” 师傅的声音,有了一丝变化。变得更虚弱了一些。 小玉痴痴点头,用力夹了一下小白的后背。要快一点,她对自己说,无论路上遇到什么事都要记住,此行只有一个目的。 第二章 117 安源堂 ###117安源堂 小玉痴痴点头,用力夹了一下小白的后背。要快一点,她对自己说,无论路上遇到什么事都要记住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活下来,师傅一定要活下来。 出了街市又向西行了不久,安源堂三个字,赫然出现在小玉眼前。不料,偌大一个药铺却是一片狼籍,大门口野草丛生,几只灰头土脸的老鼠从草堆里窜将出来,又闲庭信步般自小白腹下经过。 “师傅,我觉得此处气息怪异。” “怪异?”叶小楼浅笑道。 “难道师傅没有察觉吗?此处有妖气。” 叶小楼又笑了,“那是因为你在这里。” “当然不是,我不是妖,师傅你为何开这样的玩笑。对了,当日你为何拦着我,不让我解释,我根本不是什么六极堂堂主,而且我和六极堂最好不要有任何关系。” “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件事。” “还不是因为你说了妖吗?”小玉委屈道。 “分明是你先说的妖。” 两人都没有压低声音,似乎不怕被其他人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也的确有人将此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安源堂的门,从外向里打开,开门的是个老人,拄着拐杖,看上去年近百岁。 老人的拐杖轻点门下石阶,百余枚银针飞射而出。 正午的日色突然一变,寒气煞煞,邪气铺天盖地蒸腾起来。 小玉咬着牙,一记转身揽住叶小楼,又是一下倒悬,两人已躲到小白马腹下。地上老鼠乌压压一片,从两人发丝间逃窜。 小白马受了银针的伤,哭嚎着朝门内冲撞而去。 老妇人又是一下拐杖点地,门由内朝外又关了起来。 “这个安源堂好生诡异。”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光卷气,飞入门中,硬生生将门撞开了。 “今日总算打开了安源堂这扇门,本姑娘可是在外面等了将近半月。” 说话的人清丽秀雅,却非凡俗装扮,一袭道袍,犹似昆仑仙人,出手如风,迅疾且精准。 拂尘出手,非但没有伤到小玉他们半分,也没有多使半分气力,就将安源堂的门稳稳打开了。 “既有这般功力,为何在外偷偷摸摸。”老妇人怒喝道。 “我愿意。”道姑笑道,声音更是秀丽甜美。 单单听这位姑娘说话的声音,就不像是个坏人。 小玉扶起叶小楼,趁道姑与老妇人说话间,检查了小白马的伤口,又前前后后把叶小楼检查了一遍,直到确定叶小楼没有受伤才稍稍松了松眉头。 “安源堂早就不欢迎客人,你一个修道之人整日在此守候,又如此强行霸道将门推开所为何事?今日你若不能把话说清楚,莫怪我不客气。” 那秀美的道姑仍是一脸不屑,“我若说出来,只怕有人会吓死;我若说出来,只怕你安源堂以后更没有太平日子。” “你若不说,今日没天平日字的就是你,插翅也别想离开这里半步。”说完,拐杖前举,如剑在手,使的竟然也是剑招。 叶小楼见状,悠然道:“没想到,三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幽冥剑客竟然没有死,而是一直在安源堂里,有意思。” “什么剑客,什么三十年前,师傅,这二人为何说不上几句话就打了起来,为何这里的人说不了几句话就喜欢动手呢?” 小玉疑惑不解,对陆人动不动就出手过招实在是不能理解。 “我也不知道,也许女子就是如此,年轻气盛,老了又执着,所以这年轻的遇到年老的,江湖新秀遇到老前辈,打一打,分个上下才能好好说话。” 叶小楼这番话令小玉愈发摸不着头脑。又道:“我看这位姑娘的打扮和方才青霞山的弟子们倒是相似得很,不会也是青霞山的人吧。” “你不喜欢他们?”叶小楼饶有趣味地问道。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对女子也实在不甚了解,只是觉得知人知面难知心,好看的容颜之下,到底想的是什么,我一点也弄不明白。” “世间最难猜度便是人心。你以后要学的还有很多。” 听到叶小楼这么一说,小玉心中一阵春风暖意,浮萍轻摇,揶揄道:“师傅会一直陪在小玉身边的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在小玉身边,是......” 三道寒光掠过小玉眼前,还没来得及将之前的话说完,寒光捲着绿叶朝四下飘散,日色下,年轻道姑盘旋飞舞,拂尘扬起几十股剑气,小玉看得痴迷,不禁道:“怎么竟然会是剑法?” 叶小楼仍是不语。 再见那幽冥剑客的拐杖已转守为攻,左手拄拐,亦是持剑的姿势。 这两人也真是奇怪,分明都是用的剑法,为何都不用剑呢? “小玉,你看好了。” “是,师傅,我看着。” “这两人用的剑法可有什么特别?” “这两人都没有用剑啊。” 小玉如实道来。 “还有呢?” “还有......啊,年轻道姑出手凌厉,一招接着一招,但虚实无常,也许因为太快了,小玉看不清楚。 那位老剑客虚中有实,攻时带守,步步为营,再这样下去,只怕……” “只怕什么?只管说便是了。” “师傅,小玉没有用过剑,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说你没有用过剑,谁又告诉过你用剑之人一定要手中有剑呢?” 小玉听完叶小楼这些话,愈发仔细看着门两人,这两人的身法虽然一个快,一个慢,但是,剑法似乎左右相映,一个左闪,剑招便从右攻来,一个下俯,剑气便从上自下疾冲如瀑。 “师傅啊,我越来越不明白了,此二人的剑法怎么如此相像?不对,一开始是不同的,可是现在越来越像。” “那你可看得出是谁像谁?谁是剑谁是影?” 小玉又努力看了几十招,拂尘卷住拐杖,一股蓄力而发,似要将拐杖折断。 “这时候,你若是老妇人要怎么办?” 小玉看得认真,思绪全然进入了两人的剑气之中,一会想象着自己是老妇人,一会则将自己想做是年轻道姑。突然被叶小楼这样一问,心中倒是有一解,只是不知当不当说。 第二章 118 剑影如形 ###118剑影如形 拐杖被卷之时,小玉蓦然扬手,电光火石之间,忽闻叶小楼问起,“你欲如何?” 当下答道:“弃剑。” 叶小楼微微点了点头,似有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之感。 只见拐杖呼啸飞出,落在房檐之上,年轻道姑一声轻笑,足未着地,又出一招,发散的拂尘如千万柄利剑直奔剑客咽喉而去。这一招发招迅猛,又直击敌人要害,本以为可以一击而中,结束这场争斗。 不料,看似拐杖离手,毫无防备的剑客,倏然间掌风来袭,借力使力,这掌风中竟然藏着方才拂尘缠绕拐杖之力。 若是当时老剑客握着剑不放,这一招幽冥无剑便使不出来了。 年轻道姑一招不胜,渐渐落了下风,心里愈发焦躁。 老剑客乘胜道:“姑娘不如回山里再修炼三五载,我们再来比试。” “谁要和你比试,今日你让我进去最好,若是不让我进去,我就打败你再进去。” 言语间,又出十余招。 这姑娘性子好生刁钻古怪,哪有人家主人不许,偏要进人家门的道理。小玉又想,这安源堂的大门如此难以进入,真要打起来,自己也未必是这幽冥剑客的对手。 如何能打得赢她,其实这位年轻道姑的功夫着实不差,连她都赢不了,何论自己呢? “姑娘停手。” 老剑客突然收手,缓缓道:“可否容老朽问一句,问过之后再打不迟。” “你问吧。”年轻道姑坦然道。 “姑娘究竟为何再次守候多日,又为何非要进安源堂不可?这安源堂原本是家药铺,但是主人外出行医多年,安源堂中除了还有一些存着的药材,什么宝贝都没有,你要进去看什么呢?” 年轻道姑道:“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在此等候多日,是因为没人来和我抢,我自然可以等,我愿意等,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第二个问题,安源堂中的确没有宝贝,但是安源堂里有寻到天下至宝的重要线索,这个理由够清楚明白了吗?” 幽冥剑客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里三十五载,从未见过安源堂有什么值得姑娘执意一见的东西,更没有什么天下至宝有关的线索。安源堂不过是荒草丛生,老鼠为王的破旧老屋,想必是姑娘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我进去找了才知道。”道姑下颌微扬。“方才这番过招想来前辈也看出来了,你要拦住我,并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刚才我若是稍稍再用力些,只怕你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站在这里和我说那么多话了。本姑娘心地善良,原本一直想等你出门再溜进去逛一圈,可是现在我等不了了。” 老剑客忽然哈哈大笑,吓得草丛里的老鼠刚探出脑袋又钻了回去。 “既然如此,姑娘可否告知,那天下至宝究竟是何物?你又为何等不了了。”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年轻道姑一脸疑惑,不可置信道:“莫要再装了,据说各方势力都已经陆续得到消息,安源堂中藏有《分海谣》的线索。” “分海谣”三字一出——小玉顿时惊诧不已。为何陆上之人也知道《分海谣》的事,难道传说中的《分海谣》竟然在陆上吗? 当年,四对城主夫妇们为了封印陆上与水下的通道,以元魂建造了路遥亭,用永生永世永不分离的信念封印了路遥道。从此水陆以路遥道为界。 当年的路遥道就是因为《分海谣》下卷而惹出的祸患,水陆两殊,唯有互不侵犯,方能彼此长久。 如今,《分海谣》再现,莫非升平宴当日异兽作乱,元蝉师傅身受重伤,净月池之变,都与《分海谣》有关? 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意味着圜城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危险? 不行,陆上之人喜欢战争,这种事定然不能发生在水下。《分海谣》会打开陆上和水下的通道,还会点燃水下地火,山火喷发,水死了,所有的生灵都无一能够幸免。 届时,异鬼横行,妖界、魔界、邪灵、异兽,还有路上千千万万的人,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兵器,水下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先祖们已经从陆上到了水下,《分海谣》既然已经将水陆永远相隔,为何还要再次现世,为何又要引起世间大乱。 思忖之间,叶小楼忽然将小玉揽入怀中。 小玉不知师傅此举是为何意,轻轻挣扎,“师傅,你弄疼我了。” “你的眼睛进了沙子,有点红,莫要让别人看见了。” 小玉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想得出神,心里一着急,差点身形涣散,暴露了身份。 背后又传来年轻道姑的声音,“除了皇宫里的天穹流花管,镜往楼的清英剑,后蜀皇帝的墨埙,还有消失几百年的婕妤扇,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比《分海谣》更珍贵的宝物?” 幽冥剑客先是一愣,方才还带笑的脸上一时凝结了一层薄霜。 “你说什么?”老剑客问道。 “你没有听清楚吗?谁让本仙姑尊老爱幼,那就再告诉你一遍,听好了,得《分海谣》者,俯视天下。这《分海谣》若是落入恶人手中,不知道多少生灵惨遭不测,所以,还请行个方便,今日就让我进去探查个究竟。” 说完,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慢着,既然等了那么久,为何急于一时。” 年轻道姑脸上满是无奈,却突然靠近老剑客,压低嗓音说了句话。老剑客闻言,表情五味杂陈。道姑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步朝门中走去。 “师傅,你可听见那姑娘说了什么?” 小玉在叶小楼耳畔低声道。 “没有,我功力不足,她用气阻挡了声音,分明不想让你、我二人听见。” “但我还是听到了,她说各大门派的人本月十五都会赶到临幽城,而且镜往楼的人已经到了。” 所以,安源堂想要求个太平,只有仰仗青霞山的保护,而她,自然是青霞山的人。 第二章 119 盗墓的贼 ###119盗墓的贼 见仙姑进到安源堂中,小玉心下着急,拉着叶小楼道:“师傅,现在如何是好?我们也一同进去吧。” 谁知,叶小楼非但毫无焦急之色,还抱怨正午天气过热,提议回方才路过的茶铺喝碗茶。 小玉却担心若是安竹焉父亲的石棺被前来寻宝的人们找到了,若是其中的秘密被别人拿走了,岂不是救不了师傅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叶小楼却问道:“还有几日到十五?” 小玉算了算答道:“七日。” “师傅,还有一事我不明白。” “就说你天资愚钝,不明白的事情可以从一数到十。” “什么从一数到十啊,师傅,你在说什么啊。” “说你笨,就要用心点。我问你,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这一到十说的是什么?” 小玉的心思全在《分海谣》上,哪能弄不明叶小楼这一串说的是什么,只当他数落自己学识浅薄,什么都不懂。怏怏道:“不是啊,师傅......此事关系重大,我绝不能坐视不理。方才听那位姑娘说起《分海谣》一事,不知道她所说的《分海谣》是不是我所知道的《分海谣》。” 叶小楼仰头看着天,过了半晌,方才开口,“你真的知道《分海谣》?” 小玉慎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分海谣》对我很重要。” 叶小楼微扬嘴角,轻轻抬手,小白马踢了几下腿,蹬蹬钻进了安源堂东边的花林中。 “我渴了,我们边走边说,前面的茶铺离这不远,反正天黑前还有些时辰。” 两人并肩而行,实在不像师徒,倒像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才子佳人。 可惜,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小玉的心事尤为繁杂,她试图理清水下发生的事,但一时之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只是对《分海谣》一事的重要性,她确信无疑。《分海谣》绝对不能落入坏人之手。天地倾覆,海水倒灌,山火炎炎,这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正边走边想,突然腰间一阵疼痛,只见一个女孩边跑边喊,“救命,救命,我没有偷东西,救命。” 叶小楼看着那姑娘不过七、八岁模样,怀里抱着一包东西,腿不长,脚步却比一般孩子快得多,以他现在的功力,恐怕未必能追上这女孩。 后面追赶的大人也是气喘吁吁,刚追近些,女孩一闪躲到一株松树后边,做了个鬼脸,转过头对小玉喊道,“姐姐,对不起啦。” 说完,又大喊一声:“偷东西的人在这里,乡亲们,快来啊。” 小玉没料想这女孩突然将来人引向她,追将过去,又见女孩身形一晃,悄然隐进了一旁的林子中。 叶小楼道:“你这速度,我现在可跟不上,可否请小玉姑娘稍稍等等在下?” 小玉心中一阵羞愧如潮涌过,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师傅,我刚才心里着急,一时忘了......” 这时,两人已入林中,听得后边有人道:“别追了,等青霞山的人来了再进林子,这林子怪异得很,最近常有野兽,毛白如熊,傍晚时分出没自如,还发出怪叫,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怪物,我们就在这里守着,若是那小贼出来我们再抓她,若是她不出来,多半也是被怪物吃了。” 又听得几声附和,“行,我们就在此等候,不出几个时辰太阳就落山了。” “老吴,你们家究竟被偷了什么东西?” “今日我正好与妻儿去父亲坟前拜祭,不想在远处就看见父亲坟前一片火光,前几年摘的松树烧了起来。 我和妻子不敢贸然上前一探究竟,就躲在远处偷偷看着,但是烟雾很大,风又正好将这烟雾往我们脸上赶,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我们被熏得直流眼泪,等风过去,火光灭了,我们跑到坟前一看,土全被铲空了,棺材露在外面,爹爹的尸骨就暴晒在太阳之下,发出一阵阵臭气。” 一人嘲笑道:“说什么笑话呢,你爹都死了多少年了,这棺材打开也不过是一堆枯骨,哪里来什么臭味?” “我说的都是实情,你可别不信。我之前就听人说起棺材里发出臭味的事,那时候我也不相信,但是我爹爹的棺材里也是一股臭气熏天。现在想来前阵子城东几户人家遇到的事也是真的,几十年前埋下的棺材,被盗墓的挖了出来,也是一股臭气熏天,跟死耗子做了窝一样。” “你家那么穷,那小孩去你爹爹棺材里找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啊,而且那孩子的行径极其怪异,不仅烧毁我们坟前的树。还把棺材破坏得不成样子,根本没有半点窃贼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野兽胡乱刨坏木头。” “这么说来,谁见过这个孩子长什么样吗?之前有在城里出现过吗?” “没有见过,那孩子见到我们跑过去,还转过脸来对我们哈哈笑了几声,当时距离不足一丈,烟雾又散开了,我们应当看得清楚孩子的长相。 可是说来也恐怖,我竟然一点没看清那孩子的脸。” “我看你是中邪了,害我们白白跑那么远路。恐怕这盗墓的和入室行窃的不是同一个贼。” 几个男子陆续抱怨道。 一个类似领头的人打断了他们,“青霞山的柳英姑娘已经到临幽城了,此事还是等她们来了再做商量,现在愿意在这等的就等,不愿意等的就回去吧。” 小玉看了看叶小楼,叶小楼道:“你拿主意就好。” 说完,找了快岩石坐了下来。 小玉心想若是现在出去,免不了被当作盗贼同伙,耽误了正事,可不行。 这林子看来也不大,也许穿过林子还能绕过这些人。心下做了决定后便拆开女孩栽赃给她的包裹一看,竟然是几根骨头。 叶小楼微微蹙了蹙眉,“几根骨头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还果真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啊,你看人家比你还小,已经能盗墓了,你可知道墓地里可是有很多宝贝的。” 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想着钱的事,果真是人之将死,难改本性。 “师傅,我们往前边走走吧,等青霞山的人进了林子,恐怕又要耽误不少时辰,安前辈说过,莫要管事,千万不要管路上发生的任何事。” 叶小楼点了点头。 林子前方香烟缭绕,雾气弥漫,竹林疏疏却不透阳光。 林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渐渐地,两人仿若进入了一片雾气之中。 第二章 120 林中少女 ###120林中少女 夏三月,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夏日本应阳光明媚,临幽城虽更靠北方,但方才在林外也是太阳高照。沿着竹林小径前行,两人却是越走越觉得瘟气重重,烟缭霏霏。 小玉拉着叶小楼的手,此刻拉得越来越紧,手指愈发用力,心中仍是惶惶不安。 “小玉。”叶小楼轻声唤道。 “师傅。”小玉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心神不宁,满脑子竟然都是与叶小楼相遇以来的情景。 经叶小楼这一声轻唤,稍稍恢复些神智,连忙将手松开。 “师傅,对不起,我刚才......”舌头打结,一脸羞涩。 “小玉,我问你,林中此刻是什么风?” 小玉不解,原地转了一圈,道:“师傅,风似乎是从西边来的。” 伸手指了指身后,又指了指左边。见小楼一脸冷漠无奈地看着自己,心想定是说了错误的方向。 可是,这林中不见日光。小玉实在难以分辨方向,只能随意猜了一个。 “师傅,我是不是说错了?” “刚才见你心神不宁,在想什么?” 被叶小楼这么一问,小玉连忙摇手,“没有,没有,徒儿没想什么,什么也没想。” “你们那里是如何辨别方向的?” 叶小楼突然严肃问道,小玉的脸上粉霞不褪,于是又捂着脸转过身去。 “我在问你话,你转过身去做什么?” 小玉羞涩万分,听叶小楼好像全然未曾注意到自己的脸上发烫,心里又稍稍放松了些。 “我再问你一遍,你自小是如何分辨方向的?” “前朱雀,后玄武,左苍龙,右白虎。”小玉连忙将景师傅平日教的二十八宿四象从善如流地说了出来。 叶小楼听完,嘴角微微一扬,这表情实在高深莫测,小玉更是不知其意。 “师傅,我只知道这些了。” “嗯,我看出来了。” “师傅,你教我,我可以学。”谦虚好学,一脸诚恳。 叶小楼点了点头,又道:“夏日,东风雨涟涟。今日应该是东风,但是这林子里的风气却并非来自东方。你身体单薄,要小心,以免心火上行,乱了方寸。” “我没有,师傅放心,我好得很,清醒得很。” 话音未落,小玉只觉背后痒痒的,好像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蹭她的衣裳。背过手去一摸,又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有。 叶小楼已走出几步之外,小玉连忙跟上前去,看见白色衣袖下叶小楼的手,又想悄悄将自己的手躲进他的掌心中。 迟疑片刻,意识间竟然都是想要拉住那只手的冲动,短短几步路,似乎想了几十种拉住那只手的方式。 采香归,梨满岸,蝶纷飞...... 琼楼深处月委委,素布罗裙轻衣怜...... 小玉也没察觉到自己正陷入纷纷意想之中,只是心里融融暖意,冉冉浮动,真是东风雨涟涟,红叶舞澜澜,细雨杏花香...... 杏花,杏花。 师傅,师傅。 林中路,竹叶轻舞烟影红, 山中时,夕池丝雨润秋千,一双眼角着意浓。 “师傅。”不知不觉间已然神魂迷离。 一只冰凉的手轻安在她额头,“小玉,凝神静气,不要受烟雾干扰。” “师傅......” 小玉此时并不觉得心中烦乱,但是师傅既然要她凝神静气,她也乖乖照做。 凝神静气试了几下,身体愈发柔软无力,不知不觉已然整个倚靠在叶小楼身上。 “小玉,我们走了多久?”叶小楼也不将她推开,只是寻着问题问小玉,想让她清醒一些。 “什么?”小玉迷迷糊糊道。 后背又是一阵痒痒热热的感觉,此刻这感觉从身后到了脚边。 “师傅啊,你可觉得这林子里又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 “小玉,莫要想那些事。”叶小楼柔声细语,小玉不觉听得入迷。 “什么?师傅,您方才在和我说话吗?” 叶小楼忽然转身,压住小玉肩膀,两人随即席地而坐,叶小楼将小玉的气息从上往下推了几次,遂即一身大汗,倒在小玉身上。 经叶小楼这番推气,小玉总算清醒过来,转身扶着叶小楼道:“师傅,师傅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想到,助你调息也会如此耗费体力。” 小玉眸中尽是自责,“师傅,我再也不会心不在焉了,我这就带你走出这片竹林。” “小玉。”叶小楼忽然淡淡一笑,道:“我没事,只是休光似乎在这里起不了作用,我的清英剑好像也察觉不出这里的异样。 但是......你是不是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或者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被叶小楼一语道破,小玉垂下脸,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抬头再看叶小楼。 “如果你非凡人,这片林子恐怕会让你不适,我让你辨别风向是想让你记住自己的方向,若是我们一时半会走不出去,恐怕入夜以后,我们更难走出去。如今你可还能记得进来时的路?” 小玉抬头看了一看,摇了摇头。 “不要担心,不过是一些阵法,而且不只一种。其中一个阵法是为了困住整片竹林而布的,而另一些阵法一直在变,时而有章法,时而混乱不堪,毫无策略。 倘若这个推测不错,我们暂时不需要考虑如何走出去,而是,找到这个阵法想要困住的东西,等找到了它,也许一切都能弄清楚。” “可是师傅,我真的没有觉得有何不适,我只是一直在想师傅您,总是反反复复想着和师傅相遇以来的情形,想着师傅平日说话的样子,还有和师傅在夕池边,在北极阁......” “你可曾想到别的什么人?” “别的什么人?”小玉摇摇头,“也许是我原本就不认识什么人,想来想去都只是师傅一人。还有一人,我记不清他的模样,那就算不上看见吧。” “还有一人?” 竹林寂静,茫茫雾绕,叶小楼澄澈的眸色中无端映出一片飘落的竹叶。 叶小玉刚想解释,那不过是梦里见到过的背影,身体却被叶小楼紧紧搂在怀中,动弹不得。 第二章 121 五音之变 ###121五音之变 稍顷,小玉才看见叶小楼的脸,他的脸比之前更年轻,更无暇清澈,更令她着迷。 寂静中传来几丝声响,似有吟唱哀哀悽悽,玩转徘徊小玉道:“师傅,你可听见了。” 叶小楼点了点头。两人又向前行了几步,四下里花香阵阵无休无绝,香味甚是浓艳,叫人分不出究竟是什么花散出这样浓烈的香气。 叶小楼执着小玉的手,生怕她再陷入幻境之中。 “师傅,你看到了什么?”小玉怯怯问道。 “是花,东边以芍药为主;南边以洛阳花,建兰为主;西边为菊;北面水仙盛开。” 叶小楼知道小与并不熟悉这些花,于是索性一一告诉她,但这些花本不该在同一个季节盛开,这一点,他希望小玉能够自己想到。 “师傅,花开可有时令之分?” 叶小楼心中一喜,如有微风拂过柳岸,缓缓与身旁的小玉道:“这些花的确不可能在这个时节同时盛开,芍药多在季春至孟夏,而洛阳花则喜夏三月;菊花虽然各时节都有,但这里种的却是秋菊,莫嫌老圃秋容淡,犹看黄花分外香,这菊耐寒,喜凉爽,所以断然不会在立夏前开放。此处花栏石砌,参差错落,草木百余,每一处皆是精心养护,想来,此地主人情致非比凡人,是个有趣的人。” 小玉听得入神,也没注意脚下被慢慢移动的枝藤缠绕着,枝藤向上一紧,小玉朝后仰去,摔了个桃花落地。 再听琴声悠悠,萦绕花丛之中,却是盛世锦绣之下凉意曲折,哀泣连绵不见天。 叶小楼刚替小玉解下枝藤,竹林四处又如箭般飞来十几缕枝藤,每一根藤条上布满暗刺,擦身而过就是一道血花沥沥的伤口。 “师傅小心。”小玉护着叶小楼,轻袖飞舞,以掌风打散了一边的藤条,又被另一边的藤条缠住。 只听叶小楼道:“这样打法,我们就要变仙人掌了。” “师傅说得倒是轻松,可这前后左右不留间隙,小玉就是有十手八脚也难应付啊。” “你真是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笨得跟石头一样。” “石头哪里笨了,石头有用得很,笨的只是小玉。”一说话,分了神,暗刺飒飒带风,拂过小玉脸颊,一道血红伤口落在她白嫩如水的脸上。 小玉无暇照顾自己脸上的伤口,只是着急问道:“师傅,你还好吗?” 叶小楼身形轻轻晃动,云淡风轻间就躲过了藤条。 “师傅是如何做到的?” “用耳朵听。” “听什么呀?” “这藤条是由什么控制的,藤条又不是妖怪,自然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着,对阵讲究知己知彼,透彻敌情,你连自己的对手都弄不清楚,一味靠蛮力,不过是一番乱战。” 小玉闭上眼,虽不服气,心里也明白叶小楼说得没错=,当下凝神,仔细一听,“师傅,我知道了,是琴音,这个藤条是由琴音控制的,按羽音则攻,变商则退。但我如何能赢它呢?” “你为何一味想着攻呢?” 小玉恍然大悟,倏然停下脚步,屏息凝气,那些藤条便在半空挥舞,她悄悄从一处缠绕的藤条下走过,藤条也没有理睬她。 “果然如此,师傅如何知道这些的?” “你若不叫我师傅,我就告诉你。”叶小楼的眼神似笑非笑,小玉也弄不明白,怎么这人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呢?还是说在险境之中的师傅反倒是更为心情舒畅?世上哪有这样古怪的人。 小玉无奈地摇摇头,“那么楼主大人,请问为何你会知道这些?” 叶小楼没有回答,而是将小玉脸上的血迹轻轻擦去。又道:“你刚才犯了两个错。首先,不辨敌情,急于出手,为第一错。五音之变,不可胜听,变入八音,奏乐之曲,不可尽听。其中变化若是不明原因,不知来由,一味以耳听之,而不是以心辩之,必败。无论是比武还是大军作战,变化无穷无尽,若是偏信眼之所见,或是只顾耳之所闻,失败是早晚的事。” 小玉皱眉倾听,虽是认真,但实在有些听不明白,只知道自己错了,而错在哪呢? 似乎是没有辨清五音,怎会五音不辨呢?小玉心里有些不服气。虽说她知道自己学识浅薄,不比泽竽和几位师兄妹,但这辨识五音的能力却是与生俱来,从未出过什么差错,今日竟然成了第一错,实在心有不甘。 扭捏着点了点头,乖巧不语。 叶小楼又道:“我为客,彼为主。彼为众,我为寡。以寡敌众,我问你,如何战?” 小玉眼角几分迷离闪烁,不知是伤口疼痛,还是叶小楼忽而温柔,忽而严厉,让她摸不着头脑。 心里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却还要应对叶小楼一连串的问题和责备。眨眼之间,竹林里的琴声又不见了踪迹,恢复了一片诡异肃静。 “我为客,彼为主,彼为众,我为寡,以寡敌众,当如何战?” 叶小楼眸色深沉,重复道:“尽管回答,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不会怪你。” “我为客,彼为主,我为寡,彼为众,当速战速决,以求一击命中,克敌制胜。”小玉诚恳道。 “你攻击心太强。所以刚才才会急于出手,招式混乱,没有章法。战中求速,需有充足准备。想你方才那般盲目应对,再快,也不过是招架,无法转为克敌制胜。” 小玉摇头道:“我觉得不对,我只是修为不足,学艺不精,若是我方才能出手更快,若是我的功力更强,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事,管它是主,是客,我只要打便是了,打退了它们,我不就化险为夷了吗?” 叶小楼转过身去,留下黄昏幽暗,无风却阴森的背影,在四季花丛映照下,蒙上了一层冥冥雾色。 “师傅,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受伤,我不能见到有东西攻向你,当作没有看见,我不能袖手旁观,不能坐视不理。徒儿方才什么也没想,只是想要打退它们。” 叶小楼仍是背对着小玉,沉默不语。 半仰着头,专心致志,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慢慢靠近。 第二章 122 连犯三错 ###122连犯三错 叶小楼仍是背对着小玉,沉默不语。 半仰着头,专心致志,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慢慢靠近。 过了半响,天色昏暗,竹林变幻,方才的蜀葵、乌斯菊、望江南、茉莉、杜若、珍珠兰半隐半现,如梦如幻。 小玉环顾四周,眩晕间产生了一种云深不知处,林间已三秋般恍然隔世的错觉。 脚下的地原本是柔软的土壤,此刻竟然越发酥松绵软,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抓了她的双脚,整个身体渐渐往下沉。 叶小楼仍是半仰着头,看着密不透风的竹林顶部。 林中的光线比方才暗了许多,但天空的颜色依然被林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再看叶小楼的身形,似乎又比先前瘦弱了些。 小玉心想,“不好,莫非真的是林中的光景过得太快,这样下去,莫说二十日内赶到北冥,现在恐怕连临幽城的线索都还没有探查到,师傅就要变成孩子了,若真是如此......该如何是好。” 思量间,周围的竹子又变数次,在两人周围,围了三排共三十六根竹管,竹管最长约九寸,最短四寸有余,按长短次序从土中长出。 又闻一女子银铃般笑声清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小玉循声望去,却不见周围有半个人影。 低头细想那声音,似乎就是方才引二人入林的盗墓女孩。 “刚才我的千浔藤既然被你们破了,不知二位还有什么本事。” 女孩又咯咯咯笑了几声,笑声中凉意袭袭,叫人不寒而栗。 “师傅,这是什么阵法?” “我不知道。” “啊?师傅不知道?” 一阵沙尘吹过,林中第一道风迎面扑来,天色又暗下几分,似乎林外已过黄昏。 “师傅可曾发现林中光景流逝地很快,从方才到现在应该不过一个多时辰,可是似乎已经过了两日。” “两日?你怎么知道?” “因为师傅你,你比刚才看上去又年轻了一些。” 叶小楼沉思片刻,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那这个阵法你来破吧。” 此言一出,小玉讷讷笑道:“师傅,我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如何破阵?” “不明白就要学,修为不足就要勤加苦练。我给你十一次犯错的机会,超过十一次,就再也不准你叫我师傅,也不准你在外面说自己是叶小楼的徒弟。我不需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做我的徒弟。” 说完,袖子一挥,连出三招,动作柔缓有力,如光似影,浮冉升降,悠游从容。虽不带半分功力,却仍是云见不行,路人惊叹。 “清英剑法共有三式,第一式,清风烟雨;第二式,凌生飞灭;第三式,一点星辰。另外,变招也有三式,你天资浅薄,学一招即可,但是主招三式必须牢记在心,勤奋修炼。” 小玉看得聚精会神,只觉清风烟雨的招式特别熟悉,又不知道为何如此,于是展开双臂,轻盈回转,一招一步跟着叶小楼做了一遍。 叶小楼站在一旁只是认真看着,也不说做得对,也不说哪里错了。小玉越练越觉得身体轻如泡沫,掌风也愈发迅疾有力,心中不禁喜悦。 “师傅,清风烟雨真是好招法,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受控制,掌力也越来越强。” 叶小楼冷冷道:“那是因为安竹焉行绣魂针的时候把我的功力传到了你身上,我还没问你要钱呢。” “什么?师傅您说什么?”小玉已练了十来遍,这一次双足点地,升至半空,一招击出,掌风如箭,银光闪耀,林中突然一记清脆的响声。 小玉被这声音一下乱了心神,落在地上,清风烟雨差点伤了一旁的叶小楼。?? “师傅,你没事吧。” “管好你自己吧。” 叶小楼一手扶起小玉,一手唤出清英剑。只见清英剑颤动不已,叶小楼道:“果然是妖邪作乱。” “哈哈哈哈哈,清英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既脆又柔的声音又一次边笑边道。 “没想到我困在这里这么多年,苦于无处寻得世间最好的弦,没想到昆仑清英竟然不请自来。哈哈哈哈哈哈,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 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笑声将尽,东南、东北、西南、正东,四处各飞来四股浓烟,伴着香气阵阵。 “是葭莩。”叶小楼道。“小玉,刚才的音你可能辨?” “是变徵。”小玉迅速答道。 “很好,好耳力。”叶小楼赞许道。 “何律?” “南朱雀,为火。”小玉目色瞬时清明,欢喜道:“我知道了,师傅,南朱雀,为火,东南之音,孟夏四月,律中中吕;东北角春,律中大蔟;西南商秋,律中夷则,正东,青龙,为木,律中夹钟。” “师傅,这是五音十二律。” “很好。那你可知这竹管又是什么?” “竹管是什么小玉不明白,但这音我却能辨得清楚。” 小玉暗自思量,这陆上和水下虽有诸多不同,好在五音十二律似乎都是一样的,毕竟大家是一个祖先,昔日舜作五弦琴,正五声,观五行之象丽于天、五辰之气运于时、无材之形用于世,于是制为“宫、商、角、徵、羽”。 凡天地万物之声,莫出于此五音者,尧舜时,尚无陆人和水族之分,自然这个音律的道理大家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不禁有些自鸣得意,忽又听叶小楼道:“第三错。” “什么?”方才好不容易寻到几分自信,却被叶小楼这声“第三错”全然抹去,连半点痕迹都未能留下。 “师傅,又哪里错了?”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偏概全,盲目自信,为第三错。你错了三次了,还剩八次。” 叶小楼又道:“五声之准、六律之元、八音之舆,若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必败。” “师傅.....”小玉心中不服,从来也没见过叶小楼这般严厉,一时之间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章 123 歌声悽悽 ###123歌声悽悽 半青半离半黯然, 半花半影半灯火。 半昏半暗竹林间,影影绰绰花庭中,亮着一盏莹莹青蓝色的灯火,似鬼如魅。 本就古怪的竹林中,又多了几分妖邪之气。 叶小楼领着小玉的手,缓缓朝灯火处走去,走近几步之后,身后又传来吟唱之声,忽明忽灭,与那莹莹灯火,深浅相映。 那声音唱道: “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为得汉音。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小玉摸不清林中道路,又因叶小楼方才对她三次责骂心中怯怯不敢多语,只是紧牵着叶小楼的手,时而朝前,时而后退。 方才的竹管也隐没在昏暗中,难寻踪迹。 一时朝前,一时朝后。 吟唱之声亦是如此。一时在前方游弋,一时自林后传来,二人似乎在原地里打转。 又不知林外今夕何夕,只觉这段时间没有走出几步远,时光倒是已过去很久。 如此这般困在原地是不行的,真是糟糕至极,如今,没有什么东西比时间还重要,这古怪的林子却让时间消逝地如风般随意。 小玉又想起方才那女孩的声音已经消失在林中,无论她如何努力将自己的灵气伸向远处,都无法捕捉到女孩的气息,她就仿佛在林子中突然消失了一般。 小玉仰头朝上看去,只见布满叶子的天空中,偶有点点银光闪烁,似是流星闪过留下一尾荧光。 这光落入水中,可是玲珑晶的最爱。 想到这,忽然眼前一亮,茫茫雾色豁然清明,又见那幽蓝灯火摇摇曳曳,藏在一间茅屋之中。 “好,很好,真是太好了。” 茅屋前,女子的声音仿若天籁,声容却是犹如困兽。 刹那间,小玉想起了夜师傅,她的声音也犹如天人,可是她的声容却如流星的命运一般,灿然而无奈。 小玉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轻叹被那女子听得一清二楚。 女子抬了抬眼道:“小小年纪不要唉声叹气,以后有的是让你叹气的日子。” 看那女子和夜师傅差不多,神情也有几分相似,只是说出来的话和夜师傅的温婉友善截然不同,她的话里字字带刀,天籁般的声音被她锻炼成了利器。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 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小玉悄悄在叶小楼耳边问道:“师傅,她这吟唱的是什么?” 小玉自以为声音很轻,那女子又自顾吟唱,不会听到她在说些什么。不料,女子长袖一挥,一股花香扑鼻,小玉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 “这是什么呀?你这人......你们陆人向来自诩尊崇礼仪,岂有你这般待客之道?”小玉自知失言,连忙停了下来。 “待客之道?你可懂作为客人的礼节?”女子反问道。 小玉觉得这人好生无礼,却又不敢多言,只是拽紧了叶小楼的手,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女子又是一招,小玉忽然感到身上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被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拾了去。 原来是方才女孩扔给她的那包人骨。 “看,分明是个贼,还跟我说什么礼节。” 说完,独自转过身去,唱道:“月舞神伤,四海情默,不过一场无垠了了,邈冥冥。” 毛茸茸的小动物绕在她脚边,无聊地拨弄着自己的爪子,不一会也跟着哼唱起来。 ?? 唱声竟然和方才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此时,叶小楼方才开口,“之前的三十六根竹管,可是姑娘埋在土中的?” 吟唱声倏然而止,已经不知过去多少年了,她久未听人叫自己一声“姑娘”,何况年岁渐老,她也实在难以消受“姑娘”这个词。只是这一声姑娘若春风推门而入,推动了她多年来惆怅凄苦的心,一时间,种种少时温馨和乐涌上心间。 秋水开始,采香归,梨满岸,蝶纷飞。 无奈如今这天大地大,却无处觅得旧时风光,只剩她一人伤心失意,郁郁寡欢,所有的往日柔情,登时化作绝情寒霜。 “你看见了那些竹管?”女子怒目而视,一脸疑惑。 叶下楼答:“是。” 女子将目光转向叶小玉,小玉乖巧地连连点头。 这回凑近一看,方才发现,这女子肌肤娇嫩,眉目流光,虽不再年轻,却一点也看不出衰老的迹象。 也许正是因为这林中光阴变化的缘故,身在此中,也就不易变老。 可是不对,师傅的变化远比她想象的要快的多。 而这女子的相貌与声容至少差了十多岁。 难不成这陆上早已有了延年益寿,青春不老的丹药或是术法?那无鬼生的年龄是个谜,这女子的年龄看来也是个谜。 就连师傅的状况也......真是扑朔迷离。 “看来天对我不薄,天对我不薄啊。” 仰天大笑,脚边的毛茸小动物也跟着又蹦又笑。 “今日是老天开了眼,是昆仑山的神仙给我送来了请帖,今日便是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了。你们两个谁更擅长音律?”女子问道。 叶小楼轻轻伸出手指,指了指小玉。 “很好,男子在音律上怎可与女子相比。很好,这姑娘长得甚是讨我喜欢,雪因,你说是不是?” 毛茸小动物原地转了两圈,变作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女孩一身白衣,白皙水嫩,犹如新雪沾在桃花瓣上,好生漂亮。 再一看这女孩正是引他们入林的盗贼。 “是你?那个盗墓的女孩就是你?” 女孩闪动几下眸子,做出捧着布袋袋倚靠在树后的样子,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之前那只一直跟随我们的小动物,也是你?” 女孩笑着点点头,两条细细的辫子随着脑袋前后晃动了几下。 小玉想要责备她无端害得他们入到林中,又觉得这姑娘生得实在惹人怜爱,一时半刻竟然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章 124 雪因 ###124雪因 “难怪雪因回来哭丧着脸,原来是被你这丫头半路抢了去。” “怎么是我半路抢了去呢,现在林子外候着一大群我们的人,若是我放出信号,他们一定会进来,到时候,众多高手在此,总能将这理说个明白。” 无端被冤枉,小玉当然是不高兴的。心想,既然这女子三番两次变幻模样骗她和叶小楼在林子中迷了方向,又几次受藤条攻击,落下伤口,此时仍旧隐隐作痛。 分明是这二人心怀不轨,无端给别人添了麻烦,如今还在这里一副无辜的模样,实在叫人气之不过。 “这丫头说的可是实话?”女子冲着叶小楼问道。 叶小楼浅浅一笑道:“正是如此。方才我们入林中时,林外的确有一群人,而且恐怕现在人更多了。莫不是这位雪因姑娘时常贪玩,惹恼了附近的百姓?” “贪玩?你怎么会把这等重要之事说成贪玩?”一语不合,女子转身拉着雪白的雪因进到茅屋中去。 “小丫头还不快带你小情人进来。” 小玉闻言,心中羞愧难当,心想怎么这女子说话如此粗俗。如此不堪入耳。 叶小楼倒也不觉得什么,拉着小玉跨过院子,走入内堂,只见屋内陈设简洁,中间两张长桌,一张长桌上摆放着五盏油灯,正是这油灯发出的光指引小玉二人来到此地。 蓝光幽幽,在这光色下,女子的神情与在院子里时判若两人。 知道小玉儿人进了屋,也不说一语。凝神于长桌之上,端详着一张色泽悠然的琴。 小玉觉得这琴似有几分眼熟,再细看时,方才发现,原来是这琴上没有一根弦。 而这样的琴,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思量之间,那女子见小玉时时抓着叶小楼的手,两人看上去情深意重,寂寞的感受愈发强烈。又悲叹自己那么多年来困于此地,只有雪因陪伴左右,而雪因的寿命只有一年,每到仲夏之时,便会化作一滩水。 她这一生,想要留的都离开了她,想要见的人,始终也见不到。 再看叶小楼的脸色,分明是灵气逃逸,命不久矣。 若是能与知心人一起走到命运的尽头,又何尝不是人生之大美满? 而那此生唯一的知心之人,却又将她置于何处?当年一起抚琴奏乐,如今黑夜漫长,她是尝尽了孤独寂寞。 昔日,伯牙鼓琴,心中想着泰山时,钟子期道:“琴曲巍峨庄严俨如泰山。” 伯牙想着流水时,钟子期道:“洋洋乎若流水!” 伯牙所念,子期必得之。 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忽逢暴雨,滞留于岩下,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又弹《崩山之音》。曲每奏,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子期从琴声中听出的正是吾心之所向,半点无法隐藏。” 子期死后,伯牙擗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知音也。 如今,这世间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孤寂一人流落在此,这寂寞心又与谁说。 唯有付之于琴,可越是如此越是寂寞,越是寂寞越是忘不了那幽咽的过往。 于是又忍不住吟唱,“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姑娘,我们要有事,若只是闲谈音律,请恕我们无法在此久留,还请告知如何能离开这片竹林,我二人也好赶路。” 小玉心中不满又着急,嘴上却是恭恭敬敬,尽力克制。 “笑话,出去?想要出去?只怕插翅难飞。此地被阵法所困,我用了十多年时间研究如何出去,都徒劳无功。何况,他现在有病在身,恐怕时日无多。就算我有心放你们出去,你们也未必能离开这里。” “你是说这外面的额三十六竹管阵吗?”叶小楼道。 “你知道这种阵法?”女子眼光一亮,问道。 “不知道,但是如果困住你的就是这个阵法,我倒是有办法可以破。” 小玉听叶小楼说可以破阵,心中也多了几分勇气,心想,既然如此,时不我待,尽快离开这里或许还能在各大门派到达安源堂之前找到棺材里的线索。然后快速离开临幽城前往北冥。 “谁告诉你我破不了那个阵法?” 茅屋的主人怒喝道。 “你若能出得去,为何要让雪因外出盗墓?你在找什么?你的目的不是随墓而葬的金银珠宝,你的目的是为了做出对付三十六竹管的金丝楠木琴吗?” 屋内一片肃静,空气凝结,只有雪因心无旁骛在一旁嘻嘻嘻独自欢乐。 “可惜雪因找了那么多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金丝楠木,而且这段时间,想要一块差一点木料都找不到,这里的墓地也不知道怎么了,都犯了潮气,像在臭水里泡过一般,都没有用,没有用。” 说着,将长桌上的木材一下推到地上,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的木料。雪因又高高兴兴去将它们一一捡起放回长桌上。 小玉见了心中一阵酸楚,想着这茅屋的主人虽然性情古怪,却也是个专心致志的人,也不好打扰她,只能等她悲伤稍停,再做打算。 稍顷,女子嘴角上扬,发出清脆笑声,看着叶小楼道:“我倒是知道谁能治你的病,如果你愿意把你身上一样宝贝给我的话,我或许会告诉你,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不必麻烦,你若要破阵,我可以助你,你若想谈生意,今天不是时候。” 叶小楼语气平缓,却是不容拒绝。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身上的伤仙人难救,世间唯有北冥的玉醴能解你表征,而北冥之路,道阻且长,方才你在林中又耽搁数日,根本不够时间走到北冥,你就要烟消云散了。就算你拿到玉醴,也只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着,轻则不记得过往一切,重则......” 小玉听得仔细,此女子说得字字在理,心中又惊又喜,连忙道:“前辈想要什么?若是我们能给,我们一定给你。” “哦?你能替你的小情郎做主吗?” 小玉道:“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是吗?”女子仰天大笑,笑声婉转徘徊,令人心神难安。 第二章 125 清英琴 ###125清英琴 “清英剑出,必镇元魂。” 女子挥手拊琴,无弦仍似有声。 叶小楼道:“方才我听姑娘吟唱的乃是《胡笳十八拍》,而此刻,姑娘弹奏的《千里》也是愀怆伤心,含哀懊咿,沉郁难疏。 当年,子期夜闻击磬者,声甚悲,旦召问之:‘何哉?子之击磬若此之悲也?’那人回答:‘臣之父杀人而不得——死,臣之母得而为公家隶,臣得而为公家击磬。臣不见母三年于此矣。昨日偶睹之,意欲赎之,无财,又身为公家之有也,是以悲也。’ 子期曰:‘悲在心,非手也,非木非石也。悲于人而木石应之,以至诚故也。’ 姑娘的琴虽然没有弦,在下却能闻到曲中凄切,姑娘志气难得,往事既已远去,姑娘何不试着放开,试着忘记。” “好一个悲伤在于内心,而非所弹之曲,也非木石所作之琴。你如此能说会道,无非是想让我打消了取你清英剑的念想,但是事情并非你所想那么简单。 我的确怀念故人,但故人却未必怀念我。但这张琴,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做完,我要让一个人知道,这世上之事并非都如他所想的那么是非分明,世上的人也并非只能以他心里的善恶来分辨。 所以......” 女子琴声骤停,伸出掌来,一把将叶小楼拉到身前。 “你的身体承受不了清英剑,再下去,它会让你死更快,把清英交给我。” 小玉见状,心下着急,已攻出一掌,女子不备,左肩膀处受了一掌,疼痛难忍。 “你这姑娘好大的脾气,看来你也没有多喜欢你的小情郎。哼,男女之间不过是自诩海誓山盟终不悔,到头来不过是凉夜寒霜,日出即灭。” 两人正要再动手,林中忽然出现异常浮动,一静,一笑,一狂,一怒。 静,令人窒息。 笑,邪气浮动。 狂,杀气蒸腾。 怒,震耳欲聋。 四个身影围绕在茅屋之外。 “雪因姑娘,我四人本不想除你,但今日看来你妖邪之心不改,虽为神兽牧者,却仍是妖孽之心。今日四圣就要让你交出神兽元魂,助你除去这一世忧患,来生,莫再贪恋人世浮光,一心修道,方为大善。” “满嘴仁义道德,我呸。” “师傅,外面之人要杀的雪因姑娘莫非就是这位姑娘?”小玉不解地问。 “除了我还有谁,难道是那小畜牲吗?” 女孩闻言,害怕不已,一旋身变作一团通体白毛的小动物,脑袋占了身体大半,一溜烟不知道窜到何处去了。 “既然是雪因牧者,为何外面那些人说你是邪灵。” 叶小楼从容不迫地问着,而那雪因姑娘却一脸惊恐,道:“你懂什么,雪因是北冥的神兽,但是自上一个大纪受伤以后,雪因一直真身难聚,冬生夏死,循环往复,我这个牧者被困在这片竹林中,既不能为雪因寻到良方,也不能送它的元魂回北冥,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因为他们断定我是邪灵。” 小玉寻思自己刚到陆地时也是如此情形,所有人都嫌弃她的味道,师傅将休光交给她,为的正是不要让陆人对她有偏见。想到这里,对刚才出手伤到雪因一事深觉歉意。 “他们以什么断定邪和正?”小玉问道。 雪因突然大笑起来,“他们的办法很简单,他们认为自己是正义的,是善良的,所以一个正义的人,一个正义的组织,说谁是邪恶的,谁就是邪恶的。” “岂有此理,这样岂不是荒唐至极。” 小玉怒道。 “荒唐至极?这世间难道不正是由荒唐至极组成的吗?我让雪因去寻找木料,谁知道琴身即将完成之际,附近的木材全都出了问题,潮气泛滥。 今日我见到你们,本以为苍天终于开眼,将清英剑送到我面前,只要逆转清英灵气,逆化为弦,这张琴就算完成了。雪因的元魂就能聚合,可惜天总是偶尔开眼,又很快把眼睛闭上了。这乱世,这可恶的世道,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师傅,我知道雪因兽,雪因兽是北冥千年冰山中修炼而成的神兽,此兽控制着北冥水气,若是雪因受伤,北冥的冰山恐怕......” 说到这里,小玉想到路遥道里的情形,极冷,极热,莫非是因为雪因的缘故,北冥寒气不封,外散到路遥道? 若是如此,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水下都会温度骤降,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年来,我只能用琴音和吟唱养护雪因的元魂,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将我困在这里不过就是因为雪因元魂需要有人养护。 现在他们有了更好的主意,想把雪因从我手上抢走。做梦!” 话音刚落,茅屋突然坍塌,四个人影忽闪忽灭,三十六排竹管复又出现在三人眼前。 小玉匆忙将叶小楼挡在身后,坍塌而下的茅屋才没有伤到叶小楼半分。 叶小楼却是漠不关心微笑耸了耸肩,“我没事。”脸上露出寒凉的神色,全然没将刚才的事放在眼里。 这时,雪因压低声音在叶小楼耳边道:“你二人也非凡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病就不是一般的病,而这女孩,根本就不是陆人。一旦这个人自称圣人的蠢货冲了进来,你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小玉不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愁眉不展道:“师傅”。 见叶小楼不回答,心下更是着急,又闻四下角、羽之声忽变,与方才第一次见到竹管时截然不同。 来势湍急,杀气凛凛。 “小玉。”耳边忽又闻到师傅的声音,“刚才的音可能辨清?” “可以,师傅。”小玉自信满满。 “很好,音有五行,十二律,对应五味,五觉,通月令。逐一击破,取五行之力,助你破阵即可,切不可焦急应战。” 雪因在一旁惊讶不已,此二人竟然是师徒,又都熟识音律,这小玉姑娘辨音的能力更是出神入化。 不禁感慨,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当年他也曾见过这样两个人,可惜一个不知所踪,一个隐匿人世。 想到这,长鞭飞出,拉着小玉跃至林中,两人身后一道星光璀璨,划破竹林夜色。 小玉伸手,将清英剑握在手中。 第二章 126 封邪 ###126封邪 雪因与小玉站在林中,四周幽幽冥冥,恍恍惚惚。 雪因哼了一声,左手一挥,长满芒刺的长鞭如水蛇般缓缓游动。 小玉一看,这长鞭好生眼熟,惊道:“雪因姑娘的长鞭可是银丝草编织而成?” 雪因一脸疑惑,刚想回应,三十六根竹管依次发出响声。 闻得此声,小玉再次心神不安,方才入林中之时对叶小楼的思慕之情复又冉冉升起。 雪因也陷入同样的困境,眼前的小玉似乎变成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纤细的身形,优雅的吟唱,还有无与伦比的音感。 看着看着,竟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真的又见到了她。 晓梦轻舟,霜雪花融,烟霞照平湖。人间一遇忘仙游,几秋雨,不闻轻叹不言踪。 思绪绵绵,直把小玉作故人。 恍恍惚惚中笑声萦萦不绝。 正是四圣之笑——邪气浮动,森然天地。 叶小楼见两人陷入幻境,心下担忧,本想让小玉自己破阵,无奈她定性不足,一听那幻境音律立刻就乱了心神。 如此下去,只剩不战而败。 厉声道:“小玉,你心神不宁,这是第四错。” 听到叶小楼无端又加自己一错,小玉立刻清醒大半。 清英剑朝向东南方位的几支竹管挥去,连出数招。 “错错错,第五错。耳听为虚,眼见亦非真,要眼、耳、心合一,才能辨得真音。武功和弹奏一样,定神绝虑、情意专注。你心神不安,定性不足,难成大器。” “师傅。”小玉心中委屈,呜咽着喊了一声师傅。继而又挥出数剑,只是每一剑都仿佛落入水中的叶子,呼一声就被水浪带走了。 又是数声过,雪因愈来愈急,长鞭挥舞越来越快,激回荡开,一心想着除去这些竹管,可是长鞭虽在舞动,竹管却全然不动,每一鞭都好似挥舞在影子之上。 “无耻,有本事出来打过,年年岁岁,用这种阵法困着我,对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你们还不是哪里也去不了,和我一起在这林中十几年吗?” 怒,震耳欲聋。 琴声大作,声声急湍甚箭,一弦高过一弦,猛浪若奔。又过片刻,数丈长的银丝长鞭已僵硬不可挥舞。 在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中,这长鞭竟似困住了雪因,令她的身体动弹不能。 此时,杀气蒸腾,小玉见雪因被困,急忙击出一剑“凌生飞灭”,直刺长鞭七寸。长鞭顿时松开,雪因才得以解脱出来。遂又大喊:“小心。” 小玉向右飞转,雪因自己却来不及躲开,胸口处被一掌击中,当即数口鲜血喷出。 小玉浑身一震,只见出掌之人身穿玄色长袍,一对眸子深不可测。长发在风中飞舞,笑声狂妄,身后竹叶纷纷落满地。 “第六错,小玉。” “师傅。”小玉一边想着要查看雪因的情况,一边又要应付面前招招不留情面之人,叶小楼却还在一旁数落她的错。 “第六错,不分轻重缓急。第七错,心不在焉。” “小玉,你还要犯多少错?你这样下去,不仅雪因会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你现在仔细听好,这阵法是根据《莹律》布阵的,三排各十二个竹管是定律吕的标准,黄钟、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为律,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为吕。 你要根据奇偶出现的时机判断阴阳,天地五行、十二气,清浊高下都在此中。你要听清楚,辨仔细。奇数各律为六阳律,偶数各律称六阴吕,听清楚这六阴,六阳,五行之道,相偕相克。” 听叶小楼这么一说,小玉恍然大悟,以一点星辰攻击黄钟、大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再以凌声飞灭破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 三十六招之后,竹林透出星光点点,小玉越战越有自信,兴奋道:“师傅,我破了这阵法。” 不想叶小楼却道:“第八错,轻敌。” 话音未落,雪因已被金光锁链捆住。 “怎么会这样,明明破了阵法,为何雪因却被锁链缠住了?” 只听四个男子同声道:“玄冥挂星,四海平关。收。” 一声“收”,一记悲痛之音,天空瞬时混沌一片。 “小夜,走,快走,离开人世间,永远不要回来。” 雪因本就白皙的皮肤在金光下愈发白皙清透,身体也越来越小,竟然变得和方才那个也叫雪因的女孩一样大。 神智渐渐模糊,心情却愈发明朗,雪因自知在劫难逃,往日的记忆愈发清晰,多年来不愿回想的事也一起涌上心头。 “小夜,答应我,找到雪因,带她回北冥冰山,再也......再也不要踏足人间。 这人间的事,天管不了,地也管不了,更何况是你。 世人最讲善恶,却也最不懂善恶,答应我......不要再回来,不要可怜他们,不值得,你做的一切都不值得。小夜......姐姐不能陪你了,姐姐再也听不到小夜的歌声,姐姐......姐姐......永远记得。” 说完,雪因变作一滩水落在地上。 四圣又道:“天道,固以自然。” 小玉心中怒火燃燃,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雪因。师傅说的不错,她粗心大意,根本都是她延误时机,才会导致雪因身形俱灭。 四圣将法杖收回,又道:“姑娘也非凡人功体,若是一心行善,我们今日便放你离去,若是心中怀有怨恨,封邪阵法也不会放过你。” 小玉怫然而怒,逼问道:“雪因姐姐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她?” “当年她就私自离开北冥来到临幽一带,又与水族妖邪情同姐妹,犯了神兽牧者不该犯的错,只因为她迷恋音律,那水族便以邪音魅律蛊惑了她,导致她犯下滔天大错,水淹十一城。” 小玉当然明白水族指的是谁,没想到陆上真的有人视她们为妖邪,真的有人将他们看作妖魔鬼怪,想要奉天之命,诛杀到底。 这就是夜师傅同情的陆人,也是害得夜师傅永远不能吟唱的陆人。 第二章 127 诛杀到底 ###127诛杀到底 小玉当然明白水族指的是谁,没想到陆上真的有人视她们为妖邪,真的有人将他们看作妖魔鬼怪,甚至认为,杀害水族是奉天之命,必要诛杀到底。 这就是夜师傅同情的陆人,也是害的夜师傅永远不能吟唱的陆人。 “为何你们觉得自己是对的?你们就代表正义,而水族就是邪恶的呢?” 四圣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静,令人窒息。 小玉直觉胸口烦闷,似有山火在胸口燃烧,欲要爆裂而出。 清英剑微微泛着蓝光,轻轻在她手中震颤。 地上,雪因化作的一滩清水如蛇般蜿蜒流向小玉。她闭上双眼,伸开双臂,凝神绝虑,灵气汇聚。 随即天鼓击雷,乌云沉浮,风雨滚滚。 星色夜幕之前,雷电光白,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目之可见,唯有卷天盖地,天外飞来的雨水,不知将一切引向何处。 四圣睁眼,只见流云翻飞,金戈起,角、羽齐发,高亢连绵,一时间哀怨踌躇化作慷慨激昂,点水成冰。 竹林,不再只是他们的阵场,战火纷飞,杀伐之门已在天穹之上大开。 硝烟、铁蹄,纵横驰骋,无一人能得片刻喘息。 四圣喊道:“来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回来寻仇了。今日便要你知道何为大道无情。” 小玉已然听不到任何声响,已然与天地琴瑟之声融为一体。 万物之音以露水为箭,月亮为弓,于尘世去留安于天命,任上下徵位交替呼应。 繁复而浑厚。 四圣中一人道:“不是她,不是那个妖女。”???? “世间妖邪本无不同,封邪——锁。” 飞天锁链迅疾而出,大雨汹涌滂沱而下,金光封邪锁化作水汽升腾,如播云行雾,欲劈开滂沱大雨直透天际。 一招刚落,四圣再出合力——四海平关。 四海平关,封元魂。 若是魍魉之辈,定然躲不过四海平关的纯阳攻势。 四人协力,欲将妖邪困死阵中。此招根本不分青红皂白,所及之物,若非正义无瑕,定会受其功力影响,轻则重伤,重则顿时灵气丧尽。 小玉的招式也已发出,天地间沉吟阵阵,于变宫之处,盘桓不前。 只待夜空中穿透黑暗的一丝阳光——正宫声。 可是根本没有这样的阳光。 四圣当然明白:“昔日夜妖的战歌远胜于你,仍然不敌封邪阵。小姑娘,我劝你放下屠刀,不要为了自己的私心,残害人间。” 又一人喊道:“抵死纠缠不过是让更多人陪你受死。” 一朝战歌起,水汽迷漫,却又在变宫处,盘桓不前。 迂回旋转,正是延误战机。 四圣却是愈发从容,“昔日那妖女胜你十倍,最终也只得逃回水中,今日妖女再现,难怪天下大乱,若不除你,四圣颜面何存。” 小玉自然听不到这些,只觉胸中滚烫,全身皮肤纹理透着火红炽焰之光。 要在黑夜中开出一道日光,这是逆天而为。 人当然逆不了天。 人当然不能摆布日月星辰。 冥冥中,休光微微透亮,自小玉颈上滑落,浮于夜空,小玉的玲珑晶忽闪忽灭。 清英剑倏然间化作琴弦,而雪因的那张琴此刻正捧在小玉手中。 “竟然是琴影。”一人惊诧道。 “琴影又如何,宫声不正,她不可能破得了四海平关,而要正宫声,除非她能让太阳在半夜出来。” 当然,世间无人能做到。 四人又齐声念道: “人世皆浮光,一心向大道, 大道遍四方,执念盘指尖, 世间皆悲苦,不如归来处。 人世皆浮光,一心向大道。” “小玉。” “师傅。” “小玉。” 恍恍惚惚,小玉浑身是伤,跪在地上。 “师傅,我怎么了,为什么被困在这里,四下里五音混杂,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辨不明白。” 小玉浑身是伤,一身杏色衣裳染满了鲜红的血迹,叶小楼将她搂在怀中,仿若搂着一团足以将他灼伤的火。 “小玉,不过是宫音不正。” “我做不到,师傅,我做不到,宫音不正,一切皆是错的,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而要正宫音,我如何能让太阳在这个时候为我升起。” 小玉跌跌撞撞,懊恼羞愧不已。 “我既没有救下雪因,也不能保护师傅。” “小玉,第八错,自暴自弃,切不可乱了阵脚。你可知道休光的由来?” “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念及此处,小玉潘然醒悟。休光中所含的热量正是存蓄了日之光华。 日月之休光,开天辟地,留心正声。 只见夜色下,休光自天际而来,如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颗星,同时燃尽万年光辉,终于化作一线光彩焕然,辽阔明朗。 此时,清风烟雨再起,清英琴上,宫声,徵声相互验证。 最后凝聚成一式“破灭飞空”,四海平关瞬间破碎如琉璃散落一地。 四圣怒道:“当年那女子以吟唱开弦,先奏《白雪》后弹《别鹤》,导致数万百姓遭洪水之灾,家破人亡。” “今日你招来的千军万马,不知道又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来日,我四人必将你元神俱灭。” 话音渐远,林中一片大火,大火烧尽了所有的竹叶,只剩黑焦遍地。 小玉尚未恢复神智,只觉得身体被人抱起,耳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道:“快走。” 音未落,大地崩裂,四下嘈杂声连绵不绝。 ------ “仙姑,有人落入地陷之中了。” “我也看到了,掉下去的是个孩子。” “可是盗墓的女孩?” “没有看清,也不重要了,这样摔下去断然是毫无活路啊。” “是啊,这下面恐怕是地火爆发了吧。” “临幽城本就处在火炎一带,哎,只怕是,你说盗墓的最后摔死在地下,是不是天意啊。” 说话的这些人,正是之前在林外守了几日的当地百姓和赶来帮助他们抓贼的栖霞山弟子柳英。 这些人从此以后,不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睛,瞳孔间永远印上了今晚的火光,再也没有熄灭的时候。 第二章 128 秋海棠 ###128秋海棠 跟随柳英而来的,还有青霞山第十五代掌门,秋海棠。 声响流殇寄空山,风远幻,虚实由来无幽颜。 濯沧浪,人间不平,青霞长歌。 霞光熠熠,柳丝纷纷。身姿翩翩若仙人。秋海棠,十岁成为青霞山第十五代掌门,今日方才二十五岁。 站在众人之前,身后是垠垠夜色,开阔寂寥,幽幽天地,朗月清风。这女子仿若掉落凡间的星星。 临幽城的男子们都烧红了眼,见了这般仙女下凡,一时之间全都舌头僵硬,不知道说些什么。 秋海棠好似根本看不到这些人,淡然问道:“我让你来临幽城做什么?” 柳英立刻低头敛手,面色苍白道:“师傅是让我来打听《分海谣》的下落,还有帮助临幽城寻找窃贼。” 秋海棠继续冷漠道:“亏你还记得,柳洛传来消息,各大门派已经汇集安源堂,你处理完这片烧焦的林子,给这些人一张清凉去火的方子,也尽快回安源堂支援你师妹去吧。” “是,师傅,但是这片烧毁的林子异常诡异,方才这里还是一大片竹林,密不见光,但是此刻,这里却突然变作一片烧毁的焦地,而且还朝地下坍塌出一个巨洞。” 柳英故意压低声音,又道:“师傅,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根据徒儿多日来的调查,这片林子里藏着失落的神兽——雪因。还有,镜往楼的夜青之前就进了这片林子,再也没出来,现在林子烧了,夜青也没了踪影,恐怕是都掉到地下去了。” 秋海棠心中一惊,听到夜青的名字,心里颇有些不愉快,却仍是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雪因现在何处?” “不知所踪。方才里面发生了什么,徒儿还未能细细调查。” “你还要调查?”一掌挥过,掌风划过柳英右侧面颊,晶莹剔透的脸上一下多出几道红色印痕。如花瓣浸了酒褪下颜色沾在她脸上。 “师傅,徒儿无知,不知师傅为何打徒儿。” “你可知道你为何身为大师姐却处处不如你那小师妹柳洛吗?” 柳英捂着脸,目瞪口呆看了师傅半晌,讷讷道:“师傅,分明是你袒护柳洛,她做什么你都看得惯,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她不遵守青霞山门规,偷学剑影之数,你也不骂她,门中弟子都说......” “说什么?”秋海棠眼中恍过一道银色凶光,柳英见状,有些胆怯,却不甘心自己对青霞山的一片忠心赤诚,换来的不过是师傅横挑鼻子竖挑眼,哪里都看不惯。 莫说她入门比柳洛早,柳洛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能有今天的地位,还不是她日日夜夜照顾她,关心她。 现在倒好,师傅原本还赞许柳英照顾同门小师妹,如今却变成师傅眼里只有师妹,师妹做什么都是对的,而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如此这番改变,她真的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和柳洛的地位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唏嘘感慨也无济于事,师傅喜欢柳洛就喜欢吧,反正青霞山掌门之位历来是传给大弟子,不论柳洛多么古灵精怪,多么受师傅宠爱,青霞山将来还是她柳英的。 想到这里,心里也多少安慰了一些,恳切道:“师傅前往安源堂务必要小心,这次各大门派和朝廷恐怕都会派人到安源堂。徒儿不知,为何人人都想要夺得《分海谣》,《分海谣》究竟能带来什么?” 秋海棠悠悠然抬头,仿若仰望苍茫天际,若有所思,道:“洋洋河水,朝宗于海。得《分海谣》者,可号令万物。你说如此至宝,谁不想要?哪个皇帝不想自己的江山得以千秋万代,哪个门派不希望号令天下。世人,皆有此心。我们活在当世,恰巧遇到《分海谣》再世,一场从开天辟地之时绵延至今的战争,今日又将战鼓轰鸣,各方势力又将争相奔流。青霞山曾两次守护《分海谣》,青霞山的武学也正是历代掌门沿袭自《分海谣》武学卷中的武学记录。这一世,《分海谣》自然也不能让外人夺了去。 柳英,你去告诉所有青霞山弟子,《分海谣》是最重要的,任何人阻挡青霞山获取《分海谣》就是与青霞山为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考虑出手轻重。” “那镜往楼呢?”柳英小声询问。 “镜往楼这些年来断了我不少财路,而且势力越来越大,那个楼主神出鬼没,副楼主夜青风流倜傥,到处留情。” 说到这里,脸上划过一丝不着边际的粉色。 柳英装作没有看见,应声退下。 而当她再看塌陷的地洞时,吓得脸色惨白。 “师傅。”柳英大喊。 “什么事大惊小怪。” “师傅,这地洞下面都是水,都是水。” “糟了。” 秋海棠闻声赶到,见汹汹泉水在地洞内奔流不息。随即捻了个术,身前显出一片流光幻境。 幻境中,柳洛正在一个阴暗的地下通道中,而她背后,泉水正在涌入通道,眼看就要将她淹没。 柳英惊魂未定,又看到柳洛遭遇险情,毕竟还是同门之情深重,急忙道:“我立刻前去救柳洛。” “不要去。”秋海棠所言出乎柳英意料。 “不要去,你去也是死。” “那就看着柳洛师妹死在那里吗?” 秋海棠眉间微皱,柳英从未见过师傅也有担心的时候,心里不禁疑惑,定是出了什么她想象不到的大事。 “是地水开裂,只怕这样下去不出半月,地脉断裂,陆上的人也难以幸免遇难。即刻通知临幽府,让所有百姓往东走,绕过青霞山,一路朝东而去。” 柳英不知师傅为何如此紧张,只是连忙颌首告退,飞身前往临幽府。 城中百姓尚在安睡,天空幽静,没有一丝声响。 万物都在最自然的位置,夜里花朵睡去,水汽悄悄凝结成露,躺在叶尖,悠然仰望苍天。 自是琴为琴,鼓为鼓,清风共徘徊,鸟兽共晨曦。 第二章 129 水淹石棺 ###129水淹石棺 小玉在水中不知昏迷了多久,再醒来时,只觉的月色缠绵,水缠绵。仅有胸口以上尚能露出水面,而其余部分完全浸没在清水之中。 水气倒是清冽,但温度极低,透骨寒凉。意识刚刚清醒,小玉便发现叶小楼不见了。 踩着水,四下寻找,只见周围都是相似的玄黑一色,哪有叶小楼的身影。 “师傅,师傅。”焦急喊着,可听到的都是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清冽水气之中。 忽觉脚下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忙一抬腿,右手一提,只见一个一身宽大衣服挂在身上的小男孩,满脸冷漠地看着她。 男孩眼角冷冷一晒,嘴角凉凉一抿,眼神中透着薄凉无情,冰冷寡然。 这表情,这眼神,像极了那个人。 “延误战机,错九, 同伴因你而死,错十, 眼不识人,错十一。” 声音分明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说出来的话,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却是叶小楼无疑。 宽大的衣服湿哒哒的浮在他身体周围。小玉欲哭无泪,林中不过半日,林外已过百年。 她的担心这么快就成了事实。 师傅竟然已经变成十岁大的孩子,这样下去,莫说到北冥求得玉醴,即使能走出临幽城,接下来,她又要如何做才能救得了叶小楼。 “思前想后,毫无章法,错十二。”男孩稚嫩的脸,一脸冷漠无情,说出来的话该还透着悲悯苍生的低沉。 这声音所悲悯的正是叶小玉。 叶小玉笑了,“师傅,原来你身体会变小,但别的一点都没有变,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我说过,你若错到十一次我便不再是你师傅,你也不是我的徒弟,从今往后,不许自称是我叶小楼的弟子,也不准你以栖霞山门人自居。” 小玉闻言,心下焦急,偷偷朝叶小楼望去,又撞到了他少年老成的悲悯目光。 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更不知如何答应。小玉心里自然不愿意离开栖霞山,也不愿意离开叶小楼。 少女芳心已许,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说改变就改变。 百感交集,无言以对之时,忽闻上方传来嘈嘈切切之声,稍一分辨,竟有一百余人。 闻声个个都是习武之人,有些更是声容低沉,浑厚有力,功体深藏。 仔细再辨,方知今日便是月圆之夜,此处正是安源堂,而这些人聚集在上面,都是因为一个相同的原因——江湖传言《分海谣》的线索就在安源堂。 于是,小小的安源堂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物。 小玉听得仔细,突然耳中一阵洪水狂奔,再看身旁大水涌入,冲开了一扇暗门,也冲进来一个人。 水流在其身后如千军万马,扬尘追赶,掀起水花一片。 那人被冲到小玉身前。小玉认得这个女子,这不就是几日前在安源堂外与幽冥老剑客交过手的那位女子吗? 那女子重重咳了几下,伸手理了一下额前被水冲乱的头发,一身蓝湖色紧身上衣此刻紧紧贴在她身上。 小玉惊讶道:“你刚才进来以后,水就变少了,此出一定有出口。” 说完,拉着叶小楼探入水中。 从水下的情形来看,这里是一间石室,而且四下里看不到出口,刚才那扇向内打开的暗门此刻已经严丝合缝关了起来,门外水声轰鸣,外面的水似乎没有再流入石室之中,而石室里的水也一直在减少。 现在叶小楼已经能将头放在水上呼吸而不用在水中不停游动保持高度了。 那女子看小玉拉着叶小楼探入水中,也跟着潜了下去,却也看不到水下有什么出口通往石室之外。 片刻之后,那女子忍耐不住,浮出水面,却见小玉过了良久仍不现身,便喊道:“喂,姑娘,你和你弟弟憋气的功夫好生了得,上辈子莫不是鱼儿吧。” 小玉听她这么清脆一说,便浮到水面上,掩饰道:“不过是生在多水的地方,从小捕鱼拾贝,在水下嬉闹惯了,哪有什么上辈子是鱼儿的说法。” “我看你神色诡异,说话的声音也不像正派人士。” “笑话,姐姐这话说得不对,正派人士难道是以声音就能辨别的吗?” 女子横了一眼叶小楼,眉头带水微微一蹙,道:“你这小孩懂什么,不过看你长得眉清目秀,实在是个漂亮孩子,不如叫我一声姐姐,姐姐带你回青霞山玩。” “青霞山?”小玉暗道。 也不知是石室里声音传得响,还是那女子耳朵尖得很,又是一瞥,傲声道:“你知道青霞山也正常,青霞山在这一带可是赫赫有名,匡扶正义,锄奸惩恶的青霞门所在地。今日遇到我,算你们二人运气好。这石室虽然诡异,但也难不倒我。” “是吗,那姐姐快点带我出去吧,我都好几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饿得都快没力气了。” 小玉满脸疑惑地看着突然一改平日态度的叶小楼,轻轻拉了拉他宽大的衣袖。 叶小楼却完全没有反应,自顾推着水,走到那女子身旁。 “姐姐,我叫小铃铛,外面好吵,姐姐能听到外面人在说什么吗?” 那女子摸了摸小铃铛的脸,温柔道,“外面那些人以为我拿到了《分海谣》的线索,现在正在到处找我呢,哼,这些人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我在这安源堂找了几日,其实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老婆婆却故意将我打赢她的事说了出去,那些人自然就以为我先他们一步找到了安石原的棺材。” “如果这间石室就是放棺材的地方,那么棺材是不是被人抢先一步藏了起来呢。”小铃铛眨着大眼睛,缓缓说道。 “棺材。” 三人异口同声。 遂又纷纷再次潜入水中。 搜寻半日仍是一无所获。 那女子看了一眼小铃铛,沉思半晌:“一定是那对老夫妻,这两人武功好生厉害,但是比武功更厉害的是他们深藏不露的心机。” “此话怎讲?”小玉问。 “我现在怀疑,那老妇人是故意输给我,故意放我先一步进来,好在后面上演今日的好戏。”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铃铛又吧啦吧啦追问道。 第二章 130 密室 ###130密室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铃铛又吧啦吧啦追问道。 “自然是想让青霞山变成众矢之的。”女子不安地叹了口气。又道:“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人家有意设计陷害,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今日之事,我倒是猜到何人所为。” 小玉对这女子所说的话,毫无兴趣,但是叶小楼,不,现在他管自己叫铃铛。 铃铛这会正缠着这女子问东问西,平日里一副对什么都毫无兴趣的样子,现在反倒对什么都感兴趣了。 只听铃铛好奇问道:“大姐姐,我听说过‘金陵栖霞隐于世,临幽青霞远名扬’的说法,不知道大姐姐说的青霞山可是这句句子里的青霞山呢?” 女子眼角淡淡扬起,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铃铛的脑袋,道:“正是姐姐所说的青霞山,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姐姐带你去青霞山采果子吃好不好?青霞山的姐姐可多了,她们都会喜欢你的。” “真的吗?那大姐姐说话算话,一言为定。”说说也就罢了,这明明是叶小楼的铃铛竟然伸出白皙的小指,撒娇般地拉过女子的手,两只小指紧紧勾缠在一起。 “一言为定。”女子点点头,自信满满地答应着。 刚要松开手时,又牢牢抓住了铃铛的手腕,严厉道:“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忘记。” 铃铛微微低头,又抬起眼睛羞怯地看着女子,问道:“什么事?姐姐尽管说,我一定牢牢记住,绝对不会忘记。” “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今日之后,可能师傅会更加忌惮金陵的栖霞山,你千万不要在青霞山上提起栖霞山和镜往楼三个字。记住没有?“ 乖巧无比地点头,那女子又摸了摸铃铛白皙水嫩的脸颊。 “可是,为什么不能提起栖霞山呢?我听姐姐说,镜往喽只不过是开门做生意的,难道大姐姐的师傅不喜欢做生意的人吗?” “哼,镜往楼做生意狡猾无比,不仅断了师傅好些财路,而且还伤了师傅的心。” “竟然还有人能伤得了大姐姐师傅的心?我看大姐姐已经是武功盖世,又美貌如仙女下落凡间,想来大姐姐已经如此登峰造极,你师傅定非凡人,那镜往楼不过是做买卖的人,怎么可能伤害江湖名门的掌门人呢?” 女子叹了口气,道:“你姐姐姐姐的我都分不清楚了,我叫柳洛,你以后就叫我洛姐姐,有什么事,只要你摘一片叶子,对着叶子吹出声音,洛姐姐就会来救你。可惜这里没有叶子,我也不能教你如何吹奏。出去以后我立刻教会你,记住啦,一定要连续吹奏一段时间,一直吹到我来为止。” “洛姐姐赶到铃铛身边要很久吗?” 柳洛脸色微变??,挥了挥手道:“你年纪尚小,功力不足,我怕你的声音传不远,传不远。” “哦,铃铛一定强加练习。”铃铛乖巧地连连点头,一副认真模样小玉看得张口结舌,不知眼前的铃铛还是不是他认识的叶小楼了。 莫非是失忆不成? 随着年纪突然变小,叶小楼如果不记得她,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刚才,他明明很清楚的认得她,还严厉地斥责了她十几个错误。现在怎么突然就变成这般模样。 小玉心下着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在一旁,一边听着小铃铛和新认识的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她才是这密室里的外人一样。 另一边还要留意密室外的情形。外面杂音繁呈,她越是向外衍散功力,贴着密室墙壁的部分越是传来喧嚣和古怪的声响。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密室里的水越来越少,她倒是不用再担心叶小楼出不去,会被淹死在此处。 现在想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安竹焉说了什么都不要管,一心朝着北冥走,可是现在倒好,铃铛根本无心救自己,反倒是对一个女子颇感兴趣。 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又不敢说什么。 叶小楼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也许他现在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也许他想的事别人用尽一生也想不明白。 小玉相信他,即使是十岁时候的叶小楼她也深信不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相信叶小楼胜过相信她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这种信任只可能存在与两个心中彼此挂念的人之间,而她也不知道,甚至叶小楼也尚未察觉,自己竟然能记住叶小玉的一切,她的单纯、善良、勇敢和鲁莽。 她战斗时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变成多么恐怖的样子,而结束后又对自己的疏忽大意,学艺不精多么羞愧和伤心难过。 因为她的出现,他开始不再只能记得仇恨和痛苦,他的世界里开出了明媚的鲜花,而不再是炫黑混沌,天地苍茫一片。 小铃铛又道:“洛姐姐,你那师傅究竟为何讨厌镜往楼呢?” “和你说了也不懂,你小小年纪哪懂得这些事。而且恐怕一会师傅来了,定然会以为这件事是镜往楼从中捣鬼,师姐前些日子已经传信于我,要我小心镜往楼的人,据说副楼主夜青和一个姑娘,想来就是镜往楼当家作主的夜凌姑娘,这两人已经到了临幽城,多半就是冲着《分海谣》来的。真要是被他们找到了《分海谣》,师傅多半能被气死。” “师傅那么会生气吗?洛姐姐可千万别像你师傅那样。” 铃铛拉着柳洛的袖口摇来晃去,柳洛倒也不嫌他烦,两人在这密室里一点也不着急出去的样子。小玉不知道为何铃铛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脸上一阵羞愧难当,忍不住道:“小铃铛,你过来。” 小铃铛踩着水不情愿地回到叶小玉身旁。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做姐姐的,除了对弟弟吆喝来吆喝去,还会什么?” 柳洛数落道,“你看看他这身衣服,分明是大人的衣服,他穿着就和长袍一样,也不知道你这个姐姐怎么想的。” 第二章 131 流光幻境 ###131流光幻境 石室内水已退至脚踝,三人却仍未找到离开石室的出口,也不知里面的水究竟流向了何处。 柳洛坐在一旁和铃铛玩着手指游戏,柳洛做一个动作,铃铛便模仿着做一个,接着铃铛再做一个,柳洛又跟着比划。 一会是鱼,一会是马,一会又是小玉从未见过的奇形怪状之物。 两人似乎全都不急着出去,对困在这里一事,心中毫无担忧。 正是忧愁之人愁难解,心安之人静如水。 难怪以前有人会说,丞相金銮直谏君,忠肝义胆谁能群。可惜君王目眩多色,耳听淫声,沉湎酒色,游于苑囿,猎于山林...... 小玉不愿再想,将小铃铛这般年纪的少年比做昏庸的君王,实在于心不忍,但心中之火也是难平。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之前实在犯了太多错,而那柳洛姑娘一身剑法修为精湛,也许师傅觉得相比之下,她实在是技不如人。 何况,柳洛姑娘不仅目秀眉清,仙气凌凌,言语间更是既温柔又有趣,与小铃铛甚是投缘。 也罢,不如好好听听外面的动静,小铃铛可以偷闲,她可不能随心怠慢。若是耽误了时间......眼下的好风景不过是暂时的,师傅仍然是性命堪忧啊。 思量至此,愈发聚精会神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只听得两个女子的声音,其中一人的声音甚是熟悉,小玉自小学什么都不及泽竽和子筑,在众多弟子中也是表现最差的那一个,什么乐舞、琴艺,大多是一知半解,好在耳朵敏锐,但凡听过的声音从不会忘记,听音辨容的能力也似乎是与生俱来。 可惜这些天赋在水下毫无用武之地,学艺师们想要的是精确和谐,进而展万物之声,包蕴天地,穷尽万物之变,不可放纵声音、不可令邪恶之气从中扰乱,乐声发于内心,应于手指。又要时时注意,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和将至亦...... 如此种种,此刻想来仍是难若登天。 小玉只能勉强做到弦与指合,指与音合。若说辨音的能力也不过是变得清楚准确,再要多一步,也是困难重重。 这些时日,在栖霞山读书弹琴,倒是略有领会琴音之事,只觉得水下之人似乎对琴音有着比陆人更深的执着,更在意倾听万物,似乎有种要将一切都溶于琴声之中的迫切。 也许是因为水下毕竟不比陆上,日月星辰,春华秋实,这些在陆上不过是人人皆可拥有的天地馈赠。但在水下,想要看一看明月当空,唯有月圆之夜,可月亮毕竟有阴晴圆缺,水下之人只懂其星辰循轨的道理,却不能真正见得。 月亮,在小玉十多年的生命中,只有来到陆上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见到过不同的色彩,见到过星辰从它面前划过,见到过明月倒映在夕池之上。 天水之间,两个月亮,交相辉映。 今日,月色清清依旧,城中海棠垂掩,心事几番何人与诉。 若是懂得了声中的感情,仿若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钟子期听声会意,伯牙弹《高山》《流水》,子期则听到“巍巍乎若高山”,“汤汤乎若流水。” 对于小玉而言,在水下的日子里不过是只知道万物之声,分清浊,混沌,其他的她从未在意过。 都说古之乐师,皆能通天下之志,故其哀乐成于心,乐必有志,声定有容。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小玉竟然能感知哀乐,能渐渐体会到一些之前从未有过的情感。这样的感觉叫她不知道如何应对。 就好像眼前小铃铛和柳洛这般,看起来两人都玩得很愉快,声音听来也是欢乐愉悦的。 既然如此,那就由她来保护这两个人吧。小玉下了决心,愈发认真地注意周围的一切。 外边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也愈发清晰,其中一人就是她和叶小楼刚到临幽城时,在街市上遇到的那位姑娘,一身道袍,长得倒是高高瘦瘦,格外秀丽。陆上女子多美貌,此言非虚。 只听那女子道,“师傅,不知道小师妹现在情况如何,她有没有找到《分海谣》的线索。” 那被叫作师傅的女子道:“等弄清楚这里的状况,我们再去找她,若她等不到我们,也不配做青霞山的弟子,我提前救了她也没用。” 真是好冷漠的心,小玉暗自思忖,这就是金陵之栖霞,临幽青霞胜吗?胜在何处呢?胜在这两座山上的师傅一个比一个冷漠,一个比一个无情吗? “这帮蠢货以为来这里就能找到《分海谣》的线索,真是蠢到家了。你可知道安源堂是什么地方?” “柳英只知道安源堂曾经是一个医馆,藏了很多珍稀药材,后来安石原死后,这里就没有人打理,渐渐荒草丛生,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没有说到重点,你真是不如柳洛。不过也不怪你,世上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分海谣》下卷是什么东西,是一本书还是一卷武功秘籍或是一张号令天下的龙图。这些人不过是想知道《分海谣》下卷究竟是什么。” “徒儿愚昧,一直以为《分海谣》下卷也和上卷一样,是一卷涵盖天文、地理、武学和治国之略的书。” “恐怕天下人也和你一样想,才会千里迢迢来到安源堂,其实安源堂不过是一道结界之门,而真正的结界还不在临幽城。柳英你听好了,青霞山背负着保护《分海谣》的使命,前掌门曾经说过,守护《分海谣》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让它出现在这世上。 今日全天下人都想要得到它,我们更不能让它落入心怀不正的人手上。” “是,师傅。” 柳英话音未落,小玉就听到一群人声涌入耳中,其中一人道:“果然是青霞山的人想要独占《分海谣》。我是宝顶门掌门,洪大顶,今日,若青霞山想要将《分海谣》占为己有,令这天下不太平的话,我洪大顶第一个向你们挑战。” 第二章 132 交出《分海谣》 ###132交出《分海谣》 “再算上我一个,仙姑,你们女人家的怎么那么好强呢,这些年临幽一带进进出出的官盐买卖,都被你们青霞山霸占了,叫我们盐巴帮的兄弟怎么混,我看你们女弟子众多,不如找几个如花似玉,冰清玉洁的到我们帮里来玩玩,也能凑得几对好姻缘。别个个像你一样,大好年纪的,却被人悔了婚。” “是啊,我说秋掌门,你也老大不小了吧,还在等那个花心楼主吗?算了,别等了,我看我们九山的兄弟也不错,至少比那盐巴帮的粗汗好些。 盐巴帮的饭你大小姐家的可没法吃,这群家伙自认为有盐就有钱,招待客人的一桌菜里十道有九道能把你吃咳嗽了。这姑娘家吃得太闲,皮肤会变差哦。” 这些话都带着几分口音,小玉听来觉着甚是有意思。水下之人说话都一个样子,好像被水洗涤成一个模样,即使汶沙城那样,地处流沙边界,说话也和圜城的人没什么不同,就连原本来自陆上的泽薮门的人,也都和大家一样。 不过是有声音低沉、清脆或是轻盈、迟滞之别。 但是陆上之人就大不相同,金陵皇宫里的人说话和栖霞山的人说话倒是差不太多,但走到临幽城之后,这里人说话的口音就很不一样,现在,来自各个地方的人聚集在一起,说话声此起彼伏,真是千奇百怪,好生热闹。 小玉听得津津有味,小铃铛和柳洛也玩得乐此不疲。 忽然,人群安静下来,只听一个粗旷低沉的声音道:“秋海棠,当年你才几岁大,就已经学会残害同门。老掌门被你年轻可怜的模样骗得好惨,你偷学流光幻境,今日又来争夺《分海谣》,你这种人还想把青霞山的名声败坏到什么地步?” “梅柳师太,自你离开青霞山,听说这十多年来深受朝廷关照,把梅山寺经营得香火旺盛,就连金陵城的寺庙都无法比肩,你又何必和秋大美人过不去。” 师太?莫非,这声音粗旷低沉的声音来自一个女子? 没错了,皇宫里也有人长得分明是男子模样,闭眼听来却难辨雌雄。 果然,陆上地广人多,各种声音繁杂,甚是有意思。 听着听着,小玉突然笑了出来。 小铃铛见状,道:“小玉姐姐独自笑什么?莫非是有什么好玩的事?说来给小铃铛听听。” 小玉伸了伸腿,换了个坐姿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是听到几个人在吵架,吵得好不热闹。” “铃铛怎么听不到吵架的声音,都是什么人在吵呀,姐姐为何不说,是不愿意告诉我们吗?” “说就说。”小玉没好气地道:“一个人说自己是盐巴帮的人,说青霞山抢了盐巴帮的生意。还有一人说是宝顶门掌门,要找青霞山挑战。另有一话音如男子,却是女子的人说,青霞山老掌门被秋海棠骗了,秋海棠私自修炼流光幻境,今日又想夺取《分海谣》。” “笑话,真是笑话,就凭这些酒囊饭袋还想挑战我师傅,简直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姐姐的师傅是秋海棠吗?她可是青霞山掌门人啊。”铃铛夸张地眨着眼睛,满脸敬畏地说着。 “那姐姐可会流光幻境吗?流光幻境是什么东西,能把这黑漆漆的地方变亮吗?” “不行,师傅说过,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会流光幻境。”话一出口,便觉自己失言,柳洛连忙捂住嘴道:“不行,不行,就算是流光幻境也只能倒影一些别的地方发生的事,又不是灯盏,如何能照亮啊。” 铃铛听完,上前拉住柳洛的衣袖撒娇道:“姐姐,铃铛有个主意,今日月圆,只要将月亮映在幻境之中,就能看见光啦。是不是,是不是吗?” 柳洛无可奈何,只好勉强点头。 心下想到,反正师傅既然来了,我们很快便能出去了。站起身来,露出纤细有力的手腕,在半空中画出一轮半月,又施了个术,月亮的确像倒映在夕池中一般,映在幻境之上。 ”太好了,太好了,有了这光,我们就能完影子游戏了。” 柳洛无奈,只能继续陪着小铃铛一会做兔子,一会扮成老鼠的模样。这些黑色的影子透过光照射在石墙上。 这时,两人忽然发现,石墙上覆满了很多水气,水气之下竟然还映出几个字来。 铃铛认真读到:“洋洋河水,朝宗大海。” 那是什么意思?叶小玉自然不明白,但听到河水和海,又是在安源堂的石墙上,想来多半与《分海谣》有关。 小玉蜷起腿,起身跑到小铃铛身旁,抬头朝石墙顶上望去,那些水气密密麻麻覆盖在上方,经光一照,露出八个清晰的字。 忽然,小玉感到石墙上快速闪过一道影子,仿佛蜂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幻境中飞过。 铃铛仍是痴痴看着,岁数减小了,心智果然也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小玉只能在心中叹气,每每看铃铛几眼,也遇不上他的眼神。 都说眼睛从不会骗人,但是他的眼睛里写满天真和单纯,唯独没有写着她。 出得洵雾阁时,星空旷野,小白马带着二人一路奔驰,相依为命的感觉将两个人系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偷偷低头看了一眼铃铛。除了面容清秀,和叶小楼没有什么不同之外,铃铛的性情和叶小楼实在是判若两人。 也许正如前辈们所言,随着年龄变小,他的身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改变。也许已经将她忘记,将两人之间的事全都淡忘了。 如此想来,更觉得黯然心伤。 月犹然,碎字挑弦,杏花难开。 又想起方才雪因的吟唱,总觉得那吟唱声是在唱着自己的心情。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雪因感概的是故人远去,天涯路远,再难相逢,空有忆,心愁难解无人知。 而她感概的又是什么呢?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33 流光刃心法 ###133 难解的心愁,本就少有人知,好不容易遇得知音,却又落到天涯相隔,再无相见之日。 唯剩记忆,日蒸月晒,丝竹隐隐成疾,落梅雪殇,最后不过是冷月花魂夜夜愁。 水下之人,一世情缘婕妤扇早有注定。 那个湖面上转身而去的背影,似曾相识,却偏偏不是他。 当然不是他。 他是师傅。 按照陆上的规矩,徒弟怎可对师傅动了情念。 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定念不足,真要时刻牢记夜师傅的教训——切莫对陆上之人动了真情。 何况,真情早有注定。这是圜城之人的责任,保护圜城也是她一生唯一重要的事。 至于师傅,也许将来有一天,不相见,烟雨昏,击筑弹铗忆心头。 仅此而已,不可奢念其他。 思虑至此,心中倒也坦然。 如今水下不太平,爹爹也许正需要她的帮助,多少能帮一点忙吧,路遥道里发生的事也没来得及和爹爹细细道来,也许等这次北冥之行结束,也到了回圜城的时候。 想到要回圜城,从此水陆相隔,再也见不到叶小楼。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万般不舍,终究还是圜城的安危更为重要。何况,她对叶小楼而言又算什么呢? 小玉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叶小楼在皇宫里捡到的人,臭烘烘的一滩水。 “小玉姑娘,外面的情况现在如何了?”柳洛问道。 “柳姑娘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吗?”小玉不解地问。 柳洛轻轻皱眉,“倒的确只能听到朦朦胧胧的声响,不知为何小玉姑娘能听得如此清晰?” “小玉姐姐自小就耳朵灵敏,不过啊,老天总是公平的,小玉姐姐声音不好听,耳力却是惊人。” 被小铃铛这么一说,小玉有些生气,转过身去,不再看着二人,只听背后传来嘻嘻嘻笑闹之声,两人玩得甚是欢乐。 又听外面人道:“守护《分海谣》本就是青霞山的责任,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梅柳师太本原本就是青霞山的弟子,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吗?” “哼,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别以为会说几句话就能哄得天下人都围着你团团转。 谁人不知得《分海谣》者号令天下。秋海棠,你这些年来自认为是名门正派,断了大伙财路,又勾结官府,扩大势力。我们早就受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何况还是一群女人。今日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白白拿走《分海谣》。” “笑话,别以为你们人多就有用,人多不过壮了你们的胆,让你们死得更快而已。” “别和她啰嗦。”洪大顶怒喝一声,“看招。” “——啊——狠——毒,果然狠毒。” “秋海棠,你这是什么武功?”洪大顶气息全乱,声音混沌有力,但却已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 一口鲜血碰洒而出,声如莲花落水,带起离珠一片。 小玉不禁颤抖,铃铛见状,关切道:“小玉姐姐,冷吗?” “那是什么武功,无声无息,仿佛星辰划过,静夜花开......那个人恐怕是活不过半柱香了。” “无声无息?”柳洛蹙眉,又道:“那是流光刃。” “流光刃?”小铃铛重复着。 “没错,师傅闭关两年,就是为了参悟流光刃的心法。据说,流光刃是《分海谣》武学篇中的上等功法,当年青霞祖师不过练到流光刃三重,后面七重,一直到两年前,世上才有人练成,就是我师傅秋海棠。” 柳洛骄傲的语气中透着丝丝恐惧,小玉没有多问,又听到外面兵器声阵阵,惨叫声连连。 “这秋海棠一定是练成了流光刃。”说话的是梅柳师太。 “流光刃需要断情断念,以骨血为印,秋海棠你究竟如何将流光幻境练到流光刃的?你究竟是人是魔?” 听到这里,小玉愈发紧张,手指捏得发白,柳洛也跟着紧张起来,又不敢多问,怕小玉听不清外面的动向。 “哼,我青霞山需要回答你这个叛徒的问题吗?笑话,你以为穿一身出家人的衣裳,你就能慈悲为怀兼济苍生了吗?哈哈哈哈哈哈,笑话,真是笑话。” “秋海棠,今日各大英雄面前,由不得你妄自尊大,流光刃十重心法,前五重诛魔不诛人,后五重人魔同诛。修炼之人断情绝念,能杀一切种族。” 听到这里,小玉连忙道:“不行,梅柳师太说秋掌门练的流光刃断情绝念,杀灭一切种族,言下之意,秋掌门已然成魔?” 小玉感到胸口一阵滚烫,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刺穿她胸口的皮肤,她捂住胸口蹲了下来,柳洛上前将小玉扶住,搀扶到一旁,只见小玉迷迷糊糊昏倒在地。 铃铛见小玉倒地,轻轻伸手放在她衣襟之上,柳洛玉手一拍,打在小铃铛手臂。 “不可以,小铃铛,你可知道你毕竟是男孩子。我来。” 转瞬间,小铃铛天真的眸子中已然换上一副泫然欲泪,高深难测,流光幻境映射下,一股透骨凛然。 柳洛见状,惊疑间收回手,又转过身去。 “师傅,爹爹,师傅,爹爹。” 小玉神智恍惚,连连说着梦话。 叶小楼知道这是混魔令在吞噬她的身体,眉头微蹙,少年的手伸入小玉衣襟,滑过胸口滚热的皮肤,找到了休光。 “师傅,你来了,师傅,我还以为你不要小玉了。” 一片炎热的火光中,小玉努力睁大眼睛,方才看清火光和燎烟中走来的正是那一袭杏色衣裳沉默却温柔的叶小楼。 她不顾周身疼痛,向前爬动着,爬动着,只想尽快赶到叶小楼身旁,只想好好看清他的样子,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他,他真的已经恢复如初。 身体被抱住,一阵凉风若冰,清风秋叶露水清凉。小玉笑道:“师傅,我知道你不会抛下徒儿,我知道,你会原谅徒儿犯的错,师傅不会不要小玉。” 叶小楼分明在笑,在她额间轻轻一吻,无限柔情的眼神。 但一切过得太快,甚至不给人回想和记住的机会。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34 石墙 ###134 “小玉姐姐,你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昏了过去,是不是平时没有好好练功,还是没有好好吃饭啊?” 小玉没有理会铃铛,平平躺在地上,心里想的全是叶小楼的身影。 她没有办法把小铃铛和叶小楼联系在一起。说什么都不行。她认识的是叶小楼,思绪中魂牵梦萦的也是叶小楼。 小铃铛是谁?她不认识,不知道,总之他不是叶小楼。 无鬼生也许说得没错,绣魂针会让感情更深,也会让矛盾愈发不能调和。 她对叶小楼的感情越来越深,也许因为叶小楼的功力此刻正在她的身上,也许因为绣魂针的作用,也许她早就偷偷喜欢师傅。 没错,是这样的。第一次贴近师傅身体的时候,她就已经喜欢上这个人。而这个人也会在她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身边。 不论那个时候他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我应该是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不论他二十岁,还是十岁。 小玉心中暗暗想着。两眼直直看着上方的石顶,密密麻麻的水珠变成一缕缕丝线,丝线又汇聚成字。 “天地鳞兽各有其所,魔妖人仙相安而生。” 小玉逐字念来,十六个字,她每一个字都认识,这两句话也在圜城的海柱上见过。 柳洛闻声也抬头看了看,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洋洋河水,朝宗入海。” “天地鳞兽各有其所,魔妖人仙相安而生。” “铃铛,我明白了,这两句话正是出自《分海谣》。” “《分海谣》?”柳洛秀眉轻蹙,不可思议道。 小玉本想解释,但一来不能说自己在水下见过这两句话,二来,外面的打斗声愈发激烈,她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弄清楚外面的状况。 九山与梅柳师太联手布了一个什么阵法,现在秋海棠一人被困在阵法中间,那阵法似乎和困住雪因的封邪阵法有些相似。 小玉心中又惊讶又恐惧,莫非是来寻她的?这四圣修为深厚,封邪阵法更是邪门得很,方才在林中即使奋力破阵,还是没能救下雪因,还害得师傅因她杂乱无章的战法受了伤。 眼下,若是想要帮助秋海棠只有一个办法,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方才打开的墙现在严丝合缝,完全没有半点可以打开的迹象。 不行,无论如何,秋海棠知道《分海谣》的线索,此人的武学又是出自《分海谣》,也许她真的已经找到《分海谣》下卷,如果真是这样,一定要想办法救下她,不能让《分海谣》落入坏人手中。 山崩海倒,圜城不复,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想到这里,小玉走到石墙旁,凝气聚神,劲贯双臂,两足成弓步,运力推出。奈何推了良久,石墙却仍是毫无动静。 小玉又试了几次,不论双手如何发力,不论如何将功力凝聚双掌,手臂酸痛,骨骼吱吱作响,石墙仍然丝毫不愿动上一动。 柳洛劝道:“姑娘为何如此着急,莫非外面出了什么事?” 小玉本想让柳洛帮忙一起推开石墙,但却突然想起,自己真是愚笨之极,竟然柳英能用流光幻境将月光引入石墙之内,自然也可以让她自己看看外面的场景啊。 于是立刻将九山弟子联手梅柳师太围困秋海棠一事告知柳英。柳洛原本淡定从容,以为关在石室中,师傅早晚会来救她出去,不料今日师傅竟然被人围攻,而且照小玉所说,梅柳师太也已出手。 若论辈分,梅柳师应大了柳洛整整两代。可惜掌门上任以后,她就离开了青霞山,自立梅山寺,潜心修行。青霞山众师姐妹都知道此人恨极了秋掌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柳洛拉着小玉的手道:“我来帮你。” 两人蓄力再发,石墙仍然好似长在这里的山一样倔强。 “看来这墙是不可能推开了,除非洪水之力再次把它冲开,说来也怪,我们在这石室中没有找到任何出口,可是那些水却是渐渐退去,最后流得干干净净。” 小玉沉思半晌,又道:“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秋掌门现在急需柳洛姑娘的帮助,可否请柳洛姑娘用流光幻境看看外面的情形究竟如何?” “不行。” 柳洛颇为歉疚,抚着手腕道:“我的流光幻境修为尚浅,而且,我曾经试过一次……” 柳洛犹豫不决,低下头,想了片刻才又开口,“我曾试过在流光幻境中寻找师傅,但是看到的却是,却是......” “是什么?柳洛姐姐快说,铃铛好奇得很。” 柳洛眉头一皱,怯怯道:“是一片朦胧的白雾,什么都看不到。” 摇了摇头,又道:“为今之计,也只能靠小玉姑娘告诉我们外面究竟战况如何?师傅她可有危险?” “恐怕不行。”小玉无奈地皱着眉头,又转身看向小铃铛。虽然他已经不再是叶小楼,可小玉已经习惯了遇到困难时都有他站在身旁。 看了一眼铃铛,发现铃铛又在自顾东张西望,完全没有发现她的眼神,心下一阵惆怅。 “我有一事不明白,柳洛姑娘,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柳洛想了想,似乎有些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只记得进了安源堂后,里面空无一人,她可以到处走动,桌上还有做好的菜和几个馒头。她索性就在里面住了几日,一来在安源堂等师傅,二来,也能调查《分海谣》的线索。 最后,不过是发现了几本珍贵的医书,和两本安家武学珍藏。 “算不上什么上乘的武功,不过是些暗器类的功夫。远不可与天下攻击第一的生脉箭或者防守第一的九野银丝线相提并论。我对医理药学向来兴趣浅淡,青霞山弟子又不能学习别家武学,所以这些书我一本也没有翻阅。 我听师傅说,安源堂里放着安家人的棺材,可是我找了几日只见到一个小祠堂,里面供奉着灵位。最新立着的一个叫安石原,我在小祠堂里找了十来遍,说来惭愧,没有发现有任何机关暗道。” 说到这里柳洛停了下来,愧疚的表情愈发明显。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35 石棺 ###135 “最后,我只能一一丈量安源堂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暗道。本来我还提防着这里的一个老剑客会来找我麻烦,但是几日来根本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她就和消失了一样。 一直到今日,突然,天地间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安源堂左右摇晃,几处房梁都倾塌下来。 当时我正在小祠堂里想再找找有什么地方疏忽遗漏了,这时仿佛有个人将我用力一推,我就掉进了一个密道中...... 再后来,洪水像巨兽一样在我身后,我感觉自己是往下落的,正因为是往下落,所以水的速度虽快,我的速度也不慢,依靠这一点时间差,我又是自然往下坠落,所以没有被水淹到。 再后来我就到了这,遇见了你和小铃铛。” “这么说来,我们是在地下。”小玉沉思道。 “想来应该是,若不是地底之下,那水定能追上我。” 柳洛想到之前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若是方才被卷入那湍流的水中,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师傅。 那水好生吓人,仿佛长着翅膀的野兽,一个人武学再高,恐怕也难挡得过这般惊心动魄,金戈铁马、战鼓铿锵,汹涌而至的千刀万剑啊。 柳洛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遂又问道: “你和小铃铛又是如何在这石室中的呢?” 小玉忧疑片刻,知道眼下若是不能将此事说个明白,定然会令柳洛姑娘猜疑。但雪因的事却是万万不能告诉柳洛...... 正不知如何回应之时,小铃铛忽然大声道:“因为贪玩啊。 小玉姐姐说晚上池塘里面有蛤蟆,我就去抓蛤蟆了。 接着铃铛就落到了池塘里,小玉姐姐下来找我,突然一阵大水急浪,我们俩都晕了过去,醒来时就在这了,可能也是从那边墙里进来的吧。” 小铃铛边说边用手指了指柳洛进来时打开的那面墙。 小玉悬着的心总算松了一半,点点头道:“是这样的,铃铛说得没错。 既然我们的确在地下,柳洛姑娘又是从祠堂摔落到这里,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很可能,这里就是安葬安家人的地方。” “这里?”铃铛和柳洛齐齐问道。 “嗯,柳洛姑娘,你是不是找遍了安源堂也没有找到棺材?” 柳洛点点头,她的确没有找到。 “那就对了。你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既然江湖传言,《分海谣》的线索藏在安源堂,那么这里就是柳洛姑娘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只是此处没有棺材也没有尸体。” 说完,小玉轻声叹了口气,五根手指按压在石墙之上,觉得石墙并非完全坚硬,而是紧密有力,似乎其中藏蓄着巨大的力量。 柳洛也伸手按了一下,诧异道:“不是普通的石头?” 此时小铃铛忽然大叫:“快看,这里的水不见了,有一些奇怪的花纹。” 铃铛指着石室顶端,惊讶地喊着。 小玉和柳洛仰头一看,方才密密麻麻的水珠此刻变得干干净净,露出纵横交错的花纹,花纹从一端一直延伸到另一端。 小玉看着眼熟,又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石室外的声音戛然静止,令人窒息的安静笼罩在石室之外。小玉不禁感到害怕,胸口又是一阵疼痛,似乎有人在召唤她的帮助。这种召唤的感觉,她之前也感受到过,是的,就是雪因被金光锁困住的时候。她的胸口也和现在一样疼痛。 “我们要想办法快点出去。”小玉一边仰头观察这些花纹,一边留意外面的动静。 太安静了,这种安静里没有半分善意,充斥着金戈铁蹄之声,让她想起在路遥道里遇到书生时的情形,也是一片安静和雾气迷离中,充满着压迫人心的暗流涌动。 此时,又见铃铛趴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前,一脸无知又好奇的模样。 “快来看,地上也有。” 小玉的目光移到自己脚下,果然,地上也有若干个大小相同的圆点,点与点之间以纤细的横线相连。 “姐姐,这里还有字。”小铃铛又道。 一六共宗,为水居北; 二七同道,为火居南; 三八为朋,为木居东; 四九为友,为金居西; “是河图。” 小玉惊呼,这是河图的口诀。上古时,黄河里出了一匹神马,背上画着图,伏羲就照着此图,画出了八卦。 “可是这河图好像有些不对。”柳洛沉思道,“我记得口诀也并非如此,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河图本是星图,这上面的应该就是星图,对应到这个图上正是在天为象,在地成形。在天为象乃三垣二十八宿,在地成形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明堂。天之象为风为气,地之形为龙为水,故为风水。乃天星之运,地形之气。四象四形纳天地五行之气。 可是这图看上去却五行不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缺了什么。” “姐姐,为什么这个图不是正的呢?” 小铃铛左右来回跳了几下,歪着脑袋问道。 “顺生逆死,左旋主生......” 小玉不敢再说下去,柳洛也咬紧嘴唇一言不发。 “既然图在上下,后方又空无一物,前方又是你方才进来的石门。恐怕,外面这些人想要找的线索就是这两幅画和墙上的这些字。” 小玉这番话,柳洛听的云里雾里,小铃铛倒是聪明机灵得很,一下便猜到了小玉的想法,只是这想法尤为触目惊心,令人难以置信。 小铃铛稍作思忖,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一切的答案了。” “什么?”两位姐姐异口同声,打量着一脸自信的小铃铛。 “快说。”柳洛继而又道。 “安源堂的确有棺材,棺材也没有被人藏匿起来,只是柳洛姐姐这样找法是找不到的。” “为什么?我把安源堂的每一寸地方都仔细丈量过,即使是按照一些奇门阵法故意隐藏密室的位置,我也尝试过大半,仍是一无所获。这安源堂外表看起来新鲜得很,其实早就荒废已久。” “不是这样的。”小铃铛兴味盎然地微笑道。“不是这样的哦。” 柳洛讷讷:“你什么意思,小孩子家的不要学大人那样卖关子。”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36 墓葬 ###136 “为什么?我把安源堂的每一寸地方都仔细丈量过,即使是按照一些奇门阵法故意隐藏密室的位置,我也尝试过大半。一无所获,着安源堂外表看起来新鲜得很,但其实早已荒废已久。” “不是这样的。”小铃铛兴味盎然地微笑道。 “不是这样的哦。” 柳洛讷讷:“你什么意思,小孩子家的不要学大人那样说话卖关子。” 只见小铃铛猛然捂着嘴,一副呕吐的模样,小玉心头一怔,又听小铃铛勉强发出声音道:“柳洛姐姐可知道此处百姓的安葬习俗?” 柳洛点点头:“自然是懂得一些。其实整个齐国的安葬习俗都差不多。除了齐国倒是有很大不同,凌云江外的后蜀一代,以及吴城之外的南吴各有安葬习俗,与我们齐国很不一样。你问这些做什么?” 铃铛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做出方才那般呕吐的模样,但是由于光线暗淡,脸上实在是看不出半点血色。 小玉还来不及担心,低头又看了看脚下的点和线。又闻小铃铛清了清嗓子:“南吴水葬,人死后尸体投之江流。后蜀火葬或是天葬,火葬时将尸体是放在火葬用的柴堆上焚烧,柴堆包围着摆放死者尸体的地方,点燃柴堆,火便会焚烧了木材和尸体。待尸体烧成灰烬后安置于容器中、埋于土中或撒于水中。 后蜀气候干燥,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风烟滚滚,人们相信火葬之时,狂风能将死者带到山外,带到生前去不了的地方。这和后蜀所处的地势有关,山连着山,山脉又连着山脉。能在死后到处走走,也算是弥补活着时的心愿。活着的人也能感到亲人只是幻化成烟去了更远的地方。” “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思念亲人的时候,连个悼念的地方都没有? 那水葬又是怎么回事?真的是把人直接扔到水里吗?这不是和祭祀有些类似吗?” “祭祀那是活人。”柳洛不慎耐烦,插话道:“你不知道祭祀都是将活着的人绑上石头投进水中吗?为了确保他们一定能沉到水底,石头总是丝毫不差,也绝不会轻易让他们挣脱出来。这些活人多半是少男或者少女,比铃铛要小一些,献给河神、水神,希望他们能保护凡间风调雨顺。” “可是,孩子根本不懂水性,这样投入河中无异于活生生将他们淹死啊。” 原先在水下从未感到过这件事又何不同寻常,落到桑落树上的孩子很快就成为泽薮门的一员。 泽竽姐姐也是这样诞生的。没有人会觉得这种方式有什么奇怪的,鱼儿将孩子撒在水中,从不过问父亲是谁,也不在意孩子出生后是否认识母亲。 珊瑚们日日夜夜不停生长,即使死去后也不过是褪去了原先的五彩斑斓,成为更平淡而优雅的灰白色。 的确,路上的颜色看起来和水下多有不同,路上的一切都更鲜亮,刺眼的日光,看透一切的月色,鲜花们群芳争艳,实在是五光十色看不过来。 这样美好的地方,离天又是那么近,为何这里的人会将活生生的孩子送上死路呢? 想到这里,小玉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悲伤还是痛苦,原先习以为常的繁衍方式,如今却想着那都是些像铃铛一样鲜活的孩子。 活活被水淹死。小玉努力摇了摇头,真想把这些糟糕的情绪全都摇出自己的思绪。 但若没有这些孩子,泽薮门也就要消失了。 所以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同情这些陆上的孩子,还是为泽薮门感到哀伤。 “你懂什么,百姓们相信唯有如此才不致于惹恼了河神。你可知道但凡节气紊乱,苦雨数来,五谷不滋或是虫蝗为败,暴风来格,秀草不实,苦的是谁?都是百姓人家。” 柳洛仰头道完又挥了挥袖口,道:“罢了罢了,说这些也没用,齐国已经禁止民间自行活祭,现在一切祭祀都要听林府的。至于林府,我们还是少提为好。 小铃铛,你可知道在齐国只允许墓葬,不允许天葬、火葬甚至水葬。尤其是水藏,据说吴城一带有很多前南吴百姓,仍然遵循南吴祖先,人死后尸体投之江流的习俗。后来林府专门派人在吴城一带巡视,见到一个偷偷行水葬的,都要抓捕入狱。现在,齐国不论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全都行墓葬。” “人活着要被管,死了以后怎么安葬也要被限制,这皇帝每天就是管这些事吗? 小玉愤愤道。 “自然不是,皇帝要管的事可比这多得多呢,但是大齐的皇帝可是个不愿意管事的皇帝,大齐一直以来都受神灵护佑,自有天时保佑,地利照拂,所以皇上自然不用多管什么事。” 虽是一脸平淡,淡如白水,小铃铛的语气却是透着孩子少有的成熟,听完柳洛的话,铃铛道:“我们那个皇上啊,是这天底下最悠闲的人了。” “你说了那么多,到底要说什么,小孩子家的不要卖关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柳洛厉声道。 “墓葬。” “什么?” 小铃铛张开双臂在半空中化了一个圈,道:“放置尸体的地方为‘墓’,安置尸体的方式为‘葬’。安石原的棺材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整个安源堂就是一个墓,而这个石室就是棺材。” 小玉诧异,柳洛瞠目。 “没错,柳洛姐姐下来的地方原本应该朝向正上方,也就是朝向天空的位置,而画有伏羲八卦和刻有《分海谣》文字的上方和下方,正是棺材的左右两侧,至于对应着那堵打不开的石墙的这一面,应该就是石棺的底部。” “小铃铛,你是说我们此刻身在棺材之中?这整个地方就是安石原的石棺?” 柳洛的脸又抽了抽,脸色极为难看, “既然是棺材,就算你的推测没错。棺材的方向为何如此奇怪?” 小铃铛拉拉小玉的衣袖,小玉才从沉思中恢复神智。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37 点水为剑 ###137点水成剑 “我记得河图是根据五星出没时节而绘成。对应五行,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五星一般按木火土金水的顺序,相继出现于北极天空,每星各行七十二天,五星合周天三百六十度。 冬至,水星见于北方,冬气交令,万物蛰伏,地面上唯有冰雪和水。 夏至后,火星见于南方,正当夏气交令,地面上一片炎热。 三月春分,木星见于东方,正当春气当令,草木萌芽生长,所谓‘春到人间草木知’。 九月秋分,金星见于西方,金为兵器,秋天杀伐之气当令,万物老成凋谢。 五月土星见于中天,表示长夏湿土之气当令,木火金水皆以此为中点,木火金水引起的四时气候变化,皆从地面上观测出来的,这便是五行对应的金、木、水、火、土。 这地上所绘的点应该对应的就是阴阳、五行、四象。 单数白点为阳,双数黑点为阴。四象之中,每象各统领七个星宿,共二十八宿。其中四象对应的方位为正位,就是: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 小铃铛不甚耐烦,插话道:“看来小玉姐姐也不像师傅说得那般天资愚笨,什么都学不会嘛。那你再看看,这些点与线的关系对不对?” 柳洛抢先道:“既然是伏羲八卦的方位,这里就应该是北方。”她指了指三人身后的石墙。又道:“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 听到这里,小玉想起叶小楼在刚进竹林那会就曾说起过相同的话,还多次让她回答,“此刻方位如何,风从何处吹来,你们那辨别方位的方式可与我们相同?” 若不是师傅之前反复问起,也许现在她记不起来这些道理。心下思忖:“小铃铛虽然小,但这个年纪的叶小楼已然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了吗?”想到这里,不禁由衷倾佩,有忍不住悄悄朝他望去。 小铃铛的注意力却都在地上。 小玉无奈,只能低头重新将地上的点,反复数了几遍,双眸闪动道,“咦?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柳洛问道。 小玉未答,又朝上方望去。 自言自语道:“一六共宗,为水居北;二七同道,为火居南;三八为朋,为木居东;四九为友,为金居西...... 不对啊,不对。” 水、火、木、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小玉解下头上的发髻,在地上画了几条交叉的直线,忽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小玉喊道,“不论是这上面的文字还是地上的圆点图,都缺了五行中的土。” “缺了土?” “是的,若这就是《分海谣》的线索,恐怕,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是告诉我们宫音不正,天下大乱。” 柳洛一怔,怯声道:“莫说天下大乱了,现在恐怕再耽搁下去,我师傅就要命丧这座坟墓里了。真是不吉利,怎么会有人用一栋宅子做墓葬的呢?我们竟然在棺材里关了那么久......还有,这棺材究竟为什么翻了过来,要是它没有翻过来,恐怕我们才早就能想到这些事了?” “应该是,那些水。”小铃铛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观察石室的墙,现在他终于发现了水为什么会消失的原因。 “棺材本来的方向是对的,但是地下大水,棺材被推翻了。” “不可能,要多大多急的水才可能翻动一口这么大的石棺材?” 柳洛又用力推了一推石墙。愤愤然道,“不可能,根本动不了。” “可以动,你推不动一棵大树,但是河水可以让大树浮起来,这时候,再轻轻用力,就能随意翻转树的方向,对不对?” 小铃铛用手比划着,“如果水足够大,石头也会变得容易推动,就像推一片叶子一样。” “照你的说法,我们下面岂不是都是水?” 小玉还未问完,小铃铛已经不住地点头。 真是不知山外是何时,只怨困在棺材中。 “所以,我们从里面推不开石墙,是因为外面水压住了石墙?” 柳洛话音未落,小铃铛又将脸朝向她,迅速地点了点头。 “可是刚才的水去了哪里?涌进石棺中的水去了何处?” 石棺外凝固的气息突然破裂,一声狂笑震耳欲聋。 这一下柳洛也听到了。 “是封邪四圣,是他们,真的是他们。”小玉面露惊恐之色。 右臂高抬,眼神中冒着红色的火光,石棺中,水声流动,上方石墙上竟然下起雨来。 “小玉,不可以。”小铃铛冲向前去,想要拦住小玉,却被柳洛伸手挡住。 “不要过去,你姐姐到底什么功体?为何我从未见过?” “你走开。” 铃铛挣脱开柳洛的手,冲向缓缓浮起的小玉。 “是混魔令。” 柳洛目瞪口呆喃喃自语,“是混魔令,是混魔令。” 小铃铛虽然跑向小玉,但身后的声音却是听得清楚。 他用力跃起还是没有抓住小玉的手。 四周茫茫细雨变作冰霜水莲,汇聚小玉前方。 “小玉,不能这样。小玉。” 铃铛连连叫了几声,又恨自己太矮,够不到小玉的身体。 转身对着柳洛道:“快送我上去。要是破了石棺,我们谁也活不了。” “为什么?”柳洛已然惊慌失措,她从没有见到过如此恐怖的力量,明明不过是绵软无力的细雨凝露,为何在小玉的召唤下成了千军万马之势,这般化物成魔的功力,除了混魔令,还有谁可以做到? 即使是师傅的流光刃也不过是混魔令的三成功体,流光刃以骨血修炼,师傅的流光刃也不过是从她身体的一个部分炼化而出。 而小玉姑娘,整个身体分明全然处在炼化之中,骨血相融,点水为剑。 只听小铃铛大叫:“叶小玉,你给我停下来。”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38 清风烟雨 ###138清风烟雨 只听小铃铛大叫:“叶小玉,你给我停下来。” 叶小玉停不下来,风雷动,升雨起。 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断河, 胡笳落泪曲,羌笛断肠歌。 楚歌饶恨曲,南风多死声, 直虹朝映垒,长星夜落营。 棺材内潮气翻涌,魔音阵阵,飞瀑之声划过空无天际,辟邪烈日,残月生泪。 石室中本就昏暗,杂音呈呈,潮奔浪滚,竟让人产生一种血流成渠,尸骸作叠的恐慌之感。 “快去阻止她。”铃铛见小玉邪魔之气已难控制,拉着柳洛的手道:“流光幻境,赶快。” 柳洛点头,运气至阳明经,流光幻境中原本白雾霏霏,忽而金光灼灼。 “师傅,师傅身上是什么?”柳洛见到流光幻境中被困的秋海棠,忍不住问道。 “是封邪四圣的金光锁。” 铃铛答。 “不对,为什么我的流光幻境可以看到师傅了?” 柳洛又惊又怕,只觉得妖光绕于棺材之内,而棺材外,师傅周围也是不详之气萦萦。 听完铃铛所言,更是惊慌失措,恨不能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在师傅身边多少还能帮上一点忙。 铃铛又道:“流光刃的封印破了一半,所以柳洛姐姐的流光幻境不再受到结界影响。可以畅通无阻的找到秋海棠。” 师傅的流光刃怎么可能败给这群酒囊饭袋? 思量之际,只见小铃铛手上握着一柄灿若霜雪的剑。剑气清澈透亮,穿破妖物浊浪,如星辰之光。 小铃铛持着这柄剑,看上去竟像一位从天而降的偏偏仙人。 剑挥,风停雨止。 “你练过武功?” “听好了,流光刃出自《分海谣》,以骨血为祭,你师傅的流光刃是以她的左手为祭,而你的流光幻境也是左手。看来秋海棠知道自己因为流光刃而成魔之事,也知道找不到《分海谣》,她的成魔之路无法逆转。”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稍稍停歇一会的风雨再次袭来,来势比之前更为汹涌。 “小玉姑娘也不是凡人是不是?” “秋海棠本来就是凡人,因为修炼流光刃而成魔,你说你师傅是人还是魔?” 柳洛低头不语,她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 “等秋海棠一死,流光幻境上的封印立刻就能解开。其实不是秋海棠不让你用流光幻境找到她,而是她在自己周围时时刻刻布置着一道结界,她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发现她已经入魔。” “为什么会这样?断情断念,以骨血为祭,师傅并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一统天下的大愿,她要找到《分海谣》也不过是因为青霞山能有今日,全倚赖先祖们保护《分海谣》有功,得到《分海谣》的认同,才学到了其中的武学。 师傅为何会断情断念,去练成十级流光刃?” “也许,并非她所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两人再看流光幻境,只听秋海棠大笑道:“就凭一把破锁链就想困住我吗?” 四圣道:“成魔没有回头路,放下屠刀你也不能活着。” “闭嘴,什么魔什么圣,你们算什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 四圣也不与她争辩,梅柳师太道:“此妖女今日绝对不能放过,当日她诬陷同门,欺骗柳陌师姐,师姐心慈手软,相信她的话,以为当年金陵城东,三十八个黄花笼的案子是我和梅香师妹犯下的,这件事连官府都没有调查出结果,她却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骗了师傅相信她的鬼话。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就那样蛇蝎心肠,我看秋海棠本身就是个妖女。” “师傅不愿将流光刃传授于你,你耿耿于怀,在金陵城东偷偷使用了无光葬月散,我去调查过这件事,无光葬月散整个大齐只有青霞山的梅柳梅香两位师太知道如何研制,香味怡人,本不致命,但是配上那黄花笼再加上金陵一带的湿气,却成了催命的毒药。” 柳洛面色发青,从来没有想到过青霞山竟然发生过如此荒诞可怕的事。心里阵阵忐忑不安,差点控制不住流光幻境。 好在小铃铛及时发现她情绪不稳,在一旁叮嘱:“四圣的金光锁和我这柄剑一样,都是昆仑山之物,至清至纯,他们说秋海棠是魔,秋海棠即使能说出一百个理由也没有用。 武器从来不听解释。 “那要怎么办?”柳洛担心道。 “等。” “等什么?我们难道不是要想出去救师傅的办法吗?难道你就是让我在这里等?” “等流光幻境上的雾全都褪去,秋海棠也就只有机会出最后一招了。想要挣脱金光锁也只有那一个时刻,秋掌门应当已经很清楚这件事。” “所以师傅出完那一招也就再也没有机会动手了,师傅是要死了吗?” “那要看这些人是不是会手下留情。” “这些人恐怕巴不得我师傅死吧,这些年师傅帮助柳世源的钱庄做了不少晒盐的买卖,南边的盐卖到北方,自然有利可图,盐巴帮被逐渐抢走大部分生意,导致帮里的兄弟怨声载道。 那梅柳的梅山寺又暗中帮助宇文将军,据说一直在替宇文老将军偷偷训练士兵。 那些士兵各个身怀绝技。宇文生死后,宇文家虽还是将军府第,但是朝廷收回了兵权,也将宇文将军麾下的十五万士兵半数交给了晏王府,半数交给了宁清王萧诞。这些宇文生自己培养的兵则偷偷藏了下来,全都交给了梅柳,偷偷躲在梅山寺中。 而洪大顶这种人又喜欢多管闲事,在江湖上声名狼藉,这些人见到师傅落难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狂风肆虐,石室颤动。小铃铛和柳洛站立不稳,脚尖离地,渐渐漂浮在半空中。 石室正在翻转,石室顶部一条天河正缓缓流向两侧,棺材朝后方轻轻晃动。 小铃铛划出数剑,因为自身功力全无,单凭清英剑的力量已无法控制太久。 柳洛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盯着流光幻境,半点不敢分神。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39 十方清风落平川 角声幽幽,如龙吟,滚滚寒冰,破雨披霜。 寒凛凛,冷飕飕,清雨化剑哭鬼神。 “现在怎么办?” “等。”小铃铛仍是如此作答。 “等到什么时候。”柳洛厉声。 “秋海棠若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相比杀死秋海棠,这些人更想要的是《分海谣》。以她的聪明才智,定能想到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水性可好?” 风声越来越大,小玉仿如风霜冰雨的化身,水气缭绕在她的周围,仿如飘浮的云雾,棺材内雪飞霜冻,寒风呼啸,杀气震四方。 竟是夏日飞雪。 “糟了。”小铃铛喊道。 “到底怎么回事,小玉姑娘她是不是听不见我们说话。” “不仅听不到,而且......长话短说,你师傅早已将流光刃封在了你的流光幻境之中,如果她死了,你自然就能修练流光刃。但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就要将你的流光刃封印打开,用清英剑暂时提升你的功力到流光刃七层.....你可愿意。” “为何要如此?我不愿意,我不要流光刃。” “你若不愿意,用不了多久我们都会淹死在这石棺之中。” 柳洛这时才注意到,地上的水已经淹过了铃铛的膝盖。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水填满,石棺内将成为汪洋大海,而石棺外,早已经都是水了。 “刚才那些水你可还记得?”小铃铛又道。 柳洛点头。 “石棺里根本没有第二个出入口,那些水去了哪里?” 柳洛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些水是被这个石棺本身吸收了,小玉急着想要出去,将石棺吸收的水全部引了出来,这是清风烟雨的变招——十方清风落平川。这一招她学得不好,却用的太急。 所以,等水涨过半身,她未必来得及推开石棺盖,我们就要活活淹死在这里。” “我看小玉姑娘功力深厚,也许她能推开呢。”柳洛抱着一丝侥幸。 “推开也是死。为什么石棺会翻转,是因为石棺外面都是水,整个临幽城下已经是一片汪洋。” 柳洛其实已经明白小铃铛所言句句真实,并没有吓唬她的意思,只是若是她提前打开流光刃封印,岂不是等于自己在师傅身上插了一把匕首,帮着那些人一起要师傅的命吗? “怎么会有那么多水?临幽城附近既没有大河也没有湖泊,怎么可能有地下水,流经整个临幽。 “我不知道。” 再等小铃铛开口,柳洛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见小玉飘浮在雪花不化的水中。比方才更加圣洁而高贵。 北方之人不懂水性,被水呛了几口,立刻睁不开眼睛也不知如何是好,胸口闷痛之际忽然看到一道银光闪过。 山有尽,水无竭,星月落风霜,清和剑舞,弦起十年,雪落无声。 此时若再问柳洛是否愿意修炼流光刃。她断然不会拒绝。 人在水下,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 求生的欲望胜过一切。 她也无法思考,仅剩的一点点清醒不过是让她在迷离中看到了一个冷峻却又悲悯的眼神。 一剑破水而过,点水为莲。 水中,赤色莲花冉冉,星流含光,清辉映月痕。 流光刃,以清英剑开印,瞬间撼天动地。 秋海棠自知要想自保唯有以《分海谣》为诱饵。 “全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分海谣》的下落,是要我的命还是要这天下至宝,你们想清楚了。” 各派意见不合,梅柳虽一心想要除掉秋海棠,也不得不妥协。喊道:“今日幸得四圣帮助,但秋海棠还不能死,《分海谣》关乎天下苍生,今日定要让她将《分海谣》的下落告知众人。” 四圣毫不理会,收紧金光锁。 “无边沉沦,望穿天下,一眼无岸,不渡此生。” “滚开,谁要你渡此生。你们这群自命不凡,滥杀无辜的人,什么四圣,你们杀灭的生灵就是妖魔,你们的正义就是金光锁,你们懂什么正义,懂什么妖魔圣贤。既然大家都不讲道理,我倒要看看诛魔灭人的流光刃和斩妖除魔的金光锁,究竟哪个是真正的正义。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若是死于自己的流光刃,青霞山的名声你们谁也坏不了,因为你们全要给我陪葬。 但是,我若死在金光锁下,青霞山岂不是成为你们这群蠢货的笑柄?” “秋海棠。”梅柳喊道。“念在同门一场,我且问你,可愿意交出《分海谣》的下落。” 秋海棠仰天一笑,若仰观沧澜,啼笑梦初指星罗。 那是正气凛然的笑声。 明月洒下清光,与这笑声酿作美酒,落下甘霖映朝夕。 四圣突然安静。 梅柳上前一步,走到金光锁旁,“告诉我,海棠,《分海谣》在哪?” 秋海棠道:“念在同门一场,你若能保护青霞山,我告知你也无妨,总好过让那些家伙占了便宜。” “如此,甚好,善哉,善哉。” 梅柳欣欣然附耳,只听秋海棠道:“镜往楼的夜青拿走了《分海谣》。” “是镜往楼,《分海谣》在镜往楼。” 梅柳转身立刻朝众人说喊道。 柳英一直躲在远处不敢靠近,师傅说过没有她的命令不论出现任何情形都不准进安源堂。 突然听到这样一句喊话——《分海谣》在镜往楼...... 也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想着,这句话定是师傅想要告诉她的,便仔细记在了心里。 梅柳师太见秋海棠如此配合,又凑近些道:“师傅的流光刃心法在何处?” 话音未落,忽然,一股巨热随即寒凉,梅柳师太连最后一眼月光都没有看到,便成了一片血沫。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有人道:“快,快锁死她。” 四圣却仍是不语。 静,令人窒息。 “秋海棠非魔。” “秋海棠非魔。” “秋海棠非魔。” “秋海棠非魔。” “收。” “收。” “收。” “收。” 四个声音参差低吟。 梅柳的鲜血洒了一地,众人惊在原地,竟无一人逃开。 风起,枝卷,叶落。 最近的那片叶子尚未落下,一百四十一人,一百四十一朵曼珠沙华同时盛开。 不,是一百四十二朵。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40 曼珠沙华 ###140 刚出石棺就见到秋海棠如鲜花般盛开,又魂飞魄散飘向当空圆月。 夜现光华,却是血色之花,绚烂即死。 “师傅,师傅。” 听到四下没了声音,柳英匆匆跑进安源堂,只见柳洛手腕处鲜血淋淋。 “是流光刃?”柳英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 “这么说来,师傅将流光刃传给了你?” 弟子们纷纷赶到,见到柳洛手上的流光刃,便明白了青霞山掌门已经仙逝,而新任掌门就是柳洛。 “师姐,你听我解释。” 柳洛一边咳嗽一边努力说着。 “解释什么?既然师傅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你就要好好想办法替师傅报仇。今日师傅惨死在安源堂,究竟是谁害死了师傅,是谁让青霞山招此劫难,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还未从秋海棠死去的悲伤中回复过来的柳洛,根本听不到柳英说了什么。 想到自己还是迟来一步,心中更是万分懊悔,懊悔自己犹豫不决,没有一开始就听小铃铛的话,早早学得流光刃心法,破棺而出...... 也许,师傅就不会,就不会...... 她不能再想,也无法再想。秋海棠死得如鲜花羽化般,她的死和她活着时候一样光彩耀人。 师傅早就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她,而自己却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是盐巴帮、梅山寺、宝顶门、还有九山......” 柳英哭泣着又道:“但是这些人一个也没从这里走出去。我方才进来,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这些人都死了。” “死了?” “是的,师傅想的就是同归于尽,她死前可还说了什么?” “师傅说,《分海谣》在镜往楼。是镜往楼的夜青拿走了《分海谣》。” “掌门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去镜往楼问问,是不是他们早就拿走了《分海谣》,却告诉各门各派是青霞山拿到了《分海谣》。” 几个女弟子纷纷流着泪,点着头,一副大仇不报,誓不甘休,决心满满的样子。 柳洛听了这些话,又想起之前在安源堂的时候,就已经听柳英传信说起镜往楼的人到了临幽城。 可她当时连安石原的棺材在哪里都没找到,更不要说《分海谣》的线索。 月圆之夜,各门各派赶到此地,见到了师傅,为什么他们就认为《分海谣》被师傅拿走了? 他们是如何做出这种猜测的? 难道是……真的早有人将消息透露给这些人? “掌门师妹在想什么?”柳英关切道。 “没什么,师傅可还说过些什么?” 柳英想了一想,师傅让她赶往临幽府的时候,各门派就好像已经断定了《分海谣》在我们青霞山手上。柳英去而复返,也正是因为担心各大门派,人多势众,难免有什么阴险诡计,自己回来也好暗中保护师傅。 静心回忆了秋海棠说过的话,也觉得整件事情蹊跷得很。 师傅当时说,“天下人,千里迢迢来到安源堂,并不知道安源堂不过只是一道门,一道寻找《分海谣》的结界之门。真正的结界还不在临幽城。 柳英你听好了,青霞山背负着保护《分海谣》的使命,前掌门曾经说过,守护《分海谣》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让它出现在这世上。” 想到这里,柳英转向柳洛道:“师傅让前往临幽府之前,各大门派就已经知道《分海谣》在师傅那里,他们联手就是为了让师傅交出《分海谣》。但师傅告诉我,此处不过是《分海谣》的一个结界之门。” “结界之门?”柳洛凝眉不解。 柳英点头道:“没错,师傅原话就是如此,此处不过是一个结界之门,而真正的结界根本不在这里。” “师傅这样说是不是意味着《分海谣》也根本不在此处?”柳洛连忙问道。 “我的想法和掌门师妹的推断相同。但是各大门派似乎确信师傅那已经拿到了《分海谣》,那个宝顶门的掌门说,青霞山的人想要独占《分海谣》,将天下至宝占为己有,令天下不太平的话,洪大顶第一个向她挑战。” “不自量力。” 众弟子红着眼道。 “其他门派也是这样说的吗?” 柳英摇头,“后来的我听不清楚,但恐怕都和洪大顶一样,认为掌门人想要独占《分海谣》。” “这么说来,一定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让天下人以为青霞山拿到了《分海谣》,会是谁呢?” 柳洛愁眉不展,柳英却道:“是镜往楼。师傅传声于我说的正是《分海谣》的线索在镜往楼。” “可是既然不在师傅这里,师傅又为何要承认,为何不解释?” 听柳洛这样一问,柳英沉思半晌才怯怯道:“师傅性格坚毅,对于外人的看法向来不放在眼中,况且就凭这些人,即使加上梅柳师太也不可能打得赢师傅。” 话虽如此,可是师傅毕竟已经和这些人一样,不在了。 彼岸花落泪,流作忘川,夕春暮秋,坟下空轮回。 柳洛望着地上一百四十二朵盛开的曼珠沙华,渐渐凝固成一片片鲜红,仿若黄泉水枯,露出水下尸骨累累。 刚从空无一物的石棺里出来的柳洛,忘记了人死后唯剩白骨一堆。 竟以为人死后就该是这样绚烂的红。正如曼珠沙华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 即使中间不是隔着忘川,即使无数次轮回,也不过是死亡、灾难和分离。 死亡的美,绚烂,鲜艳,和生的美一样璀璨夺目,甚至比任何一朵鲜活的花都更为刻骨铭心。 柳洛看得出神,忽然间,脚下大地开裂,跪着哭泣的师妹们踉跄着压倒在彼此身上。 柳英道:“是地下水裂,师傅之前交代我前往临幽府通知官府地下水裂之事。师傅说不出半月,地脉断裂,地水涌出,此处百姓在劫难逃。 必须尽快疏散百姓,青霞山地势最高,百姓绕山而行能躲过水灾,随后一路向东。” 但是这汹涌而出的水势,哪里还留给百姓半月时间,分明是只要一日,便能将整座临幽城变做汪洋。 柳洛喃喃自语:“洋洋河水,朝宗于海。”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41 北冥 ###141北冥 凉夜,天寒如冰。 月明星黯然,白烟隔雾,风雷怒啸,鱼龙惨。 今日月圆,子筑终于看到谢林的霜鳞发出本应有的光泽。虽然有耶律宗主的悉心照护,但是谢林仍然在凌冰池中沉睡了六十日。 足足六十日。 “城主太仁慈了,路遥道一事他不打算向我们解释也就算了,还如此纵容陆人杀灭水下生灵。” 谢林负伤甚重,六十日前,差点死在忘忧湖。虽然泽竽拼尽全力想要送他们到北冥,也没能凭一己之力打开水镜。 要不是一道寒流正好从西面汶沙之地朝北而去,子筑勉强借了水向,及时将谢林送到北冥,也许谢林早就死了。 耶律城主将玉醴倾倒入凌冰池中,落彦每日在凌冰池旁弹奏《流戈兵消》,才将谢林的命勉强救了回来。 平日很少说话,醉心饮酒,不问世事的耶律城主也不禁摇头,叹了一声,“险些回天无力。” 路遥亭一事,玉柘始终没有给各城主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然,不用玉柘解释,各城主也知道路遥亭出了问题,海内第一要道的路遥道就成了隔绝四海四界的唯一要道。 但是路遥道也已经出了问题,水向混沌,各道皆通,四海不平。 分明水下已经朝不保夕,鱼虫成片死去,珊瑚灰白,海底山火蠢蠢欲动。 桑落树再也不能为泽薮门创造生命。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泽薮门就将遭受灭族之灾。 玉柘对这些似乎都无动于衷。好像水下的生命就应该低陆人一等。 “城主,丹鳞兽一事,谢林无辜遭此重难,究竟为何陆上之人要如此对待我们?” “水陆有别,陆人比较执着。” 耶律博端起杯盏轻轻饮下一杯,轻轻道来。 “执着?”子筑眼中怒气冲冲,话语间也没有丝毫遮掩之意。 “如今北冥的冰每天都在融化,流沙边界鬼魅之声日日让人不能安睡。父亲多次想要到圜城问问玉城主究竟有什么打算,却被母亲拦了下来。近日,更是河沙倒灌,异鬼惨叫连连,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个汶沙城就要成为水下沙漠。 流沙边界是异鬼出没之地,若是真的成为荒漠,异鬼便能踏着荒漠直接步入水族领域。 到时候只怕父亲和母亲将陷入无休无止的战争。” 耶律博没有回答,只是又饮下一口酒。 子筑见耶律博不语,又道:“难道大家从来没有想过,陆上大好河山,为何我们只能在这水下,见不得真正的日月之光,人不像人,妖怪不像妖怪。” 耶律博嘴角轻扬,“你可知道,我们本来和他们是一样的?” 子筑气愤地用力点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祖先们克服了无数困难,才使得水下生灵繁茂。我们处处要小心,才能安稳地在这一方世界里繁衍不息。可是,陆人已经不知道还有我们的存在,他们只知道我们是妖,是魔。哪怕我们稍稍变换身形就和他们长得没什么不同。 陆人也并非容貌长相完全一样,北方之人骨骼硬朗,身形魁梧,而南方之人体型消瘦,穿着打扮也并非各处都一样,说话的声音更是千奇百怪。 再者,陆上之人根本也不团结一心,他们相互轻视,有互相抢夺,远没有我们更珍惜彼此,更尊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子筑,我很吃惊。”耶律博道。 “什么?城主有何吃惊之处?” 耶律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英朗冷峻的脸上微微带笑,倒是令子筑好生困扰。 犹豫片刻,垂头道:“今日子筑鲁莽,本不该在城主面前抱怨这些事,阻挡异鬼一直以来都是父亲的责任,我与谢林完婚之后也会回去帮助父亲一起抵御异鬼。只是谢林之事,玉城主也没有一个交代。路遥道巨变,玉城主也不和大家商议对策,难道就坐以待毙吗?” “我们永远不能去想不该我们想的事情。这一点玉城主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子筑本想附和,却听见谢林打碎茶杯的声音,刚压下的怒火又一次燃起。他本就是汶沙城少城主,虽在学艺时隐藏了身份,但是汶沙城孟城主,刚毅好战的个性在子筑身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英勇之姿。 “难道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什么陆人可以把我们当做邪魔,而我们却还要保护他们?难道就是因为《分海谣》将陆上和水下分成两界,我们就要宁可忍受灭族之灾也不能反抗一下吗?而他们陆人呢?从不念及我们为他们带来四季相合,风调雨顺也就算了,还真的以为这些都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在帮助他们吗?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杀几头猪,点几只香,就能有太平盛世吗?” “子筑能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算错。玉柘城主今日虽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让各城好生守护,城主这样做也没有错。” “如此坐以待毙还不算错? 不瞒耶律城主,父亲曾使流沙贝传信与我,说您若是愿意,他愿与您一同前往圜城,好好问问玉城主的打算。毕竟这一次与历次大纪之年都不一样,耶律城主若是愿意为水下苍生考虑,父亲愿意全力支持您。” 此言一出,子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事实上,若是任由事态发展,水下各城都将毁于四海巨变。 路遥道封印已开,一切都无法挽回,最后,四界重分之时,玉柘必定会选择牺牲水下苍生,换陆上永世安宁。 没错,这是水族先祖的承诺。他们也是心甘情愿来到水下。 但今时不同往日,陆人看到水族,恨不得一招灭口。哪里还考虑过水族的命也和他们一样珍贵。 “不过是一堆发臭的泡沫。”子筑叹息。 “你不懂,子筑,玉柘那样做一点错都没有。” “谢林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完全有机会避免,也应该去避免。难道真要等到灾难最后全部落到水下?只要我们齐心合力,陆上并非不适合我们生活,不是吗?”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42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142 还是圆月,小玉醒来时,恍若隔世。 幸好小铃铛的容貌与之前并无不同,但却紧闭着眼睛,仿若漂浮在水中。 “路迢迢兮,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不过是魄散魂销,魄散魂销……” 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安静,四下一片白色茫茫。 群山环绕不见苍翠,湖水依依不见游鱼。这样的地方,世间只有一处,而她恰巧来过。 她就是从这里到的皇宫。 小铃铛浮在半空中,生息全无。他的身后,白色苍茫雾气之中一个男子缓缓游来。 沉沉寂寂,寥寥戚戚,形容的就是这个男子。 “你不告而别,又忽然回来,我真是好奇。” “这是哪里?前辈,我见过你。” 书生笑道:“你不告而别,又说见过我,我要如何回答才好,还是我先看看这个孩子还有没有救。” 小玉连连点头,“前辈,请你救救他,无论如何都要救救他” 老书生又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都没有求我救你,为何倒要为他求情。” “前辈,他救过我,我应该要救他,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我看,你莫非喜欢上他了。” 小玉一阵脸红,心下慌乱。试着回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和小铃铛还有柳洛被困在石棺之中。 随后,小玉的胸口阵阵疼痛,好像一只滚烫的爪子抓住了她的心,她一心只想着打破石棺冲出去。 她想要救那只滚烫的手。 稍顷,等她醒来,就到了这里,遇到了老书生。小玉没有时间向老书生解释这些事,现在小铃铛又昏迷不醒,她只恨自己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无法理清头绪。 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着急,竟然不知所措地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老书生方才看见她脚踝处微微闪闪的蓝光。 “是玲珑晶。” 一个声音回荡在白色雾气之中,又仿佛整片雾气本身在说着话。 听到这声音的不止小玉,还有老书生。 小玉满脸惊讶和疑惑。 老书生平静无澜的脸上却露出了难以捉摸的愁绪,又看了一眼小玉脚踝处的玲珑晶,的确是圜城宗族所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也看见了。” “你说什么?”小玉问。 “你刚才听见了,有个鬼在说话,而且这个鬼不仅会说话,他还有眼睛,还看见了你的玲珑晶。” “我本就是水族一员,看见又何妨,何况,这里是水下,我在这里露出玲珑晶也没有什么不妥。” 老书生似乎吓了一跳,匆忙摇手道:“不不不,这里不是水下,我上次就告诉过你,这里不是水下。 此地非水非陆,非水非陆。比地狱更凄苦,比天宫还美,比水下更丰饶。这里什么都有,只要你不想要的,这里什么都有。” 小玉渐渐记起,这个老书生所说话的确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看来多日不见,这说话没有正经的毛病一点也没有改变。 “既然来了,这次就不要走了吧,和我在这里不是很好嘛,我告诉你,很快啊,世间最好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非水非陆,又不是昆仑九重天上。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世间最好的地方很快就是这里了?” “我就说你小小年纪记性那么差,还是留在这里陪我好了。我把他身上的寒毒解了,让他自己离开这,然后你留在这里陪我,不要回圜城了。 圜城那地方,太正经、太严肃,什么事情都是一板一眼的,我实在不喜欢,不喜欢。” 小玉听到小铃铛还有救,心中终于放松了些,又听到老书生说“解他身上的寒毒”,蹙眉问道:“他身上怎会有寒毒?什么样的寒毒?” 老书生指着小铃铛道:“他身上难道不是寒毒吗?他身上的寒毒比北冥的陈冰更寒。我都不知道他这么小年纪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寒毒聚在体内,而且竟然还没有把他毒死,还有一息尚存。” “他不过是个陆人。”小玉伤心道。 “不可能,一个陆人是不可能活着来到这里的。他绝对不可能是格普通的陆人。如今四界想通,只怕什么东西掉下来都有可能。” “但你说过这里非水非陆,既然非水非陆,我和你身为水族可以在这里,他作为一个陆人应该不能来到这里才对啊。” “有三处,陆人活着是到不了的,他们不过是肉体凡胎,虽然占据着世间最好的河山,虽然他们以为自己受命于天,其实不过是最普通的凡人之体。不仅无法在水下生存,不能在火中行走,甚至无法做到身形分离。 这样的身体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 “我记得前辈说过,世间有三处非水非陆。第一处,幽阴之地,人之所终归,鬼之所藏也;第二处,极之渊,深三百仞,非阴非阳,幽深难测。第三处,第三处莫非就是这里?” “正是这里,他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孩子不是普通的陆人。” 老书生轻轻挥了挥白色衣袖,小铃铛身下多出一张华丽的床,床上还有金丝絮制作的被子。 被子盖在小铃铛身上。小铃铛的脸色稍稍有了一点生气。 “这是?” 小玉不解地问。 “春暖床。” “什么?”小玉垂目,不过是个普通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小玉刚听那老书生说了出来,遍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连看一眼都不敢再看。 “你对他有男女之情?” 老书生厉声问道。 “前辈,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玉匆忙解释。 “她喜欢他。” 苍茫白雾间又出现鬼一般的声音。 “那么多年,您只和我说过两次话,没有想到今天你居然那么好兴致,是不是这么多年寂寞无聊久了?” 老书生说完,鬼一般的声音又隐匿无踪了。 “姑娘,你喜欢他,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你怎会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怀有这般男女情思?” “真的,真的不是这样。”小玉不敢告诉书生,小铃铛是因为行了绣魂针,才会变成十岁的年纪。 任由老书生误会,小玉除了否认,一句像样的解释也说不出来。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43 无垠之极 ###143无垠之极 当年真是戏 今日戏如真 两度旁观者 天留冷眼人 枕春柳,凝露化羽,眼角迷离。 叹春回,不将愁情寄书笺,魂千转,默默不语泪无痕。 “啊,断的是,魄散魂消,魄散魂消......” 又是密云低压,四下苍翠欲滴,鲜花争相竞放,烛火点点。 一片繁英似火,春色正浓。 海莺呼伴侣,音暖烟清,春暖床周围原本满布深云,此刻,却是温暖如春,天色渐清。 “我记得这个地方。”小玉看得出神。这样的美景只要看过一眼,即使在梦中只匆匆一瞥,也是永生永世难以忘记。 “丫头,你当然应该记得这个地方。”老书生道。 “丫头?” “你不是丫头是什么,我看啊,等他醒了,我就叫他小子,叫你丫头。 他要是也像你喜欢他一样喜欢你,我就让你们俩在这里成亲,把这春暖床送给你们。你们成亲后就留在这里陪我。然后生几个小怪物给我玩。” 小玉又羞又喜,羞的是成亲二字实在是从未敢想,她虽然知道自己喜欢叶小楼,但也从未有一刻想过成亲这样的事。被老书生这么一说,四下又是春色暖暖,花夕对月,她的脸上瞬时红甚桃花。 老书生看出了她眼里的春光,少女眼中的春光啊,真是一目魂销,心头顿时烟暖溶溶。 这番溪边春水戏鸳鸯的心情老书生早已忘却。 今日,又无端想起,实在是只能摇头轻叹。 人人贪恋花柳芳妍,春色悠悠,自己早就不再世俗之内,奈何今日却又心头渐暖,几番细雨倾斜。 叹了口气,对小玉说道:“害羞什么?我们三人在此,世间繁杂不尽,与我们一丝无挂。” “一丝无挂?”小玉瞠目结舌。“前辈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什么春暖床,什么成亲,水族的姻缘皆在婕妤扇中。谁也不能违背婕妤扇定下的姻缘。” “什么婕妤扇,那玩意儿就是个魔物。” 小玉愈发不解,水下圣物这么就成了魔物,当年城主夫妇们正是遵照婕妤扇的指示成亲,随后携手封印路遥亭。怎么今日这书生竟然说婕妤扇是魔物。 眉间微蹙,问道:“前辈怎可说这样的话,先祖们为了稳定四海,用全部功力封印路遥道,我们才能出生,水下生灵方能繁衍不息。而婕妤扇正是为了让我们像先祖一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手之时,冷暖两心知;执手之时,悲喜两忘。后世情侣日日吟唱,以保水下万年升平。 婕妤扇中定下的姻缘,正是为了避免人与人之间因为各种原因,疏远了彼此,忘记了曾经许下的海誓山盟。将两个相爱的人永远绑在一起。” “鬼话。” 老书生负过手去,转身背对着叶小玉道:“都是鬼话。” “怎么是鬼话呢?若是不按照婕妤扇完婚,且不说不能为水下尽自己的责任,对于自己来说也没有半点好处,随着年纪增大,身体会越来越差。” “都是一代骗一代的谎言。婕妤扇就是魔物,你听我的话,不要相信那东西。” “为什么?”小玉被老书生说得两眼通红又不能争辩,心中实在不解,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婕妤扇的命定姻缘,为什么今日这老书生却说婕妤扇是魔物,婕妤扇一直以来都是骗人的。 “爱恨皆在人心,但是人心最易变。所以要用谎言来遮盖易变的人心。你以为当年四城的城主和城主夫人用永世相守的爱情封印了路遥道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没有爱情是长久的,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也不可能由一把破扇子决定。” “为什么这么说?” “有些事情,不过是为了让人们心甘情愿服从。这样有很多好处......而一旦谁要是破坏了规矩,就会遭到惩罚和灭口。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小玉刚想再问,小铃铛揉着眼睛喊道:“小玉,小玉,小玉不要,小玉对不起。” “他醒了。” 老书生衣袖一甩向远处走去。 小玉连忙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小铃铛,一点伤也没有,而且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继续变小的迹象。 “难道说?你不会再变小了?” “我不知道,小玉,这是哪里?我刚才拦不住你,你已经自己领悟了十方清风落平川,如此,我们应该正在安源堂,为何会在这个地方,柳洛姑娘呢?” “师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到了这里。” “这是哪里?”小铃铛又问。 “这是,这里是......”小玉不知如何回答,小铃铛见状,心下担忧,牵着小玉的手,“不怕,遇到不知道的事,用眼、用耳、用心去想,不要怕。小玉,怕是不解决任何问题的。” 听小铃铛这样说话,小玉心中一阵酸楚涌过,这段时间以来种种不安和想念一齐涌上心头。 小铃铛伸手轻抚她额前的碎发。觉得甚是可爱,倾身在小玉额前亲了一下。 小玉双目中顿时泪水满盈,抱着小铃铛哭了起来。 从没有人见过水下之人的眼泪,小玉更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有陆人那样的眼泪。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眼泪会化作升起的雨,顷刻间,泪水漫漫。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泪水若雨,惊动了多少人的心。 夜怜池手中的银丝草突然断裂。 景肃阳正赶往汶沙城,忽然四下里起了巨浪,夏贝们仿佛中了妖邪,齐齐向他攻来。最后全数被景肃阳的掌风震裂。 尸骸随浪滚到沙尘中,海水愈发浑浊不堪。 景肃阳叹了口气,“大难临头,大难临头。” 玉柘当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的。 圜城中吟唱声突然变作哭泣之声。 不论多美的琴音都如鬼哭哀嚎,泣不成声。 音之生,本于人情而已矣。夫遇世之治则安以乐,逢政之苛则怨以怒,悼时之危则哀以思。 虽只片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就连驻扎在凌云峰下的泽竽也在圆月当空的江面上看见了风暴将近,云慌雾乱。 此情此景,若不是魔世之门已开,还能是什么?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二章 145 千封词 ###145千封词 耶律博低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不仅仅是升雨,水下还出现了赤焰。” “什么?”子筑和元禅一脸疑惑。 “北冥冰山融化多日,且融化速度越来越快,除了赤焰还能有别的原因吗?”耶律博坦然问道。 “没有。赤焰意味着海底山火剧烈燃烧,恐怕陆上也不得安宁。”子筑道。 “地脉断裂,冰川融化,水淹四方,更可怕的是魔世之门恐怕开了。” 元禅从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一场升雨竟然让地脉断裂,水淹四方。 众人思量之际,只听远处有人道:“城主,不好了,临幽一带地面塌陷,冰水倒灌,恐怕明日长白山冰川就要一路朝南,沿流而下。” “我知道了。” 耶律博微微皱着眉头。 “此事如何是好?”元禅道。 “子筑,你快看。” 听到谢林有气无力地喊着,子筑心底一阵酸痛。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方才想起,他们的话谢林全都听得清楚。 “真是个榆木脑袋,我们在这里说话,谢林字字听得清晰,她和小玉关系甚好。知道升雨一事,一定非常难过。”心下想着,匆忙走到谢林身边。 “子筑,你快看。西边刚才有一个巨大的黑影飞过。是丹鳞兽吗?” 谢林提起丹鳞兽仍然惊魂未定。子筑心痛不已。 又想起当日在绥山的情形:湖水滔滔,蛤珧从水下旋转而上,跃过微弱的月光,瞬间消失了踪影。蛤珧非异兽,无足却能召百足之虫,天下虫类皆听其号令。 看到又是月圆之夜,又有黑影从头上飞过,身体一阵剧痛,以为是蛤珧再现。 子筑连忙安慰道:“没有,只是陆上塌陷,可能那黑影只不过是塌落的大地。” “不对,我的霜麟感觉到了巨兽异动,它的感觉不会出错。耶律城主,你曾说过,蛤珧出于西方,南方百虫成灾。刚才我看见那道黑影朝西面而去,若真是蛤珧,我们要去降服它,要不然南方虫灾不断,只怕是......” “先是丹鳞,再是蛤珧,如今北冥冰山化水,地脉断裂。接下来,会是哪里?”耶律博拿出一个碧蓝圆盘,圆盘上密密麻麻刻了很多很多字,子筑一个也不认识,元禅倒是一眼认了出来。 “千封词?千封词竟然显现了。” 元禅的眼神与其说是不可思议,不如说是惊慌失措。 “到底怎么回事?”子筑扶着谢林,两人都从未听说过千封词,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碧蓝清透的圭壁。 它就像寰宇一般动人心魄,映照着日月星辰,和天地万物。 稍稍盯着它看上一眼,便会陷入愁绪万千之中,如站在千年前的山陵,游弋在海连着海,水漫过水的洋洋波涛之中。 随着风,似花草漂泊 一瞬间,天空中有九轮太阳。 到了夜晚,星辰比月亮更亮眼。 那是更早时候的天,那时候昆仑山尚未露出水面。 那时候天空是五彩斑斓的黑色,璀璨夺目,没有凡人敢在白天睁开双眼。 是的,五彩斑斓的黑色,如今的人再也无法想象那般极尽混沌的美。 又过不久,他们仿佛看见第一个凡人偷偷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奔跑到月色之下。 又一个凡人悄悄从水中探出身体,看着月色当空,寒夜清朗。 两个凡人看到了彼此。 发现对方和自己竟然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他们吓着躲回了原来的山洞,躲回了原来的水底。 天空中第一声鸟兽发出哀叫。 云雾中双龙驾云车飞驰而过。 苍翠装点了一片灰蓝的海,星空开始暗淡。 四季交换,陆地上有了花和稻谷。 又是两双眼睛,看见了彼此,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他们想要离开山洞,到河的对岸,那里有更多的食物。 他们想要离开水下,去闻一闻花草的芬芳,去看一看水波荡漾的湖面上蜻蜓点水般的雨点。 战争,持续了万年。 周而复始。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没人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始终有人想要结束一切,始终有人想要重新开始。 “千封词中是大千世界,看过千封词的人,于茫茫沧海中只取一瓢。” 耶律博道:“千封词出现了,《分海谣》的第一道封印破了。 《分海谣》一出,万物复归自然。” “为什么?”元禅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会?谁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亲身经历《分海谣》再世,但它就是来了。路遥道打开之时,我们就应该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 耶律博非常镇静,镇静地令人害怕,令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否明白万物复归自然意味着什么。 “我们还有机会,还有办法改变这件事。去圜城,现在就去”,子筑不停歇地重复着,“阻止升雨,就有办法解救水族。” “生灵涂炭未必死的是水族,这一次可能是陆人。 天、地、水、火、雷、风、山、泽对应乾、坤、坎、离、震、巽、艮、兑...... 均有异动。” 耶律博露出了一抹不着痕迹的微笑。子筑听得明白,元禅自然也明白。 “不,耶律城主,这一次,绝不可能仅仅是陆人,也许《分海谣》这一次要的是水陆万物,四界生灵,无一生还。 先丹鳞,后蛤珧,若是封不住路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北冥冰融,恐怕是雪因元魂被毁,再也控制不住北冥地势。” 耶律博轻叹。 “黑影朝西而去,西方必有大事。如果不是蛤珧,只怕是更可怕的巨灵。” “不管是什么,先去西方一探究竟,蛤珧也好,巨灵也好,若再不能收回水下,只怕是再无挽回的机会。” 谢林强行撑起身体。 霜麟忽明忽暗,她诚恳却执着地向耶律博请求,“小玉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升雨真的是她造成的,千万不要杀了她,至少在我尝试过之后......也许蛤珧不过是受了惊吓,陆人残害异族,蛤珧也只是想要帮我们,这些神兽都是神物,它们早有灵性,不会任由万物覆灭,天下大乱的。”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46 凌云峰 ##146凌云峰 见谢林执意追赶那道黑色阴影朝西而去,元禅和耶律博也不好阻拦,只是叮嘱子筑凡事小心,务必在三日内赶回北冥。 自从净月池受伤以来,元禅已经很久未敢使用功力。不过此刻,他单足点地,半空中,隔出一片无水之境。 蓦然间,水波荡漾,涟漪阵阵,耶律博等人尚未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元禅已自断一臂,鲜血瞬时涌出。 血水淋漓,无水之境顿时红云似火。 一团绚烂的朝霞,围绕在元禅周围,清血涓涓,圣洁光华。 可惜血肉却已成了沧海一沫。 “舞秋风,拂竹丝,半冷半暗破月出。” 绚烂的朝霞中升起一道碧玉之光,光芒穿水而出,落在子筑手中。 “天穹流花管。”耶律博飞身扶住奄奄一息的元禅。 “你一向淡定从容,今日为何如此心急啊。我要怎么做才能将你救活?” 耶律博的眼中满是悲哀和无可奈何。 “我好不容易救了你,没想到你的想法我却猜不透一分,每一次都迟了一步。 百年修炼皆无用,难将元禅半日留啊。” 元禅却笑得很轻松,“大哥,我和二哥从小就不在北冥,没有想到,这次难得回来,却这么早就要离开。” “元禅,你何苦如此。天翻地覆又如何啊,又岂是你一人可以阻止,为何如此执意,如此不安天命啊?” 元禅连忙摇头,仍是面带微笑,好像做了什么天底下最快乐的事。 “我本就命不久矣。背叛婕妤扇本就只会越来越衰弱,若不是我功力不足还自以为是,以为可以召唤出镜月琴,也许净月池之变也不会成为一切的开始。 只是没有想到路遥道被毁之后,破坏的第一道封印竟然在北冥,我不能想象,北冥冰川融化,海底炎火喷发,这场灾难之下,是否能有一片生灵能够逃脱。 为今之计,唯有阻止另外两道封印再被破坏,如果最后,还是没能阻止《分海谣》灭世之音现世,我们也算是尽力而为了。 水界存活至今,一直靠着路遥道为脉,阻隔四界,《分海谣》划下这道脉,如今又要使它断裂。 城主一定要找到开脉的源头,究竟是祸起水下,还是祸出陆上。哪怕是要与三界联手,也要将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谁也别想冷眼旁观,魔世也好,哪怕是天界之乱祸及水下,都要弄个清楚明白,不可过早放弃。 万物之音可救世,亦可灭世,音本无善恶对错之分,一切并非听天由命。当年八位先祖,便是用真情化作路遥亭,如果能找到对应的方法,这次灾难还是可以阻止的。” “元禅,我并不怕什么灾难。天道,固以自然,若是非要毁灭一切重新来过,何惧之有?” 耶律博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不希望除了元禅之外任何一个人听到这句话。 “天穹流花管,有两支,这一支不过是琴影,千封词、净月琴、物华铃、疏影贝、菡萏笛、吟水筝、棋王鼓、墨埙、还有天穹流花管。 千人唱,万人吟,万音齐聚。定能阻止千人葬,万人血。 地脉不断,《分海谣》还会再次被封印起来。” 耶律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元禅一意孤行,不过是为了保护水界。 说他天真也好,说他自以为是也罢。他的两个弟弟,他一个也管不了,每一个人的心思他都猜不透。 元禅自小在圜城长大,也有了圜城之人友爱、善良的心。也许正因为此,才会如此天真的以为自己这样做就能阻止《分海谣》再世。 “拿着天穹流花管去收服异兽,找到另一支天穹流花管,一并带到水下,就能控制......控制升雨。” 话音刚落,一阵水流冲过,元禅的气息荡然无存。 谢林悲伤至极,子筑只能牢牢抓住谢林的手,对耶律博道:“城主可否替我们开一道水镜,追赶巨兽。” 耶律博扬手一挥,竟然使出了一记“众生一念”。 子筑心想耶律城主如此气愤,想必是因为元禅师傅突然离世。来不及迟疑,水镜已开。 “去吧。凌云江畔,一场浩劫,去亲眼见证也不是坏事。” --- 正当水下升雨之时,凌云峰已陷入苦战整整近半月。 凌云山脉主峰一直都是后蜀侵犯齐国的必争之地,先占为利。大皇子萧宇和秦炎领十五万大军驻守凌云峰,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可是,作战讲究天时地利,这一战不仅仅天时不助萧宇,就连地利也成了他们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灾难。 最后,腹背受敌,大好地形竟然成了进退两难的牢笼。 地火,这一切都要从地火说起。 地火沿凌云山脉一路燃烧,一夜之间烧尽了大军二十日的粮食。 萧宇神色凝重,整个凌云峰下热浪滚滚,“进退两难”这个词的含义,萧宇算是彻底明白了。 秦炎仍然负甲胄立在一旁,他已经半天没有说过一个字。 萧宇道:“这一战,我们还没打已经输了大半。” 秦炎炯炯有神的双眼因为干燥的风而愈发通红。像两颗红通通的果子。 “天地万物、生灵都非永恒。”秦炎半仰着头朝向远处的凌云江。江面和凌云峰一样土黄土黄的一片,看不出这样的水中还能不能有鱼虫安然生活。 “原本这一仗很容易。”萧宇叹了口气。 “父亲虽是大齐的臣子,但我不过是一个江湖人,尚武门本来就不该管朝廷之事,没想到,这一次,却害得大家在这里活活受苦。” “是我对不起尚武门的兄弟。”萧宇这些话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快半个月了,昨日,我已派人回朝,等父皇下旨,我们就撤兵。” “撤兵?”秦炎眉目紧蹙,一滴汗水从眼角流到颈项。 “是的,撤兵。”萧宇又说了一遍。 “你可知道巴渌、凤乌两城有多少后蜀军队?” “八万?”萧宇答道。 “恐怕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兵。”泽竽拿了一壶水,走到萧宇身边。 秦炎见状,微微低头,叫了一声皇子妃,又将视线转向远处的山峰。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47 赤日炎炎 ###147 “这热风什么时候是个头?”萧宇又叹了口气。 “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吃这样的苦。”秦炎接过萧宇递给他的水壶,萧宇的手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血渍。 “这点苦不算什么。”萧宇笑了笑,又道:“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苦是吃不得的,就好像没有什么乐是享不得的。” “原本,退了后蜀大军,你回金陵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了。” 泽竽在一旁看着萧宇原本俊朗的脸上,现在占满尘土,看起来和普通的士兵毫无两样。胸口一阵微微疼痛。 好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 “今晚的月亮会比昨晚更圆,更大。” 泽竽的身体微微颤动,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前一晚开始便笼罩着她。她悄悄拉着萧宇的手,虽然在军营附近,但是现在她很希望能给萧宇一些鼓励,也希望从萧宇身上活得一些心安。 凌云山脉的地火,也许和升雨有关。若真是如此,恐怕是天意要困住这十五万大军。 可是天意为何要如此?齐国难道气数已尽? 不,不会这样的,若是如此,血祭就不会成功,她也不会来到陆上。 齐国仍然是这个大纪中的陆上之主,没有一方势力能够动摇这件事。 这才是天意,天意早就注定好了一切,怎会轻易改变。 只是兵乃凶相,所经过的地方必有惊扰之虞,劳民伤财。况且,陆上若是干戈不息,灾祸频频,大齐也未必能永保天命,四海雍熙,天下太平。 泽竽摇了摇头,不会,不会这样,大齐气运未尽,她出使陆地,也是为了帮助陆上雨顺风调,兵火宁息。水陆本是一脉相承,保护好陆人也就是保护水下。 从来就是这样的。 除非......除非...... 不会的,如果真的是升雨,不过是水下兵乱,这些都是可以熬过去的,爹爹说过,她会成为圜城的主人。 圜城至少还有几百年的盛世。 只要稳定了陆上的灾情,水下不会有事的。 凌云峰,争高昆仑,千百成峰。 凌云江又是天降瀑布而成,此地本就是水界与陆上共同守护的地方。 而它的下方正是流沙边界。 流沙边界,异鬼边界。莫非是水下异鬼作乱,影响了此地地脉? 可惜前几日泽竽夜探凌云江,只见江水迟滞,毫无生气,水下还漂浮着淡淡硫磺的味道。 若非她身上带着换息符,只怕昨日,凌云江的水根本不够保住她的身形。想要进一步弄清楚地火发生的原因,恐怕还要再入水中。 再想到昨日升雨凛凛之时,黑云翻越凌云峰,升雨跳跃墨云间,卷岸风沙空吹散,未落甘霖洒人间。 乌云密布,仍然没有一滴雨飘然而下。 十几日来滴水未落。 正当三人各自沉思之时,潘郎气喘吁吁走了过来。 “我说,这鬼地方还要待多久?军师已经沿路带着粮食朝这里来了,这后蜀也不打,是要把我们活活热死在这里吗?” 潘郎原本提醒我就宽厚,这么热的天气下,他简直就像一个行走的大火桶。 秦炎道:“宇文长如今重整旗鼓,宇文将军已经不需要再依靠尚武门了,我答应过他帮他争取在朝中的影响也已经做到了。 当然,他也没有亏待我。 如今宇文将军军旗已经迎风飞扬,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话说的,我也弄不明白你们这群做将军的,军师不过是杀杀妖魔,除除鬼怪,尚武门不也是匡扶正义,保护百姓嘛,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何必说什么合作不合作,散不散的呢。” 说完,潘郎将一段木枝递给泽竽。泽竽笑了笑,接过木枝。 “找不到了,在山上翻了一晚上,这前面的凌先峰上仅有一株桃树。我就摘了这一段给皇子妃,看看能不能凑合。” 萧宇看了看泽竽手上的树枝,没有说话。泽竽倒是先开了口,懂事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能下一场雨,战事是否会大不相同?” 泽竽这番话本就没有背着众人偷偷说的意思,秦炎自然是听得明明白白。 求雨? “皇子妃莫非是要求雨?” 泽竽点了点头。 “青天朗朗,云翳俱无,赤日流光,雨从何来?” 萧宇虽然相信泽竽,但在经过了这段时日烈日当空的折磨之后,他已经不相信凌云峰上的朗朗青天,能挤出半点雨来。 若非兴云布雨之神亲临,恐怕嫦娥哭得梨花带雨,这里也不会降下一滴水来。 秦炎的疑问自然也是萧宇的疑问。潘郎见三人面色凝重,各有心思,此时再说军师之事只怕惹人嫌恶,找了个理由说是再去后山寻寻桃树,就退下了。 心下却仍是忍不住嘀咕,什么尚武门,等找到堂主,又有宇文将军撑腰,六极堂何须看你们的脸色。 若不是上任堂主失踪,我们又怎会沦落到需要仰人鼻息。 啧啧啧。心下不满,拖着宽肥的身体,冒着炎热,躲进了棺材里。 找什么桃枝,一个妖女,还在这里装神弄鬼,军师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原本皇上有命,宇文将军带兵在凌江一带等候消息,若是三皇子与南吴和谈失败,双方开战,则由宇文将军率兵前往支援。 哎,这吴城怎么说也是南方之城,孟夏之际,细雨微微,壮地肥田,遍地草禾润润,比凌云峰不知道好上多少。就算是南吴擅长水战,宇文长那家伙应该也能想出办法来,何况,他一直以来藏在梅山寺的那些家兵,个个都是精兵强将,真要打起来,就算是恶战,也是嫩柳池塘拂水,草稍尖儿血流流,南方棺材带花香。 总好过在这地方十指枯焦,酷暑燃燃,风似火埋。 越是抱怨,越是对宇文长来气,越是热得出汗,越是憧憬南方清波滚滚,绿水滔滔。 哪像这里,山是焦黄的,地是红的,地底下只怕是硫磺汹涌,岩浆晃晃。 这鬼地方,活活一个万人火葬之地,一个棺材师在这,能饿死,饿死。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48 进退两难 ###148 也不知道是王无道还是天要灭大齐。总之,兵戈扰攘,总是四方黎庶遭殃。 至于那些在皇宫里的人自然不会明白其中的苦楚。 他们直到最后,才会为百姓的苦难感到悲痛。 惨惨时节不复,忧来泣涕无声。 人生一世有期,北风萧萧不尽。 这悲痛中,更多的是抱怨天道无心扶社稷,四下荒芜,生灵涂炭,社稷丘墟。不过是天不助我,天要亡我。 哪又那么多天道。 皇帝自命天子,以为真的是上天注定他就该在万人之上。他的话就是天理,他就是代表了天。 一派胡言,谁定下的这种规矩。 当年,后蜀皇帝昏庸,诸侯失望至极,如今,大齐的皇帝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究竟秦家人连年征战,精忠报国,尽的是什么忠,报的又是什么国。 秦炎看了一眼泽竽手中的桃枝,又看了一眼泽竽。 这个顶替她妹妹嫁入皇宫的人,的确有几分小师妹的秀丽,但是仅仅有几分而已,天下之大,再不会有人和她一样美好,不会有第二朵桃花,像她一样叫人无法忘记。 若说这天下,没有了她,早就不在是秦炎想要守护的天下。 “你要用桃枝求雨?”秦炎道。 “是的,若再不下雨,将士们恐怕将被困在这里,进退两难。” 泽竽忧心忡忡,她不确定求雨之事是否会成功,也不确定,这雨能下多少又能下多久。 凌云峰背后燃烧着的是地火。她虽然没有在陆地上见到过地火,但水下炎火恐怕和地火差不了太多。 地火将这里的一切烧得通红,莫说是打仗,就是这么原地坐着,士兵们都烦躁不安,偶尔有几个安静的,也是一副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的样子。 如此下去,就算粮食供应充足,战士的士气也会一日不如一日。 思量至此,又闻秦炎道:“死守凌云峰的战术,原本就可能是错的。” “此言何意,凌云峰本就是易守难攻,此山脉如天兵天将矗立于后蜀和大齐之间,正是一道天然的城墙。此地势作战,本就是只要守住就好,何来战术原本是错误的一说?” “过去获胜的经验,未必适合于今日的战事。一来,行军打仗,忌兵法重复,凌云峰易守难攻之事,不仅我们心知肚明,后蜀也清楚了然。为什么他们还是要在巴渌、凤乌屯兵?为何他们仍然要来攻击凌云峰?” 秦炎娓娓道来,似乎正在反省自己此前的战术,又好像在为今日之困自责不已。 “兵法有云:可胜者,攻也。” 泽竽道。 “兵法亦云:不可胜者,守也。” 秦炎又道。 “正是如此。兵法开篇即有提出。从度、量、数、称、胜五个方面来衡量军队和粮食的规模,再以地势判断战法。今日大齐粮食充足,虽然赈灾消耗不少物资,但是没有用到半粒军需用粮,无论粮食还是军队数量或是地势,以守为先都是上策。” 萧宇解释了一番,实在不明白秦炎今日为何发出这般感叹,难道凌云峰这种地形,后靠高山,前有凌云江,大齐的军队应该走出山脉,渡江而攻吗? “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后蜀想要获胜必须攻,而我们想要获胜,若是反过来想一想,我们想要赢下这场战役,为何不能渡江攻下凤乌?” “这违背兵法。”泽竽和大皇子异口同声道。 “的确是,一来我们不熟悉凌云江后面的地形,二来,我们也不熟悉凤乌和巴渌的布防。我们甚至根本不知道后蜀这次究竟有多少兵。” “我们真的要知道那么多吗?”萧宇问道。 “大皇子觉得我们双方的兵马人数各是多少?”秦炎问道。 “我方十五万大军,而后蜀最多不过八万。” “以多胜少,又有地势之优,粮草充足,让他们不战而退就是了,朝中大臣都是这么想的吧。大皇子也一定以为此战定然比三皇子出使南吴容易得多。” “怎么想的不重要,若说兵法,我自然不如秦将军,父皇既然让我来这里,我也不能躲在皇宫,什么都不作为。 这凌云峰毕竟也是大齐的土地,后蜀若要侵犯,人人皆有守护之责,难道我就在皇宫里坐享其成吗?” “有时候坐享其成也不是坏事,皇上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比你现在更懂得坐享其成,以逸待劳的好处。” 若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秦炎这样说当今皇上,自然是犯了重罪,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弄不好惹出一场大风波。 当年朝中天师就因为一首词遭受牢狱之灾。 皇上虽然面慈心善,但是,迫于朝廷大臣的压力,有时候也没办法保持自己的本心。 大皇子深谙为君的难处。今日,虽然朝中大臣围在他身边转,为他上下打点,比他还操心太子一事。但是他知道,来日,一旦他登基为王,这些人今日为他做的一切都是要他还的。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 就像这一次,朝中几个大臣一边说服皇上让大皇子与晏王府一同前来凌云峰。一边劝说大皇子,此战无惊无险,不过是给后蜀一点压力,让他们退兵便是了。实在不行也就是谈判,最多后蜀每年减少一些进贡的丝绸。 分明是国家有难,朝中大臣们想到的却是争权夺位的好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南吴和后蜀同时扰乱大齐西、南两处边境,正是让在太子问题上迟迟不下旨意的皇上有一个下定决心的机会。 若说有人甚至从中生出什么极端的念头,萧宇也不是不能相信。 当然,朝中大臣,有几个能想到江山社稷。 说白了,江山是萧家的江山。 好的时候人人紧跟不放,谄媚皇权,到了真正危难降临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跟随萧家,誓死忠诚呢。 萧宇也知道,即使这些人的确是自私的,他也离不开他们,历朝历代,君与臣的关系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他要用很多时间才能慢慢领会。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49 此处没有桃花 ###149 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土石,故能成其高。 为君,为臣,江山社稷自有天道与人为。 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 而这天下之事,又岂是几个人,甚至几朝人说了算的。 这个皇上对晏王府的承诺又做到了多少? 秦炎看着泽竽手上的桃枝,又道:“既然要求雨,就要多一点桃枝,这桃花阵法,凶险万分,皇子妃是从何处学来的?莫非是林府那些见不得人的妖魔邪道。 你可知凌云峰妖魔之气本就很重,若是桃花阵法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布阵之人难以全身而退。” “泽竽,会有什么问题?秦将军说的可是真的?”萧宇焦急问道。 泽竽却是一脸微笑,轻轻摇头安慰道:“没有,不会有什么危险,其实桃花阵不过是辅助,最重要的是雩舞。” “不可。”秦炎闻言大怒。 “此舞需要童男童女各八人,舞而呼雨。且不说我们现在根本没有童男童女,就算有,也不行。” 秦炎厉声道。 泽竽眼框微红,萧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泽竽不知如何解释,只觉得秦炎对她说话的语气不仅没有半分恭敬,甚至充满厌恶。 他对谁说话也没有如此厌恶的语气,唯独对她吗?难道秦炎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非陆人,所以没有办法不讨厌她吗? 当然,秦炎是不是讨厌她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平日里也没有这般严厉,今日正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偏偏这般无情,这般难以沟通。 泽竽转着手里的桃枝,转了一圈又一圈。 沙尘满满,红日灼灼,尘雾惨惨,山峦悽悽。 “你要用桃花阵,是为了引花起舞,你需要万人共舞才能招雨,是不是?” 泽竽点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她既然需要秦炎帮助,自然也没有办法隐瞒什么。 “我只能这么做,莫说是找八个童男童女这样的做法我不懂。就算有人曾用这样的方式兴云布雨,我也不会同意。 谁家孩子的命不是命,谁家孩子的命不是父母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我不会轻易让任何一个孩子去冒险。” 泽竽解释的很清楚,他希望秦炎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秦炎没有回答,双眼中却是烈焰滚滚。半晌,方才开口。 “我倒是知道哪里孩子多。” “你说的是林府?”泽竽怯声道?” “看来,你对林府很熟悉。” “够了,她不过是入宫前在林府稍稍住过几日,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萧宇插言。 “林府远在金陵,坐享人间最好的一切,我们这里可比不上林府。但我真的可以给你一个孩子,一个捡来的孩子。” “是在绥山救下的那个孩子吗?”泽竽开裂的嘴唇,隐隐渗出血来,她用力抿了一下,也用力看了一眼秦炎。 “正是。” “不行,那个孩子虽然是孤儿,但也不行。” “不要装作慈悲心肠。你们这些妖魔,不要在这里以为自己负有什么使命就成了仙人下凡,来拯救苍生。我告诉你,桃花阵想要开阵,你缺少一样东西都不行,更何况,整个绥山以西根本不可能让你找到足够多的桃枝,就你手上的这一根,我都不知道潘郎是错把梨树当了桃树,还是他使了什么幻术,变出一根桃枝来。” 桃枝,是啊,桃花,在哪里见过盛开的桃花林。 在哪里见到过? 没错,尚武门,尚武门内桃花烂漫,与尚武门的刚正之气格格不入。 “为何此处没有桃花?”泽竽没有时间迂回,走到秦炎面前,将桃枝塞入他手中。 秦炎向后退了半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桃枝。 瞬间,桃枝在他手上化作一捧抔尘土,随热风飘向凌云江。 “怎么会这样。” “我说了,这不是桃枝。这里不可能有桃枝。” 秦炎怅然若失,好像他亲手毁灭了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是因为桃花吗?”萧宇哀声道。 “究竟怎么回事?”泽竽想要问个清楚。 “我可以告诉她吗?” “大皇子要是想说就说吧,桃花的事原本也与你有关,至少,原本站在这里的应该就是我那可怜的妹妹吧。” “嗯,此生终究是没有缘分。” 萧宇轻叹。 秦炎转身,匆匆离开,只留下一个黯然神伤的背影。 一个高大的男人,威武的将军,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 “桃花是秦炎的师妹。就是你现在的身份。我以为你进宫这件事秦炎知道,也是她安排你进宫的,但是现在看来他只是默认了你这个身份,而安排这个身份的恐怕另有其人。 先不说这些,先说说桃花吧。 桃花人如其名,是天上掉落到凡间的一朵花瓣。她很美,美得让人心痛。美到在她面前所有的东西都是不干净的,你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和她说话,甚至看她一眼都会让你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岁月,做过的所有事,总有那么些不纯粹、不干净、不善良。 她就像一面澄明之境,能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丑恶。” “所以秦炎在尚武门种满桃花,是为了这个叫桃花的女孩?” “不,那些桃花本来是没有的。” “怎么回事?”泽竽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事情好生古怪,先是秦炎,现在又是萧宇。 两个人似乎提到桃花的时候都和平日判若两人,好像神游物外,完全就沉浸在另一片天地之中。 眼前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他们却轻易放弃了,轻易让自己走进另一扇世界的门。 仿若虚空之境顿时打开。 那扇门就叫桃花。 现在,重复这两个字时,泽竽也觉得恍恍惚惚,似乎炎热和风尘已经感觉不到,开裂的嘴唇也已经不再疼痛。 桃花、桃花,花瓣轻轻落下,茫茫天平,微风逐水流,桃花落落,似语似唱。 不,不能,不能这样。 仿若瞬间,躺仰在三月桃花若水,流波缓缓之中。 泽竽拉住萧宇的手,从他的眼神中,她看见的是一片灿漫。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0 破血阵 ###150 他的眼里是桃花。 这是他最爱的女子。 他握着的是秦泽竽的手,她是他的皇子妃。 若信君有情, 安然入梦里, 忘却来时路, 淡月归何处。 泽竽看着萧宇,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两人夫妻恩爱,虽说不上如胶似漆,萧宇待她也是关爱备至。 若要说丝毫没有动心,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心里恐怕早已是芳心暗许。泽竽容貌端庄,性情和婉,更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何况萧宇这样气宇不凡的男人,又贵为大齐皇子,任何一个女孩都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只是,虽然结为夫妻,泽竽也知道,两人的感情不过是一场梦,这场梦早晚是要醒的。 萧宇不过是她生命中必须经历的一部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顺理成章继承皇位,而她也要回到水下,继任圜城城主。 从此水陆相隔,再无往来。 每个人都每个人的责任,他的责任是勤政恤民,国富民丰,天下安康,进而扬名后世。这是萧宇的使命,她出使陆地,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正好是这责任的一部分。很小很小,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有多少皇帝到年老时还能记得少年时遇到过的人。 何况,待萧宇成了大齐的皇帝,世间女子万万千,他又怎么会记得,一个算不上美艳的女子曾经和他一起走过一段短暂的时光呢。 泽竽突然很想回到水下,想看一眼婕妤扇中命定的姻缘。 突然很希望在婕妤扇中看到萧宇的样貌。 他的举手投足,都已经深深印入泽竽心中。 望着萧宇步入营帐,泽竽听到一阵悲声惨切,从山中传来。 又是一阵怪异的邪风,将两块石头卷起,抛入凌云江中。竟没有激荡出半片水花。 泽竽迎着扬尘走去,这段路正是上凌先峰的路,秦炎刚才也正是朝这个方向离开。 他去了哪里,这邪风为何让她如此不安。 为什么脚步追随着尘土,一刻也没有犹豫不决。 好像自己的身体正在受另一个灵魂控制。 热风呼呼稍转凉,细雨伴花香。桃花绽放,泽竽不知何时走入了桃花林中。 漫天飞舞的花瓣淹没了彼此,也淹没了一片片苍白的大地。 就连天穹也变得一片杳然,结束了所有纷纷攘攘,只为静静等待花瓣缓缓飘零。 随着花瓣飘落,她的灵魂也缓缓飘落,落在了身体的后面,落在了影子里。 风一吹,就被新落下的花瓣掩埋了。 原来花瓣掩埋的苍白大地上还有那么多缓慢行走的灵魂。 暖风渐寒,泽竽第一次知道灵魂走开后,身体会感到如此寒凉。 “这是什么人?”一个女孩的声音,比蜜还要柔软。 “是你的姐妹,是我的夫人们。” 话似乎从他的嘴里流出,又似乎每一片花瓣都张了嘴,发着声音。 “我不要这些夫人们。”花蜜般的声音。 “我要你将她们全部杀了。” 夕阳如血,洒入桃花林,每一片落下的花瓣都浸上了玫瑰的鲜红。 是血的颜色。 “不......” 喉中狰狞,声如散沙。 “杀了她们,你要那么多妻子做什么?有我一人还不够吗?” “她们每一个都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以后还会有和你一样想法的女子,你一个个都要杀了吗? 我说了,别砍了。” “这些女子美貌得很,砍下来,这美貌就永远不会变了啊。” 女子笑如蜜,桃花血落浸满林。 天色,腥红。 “这里就是桃花的家,这里的女人都是桃花的姐妹,桃花的姐妹永远都不会老。” 不要,不要...... 角声飒飒,掀黄土,破血阵。 邪魔挡道,晴天无光。 阵虽破了,但泽竽也倒在血色花瓣之中,任由花瓣落在她身上。 昨日匆匆,长声亦短。 芳华转瞬,春风仍旧。 心牵万缕丝,凄凉意,新花落下层层,葬旧人。 人生何其幸,人生何其苦...... “桃花,你若想要这些人,我给你就是,你若想要天下,你跟我说便是,我都找来给你。” “师兄,师兄,你看这些人多好看,一个个的脑袋光鲜亮丽。世人多贪婪,空有一副身躯,尽用来寻欢作乐,倒不如只留下貌美如花的容颜,葬在凌云山脉,让昆仑山的人看看,这世间容貌,比起天界如何?” “师兄,师兄,你可愿意什么都依我。” “我都依你,小桃,莫说是这些人头,只要你回来,我可以为你打下整个天下。你要去天界,我就插上翅膀带你去。只要你回来,你回来。” “皇子妃,皇子妃。” 摇醒泽竽的人是秦炎。 “凌云山脉,山脉上都是,都是......”泽竽惊慌失措,连忙朝四周山脉望去。 恍惚中见一双双眼睛透着火影,一张张脸面色狰狞。牙齿出于唇外,头发散乱,皮肤却光泽鲜艳。 “啊…...................” 泽竽大叫,天上飞过的秃鹫闻声,煽动翅膀,以为有什么腐食可以美餐一顿。 猛然间,一指秃鹫垂直而下,衔起一个头颅在空中盘旋。 一道凶光闪过,以为是一块石头正中脸上,甚是狼狈不堪。 再一看,竟是一只人头。 “皇子妃,秦泽竽。” 秦炎叫唤着,泽竽仍是痴痴呆呆,拼命用手抓着自己的脸。 “小桃,小桃,是我,你听我说。” 秦炎见状,一把将泽竽抱在怀中。 “小桃,是我,是我。” 头晕目眩之时,泽竽觉得自己的身体化作了花瓣,觉得自己生根于幽冥大地之中,土非土、尘非尘。 她的身体变得沉重,一度以为自己根生于大地,长在大地之上的部分,轻如花瓣,一捻即化。 分明是破了阵的。 待泽竽安静下来,秦炎的面前站着一个少女,神采带着几分天生的寂寞,瑶瑶然伫立在他面前。 秦炎不知道刚才的梦是噩梦还是现在他又从一个梦跌落到另一个梦境中,只知道自己的眼神和灵魂被这少女落寞的神情吸引着,只能直勾勾地看着他。 为了这份落寞和未曾满足的心愿,他愿意做任何事。 任何天下人都不敢做,不敢想的事,他都愿意不计后果。 匡扶正义自然是尚武门的责任,但谁也没有告诉他,他要的正义谁来为他一争到底。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1 你也想桃花死是不是 ###151 “你回来了,是吗?”秦炎黯然神伤,眼神中说不出的凄楚和痛苦。 “师兄不想要我回来了是吗,师兄想要我死是不是?” 少女一开口,声如秋波,音若银烛缭缭,话似仙曲隔世来。 “师兄不想要我回来了是吗,和那些人一样,师兄也觉得我应该死,是不是?”那少女又问。 秦炎因为痛苦而说不出话来,嘴唇开裂,心口有一把刀,一口口剜着他的肉。 他毕竟是肉体凡胎,怎可能断尽七情六欲,即使棋王鼓纯阳之气浩荡天地,震颤山河,秦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而桃花,对所有的男人而言,都是一场不敢碰触,又不能错过的梦。 朱唇再启,一点樱桃如火。 “师兄,你终于来凌云峰看我了,我以为你躲在绥山再也不来了呢。我在凤乌等了你好多年,你终于来找我了。” “桃花,你没有死是不是?” 秦炎强忍着痛苦问道。 “我死了,师兄。我早死了,你忘了吗?你又忘了,师兄,桃花早就死了。” “是的,你已经死了,几年前就死了。” 风尘滚滚,烈焰如刃。 空度光阴困世间,桃花不再,春晓苍苍,明月茕茕悲泣。 秦炎的心也跟着死了,只是没有死的那么干脆,他的心是一天天死去的,一边感受着痛苦,一边慢慢凋零。 一个男人的凋零。 既不会像花瓣那样,也不会像落日那样。 他不知道自己彻底凋零的那天会是什么样,至少,不会比现在更煎熬。 对尚武门而言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正邪不两立,而最后,他能做的就是将桃花送到凌云峰,送入凌云江,送到那个人手中。 “唯有如此,才可能留你一丝魂魄,在这凡尘间,与我为伴。” “你自私,师兄是这世上最自私又最无私的人。” 桃花说得不错,秦炎自私。 但他的自私来得太晚了。 他应该自私的更早一些。只是桃花何时给过他机会,桃花要的也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心,她想要的恐怕比拥有一个男人,一个世间最高贵的男人还要多。 什么时候开始温柔善良的桃花,变成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子。 她被选为秀女入宫,原本应当许配给大皇子。 宫墙深似海,从此桃花杳无音。 若真是这样的结局,秦炎也许不会如此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辞别了父亲,是他亲自护送桃花前往金陵。 说好的一路上游山玩水,秦炎自然是愿意陪伴左右。 告别一个至亲,虽然不舍,但秦炎知道,他可以在她身边远远守护着她,守护着她和她丈夫的天下。 没有什么不对,他心甘情愿。 行至凌云峰时,适逢三月,桃花尽嫣然。漫山桃花林中,两人流连春色之时,桃花说,有些口渴,秦炎便转身去找些水来。 刚走出百步,对岸狂风肆虐,埙声悲怅。一人一马跃江而过,一道银光落入林中,如江上横空架起一道碧玉仙桥。 秦炎远远望见,也被这景象震撼。稍稍犹豫了片刻,左手提剑,右手执水壶,朝着桃花飞奔而去。 赶到时,只剩下一段桃枝,静静躺在桃花方才站立的地方。 秦炎失魂落魄,慌张无措,只知道方才那道仙桥自江对岸而来。那里已经不是大齐的土地。 那道光来自后蜀? 桃花从来没有去过后蜀,为何会被后蜀的人掳了去。 遂告知随行的三十家兵,速速回尚武门,告知秦王爷,小师妹失踪了。让秦王爷调一万人马守在凌云峰。 速速前去,迟恐有变。 后蜀皇帝性情古怪,难以捉摸,说他荒淫酒色,宠信谗臣谄媚之言,确是事实。若说他相信妖魔之谈,沉迷炼丹仙法,网罗各地妖蛊修道之人,也所言非虚。 最让人不敢大意的是,后蜀兵强马壮,十万铁骑更是英勇无敌,战术诡异,很难以一般的兵法推演后蜀用兵布防。 大齐在和后蜀的交战中是吃过亏的,若不是天助大齐,只怕今日这脚下的土地早就换了主人。况且,凌云江外仅后蜀一国独大,东边虽有禺安国,但禺安国安居一隅,受后蜀照拂,根本不会插手后蜀进军齐国一事。 若不是凌云峰绵绵山脉,又有凌云江相隔。 大齐的西南边境怎可能安安稳稳,兵火宁息。 秦炎不得不担忧桃花消失之事的背后,后蜀正在酝酿着一场杀伐之事。 “我倒是希望,你留在后蜀,没有回来过。” 秦炎走出记忆,缓缓道。 女子仰天一笑,笑声令人魂散九霄,骨软筋酥。 秦炎的脸上愈发痛苦,眉目紧紧挤成一团。 “师兄,你不喜欢我了吗?师兄......” 这声音令人痴狂、迷醉、魂游天外。 世上没有一个男子能忍受这样的娇艳欲滴。 “师兄......”少女又道,“你看到这山脉上的人脸了吗?美不美?” “不美。” 秦炎哽咽道。 “我也觉得不美,这平民百姓家怎么能与金陵城的人相比,金陵城的人又怎可与皇宫里的人相提并论。 师兄,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要不然,你把我的人头也取了去吧。既然你喜欢。” “不,我不要师兄的,师兄要帮我找更多好看的脸,我怎么能要了师兄的脸呢,师兄是桃花最喜欢的人啊。” 最喜欢的人。 她这话是在剜秦炎的肉,刮秦炎的骨。 抽出他每一丝灵魂,打了结,放进沸腾的油锅里。 “师兄,你不要怪小忧,楚无忧是来带我玩的,这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我觉得还是没有这些人脸好玩。而且,我疼,我浑身都好痛。” 说着,少女的眼角留下泪来,热沙滚滚,那眼泪是一片片殷红。 她的头发向后飞散,失去了颜色,杂乱无章地朝四面飞去。 “师兄。” 少女的声音也变得高高低低。 秦炎忍不住闭上眼睛,少女的形象仍然清晰可见。 桃花的手从身体上落了下来,然后是腿,分散的脚趾,接着,皮肤和肉也落在地上。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2 三千铁骑 ###152 少女身形不再,早已是血肉模糊,却生出香气氤氲,声音仍是久久萦绕。 秦炎的眼泪终于还是没有流下。这是他仅剩的尊严和骄傲。 黄沙漫漫,忆当年,五湖四海皆虚妄,偏叫浮名误。 叹悲欢,几度春秋桃花散,回思数载,凋落残零不忍看。 待花香散尽,秦炎方才恢复神智,从一场哀思之梦中苏醒。 “秦将军讨厌我,是因为桃花吗?” 泽竽问得很清楚。 秦炎没有否认。 泽竽又曰:“但我不是桃花,她只是借了我的身体,这是魔世之人才有的御魂术,莫非桃花入了魔世。” 秦炎摇了摇头,沉痛道:“魔就是魔,何来魔世之人的说法。你当然不是桃花,你也是魔,莫非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人?” 泽竽缓缓站起身,叹道:“你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 “无所谓,世间险恶,你若不做坏事,我也不会对你如何。只是人魔不两立,皇子妃也要好自为之,若是有一日,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对皇子妃手下留情。” “我知道。” “今晚求雨之事,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如果没有桃花,我们只能用士兵为阵,五千将士同时吟唱。”泽竽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的阵法,心中怯怯不安。 秦炎倒是一改之前的冷漠,诚恳道:“这个不用担心。可是你没有桃花开阵,恐怕最后仍然是云散水枯,招不来半滴雨水。何况,我反对招雨的另一个原因是......” “是什么?” “凌云一带无雨,地火炎焱,若非妖邪作怪,只能说天意如此。若是强行以术法招来大雨,只怕另有它处百姓会因此遭受灾难。” 两人正在商议之际,忽闻对岸战鼓擂擂,声音响亮,如天崩地塌。 “不好。”秦炎怒喝一声,欲朝军营方向冲去。 奈何,双腿软如棉絮,根本动弹不得。 “发生什么事了?”泽竽连忙扶着秦炎问道。 秦炎一把将泽竽推开。 “走开,不要碰我。” 泽竽没时间委屈,惊天战鼓之声也不给她时间委屈。 “桃花啊,你要惩罚的人是我,何必连累那么多无辜的将士。”秦炎仰天哀叹,泽竽一脸茫然。 稍顷,秦炎冷静下来,“这声音听来至少有三千铁骑。虽然我交代过赵复将军,每两个时辰换防,以防后蜀突袭。可是,半个月来,凌云江水仍然将后蜀大军阻在对岸。多日没有动静,这次却来势汹汹,只怕不妙。 此时,又正值烈日当空,士气萎靡,只怕要吃大亏。 你现在就赶回军营,告诉赵将军,不可贪战,只怕有诈。”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不会有事的,桃花只是故意将我引来此处,也许正是后蜀的调虎离山之计,我正好想一想,为什么桃花会做这样的事。你速速赶回,不可耽误。还有,叮嘱大皇子,切不可贸然迎战,一定等我回来。” 泽竽连连点头,跃身而起,赶往阵前。 只见凌云江上一骑马,一杆苍龙戟,直杀入阵来。 前方战鼓惊天,将士仓惶提盾拉弓,手上没力气,脚下也站不稳。 热得浑身汗流浃背,倒是把地上黄尘浸成一片湿地。 赵复见来者威风凌厉,对方士气高昂,凌云江水分明高过马首,但这些马和马上的士兵却毫无畏惧,踏江而过,也不知使了什么仙法。 若不能刹住这股士气,只怕两军对战起来,毫无胜算可言。 死伤事小,伤了士气,后面的仗就输了大半。 将士在这烈焰火烤之下已经耗了半月有余,若是此战再输,只怕真是要士气怠惰,继而士气衰竭了。 赵复思量至此,提刀上马,自人头乱舞中穿过,冲到阵前。大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声音洪亮,面容孤傲,正是少年英雄,不畏险阻。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赵复哈哈大笑。 抡起长刀,直劈少年右臂而去。 二将阵前交影,少年纵马一闪,摇戟曰:“大齐无猛将,三招之内,我要你跪地求饶。” 言罢,绕身一点辉凤展,劈脑来刺。 赵复连连后闪,终究躲闪不及,摔下马去。 后蜀锣鸣鼓响愈发狂烈,似庆祝,若狂欢。 赵复暗叹,“不好,这个名不见经转的楚无忧出手又准又狠,只怕今日自己难逃一死。” 不等赵复多想,赤日辉辉难睁双眼。苍龙戟坎将而过,簌簌鲜血洒马前。 赵复一死,三千铁骑,杀声振天,顶着箭雨,杀伐而来,百名枪兵一波冲刺,弓兵弃弓回跑,铁骑横枪乱刺,人撞人,自相残踏,马蹄下人头乱滚。 眼看直冲军营而去。泽竽挥剑而起,连劈数剑,萧宇刚想出门迎战,却被副将刘二阻拦。 心急之下也无他法。 见到泽竽赶来,心下既高兴又忧心忡忡。 “是皇子妃。” 只听众将士喊道。 士气顿时大振。 “刘二,速速带兵接应,不可让皇子妃受伤。” 数剑之后,马啸无声。 羽声起,一曲《止息》横空出世。 ”莫道人生无常,梦魂仍有相逢。 看尽落花常醉,此世无仇无恨。” 马儿闻声,垂下头,恹恹然毫无斗志。 楚无忧大笑道:“好曲,好曲,不料今日大齐也有安世之音相助,既然高人在此,我们也无需恋战,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铁骑如风吹过影子般,没人看清三千将士究竟如何撤出了凌云峰。 “泽竽,你没事吧。” 萧宇连忙上前看望。 “我没事。” 刘二想要派几名将士跟随后蜀骑兵一探敌情,却被泽竽拦住。 “不要去,唯恐有诈,秦将军吩咐,在他回来之前切勿轻举妄动,以守为要,切不可穷追不放。” “秦炎现在在哪?” “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两人刚想出去迎秦炎,却听士兵来报:“赵复,赵复将军的人头,被......被......” “被什么?快说。” “悬浮在凌云江上,在,在江上。” 士兵面色惨灰,唇舌颤栗,一副见了鬼,失魂落魄的模样。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3 楚无忧 ###153 “大哥,大哥。”赵刑大喊大哭,都说男儿有泪,岂能轻易流淌。 但,只要是个人,见了凌云江上悬挂的赵复人头,都会不寒而栗,炽热的风,如冰剑霜刀。 何况,赵家两兄弟一直跟随秦炎,从未打过如此窝囊的仗,此刻心里正是千捣万搅,恨不能将肝胆从口里吐出来。 秦炎归来时,自然也看到了赵复的人头。他的心亦非磐石,赵复今日战死疆场也就罢了,可却要受这般惨刑侮辱,实在是叫人不能忍受。 但秦炎必须忍。 这件事越来越复杂,先是后蜀在巴渌、凤乌屯兵,又故意放出消息,说是要攻占凌云峰。 此言一传到当今皇帝耳中,自然是要派兵先占凌云峰。 原本胜券在握,谁知,士气却一再颓丧。 两军作战,士气始而锐不可当,继而士气怠惰,终则士气衰竭。 凌云山脉地火炎炎,军粮被烧,又迟迟不见后蜀来攻,进无路,退不能。 真是红日炎焱,如烤如炙,士气本已消磨大半。 今日,又遭此一战,将士死伤一千余人,将军赵复还被对方主将三招砍于马下。 如此一来,更是军心涣散。军营中飘飘荡荡的死亡气息如鬼魅潜行。 今日损军折将,萧宇心甚惭愧,只得命副将刘二清点败残军兵,并下令五万人马先行撤出凌云峰,在绥山待命。 黄昏至,漫长的一天,地火愈发炎热难耐。 萧宇坦言,“如此挫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秦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一见众军近日这番模样,不胜伤感,实在也无话可说。 泽竽道:“军兵新败,锐气已失。若是此时再任由赵将军的人头悬挂于凌云江上,只怕......” “你们可知道后蜀主将何人?”秦炎有气无力道。 “秦将军,你要振作起来。” 秦炎点点头,再次不语。 沉默,营帐中只有沉闷的热气。 忽然,沉闷中闯入一个人,带进一股阴寒之气。 众人抬头,却见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怨道:“不对,不对,错了,错了,都错了。” “潘朗,你怎么现在才出现。“秦炎怒道。 “什么鬼话,我怎么现在才出现,我一直都在关心战事,只不过,那小儿好生厉害,我这功夫就算上去了,也多半是白白送个人头,此刻,恐怕两只人头悬在那凌云江上。” 众人各怀心思,潘郎见没人搭理,喃喃道:“这事情蹊跷得很,恐怕要等军师来了才能弄清楚。” “有何蹊跷?”萧宇瞪了潘郎一眼,问道。 “这鬼地方,阴湿之气比我棺材店还重,但地火燃燃,滴雨不下是什么缘故? 再说为什么秦将军刚刚离开,后蜀这帮龟孙子就来偷袭?秦将军为何偏偏没有赶回来?” 秦炎面露苦色,愁思万缕尽在眼底。 “我打过不少恶仗,这样诡异的突袭,还是第一次看见。若不是天降奇兵,哪有这样趟水过河,直冲军前的。连人带马毫无畏惧,一齐发喊,似欢龙,越杀越来劲,越是血流成渠,越是个个敢勇争先。 我方才去量了下水,恐怕要不了几日,这水深就要不足一人高了。” “你可曾看清敌军将领的样子?” 秦炎似乎执意要弄清对方究竟是何人。 “我都说了,是个小儿,不足十八九岁。” “用的是什么兵器?” 秦炎又问,神情高深莫测。 潘郎却是一阵叫苦连连,“这哪是什么小儿能干出来的事啊,冲行犹如大蟒,踏阵赛过虎荡羊群。 这小儿了不得,了不得,打不过,打不过啊。 那把苍龙戟,更非凡人所能锻造,单凭他一人一戟,恐怕就能扫平咱们千军万马。 这可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闻见杀声,我立刻就从棺材里出来,赶到时,正好看到赵将军冲上前去,三招,其实不过两招,赵将军就身首异处了。 我看,咱们退兵吧,这样下去,消耗不起的是咱们啊。要不然就攻过去,要是对方人少,咱们人多,还能速战速决,士气低迷,急需一场胜利才能振奋军心啊,要不然等不到宇文将军赶来,我们自己就完蛋了。” “你到底是听宇文将军的还是听秦将军的?”萧宇怒道。 潘郎仍是语无伦次的模样,“我说的是实话,就算是我,也不敢说能挡住那把苍龙戟,那可不是一般的兵器。” “你说是苍龙戟?看清楚了?” “我看东西什么时候看错过?”潘郎自信满满,下颌高抬,“我怎么可能看错。何况,那是一杆苍龙戟,四界之中只此一杆。” “果然是他。”秦炎似乎已经知道是谁,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是谁?”萧宇问道。 “楚无忧。”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潘郎摇着巨大的手,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就是楚无忧,我早就知道是他,没想到他已经能拿起苍龙戟。” 泽竽见秦炎愁云惨淡的神情,暗想他方才所受的伤恐怕尚未恢复。 这楚无忧的名字她虽然并不知晓,但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似曾相识。来自遥远的记忆,似乎躲藏在山峰之间。 “我往西南,你往东,从此孤云别沧浪。” 泽竽悠悠念来,只见秦炎目光紧紧盯着她,如一团烈火——悲伤的烈火。 “住嘴。”秦炎大喊一声。 萧宇看出两人神色间的异常,本不想说什么,但见秦炎如此放肆,竟然无视泽竽皇子妃的身份,再也忍不住,道:“秦将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不要怪他。”泽竽连忙拉住大皇子的手。 “不要怪他。” “秦将军应该也是想起了什么,也许是一位故人。”泽竽猜测着,紧紧拉住萧宇的手。萧宇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事,我们等他慢慢说。” 泽竽懂事地回报以微笑,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她一定是听到过,甚至见到过,究竟是谁?泽竽暗暗思量。楚无忧,楚无忧,一个拿着苍龙戟的少年,你究竟是谁?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4 士气低下 ###154 “楚无忧是后蜀皇帝最小的弟弟。当年不过十二岁。如今却已经拿起了苍龙戟。 如果真的是他,只怕此战后蜀筹谋已久,不会轻易退兵。” “那要如何应对?”萧宇问道。 “只怕这一切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秦炎站起身,朝营帐外走去。 潘郎信心十足道:“正是,正是,我也觉得此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这后蜀和大齐又不是第一天打仗,谁都知道要攻过凌云江,再夺凌云峰,这仗没法打。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难道他们还会犯傻非要让将士们白白送命,毫无理由地劳命伤财,把兵都囤在凤乌和巴渌,吃黄沙吹邪风? 况且,据军师传来的消息,三皇子和谈失利,原因不明。如今三皇子被困吴城,南吴究竟是打是谈尚未可知。 这后蜀老儿弄不好真的是联手南吴和燕国,这是算计好了的呀。 就算齐国人多,但论兵强马壮怎可与今日后蜀的铁骑相比?” “且不说兵强马壮不可比肩,事实上,后蜀善用奇兵,无论谁碰到他们都是一番苦战。大齐一直以来都是依靠地势之利而已。” 萧宇坦诚道。 “刘二,刘二。”秦炎传唤。 “诶,秦将军,有何吩咐。”刘二惊慌失措跑进帐中。 “你护送大皇子先去绥山,告诉王爷,凌云峰这里不用增兵,保护好绥山一带。凌云峰地脉自西向东与绵绵绥山相连,我担心地火早晚烧到绥山。 若真是如此,只怕凌云峰会有巨变。” “属下遵命,这就护送大皇子回王府。”刘二颤声领命,肩膀抖个不停,牙齿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这是什么怪声音啊,刘将军,这点场面就把你吓成这样,还能打仗吗?”潘郎一脸不屑地调侃刘二,似乎这样做,他的心情也能轻松几分。 刘二毕竟老实,委屈道,“不瞒这位大侠,实在是赵将军的人头悬在凌云江上,无论我们躲在哪,都能看见那阴森恐怖,怨气冲天的脸。实在是越看越毛骨悚然,每看一眼就浑身无力啊。” 萧宇冷静地看着帐中每一个人,突然发声道:“秦将军,我可以去绥山,但不是今晚,今晚我们就要想办法将赵复将军夺回来,此事关乎军心,更关乎此役成败。若是我连这件事都做不好就离开军营,只怕军心愈发涣散。到时候敌不犯我,我们已经输了。” 秦炎点头,遂让赵刑依之前命令清点五万兵马,即刻撤出凌云峰。 “为何撤兵?”萧宇问道。 “地脉燃烧,实非祥瑞,只怕天下垂象,助后蜀而非我大齐,若真的前方战场毫无胜算,后方又烈焰滚滚,到时候才是彻彻底底,进退无门。当年后蜀奇兵,不怕火烧,无谓炙烤,显然地火有利于敌方而不利于我方。 十五万大军,若是不先撤离一部分,到时候,人多反倒是成了阻碍,围困于此,仙人难救。” “今夜降雨之事,势在必行。” 炎炎焦火,冷汗涔涔。辣辣的太阳,阴森恐怖的景象。 兵出黄昏,黄昏到黑夜间,阳降阴升。 死亡、忧患、贫贱均属于阴。 虽说阴阳本出自一体,变阴为阳或是变阳为阴,则要造化与修为了。 天地之道,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 今晚,泽竽要的只是天降大雨。 一场天降甘露,自然能够振奋人心,能让凌云水涨,将后蜀铁骑困在对岸。 秦炎声音沉如钟。 “事已至此,今夜,我们不仅要老天降下雨来,更要把赵复将军夺回来。” “好。”众人纷纷赞同。 “我去清点布阵的将士,之后的事就交由皇子妃了。”秦炎说完,起身离开。 萧宇连忙起身,声音不容抗拒,“我明天一早就去绥山,在那之前莫要再提。” 秦炎没有回头,两人走出营帐。 潘郎看着泽竽,端详再三,“军师说过,皇子妃不是普通的人,我倒也没看出什么,恕在下无理,皇子妃若有什么要在下帮忙的,在下定效犬马之劳。” “不敢。只是今夜这阵法我从未试过,而且山前山后也觅不得桃花,只能勉强开阵,只怕是会有各种预料不到的事,我现在却也无法估量。” “不妙啊,皇子妃莫非说的是那桃花阵法?” “正是桃花阵法,你可曾听说过?” “自然是听说过,不仅仅听说过,我还见过桃花阵法,当年我还小,一天晚上,有人敲响我们棺材铺的木门,父亲去开的门,进来一个官员,父亲面色沉重,但那官员出手阔绰,给了父亲一箱子黄金。 后来父亲就连着几日没有合眼,打造了八口棺材,里面放满了云母。” “云母?”泽竽不解。 “云母又名云珠、云华、云英、云液、云砂、磷石。” “我不知道云母为何物,后面那些名字也没听说过。” “简单说,云母味甘,性平。主治肌肉麻痹如同死人;伤于风邪有发冷发烧。还能除风邪、安五脏、益子精,久久服用可使身体轻便灵巧,寿命延长。 但这些与我们潘家无关。” 泽竽木讷地看着潘郎,潘郎摇了摇手,叹了口气道:“罢了,和你说这些活人的事也没用。我们棺材师也管不来活人的事。” “莫要这么说。”泽竽勉强应了一句。 “我们管的本来就是死人那些事,那些事才是我们擅长的。云母啊,有除死肌,促进筋肉生长,保持气血充盈的作用。 你看看云母的样子。” 说着,潘郎从腰间拿出一块黑白色的石头,举在半空之中,“看看,是不是光华如鉴?” 泽竽看了一眼,的确是平润光滑,细看光滑之下埋着几条深浅不一的条纹。若是精心打磨一下,的确是闪亮夺目。 “拿去,这块送你。”话音未落,潘郎已将云母石扔到泽竽手中。 “这东西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它不仅仅对活人有生肌促长的作用,它对死人一样有用。”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5 桃花八蛊阵 155 泽竽轻轻摸了摸石头,表面光滑,暗想,这样的石头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作用,陆上之人对万物的理解和使用,真是出神入化,也许正是因为陆上物类丰富,应有尽有吧。 相比之下,水下之人所拥有的就少了很多,所谓天道自然,往往是不公平的吧。 世间之大,四界繁杂,九天九野辽阔无际,想要公平?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为难上天吧。 天道主你宫商角,得意失意还自然。 无谓狂名半世争,散尽修行丧九泉。 “云母能令死者容颜不改。” 此言一出,泽竽心中一震,好像被人当面指认她说了谎话一般。 死人,容颜不改。经过陆上这段时间,她渐渐明白了一些事,一些以前从没有在意的事。 比如,自己的生命是来自于另一个原本活生生的生命。 那么她对陆人而言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远处月白朦胧,挣脱出红色的朝霞,那朝霞火红,却没有半点阳气。 潘郎说的不错,这里弥漫着的是阴湿之气,却烈焰燃燃,滴水不凝,实在是疑点重重。 但她管不了这么多,潘郎在一旁也没再抱怨。 忆起儿时往事,倒是令他心惊胆颤。他从没有见到父亲脸上愁云满面,父亲常说与死人打交道的人,总是能平心静气,看淡万事。 到最后人能讨论的可能也就只有一个死字。 但死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死掉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活着的人萦萦不休。 潘郎还记得父亲每次制棺木时吟唱的歌: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易复。死当不复归,何苦长相思。 前尘如梦也好,似墨也罢。死后缝隙不剩,管你红烛春暖还是寒月疏星。都叫你明白浮生若梦,梦醒莫寻。 白白黑黑,云雾迷空,不分南北,莫提西东。 棺材一盖,魂落谁家,魄归何处? 按照父亲的说法,“都在这棺材里,好不好看,舒不舒服,都是活着的人自己骗自己的。” 父亲真是爽朗至极的人,六极堂当年也是名震天下。哪像现在,各分东西,互不买账,还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死了的一辈什么也不管了,失踪的失踪,入土的入土,这一辈,妖魔仍蠢蠢欲动,六极堂却风光不再。 重振旗鼓,谈何容易。帮助朝廷,更是令人不安。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朝廷的苦头。需要你的时候,许你荣耀一生,不要你的时候,君命召,不俟驾;君赐死,不敢生。宇文老将军的死仍历历在目,如今潘郎仍然不愿意相信朝廷。 潘郎一生古怪惯了,但泽竽不同。她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她有要守护的东西,也有必须完成和等待她完成的使命。 “这云母是否与今夜的阵法有关?”泽竽心思细腻,见潘郎迟疑不言,只能开口。 “那日,父亲在八口棺材中放满了云母。” “是为了让棺材里的人保持生前的模样?”泽竽猜测道。 潘郎摇了摇头,含泪不忍再说。 “没想到棺材师也有含泪不语的时候,想来这事定是不忍想起,不能说了。” 但非说不可。 孤魂飘荡幽冥路,不属天,不属地。 忘川成冰,地狱不收,天穹无路,人间不复。 “莫非这八口棺材是为了祭祀?” 潘郎无奈点头。 “难道,这八口棺材里装的并非死人,而是活着的人?” 潘郎的表情甚是凄惶。 他睡在棺材里,也在棺材里害死过妻儿,但他从没有将活人钉死在棺材之中。这是棺材师永远不可能做的事。 但是父亲做了。 有人逼迫父亲做了这件事。 父亲为什么会答应?绝不可能是为了那一箱子黄金。 “潘大侠。”泽竽喊了一声,潘郎才从暮色中清醒过来。 “皇子妃莫叫我大侠了,配不上,配不上,我就一做棺材的粗人。这放在棺材里的云母的确是给死人用的,再配上一些防腐干燥的药材,希望死者死后容颜不改。但是那八口棺材里的云母却是给活人用的,因为那些人都是活着被放进去的。” 泽竽一听毛骨悚然,清冷冷恶气侵入肺腑。 “竟然用活人下墓,只是为了求雨?” “求雨只是一部分。但是那桃花八蛊阵,必须以活人开阵。” 潘郎一身冷汗,虽然这件事是他后来多方打听才拼凑出来的一段往事,但这件事牵涉到震动大齐上下的灭妖除邪一案。 当年此案不仅牵连朝中数位大臣,更是殃及后宫和黎民百姓。 那段时间,人人胆寒,个个恐慌。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一个养蛊乱妖的罪名。 “桃花八蛊阵?为何要用活人开阵?” 泽竽不解,连忙问道。 “桃花八蛊阵,是《分海谣》中的阵法,用来封印邪兽的。据说,魔皇之一的虚苍灵当年借天兽之怒冲破四界封印,六极堂和十七门二十一派联手用桃花八蛊阵才将他困住。” “是《分海谣》中的阵法?”泽竽喃喃重复。 “是的,当年十七门二十一派只知道是除妖兽,在绥山一带聚集了一千多人。为了封印妖兽,各门各派都尽了全力,难得的团结。当年为首的还是青霞山掌门梅小苏。” “桃花八蛊阵和我的桃花阵可能不是同一种阵法,虽然”泽竽迟疑半晌,终究没能将桃花阵法的确源自《分海谣》一事坦然相告。 心下却有几分愧意。潘郎知无不言,而自己却畏畏缩缩,害怕说错只言片语,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潘郎是六极堂的人。而六极堂,师傅们说过,六极堂追杀异族从不姑息。她当然是尽量避免才好,虽有皇子妃身份护着,又有大皇子照应,但使者的身份仍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算全天下人知道她这个异类从水下来到陆上,从水界来到人间,是为了帮助人间免受灾害之苦。 就算如此,按照六极堂的原则,也断然不会放过他。按照齐国的律法也不可能容得下她。 千万不能,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像夜师傅那样。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6 斩月对苍龙,少年不必知天高地厚 ###156 初升红月裹轻纱。本是粉黛佳人,笙箫话语,山脉绵连情意长。 西方高土,日月入焉。西方之极,自昆仑绝流沙、沉羽,石城金室,饮气之民,不死之野。 西南山岭自有红月黄土,星辰与山峰交映,本就是秦淮一带少有的景色,如今却是妖光复长,晃晃荡荡盖于凌云江上。 桃花八蛊阵究竟是多么可怕的阵法,泽竽没有来得及细细听潘郎说完。也许潘郎也说不清楚,毕竟当年的事,经由朝廷统一了说法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几位老掌门说得清楚。 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不愿提起,也不能提起。 只知道当年那场仗是一场救世之战,人人责无旁贷。 潘郎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棺木里的人,每一个都是活着被关进去的。 流沙沉沉浊明月,孤鬼游魂立江岸。 吟声滚滚结千愁,战士豪气困重山。 夜深,红月当空。 月亮的确比前一日更圆,血色也更浓。 尸体已经清理干净,遗落的弓箭,带血的盔甲也都一一被收拾干净。 剩下黄土飞扬,仿佛这些飞扬的黄土,正是紧守关隘的士兵一般。 不,其实它们更像是鬼兽妖邪。 此刻,泽竽眼前,妖光刺目。正午时分,那些瞳孔里映着鬼火的脸,一张张从她眼前列队而过。 地上原本尸横遍野,血溅成渠,如今,这些死去将士的人头仿佛都镶嵌在山上。 越来越多,密密层层。成了这山连山的一部分。 挣扎着睁开眼睛。 妖邪鞭打全身碎,唯剩头颅困山岭。 门前老父倚门望,不知归来是儿郎。 不,不能归去,不能归去。 归去的又岂会是肉体凡胎。 归去的不过是丧失了今生的魂魄。 老父莫开门,妻子勿相迎。 三千里兮不归家,茕独难点返魂香。 星夜,红月正浓。 五千人列五个分阵,每一千人为桃花一瓣,共五瓣,对应五行。 没有童男童女,泽竽以自己为中心,抚琴而歌,声扬天地之间,如高山连绵,似春潮泛滥。 琴声去而复返,与山谷共声。泽竽起舞,她第一次跳雩舞,她很有信心,也必须有信心。 几番羽声潺潺,复又商角袅袅过万里。 稍顷,风生四野,云雾迷空。战士见状,纷纷吟唱。 千人之声,响彻天地。 咫尺间,云生东南,霎时狂生寒气,沙粒卷起,侵体如冰珠化水。 营帐中隐隐传来欢庆之声。 “雷来了,雷来了。” 雷过生光,士气大振。 又是一声巨响——震天。 千人唱——震地。 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今夜这场大雨落下,这场仗就还是有利于大齐,凌云峰仍然是大齐不可逾越的屏障。 电光、雷鸣,乌云密密,风吼如猛虎,雷下光闪似破军。 “下雨吧,下雨吧。” 一张张干枯的嘴,一瓣瓣开裂的唇。 紧握着弓箭的手已经感到雨点的冰凉,仿若摸到新婚妻子眼角春柳淅淅。 狂风大作,吼山过岭,飒飒尘土旋起,五行之内水为先,唤雨呼风随时应。 满山沙尘洗净,推过天河向下倾。 千人期盼,万人祈求。 上天听到了,飞云掣电,雨骤风驰。疾风暴雨哗然而下。 此时的风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此时的雨是世间最美的甘霖。 风雷顷至,凌云江上大雨如烟。 潘郎暗自叫好,“好阵,好阵法。” 泽竽自顾起舞,大雨中,光彩耀人,似雷之光汇聚一身。 秦炎见时机已到,纵马提剑,冲入雨中。至岸边,暴雨倾盆,雷鸣电闪,凌云江上一片烟雾,再辨,竟是千军万马。 的确是千军万马。 军前,白马银光,神武耀威。 秦炎暗想,“不好。” 已无退路。 白马上的人道:“不错,不错,书上说的果然有用。” “什么书不书的。”本就一腔怒火的秦炎,听到白马少年自顾欢愉,完全无视自己,心里愤愤不安。 怒道:“速速交还赵将军,不要白白受死。” “笑话,秦将军,难怪桃花说你空有一身纯阳之气。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 “住嘴,小毛孩子叫谁呢。” 白马少年没有回答,后方传来战鼓阵阵。 斩月剑刺出,金光四起,点燃了纷飞的雨,恍若天地间盛开的烟花。 “好一股纯阳之力,集日华之精,斩暗月无光。” “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的斩月剑厉害,还是我的苍龙戟更胜一筹。” “楚无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找你,你却躲在后蜀不敢出来,今日我们就把过往之事好好说说清楚。” “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斩月对苍龙,一个是怒发如雷,一个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 一连数十招,谁也没有占得半分便宜。 “我以为斩月剑有多厉害。” 楚无忧边说边向后退跃,只见月色下,潺潺青光,冉冉升起。 苍龙戟如蛟龙升腾。 “天玄一道,青世苍龙,生死同归。” 一招之内,天崩地颤。 好不容易鼓舞的士气,片刻间丢盔弃甲,战士如四肢僵硬的死尸,纷纷落向尘土。 是的,活人瞬间化作死尸。 “糟了,停下,快停下。”潘郎眼看事情不妙,一个念头窜过心头。 是梁皇苍灵。梁皇苍灵在世。魔世,磨世封印不见了。 泽竽停了下来,雨越下越大,雷越来越响。 整个天空的乌云都来到了凌云峰,整个世界的雨都灌了下来。 秦炎眼中冒着蓝火。 桃花凋谢,五千将士瞬间倒地。 “为什么会这样。”萧宇按耐不住,又担心泽竽的安危,纵身上马,奈何战马前腿一弯,跪倒在地。 萧宇翻滚而下,冲入大雨之中。 脚下尸骨堆积如山,踩着尸体方能前行。身后是滚滚地火,水浇不灭,前方是漫天大雨,根本睁不开眼睛。 “泽竽。”大皇子的叫喊淹没在倾盆的雨和暴怒的雷声中。 凌云江如一条蛟龙垂直而起。怒视着地上的一切。 而楚无忧,仿佛龙的主人,傲然悬浮在蛟龙前方。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7 魔世第一美男 ###157 “是巨灵。” 泽竽大喊。 “皇子妃,为今之计,只有赶快撤出这片鬼地。巨灵一旦发怒,劈开山脉,十万大军一个也活不了。” “不行,我不能走,一定有办法的,怎么会,怎么会是巨灵。” “恐怕是魔世梁皇借桃花雩舞阵,解开了封印。” “不可能,魔世封印,怎么会是我亲手解开的。” 泽竽惊慌失措,看着空中的巨灵,漫天杀气,遍地征云。心里仍然不敢想象,这竟是自己亲手召唤出来的。 “楚无忧,你竟然助魔皇再世,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天下人?怎么总是有人自以为可以代替天下人。你是天下人吗?你问过天下人吗?天下人怎么想的,不是你说了算的。” “狡辩。楚无忧,桃花在哪?” “你不配知道。” 月圆,斩月剑本该是威力最大的时候。 但这一次,斩月剑被月亮吞噬了。 秦炎掉落下来。潘郎踏着尸体赶到将将接住了他。 “秦将军。” “去,不要管我,去把人给我拿回来。不能让赵将军的人头在那里受羞辱。” 话音未尽,只见泽竽已跃至空中,直奔赵复而去。 “有意思,有意思,向来看不起妖魔的大齐皇帝,竟然军营中藏着一个女妖怪。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桃花,你喜欢吗?” 大雨中鬼魅般漂浮着一个声音。 “喜欢,桃花就喜欢有趣的事情和漂亮的脸蛋。” “哈哈哈哈哈哈。” 分不清是桃花的笑声,还是楚无忧的笑声。 秦炎背后狂风凛冽不亚严冬。桃花是故意的,桃花是故意叫他难堪。 “小忧,这么多人每一个好看的。” “桃花,天底下还有比我梁皇更好看的吗?” “小忧,你还没当上梁皇呢。梁皇苍灵当年可是魔世第一美男,就算是人间也没有比他更美的。” “今日我开了这凌云江的封印,就让世人知道,我魔世三皇才是这天地间真正的仁慈,真正的神仙。” “别说大话了,当年人间受天界指点,以桃花八蛊阵将你困在三界之外,如今你刚取回苍龙戟,别又中了他们的奸计,凡人最会骗人,最会说尽好话,又在你心里捅刀子。他们的嘴都是抹了蜜的,心啊确实打磨过的剑峰,一碰就让你浑身流血,哪里都痛。” “是吗?那就让他们死掉好了。我最喜欢干净了。没什么比血洗罪恶更干净的事了。” 暴雨卷起两人的声音,如百万根燃烧的箭刺向秦炎和他身后的士兵。 秦炎大悲大怒,斩月剑强撑起身体,潘郎此时已先冲杀入千万铁骑之中,双手张开,大雨中两股白雾并发。 潘郎试图将铁骑士兵拖入虚空之境中,以减少凌云江上后蜀的兵力。 谁知,茫茫虚空之境中,本该有千军万马,阵法已开,境内杀气头天庭,却只是白骨飘飘,乌云上下,臭气难忍。 “什么味道,是尸臭!” 潘郎惊叫。收了阵法,秦炎跃起,雷霆万钧之势攻向楚无忧。 “朗月·斩。”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剑,这一剑,楚无忧必然要全力阻挡。这又是孤注一掷的一剑,这一剑决不了胜负,更要不了楚无忧的性命。 如今巨灵认主,苍灵之怒开印,楚无忧乃是梁皇苍灵再世无疑。朗月·斩想要伤到梁皇,也是天方夜谭。 秦炎这一剑,只是要给江上的泽竽一个空隙,让她有机会取到赵复的人头。 楚无忧要避开这一剑,又要阻止泽竽抢夺赵复的人头,同时做这两件事,即使是当年的梁皇苍灵也分身乏术。 斩月剑见光闪烁,一般人的眼睛根本无法直视它的光芒。 楚无忧却毫不闪避,巨灵怒吼,震动山河。 斩月剑毫不畏惧,巨灵受到挑衅,卷起万丈水柱,倒灌凌云峰下,军营内顿时大水漫漫。 “就是现在。” 剑已到楚无忧面前,泽竽的手指也穿过大雨将将触碰到赵复。 谁知楚无忧没有避让,而是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剑,这一剑刺在他的肩膀,而他微笑着道:“你的功体,也非凡人,你是魔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优雅而骄傲的笑声。 泽竽眼看就要得手。 身体却突然被飞跃而起的江水卷到岸上。 顿时,功力尽失,鳞甲尽显。 将士们见了,惊慌失措,大喊,“妖怪,妖怪。” 本已被铁骑杀的招架无力,血流成渠,又见一条非人非鱼,浑身滚着水草的人从天落下,更是慌了神。 “大皇子,皇子妃受伤了。”潘郎救护不急,只能传声道。 萧宇救人心切,哪里还顾得上秦炎的叮嘱,刚要抱起泽竽返回。却闻一阵甜美笑声,“夫君,好夫君。” 楚无忧一戟向下轻点,辉凤展凌空展翅,将萧宇抛向空中。 “今日真是愉快,真是愉快。” “这大雨下到天亮,魔世和凡间的结界就彻底打开了。到时候三皇苏醒,四界之战,才真正开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将军,他们抓走了大皇子。” 潘郎急声大喊。 后蜀鸣金收兵,赵复的人头仍在大雨中若影若现。 岸边一片血海。 潘郎上千将秦炎驮在背上。 “真沉。”他抱怨道。 “这桃花阵就没有好事,我看什么《分海谣》,不要也罢,《分海谣》就从来没带来什么好事。” “住嘴。”秦炎有气无声道。 “现在好了,战死的战死了,烧死的烧死了,吓死的吓死了。还有多少活着的,恐怕都不敢再战了。” “闭嘴。” “我看我们连夜撤回绥山吧。” 潘郎实在后悔自己来了凌云峰。原本以为只要坐在军营中等待几日,也算一份闲差。 谁知道,这不过打了两场,就死了那么多人。 更令他恼火的是,这雨越下越大,楚无忧倒是走了,巨灵仍在月亮前翻腾着,好像在玩一颗巨大的明珠。 此时的凌云峰一半赤焰,一半大雨。 “快走。”追来的泽竽奄奄一息道。 “快走。”第二声时,潘郎才发现她在身后。 踏过一片血池,三人找到一个高处,秦炎痴痴地望着山下。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8 自来恶战皆如魔,凌云多少鲜红愔 ##158 自来恶战皆如魔,凌云多少鲜红愔。 古来为国寸心丹,今日啸歌自悲吟。 山水清音无投处,只愿一朝把名封。 捐躯马革不足惜,血染江陵震九天。 万里乾坤,巨灵傲视天下。凌云峰顶,大海波涛不尽。 路遥道,寒气袭人。极阴之气来得比平时早了很多。 书生道:“魔世封印有变。” “魔世?” 小玉不解。 “远古时,《分海谣》划下路遥道,与地脉相生相印,先是路遥道封印破损,现在这股寒气,恐怕是” 书生话音未尽,小玉欢声道:“师傅,是雪花,好大的雪。” 鹅毛片片,半空中飘飘荡荡。 “真是乱舞梨花。路遥道飞雪,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书生叹气连连。 小玉却仍沉浸在欢快之中。 铃铛也很高兴,但片刻后他的脸上又裹上了一层薄不可见的霜雪。 “是极北之冰化了。”小铃铛这话是对书生说的。 书生点头,“北方之极,有冻寒积冰,雪雹霜霰,乃水源之地。虽有寒阴之气日日流向路遥道,但终究与阳气相融,落不下雪来。” “所以这雪一定意味着什么事,究竟是什么?前辈刚才说,魔世?” “是的,魔世。《分海谣》第一道封印被除,竟然是在极北之地。只怕人间初夏降大雪,至秋,积雪化尽,万里汪洋。” 书生看了看小玉,本想再说什么。却见眼前满山堆叠,将三人隔开。书生盘地而坐,护住心神。 “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天命,元戊,你也有你的天命,但你却坐视不理,现在你想管也管不了了。” “你今天的话真的是特别多。” “你真的不怕魔世再掀四界之战吗?” “怕?这四界之中,怕如果有用,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冤魂不能魂归故里,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飘飘散散在幽冥之地。 纵然修炼千年,不过魔世厉鬼,跨不入四界,不命不亡。” 书生平心静气说来,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畏惧四界之乱。 “如果你是魔世三皇,你会怎么做?” 那声音又道。 “顺应天命,集结部下,先取凡间,再杀水下,最后与天界定胜负。” “好一个顺应天命。天命究竟是谁之命?” “好问题。” “的确是好问题。” “一个兽竟然修炼到能参悟这样的问题。” “你知道我是什么?” “原本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你现在知道了。” “是的,你有声无形,能辨万物,但是你不知道自己的形状,你甚至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对不对?” “也许,你说对了。” “我当然是对的。你不杀我,一来是因为你之前杀不了我,你身形涣散,四界封印的时候,你也被封印了。” “你看来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了。” “我不该知道的,如果我永远不知道,如果这里永远不来别的人,你就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是什么,天下人就还有机会阻止四界之变。”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通过别人才能知道自己是什么。” “正是如此。而一旦你确定了自己是什么,只剩下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万物之音。” 那个声音变了,变得包罗万象,变得让人幸福也让人潸然泪下。 一切都在转瞬间,一滴水中是春荣、冬肃、夏华、秋雾;是天地通体,阴阳同精,四时合一。” “我知道你是谁。” 那个声音缓缓道来,“我很早就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影子。” “不,我们互为彼此的影子,只要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我不杀你。” “不,你杀不了我,也许我是这四界中你唯一杀不了的。” “但是还是能要你死。” “对,办法有很多种,让一个人死的办法有太多种。这就意味着你需要选择。” “灭世之音或是救世之音。” “你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你希望我如何选择?” “谁希望都没有用。天道,固以自然。” “魔世三皇若真是统一了四界,世间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魔世一统天下的时候究竟世间会变成什么模样。会比现在更好,还是比现在更差。 “我不能回答你。”元戊道。 “因为你不敢想。” “是的。一花一世界,你一旦想了,你就在构造天地乾坤,天地因你而变。所以我坐视不理,我隐于路遥道。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去想。” 说完,元戊扬手,手握炼尘箫。万里乾坤只一曲,万年沧海代新声。 “你杀不了我。元戊。” “你不要指望我会替你延展这个世界,不过是破了一道封印,还有三道封印未解,而陆上的三道封印以九天九野为印,需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的鲜血为祭,再要千人葬,万人血,方可打开《分海谣》。万年来,无人能做到这件事。 魔世三皇,不过是再做一场人间大梦而已。而你的宏愿,我根本不会让你知道它们是什么。” “你想阻止我看见未来的四界。” “我绝对不会让你看见。” “但由不得你,也由不得那些自作聪明的城主,每个生灵都能适应新的天,新的地,这是生灵的命运。 水界自大禹以来不是也繁衍不息至今吗。你们不也不愿意再回到陆上吗? 也许我不用知道万年后的一切,我只要推断过去,便可知道未来。你就没有想过,影子能无限延展,无缝不入吗? 四界之变,于我,只有变才有关,不变,我和你永远都要困死在这个非水非陆的地方。” “你要与魔世三皇合作?” “不,我和他们一样顺应天命,固以自然。” 说的没错,元戊收起炼尘箫。 天道,固以自然。未来也许早就植根于过去。 生灵涂炭,万物覆灭,正是天道循环的一部分。 他的执念,终究还是有的。 只要有一分,拟音兽都能趁虚而入。 也许他坐视不理,不过是自欺欺人。 天道,天道。元戊叹息。 小玉和铃铛不见踪迹,他找不到他们,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四界之变,天命之人断难逃脱。而他,不过是一道影子。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59 九天沧溟皆混沌,魂断荒凉无可哀 ###159 太阳真火烈乾坤,昆仑千年终暗淡。 九天沧溟皆混沌,魂断荒凉无可哀。 胸口火一般灼烧。小玉寻了半日不见小铃铛的踪影。 心下担忧不已,但身体却被四面并拢而来的山峰围困得无处动弹。 正前方,是一道屏风。 乍一看,小玉吃惊不已,这不是婕妤扇吗? 显而易见,眼前的这道屏风和婕妤扇截然不同。为什么会以为这道屏风是婕妤扇呢? 一定是胸口疼痛和担心小铃铛才会产生这种古怪的幻觉。 屏风中隐隐约约写着两行字。 太阳真火烈乾坤,昆仑千年终暗淡。 九天沧溟皆混沌,魂断荒凉无可哀。 小玉看不明白。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个地方。 却见屏风上的字突然消失,屏风中央露出一轮火伞,火伞四周热气升腾,阵阵哀鸣之声回荡在热火赤焰之中。 小玉看得出神,高山顶上是熊熊燃烧的红光,汪洋之上硫磺蓝火似皑皑白雪。 漫天烈焰。 小玉渐渐靠近屏风,好像这火不会伤害她半分,她没有办点恐惧,而这人间地狱的画面本该是异常恐怖的。 小玉的嘴角微微上扬,玲珑晶闪闪发光,星星点点的火光缓缓聚集在玲珑晶周围。 最后,玲珑晶如似野兽睁开双目,将这些火光一一吞灭。 小玉着了迷。夕阳似落英缤纷,一望无际,血色粼粼。这如火如荼的景象仿若世间最美的画。 林中飞鸟纷纷落,羽化成灰,又将火焰燃得更旺。 每看一眼,她胸口的灼热就好过一分。变得温暖而有力量。 “这是什么?”她很想知道。 “是你的世界。”一个声音说道。 “我的世界?”肩膀暗暗绷紧。 “是的,你的世界。” “不,这不是我的世界,这个世界里,大地如烧红的砖,汪洋是沸腾的锅。便是铁打的人也不可能存活,就算是会飞的鸟也飞不出天地间的火笼。水中的游鱼漂浮在水面,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怎么会是我的世界?” 小玉当然不会相信这个声音所说的话。她知道路遥道里住着一个声音,但是此刻她所听到的这个声音和路遥道的那个并不相同。 她如何相信一个全然陌生,全无痕迹的声音。 它的确在说话,但没有半点声音的特质,什么都没有。 无声无形为幽冥。 也许,这就是幽冥之声,无声却又能被听见。 这种事情实在蹊跷。就算亲耳听到了,仍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小玉不死心,还是想要问个明白。 “不,你听不见我的声音,你听见你自己的声音。” 小玉笑了,笑色浅淡。“你是在笑话我还是嘲弄我,我所听到的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声音,何况我的声音低哑粗沉,难听得很。” “那是因为硫磺蓝火未曾在这天地间燃烧。因为你被这团火灼烧着。让它出来吧,你的声音就是你现在听到的这般清透无形,似落叶花飞,霜露舞云,墨染天穹,霞光戏水。” “落叶和花飞,看上去的确是在天地间飘散,但都没有声音,那声音是因为与风共振; 霜露舞云,霜薄而轻透,夜凝晨消;露水本就是云彩的一部分,霜露舞云,也没有声音; 墨染天穹,天穹本就是漆黑一片,寂寥无声,没有声响; 霞光戏水,光戏水,流光飞舞甚是美丽,可惜也没有声音。 你说我的声音轻透无形,似落叶花飞,霜露舞云,墨染天穹,霞光戏水。可惜你说的这些都没有声音,所以你若不是在嘲笑我,就是在故意说些让我糊涂的话。 你为何要说些让我糊涂的话,究竟目的是什么?” “帮你。” “帮我?” “帮我什么?又如何帮我?” “帮你解决你的担忧,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小玉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什么愿望。原本在水下的生活应有尽有,自然不会特别想要什么东西,现在被这个声音如此一说,倒是困扰得很。什么是愿望?也许就是圜城的生灵还有爹爹能够永远平平安安吧。 眉头轻蹙,轻声道:“我没什么愿望。我只希望圜城平平安安的。” “很好,我就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小玉笑着道:“圜城现在好得很,哪里需要实现愿望啊。倒是我心里惦记一人,你若真的能实现愿望,可否告知他现在何处?” “你要找的人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小玉点头,毫不犹豫。 “如果他命不久矣,而换取他性命的唯一办法是要用圜城的平安来换取,你可愿意?” “世间为何有如此选择?” “世间为何没有如此这般选择?世间最有趣的便是如此选择。”那声音接着道:“若想救他,要以圜城安危来换,你可愿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何况这圜城安危也不是我想拿来换就能换的。” 血色散尽,秋风扫过千尘。 屏风里出现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坐于山青叠翠之间,四人身后万丈接云霄,四人脚下,山谷深幽。 草木微动,清风苍茫,霞气流云,正是一番天界美景人间难得。 看似神仙道人,却有几分眼熟。 再一看,这四位不正是当年以生命化作路遥亭的城主夫妇吗? 可是不对,为何只剩下四人。 小玉不解,“这是老城主和城主夫人。” 声音回应道:“是的。是老城主和城主夫人。没想到你既然能想到。” “我自小便有这般小小天赋,辨别声容自有一套。虽然未曾见过老城主,但此时一看这四位仙骨飘飘的样子,遍知道了。” “他们没有说话,你是如何辨别的?”那声音疑惑道。 “我也不清楚,我就是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那声音忽然大声笑道:“是啊,你知道,你当然知道。” 小玉对这笑声不加理会,只是痴痴地看着青翠山谷间,霞光云气中,静默不语的四个人。 “另外四人去了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只有四人。” 那声音悠悠然然回应道。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0 声音如镜,是苍天照映山河大地 ###160 怎么可能只有四人,这声音分明在与小玉开着玩笑,路遥亭上达昆仑天界,下至幽冥、极阴、极阳,可充分四海,颠倒乾坤,生四界之变。 当年四对城主夫妇散尽功力,以身祭道,封印至今已四百余年,四百多年来从未出现大的变动。 但是如今异象频发,雪因元魂失踪,北冥冰川失了守护,日渐融化。陆上兵乱连连,虫灾,水灾层出不绝。 路遥亭出,四海巨变,四界动乱。 莫非城主夫妇也受了牵连,只剩下四位。小玉必须问个清楚。 “另外四人去了哪里?”小玉问道。 “只有四人,从来都只有四人。”那声音悠然回答。 “不对不对,当年四方城主夫妇为了封印路遥道,保护水下不卷入四界纷乱之中,以身体和忠贞不渝的爱情为束缚路遥亭的封印。当初是八人,如今怎么会是四人,怎么可能是四人?” 见小玉一脸疑惑,那声音停顿稍顷,道:“一直以来,都只有四个人。你说的八个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青山之上,霞光之间,从来就没有第五个人出现过,当然这四个人在这里修行,已经过了无数个日夜,日夜于他们而言,也没有什么不同了。他们已经全然进入了虚空之中。” “修行?你说的这些我越来越不明白,越来越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 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从刚才道现在,我们就没有在说同一件事?” 小玉愈发糊涂,以坚贞不渝的爱情为封印,阻断三界进入水下,这是她自打出生就一直熟悉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水下人如何会说谎,莫说是说谎,如此震撼人心的故事也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编造出来的。 更何况,爹爹难道会骗她,师傅们会故意说谎?难道婕妤扇也会有假? 每一个假设都像是笑话,婕妤扇乃昆仑圣物,本就属于天界至宝,难道婕妤扇中命定的情缘也会出错? 念及此处,小玉的心里突然慌乱如麻,叶小楼的一言一行,一声淡泊的关心,一记身体的触碰,历历在眼前浮现,她试着抗拒,试着让自己保持平静和清醒,但细雨落花,杏花满园,她越是想忘记,越是记得清楚;越是不能在此刻想起,越是生动如昨日。 夕池潺潺,杏雨连绵,满楼琴声清。今日,孤影怯怯,死生未卜,错度光阴无数。沧海流经,却是彷徨,只将相思捻尘化。 最后,不知为何,叶小楼的样子竟然浮现在眼前的屏风之中。 如此真实,如此叫人无法怀疑。 思念如炬之时,见得相思之人,任谁都不会想到怀疑,不会想要否认。 这便是情不由己,疏疏密密,浓浓淡淡,江河滚滚千帆尽,眼前唯有一树细雨杏花香。 师傅,师傅,你在这里,你的身体好了吗?是不是回来找我了?你知道小玉在这里是不是? “你喜欢这个人?” “是的,我喜欢。”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小玉微笑,一个她这样年纪的女孩该有的微笑,美若春花,暖如清水。 “是的,我喜欢他,他是我的师傅,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无私、最善良,待我最好的人。” “好过你的父亲待你的好?” “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拿他和爹爹相比,爹爹对我很好。但是师傅却是我的牵挂,我无时无刻不挂念着他,不想念着他的一切,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怎么和你说这些话。” “你可相信忠贞不变的爱情。” “自然是相信的。世间还有什么比忠贞不变的爱情更值得人们相信?圜城中,每个人都相信爱情是忠诚不变的承诺,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生一世,待一个人好。” “呵呵。” 那声音笑了,小玉却没有听见这短促且无情的笑声。 这声音中不该有任何感情的,若是有,不过是听者自己的感情。 声音如镜,似苍天照山河大地。 “在圜城,每当太阳落入山中,人们便会开始吟唱,物华铃发出悠悠的光点,照亮圜城每一个角落,他们吟唱爱情,吟唱一生一世,吟唱平凡生活中的良辰美景。 圜城之中,每个人都相信爱情。不,不能说是相信爱情,应该说,没有人会去想,爱情是需要相信的吗?爱情便是爱情,和繁衍不息一样真实。和繁衍不息一样属于我们每一个圜城人。” “你们如何定义真实?” “什么?” “你认为你现在看到的是真实的吗?你觉得你和这个人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当然,难道师傅还会有假的吗?” 言及此处,小玉感到一阵忧伤莫名,似乎就在刚才,从身体中抽走的一部分记忆,如潮水一般翻涌归来。 “不,师傅不是这般模样,师傅现在受了伤,他不是这个样子。我现在看见的不是师傅。” 难道真的不是吗?真的只是幻觉,根本没有师傅,叶小楼不在这里。这一次,他没有出现,没有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而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清英剑的保护,习惯了师傅温暖的怀抱。只要在她无助的时候,在她面临危险的时候,不管师傅身在何处,都会赶到自己身边。 这一切难道会是假的吗? 这一切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你骗我。这一切都是谎言,这四个人根本不是城主夫妇,师傅也不是师傅。这些我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果然是天资迟钝了些,我想你不是那个命定之人。” “我当然不是什么命定之人,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而且还声音丑陋的女子。” “女子?谁说过你是女子?” “越说越离谱了,莫非在这非水非陆的鬼地方,还有人在意水族和凡人的差别,还有人要说水下之人,怎可以女子、男子自称。难道我们就应该是公的和母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一个孩子,又一个孩子,而这两个人偏偏又都不是孩子。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真没想到,四界等了那么久,如今这天地间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1 凡间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你是谁,你在等什么?” 如此荒诞,如此不可理喻,这个声音中难辨金、木、水、火、土,也没有宫音、商音、角音、徵音、羽音、更不要说什么变音了。 但是这个声音却是那么真实,好像这里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唯独这个声音是真实的,没有半点虚假的可能。 小玉就算不愿意承认,就算她的手仍然抚摸着叶小楼的脸。但现在,她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她要弄清楚这里的一切。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奇峰异石,峭壁如鳞。无音有声难辨真,崖畔东西南北无。 不过稍顷,在小玉而言已太过漫长。终于,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叶小楼不见了,确切地说,小铃铛不见了,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处困了多久。 经历了临幽城外竹林一事,小玉如今仍心有余悸,她不知道林中一个时辰,外面已经过了一日。一次日升,一次日落,分明是漫长的一天,而在那片氤氲的竹林中,竹林遮蔽了天空,时辰完全变幻了模样。 虽然她曾经在路遥道中遇到过书生,也从那里莫名到了陆上,但究竟其中过了多少个时辰,小玉实在也算不清楚。 都说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恐怕这世上还有很多个地方,很多种方法能令一个人陷入星辰变化的迷障之中。 她要小心谨慎,若是在这里白白耗费了光阴。 等找到小铃铛时,只怕会无法相认。 不,那样的事不可能发生。方才在春暖床上 小玉的脸颊突然通红,那声音似乎看不见她窘迫的模样。缓缓道“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说话颠三倒四,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这屏风里的画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想要的世界。天与地,乾坤巨变。” “火烧凡间,你说火烧凡间是我造成的?” 小玉惊骇不已。 这画面莫非预示着凡间将成为一片火海? “为什么会火烧凡间,这火因何而起?” “魔世已开,接下来,你看到的一切都会成真。” “不可以,这样一来,凡间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死人?你担心的是死人吗?” 小玉气愤不已。 “难道死人不值得担心吗?” “如果要救眼前这个人,必须要让凡间生灵涂炭,你愿意救他吗?” 眼前这个人,没有别人,就是叶小楼。 “去吧,现在不用回答我,你的心会告诉你,你的决定是什么。分海谣想要重分四界,天命难为。” 天命难为。 什么是天命? “我要去哪?你知道这个人在哪吗?” “去吧,去你一定会去的地方。凡世生灵小如花草鸟禽,虽不能定乾坤,却也与万事万物息息相连,牵一发动全身。” 我不要,我哪里都不要去,我要找到叶小楼,天下事与我无关。 什么魔世,什么四界,什么天命。我怀念的是在镜往楼的时光,是归泽阁里读书、修心;是夕池水暖;是抚琴而歌,是只要遇到危险,那个人都会及时出现在我身边,保护我,照顾我。而我,无论多么困难,也都要保护他。 我所想的只有找到我的师傅。 这是小玉的心声。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完全听到。 而此时的镜往楼,夜青和安竹焉已经看到了西边烧得通红的云。 从南吴和凌云飞往栖霞山的蜂鸟也已经将两地近日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传达得清清楚楚。 “很好,魔世之门在第一道封印解除的时候就开了。看来三皇有不少分身留在了后蜀。” 北极阁烟雾缭绕,温婉的声音和烟雾一样缭绕在北极阁内。 天穹是透着深蓝的星空,星夜璀璨。没有人敢抬头看上一眼。 “恭喜夫人,很快就能出关了。”夜青和夜凌恭敬道。 “叶小楼虽然性情古怪,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好在他还没有忘记镜往楼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我们要如此千辛万苦,周旋于国与国之间,捭阖算尽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注定的命运。” 夜青并不知道夫人口中叶小楼注定的命运是什么。事实上,他亦不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他就像一道影子,叶小楼的影子。 他也安于做叶小楼的影子。 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年,总是令他心里充满温暖。这一点,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安竹焉似乎很能把事情看清透,看明白。可即使是他,也曾经无奈地承认过,治疗叶小楼令他屡屡体会到一个医者的挫败和无能为力。 明明应该有用的药材,再清晰不过的辩证,在叶小楼身上都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化。安竹焉委屈的是,这些意料之外的变化又好像是是原本就该如此。只是他才疏学浅,没能辨得明白。 安竹焉的不安和自责总是时强时弱,他也愈发犹豫不决。好在,叶小楼毕竟是活着离开镜往楼的。 这点,真是让人欣慰。 夜青笑了,是一种自嘲的笑。 叶小楼怎么可能有事,他实在无法想象叶小楼在天地间消失了,会是什么样。 也许太阳不会再升起,潮水再也不会起起伏伏,月色也永远不再明亮吧。 他是叶小楼救回栖霞山的,虽然两人年纪相仿,但他对叶小楼永远怀着一颗尊敬之心,好似对长辈才有的尊敬。 至于夫人,人人都知道,夫人疼爱夜青有时更甚过叶小楼。 但是疼爱也不能使一棵普通的树成长为参天大树。 疼爱,不过是另一种教化,一种武器,一种让人臣服,甚至愿意在任何时候坦然交出自己生命的虔诚。 北极阁微风缓缓,飘散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夜凌身上也飘散着一股与之前不同的异香。 可惜,夫人除了能听到,什么都看不到,也闻不着。 叶小楼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好过一点吧。 镜往楼多年来不断网罗能人异士,也只是勉强将夫人护在栖霞山上。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叶小楼完成他的心愿,夜青定然是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 如今,四界蠢蠢欲动,也许正是叶小楼等待的时机。 镜往楼蛰伏多年,也许就是为了迎接这乱世。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2 站在血色中,温润如大地 162 “叶小楼虽然性情古怪,但掌管镜往楼至今,始终还是靠得住的。”夫人的语气很温柔,那声音让人平静。没有人会怀疑这样的声音,那是漫天漫地的温馨。 夜青不会怀疑,他无论如何都相信夫人是一心一意为了镜往楼的,就像他相信叶小楼再怎么古怪,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夫人或是对不起镜往楼的事。 也许,他可以对不起全天下的人。 这正是他痛苦的地方。 也是夜青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如今,也越来越成为夜青不愿意想象的未来。 “夜青,你可知道当初我是不愿意让楼主带你回镜往楼的?”夫人的语气越发缓慢,夜青垂下头,星光照在北极阁的深潭之上如梦若幻。 他知道夫人正在这潭碧蓝的池水中承受着他难以想象的痛苦。 痛苦。 紧咬住牙齿。身上的伤在安竹焉的治疗下早就恢复,但是心里的伤口不知何时起越来越深。 每次靠近北极阁,这伤口就如拨云见日般堂而皇之地叫他疼痛。 夫人没有让他杀过一个好人,楼主也没有。 镜往楼开门做生意以来,夜青自问从没有错杀一个无辜的人。 “那些人都是该死之人。”夜青暗下自忖。 一个杀手,只有无情,他的刀才足够快。 只有了无牵挂,他的刀才不至于在杀掉对手之前害了自己。 何况,天下之大,高手云集,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另一把刀下。 夜青悄悄看了一眼夜凌。 这几个月来夜凌变了很多,镜往楼的每个人都变了很多。 当然,也可以说整个齐国也变了很多。 绥山红雨,朝廷。 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前几日北方归来的蜂鸟更是将一个凄惨的消息带到了镜往楼。 “青霞山的事,夫人,您怎么看?” 本来今日,他需要向夫人请示青霞山一事。 虽为副楼主,但叶小楼不在栖霞山,夜青总觉得自己无法胜任。 总觉得仅仅是保护帘幕,不让镜玩楼的位置暴露在天地之间,已经是让他费尽心思的事情。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十二个时辰,三十六个连接处的帘幕总是会有各种古怪的问题。 昨日是一只不属于栖霞山的山鹿贸贸然然,恍恍惚惚来到镜往楼。 幸好是被安竹焉先看到。 若是安竹焉正和自己在赌桌上酣畅豪赌,恐怕昨日就是这只山鹿的死期。 这种事,在之前的十几年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昨日以前,一群蚂蚁如潮水般聚集在夕池周围。 这群蚂蚁就不如山鹿那般好运。 夜凌的性情也不如安竹焉,她下手很稳,很准,也很快。 蚂蚁也许在山外无处觅食,好不容易溜进了栖霞山,却仍然是枉费心机空一场,雪消春水无尽处。 欢天喜地排成行,鬼门关前无所知。 若是夜青见了这些蚂蚁,捻个术法,变出一小堆食物,就当让蚂蚁果腹,随后,悄悄在帘幕中开一道细小的缝隙,放他们离去便是了。 夜青,虽然杀人无数,但对那些可以放过的生命,那些无害于人间的生灵,他从来都不会轻易举刀。 一个有菩萨心肠的杀手,真的不知道是对手的幸运,还是自己的不幸。 “夜青,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收留你们二人?” 夜青摇头,夜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们可知道镜往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两人对望了一眼,还是不语。 “所以我说,世间只有一个叶小楼,不论多么努力,夜青也好,夜凌也好,哪怕是夜莺,也难以有叶小楼的半分。” 这话虽然不好听,夜凌却也是心服口服的。 今日夫人说的是没有人能与叶小楼相比。 夜莺也好,夜青也好,哪怕是当今两位才华横溢,相貌不凡的皇子,也不可能和叶小楼相比。 四界之广,天地之大,即使上到昆仑山,下到从极之渊,也不可能有人比得过叶小楼。 夫人这样说,虽然是在贬低自己,但夜凌的嘴角却露出少女娇羞的笑意。 “你笑什么?” 夜青使了个眼色。夜凌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楼主自然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无论文韬武略,个人修为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能为楼主和夫人效力,是夜凌的福气,能在镜往楼长大,更是夜凌三生有幸。不论夫人希望夜凌做什么,也不论夫人要求夜凌做什么,一只愚笨的鸟也有有用的时候,哪怕那个时候到来时,是要用我的生命作为代价,对夜凌而言也是在所不惜的。 我的生命是属于栖霞山的,和栖霞山的一草一木一样,它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夫人和镜往楼的。” 夜凌很少这样说话,谄媚之语滔滔不绝,这根本就不是夜凌。 夜青轻轻暗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看来这段日子,变化太多了。想要回到以前单纯的时光,是再也不可能了。 也许,天地之间,朝野之中,从来就没有真正单纯的时候。 唯有那个人,那个杏衣少年的眼神,是清澈的,岁月变迁,那双眼睛都清澈如大海。 不,是比大海和星辰更清澈。 都说一个人的眼睛代表着一个人的灵魂。 叶小楼的灵魂也许也是那样清澈的。 一个人,一夜之间为了杀人奔波三城,为了杀人不择手段,甚至将杀人变作一场天地间华丽的戏,比台上的戏更好看,更精彩纷呈。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干净的灵魂,怎么可能有这般明媚清澈的眼睛。 或者这句话是错的,是诗人用来蒙骗诗人的。 或者是他错了,那一晚,他在帘幕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真相究竟是什么?还是自己对叶小楼的感情,混淆了他的理性。 事情不就是他所知道的那样嘛。 他是亲眼看见的,看见黄花笼中那些人活活窒息而死。 死时毫无痛苦,却让人不忍直视。 街上的行人发了疯,着了魔一样互相踩踏,相互撕咬。 正常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人非野兽,怎会做出野兽才会做的事情? 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而叶小楼,那个一身杏衣的男子,温柔以待,看着这些人,站在血色中,温润如大地。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3 硫磺招动黑风起,肉骨蚀尽化血浓 163 “桃花,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楚无忧欢欣鼓舞地嘟着嘴,看着桃花。 两人面前,是囚禁在火牢之中的萧宇。蓝色的火,在萧宇周围燃烧这,肆无忌惮。 硫磺招动黑风起,肉骨蚀尽化血浓。 那个被叫作桃花的女子,慵懒地倚靠在宽大的椅子中,看起来娇小柔弱。 “是大皇子呀。小忧,你这次可真是带回来一个好玩的东西。” 她的神色是庭院深沉,她的脸上霜露清清。她看着你的时候,好像在遥望星空;她对你笑,仿若飘渺幻梦;她自带芬芳,弱小惹人怜;盈盈春水漫过眼角,你的衣襟湿作一片。 她说话时,霞光映着湖水,稍稍扬起的嘴角,是一叶小舟,叫全天下人都移不开眼。 “嘿。” 她说话了,须臾间往日如梦情难认。 “桃花。”萧宇痛苦地挤出两个字来。 “嘿,萧宇哥哥。”桃花的声音,他记得清楚。 “桃花,你没有死吗?你过得可好?”萧宇虽然被囚,但见着桃花,他的心里却是快乐的,是满足的,是仓皇如少年,又满心喜悦。 他没有不知所措,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被抓到这个地方。 他更是清清楚楚记得,秦炎一招失利,泽竽受伤,桃花雩舞阵被破,蛟龙出水,赵复的首级仍然在凌云江上空。 孤苦无依,死后仍不得安息。 萧宇也记得身后映映红云烧山过和眼前茫茫灰烟漫天雨。 电闪雷鸣,漫山水涨蛟龙出。 战鼓声声,后蜀铁骑的士气越来越高,而大齐的将士却是连连战败,这就是现状,是事实,萧宇改变不了。 但是,他看见这个女子,还是儒雅从容地喊了一声“桃花”。 他们是故人。更是从小相识,她抿着小嘴默默跟在他身后,他也曾拉过她的手,摘下她发梢上的花瓣。 “桃花啊。”萧宇又道。 “桃花不是你叫的名字。” 楚无忧怒道。 “小忧,你脾气怎么就不会好呢?萧宇哥哥可是凡间最得体的男子。” 楚无忧嘟哝着嘴,全然和战场上判若两人。 萧宇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楚无忧立刻问道。 “梁皇苍灵怎么选了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什么毛头小子。我就是梁皇苍灵,和我说话,你最好小心点。” “战场上倒像个真英雄,没想到下了战场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萧宇说得没错,桃花听了这话也在笑,笑得动人心魄。 “哈哈哈,呵呵呵。 正是,正是,萧宇哥哥说得一点不错。小忧啊,就是长不大的孩子,桃花也是长不大的孩子,要不然怎么总喜欢玩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呢。 可惜,你们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稀奇古怪的人也不少,偏偏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还是小忧这里好玩一些,这里的人也更和气一些,更懂得顺应自然一些,不像齐国,人人自以为是,以为人能胜天。” “别和他废话了,桃花,你既然喜欢,那就赶快把他做成你的玩偶吧,这样站在那里,一会烤成焦炭,丑得很。” “不急,不急,我嫌弃他现在太脏了。你有所不知,萧宇哥哥一直是干干净净,风流倜傥的大齐皇子,什么时候这么脏兮兮过了。这样的萧宇哥哥,我可不要,免得我那些姐姐妹妹们看到他,都不喜欢了。” “那桃花的意思是,我们还要把他洗干净了?不如先把人头取下来,洗起来也方便些。” 桃花拍手,白皙的手指,男人看不得,即使是阅过风花雪月的男子,也见不得这双手轻轻拍动。 萧宇的心不是石头,也不是铁块。 即使是铁块、是石头,也被这霜花般的手烧得通红——烧红的铁块。 “萧宇哥哥。”又是不经意的娇柔之声。“萧宇哥哥。” “桃花,你要我做什么,这一次我都依你。” “从小到大,萧宇哥哥就对桃花最好了,比秦炎师兄好多了。” 楚无忧一脸不满,少年生得一张完美的脸。若是将这世间所有美男子放在一起,都无法忽略他的美貌。 不,苍灵的美,不是美,是接近完满的错觉。完满到令人心灵空无。 据说上一代梁皇苍灵到凡间时,凡间四处霞气漾漾,初春冬雪化尽,原本不施粉黛的女子也变得妖娆动人。 无论长得多美、多丑,不论是出生书香门第或是官宦家的女子,个个春心荡漾,眉目间风光明媚,神色间微波潺潺。 世间男子夜夜笙歌,朝朝饮露。 一时间,凡间所有的战火全都停了下来,百姓再无战乱之苦。 没有一人舞刀弄枪,没有人为保家卫国、江山社稷打得天黄地黑,也不再有恩怨情仇,血债血偿。 人间正是笙歌艳舞,户户窗下红影摇,家家帐内于飞扬。 正是枕春柳,干戈化羽,四海祥云。 无朝政慌乱,因为没有皇帝上朝。 市井无抢杀夺掠,因为人人沉湎酒色。 没有忠臣义士遭惨刑酷死之苦。 真可谓是人民仰服,文武欢心,朝纲修正,宫内祥和。 四海,皆盛世太平。 苍灵君,果然是世间所有美貌集于一生。”萧宇叹道。 “萧宇哥哥,那你是觉得桃花美,还是苍灵君美?” “苍灵君不愧是天下至美,天下若真有美的化生,所指就是梁皇苍灵。” “不要在这里恭维我,我倒是觉得世间最美,也是生命之苦,还不如和桃花共享世间百态,可惜桃花却似乎更喜欢你们这些凡人。” 同样的话,苍灵君说来尽是圣洁高贵,而楚无忧说来,却是小孩脾气,天真无忧。 如此想来,倒也是合适得很。 唯有孩子的单纯,才可平视世间最美的惊心动魄。 唯有孩子的无忧无虑,才堪称美艳绝伦。 天人,就是梁皇苍灵的另一个名字。 “要怎么清洗才好呢?”楚无忧踌躇道。 “桃花,你听我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切莫让魔世再扰凡间。可好?” 萧宇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因为他知道楚无忧真的会砍下他的脑袋——为了将丑陋变美。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4 真真是情欲灼烧,非让辰光倒退,好生擒获咬嚼 164 “她说什么?”桃花娇声道。 “他说你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不高兴。” “怎么不高兴了?” “我没有什么事要他做的。他们对我做的事也够多了,我和皇宫里的人没有什么仇怨,所以也不能要他再做什么事。” “那就杀了吧。你知道,我最讨厌留着没用的人,多麻烦。”楚无忧的手已经抬起。 在这紫雾腾腾,彩帘高卷,沉檀氤氲,银烛辉煌却透胆寒的地方,楚无忧想要杀萧宇,只要轻轻挥动一下手指。 “但我现在又突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可以让他去做了。” “什么事?” “方才我出去闲逛,去看看我那些可爱的兄弟姐妹们在山上有没有想我。他们吸着凌云山的日月之光,也很多年了,我看看他们哪一个能做到去伪存真,修得成魔的资本。那我就当帮个忙,超度一个也能陪我解解闷。 小忧,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楚无忧一脸好奇。 他是真的好奇,真的天真。 没有半分妖邪之气,纯净清明犹如昆仑白雪。 萧宇也听到了桃花的话,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他仔细听着,倒不是为了能找到机会离开这个地方,他仔细听着,是因为,蓝火之中,他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 而眼前这两个人,无论是桃花还是楚无忧,两人的声音都能减少他身体的疼痛,让他充满生的喜悦。 一种本能的,源自生命深处的息息勃动。 在他背后,这股蓬勃的生气自腰下会阳,经气海俞一直到大杼。 “桃花,你不说的话,我就去把他杀了。” “苍灵君那么漂亮的手,怎么能杀人呢? 你不是向来认为天下笙歌才是凡间极乐吗?” “看桃花开心,杀个人若是能让你感受到真实,也是魔世极乐。” 楚无忧说的是实话,他不喜欢杀人,在他眼里人们只要沉浸在爱的欢愉之中,天下又怎么会有不太平的时候。若不是天界那些人横加阻拦,凡间早就是极乐之境。但是若是能让桃花开心,杀个人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事。 只要桃花开心。 “我啊,刚才出去玩的时候,看见了大师兄。” “秦炎?那家伙可不是一般的人。” 楚无忧想起与斩月剑交手时秦炎展现的功体,那功体绝不属于一个区区凡人。 “哦?此话怎讲?”桃花很敏感,任何疑问都要一探究竟,她的世界里留不得混沌,也不能有一丝混淆不清。 难怪凡间容不下他,凡间尔虞我诈,多是君子皮囊,内养豺狼。桃花这么求真的人,哪知虚伪奸诈,在凡间是绝无可能幸福的。 “不,你先说,我想先听你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这件事又和现在这个皇子有什么关系。” “你说皇子妃和我大师兄若是卿卿我我,是不是很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吗?世间男女彼此爱慕,有何不妥?” “苍灵君是信奉众生平等的神。你不知道,他们凡间可是有很多纲常礼度的,这些人眼里,莫说男女之间没有平等,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平等可言啊,师傅和徒弟之间不能彼此心生爱慕;哥哥和妹妹之间不能肌肤相亲,男子和男子之间不可心生男女之情,女子和女子之间也不能逾越了规矩。 总之,规矩多如天上繁星,稍有不慎,就能让你人头落地,死无全尸,还株连九族。总之是,纲常伦理堪比异兽。 但是你可知道如此讲究伦理道德的凡间却总有那么几个特例。” “特例?” 不等楚无忧问完,桃花又道“是啊,有些人就能娶无数位夫人,要几个是几个,而且不仅没有人会责备他,还有人时时刻刻想着将自家女儿送给他。你说是不是特例?” “还真是。” “在苍灵君看来,皇子妃与我那大师兄搂搂抱抱,不算什么大事吧。” “算好事,正常不过的好事。” “可是皇子妃是我这位萧宇哥哥的妻子,她怎么能和别的男子搂搂抱抱,肌肤相亲呢,何况那时候皇子妃的脸色和桃花一样绯红一片,真叫人想砍下她的脑袋来,留住那女子最美的一刻啊。” 蓝火幽幽,又是苍灵的面容和桃花的妖娆,萧宇身体内勃动的欲火愈燃愈旺,此时,又听到泽竽和秦炎肌肤相亲。 各种流光泻艳,纤帘树影,湖水荡荡,情丝缠缠。 直感口干舌燥,气愤难耐。 真真是灼烧,非让辰光倒退,好生擒获咬嚼。 “你的意思是,这三人都没有特例。所以按照凡间的规矩,不能相亲相爱,是不是?” 少年的面容,单纯的话语。 听来却如针刺在身。 “所以呢,桃花,你莫要再让我烦忧,免得我平白无故里添上几道皱纹。” “你才不会长皱纹呢。” 我看凡间的规矩太多了,待明日,我去凡间走上一回,好让世间再无不平等,想爱谁就爱谁。” “不不不,现在还不行,我啊,就想玩玩这不平等,这人与人之间的人心隔肚皮。” “隔肚皮?好生恶心。”苍灵皱眉。你果然是凡间归来,懂得真多。等我一统四界,你就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玄皇无界。” “玄皇——无界——桃花。” “告诉你也无妨,你们千方百计想要除掉的桃花,正是魔世三皇之一,玄皇无界。” “据说玄皇无界的真身从来没有人见过。” “那是你们不配。” 声音一改娇柔,此时,桃花说出来的话,能开千尺冰封,令枯木回春,叫死者复生。 “竟然是如此镇魂定魄的声音。玄皇无界再世,看来魔世入侵凡间已经是不可阻止。”萧宇叹道。 “阻止?笑话,就算天界那帮苦修千年的家伙,也不能逆天改命。更何况区区凡间。”无界之音震人心魂。 “逆天改命?”楚无忧提议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放他回去吧。让他燃起的嫉妒之火,烧了那些当初欺负我家无界的人。” “小忧,你的善心呢?”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5 岁月如水静不流,光阴瞬息固寒冰 “善心?美为善,不美的一定善不到哪里去。这个道理,桃花,你还需要我给你解释千年万载吗? 等世间丑陋之人都死掉了,就只剩下善心了,不是吗?只要一切都清扫干净,凡间就只有单纯的美好了。” “那这回就听你的吧。”桃花柔声细语。 说完,飞袖一扬。萧宇只觉身上有无数道伤口瞬间剧烈疼痛,随后,像涂上了清凉的草药,竟没有一丝痛感,也没有半分不安。 他的心里只剩下仇恨,仅存有怒火,怒火朝着秦炎,也朝着泽竽。 是的,这两个人怎可以做出那样的事。 “你对他下了蛊?你竟然不用魔世之法,而用凡间的蛊毒。” “毕竟是我的萧宇哥哥,我还不想超度他成魔。” “你是想给他留一条生路。” 楚无忧看得明白,桃花的心思,他从来都明白。 比起秦炎,他自信自己才是更懂桃花的那个人。 不论是过去那个善良的桃花,还是被无界看中后,傲视一切的桃花,他都喜欢。 在楚无忧眼里,只有桃花的美才是可以与他比肩的美。 他太寂寞了,美至深处,无人可以是他的下联。 楚无忧平静的心里,萌生了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想法。 他突然同情起那些天界的修行者,仙凡隔世,虽是清幽仙境、瑶池胜景、仙鸟异禽,仙童玉笛声袅袅,天曲舞翠彩翩跹。 久而久之,也会变做寂寞。在天界,岁月如水静不流,光阴瞬息固寒冰。 日月星辰的变化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有一天,他突然想要回天界问问那些修行者,“你们寂寞吗?寂寞和平静是一样的吗” 对梁皇苍灵而言,想要做一件事,那件事不论多大都不过是一件小事。 而自从有了桃花,任何小事都变得更有意思,也变得更美妙。 他突然觉得让桃花高兴,也是一件很美很美的事。 魔世再生,惊扰四界,镜往楼自然也第一时间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事。 仍然沉香霭霭的北极阁中,夜青不但有四界之变,他担忧的是叶小楼。 “夫人,据蜂鸟来报,楼主现在何处,不得而知,此事是否需要我亲自下山调查。”夜青请命。 “不,你不能离开镜往楼。”夫人的话简单明了。 “可是眼下,楼主下落不明,他离开镜往楼的时候身体并没有痊愈,我担心。” “身体没有痊愈也好,就算功力尽失也罢,总之,你不可以离开镜往楼半步,非但你不能离开这里,夜凌” 滋润大地般的声音里,透着丝丝威严,她的话不可抗拒。她决定的事,最好不要质疑。 这不是夜青的想法,也不是夜凌在镜往楼养成的习惯。 这是叶小楼教会他们的。多年来,叶小楼从不拒绝夫人任何一句话,更不会违背夫人半分意愿。 除了,为那个女孩。 “临幽城这次可是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啊,夜青,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临幽城的大事,自然是各大门派在安源堂寻找《分海谣》线索一事。说好的众人集聚安源堂,一起揭开《分海谣》的线索,可是谁知道最后竟然如此收场。 不仅没有人活着离开,而且连尸体都找寻不到。 盐巴帮、九山、宝顶门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虽然背地里也偶尔会做些违背道义的生意,但终究是历史悠久,在各自所处的地界也深得百姓爱戴。 不说照拂百姓吧,也算是除暴安良,行事作风还算配得上名门正派的名声。 虽然盐巴帮,好色;九山的兄弟手脚有些不干净,押镖的时候偶尔会多要些路费,或是偷偷拐走一些财物,但毕竟都在十七门二十一派中颇有地位。 这些人一夜间全都消失了,好比羽毛化作凝露,凝露化作晨间雾气,待阳光映照大地,这些雾气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如此一来,各门各派在一夜间都没了主心骨,天下不乱也就奇怪了。 “临幽城这一次,可算是扬名在外,金陵以北一座小城,一夜之间竟然成了那么多掌门的魂断之处,恐怕这样的事,之前也没有发生过,以后也不太会发生吧。”夜凌道。 “哼,十七门二十一派,这些酒囊饭袋,白白浪费了青霞山的掌门,用流光刃杀死他们,也算是给足了这些人面子。”夜凌尚未说完,夫人的声音愈发严厉。 青霞山虽然与镜往楼稍稍有过一些渊源,但这也是夜青的事,夫人当初并不反对夜青和秋海棠的婚事,想来,夫人莫非对青霞山颇有好感? 夜凌不敢独断猜测,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成熟了很多,知道一个成熟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有用。 最为重要的是,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往往是最好的。 楼主曾经说过,让先并不是坏事,并不是说甘于人下,或是承认对方比自己更厉害。 让先,是为了后发制人。 夜凌一直以为,只有强者才会后发制人,而弱者,在强者还没有清醒之前,也许能赚得几分先机。 两方对战,瞬息万变,有时候占得一寸先机就能决胜千里。 可惜她一直以来虽然勤奋苦练,却始终没有大成。 不仅夫人看不起自己,就连叶小楼也是看不起她的吧。 想到这里,更是轻轻咬着嘴唇,谨慎不语。 她需要更懂得体察人心,需要更懂得冷静地在一旁审时度势。 这一点,她已经学会了,从一次次的教训中获得了真正有用的经验。 从前,有叶小楼的照顾,她可以完全放下心来,哪怕做错了什么,栖霞山也有叶小楼在。 只要有叶小楼在,就不会有栖霞山解决不了的难题。 夜青面色稍稍有些难看,是因为秋海棠的缘故还是夫人说话的语气比方才更难以琢磨。 她在等,等两个人将答案揭晓。 置身事外。 “秋海棠曾经与你有婚约。”夫人道。 “是的,曾经有过。” “你觉得秋海棠恨你吗?”夫人的声音又恢复了温柔,但细细辨来,却是讳莫如深。 夜凌察觉到了几分,而夜青却好像全然没有察觉。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6 千古圣人一心,不过是三尺桐木,尽在六律五音 166 只听夜青道“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辜负了她。” “这些年,你在江湖上的事我可曾管过一次?” “没有,夫人一直都对夜青很好,从来没有对夜青所做的事有过半点疑问,夜青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夜青此言句句发自肺腑,夫人对夜青的袒护和纵容也是人人皆知,江湖上甚至还有传言,夜青才是镜往楼真正的主人。 只有夜青心里澄明如镜,也心怀感激。 “你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来,我纵容你,什么都不过问,甚至你要和秋海棠成婚,我也没有反对。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你是否明白?” 夜青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莫道世间情万种,多情总比无情苦。 看不破,自是碧水留春,东风笑叹昨夜花。 道不明,怎消地老天荒,月波小剪无字书。 “夜凌,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从来不过问夜青在外面的所作所为?” 夜凌沉思片刻,答“夫人一直疼爱夜青,何况夜青也一直办事稳妥,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栖霞山的事。夫人厚爱夜青,也是情理之中。” “哦?是吗?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疼爱他?” 温柔的言语,咄咄逼人的气势。 “夜凌不知。”连忙垂下头,垂得很低,声音愈发轻不可闻。 “那你觉得我更疼爱夜青还是你们的楼主?” “夫人疼爱谁,自然是站在镜往楼的立场,若是楼主做了什么对不起镜往楼的事,夫人自然不会一味袒护,同样的若是我和夜青做了什么错事,夫人也定然不会原谅。” “你大胆的想一想,经过最近这些事,你也应该成熟了,接下来,栖霞山就要交由你们二人做主,恐怕这次临幽城的事只不过是刚刚开始,接下来,江湖上又不知道要起多少波澜,恐怕这一次镜往楼很难独善其身。” “夜青自当保护镜往楼,不受半点威胁。” “夜凌也一定守护镜往楼,不让夫人担忧。” “很好。” 烟雾缭缭,一道银光驾云兴雾盘旋穹顶之下,夜凌猛然抬头,忽又立刻低下。 夫人的气息变了。 夜青也感觉到异样。北极阁中无端多出一股妖邪之气。 他想到之前夜凌偷练禁术,清英剑又攻击过她的凤霞掌。落日余晖这样的招数,夜凌已经修炼到很高的级别。 若是这妖邪之气真的是夜凌身上逃逸出来的,只怕她已经入了魔境。 夜青心想,此事万万不能让夫人知道。 “夜青,我之所以一直以来都不过问你在江湖上做了些什么,做的对还是不对,甚至,我一直以来都疼爱你超过叶小楼,是因为,你是叶小楼领回来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 夜青的脸色和他的名字一样,一阵青一阵白,肩膀比之前崩得更紧。明明是关心疼爱的语气,却偏偏听来如冰刃刺入耳朵,毫无痕迹地刺伤了耳骨。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夫人竟然会以如此温润,如此充满疼爱的声音,说出如此叫人悲凉的话。 如果是以前的夜凌,一定会替夜青说几句话,会安慰夜青,会去告诉他,夫人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现在,她不能。她悠然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北极阁渐黑的穹顶,听着池中翻腾的水花声。 往日里,只要叶小楼在栖霞山,北极阁外总能听见他的琴声。 音韵幽扬,清音和平。千古圣人一心,不过是三尺桐木,尽在六律五音,抹、挑、勾、剔、撇、托、打之间。 正所谓凡间琴声天上曲。 可是如今,这琴声断了,人也已经很久未曾见到,往日清音明月、杏叶晚风,她听不懂琴音,却也早已芳心如醉。 夫人就在水花之中,一只丑恶的,无形的怪物。她暗自思量,这妖邪之气莫非来自这深潭之中。 生怕自己的心声被人听到,下意识捂住了嘴。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时候,想到这样的话。 还好没有人察觉,夜凌轻轻吁出一口气。 “是的,我是楼主捡回来的,并非夫人您选中的孩子。”夜青冷冷地说着,眼眸里是几点多年未落下的雨。 夜凌看这夜青的脸渐渐失去血色,又想起自己来镜往楼前的种种,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夜青的袖口。 “夫人,虽然楼主现在不在镜往楼,但请你相信,我和夜青一定能保护栖霞山,不会让这里的一草一木受到半点损伤,夫人请您放心。” “镜往楼不可以一日没有楼主,临幽城之事恐怕有人故意布局,让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魂断安源堂。 布局之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可有想法?” “也许是秋海棠怀恨在心,直到死了也不忘记寻夜青报仇。”夜凌推测道。 “哦?女人的想法当真是常人所难理解,前尘如梦如幻,到头来,也不忘在地狱黄泉路上等一等那个负心的男人。倒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 “既然如此,夫人,那我们去青霞山问问清楚,把这件事也说个明白。《分海谣》本就不在镜往楼,这事情也不是任由一个人说在就在的,我想青霞山也是名门正派,自然是通宵情理的,此事我前去解释清楚,也给江湖各派一个说法,莫要再入了别人的局,白白死伤。” “夜青,你的意思呢,你觉得是秋海棠故意要找你寻仇,才故意说《分海谣》在镜往楼的吗?” “此事,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如若秋海棠故意设局陷害镜往楼,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何苦搭上自己的性命,再说这两年来,她也从没有表示过要找我报仇,我猜以她的修为,我与她的那段过去,她想来也不过是玩玩而已。并不会真的当真,青霞山大大小小事务繁忙,秋海棠又非悭吝小气之人只怕临幽城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幕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搅乱十七门二十一派,目的又是什么?这一切我们都还不清楚。不能妄下断论。” “想要扰动天下,《分海谣》的确是最好的诱饵。” 夫人哈哈大笑,笑声悲怆神秘。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7 天地乾坤尽四海,星辰无涯定造化 167巨灵之战-天魔之界 翻江潮涌,雷鸣之处,凡世苍生细蜉蝣。 来不及躲进山洞中的士兵,被落地雷光瞬间化作灰烬。 刘二喘息着,整个上身都在颤抖。 “秦,秦将军,死掉的将士,有,有,有” “多少?”秦炎目中祭泪,哀声道。 “两万三千余人。” “魔世想要完全归来,行走于青天白日之下,仅仅破除封印是没有用的。” 秦炎的眼中是墨染的混沌。泽竽倚靠在一块石头上,脚下的水草渐渐退去,但无论怎么看她现在的样子都不像是一个陆人。 秦炎朝她望了一眼,神色讳莫如深,她明白,秦炎早就知道她不是凡人,但他暂时也不会将她的身份告知众人。 眼下,军中再不能有半点风吹草动,扰乱军心。 “刘二,尽快清点剩余人数,看看我们还有多少人。” “是。”刘二领命,转身离去。 “你说的是天魔之界?”泽竽低声道。 天魔之界,当年由天界七十二修者布下,此界既无五行可参又非虚非实,魔世永远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打开天魔之界。 谁也不知道天魔之界究竟在何处,更不知道如何将它打开。 只要听到“天魔之界”这个词,没有人能当作没有听到。 这个词从秦炎口中说出来,更是有如千金之重。 天地乾坤尽四海,星辰无涯定造化。 天魔本无界,但一旦有了界限,便不能再打开。再任由日月弥漫,天地间悠悠荡荡,杳杳冥冥。 泽竽努力站起来,仍是站立不稳,“为何会说起天魔之界,莫非你知道天魔之界的位置?” “我不知道。”秦炎如实回答。“但是我知道不能再死人了。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当年魔世三皇的分身并没有在凡间彻底消失。只要有人祭拜,有人潜心修炼,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埋下魔世的种子,假以时日,这种子长成了苗,长成了树,开枝散叶 后蜀,从皇帝到百姓,人人信奉巫蛊之术,祭拜鬼神,年复一年,魔皇之血渐渐温热,最后苍灵再世,一切都是有缘由的,都不是突然出现的。” “齐国上下极力禁止妖蛊之术也与此有关吗?”泽竽又问。 “你很聪明,事实也的确如你所言。魔世的威力恐怕当今皇帝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他害怕,害怕到尽可能离这些东西越远越好,你可知道,皇帝曾颁下圣旨,民间不可抚琴,就因为琴音可通天地,他惧怕一切异族,一切与凡间无关的东西。” “为何如此?是因为当年凌云一战被燃火异兵逼入困境吗?” “不,是恐惧,只有凡人才会有的恐惧,这是天界和魔世不会理解的情感——凡人的恐惧。” “凡人的恐惧。”泽竽并不理解秦炎这话的意思,他说的没错,凡人的心思的确难以理解,比水界的人复杂得多。 泽竽又想——这就是人心吧。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后蜀正在帮助魔世再生,何况后蜀的小皇爷,正是魔世三皇之一的梁皇苍灵。 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下一步,就要看巨灵了。 如果我们能阻止巨灵之怒打开凌云结界,也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巨灵的阵法无人可破,只怕,惊涛骇浪,凌云山崩。所以,不能再死人了。” “你说的是九天九野的血祭开阵。” “是,天有九野,地有九州。以地开九天,位及东、西、南、北四方,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隅及中央。 凉夜观百辰,九野空茫茫。” 秦炎的声音中有几分绝望。他这样的人如果绝望,泽竽想不到即将发生的事还有什么可能挽回的余地。 她的声音比她的身体颤动得更为剧烈。 “我想不到有任何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想用血祭之法强行开天地之界,那是在与天斗,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我相信魔世三皇也做不到。第一个人死后,连连不绝地在九个方位各埋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谁能做到?” “我不知道,但若真是如此,即使天魔之界也会有漏洞。到时候只要魔世三皇想要冲破结界,他们就能在凡间行走。如入无人之地。向来维护凡间的水界若是想要离开水下踏足陆上,也是轻而易举。” 潘郎终于按耐不住道“不可能的,没有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就算六极堂也做不到。” “千万不要低估凡人的能力,与天魔水三界共存,凡人的力量不可小觑,永远不可小觑。” 潘郎心里仍是不信,嘴上却逞强道“这么说来,我还留在这里做甚,回家好好造些便宜的棺材,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呢。” 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惴惴不安,死那么多人,凡间就算不没入洪荒,也再也无可能有今日之盛世。 遍地烽火,熔岩横溢,万物尽毁,再经过漫长到不可想象的岁月,万物渐渐复苏。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不过是异鬼作乱,我去收了它便是了。” 潘郎大喊着冲出山洞,秦炎一把将他拉住。“你去不过是白白送死,我说过,不能再死人了。” “你说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不可能。” 秦炎目光中难言诧异,没想到这个跟着宇文长,行为古怪的棺材师竟然有如此的救世之心。 潘郎身体很重,秦炎又受了伤,好不容易将他拉回洞中,只听刘二来报,“还剩不到八万人。” “糟了。”声音低不可闻。 秦炎遂即下令,“从山后撤退,连夜撤往绥山。” 刘二站在原地,拳头捏得青筋爆裂。 “为什么不去?”秦炎怒道。 “秦将军,去去不了,山后地火烧得愈来愈旺,你说皇子妃求来的雨怎么就下不到山后。将士们别说撤出凌先峰了,就连落脚的地方也都快没有了。我们是要被大雨和炎火困死在凌云山了呀。将士们已经说了,与其困死在这里,不如出去杀个痛快。” “胡闹,根本没有敌人,杀谁去?”潘郎怒斥。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8 报国之心仍不变,无敌却将魂熄灭 168 “你说什么?”泽竽要是还有力气,她一定不会躲在山洞中,任由巨灵将妖邪之气尽撒天地之间。 山峰之巅,怒涛滚滚,风雨雷电仿佛全都由巨灵控制。 这些水,不知道为什么源源不绝,却绝对不会下到山峰背后。 “皇子妃,雩舞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潘郎小心翼翼问道。 他是个与死人打交道的人,但并不是说他就是一个无情的人。 在桃花雩舞阵中,他眼见着泽竽以柔弱的身体对抗着凶如猛兽的大雨,他看见了,也震撼了。 这样的力量,即使是六极堂也不敢轻易将她视作妖邪。 若天下妖邪都与这女子一样,为什么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为什么容不下他们呢。 都说妖邪自私,不顾及他人性命,吸人血以养精魂;又说魔世残酷无情,他一直以来都是相信妖邪与凡间正义势不两立的,但是今日,他不得不垂目唏嘘。 也许世间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正邪不两立,又有多少正是彻彻底底毫无瑕疵的正,又有多少邪在做着正义之人也不敢做,有能力的人也坐视不理,为明泽保身而视而不见的事呢。 皇子妃的努力和她对将士的体恤之情他是看在眼睛里的。 没错,她的确不是凡人。 但天界这些活了上千年的修行者也不是凡人。 为什么六极堂就没有将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为什么凡人不惧怕天界修者,而惧怕魔世和水下妖邪呢。 这其中的道理潘郎想不明白。他也不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 暗自思量之时,脚步倒是停了下来,索性叹了口气,在山洞中坐了下来。 只听刘二又道“粮食都已经烧完了,那些勉强可以食用的也焦炭累累,只怕就算今日我们没有被炎火烧死,没有被大雨变成灰烬,就算这头异兽没有将我们全都吃了,我们也等不了多久。 行军打仗,又要做饭,又要取水。 眼前漫天的水,凌云江也已然成了一条汹涌猛烈的大江,这汹涌江水让人如何取得一勺。 “好处是,后蜀就算现在要来攻击,只怕也没有机会,凌云江水如此之高,就快吞噬赵复将军了。” 众人循声望去,赵复的人头在水雾中杳杳冥冥。 像一个黑色的影子,飘在天与地的混沌之中。 这道影子是一切的开始,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羞辱,更是齐国的奇耻大辱。 “绝不可以贸然行事。”泽竽的语气不容置疑。 “大皇子还在楚无忧手上,是死是活都还没有人知道。” 潘郎一针见血说出大家不敢说的心事。 “大皇子是一定要救的。”泽竽道。 “怎么救?我们连赵复将军都要不回来,更何况,这楚无忧也已经消失了,就留了那个怪物在翻搅天地,我们去哪里救大皇子?” 泽竽看着秦炎,秦炎看着巨灵和漫天大雨。 “救,是一定要救的。” “如果大皇子早就死了,我们又何必在这里耗着。”话音未落,潘郎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这话说得的确不妥当,暂且不论大皇子现在是否还活着,就算大皇子死了,大军想要撤出凌云山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真真是 行兵难,一盆大雨聚万川。 报国之心仍不变,无敌却将魂熄灭。 没有敌人,大齐的十万大军就要埋葬在此处。 赵复将军还算是战死沙场,而他们呢。 秦炎可以逃出去,潘郎也可以,泽竽想要自保自然不在话下。这一点,潘郎知道所有人都明白。 但是其他的将士呢?就算是刘二将军恐怕也寸步难出凌云山。 “桃花。”秦炎勉强吐出轻不可闻的声音。 “桃花?你是说大皇子的事和桃花有关?”泽竽小心道,生怕秦炎又和之前一样悲伤过度,索性一言不发。 “如果我的猜测不错,大皇子暂时不会死,桃花,没有那么容易会让大皇子痛痛快快地死掉。” “可大皇子毕竟是凡胎。” 想到这里,潘郎大叹一声,身上的肉也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肉身凡胎,肉身凡胎。遇到事情一点用都没有,火烧——死;水淹——亡。 轻轻被刀砍过变成了刀下亡魂,有时候平地上摔上一跤都要去黄泉报道。 “对了。”棺材师喊道,身上的肉又哗哗地上下颤动。 “什么?”秦炎和泽竽一齐发问。 “凡胎啊。”潘郎说得大家一头雾水。 “九天九野阵用来血祭的是凡胎啊。” 泽竽和秦炎仍然一脸迷惑。 “别这样看着我,我虽然不喜欢动脑经,但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们这些聪明人就看不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 “正是啊。” “不行。”秦炎大怒。 “万万不可。”又是一声。 “有何不可?如果十万大军葬送于此,不需要等天亮,凌云峰的结界就彻底没救了。到时候九天九野阵法一开,凡间劫难一发不可收拾,就算天命也难阻山崩海裂,凡间化地狱。” 泽竽陷入沉思,这样的事的确显而易见,但要不是潘郎说起,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 潘郎整日与棺材和死人为伴,反倒是对活着的凡人少了几分感情,想问题也更客观简单。 他说得没错,就算用御兽之术勉强镇压了巨灵,逼迫他身形散尽回到水下,也不过是延缓了魔世再世的世间。 苍灵已然分身聚合,没有人能阻挡他再世的脚步。 这一点确凿无疑。 但是苍灵孤军作战,后蜀将士难以跨越凌云江,楚无忧也无法派大军攻占陵先峰。 魔世的脚步终究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根本就没有士兵,都不是人。”潘郎见众人无语,只能继续说道。 “你们没有发现吗?后蜀的兵一个都没有出现过,黄昏之战是铁骑,但这铁骑如狼似虎,毫无畏惧,不怕涉水,不怕火烧,他们是一个个普通的凡胎吗? 不,他们不是,他们是异兵,你们可知道傀儡军队?” 至此,秦炎点了点头,“也许你说得对。” “异兵,难道是魔世的军队吗?”泽竽问道。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69 千年修行一朝毁,十万大军逐虚境 169 秦炎答“魔世大军三百万,上一次天魔之战之后,这些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魔世三皇也是分身半毁。但是,凡间却还是有零星异鬼作乱,如此想来,二十年前凌云之战,齐国遭遇火兵,可能也是异兵作祟,根本不是”秦炎停了一停,用了潘郎说的那个词“凡胎。” 是啊,不是凡胎,人怎么可能和异鬼打仗,这样的仗就算机关算尽,兵法如神,也是凶多吉少。 “对我们唯一有利的就是魔军想要集结起来并不容易。”泽竽道。 “没错,就是皇子妃说的这个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天魔之界,也不了解什么天魔之战。我只知道只要不死人,九天九野血祭就难以实现。” 见大家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潘郎站了起来,拍着胸口道“这件事,我可以帮忙,保护生灵,六极堂自当全力以赴。虽然我贪生恶死,但也不会在这样的时候,不管不顾,自己逃走的。” “就算这样,也不行。” 秦炎的话如山洞之外的雨打在潘郎头上。 “为什么不行?”他问道。 “你的意思莫非是要将我的十万大军变成魔?” 秦炎的话被刘二听到了,他吓得张不开嘴,手上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此事万万不可。” “没时间犹豫了,我的秦将军啊,要真的把十万大军葬送在这里,你可担得起这天下大罪吗?” “如果今日在这里,将十万大军就地化魔,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论你有多大的把握,我都不会同意的。” “我说你善良好,还是说你仁慈好,索性说你冥顽不灵,顽固才好。” 泽竽不敢插嘴,她不能说服秦炎,更何况她也想不明白,潘郎究竟能有什么办法将好好的人变成魔。 她知道妖修炼成魔的,知道灵族修炼成魔的,也知道鬼族修炼成魔的,修炼成魔的路不仅艰难,而且痛苦万分。 和天界修者一样,三界之中没有一种修炼是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 魔世虽有三皇四族,四族又分,妖、兽、鬼、灵。但从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成魔的。 “你说的是混魔令。” 秦炎一语道破,泽竽恍然大悟。 “混魔令。”这个词她不应该知道的,水下无人知晓这个词,这是泽薮门的秘密,这个秘密父亲只告诉她一个人,而且是在升平宴的前一天才告诉她的。 “混魔令。”泽竽喃喃。 “皇子妃应该从没有听说过混魔令吧。” 潘郎善意相问。 泽竽摇摇头,“是的,我从未听说过。不知这混魔令是何物?与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 “混魔令是六极堂的的宝物。” 潘郎的眼中透出骄傲和恐惧。 “混魔令能令一个人变成魔,能令仙家千年修行一朝尽毁。除了混魔令,我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使我的十万大军脱离凡胎。 莫说是混魔令消失多年,就算今天你有混魔令在手,我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我今天要是真的有混魔令,还和你啰嗦什么。总之,我是不会让这十万大军命丧于此的。但我用的也不是混魔令,何况,你对混魔令的误解也许太深了。” “什么误解?” “混魔令,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它是一个人,只有混魔令加印的人才是六极堂真正的堂主。” “难怪,我让你和宇文长归入尚武门,你们就是不愿意。你们六极堂上上下下,人人都有一大堆秘密,谁知道你们一个个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根本没有卖什么药,我是卖棺材的。” “好了,你们不要在这里争执不休了。” “潘大侠。”泽竽柔声道,“你也知道,大皇子是我的夫君,若是能有任何办法可以救他回来,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若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去做,我相信如果大皇子此刻站在这里。他也会要我去做更为重要的事。 这里是齐国的土地,这十万大军是齐国的子民,我既不能看着他们枉送性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天下因为九天九野阵法而陷入万劫不复。” “皇子妃说得是,所以我才出此下策,相比世间百万人的生命,这十万人成魔又有何不可。”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你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只知道,再过不久,我们说什么废话,想什么办法都没有用了。” “可是,我们并没有混魔令不是吗?你用什么办法让这些将士脱离凡胎呢?” “用天绝乾坤阵。” “天绝乾坤阵?”众人不解。 “天绝乾坤阵,可以短时间里将十万大军困在我设下的虚境之中,这个虚境最多也只能容下十万人,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全都暂时躲进阵中。 但是天绝乾坤阵需要有人护阵,因为巨灵一旦发现我开启了阵法,在阵法尚未解开之前破了阵,十万人可能再也回不来。 “会去哪?” “放逐。” “放逐?是到虚空之境中吗?” “没错,不死不活地存在着。” “我知道这样的人,没有死去但也没有活着。” “是的。没有死去,但也没有活着。” 泽竽和潘郎一问一答,各有心思。 “这个阵法能维持多久?”秦炎打断道。 “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维持两个时辰,我毕竟没有受到任何伤势影响,如果勉强维持阵法,想来两个时辰应该没有问题。” “两个时辰之后,魔世大开,你不过是在两种罪恶中选了一种,放弃了另一种,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当然不仅仅是如此,如果我没有看错,皇子妃能布雨兴云,而且水草缠身,皇子妃应该是水族吧。” 泽竽低头,默认。 “事已至此,大家也不必隐瞒,六极堂虽然追杀异族,但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对,六极堂也不是是非不分的。” 秦炎轻轻摇了摇头,绝望地看着灰色苍茫的天空。 看得久了,竟然觉得这天空的颜色比平日更美,似乎天空本就该是这样灰色苍茫一片。 霞光万道或是碧蓝清透,不过是照得人心愈发寂寞。 平日里他也从未这样抬头仰望过天空。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0 一兽修得千年功,阴阳五行俱看透。 170 他不敢看,任何美的东西他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我的确来自水界,你说得没错。秦将军也许提起过齐国血契之事吧。 齐国皇族与水界自古有血脉契约,这份契约谁也不能违背,我正是为了兑现契约,才上到陆上。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纪之乱,没有想到竟然牵连了魔世,还有越来越多我也弄不明白的事情。” “可否劳烦皇子妃请求水界支援?” “不可。”秦炎大怒。“我看你是糊涂了。” “没有糊涂,巨灵本就与水界息息相关,若是水族愿意帮助,我们或许能躲过此次劫难,这才是唯一两全其美的办法。 如若不然,正如你所说,我们不过是从一种恶到另一种恶,从一种罪逃到另一种罪,什么都没有解决,什么也改变不了。” “是的,秦将军,你让我从凌云江入水下,也许我的同伴们真的能帮上忙。” “你的同伴为什么要帮忙?”秦炎质疑道。 “你为什么要把所有异族都当作坏人呢?” “人?你说人?你说他们是人?这些水下的异族,你居然说他们是人?” “秦将军,你嫉恶如仇,匡扶正义。但你不是六极堂的人,为何对水界如此仇恨?你到底是善良还是冷血无情,为什么水族就不能是人了?人这个字指的究竟是什么?” 寒风卷地声声飒,腾腾水瀑盖天光。一兽修得千年功,阴阳五行俱看透。 苍天灰灰,雷火阵阵,巨灵之怒开天震地,怒难消,踩生灵如草芥。 泽竽抚琴而吟,声如琼花,闻之无香音自清。 小玉熟悉这声音,遂开一水境往汶沙城方向赶去。 子筑和谢林已至凌云江水域。 “孽障,修得千年仙身,为何一朝堕入魔世。” 子筑一声怒吼,手中银光一闪,天穹流花管浩然出水,直刺巨灵腹部前方。 “星空破,天穹灭。” 天穹流花管如兵山从江中而起。 “千年仙身,一朝堕入魔世,今日,我便来收了你。” 巨灵震怒,子筑再出一招,巨灵怒上加怒。 瞬时间,天愁地暗。 泽竽纵身跃入大雨之中。 “子筑,我来助你。” “好。” 三人围成三角,子筑在前,谢林,泽竽在后。 子筑连攻两招,大雨更盛。 天昏地暗,惊涛怒拍。 “这巨灵本是神兽,不该有如此魔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林问道。 “想来定是魔世的妖邪之气侵体,才会如此狂怒暴躁,不受控制。”子筑眼中满是怒气,天穹流花管再起,光华尽放,银光夺目。” 僵持不下之时,潘郎立于山边,面朝熊熊地火。 秦炎点了点头,看见战士们受烈火煎熬之苦,兵戈未见,身之将亡。 虽说是 将士之身许国而忘家,战场驰骋舍家而忘其命。 可是眼下,若再想不出任何办法,这些将士就要活活变做此处红土。 秦炎仿佛看见山峰上一只只头颅在看着他。他知道这些头颅都是桃花的傀儡,这些看着他的眼睛,都是桃花的眼睛。 最后,这些头颅都变成美艳的女子,那些女子个个肌如瑞雪,脸似朝霞,樱桃小嘴。 一张脸比一张脸光莹娇媚,一个眼神更比另一个色色动人。 秦炎只能点头,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不到别的办法,有的时候正义也许必须给现实让步。 桃花,这就是你希望我做的吧。你想看我堕落,想让我承认自己是错的,自己有多么不堪。 如果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秦炎点头。 天绝乾坤阵——开阵。 将士们只见一层层红叶摇风,一片片祥云缓缓。头上是清晨凝露,鸟叫花舞,心里是空空静静,和风细雨。 一池莲叶舞春风,烈火烧山如前世。 凌云江边是江水翻波,旋风四起,波滚雷鸣。 而天绝乾坤阵中的人,却是祥光霭霭照九州。 潘郎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与阵法合为一体。 秦炎听到的最后一道传声是“我的天,那么多人,我最多坚持一个时辰啊。” 秦炎摇了摇头,要是棺材师的话能信,这世上的死人恐怕都会笑着离开人世了。 再看远处,子筑扬起右臂,腾空而起,想要比巨灵飞得更高。 他的确功力惊人,眼看就要追近巨灵。 谢林见状,奏《白雪》以清浊气。 “冬夜肃清,朗月垂光,霜飞五月冰千日,雪竹琳琅气清然。” 幽幽角声如海泣山吟,灿灿银光霰冰霜似雪寒。 巨灵闻声,攀雷纵跃,再上高天。 月沉,巨灵踏月而立,怒海推澜之势,睥睨天下。 秦炎听到了琴声,想到绥山战蛤珧之时,也是这样凛然清澈的琴音,当时他的《天衣》震撼山陵,这琴声竟敢以《白雪》对《天衣》,正是自不量力至极。 但是如今,巨灵更甚蛤珧,仍是一曲《白雪》。 这弹奏之人,根本就没有半寸伤害生灵的心。 这琴声所想的只是让巨灵平息怨气,回头是岸。 这是天下生灵皆平等的大善之音。 秦炎感到有些疑惑,为什么之前他没有这样的感觉,没有意识到这琴声中怀着怎样的感情。 是善,毫无半点恶意。 “不行,巨灵怨气太重,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魔世再世了?”谢林问道。 泽竽答,“是的,梁皇苍灵借巨灵之怒再世,如果控制不住巨灵,日出之后,魔世三皇将全部复活,到那时候,魔世真的回来了。” 不复多言,泽竽忙道“这雨实在控制不住,子筑无法接近巨灵,就算有天穹流花管,也难以封印住它。” “霜雪清律。”谢林后退一步,霜麟闪耀。 “不行,你伤势刚愈,若用霜雪清律只怕你会坚持不了。” “如果魔世真的踏足凡间,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水下,到时候我就算伤势痊愈又能如何? 泽竽,你可知道究竟为何会招来如此大的雨?” “我只是使用了桃花雩舞阵。” “雩舞阵不可能引来如此天瀑,恐怕还是巨灵的缘故,我和子筑正是因为看到一道黑影往汶沙飞去,才追将来此。”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1 巨灵难向云处藏,飞霜利刃梦中亡 171 “所以,若我不召唤你们,你们也已经到了?” “是的,水向浑浊,耶律城主开了水镜我们才勉强赶到,没想到现在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两人合力,琴瑟和鸣,霜雪清律掀起层层巨浪,巨浪化作片片白雪,子筑点雪而上,巨灵四周瞬间水晃晃冰霜千里,雪霏霏生生不已。 “大雨化雪。” 好计策。 此雪无声、无色、无气、无味。 白是天色渐明,月似纱薄。 青天将开,巨灵势弱,子筑飞跃而起,将天穹流花管刺入巨灵胸前。 眼见就要成功。 忽然,巨灵一声狂啸,杀气滚滚,瞬时,天空再降大雨,舞雪纷纷落梨花。 “糟了,巨灵布阵。” 泽竽惊诧不已。 “难道没有破阵之法吗?” “应天地之变布阵,巨灵终究是千年仙身,若要强行攻下,只怕我们三人之力也实难办到。” 再次失手,冰霜如箭而下,子筑连连后退,跌落水中。 泽竽见状忙出凰尾锁,零零银丝草幽光烁烁,将子筑罩住,缓缓拉入水中。 谢林琴音再变,左手揍《游春》、右手弹《渌水》。 泽竽收拢凰尾锁,道“是要用《五弄》破阵吗?” 谢林点头,丝毫不敢松懈。 子筑面色悲苦,他知道谢林伤势未愈,如此耗费功力,定然是坚持不了太久,可是眼下他拿巨灵毫无办法。 泽竽见谢林破阵之意已决,奏《幽思》、《坐愁》,却仍是不足。 乐音如水清,纷纷洒洒,和音交替,拊弦齐鸣,琴声激越而润。 霜雪再起。 汪洋江水如雪练,降魔之音刃似霜。 再一次化雨为霜,凝天空之雨,破天雷之气。 天穹流花管再起,锋指苍涛。 一曲《幽思》吟 孽怨由己不由天,无情东风漫地霜。 天雷泣血泪索沙,愁光绝韵觅归乡。 巨灵难向云处藏,飞霜利刃梦中亡。 眼看一阵已破。巨灵在空中哀哀怒吼,声如婴孩。 天地间雷雨骤停。 秦炎提着的心也稍稍松了下来。 心想,“潘郎,不用你坚持太久,我这就放你出来。” 谁知,剑法刚收,又是惊涛骇浪卷江涛,水面再升一丈。 一阵在木,以《幽思》相克。分明是破了巨灵之阵,为何雨越下越大。 泽竽和谢林不解其中缘由。 子筑道“这哪里是普通的雨,这暴雨根本止不住。” 话音未落,巨灵目露凶光,如赤焰燃燃。 顿时,风雷响亮,杀气惊扰九重天。 巨灵二阵,空中开阵。 积阴之寒为水,积日之阳者为火。天空容纳日月星辰,大地接受水潦尘埃。 空中,阳气升腾,寒水不散。 燃烧着熊熊火光的雨卷荡千里,绕道山后,秦炎一边要守住潘郎的阵法,一边要避开烈焰之雨。 斩月剑左右挥舞,狼狈不堪。 “如此下去,如何是好?”三人没有时间犹豫。 再奏五弄。 南方,五月,火曰炎上,其兽朱雀,其音徵。 阵眼位于南方,奏《渌水》青冥长天魂飞苦,莫恋尘世三千尺。 歌韵轻柔,自是清波滚滚,渌水滔滔。 以清晓之气消南方烈焰。 巨灵稍稍落下半身。子筑再攻其胸前。 天穹流花管破火消霜,一击刺入巨灵体内。 雨停,火息。天地间一片沉静。 “巨灵二阵破了。”桃花悠然道。 “有人替我们动手,甚美。” 梁皇轻抚自己的手,洁白无瑕,清润如玉。 “要是找到冥皇,我们就能去凡间好好玩玩了。” “冥皇想来自然会来,他若不想来,我也不去找他。”苍灵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好像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双手更令他垂怜。 当然桃花永远是例外。 “三百万魔军想要集结起来并不容易。”桃花又道。 “也不是特别难,该集结的时候自然就集结了,四族沉睡的时间也够长了,妖、兽、鬼、灵都该到凡间松松筋骨了。” “妖一脉一直盘踞在江河湖海、高山密林之中。活跃于凡间,以不扰凡间秩序为条件,吸日月精华,以鸟兽鱼虫之躯冬日涉川,春藏幽谷,四季堤防。对凡间的繁花似锦体悟地最为深刻,想要在凡间逍遥自在的心思也最纯厚。” 楚无忧缓缓道来,全然不顾巨灵正在日月交替中哀鸣不已。 “妖一脉我不担心,只要性情真挚,没有学会凡人的尔虞我诈,我自然会超度他们。只是妖族向来不团结,我挺烦那些猪、羊、鸟、鱼的,对了,还有虫子,鳞甲多足的虫子更是让人讨厌,虽然他们变换之后像模像样,但我向来只看本质,妖的本质终究是妖,冷血无情或是毛躁易怒。” “你越来越像我了,是不是?越来越喜欢美的东西,说到底妖族就是不美。反倒是兽族,从不变化模样,只是数量越拉越少,很多还被圈养在天界。” 楚无忧轻轻柔微笑着。 “小忧说的不对,妖族不是丑,是不真实。若是妖族愿意以本来面目视人,我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话说回来,我最担心的是灵族,当年灵族是最先背叛魔世的,他们以为天界的老家伙们会容得下他们。” “灵族先祖本就来自天界,第一次天魔大战之前,根本也没有魔世和天界之分。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 天魔大战共发生过三次,也许如今只有梁皇才会提起天魔本是一样的。 桃花性子纯粹,自然不愿意装作没有听见。花蕊般的手指轻轻一挥,打在楚无忧手上,瞬间划过一道红色的血痕。 楚无忧实在没有想到桃花会突然弄伤他的手。 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楚无忧都视若珍宝。 若是其他人伤了他,他断然不会留下那人的性命。 可是伤了他的人是桃花。 他不能以同样的方式伤害她,若是伤了桃花,也就破坏了天地间唯一能与他共享美的女子。 唯一一个,偏偏这一世还是个女子。 既然是女子,又怎么能和她斤斤计较,如此一来不也是不美了吗。 楚无忧的手轻轻拂过伤口,如种子落入湖中,朝霞洒在水上。 他手上的伤口顿时痊愈。 “大地回春。”桃花恭敬地敛手。 “你又取笑我了。”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2 霜雪清律朗天地,巨灵之怒破空来。 172 “梁皇不仅武艺天下无双,还有盛世美貌,但恐怕没多少人知道,梁皇苍灵本身就有大地回春的医术吧。” “这是秘密。”楚无忧坦然笑道。没有什么可以遮掩的,在桃花面前,容不下半句虚情假意。 “可愿意传授一些医术给我呢?我也好让那些人头好看些。” “日月精华本来就是最好的药了。” “我才不信,你就是小气,不愿意传授于我,你在天界的时候还学了什么好东西?” “玄黄无界怎么还会看得上我那些雕虫小技呢,我已经好久没有找到再世的身体,这个身体我自然要好好保护。?” 玩笑开完了,君临天下的声音又一次从桃花娇小的身体中响起。 “巨灵阵法,你猜他们能破到第几阵?” 楚无忧嘴角微起,暖意浓浓。这一笑,外面的战局也正巧发生了变化。 “成功了。” 秦炎收起斩月剑,眼看着一丝朝霞呼之欲出。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一角澄净的天空。 相比之前的黑雨弥漫,天地间此时此刻的宁静,仿佛已经多年未曾见到。 子筑连忙搀扶有伤在身的谢林。 谢林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好有泽竽帮助。”谢林道。 “不,是我要感谢你们赶来,要不是你们,我根本对巨灵毫无招架之力。” 泽竽坦然相告,感激之情发自肺腑。 子筑又道,“此时巨灵受伤,正是降服他的好时机,快取凌霄伞来。” “等一等,子筑,需要找到另一支天穹流花管才能收服巨灵,这一支只能勉强将它的杀气稍稍控制。如今,我们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找到另一支天穹流花管。” “天穹流花管,可是齐国的宝物?” 泽竽问道。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天穹流花管是元禅师傅死前给我们的。”子筑答曰。 “以身化影?”泽竽问? “什么?”谢林心思细腻,听出了泽竽话中有话。 “元禅师傅是不是以血肉之体炼就了这支天穹流花管?”泽竽生怕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若果真如她所想,元禅师傅恐怕已经 谢林点头,“正是如此,你怎么知道?” “这是影术的最高境界,以身化影。元禅师傅死前可留下什么话?” “他说” 见谢林吞吞吐吐不愿据实相告,子筑抢话道“元禅师傅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宁可死去也要造出天穹流花管,就是为了保护水界不受四界之乱的苦。” “真要是四界之乱的话,谁也阻止不了。” 泽竽已经看到了魔世可怕的力量,魔世已然如此,天界只怕更胜一筹。 就算双方势均力敌,第四次天魔之战,只怕也会殃及凡间,致使凡间生灵烬灭。 “所以,元禅师傅想得很透彻,他知道拖延下去必然牵连水下,谁都难以幸免。唯有孤注一掷,降服巨灵,消除升雨。” “升雨?”泽竽骇然。“你刚才说升雨?” “是的,是升雨。元禅师傅认为想要拯救水界必须将升雨之人封禁起来,随后效仿城主夫妇们,以生命封印路遥亭,将三界拦在路遥亭外。” 子筑声音未落,巨灵翻腾天际,顿时飞来黑雾千层,狂风凛冽,天地浩然瞬时满天魔气。 谢林,泽竽见到如此情形,明白巨灵虽受了伤,但仍不肯轻易放弃,只怕是,趁着他们稍稍松懈,又布下一阵。 “这样下去,我们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用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要是日光不现,只怕天界的人来了也阻止不了魔世复兴了。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四界大乱,最后吃亏的都是水界。” 子筑闷闷不乐,所言也是事实。 巨灵千年修行,阴阳二气化风、雷、火、电,纠缠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巨灵三阵,雷声越来越大,凌云江水再涨一丈。 “不行,这一次一定要成功降服它,收不了的话,就只能杀死巨灵了。”子筑说完,跃身攻向巨灵。 巨灵翻腾半周,赤色瞳孔紧紧盯着子筑。 子筑只觉再不出手,自己恐怕支持不了太久。 霜雪清律,灭障破乱。 巨灵之怒,破空而来。 霜雪筑起宫墙,将巨灵和子筑一同围困在阵中。 “不要管我。”子筑自知如此战法,自己坚持不了太久,早已有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谢林虽然心中不忍,但仍然努力弹奏,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孽障,身为修者,为何帮助魔世再现。” 巨灵三阵中,哀鸣声愈发悲伤,仿佛孩童的哭泣。 子筑不解其中缘由,气聚天穹流花管。 银光闪耀,星光璀璨,子筑唇间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变幻不及,被巨灵深深缠住。 泽竽见状,道“停下,谢林,快停下。这样下去子筑会没命的。” 谢林又怎会不知道子筑此番凶多吉少,但若是不能收服巨灵,只怕子筑不仅白白受苦,而且更多的人要遭受无妄之灾。 今日这番情景,分明是天欲分海。难道真的不可能挽回吗? 不行,就算牺牲性命,也要努力拯救水界众人。 保护好凌云峰才能控制西边水势向外蔓延。 她想不了更多,给她犹豫的时间也不多了。 就在此时,宫墙收紧,天光自狭缝而出。 子筑口中又涌出红色剧痛,洒在天光下。 巨灵再次哭泣,声音让人不忍。 雨越下越大,分明破了阵,分明受了伤,巨灵招来的大雨却丝毫没有减少。 化雨为霜果然不过是解了近忧,根本没有将巨灵降服。 即使子筑不顾性命,也不过是因巨灵身形受限,才能近身攻击。 天穹流花管仍然不能降服巨灵。 此地五行为何相生相克全然没有章法?谢林暗自思量。 难道,此处真的就是天魔之界吗? 泽竽神色慌张,一来担心子筑,而来想到三阵分明都破了,但每次破阵,情形愈发难以控制。心下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如何是好?”泽竽神色凝重。 “只有杀了巨灵,为今之计,只有如此。”谢林道。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3 地上万年寒气腾,天上日月逆周旋。 173 杀心已决,一片肃杀之意,冲九霄,迫星辰。 霜雪清律收万劫之音,化凌霄伞连转三周。 巨灵搅绕半空,身形不稳。 正是降服巨兽的大好时机。 错过此刻,也许再无机会。 “子筑还在阵中,谢林。” 泽竽所言谢林充耳不闻。霜麟破裂,迸发出星穹点点。 正是天墨苍穹,辰日无光,巨灵阵中倒乾坤,今日凌云愁断峰。 凌霄伞阴阳二气化甘霖,堆霜积雪破魔邪。 山峰之巅,雨水之源,或龙或虎现原形。 瞬然间,千里神音,天地怆然。 巨灵终难抵抗,化作一股黑烟,风中摆动,有影无形。 泽竽和谢林再无他法,只能眼看着巨灵在凌霄伞下挣扎,也不知道究竟凌霄伞是否封印住了巨灵之怒。 只是天地间仍旧昏暗一片,凌云水涨得更快,整个凌云山脉几乎成了一片汪洋。 除却几座高大山峰,凌云峰东西两脉已然成了水底之石。而凌先峰和凌云峰虽未被淹没,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两座水上的小岛。 秦炎站在高处,江水已没过脚下。 “这雨还停不停了?”潘郎传声。 “停不了。” “停不了?将士若是出来就全成江鱼了。” 大雨倾盆,天地间却是一片寂然无声。 子筑从天空落入水中,身体轻如树叶。是倾尽了全力,鳞骨尽毁。 “子筑,子筑。”谢林悲伤欲绝。 “没事,我没事。巨灵,巨灵还没死。” 话音刚落,江水中飞出一道红光,朝向巨灵而去。 “是梁皇苍灵吗?”谢林问道。心中甚是焦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道光莫非是要救巨灵?” 泽竽连忙展开双臂,跃至半空,凰尾锁迎风直上,逼近巨灵。 只听巨灵哀声连连,泽竽心下也不明白缘由,只是想着此时若不能将巨灵杀死,再无时机。 “收。”泽竽作法,凌霄伞应声收拢,千刀万剑刺向巨灵。 眼看就要灰飞烟灭,那道水中出来的红光却将巨灵围住。 地上万年寒气腾,天上日月逆周旋。 骤雨未停,却往天上飞去,风阵阵,顿时天地难分。 这是——雨灌天界。秦炎第一次看到这般不可思议的情景。 雨灌天界,那是只有天魔大战时才有的异象。 泽竽尚未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保护着巨灵,只见剑影纷纷,频频受伤的巨灵也仿佛恢复了生息。 心中又气又恼。气的是修行千年的神兽竟然迫害凡间,恼的是自己心中犹豫不决,贻误战机。 又见这道红光化做剑气,星芒点点。 凌霄伞在这星芒之下黯然失色。 “小玉?是你?” 泽竽怎么也没有想到保护巨灵之人竟然会是小玉。 她又叫了一声,小玉似乎仍然没有听到。 秦炎只见雨水渐停,即使是雨灌天界,至少现在也有机会让大军从虚空之境归来,问题是如何出来? 脚下是上涨的凌云江水,眼前的雨却真的停了下来。 雨水渐收,凌霄伞威力大增,巨灵搅绕翻滚,虽生机尚存,却仍是抵挡无力。 泽竽飞出凰尾锁,锁端尖如长矛。 乘风而起,凰尾锁直刺巨灵瞳孔。眼看巨灵再次被凌霄伞封印。空中却无端出现万朵雪白莲花。 莲花将巨灵围住,凰尾锁一触那莲花便调转方向,锁尖闪烁,赤焰直上苍穹。 泽竽向左后退出数步,方才躲过凰尾锁的攻击。 谢林总算看清了守护巨灵之人,一身白衣,身轻如薄云,双手平展,万缕寒气萦绕其身,蒸蒸炎火燃烧其后。 面目清秀,似曾相识。 抹去眼前的雨水,仔细再看,恍然间,不敢相信。 “小玉,真的是小玉。 听闻水下升雨和赤焰同时出现,没想到真的是小玉。今天她竟然还帮着巨灵。” 谢林忿然。 “但如今也只有靠升雨才能解大水之患了。”泽竽坦言。 “泽竽姐姐,你是疯了吗?升雨治水,无异于饮鸠止渴,怎么会说为今之计只能靠这异端之术呢?升雨至,水下兵乱无休。 何况升雨和赤焰同时出现,都集中在小玉身上。只怕是水界大患。” “不会的,我从小和小玉一起长大,她心地善良,绝不会是非善恶不分,就算她会升雨术也不能说明什么,至少不能以此就认为小玉会危害水下。” 泽竽一边忙着帮小玉,一边还要控制凌霄伞。凌霄伞金光不再,渐渐下落。 巨灵因为之前受伤严重,也渐渐下落,泽竽聚气双臂,再发凰尾锁,正逢巨灵下落,小玉升雨之际。 凰尾锁刺入巨灵胸前,鲜血瞬时染红了凌云江。 漫天的莲花化作血莲。 小玉的脸上现出长短不一的赤色纹络。 她怒吼着,挡开泽竽的凰尾锁,好像全然认不得这锁链和它的主人。 “小玉为何要救它?” 泽竽对着空中大喊。 “不能伤害巨灵。”小玉站立半空,如仙如魅。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快停手,小玉。” 巨灵发出长长的哀鸣,天为之惊,山为之变。 凌云山脉瞬间开裂,山崩地陷,江水浩浩荡荡涌出山外。 “巨灵开山?”众人惊呼。 “小玉,快住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哦?一个有趣的姑娘,没想到水界竟然藏了那么有趣的姑娘。”楚无忧笑道。 桃花不满意道“小忧,你可知道水界的人丑得很,身上长鳞不说,有些还是长毛多鳞,我真担心你的品味越来越差。” “不,不,桃花,这个姑娘你会愿意多看几眼的。” “你这么开心,看来真是个比桃花还好看的姑娘喽。” 桃花花袖一挥,便看清了凌云江上的情形,也看到了被血色莲花围绕的叶小玉。 “果然是清凉如明月,单薄如蝉翼,这样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就说你会喜欢她的吧。” “你什么时候说过?” “方才要是说了,你见到她时的美感就会少了几分,虽然仅仅是几分,但,能体会到最完整的美,又何必轻易丢了那几分呢。” 楚无忧欣赏着自己也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叶小玉。 “这样的美,留在水下,实在是太可惜了。”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4 抱阴阳之变为灵,化水火之气为音 174 “你可知道她是谁?”桃花气若幽兰,不紧不慢地说着,思绪却紧盯着小玉。 “知道是水界的人就足够了,看来天魔之战尚未把天界那些老家伙引来,倒是先把水界拖下了水。” 楚无忧哈哈自嘲道,“不妥,不妥,此言真是不妥,该说把水界拉上水面才更好些。那些人在水下苟延残喘的时间也够久了。” “你可不要小看水下,水界先祖可是《分海谣》的守护者,其中有两位还是业障大殿的卷宗修者。” 桃花的话语中充满挑衅,楚无忧却是眉间微微收紧,似有心事。 “怎么了?”桃花问道。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楚无忧一改平日轻洒的神态,严肃道。 桃花也跟着严肃起来,“你的感觉一贯不会出错,三皇之中唯有梁皇苍灵,能于无间洞悉四界异动,你看到了什么?是魔世又要战败,还是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我不知道。”苍灵仰头看向天边晨光熹微。 “苍灵君,不要担心,我们的分身既然能再次行走在天地间,自然是有缘由的。第一次天魔大战,天魔分界;第二次,魔世三皇集结三百万魔军却败给了天界十二修者;第三次天魔大战,连累凡间战乱三十年,天界也没有占得什么便宜,不过是重划天魔之界。 这一次,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何凡间和水界如此在意《分海谣》,《分海谣》最早不过是天界的一曲仙歌。” “不,苍灵君,世代早已变了,得《分海谣》者,一统四界,陆上之人更是以为《分海谣》能安邦定国,有武学秘籍和治世方略,还有长生不老,生生不息的天界经方。” “不,《分海谣》究竟是救世之音还是灭世之音看得是机缘,是天道轮回,想要违逆星辰循轨,天道自然,即使拥有《分海谣》也不可能一统四界,到头来不过是生灵涂炭,四界重归混沌。” “所以,苍灵君,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就看到了冰清玉骨,抱阴阳之变为灵,化水火之气为音。这招术似舞非舞,似剑非剑;这影子,似妖非妖,似鬼非鬼,似魔非魔,似人非人。” “你怀疑她是?” 桃花说完,再唤出魔光之瞳,只见空中杳杳冥冥,霜雪固化为云,云又被风吹散,朗朗晴天将现。 “这是剑法?不对,是阵法?” “都不是。”楚无忧摇头道。 “梁皇是否觉得这位姑娘是——暗荒?” 楚无忧倏然一笑,嘴角轻轻扬起,趣意荡漾。 “若她真是冥皇,倒是有趣得很。” “如此说来,她不是?是我的猜测错了?” “我们就继续看着,冥皇性情古怪,若真是他再世了,我们也不用那么麻烦,借助巨灵强开天魔之界了。况且,我虽不能看见此战的结果,可能这正是一件好事。 既然没有结果,弄不好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四界究竟会如何,我其实并不在意,大不了到最后,我辛苦一些,还世间寂静无声。” “我不这么想,我觉得四界需要换一换统治者,也换一换如今的局面,凭什么人可以在陆地上自由行走,而我魔族妖兽却只能被人类奴役,或是在月色下的山陵中才能大大方方行走在天地间。为什么人类自己虚假伪善,却要说妖兽总是假扮成人的模样,扰乱人间,致使夫妻不和,朝纲紊乱。 前有狐狸修成人形败坏朝纲,现在齐国又禁止人们献祭神灵,我们的分身要不是有蜀国滋养凝聚,只怕到现在还是孤魂野鬼。 想我魔世三皇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的颠沛流离,我倒要弄个清楚明白,为什么凡人将自己看作高高在上,凡间的皇帝将自己视作天命之王,天界什么时候给予过他们这样的保证,什么时候说过会全力护住凡间。 他们自己杀伐不断,自私自利,却对妖魔赶尽杀绝,凭什么?我倒要看看日月光华什么时候说过,只许凡间繁荣,不给妖兽恩泽了。” “倒是水界,好像从来不争,一直都是好脾气。” “我看未必,鬼主无清就要醒来了,凌云江下汶沙河畔,王朝覆灭的异鬼早就蠢蠢欲动,今日借由苍灵君的魔脉,恐怕已经打破了水界防守,鬼主要是拿下水界,我们也省了很多麻烦。” “鬼主要是能凭自己的本事冲破水界防御,那我也看得起他。” 桃花目中碧水荡漾,娇声倚靠苍灵肩膀,“你不过是嫌弃鬼主长相丑陋,说到底,你还是觉得凡间那些两条腿走路的人最美,比瑶池琼花还美。” 楚无忧灿然一笑,“鬼主的确面目可憎,也未必如你所愿存有本心。他们不过是死不了又活不了的傀儡,四界中唯有魔世愿意收留他们,唯有我愿意用魔脉滋养他们。” “他们在水下几百年了,苍灵君虽然不闻不问,看起来漠不关心,但你一直在保护他们,即使是分身半毁的几百年里,你也一直照顾着他们,别说你对鬼主没有感情。” “那是因为鬼兵已经很丑了,再死一次的话,水界也被污染了。” 桃花拧眉推开楚无忧,“别说这些风凉话了,你自天界来魔世之后,倒没什么变化,我看你回天界做修者得了。” “不,我不回去,当年天魔之战本就是天界自身出了问题,牵连四界到今日,天界修者刚愎自用,四界跟着遭殃,我没有想过一统四界,但若真要如此,我自然会知道。” “那这一次,小无忧一定要活到最后哦,不要因为仁慈,白白把这世界拱手又让了出去。” “桃花说什么,我全力以赴做好就是。可好?” 无忧拉起桃花的手,目色中半分柔情半分忧愁,斜风细雨化作梁皇的温柔,轻轻将她的手放在嘴边。 “山崩海立,天魔之界还是开了。”桃花笑魇浅浅绽放,终于,目色中也尽是笑意绯红。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5 水呛火烤寻生路,失命丢魂无归途 175 凌云江水朝南方涌去,秦炎拔剑跃起,刺向巨灵。 斩月剑划过莲花不留痕。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聚昆仑神剑。 这是孤注一掷的一剑,小玉并没有看向秦炎,她只有一个想法,要救下巨灵,因为巨灵的体内有雪因的元魂。 她顾不上燃烧的山火和疯狂倒灌的江水,只知道巨灵若是神形俱灭,雪因的元魂也就无药可救了。 她答应过一定会救下雪因,将雪因的元魂带回北冥。 眼看着洁白的雪因自巨灵黑色的身体中缓缓探出脑袋,她疏忽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劈向她的斩月剑。 刚想伸手抱过雪因,却闻雪因一声嘤嘤哀啼,自她头顶跃过。 同时,一道纯阳剑气自背后传来。 雪因瞬间化作一团雪,雪融于雨中,万籁俱寂。 “雪因” 小玉悲伤至极,大叫道“雪因,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眼泪化作雨水,风雨再起,狂风带着暴雨。 霎时间,天昏地暗,转瞬息,天穹尽黑。 楚无忧笑道“让我再帮鬼主一把吧,若是此战他能一雪前耻,也算是对得起魔世将它收归麾下。” “你要去打齐国?” 桃花放开楚无忧的手,轻声问道。 “为何不去?江水滔滔,雾起云迷,正是鬼主归来的好时机,若他想吞吐日光,只能凭自己本事上来了。 不过,他上来的时候,我倒是能帮他一把,也算是为他洗尘。” 泽竽见到雪因为救小玉而死,心下不知为何竟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她知道雪因乃是北冥神兽,本该由牧者看守,为何会在巨灵体内出现?又为何为救小玉而死?她疑惑不解,只能怔怔地看着天上发上的一切。 难道是错杀了巨灵? 巨灵本是天界神兽,又与水界向来和平共处,难道今日巨灵之变不是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本就觉得巨灵之怒来得蹊跷,如今又见雪因,更是疑上加疑。 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 天地变,苍穹破,血色莲花遮天蔽日。 血色日出。 “大凶之兆。” 凌云江上突然硝烟滚滚。 所有人都看见了,唯有小玉仍然沉浸在雪因死亡的悲痛之中。 她见过一次雪因离世,她悲伤过一次;如今要再度经历雪因魂飞魄散。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 尘砂般的吟唱声,唱着阵阵哀歌。 哀歌动人心魄,战将高举刀枪,骑马涉水过江。 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如天兵天将忽然跃过凌云江,踏齐国土地如入无人之境。 血光之下,三万大军如鬼魅穿梭。 “不错,真不错,不仅人如蝉翼清透灵秀,声音更是毫尘不沾,却有雷霆之势,内藏千军万马。” 楚无忧对小玉更是多了一分好感。 潘郎被迫收了天绝乾坤阵,却见红天、赤水,阵中出来的兵将毫无还手之力,连番呕吐,攀爬在山坡上。 “糟了,只回来三万人。秦将军,秦将军。”潘郎怒喊,却仍然不见秦炎踪影。 士兵慌乱中遇上鬼魅般的后蜀大军,自然是无还手之力,刀枪乱舞,尸横马倒,连连后退。 退也是死路,进退无路,脚下还是滔滔江水。 地火燃烧得愈发凶猛,倒下的山峰悄悄为变大的凌云江挡住了炎火,凌云江由西向南奔腾不绝。 地火在江的南侧熊熊燃烧。 将士们刀枪左晃右舞,喊杀喧喧。 水呛火烤寻生路,失命丢魂无归途。 多少将士葬凌云,不如梦中永不还。 潘郎看到这人间地狱也是噤若寒蝉,“倒不如放逐虚空,永不归来,永不归来啊。” 双臂再振,想要将将士再度带回虚空。 天绝乾坤阵却被一记银光瞬间破灭。 “苍龙戟?”潘郎惊道。 “有眼光。” “梁皇苍灵,何苦咄咄逼人?”潘郎怒声喊道。 “我没有咄咄逼人,你若能将这些战士带走,我一个也不杀,我要的不过是一场胜利,报答我的皇兄让我再临凡间。” “你要报答后蜀皇帝?就要让齐国将士无辜受死吗?” “此言差矣,两军对战,没有谁的死是无辜的。我说了,你若是能将他们带走,我一个也不杀,但你若是不能做到,我一个也不留。” “说得那么好听,难道你不是想要破开天魔之界,让魔军再世吗?” “我为什么要破开天魔之界,此界该破的时候自然会破。” “难道你不想杀死我们所有人,完成九” 潘郎暗自思量,梁皇苍灵倨傲不凡,他若说愿意放走将士绝不会是故意戏弄于他,莫非弄错了什么?想要九天九野阵法打开天魔之界的不是魔世?而是另有他人? 这样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血色苍茫中又有几千将士甲胄破裂,伤痕累累。 苍灵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因为你配不上。” “什么配不上,你要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不需要用激将法来诱惑我动手,你这般不匀称的长相,我是不会动手的。” “你魔世真是目中无人。” “谁说我目中无人了?天上那位姑娘我就喜欢得很,要是她请我动手,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呸,谁还会请人杀了自己不成,你不杀就不杀,我懒得理你。” 说完,再振功法,天绝乾坤阵刚要将交战的战士们一同带入虚空之境。却感后背一阵酸麻,功法瞬时破灭。 “你的对手来了。”苍灵笑着转身飞远。 “鬼主,这个不漂亮的就交给你了,可别让我失望啊。” 鬼主道“不漂亮的,还能比我更丑吗?” 鬼主绕到潘郎面前,潘郎忍不住作呕。 浑身挂着脓包,五官模糊不清,根本不能算是一张人脸。 果然鬼主的名字再适合不过。 潘郎连忙道“等等,我,我不和你打,我宁可和梁皇打。” “由不得你。还有你的将士,一个也走不掉,我要三万将士,一个也不能少。” 一会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现在又来一个要三万将士的,到底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呀。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6 鬼怪重生难为道,一朝一寸尽艰辛 176 潘郎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没有办法,心中一边惦记着仍然困在虚空之境的将士,一边还要应付眼前这个丑陋到让人呕吐的家伙。 “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潘郎怒道。 笑声如冷风凌厉,浑身脓肿滚滚,脓液滴落一地,又变成和他一样丑陋的小鬼,匍匐在地。 那些小鬼没有眼睛,也不能辨别方向。他们就像刚刚出生婴孩,完全没有在天地间独自活下去的能力。 爬啊,爬啊,漫无目的。 潘郎踮着脚往后退了几步,不动还好,一旦移动脚步,湿漉漉的山坡上就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些是什么东西?”一边问一边又朝后方退了几步。 “我可告诉你啊,你们梁皇都不敢打我,你可别把我惹急了,这些鬼东西别拿出来吓唬人。” “唔,唔,唔。” 鬼泣之声不绝于耳。天昏地暗,鬼磷烁烁。 “你不要过来,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噢。” 潘郎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站在前面的狰狞鬼主却也并不着急。 两人就这么站着,脓液越流越多,几乎成了一只军队。 忽然,鬼主泣声而唱。 人间阑珊,地狱关,清浊奢靡惻丹心。 魂不断,归漫漫,徘徊忘,千年音绝弦不断。 “别以为你有梁皇魔脉就能在这里耀武扬威,告诉你,我虽然和梁皇过招未必占得优势,但打打你这种身形都不能聚拢的小鬼头,根本不费什么功力。” 鬼主一脸谦卑,丑陋的面颊上既没有笑容也没有鄙视。 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看久了,却无法怀疑这不是一张人脸。 隐藏在狰狞之后的,千真万确曾经是人的脸。 地狱究竟有几层,地狱中的炎火究竟烧得有多旺。 地狱中到底有怎样的酷刑,将一个好端端的人,身形粉碎,面目全非。 不,身形粉碎后,又胡乱捏作了直立行走的——人的模样。 他想到自己亲手下葬的那些人,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多年后又重开棺木的尸体。 那些因为淹水而浸泡肿胀,臭味月余不散的尸骨。 再看看眼前这个人。 这个鬼。 那个鬼吟唱的声音也分明是人的声音。 若是鬼魅,必无人声。 恍惚间,潘郎视物不清。 想着民间传说中各种关于鬼魂的故事。最后,他想到——生前噬人之肉,死后变为厉鬼,食人之魂。 莫非,这些地上长出的是鬼婴,他们想要吞噬人的灵魂,进而成长为真正的厉鬼? 若是如此,他们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他。 “有本事,我们好好打一场,别让这些小鬼来扰乱局面。你看我形单影只,而你带着一群小鬼,就算你们有冤屈,也不能拿我垫背啊,虽然我肉是多了点,也不够你们这么多鬼分的啊。何况真要食我的灵魂,也只够一个小鬼果腹的啊。” 潘郎虽然嘴上仍在逞强,心里早已打了退堂鼓,想着军师怎么还没赶来,自己早在黄昏时候就发了信号出去,从绥山过来,军队即使到不了,军师还能到不了吗? 宇文长,这次咱可被你害惨喽。 说话间,狂风扫荡,悲风阵阵,冷雾飘飘,叫棺材师也胆寒神愁。 杀气漫空,鬼泣刃,刀光过处不留痕,一旁的山峰已被削去一半。 潘郎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眼前是那些自己埋葬过的死人,以及死去的妻儿的尸身。 “不,都是假的,是幻象,幻象。” 当下集中注意,左拳横扫,小鬼哀嚎着死去大半。 这些新生的鬼婴,虽然数目众多,繁殖极快,但若不经风,一触掌力便化了浮尘。 鬼怪重生难为道,一朝一寸是艰辛。 脓水再流,鬼婴再生。 鬼主也不急着攻击潘郎,只是一味的削去近处的山峰。潘郎想不明白究竟为何鬼主要如此做。 直到听到皇子妃的声音,方才醒悟。 “阻止鬼主,这些鬼兵想要借将士们的身体还魂。” 恍然大悟,却为时已晚。 小玉仍在空中哀悼雪因,晴天不开。 魔之脉充盈天地。 楚无忧的铁骑英勇善战,不怕水掩无惧炎火。 和传说中二十年前的凌云之战毫无两样。 可是如今,水族的援助已经来了,仍然无法击退敌兵,还有一群恶鬼缠着,根本无计可施。 怎么会如此乱七八糟。 说好的只要守住凌云峰就可以的。 军师,你这个人,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欺负俺长得比你好看。 想要逃开鬼主的攻击自然不难。 但皇子妃既然传声于他借身还魂一事,自然是要让他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还魂成功。 潘郎朝远处望去,鬼婴抓着士兵的腿爬到士兵肩膀,一口咬住他们的脖子,仿佛一只只巨大丑陋、剥了皮的青蛙,随后鬼婴消失了,只剩下哀鸣阵阵的士兵。 楚无忧的兵见到这些士兵,调转枪戟,不打也不砍,也不刺,也无杀意。 莫非是楚无忧使诈害得他阵法大乱,三万将士白白献给了鬼族。 这些脏东西到底从何处来? “谁知道这些家伙从哪里来的啊?”潘郎传声问道。 只见凌云江波涛滚滚,一阵青烟起。 “还是追来了?” 鬼主说完,转身化作黑烟朝江面而去。剩下潘郎站在原地。 潘郎也是被折磨红了眼,顾不得自身安危追将而去。 “鬼主小儿,别跑,我们还没交过手呢?” 刚追出一步,一杆苍龙戟挑在眼前。 “怎么?现在想和俺打了?” 潘郎挑衅道。 “不不,只是不让你过去。我说过,你还配不上让我动手。” “我姓潘名安,可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怎能如此诋毁我的容貌。” 楚无忧仰天大笑,好像千百年来,他从没有听过这样有意思的话,又好像这个说话的人真的很用心说了世上最有意思的话。 “有趣有趣,我就说人不能都死光了,有趣的人还是有一点美感的,皮囊真的算不上一个人的全部。” “那是当然,有些人空有好面容,心地却比鬼还丑。有些人虽然不好看,但聪明得很又心地善良,梁皇倒是说说看,谁更美啊?”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7 异物乱世民血尽,鬼使戚戚忘一生 177 “我姓潘名安,可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怎能如此诋毁我的容貌。” 楚无忧仰天大笑,好像千百年来,他从没有听过这样有意思的话,又好像这个说话的人真的很用心,说了世上最有意思的事。 “有趣有趣,我就说人不能都死光了,有趣的人还是美的,皮囊真的算不上一个人的全部。” “那是当然,有些人空有好面容,心地却比鬼还丑。有些人虽然不好看,但聪明得很又心地善良,梁皇倒是说说看,谁更美啊?” “我更美啊。”又是一阵自信满满,春风缓缓的笑声。 明月清风,瑶笛地上吹, 花蕊映,春暖又添雪, 彩绦冉冉,不兴云雾仙气新。 苍灵这样的对手,潘郎也实在恨不起来。 他的确恶毒,不仅三招之内杀死了赵复,还将赵复将军的首级悬挂在凌云江上。 这样的人,作出这般恐怖的事,实在是让人很难不恨。 何况,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世三皇之一,是比鬼族更恐怖的存在。 但是,这个少年在对他笑,这笑可以净化一切业障,可以让天界的业障大师也愿意划去他的罪恶卷宗,悄悄为他多添上几句好话。 业障大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有第一次天魔之战,那时候天地祥和,草木茂盛,虽然凡间还没有人的出现,但是鸟兽鱼虫各安其乐。 当然潘郎也只是猜测那时候的样子,他不是天界的修者,也不知道天魔之战之前四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只知道,魔世和天界本来都是天上的修行者,化身不得而知。 也许是一只鹰,也许是一块石头。 ‘ 谁知道呢。 他看着楚无忧竟然看得入神。 楚无忧的确是君子翩翩,说不动手真的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你们的救兵到了,可惜,鬼主已经带着鬼族上岸。天魔之界开不开我倒是不着急,但是你们这些人为了眼前的事,总是过于着急,反倒是帮我做了不少事。我看你天生神力,要不要我超度你成魔?” “成魔?我呸,我潘郎和异族势不两立。” “如此说来,你也不该接受水族的帮助。 你们凡间可是一直接受水族帮助的吧?水族真是好说话,我看,让无界来超度他们成魔算了,有了点魔心,也少一点虚假的善意。 少了虚假的善意,自然也不用被什么契约束缚,这契约对水界而言简直如牢笼一般。分明是四界之一,却弄得只能听由陆人摆布。恐怕他们也早就忘了,他们的祖先是如何被陆人赶到水下的。” “我呸,你少在这里离间,契约之事是凡间和水界自古就有的牵绊,他们共存那么久了,一直相安无事,若是不扰乱陆上,水界还是可以原谅的。” “原谅?你究竟是什么人?对了,还有你的虚空之境,这阵法,根本不是陆人能修炼成的阵法,莫非你是天界的修者?” “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才不是什么修者,我不过一个区区凡人,不是什么天界的,也没有什么特别。” 潘郎转念一想,也许冒充天界修者自己能逃过一劫。但又想,不对,目前看来楚无忧并没有杀害自己的想法,若是弄巧成拙,反倒丢了性命。 “我怎么可能是天界修者,天界的人我可从来没见到过,也不知道长了几只眼睛,几只鼻子,是不是体型比我还魁梧,相貌和你我一样好看。” 楚无忧又笑了,脸上笑意荡漾,“我真是看你越来越顺眼了。” 潘郎可没把这话当什么好话,一边在这里和楚无忧胡搅蛮缠,一边留心观察战况。 目测水界来了五千大军,战鼓阵阵,浩浩荡荡。 一声号角震动山岳。 “《鼓角横吹曲》?”潘郎惊叹。 泽竽和谢林忙于应战,还是子筑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带着汶沙城五千士兵来到陆上。 这下他明白了这些腥臭无比的鬼魅和天兵一样骁勇的骑兵为何突然出现在天地之间了。 他们是从水下来的,是父亲和母亲在追杀的异鬼。 是汶沙城外时时刻刻想要踏足水界的亡魂。 他们和水界一样古老,但是却无法繁荣也无法繁衍。 他们从不放弃,日日夜夜努力着。 神鬼途分,人鬼更是陌路。 水界虽非幽冥地府,在非死非活的煎熬中,他们的肉身早就腐烂殆尽,也许,他们在大火中逃入水下时,已经烧干了所有的肉身。 只剩下灰黄的骨头,和必定要报仇雪恨的决心。 这样的异鬼,想要离开水下,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借肉身还魂。 骑兵砍将如雪片,劈人头颅似儿戏。 异鬼上身民血尽,鬼使戚戚忘今生。 “父亲。” 子筑喊道。 “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子筑摇头表示自己的伤势并无大碍,夜漪澜看不得儿子受伤,悲愁着脸,从手中变化出一瓶药丸,“快服下,这里交给我和你父亲就好,你在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去。” 说完,在子筑后背猛然推了一下,将子筑推入尚未关闭的水镜之中。 子筑话未说完怎敢就这样离开,这岂不是成了战场逃兵?作为汶沙城的继任者,他当然不能这样做,何况,他未来的妻子和他的父母都处在一场瞬息万变的战乱之中。 “父亲,你听我说,升雨是小玉,你看上面。” 孟展羽朝空中望去,见小玉被血色莲花包围,完全不顾及水界正在与异鬼拼杀,心里更是仇恨万分。 道“不管灾星是谁,我都要将其抓回水狱,由各宗族决定究竟如何处置,谁也别想袒护。” “父亲,还有谢林,她受了伤。” “好了,你去救谢林,带着她回北冥,我去对付鬼主。” 说完,飞身而起,一把青天战斧,已然握在手中。半空中赤色战马如飞云雷电,直冲云霄。 鬼主自然认得孟展羽也知道他的战马英勇无敌。 正是孟家阻止了他借水界还魂的想法,如今只能顺应天命借凡人身躯还魂陆上。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8 片片红光铺满地,黑灰弥漫天地哀 推荐:巫医觉醒。 177 “我姓潘名安,可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怎能如此诋毁我的容貌。” 楚无忧仰天大笑,好像千百年来,他从没有听过这样有意思的话,又好像这个说话的人真的很用心,说了世上最有意思的事。 “有趣有趣,我就说人不能都死光了,有趣的人还是美的,皮囊真的算不上一个人的全部。” “那是当然,有些人空有好面容,心地却比鬼还丑。有些人虽然不好看,但聪明得很又心地善良,梁皇倒是说说看,谁更美啊?” “我更美啊。”又是一阵自信满满,春风缓缓的笑声。 明月清风,瑶笛地上吹, 花蕊映,春暖又添雪, 彩绦冉冉,不兴云雾仙气新。 苍灵这样的对手,潘郎也实在恨不起来。 他的确恶毒,不仅三招之内杀死了赵复,还将赵复将军的首级悬挂在凌云江上。 这样的人,作出这般恐怖的事,实在是让人很难不恨。 何况,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世三皇之一,是比鬼族更恐怖的存在。 但是,这个少年在对他笑,这笑可以净化一切业障,可以让天界的业障大师也愿意划去他的罪恶卷宗,悄悄为他多添上几句好话。 业障大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也不会有第一次天魔之战,那时候天地祥和,草木茂盛,虽然凡间还没有人的出现,但是鸟兽鱼虫各安其乐。 当然潘郎也只是猜测那时候的样子,他不是天界的修者,也不知道天魔之战之前四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只知道,魔世和天界本来都是天上的修行者,化身不得而知。 也许是一只鹰,也许是一块石头。 ‘ 谁知道呢。 他看着楚无忧竟然看得入神。 楚无忧的确是君子翩翩,说不动手真的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你们的救兵到了,可惜,鬼主已经带着鬼族上岸。天魔之界开不开我倒是不着急,但是你们这些人为了眼前的事,总是过于着急,反倒是帮我做了不少事。我看你天生神力,要不要我超度你成魔?” “成魔?我呸,我潘郎和异族势不两立。” “如此说来,你也不该接受水族的帮助。 你们凡间可是一直接受水族帮助的吧?水族真是好说话,我看,让无界来超度他们成魔算了,有了点魔心,也少一点虚假的善意。 少了虚假的善意,自然也不用被什么契约束缚,这契约对水界而言简直如牢笼一般。分明是四界之一,却弄得只能听由陆人摆布。恐怕他们也早就忘了,他们的祖先是如何被陆人赶到水下的。” “我呸,你少在这里离间,契约之事是凡间和水界自古就有的牵绊,他们共存那么久了,一直相安无事,若是不扰乱陆上,水界还是可以原谅的。” “原谅?你究竟是什么人?对了,还有你的虚空之境,这阵法,根本不是陆人能修炼成的阵法,莫非你是天界的修者?” “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才不是什么修者,我不过一个区区凡人,不是什么天界的,也没有什么特别。” 潘郎转念一想,也许冒充天界修者自己能逃过一劫。但又想,不对,目前看来楚无忧并没有杀害自己的想法,若是弄巧成拙,反倒丢了性命。 “我怎么可能是天界修者,天界的人我可从来没见到过,也不知道长了几只眼睛,几只鼻子,是不是体型比我还魁梧,相貌和你我一样好看。” 楚无忧又笑了,脸上笑意荡漾,“我真是看你越来越顺眼了。” 潘郎可没把这话当什么好话,一边在这里和楚无忧胡搅蛮缠,一边留心观察战况。 目测水界来了五千大军,战鼓阵阵,浩浩荡荡。 一声号角震动山岳。 “《鼓角横吹曲》?”潘郎惊叹。 泽竽和谢林忙于应战,还是子筑先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带着汶沙城五千士兵来到陆上。 这下他明白了这些腥臭无比的鬼魅和天兵一样骁勇的骑兵为何突然出现在天地之间了。 他们是从水下来的,是父亲和母亲在追杀的异鬼。 是汶沙城外时时刻刻想要踏足水界的亡魂。 他们和水界一样古老,但是却无法繁荣也无法繁衍。 他们从不放弃,日日夜夜努力着。 神鬼途分,人鬼更是陌路。 水界虽非幽冥地府,在非死非活的煎熬中,他们的肉身早就腐烂殆尽,也许,他们在大火中逃入水下时,已经烧干了所有的肉身。 只剩下灰黄的骨头,和必定要报仇雪恨的决心。 这样的异鬼,想要离开水下,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借肉身还魂。 骑兵砍将如雪片,劈人头颅似儿戏。 异鬼上身民血尽,鬼使戚戚忘今生。 “父亲。” 子筑喊道。 “你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子筑摇头表示自己的伤势并无大碍,夜漪澜看不得儿子受伤,悲愁着脸,从手中变化出一瓶药丸,“快服下,这里交给我和你父亲就好,你在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去。” 说完,在子筑后背猛然推了一下,将子筑推入尚未关闭的水镜之中。 子筑话未说完怎敢就这样离开,这岂不是成了战场逃兵?作为汶沙城的继任者,他当然不能这样做,何况,他未来的妻子和他的父母都处在一场瞬息万变的战乱之中。 “父亲,你听我说,升雨是小玉,你看上面。” 孟展羽朝空中望去,见小玉被血色莲花包围,完全不顾及水界正在与异鬼拼杀,心里更是仇恨万分。 道“不管灾星是谁,我都要将其抓回水狱,由各宗族决定究竟如何处置,谁也别想袒护。” “父亲,还有谢林,她受了伤。” “好了,你去救谢林,带着她回北冥,我去对付鬼主。” 说完,飞身而起,一把青天战斧,已然握在手中。半空中赤色战马如飞云雷电,直冲云霄。 鬼主自然认得孟展羽也知道他的战马英勇无敌。 正是孟家阻止了他借水界还魂的想法,如今只能顺应天命借凡人身躯还魂陆上。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79 千军垂涕晨无翼,日暮登高山水平 “元蝉傻,你可不能像他一样傻,你可知道巨灵是什么?”夜漪澜关切而严厉地问道。 风声没有停歇的意思,战况焦灼。 楚无忧悬在半空,看着潘郎。 潘郎索性盘起粗大的腿,倚靠在石头旁。 一阵热风带火吹过,热得他坐立不安,只能强用功力维持镇定。 他知道梁皇苍灵虽然不会轻易与他交手,但是,想要在苍灵的眼皮底下回到阵中,再找寻不知所踪的几万战士......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是根本没有机会的。 而且,梁皇苍灵的性格他琢磨不透,也许现在的战况对魔世有利,所以苍灵才在这里寻他开心。 若是水界大军扭转了局势,鬼主借陆人身体再世的计划发生改变,那样的话,也许梁皇苍灵就不会继续坐视不管。 何况还有大皇子不知所踪,还有赵复的首级,凌云江上涨一丈,赵复的首级就跟着上涨一丈。 时空虚转,他突然看着远方的天际,眉头紧锁。 他想到的是拯救放逐之人的唯一办法。 这个办法也许和赵复的首级一直高于凌云江面有关。 看起来有些荒唐,但潘郎在经历了一晚上层出不穷的事情之后,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马行空。 一开始,赵复的首级出现在凌云江上,谁也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首级会在那个地方,究竟是用怎样的妖法让首级漂浮在凌云江上空。 潘郎更是没有多想。 光是看到这样的景象,便心中如麻,后背发凉。 一个棺材师尚且如此,他人更是如坐针毡,心中悲戚万分,如何还能仔细思考其中究竟藏了怎样的术法。 秦炎望着首级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仍然记忆犹新。 潘郎自问,如果是他的话,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将赵复的首级悬在凌云江上呢? 他做不到。 他能想到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根足够长的杆子,固定在凌云江下。 黄昏时候他亲眼见到了铁骑过江,江水尚未漫过铁骑的头。 以当时的凌云江水判断,只要一根不足一丈的杆子就能将赵复的首级悬在空中。 但是,现在再看赵复,越发觉得古怪。 凌云江水涨了一丈有余,赵复的首级也高了一丈有余。 现在山脉坍塌,凌云江向南倾泻,朝向绥山奔流而去,恐怕要到忘忧湖外,才能勉强两江相会。 这还是在凌云江水不再上涨,天上不再暴雨倾盆的情况下。 巨灵虽去,乌云仍旧没有散去,也不知天瀑是否还会再次落下。 颠倒乾坤如反掌,转移星辰如棋盘。 千军垂涕晨无翼,日暮登高山水平。 潘郎幡然醒悟,开口道:“梁皇,赵复将军挂在那也不好看,不如将他取下来吧。” “取下来?你拿什么和我交换赵复将军呢?”梁皇苍灵笑着道。 听苍灵这么一说,潘郎打起了精神。 暗想,“不论怎样,至少能打探到一点消息也好,也许赵复将军首级随江水上涨这件事情真的有蹊跷,也许和两次月圆有关。” “两次月圆。”潘郎试探道。 “两次月圆,很美不是吗?” “我不觉得月圆之夜,天空有什么美的,我也不喜欢在月圆之夜给死人下葬。” “为什么?难道你喜欢日不生光,夜无月华的时候,给人下葬?” “并非如你说想。” “那你就说来听听吧,说实话,我对鬼主怎么复生没什么兴趣,现在正觉无聊得很。” “你带兵前来也不见厮杀,莫非,你并不想攻打齐国?” 潘郎惊讶不已。 “还是说别的问题吧,是不是攻打齐国,与你并无太大关系,不是吗?” 潘郎老实地点了点头。 “至于我喜欢什么时候下葬,道的确是个有趣的事,你想听吗?” “你想和我做一笔交易,如果我想听,你就要让我也回答一个你提出来的问题,而你提出来的问题一定与两次月圆有关。” “听说魔世三皇活了几千年,自然是天下大小事无不精通。”虽说是敌人,但潘郎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带着敬畏。 “可以这么说,但世间也是有很多事魔世三皇也弄不清楚,天界那些修者也弄不明白。” “那我们凡间的一个凡夫俗子更是不可能弄明白,不可能参悟天地的意思了。” “诶,此言不美。凡间才是天地精华所在,凡间的藤蔓、树林、春风、秋霜、红叶、霞光,还有凡人的爱和身体。那都是天地间最美的事物,你不要以为活了几千年就是好事。 没错,几千年,你的确可以看到很多美好的东西,遇到很多美好的事情,但是你活得久了,遇到的不美好也就更多,不如意的事也就不会少,丑陋和邪恶的东西也难免要沾染几分。 有时候你是不愿意的,有时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就是这样,世间最美妙的就是从来没有两全其美。但是有些人偏偏不信,有些和我一样的修者自以为是。” 梁皇突然仰头朝东方望去,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没有一滴雨落在他身上,潘郎看清了这张脸。 江水在他身后翻滚,旋风四起,风浪却好像都与他没有关系。 浪翻水滚,兵死鬼笑。水波起,生是凡人心不遂。 人撞人自相乱刺,鬼挤鬼哭泣悲声恸古今。 “天魔大战以来,这已经是第四次。”潘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梁皇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天魔大战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鬼主再生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就算三百魔军与天界大战,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那在你的心里什么才是可怕的事?” “没有。” “没有?你是跟我说笑话吧。你这样阻止我做任何事,还说这样无赖的话,简直有损魔世威严。” “哦?威严?你说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友。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回归,我的分身虽然已经聚齐,但这一战等了太久,我的记忆也又很多没有补齐的地方。” “胡说,就算有尚未补齐的地方,也不可能说什么没有可怕的事。” 第三章 180 心若白云游自在,意似春水随波澜 “哦?威严?你说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友。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回归,我的分身虽然已经聚齐,但这一战等了太久,我的记忆也又很多没有补齐的地方。” “胡说,就算有没有补齐的地方,也不可能说什么没有可怕之处。” “我想起来了。” 潘郎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梁皇虽然在他前方,但梁皇的神思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飘到他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在昆仑九重天之外,还要远,还要远。 他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种遥远,没有天际。 但他却不能明确知道究竟有多远。那是一种无限的苍茫,整片灰色,正片蓝色,正片光。 再试着看上一眼,潘郎的眼睛就开始刺痛,好像那是他不能看的东西。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鬼主和水界大军交手多时,仍然未现疲态,也不是因为魔世再世意味着天下再无宁日。 也不是因为梁皇苍灵的苍龙戟随时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而是,这份遥远的感觉牵动了他的心,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渐渐长了起来,长得越来越尖锐,深深从里向外扎痛他的皮肤。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没有伤口,更没有流血,但是却很痛,被苍龙戟刺伤一样疼痛。 潘郎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也完好无损。 心中却是烦躁不已,恨不得冲入水中,酣畅淋漓地用一场厮杀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或是让他回到自己的棺材里,合上棺盖。 只要在棺材里,他的世界就是平静的,任何人,现在的,过去的;四界中的任何一界,魔世,水界,天界,都不能让他的心有半分异样。 “我是个棺材师。”潘郎对自己说道。 “我是个棺材师,天下的事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事。 有妖除妖,有魔除魔,打不过就要逃。 小命要紧。” 这些道理,天经地义。 这就是潘郎的人生,不会改变,也不应该改变。 作为棺材师的一生,也就是作为六极堂司侍的一生。他没有太多事需要考虑,人们说他凶神恶煞也好,举止古怪也罢,说他害死妻子和孩子也无所谓。他不争执,从不为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提出异议。 他根本也不在乎。 他只做自己擅长的事——打造棺材。 他只做自己要做的事——杀死妖魔。 他不要做的事,谁强迫他都没什么用。 就算是六极堂的司侍他也可以不做,斩妖除魔和是不是六极堂司侍并没有绝对关系。 虽然宇文长口口声声要振兴六极堂,对他来说为这些世间虚名绞尽脑汁,不如躺在棺材里落得清净,更比不上找到上乘的木材,造一口完美的棺木,就这样放着,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什么打仗,什么带领士兵冲锋陷阵,什么兵法战术,行军布阵,他都不感兴趣。在这里和魔世之皇聊天更非他擅长的事。 这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要是军师还要他做这样的事,以后军师有什么事,他也不想帮忙了。 谁做堂主有什么重要,谁爱做谁做去。 在心里抱怨了一番后,又看了一眼梁皇苍灵。 暗自叹道,“分明是想要从梁皇嘴里套出话来,现在弄得自己愈发糊涂。”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或许都愿意回答。” 潘郎相信梁皇的话,他真的相信,反正被梁皇盯着,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除了说话,还能做什么。 于是他问了,“两次月圆,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够了,怎么又是没有。我问有什么害怕的事,你说没有。 我问两次月圆的原因是什么,你也说没有。 除了没有,你还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话吗?” “有,有很多,但你偏偏都没有问。” “什么鬼话,我不是诗人,我是个棺材师,我只知道一板一眼,不懂你那些云里雾里的道理。到底为什么会有两次月圆,这样的事我只听说过一次,第三次天魔大战之时,为了拯救凡间黎民百姓,天界开过一次日月逆转,当时的情形没有人说得清楚,只说是天黑了整整三日,待得太阳升起时,三日前的饼还冒着热气。” “那你可知道天界为何能令日月逆转?” 苍灵讳莫如深地问道。 潘郎心中甚为不悦,怒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回答我的问题还是问我问题。” 别说是日夜逆转,就算是要让天绝乾坤阵逆转,潘郎都有心无力,告诉一个人他根本做不到也听不懂的事,不是荒唐是什么?不是故意嘲笑是什么? 偏偏下面打得水生火热,这魔世的主子却清风斜雨般淡定从容。 真是心若白云游自在,意似春水随波澜。 潘郎气不打一处来,只能耐着性子又道“凭借梁皇苍灵的修为可否令日月逆转,沧海纵横,时光倒流?” 此言一出,出乎潘郎意料,不经意间,他看见梁皇的脸上闪过一丝漠然,似忧愁又似疲惫。 “这些事本来就是天界的事,你问一个魔世的人能否做天界的事,是不是问错了人,是不是想错了方向。” “可是你都知道,你既然知道两次月圆,就一定知道我所询问的事。也许你有所顾忌,不愿意让我知道。”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能说的也很多,你偏偏不要听。 我知道哪里的新茶最香,也知道哪里的杏花最美。 我见过行善者的一生在业障修者的卷宗里不过寥寥一行。 我见过做尽坏事的人在业障修者的卷宗里不过半行。 我还见过雪融化在春水中,天地间绵长的平静。” “等一等。”潘郎打断道,“雪融化在春水中,只是转瞬而逝,你怎么会看到。” “不,雪融化在春水中,我可以看上很久,你没有见过,那真是太可惜了。” “呸,转瞬即逝而已。”潘郎用力挥了挥手,气冲冲道。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1 风吹杀戮无止歇,万民受害天怒连 “我见过做尽坏事的人在业障修者的卷宗里不过半行。 我还见过雪融化在春水中,天地间绵长的平静。” 风静静,天地清清。静的是梁皇苍灵身边的一方天地。清的是他头顶的一片天空。 混沌从来不姑息,天下苍生尽染尘。 唯有梁皇自清澄,翩翩悠然掠花霜。 他说的话,他的声音也是一种世间罕见的美。 这种美却没有曲高和寡,但凡看过的人都会喜欢,听过的人都难忘记。 但是潘郎此刻却强行命令自己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看清楚他每一个表情。 于是,“等一等”,潘郎打断道,“雪融化在春水中,只是转瞬而逝,你怎么会看到。” 苍灵微微一小,答道,“不,雪融化在春水中,我可以看上很久,你没有见过,那真是太可惜了。那是凡间众多美丽中,最为安静的美,凡间景色万千,五音丰饶,唯有静若无声才是丰饶的间隙中最源远流长的美。只是可惜,大部分人不懂得欣赏,自然也不懂得爱护。” “呸,转瞬即逝而已。”潘郎用力挥了挥手,气冲冲道。 “当然不是,那是一段绵长的过程,是一段特别美妙的经历。你不懂,世人也不懂,唯有零星几个诗人,懂得其中的美。”苍灵的眼角闪耀着星光。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多么美妙,轻盈不可夺,飘然不落。没有引商刻角,却是神曲风姿。有时候雪没有落下,只是那声音,那优雅,那溶于万物的纯净,已经叫人过目难忘。 不像今天的雪,如此仓促,天地间竟被染成了灰色。” “我是个棺材师,不懂这些风花雪夜的事,究竟为什么会出现两次月圆,究竟是何人所为,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潘郎仓促间,下了决心,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这个时候,看着苍灵的脸,听着他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仿佛在听一个诗人吟诵风花雪月的诗词,他不读诗,更不写诗。他要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他必须问出点有用的,能像今日这样和魔世三皇对话,他从来没有想过,但既然遇到了,就像遇到千载难逢的好木材一般,他可不能轻易错过。 一个棺材师的精打细算,绝不亚于一个钱庄的老板。 没有人能比三皇之一的梁皇苍灵更能告诉他究竟这一切如何发生,又会演变成什么样了。 不仅为了天绝乾坤阵中的将士,也为了等军师来,他能将今日之事说个清楚。 想来,宇文长也该到了,先行撤退的五万士兵也应当与军师汇合了。 莫非,这水已经威胁到了他们? “两次月圆的原因有很多。在天界的业障大殿里,有四位修者,他们分管星辰运转和介体。” “介体?什么是介体?”潘郎从没有听过这个词。 “这个你暂时不需要知道。众生无需多虑,想要想明白也最终竹篮打水。” “好,我不问。但你的意思是两次月圆是天界的修者所为?那巨灵也是他们派来的吗?” “不清楚,我从来不去研究事情背后的原因。只因为原因可以有太多个,即使能够找到藤蔓,追根溯源,最后也未必找到,更多的时候,在寻找原因的路上,你已经忘记了自己在找的是什么。等这一切到了业障大殿的修者那里又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我不会忘记的,我这个人简单的很,总要知道事情最简洁清楚的一面。” 潘郎拍着胸口继续道,“所以,我也不懂你说的什么雪不雪的事情,既然你说两次月圆与修者有关,那我只能认为巨灵之事也与天界有关。” 梁皇似乎不再听到潘郎的话,自顾看着天边,神情翩翩,仙若幽冥。 “雪似梨花、三片四片,下到稠密处,江河一道清,尽道丰年。 上一次我游历凡间之时,正巧与一读书人为邻,那个人啊,性情真是美,比他清秀的长相更美上几分。 一夜,大雪,我坐在园中烹茶赏雪,见他匆匆从我门前前经过,心想,此人夜半迎大雪出门,定有非出门不可的理由。 凡人都比较朴素,这么大的雪夜,除非死人或是发生什么非出门不可的大事,一般人家都是紧闭门窗,生火取暖。 但是,这个人却冒着大雪往外走。我觉得有趣得很,便悄悄跟着他。 我与此人同住山阴,那晚,雪花漫天,鹅毛翩翩,算得上乱舞梨花,寒气袭人,湖上也很快蒙上了一层银光。 我跟随他来到湖边,他连夜乘小船到了曹娥江上游的剡县,用整整一夜的时间泛舟到剡县,只为找一个朋友。 而到了那位朋友家门口时却又转身返回。家仆问他为何这样,那人道“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呢? 我甚是喜欢,于是又在他家旁住了几年。那家人家倒是书香门第,只是我与这家人从不说话。所以,这位雪夜泛舟的人,只是我不说话的朋友,他放荡不羁,性情洒脱,率性任情。相比他的兄弟和父亲,这个人既无绝世之才,亦无丰功伟绩,在品德方面更是乏善可陈,似乎古人所追求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他一个都沾不上边儿。 但是他是真懂得欣赏凡间的美,真能把美变成一种鲜活的生,活出来。” “我不懂这样的事,你为何还能游历凡间?天界不是划下了天魔之界吗?为什么你还可以以凡人的样子在凡间生活,听上去还生活了很久,生活的很好。” 苍灵笑了,灿若朝霞。 山下的水愈发汹涌,火烧出黑烟滚滚,水淹出鬼泣漫天。 此时的凌云峰,妖气满满,魔气蒸腾。凡间若有地狱,恐怕就是此刻凌云峰的景象。 潘郎不忍往下看,也不能不看,他见过很多死人,也杀过人,但今日这样的情形,他有生以来也是第一次看到,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风吹杀戮无止歇,万民受害天怒连。 四海哭泣转双月,民怨无息恶火飞。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2 天道?魔道?凡间道?水界道? 黑惨惨,恶火飞腾。 万丈雷鸣,霹雳声中人鬼难分。 人就是鬼,鬼就是人。 分不清楚,再也分不清楚了。 梁皇终于开口。终于将潘郎被沉痛淹没的心拉回到一片干燥的陆地上。 “魔世三皇本就是天界修者,更是元祖之一。为何我不能游历凡间,其实对于任何生灵而言只要判者给你身体,你都能游历凡间。不游历凡间的修者是成不了真正的修者的,他们需要参悟的,想要参悟的,不仅仅需要漫长的时间,更需要重复相同的事件,又改变那些事件。就好比你说的两次月圆。 修者也许又犯了错,也许这个错不过是过去某个决定,某次审判的延续。” “你到底能不能说明白?或者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问题是什么?越说我越糊涂,按照你的意思,你游历凡间的身体也是天界修者给你的?天界修者为什么要让魔世三皇游历凡间?这不是给凡间带来不幸吗?” 苍灵仰头大笑,“究竟是谁告诉你,魔世三皇会给凡间带来不幸?” 见梁皇矢口否问,潘郎横着一身肉,大义凌然道“难道不是吗?天魔大战哪一次不是连累凡间尸骨累累,祸乱不休。”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天魔之战究竟为何而战,你也不知道魔世为何会存在,为什么魔世永远不会毁灭。” “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但你也许会知道。只是通过其他方式,当你知道的时候你现在的想法也许会变。故而我说,不用去追溯源头,当你找到的时候,你会发现一路走来的一切都在改变,你原本确信的世界未必是真实的,你原本确信的善也并尽如人意。” 梁皇的话虽然难懂,但潘郎还是听明白了几分,总之天魔之战的渊源可能远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复杂。 只听梁皇又似乎自言自语道“不如学学我,我根本不会去弄明白世间的事。不过,我就算想告诉你,也不能。修者自有修者的道理,每个修者都有自己的职责,我自然也要尊重他们的意愿。修道万年不易,他们也只是想把每一件事都尽力做好。 就本意而论,终究是好的。 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因为知道得太多,你会发现,你没有办法继续以凡人的心情存在下去。” “我觉得你说话的方式与我们也很不一样。显而易见,你是凡人的身躯,是后蜀最小的王爷,你英姿飒爽,战场上更是骁勇无敌,但是你却不像个凡人,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非常不一样,又极为相似。”苍灵邪魅一笑。 这是魔世三皇该有的笑容。 至少在潘郎这样的凡人心里,魔世必然是妖邪满满的,邪魅带来的美终究是源于天地黑暗并且引向恶的。 “你的同伴支持不了太久,后蜀大军很快就会攻入齐国,战乱难免。”苍灵悠然而论,分明是他带兵侵入齐国,却好像在他说来,此事无从避免,他不过是履行本份而已。 “来齐国的是魔军还是后蜀的士兵?”潘郎仍是一番问到底的急切心情。 “有何不同?”苍灵反问。 “大有不同,大有不同。”潘郎大叫着,软绵绵的肉在盔甲下横冲直撞。 “哦?”苍灵不解地看着他。 “我是做棺材的,两军交战各为其利,苦的不过是百姓,对我而言,只要没有妖魔作乱,我自然也不会多管。” “很好。也许你还能挣不少金钱财,这些东西在凡间总是好用的,有句话怎么说的?”梁皇笑着点头。 “有财能使鬼推磨。”潘郎说完就后悔了。 这是真的鬼啊,真的是鬼借人身爬到凡间。 他怎么还能随便说出这样的话来,话音未落,背后汗湿一片,透骨寒凉。 “可是后蜀究竟为何要攻打齐国,两国相安无事多年,为何天灾连连之时,后蜀正好来犯,是不是太巧合了?还有三百万魔军集结,究竟是为了什么?一统四界吗?” “从来没有想过。”苍灵如实回答。 “什么?”潘郎惊诧不已。 “从来没有想过——一统四界。” “都说魔世一心一统四界,因此天魔之战打了三次。” “那是个错误,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自己的错。” “如今魔军却在帮助后蜀打齐国?杀我良将,悬首级于江上。这样难道不是违背四界互不干涉的承诺吗?” “这个首级你们是要不回去的。” 苍灵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像这里也有他的能力做不到的事。 “就像下面这些死去的战士,你说是死去好,还是成为魔军好?” “当然是”话到嘴边潘郎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怎么说了,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 以人的名义死去好,还是以鬼的存在继续活下去? 他回答不出来,他觉得都不好,这一切不发生才是好的。 “你回答不出来,才是对的。” “不,我能回答。”潘郎倔强地不愿意承认梁皇说出了他的心思,而那心思还说得千真万确,一字不差。 “哦?”苍灵的脸上又是星辰璀璨的微笑。 他的神性渐渐变得强大,变得天魔难分。 为什么会这样?潘郎好不掩藏自己的惊讶,双眼圆瞪着看着梁皇。 随后,用力摇了摇头,“我当然能回答你的问题,不死最好。” “那是自然。”苍灵停顿了一下。 “那你说,水界私自到陆上,又恰逢两次月圆,这是天命在惩罚水界违背四界互不干扰的承诺吗? 你觉得水界应当为此觉得愧疚,还是想要和修者争一争天理? 道理千千万万,修者们修行千年,参悟天道,天人合一,不过是道心澄明。而道是什么?天道?魔道?凡间道?水界道? 要是你在天界修行,你会发现连一个最普通的凡人也有他的道。你会发现四周从无清净的时候,也没有真正彻底和永恒的美,四周都是粗粝的风,嘈嘈切切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过。”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3 狂风扫荡,水花银银寒光烈 “等一等,别和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听不明白,要么你放我下去,如若不然,我只能拼尽全力与你一战,我不能看这这些人这样死去。” 苍灵没有理会,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潘郎也不清楚,自己就算卷入水中这场乱战又能救多少战士,他要打的人是谁,要帮的人又是谁。 那些被鬼兵附身的战士,还是原来的人吗?他们是成了鬼还是鬼成了他们? 他第一次发现,凡间有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善恶。 善恶如何能分辨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地昏暗,石崩山倒。 从水下走来的鬼兵,曾经也是凡间普通的生灵。 当他们成了鬼兵,六极堂司侍的本性就驱使他厌恶他们,如果他们不是相貌丑陋,而是个个长着平凡人的模样呢? 因为相貌不同就兵戎相见,揣度他人必是来者不善,似乎也没有任何道理。 但自古以来凡间就是如此,不分敌我难长久,异族倒海我移山。 还是死人好,人死了就没有那么多善恶需要辨,也没有什么善恶需要争。 人死了,进了棺木,葬到土里就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一些偷盗坟墓的人也的确没有什么可害怕的,都是无知无觉的死尸,和砍下的木头,腐烂的树叶没有区别。 不过是虫类的安身之处,是他们的洞穴。 只有活着的人还会为死者争论不休,甚至将生前的事一代代流传下去。 杀父之仇,复国之任,一代代营营不休。 “你还是救下一些人了。用了一个很好的办法,你也能自己想明白你想问的问题。看起来并不聪明,但却是大智若愚。修者中有很多智慧过人,在智慧出现在天地之前,那些智就已经存在。他们比山更古老,比海水诞生得更早。” “修者究竟是什么人?” 潘郎不解道。 “确切地说,最近几千年,修者才是人,之前,更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存在了。” “我越听越糊涂了,这么说修者不是人?” “有些事,你要自己领悟,也许你身体里有一部分,会帮助你更接近事情最初的样子。到时候相信还是不相信,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要把我困在这里多久,这两次月圆究竟和赵复将军有什么关系,和凌云江水泛滥,鬼兵出现有什么关联,我也不指望你能告诉我怎么救出另外一些战士了。我怎么可能指望魔世帮我救人。” 苍灵又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凭借自身的智慧领悟了今日之事。” “你是说为什么有两次月圆?” “是的,为什么两次月圆。” “为什么赵复将军的首级一直在凌云江的上方。” “是的,为什么无论江水如何涨落,赵复的首级永远在江水之上,而你们却永远也无法将他取走。”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答案?” 摸不着头脑,大概指的就是潘郎此时的状态,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却一头雾水。 “因为你会天绝乾坤阵,这真是个好阵法,要不是这个针法,鬼主今日恐怕能带十万鬼兵踏足凡间。你可知道这个阵法的起源?” 梁皇说到今日若不是天绝乾坤阵,鬼主恐怕已经带着十万鬼兵踏足凡间。潘郎心中阵阵发怵,看着山下鬼主巍峨不懂的样子,实难想象,若是下面有十万鬼兵,鬼主还不断生出新的鬼婴,这天地间以后还有凡人的立足之地吗? 只见山下,鬼主一招未发,只是连连受着孟展羽的攻击。他既不愤怒也不着急,步步后退,也不还手。 江上的小鬼越来越多,未曾被附身的战士却越来越少。 事实上,也分不清哪些是鬼兵还身的战士,哪些是齐国的士兵。 盔甲之下究竟是人是魔,肉眼难辨。潘郎抓紧拳头,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 狂风扫荡,水花银银寒光烈,密密枪林,浪卷千人无踪灭。 兵戈麻麻,剑如积雪,刀戟堆霜。 水界看来也救不了这些士兵,孟展羽一再攻击,也攻不近鬼主的身体。 山下战士,死的死,魔的魔。 “到底怎么样才是更好的?对这些战士的家人而言,究竟是要一个成魔的儿子,丈夫,还是要一个死掉的尸骨不全的人?” 他们希望等到怎样的消息,等回来怎样的亲人? 潘郎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他不想思考这样的问题,但却挥之不去。 他想到那些来替丈夫买棺材的妇人,想到来为父亲买棺材的儿子,为孩子买棺材的父亲。 他们的神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那些人看着亲人的棺盖合上时,心情究竟是如何的? 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吧。 如果让他们选择,同样的问题,他们会作何抉择?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终究难以胜天,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见不到早上的红日。 这不是假话,也不是危言耸听。但如果,一个人可以选择呢?他会不会宁可要一个成魔的丈夫,至少他的丈夫仍然是活着的,没有完全死去。 一个痛失孩子的母亲,会不会愿意接受鬼主的邀请,将孩子变成鬼婴? 他想到躺在棺木中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如果能让他们活过来,他是否愿意与魔世谈一笔买卖。 是啊,这个问题,他只要问自己就能找到答案。 如果成魔能让他的妻子和孩子活过来,他会怎么做?一名六极堂的司侍,一名嫉恶如仇,诛杀异族的司侍,难道他会亲手降魔,将他们诛灭,也让妻儿永远不能复活吗? 他做不了这个决定,若是此刻,梁皇告诉他,能让他的妻子和孩子活过来,他是否能坚定地拒绝。 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想念妻子和孩子,无时无刻,他想念着他们,哪怕能重新相聚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是人、是魔亦或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想要知道的没有弄清楚,新的问题却让潘郎痛苦不已,仿佛作茧自缚的飞蛾,一心想要扑向火堆。 他突然对天嚎叫,声音痛苦至极,凌云江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4 一江一水一虚妄,谁能空言百岁长 江上旗幡招展,水界之兵愈战愈勇。 孟展羽连出数招,鬼主仍然只是退防。好像铁了心绝不还手。 天昏地惨,寰宇哀泣, 鬼兵换身阴阳变,大地有光亦无春。 “鬼主莫非不敢出招?难道鬼主只能退防,已经没有了攻击的力量吗?”孟展羽喝道,战斧连砍,银光锋刃里,妖魅之气上下乱窜,面目狰狞不可久看。 “鬼主,你可知你丑陋得很,不赶紧想点办法,找个好身体换换样子吗?”孟展羽试图激怒对手,无奈鬼主仍是只防不攻。 对于不愿意攻击的敌人,若是地形和战况都有利于对方,则应当激惹对方出手,方有获胜的机会。 汶沙城主也懂得兵法,也懂得应时而战,但是现在,几轮战罢,鬼主仍然毫发未伤,而孟展羽忽然感到胸口烦闷,气息急促。 正在这时,鬼主僵硬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轻叹一声,道“现在,你知道两次月圆不是我开的玩笑了吧。月圆之夜,水界生灵自身难保,我劝你不如早早回去,莫要在这里为了陆上之人无谓牺牲你的城民,不值得,不值得。” “我们交手那么久了,难道我会信你的话,我会怕了你不成。” 霎时间,战斧再出,如巨口獠牙,直咬鬼主而去。 鬼主身形左右闪避,鬼婴仍旧像糖葫芦一样从他身上,新生,滚落。 如此下去,新生的小鬼越来越多,战士就算没有死在铁骑枪下,也会被小鬼缠上,要么成尸,要么变魔。 连攻不下,一边是怒发如雷烈火生,鬼主却是清风拂面巍然不动。本该杀得红云惨惨,白雾霏霏,谁料却是招招落空,空耗气力。 莫说擒住鬼主,就连近他身都困难重重。 战斧又是一晃,鬼主软如蛇绕,气若江水,飘飘然又一闪而过。 子筑看在眼里虽是着急也没有办法。战巨灵时受了重伤,此刻既没有力气帮助孟展羽对抗鬼主,也没有力气帮助夜漪澜打退铁骑,只能扶着谢林并肩躲在水中。 两人勉强奏琴音以鼓舞汶沙城水兵的士气。但月圆之夜,两人又有伤在身,渐感力不从心。 虽说水界士兵伤亡并不严重,但江面上仍然是浮末连连,仍然有不少士兵死在了江水中,化作泡沫,被风吹起,杳无踪影。 子筑心里有恨,恨的是玉柘软弱,多年来始终不愿意将异鬼驱逐出水界,如果他不姑息异鬼,也就不会有今日水界和鬼主大战,父亲和母亲也不用日夜为汶沙城的安危寝食不安。 他也恨小玉,明明是水界之人,却帮着魔世为难自己的师兄妹,若升雨真的是小玉修炼而成的邪功,必要将她除去,以保护水界太平,到时候就算玉城主不同意,只要各族赞成,想来玉城主也无法护住女儿。 巨灵之事,若不是她出手阻挠,也许此刻晨曦已经破空而出,大地早就恢复春光明媚。 谢林看出子筑的心事,事到如今,她也没有立场继续袒护小玉。升雨必除,就算那个人是小玉也不例外。 总有一个人是命中注定的邪魔之体,会带领水下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唯有将她除去,才可换来生机。 千千万生灵不能因为小玉而灭亡。 谢林想到,如果升雨选中的是她自己,她也会心甘情愿自毁性命,保护水下。 也许小玉也会懂得这道理,她也一贯懂事。升平宴之时,她的勇气和救护桑门主的心情,她也看在眼里。 小玉是个好女孩。只是可惜,天命选中了她。 谢林自顾思量,不知不觉见,气息已经十分微弱,琴声也失去了控制。 子筑担心这样下去,父母支持不了太久,便愈发憎恨小玉。要不是她,父亲和母亲根本不会陷入如此苦战,不会导致那么多城中士兵枉死凌云江。 说到底,这是凡间的事,凡人对水界并不好,为什么我们要管凡人的死活。 本是同族,但他们对待水族的态度呢?见了妖魔鬼怪一样,只有水界的人还知道自己和陆人原本是一样的,原本都立足与天地间,没有丝毫不同。 只是陆人都忘记了,他们改变了故事本来的样子,告诉孩子的是水下危险,看到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陆人不好,一点点也不好。 母亲说过,凡人皆薄幸,若是凡人能稍稍有一点仁善之心,又怎会害得夜怜池师傅如此狼狈,只能在夜池生活,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自由,就连吟唱都被禁止。 她的声音可是水下最美的声音。 玉柘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是如此友好并不适合这样的大纪之年。 现如今这样的时候,四界混沌,寰宇不平,水界要的是能够领导大家团结一心,保护水界安危的城主。而不是一个像他那样一味遵从立法约定,不顾各城生灵生死存亡的弱者。 元禅师傅说得不错,定要控制小玉,带她回圜城,接受审判。 如有必要,也许杀了小玉也是应该的。 保护水下乃人人之责,各大宗族共同商议后定定能有一个正确的决定。 玉城主想凭借一己之力保护小玉恐怕也不容易。 更何况,他看了一眼奋勇杀敌的泽竽,她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她才是圜城今日的继任者,也是更能领导水界走向繁衍不息的新城主。 想到这里,狂风扫荡四周,一股烈劲直冲云霄。 “母亲小心。”子筑喊道。 夜漪澜腾跃而起,身后紫烟弥漫,身姿优雅,似舞蹈又似阵法。 一曲《霄雿》响起,“虚无寂寞,萧条霄雿,无有仿佛。” 肃杀之气,蒸云卷雾,身若无形,招式却是霸道凶横。 母亲出手便用了八分功力。 让她用到八分功力,可见母亲攻击小玉的决心不比他弱。 繁华落尽,一江一水一虚妄,谁能空言百岁长。 小玉身旁的血色莲花此刻半白半红。 紫竹管画出半圆金光,夜漪澜身姿摇曳,却是全然杀意,想要的是一击命中。 。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5 江上战乱无遗处,人间炼狱怎堪画 小玉沉浸在雪因离开的悲伤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夜漪澜的攻击。 紫竹管在右,天穹流花管攻左,招式迅疾,冲天直上,风中俱是风雷之声。 一池莲花雷雨中,烧山烈火殷血红。 环绕小玉四周的莲花瞬时碎裂成冰。夜漪澜身姿飘摇,神韵天成,虽是夺命杀招,也若梨花飞舞,风卷雷雨,尽扫天边千尺雪,一曲霄雿彻天地。 “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虚无寂寞,萧条霄雿,无有仿佛,气随而大通冥冥者也。” 左右连攻,杀气飞瀑般冲向小玉。 小玉身形未动,清风烟雨招式已出,空中如繁花似锦,一一破去紫竹管的攻击,同碎裂的莲花一同化去。 莲花散去,江上战乱无遗处,人间炼狱怎堪画。 不知多少光阴已过,又是千年百年,转瞬而逝。 小玉仿佛飞身万里,至凌云江上,方才恢复神智。 又仿佛经过了绵长不断的苍茫岁月,方才看清眼前之人。 与之前的漫长不同,这一次,仅仅瞬间,小玉想起雪因的死,想起巨灵悲伤的眼神。想起混沌中血雨腥风的怒吼和凄厉悲痛的哀鸣。 怒火在她的眼中燃烧,悲伤在她体内如刺生长。 她痛,浑身都痛。 “城主夫人?”小玉迟疑着,还是开了口。 “玉笙寒,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夜漪澜盛气凌人,站在正义的立场,自然说话也是毫不留情。 “我犯了什么罪?” 尚未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在凌云江上,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达此地。只是恍惚间听到雪因的哭泣声,其他的,她想不起来,也弄不明白。 小玉更不肯能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不知道夜漪澜突然出现在这里兴师问罪究竟为何。 但是夜漪澜做事从来都讲究礼法,不会逾越了水界的规矩,也许她真的在迷迷糊糊中做下了什么错事。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她想到燃烧的大地和燃烧的海水,想到天下苍生苦不堪言。难道这一切真的如那个声音所言,都是因为她的缘故,都是由她创造的?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小玉拼命摇头,想要忘掉这些事。 可是,这四下里真的如她在屏风中所看到的那般。 远处火光冉冉,脚下兵戈如潮。 风雷捲地,江水伤人,骸骨成沫,还有非人非鬼的战士到处乱撞。 这景象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是的,她的确见过,不容怀疑。 就在刚才,在路遥道里,她见到过这样燃烧的山,这样漫天的水。 “究竟发生了什么?” “姐姐,是我。” 小玉的耳畔突然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是我,姐姐,我是雪因,我是雪因。” “雪因?”小玉不敢相信,四下张望,可哪里能寻得雪因的踪迹。 不过是黯然神伤罢了。 “是我,姐姐,我的元魂碎了。”雪因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的元魂再也拼凑不起来了,是不是?姐姐,我再也不能到处去玩了对不对?”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答应过牧者要找到你的元魂,带你回北冥,你不可以死,你能灰飞烟灭。”小玉哽咽着,本就粗沉的声音听起来愈发叫人恐惧。 楚无忧皱了皱眉,暗自思量,“竟然是这样的声音,莫非是。凡间的《分海谣》中难道也记录了这种混世之音?有意思,真有意思。” “你刚才就是来救我的,姐姐,你就是赶来救我的吧。之前我在巨灵的身体里,那里好亮好亮,到处都是水,水和阳光照射在冰上一样明亮。是金色的,金色的水。 雪因不害怕,也不讨厌那里。但是有人要杀我们,有人要杀死巨灵。巨灵很生气,非常生气。 它的腹部受了伤,一道红光闪过,我被抛向空中。 眼看就要死了。然后姐姐救了我。姐姐,你刚才还在伤心,怎么现在又不记得了呢?” 小玉破涕为笑,连忙道:“既然我救了你,那你怎么会元魂破碎呢?你在和姐姐开玩笑是不是?” 可是刚才有人要杀你,那些原本要杀我的人,以为你阻碍了他们,就对你起了杀念。雪因只是挡了一下,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姐姐,你不要难过,不要替我难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你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我只能听见你的声音?” “我在你的身体里,姐姐,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到了你的身体里。姐姐的身体一半如炽焰,一半如冰川,我喜欢冰川的那一半,刚才你的身体滚烫滚烫,我害怕极了,现在好了,现在这里很舒服,很冰,很冷。就像我回了家,回到北冥的陈冰之中一般,我好喜欢这里,也好害怕另一半。” “雪因,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吗?” “雪因生在北冥,一直以来都守护着北国的冰川,对于火焰的事一点也不了解。 倒是姐姐你身体里的炽焰,燃烧地好旺盛。会不会是这火点燃了冰川,冰川融化后的水自然要蔓延出来,方才又有人在凌云江边摆阵求雨,所以,天瀑落下,这天瀑就是北冥冰川融化的水啊。” “这么说来,这场大水是我造成的?” “姐姐,你不要怪自己,一切都是天命。没有人说过北国的冰川一定不会融化。” “小玉,不要在那里自言自语,你可知罪?”夜漪澜又问。 “等一等,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城主夫人不要这样过分着急,总要让我把事情弄个明白吧。” “夫人,不必和她多言,尽快将小玉带回水下,关入水狱之中。” 说话的声音清晰可辨,是汶沙城主孟展羽。原来他们夫妇二人都来到了凌云江。 究竟为什么呢? 难道就是为了追杀自己? 怒涨的杀气,小玉从未见过水界之人竟会有如此可怖的杀气。饶是金刚之身,也会怕这黑冥冥飞砂为箭,天地为铰的杀意。 “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小玉大声喊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害得雪因为我而死。”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6 雷火溅起千霜化,风雪凝结上下倾 “你看看你周围盘旋的黑云,都是你被你召唤回去的雨,等这些雨降下来,整个凌云山将变成水下山岭,几百年都难回归陆上。《分海谣》上记载地清清楚楚,升雨出,水陆重分,不要说水界不容你,陆人要是知道了更不可能容得下你。还不收起你的莲花,跟我回圜城受审。” “哦?有意思。”楚无忧又笑了。 “什么有意思?”潘郎问道。 “凡间竟然有那么多人知道《分海谣》,看来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复杂什么?难道不是正合你意吗?”潘郎气不过,大手一挥,便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诶,你又不是我,你怎知道正合我意?只怕我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说这话时梁皇苍灵的神情很奇怪,潘郎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表情,一般来说一个人要是觉得自己是被利用的棋子多少会有些不高兴,但梁皇却没有显露出不快,反倒是带着一种欣赏的神情,享受其中的乐趣。 “听你的意思,难道不是你想再世?” “你一直觉得是我要来到凡间吗?第三次天魔大战之后,我的介体没了,你可以当作是我的身体不复存在了。天界那时候也是四分五裂,自己也有很多事情亟需改善,自然也没有时间管我,就这样,不知道过去多久,我才找到现在这个身体,也多亏了后蜀百姓和皇族的虔诚祈愿。我才能逐渐恢复神性。” “这么说来,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想要魔世再现?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潘郎想到有人要以九天九野阵法杀百万人,开启四界,难道,真的是凡间有人有如此大的野心?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潘郎摇摇头,他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将魔世三皇做棋子,他想都不敢想,自然也想不明白这样做的道理究竟为何?目的又是什么。 同样不明白今日之事的还有小玉。 她愤然道:“这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升雨,我用的都是师傅教我的剑法,什么升雨,从来没有听说过。” 夜漪澜听到小玉的话,一心以为小玉故意狡辩,怒斥道,“莫要狡辩,不管你知不知道,承认或是不承认,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难道还会冤枉你不成,升雨就是升雨,天下没有什么东西像升雨却不是升雨的,我不可能看错,所有人都不可能看错。” 小玉眼看和夜漪澜解释再多也没有用,遂又看到泽竽在凌云江水之中,便传声道:“泽竽姐姐,快替我说句话,你最了解我了,什么升雨,我根本不知道啊。” 泽竽迟疑半刻,推开两边的后蜀战士,跃到夜漪澜身侧,道:“小玉,你先和我们回水界可好,玉城主会有一个公正的处置,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用的不是升雨,水界自然不会白白冤枉了你。” “处置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泽竽姐姐你最了解我了,我们自小一起在圜城长大,形影不离,你可曾见过我练过什么升雨的功法?我学的和你学的不都是一样的吗?都是三位学艺师教授的啊。” 小玉一心以为泽竽与自己亲如姐妹,定然会相信自己说的话,谁知道泽竽的却说爹爹会有公正的处置。什么叫公正的处置?难道泽竽姐姐也不相信自己了吗? 想到这里,愈发悲伤气愤。 夜漪澜不依不饶道:“莫要再啰嗦,速速下来,跟我回圜城,莫要再逼我动手。” 说是不要再动手,话音刚落,却是一连击出三招,招招致命,小玉只是阻挡,不敢还手,一味忍让。 “分明是混世之体,能招千军万马,却只是一味忍让,哎,真是糊涂。”梁皇见状,叹声悠悠。 夜漪澜明知小玉只是退让并无还手之意愿,心中仍无半点不忍。纵深穿过云层,腰间飞出五音锁,五音锁凝厚于内,变化多端,五音齐聚,眼看就要将小玉牢牢锁在半空。 如此容易,夜漪澜倒是暗自吃惊,“没想到,这小玉并没有几分功力。升雨怎会偏偏选中了她,水族的性命也就此落在了她的身上。” 暗自思忖之时,手上却无半点松懈。 灭招之间,只剩最后一击。 的确应该将玉笙寒带回圜城,但是两人交战,生死由命不由人,若是玉笙寒在今日乱战中死了,谁也不会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除了泽竽和谢林。谢林虽然善良,但今日之事恐怕她也不敢多说一句。 至于泽竽,桑门主生死未卜,她是个聪明人,想要坐稳圜城之主的位子,只怕还是要学会做人。 论武力,只要耶律博不出手,汶沙城想要拿下圜城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嘛。 思量至此,手下正欲发力量,只见一道银光劈面砍下,苍龙戟落在了五音锁上,恍然间,雷火溅起千霜化,风雪凝结上下倾。 天为之变色,地为之无声。 噤若寒蝉。 “你是谁?为何要阻拦我们水族的家事。”夜漪澜问道。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梁皇答曰。 “小玉,如果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就跟我回去。”夜漪澜见来者不好对付,转而又对着小玉喊道。 “好,我跟你回去,如果这场大水真的是我引起的话,我跟你回去。” 小玉缓缓下落,雪因也没了声音。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是若这场屠杀和大水真的是自己造成的,那自然要回水界接受惩罚,只是雪因还在自己身体之中,要如何才能将它的元魂还归北冥呢? 想来回水界也好,可以问问爹爹,也许爹爹知道如何让雪因回到北冥的办法。 孟展羽见夜漪澜已经降服了小玉,便收起《战鼓横吹曲》,鬼主也没有为难孟展羽的意思。 他想要的也都已经得到了。 三万大军,死的死,变魔的变魔。 鬼主无清终于站在了青天之下,终于又回到了陆上。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很久,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艰难困苦的时光中。 他从没有放弃。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7 淌尽血骨脱死生,重燃炉火炼苍穹 鬼主无清终于站在了青天之下,终于又回到了陆上。 云海雷动,鬼主无清的身形依旧臃肿恐怖。 百年浩劫扬黑气,万里鬼烟动杀机。 淌尽血骨脱死生,重燃炉火炼苍穹。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很久,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眠不休。他也无法眠,不能休。 火烤魂散,他被迫藏匿水下,不人不鬼,不死不活。 无数个日出,他仰望昆仑,想要问一问,为什么他还活着。 无数个夜晚,他数着星辰,除了冷漠无情,他看不到任何怜悯和同情。 从来异族互难容,争名夺利苍生尽。 他相信,灵魂不散自有道理。 天命曾放弃了他和他的族人,但是天命又给了他们另一种延续的命运。 接受命运,另岩石洞穿,享受命运,叫铜镜无光。 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水族不过是一群傀儡,无清从没有放在眼里。 甚至他有些同情水界的生命。 没有自由,却身负责任。 拱手将大好河山相让,却还自命不凡,捐出性命,也不知回头。 艰难困苦给了他坚韧不拔的意志,他要的不仅仅是复生,而是更好的生命,能不怕火烧,无惧风、雨、雷、电。 他没有打算杀尽凡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并非他想要。 至于讨回公道 江山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皇帝。 王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王。 唯有苦难仍是千古不变。 所以无清笑了。没人看见他的笑。 就连梁皇苍灵也没有察觉。 苍灵只是隐约感觉到,鬼主无清从没有放弃。 没有一刻放弃过这一天的到来。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鬼主的容貌开始改变,软化的囊肿渐渐退去,他淹入江水之中,慢慢抬起头。 他身姿挺拔,俨然一个王子的高贵模样。 梁皇苍灵扔下潘郎,飞身来到鬼主面前。 “鬼主无清,恭喜你重见天日。”高高在上却是温文尔雅。 “梁皇大人,要不是有你的魔脉相助,我未必能如此轻易回到陆上。” “是吗?”苍灵的嘴角邪魅一笑。 “鬼族愿意追随梁皇大人,助魔世一统四界。” 苍灵又笑了。“无清有这样的想法,想来这些年也思虑了很久,看你今日之战沉着冷静,自身不损丝毫,却占尽水陆两界的便宜,实在是智慧不凡啊。” “梁皇说笑了,小小鬼族不过三百万魔军的冰山一角,但我愿意付出一切,为重振魔军效犬马之劳。” “你这样说,我倒是没什么,恐怕玄皇喜欢得很。你忙完自己的事,去无忧阁拜访玄皇吧。” “是,属下遵命。不过,属下在凡间还有不少事情,等事情一一办妥,才有颜面去见玄皇大人。” “哦?集结军队这样的事,不用过于着急,该来的都会来。” “是的,属下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何事?”苍灵眼角闪过一丝无奈,鬼主显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冷静。 只听鬼主问道:“冥皇可曾回来?” 梁皇摇了摇头。 鬼主的神色有些黯然,身型又变作脓肿丑陋,粘液潺潺的样子。 “冥皇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鬼主又何必着急。看来天界那些业障修者铁了心不给你介体。你的身形还是不能汇聚成形吗?” “哈哈哈哈。”鬼主忽然大笑,“这有何妨,介体千千万,这凡间好的身体应有尽有。我定会遇到拥有仙骨鬼音的介体。这样待魔军成军之时,方能不受介体的牵制。天界掌握着所有的介体,就以为掌握了四界生灵的命运。 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哦?我就说玄皇定会喜欢你,我看,你要的不仅仅是助魔世一统四界,你要的恐怕更多吧。” 说完,苍灵腾云而去,空中留下金光闪闪,似银河悬天。 风云变,天穹裂。 红尘轮回苍生顾。 江水对岸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转瞬间,铁骑消失不见。 只剩下滔滔江水,绵延向南。 孟展羽受了伤,子筑的伤势比他更重,所以父亲搀扶着儿子,儿子搀扶着父亲。 晨光微露,水界再不适合留在陆上。尽快回到水下对他们而言是最重要的事。 所有人都可以回去,唯有泽竽不能离开。 孟展羽嘱托道:“泽竽,你还有你的使命,我们先回圜城,等各宗族聚齐之时,你再回来。也许今日之事还需要你做个见证。毕竟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好的,城主。” 泽竽转身离开,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凌云江一战虽然结束了,但赵复将军的首级,她必须拿回来。 身后已经没有一个齐国战士。只有鬼主无清如归来复仇的王子一般,站在万余战士中间,虽然他的身形忽明忽暗,但那睥睨众人的气息,泽竽无法忽略。 那些战士本来都是齐国的战士,现在却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你为什么只知道打后蜀的铁骑。”潘郎对着归来的秦炎道。 “我根本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当然是帮助皇子妃啊,当然是打鬼主啊。” “是吗?如果我去打鬼主了,那么那些困在阵中的将士要怎么办?” “你说什么?” 潘郎仔细端详了一番秦炎,发现他的右臂整个反转过来,形状异常古怪。 “你的斩月剑呢?你方才不是在水下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潘郎惊问道。 “我发现阵法出了问题,但是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又看见只有三万士兵回到此处,就觉得事情不对劲。” “然后呢,你又能怎么样,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天绝乾坤阵里的人如果出不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我才一定要你替我守住阵法,可是今日之事,怪不得任何人。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明明应该都回来的。” “我以为你故意不让所有将士都回来。”秦炎笑着,笑意中带着寒气。 潘郎大怒,“你是认为我故意开阵就是不让这些将士回来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炎,眼前这个一身纯阳之气,嫉恶如仇的人,潘郎似乎不认识了。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8 九天烈焰不灭,混沌沧溟不开 潘郎这才发现,秦炎的眼神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一种复杂的,深不见底的东西。 九天烈焰不灭,混沌沧溟不开。 颠倒幻身不破,除去昆仑无路。 天绝乾坤阵唤先天清气,藏混沌天机。 天、地、人共为一体。 化气为虚空幻影。 虚空幻影化水中之冰。 红尘遁形,世间无名。 阵法一旦被破,里面的人轻则肢体残缺,重则魂灵不复,放逐虚空。 秦炎的眼神中是悲伤和痛苦,他的身体更是扭曲成奇怪的样子。 眼前的人自然是英勇坚毅的秦将军,但是眼前的人又恍恍惚惚,不像是那个潘郎认识的秦炎。 他的容貌正在改变,功体也发生着变化,似乎变得离潘郎越来越远,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远隔万里。 “你在做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秦将军,秦门主。”潘郎从迷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才惊觉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刚才一直被梁皇苍灵限制了行动,现在才意识到,天绝乾坤阵并没有完全闭拢,莫非还有一息尚存? 泽竽赶来时,看见秦炎的模样也是立刻面色煞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炎,秦将军,秦炎。” 泽竽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忐忑,原本还相信秦炎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不料,现在连他都深陷泥沼之中。 这一仗齐国究竟输得有多惨,凡间究竟要迎来多少灾难。 她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现在眼看着秦炎扭曲的样子,毫无头绪,竟然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只能不顾男女之间的礼法,上前想要扶住就快跌倒的秦炎。 一伸手却扑了空,手指掠过,如水中捞月,镜中摘花,空空如也。 “秦将军,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泽竽转向背后的棺材师。 潘郎摇摇头,也是百口莫辩,是他的阵法,他开的天绝乾坤阵,但为什么会出现眼下这样的事,棺材师也实在回答不出半分缘由。 于是泽竽和潘郎异口同声朝向秦炎问道:“秦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炎却只是看着他们,什么也不说。 泽竽急得不知所措,又伸手想要抓住秦炎,仍然是有影无形。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事都发生的太古怪,从雩舞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 她来不及思考,但是又不得不思考。 魔世究竟和后蜀是什么关系,后蜀又到底是不是要攻打齐国? 为什么鬼主突然就来到陆上,为什么孟城主会追杀鬼主一直追到岸上。 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汶沙城一直将异鬼困在流沙河外,以孟城主和夜夫人的功力,根本不可能突然然异鬼有了可趁之机。除非水下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会是什么呢?泽竽想到,这一切也许和忘忧湖红雨有关,红雨虽然控制住了,也许那些本该降下的雨水,不该被收回去。 也许是逃走的蛤珧作乱,但巨灵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巨灵体内的雪因。 雪因分明是北冥神兽,怎会被巨灵吞进腹中。 明明只是普通的桃花雩舞阵法,为何会导致天将水瀑,大雨倾盆。 巨灵开山降水,这水会涨到何时?又回淹掉多少田地和百姓的家? 这一切,泽竽事先都没有想过,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事。 就是因为魔世再临吗?每一次天魔之战,遭殃的总是凡间。 这一次,又要开始新的天魔之战吗? 恐怕是真的。 浩浩荡荡十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人。 刘二将军跟随着鬼主无清,消失在水面上,泽竽认得刘二的长相,现在看起来和之前毫无二致,但刘二已经不是原来的刘二,泽竽没有办法承认他是一个人,一个凡间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刘二的确有血也有肉,他也的确可以在凡间自由行走。 而泽竽不行,这一点上,虽然被鬼族控制,但刘二仍然可以自由行走的朗月清风之中。 而泽竽,如果没有换息符,她很快就会身形涣散,甚至发出可怕的腥味。 没有人会认同她是一个凡人。 她只会被当作妖孽,毒打,火烧,流尽鲜血而死。 是的,鲜血,和凡人一样的鲜血。也是温热的。 鬼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凡间,结束了在水下忍气吞声的时光。 魔军一脉已经浩然成军,接下来还有妖族、灵族和兽族。 等四族聚齐,天魔之战必然开启。 这一切,她要如何向大皇子解释。要如何向陆上的人解释。 尽管水界会站在她的身后,保护她。 天命难违,该发生的,一样也不会少。可是,陆人会责备她,甚至会认为都是她造成了今日的一切,一切都是她的错。 “糟糕。”潘郎拍着自己的脑袋,惊呼一声。 “糟糕,糟糕,糟糕。我怎么才想起来。” “你究竟想到什么了,快说啊。”泽竽连忙道。 “我你我” “他说不清楚的,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炎的声音悠悠传来,恍若隔世。 “他还在天绝乾坤阵中。”潘郎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天绝乾坤阵?” “是啊,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还在阵中,至于为什么秦门主还会在阵中,我根本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也没有说过这样的事。” “等等,你别说那么多没用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看着他这样消失吗?” “我不知道啊,皇子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连他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一个阵外的人,怎么可能进入我已经开启的天绝乾坤阵啊。我不知道,我父亲也不知道,我父亲的父亲” 泽竽伸手挡在潘郎眼前。 “够了,停一下。不要再说了,你告诉我,天绝乾坤阵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消失?” 泽竽问完,潘郎用力连连点头。 “很好,那就让我们试一试吧。” 话音未落,泽竽蓄力指尖,一缕凰尾锁悄悄爬出,如蚕丝一般缠绕在秦炎周围。 潘郎见状,张大了嘴,看着这一缕细若游丝的线围绕在秦炎周围,像是有生命一样。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89 扭天拗地无一计,怎奈凡心独自煎 “这是什么?”这次轮到秦炎不明所以,缠在他周围的线他也看见了,他也知道这并非凡间之物。“人生便是如此,有时候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你们又何必偏要勉强,偏要与天为敌?” 秦炎的眼神是漠然的,话语中是不含半点期望的悲怆。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泽竽支支吾吾,既没有把握有没有信心的事,她已经做得够多,再也不想做了。但是她还是让银丝草紧跟住秦炎,这样做有没有用,会带来什么后果,她来不及细细思考。 回想这几日来,有什么事是容得她仔细思量,权衡所有的? 事实上,很多决定也好,计划也好,不过是只能如此,非如此不可。 不由人,也不给你商量迂回的余地。 晨曦已洒落凡间,却如落日余晖般叫人隐隐不安。 飞散的雪花和冰莲花瓣,舞在半空,茫茫之间,竟然另泽竽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似乎用手指在哪个地方轻轻一碰,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变作了另一番天地。 她摇摇头,怎能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胡思乱想。 这一世便是这一世,所见的大千世界便是所有的大千世界,哪来的不真实? 不过是拒绝相信眼前所受的悲剧,不过是弱者的胡思乱想罢了。 万千世界如幻梦,不过门前一墙花。 “这个蚕丝难道能进入虚空?”潘郎肩膀耸起,虽然不抱有希望,但仍是忍不住问道,“莫非这蚕丝一样的细线能穿破天绝乾坤阵吗?” 泽竽摇了摇头,眉间仍是没有半点放松。 双目紧紧盯着手中的蚕丝线,手指快速捻动,口中喃喃吟诵着潘郎听不懂的话。 是咒语还是异术? 总之这皇子妃不是陆人,水界也许有能穿破天绝乾坤阵的法术也未可知。 远处烟霞不为动,云中清风 想到这里,本来不抱希望的潘郎,又多出几分希望。 有希望总是好的。他朝前挪动了一下身子,身上的肉又是一阵颤动。 “我能帮什么忙吗?”他问。 泽竽还是摇头,令人不安的摇头。 “这是水界的银丝草,本身并不特别,但是我用桑落树的树汁淬炼过凰尾锁中的银丝草。此刻缠绕在秦将军身上的就是其中的一缕银丝桑落草,桑落树是水界神树,能锁住元魂,肉身即使毁灭了,元魂仍然可以牢牢固定在桑落树上。 虽然,一缕银丝桑落草的作用远远不可与桑落树相提并论,但是,也许也可以锁住一部分元魂,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许还能传续一部分生命。” 锁住元魂?传续一部分生命? 潘郎听的云里雾里。水界妖法如此之多,竟然还有锁住元魂的法术,六极堂一直忌惮水界的存在,看来也并非没有道理。 要是如此厉害的法术危害凡间,不知道凡间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哎,怪只怪凡间有太多好东西,四界都心心念念惦记着,不愿意轻易放手吧。 潘郎自然不懂什么银丝草,桑落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为什么一颗树能锁住元魂。 除非,这棵树本是天界的宝物。 关于天界宝树的传说他倒是也知道一些。和大多数人知道的一样,天界有树名为桑落,有泉名为桑落泉,能令元魂不灭,还能叫肉身不腐。 凡间也有一种酒名为桑落酒。根据《洛阳伽蓝记》记载:河东郡,郡多流杂,谓之徙民。民有姓刘名堕者,宿擅工酿,采挹河流,酝成芳酎,悬食同枯枝之年,排于桑落之辰,故酒得其名矣。然香醑之色,清白若涤浆焉。别调氛氲,不与它同。兰熏麝越,自成馨逸。方土之贡选,最佳酌矣。 在刘白堕酿酒的时候,桑落酒不过是酒的总称,但是现在桑落酒已经成了仙酒佳酿的名字。 现在要是能印上一壶,潘郎心想,这才是真正的久旱逢甘霖。 秦炎此刻一半处在虚空之中,另一半处在虚空与现世之间,他的一部分已经失去了感觉,却让存有一部分仍然在与潘郎和泽竽对话。 “你能知道天绝乾坤阵中发生了什么吗?” 潘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神情严肃,见秦炎没有回答,即刻又问了一遍,“秦将军可知道阵中现在情况如何?可能看见那些将士现在何处?情况如何?” 秦炎的身体继续扭曲成古怪的模样。 一个正常的人是不可能将身体扭曲成那般古怪形状的。 就好像被太阳晒化的蜡烛,靠着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能勉强保持原形。 他的神情又为什么如此痛苦不堪。 真是: 扭天拗地无一计,怎奈凡心独自煎, 明明山前已无路,偏偏虚空看破明。 “难道,秦将军能处在天绝乾坤阵和现世之间是因为斩月剑的缘故?”泽竽恍然大悟,不可思议道,“秦将军,你的手上是不是握着斩月剑。” 听完泽竽的话,秦炎勉强传出音来。这个时候,他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变得很困难。 “还算有人聪明。” “你自己为什么不说。”潘郎不服气道。 “我说了有什么用。”秦炎反问。 “有用,当然有用,很有用。”泽竽连声说着,“潘郎这次说得一点不错,你应该早早告诉我们。斩月剑与你的手已然成为一体,我的凰尾锁追踪到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斩月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凰尾锁可以追踪到你的斩月剑,并且和它联系在一起。” “斩月剑也是四界神器,银丝桑落草又是桑落树汁淬炼而成,自然是能牵动元魂,缚住真身。”潘郎在一旁用力解释着,他希望秦炎也泽竽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很简单,无论如何都要拉住秦炎,只要紧紧跟住秦炎,那些放逐在虚空中的将士就还有一线生机,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待到他们归来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问问,放逐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没有能一起从天绝乾坤阵中出来。 潘郎有很多疑问,明明是自己使用的阵法,此刻,他却觉得无比陌生和令人恐惧。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0 纵里乾坤九千载,云散天开自有时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银丝桑落草也只能勉强留住一丝和你的联系,这一丝非常非常弱的联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更不知道如何将你带回凌云峰。” 泽竽越说越着急,越说越沮丧。潘郎看在眼里真真是体会了什么叫束手无措,无计可施,只有唉声叹气,愁苦连连。 修行得道混元初,才知天地非吾想。 纵里乾坤九千载,云散天开自有时。 远望天边,云也散了,天也亮了,魔军已经退去,鬼主也带着自己的鬼兵不知去向。 赵复的首级却也不见了踪影。 等一等,赵复的首级不见了? 而刚才秦将军明明不在山上。 为什么现在会在天绝乾坤阵中? 潘郎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越不愿意再深思熟虑,这么复杂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一个棺材师能想明白的。 怪只怪,有机会从梁皇苍灵那打探消息的时候,却被梁皇的花言巧语说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带到了什么地方云游了一番似的。 看起来他好像说了不少,实际上却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有留下。 什么介体,什么业障修者,什么天魔之战。 他的脑袋要炸裂一般,不,他的脑袋已经停止转动,不想再思考半分。 只是关于斩月剑,他知晓的却要比泽竽多得多,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一一相告。 斩月剑诞生于混沌初开之时,故而尽收日月精华,简静而明。 月华本无色、无光、无味。 因为有了日之长照,才有了月之光华。 彼此生生相息。与斩月剑一同诞生于混沌初开的还有另一把剑,名为清音剑。清音剑已经失传多年,很久以来都没有人见到过。 斩月剑虽名为斩月,可是却阴阳一贯,化日月之明于一体,能入伏羲天渊,探冥幽之地。化身多样,在天魔之战时,曾经是天界用来镇军魂的月琴,能斩魔根,去鬼气,散邪阴,涨万物之阳。 也曾经是用来照拂凡间的九霄阳明塔,塔尖聚集的日华,照耀着大地,整整九九八十一日。 大地上冰冻的土壤开始有了生息,冰川渐渐融化,大地有了湖和水,芳草开始露出嫩芽。 看来这一世,斩月剑又一次化身为剑,恐怕与兵戈相争有关,看来天下战乱是避无可避。 一般人是不可能拿起斩月剑的,好像后蜀小王爷楚无忧,据说他十二岁时拿起了苍龙戟,那时候他体内梁皇的分身就已经觉醒,又过了几年,分身汇聚越来越多,苍龙戟的神力也就越来越强。 斩月剑也是如此,不知道秦将军是什么时候拿起斩月剑的,还是,秦将军根本就是以身为剑,或者 “究竟是人控制了剑,还是剑支配着人?”潘郎如此一问,倒让泽竽想到了一些事。 泽竽听父亲说起过元禅师傅的事,元禅师傅就是以身为影的功体,这种功体据《分海谣》中记载,三百年方有一人,并且这样的人最后终将与影同灭。 元禅师傅也是为了造出天穹流花管而死的,这样想来,莫非秦将军也会死于斩月剑? 不,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现在看来秦炎也许也是以身为剑。以身为剑的人,究竟是剑控制了人,还是人控制着剑。如果能弄清楚其中的关系,也许就能控制住这四界神器,不至于被它所伤。 眼下,唯一的好消息是,既然是天界神器,银丝桑落草也许能找到他,也许能一直紧紧缠绕着秦炎的身体,只要他气息尚存。 但他的身形显然已经脱离了现世,很快就要淹没在天绝乾坤阵中。 要下这样的决定异常艰难,但也是非这样做不可。 泽竽看了一眼潘郎,确定对方能听清楚她所说的话后,泽竽开口道“为今之计,只有让他离开这里。” 异常冷静的语气,不容置疑和辩驳。 这不是建议,而是决定。 潘郎却是血气怒张,反驳道“皇子妃这叫什么话,离开这里是什么意思?让秦将军走吗?绝对不行。我是不会同意的。” “只能如此。”泽竽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犹豫不决。 潘郎又开始怀疑,之前还对皇子妃产生的一些好感,差点随着这冷酷的语气烟消云散。 “当然不能。”潘郎仍不放弃。“恐怕皇子妃对天绝乾坤阵阵法不甚了解。更不了解虚空之境对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你更可能不能想象,一个人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是多么可怕。虽然不能说是那个人死了,但是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说那个人还活着。 人死要入棺木,下土安葬,这算是有始有终的一生。 就算战士们死在战场上,只要有人留了下来,就要努力将战士们的尸体好好掩埋。” 潘郎的话被泽竽打断了。 “我知道。”泽竽道,“你说得我虽然不全懂,但我明白人死之后入土为安,不死不活的状态无异于异鬼,这叫谁听了都不好受。” “那你还说让秦将军去那里,你还觉得我们丢了那五万将士不够,还要让秦将军也一起去虚空之境吗?” “只能如此,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让另外五万多士兵回来,这是唯一的机会,相信我,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我也想要那些将士都回来,这是我夫君的子民啊。” 泽竽的声音已经变成一种哀求。 潘郎却愈发冷漠,“不可能的,那些人再也回不来了,你现在是要把秦将军也一并送走,也不可能把那些人换回来。” 潘郎说着,不顾泽竽的反对,将功力尽数传给秦炎,潘郎的功力在秦炎周围形成一道白色的圈。 “锁住了,皇子妃,快点,快点动手,我的功力要控制斩月剑,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你赶快用凰尾锁将他带出来。” 黄豆大的汗珠布满潘郎全身。 他真的将功力全都包围在秦炎身边,形成了一个巨灵圈。 “不行,让我走。”僵持之下,秦炎终于说话。 “秦将军,到了那里,你再也回不来了。” 潘郎气急败坏,活人真是比死人不听话多了。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1 数来大难万姓灾,裂石崩山造化藏 “皇子妃已经用银丝桑落草缠住了斩月剑,我尚有一丝功体留存于凡间。你去晏王府找我的父亲,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他。秦王爷会想办法将我带回去。我现在就去找失散的将士。” 说完,不顾潘郎阻拦,秦炎挣开了潘郎的功力,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真是固执,这种脾气还好生在晏王府这样的权贵之家。要是出生在穷苦人家,就秦炎刚正不阿的脾气,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秦炎一走,天绝乾坤阵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潘郎和泽竽站在半山之上,想想来到凌云峰时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粮草齐备,如今真是舟起如簸,人皆瞑眩,蒙被僵卧,懊丧此来,只能面面相觑而已。 一场浩浩荡荡,彻头彻尾的失败。 潘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形容这半个多月在凌云江边火烤般的日子换来的这种失败。 羞辱,除了羞辱,没有其他更适合的词。 恐怕巨灵出现,魔世再临,天界再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也不知道那些业障大殿中的修者,有没有看到凡间受的苦。 不能因为凡间生灵众多,就视作蝼蚁,可以随意采摘,肆意践踏吧。 虽然谈不上失魂落魄,潘郎和泽竽的脸上都各自写满了愁苦。 十五万人,如今只剩下他们面面相对。 泽竽手上的银丝桑落草渐渐隐去光亮。 像一缕青烟一般隐匿在泽竽手中。 远处,江水漫天,天空虽然放晴,陆上却已是江水一片。 白鹭过青天,燕子去无形。 平添凌云水,东流万姓枯。 宇文长赶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阳光照射在凌云江上。 漫漫江水鬼淋漓,黑雾散尽无魂归, 数来大难万姓灾,裂石崩山造化藏。 潘朗自是有万般抱怨,宇文长也是耐着性子一路听他说着,潘郎边说边感慨怒骂,宇文长却是一路点头,摇头。两家 “幸亏那五万兵马连夜退回绥山了,要不然全都死在这里,不是被江水淹死就是被地火烤焦,或者变得不死不活。” “死了吗?照你方才的说法,不过是死了三万人,而且是你们平白无故送给了鬼主,还是你亲手送的。” 宇文长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潘郎将他视作朋友,自然也不能把他的话当作嘲笑。 虽然心里多次想问为何迟迟没有赶来凌云峰,几次想要开口,还是忍了回去,暗自思量,想来也是南方和金陵一带发生了什么麻烦事。 潘郎刚想问起,宇文长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开口道:“天穹流花管被盗,我本该回金陵禀告皇上,但是,还是不放心凌云峰的战况,接到消息立刻赶来了,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听完宇文长所述。潘郎疑惑不解。天穹流花管被盗一事难道与水界有关?于是连忙将水界相助防御巨灵和鬼兵之事一一相告。 “你说水界用的正是齐国的宝物——天穹流花管?”宇文长问道。 “正是啊,但是听说,天穹流花管不止一支,要是今日有两支天穹流花管,可能战局不会如此。” “两支天穹流花管吗,怎么可能,皇宫中的这一支应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宇文长若有所思道。 “是的,说起这天穹流花管,我记起一件事来。”潘郎一脸横肉,邪笑道,“我好像记得军师答应了镜往楼的楼主,会将天穹流花管亲自送去镜往楼。是否有此事? 还是我记错了?当日我们是如何下得栖霞山的? 莫非是军师您盗取了三皇子手上的天穹流花管?” 刚一说完,潘郎连忙捂住嘴,改口道:“没事,没事,军师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就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宇文长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潘郎见状愈发不安,又问,“军师是带着大军回绥山呢还是带着大军直接回朝廷复命?” 宇文长终于开口,“带着大军去金陵复命?你是想让我的人头不保吧。大军进城,若是没有皇上圣旨亲谕,众大臣们想定我一个谋反之罪,岂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我简直人赃并获,百口莫辩啊。 到时候,你觉得谁能来救我?朝中谁会替我说情?” 潘郎摸着脑袋吞吞吐吐,“不是吧,这皇上都再次重用宇文将军了,还给了你好几万大军,难道还会怀疑你举兵谋反不成?哪有刚把兵给了你,又怀疑你带着兵造反的道理。 军师你是觉得我蠢笨好骗是吧,才这么说的。再说朝中大臣为什么不帮你呢?宇文将军也是功绩显赫,不比晏王府的秦王爷差多少,不过是一个镇守西南,一个四处征战而已。” 潘郎越说越多,说到后来,竟然也语无伦次起来。 宇文长道:“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朝中大臣各怀鬼胎不说,又是文臣当朝,皇上身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将。 但会变成今日这般,也不能怪国中尚文轻武之风由来已久。说起来,我们这位皇上自己也不重视武将,出现兵乱、灾祸连连的时候就想着谁能平定叛乱,谁能守疆护民。 各种手段只要有用,都是好的。 六极堂也曾经被作为刀枪使用过,到头来呢? 可不是一句简单的鸟尽弓藏可以说尽的。 所以,每个人的心思都难猜,人心隔肚皮,何况是当今皇上的心思。 虽说他这些年不怎么打理朝政,可当年这位皇子,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一向是果断决绝的。 你方才那些话和那些想法,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口舌。 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潘郎闻言,后背一阵寒凉,朝大军望了一眼,才放心继续赶路。 “言归正传。”宇文长又道,“这些将士自然不能就这样回金陵。 暂且不说有造反之嫌。其实,皇上早就有了计划,这些将士一部分要交还给晏王府。另一部分,回金陵路上,安置到各城的军营中。 照皇上的意思,恐怕我在绥山住不了一日就要启程赶回金陵。所以,接下来在晏王府,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2 上有梁皇苍灵,巨灵之怒;下有江水滔滔,地火炎炎 “原本是要赶往吴城的。”宇文长叹了口气,无奈道。 “吴城,不眠不休也要十天,何况大军要全部赶往吴城,就算披星戴月,日月兼程,至少也要二十日吧。” 潘郎计算着,这来来回回一番折腾也得耗费一月有余。 “但是现在看来,先回金陵一趟是免不了了。何况皇上也是这样决定的。 倒是这凌云峰之战。真没想到,会引来魔世三皇。莫非,此处正是天魔之界?” “你问我?军师,你不知道的事情我这么能知道,但是听秦将军和皇子妃的意思,好像凌云江上空的确有可能是天魔之界。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又是谁想要打开天魔之界呢?” 潘郎越想越不明白。宇文长的眼角也闪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安。 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计划,先是临幽城之变,十七门二十一派死伤一百余人。方才打开了《分海谣》的第一道结界。 可是为什么天魔之界就紧跟着打开了呢? 是谁,又是用了什么办法知道了天魔之界的位置? 除了天界修者,凡间竟然有人知道天魔之界就在凌云江上? 这件事过于蹊跷,若真的凡间有如此高人,宇文长心下一阵忐忑,这样的人最好是友非敌,否则,一定是个难缠的对手。 思量至此,宇文长看了潘郎一眼,端详着这个相熟多年的棺材师。心想,恐怕潘郎知道的事情远比告诉他的还要多。只是这个棺材师性情不好琢磨,有时候又有些糊涂,他弱不说,也不好多问,免得引起怀疑。 一个不聪明的人一旦心生怀疑,可能就什么都不再对你说了。 以棺材师在六极堂十二司侍中的地位,宇文长暂时还不能失去潘郎的支持。 于是自怨自艾道“你还怪我来得慢,我就算来得早,上有梁皇苍灵,巨灵之怒,下有江水滔滔,地火炎炎。就算我来了又能有什么办法?秦将军都打不过巨灵,水界都拿鬼主没什么办法,我来有什么用。就算我能帮上一些忙,但那些士兵估计还是白白送死。弄不好,我要是来早了,也是送死,你就那么不担心我的性命吗? 我猜,棺材师这几天没少在我背后抱怨吧,我的耳根子总是红呢。” 潘郎不满地呸了一声,“你可是军师,是六极堂代堂主,你要是没有办法,这全天下还有谁能有办法。你自然是有办法的,军师是这个世上最有办法的人了。” 宇文长哈哈大笑,笑声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看起来凌云峰死去了那么多将士,宇文长并没有半点伤心,潘郎倒是没有察觉什么,只是宇文长来了,也就不用他在思考什么事了,他可以安安心心好好休息几日,反正该做的也都做了,做不了的,就算拿刀子逼着他也没用啊。 鬼主上到凡间,梁皇苍灵再世,甚至是天魔之界大开,他都丝毫没有皱一下眉头。 就算是秦将军失踪,大皇子下落不明,宇文长也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面露难色。潘郎心下不知所以,只觉得有些怪异,宇文长也太不把别人的事放心上了吧。想来倒是之前在栖霞山时,宇文长的脸色实在是比干瘪的橘子还要难看,要不是巧舌如簧的本事,只怕是既不能再安竹焉身上占便宜,更不是那个什么楼主的对手。 “看来只有安竹焉那家伙能令军师头疼啊。凌云峰死那么多人,军师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个郎中倒是动不动就能让你面露难色。什么九天银丝线,竟然让你完全措手不及啊。” 宇文长的确皱起了眉头。安竹焉这个词,潘郎提的也的确不是时候,事实上,任何时候提起安竹焉,宇文长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之前在栖霞山他的确吃了亏,安竹焉的九天银丝线也的确叫他的生脉箭尝到了苦头,而且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有找到攻克九天银丝线的方法,这一招除了前任堂主之外,究竟谁能教会安竹焉。 这些谜在宇文长心里,日夜徘徊,他不能不想,又不能因此而举步不前。 安竹焉要不是六极堂的人,他也不需要顾虑那么多。如今这人既不能杀也不能为他所用,真是叫人头疼。 要是能号令六极堂,能不需要混魔令就将六百死侍唤醒,他还需要忌惮安家吗?当年安家欠宇文家的,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安竹焉偿还。 先是安石原,再是安竹焉,这两个人都是宇文家的祸患,非要除了不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这个堂主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堂主,就算他想尽办法唤醒了死侍,他也没有办法让那些只服从堂主的死侍乖乖听他的话。 要成大事,有时候即使破坏了一点点六极堂的规矩,就算前堂主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应该也不会怪罪。 就算要怪罪六极堂的堂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一个司侍的罪。 宇文长笑了,他有把握,他也必须赢下全局。 眼下这盘棋,他已经下了那么多年,原本沉睡的棋子他也已经将他们唤醒,现在他不可能惧怕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能叫他退步。 如今天魔之界已开,大皇子又不知所踪,还有更好的消息是,秦炎自投罗网去了虚空之境。 潘郎若是靠得住,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人是靠不住的了。 这家伙,自己的招法都弄不清楚。 就算是遗落凡间的《分海谣》都未必记载有虚空之境的破解之法,就算《分海谣》上有记载,也要找到《分海谣》,三道结界只开了一道,想要让凡间的《分海谣》再现,谈何容易。 不过,这一次还真的要感谢潘郎,他可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想要除掉秦炎实非易事,如今他自己跑去了虚空之境,真是为他解决了一道大难题。 在尚武门蛰伏了那么久。终于,不需要他多费周章,就能名正言顺和尚武门脱离关系。甚至,宇文长想到,也许可以趁凌云峰之战让晏王府的兵权落到自己手上。 那可真是一举多得的美事。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3 云腾雾卷唱英雄,老来天意叹去尘 云腾雾卷是英雄,老来天意叹去尘。 风沙满满金戈响,七十沽酒小儿扶。 秦王爷老矣,怎能担任镇守西境的任务。就算他不老,只要皇上觉得他老了,他就难以担当镇守西境的众人。 原本当然是由秦小王爷继续晏王府的荣耀和责任。但是,天不遂人愿啊,秦炎在天绝乾坤阵中,那是怎么也不可能回来的。 只有潘郎自己不知道虚空之境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地方。 四界交界,分四境一道,寂境、结境、默境和鬼境,没有一境是人进去之后能出得来的。 别说秦炎他没有三头六臂,就算他武功卓越,纯阳之气纯精无浊,也不可能从四境归来。除非他有仙骨魔神,否则,四境之中寒暑交替,冰霜如刃,水流炎。 四境之中,气候恶劣,饥饿如影随形,无草木可生。口渴只能忍着,因为流水滚烫,碰一下就会烫得血流一片。 那就是凡人的地狱。 寂境之地,风沙肆虐,枯枯寂寂,永无天日。埙声悲怆,为魍魉之地,凡人不可入,入则身死魂灭。 鬼境之地,二月雷不发;三月春风不济;四月草木不实;五月雹霜下。六七十月,黯然无光。 以上两境及路遥道,在《分海谣》中皆有记载。 而那结境和默境,究竟为何处,入口又在哪里,则无人知晓。 据说结默两境在第一次天魔之战以前同为一体。后因天魔之战而分成两境。 这其中的渊源,旷日持久,宇文长也无法全然知晓。 他只需要知道,对秦炎来说,寂境就是他的归宿,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至于鬼境,《分海谣》记载,鬼境隐于水下,随生随灭,形影无循,是水界的寂境。 这一次虽然凌云江水上涨,但天绝乾坤阵始终开阵于陆上。宇文长由此推测,秦炎能到鬼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只可能堕入寂境之中,身形覆灭。 至于那些凡胎又灭有修为的将士们,恐怕此时就已经化为血水,溶入炎流之中。 他们要是能回得来,那真是四界一大奇事了。 那些落入寂境的凡人,业障大殿的卷宗里,连他们的名字也会一起消失。 业障修者根本不会多看那些卷宗一眼。 潘郎这一次,真是弄巧成拙了。 也不知道究竟为何潘郎会开启十万人的天绝乾坤阵法,而秦炎又怎么会答应潘郎的主意。 想来,这些人当时一定是被逼到了绝境,无奈之下才会如此。 潘郎也算是耗尽了全身功力,恐怕一时半会都恢复不过来。 尚武门没有的秦炎,自然是不用放在眼里,天下第一门又如何,在六极堂面前不过是凡间鼠辈,不值一提。 十七门二十一派又如何,等他召集了六百死侍,名正言顺成了六极堂堂主,到时候,世人欠六极堂的,全都要还回来。 见魔杀魔,见妖除妖,普天之下,有六极堂在,还有什么正义得不到弘扬,还有什么妖邪能够藏匿。 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凡间,再不能成为四界之乱的战场。再不能平白无故受各界欺负。 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件一件,每一件事,他都不能大意。 凌云峰战败之后,凌云防线几乎荡然无存,失去这道天然防御,齐国的西境可以说是岌岌可危,只要后蜀发兵,绥山很快就会兵乱连连。 并且比后蜀举兵来犯更麻烦的是,一路从西境流向南方的凌云江。 这江水若不能改道,将一直漫过平原,灌入金陵。 皇上这次万万不会想到,凌云峰一站的失利不过是开始。 洪水、兵乱,没有良臣辅佐,他这番柔弱的个性,再无夜夜安睡的可能了。 南吴和谈眼看就要失败,南吴一旦发兵攻打吴城,后蜀便可趁机从西攻入齐国。邻近小国自顾尚且不暇,想要他们出兵相助,那几乎是痴人说梦。 两面受敌,皇帝能仰仗的只有宇文将军一人。这就是接下来朝廷中唯一确定的事。 这就是他要的,齐国第一的荣耀,这是朝廷欠宇文家的,自然应当偿还,用他应当偿还的方式,不用多,但也不能少了一分。 宇文长确信自己所要并不多,因此他不容许这些必要的偿还中还藏有一丝敷衍了事。 绥安经过红雨之后,虽然百姓的春耕是毁了,但家家户户还是勉强种上了一点作物。 地里也露出些许嫩嫩的绿苗。 虽然仍是黄土沙尘之地,潘郎已经觉得比起凌云峰焦灼的火炎,凉爽了许多。 能有这样的气候,他已经感激不尽了。 “秦王爷可在府上?”潘郎灌下一壶水,抹了抹嘴,问道。 “自然在府上,他还不知道秦将军的事,此事就由你去说吧。”宇文长解下盔甲,舒展了一下肩膀,随意道。 “不,你去说,我不去。”潘郎一口拒绝。 “是你的天绝乾坤阵困住了秦将军,当然应当由你去说,这件事没有人能比你说得更清楚。 若是我去说了,哪里说错了,到后来再让你去解释,只怕秦王爷生性多疑,会以为我们隐瞒了什么,或是联手故意欺骗他什么。这样一来,对你,对我,都没有半点好处。 我倒是无所谓,我本来也就不知道凌云峰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你不同,你是随秦小王爷一同前往凌云峰的,那里的事你自然是比我清楚。” “那俺和皇子妃商量一下,她用银丝桑落草缠住了秦将军的斩月剑,可能一时半会,秦将军还不会神形俱灭。”潘郎一边说这,一边又咕噜咕噜灌下一壶水。 “这水壶也太小了,给姑娘喝的吧。” 宇文长没时间听潘郎抱怨,一把抓过潘郎粗壮的手腕,问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原先春风拂面的脸上,扫过一丝阴霾和不满,他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压抑着,潘郎倒也没有发现什么。 听了潘郎这番话,宇文长暗自思忖,看来,他把之后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也把秦炎看得太简单了。纯阳功体本就罕见,他不会这么简单的消失。何况又有皇子妃这样的妖孽在军中。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4 穷兵黩武出无名,黎庶何以得安宁 水界参与凡间之事,往往一波不平又起一波,皇族却偏偏以为水界的人一心保护他们的江山,千秋万代。真是无稽之谈,宁愿相信妖邪,不愿相信同伴。 当年水界使者来到陆上,因为个人恩怨,造成水淹十一城的教训皇族恐怕早就忘了。 这些苦难,高高在上的人未必能体会得到,天灾兵乱,受苦的首先是百姓,有时候也不过是百姓,遭殃的通常都是庶民。 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容易,战乱一起,百姓轻则徒增征租催税之扰,重则父携子哭,弟为兄悲,夫妻落泪。携男拽女,扶老搀幼,悲号苦楚。 真是宫院深深不知黎民苦,民死无辜,怨魂怀屈骨魂消。 如果一味听信妖蛊邪魅之术,自然是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异界之言如魔障,徒令壮士提兵征。 穷兵黩武出无名,黎庶何以得安宁? 水淹十一城后,民间恶疾不断,父亲奉命前往赈灾除疫,结果呢? 轻信异界之人,远良臣,近妖邪;听奸佞之言,问忠良之罪。 煌煌天语,谁敢有违。 奈何父亲忠良一生,素秉丹诚,忠心为国,治兵有法,数年来从无过失,却落得如此落寞的收场。 宇文长憎恶异界,当潘郎说起皇子妃用银丝桑落草牵住了斩月剑时,他惊讶的不仅仅是斩月剑的威力,更多的是皇子妃的真正身份。 没错,早该注意这个妖女,就算她不做坏事,也绝对不会作出什么真正的好事来。异族就是异族,要异族将凡间看作自己的家一样对待,这是痴心妄想。 对凡人而言,水族是异族。水族自然也认为凡人对他们居心叵测。 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帮助凡间。 宇文长细细寻思了一番,一来他也的确没有解开天绝乾坤阵的办法,二来,他相信,就算是水界,也没有办法破了天绝乾坤阵,将秦炎救回来。 既然水界和凡间都没有办法,秦炎还有什么办法回来呢? 在寂境的人,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对于一个回不来的人还有什么事值得担心呢?宇文长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他的喉间也发出了细微的笑声。 没有人能听见。 只是现在,还远远没有到他能笑的时候。他要忍着,忍常人所不能人,成就常人所无法企及的大业。 天底下,如果还有谁是令宇文长感到但有的,恐怕只有镜往楼的叶小楼。 秦炎消失以后,只有叶小楼是他琢磨不透的。 虽然他还没有找到六极堂最德高望重的司侍——斫琴师桐仪,想要成为六极堂名正言顺的堂主,如果能有桐仪出面推举他来出任堂主,恐怕没有人会反对,就算是没有找到六极令,也有足够的信服力。 可惜桐仪在几十年前和六极堂前任堂主一起失踪了。现在找到任何一个都机会渺茫。 所以,宇文长才需要找到唤醒六百死侍的办法,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之前,他只能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 这个计划,即使潘郎也不能知道半分。 宇文长对叶小楼是真的害怕,那个人神秘莫测,无影无形。 不论他派出多少眼线暗中调查,都追到一半有失去了踪迹。 最令宇文长不安的是,虽然仅仅见过叶小楼一次,但是在他的身上,宇文长闻到了一种熟悉且可怕的气息。 离开栖霞山后,宇文长思前想后,也没有想明白叶小楼身上令他不寒而栗的气息究竟是什么。越是不明白,他就越是不能安心。原本这些年,镜往楼的势力就逐年变大,不仅放言只要价格合理,没有镜往楼做不到的事。更可怕的是,他们还真的都做到了。 为了清除朝廷内与宇文家有旧怨的官员,宇文长曾暗地里周周转转,委托镜往楼除去一名朝廷官员。 镜往楼隔日就答应了这桩买卖。不出五日就完成了。 事情办得天衣无缝,称得上尽善尽美。 明明是杀人的买卖,却不见半点血腥。 明明是收钱杀人的事,却好似为天下除了一个该除之人。 一种可怕的优美。 杀手的刀必然是不干净的,但是镜往楼这把杀人的刀,仿佛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刃。 这一点,就已经令宇文长不得不在意。 又因为上一次在栖霞山吃了亏。要不是叶小楼忽然出现,安竹焉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也算是替父亲报了仇。 偏偏吃了亏,还要替叶小楼办一件事。 好在这件事,现在看来也并非什么坏事,可能天穹流花管一事,对他而言还大有文章可作。 世事如棋,人人皆可为棋子。 一步被动,也可能转为主动。 一切要看棋手如何纵观全局,站在全局之外,又能无处不在。 天色渐暗,星辰算不上明亮。 月圆刚过,明月就藏到了深色的云层后面,苍穹一片昏暗。 在宇文长眼里,这昏暗的夜色仿佛正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戏暗暗准备着。 这场大戏有多大? 他在原地转了一周,透过深邃的天空,几乎望到业障大殿的烛光。 修者中也有人察觉到了这道想要看尽一切的目光。 似悄无声息中,踩着点点星光,攀爬到寰宇天界之上。 留意这道目光的是一位卷宗的书写者。 一箫一曲扫魔荡,秋水泪寒色渺渺。 星星白发逐遥恨,鬼语相邀日西驰。 叹回收起九轮箫,合上卷宗,清闲自在,身姿轻盈,自是仙风道骨气逍遥。 卷宗的书写者看到了,云层仍然遮挡明月。 星空仍旧若影若现。 卷宗的书写者没有将今夜之事告知其他修者。 他总是等待,等待事情自己展开它完整的样子。 他也会等待,等待这道来自凡间的目光,能比那一颗星辰更亮,亮得更久远。 他不会轻易做出判断。 万年修行他参悟到的是,等待方有真知。 待那道目光隐去,修者重新拿起九轮箫,箫声悠扬,无穷玄妙于其中。 他打开新的卷宗,在一卷空白的卷宗上,几行字渐渐显现。 他正在核实也正在思考。 每一笔,每一划都不容有错。 但即使是修者的智慧,也未必总是对的。 对错只在当下,而世间万物衍衍不息,从不停留。 这便是困境。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5 星星白发逐遥恨,鬼语相邀日西驰 闪电的高塔,闪电的齿轮。 万物流转而又不动。 川流不息,日月轮转。 业障大殿是参天大树、鲜花和藤蔓。 流动的水是时光之河。 无色、无味、无光华,却五彩斑斓,应有尽有。 无穷既止,无尽不息。 业障大殿的修者有四位,各司其职。 叹回将九轮箫收起。 凝望了一眼电闪雷鸣的高塔。 高塔之下,齿轮阵阵。 很久没有这么巨大的震动之声。 这声音早晚会引来其他修者的注意。 叹回转身,身后没有阴影。 一箫一曲扫魔荡,秋水泪寒色渺渺。 星星白发逐遥恨,鬼语相邀日西驰。 离开业障大殿,需要经过天河,天河的守卫,名为星河。 它的形状从来没有固定的时候。 它变成龙形之时,某个凡间定有兴兵。 此刻,叹回眼前的水兽星河,正是龙的形状。 需要去凡间看看吗?叹回自问。 星河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齿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雷电惊扰了星河的梦境。 潘郎回到晏王府后,将凌云峰所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告知秦王爷。 秦王爷怒不可遏,当即决定带兵绕道后蜀,一查究竟。 宇文长阻拦道:“事情还需向皇上禀告清楚,若是贸然行事,只怕皇上怪罪下来,晏王府不好交代。” 秦王爷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当然不把宇文长的话放在心上。 区区跟随在秦炎一旁长大的人,如今竟然阻止他赶去救自己的儿子,秦王爷自然是一脸不满。 “哼,我念你是忠良之后,刚才的话我不与你这等晚辈斤斤计较。 当年你父亲宇文生死于恶疾,我也深感同情。要是他一直活到今日,想来齐国早就开拓了更大的疆域。你也不会如此不懂道理。说出方才这般话来。” 秦王爷睁大双眼,眸子里闪耀着怒火。屋外的虫子也跟着嗡嗡直叫,树叶不敢摇动一下,深怕落下摇晃的影子,被虫子看见,狠狠咬到自己。 秦王爷有道:“你现在虽然长大了,皇上也恢复了你的将军府。但是这不代表你今天就可以阻挠我发兵后蜀,救回大皇子和我儿子秦炎。 就算是皇上今天在这里,也绝对不可能阻止我去救他的儿子。” 怒吼着的秦王爷身体前倾,屋内气氛异常灼烧,面对秦王爷的怒目而视,宇文长倒是不慌不忙。低头恭敬有礼道:“王爷不要急于生气,您是了解我的,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见老王爷没有打断自己,宇文长又道:“眼下最忌讳的就是过于鲁莽。被愤怒攫住,只会自乱阵脚,给暗处的敌人多了可趁之机。 不妨冷静下来,静静想一想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仔细分析,谋定而后动。 一来凌云江水灌入绥山,皇上不久之后就会得到消息,凌云江这样自西朝南,流经的地方都会遭受水灾。到时候朝中必然有大臣会提醒皇上,若是凌云江水不受控制,冲过绥山还继续上涨,只怕水淹金陵城,秦王爷觉得皇上会作何考量?” “笑话,这凌云江水能有多少,怎么可能淹到金陵,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凌云绥山都是天险,凌云失守,你不好好坚守绥山,考虑这江水淹没城池,不考虑后蜀趁机绕凌云山后方,避水来犯,居心何在?” 秦将军之前的怒气尚未消退,现在愈发满心恼怒,不仅对凌云峰一战耿耿于怀,更是对宇文长的态度愤怒不已。愤怒之气,划过秦王爷的脸庞,伸手便抓过了烈日云枪,握着枪的手,青筋爆裂。 爱子心切,满眼怒火化作杀腾之气,整个晏王府顿时鸦雀无声。 按照秦王爷此时的心情,自然是恨不得立刻整军发兵,直奔凌云侧峰而去。 愤怒之余,秦王爷心头还有悔恨莫及。他悔的是,没有亲自带兵前往凌云峰支援大皇子。而是照着皇上的圣谕,轻信宇文长这乳臭未干却已经懂得妄自尊大的小子,能够及时赶到凌云峰,志愿秦炎。 可恨的是,宇文长的大军不仅没有赶到,现在还在这里横加干涉,百般阻拦,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盘算。 宇文家今非昔比,今日他已经可以平等地与自己说话,不再是那个丧家犬一样的浑浑小子。 秦王爷征战沙场几十年,立下过赫赫战功,也为皇上分担过不少朝政要务。要不是当年凌云峰之战,昔日的皇子亲自劝降,他怎么会安心在绥山镇守一片黄沙之地。 谁都知道南方一带山水宜人,而他,却在这里守了一辈子。 从没有抱怨。 绥山这些年也算是土地丰饶,民风质朴,百姓安居乐业。百姓们歌颂的自然是皇帝英明。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在这里耗费了多少心血。 尚武门为了西南十八城的太平,耗费了多少精力,才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除暴安良,铲奸除恶,不是几句简单的话就能做好的。 朝廷虽有大军,可民间的事怎么可能都靠这些穿盔戴甲的士兵整治得安稳呢?。 他所做的自然是为了报答昔日皇子的知遇之恩,从不邀功求赏,整日任劳任怨,答应投诚自然忠心耿耿,一心为主,否则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堂堂男儿也无法立足天地之间。 他对秦炎也是这样教养的,也是这样要求的。 所以秦炎一定没有兵法策略上的错误,整件事,他一定做了他能做的和最正确的选择。 秦王爷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充满信任。 可是,如今,一个刚刚恢复了将军府的小子,就想对秦炎的失利指指点点,他自然是不能忍下这口气。 呵斥道,“宇文将军,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西境安危,而且还关系着我儿子的性命以及大皇子的下落。难道你觉得你今日在此处多番阻拦,我们的皇上知道了还会感谢你不成?” 宇文长不紧不慢地笑道:“秦王爷这样说就是错怪我了,我怎么可能阻拦秦王爷去救大皇子。秦王爷若是这么告知皇上,只怕我的人头不保。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6 山火烈焰困大军,斩妖除魔窥人心 宇文长不紧不慢地笑道“秦王爷这样说可就是错怪我了。我怎么可能阻拦秦王爷去救大皇子,想到大皇子当下可能在后蜀受苦,我的心情不比老王爷轻松半分。 秦王爷若是就这样这么告知皇上大皇子的事,只怕宇文长人头不保啊。 从小到大,我时常在尚武门打扰老王爷和秦将军,与秦炎也是挚友。一起除暴安良,一起斩妖除魔,对秦将军也非常尊敬。 我现在拦着老王爷,也是因为我见不得老王爷未经筹谋就轻易出兵。到时候,万一朝廷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朝中人多注意也多。您说是不是?” 宇文长故意停顿了一下,见秦王爷的怒气没有因他的话而加重,说话的口气也愈发自信起来。 “晚辈会这么说,只是觉得眼下虽然事态紧急,但是还是要冷静下来考虑一下,以免中了后蜀的奸计。” “后蜀的奸计?后蜀能有什么奸计?我听下来凌云峰一战,大皇子是被魔军劫持的。 你的意思是,这魔军和后蜀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是这些魔军就是后蜀的军队? 再者,除了与魔军交战之外,齐国守在凌云峰的将士们是因为天降大雨和山火开裂的炎热而死,并非全都是与后蜀交战而亡,这你又如何解释?为何说中了后蜀的奸计?莫要想尽办法阻拦我,宇文长,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咬文嚼字,猜测再三。” “后蜀铁骑英勇无比,不怕火烧,无惧江水,受弓箭无伤,遇刀砍不痛,根本是打不死,也杀不尽。难道秦王爷对此事毫不知晓?没有半点疑问吗?” 秦王爷没有回应,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可是当年的异兵,他并不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 当年齐国与后蜀交战时就遇到过这样的异兵。齐国先祖皇帝当时在凤乌城外凌云山脉安营扎寨,抗击后蜀。共大军十五万,粮草充足,士气旺盛。 凌云山脉主峰一直以来都是后蜀侵犯齐国的必夺之地,先占为利。地利上齐国占了优势,将士们一心保家卫国,都想着尽快退敌,好回到家人身边。日夜警惕,军心齐整。 那样的战役,只要好好守住阵地,后蜀来攻则战,不攻则守,可说是胜利在握。 谁知,打了半月,一日夜晚忽然西风转南,一股火光从天而降,落下浑身着火的士兵,这些士兵各个武功精湛,且不畏惧身旁愈烧愈烈的火。 熊熊烈火,浓烟滔天,黑雾滚滚,草木燃尽,奇兵天将,势不可挡。 大火迟迟不灭,一直烧到第二天,齐国的粮草和军营已尽数烧毁。 慌乱弥漫,军心涣散。只能且战且退,退到凌先峰下,将士们像见了鬼一样魂不守舍,连兵器都拿不稳,手足都没了力气,活脱脱砧板上待宰的羊。 眼看火烧不死的士兵披着燃烧的斗篷如地府爬出的恶灵一般追赶而来,将士们竟无人敢上前拼杀,几乎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夜晚,鬼泣声弥漫凌先峰,没人知道是真的鬼混出没,还是士兵的哀嚎。 天地间,斗志昂扬忽而变作生灵涂炭,鬼哭狼嚎。 眼看穷途末路,十五万大军溃作散沙一片。 突然天降大雨,雷声滚滚,乌云密布,耀眼的白光令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天地间一片白色,惨烈的白色。 待得众人睁开眼后,天已放晴,水声轰鸣,凌先峰前一条宽大的河流潺潺流淌,将后蜀大军生生挡在了凌云主峰之下。 齐国大军因这条天上落下的河,获得了此战的胜利。 这就是秦王爷了解的异兵,现在想来秦炎这一战遇到的情况,竟然和当年如此相似。 那一战之后,后蜀几十年来都没能攻入齐国,直到他带着后蜀大军绕山而行。 一连夺下齐国西南三座城池,二十万大军压入绥山。 回想当年的情形,秦王爷叹了口气。 当时的自己可是如日中天,率大军压至绥山一带,见神杀神,眼看就要攻破绥山。 只是,虽然绕过了凌云天险,但绥山山势陡峻,仍是易守难攻。当年他在绥山北脉三个月却迟迟没有想到攻城良策。 到绥山第二日,又接连大雨,无休无止。北脉山体巨石滑落,硬生生截住了他的退路。 雨下了半月,粮草殆尽,加之寒夜阴雨,马匹和粮食浸没水中,眼看就要成水中困兽,战士们更是饥寒交迫。 作为二十万大军的主帅,他不是轻言放弃之人。 一日月圆,连夜集兵,借着月光从北脉紫云峰攻上绥山。 谁知将士们忽闻山脉间琴声响起,琴音腾跃相击,势如高山,浩浩荡荡。 大军继续前行,琴音连绵,节律变化间,只见前方千军万马,呼啸奔来。 当时的情形,他只能下令所有将士捂住耳朵。自己却仿佛进入一片明暗交叠的虚空之中。在这虚空中,他见到琴师从容不 迫,静坐虚无,却能感世间万事,音调的数量不过宫、商、角、徵、羽,却能生成五味、五色。 宫调已立,放之四海皆不可撼。 正所谓琴声和谐,则听者喜悦;琴声哀伤,则听者落泪。此行虚境,他闻得的却是知音之意,如师旷知楚师之败,钟子期明辨伯牙之志。 待他神回紫云峰,士兵们已溃败倒地,死伤过半;再查看四周,并未发现一个敌人的影子。 这些士兵都被同伴的兵器所伤。 草木皆兵,山石皆兵,连山中的阴雨都透着兵戈之气。 这便是他了解的异兵,不仅后蜀有这样的异兵,现在回想起来,恐怕齐国也有妖邪相助。 魔军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确应当从长计议。 宇文长虽然表面看上去是帮着晏王府,但字里行间却是狡诈连连。 齐国多狡诈之人,这一点也是他不愿意去金陵的原因之一,虽然镇守西南,环境不如南方,但也远离了这些奸诈狡猾之辈。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将门之后,本该浑然正气于一身,却是心肠百转千回,不知道葫芦里有什么仙丹鬼药。 秦王爷平息怒气,坐在椅子上,喝下一口已经冷掉的茶。 宇文长也坐了下来。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7 一事未平一事迎,凌云江水不堪行 秦王爷稍稍平息怒气,坐在椅子上,喝下一口已经冷掉的茶。 宇文长也坐了下来。 两人间的气氛渐渐缓和,宇文长缓缓道“王爷在朝多年,虽然远在西境,但是王爷对我们皇上的脾气也是了解的吧。再想想我父亲当年的事。如今凌云峰死了那么多人,十万将士呢,秦王爷,您仔细想想,您觉得皇上会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这件事?皇上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这件事? 如果您是皇上,您能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最后一句话,宇文长压低了声音,秦王爷还是狠狠地瞪了宇文长一眼。 宇文长又道“西南春耕荒废,眼看芒种时节,萧条一片。本该是艳阳辣辣卸衣装,梅雨潇潇涨柳塘。南岭四邻禾壮日,大江两岸麦收忙。可是如今呢?百姓夏收夏种只怕也是没有着落,想要勤奋耕种,天公也不作美。 冰雹、大风、暴雨、干旱,接连而至,芒种之后,从西向南江水滔滔,西南十八城的夏种恐都要荒废,如此一来,朝廷就要拨更多的粮食给朝北或朝东迁徙的百姓,还要给接收百姓的地方减少税负,增加粮食和药物供应。 可是洞庭一带之前就因吸虫之灾死了很多百姓。几座小城几乎全城无人幸存。 再加上阴雨连绵,梅霖倾泻九河翻,百渎交流海面宽。良苦吴农田下湿,年年披絮播秧寒。今年恐怕尤为困难。 到年末,全国能有多少收成还不知道。 秦王爷,您说,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秦王爷当然明白宇文长指的是什么,行军打仗,粮草永远是最重要的。没有粮草,天兵下凡也未必能逆转颓势。而没有粮草,行军打仗就是枉送性命。 自古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种灾害之年,若是备战,西境防后蜀,南方抗水师。莫说举国调集粮草,南北往来诸多不便,劳命伤财,就算今年国库粮食勉强能满足西、南两处战事,恐怕也维持不到来年。 战事频频则物价难免上涨百姓财源枯竭,从而穷困不堪,打劫抢掠屡禁不止。 与后蜀和南吴的战事也非一朝一夕,战事悠久,不过是一朝太平,一朝兵。 就算能因粮于敌,绕道敌人乡野补充粮草,也是抢掠劫夺。对任何一个国家的百姓都是无妄之灾。 朝廷也的确也不好向百姓交代。 “凌云峰本是西境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又有凌云江水阻隔后蜀大军。后蜀若不绕道,正面来攻,实是难以攻破。 若要绕道凌云山,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此行一路无富饶的原野,想要路上取粮,喂不饱三军。绕道作战,战期长,战事复杂,携带军械、粮草、被服,缺一不可。这一点后蜀皇帝和我们皇上都是明白的。” 秦王爷冷冷道。 “是啊,所以这些年来大家相安无事。况且又有晏王府镇守西南,皇上一直是高枕无忧的。但是现在呢?全军覆没,后蜀却毫无伤亡,秦王爷是打算告诉皇上十万大军全部被后蜀士兵杀死了,还是告诉皇上十万将士是被大水淹死的?” 宇文长如此一说,秦王爷抓着长枪的手微微颤动。目光突然变得浑浊。两人间的气氛又变得紧张莫测。 这小子的确说到了点子上,告诉皇上十万大军尽数死于后蜀刀下,这不是承认秦炎带兵无方吗? “你的意思是?”秦王爷试探着问。 “这件事,真的不好说不是吗?首先要看秦王爷是怎么想的,接下来还要看我们皇上是怎么想的,人心隔肚皮,何况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啊。”宇文长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喝得很慢,眉头挤在一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宇文将军的意思是?但说无妨,不用吞吞吐吐。”秦王爷的语气是命令。 宇文长很快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又看了一眼秦王爷青筋暴裂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秦王爷知道的事情一样多,潘郎怎么告诉我的也怎样告诉了您。我细细将他的话想了几番,觉得疑问之处实在不少。所以只能拦着秦王爷,劝您莫要着急。 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弄得更清楚些,就怕凌云峰一战牵连甚广,朝堂之上,要怎么说好这件事,我们的疑问要不要一并告知皇上,皇上听了以后信或是不信,千丝万缕,关系重大。” 缓缓道来,却是一字一句厚重有力。 秦王爷却陡然间失去了耐性。 “大军死了十万,这件事宇文将军还打算瞒着皇上不成?这真是胆大包天,难道你还能将这件事隐瞒不报,或是胡乱编造一个故事欺瞒圣上吗? 莫要以为皇上恢复了你宇文将军府,就会全盘相信你说的话。你父亲当年一句谎话可都没说,你也直到结果如何了。” 说到自己的父亲,宇文长心中一阵怒火,多年来,这怒火从没有一天停止过灼烧他的心。 但此刻他只能按耐住心中的火,耐心再耐心。 “王爷,王爷息怒。宇文长怎敢欺君,十万大军之事当然不能瞒着皇上。可这件事究竟怎么说,我之前不是和您说了吗?皇上更愿意听到什么?大军是与后蜀交战战死的还是被凌云江水淹死,被凌云山火烧死的?这件事还得要王爷拿个主意才是啊。” 秦王爷没有说话,迟疑片刻后下令道“去把皇子妃和潘大侠请来。” 宇文长没有阻拦,请来也好,秦王爷不好对付,这一点,他心里早有准备。 下人领了命令,立刻将潘郎和皇子妃大厅。 潘郎见宇文长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心里也是平静得很,在棺材里躺了半日,该想的他也都想了,其他事情他也想不了。还在棺材里沉沉睡着的时候被将军府的府兵一阵敲打生生吵醒。 心里本有怨气,但想到秦王爷此刻的心情定是悲伤与愤怒交加,也不觉得被吵醒有什么好抱怨的。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8 锦瑟微澜棹影开,花灯明灭夜徘徊 心里本有怨气,但想到秦王爷此刻的心情定是悲伤与愤怒交加,也不觉得被吵醒有什么好抱怨的。 反正该说的他都已经和宇文长说了,这事情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一来他不是军中之人,二来,说到底不过是来帮忙的,你要一个江湖人士承担三军大败的责任,这种事想来也不会发生在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身上。 潘郎晃动着庞大的身体,喘着气步入大厅。刚睡醒的潘郎,脸上还带着几分困意。眼睛眯得更小,嘴巴显得更大了。 虽说心里坦荡,但大厅里的气氛着实让人紧张。潘郎等身上的肉都不再晃动,方才结结巴巴开口道“在下潘郎,见过秦将军,见过宇文将军。” 宇文长眼角闪过一丝暗光,潘郎心想,“糟了,是不是只要拜见秦将军就好,不该将军师和秦将军放在一起啊,这样行礼是不是坏了什么规矩。” 真麻烦,这些什么礼节真比死一个人要讲究的规矩还多。 后者那些事,反正潘郎说了算,而朝廷中各种官员大小,他真是弄不明白,只怕是这刚进来就闹了笑话。 再看秦将军,一脸威严,铮铮铁骨,手握长枪,声如锣鸣。 其实那时候,秦王爷还没有开口说话,潘郎就好像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 心下谈到,又是秦将军,哎,刚刚弄丢一个又来一个,和这些人搅合在一起真是半点乐趣全无,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越是这样想,就越想回到金陵一带,秦淮河畔才是人间灯火阑珊最美之处。 锦瑟微澜棹影开,花灯明灭夜徘徊。 一池春水胭脂色,流到前朝梦里来。 想到这些,潘郎真觉得是这西境风沙之地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宇文长放下杯子,又站起身,朝潘郎走了两步,才道“潘将军和皇子妃辛苦了,此番凌云峰之战,归来的除了那先行离开的五万人马,可还有其他人?” 潘郎不明白这么明摆着的事宇文长为什么明知故问。却也不好当面质疑,只能深深咽下一口苦水。 迫不得已点点头道“是啊,就只有我和皇子妃,还有那五万先行退往绥山的将士,其余什么马啊,车啊,粮草啊,营帐啊,兵械啊,都不见了,就只剩下我和皇子妃。” 宇文长躬身行礼,“皇子妃,末将宇文长,接应来迟,还请恕罪。” 虽然之前一路从凌云江回到绥山,宇文长已经见过皇子妃,更早的时候在绥山治红雨的时候,两人也见过面。但此刻,宇文长却表现出一副两人从未见过的样子,恭敬有礼,潘郎看着,甚至觉得宇文长有些恭敬过了头,说不出是谄媚还是别有他意。 “宇文将军何罪之有?凌云峰之战,要是你带着大军赶来,恐怕也无法改变什么。那一战,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边,而且,战事远比我们的预想复杂得多。” 皇子妃如实说着,脸上仍然是写满忧愁,她的手腕处一条细若游丝的线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因为实在太细,一般人根本不易察觉。 宇文长却是一眼就看到了。 “哦?一直以来都是听潘郎讲述凌云峰半个多月来发生的事,尚有不少疑问困扰于心,故而,请皇子妃前来再说说凌云峰的事。 属下想知道,除了潘郎说的那些之外,究竟凌云峰还发生了什么?可否请皇子妃告知属下,还有秦王爷也很想知道凌云峰之战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没有潘郎遗漏的地方?” 泽竽看了看宇文长,又看了看秦王爷,最后又转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潘郎。 潘郎一脸无辜和无奈,皇子妃也大致明白了几分此时叫他们二人到这里来的缘由。 秦王爷请皇子妃上坐,泽竽点了点头,悠然地坐了下来。 她不能紧张,也不能显得害怕,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肩膀自然起伏,就算眼前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她也要装作自然而然。 泽竽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皇子妃,就算大皇子不在,我的地位也足够自保。” 给了自己信心之后,泽竽又暗叹,“陆人真是奇怪,明摆着的事为什么还要潘郎和她再做重复讲述,难道再说一遍已经发生的事,事情就会有所改变吗?” 一番暗自思量,莫非其中藏有什么她还想不到的事情。宇文长这人声容深藏不露,又是六极堂的军师,她一定要小心提防才是。 至于秦王爷应该就是秦炎的父亲,秦炎为人善良忠义,虽然有时候做事一意孤行,甚至有些过于武断,但他嫉恶如仇,也绝对不会伤害一个好人。 宇文长的脸上没有写字,但是泽竽和潘郎却是各有猜疑。 两人都只知道如今的事实是,凌云山脉开裂,凌云江水自西直奔绥山而来,汇入忘忧湖后,是否会引发大水,目前尚未可知,好在现在仅仅是乌云低压,偶有阴雨绵绵,尚未有大雨倾盆而下之势,也算是个好消息。 但是引水之事不容耽搁,西南十八城若是被水淹了,只怕秦淮河水和洞庭湖一带的水气也难控制。 关于这件事,泽竽还想着尽快回水下寻求帮助,若是能导水向,收得一些水势,也是越早越好。 再看秦王爷虽然盛怒盛悲之中,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早已下令做了治水的计划。 还有什么确定无疑的事实呢? 秦将军被困天绝乾坤阵,大皇子不知所踪。赵复将军的首级也不见了,再要寻回恐怕是不可能了。 绥山先有蛤珧作乱,再有巨灵开山降水,只怕是灾祸连连避无可避。 看似这一件件事都与水界有关,可是如今,魔世借乱世再生,梁皇苍灵再现天地之间。鬼族又借魔脉复生,为何这些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呢? 而且无论自己怎么做,似乎都不可能阻止,无论怎么筹谋,都没有办法逆转颓势。 自从路遥道封印被毁,一切都再难回到从前吗? 梁皇苍灵为何会在后蜀,难道真的只是为后蜀报二十多年前的仇,还是为了天魔之战?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199 悠悠青山终迟暮,几朝南北战未休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复,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溔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泽竽心中姿势愁苦,天下终究是一治一乱,若真是千载乱世,水下想来也不会太平。 小玉身上已然出现了升雨这种可怕的预兆,若是《分海谣》记载属实,水下的灾难已经来临了。 而她,却不能回到同伴身边,甚至,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 治世之心何时安,颠云浮沉事事艰。 山中鸟兽静无声,唯剩江水浩浩流。 晏王府外飞沙阵阵,好似凌云山的风沙已经吹到了绥山。 风沙中含着水气,也不知道凌云山脉的地火是否已经燃尽。 一半火光一半江水,这般景象,实是盘古将复。 泽竽忐忑不安,肩膀的起伏也跟着大了起来。 身为皇子妃,她自知不能在这个时候随意离开,还要保持冷静和应有的稳重。 只是,她如何能信任这里的人,原本以为,秦炎虽然容不得异族,但终究是通情达理,明辨善恶,遇到事情还能和他商量。若他还在,大皇子失踪一事,也不至于毫无对策。 但是现在,秦炎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气息,从银丝桑落草里传来的气息原本时强时弱,现在却越来越弱,有时候几乎感觉不到。 泽竽的担心也越来越强,这天绝乾坤阵之中,到底什么样子。 是不是和水狱有些相似,困在一个地方,四周都看得见,但是却混混冥冥,去不了任何地方。 你仿佛是活着的,但和死了没有区别,因为你不再存在于任何他人的生活之中。 如果真的和水狱一般,那真是可怕。 她又想到从没有见过鬼境的样子,师傅们对此也是缄口不提,只知道鬼境之中,五声不清、六律不正、八音不谐。 夏结冰冻,南寒北热,芒芠漠闵。 莫非天绝乾坤阵中的人也会坠入如同鬼境之地,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根本无法找到。传说鬼境无影无形,根本不可能以凡体进入。 越想越觉得秦炎可能再也回不来。也许当时自己的一意孤行是错的。 泽竽忍不住握住自己的手腕。银丝桑落草牢牢贴着她的手心,她感到绝望和无助。 “宇文将军,现在事情也都听清楚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该如何向皇上禀明这件事。”秦王爷的语气不再有半分忍让,他朝门的方向走了几步,长枪重重地敲在石板地上,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秦王爷,如果我们告诉皇上这一次出征凌云峰的十五万大军败了,死了足足十万将士,皇上会如何看待秦将军?” 秦王爷的脸色很难看,愁云满布,仿若光阴未过,树叶未黄,他却一下子老了十多岁。这一点秦王爷虽说早已想到,但在皇子妃和潘郎面前,宇文长这样说了出来,要老王爷强撑着镇定,也实在是强人所难。 虽说英雄自有过人处,狼烟烽火忘悲叹。 但也是悠悠青山终迟暮,几朝南北战未休。 “宇文将军,你什么意思?”老王爷颤抖的声音,涌出悲愤交加的心情。 “若是我们说十万大军被淹死在凌云江,秦将军为了救将士脱险,不知所踪,你觉得皇上会怎么看?” 秦王爷看了一眼宇文长,神色复杂又透着哀伤。宇文长没有看秦王爷,独自看着门外的风沙,好似一颗颗小小的风沙里有四时变迁,天地玄妙。 四下无端寒风起,战马萧萧入梦里。 一股奇怪的香味,一阵交替重叠的笑声。伴着笑声和香气而来的是饮思和饮露。 “宇文将军叫我二人来有何吩咐啊?”妖娆的身姿,扑面而来的香味,浓香刺鼻。两人并不美丽,却是将世间所能寻到的珠宝配饰尽数戴在身上。 走路时叮叮当当,倒也好听。 “洞庭湖吸虫一事,可否请两位给秦王爷讲一讲?” 秦王爷大手一拦,道:“不必了,洞庭湖离绥山山高水远,那里的事何须放在今日说。” 饮思饮露咯吃吃地笑着,腰姿摇曳,顾盼生姿,真是媚态万千。 “是啊,那事情都过了一个多月了,有什么好多说的。”也不知饮思还是饮露,手中多了一把黑羽金绦扇,掩在嘴前,愈发含糖带雪,娇俏妩媚。 一人边笑边轻叹道:“声声幽,心烦闷,生何困,死何愁?” 另一人随即又道:“弄纱窗,啼翠柳,光无影,月无华。” 清香浸染胭脂红,万思万缕水下月。 “你又在想什么人了?”一人问道。 “你又在想什么人啊。”一方问来一方回。 宇文长耐不住性子,他知道饮思、饮露一聊起风花雪月之事定是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遂厉声问道:“洞庭湖吸虫一事,本来与绥山并无关联,但是,异兽蛤珧,却来到了绥山,吸虫乃是蛤珧所变,是与不是?吸虫吸食百姓精血,化作蛤珧。你二人司管白虫,此事还需要你们来解释一番。” 宇文长这样疑问,四下里,秦王爷也只能耐心等着。皇子妃和潘郎更是摸不着头脑。 只是想着,此事可能与巨灵出现也有关联,异兽不会单独出现,异兽出世必有前因后果。 可惜那饮思、饮露两姐妹的歌声仍然萦绕不绝。好像毫不担忧天下之事。 泽竽定睛看着饮思和饮露姐妹,心中甚觉奇怪,为什么她们明明没有在唱,却仍有丝丝曲调不绝于耳呢? “若蛤珧真是吸虫所变,这洞庭一代的吸虫怎么会跑到绥山的忘忧湖,莫非又是水界捣鬼?” “什么水界?”秦王爷突然问道。 “就是水下那些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东西,每逢月圆之夜都会浮出水面,倒也不干扰周围的百姓。但是吸虫却是水下而来,这一点确凿无疑。” 听饮思、饮露这样一说,泽竽后背渗出汗来,脸色也愈发深沉。潘郎看见了,抢过话来,“你们二人说话向来疯疯癫癫,也没个准头,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潘郎,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吧。”也分不清说话的是饮思还是饮露。 两人摇曳着衣袖,浓妆艳抹,此时看来妖邪之气仿若更重了些。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三章 200 莫将功成江山许,楼深寒锁燕双栖 “潘郎,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吧。”也分不清说话的是饮思还是饮露。 两人摇曳着衣袖,浓妆艳抹,此时看来妖邪之气仿若更重了些。 桂树流花天光浅,银月青苔寸芳菲。 莫将功成江山许,楼深寒锁燕双栖。 凄哀之声不绝于耳。 歌喉缭缭,莹莹点点。 仍是妖娆之声,却是娇蛮之语言,“莫要管他,我看这棺材师就和那些被水下女子迷了心神的渔民一样。半夜里总往家门外跑,白天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头来还不是魂断水下,自己走到水里活生生将自己淹死。” “是啊,你看他那么多肉,不知道能养活多少鱼虾虫鳞呢。” “姐姐可不能这么说,谁知道那水下妖女是不是真喜欢凡间的男子,凡间男子自是玉树临风,而且兴许那水下男子真的难及陆上半分,也未可知啊。” “我倒是很想去水下看看长着鳞片的鱼人,也许别有一番才情风貌,陆上男子比不了的呢。” “怎么可能,不让祭祀水神是对的,你看那些沉迷妖精最后死掉的男人,都长得俊俏得很,吟诗作赋,花前月下,嗨,真真是讨人喜欢。” “喜欢你就嫁了吧。” “不不不,喜欢就是喜欢,嫁了不就不能见一个喜欢一个了嘛!” 又是吃吃的笑声,泽竽却是浑身冒着冷汗,一丝风钻进大厅,吹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宇文长放下杯盏,动作并不重,但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尤其是饮思和饮露,霎时间不再发出妖艳的声音。而是变作两张无辜而单纯的脸,脸上翻着的桃花也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姐妹互称的两人对看了一眼,朝着宇文长点了点头,道“蛤珧无足,却能召百足之虫。天下虫类皆听其号令。吸虫自然和蛤珧密切相关,我们在洞庭一带真是费尽功夫才将吸虫的影响降到最小。实属不易。至于绥山出现的蛤珧” “二位司侍可能召唤蛤珧?”宇文长又问道。 宇文长话音刚落,姐妹俩瞬时面色暗沉,“当然不能。”,两人同时道。眉头紧皱,一副不满的模样。好像是宇文长明知故问,让她二人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 “凡人只可牧凡间万兽,吸虫就算是水下而来,可在凡间也有其身,我二人自然能御之。 哪怕是再大的虫子也不在话下,可是非凡间的虫子,叫我二人如何召唤,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们虫师,神兽皆听令于牧者,军师此言真是让我二人不知所以,不知道军师究竟为何如此。” 一个说完,另一个又道“蛤珧是神兽,身形巨大,到底由何物化身不得而知。《分海谣》灵兽篇中对蛤珧有所记载。神兽蛤珧并不会扰乱百姓生计,一直以来都是比较友好的。 但是今年这波虫灾却是不同往常的任何一年。已经到了谷物不存,人也难生的地步。” “吸虫之灾本来就是你们俩人失职,要是你们不贪图市井的风花雪月,不是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湖畔夜游,与年轻男子眉来眼去,寻欢作乐,又怎会耽误了灾情。 要是你们一早发现了,洞庭一带又怎么会要封城?” 潘郎一贯看不得饮思、饮露娇蛮妖艳的样子,此时也没有遮遮掩掩,想什么也就说了什么。 倒是也没有想到同为一门中人,总该给彼此留点面子,多点余地。 也许是听到饮思饮露动不动就将吸虫之灾怪在水界身上,心里甚是不平,这些话也是脱口而出。 他倒不在意饮思、饮露会如何看他,反正他的长相,这俩妖女要是会喜欢也是天方夜谭了。 只是心直口快,忘了在一旁还有军师宇文长在。 “死胖子你说什么呢?要不是那么做,我们怎么可能将这些吃人的虫子收拾干净,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让我们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做了,而你却躲在后面赚赚死人的钱。当然是可以在站在一旁说尽风凉话。要知道,死人的买卖可是最好做的买卖。你们潘家发财致富,还不是踏着成百上千的尸体攒下了一门的家产。 莫在这里说这种无聊的话。要是你有本事,以后这天下的虫子你来管。” 潘郎也不甘示弱,怒道“棺材师是靠手艺挣钱,我不偷不抢,你们有甚资格说三道四? 要不是你们贪图享乐,不愿意吃苦,怎么会给百姓带来那么多灾难。” “真是无理取闹。”饮思、饮露气得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宇文长叫住了二人,语重心长道“潘郎的个性大家也了解,大家都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都是为了天下太平,不必为职责不同大动干戈。” 饮思、饮露听宇文长这么一说,自知现在也不是挥袖离去的时候,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接着道“吸虫之灾给洞庭一带的百姓的确带来很多困扰,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驱虫,该做的事,一件也没有少做。该花的精力,一分也没能剩下。朝廷也派了大夫,用去了不少草药。我们也帮着找了很多能用的药材。 若有人非要说这次灾情,我姐妹二人没有尽心尽责也实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就是这样,也用了很久才将它们清除干净。再者,封城之说倒也不是潘郎瞎编乱造,决定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疫情扩散,吸虫沿江而行,不知道会连累多少人家。 要说怀疑此灾起于水界也并非空穴来风,无端猜忌。如此重灾,凡间从未有过。吸虫引来蛤珧,更不是凡间普通的虫子可以做到。如今四界之中,仅有水界与凡间尚有来往,将水界考虑在内,也是情理之中。本来那些吸虫也不难对付,但是这一次数量之大,繁殖之快,实在是前所未见。我们用了好大功夫,最后还被一个人给” 言及此处,两人戛然而止,顿时都不愿意开口再说半字。 宇文长却道“一个人?什么人?“ 饮思和饮露别过脸去,扇子在手中晃动不歇,踌躇半晌,才轻皱着眉头回了一句,“不告诉你是什么人,总之是个比军师好看的男人。” 潘郎听了,也不作声,只是在一旁呵呵偷笑。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1 旗幡飞扬冲云霄,英雄皱眉愁苍生 泽竽见这对姐妹说话的确是一会正常,一会不着边际,声容诡谲,不好分辨。 不说话时都有缭缭歌声绕梁不绝,说话时又是如唱如歌,要不是知道十二私侍皆是凡人,甚至不好判断饮思、饮露是魔是仙,更难轻易揣测此二人是善是恶。 善恶之间若存有浑浊不清之所在,此二人就在那样的地方。 水无向,风无影,但却存在着熙熙攘攘的躁动。 藤蔓缠绕,紫烟渺渺。 那里的太阳是阴暗的红,月光是令人晕眩的幽蓝。 星辰大得仿若要掉到脸上。 金锣整日整夜轰鸣,诉说着世间百态。 一面朝向昨日,一面朝向明朝。 这就是饮思和饮露带给泽竽的感觉。 迷惑、妖娆、非人非魔,一团紫色的迷雾,四界自清晰走向混杂的丛林中,吟唱着一缕缕谜烟。 唯一能相信的是宇文长对这二人的称呼。 那个被称为军师的宇文长叫饮思和饮露二人为司侍。 想来饮思饮露定是凡人,只是并非普通的凡人。她们也是六极堂的人。这一点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了。 六极堂的人在水界族人心中,绝非普通凡人。 夜师傅曾被六极堂逼迫最终无路可走。 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侥幸逃过当你盛气凌人,天地间唯我独大的六极堂的追杀。 也许是运气吧。 或者六极堂中有人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对夜师傅手下留情? 泽竽这番来到凡间,先是在绥山亲见宇文长与秦炎协力斩杀蛤珧,生脉箭一出,三十六箭穿云破雾,仿若星辰落向天际。清清月光映照在生脉箭上,破万劫夺风雷之势,功力深厚,莫说一个平常凡人难以招架,就算是神兽蛤珧也不敢半分懈怠。 以宇文长的武学修为,泽竽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若是与他交手,是否能全身而退。 指缝间渗出汗来,唇角微颤,单单是这样思量,已经叫她坐立不安。 何况,六极堂十二名司侍,每一个都武功非凡,并且各有所长。 宇文长是六极堂的毒师,平日里却很少看见他用读,在绥山之时,更是以琴师自称。 泽竽也是和琢磨不透。要说他的琴艺,的确也是超凡脱俗,轻扣琴弦,徵羽相映,含天地精华于其中。 虽是盛气有余,浑浊凝重,但也别有旗幡飞扬冲云霄,英雄皱眉愁苍生的浩然之气。 饮思饮露则截然不同,声幽幽,气迷离,碎字挑弦,迂回旋绕。 与她们的名字倒是相得益彰,露水为饮,情思为音,舞姿翩翩,宛转徘徊。 水界少有凡间女子娇柔之音,那种夜色下的柔美之声,泽竽在水下从未听过。 就算是曾经水下吟唱声最美的夜师傅,那也是云水清山之音。 薄薄春雾里,细雨润透了连绵青山,拊弦安歌,和乐安详。 而饮思饮露的声音中,有一种不安的悸动,也许是招舞百虫的缘故,虫本就是接近生命本源的东西,传说虫能入四界,穿行无阻。 照饮思饮露所说,似乎也证实了有关虫的传说。 在凡间为虫,在天界也许就是神兽的一部分。 吸虫招来蛤珧,蛤珧退去之后,有出现了巨灵。 蛤珧和百虫的关系倒是不难解释,可是巨灵又是怎么回事呢? 饮思饮露似乎也不清除其中缘由。 相比之下,这些六极堂的司侍中也许只有潘郎有些特殊。 他性情古怪,行为举止皆难以按常理来揣测度量。 不管到哪里都要带着一口棺材不说,平日里休息也要钻进那口棺材中,就连夜晚睡觉也躲在棺材里,单单是想想这样的事,就让人不寒而栗。 何况,这力大无比的男子还会使用天绝乾坤阵这般传奇的阵法。 这阵法泽竽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这天绝乾坤阵的恐怖之处,泽竽已经深有体会。 想到最开始认识潘郎的时候,他对自己也处处警惕,凡间对不熟悉的人和事总是过于战战兢兢,以至于到最后非要将对方除去不可。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心安。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知道潘郎是六极堂的人之后,就生怕他会对自己怀有恶意,知道秦炎立志斩尽妖魔鬼邪之时,又生怕他会伤害自己。 想来,大家也都是一样的。 她对六极堂是恐惧,六极堂对她呢? 凡人之情,欲寿而恶夭,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劳。 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 故而,凡间多五音杂陈,异族之于凡人,也许正是不谐之音,故心难适,惴惴不安者为多。 六极堂对水界怀有恶意也是情理之中,因为凡人就是如此繁荣了千年。 只不过潘郎对她的态度让她放松了对六极堂的重视。 要是有一天,六极堂的人要杀她,潘郎会怎么做? 没有大皇子的约束,宇文长想来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思量之际,只听军师道“秦王爷,洞庭吸虫一事,那你可知道死了多少百姓?” “我没兴趣知道,我对洞庭湖的事毫无兴趣。” 秦王爷一脸怒气,气冲冲道“宇文长,我没那么多耐性,你先找来皇子妃,又找来这两个奇形怪状的女子,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我没时间听你们在这里唱戏。” “诶,秦王爷莫要着急,千万不要着急。以免落入别人的圈套。” 宇文长苦口婆心,一脸担忧,良苦用心展露无疑,真真是一心为秦王爷着想。 只是秦王爷是不是也这么想的,泽竽还不好判断。 “秦王爷若是不知道,我倒觉得还是告诉秦王爷的好。当然,死的不过是些默默无闻的百姓。洞庭湖附近,本是土地肥沃,但现在早已迁离了大半,都是因为吸虫之乱,祸及一千三百一十六户人家,死亡一千九百三十七人。这个数字,相比凌云峰,实在算不了什么。” “哼。”秦王爷怒叹一声。 宇文长见秦王爷虽然不满,但没有阻拦之意,向着饮思饮露使了个颜色,又继续道“这事情,也是蹊跷,饮思饮露方才也说了,这吸虫说不好就是水界作乱,王爷认为皇上信还是不信?”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2 唤动风雨纵横开,一局乾坤酬天下 宇文长见秦王爷虽然不满,但没有阻拦之意,向着饮思饮露使了个颜色,又继续道:“这事情,也是蹊跷,饮思饮露方才也说了,这吸虫说不好就是水界作乱,王爷认为皇上信还是不信?” 秦王爷长眼轻阖,若有所思却也不声不响。 潘郎在一旁站着实在恼火,又看着饮思饮露两位妖娆女子不说话时也摇曳着腰肢,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成为六极堂司侍的,若不是天生具有的招虫体质,恐怕也不会被六极堂选为十二司侍之一,饮思饮露家族本在苗疆,虽然潘郎知道的不多,但天生招虫的体质,已经令饮思饮露的地位不可动摇。 就算是军师也一心拉拢此二人。不过军师长得倒是不难看,饮思饮露向来喜欢好看的男子,自然也就站在军师一边。 要说斩妖除魔,这两位娇艳女子动起手来倒是毫不含糊,波光荡漾间,便已出手十余招,又快又狠,从没有手下留情的时候。 宇文长葫芦里藏的药还没抖落清楚,众人自然屏息凝神,不敢打断。 现在,秦王爷都只能任由他道个明白,其他人自然只能退在一旁。 “如今天下之事,秦王爷看到的不过是绥山和凌云峰这两处小小的角落。 我这次是从金陵过来,三皇子带了五百士兵去了吴城,这件事,秦王爷总是知道的吧。 但是我猜,三皇子到了吴城之后有什么事发生,秦王爷就未必知晓了。既然已经听了洞庭湖的事,不妨听听三皇子的事吧,此次回金陵,朝堂之上一定有人会将季春至孟夏以来发生的事,牢牢联系在一起,给皇上讲一个不大不小又不得不想的故事,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准备,想好万全之策呢?” “南吴趁后蜀屯兵凤乌,巴渌之际,联手燕国威胁吴城,真是小人之为。”秦王爷劈头盖脸将南吴数落了一番。 什么不求上进,小人之心,缺乏大将气度。从来不敢举兵一战,总想着偷偷摸摸讨点便宜,若是能骗得一两座城池,就能把南吴国君乐坏了。 宇文长一脸陪笑,干干脆脆承认秦王爷所言句句在理。遂又话锋一转,道:“事情还不仅仅如此,我且请教王爷,南吴联合燕国想要趁机抢夺城池,你觉得我们应当怎么做?” “南吴擅长水战,我们死守吴城早晚会被攻破。何况,大齐一直以来都没有擅长水战的精锐水兵。若真要一战,自然是要避敌锋芒,暂且不战,迂回拖延。 只是,若是南吴知道了我们在凌云峰之战中吃了那么大的亏,恐怕蠢蠢欲动之心愈发旺盛,水兵来犯也恰是时候。” 秦王爷终究是一份忠诚之心,虽然亲生儿子失踪,又是损兵折将,痛失十万大军,仍然想着朝廷的江山社稷,毫无半点私心。 这一点宇文长也看在眼里,自然是崇敬的。 可是如今这局势,宇文长心知肚明,崇敬是没有用的。他要弄清楚很多事,这天下的事越来越复杂,他所希望发生的的确都发生了,但他不希望发生的,在他意料之外的也随着这些事一同出现。 他要把控全局,不能在大好形势下输掉必赢的一局。 人生如棋,一盘棋一旦开始,不管你愿意或是不愿意,谁都别想退出。 饮思饮露已经答应为了振兴六极堂,一定全力以赴帮助宇文长,至于潘郎,也还算听话,至少不会像安竹焉那样不识抬举,偏不承认他副堂主的地位。 究竟安竹焉心里藏着什么鬼心思。 他还需要把其他司侍一并掌握在手中,这样,等到他打开了六百死侍封印的那一日,就没有人能动摇他堂主之位。 到那时候,安竹焉纵然有千百个理由,他也能叫他闭上嘴。 天下之局,人人皆为棋子。 唤动风雨纵横开,一局乾坤酬天下。 总有人要摆下这棋盘,总有人要打开棋局中的玄妙。 也总有人想要将千丝万缕天下事隐藏在棋笥之中。 宇文长要做的,就是让所有的棋子全都映现在棋盘之上。不容许任何一个轻易脱逃,也不容许任何人撼动他棋手的地位。 安竹焉不行,秦王爷不行,哪怕是叶小楼也不行。 宇文长明白,有时候棋手也不过是操控棋子的另一颗棋子,如果真是如此,他甘愿成为这颗棋子,魔世也好,天界也罢,只有六极堂恢复往日荣耀的那一天,四界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凡间,凡间也才会真正的太平之日。 他不能像他父亲那样,再被人欺骗,轻易相信一个人,轻易相信一种感情。 君臣之情,兄弟之情,他父亲就是被这些看似珍贵的感情推上了一条死路。 这一点,他父亲忍了,甚至没有责怪安石源的无情无义。 将军府中亲如兄弟的两人,最后的对话,宇文长躲在屋外听得清清楚楚。 霰州之事,疫病蔓延,父亲不过是为了不让病情带走更多人的姓名,才狠心封城。而这件事,却被有心之人拿去做了文章,这文章一直做到当今皇帝面前。 那些在朝中振振有词,指责父亲的人,根本没有踏足霰州城半步,他们没有见过那些被妖邪侵入的百姓,不知道但是的情形究竟如何,也不知道父亲下令放毒时多么的心事重重,愧疚不安。 但是宇文生知道什么事情他是必须做的,他不能辜负皇上的信赖,不能要妖邪有机会复苏。 但是朝廷呢?大臣们呢?所谓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臣们为了编造的故事里,宇文生成了为了功绩置于百姓生死于不顾的卑鄙小人。是宇文将军活活害死了霰州城的百姓。 却不知道,整件事从一开始的时候也是皇上授意的。 父亲何错之有。没有错。 他不过是成了其他棋手的一颗棋,一颗废弃不要的棋子。 这颗棋子阻碍了别人的道路,于是就要将它扔出棋盘。 宇文家为此受尽委屈。宇文长从小立誓,再也不能受半点委屈,要让这件事里的所有人血债血偿。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3 独站四界中,神关九霄外 既然天下风云棋局以开,哪怕四界混乱在所难免,他也要走到风云尽处一睹万千世界中苍穹一隅为他明。 独站四界中,神关九霄外。 风浪通天彻,悲叹曲无名。 哀伤到过极致之人,已没有眼泪。 痛苦中不见天日的眼睛,已不怕针穿火烤。 他可以忍耐,也习惯忍耐。可以谄媚讨巧也习惯阿谀奉承,他甚至巧舌如簧,能辩黑为白,也能百般屈从,是非面前黑白不分。 忍常人所不能忍,忍常人所不需忍。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他心里自有自己的清浊皂白,他要处处小心,因为越是往下,一招错误,就会全盘皆输。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如告诉皇上,大军是死于凌云江水倒灌,将士溺水而亡?” “秦王爷果然是智勇过人,不仅仅是凌云江水倒灌还有天降瀑布,凌云地火,这些事您觉得算不算天灾?您不觉得这是最好的说法吗?” 秦王爷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江水倒灌,凌云地火,这当然是天灾。既然是天灾,则避无可避。” 站在一旁的潘郎再也耐不住,急切道“不行啊,不是这样的啊,还有鬼兵,那些鬼兵恐怕会在凡间作乱啊,此事不能不报。鬼主复生,牵连将士数万余,若是不加以重视,只怕鬼族从此践踏凡间,真的是千家万户鬼哭连连,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大祸啊。” 宇文长打断道“鬼主的事,本来就是水界的事,这鬼主本就被困在水界,应当由水界负责此事。因为水界看守不利致使鬼族危害凡间,自然要水界来承担职责,若是水界管不了,那水界也就无法戴罪立功了。” 宇文长脸色怔了怔,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好像经他这样一说,就给水界判了刑,定了罪。 就算天界的业障大殿也不会如此轻率,随意定下罪来。 “什么戴罪立功?何来戴罪立功。”潘郎板着脸,双目带光,厉声问道。 “看来潘郎是不知道了?不应该啊。” 宇文长双眼微阖,漫不经心地朝向潘郎。 “我不知道什么?我亲眼所见鬼主带着鬼兵在凌云江上肆意妄为,难道这还有假?这还不可怕?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知道的都告诉了军师,军师也该原原本本告诉秦将秦老王爷。显而易见的事情尚未说清楚,军师就咬着水界不放,怪那天水地火,究竟是何意呢?” 潘郎的语气甚为严厉,脸也涨得通红。 宇文长却丝毫没有被激怒,语气愈发沉着冷静。“我且问你,鬼主是不是从水下到陆上?水界是不是有派兵阻拦鬼族上岸?” 潘郎点头道“是,鬼主是从水下来的,水界也的确有水兵追到凌云江面。” “很好,我再问你,神兽巨灵为何会现身凌云江,水界可有派兵支援,降服神兽巨灵?” 这一次,潘郎的脑袋点得更快,“有,要不是水界援助,我都可能死在凌云江了。可是谁也不知道巨灵为什么会出现在凌云上空啊,这件事总不能也怪到水界头上吧。” “好,我再问你,凌云江水是何时开始上涨的?” “一开始地火蔓延,凌云江深不过脑袋,马都能踏水过江,是求雨之后,水才涨起来的。” 说完求雨二字,潘郎自知失言,但为时已晚。 宇文长的嗅觉真是比狼还灵敏。 沉吟片刻,才道“我们都知道,这巨灵是何等神兽,若不是有异族相助,怎么可能招来巨灵降下天瀑,又怎会导致凌云江水倒灌。现在看来一切都很清楚,是有人用异术求雨,而凌云峰能求雨的想来不会是潘郎你吧。” “真是有意思,还有人胆敢私自布阵求雨,这样的事,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必定降下大罪。” 饮思饮露怯生生地小声议论,潘郎大呼道“此事不当这样讲,军师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将士们已经热如焦炭,当晚若是再不下雨,所有的将士都要热死了。莫说军心早已涣散,就连身体都抗不下去了。” “但这雨不吉祥,用歪门邪道的方式求来的不是甘霖,而是天灾人祸,妖气满贯。这雨带来的是什么?你也看到了,是凶险,不仅没能阻拦后蜀铁骑,还赔上了十万大军,甚至给了鬼族打开方便之门,若是没有巨灵之乱,鬼族如何能来到陆上?棺材师是跟着大皇子有一段时间了,开始说话官里官气的,以前的嫉恶如仇去了哪里?难道变得泾渭不分,不管正邪势不两立了吗?” 饮思饮露这般语气,分明是咄咄逼人,潘郎只能哀叹一口气,“你们懂什么,当时的情况你们根本不了解。” “记住你的身份——六极堂的棺材师。”姐妹俩声如一人。 “我的身份?我和你们一样,而且别忘了,棺材师的身份一直在你们之上。那些招虫引蝶的把戏不过是雕虫小技,根本不在我眼里。就算是你们拿出蛊毒的把戏,也是见不得人的,六极堂中属你二人妖邪气最重,又有何资格在这里胡乱揣度。” 宇文长咳嗽了一声,秦王爷见三人吵得热闹也不便插话,他已经定了主意,宇文长的说法不错。他就应该这样向皇上禀告,这样做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既然对自己有利,是不是对他人有害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何况在这件事中,晏王府本就是受害者,秦王爷失去了自己的儿子,自然是觉得自己委屈,这种时候要他再体谅别人的处境也是强人所难。 宇文长得到了他想要的最好结果,饮思饮露也满脸笑意。这三人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潘郎自然是弄不清楚,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对一些事情产生了新的怀疑。 好比今日之事,魔世已降临凡间,鬼族踏上陆地,难道六极堂对这些都可以坐视不理,一心只想着如何向皇上交代凌云峰战败一事? 难怪历代堂主都避免六极堂卷入朝廷之事。这些事潘郎真是看不明白也猜不透彻。不同的人不同的说法,在秦炎是大皇子非救不可,绝不能让一个士兵成魔。在宇文长眼里就成了衡量利弊得失,小心翼翼。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4 千水连天过,凡间烬尘埃 难怪历代堂主都避免六极堂卷入朝廷之事。这些事潘郎真是看不明白也猜不透彻。不同的人不同的说法,在秦炎是大皇子非救不可,绝不能让一个士兵成魔。在宇文长眼里就成了衡量利弊得失,小心翼翼。 而在大皇子心中,一定是赵复将军的首级必须要回来,无论用什么办法。只因此事关乎军心,关乎齐国的尊严。 若是南吴知道齐国大军在凌云江受此等羞辱,一定军心大振,攻破吴城之心蠢蠢欲动。 在皇子妃心里,却是不论如何不能再死人了,如果再死人,只怕天魔之界彻底打开,魔世横行,世间再无宁日。 凡间也好,水界也罢根本没有做好重新封堵天魔之界的准备。 千水连天过,凡间烬尘埃。 就算凡间和水界齐心协力,也未必能阻止魔世大军的脚步。何况凡间和水界之间彼此始终不能相互理解,谈何齐心协力。 潘郎心中却道,这些人着实思虑过度,在他看来,能救就要救,就算是异族,不做坏事何必赶尽杀绝,劝他离开凡间便是。 如果救不了,就算是好人,他也没有半点办法。谁又真能有什么办法呢? 天下事,岂是按照一两个人的心意而定的?天下事自然有天下人决定,何必庸人自扰,独自承担过多的责任呢。 况且,上有天命。 《分海谣》中早有说明,天道,故以自然。 何必强人所难,强己所难,强众人之所难呢。 虽说六极堂匡扶正义,为凡间黎民百姓铲除妖邪舍我其谁,但是真要让他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别人姓名的时候,潘郎扪心自问他做得到吗? 可是秦炎做到了。 他竟然傻到从天绝乾坤阵外强行闯入天绝乾坤阵中,这等傻事怎么会是秦炎这样足智多谋的人做出来的。 他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一身纯阳之气尽毁于天绝乾坤阵,他保护世人的心还要如何继续。 随着五万大军一起消失,置天下百万百姓于不顾,这样也算是正义吗? 算是善吗? 要是秦炎能回来,他真想好好问问,做出此番决定之时,到底想了些什么。 正思量之际,只见皇子妃漠然起身,离开大厅。潘郎心中闪过一记无奈。宇文长如此针对水界,如果是他的话早就该忍耐不住了。皇子妃能面不改色坐到现在也实属不容易。还不如早早离开,何况直到现在也没有问她几句话。该说的他们早就说了,再多说一句凌云峰也不会多出一个活着的人来。 再看宇文长的脸色,阴沉中带着微笑。虽说,六极堂不再需要寄人篱下,宇文长这个代堂主也算是尽心尽责,但他好像总觉得哪里不对,脸上从没有真正轻松的时候。 想到这,便朝向宇文长道“军师,没什么事的话,俺先走了。俺还要去修棺材呢,那口棺材凌云峰走了一趟,浸了水,还碰坏了好些地方,俺得补一补了,要不然躺着不舒服。” 宇文长倒没有阻拦的意思,嘴角上扬,慈眉善目道“潘郎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辛苦了,往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拜托潘郎,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六极堂的名声可不能轻易毁在一些小事上,尤其是大是大非的小事。” “知道了。”潘郎没好气地应付一声。 如此一来,皇上得到消息后,自然是愤怒外加伤心,偏偏朝廷之上,这边十万大军被水淹死的消息刚到,那边三皇子丢失天穹流花管的消息也不期而至。 古来自有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福无双至的说法,今日竟然真的在朝廷上发生了。 皇上慌了神色,仍要故作镇定,至于如此麻烦的几件事,自然要仰仗众位大臣。 朝堂之上,不论是有主意还是没主意的大臣,也不论是有真主意还是没有真想法的都要说出点自己的想法来。 此乃为臣之道。 若说皇上有困难,你在下面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也要装作愁眉苦脸,比皇上的脸色更难看才行。 最好还能拿出点治理朝政的本事,也算对得起自己吃朝廷俸禄,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为今之际,凌云大水恐怕会自西向东滔滔不绝,若如此下去,只怕附近百姓又要受灾。长白山一带的临幽城地下水涨,今年春耕荒废,恐怕到秋季,颗粒无收,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 再者土地潮湿,秧苗都淹在水里,根本长不大,也不知道需要拨多少赈灾的粮食。” “赈灾是躲不掉了。可是哪里还有多少粮食可以赈灾啊,这一灾刚息,一灾又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臣们纷纷议论。 “此次凌云峰之战,损折军兵十万,大皇子和秦将军又下落不明,谁能说说,如何是好?” 皇上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眉间愁云惨淡,他知道大齐还有百年盛世,这些事情是注定的。但他不知道,这盛世中,还会有那么多灾难。 这灾难似乎已经超过了他的忧虑,他也很久没有这么忧虑过。 于是他指望这些大臣能为他分忧解难,他们都是国之栋梁,总该有办法的。 “皇上,臣以为治水除患不得不考虑了,今年雨水比往年都要多,只怕长白山的水和凌云江的水,继续高涨,早晚冲到金陵来,不得不早定水官,若是再像几十年前那样洪水来犯,筑堤防水应当更早重视,不可让历史重演啊。” 高伦刚一说完,又有大臣道,“臣以为,目前当以救大皇子为重,大皇子若真是到了后蜀,也该早派人潜入后蜀打探消息,不能在这里什么消息都没有,这样下去,大皇子若是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啊。皇上还请早早派兵或是使者前往后蜀一探究竟才是。” 大臣们频频点头,救大皇子之事,似乎在他们眼里比洪水灌入金陵来的更重要。 皇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好像一切如梦一样恍恍惚惚,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决定。做决策又是多么困难的事啊。 可是如今还有谁能帮他呢? 一直以来,他的身边都有良臣相助,如今妖气绕于天地,民愁天怨在所难免,军士无法回归故里,万姓遑遑已成定局。 而他还能依靠谁呢?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5 音和缓兮无悲哀,歌喉婉转情意藏 他还能依靠谁呢? 三军若要动,粮草少一车也不行。若要救百姓,赈灾钱款和粮食能不能送到百姓手中,由谁去送都是问题。 朝堂之上无小事。在皇上的心里,天下事也无大小事之分,一切小事皆是大事。 一个女子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皇上是万人之上,就要有万人之忧,担万人之责。缺了任何一点,怠慢了任何一个,都算不上好皇帝。” “若是一群孩子在山中玩耍,孩子们出于好奇都去了更深的山林中,那里常有猛兽出没,孩子们都知道不该去那里,但玩心一起也就忘了。只有一个孩子乖巧懂事,在安全的山林外,一步也没有跨出界限。 这时候,猛兽突然出现,您若正好在山林中,眼看猛兽就要发现孩子们,这时候您可以抱走那个落单懂事的孩子,也可以救走那群在山林中玩耍的孩子。 选择任何一边,孩子都能得救。您唯一做不到的,就是两边都救下。若是您救了落单的孩子,那一群孩子可能会有数个死伤,而您若是救了一群孩子,惊扰了猛兽,这个落单的孩子定会被发现,继而必死无疑。 因为乖巧懂事而落单的孩子应该死,还是因为不守规矩,将自身暴露在危险中的大多数孩子应该被救? 您会如何选择?” 当时不以为然的假设,现在看来,天下事,大多都是两难。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这皇上还真的不好当,他也已经过了很多年的太平日子,如今仍然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些困难重重的问题。 若是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也只能盼着,留得丹心在人间。 您要如何选择?救那群因为不守规矩而身陷危险的孩子,还是救那一个因为懂规矩而身处险境的孩子? 齐国正遇到百年未有的慌乱,什么时候如此慌乱过?当年是不是比如今更艰难? 不,当年他的身边尚有几位好友,良臣益友共生亡。 而如今,朝廷之中不乏日夜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荷,有辜君心之人。 整日揣度圣心,多想着悦王之耳目,谄谀之言多过忠言直谏,若是天下真的乱了,还有谁能像当年一样,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分忧解难? 大臣们议论之声,熙熙攘攘,皇上却在龙椅上端坐着一句不语,怀念过去的情愫油然而生,竟在嘈杂中想起了前一晚的梦,想起了梦里那个女子对他的承诺。 声如丝绢,似月里仙音缭缭。女子博通音律,鼓琴更精,通宵六律五音。 她说话的声音也好似琴弦轻拊仙乐升。 音和缓兮无悲哀,歌喉婉转情意藏。 她以笙簧之音,莺啼之美,令人听而舒眉,心平气和。 他也向来谨慎小心,虽富有四海,也从不沉湎酒色,压迫百姓。既不过分修缮宫殿,也不增长百姓税赋,算得上修仁行义,赏罚分明,施仁政,尊礼仪。大齐这些年来,也是万民乐业,百姓安康。究竟今日之灾难,是天命注定还是已经远远超出了天命所预兆的盛世太平。 天命还会改变吗? 皇上不禁有此一问。 星河的梦境中再次闯入无边的虚无。 无穷既止,无尽不息。 叹回收起的九轮箫,此刻又出现在手中。 悬起的笔化作一缕轻烟。 再次转身凝望直冲云霄的高塔之上,他也未曾到过的无涯方天。 星河的眸子中星辰闪烁。 又不知是哪处的雷声惊扰了星河的梦境。 梦有万千世界,皆在星河梦中。 “夜晚之后便是白昼,每一日都各不相同,但又同为一日。叹回,你的心思最多,修为也不过半身树龄。不要被镜像困扰,业障大殿还有很多卷宗没有完成。听说,一道天魔之界的封印不久前被打开了。你可是在为此事担忧?” 叹回不曾转身,手中一管箫声也仍是没有吹响。 星河梦境。 乾坤转瞬兮,苍穹之朝朝,应律和声兮,转冰散之忘归。 叹回也许不该担忧的。 天魔之界莫说是开了一道封印,就算是三道封印全开,不过是第四次天魔之战。到头来,最惨的无疑又是一世凡间。 对魔世也好,天界也好,不过是一场夜来风雨,天明之时,已过境迁。 不知道多少了世间又在这风雨中再造,分散,挤压,苏醒,沉睡。 夜晚之后便是白昼,每一日都各不相同,但又同为一日。 藤蔓继续攀爬,业障大殿中雷声低鸣。 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 “师兄,我修炼不足,心有不安。总觉得这一次的天魔之战会改变万千之界,这一个凡间之镜,就是万年来不同的那一个。好比天界出现时的那一次。” 被称作师兄的声音缓缓道“万镜中若真要再出一个千一方天,你担心又有何用?你担心它出现,还是不希望它出现?” “我不知道。师兄,我怀疑有介体闯入了星河梦境,正在彻查究竟是那一处凡间之镜。” “你若查到了,便固定了这一处川流之地,若是固定了,无变则灭。” 叹回心中又是一阵不安,“师兄所言叹回明白,只是介体入星河梦境,只怕威胁天界。不彻查我心中不安。” “若是威胁,那也是变化使然,是生,若要阻止威胁,便是打断了生。” 可是师兄叹回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声音又道“天界化一为二是为何?” “防止无涯方天自身的错误。” “无涯方天会错吗?” 叹回沉吟不语,稍顷,道“于变化中生生不息。” “错也在生生不息之中,是万千的一部分。” “最终会成为什么?”叹回又问。 “这本该是你参悟的,如今怎会以此为问题,最终会变成什么?你尚不能参悟吗?” 星河又闭上了双眼,星辰之光在眼角熄灭,藏进天河之中。 师兄的声音消失了片刻,又响起时,叹回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是你的修炼,也许也是这万千的一部分,错也好,对也好,或许,你我都是这万千中的一次变化,只是你的时间来得更早。”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6 朝夕间叹繁花似锦,千年后数转瞬无辉 星河又闭上了双眼,星辰之光在眼角熄灭,藏进天河之中。 闪电的高塔,闪电的齿轮。 万物流转而又不动。 川流不息,日月轮转。 业障大殿是参天大树、鲜花和藤蔓。 流动的水是时光之河。 无色、无味、无光华,却五彩斑斓,应有尽有。 无穷既止,无尽不息。 这之上的无涯方天究竟在何处? 师兄的声音消失了片刻,又响起时,叹回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不知道这准备从何而来,只是一朝心意已决,一朝淡定自若。 既出现的都不会消失,既要去的亦无所踌躇。 这便是叹回知道的天道——固以自然。 他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于朝夕间叹繁花似锦,千年后数转瞬无辉。 “这是你的修炼,也许也是这万千的一部分,错也好,对也好,或许,你我都是这万千中的一次变化,只是你的时间来得更早。” “也许如你所说。”叹回谦恭道。 业障大殿里回响的雷鸣声渐渐隐去。 天河里星河的形态也没有再变化。 万千世界又像凝固了一般。 只是叹回手中的笔悬在半空,再也无法在卷宗上写出一个字来。 瞬时间,火山、洪水、饥荒、疫病、战鼓声声,一齐将他包围。 一个介体出现在他的面前。 卷宗上出现了一行清晰的,属于他的文字。 凡间的一切也由冥冥混沌,变得清晰。 介体牵引的关于凡间的记忆,在叹回的思绪中渐渐鲜明。 洋洋河水,朝宗大海。 他看到这八个字,听到水的声音,以及朝堂上,人们为此争论不休。 “启禀皇上,臣看这凌云江水如此汹涌也未必是坏事,后蜀不善水兵,如今凌云峰虽然倾塌了,但后蜀大军要渡江犯我大齐疆土也并非易事,只会比以往更困难,只要有秦将军驻守在绥山,想来不会有事。” “那三皇子这边呢?南吴要是趁我们的大军守在绥山,趁机攻打吴城,要如何是好?”皇上又问。 “天穹流花管之事,三皇子自然是有失责之罪。但此事究竟如何发生的,为何天穹流花管会不翼而飞,还有待调查。眼下当务之急是南吴究竟做何打算,屯兵也已月余,却没有真正要打的意思,这才叫人琢磨不透。” “司徒大人此言过于乐观了,只怕是南吴阴险狡诈,想趁后蜀发兵之际不费一兵一卒就讨得些便宜。 这些年来,各地大小灾情不断,南方不少百姓迁徙到了吴城,吴城又是连年地壮田肥,细雨微微,百姓安居乐业,农耕或是做些小买卖都能过得富足。这些年因为吴城的百姓越来越多,南吴那边也增加了不少人口,两地风俗习惯都有了很多变化,人们相处的也和本国人一样。” “吴城乃是我大齐的南方第一城,高大人言下之意是我们的百姓因为喜欢吴城,索性都迁往南方去了?莫非高大人的意思是,吴城也已经是一派南吴的景象?” 高伦原本只是就事论事,被这样一说,只能缄口,以免祸从口出,得罪了人。 等众大臣议论完了,宇文长才开口。 “据三皇子那边传来消息,目前吴城形式还算稳定,恐怕更重要的是寻找大皇子的下落,还有弄清楚此次天灾究竟是否有妖邪作乱?” “什么?妖邪作乱?”大臣们听到这个词个个都乱了心神,局促不安地小声议论。 宇文长心中早已预料众人的反应,继续道“户部选定天穹流花管作为和谈的礼物,此礼价值千金,又有三皇子亲自护送,自然是应当确保万无一失的。据传,这宝物被盗很是蹊跷,好像是使官亲手交出去的,当时并没有任何兵器的声音,也没有求救的喊叫。” 众人听宇文长这么一说,更是心中忌惮。大臣们微垂着头,谁也不想第一个接宇文长方才的话。 齐国本就禁止讨论妖鬼蛊魅之事,当年路林山一案更是弄得多年来人心惶惶。这宇文将军刚刚得了兵权,上得朝堂,就直指天穹流花管被盗一事与妖蛊有关,又怀疑各地灾情是妖邪作乱,也不知道这年轻的将军究竟是何用意。 这些人在朝为官多年,没有揣摩清楚圣心之前,自然是一个字也不敢乱说的。 司徒南悄悄盯着皇上的脸,想从皇上的神情中看出皇上对宇文长所言的态度。 鬼魅之事是不能在朝堂上这样堂而皇之谈论的,要不是宇文长心中有十分把握就是这小子还不了解当今皇上的脾气。 弄不好会像他爹一样掉脑袋。要不是朝中没有武官,恐怕宇文家根本没有再起之日。 一些大臣悄悄为宇文长捏了一把汗。 只怕是这次秦将军吃了亏,便宜了宇文家,但是这光景看来不长啊,宇文长朝中无人,原本还有秦将军替他说话,据说宇文长也是经常在秦将军府上出没,讨好晏王府的老王爷恐怕也是为了重振将军府。 最重要的是,晏王府一直以来也没有表明过态度,虽然秦将军和大皇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甚是紧密,但晏王府的老王爷可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支持哪一位王子。 一直以来都是一副不参与太子之事的态度。 朝中也没人知道他到底作何打算。 如今,有多出个宇文长来,大臣们也不清楚这宇文长是大皇子这边的人还是三皇子这边的人,一切还是静观其变为妙。故而每个人都闭紧嘴巴,不说一字。 这时候,最好等事情明朗再开口,为官之道,少一言则多一分安全。 “宇文长,你可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皇上厉声问道。 只见宇文长面不改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回禀皇上,绥山红雨,洞庭吸虫如潮。这些事,可能并非人为,人力也难以做到如此,大有可能是妖邪作乱。从凌云峰的情况来看,恐怕妖邪之乱的推测已经证据确凿,而且臣担心的是,此次妖邪之乱并为结束,还只是开始。皇上还请明察,以做好完全准备。”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7 征云狼烟并相浮,恍似腾腾杀气来 征云狼烟并相浮,恍似腾腾杀气来。 雷响声高人离散,朝廷征伐为救民。 只见宇文长面不改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回禀皇上,绥山红雨,洞庭吸虫如潮。这些事,可能并非人为,人力也难以做到如此,大有可能是妖邪作乱。从凌云峰的情况来看,恐怕妖邪之乱的推测已经证据确凿,而且臣担心的是,此次妖邪之乱并未结束,还只是开始。皇上还请明察,以做好完全准备。” “你是说,淹死秦将军十万大军的江水,是妖邪作怪,什么妖邪能有如此翻江倒海之能?” 皇上面色恍惚,神情不定。宇文长见状沉吟片刻,又道“臣斗胆有一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大臣们鸦雀无声,站成了一根根木桩。 皇上也没有回答,而是皱了皱眉,看了看身边的人,面露几分不悦。 “卿有话便说,若是说来有用,但说无妨。若是说来无用,或是混淆是非,捏造事实,那就还请宇文将军三思。” 朝堂之上的气氛愈发紧张,宇文长倒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大臣们见了,心中不禁为他着急。 只见宇文长和风细雨道“皇上,这两年来,各地可有妖邪之事发生?” 妖邪之事四字一出,仿若回荡在大殿梁柱间的卷卷黑云。 大臣们面面相觑,高伦悄悄用肘推了推身旁的杨封单,杨封单抬了抬手,用眼神暗示高伦莫要说话。 两人遂又站成了木桩,一动不动。任由这叫人压抑的气氛在四周回荡。 大殿里一时间竟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朝堂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像丢了嘴一样。 皇上叹道“诸位有话就说吧。遇到有事的时候谁都不说话,才是令人心寒啊,莫要担心说错话会受责罚,尽管说就是。” 此时,一个书生模样,站在靠近大门处的小官,颤抖着跨出一个小步。 深深躬身行礼,声音颤抖如风卷树叶,颤颤巍巍道“司马太史据北斗九星之天象推断,天下将有连年灾情。星辰当入而不入,未当出而出,天下兴兵。臣之所虑,司马太史当日所言一语成谶。如今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局面,若真是北斗九星有关,皇上还要早做打算才是。” “北斗九星?”高伦低声重复,喃喃自语,眉毛紧紧皱到一起。 “这可如何是好?”一旁的司徒南转身朝向高伦,两人摇摇头,又把头垂得低低的,各自朝自己的外侧挪了一个碎步,好让前面官员的头正好挡着自己的脸。 “是啊。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司马太史当时死得也是蹊跷,若真是验证了太史所言,岂不是,这天下何时方能再有太平之日啊。” 众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老谋深算的大臣们则索性一言不发,巴不得在朝堂之上不见其形。 “大皇子现在又下落不明,这可怎么办呀。” “是啊,三皇子也不在朝中,怎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大臣们所说也都相似,不过是唉声叹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皇上挥了挥手,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又清了清嗓子,但仍听得出嗓音莫名变得沙哑,好似咽喉处被这大殿之中看不见的黑雾所堵,皇上道“够了,够了,众卿不要在下面议论纷纷,这些议论和抱怨有什么用?你们以为我坐在上面什么都听不见?还是以为你们能遁地,我看不见你们一个个的没有好好拿主意,就想着怎么不出错吗?有什么就说出来,没人责怪你们。谁要是今日不好好把话说清楚,说明白了,才要小心一个个给你们定罪。” 见皇上龙颜有怒,站在一旁的公公上前一步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吗?要是没有听清楚,老臣再给大家复述一遍。” 众人连忙躬身点头,脑袋一个个低的和雨打的蘑菇似的。 “臣等,清楚了。” “不,不。”皇上又摇了摇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微汗珠。 “他们没听清楚,你把刚才的话再给他们好好重复一遍,让他们长长记性,以后大殿之上,当怎么说话。” 季总管答应了一声,转身道“诸位大臣可好好听着,皇上方才说了,有什么就说出来,没人责怪诸位。谁要是今日不好好把话说清楚讲明白了,要小心一个个给你们定罪。 谁要是不能好好说话,定要量罪判罚,还请各位好生想清楚了,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知道什么就说个清楚,不知道的,不要将道听途说的话带到这大殿之上,大殿之上可不需要那些人人都能瞎编乱造的江湖传闻,更不要将妄自揣度之事随意扯上妖邪,各位大人可都听清楚了?” 皇上频频点头。 “是,是,季总管说得可清楚了?” 众臣又是一阵整耳欲聋的答应声,“臣等,听清楚了。” 皇上向后倾靠了一下,又立刻端坐在龙椅上,小声嘀咕了一声,季总管立刻心领神会地附耳过去。 “方才说那些话的人是谁啊?”皇上小声问道。 季总管躬身附耳道“回皇上,那人是赵儒。几个月前还上不了朝,司徒太史死后,他才有机会上得朝来,接任司徒太史的职务一事,好像还是大皇子决定的呢。” “赵儒?”皇上重复道。 “诶,是是,老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赵儒没错。老臣还记得,这赵儒还有个兄长名叫赵复。” “赵复?”皇上自言自语道。 “啊,你看老臣这记性,是他,是他没错,这赵儒的兄长就是这次跟随秦将军去了凌云峰的赵复将军啊。” 皇上显然有些吃惊。轻咳了一声,示意季总管退下。 对着仍站在原地,低垂着脸的赵儒问道“赵儒,你此言何意?给大家讲讲清楚。不要说那些大家知道的,说些不知道的。” “启奏皇上,此事司马太史死前也没有说清楚,臣也没有知道多少啊。只是从北斗九星本身推延,这预示预示了” “莫要吞吞吐吐,有什么就说。” 皇上令道。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8 海枯终见底,人死难知心 海枯终见底,人死难知心。 赵儒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提起北斗九星之事。虽说此事乃司马太史死前之言,但难保皇上不迁怒于他。 也不知是一片赤胆忠心,还是处世不深,不懂为官乎谨言慎行之道。 再看他一脸呆木呆样,站的又远,上午的光在他身后亮作一片恍恍灿灿,他的脸皇上也着实看不清楚。 赵儒道“启奏皇上,此事司马太史死前也没有说清楚,臣也没有知道多少啊。只是从北斗九星本身推延,这预示预示了” “莫要吞吞吐吐,有什么就说。” 皇上令道,稍显不耐烦,君臣之间有时候隔着重重山,万里水,有时候又是近在咫尺,时而叫人觉得疏远,时而又担心太近。 帝王自古皆孤独,唯有日月常相伴。 赵儒倒是一副不怕牵连,言无不尽的坦然姿态。 虽说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说话,忍不住身体颤抖,双腿发软,但说着说着也就稍稍轻松了些。 真好像信那有福之人,千毒万难莫能害他。无福之人,只言片语也遭牢狱。 “二子夺嫡,天下大乱啊。” 那自认有福之人,还是说了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朝堂之上人人皆能厉声怒斥。 “放肆。何来二子夺嫡一说?”高伦首先站了出来,上声喝道。 两人官阶不过差了一级有半,照理高伦也不能如此挡着众臣直面如此怒斥一位官员。 “是啊是啊,皇上切莫生气,万万不要着急,这赵儒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这种妖邪之说,竟然还在朝廷之上大放厥词,真是该死,这就叫人除了他的官服,拖出去。” 季总管急忙倾身向前,安慰皇上,又给站在下面的司徒南和高伦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司徒南和高伦自然是明白。 两人平时在朝堂上不少针锋相对,但遇到这种时候,总能冰释前嫌,站在一边。 隔岸观火或是火上浇油,都是谙熟于心,驾轻就熟。 二子夺嫡历来都只会带来不幸,小则扰乱朝纲,大则兵戎相向。大皇子深得民心,又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作为长子,自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请问何来二子夺嫡之说? 如此显而易见之事,自然不容有人心生怀疑,惹出事端。 大皇子虽然未曾想过招揽党羽,但朝臣们念及自己以后的荣华富贵,能早做打算的,绝不等到日后筹谋。 自己行的路自然是越宽越好,越平坦越好。 而留给别人的道,则山高水阻由天不由人。 隔岸观火便是。 莫要害人,不落进下石,仅是见难不救,也是情理之中,算不上为恶。 此等风气盛行多年,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臣们陆续指责之后,赵儒不服气道“大人们说得都不错,大皇子也的确是品行端正,辅佐朝政兢兢业业。但是北斗九星之事也是千真万确啊。臣也是据实而论,毫无欺瞒谎造之心啊。” 赵儒一脸诚恳,仅几句话便摇身一变,从不知名的小蝼蚁变成了没人敢不在意的人物。 尤其是他的话,就算有人敢想也不会说出口。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皇上仍不吭声,季总管在一旁脸色着急,也猜不透皇上到底什么心思。 高伦哼了一声。双手拢在身前,摇晃着看着司徒南。 两人虽平日里争执不少,但如今被别人抢了话语,即刻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情。 司徒南躬身道“皇上,赵儒此言还需查证。大水、地火、疫病,又有邻国扰乱边疆之时,怎可在朝堂之上妄自尊大,相信星象之说。 自古以来星象邪说不知害死过多少忠良义士,若是今日任由这样的言论带出朝堂,传到文武百官那里,再传到百姓耳中,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浪,生出多少是非。” 眼看皇上已经对赵儒的话存有戒心,司徒南还没松出半口气,身后又听到赵儒谦恭的声音,“是啊,司徒大说所言字字在理,臣也是这样想的,这二子夺嫡之事,切不可传到百姓那里啊。” “哦?先前分明就是你说的北斗九星,二子夺嫡,怎么现在又改口了?你这样戏弄大家,居心何在啊?” 皇上说完,赵儒猛然双膝跪地,哀求道“皇上恕罪,诸位大人,赵儒乃一介书生,承蒙皇恩浩荡才能为大齐贡献一份微薄之力,为官多年来,时刻谨记隆恩,不敢有半点懈怠,也不曾有半点僭越司马太史的胆量。 只是秉着一颗知无不言,言无不实的心啊,皇上。之前,司马太史无端死于家中,这件事尚未查明原因,今日朝上臣暂且不论此事,但并不是说此事与北斗九星之说无关啊。 也许北斗九星之前也早有预兆,若真是如此,皇上应当早日定下太子人选,也好平息这不详之兆啊。”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杨封单看在眼里,花白胡须静若无风,今日他还尚未说过一句话。 高伦忍不住道“眼下两位皇子都不在金陵,如何定下太子人选?” 赵儒又道“臣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尽之处” 皇上大手一挥,赵儒便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这朝堂之上虽无战火纷飞,却也是云雾迷空,似有不详盘旋于大殿之上。 匆匆退了朝,心中的疑虑和忧愁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 宇儿不知所踪,晋儿又在吴城。 不知不觉间,皇上竟然惶惶然走到了路林山。 路遥遥兮,木成林。路林山本是书香满满,如今倒也依然书香四溢。皇上面色凝重,他没有地方想去,也不想面对绮皇妃,他担心皇妃爱子心切会缠着他问萧宇的下落。 他当然也是担心的,但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担忧。似乎天下已经没有会令他茶饭不思的大事,他体会不到痛苦,江山得来容易,坐享其成那么久,越来越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担惊受怕。 就连当年的路林山一案,现在想来也许也是过于小题大做。 园中阳光满溢,花香四溢,自是一派好风光。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09 尘世纷纷难相忘,浮华谁人易轻放 推荐:巫医觉醒。 海枯终见底,人死难知心。 赵儒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提起北斗九星之事。虽说此事乃司马太史死前之言,但难保皇上不迁怒于他。 也不知是一片赤胆忠心,还是处世不深,不懂为官乎谨言慎行之道。 再看他一脸呆木呆样,站的又远,上午的光在他身后亮作一片恍恍灿灿,他的脸皇上也着实看不清楚。 赵儒道“启奏皇上,此事司马太史死前也没有说清楚,臣也没有知道多少啊。只是从北斗九星本身推延,这预示预示了” “莫要吞吞吐吐,有什么就说。” 皇上令道,稍显不耐烦,君臣之间有时候隔着重重山,万里水,有时候又是近在咫尺,时而叫人觉得疏远,时而又担心太近。 帝王自古皆孤独,唯有日月常相伴。 赵儒倒是一副不怕牵连,言无不尽的坦然姿态。 虽说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说话,忍不住身体颤抖,双腿发软,但说着说着也就稍稍轻松了些。 真好像信那有福之人,千毒万难莫能害他。无福之人,只言片语也遭牢狱。 “二子夺嫡,天下大乱啊。” 那自认有福之人,还是说了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朝堂之上人人皆能厉声怒斥。 “放肆。何来二子夺嫡一说?”高伦首先站了出来,上声喝道。 两人官阶不过差了一级有半,照理高伦也不能如此挡着众臣直面如此怒斥一位官员。 “是啊是啊,皇上切莫生气,万万不要着急,这赵儒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这种妖邪之说,竟然还在朝廷之上大放厥词,真是该死,这就叫人除了他的官服,拖出去。” 季总管急忙倾身向前,安慰皇上,又给站在下面的司徒南和高伦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司徒南和高伦自然是明白。 两人平时在朝堂上不少针锋相对,但遇到这种时候,总能冰释前嫌,站在一边。 隔岸观火或是火上浇油,都是谙熟于心,驾轻就熟。 二子夺嫡历来都只会带来不幸,小则扰乱朝纲,大则兵戎相向。大皇子深得民心,又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作为长子,自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请问何来二子夺嫡之说? 如此显而易见之事,自然不容有人心生怀疑,惹出事端。 大皇子虽然未曾想过招揽党羽,但朝臣们念及自己以后的荣华富贵,能早做打算的,绝不等到日后筹谋。 自己行的路自然是越宽越好,越平坦越好。 而留给别人的道,则山高水阻由天不由人。 隔岸观火便是。 莫要害人,不落进下石,仅是见难不救,也是情理之中,算不上为恶。 此等风气盛行多年,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臣们陆续指责之后,赵儒不服气道“大人们说得都不错,大皇子也的确是品行端正,辅佐朝政兢兢业业。但是北斗九星之事也是千真万确啊。臣也是据实而论,毫无欺瞒谎造之心啊。” 赵儒一脸诚恳,仅几句话便摇身一变,从不知名的小蝼蚁变成了没人敢不在意的人物。 尤其是他的话,就算有人敢想也不会说出口。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皇上仍不吭声,季总管在一旁脸色着急,也猜不透皇上到底什么心思。 高伦哼了一声。双手拢在身前,摇晃着看着司徒南。 两人虽平日里争执不少,但如今被别人抢了话语,即刻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情。 司徒南躬身道“皇上,赵儒此言还需查证。大水、地火、疫病,又有邻国扰乱边疆之时,怎可在朝堂之上妄自尊大,相信星象之说。 自古以来星象邪说不知害死过多少忠良义士,若是今日任由这样的言论带出朝堂,传到文武百官那里,再传到百姓耳中,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浪,生出多少是非。” 眼看皇上已经对赵儒的话存有戒心,司徒南还没松出半口气,身后又听到赵儒谦恭的声音,“是啊,司徒大说所言字字在理,臣也是这样想的,这二子夺嫡之事,切不可传到百姓那里啊。” “哦?先前分明就是你说的北斗九星,二子夺嫡,怎么现在又改口了?你这样戏弄大家,居心何在啊?” 皇上说完,赵儒猛然双膝跪地,哀求道“皇上恕罪,诸位大人,赵儒乃一介书生,承蒙皇恩浩荡才能为大齐贡献一份微薄之力,为官多年来,时刻谨记隆恩,不敢有半点懈怠,也不曾有半点僭越司马太史的胆量。 只是秉着一颗知无不言,言无不实的心啊,皇上。之前,司马太史无端死于家中,这件事尚未查明原因,今日朝上臣暂且不论此事,但并不是说此事与北斗九星之说无关啊。 也许北斗九星之前也早有预兆,若真是如此,皇上应当早日定下太子人选,也好平息这不详之兆啊。”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杨封单看在眼里,花白胡须静若无风,今日他还尚未说过一句话。 高伦忍不住道“眼下两位皇子都不在金陵,如何定下太子人选?” 赵儒又道“臣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尽之处” 皇上大手一挥,赵儒便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这朝堂之上虽无战火纷飞,却也是云雾迷空,似有不详盘旋于大殿之上。 匆匆退了朝,心中的疑虑和忧愁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 宇儿不知所踪,晋儿又在吴城。 不知不觉间,皇上竟然惶惶然走到了路林山。 路遥遥兮,木成林。路林山本是书香满满,如今倒也依然书香四溢。皇上面色凝重,他没有地方想去,也不想面对绮皇妃,他担心皇妃爱子心切会缠着他问萧宇的下落。 他当然也是担心的,但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担忧。似乎天下已经没有会令他茶饭不思的大事,他体会不到痛苦,江山得来容易,坐享其成那么久,越来越不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担惊受怕。 就连当年的路林山一案,现在想来也许也是过于小题大做。 园中阳光满溢,花香四溢,自是一派好风光。 ()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四章 210 叹回路林绕亭过,花香依旧柳沉沉 “是的,和您当年一样,担心天下人的安危。当年的皇子不怕妖邪。后来您成了皇上与妖邪划清了界限,现在皇上身边没有任何妖邪,过得可好?” “放肆。” 皇上突然怒道。 “先生可知道,当年朕为何没有杀你?” 无鬼生肩膀微动,自斟自酌,明明是在吃茶,倒像是在赏酒。 “皇上的心思,臣不敢揣度。” 腰间银铃阵阵,风吹草卷,风很低,贴着大地默默经过。他端起碗,饮了一口,仅仅一口。 皇上又道:“当年众臣一再上本,让朕杀了先生。这宫中不该留天师这样知天象,通鬼神的人。朕一心护你,却也要平众臣之心,而你却偏偏闹出造反的诗词。 说什么,‘沉香慢火转乾坤,池上水调使星回,浮名误,双栖处,不改朝霞不入仙。’ 先生说说,这样的诗词究竟何意? 原本向着先生的大臣一夜之间联名上书,要求朕杀了你。 朕思量再三,数夜未眠,思前想后,念先生于朕年少之时相伴左右之情,不忍下旨。 朕当年不如其他几位皇子那般天资聪颖,每读四书五经,兵法韬略总是磕磕碰碰,一知半解。都是先生在一旁细细教导,耐心陪伴。朕又想到自己自幼体弱,是先生偷偷背着先皇传授武艺,助朕身体日益健朗。也算是再造之恩,怎能轻易恩将仇报。”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无鬼生坦然言之,面无半点惊恐之色,似这一切本在意料之中,又好像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先生若以为,可以轻易放肆,朕拿先生没有办法,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无鬼生摇摇头道:“不敢,臣当然没有此意,只是多年不见皇上,今日一见,一时间也是思绪万千,念及故人,心中不禁有些惆怅,出言缺乏谨慎,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当年路林山一案涉案官员超过一百一十二人,涉案人数七百三十四人,后宫更是有三位皇妃因为寝殿中有不明由来的宫外之物,被赐白绫和毒酒。 而在那之前,皇上仁慈,总算还是放了那位姑娘离开。也带着《分海谣》的秘密,一同在这尘世中消失了。 皇上本该再无烦忧。” “可如今这乱世,先生不觉得和那《分海谣》所预言的乱世,过分相似了吗?” “皇上只是太紧张了,方才臣就和皇上说了,若是心中有蜜,白茶亦有甜味,若是心中有苦,则需要更苦的凉茶方能退苦揽甘。” 无鬼生恭敬的神情令皇上紧绷的龙颜,稍稍缓和,遂又叹气道,“莫非那《分海谣》所说都是真的?” 无鬼生道:“当年那位姑娘说过,《分海谣》既是救世之书也是灭世之书,或者说,究竟是救世还是灭世,根本无人知晓。那位姑娘才会说,若要江山稳固,千秋万代,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让《分海谣》落在任何人手上。 倘若《分海谣》已于当世再现,不论其再现的原因究竟为何,唯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凡间自然是人人想要得到它。 掌握了《分海谣》的力量,便是拥有了天下。没有人能抗拒这股力量。 天、魔、水,三界之中也一定有蠢蠢欲动者。 对皇上而言,想要弄清楚《分海谣》再世其背后的原因,恐怕不容易,起于何界,因何再世,都不是皇上之力能弄清楚的。 为今之计,若能先找到《分海谣》,眼前的困境自然也就有了说法,天下难题也就不再是难题。” “可凡间的《分海谣》残缺不齐,二十多年前更是失去了大部分踪迹,我要如何寻找?” “正是因为它小时了二十余年,才有了这二十年的太平盛世。如今天下不平,《分海谣》自然又会出现。什么样的人得到了它,这天下恐怕就是谁的。皇上不希望天下落到他人手上吧?” “先生所问,恕学生无法回答。” 皇上摇了摇头,这样的问题,任何一人做了皇上都不可能回答。 “先生也说过,《分海谣》的秘密最好永远是秘密。”皇上定了定神,又道。 “没错,凡间遗落的《分海谣》分别由几个地方守护,青霞山祖上守护着《分海谣》残缺不齐的武学卷,六极堂十二司侍中也有几个家族一直守护着它有关《分海谣》的线索,这些人都为皇上守护着江山。可江山是否能永固,这些秘密是否永远不会被有心人收集完整,一朝开启天下动荡。 谁也无法预料。” “但是方才先生却又说《分海谣》现世了。” “看今日凡间之乱,战火硝烟,洪水滔天,皇上也无法自欺欺人。” “是,朕也不能再骗自己。” “皇上,一把锋利的刀可以杀人亦能救人。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让它出鞘。但若有人要让利剑出鞘,最好您是那个持剑者。您说是不是?” “还请天师赐教,如何才能不让这把锋利的刀出鞘,又如何能成为那个持剑之人?” 皇上放下茶碗,恭敬道。 “赐教不敢当,您已贵为天子,自有天命护佑。天命从来都难以妄加猜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寻回大皇子是重中之重,恐怕这件事,皇上还需多与宇文将军商量,一来绥山和晏王府的事,宇文将军一直以来都比较了解,而来六极堂能人众多,真是与《分海谣》有关的话,六极堂总还是站在天子这一边,守护天下百姓安康的。 第三,朝堂之上,若有大臣意见不合,他应当还能帮您解忧。” “齐国无将才,如今朕也只能依靠他了,可是当年宇文老将军的事?” “当年的事,皇上也是迫于无奈,何况宇文老将军是因霰州疫病而死,皇上并无过错,不是吗?臣想宇文将军会以大局为重,过去的事,皇上既然已经重振宇文将军的威望,又将十五城的兵权都交予宇文将军,想来他也懂得皇恩浩荡,不会计较以前的事了。” 第四回 211 沉香慢火转乾坤,池上水调使星回 “是的,和您当年一样,担心天下人的安危。当年的皇子不怕妖邪。后来您成了皇上与妖邪划清了界限,现在皇上身边没有任何妖邪,过得可好?” “放肆。” 皇上突然怒道。 “先生可知道,当年朕为何没有杀你?” 无鬼生肩膀微动,自斟自酌,明明是在吃茶,倒像是在赏酒。 “皇上的心思,臣不敢揣度。” 腰间银铃阵阵,风吹草卷,风很低,贴着大地默默经过。他端起碗,饮了一口,仅仅一口。 皇上又道:“当年众臣一再上本,让朕杀了先生。这宫中不该留天师这样知天象,通鬼神的人。朕一心护你,却也要平众臣之心,而你却偏偏闹出造反的诗词。 说什么,‘沉香慢火转乾坤,池上水调使星回,浮名误,双栖处,不改朝霞不入仙。’ 先生说说,这样的诗词究竟何意? 原本向着先生的大臣一夜之间联名上书,要求朕杀了你。 朕思量再三,数夜未眠,思前想后,念先生于朕年少之时相伴左右之情,不忍下旨。 朕当年不如其他几位皇子那般天资聪颖,每读四书五经,兵法韬略总是磕磕碰碰,一知半解。都是先生在一旁细细教导,耐心陪伴。朕又想到自己自幼体弱,是先生偷偷背着先皇传授武艺,助朕身体日益健朗。也算是再造之恩,怎能轻易恩将仇报。”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无鬼生坦然言之,面无半点惊恐之色,似这一切本在意料之中,又好像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先生若以为,可以轻易放肆,朕拿先生没有办法,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无鬼生摇摇头道:“不敢,臣当然没有此意,只是多年不见皇上,今日一见,一时间也是思绪万千,念及故人,心中不禁有些惆怅,出言缺乏谨慎,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当年路林山一案涉案官员超过一百一十二人,涉案人数七百三十四人,后宫更是有三位皇妃因为寝殿中有不明由来的宫外之物,被赐白绫和毒酒。 而在那之前,皇上仁慈,总算还是放了那位姑娘离开。也带着《分海谣》的秘密,一同在这尘世中消失了。 皇上本该再无烦忧。” “可如今这乱世,先生不觉得和那《分海谣》所预言的乱世,过分相似了吗?” “皇上只是太紧张了,方才臣就和皇上说了,若是心中有蜜,白茶亦有甜味,若是心中有苦,则需要更苦的凉茶方能退苦揽甘。” 无鬼生恭敬的神情令皇上紧绷的龙颜,稍稍缓和,遂又叹气道,“莫非那《分海谣》所说都是真的?” 无鬼生道:“当年那位姑娘说过,《分海谣》既是救世之书也是灭世之书,或者说,究竟是救世还是灭世,根本无人知晓。那位姑娘才会说,若要江山稳固,千秋万代,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让《分海谣》落在任何人手上。 倘若《分海谣》已于当世再现,不论其再现的原因究竟为何,唯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凡间自然是人人想要得到它。 掌握了《分海谣》的力量,便是拥有了天下。没有人能抗拒这股力量。 天、魔、水,三界之中也一定有蠢蠢欲动者。 对皇上而言,想要弄清楚《分海谣》再世其背后的原因,恐怕不容易,起于何界,因何再世,都不是皇上之力能弄清楚的。 为今之计,若能先找到《分海谣》,眼前的困境自然也就有了说法,天下难题也就不再是难题。” “可凡间的《分海谣》残缺不齐,二十多年前更是失去了大部分踪迹,我要如何寻找?” “正是因为它小时了二十余年,才有了这二十年的太平盛世。如今天下不平,《分海谣》自然又会出现。什么样的人得到了它,这天下恐怕就是谁的。皇上不希望天下落到他人手上吧?” “先生所问,恕学生无法回答。” 皇上摇了摇头,这样的问题,任何一人做了皇上都不可能回答。 “先生也说过,《分海谣》的秘密最好永远是秘密。”皇上定了定神,又道。 “没错,凡间遗落的《分海谣》分别由几个地方守护,青霞山祖上守护着《分海谣》残缺不齐的武学卷,六极堂十二司侍中也有几个家族一直守护着它有关《分海谣》的线索,这些人都为皇上守护着江山。可江山是否能永固,这些秘密是否永远不会被有心人收集完整,一朝开启天下动荡。 谁也无法预料。” “但是方才先生却又说《分海谣》现世了。” “看今日凡间之乱,战火硝烟,洪水滔天,皇上也无法自欺欺人。” “是,朕也不能再骗自己。” “皇上,一把锋利的刀可以杀人亦能救人。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让它出鞘。但若有人要让利剑出鞘,最好您是那个持剑者。您说是不是?” “还请天师赐教,如何才能不让这把锋利的刀出鞘,又如何能成为那个持剑之人?” 皇上放下茶碗,恭敬道。 “赐教不敢当,您已贵为天子,自有天命护佑。天命从来都难以妄加猜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寻回大皇子是重中之重,恐怕这件事,皇上还需多与宇文将军商量,一来绥山和晏王府的事,宇文将军一直以来都比较了解,而来六极堂能人众多,真是与《分海谣》有关的话,六极堂总还是站在天子这一边,守护天下百姓安康的。 第三,朝堂之上,若有大臣意见不合,他应当还能帮您解忧。” “齐国无将才,如今朕也只能依靠他了,可是当年宇文老将军的事?” “当年的事,皇上也是迫于无奈,何况宇文老将军是因霰州疫病而死,皇上并无过错,不是吗?臣想宇文将军会以大局为重,过去的事,皇上既然已经重振宇文将军的威望,又将十五城的兵权都交予宇文将军,想来他也懂得皇恩浩荡,不会计较以前的事了。” 第四章 212 青苔石阶玉竹前,明月清风价无边 “当年的事,皇上也是迫于无奈,何况宇文老将军是因霰州疫病而死,皇上并无过错,不是吗?臣认为宇文将军会以大局为重,过去的事,皇上既然已经重振宇文将军的威望,又将十五城的兵权交予宇文将军,想来他也懂得皇恩浩荡,不会计较以前的事了。” “果然,先生虽然半步不出路林山,心中明朗天下事。” 皇上似笑非笑。 无鬼生连忙道,“青苔石阶玉竹前,明月清风价无边。花落水凝春秋过,行行处处任生涯。” 皇上收敛了笑意,起身准备离开。 “朕自然知道这皇宫是拦不住先生的,但倘若先生不嫌弃,朕希望您长久地在这里住下去。再者,朕听说翎儿很喜欢你,还一口一声师傅,可有此事?” “四公主天资过人,可惜生来是位女子,有些可惜。倒真的是可造之材,与一般权贵人家的女子不同,公主勤勉好学,对医理、药理和武学都很用心,博闻强记的功夫也在一般人之上,只是臣无能,只能从旁稍稍提点,叫一声师傅,也是公主抬爱了。” “这叫什么话,先生不必过于谦虚,先生当年可是朕的师傅。现在有你在翎儿身边,是这丫头的福气。” 轻移脚步,皇上正要离开路林山,又似乎想起什么,转身望着无鬼生。 “若往后的事真如先生今日所言就再好不过。先生与宇文将军同是六极堂的人,又与宇文老将军相交甚好,先生方才这么说,想来宇文将军定是值得信任。” 无鬼生恭敬地点了点头,遂更为恭敬地行礼,风轻轻吹落几片花瓣,皇上的背影消失在花林尽头。 二十年来,这个将自己置身事外,与一切过往撇得干干净净之人,终于又再一次踏入这个院子,踏进这一片混沌之中。 等待天下人的,和天下人所等待的,都在天道之中,早有注定。 无鬼生抬头仰望夏日碧空,一群鸟儿飞过,透着紧张和匆忙。 它们分明离天界更近,本该从上往下,看这世间万物更从容悠然,为何还如此匆忙。 一阵风吹过,无鬼生又点燃了炉火,煮了一壶新茶。 同样的一阵风吹过,栖霞山上草木微颤,北极阁中烟雾比往日更浓一些。 帘幕仍然兢兢业业保护者栖霞山,夜青不敢有半分怠慢。就算叶小楼不在栖霞山,这山上的一切也必须安然无恙,他用自己的生命维系着栖霞山的一草一木,任何风吹草动,夜青都不敢懈怠,定要仔细判别,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虽说十七门二十一派里都有栖霞山的眼线,但是最近,这些眼线无一例外带来的都是江湖各大门派正在推选武林盟主,不日即将前往镜往楼。 这就是夫人不让夜青下山的原因,帘幕是镜往楼最大的保护,其中的三十六道机关都是叶小楼亲自布下的,他若不在山上,帘幕也能保护栖霞山不被外人打扰。 但栖霞山不能少了守护帘幕的人,夜青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人选,而且镜往楼也不能一日没有楼主。 如今,夜青就是镜往楼的楼主。 飘摇逐波揽江起,孤落银汉坠o星。 岂笑盆影昨日事,但向月华泛光明。 夜凌站在夜青身边,夜青见夜凌不说话,故作轻松道:“师姐闷闷不乐是不是想吃饴糖了,等打发了那群人,我就给师姐买饴糖去。” 夜凌柳眉一扬,瞪了夜青一眼,怏怏不乐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 “我总觉得栖霞山上有妖气,师姐可有发现什么异样,最近这段时日,妖气越来越重,师姐难道毫无察觉?” 夜青打量着夜凌,他不确定这样问是不是会得罪夜凌。夜凌的脾气可比以往难应付多了,但若是不问,夜青的心里又实在不放心。 安竹焉也说,栖霞山的妖气愈发浓重,不知道这妖气究竟来自何方,是不是和魔世降临凡间有关。 这位医师为夫人新调制的汤药,倒是缓和了夫人的疼痛,可是夫人仍然不满意,对安竹焉的医术也越来越没有信心。 夫人的耐性是一年比一年差,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更难琢磨。 但,不是夫人。 夜青摇了摇头,暗自思量这个萦绕心头多日的疑问。 夫人身上的气息与近日栖霞山上的妖气并不相同,这一点夜青可以确定。安竹焉也说,两股气息源自不同的功体。 夫人并非凡人,但若说她身上是妖气也不完全,她身上有被封印的魔体,如果安竹焉的推算不错,夫人的确可能是魔世之人。 蜂鸟传信,魔世已再现凡间,也许夫人等待的时机真的近了。 若能看到夫人能达成所愿,夜青自然是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 只是夜青没有想过夫人等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本就不是他应该问的。 夫人不说的,他永远都不会问。 夫人想要的,他努力做到最好。 不仅夜青如此,叶小楼也是如此。 “楼主不在,你要多加用心,栖霞山就全仰仗你了。”夜凌冷冷说着。 “师姐此言差矣,栖霞山还有你呢,夜凌师姐的凤霞掌已经如火纯青,那些江湖门派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何况,想要上栖霞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如今,三皇子尚在吴城,皇上虽然对楼主还算尊敬,但我们这个皇上性情喜怒无常,平日里看来什么都不上心,朝政都由大臣和皇子管着,后宫又由着绮皇妃,但是路林山一案我可是记忆犹新。” 说起路林山一案,夜青看见夜凌的眼角闪过意思猝不及防的泪光,夜凌从不离开镜往楼,在这山上住了十多年,这倒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路林山,也是第一次听她提起皇上和朝廷的事,她向来是只以镜往楼为生活的一切,很少过问外面的事。 夜青猜想,也许这些日子以来,夜凌真的变了很多。 山上的花在夜里仍然没有沉睡的意思,好像也努力保护这镜往楼,它们似乎也有灵魂,也知道敌人将近。 第四章 213 山间树影接秋华,凡间草木为甚忙 夜青猜想,也许这些日子以来,夜凌真的变了很多。 山上的花在夜里仍然没有沉睡的意思,好像也努力保护着镜往楼,它们似乎也有灵魂,也知道敌人将近。 “我们是不是该去调查一下武林大会的事?十七门二十一派传来消息,各门派都已经前往青霞山,不知道青霞山上会发生什么事?” 夜凌侧过脸轻声问道。 “我暂时不能离开镜往楼,要是我能去我一定去调查清楚,十七门二十一派,关系着天下武林安危,若是再出现什么变故,只怕这太平日子真的没有多久了。” “你可知道这次武林大会是由谁提议召开的?”夜凌又问。 “听师姐的意思,不会是青霞山自己吧?”夜青圆瞪着眼睛,俊朗的脸在夜色下愈发迷人,仿佛覆着一层闪亮的银光。“虽说临幽城一事发生后,江湖上传言四起,可究竟为什么各大门派高手忽然之间全数消失,而且连尸首都找不完全,只有地上零星的衣服碎片和干涸的血迹。” “我不能想象当时的场景。”夜凌眉头紧簇,一群人这般死去,任谁都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 “只有流光刃。传闻青霞山祖师婆婆藏有部分《分海谣》武学卷,并且青霞山掌门武学也是出自《分海谣》的武学卷,高深莫测,鲜少展露,而流光刃更是有非凡人所能驾驭的恐怖力量。” “恐怖的力量,非凡人所能驾驭......”夜凌喃喃重复着。 “是的,《分海谣》本就不是全善全阳的力量,我虽然了解的不多,但青霞山的武学着实诡秘莫测,非正邪足以形容。而且非青霞山掌门传人根本学不到流光刃以及其他更为诡异的武学。” “青霞山究竟藏了多少武学心法?难道真的都是《分海谣》中的武学吗?那《分海谣》本非凡间之物,其中的武学莫非练的是妖邪之功?” 夜青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有些颤动,“也许是的,我并不清楚,这事情要问楼主,据我所知楼主一直都在寻找《分海谣》的下落。对《分海谣》应该了解的比很多人都要多。” “楼主寻找《分海谣》的下落是为了夫人,不像其他人是为了其中的武学或者传说中拥有天下的力量。” “不仅仅是武学。”夜青又道,“还有其中的药理和医理。” “药理和医理,我想楼主想要的就是这些吧。” “可想要这些的不仅仅是楼主,我的意思是,师姐,你莫要着急。天下人想要得到《分海谣》的不仅仅是贪图其中武学玄妙之人,更有想要其中藏着的不死不老天方的人。” “不死不老?凡间怎可能有不死不老的方子?”夜凌惊诧不已。 “据说在第二次天魔大战之前,凡间是有不老不死的。那时候四季尚未分明,陆地和城池都还不是现在的样子,河流连成一片,凡间只是一片小小的陆地,还没有高山也没有森林。” “但是那时候已经有了你我这样的凡人?”夜凌从没有听说过天魔大战的事,心中甚是好奇。 “是,但又不是。那时候的凡人没有生老病死,只有天地同寿。” “后来为什么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夜凌愈发好奇。 只见夜青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偶然间听夫人说起,若真的是如传说所言,那么不老不死的药方很有可能也是存在的。而人们猜测《分海谣》中有古老的不老天方也是情理之中。” 夜凌愈发糊涂,但也不便多问。 “我想下山一次,夜青,我有些担心,不明缘由地感到不安。” 夜凌的肩膀微微颤动,看不出是因为夜晚的山风有些寒意,还是她有什么心事,或是不老不死的传说吓坏了她。 叶小楼不在,整座栖霞山就像少了一半灵魂,任何风吹草动,都被放大,变得难以忽略。 他又一次感到,整座栖霞山也像一个人,拥有自己的命运,这命运会向外延伸,会在夜晚循循探到昆仑九重天,也会悄无声息地独自寻觅着忘川,在河的两边闻那曼珠沙华的香气。 如果一座山也是一个人的话。他的肩膀也抖动了一下。 如果一座山也是一个人,那一座城池,整个世界,岂不是都可以是一个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在其中的人又是什么? 其中的千千万万生灵又是什么? 想到这里,夜晚的天空愈发漆黑而清透。 这是栖霞山的夜空,和外面的夜空一样又不一样。 因为栖霞山的生命和一个凡人的生命终究有所不同,它牵连这另一个人的生命。这里到处都是叶小楼的影子,只要栖霞山还有旺盛的生命,就不用担心叶小楼的安全。他一定存在于某个他必须在的地方,做着他必须要做的事。 那些事,不论正邪,他都不会高兴,但是他一定会做好。 那个人,不会高兴了。这个想法击中了夜青的心。令他顿时感到脆弱和痛苦。 他想回到房中,取一坛瑶君酿,想要喝上整晚,涤荡心中所有的烦芜。 漆黑的夜,树荫堆下,风啸鸟栖。夜已过半,风也愈发寒凉。 山外的夜空也变得空洞而遥远。 “那上面还有什么?那上面真的是天界所在吗?”夜青自问。望着帘幕外的苍穹,帘幕外的苍穹仿若也望着他。 也许夜凌真的想要出去走走,离开这个地方,栖霞山对她而言是世间最美的地方,还是她的监狱囚牢? 一片深绿色的叶子落在夜凌肩膀,夜凌没有察觉,她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帘幕的一个结点,她知道打开那个点,就能离开栖霞山。 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地方,若是夜凌想要瞒着他悄悄下山,若是天亮之前赶回来,夜青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有所察觉。 虽然处处小心,感觉也比往常更为灵敏,但是夜凌的移形换影术夜青也是了解的。夜青悄悄将视线从夜凌身上移开。不禁思量,为何今晚夜凌突然想要离开栖霞山?她想去哪里? 既然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栖霞山,她在山外自然也没有什么家人和朋友,她想去哪里又或者想要寻什么人? 第四章 214 笑是芙蓉镜中游,面若娇红拊弦来 既然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栖霞山,她在山外自然也没有什么家人和朋友,她想去哪里又或者想要寻什么人? 夜青轻轻伸手,为夜凌摘下肩膀上的树叶。 叶子缓缓落在夜凌脚边。帘幕发生了一丝轻微的变化,树叶沾土变音,夜青的心中泛起一声悠扬的箫声。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夜凌,方知这声音来自夜凌的眼睛。 她正转身对着夜青温柔含笑。 夜色下,这笑如仙如幻,温柔似水,芙蓉镜中游,娇红拊弦来。 枕春柳,庭院深深。 夏蝶舞,眼角离离, 今夕望佳梦。 只是,夜青不做梦,从不做梦。 他喝酒,杀完人就要喝酒,他喝很多酒,很多很多酒喝下之后,不会再做梦。 他爱女人,爱得大方,爱得从无所求,爱既是爱的全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从不纠缠,也从不错过;从不后悔,亦从未回头。 他对每个女子都很好,体贴、爱护、关怀备至。 他英俊貌美,又精通音律,柳巷的姑娘,每一个都喜欢他。 他最喜欢温柔的女人和女人温柔的时候。 喝完酒夜青就更喜欢女人的温柔。那种温柔能融化冬日的雪,叫枯木逢春,万物再生。 女人的温柔,哪怕仅仅一个微笑,足矣让他忘却人世间所有的烦恼。 既是是一个相貌平凡甚至算不上面容端正的女子,只要有一颗温柔的心,在夜青看来,都是美好的。 何况,这个女人是夜凌。 又是盛夏微风阵阵,夜色如丝,月华如绸的夜色下。 夜青看着夜凌,心中着了迷。 他的手轻轻抚过夜凌的发梢,轻柔的没有一丝重量。 仅仅一瞬间,穿过一片星芒点点,洁白的月光中闪过一丝红色的血气。 夜青看见了这道红色的光,微弱,迅速,本该不可能看见,但是今晚,夜青尤其警觉,如一只夜晚的野兽。 夜青没有露出半点疑虑的神色,只是将手轻轻收了回来。 他的神色中没有露出半分蛛丝马迹,甚至两人周围的风都没有察觉到他有一丝变化。 但是夜青,的确感到了深深的不安甚至几分恐惧。 他没有说话,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安的思绪。 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情意撩人,也不是月色令人陶醉而产生的幻觉。 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力量,一种更接近于可怕的力量。 甚至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力量。 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可怕的力量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单单想到这些,夜青就不得不加以警惕。 但是,无论从那一点判断,夜青都认为这月色中一闪而过的红光,的确是一种力量。 确凿无疑。 不容他怀疑,也不容他视而不见。 这股力量来自哪里?难道是魔世? 想到近段时间不时出现在镜往楼的妖气,夜青想到了魔世的恐怖力量。 如果传言是真的,天魔之战从来都难分胜负,那魔世的力量实在是不容小觑。 方才这道红光已经证明这股力量轻而易举就能穿了镜往楼的帘幕,帘幕在它面前形同虚设。 而此刻,他和夜凌两个人用着全身的灵力在守护着帘幕。 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穿透。 莫非这股力量根本不是来自山外,难道这股力量就存在于镜往楼中? 不,想到这里夜青打了一个寒颤。 这一下,夜凌终于发现了。 她的笑仍然是那温柔如水的笑,她的声音也和花瓣一样柔软。 夜青笑了,笑得很苦,好像安竹焉强行喂他吃下了一碗黄莲一般。 “你怎么了?” 温柔如水的笑容,腮红点点,泛做桃花浓浓。 “我没事。”夜青故作镇静,勉强回答。 他知道这样的状态瞒不了夜凌。 夜凌的功力未必在他之下,也许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时候,夜凌的修为早就胜过了他。 夜凌本就天生丽质而且天赋异禀,这一点叶小楼很早就说起过——夜凌漂亮而且天资过人。 他犹豫着是否告诉夜凌那道红光的事,犹豫着怎么说,说多少。 思量片刻,还是忍了下去。 这样的时候,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哪怕那个人是夜凌。 这是叶小楼对他的训练,一个杀手,如果在危机出现的时候轻易相信另一个人,无异于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 危机并不是死路,危机出现的时候轻易相信一个人,才是死路。 想要完成一次任务,想要完成每一次任务,首先你必须保证自己有命去执行它,然后才是如何完成它。 “究竟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看。” 夜凌将手放在夜青后背,轻拍了两下。 夜青再一次轻轻震颤。 这股震颤应该是由内向着皮肤的,但是他忍住了,他用功力强行将它们控制在夜凌察觉不到的血脉之中。 此刻他的血脉紧绷,脸上却仍要装作没有任何事发生的样子。 在女人面前伪装自己,本就是男人应该要有的本事。 但夜青从来没有学过这个本事,他也从来不欺骗女人。 他喜欢她们,欣赏她们,爱着她们。 为什么要用欺骗? 他觉得真实比欺骗更有用。 唯有一次,他错了。 秋海棠。 夜青微微摇头。夜凌手掌的温度很高,夜青想也许是常年练习凤霞掌的缘故,她的功体又偏火相,会这么热也是理所当然。 “你先回去休息吧,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及时找神医看一下。” “我没事。” 夜青终于控制住身体,轻声道,“我真的没事。刚才说到哪里?师姐说想要下山?” “是的,我想要下山一次,一来,我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觉得心中不安;二来,我想去看看武林大会,我担心这次武林大会会对镜往楼不利。” “夫人若是同意,我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夫人是不会同意的,她不是说过,我们谁都不能离开镜往楼吗?” “那你此次下山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夜青妥协了,他想也许夜凌真的很想离开这里,为什么要囚禁她呢?如果她真的想要离开一下的话。 夫人真的责备起来。 他也愿意替她受罚,这有何不可? 第四章 215 霜梅煮雪应时新,痴心不改往来处 夜青妥协了,他想也许夜凌真的很想离开这里,为什么要囚禁她呢?如果她真的想要离开一下的话。 夫人真的责备起来。 他也愿意替她受罚,这有何不可? 毕竟那个人是夜凌,栖霞山只有一个夜凌,天地间也只有一个夜凌。 就算她变了,也是因为情字郁于心头,难解难弃。 女子不比男子,男子能从容放下,女子却能拽着一辈子,最后把自己的岁月熬成了两鬓斑白,痴心不改。 夜凌也许只是放不下叶小楼,若是能让她出去走走,外面的人和事也许能让她放心爱念痴心,也好给自己寻得一条出路。 “若是师姐真要下山,最好还能查一下六分蛊之事。夜莺从南方传回的消息,六分蛊在吴城一带出现。此事目前不宜节外生枝,镜往楼必须先调查清楚,我已传令和州,泸州以及吴城的弟兄调查此事,夜莺在吴城也会见机行事,弄清楚这六分蛊一事是真是假,是有人真的使用了这种蛊毒之术还是故弄玄虚,另有阴谋。 此事我尚未禀告夫人,师姐现在知晓了,也请暂时不要告知夫人。 要知道,夫人一直对蛊毒之事十分在意,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想还是不要让夫人知道为好,以免她一时着急,气息不稳。” 夜凌懂事地点了点头,“青儿长大了。” 夜青连忙道:“没有没有,师姐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说得夜青好生不自在,青儿不懂事,又时常不在山上,这栖霞山上上下下那么多事,全靠师姐一个人照料。 师姐真要是下山去了,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青儿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师姐一半细心周到。” “不过是些小事,和青儿下山做的那些大事相比,山上不过是些砍柴做饭的小事,这些事夜青要是想做,准是天底下做的最好的。” 夜凌的话字字句句温暖着夜青的心。 他记不得这十几年来,夜凌是否一直都是这么温柔。 她虽然任性甚至有时有些冷傲,也会暗地里偷偷学习凌生箭,将兰涧草萃取的毒液涂抹在凌生箭端。 但这都算不上什么,夜凌做这些的时候,从没有想过会离开栖霞山,她只是对武学和兵器有自己的想法。 况且天下本无纯粹毒药一说,不过是剂量和对应的症状,夜凌养毒,也绝对不是为了害人。 夜凌又拍了一下夜青的肩膀,柔声道:“下山之事,说实话,也的确不如我所想那般有勇气。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这里,原本对外面的世界也不抱有多少幻想。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想要出去走走。 如此乱世之下,却想着要离开安全之地,是不是有些傻?我实在觉得自己傻的可笑,何况那人的心根本感觉不到,只有我自己独自哀哀戚戚的。” 女人的软弱对男人而言实在是致命的武器。 夜青已彻底不再有疑虑,眼下,就算夜凌改了主意,他也会劝她下山,劝她去看看山下的世界,为了让夜凌散心也好,为了夜凌能做一回自己也好。 “也许以后更不太平,若真是天命人心已离,凡间大乱绝没有真正开始。师姐若是想去,现在就下山吧,我给师姐准备一些盘缠。 师姐可以先在金陵城中转转,金陵的盐水鸭很好吃,师姐定要去尝尝。 栖霞山上一贯饮食清淡,吃不到这样的味道,师姐下山也能换换口味。记得随行多带两只蜂鸟跟着,有什么事我也能第一时间知晓,好赶往师姐身边,就算师姐武艺非凡,但这山下之人奸诈狡猾,师姐未必能应付得来。” “我若真的离开了,十七门二十一派闹上山来,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 夜青爽朗一笑,“别说十七门二十一派我夜青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就算他们带着所有门下弟子攻上栖霞山,也要看看这道帘幕让不让他们识得栖霞真面目。 若是无端在山里迷了路,被野兽生吞活吃了,总不能怪在我头上吧。 若是这些账都要找镜往楼算,他们也太自诩名门正派不要脸了。” 夜青这番话真真是将夜凌逗笑了。 她踢了一块脚下的碎石,莞尔道:“我其实只是想去找楼主。” “我知道。”夜青通情达理地轻声回应。 “师姐就这点心事,青儿当然知道。” “那你不怪我瞒着你,吞吞吐吐说了那么多理由。” 夜青摇摇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何必怪你,我又有什么立场责备师姐。 说到底,师姐不过是个痴情的人,一个痴情的人还要被人责备她的痴情,那这世间也真的没有什么乐趣了,不如让魔世一统四界算了,据说魔世三皇为真、善、美而战,若世人要责备一名痴情的女子,不如叫魔世三皇好好告诉世人何为真,何为善,何为美吧。” 夜凌噗嗤一笑,眼角星光灿灿,唇边水波漾漾,山花玲琅不比美人腮红。 “如此,明日天亮前我就下山,给你带好喝的瑶君酿回来。” “不不不,最好喝的瑶君酿在柳巷,柳巷可不是师姐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适合去的地方。” “我打扮成男子不就好了?” “师姐说笑了,柳巷的男子见过的女子比喝过的酒还多,才不会认错人。柳巷的姑娘更不会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当作温文尔雅的公子。万一错付真心,到头来一场空,岂不是伤心极了。”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这样温馨的时刻夜青打心底里珍惜。 安竹焉说得不错,他是个容易动情的人,所以这样的人恐怕活不长。算了,活不长这种病,夜青也不想治了。 若是心里藏不住喜悦,平日里也感受不到快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活百年、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到叶小楼,一个无法感受快乐和美好的人,他的人生又是多么灰色暗淡。 若真要他选择,他还是会选择现在这样的人生,他见过叶小楼一夜傻了数百人,也知道自己双手沾满献血,但他们是不同的,他看到的是快乐,记住的也是快乐,而叶小楼,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快乐。 第四章 216 长空不见烈日高,无情如水不可从 青霞山外,清风徐徐,十七门二十一派如约而至。 柳洛坐在掌门的位置,脸上稚气尚未褪尽,言语间却已然颇有一山之主的气势。 众弟子分立两旁,厅内东西两侧各摆着两排椅子,这是给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坐的。 椅子上的人都端坐着,但都坐得不舒服,青霞山山清水秀,这些人一路上山来时也无心欣赏。 这些人的脸上不是心事重重,就是怒气冲冲,一眼望去,想要寻到几张平平静静的脸都不容易。 真是豆子堆里寻沙子,一粒也找不到。说来也怪不得这些人。 一来,十七门二十一派仍在守孝期,安源堂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这些人虽然不知道当时安源堂内发生了什么,但越是不知道,这怒气越是憋在心里无处发泄,也越是胡乱猜疑,见水都不服气。 这一点,青霞山也不例外。 二来,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心中个有所思,向来面和心不和,武林也多年没有盟主,这一次,说是推选武林盟主,不过是大家觉得临幽城一事着实恐怖,若不能暂时团结起来,找到一个人好好查出真相,难保江湖动荡不安,谁都没有太平日子。 本来大家在各自地界内都过得好好的,经临幽城一事,每个门派都有损失。 明明说是去找寻《分海谣》的线索,结果却再也没能回去,单单想到这一点,都觉得不可忍受。 而猜疑最多的,众人心中想了很久尚不敢言明的,都是关于秋海棠杀害了十七门二十一派掌门,随后自己也死在了安源堂。 当然,也有人相信当时临幽城地脉开裂,一百多人都掉落到地底,被地下洪水冲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也有不怕死的人赶去安源堂查看,只是,已经过去好几日,经过洪水浸泡和太阳暴晒后,这些人仅仅在石板上找到一些血渍和碎裂的衣服碎片。 江湖上议论纷纷,有人说,若是被洪水冲走,总会有浸泡过的尸体从北向南浮到岸上或是浮在水面上。 但不仅仅渔夫从未见到尸体,岸上更是什么也没等到。 就这样过去半个多月,传言越来越诡异,有人甚至传言,这是水下异族作怪,将尸体卷走了。 当然,这些人也明白,当日大家为什么要去安源堂,一切都是因为十七门二十一派都得到消息说是安源堂有《分海谣》的线索。 《分海谣》可是至宝,拥有者不仅能号召武林,更能号令天下。 谁人不想占为己有。 就算是自知力不从心,技不如人的,也不希望《分海谣》落入敌对势力手中,就算完全没有希望得到《分海谣》的门派也蠢蠢欲动,正因为一直一来得不到尊重,更希望能借着《分海谣》再世的机会,或许能从中占得些许好处。 就算什么都没有,能看到一眼传说中的天下至宝,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回去之后也能向门下弟子一番炫耀。 现在,众人又抱着相同又各有不同的目的齐聚青霞山。 大家都觉得青霞山想要成为武林盟主,有些自不量力,何况秋海棠杀人的嫌疑并没有得到排除,若是真让青霞山做了武林盟主,实在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所以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各怀心思,坐在椅子上无法安稳。 秋海棠还在的时候自然是有这个资格出任武林盟主,但是如今秋海棠死了,青霞山信任掌门何德何能,想要成为武林盟主。 这武林都十几年没有盟主了,当年六极堂虽能号令天下,但也没有成为武林盟主,现在青霞山却要占这个位子,而青霞山的掌门还是个看上去还没长大的女子。 “真是胡扯。”一些人心里嘀咕道。 不过柳洛倒是说出了众人不愿面对的事实。 开门见山道:“虽然我师傅不在了,但是,十七门二十一派大多也失去了掌门,诸位若是觉得青霞山不配当这个武林盟主,那么就请诸位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做这武林盟主,青霞山毫无怨言,全力支持。 但是,若你们找不到这样的人,青霞山绝对不会轻易让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宁可今日各位白跑一趟,谁也别想没有真才实学就坐上武林至尊之位。” 经柳洛这么一说,众人议论纷纷,不得不承认青霞山掌门说得不错,但也有不服气的,说道:“这一次临幽城的事情都是因为青霞山而起,何况江湖传言《分海谣》就在青霞山上,这个传言,柳掌门要如何解释?” 说话的是慕下府的尚慕容。人称逍遥君子——尚慕容。 尚慕容左手持剑,看起来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实在不像会抢在众人之前说话的样子。 江湖传言,幕下府的尚公子爱好游山玩水,向来对江湖上的事没什么兴趣。这样的人却在这时候跳了出来,柳洛倒是没有想到。 但她也不会在意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口中说出来的话。爽快道:“我为什么要解释?” 一旁的柳英正要开口,柳洛玉手一挥,阻了回去。 “我为什么要向尚公子解释呢?”不答反问,这样一来,尚慕容倒也不好下台。 “要说德高望重,应当是绥山的尚武门。尚武门才是当世第一门,由天下第一门出任武林盟主,想必众人定是心服口服的吧。” 尚慕容见不好收场,眼珠一转,便将尚武门推了出来。 “尚武门?十七门二十一派的确有不少门派都与尚武门往来甚密,也得到过尚武门不少照顾。 可是尚武门门主乃是晏王府秦王爷之子,这位小王爷历来只喜欢除暴安良,斩妖伏魔,不仅对朝廷功名利禄兴趣浅薄,对江湖上的事也没多少兴趣。 想来尚武门对武林盟主的位子不敢兴趣,或是根本不看在眼里吧。 就连上次临幽城之事,都没有看见尚武门的人,天下为何分十七门二十一派,而不是十八门二十一派呢,正是因为尚武门虽在武林中,但又在武林之外。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平日做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尚武门究竟对天下事有什么态度。 第四章 217 各怀鬼胎江湖事,吊引人间幽魂渡 天下为何分十七门二十一派,而不是十八门二十一派呢,正是因为尚武门虽在武林中,但又在武林之外。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平日做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尚武门究竟对天下事有什么态度。 “不过是尚公子一厢情愿而已。尚公子以为尚武门愿意做这武林盟主? 恐怕人家小王爷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十七门二十一派放在眼里。 若是真在意武林之事,又怎会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前来。 尚武门这天下第一门又为何不在十七门二十一派之中呢?大家说是不是?” 也不知是谁这样一说,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一个个脸上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本众人就各有心事,突然冒出尚武门来,众人听了尚慕蓉那番话倒是略有所动,不少人寻思若真是尚武门出面,倒能减去不少麻烦,青霞山若是原来的掌门秋海棠还在的话,也不至于众人僵持在大厅之中,谁也说不出个令众人心服口服的办法来。 就在此时,梅山寺弟子道:“此言倒是不错,尚武门向来不将自己视作十七门二十一派之一,想要让尚武门来出任武林盟主之位,恐怕不是我们在这里想就有用的。传言不假,恐怕在坐也有不少人来自西境十八城,想来也受过尚武门恩惠,自然能证实,尚武门与晏王府血脉相连的关系,尚武门的门主的确是晏王府秦王爷唯一的儿子秦炎,秦将军。 我若说的不对,还请诸位更正。” 没有人说话,只有安静的点头和叹息。 梅山寺弟子又道:“若是尚武门有心想管这次的事,早就该派人前来青霞山,既然到现在也未曾见得尚武门的人,我想,大家也不用多等了。何况这江湖上的事,向来不与朝廷扯上关系,这尚武门地处绥山,又与晏王府如此亲近,恐怕真要是做了武林盟主,日后也有诸多不便。 到时候,这江湖恐怕也成了朝廷的江湖,武林也成了皇帝的武林。 那诸位的理想与报复也就随风而逝,再无落地生根之处了。” 梅山寺弟子说的是振振有辞,眉宇间自信满满,一副天下事尽在掌握的模样,着实和梅山寺前任掌门一模一样。 梅柳师叔还在青霞山的时候,柳洛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虽是小小年纪,也对梅柳师叔的言行举止记忆犹新,她不仅脾气暴躁,而且对刚入门的小师妹们也是只顾着拆迁使唤,从没教过什么武功心法。 小师妹们年纪尚小,青霞山又是门规森严,很多事情还来不及弄明白,所以个个都没少挨骂,骂的最多的就要属梅柳师叔了。 “这尚武门和朝廷的关系甚是紧密,何况秦王爷当年可是后蜀大将,这一点诸位可还记得吧。” 虽然事情已过去几十年,但经道姑这么一提,大家恍然大悟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又哑口无言。只能由着道姑继续高谈阔论。 谁知她话锋一转,竟没有抓着后蜀一事不放,转而将矛头指向青霞山,“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尚武门不能出任武林盟主之位,也不代表青霞山就能顺利号令武林,让各门派都为你是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朝向柳洛,柳洛一时间也微微有些慌乱。没想到尚武门的话题突然一转,成了否定她的一杆枪。从大厅飞来,直直刺向柳洛。 “柳掌门想要就此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怕还要众人同意才行。” 话音刚落,几个道姑打扮的梅山寺弟子频频点头,眼神中尽是昂扬的斗志,像是听完这番话就要奔赴战场一般。 柳英按耐不住,想要还击,却又被柳洛生生拦住。前后两次被柳洛挡住,柳英心中甚是不悦。原本就莫名被小师妹抢走了掌门之位,虽然门下众弟子尊她为副掌门,但这有何用?她不仅学不到青霞山的武学,武林各门派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世人只认青霞山唯一的掌门——坐在掌门椅子上,身怀青霞山掌门武学心法的柳洛掌门。 至于她这个副掌门,整个武林之中谁也不会记得。 她嫉妒,嫉妒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了这个臭丫头。 以前还天真可爱,现在越看越不顺眼,柳英心里的嫉妒也越来越深。 “既然如此,各位举手表决吧。”只听柳洛忽然道:“我把话说在前面,这武林盟主谁喜欢当谁就当,青霞山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临幽城之事关系到青霞山的声誉,秋掌门的死就是因为江湖上有人传言《分海谣》下卷在我青霞山。 而诸位的掌门也是为了这《分海谣》下卷才去的临幽城吧。 我自然是可以怀疑,各门派为了从我师傅那里抢夺这莫须有的《分海谣》,害我师傅惨死。 也许是众人厮杀未果,共赴黄泉,也许根本就是糟了居心叵测之人的暗算。 要知道,就算是临幽城地脉开裂,以我师傅的修为,根本不可能逃不出来。” 柳洛说得不错,众人也不敢随意打断。 只是有人补充道:“是所有人都死了,不仅仅是秋掌门,若是有人故意陷害秋掌门,大可不必让所有门派都命丧安源堂啊。最后是安源堂地下塌陷,无一生还。” “那诸位今日又为何来我栖霞山?是因为传言我师傅临死之前说《分海谣》在镜往楼,所以你们想要青霞山与你们一同攻上镜往楼,自证清白是不是,若是我们不敢去镜往楼,各位就能说,我们藏了《分海谣》,知道《分海谣》下卷不在镜往楼,所以不需要以身犯险,如果我们去了镜往楼,你们就愈发人多势众,镜往楼可不好对付,你们吃不准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才想着拉青霞山一同前往,是与不是?” “传言本来就是《分海谣》下卷在青霞山,也是青霞山的人说《分海谣》下卷在镜往楼,此间究竟有何蹊跷,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尚慕容这样一说,柳洛一时也答不上来。 第四章 218 疑团如雾层层绕,众口烁烁自难辨 “传言本就道,《分海谣》下卷在青霞山,也是青霞山的人说《分海谣》下卷在镜往楼,此间究竟有何蹊跷,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尚慕容这样一说,柳洛一时也答不上来。 “此言不假。”说话之人便是当日死在临幽城众人之一的九山门下首徒——九问先生。 “九山虽然谈不上大门派,与梅山寺和尚武门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但九山也是处处为民着想,从不会占百姓半点便宜,更不会混淆是非,善恶不分。” 九问先生面容白皙,乍一看倒不像九山那些舞刀弄枪的弟子,看起来长得粗壮威猛。言语间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 说话漫不经心,却潇洒自如,不得罪柳洛也不得罪其他门派。 这样一来,九问先生的话,倒是让原本黑云乍现,火星点点的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听九问先生又道:“临幽城之事,各大门派牵连其中,总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是镜往楼真的与众掌门的死有关,当然要调查个清楚明白,也要让镜往楼血债血偿。绝不能叫众掌门死得不明不白。 若此事与镜往楼无关,青霞山才是造成临幽城事件的罪魁祸首,自然也绝不可轻饶。 但此事,还不能过早做下定论,唯恐各门派间有了间隙,让居心不良之人钻了空子。” 盐巴帮的人听不下去了,喝道:“别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我就没读过书,只知道,这事情明明白白的,秋海棠杀了各派掌门,原因就是想独占《分海谣》,掌门人说过,我二师弟从临幽城逃回来时,说的很清楚,秋海棠自己承认了《分海谣》就在她手上。” “本人正剑山庄顾赤郊。” 刚说完自己的名字,人群中一阵笑声。 “本人正剑山庄顾赤郊。” 又是一阵笑声,伴着女子的低声笑语,“什么顾赤郊,怎么会有人起这样的名字。” “是呀,明明是穿着鞋的。” “就是。” 顾赤郊仿佛听惯了这样的嘲笑声,坚持不懈,孜孜不倦地又在原地喊道:“本人乃是正剑山庄少庄主——顾赤郊,家父顾千万。” 这下没有人再嘲笑他了,因为顾千万的名字,在武林中还是赫赫有名,当年凭借一把云霄剑,剑锋带寒气入冰,剑招阴冷,划过皮肤尚能活命,若是入骨三分,则终生寒气不散,虽未必要得了性命,但寒气封锁周身穴位,想要再修炼武功,则是难如登天。” 所以云霄剑又名断念剑法,断的是武学修为。 既然是顾千万的儿子,自然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再听顾赤郊道:“当日,我随父亲一同前往临幽城,当日之事,的确是众人将秋海棠围在中间。秋海棠也的确承认了《分海谣》下卷的确实在青霞山。” 盐巴帮的人显然不乐意听顾赤郊吞吞吐吐说个没玩,插话道:“敢问少庄主是如何出得安源堂的。” “我,我是......” 顾赤郊一阵脸红,面乳枣色,一直红到脖子。 眼神无处安放,左右摇晃片刻,最后只能盯着自己的脚看。 柳洛看在眼里,真为正剑山庄感到难过。 少年公子尚未成器,老庄主就已经离开。 去安源堂之前,诸位掌门想的是什么,也许大多是想要得到《分海谣》或是多少分得一些东西,一份无人见过的宝藏,也许能撕到几页书,或许那几页正好是武学秘籍。 若是这样,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门派也能在江湖中获得更多尊重,得到更高的地位。 谁能想到一去便是永别。 也许很多门派都像正剑山庄一样,一夜之间就没有了任何能在江湖立足的力量。 眼下的江湖虽然平静,但江湖从来都是暗藏着腥风血雨的夜色。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遇天雷巨变。 这一次临幽城之变就是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江湖劫难。 几乎没有门派幸免于难。 唯独——柳洛突然想到。 是啊,唯独尚武门和镜往楼。 还有谁?那个名字方才有人提起过,没错,还有六极堂。 这三个门派在十七门二十一派之外,却比任何一个门派都要强大。 也许这些人不过是傀儡,而真正可怕的是这三个门派。 他们行踪不明,实力更是深不见底。 镜往楼,尚武门,六极堂。 柳洛重复着这三个门派,不禁感到背后一阵阴寒。 热风卷卷,山上亦难自凉。 山下河水渐涨,百姓都已经往山上迁移,打算翻过青霞山一路往东。 但热风却一阵阵袭来,带着令人不安的气味。 这股味道不像是青霞山上花草树木散发的味道。 柳洛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这味道一定是从别的地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但是现在她还没有时间思考这味道的来源,因为大厅里的人不会轻易让她成为武林盟主,但她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师傅的死,青霞山定要讨回说法,不会白白背上屠杀武林的罪名。 “虽然秋海棠武艺非凡,但真要是地脉断裂,地面塌陷,临幽城尚有百姓能够逃离出城,诸位掌门也都是身怀武艺之人,也不至于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顾赤郊鼓足勇气道。“我自然也能逃出来,父亲让我离开之前,我也的确亲眼所见,秋掌门承认了《分海谣》在青霞山一事,而且她身上还存有妖邪之气。 父亲悄声告诉我,这股妖邪之气带着浓重的杀伐气息,不见血不会退去,叫我先行离开。我是从,是从......” “莫非是从狗洞里逃走的?”盐巴帮的人嘲笑着道。“别说这些没用的,看来我二师弟的话也有了证实,至少现在可以确认,《分海谣》的确就在青霞山上,至于秋掌门身上妖气一事,我二师弟没有提起,我也不便加以揣测,但是青霞山一直一来都很神秘,尤其是秋掌门的武功在短短几年间就成为天下第一流的高手,这样的武学修为寻常人至少要半生修炼方有可能达到,但秋掌门成为青霞山掌门之时不过是个小姑娘,却已经战胜了当时江湖上几位赫赫有名的高手,其中就包括正剑山庄的顾老庄主。云霄剑从此沦为二流剑法。” 第四章 219 红尘须臾千万名,剑海一招无情伤 秋海棠的武功在短短几年间的确一跃成为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更为可怕的是,秋海棠成为青霞山掌门之时不过是个小姑娘,却已经战胜了当时江湖上几位赫赫有名的高手,这些人中就包括正剑山庄的顾老庄主。 云霄剑从此沦为二流剑法。 顾赤郊无论是天赋还是后天努力都不及他的父亲顾千万。 红尘须臾千万名,剑海无情伤。狼烟再起舞清风,咏怀云霄吟。 云霄剑从此淡出江湖,正剑山庄后继无人,弟子走的走,散的散。 顾赤郊就算懦弱,终归也是自小习武之人,心中这口怨气不能不消,这番怒火不可不言。 青霞山也好,栖霞山也罢,谁害死了他的父亲,他都要讨回个理来,哪怕是搭上整个正剑山庄又如何。 何况那《分海谣》中必然记载了如何在短时间内提高武学造诣的心法口诀,要不然,秋海棠的年纪不过和自己一般大,如何能成为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 人的天赋能到何种程度?难道差异竟然有如此之大?顾赤郊不仅不相信,并且根本拒绝相信。 不会的,他再次想起父亲生前的谆谆教诲,每个人的天赋都是类似的,不同的是个人的勤奋修炼。 一个女孩子难道会比他更勤奋?就算是日夜不休,勤加苦练,毕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一定是青霞山中藏着的《分海谣》武学卷,江湖传言,青霞山掌门的独传武学都是来自于《分海谣》中的武学,最有名的就是那流光刃。 流光刃前五重诛魔不诛人,后五重人魔同诛。 修炼之人,断情绝念,杀尽天下族类。 这样的武学,自然是与妖魔之术无异,但顾赤郊仍然想亲眼看一看,看一看是怎样恐怖的功法,让父亲从此沉默寡言,再也不愿意提起自己的云霄剑。 甚至从此闭门不出,不再过分江湖之事。 要不是父亲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安源堂中藏有《分海谣》的线索,也不会离开正剑山庄,更不会莫名死在临幽城。 这件事,青霞山脱不了嫌疑,秋海棠更是令人厌恶。 方才盐巴帮的话没人信也就罢了,但是正剑山庄向来仁义守信,江湖之中,谁都敬畏三分,顾老庄主又很有名望,虽然多年不问世事,但威名仍在,正剑山庄少庄主所言自然是比盐巴帮更令人信服。 众人一开始虽嘲笑他的名字,但听完顾千万的名字之后,众人也不敢对这位前辈的后人有半点轻视。 尚慕容见状,一改之前的文质彬彬,一脸严肃道:“若是《分海谣》真的在青霞山上,想来柳掌门也不需要藏起来,不让大家看一看。 毕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门派说过《分海谣》本该归哪门哪派所有。 可以说,《分海谣》是天下的《分海谣》,谁也不该占为己有。” “笑话,你们要的《分海谣》和青霞山祖师婆婆当年守护的《分海谣》根本是两码事,恐怕尚公子是想趁此机会觊觎青霞山的武学典藏吧。若是非说青霞山的武学典藏就是你们要找的《分海谣》,那岂不是偷梁换柱,想要抢夺我镇山之宝吗?” “柳掌门这番顾虑大可不必,青霞山历来也算是名门正派,今日诸位掌门所寻的《分海谣》与青霞山历来守护的武学卷当然不是一回事,怎会张冠李戴,将青霞山的武学收藏当作此次安源堂一行所要寻找的《分海谣》呢。柳掌门有这样的顾虑着实是看不起十七门二十一派啊。” 尚慕容这番话听来清风细雨,还是帮着青霞山,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狡诈,字字句句都在挑拨十七门二十一派对青霞山的印象。 在柳洛眼里,尚公子这样迂回纠缠,目的只有一个——不想让青霞山成为武林盟主。 “大家还要冷静下来考虑另一种可能,虽然盐巴帮和正剑山庄都有证人可以证明,秋掌门的确承认过《分海谣》在青霞山。 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早早离开安源堂的人恐怕都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证词也只能暂且听过。 从全局来看,若《分海谣》真的在镜往楼而不是青霞山,才是更为可怕之事。诸位可要好好计划一番,不能叫镜往楼趁大家在青霞山迟迟难定武林盟主之时——私吞了。 这些年来,镜往楼在江湖上的势力日益强大,我虽与他们毫无往来,但据说镜往楼无恶不作,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杀,什么事都可以替你做到。这样的门派本身就是武林一大威胁。若是他们独占了《分海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岂不是比青霞山占有《分海谣》更可怕?” 梅山寺的新任掌门梅安立刻道:“尚公子这回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若《分海谣》真的在镜往楼手中,我们可真要小心一些,镜往楼可以说一直以来都处于暗处,不仅杀人不眨眼,还可能有朝廷在背后支撑,这样的门派要是真的占有了《分海谣》,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若真的天下大乱,我们现在却还在这里无所事事,争论不休,到时候必然后悔莫及。” “梅山寺的人倒是善心满满,既然害怕天下大乱,那就今日将盟主定下,明日我们就上镜往楼,问问《分海谣》到底在不在栖霞山。” 柳英终于说出话来,这一下柳洛也没有再加阻拦。柳英倒也说出了柳洛的想法,柳洛转过脸朝往日的师姐看了一眼,柳英便冲她微微一笑。 “等一等。”九问先生道,“这里有谁不知道当年江湖上那一对羡煞旁人的金童玉女啊?” 众人顿时躁动起来,一个个坐立不安的模样,像淋了一身暴雨的蚂蚁。 “大家一定都还记得秋海棠与镜往楼的楼主曾有婚约,这桩婚事当年可是江湖上的一段美谈。后来虽然没了下文,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青霞山和镜往楼联手演了这场戏。 这样的怀疑也不足为过吧。就算青霞山是无辜的,秋掌门也没有害死诸位掌门,又或者《分海谣》在镜往楼一事只是误会,我们也没办法不怀疑镜往楼和青霞山之间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如此看来,眼下武林盟主之位实在不宜交由柳掌门。” 第四章 220 声响流殇寄空山,虚实由来无幽颜 “如此看来,眼下武林盟主之位实在不宜交由柳掌门。” 经九问先生这么一说,倒真是四两拨了千金,柳洛非要现在坐上盟主之位,实在有些困难重重。 各门派纷纷表明自家立场。 “我同意。” “俺们也同意。” “不合适,不合适啊。” 众人纷纷议论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溜进一位小道姑,小道姑碎步极快,一脸惊慌地跑到柳洛耳边,又是一番急促的话语,柳洛闻言,脸色霎那间沉重如阴云低沉。 尚慕容没有加入众人的议论,而是留意着这位悄悄溜进来的道姑,看着她悄悄从大厅西侧匆匆穿过,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一样快速而警觉。 柳洛听完小道姑所说的话之后,脸上阴沉的表情,尚慕容自然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没等柳洛回过神来,尚慕容便已开口,“柳掌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面色凝重,气息不匀,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之事?若有什么困难,不妨告诉大家,大家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尚慕容这样一说,柳洛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何况,此时此刻,人已经送到了青霞山,就在院中清凉的石板上躺着。 “因地面开裂,临幽城的百姓沿着青霞山朝东而去。原本我们担心洪水会淹没整个临幽城,一路向南流向洞庭湖一带,就让临幽城的官府一同帮助愿意迁移的百姓尽早往东走,远离洪灾。但是......” “但是什么?”九问先生着急问道。 柳洛皱了皱眉,又道:“诸位上山来的时候想必也发现了,洪水并没有我们之前预想的那么严重。反倒是,比我们预想的小很多,河水上涨速度远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可怕。也许因为还没有下雨的缘故,待到雨季,恐怕河水不会这么平静。 说来,往年这时候应该到了雷电交织,沾雨淅淅的时节,如今却闷热异常,浊气升而雨不降。 临幽城地下水涌,不过是淹了部分田地,积水不到脚踝。 尽管如此,仍有不少百姓沿着青霞山朝东而去。” “既然灾情不比预想的严重,难道不是好事吗?难道柳掌门嫌这洪水还不够大?不能彰显青霞山救世助民的良苦用心吗?” 梅山寺的道姑一副不满的口气。 “为何柳掌门的脸色那么难看,难道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不方便说的吗?” 尚慕容看似关心地催问道。 经尚慕蓉这番催促,柳洛只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众人。 百姓迁徙途中,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癫痫。大夫看了,也开了方子,但是每一个病人都毫无起色。吃了药病情也未能缓解。 大夫起先说,这不过是小病,因为离开原来居住的地方,有些不适,开几服药吃了就没事了,谁知道,病人不仅没有好转,癫痫发作的频率还越来越高。 一开始,这些病都发生在男子身上,百姓们也以为可能是迁徙劳累,男人们既要照顾老人又要带着孩子,体力上消耗更大一些,故而生病的多为男子。大家都想着休息几天就会好的,青霞山也为百姓准备了几家驿馆,之前就给了老板银两,也准备了食物和棉被,一路上让百姓夜宿歇脚,养好体力好继续赶路。 这些癫痫的人在驿馆里住了几日,病情并无好转。找来大夫医治,按时服药也没甚作用。 如今,民间传说,这癫痫症状乃是妖邪侵体所致,所以一般的药物是没有用的。 “是什么样的症状?与平日里的癫痫可有不同?可否具体描述一下,或者是不是有大夫开的药方?” 说话的是梅山寺的梅安,柳洛打量了一下梅安,看这样子,应该就是接替梅柳掌管梅山寺的人。 梅安的年纪看起来和柳洛差不了几岁,单从长相上看,也不像梅柳师太那般咄咄逼人,叫人不寒而栗。 “梅师太,您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妨随我去前院看一下。” 柳洛边说边站起身来,一袭蓝色如天空般明媚,从众人中间缓缓走过,既不紧张也不担忧。 大不了不做这武林盟主,想要知道什么事,还不能自己查吗? 这些个臭男人,谁愿意做这盟主谁做去,要是不高兴,大不了青霞山也退出十七门二十一派。 转念一想,若是让一个对青霞山不怀好意的人坐上这武林盟主之位,只怕是会歪曲了事实,师傅的死,柳洛看在眼里,当然知道是这群人逼死了师傅,也知道师傅动用流光刃七重之后,天崩地裂之势难挡。 但究竟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却并不清楚,只不过是柳英零零碎碎告知一部分。 要怪只能怪当时自己犹豫不决,要是早早听了小铃铛的话,打开流光刃封印,也许师傅可以不用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不论如何,师傅的死不能让别人随意编造一个故事就敷衍了事。 而且多半,不会是对青霞山有利的故事,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巴不得说秋掌门害死了所有人呢。 “方才青霞山的弟子从山下救了一个人回来。梅安师太若懂得医术,不如一起去看看。可好?” 梅安敛手答应,拂尘一扬,侧身给柳洛让出一条路来。 尚慕容自然也想凑凑热闹,便附和道,“我也一同前往,虽然在下不懂医术,但除妖驱魔之事倒是学过一些。” 柳洛心里着实不喜欢这幕下府的尚公子,但碍于身为掌门,不可轻易喜怒形于色,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只能点头答应。 大方道:“还有谁想要一同前去看看的吗?山里蛇虫不少,大家若是不在意,不如一同到前院走一趟。不过丑话先说清楚,要是这看似癫痫的症状会传染,诸位下了青霞山有何头疼脑热,可不能说是我青霞山害的你们,在江湖上四处宣扬。 只怕到时候江湖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青霞山借这次推选武林盟主之事,故意找机会害了各位。这样的罪名青霞山也担当不起。” 第四章 221 才道东南气候佳,雨水迟迟黑云压 风不静,热浪袭人。才道东南气候佳,雨水迟迟黑云压。 声响流殇寄空山,风远幻,虚实由来无幽颜。 濯沧浪,人间不平,青霞长歌。 青霞山上千叶婆娑,苍苔欲滴。万花岩下幽吟,草木风貌,山气宜人。 自来有金陵栖霞北青霞之称。 以往这个时节,正是青霞山风清物华的时节。 柳洛继续道:“只怕到时候江湖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青霞山借这次推选武林盟主之事,故意找机会害了各位。这样的罪名青霞山也担当不起。” 只见尚慕容肩膀微抬,咧嘴道:“今日十七门二十一派齐聚青霞山,大家都是人证。不会有什么是非不分,混淆事实。 是清是浊,大家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自然也是明明白白。 不论山上发生了什么,十七门二十一派今日在这的每一位都能相互作证,柳掌门大可不必多虑。” 尚慕容自以为这样一说就能叫柳洛放下警惕。柳洛却觉得这幕下府的尚公子真是白长了一张英俊白皙的脸,说出来的话不是狗仗人势,就是尖嘴猴腮,句句像人话,句句又都不是人话。 这两个比喻好像用在人身上都不合适,但是柳洛就是这么想的。 要说字里行间都藏着心机叵测,用在尚公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要是有机会,真想好好损损他的威风,好叫他不要自以为相貌端正,家里又有几个臭钱,就能胡乱说话还自以为清风拂面,人人都把他当一回事。 江湖上的人历来喜欢跟风,尤其是十七门二十一派在一起的时候,谁都生怕错过了什么,但谁也不喜欢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尚公子这样的人倒真是还能讨得一些人喜欢,那些人自己有话不说,最好借着别人的嘴给说出来,而尚慕容充其量不过是做了别人的嘴,别人的刀子。 而武林中真正厉害的门派根本不会参加这样的推选盟主大会,比如尚武门,又比如镜往楼。 尚武门被誉为天下第一门,既不是尚武门自己封的,也不是皇帝封的,而是天下人这么叫的,叫着叫着就真好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天下第一门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可这天下的第一门却从来不参与江湖之事,他们做事有自己的方法,据说门规极其严苛,触犯门规者,会在身上留下一生都去不掉的伤疤,遂后逐出尚武门,永远不能提起自己是尚武门的弟子,也永远不会有第二个门派敢收留他。 可以说,天大地大,离开天下第一门的人,天地不容。 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不会受人尊重,天下之大也真的没有一个地方敢收留在尚武门犯了错而离开的人。 虽然只是传说,但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离开尚武门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能有这样的传说也真是因为天下第一门,门规严苛,没人敢冒犯。 这就是一个门派可怕的地方,他会让门徒受人尊敬,甚至人人都害怕你。也会让天下间所有的人都努力避开你。 从天上落到地下,这样的煎熬,没有几个人能熬得过。 另一个门派比尚武门更有影无形。它不在十七门二十一派中,甚至没人说的清楚它究竟在哪。 因为江湖中就没有人去过那里,它就是近十年来名声大振的镜往楼。 关于镜往楼的传说众说纷纭。由于镜往楼地处金陵,金陵城与它同山同脉。单从这一点,足矣让天下人猜疑不断,最大的谣言莫过于镜往楼根本就是朝廷在江湖上安插的一个门派。 江湖与庙堂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天下事都是皇上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上的事,说到底也是天下之主的事。 镜往楼若真有皇族的支持,自然是做任何事都方便容易的多。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天底下只有镜往楼胆敢称只要价钱合适,什么事都能帮你解决。 什么买卖要价最高?恐怕要属杀人的买卖。 杀人的买卖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了的。 但镜往楼这些年做的显然得心应手。 传言,江湖上几大出了名的恶人,都纷纷死于镜往楼杀手之手,而且死的无影无踪,好像从世间突然消失一般。 朝中的几名贪官污吏,迫害当地百姓,草菅人命者,近几年也陆续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传言,这些都是镜往楼的杀手所为,部分是收了重金,部分是作为朝廷的刀,替朝廷清除隐患。 不论是哪一种,镜往楼的买卖都与杀人有关,而且大多都是杀人不见血。 若问这世上什么买卖最赚钱,恐怕除了柳巷那些让人快乐的生意之外,就是杀人的生意了。 这一点,就连盐巴帮的弟兄也不敢说个不对。 虽然盐巴帮的生意是不可少的,但要人脑袋的买卖远比盐更值钱。 还有一点愈加令人生疑,那就是镜往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下事,没有镜往楼不知道的,据说两军作战,镜往楼得到的敌国消息比朝廷更快更准。不禁让人恐惧天下事还有没有镜往楼不知道的。 天下人都知道的事,镜往楼一定是比所有人更早知道的,天下人不知道的事,镜往楼也知道。 不论齐国的大小事,还是邻近国家的大小事,镜往楼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但镜往楼究竟有多少人,镜往楼究竟在栖霞山的哪一处,却没有人知道。 大家只知晓镜往楼的楼主夜青,为人风流倜傥,到处沾花惹草,但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不是。 天下女子好像都喜欢他。就连各大门派垂涎的青霞山秋掌门也不例外。 这两家幸好没有真的结成连理。如果真的成了亲,青霞山加上镜往楼,这天下恐怕再没有其他门派什么事了。 若是《分海谣》再落入这两家手中,真是不堪设想。 虽然青霞山自夜青悔婚之后就只字不提镜往楼,可江湖上仍然不敢轻视这两家,生怕不过是小夫妻吵架,有朝一日若是和好如初,得罪了哪一家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第四章 222 半面忧思不能平,年华不老愁眉添 若是《分海谣》再落入这两家手中,真是不堪设想。 虽然青霞山自夜青悔婚之后就只字不提镜往楼,可江湖上仍然不敢轻视这两家,生怕不过是小夫妻吵架,有朝一日若是和好如初,得罪了哪一家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众人来到前院,只见地上躺着一位少年,从长相上看年纪不过十岁,满面青紫,黑气绕其身,唇角抽搐,脖子以下紫瘢点点。 就算不懂医理之人见了,也立刻能明白,这位少年显然是中毒已深。 之前给柳洛报信的小道姑道:“方才驿馆小二来找我的时候,只说又一个人发了疯,对着馆里的猪......” 小道姑的脸上闪过一抹少女的绯红。 梅安有些不耐烦,催促道:“什么猪?你这小丫头,连话都说不完整,赶紧说清楚。” 小道姑名叫紫藤,长得娇小玲珑,虽然是道姑打扮却难掩少女的曼妙气质。 尽管不施脂粉,仍然是眼神如水,唇色如夏日山花,言语间香气迷人。 她虽然说不清楚,但前院的男子们倒也不着急,反正人躺在地上中毒已深,着急也无甚大用,对紫藤这样娇小可爱的女弟子,自然包容了些,不像针对柳洛那般步步为营。 梅安就不一样,论长相,梅安也是优雅端庄,傲骨仙姿,一看就是颇有武学修为之人。但梅安的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安的气息,也许是和梅柳师太这样的人相处久了,眉间总是不能尽情舒展,好像总是担忧着什么。 这天下事那么纷繁复杂,恐怕皇上的眉间也不会终日不能舒展,这梅安却是半面忧思不能平,年华不老愁眉添。仿若总要担心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得师傅不高兴。 年长日久,如今,师傅明明已经不在了,但梅安忧心的习惯也是改不了了,眉间自然也就留下了抹不掉的愁绪。 师傅去世以后,自己又坐上了梅山寺主人的位置,梅山寺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这长久以来的不安似乎又成了平日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日子久了,就算是不在山中,她的紧张也是时时刻刻,一碗茶的放松都成了奢望。 梅山寺生意做的不小,每日往来的香客和达官贵人也不少,接手梅山寺后自然很多东西要重新学起,很多事情要学着原先梅柳师太的样子。 一脸威严不说,就连说话的神情和态度也和梅柳师太如出一辙。 可真是好徒弟啊。 柳英看在眼里,也不说话,一来,她想看看柳洛究竟是不是能胜任青霞山掌门的位置,应对这样的大场面,可不是一个刚刚成为的掌门的小丫头能轻而易举应付自如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是在各大门派面前丢了青霞山的颜面,掌门人的位置柳洛可还没坐稳呢。 二来,若是柳洛吃了苦头,知道十七门二十一派远不如她之前想的那么好对付,也许以她平日里无拘无束惯了的性子,说不准自己就把掌门之位交出来了。 思前想后一番思量,柳英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最合适。 若是柳洛不当这掌门之位,青霞山上下,除了她柳英之外,还有谁能接替柳洛的呢?还有谁的威望在她之上? 但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柳英心中还有一件事不能安心。 若问为什么柳洛能顺理成章坐上掌门之位,众师姐妹也不敢有半句疑问,还不是因为师傅偏心将心法悄悄给了柳洛师妹。 若问她与师妹相比缺了什么?想必柳英什么都不缺,缺的不过是流光刃心法。 只要得到流光刃心法,柳洛一旦出了什么事,青霞山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任人摆布。到时候,由她来接管青霞山,众师妹也不会有人反对。 若能找到流光刃心法自然是最好,若是找不到。柳英想到,青霞山武学出自《分海谣》,既然是天下奇书,其中一定记载了众多和流光刃一样的武学秘籍,若是学不到流光刃,能学到比流光刃更好的武学,也能安稳地坐上掌门之位。 天下武学,谁管你正统不正统,是不是名正言顺,只要比别人强,这天下就是你说了算。 这些人虎视眈眈,以前师傅在的时候就总想着青霞山女弟子众多,什么名门正派,不怀好意的人多的是。现在师傅死了,想要对青霞山不利的大有人在,往后麻烦不会比现在少。 又想到柳洛还不知收敛,暗地里去镜往楼调查师傅所说的《分海谣》之事也就算了,偏偏要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临幽一带本已经不太平,百姓流离失所不说,附近的驿馆还每个月都伸手问青霞山要钱。 柳洛真会做好人,把青霞山这些年攒下的银子花去大半。要不是这些年柳庄主和师傅的海盐生意做的还算不错,哪有那么多钱给那些驿馆。 再看看这些百姓,好像觉得青霞山为他们做这些事都是应该的。 他们没了农田,就该有人为这些事补偿他们。他们的屋子进了水,就应当有人给他们白吃白喝。世上哪有这样好事,为什么青霞山要管这些闲事。最重要的是,做了那么多,还没人说好。 十七门二十一派可没一个人站在青霞山这一边。 朝廷本已经免了税收,百姓是少了压力,但柳庄主和临幽一带的商贾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现在,洪灾一起,青霞山强撑着做好人,把这些年积攒的银子都搭了进去,也不知道这好人能做多久,换来的好名声又有什么用。 师傅这一生如此灿烂,年少时就执掌青霞山,以一身武艺叫各门派都不敢小看青霞山。还曾经和镜往楼的楼主定下婚约,那真是江湖上的一大喜事。 结果呢,师傅被人悔婚不说,还被十七门二十一派强行逼迫,要求交出《分海谣》的线索。 也不知道江湖上究竟是谁告知各门派《分海谣》出现在安源堂。 这些人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就冤枉师傅,还说师傅是妖魔之体,最后害的师傅枉死在临幽城。 今日,这些门派又聚集在青霞山,简直厚颜无耻。 一个个名门正派谁说过青霞山一句好话,什么正人君子,不过一心只想着自己而已。 第四章 223 纤指阴阳转七弦,梦短无人对天明 今日,这些门派又聚集在青霞山,简直厚颜无耻。 一个个名门正派,有谁说过青霞山一句好话,什么正人君子,不过一心只想着自己而已。 虽然有一百多人为师傅陪葬,可是那些人,哪一个是师傅的对手,又有哪一个配给师傅陪葬的? 也不知道师傅当时究竟是作何想。难道她一个人真的无法逃脱吗? 还是当时在场的根本不只是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明明自己一直守在安源堂外,为什么没有看到有人进去?当时在场的若还有别的什么人,是什么时候进得安源堂,又是如何进去的呢? 柳英思前想后,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当日之事,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师傅让她先走一步,是已经预感到会发生后来的事还是仅仅是催促自己尽快告知临幽城官府,需要把百姓转移到安全之地? 师傅最后又为何传声出来,似乎是知道她在外守候,故意告诉她《分海谣》在镜往楼一事。师傅最后为什么要说《分海谣》下卷在镜往楼手上,为何要惹下今日之事? 她摸不透秋海棠的心思。 眉间舒展,嘴角一抹笑意带着自嘲和心意已决。 趁着今日人多,此刻又都聚集在前院,柳英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她从来没有想过,但人就是这样,一念生,则再也无法忘记。 于是,一道清幽的身影,似微风吹过树叶,虫儿悄然躲进草丛之中。 趁着众人都围在前院之中,探头探脑查看地上躺着的少年时,柳英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她对青霞山的地形地貌,房间布局了如指掌,对自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更是自信满满。 只要在这青霞山上,一定能找出来,哪怕是将青霞山翻个遍,要是真能找到,那也是在所不惜。 柳英身轻如鬼魅,气息紧闭,连呼吸都听不到半点声音。 前院嘈杂,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柳英已经不在了。 她盘算着先溜进秋海棠的房间,好好找一找,也许就在师傅房间中,要不然还能藏到哪里呢? 藏书房的书和画卷,每一本她都仔细翻过,根本没有《分海谣》的踪迹。 青霞山又没有她不知道的密室,真要将《分海谣》武学卷藏起来,除了师傅的房间,没有更合适的地方。 师傅从不让任何人进入她的房间,就算是生病之时也强撑着在屋外让师傅把脉看诊。这样想来,房间中一定有什么秘密,所以柳英一开始就猜测秋海棠定是将《分海谣》武学卷的秘籍藏在了房间里的什么地方。 她虽然悄悄传授了流光刃给柳洛,流光刃可能也接受了她为新的掌门,但这些又有什么关系。青霞山绝对不仅仅只有流光刃这一种武学。 再者,柳英想到,柳洛当时究竟是在哪里偷学到的流光刃心法? 莫非她早就知道《分海谣》在什么地方? 不,不会的,想到这里,柳英的决心愈发坚定,任何秘密都是等待着有人揭开的,青霞山的秘密就由她来揭开吧。 《分海谣》乃天下奇书,其中的武学一定博大精深,只要偷偷学得一招半式,哪怕是江湖中再有名望的人,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到时候,就算柳洛有流光刃在身,难道她胆敢使用流光刃七层来对付自己的师姐? 柳英的眼中已经尽是笑意,房间就在眼前,她的手仿佛已经透过门框,摸到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分海谣》,它的温度是世间没有的温度,温暖又冰凉。 它的颜色是世间没有的光彩,绚丽夺目,令人一见难忘。 看上一眼便知是仙家之物,凡间怎会有如此清风若灿,瑞祥遨游碧空之物。 只要修炼了其中的武学,一定能够找到机会重新成为青霞山的主人,甚至...... 柳英的眼角银光闪耀,她的肩膀微微颤动,衣角却安静地不敢动上一动,脚边的尘土也安静无声,四下里,静的只剩下柳英自己心里的声音。 前院本该热闹非凡,但此刻竟然好像与柳英隔着千山万水。 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心脏咚咚咚的跳动。 门打开了,一道刺眼的白光,一望无际的白色。 注意到门打开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人在秋海棠的房间中已经足足有一个多时辰。 柳英推开房门之时,夜凌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幻境。 这样的幻境如果永不被打破,她真的愿意永远都不要离开刚才那人的怀抱。 那是她期盼多年的怀抱,和想象中一样冰凉,与梦里一样平静。 世间最平静的男子,最值得她喜欢的男子。 她看着他长大,情思种种化作缕缕针线编织成他身上杏色衣裳。 他的发丝和衣服上如水般沁凉的气息。 都是她的梦,而刚才,当她在这里时,她分明看到了他。 叶小楼,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她第一次开口唤他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尊称他为楼主。 “小楼,是你吗?”不可思议却多么渴望一切都是真实的。 “凌儿。” 这一声凌儿,再多的等待都是值得,再多的伤心也瞬时烟消云散。 她按耐不住,仿佛他正向着她伸出手臂。 纤细而有力的双臂,一个可以令清英剑俯首称臣的男子。 “小楼,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辛苦你了,凌儿。” 不是梦,这怎么会是梦,不过是思念煎熬的日子熬得太久,像小火慢煎的药材,熬出了阵阵凄苦,煎出了丝丝愁怨。 不,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她的心里对他没有半点埋怨,只有爱,只有如火般奋不顾身的爱。 她爱他,世间再无第二个女子像她一样爱他。 她的爱原本不需要回报,原本可以几十年如一日在夜里,在夕池旁远远地看着他。 小楼,楼主,叶小楼。 不论哪一个名字,也不在意世间对镜往楼的看法。 她永远不会下山,她可以永远成为叶小楼的影子。 这便是她的全部,她无所求,所以爱的坦然,爱的从容。 她专心学习叶小楼传授的武学,专心大理镜往楼的事物。 日子平淡而美好。 都是因为心里爱着那个人。 这件事在她刚来镜往楼时,年少早熟的夜凌已经心知肚明了。 第四章 224 尘心无用并四海,夕池秋光留孤云 都是因为心里爱着那个人。 这件事在刚到镜往楼时,年少早熟的夜凌已经心知肚明了。 她对叶小楼的爱是知己,是青梅竹马,也是命中注定。 没有人比她更早认识叶小楼。镜往楼中也没有过第二个女子。 虽然她不过是叶小楼在街上捡来的女孩。 可她也是出生名门,沦落街头卖艺,不过是因为世道险恶。 一朝案起,天下惊,一夜如梦身首离。 株连九族。 家破人亡。 她已经都快忘记了。 不能忘记如何平静度日。 不能忘记如何对得起他的救命之恩。 原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有名有姓却不能提起的女孩,因为他而有了新的人生。 如果叫她选择,她甚至觉得若是家破人亡能换来与他相遇,她愿意一切都不要改变。 她知道这是何等的残忍,也知道自己的心无法欺骗。 所以当另一个人闯入时,她绝望,痛苦,甚至想要回归最初的命运。 但是现在,一切的思念都有了回报,所有的痛苦都成了过往云烟。 姻缘已归云初上,鸟衔香蕊蝶纷纷, 霞烟缭缭秋千暖,鹿踏石阶送香浮。 纤指阴阳转七弦,梦短无人对天明, 尘心无用并四海,夕池秋光留孤云。 这一生的孤苦,当有另一个孤苦为下联。 叶小楼是她的下联。 她了解叶小楼的每一份孤独。 所以,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轻提衣裙,奔向她的梦,还有她的爱人。 仅剩的一点点怀疑,在触到那温暖的身体时,化作了千丝万缕的柔情。 “真的是你,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语无伦次,满腔的柔情化不出一个有用的字。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一直担心你会不要我,小楼,小楼。” “傻瓜啊。” 叶小楼的手指冰凉,点在她额间却是化雪融融,香炉暖暖。 翠山环绕,花香入怀。 洞房花烛已是良辰美景更待何时。 “今日,我们便成亲。” 是梦,不,是夜凌的天,夜凌的地,夜凌的四界化一。 叹回看见了,天界的修者们也感觉到了。 凡间有人以幻境开界,此事非同小可。 “以执意之爱开界,凡人的执念,堪比天魔神兵之器,有时候甚至是四界中最厉害的兵器。” “叹回。” “师兄。” “你可看到了幻境?” “是的,师兄,有人以执念开界,千一之界中再生一界, 齿轮阵阵,万界不离其宗。 藏身匿影不出云锣七十二面。 水到渠成,方有定世新界。 “以执念开界,必将兵荒不断,这个凡间的命运从混沌进入到新的混沌,杳杳冥冥。至今遗落万千之界的无形希音,想来也会在此处留有分型。” 叹回自道:“此界万不能开,天界绝不会允许千一方天开出执念之界。虽然此界是否是千一方天还尚未知晓,但若在千一方天中出现千一之界,只怕万千之乱又要再起。” 九轮箫祭,一道白光而下,一念起,柳英推门而入。 夜凌方才从如梦之境中醒来。 虽含悲忍泪,却是心如刀割,那些温柔誓语,霎那间边做雨丝和眼泪。 夜凌悲叹的是自己的命运多舛,有家难归,隐姓埋名,忘祖贪生。 本是青黛眉,点绛唇,春芽杏雨一壶清酒千思酿,到如今,天未老,情已绝,寸寸相思堆作灰。 她的眼里是仇恨、是嫉妒、是相思无尽处,霞光吐血雷生怨,誓将血染世间沙。 白光一闪,天地凝止。 叹回再转九轮箫,一声落凡间,四界传音。 且说前院里,众人的确都注意着地上躺着的少年,没有一人发现两排弟子中少了一个柳英。 柳洛问道:“紫藤,你告诉大家,驿馆的小二是怎么说的?” “回禀掌门,驿馆的小二说,此人名叫何散,家里原本住在临幽城,被水淹了之后,带着弟弟、妹妹还有母亲一路往东,想要去琅丘一带住上一阵子,昨晚上抵达驿馆,刚到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小二就按照大夫的嘱咐,给新来的客人都打上一盆热水送到房中。 这热水啊共有两盆,第一盆用来给新来的客人擦洗身体用,擦洗干净之后再换另一盆烧热的水,在房间的里里外外和他们经过的地方撒上一遍。” “然后呢?那只猪,你刚才说那只猪怎么了?” 后面有人着急插话道。 梅安眉头一皱,“小姑娘,说重要的事,究竟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有何不同寻常之处?为什么你带着他回到青霞山,他看上去显然是中了毒,你确定这毒不会传染给大家吗?” 紫藤听完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嘴唇微微颤动,哽咽不语。 柳洛看着她,紫藤也偷偷看着柳洛。 柳洛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紫藤,有话就说,这里都是名门正派人士,就算有什么疫病,他们也会冷静对待的。” “好的,掌门。” 紫藤乖巧伶俐却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仍然是低垂着脑袋,看着地上的少年,又偷偷抬眼偷看众人。 看到梅安的时候,匆忙避开眼神。 好像那眼神会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快说。”梅安怒斥道。 紫藤受了惊吓,连忙道:“传染,会传染。” 话音未落,人群开始躁动不安,纷纷退后数步。 众人一退后,彼此间的距离也就更远了。 后排有人提着嗓子道:“在下先风门,胡杵。请问姑娘,刚才所言是不是真的?” 紫藤又是一番雨滴般的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说。” 这一声,连姓名也不报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后退数步。 只听柳洛命令道:“石香,竹溱,快去取些盐来。” 弟子得令,同声道:“是,师傅。” “多拿些盐,给每个人都撒上。再把前院也撒满。” “是,师傅。” 柳洛虽然已经交代弟子取来食盐,但对眼下的情况仍然甚为担忧。 又转身问紫藤道:“可有另请大夫看过这个少年?” “还没来得及看,我们在路上遇到一些事,大夫也传染了。” “什么?” 众人的议论声如潮如浪,也分辨不出谁说了什么。 第四章 225 杀气腾腾锁四方,皓月皎皎迸寒光 众人的议论声如潮如浪,也分辨不出谁说了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梅安一边打坐,一边忍不住又问了一声,语气严厉,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青霞山的主人。 紫藤垂着头,身后的热风吹得她直觉一阵阵头晕目眩,经梅安这样厉声一问,只能咕咕囔囔回答道:“我方才说了,大夫也死了。 我到的时候,看见这个少年在对着猪讲话,一会笑,一会哭。更古怪的是,猪好像也在对着他讲话,再然后他就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最后噗咚一下晕了过去。” “是中毒?还是之前的疫病?”梅安一边问着一边挥了挥手,身旁另一位道姑打扮的女子小步挪到梅安身旁,倾身将脑袋凑到她身前。 也不知那梅安和道姑说了什么,这个年纪看上去比梅安稍老一些的道姑就穿过前面几个人,来到洒满盐的地方停了下来。 “不要靠近这些盐。”紫藤惊叫道。 少女的声音本就尖锐,这么一叫,原本已经稍稍安静些的众人们又害怕得一阵慌乱,朝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道姑在原地站立了一会,脚下的盐倒是一粒也没有沾到,目光朝着地上的少年细细端详了片刻。 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转身又对着梅安缓缓点了点头。 梅安也对她点了点头,两人眸色皆是一闪,眸色中传达的意思当然也就只有她们二人自己知道。 柳洛虽然看见这二人行径诡异,但也不好说什么,疑问在心有口不言。毕竟此刻躺在地上的少年究竟身患何病,尚未弄清,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此时,要是说了什么得罪大家的话,弄不好碰上一鼻子灰,什么便宜都沾不到不说,也许还成矛头直指的替罪羊。 本来这些人就对安源堂发生之事耿耿于怀。众人心里也定然对那日之事各有自己的推测,这些人中若真有人想要杀死所有人,师傅自然是嫌疑最大。 柳洛又一次环顾四周,心中道,这些人不过是不敢说出心里的怀疑,要是有什么事激恼了他们,难保没有人狗急跳墙,拖着青霞山一起下水。 大家心里恐怕也明白,除了师傅的流光刃能在朝夕间困住所有人,当日在场的还有谁有这等功力。 只不过这些人碍于自己是名门正派,无凭无据自然不好将矛头指向青霞山,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应该是谁也不会轻易挑起事端。 何况,大家去安源堂都是一个目的,为了《分海谣》,而师傅在那里自然也是为了《分海谣》,今日这些人上山来目的自然也是《分海谣》。 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至今尚未露出水面的秘密。 究竟是谁将安源堂藏有《分海谣》线索一事一家不漏地传到各门各派耳中。 现在想来,自己浑浑噩噩从石棺中出来之时,看到师傅那最后一招,真真是杀气腾腾锁四方,皓月皎皎迸寒光,看似玉石俱焚,还给青霞山留下不少麻烦,但现在想来也许也是无奈之下一记妙招。 师傅那毁天灭地的一招,真的就是十重流光刃吗?还是只是用了七重? 前五重诛魔不诛人,后五重人魔同诛,灭天下各族。 最后这一招,师傅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这样做的吗?这些人逼迫师傅交出《分海谣》之时,师傅究竟知道些什么。 现在看来,麻烦虽然不少,但师傅也料准了武林各大门派为了得到《分海谣》,谁都不敢轻易动青霞山的人。 青霞山方圆数百里,《分海谣》的武学论又本就藏在青霞山中,自青霞祖师一代就由历代掌门守护。 这一点,全天下人都知道。 青霞山开山祖师保护《分海谣》有功,当年天界将这宝物交由祖师婆婆守护,只要《分海谣》一朝没有落入武林中任何一方势力手中,谁都拿青霞山没有办法。 可惜,到了自己这里,师傅却没能及时告诉她《分海谣》的武学卷究竟藏在何处。 对于柳洛来说,她和前院中的这些人一样,根本也没有见过《分海谣》,不同的事,他们害怕自己的流光刃,并且因为流光刃乃《分海谣》之武学,所以自然认为武学卷在她这位新任掌门手中。 师傅这一次又将镜往楼牵扯进来,其中用意究竟是什么? 柳洛至今尚未猜透。究竟是临死之前为了报复夜青,还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 柳洛暂时不明白。也许师傅是想多一份保护青霞山的力量,一来用镜往楼来分散各方势力的注意,二来,也许镜往楼里藏着什么秘密,师傅生前没有来得及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柳英。 再次思量这些事,柳洛仍是头疼不已,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她若是不明白,别人自然也不明白。” 莫说青霞山上上下下五百多名弟子没人知道,就算是十七门二十一派在这里商讨上七七四十九日,也不过是各自猜度,至于真相,除非找到当时安源堂中没有死在流光刃之下的幸存者。 否则,全天下也没人真的知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至于九问先生,盐巴帮的什么二师弟。 他们不过是听到了一些她在石棺中也听到的事。 只是那石棺中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似乎就要全都消失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仿佛只记得漫天漫地的水,和被人掐住喉咙一样艰难的呼吸。石棺中还有什么人? 似乎有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声音叫着,“柳洛姐姐。” 是个怎样的孩子?她记不得了,隐约中仿佛是一双高深难测,星光清透的眼睛。 她记不真切,但却觉得那样的眼神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只要看到那双眼睛,她一定能认得出来。 对于十七门二十一派而言,不过是凭借一己思度,妄自猜测而已。 事情再到后来,恐怕这些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同仇敌忾,很快就会变得和往日一样谁也不卖谁的账。 弄不好,到最后就是不了了之。江湖上有很多事,到后来都是不了了之的。 第四章 226 云翅飞翔天不开,偃旗息鼓鬼停泣 若真要弄清这一切的秘密,也许还要从《分海谣》入手。 只是,就连《分海谣》的武学论究竟在什么地方,师傅临走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作为一派掌门全天下人都以为她知道的事,她却只能装作知道,而根本上却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柳洛气愤不已。又看了看这些人一个个担惊受怕,好像疫病能要了他们命一样的胆小模样,心中怒火燃燃。 也不知道是天气闷热还是看着这些人就没有好心情,柳洛体内流动着浓浓的仇恨,仿若一条燃烧着的巨蛇。 真是可恶,若是这样的一群人逼死了师傅,师傅真是太委屈了。 师傅虽然性格刚强,但不到无路可走,无计可施的时候,绝对不会使用流光刃灭招的。 这些人究竟把师傅逼到了多么无奈的境地。 柳洛越想越难受,心中的巨蛇也越烧越热。 师傅最后的一招,天地巨变,是以身体为刃,以命相博。 必然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颓势无法可改,逆境无从修正,师傅才会使用流光幻灭。 真是招如其名。苦海无舟甘霖灭,一将功成万骨枯。 流光幻灭。好似天河突然晦暗,太阳不再照耀。 云翅飞翔天不开,偃旗息鼓鬼停泣。 流光刃七重,人身成魔。 万物流转而不动。 于朝夕间叹繁花似锦,千年后数转瞬无辉。 叹回一念,九轮箫转。 云锣之上红光现,千一之界血气出。 这莫非就是源头? 流光幻灭,以身成魔顿开一页千一之界。 此界真的有无形希音的踪迹。 若真是如此......九轮箫再转。 无涯方天遗落的无形希音,修者们一直以来都无从寻觅。 师兄说这也是修者需要参悟的一部分。 无形希音之所以难以参悟一部分原因是在于它不以介体为形却与介体相映。 叹回知道一些修者将万千之界分为两类,有无形希音出现的称为万千生界,没有无形希音出现的则为万千无界。 万千生界其实未必比万千无界更好,有时候,万千无界中才是万年祥和,生息无声却源源不止。 但修者们很少注意万千无界,只因修者仰望着无涯方天。 而无形希音和介体仿若通向无涯方天的天阶。 但师兄又说,无形希音和介体不过是变化之一,执念于此,修者也会卷入无尽混沌。 虽为修者当无所惧怕,但有所期冀就有惧怕。 关于无形希音,叹回很少去想。 他只有半树修为,还没有这个能力思考无形希音。 可当他看见云锣中那道红光时,便已经知道千一方天正在自己的足下。 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柳洛不清楚,手腕处的伤是从何而来,看师姐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和众师妹忽然下跪的反应,应当是流光刃封印已经解除。 这道封印师傅何时加在她手腕之上,难道偷学流光幻境的事,师傅一直以来都知道,只是故意不揭穿她,目的就是为了传授流光刃吗? 当时突破石棺的时候,流光刃的威力远远超过了五重,是不是意味着那时候的自己也已经将卷入魔界之中。 柳洛还不知道,魔世并不遥远,前院的这些人也还不知道,真正的魔世大门已经开了。 他们还在为凡间的尔虞我诈绞尽心机,还想着要将《分海谣》占为己有。 叹回向下望去,介体的影响越来越深,对人情的体会也越来越浓。 道姑转身,有了梅安的认可,她自信满满地扬起头,下额翘得比青霞山的主峰还高。 黄色的拂尘轻轻一挥。周围的热风愈发炎热,道姑高傲自大的神情看着柳洛,真是叫柳洛恶心不已。 梅山寺的女子怎么就生得如此遭人讨厌呢。 心中仍在燃烧着巨火,却还要看梅山寺这些道姑在那里故弄玄虚,柳洛又深吸了一口气,好在这时候众人都在调整呼吸,保存体力,谁也不会看柳洛心中的异样。 说起来,这些道姑长得也是五官精致,衣着打扮也是一尘不染,清雅脱俗,若是能好好说话,气质自然也是高傲清冷。 但却总好像缺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没错,她们身上正是缺了修炼之人的仙气神骨。多的是凡俗之气,这凡俗之气反倒比普通凡人更重一些。 也许是和官宦走得过近,江湖门派与官宦过于亲近,免不了受其恩惠,久而久之气质也就有所不同。 一旁的弟子悄悄对柳洛道:“听说梅山寺最近又招收了一千多新弟子,附近好多人家都把女儿送到梅山寺拜师学艺。梅山寺教授武艺很有一套,特别能笼络人心,这些姑娘个个都把梅山寺当自己的家呢。” “是吗?”柳洛轻声道。 “是啊。弟子还听说宇文将军最近在朝中特别得到皇上器重,梅山寺自然是愈加耀武扬威了。 原本就有传言梅山寺前掌门一直在后山悄悄训练一批士兵,这件事和宇文将军关系密切。江湖还传说梅山藏着的那些士兵是当年宇文老将军家的家兵呢。 掌门,这可是私藏士兵啊,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这梅山寺到底有多大本事,敢做这样的事,若梅山寺真敢这么做,又谁给了她们那么大的胆子?” “柳庄主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新的消息?”柳洛轻声问道。 一旁的女弟子刚想回答,只听梅山寺的道姑大声道:“这不是中毒,也不是什么疫病,是邪气。 这少年是身上的是妖邪之气,普通的大夫是治不好的,就算是名医也治不好他。” “妖邪之气可不能乱说。”尚慕容站了起来,冲上前道。 柳洛秀眉一挑,心想,看不出来,这人竟然那么快就调完气息了?还敢在这种时候顶撞梅山寺的人。难道一开始自己小看了他?以为不过是个登徒浪子,世家子弟,仗着父亲的权势,本该在朝为官,卷入朝廷中的勾心斗角。偏偏却不要走仕途之路,喜欢在江湖上晃荡。仗着家里有些底子,浪得虚名,混混度日。 第四章 227 阴气迷山林,妖邪漫四野 难道一开始是自己小看了他?以为尚慕容不过是个登徒浪子,世家子弟,仗着父亲的权势,本该在朝为官,卷入朝廷中的勾心斗角之中。 可他偏偏不要走仕途之路,喜欢在江湖上晃荡。仗着家里有些底子,浪得虚名,混混度日。 这样的人江湖上不在少数,多半与一些大门派关系甚密,平日里也不做什么正经事,闲来听曲,空时摘花说的就是尚慕容这样的人。 柳洛暗自判断,这尚慕容背后仰仗的大门派不知是哪一家?只怪自己平日里对江湖上各门派的事毫不留意,现在单单要弄清楚哪些人属于同一股江湖势力也需要费一些功夫。 倒是眼下再看尚慕容,似乎比先前舒服一些,从他调息的速度来看,似乎有些过于快了。 莫非平日里真的有花心思练过功夫?不是个整日附庸风雅,长袍宽袖招摇过市的富家子弟吗? 以他调息的速度判断,这尚慕容也许还真有些功力,在修身习武上花过些时日。 可为何他对妖邪二字如此在意? 一副正气凌然的神色,真真是长空破日,一语道破沉沉黑云。朦胧不清中,妖邪二字划空而出,落在众人眼前。 而说此二字之人竟是那看上去放荡不羁的幕下府尚慕容,此刻他站直了身体,挺直了腰背,还真是有了几分正气。 稍顷,只听尚慕容又道:“这位大师切不能无凭无据就信口开河,随意说什么妖邪之事。 奉劝大师记住,这里是齐国,青霞山是大齐的土地,你我都是大齐的子民,在这片土地上妖蛊邪魅之事是禁止谈论的。 所以,妖邪二字,若无确凿证据,万不可随意揣度,以免给自己惹了祸端,也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道姑秀眉一扬起拂尘轻挥,自信满满甚至说她是盛气凌人也不为过。一个梅山寺弟子竟然如此目中无人,实在是另柳洛心中不快,小声抱怨,“这梅山寺都是些什么人啊,个个都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 只听那道姑冷笑一声,森森然道:“什么禁止谈论,有何不可谈论之处?齐国之法说的是禁止私自讨论和参与妖蛊邪魅之事。 可是今日妖蛊邪魅就在眼前,却已发生,却要避而不见,掩耳盗铃,这难道才是武林正义人士之所为? 分明见了妖气,却因为不可谈论而明泽保身装作不知道。 这就是慕容公子自诩的正义? 若真是这样,这江湖谁说了算,谁当盟主,我看也不必诸位再次商议了,反正遇到事大家都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看见真相也支支吾吾闭口不谈,只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长此以往,助长了妖邪势力,任由他们肆意妄为的蔓延。到最后,苦的是百姓,是我们所有人自己。 这青霞山看似山清水秀,实则阴气迷山林,妖邪漫四野。诸位有所不知,青霞山历代掌门练的就是妖邪之功,说什么源自《分海谣》的武学,也许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之法,流光幻镜耗血开镜,可观四海八荒,但这一术法每用一次,便要消耗体内气血,久而久之,人的气血根本难以支撑。 当年青霞祖师引水筑堤,大战妖兽巨灵之时,曾有万人死于洪水,虽然救下了如今的南方和东方三十一城,但是死去的百姓也是不计其数。 这些百姓究竟为何而死?是不是青霞祖师与巨灵大战,身体难以承受,占无辜百姓血肉为己用,才最终以流光刃封印巨灵,成为千年来的传奇。 此事,恐怕诸位都以为是青霞山开山祖师的功劳吧,以为天魔之战危害凡间,青霞祖师力挽狂澜拯救苍生,天界将保管《分海谣》武学卷的重任交由青霞祖师保管?” 道姑仰天大笑,笑容狰狞,众人却是面面相觑,听得一头雾水。 青霞祖师历来都备受敬仰,今日这道姑所言,莫不是在说青霞祖师当年以妖邪之力吸食百姓骨血才击退了巨灵,控制了洪水? 真在不解之际,道姑又道:“当年之事只怕诸位并不知晓,暂且不论。眼下,临幽一带地水上涌,毁了地脉。地水裹挟的阴气聚在青霞山,加上此地原本的妖邪之气,诸位若还不能察觉,也实在叫人汗颜。 若是不好好以青霞山为中心驱魔除妖,只怕这样下去,此地的百姓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恐怕都要受妖邪之苦。 白白丢了千百条性命。” “你说这些究竟何意?说他不是病而是妖邪,总要有个证据,不能信口开河,凭什么就随意一说就要我们都相信你的话。梅山寺从来都与青霞山不和,若是说你故意诋毁青霞山,也是有理有据。若你真要人相信,就要证明此地真有妖邪作乱。” 众人纷纷问道。 “你们梅山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紫藤按耐不住,委屈道。 “有妖邪自然要驱邪除妖,还能什么意思?” 道姑一脸不屑,坦然回应。 “驱邪?这里谁能驱邪?” 尚慕容心平气和地问。 “我们当然不能驱邪,这里谁也不能驱邪,根据齐国律法,朝中能驱邪的只有天师一人。若说民间谁能驱邪,江湖上就只有六极堂。” 六极堂三个字一出,众人瞬时无声。 “胡说什么呢?”紫藤忍不住又道。 “青霞山正气凌然,何来邪魔一说需要劳烦天师。这位师太站在这里凭空胡乱一说,要是以为武林各大门派就会轻易相信,也真是把大家都当三岁孩童了吧。” 听到紫藤叫自己师太,道姑模样的女子好生生气,拂尘恨不得径直扫向紫藤,怒道:“好一个没有教养的小丫头,什么师太师太的,我是梅山寺的梅霜萍,有名有姓,再说也不是什么师太。” 梅安轻咳了一声,梅霜萍才退后一步。 “正是。” “如果真的是六极堂的人说这里有邪气,那我们没有道理不信。六极堂一直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代表。若是六极堂能来青霞山,自然也能还青霞山一个公道。” 第四章 228 仲春雨水始,桃李蛰虫起 “如果真的是六极堂的人说这里有邪气,那我们没有道理不信。六极堂一直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代表。若是六极堂能来青霞山,自然也能还青霞山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若是照你们这样说,我们青霞山不就真成了邪门歪道,妖邪之地吗?” 紫藤眼眶通红,再也按耐不住心中不平。 青霞山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委屈,这些人从出现在这里到现在就没有说过一句好话,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留这些人在山上,不如早早赶下山去,要是师傅在,这些人怎么可能如此放肆。 若是柳英师姐接任掌门之位,也绝对不会允许这些人在这里信口开河,净说些空穴来风,凭空捏造之事。 青霞山可是得到过皇上赞誉的名山。 早些年,皇上每年还会到东脉的青霞山庄避暑,青霞山向来受人尊敬,什么时候都没有受过如此羞辱。 就在紫藤与众人几乎争执起来之时,只听一人突然尖声叫嚷,真叫是见了鬼一般,随后抱着双膝满地打滚,口吐白沫,后背不断抽搐,整个人拧成了一团绳子。 梅安见状,袖中立刻飞出两枚银针,银针不偏不倚扎在此人后背,方才令他平静下来。 但这平静比先前的抽搐并没有好上几分,这平静带着令人恐惧的死亡的气息。 “是鬼,是鬼。” 胆小的人连哭带滚的又朝后退去,眼看就要推到下山的道旁。 紫藤怒道:“害怕就不妨下山去,留在山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住嘴。”柳洛厉声喊道。 “是啊,谁都不能下山。” 梅霜萍一跃而起,拦在了踉跄不稳的男子面前。 “什么门派的?如此担心如鼠,如何能承担保护武林的重责?” 言罢,一记拂尘起,异香阵阵飘。 “什么味道?”紫藤嘀咕道。 “屏气凝神,不要说话。”柳洛说完,自己也立刻照做。 虽然不知道这异香是什么,但是异香出自梅山寺弟子身上,还是小心谨慎方为不错。 见到突然有人这番模样,众人都慌了神。 因着之前安源堂一事,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想着,若是安源堂之事重演,只怕这一次,他们这些人都要死在青霞山了。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这里的一百多人顿时坐立不安,没了方向。 每个人都想着,真要是像安源堂那样的话,可如何是好。 “谁都不能下山。”忧心忡忡之时,只听梅霜萍又道,“这人也中了妖邪之毒,只怕是很快就会浑身僵硬,和地上躺着的少年一样。” “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 “还是早早下山去吧。” 听到低声抱怨,梅霜萍拂尘再起,一阵寒风吹到了说话之人脸上。那人立刻捂住了嘴巴,不敢作声。 九问先生调息之后,觉得气息舒缓,并无大碍,方才发生的事,他自然也看在眼里,但却并不害怕。 他早就知道,世上之事,害怕是没有用的,只有找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才是让自己不害怕得唯一途径。但他也从不会掉以轻心,虽然命运对他不好,但运气似乎对他还算照顾。九问相信,只要小心谨慎,一切事情都能看出其本质,找到最有利的一面。 虽然中毒的不是他,异香之气他也及时控制在身体之外,但也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他缓缓起身,保持功力凝聚在身体最关键的经脉之间,避免疫病和任何可疑之物进入体内。 这一术法叫做玄封。玄封之术还是九问当年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学到的。 自从那件事之后,九问才知道,命运对他有多糟糕,而运气对他又是多么照顾。 这玄封之术便是他差点死去时遇到一位山中打柴的老人教授与他的。 当年他没有过多留意老人究竟是何人,这一点在日后成了他最大的遗憾。 那时候他不过十四五岁,一日,遭仇家追杀,一路逃到洞庭一带的深山之中,当时已经伤痕累累,不仅外伤看上去十分严重,身体也因为受了掌力而内脏俱损。蜷缩在山洞中奄奄一息,一直到天黑都不敢出去。 月色当空,山中的夜晚好似仙境。一个老人缓缓走来,更是仿若仙人腾云入山。 老人见到九问昏沉于山洞中几乎不醒人事,便好意询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受了重伤?我看你伤得很重,若不治疗命不久矣。” 老人并没有碰触他的身体,也没有问其姓谁名谁,甚至都没有在山洞中生一堆火。 就这样借着月光,九问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些窸窸窣窣和石头敲击的声音。 老人为九问捣了一些药草,这些药草敷在九问身上有些冰凉有些温热。 九问当时不过十四五岁,身子本就孱弱,受了这样的伤本该是活不下去的。 他就这样时而苏醒时而昏迷,一直到第二天,晨曦在山间露出金色的光芒,鸟儿的歌声传入九问耳中,他才睁开迷糊的眼睛,看见一位白发苍苍但面色却如同少年的男子在山洞口静静端坐。 他踉跄着勉强起身,移到山洞口,看着这位老人。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中的一根树枝。 稍顷,“幸好昨夜下了雪”,老人说道。 九问对昨晚下雪之事毫不知情,只能默默点了点头。心里仍是害怕着追杀他的仇家或许还在山下等着,于是便问,“师傅从何处来?” 老人没有回答。 九问本想再问,却见老人手上原本光秃秃的树枝冒了新芽,紧接着就当着他的面,在他前方不足半步的地方,这根原本已经趋近枯萎的树枝,又长出几个花苞,最后,竟开出了两朵桃花。 九问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看,真的,一点不错,那树枝又开了花。 这若不是奇迹就一定是法术。 没有人能让一根干枯的树枝开出鲜花,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生芽到盛放。 这不是自然应当有的样子,万事万物总有其规则,雨水起,桃李华;雷发生,蛰虫始动。 没有人能逆天道自然而为所欲为,但是那个老人却做到了。用一双手,将死去的树枝复活了。 第四章 229 无端横祸飞,无用是书生 没有人能让一根干枯的树枝开出鲜花,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生芽到盛放。 这不是自然应当有的样子,万事万物总有其规则,雨水起,桃李华;雷发生,蛰虫始动。 没有人能逆天道自然而为所欲为,但是那个老人却做到了。用一双手,将死去的树枝复活了,在九问眼前的是勃勃生机,是春意盎然,。 那老人将这根开花的树枝放到嘴边,随后,山间鸟兽齐鸣,所有的花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叶子轻轻舞动,一场深山中的乐舞在九问周围生动得不可思议。 他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苍翠欲滴,微光缥缈,翠竹依稀,祥云飘。 人间若有昆仑美景,也就是他眼前的景象。 后来的日子里,九问时常回忆起那一天的情景,只觉得那一天的事是因为自己太累了,才会梦到仙人。 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多年后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当然也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而玄封之术却真真实实在他身上,与他一起长大,不容怀疑。 老人吹奏结束,太阳渐渐升起,整片山林完全苏醒过来,九问也渐渐清醒,方才如梦境般的感觉,渐渐回归真实。 他又揉了揉眼睛,分明看得清楚,却忍不住揉眼睛,摇晃脑袋,又双眼睁的滚圆。 九问从小心思细腻,反复确认后才忍不住好奇,问道,“老前辈,方才见这树枝分明已经枯萎,为何在老前辈手中又能长出花来?” 老人笑了笑,道,“你看着它一身枯萎,就以为它已经死了,是不是?” 九问点点头。 老人又道,“但它只是看起来死了,实则将生的希望和力量凝聚在更为重要和隐秘的地方。外表的枯萎正是为了内在仍然保持生生不息。 它们生存的能力远比你想象的更为玄妙。你昨日伤势很重,今日不也醒了过来吗?” 九问前前后后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撩起袖管和裤腿,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和脚踝,他依稀记得,脚踝处被山上的岩石撞出过一个很大的伤口,血流不止,几乎撞碎了骨头。 “定是老前辈妙手回春,将我救治,我自知伤得严重,到这山洞之时已经意识模糊,不知道身在何处。若不是遇到老前辈,又得老前辈出手相助,我恐怕早就魂归黄泉了。” “你这么说也不错,但也许没有遇到我,你也不会去那黄泉之地。 人的生命也远比他们自以为的要顽强,人是四界之中最渴望活下去的生灵,他们对生的渴望超过了对一切的渴望。你们繁衍不息,数目众多,因此才会被选为最好的......” 说到一半,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九问见状,连忙又行一礼,老前辈见他恭敬懂事,本来已经不愿再说,遂又改了主意,缓缓开口道:“你不遇到我也未必会死去,何况你逃进山林之中,这些花草都会给予你活下去的能量,重要的是如何与他们共同生长。” 共生?九问糊里糊涂,也弄不清楚老人说了什么。但小小年纪的九问心思敏锐,遇到这个老人之时,他便觉得这位老人一定并非凡人,昨日他的伤那么重,一个普通的人就算医术造诣再高,也不可能短短一夜之间就让他恢复如初。 这老人与其说是方外高人,不如说就是藏在山中的仙人,修仙炼丹,甚至肉身成仙。 再也许,这位老人本是天界修者,今日正巧在凡间修炼。 当然,彼时的九问并不那么自信,也不敢真的将老人当作是天界修者。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奢望遇到天界的修者。 修者们又怎会轻易在凡人面前露面。 他只知道,机缘难得,失不再来。一定要趁眼前这个机会,好好向老先生讨得一些有用的术法,作为傍身的术法也能让他避免昨日之事再次发生。 若真是高人在前,哪怕稍稍传授一点点法术,自己用心记下,往后的日子里多多练习,这一点点本事就能让他脱胎换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窝囊没有的孩子。他再也不用害怕仇人追杀,不会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他会受如此重的伤,不过是在街上撞了一户人家出行的轿子,不过是看了一眼轿子里的人。 为了给婆婆买一只热的烧饼,他心里着急,跑得快了些,怎奈双腿又没力气,不小心烧饼滚到了地上,一路滚到轿子前,九问只顾着追烧饼,哪里看到轿子正从一旁摇摇晃晃行来。 晃荡一下,左边身子一阵剧痛。 耳旁传来一阵娇嗲之声,“外面发生什么事啊?” 轿子掀开一处角落,香味阵阵,轿子里的女子也是如花似玉,娇态万千。 而这一撞击,一看,就给他带来了杀生之祸。 如果有选择,他宁可自己当时就已经瞎了眼,断了腿,或者直接晕倒在地,一个瞎子还能看到什么?一个已经晕死过去的人还能见到什么女子芳容? 但是不行,没有如果,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知道自己命运多舛,从小就没有父母,一直以来由村里的李婆婆抚养长大,虽然日子穷苦,但他自小乖巧懂事,村里的人都喜欢他。 两人本来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还算过得去。 他读书不错,记性又好,平日里陪有钱人家的孩子读读书,还算能讨得不错的生活,李婆婆也真将他看作自己的孙子,里里外外什么好东西都顺着他,留给他吃最好的肉,帮他缝最好的衣裳。 婆婆原本就有哮喘的毛病,被几个粗鲁的大汗吓了三次,没熬过一个月便死了。 九问都没有来得及把李婆婆埋了,就被一群人逼着离开了村庄。偏偏这些人还不肯就此罢手,九问一走到山下便被一群人围着,看来是村里不方便杀人,等他到了村外,四下无人,准备要他的命。 拔腿就跑,他只恨自己一直以来只会读书,偶尔跟街市上卖艺的学几下拳脚功夫也不过是花拳绣腿,谈不上半点功力。不仅连唯一的亲人都保护不了,甚至要丢了自己的命。 第四章 230 天边明月清,机缘遇玄封 九问都没有来得及把李婆婆埋了,就被一群人逼着离开了村庄。偏偏这些人还不肯就此罢手,九问一走到山下便被一群人围着,看来是村里不方便杀人,等他到了村外,四下无人,准备要他的命。 拔腿就跑,他只恨自己一直以来只会读书,偶尔跟街市上卖艺的学几下拳脚功夫也不过是花拳绣腿,谈不上半点功力。不仅连唯一的亲人都保护不了,甚至要丢了自己的命。 想要保护婆婆的尸体,却无能无力。村后小山上的坟地,乌鸦一片。 黑云层层,沙尘扬,九问喘不过气来,挖了一个时辰,才挖出一个一人长的坑,两只手已经使不上力,手指上生出了一个个血泡,连成一片,连握起拳头都变得异常困难。 十指连心的痛,一无是处的沮丧,九问低垂着头。 “真没用,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连婆婆都保护不了。” 他在大树旁哭泣,最后一次哭泣。 他发誓再也不能这样无力下去,只要能度过难关,他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一定不能再这样任人摆布。 如果有机会,他可以做一个圆滑的人,甚至奸诈之人,之前看不起的那些人,至少还活的好好的,不会因为说错一句话,或者走错了路就遭来杀生之祸。 世间险恶,若无法自保,这一生注定是碌碌无为,白活一世。 他不想这样,在生活摧残着他,死亡弥漫在他周围时,他产生了更强的求生的欲望。 人,本就贪生恶死,他对自己说,所以,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九问不敢去街市上找棺材店老板买棺材。 想着偷偷回到家,把婆婆背到后山,亲手埋葬了,也算尽了孝。 不料刚下山,就被四五个壮汉团团围住。九问被打得一身伤,打消了回村子的念头,一路从山下往上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不能死,活下去,我还要亲手把婆婆埋了呢,要是死了,婆婆就只能在家中尸体发臭,真要是这样的话,婆婆照顾自己这么多年,真是白辛苦一场。 到头来连尸体都没人收。 抱着这唯一的念头,九问顾不上山路崎岖,因着自己身形矮小,努力往荆棘从中钻,很多地方根本无法通过,身上穿的蓝布衫早就破破烂烂,皮肤没了保护,腿上,手上,一直在流血。 撞到岩石上撞碎了脚踝,鲜血一直流也没有觉得疼,被毒蛇咬伤也没有觉得痛。身上受的伤渐渐也没了感觉,只要还能继续往上爬,只要能活下去,他已经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只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愿望。 他不敢停一步,就怕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 一直到夜色漆黑,漆黑的天空中没有半点星光,月亮惨白的照耀着山林。 野兽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另人恐怖。 这时候,他才感到恐惧无所不在,如洪水一般的恐惧和害怕将他紧紧环绕。 黑暗的天空,惨白的月光,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吃人的野兽,杀人的男子,无所不有,无处不在。 他觉得无力,觉得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觉得即不痛也不悲伤。 只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恐惧,仿若掉入无边无际的山崖,四周的风呼啸着,没有颜色。 他一直往下沉,他知道等到了最下面,就是死亡。 也许这就是人将死之前的感觉,恐惧、害怕、无依无靠。 九问回忆起昨天的自己,又看到现在的自己,简直如一场梦。 除了梦,没有什么可以形容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 “既然我能在这里遇到你,看来与你也有一段缘分。”老人放下树枝缓言道。 九问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少年的脸,看起来不过十岁。 可是这张少年的脸却有着一头夜光般惨淡的白发。 九问想问他究竟是和年纪。 老人摇了摇头,九问心思细腻,与人说话善于察言观色,便没有开口。 “树枝能把最重要的部分封藏起来,待到环境好的时候再疯狂地寻找生存的时机,人也可以做到。” 双手轻轻划过身前,九问跟着比划了一下,小小年纪甚是用心。 老人看来甚为满意。 “这个术法名为玄封,日常勤加修炼,可在关键时刻保你不死。” 九问点头,独自练了一会,直觉胸口温热,心跳也变得愈发有力。 没有想到如此神奇,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力流淌着力量。惊喜地转过身去,一脸高兴,喊道:“前辈。” 却发现老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 地上的树枝仍然鲜活,上面盛开着的桃花依旧鲜艳。 玄封。 九问重复着这个词,想到当年自己因玄封而大难不死。 如果这个人身上真有什么疫病,他也不会轻易受到伤害,方才调息之时,他已经将心脉封闭,不会让任何疫病进入他的身体。 虽然玄封的奥妙究竟多深,九问从来也没有弄清楚。但这十多年来他自觉领悟了不少,也在四处寻得了不少与玄封有关的记载。 后来他投靠了九山,九山掌门待他亲如一家,传授了他一些拳脚功夫,以作防身之用。不过九问知道,自己根本对武学毫无天赋,为何当日学习这玄封之术如此快速,现在想来也是如在云雾之中。 他去了苗疆一带,也去过后蜀和南吴,甚至到过后蜀附近的小国。几年来,走了不少地方。直到最近,《分海谣》再世的传闻传到他耳中,他才意识到,也许玄封乃是《分海谣》中记载的武学。他在凡间寻找,自然是找不到的。 《分海谣》当年乃是天界的宝物,如此推测,他当日所见之人也许也是天界仙人无疑。 只怪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机会,就让这缘分轻而易举地消失了,若是当初自己能够更聪明一些,更谦虚求教,也许那位仙人会传授与他更多一些武学要领。 若真是这样的话,现在他也不会仍然时时感到无力。 若是能不仰仗任何人的力量,强大的傲然站立在天地间,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第四章 231 芙蓉一水千山尽,药不离手人不笑 《分海谣》当年乃是天界的宝物,如此推测,九问当日所见之人也是天界仙人无疑。 只怪自己没有好好把握机会,就让这缘分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他此次来青霞山,一来自然是受新任掌门所托,弄清楚安源堂之事;二来,他也想着如果真的能看一看青霞山的《分海谣》武学秘籍,也许能找到关于玄封的记载。 玄封已经如此厉害,别的武功一定更为奥妙。 九问先生道:“既然是妖邪之气,只怕会传染给这里所有的人,普通人五一可以幸免。大家切莫轻举妄动,眼下应当尽快找人驱除邪魔。” “说得倒是容易,若这少年真是疫病,恐怕现在我们谁都下不了山,上哪里找人?” 盐巴帮的人声音最响,恨不能立刻下山的也是他们。 “六极堂。”人群中,一个淡定从容的声音缓缓吐出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六极堂。” 说话的人正是梅山寺掌门梅安。 “六极堂在哪?” 这一问,四下里愈发躁动不安,“是啊,六极堂在哪啊?谁知道上哪里去找六极堂?” 尚慕容朝向众人道:“其实找六极堂并不难,据我所知,六极堂共有十二司侍,其中有一位在朝为官,只要找到他便能找到六极堂。” 九问悄悄看了一眼尚慕容,心道,此人知道的还不少,看他的样子分明一个富人家不学无术的公子模样,没想到对六极堂之事竟然如此清楚。 若不是与六极堂有所往来,就是此人专门寻找过六极堂的踪迹,目的又是什么? 九问在心里记了下来,对于这样疑问重重的人,九问都会多长一只眼睛,他的细心和缜密,在如今的武林中,只怕也未必有人能出其右。 九问记住了尚慕容的长相,从拿刀的动作到说话时眉眼的细微变化。 要记住一个人,不仅仅是记住他的长相,更多的是记住他个人的特征。 每个人的特征都是不同的,所以不论怎样的易容术在九问面前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他看过的人,想要记住的人,从不会记错。 只怕日后这尚慕容还会再说出什么令他吃惊的话来。所以现在还是早早将他记住。 听完尚慕容所言,梅安又道:“既然六极堂的司侍在朝为官,也算有个方向,尚公子可知道此人在何处为官?若是路途遥远,只怕一来一去,也要十天半个月。我们这些人难道在山上住下?” 梅安看了一眼柳洛,惺惺作态道:“青霞山上多为女弟子,若是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打扰了青霞山的清修,恐怕是多有不便,着实不妥。 何况,这么多人,吃饭喝水都是事,青霞山也不可能一一照顾过来。” 柳洛和紫藤不禁皱眉,朝对方看了一眼,这梅山寺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她这样一说等于是先发制人,让柳洛无法找个理由将众人赶下山去。 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 只听尚慕容道:“金陵,宇文将军府。” 尚慕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生怕需要重复一遍一般。 “宇文将军府?” 盐巴帮的人道:“可是当年死在霰州的宇文老将军府上?” “正是宇文生,宇文老将军,当年为了救治霰州一带感染疫病的百姓,带着五千士兵守在霰州,最后太过劳累,死在了回金陵的路上。” 尚慕容说来真是如数家珍。 “既然那位司侍就在宇文将军府,离这里倒也不远,现在,由谁去金陵呢?再者,宇文将军又为何会相信青霞山上真的发生妖邪之事,若是他不愿前来,又当如何?” 正剑山庄的顾赤郊倒是问出了事情的关键,六极堂的司侍为何会相信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所道之言呢? 况且,在场所有人都可能感染疫病,谁也下不了山啊。 “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如今我们谁都不能下山,知道了六极堂司侍在金陵也无济于事。” “自然是有办法的。” 九问先生终于开口。 “什么办法?”柳洛问道。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师太应当就是人称芙蓉一水千山尽的药不离,药前辈。” 此言分明是对着梅霜萍说的,梅霜萍转过身去,眼光中竟是寒光凌凌,叫人望而生畏。 紧随着那道寒光而来的是更为悠远的声音,仿佛一下子与之前的梅霜萍判若两人。 冰凉的语气,“哦,莫非九山之中也有人知道药师谷?” 一阵风吹过,她的裙角扬起,一改先前道姑打扮,变作面容端庄,却不苟言笑的方外之人。 一个妙龄女子,却有着厌倦一切的神情。 厌倦化作冷漠,美丽的容颜,再难让人感到亲近。 众人尚未看清她的脸,一味药已握在她的手中。 “果然是药不离前辈。” 九问先生恭敬地躬身行礼。谄媚之情,溢于言表。 药不离冷漠道:“药不离的名字,你还是忘了吧。我现在已经是梅山寺门下,梅霜萍。” “像药不离前辈这样的高人,叫什么名字又有何重要。 名字对您而言,不过是空中浮云一过,不留半点痕迹。 您在意的是世间的花花草草,关心的是四季变化。 梅前辈,虽然您不再用药不离这个名字,但是药师谷的须臾丸您一定还带在身上吧。” 药不离哈哈大笑,虽是笑声,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 柳洛真觉得恶心不已,怎么会有人一边笑一边绷着脸,真是比哭还要可怕。 药不离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见识,莫非你到过药师谷? 这天下知道药师谷的人不少,但知道药师谷在何处的人,我还没有见过。 “快说,药师谷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啊,前辈莫要着急,在下早些年为了寻得一位恩师,的确去过不少地方对药不离前辈的盛名也是早有耳闻。只不过,前辈要我说去过药师谷,这在下可真不好说,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听到有人提起药师谷的事,听来仿若昆仑仙境。 因为仰慕药不离前辈,所以在下便悄悄记在了心里。” 分明是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偏偏九问长得眉清目秀又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药不离又是哈哈一笑,也没细细追问。 第四章 232 澄净如碧空,安宁似星河 分明是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偏偏九问长得眉清目秀又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药不离又是哈哈一笑,也没细细追问。 “你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九问先生?” “是,正是在下,算不上先生,药不离前辈叫我九问就是了。” “你能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就是靠着你博闻强记,无事不通的本事吧,传闻江湖上总有这样的人,能通晓世间所有的事,莫非九问先生正是这样的江湖奇人?” 九问连忙摇头,恭恭敬敬又是作揖又是低头,“都是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给面子而已,也是九山兄弟们尊称我一声先生。要说博闻强记的本事,我也实在只能算懂些毛皮而已。 药师谷的众位药神才是真正的博闻强记,世间花草药材哪里是成百上千足以形容,简直犹如天上星辰一般。 这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无毒有毒,多毒少毒,都要分门别类,牢记在心。还要应时节和土壤不痛选择种植和培育不同的药材。 这些事情纷繁复杂,细致入微,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博闻强记之人所能掌握? 天底下,能读书诵文的不少,能记住那么多药材的也只有药师谷的人可以做到,如今天下使用的大部分药物也都经由药师谷取名,记载。 平日里将这些药材分门别类,根据成色、外貌、气味、不同的温度,进行收藏、净制、切制或炮炙。其中若是弄错任何一个环节,药性都会有所变化。 原本,药材大都是生药,多附有泥土和异物,或有异味,或有毒性,或潮湿不宜于保存。经过药师的炮制处理,才能达到药材纯净、矫味、降低毒性和干燥而不变质的目的。 在下只是略知一二,不知说的是否准确。若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还请药不离前辈多多指教。” 药不离的眼神中倒却有几分赞许,“江湖传闻九山那群粗人里来了个白面书生,今日看来就是九问先生了。 这些年,九山在江湖上混得颇有起色也全靠这九问先生。今日一见,没想到真的是名不虚传。不仅懂得多,而且难能可贵的是,懂一些一般人所不懂得事,知道一些一般人不知道的事。这一点就很让人赞许了。 不知道九问先生入得九山之前是哪里人士,家住何处?又是追随哪位师傅学得这一身奇怪的功夫?” 九问看着药不离,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莫非自己的玄封之术被药不离看出来了? 当年他的确到过药师谷,也因巧合遇到过药师谷的一位药女,这位女子与他也算是一见倾心,两人情投意合本是一桩美好的姻缘。 那时候,九问先生迷恋刚寻得的武功心法,想用来突破自己身上的玄封之术。‘ 说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人身上莫名多了一种凡间未曾见过的能力,这种能力在身上,甚至可以说是被外力强加在了自己身上,这种力量的强大,那个人也是心知肚明,他当然想要弄清楚其中的玄妙。若是有一点可能,他也当然想要将这术法发挥到更大的作用,甚至完全控制它。 扬名立万! 当时的九问自然还不敢想,但是至少可以有机会替养他长大的婆婆报仇,可以一洗当年自己身上的耻辱,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人,总要活的有目标,总需要能够在困难的时候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理由,也好过心中一片死寂。 当年他逃入山中之时,本以为自己一定是死定了。能活下来,可以说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而后来,当那个白发少年将玄封封印在他体内之后,这股力量他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他真真切切地知道,它的强大绝不可能仅仅是帮他缓解伤痛。 月光明媚的夜晚,这股力量就扰动着他的心,他不能安睡,气血怒张;他也不能到处走动,因为一动,身上的血脉就不听使唤,他就觉得浑身像是要炸裂一般。 玄封在他身上的第一年,他足足有一百个夜晚无法入睡。几年后他偶然一次路过一片冰清的湖水,在也是这样夏风恼人的夜晚,他钻入湖水之中,一直浸泡了一夜。 那一夜,他感到了一股清澈的力量流动在喷张的血脉间。 他屏气凝神,用尽全力试图抓紧那股力量。 澄净如碧空,安宁似星河迢迢,源源不绝。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真元之力,这样的力量能让人冲破筋脉本身的局限。一般人长年累月多加练习,自然能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若是修行之人强加练习,一定能修炼出绝世武学。 但是他什么都不会,九问什么都不会。九问就是没用的九问。 不过跟着街头卖艺的师傅学过几下唬人的拳脚功夫,至于真正的武功他见都没有见过。 那一次以后,九问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到处走访一番,哪怕用自己的脚踏遍每一寸土地,只要能学到掌握这种力量的方法,他就能改变自己的一生。 若是能拜师学艺自然最好,如果师傅们觉得他没有学武的潜质,那他也不会多加解释,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也过了最好的学武年纪。 如果能得到一本武学秘籍,哪怕看上一晚上,一定能全都记在心里,只要自己想着办法练习,或许也能学到一些东西,若是能看到十本武功秘籍,从中推衍出各家所长,也许也能无师自通。 天下之音皆出于五音,宫、商、角、徵、羽,万变不离其宗。 两仪生四象,四象生五行,五行生八卦,天下事,总有个基本的规律可循。 武学想来也是一样的。 九问自小聪明,又擅长读书写字,所以他自信能无师自通。 但是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到处行走,这一点也成了九问的烦恼。 月圆之夜时,他的病愈发严重,一个秋天的晚上,秋月又大又亮,照着九问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也没有地方可以躲。 那股力量又变作折磨他的妖魔。 第四章 233 钢牙暴出骨,上下烈焰熏 月圆之夜时,九问的病愈发严重,一个秋天的晚上,秋月又大又亮,照着九问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也没有地方可以躲。 那股力量又变作折磨他的妖魔。 他看到村子里的人,每一个都变得很小,原本身型高大的男人,也变作小孩一般。 一个个又小又没有力量,个个都像是一顿可以即可享用的美味佳肴。 九问仅剩的理智提醒着他,若是不把自己绑起来,绑在这扇房门之中,他不知道自己会作出多么恐怖之事。 钢牙暴出骨,上下烈焰熏 血脉如潮涨,粘指化作灰。 眼睛虽然紧紧闭着,却仍然能看见这些村民身上流动的红色血液。 那红色,鲜红如四月春花。 细而无力的躯干下密布着山川河流。 那一条条血脉吸引着他,召唤着他。 九问握紧拳头,要紧牙关。 他的喉咙哽咽了,他的嘴里里发出斯斯斯的喊叫声。 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他的手臂和小腿长出了又长又密的褐色长毛,身体变得粗壮有力,青筋爆裂,皮肤紧绷成一层薄薄的纱。 纱下流动着最滚烫的血,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力量,几乎从里到外撕扯他整个身体。 九问惊恐万分,扯开绑住自己的麻布条,从床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在夜色中压低着身子爬行,忍着喉咙里不时发出的吼叫声,终于爬到井水边。 朝井下望去,正对着月亮的井口,发出凄惨的白光,一片巨大的铜镜,照着他的脸。 他看见一张自己也不认识的脸,看到一个长满了毛的怪物,爆裂着黄色的牙齿,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是这样一只穷凶极恶的怪物。 比世间任何事物都要丑陋。 他吓坏了,发出仰天长啸,声如夜里的狼,又如找不到食物的野狗。 疯狂,不可遏制,疯狂的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就是这头顶的月亮。 是月光下映照出的恐怖面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 直到好几处村民的房子里透出微微的亮光,不远处村民的房子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听到这哭闹之声,他的眼中冒出蓝色的火光,转身,朝向透着哭闹声的房子走去。 房门一下就被打开。 屋内的人露出的表情,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是憎恶的表情,是看待野兽时才会有的表情。 村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长着长毛的怪物,更不可能认出来这个怪物就是与他们一起生活的九问。 九问俯下身体,脑袋朝前,他仿佛知道自己的脖子朝右边扭了过去,又绕了半圈回到左边。 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模样,也忘记了自己是四肢着地超前移动,还是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移动到了里屋。 里屋没有门,只有一块藏蓝色的麻布帘子。 在九问看来,天地间只有三种颜色,黑色和红色还有漫无边际的白,白光刺激着他的血脉,他疯狂地要将这白光成碎片。 屋子里一家五口人躲在一张床上,挤作一团。 一条条血脉舞动着,川流不息。 一张张脸仿佛在向他微笑,再邀请他靠近。 他伸出头,又伸出手。 他张开嘴又闭上嘴。 最小的一团红色最先捏在掌心之中。 女子的哭声和叫喊声他还依稀记得,越是叫喊,他咀嚼和撕扯的欲望越是不可停止。 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这些东西一直一来都是他身体里所缺少的。 美味,吃下以后,天回到了应有的位置,地也变作一片平坦。 世间又有了其他的颜色。 他感到饥饿,他需要食物。 就是这样,人饿了,需要食物。 人非常非常饥饿,就需要非常非常多的食物,这也是人之常情。 村里的叫喊声连绵不绝,九问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体被什么东西抓住,又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撞了一下,他扭动腰胯就将一团鲜红的东西撞到了墙上。 墙是黑色的,一片死寂;血之色是鲜红的,让他欲罢不能。 门被撞开,也可能他当时根本没有将门关上。 一群人,有多少他不记得了,就和小时候一样,一群人围着他,一群人对着他拳打脚踢。 他的心里已经平静,因为吃饱了食物而非常安宁。 天空是天空的样子。 大地也是大地的样子。 世间又有了其他的颜色。 他觉得身体里仍然很有力量,只是困意袭来睁不开眼睛。 等他终于从熙熙攘攘的声音中听清楚一些后,他将那些话放在一起,想了一想,方才明白,他们说得是,“打死它,把它扔到村外的野地里,让天上的秃鹫吃了他。” 他们打死了他。 打死了。 这么多人打一个人,早该打死了。 九问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林子中,一棵大树在他身后,他的身体一半浸泡在草地下的泥沼中。 “我在哪里?我死了吗?” 九问抬头看着天,好像一切都很平静。 “我死了吗?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自问,没有回答,当然没有人回答。 九问根本不记得自己究竟如何到的这个地方,也不记得在村庄里发生了什么。 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疼痛,他只感到死亡离自己很近,非常非常近。 但是九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躲到山洞中等死的孩子,他求生的本能远比那个时候更强烈。 就算不可能有活路,他也不会轻易死掉。 他不会死,隐隐约约中,九问知道自己不会死。 凝心聚气,将自己的心放到最低的地方,你越是疼痛,越是会感到的心跳在主导着你的一切,它在提醒你,你现在很不舒服,你需要想办法帮助自己或者让它永远停下。 这个时候,你需要做的是忽略它,把它放到很低很低的地方,埋在脚下的土壤里。 你正在流出体外的血会慢慢停止,你的伤口会慢慢愈合。 他照着白发少年教他的这些方法,一遍又一遍,直到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这时候他才将眼睛缓缓睁开。 晨曦已经照亮了整片山林。 “你醒了?” 一个女孩笑着蹲在他的身边。 “是你救了我?”九问问道。 “嘘。” 女孩将手放在嘴唇边,提醒男孩不要说话。 第四章 234 星月晨光冷,孤心无人问 一个女孩笑着蹲在他的身边。 “是你救了我?”九问问道。 “嘘。不要说话。” 女孩将手放在嘴唇边,告诉九问不要说话。 夜色凉凉,花草不动,头上的星空也无法告诉九问,眼下究竟是什么时辰。 远处的晨光似乎渐渐向着林子走来,但晨光走的太慢,九问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这晨光他再也不能看得真切。 星月离,晨光冷,孤心寂寥无人问。 狼烟起,人间恨,花草无情人无意。 九问强撑着身体,虽然不觉得疼痛,但仍然感到四肢无力。 只见女孩的脑袋自左向右又自右向左转了几回,好像要看四周有没有什么人在看着他们。 这样来来回回过了好一会,女孩才放心地开口与他说话。 九问想,四下无人,总是在与他说话吧。 虽然,他心中嘲笑着自己,这般清雅可爱的女子怎么会和他说话呢,但又觉得很高兴,很希望眼前的女子真的在和他说话。 转念一想,这不是和他说话还能是谁,此处哪里还有第三个人呢? 那个女孩的名字,九问是后来才知道的,但那女孩的声音九问第一次听到时,就心中满是喜欢。 后来,两人再无缘相见,九问也永远不会忘记女孩的声音,那个声音对九问而言是世间最好的药。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明眸轻动,小声问道。 “我叫九问。”九问回答。 “噗,好好玩的名字,怎么世上有人叫这样名字的呢?” 的确好玩,但这姑娘如此说,是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九问有些自卑。 “在下冒昧,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呢?可否告知在下?”九问怯怯道。 “不能。”女孩摇摇头。轻盈的眼眸里闪烁着坚决的目光。 九问突然感到身子向下沉了半截,现在整个胸口都沉在沼泥之中。 “啊呀,糟了,我要把你拿出来。”女孩一脸惊慌失措地喊道。 “拿出来?”九问有些哭笑不得,这女孩看上去挺正常,怎么说话用词如此古怪。 “莫非是姑娘把在下放进去的?”九问吃惊道。 女孩连忙一边摇手一边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你别这么说,不许说,不许说是我把你放进去的。” 九问点了点头,单单这么小一个动作,泥沼也承受不住,将他又往下拖了一段。 九问刚开始还不以为然,没有想到自己真会陷在泥沼中不能动弹。 身旁就是一棵大树,眼前又有一位女子。 没有被村民打死,怎么也不可能被一潭泥沼活活淹死吧。 “糟了,要快点把你拿出来,要不然你要被泥沼怪吃下去了。” 女孩如梦初醒般自言自语。可只是说着,却不见走近九问,也不见她伸手。 “泥沼怪?”九问喃喃道。 “对啊,泥沼怪。” 女孩边说边在原地打转,牙齿咬着手指,一副着急的模样甚是可爱动人。 可也足够冷酷无情。 一个人已经要被泥沼淹死,她却在一旁打转,这样的女孩莫非脑子有什么问题。 九问不想往那里想,又不得不往那里想。 “糟了,我不知道泥沼怪喜欢吃什么食物,怎么才能让它把你吐出来。” 这女孩说话颠三倒四,九问实在从来没有听到过,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 他一句都不好回应,又不得不想尽办法说上几句。 人被泥沼抓住,自然是想办法救出来,找一个足够牢固的东西让泥沼中的人抓住,然后慢慢爬出来便是。 但这姑娘却连手也不递给他,九问只能哭笑不得的在泥沼中一动不动,唯剩一张嘴还能呼吸和说话。 真要是现在递给他一根树枝,他也只有用嘴咬住的份。 “姑娘,我身后就是大树,此树如此高大,想来下面的树根一定是非常扎实,入地很深。 这泥沼可能也就是浮在这百年大树的树根之上,不会太深。姑娘能否帮我转身让我能抱住大树,或是找个枝藤来将我绑在树上,我自己就应该能出来。”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女孩立刻否定了九问的提议。又是边说边在原地打转,打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九问看得也是越来越晕。 “你不要再转了,姑娘,你再这样转下去,我恐怕就要吐出来了,泥沼已经让我不能好好呼吸,我再一吐,实在是丢人太深,姑娘要笑话了。” “笑话?什么笑话?” 女孩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什么笑话?对了对了,这泥沼怪也许喜欢听笑话,你会说什么笑话,说一个给它听啊。” 九问只能说了一个笑话,自己也实在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泥沼怪也没有因此而有所变化。 但那姑娘倒是笑的人仰马翻,合不拢嘴。 刚才还小心谨慎地将四下察看再三,现在却放肆大笑,好像真不怕周围有什么人听到一样。 “姑娘,看来这泥沼怪不喜欢笑话。” “不喜欢,好像的确不喜欢。”姑娘回道。 想到这里,九问突然担心起来,糟了,这姑娘方才如此谨慎察看四周,现在又笑得如此大声高兴。 莫非她知道此时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 如果真的是这样,除了她之外,没人能帮自己从泥沼中出来了。 九问心中顿时一记紧张,整个身体又向下沉去,只剩下脖子以上还露在外面。 呼吸也变得困难重重。 胸口异常沉重。每一次胸口都痛不欲生,好像胸口撞在岩石墙上,异常疼痛。 他已经不再能说话,肚子里翻江倒海还钝痛不已。 女孩仍然只是愁容满面地看着他,好像在想着什么救他的方法,又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救他。 既不伸手拉他,也不递给他任何可以抓的东西。 九问心想,玄封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将他从泥沼里救出来。 姑娘就算再美丽,与他也是有缘无份。 世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九问哀叹,大难不死于他而言就是下一场大难悄然而至。 总有一回,他会难逃鬼门关。 也许就是这一回。 这一回,寒夜凉凉,九问预感到,他死定了。 第四章 235 沼泽见三生,一眼难相忘 九问哀叹,大难不死于他而言就是下一场大难悄然而至。 总有一回,他会难逃鬼门关。 也许就是这一回。 这一回,寒夜凉凉,九问预感到,他死定了。 一阵绝望紧接着一阵绝望。 一阵恶心紧随着一阵恶心,肚子里翻江倒海连连翻滚,永无宁日,山林倒塌,说似海浪滚涌绝不为过,道那山崩海倾不过如此。 终于,九问再也忍耐不住,张嘴呕吐起来。 这一吐,口中翻滚而出的是一阵阵腥臭无比的血肉。 红中透着白色,白色中裹挟着腥红的血。 女孩见状,问道:“你刚才吃了什么呀?你吃了很多生肉吗? 陆人怎么会食生肉呢,我只听闻过水下一族会吃生的食物,陆上的人都吃熟的东西啊,为何你吐出来一团团未经咀嚼和消化的肉呢?” 九问摇了摇头,满腹愧疚和不知所措。 这才想起水井中浑身上下长满长毛的脸。 莫非,是什么动物或者异兽? 还是他饥不择食吃下的什么动物? 从四下景物来看,九问断定他正身处郊外,夏秋之夜,难道是抓捕了田鸡或者山猫? 不会吧,自己怎么可能抓住那些东西,还是真的饿极了,饥不择食,偷吃了村民的鸡鸭? 不论哪一种猜测,都让他感到羞愧难当。 这个村子里的人待他不错,见他是读书人,尊他一声先生,还给他地方住,可是现在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泥沼潭里呢? “姑娘。究竟怎么回事?” 说着,九问嘴里又吐出几口腥臭的肉来,味道实在非常人所能忍受。 虽然是自己吐出来的东西,九问闻了也是吐完又恶心作呕,一边吐一边作呕。 谁料那姑娘倒是评头论足起来,完全不像见着怪物那般害怕避让。 女孩道:“你这人吃生食也就算了,还不懂得挑些好吃的部位,囫囵吞枣一番,常人的脾胃怎堪重负,当然是难以消化。 如此大块肥肉,不经细嚼慢咽,这般咽入腹中,真是个粗俗的人。 你这样吃东西,吐出来算是好事一桩,若是真在肚子里啊,恐怕日后身上长出长毛如树林里的猿猴也实不为过。” 女孩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裳,面色白皙,目中流光带彩。 整个人在透过树林的阳光下显得娇小可爱。 虽然说话古怪了些,思考事情也实在有些不按常理。 但此时的九问心想,算了,能在死前遇到一个如此这般可爱的姑娘也算是上天对他不薄。 想想自己这条命本来早就该没了,要不是当年在山洞中偶然间遇到个白发少年,今日又怎会再次遭受如此一难。 不过是一难刚过,一难又起,好在机缘巧合,他总算活了过来。 要不是运气好,哪还有今日,早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流浪的孤魂野鬼了。 现在,他又遭了大难,又要死了。 这一次,他又遇到一个古怪的人。 不,不能说古怪,当年的白发少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今日的少女,虽然性情难以捉摸,但论相貌实在是一位活泼可爱叫人喜欢的姑娘。 只是心智似乎有些问题,但这又何妨,自己都快是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姑娘完美无缺呢。 何况,姑娘实在是生得可爱。 呕吐之后,他的神情开始迷离,渐渐看不清女孩的脸,身体仿佛轻轻飘起,离开了泥沼。 不行,他幡然醒悟,这样不行,如此舒适的感觉万万不行。 也许,他的一部分已经死去。 这是死亡的前兆。 忽然,九问将所有的力气用在了说话上。 “你到底救不救我了?” 身上唯有一处还能用以自救。 胸口的剧痛提醒着九问,他又恢复了清醒。 现在不是想死的时候,就算要死,也还没到时候。 分明眼前就站着一个有手有脚、活动自如之人;分明自己还有救,怎么能就这样想着死掉呢。 于是他厉声道:“姑娘怎可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这个词似乎触动了姑娘的心。 “是啊,见死不救怎是姑娘这般清纯可爱的女子会做的事。” 九问又道,激将法也好,怎样都好,他必须试一试。 “见死不救,是啊,我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可是我就是要见死不救的啊。” 女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烁着泪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叫人看了心疼不已。 “我就是要见死不救的吧。” 女孩的话叫九问再度绝望。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一脸温柔,确实心如冰川一样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对他们而言仿如家常便饭,毫不在意。 但,也许是自己过于严厉,吓到了姑娘。 又是一阵懊悔,哎,怎能这样对她说话,怎能如此严厉地和这样的女孩说话呢。 她的确见死不救。 那是她的自由,不是吗? 没有人说过一定要救另一个人。 从刚才到现在,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救他。 他也不知道女孩为何出现在这里,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虽然声音如铃,甚是好听,但对于一个即将被泥沼淹没的人而言,这样的声音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这样的声音为他歌唱,又有什么意义。 人在将死之前,也许会觉得一生过的还算满足,但九问实在没有办法这样安慰自己。 他只感到巨大的空虚,巨大的不满足,好像一生都不过转瞬,他从来没有好好在这天地间存在过。 他的一生根本就没有开始。一直以来不过是苟延残喘,寄人篱下,靠别人的施舍勉强度日。 他的手没有牵过爱人的手,没有为喜欢的女子画眉,更没有在夏日的夜晚与心爱之人抚琴和歌。 今日,眼前这个女孩,他早已心动。 却偏偏自己丑态百出,简直非人非兽。 这活了快二十个年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孩,更没有和如此漂亮的女孩这么近距离说过一句话。 之前,当泥沼淹没他双腿的时候,他的确想过,如果今日就要死去,那也算是值得,也算是老天待他不错。 第四章 236 寒音莫丝弦,无名深山中 这活了快二十个年头,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孩,更没有和如此漂亮的女孩这么近距离说过一句话。 之前,当泥沼淹没他双腿的时候,他的确想过,如果今日就要死去,那也算是值得,也算是老天待他不错。 有如此可爱的女子陪着他,就算他死去,总也不算孤独一生。 但是当泥沼淹没他的胸口,几乎淹没他的喉咙时,这些想法被求生的强烈欲念顷刻间全部赶走。 他要活下去。 他要自己活下去。 而这个女孩只要轻轻动手,捡起一段树枝,递给他,或者辛苦一些,将树枝绑在他的身上,他今日也不会死在这泥沼之中。 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就能想到的办法。而这个女孩偏偏见死不救,还在他眼前泪眼婆娑,一副比他更委屈的模样。 他生气,他非常生气。 气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气女孩见死不救。 若是就这样死去,他就被大地生生吞没,变成了这森林的一部分。 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他。 他曾经活过吗? 不,没有人会记得他,因为他连一块像样的墓地也不配拥有。 是的,他成了花泥,成了滋养这山中花花草草的花泥,任人踩踏,任凭虫咬,水淹,阳光暴晒。 不,他不能这样。 气流缓缓,屏气凝神。 最后关头,他想起了玄封,想起了在山上时曾经遇到的那位白发少年。 是的,就是玄封把他折磨成半疯半傻之人,他知道它的强大,却无法驾驭,以至于最后将自己逼上一条绝路。 人不人,兽非兽,莫非他已经成了妖魔? 不会的,如此羞耻之事,怎么会发生,他遇到的分明是昆仑天界的神仙,怎么会莫名变成了妖魔之术。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没有弄对,一定是自己没有掌握玄封的玄妙,一定是这样,仙人怎么会错,何况,当日若是没有仙人传授玄封之术,哪里还会有今天。 只听那女孩又道:“见死不救?不,不,我不可以,不能这么做。” “究竟是不可以见死不救,还是不可以救?” 九问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 正在绝望之际,泥沼眼看将他彻底吞没之时,一根枝藤,穿过泥沼,直达九问手中,又在漆黑中缠绕住他的腰部。瞬间,将他拖到树旁。 他一脸狼狈地睁开双眼,伴随着一阵剧烈而舒畅的呕吐。 他已经数不清楚自己吐了多少次,肚子里也再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 一口口水中夹杂着血气。 抬头时,还是那张天真漂亮的脸,正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好臭,好臭,实在是好臭。” 女孩说道。 “什么臭?”九问无奈地回应。 “好臭,你好臭。”女孩捂着鼻子又道。 “我?好臭?” 九问闻不到自己的味道。他一点也没有闻到自己的味道。 这血和肉在他闻来并没有半点特别之处。 但,想来人腹中呕出来的东西不会太好闻,就像发霉的食物,断然是有些臭味的。 而且,想来这泥沼也不会太好闻,常年处于阴湿地底,吞噬过不少野兽路人,怎么可能好闻。 但不论如何也谈不上臭吧,而且这表情着实有些过分。 “姑娘是说我这一身淤泥,奇丑无比吗?” “没有奇丑无比,好看,不丑。”女孩连忙摇手,“没有没有,公子不丑,不丑。” “姑娘,你一会说不丑,一会说臭,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刚刚得救,九问的心情还算愉快,虽然身上应当有很多伤口,但是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样的经验,和当年在山洞中一模一样。很快就恢复到平日的样子,明明受了很重的伤。 难道又是玄封让我的伤口自然愈合? 刚才屏气凝神之时,是否已经掌握了玄封的奥妙,还是说,只有生死关头,我才能让玄封成为我的力量呢? 若是这样......九问一来感到庆幸,二来又觉得惆怅不已。 心中的沮丧之情也是难以掩饰地划过脸庞。 “臭,好臭,真的好臭。” 心仪的姑娘在自己面前不停说着臭字,九问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有些生气,也有些不耐烦,再好看的女子若是只能傻傻地重复几句相同的话,那这张漂亮的脸蛋就算再美丽动人,也不会让九问产生什么兴趣。 他本来就知道自己命运坎坷,从不敢喜欢上什么女子,也知道若是不能好好在天地间变得强大起来,就算是有喜欢的女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拿什么去喜欢一个人?另一个人又能喜欢他什么? 人和人之间的喜欢也是讲究门第身份的,哪有人随随便便会喜欢上他这样一个穷困潦倒又丑态百出之人。 哪户人家的姑娘会喜欢一个病怏怏,手无寸铁之力,心无大志,又无权无势的男人呢? 莫说齐国没有,就算放眼四海也不会有这样的女子。 而眼前这位,他心动了,生死关头,爱情的确来得深刻,但现实更为深刻。 如此想来,九问早就暗中下了决心,还要女子做什么,一个人逍遥自在,能好好度过一生也算是不错了。 他生来自卑,又自知孱弱多病,对人总是客气礼让,想着这样能让自己得到些好处。 这一招也的确有用,大部分人,尤其村里百姓,生性淳朴,若是有人对他们说些好话,夸赞几句勤奋可靠之类的赞美之词,往往就能杀鸡宰羊,将你视为贵客好友。 可是就算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三寸不烂之舌,九问现在也不想再陪着这女孩。 他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只因这女孩分明就在拿他当猴耍。 这样下去,他将失去最后的尊严。 “你到底要说什么?”九问咳嗽了一声,加重了些语气。 女孩却还是一如刚才,白皙地手指指着九问的脸。 “你的脸,不丑。你只是臭。” “很好,我的脸不丑,你的脸也不丑。”九问勉强笑了一声。 “谢谢。” 总算有了一句正常的对话。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不能。” 女孩用力摇头。 第四章 237 面若星辰灿,心比白云深 总算有了一句正常的对话。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不能。” 只见那女孩用力摇头,好像九问此言触犯了什么不能提及之事情。 九问温柔地看着女孩,湖蓝色的身影变得愈发神秘,渐渐地似乎蒙上一层浅浅的白雾。 九问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白雾还在。 从起初的心动,到不解,再到现在。女孩的身上似乎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让九问充满好奇,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走得离她更近一些。 面若星辰灿,心比白云深。 女孩没有回答,神色慌张,又像刚开始时那样,四处张望,紧张兮兮地在原地东看西望,好像自己是个偷东西的贼,好像周围的树林中藏着要将她抓走的野兽。 “姑娘,莫非你真的是贼?”九问用luedai略带嘲笑的语气再次尝试着打探。 “你才是贼呢。”女孩嘟着嘴,一副生气的模样。 “你才是贼呢,全天下人都可能是贼,唯独我不可能。想知道为什么吗?” 如此夸大其词,九问倒真来了兴趣,顺着姑娘的话道:“若是姑娘愿意,在下愿闻其详。” “哼,我拥有的比别人都要多,又怎么会看上别人的东西。 既然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会看上的,又怎么会偷? 只有想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占为己有才算是贼吧。” 九问微笑着点头道,“姑娘说的在理,姑娘说的在理。” 女孩瞪大双眼盯着九问看了好一会,又问,“莫非,你是贼?所以我总觉得这四下里不安静,总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在下虽然一贫如洗,但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想要占为己有。按照姑娘所言,在下显然也不是贼,可是姑娘这么小心谨慎的样子,莫非这周围除了抓贼之外,还有什么凶狠的野兽出没,会吃人?” “吃人?”听到这两个字,女孩一下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 九问见她这般胆小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不准笑。可怕,可怕的很。” 女孩连忙为自己辩解。 “是吗?在下说对了?真的有会吃人的野兽在附近出没,?难道在下胡乱猜测,竟然真的说对了?” “是是是,公子说的对,公子说的对极了。 师傅说最近村外有一头食人血肉的妖兽出没,让师兄弟们下山好好找找,若是找到了野兽能抓就抓回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妖物,若是抓不住,就把野兽就地杀死,以免祸害百姓。 另外也正好提醒百姓夜里定要关好门窗,切莫将陌生人随意留宿家中。 如果村子里有什么外来的人也最好劝他离开,引他到村外三里地的寒音客栈去。” 九问听得糊里糊涂,但又感到害怕。 每次听到食人血肉的野兽之时,就觉得心中慌乱不已。 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寒音客栈?姑娘所说的寒音客栈,在下从未听说过。” “公子没有听说过也正常,这寒音客栈之前的确没有。” 九问心思缜密,遇到不清楚的事一定会细细琢磨,此刻他就在想着这寒音客栈的事。他在之前的村子里也住了有一个多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村外三里地有一处客栈。 此事甚是疑惑重重,这寒音二字更是从未听村民提起。 究竟何时冒出来一个寒音客栈,又与方才说的野兽有很联系? 他细细回想,最后还是确定,村庄附近根本没有客栈,就连他夜里去河边浸泡之时也未曾见到更远处有什么客栈的烛火。 村外就是一片荒野和山林,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客栈。 于是九问换了个法子继续问道,“姑娘,那你们找到那头吃人的妖兽没有?” “还未曾找到,因为我的师兄们还没有回来。” 九问叹了口气,表现得有些担心,接着道,“那这寒音客栈也没有奇怪的客人出现吗?” “哪有什么寒音客栈。” 女孩这样一说,九问心中顿时觉得一直以来都是被这女孩戏弄,不由得扳起脸来。 “姑娘,您这是在拿在下开玩笑,一会说什么妖兽,这齐国上下怎会有妖邪一说,在下不去官府接发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您又颠三倒四说什么寒音客栈,在下在村里住了那么久,从来也没有听到什么寒音客栈。” 女孩见他如此生气,连忙争辩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一句假话也没有,你既然不相信我说的,那我就一个字也不说了。” 说完便转过身去,索性连看也不看向九问。 九问又着急了,连忙哄道:“不不,在下绝对没有半点怀疑姑娘说谎之意,若是有此心思,就让在下再死一次好了。” 听九问这么一说,女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此事也毋需你我二人在此担心了,师傅说有妖兽就一定有。村民们让陌生人去了村外三里处,自然就会有寒音客栈。这些事情都是一环紧接着一环发生的。 而现在寒音客栈没有出现,也正说明了,村民未曾让任何人去到村外三里处,我说的字字清楚,句句明白。公子为何听不懂?” “不知道为何,从遇到姑娘到现在,在下就好像三魂丢了七魄,什么事都云里雾里,弄不明白。也不知道是自己被泥沼吞了魂魄还是本来就笨,不懂得如何说话。” “是吗?我倒是觉得公子不像是个笨蛋。” 不知为何,那姑娘说起这话,脸上竟露出两抹淡淡的红色。随后转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姑娘,你怎么了?” 见女孩迟迟不语言,九问心里突然有些着急,生怕自己的话得罪了这位女孩。 也许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连忙道歉道,“姑娘莫要生气,是在下的错,可是您说在下又丑又臭,在下实在是有苦难言,也不能承认。若是能尽快换洗一下衣服,就不会又丑又臭,让姑娘难过了。” 言罢,只见女孩连连摇手,“没有没有,公子不丑,公子一点也不丑,公子貌比潘安,好看极了。” 第四章 238 寒音长空尽,森森化风魂 九问第一次被女孩夸,心中也是涌起一股莫名的温热。 眼眶中竟然有几滴眼泪缓缓不安地流动着,随时都要滚落下来。 就在此时,树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脚步声朝两人走来。 “不好,是师兄。”女孩小声说道,压低了声音生怕被远处的人听到一般。 “我又不是妖兽,见到姑娘的师兄又如何?”九问问道。 “不能让他们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九问愈发不解,他一来没有对女孩有过非分之想,二来也没有偷东西,不过是被困在泥沼之中,被女孩救了而已。 女孩不听九问解释,右手一扬,又是一根藤蔓飞天而起。阳光之下闪闪亮亮。 真是好功夫。 九问想起了刚才缠住自己的藤蔓,莫非就是这位姑娘舞动的? “刚才是姑娘救了我?” “不,我没有,不是我。” “为什么不能承认,分明是姑娘救了在下,大恩大德必要相报才是。” “啊呀,来不及了。” 说完,藤蔓将两人裹在一起,九问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跳疼如撞在岩石上。 莫非,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挣扎,但是根本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弹。 糟了,我又被埋到沼泥之下了。 心中又着急又怨恨,莫非这沼泥就是那姑娘设的陷阱,萍水相逢,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九问自觉生命即将消逝,泥沼之中的人,想要多活一刻都是天方夜谭。 要是真要这样死去还不如被人一刀了命,这样的挣扎,过于痛苦。 这时,就在他绝望之际,只觉得呼吸突然变得甘甜,好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将新鲜的气息送入他的口中。 他感到身体上方有一个温暖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两人之间一丝缝隙都没有,仿若成了一个人。 “出来吧。” 等九问张开眼睛之时,又看见女孩站在自己面前。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女孩的身上也都会泥。 “你臭。” 九问捂着鼻子道。 “你臭,你臭,你和我都臭。” “姑娘,在下可否一问,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才我们都多到沼泥怪的身体里了啊。” “你是说我们都埋进了泥沼之中?莫非,姑娘你和我两个人,一起埋进了泥沼中?” “嗯,是啊。” 女孩频频点头,好像不过是在说一件日常之事。 九问愈发糊涂,心想,莫非刚才在自己身上真的有一个人,紧紧贴着自己身体,还为他传气的难道是这个女孩? 他犹豫再三不敢相问。 “水池。” 女孩又道。 “什么水池?” “洗干净。” “在下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哪里有水池,方才还询问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寒音之地。” “姑娘,请莫要再说这些在下听不懂的话,什么寒音客栈,又是寒音之地,此地总该有个我能理解的名字吧,比如什么山,什么地界。” “寒音之地。” “姑娘,那你的名字莫非也叫寒音?” 九问这样无厘头一说,好像真的说中了姑娘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 “我,我也是胡乱猜的。敢问姑娘,方才,是不是姑娘为在下......” 九问将手指放在自己嘴唇上方,女孩自信地点了点头。 “是啊,要是被师兄们看见了,一定会杀了你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寒音之地啊,不可以有外人进来的。” “那我究竟如何到得此地?”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来的,但是若是被他们看到了一定不会轻饶你,定会将你做成花泥,滋养寒音之森。” “那这片森林就叫做寒音之森了。” “正是啊,寒音之森,是不是很好听的名字?” “倒是简单。”九问笑了。 “姑娘,在下还有一事不明白。” “你这人问题好多,还有什么事不明白?” “你我二人方才在这泥沼怪的身体里过了多久?” “不久,也就小炷香的时间。” “什么?这么久?” “是啊,师兄弟们一定会觉得有异样,虽然我自信泥沼怪不会被发现,但是,师兄弟也不是吃素的,额,怎么说来着,他们其实真的是吃素的,平日里只吃些花草果子。但是他们非常灵敏,有任何迹象都不容易逃过他们的眼睛,所以,我只能把我自己也放进泥沼怪的身体里。” “若是您方才不和我在一起,我是不是会无法呼吸最后死掉?” “一般来说,公子早就该死了。” “是啊,不可能在这下面还能呼吸,应该不出片刻就死了。” “但是公子活下来了呀,而且还活的好好的。师兄弟们从我们头上踩过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所以才瞒过了他们,要是你真的死了,我恐怕也坚持不下去呢。” “为什么?我还以为姑娘能在泥沼之内自由呼吸,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当然不行,我也只是比一般人能久一点点而已。刚才是公子你救了我啊。” “我怎么会救了你?” “你的身体里有一种神奇的换气术,这种术法公子在哪里学来的?莫非是天生就有的?” “我不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若说什么术法,那一定是没有的,九问什么都不会,更没有学过听来如此神奇的术法,也许就如姑娘所言,是天生的吧。” “若真是天生的,倒也不错,这可是一个可以入地可以入水的好术法呢,若是有这样的体质,弄不好和师傅一样,带有仙气。” “仙气?不敢不敢,寒音姑娘说笑了。” 九问又想到,“方才那些人是从姑娘身上踩过去的吗?” 话音刚落,心中便升起一阵疼爱与不忍,这么瘦弱的身体,怎堪忍受双足踩在上面的重压。 而且她定是用了功力散开了这些压力,因为方才他根本没有感觉到上方有什么沉重的压迫,只有温热的感觉,和舒畅的呼吸。 第四章 239 问情何处寻,一朝自由心 话音刚落,九问心中遂即升起一阵疼爱与不忍,这么瘦弱的身体,怎堪忍受双足踩在上面的重压。 而且她定是耗费极大的功力散开了这些压力。因为方才九问根本没有感觉到上方有什么沉重的压迫,只有温热的感觉和舒畅的呼吸。 青霞山上,黑雾继续下沉,好像天空急于摆脱着阴沉的墨气,片刻也不愿纠缠。 黑雾之下,九问想起药师谷的往事。没错,那个姑娘叫做寒音,而寒音就是药师谷的秘密。 当药不离夸赞他见多识广,竟然对神秘的药师谷也有所了解之时,他心里却是满满的痛悔和无奈。 问情不知何处寻,一朝相逢自由心。山高水远无所期,憾别寒音天人隔。 寒音,寒音,寒音。 九问唯一爱过的女子,九问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子。 世间不会有第二个寒音。 原本他可以带着她四处流浪,逃离药师谷。也许只要更多一次尝试,只要更多一份坚持,而不是轻易认命。 寒音,就是个容易认命的女孩。 差一点,就差一点。 知道寒音之森与药师谷的关系时,他已经离开那片两人每日相见的森林。 这是寒音的心愿,他最终还是实现了她的心愿。 那片森林,留下了两人美好的回忆,如糖似蜜般的笑颜和如胶似漆的爱恋。 寒音每天都很高兴,她说和九问在一起的时候会向往寒音之森外面的样子。 九问就像是更广阔的天与地。 “一定很有意思吧,我还没有见过外面的样子。” 寒音躺在九问怀里,看着九问温柔的眼神以及他眼中布满星星的天空。 “为什么总是看着我。” 九问脸红着问道。 这一刻的温柔他从未期盼过,出于自卑,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遇到心爱之人。 但寒音就这样闯入了他冰冷的心,让他忘记需要出人头地才能在天地间立足。 他沉浸在真实的幸福中。 “因为我看不到星星。” “怎么会看不到星星,只要你抬起头来,或者就像现在这样躺在我怀里,面朝天空,睁大你的眼睛,星星就都是你的。” “不,我只能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星星。” 九问将寒音的话当作情话,当作是寒音有意哄他高兴。 寒音很喜欢看星星,没有星星的时候她就让九问给她讲故事,什么样的故事她都喜欢听。 九问自然也愿意讲给她听,不论她想听多久,九问都不会感到疲劳。 因为那个人是寒音嘛。 他第一次碰触她嘴唇的时候,柔如花瓣,这样的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可她就像孩子,根本不懂男女之事。 直到有一天,寒音告诉他,两人再也不能相见。整个晚上两人沉默不语,森林在一片沉寂之中,没有半点声响。 “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倏然间,夜色将寒音的眼睛照得和白天一样明亮。 她的脸上是坚决和期盼,是对九问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 九问一把将寒音的手牢牢抓住。 “真的吗?你是说真的吗?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 “从你说的那些故事里,我猜,你改叫我——” 山花一齐在夜间开放,无数的花瓣都苏醒过来。 “什么?你想说什么?” 正片森林都已经明白,而九问这个时候却成了傻子,什么也没有想到,只知道看着寒音痴痴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人们是不是称呼对方相公?” “相公?” 寒音说完,将手从九问手中抽出,转身走出好多步。 又在原地朝四下里张望了好久,随后下定决心似地拉起九问的手跑了起来。 “寒音,你慢点,这是要去哪?” “走出寒音之森,去哪里都好。” “好,天涯海角,我都和你在一起。” 两人从天黑跑到天亮,又从白天跑到晚上。 始终没有跑出寒音之森。 最后寒音绝望地跪在地上,眼泪挂在她的脸上。 突然间,她似乎恍然大悟,“我出不去,我永远都出不去。” “不,我们一定能出去,不过是森林有些大,我们迷路了而已。” “不,相公,你走吧,我永远离不开寒音之森。永远都离不开。” “为什么?”九问笑着安慰寒音。 “没事的,傻姑娘,不过是一片森林,怎么可能走不出一片森林。” 恍惚间,寒音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那是九问见过的最最惊恐的神色,好像妖魔正围在寒音身边,而寒音的身体上燃起了绿色的火光,一直蔓延,蔓延,蔓延到他的脚下。 他不禁跳了起来,火光就在他足底穿过,森林变作一片绿色之光。 “你是什么人?”九问忍不住问道。 “我是寒音。”寒音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不是我认识的寒音,你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不,相公,我就是你认识的寒音,只不过是我不知道而已。你快走,快离开这里,如果你不走,你就会变成这篇森林的一部分,我用最后的力气将你送走。记得,寒音喜欢九问,寒音是你的妻子。” “寒音,不要说这种我听不懂的话,我怎么可能将你留在这里,独自离开。” “我以为我可以逃出去的,我以为只要我愿意。但寒音不为自己的生命感到羞愧,也不为自己的一生感到遗憾,何况我还遇到了你,虽然九问又丑又臭,但九问是世上最好的人。” “不是的,寒音,不是这样的,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寒音,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为什么有火,怎么才能救你?” “不要救我,是我要救你。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说想去哪里尽管去就是了。 为什么师傅答应地如此轻松,明明我们谁都不能私自离开药师谷的。” “药师谷?寒音是传说中百药之宗药师谷的人?” “不,我怀疑我根本不是人。” “说什么胡话呢,寒音怎么可能不是人,寒音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子。寒音,你让我靠近你好不好,你让我救你。” 第四章 240 魔音惊天地,星月落无声 “傻子,我们试过了,试了整整两个白天和夜晚,是不是?” “那又如何,一天走不出森林,我们就走两天,两天不够就三天,三天不够就一个月。总有一天我们能走出去的,我会带寒音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你答应我,把这个火熄灭好不好?” “你还不明白吗?我根本走不出森林,我就是寒音之森。” 话音刚落,寒音化作缠绕的藤蔓飞舞在半空之中,这些藤蔓光芒万丈,九问根本睁不开眼睛。 不知道过去多久,当双目的疼痛终于缓解,九问才发现,寒音已经消失了,连带寒音之森一起消失了。 他找了很久,发疯似的寻找药师谷的所在之处,除了失望更多的是绝望。 最可怕的是,寒音的记忆也像是谢了的花一般在渐渐走出他的世界。 唯有胸口处一瓣湖蓝色的印记,那是两人结为夫妻的那一晚寒音留在他身体上的。 他找到的唯一线索时关于药师谷百药之宗的传说,传说药师谷无形无影又无所不在,药师谷的弟子只能中药不能救人。 所以寒音第一次见到九问时,会犹豫不决。 也许出手相救之时,寒音已经得罪了药师谷,触犯了门规。 在那之后到底寒音身上发生了什么,九问就始终都没有弄明白。 而这个药不离,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药师谷在外的弟子,多年前她隐姓埋名入了梅山寺门下,究竟是什么原因,九问始终没有查明。 “药不离前辈,下山之事还是拜托您了。” “既然是为了整个武林,自然是不能推脱,但有一事还请诸位定个主意。” 尚慕容问道,“什么主意?前辈快说。” “我下山不是什么难事,以我的功力去一趟金陵最多也就半日,找到宇文将军府也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说服六极堂的司侍同我一同回青霞山?无凭无据,我与那六极堂也从未有过往来,彼此之间更无信任可言,六极堂如何相信我说的话?” 众人频频点头,道:“说的也是,说的也是啊。” “九问先生足智多谋,可有什么建议?” 尚慕容索性将麻烦丢给九问。 九问也不推辞,仰头想了一想道,“事情倒也不难办,要让六极堂的人前来,只要证实青霞山上有妖邪存在即可。” “胡说,青霞山上没有妖邪,你这么一说,不就是害得青霞山在世人面前承认与妖邪有关吗?九问先生此番建议,究竟居心何在?” 紫藤这番话说得一点也不错,柳洛补充道:“九问先生的确是缺乏思量,此事这样办是否略有不妥之处?还请九问先生另想他法。” “这是最快也是最为直接有效的办法,若是其他办法,只怕耽误了六极堂上山的时间。” “众口烁烁,而且今日虽然有各门派在场为证,但是难保世人会如何看我青霞山,妖邪之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哪有想了办法证明自己与妖邪之事有关的道理,素来听闻九问先生智谋深远,莫非这种孩童都能想到的事,九问先生竟会思量不足吗?” 柳洛言尽,九问摇着头道:“非也,非也,柳掌门恐怕是对在下所言多有误会。在下的意思是要在场的十七门二十一派共同写一封求援信,交到宇文将军府上,信上写明受临幽一带百姓因癫痫发作带回青霞山救治,因药石无用,症状尤为可疑,恐有妖邪附体,还望六极堂上山相助,斩妖除魔。 同时,十七门二十一派皆要在这份信上署名,以证明并非青霞山上有妖邪,而是临幽百姓身上恐有妖邪,十七门二十一派请求六极堂帮助。 这样与青霞山并无牵连,柳掌门意下如何?” 经由九问这么一说,柳洛也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心中虽然仍有疑虑,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总不能这两百多人就一直留在青霞山上吧。 思量片刻,便点头答允了。 众人也没有反对,半柱香的时间,信件就完整无误地传到了药不离手上。 药不离没有耽搁,纵身一跃,一记娴熟的移形换影之术便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想不到药师谷的人竟然会在江湖上现身,真是不可思议。” 尚慕容摇晃着扇子,有气无力地说着,这话分明是说给梅安和九问听的。 梅安装作没有听见,而九问却接过话来,“是啊,百药之宗的药师谷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上的一个谜,传说药师谷只采药不救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是谣言而已。” “恐怕这里唯有九问先生和梅安师太知道药师谷的事了。” “哼,幕下府看来整日无所事事惯了,除了瞎打听的爱好,也没其他什么正经事要做。也不想想如今众人都可能中了毒,难道就在这里干坐着聊天吗? 等毒性发作之时,也难保各位能全身而退。” 刚一说完,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盐,轰轰烈烈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待能看清之时,只见身边之人也不知何门何派竟然兵戈相向。 怒气飞天恶煞神,青霞山上妖鬼泣。 黑雾坠落,刀剑互不相让,拳脚交加非要你死我活。 众人皆是用足全力,喊杀之声,地沸天翻。 三四回合有人伤,三十回合尸体遍。 踏着尸体,黑雾中也不知是敌是友,只是你剑劈来我刀砍。 一炷香过后,伤的伤,死的死,有人掉了胳膊,有人少了半边脸。 各种兵器暗器掉落一地。 柳洛全力招架,以为众人都为杀她而来,心中怒火本就高涨,这样劈来砍去,更是生了天下既已无心,我又何须有意的杀伐之心。 一记流光刃,惊天动地,霎时间魔音阵阵,流光飞舞。 眼看就要将众人屠于这星月俱落的流光之中。 只见一个少年一剑祭出,直冲云霄。 流光四溢的天地间顿时噤若寒蝉。 柳洛的神智渐渐清晰。 她认出了少你的脸。 是,铃铛。 众人也在这幽幽剑光中恢复清醒,他们根本不知道方才若不是少年的剑气笼罩了黑雾中阵阵邪魔之风,所有人都将死于流光刃之下。 第五章 241 清浊奢靡,恻丹心 她认出了少年的脸。 是,铃铛。 众人也在这幽幽剑光中恢复清醒,他们根本不知道方才若不是少年的剑气笼罩了黑雾中阵阵邪魔之风,所有人都将死于流光刃之下。 人间阑珊,地狱关。清浊奢靡,恻丹心。 魂不乱,归漫漫,徘徊望,千年弦断音不绝。 黑雾滔滔,鬼哭连连。 众人虽逃过一难,但死的死,伤的伤。 来人并未从山下而上,也非自天而降。 而是在众人目前倏然出现。 声幽幽,愁漫天。 与其说风中鬼邪之气漫漫,不如说,千年哀愁如雨如雾,黏在每一个人身上,每一个人都变得哀愁难耐。 乱世,悲哀,生离死别。 人间苦楚从不遗落任何一个人。 活着的人又见身边死状残忍的同门手足,心中痛苦难掩,纷纷跪地而泣。 “人间炼狱,歧途不归。” 男子仿若一国之王,举手投足皆是君临天下之气。 “尔等皆为吾之民,误入歧途乱迷津,今日,便带你们回去。” 说完,凌厉的蓝光掠过众人目前,滔滔黑雾顿时碎落,一地晶莹剔透仿若星辰坠落大地,冰川融化成霜。 少年已经出手,迷雾和星辰间是全然的剑意,坚定不移的正念,妖魔鬼怪,自灭于外。 非善之心难存剑下。 瞬间,无尽苍穹开,阴阳瞬息万变,非阴非阳,剑意突破苍穹,非人间之剑。 “如此风雷之势,你也非凡人。” 形随身变,阴阳不惧。 “逆鬼道,破。” 刀刃成盾,连连挡住少年的剑气。 四下里电闪雷鸣,众人仍在恍惚中,不闻不见。 一招过,双方各退数步。 少年的声音仍显幼稚,“鬼主,何必如此?” “何来此问?既然是故人。” 鬼主英俊的脸上竟带着和善的笑意。 “原魂既然从不离你而去,何苦失了本心,惹这天下之乱。” “天下之乱,非我一人之乱,天下要变,也非我一人之变,多年修行,莫非你尚未参悟这基本的道理。” “你认错人了,也许。” “若要一战,我便与你战,若要论道,改日论过。” “我只是来和你谈笔买卖。”少年收起剑意,瞬息间看着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十岁男孩。 “买卖?” “是的,买卖。” “我为什么要和你谈买卖,强者从不和人谈买卖。” 鬼主的话异常冷漠,少年不怒反笑。 “鬼族虽然重回凡间,可惜仍然是四族之中最弱的。如今梁皇无忧虽然助你脱离水界,不过是魔脉开启,顺水人情而已。若要召令鬼族全军,需要大量的身体,这些身体你只能以歧途水暂时控制。” “果然是一位故人,天魔之战时你就在其中。” 鬼主悠悠叹道,“没想到天界那么快就忍耐不住了,不如你回去告诉那些修者,我鬼主自有主意,天魔之战,不会像以往那样不了了之。” “修者之间从不讨论彼此的建议,这是修行的一部分。于万物中参悟万物。” 白衣少年不等鬼主开口,又道:“鬼主想要在凡间站稳,需要的是断魂续寿丹,如果没有断魂续寿丹,这些新的生命很快又会腐烂、枯萎,你耗尽元神将他们逃离水界,到头来仍然难以躲过一败涂地的命运,你重情重义,不会丢下任何一个鬼兵,因为你的命就是他们用牺牲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哼,这是凡间欠我的。而断魂续寿丹却是魔世欠我的,四界都欠了我。” “也许,正如你说言。” 鬼主的目光中燃烧着蓝色的怒火。 “你知道断魂续寿丹在何处?” 鬼主一脸怀疑,却又不能不问,他这次复生要的不仅仅是来凡间看一看,他要的是一统魔世,让凡间寸草不生。 他还要生灵涂炭,凡间再无人烟。 “哼,天界有多少修者到凡间了?” 鬼爪突然伸出,一把抓住白衣少年的脖子。 少年面无惊恐之色,轻轻抓住鬼主的手腕,从自己脖子上将他的手缓缓推开。 “莫要动气,少年君主沉不住气,是大忌。为何鬼主在水界几百年来都能忍气吞声,保存实力至今。 如今,鬼主好不容易从水下到了陆上。初到凡间本该万事从容不迫,而您却如此着急,实为不智。 自来急则易乱,乱则生败。若是再败一次,鬼主可还有把握,能带领鬼族再见天日。” 鬼主收敛了怒气,沉着道:“你知道断魂续寿丹在何处?” “自然是知道。” “你要我做什么?” 白衣少年上前一步,悄悄在鬼主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鬼主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白衣少年衣衣袂轻扬,笑而不语。 “一言为定。” 鬼主说道。此时,白衣少年已经缓缓离去,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 待众人回过神来,对刚才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只是看着自己的伤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无人说一句话。 柳洛分明见到小铃铛方才提剑而过,之后就没了踪影。心下不禁担忧,莫非自己看错了。 再看自己手上一道浅红的伤口,一阵惶恐,后背渗出淋淋大汗。 莫非,方才我竟然动用了流光刃。 难道真的控制不住它吗? 柳洛捏住自己的手腕,好像生怕有人看见。 此时,梅安师太冲向柳洛,怒斥道,“你还说青霞山上没有妖邪之气,方才众人要不是中了妖邪之毒,怎会自相残杀?” “笑话,这些人要自相残杀与我青霞山有什么关系?” “还在这里狡辩。” “就是啊,十七门二十一派死的死伤的伤,若不是妖邪作乱,怎会有如此惨不忍睹之事?” 盐巴帮的人提议道:“我看,现在就要彻底查一查这青霞山上,到底藏着什么妖孽,不能再让它祸害武林。” 众人纷纷点头。 “反正也不能下山,好好看看这青霞山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也好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一派胡言。就算是妖邪作乱,也是这个病倒的孩子带来的妖邪之气,我青霞山上怎会有什么妖怪。” 第五章 242 情锁九重关,清晖映寰宇 众人纷纷点头。 “反正也不能下山,好好看看这青霞山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也好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一派胡言。就算是妖邪作乱,也是这个病倒的孩子带来的妖邪之气,我青霞山上怎会有什么妖怪。” “我看大家也不要争论了,为今之计还是安心在此等候六极堂的人前来驱邪除妖吧。” 顾赤郊持着剑的手颤颤抖动,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但是妖邪之事他已经深信不疑。 还能有什么,如此凶恶的屠杀,怎么可能是正常的人所做的出来的。 大家听了他的建议,也不再争论。 各自原地打坐休息,谁也不愿多看身边同门一眼。个个都好像铁石心肠之人,冰冷的毫无感情。 乌云低压,血气阵阵风鬼声,残酷不道人人恨。 逆天而行剑砍来,悔莫当初上山来。 柳英推开门之时,只见秋海棠的屋内有一女子,女子的眼神中满是温柔,如晨曦初升。只是转瞬间这温柔的眼神化作利剑,剑剑扑向柳英。 一记凤霞掌劈面而下,柳英见状,连忙后退三步,又不敢发出声响。勉强挡下一招,遂又被逼退数步。 明明她是青霞山主人,这陌生女子不过是客人,现在看来反倒是这姑娘成了青霞山的主人,她柳英反倒是客人。 这样的气如何能忍? “姑娘究竟何人,为何出手如此之狠?” 夜凌哪里听得见柳英的话,心中早已是怒气冲天,此时闯进房内的若是神,只怕夜凌的凤霞掌也不会留半分功力。 招招寻人要害,每一掌都要柳英的性命。 柳英眼看躲不过,一记流光幻境化春风之气,尽数收了夜凌的凤霞掌。 夜凌不甘心,眸色中血光更重。一招接着一招,行云流水,掌风凌厉之极。 柳英原本就是一腔怒火无处宣泄,今日见夜凌如此出手就打,此刻也到了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之地。 两个满腹仇怨的女子誓要将对方杀死方休。 只见夜凌飞跃而起,右手在半空中划过半轮霞月,霞光四射,掌力朝下推出,证实致命的第三势——落日余晖。 红尘梦,莫贪恋,夕愁暮怨孤身行。 凤霞掌本就是既有磐石之力又有夜雨之灵的掌法。 这掌法夜凌日夜修炼,早已不再是叶小楼当初希望夜凌可以达到的程度。 “今日正好拿你祭掌。” 一声怒斥,落日余晖要的是万物化为灰烬。 柳英的流光幻境必经功力不足,眼看就要落了下风。 接住这一掌落日余晖她也已经力不从心。生死关头,急忙后退,竟然撞在一道墙上。 墙体柔软如云。 柳英索性聚浑身之力于后背,身体向后仰去,竟然落到一处岩洞之中。 而眼前的那道墙变得坚硬粗糙,根本不像刚才那道柔软的墙。 柳英逃过了夜凌这必杀的一掌。 而夜凌的怒火因为失去了敌人而一口一口转向了她,吞噬着她的灵魂,撕咬着她的皮肤。 她想哭,又觉得不值得。想悲伤,又感到没有悲伤的理由。 她的每一寸皮肤都长出了红色的花纹,四肢也变得愈发有力。 “很好,很好,竟然是人身化妖,想不到妖后竟然找到一个如此完美的介体。” “什么妖后,你是谁?”夜凌怒气未消,恶狠狠问道。 “好一股恶气熏天,妖后这趟凡间之行看来过得并不如意啊,还是无清来迟了,让妖后在凡间孤独了太久?” 鬼主无清在秋海棠的房中找了一处椅子坐下。心情看起来十分不错。 夜凌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说的妖后和无清又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可能认识你。”夜凌后退一步,左手袖口中的凌生箭已经蓄势待发,只要此人有半点杀意,夜凌的凌生箭就会刺破他的喉咙。 而鬼主无清却是面如春风,身姿轻盈如杨柳垂岸,丝毫没有半点杀气。 笑起来的样子也着实动人,一副贵族之姿儒雅翩翩。 要说公子润如玉实不为过。无清就坐在椅子上,那把椅子就好像是他的椅子,他端起几案上的杯盏,就好似端着一只皇族用的金杯玉盏。 姿态闲雅,目光流动,神色中好似有什么说不完的心事,让人想要听他诉说。 夜凌也被这淡然的美打动了。竟产生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我们不认识。”夜凌说道。 “是的,你我并不相识。”鬼主悠然道。 “可是,我却觉得似曾相识。”夜凌实话实说,她已经不再害怕,经过方才和柳英的一番打斗,她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原来的夜凌,她的功体似乎超过了原来的境界,到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层面。 至于为什么身体中流动着阵阵力量,她不清楚,但这样的感觉不错,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这种力量,这让她无所畏惧,充满自信。 “我是无清,而你,应当就是我的妖后,悠离。” 情锁九重关,清晖映寰宇。寄语断肠曲,醉饮相思夜。 鬼主这两句诗似乎就是念给夜凌听的,诗中讲述的正是她的心事,她十多年来日日夜夜无法得到又不能放下的心情。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无清,一张脸清澈俊美,一身黑色衣袍,透着悠远的神秘。遥远又近在咫尺。 她突然想要伸手触摸他的脸,这念头令她感到羞耻,于是转过身去。 “不要害怕,悠离,你渴望我,不要害怕。” 夜凌想要转身骂一句,“厚颜无耻。” 但是她做不到,她只能用力调整自己的气息,而凤霞掌第三式未能伤人,必会伤及夜凌自己。 这股力量她一时无法化解,无法将其运化消融。 “树上落下的叶子,没有土壤愿意倾听它的告别。凝结成霜的晨露,没有人听她的歌声。绕过琴弦的芊芊玉指,无人看到指尖的脉脉柔情。只因为,我来迟了。” “不要再说了。” 夜凌一声怒吼,红色的血脉在皮下灼烧着她。 第五章 243 仙鹤妒群芳,旖旎舞祥光 “树上落下的叶子,没有土壤愿意倾听它的告别。凝结成霜的晨露,没有人听她的歌声。绕过琴弦的芊芊玉指,无人看到指尖的脉脉柔情。只因为,我来迟了。” “不要再说了。” 夜凌一声怒吼,红色的血脉在皮下灼烧着她。 她当然容不得别的男子这般羞辱自己。 双手抬起,白玉珠子的耳环叮当作响。霎时间,鬼主无清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群妖共舞,看到了夜晚的山林里那些活泼好动的妖精,羽毛丰满,在月光下嬉戏。 绿色的森林里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金色和红色,如玉如霞光。 这才是妖界应当有的繁荣。 林中无穷景,仙花冲霄汉。 仙鹤妒群芳,旖旎舞祥光。 凌生箭随着羞辱的心和难舍难分的绝情一齐射向这个素未谋面之人。 只因为心中的恨意。 她第一次,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地了解自己的内心,是如此的憎恨一个人,如此的憎恨命运不公。 鬼主无清自顾端详着杯盏,也不知道是被自己柔软白皙的手指吸引,还是这秋海棠房中的杯盏真有什么千古玄机。????无清就这么坐着,就连乌黑的发梢也没有动弹一下。 夜凌身后闪过箭光耀眼。 凌生箭齐齐射向无清。 无清也没有避让,他似乎心甘情愿等着凌生箭穿透自己的身体。 夜凌招式已出,再无收手的余地,见到无清不动也不躲闪,心中反倒是一阵疑惑不解。 凌生箭十六箭,三箭刺中了无清的身体。 无清的嘴角却在微笑。 “你恨意很深。”无清淡淡道。 “与你无关。”夜凌之前的羞辱微笑,又添新怨。 “谁说我有恨意,我没什么可以恨的。” 嘴上哪肯轻易承认,一个女人就算输了一切,也不会愿意承认。何况当着一个素未平生之人,怎可能别人说什么她就认了。 再想那凌生箭上有剧毒,此人坐在那里毫无防备地受下这一招,竟然还能如此淡定悠然与她说话,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的怒气稍稍平息,夜凌也终于停了杀念,开始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会恨,怪我。” 无清的话让夜凌全然摸不着头脑。于是转身打算离开。 又想到,自己分明是来青霞山寻找《分海谣》的线索,如今《分海谣》没有找到也就算了,就连青霞山的事都没有调查清楚,何况她这次下山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如此轻易离开岂不是一事无成? “你要走?事情没有办完,怎么就要走?” 无清的声音还是一如之前一般柔软,好像完全没有受伤。 夜凌忍不住扭头,长发轻轻在身后飘过,无清看在眼里,悠然道,“悠离,我来晚了。” “什么悠离?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悠离。” “你说不是就不是。” 无清笑道。 “你到底是谁?”夜凌朝无清走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靠近这个人自己毫无恐惧,也丝毫没有犹豫,就径直向前移动了几步。 明明不可能对别的男子动心。 不,不是动心,只是这人突然出现在此地定然不是平庸之辈,还能丝毫不还手就这样硬接下了凌生箭,此人若不是功力深不可测,就是...... “你是什么人?”夜凌放低了声音,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我说过,方才我就介绍过自己,在下无清,你是我的妖后,悠离。” 听到妖后二字夜凌的脑中似乎闪过一阵古怪的声音。 她垂着头,久久无法将那声音从脑海中赶出去。 “是百妖之舞。” 无清道。 “百妖之舞?”夜凌摇了摇头,愈发不能明白。 “悠离本是百妖之首,天下妖族都是你的臣民,悠离,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到你,你受委屈了。” 无清轻轻将凌生箭从身上拔了下来,三支凌生箭依次在桌上摆放整齐后,他一手将它们拿起,遂即起身,伸手将这三支从他身上三个要害之处取下的箭递到夜凌手上。 夜凌一挥衣袖,三支箭应声落地。 “你的脾气可不比以前,以前的悠离可是懒得动手使用这些不入流的武器。” 无清微微皱了皱眉头,又将手缓缓伸到夜凌面前,夜凌见状匆忙向后退去数步。 “你要做什么?”忐忑间,舌头也不听使唤。 “我只是见到方才凌生箭上有一丝毒气沾到了你的袖口,现在这一丝毒气已经没有了。悠离不喜欢用毒,但是你喜欢。” “我不是悠离,我用不用毒和她用不用毒有什么关系?” 无清朝前走了几步,转身道,“自然是没有关系,你喜欢用毒,我就给你找天下最毒的毒。”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已经说过,我是鬼主无清。也许我该说我是你的夫君。” 听到“夫君”二字,夜凌的脸上顿时红晕一片。 “什么夫君,谁允许你在这里胡乱说话。” 话音未落,凤霞掌已迎风而起,平推至无清背后,无清也没有阻挡,而是生生吃下了这一掌。 夜凌又羞又气,“你不怕死吗?” “你担心我会死吗?妖后打鬼主,鬼主只能忍受,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世上哪有人看到暗器不躲,见到有人对自己出手也不阻止的?你是石头做的吗?” 无清转身,笑如星辰,“我不能还手啊。作为夫君,哪有还手的道理。” “无耻。” 说完又是一掌劈面朝无清而去。 无清轻轻伸手,一阵异香奇彩,夜凌看不真切,手掌却顿感无力,身体好似浮在湖水之上,完全没有力气。 “我若还手,悠离会受伤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中了凌生箭却完全没有受伤,为什么你能毫不防备接下我的凤霞掌,为什么你尚未出手,我就浑身无力?” “悠离的问题这么多,我要如何回答才是?” “一个一个回答。” “答案只有一个。” 无清又笑了,这一次笑得和日光一样明媚。 毫无半分邪气。 他真的没有出手,也的确没有设防。 夜凌可以打他一百次,一千次,可以用任何方式殖他于死地。 无清都不会还手。 “什么答案?你快说。”夜凌又举起了手,举在半空,又羞愧地收了回去。 第五章 244 多愁饶恨,摇落一掌寒清 ###244 “还有什么招术不必手下留情,是我来晚了。” 无清背对着夜凌,声音缓缓,一点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夜凌的怒气已不如之前,但怎能任由人将自己当小孩子一样戏弄。 悄悄抬手,气聚掌心,眼神中竟是一击必中的杀伐决心。 多愁饶恨,摇落一掌寒清。 极致杀念流淌在夜凌的眼中,天地动容之气定要这眼前之人再无还手之力。 叹悲欢,风声簌簌;望两月,剑光璀璨。 这便是极阳之后的清寒,是断情绝爱后的寒心霜雪。 “落日余晖,焚瑕净秽。” 好招法,无清在心中叹道。 可惜,可惜了悠离这些年辗转凡间,终于也算天界修者开眼,给了她一个极好的介体。 朱雀之火,纯阳急转阴柔。 正是妖后才能驾驭的神力。 这股力量在任何人身上就算不能致人于死地,至少也能叫人功力全废,静脉断裂。 夜凌没有想过,这样的一招,这个叫无清的人还不还手。 她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人是鬼,有谁能用身体硬是扛下这一招焚瑕净秽的。 风静,曲终,落日余晖一丝不差的落在无清后背之上,一团滚热的火,足矣让人的心肠瞬时化作灰烬。 无清依然站在原地,不仅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脸上甚至连一丝痛苦都看不到。 “你究竟是人是鬼。”夜凌气急败坏,洁白的脸上竟然落下两滴盈盈的眼泪。 “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你希望我是人,我便是人。你希望我是鬼,我就做你的鬼。” 夜凌虽然一直都在栖霞山中,可身边也不是没有会说甜言蜜语之人,夜青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唇上抹了糖,受伤端了蜜的。夜凌平日里也没少听。现在无清这样说,哪能让夜凌动容。 何况,夜凌方才暗香,论长相也不及夜青,不,他比夜青似乎更好看一些。 一阵莫名的亲近顿时涌上心头。 夜凌是个孤儿,她没有家人,早就没有了。 自从叶小楼不再是她生活的中心之后,她连叶小楼这个亲人也失去了。可以说是她亲手将叶小楼从心里撕扯出去。 “再也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让我如此牵挂,却又无法拥有。” 落在脸颊上的眼泪,是委屈自己十多年来痴痴傻傻地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无清转身,看见了夜凌脸上盈盈泪花。 不尽心疼如刀绞,躬身跪在地上,一时之间站立不能。 夜凌后退一步,道:“你,你怎么了?” 看那样子也不像是落日余晖造成的伤,一时半会夜凌也有些慌了神。 跪在地上的无清一言不发,满脸痛苦的神色叫人心痛不已。 夜凌不知不觉伸手搀扶,手指刚一碰触无情的手,夜凌的心里如月光倾洒,百花飞舞。 她连忙将手收回,一改先前的冷言恶语,温柔道:“你,你没事吧。” 无清仍是不语,却能缓缓起身,向前移了几步,回到座椅之上。 “到底怎么回事?” 夜凌质问道。 “你真的要听,以后有的是时间,你需要慢慢回忆,但我会在你身边,再也不会和你分开,这一次轮回,不,以后的每一次轮回,我都不会和你分开。你去天界,我便随你去天界,你爱这人世的繁花似锦,我便将人世变成你最想要的样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说些我能明白的话。” 夜凌不傻,她自然知道无清说的字字都是情话,但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这些情话怎么可能是对她所言,也许是这个无清认错了人,也许他这人有毛病,看见任何人,只要是女子就会这般情话连连,除却风花雪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别的什么词都忘了。 说话也是衣服柔情蜜意叫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平日里也请这时不时的这番恶心模样,夜凌早就受不了又要大打出手,打不死,打不伤,反正打的人也不吃亏。 “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要和我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妖后,掌管百万妖军,只要你一声令下,四界之内所有妖族都要听命于你。” “妖后?你说的是魔世四族的妖族?”夜凌睁大了眼睛,眼角处尽量掩藏着不可思议的怀疑。 无清蓦地,凄然一笑,一脸无奈和说不出的复杂之情。 “我说的可对?”夜凌轻声问道。 “悠离。”无清一改之前的甜言蜜语,玩世不恭之态,低声沉吟,“悠离。不仅如此。” “悠离,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唤那悠离的名字,悠离是谁?莫非是个姑娘。” 无清摇摇头,忽然艰难地伸出手揽住了夜凌。 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夜凌一脸茫然,愣愣地站在原地,竟任由无清将她揽在怀中。 怎么会,怎么会有一种亲人般温暖的感觉。 夜凌眼中淡起云雾,不知不觉也伸手环住了无清。 “悠离,悠离。”无情的声音带着阵阵哀伤,这哀伤如乐,夜凌又落下泪来。 儿时的痛苦和孤独变作眼泪翻涌而出。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这样为家人和自己流过眼泪。 她不敢,即使在梦里也不敢回忆家人。生怕会因此惹来祸端。 但是现在,她在无清的怀抱中,想起来儿时所有的孤独,想起来全家上下惨死的时候,自己躲在一个腌肉的缸里,浑身浸泡在臭味之中,苍蝇爬满她的脸,她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动一下。 这样的记忆,她一次也不敢回想。 “爹爹,娘。” 夜凌放声大哭,终于她想起了所有的事,想起了那个叫悠离的女子。 柳眉轻皱,夜凌的眼泪沾湿了无清的衣襟,无情的温热解除了悠离的记忆。 “无清,你真的来晚了。”悠离轻轻抱怨,温热的脸颊紧贴着无清的胸口。 “是的,我再不来,悠离就要爱上别人了。” “是的,你爱上了别人。那也是我的错,因为我来晚了。” 无清牢牢按住悠离的肩膀,眼神中满是爱意。 原来的倨傲变作了朝霞的柔光,夜凌也好,悠离也好,再也不用害怕这人世间不可逃脱的苦难。 第五章 245 悠离天上星,百花不及你 无清牢牢按住悠离的肩膀,眼神中满是爱意。 原来的倨傲变作了朝霞的柔光,夜凌也好,悠离也好,再也不用害怕这人世间不可逃脱的苦难。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受伤了吗?”无清温柔相问。 夜凌还是轻轻摇头,她的记忆时有时无,即使已经知道悠离的存在,悠离之前的记忆似乎仍然被厚厚的冰层封闭在一个幽暗的,无人能及的地方。 夜凌皱着眉,无清心疼地将她拥在怀中。 “记不得就不要想了,想多了身体会不舒服,你刚苏醒不久,我担心这个介体的怨恨很强,悠离又天性优柔,只怕不好驾驭。” “介体,你说这个叫夜凌的女子吗?” 悠离在原地转了一圈,面上露出了温柔入水的笑意,而那笑意之下藏着悠离自己也尚未察觉的担忧。 “我想我在这个介体中沉睡了太久,竟然不记得凡间的模样,凡间苍翠的山林,碧绿的湖泊,还有各种各样的人。” 无清微微点头,心中万分不舍,悠离,业障大殿里的家伙竟然封印了你作为神的通灵之力吗,你竟然不能在这个凡间女子体内保留自己的神性,业障大厅,谁允许他们这般无理,莫说这凡间,就算是天界,无清也打定了主意,定要讨回公道。 说到公道,这公道不仅是他自己的,还有妖族千千万万的生灵。 什么业障大殿,什么十二修者,不过是在九重山上逍遥自在,渐渐变得只剩下执念。 修炼,参悟天地,不过是自以为是,妄自尊大,要不是魔世三皇软弱无能,怎么会天魔之战打了三次,一次次都是魔世吃亏。 “三皇现在如何?”悠离似乎想到了什么,低语道。 “这次我能从水界复生来到陆上,也算是机缘巧合,巨灵飞天,降天瀑于凌云山,凌云山脉开裂,天魔之界的封印被巨灵之怒冲破了。” 鬼主欲言又止,悠离见他心事重重,似乎已然冲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心中稍稍有些失落,但想到他毕竟刚刚复生,自然有很多事需要做,也不便在这个时候要求无清所有的心思都在她一人身上。 “梁皇向来温和,有他助贵族复族自然是事半功倍,凌云一站想来无清没有费太大周章。” 无清点头,悠离轻轻握了无清的手,担忧道:“可那梁皇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出人意料之举层出不穷,四族也是吃过他不少亏,白白生出过不少麻烦。不知还有哪位魔皇苏醒过来了?” 无清的眸中掠过一丝寒光,如剑锋点水,猝不及防,转瞬即逝。 悠离自然是没有发现。 “玄皇无界。虽然我还没有去无忧山,但是,恐怕再不去,玄皇的脾气可不像梁皇,她可不会那么好说话。虽说是惊世美艳,但心狠手辣也是名不虚传。” 悠离白玉般的手微微一摆,捻指变了个术法,一面圆形水镜出现在两人面前。 幽玄镜? 无清自然认得幽玄镜。没有想到悠离竟然还藏着幽玄镜。 “悠离,幽玄镜没有被天界封印吗,他们竟然会让幽玄镜和你在一起,竟然没有收回天界?”无清欣喜道。抓起悠离的手捧在心口。 多年不见。不,太多年了,生死相隔,虽然知道悠离乃四族神体,但第三次天魔大战,妖族大败,妖神悠泷神形俱灭,神性在天地间飘散的时候,万千生灵哭了整整百年。鸟兽无羽,鱼虫早夭,五谷不兴,草木五华。 集月之光仍不能令草长花开,聚日之气亦枯萧戚戚,都是因为悠泷的死,悠泷死后妖族便不再是四族之首,反倒让那灵族得了好处。想到这里,无清的怒气就滚滚而起,目带凶光闪闪,悠离察觉到无清的异样,柔声安慰,“无清不必难过,幽玄镜就算被天界夺去,我也能化血再炼,何况化的血也非我的血,不过是这区区一个介体。天界自以为握有介体就能为所欲为,于四界中妄自尊大,但天道轮回,碧海苍穹,斗转星移,什么都会变,唯有一件事不会变。你可知道是什么?” 悠离的语气突然变得比之前更温柔,无清望着她,虽然容颜不再是当年的悠离,但这坚定的神情和傲世天下的风骨,除了悠离,世上再无第二个女子。 “天道,故意自然。天道,本身就是会变的。这就是天地间唯一不变的事实,一切都会变”。 “所以”,无清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精致的碧玉色匣子仙气凌凌,他将匣子放入悠离手中。 “碧玉天水匣?”悠离的眼中鲜花绽放。 “碧玉天水匣是你赠我的宝物,天涯海角我都会将它寻回,我的东西不能被任何人夺走。” “哼,少来这套,当年你还不是为了你的臣民,甘愿取了那个什么公主。当年父亲还不是限制我永远不能与你相见。你可知道妖族修炼之后,寿与仙齐,何况,我又是妖族神血之脉,你们凡人有眼无珠,非要视我为异类,定会乱你朝纲。结果呢?要不是我为你寻来这断魂续寿丹,你还不是连一个臣民都保不住,还不是连一片城墙也守不了。今日怎么还可能在这里与我相见。” “臣民也为他们的皇子付出了生命。我不怪他们,只要有机会,我一样让他们享受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山川河流,肥沃的土壤,美酒还有世间欠我的一切。还有你给我的一切,我都会要回来。” 无清的决心早已不可动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次上青霞山本来不过是想要将这些十七门二十一派收为异兵,谁料遇到了一个知晓断魂续寿丹的少年。且不论他是否真能寻到,但这少年知晓灵族之事已然非寻常之人。 他本已离去,想起这些本该成为异兵的人之前谈起的《分海谣》,心想,既然来了不如在山里逛上一逛,也许能有什么发现。 出乎他意料的是,凡人竟以为《分海谣》是一册书,武功秘籍或是军事要略。 真是无知而天真。 第五章 246 鬼妖共主,灵兽同心 《分海谣》是一种力量,世人如何会明白。 得到了这种力量对一个人而言酒精意味着什么,什么样的人才应当并且义无反顾地去承受这份力量? 总有那个人会出现。无清并不需要《分海谣》的力量,记录了天魔之战中种种力量和纠缠的《分海谣》,在人间以书的形象牢记在每个人心中,倒也像是对凡间的一种惩罚和约束。 这样看来水界和天界真是用心良苦。 天界专横且不自知,那些修者各有各的执念却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彼此之间也不真的信任,说到底,修炼到修者的境界,休灭的是那些光彩夺目的真善和美,剩下的要么是自诩天道的淡泊无念,要么是唯我独对的睥睨天下。 乱世一半是因着天界自身的矛盾而产生的,一乱,一安。 乱世之音在那分海谣中,安世之乐也在那分海谣中。 人人皆是这音律之中的一部分,谁都有自己必要承担和享受的,谁也逃避不了。 置于凡间之《分海谣》,若能轻易到手,倒是有利于制服水界。 水界过于软弱,不仅失了凡间,只能安生惜命于水下,终年没有阳光直照,五谷丰登之喜悦。 在那闭塞的水下,苟且偷生,这就是水界今日之城主的懦弱。 若有《分海谣》在手,破水界四城,引洪水淹凡间,泱泱大河,叫生灵覆灭再生,一个全新的属于凡间。 在没有人会忘记鬼族本就是凡间之子,凭什么他们就要栖息在水下淤泥之中,恍恍然度日如年,默默然不死不生。 他们本该是这凡间的主宰。 风沙漫延,那些情情意意,人心冷暖,不过是高举的火把,是兵器相见,你死我活。 本该是寿与天齐,可天不随愿。一统天下的君心,风尘覆盖。 尸遍满地,岂能重来? 无能为力,城墙被破之日,妻离子散之时。 那唧唧喳喳的瑰丽人世,不过一把火烧的城墙斑驳倾塌,仿若女子掉落脂粉的脸。 天界道,看不透,执念固,遂困于一世,点燃一世万般缘,宫、商、角、徵、羽。五音纷呈,到头来,只一线流光,化作天道一轮星月。 但是,忆当年,站高处,九五之尊。望城外,一片烟火海。此情此景怎能以一轮星月仓促湮灭。怎能让人不死不生,记忆永固,却要不声不响,安于苦痛折磨,朝朝暮暮眼见恩情难报,日日夜夜听那仇者欢声笑语,琴瑟炫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如今天地不仁。 他不会甘心的,世人皆是棋子,说到底都微不足道。 魔世若是软弱,他遍自己成为魔世三皇,也要叫星辰逆流,还他万世千秋。 悠离自然是懂他心事的。 他不知道这样温柔地相依相偎还能有多久,但他清楚,王要留住自己心爱之人,有时候需要与天下人为敌,这又如何? 这是做王的不够强大,这一世,既然魔皇在此复生,水界又有内乱,凡间灾情连连,想必修者也已经注意到了。 没错,也许这就是千年难遇的千一方天。 以执念开出千一之界,继而让千一方天冲破万千之界,从而倒转天界齿轮。 修者也休想拦住。他们想要以介体牵制四界,那就毁了介体,修者也就没了将四界限定在各自边界之中的能力。 修者,哼!一群自以为是,不知疾苦的苍白之辈。 天道,岂是修者说了算的。 天界集万千之界之生机为力量,最怕的就是执念难除。却不知他们的害怕终究化作另一种执念,原初,镜像之界是天界对自身执念无法解除才以修者之力开出的天界镜像。 可天界自己也未曾料想,这镜像竟然支离破碎,成了万千之界。 天界又做了什么? 万千之界之上的无涯方天又做了什么。 “悠离,若是魔世三皇同时复苏,意味着什么?” “天魔之战在所难免。” “这一次天魔之战,你觉得谁会赢?” 悠离思量半晌,咬着嘴唇道:“我不知道谁会赢,但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与你在一起,再也不要再轮回中苦苦煎熬,家破人亡,求而不得。” 无清痛苦地看着悠离,更痛苦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这些声音似匕首剜着他的心。 没有想到被压抑神性的悠离竟然被介体控制,经历了介体这一世的苦难。 她若是没有熬过去,没有等到他回来的这一刻,两人岂不是又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但虽然痛苦,眼下,却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悠离醒了,鬼妖共主指日可待。鬼妖齐心,就只要全力对付灵族那群冥顽不灵的家伙,至于兽族,他们向来不好驯服,兽族尊牧者为王,虽有神力,但向来不屈服于任何一股力量。 何况牧者究竟在何处,无清尚没有任何线索。 三百万魔军,该聚齐的时候一个也不会少。 只要灵族不要犹豫不决,魔世三皇莫将天魔之战视为儿戏,此战定能叫这千一方天逆转乾坤。 至于魔世三皇,无清也已想好了对策,他们逍遥自在,骄傲自恃的个性也该收敛收敛。 三百万魔军皆来自魔世四族,而那三位尊为三皇,岂能无视为他们出生入死的魔军众将,自顾自地任性妄为,一次次将大好局面拱手让人。 “无清,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可是,你答应我,万事小心。”悠离担忧道。 无清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这温存之间更令悠离不安。 “你是被介体压制久了,原来的性子都变得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最不一样的是我妖族护身法器奉月铃,如今我都不知道在何处。若是没有奉月铃,妖族,不过是只能在山野间多藏的花花草草,只能在月光寒凉的夜晚偷偷看看天的颜色,偷偷抚摸土壤的栖息。这样的日子,妖族过了千年,千年啊。” “鬼妖共主,灵兽同心。四族法器自会相互召唤,只要我寻得贵族法器,自然知道奉月铃的下落。” 第五章 247 生生世世的爱 悠离微微点头,如今,她虽恢复记忆,可妖后的功力却仅限于夜凌自身之功力,想要号令妖族,没有奉月铃在手,她这个妖后不过是形同虚设。 藤蔓缠绕着冰凉的岩石,半枯半生中,等待着奉月铃引领妖族踏入凡间丰饶之地。 于幽暗处忍气吞声的日子,终该有个尽头。 “悠离。”独自思量之际,闻到无清微颤的声音,声声入耳,叫人顷刻间血脉翻涌。 百年的思念,千年的仇怨,百姓的无知和皇族的无奈,都可以被饶恕,只要无清还在,只要那个人还一如既往地爱着她。 “无清啊。” 身体已被牢牢抓住,无清温和的呼吸在肩头游弋,他的手渴望着,身体也期待着。 “你是我的妖后,悠离,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再也不要。” 思念如潮,只叫人神倒神倾。爱恋之情如白云披上霞光,山间落下初雪。 覆盖一切苦痛和背叛,抹去一切孤独和绝望,只剩下日夜不停歇地想念、期望和爱。 “我不能再等了,那是煎熬。”无清的声音带着哀求和软弱。 悠离喃喃,双手环绕着无清,“我也一样,夫君。” 一声夫君融化了无清冰凉的等待。顾不上此刻正处于青霞山中,两人贪恋着彼此的一切,直到确信,这一世,谁也不会离开谁,任何事都不能将两人拆散。 过去的背叛和无奈已经化作这个少年君王的脉脉深情和坚不可摧的信念。 无清紧紧将悠离拥在怀中,至此魔世四族,已有二族在这一个千一之界中觉醒。 三皇降临,四族觉醒。 天地间异彩奇香流动,管箫徵羽齐声。 山林动荡,花草舞;鱼虫翩翩,青苔软。 叹回没有想到的是,妖后竟然与鬼族联手,如此一来,魔世成军不过是早晚的事,恐怕还会比他之前所预计的更快一些。 “无清,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悠离半倚在无清肩膀,小声相问。 “我们如此……也不怕有人闯入房内,多么丢人。”声音软糯,脸颊通红,宛若少女。 的确是少女,虽然千年的恋情在前,但这身体是夜凌的,而夜凌从未尝过男女之事,甚至对叶小楼的爱慕之中也未想过今日这般。 但是方才,悠离彻底控制了夜凌的介体,而夜凌,在无清的拥抱和深情中也不再有自己的意志,好像它们从来都没有过。 悠离,若是她想要的一切,悠离都能为她实现,她要何必非要成为夜凌,以这样一个并非本名的名字苟且于世呢。 妖后,号令天下妖族。这是多么令人震撼的力量。为什么要拒绝,何苦要抗拒。 夜凌和悠离都深情地抱着无清,介体与记忆之间再无间隙。 悠离也明白了夜凌的心愿,明白了她爱而不得的苦楚,明白了她孤苦伶仃,流落街头,家破人亡的苦难。 两个女子之间默默地相互理解。 悠离的承诺令夜凌安然离去。 “她走了。”悠离亲吻着无清,悠然相告。 “介体的意志吗?”无清回以缠绵的亲吻。 “是的,一个痛苦无奈的姑娘。”悠离叹了口气,又再度环抱着无清,好像生怕无清会离她而去,不知所踪。 “若再要我等上千年……” 话未说完,唇上已覆了春雪融融,情意深沉。 “不要说这样的话,不允许悠离说这样的话。四界之内再无力量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我也再不会为了任何事抛下你和我们之间比日月更长的思念。想着你,在水界无边的风沙之中,唯有对你的想念,鼓励着我定要重返人间与你相聚。那个时候,只要给我一天,哪怕是一次将你拥在怀中,我也愿意用神魂不复作为交换。如今,我已然与你相聚,怎会将你放开,剜心断肠的煎熬啊,悠离,你莫要忘记,无清是个人,是这凡间的至尊,不惜沦为鬼族,只是为了与你在一起,永生永世,生生世世。” 如此动人的情话,如此绵延的爱恋,悠离自然是没有怀疑的。 她也是如此深爱着无清。在他还是一个骄傲高贵的少年时,他那短小的木箭刺到了她新生的枝芽,也刺到了她的心。 她化身为少女悠离,入宫成为他的王妃。 宫中自是群芳争艳,而她又许下承诺将法术禁锢,怎奈百姓和大臣们无力救天下于倾塌之时,直指她为妖邪,霍乱后宫终至江山不固。 原来人是要论出身和家世的,多么麻烦而虚伪的一族啊。 天界掌握的就是这群贪婪,推脱责任,自恃轻人的介体。 说是草芥也是抬举。 为君而生,思君而来,爱君而死。 悠离那一生为了无清,为了她的王,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莫怪妖族宁可千年无主,落魄流离,也不愿出手相助鬼族。 但此刻,所有的过往都烟消云散,她已下了决心,绝不背叛无清。 这个男人,是她生生世世的爱人啊。 “此处是青霞山,现在外面的人一个也无法动弹,武林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全都困在前院,等着六极堂前来驱邪。” “驱邪?凡人可真相信妖邪之说啊。”悠离微笑道,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们一向惧怕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力量,妖邪一说古已有之,但凡乱世,妖邪之说便会愈演愈烈,以至于人人都可以被怀疑为妖,事事都可能与鬼邪有关。” “总之,他们没有错,要错也是妖邪乱世。对不对?” 悠离娇媚地看着无清,无清笑了笑,又吻上了她柔软的双唇。 悠离悄悄闪躲,“问你呢,我所言对与不对?” “妖后所言句句都对,凡间本就是如此,但他们也有重情重义的时候,你可知道我并非被天界销了魂灭了身体,而是保留了原来的介体,只是一直以来都未能苏醒。” 悠离的眸色中有几分惊讶。端详着眼前的无清,难怪自己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觉得思念连连,好像穿过了千年的大树,根深蒂固,恒古不变。 第五章 248 清离之印 “天界为何会留下你原来的介体,而不是叫你魂形俱毁?”悠离起身穿上衣裳,也温柔地为无清整理头发,看着那发丝缓缓从肩膀拂过,悠离的眼前再次浮现火烧城墙,众人要求无清将她赐死于城墙之上。 他们的王,真的为了一个女子毁了他们的江山? 真是一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笑话。 而他,却没有魂形俱灭,却还是留下了当年的身体。 这身体是温热的,好似在水下漆黑一片的寒凉刺骨中,也没有丝毫损毁。 究竟这其中有何缘由,天界怎会做出如此不按常理之事? 念及此处,悠离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爱恋的神情,深沉的眼眸尽是无尽思念与关爱。 “此事说来话长,城墙被破,生灵涂炭之时,我已经准备随你而去,补偿对你欠下的一世恩爱,我承诺你的终究还是付了。” 悠离莞尔一笑,指尖穿过无清的发梢,将几缕稍稍枯黄的发梢捻在指端,聚气凝神,那枯黄的发梢便重新变作乌黑。 “你的功力苏醒了。”无清面入喜色,心中更是高兴万分。 没想到青霞山一行竟然能遇到悠离,真是天道助他鬼族,不死不灭,王朝永存。 “也许,看来是这样,方才我只是稍稍试了一下,至于功力苏醒了多少,我还不能确定。” “介体可还影响你的神魂?” “无清莫要担忧我了,夜凌是个苦难的女子,方才,你我相会之时,她已然将介体托付于我,但她的心愿,我也一并继承过来,想着也不能装作不清不楚,不闻不问。” “一个凡人介体,竟能将未了心愿传递给一个神,想来那介体的仇怨颇深,你莫要被她影响,若是不理不睬也不是你的错,无需记挂于心。 悠离,我的心愿一直以来都是你能高高兴兴,无忧无虑,不论做人还是妖后,不论是轮回里一次次复生又死亡,还是前年不变的困于凡间魂形分离,我都希望能守在你的身边。我这一生做错过一件事,也许是唯一一件事。” 悠离的眸色突然暗淡,没错,她记得城墙上,登高远望,一片火海正吞没无清最后的城,他已经无路可退,百姓和朝臣却还在逼迫他,要他亲手杀死悠离。 只因悠离已伸展全身之力,以藤蔓护住宫城,却偏偏有人认为正是悠离并非凡人,才会招来连连病乱,草木无华,五谷不收。 “你怎么了,悠离?为何不言不语。”无清担忧相问,又轻轻探身亲吻悠离的额头。 眉间紧蹙的沉默令无清担忧,这也是无清唯一担忧的地方。 当初她愿意为了成全自己顺应民心,赐死王妃。今日她是否仍然对当年的冷言冷语,满朝敌对之声毫无怨恨?她为救下宫城,毁了百姓的农田,山民的丛林,一心护住的是无清。 她甚至为了他的江山不顾至悠泷妖主于风口浪尖,最后殒身天界业障大殿之中。 妖族流亡千年。 多么深的爱恋,才能不计前嫌,仍然站在他的身边。 人世间可有这样的情意深重,万朝不变? 花自有盛有衰,王朝亦然,何况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即便修者也难逃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恋人反目。 世事无长久,也许多年等待只为了报复当初的无情。 难怪那千万年来始终浑浑噩噩不做正事的梁皇总是不屑人间情感,唯独信奉美。 无清自知担心无用,他爱悠离,但也爱他的臣民。 最好的办法是永远不要在两者间做出选择。 所以,这盘棋不仅仅凡间欠他的他要分文不少取回囊中,魔世辜负他的,他也要毫不留情的讨要回来。 没有一个将士的血可以白流。 “我明白了。”悠离忽然惊慌,遂又叹了口气,贴附在无清身前。 “我明白了,因为我曾去过业障大殿,曾经……” 悠离的声音中带着惶恐,秋海棠屋外树影斑驳,好似在召唤她归去。 “我曾去过业障大殿,为了与你结为夫妻,我曾……” “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只说过,这是妖族的羁绊,相爱的人无法伤害对方,所以不论你如何打我,杀我,我都不会受伤。当年你是这样告诉我的。悠离,这和业障大殿有什么关联?为何你如此害怕,你的身体为何如此紧张?” 无清没有看到的是,悠离严重惶惶不安的神情和燃烧着的幽暗红光。 这就是因果轮回,这就是她惨死城墙之上的原因。 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是清离印。 她甘心情愿放弃妖神永不毁灭的神元,自破清离印,沦为不足为道的凡妖之体,将不死不灭的元魂给了无清,这样。 相爱之人不能互伤看起来不错,但其实不过是个谎言,是妖族生性不受管教,为防一族无首,四分五裂,所以妖族先神以清离之印封印四界,任何妖魔皆不能以下犯上,下界妖魔永远不能伤害上界妖魔。 业障大殿之上,是悠离亲手交出神元,甘愿成为一个平凡的女子,度过短短百年寿命,她放弃高贵的妖族继任者身份,甘心步入皇宫,在宫墙之内忍受冷嘲热讽,她学习世间女子的隐忍和贤淑,忘记了自己曾是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首。 悠泷战死,她也不能相助,因为她不能离开无清,没有她的守候,无清只有二十年的寿命。 是她将神元给予无清,是她在他昏迷不醒,即将离开人世之时闯过四界十阵,伤痕累累的上到天界,在修者画下无清的一生业障之前,求得了一线生机。 自然,普通的悠离无论如何也伤不了贵为妖族之首的无清。 王子险象环生,举国欢庆,她却有家难回,只能留在宫中假装一个下人。 “无清,你可曾怀疑过?”树影摇曳,悠离站起身,浅浅一笑。 “想过什么?”无清轻问。 “没什么,无清自然是以为当日那把宝刀也是无论如何伤不了我的。是吧,我可怜的王。” 无清面色惨白,他无数次问自己相同的问题,为何当日那把刀会让悠离神魂飞散。 第五章 249 鬼主之计 血雨飘零城墙倾,幽魂漫漫渡九泉。 当日悠离之死,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妖族的相爱之人无法相杀不过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可就在刚才,无清已经亲身尝试了,此事绝非谎言需要不然悠离为何伤不了她。 除了叫他心疼,身体上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就连凌生箭上分明带着剧毒,却也分毫不入他的体内。 究竟为何当日,一把刀就让悠离血溅当场,香消玉殒。 “无清有何打算?这一次天魔之战是不是避无可避?”缕缕青丝都是吴侬细语,声声无清都叫他迷恋不已。 打算。无清仰头,又侧过脸去。打算他早已考虑周全,是不是要全盘告诉悠离,他尚无把握。 “无清向来是个有计划之人,这次复生一定有了全盘计划,鬼族三十万大军也该集合的差不多了吧。” 悠离又问,无清点了点头。 “魔世三百万大军若要集结,需要四族协力,但此事说来蹊跷,天魔之界竟是巨灵所开,而且此次巨灵颠覆乾坤,是因为水族招雨所致。没想到竟然事起水下一族。那水界在魔世之外,向来上不与天界为伍,下不管魔世之事,只与凡间偶有往来,大多也是因为水界生灵多来于凡间吧。” 悠离浅笑,道:“翻手云,覆手鱼,水界本就与凡间生生相息,互相依存,天魔之战历来以凡间为战场,导致生灵涂炭,水下也没有安生之日,除非……” 无清看见悠离明亮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忧伤,遂又扶了她的白色耳坠,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悠离什么时候开始在我面前也这般欲言又止了。” “伴君如伴虎,何况宫中耳目众多,王就是王,岂容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悠离嘟着嘴,故意这样一说,无清果然面露苦痛之色。 原来利器虽不能伤及无清,但若是以请为剑,他也是会疼的。 想到这,不禁自己也心疼起来。 无清,无清,你可知道我所想要的不过是与你歌罢复歌,相携终老,花前月下,依依相伴。 而你要的却是坐起云雨,一平四海,万人之上,一主沉浮。 这样的人固然是世间女子向往的如意夫君,可宫墙深如海,寂寞无人诉。 这样的王,怎可能只爱一人,就算他想,他的臣民又岂会答应。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冲入宫中,对他推心置腹,告诉他妖族的所有秘密。 再看那梁皇无忧,却只爱一人,冥皇暗荒孤独四海,只有玄皇无界,作茧自缚,只因为一个情字。 所以魔世三皇若不能一改自身所限,天魔之战终有一战会彻底分出胜负。 四界归一。 “无清的想法呢?”悠离又问。 “第一,我们要弄清这一次天魔之界被破的原因,究竟因何而且。第二,凡间争夺分海谣已经狼烟四起,水界应当不会坐视不理,静观其变。第三,水界人心不稳,四城内乱已现端倪,路遥亭倒,路遥道开,四界之乱恐怕就是起源于水下。 我在水下千万个日日夜夜,也算对水下之事有所了解,待我与你取得圣器之后,便先收水下,再战天界。” 悠离面露担忧,这本是魔世三皇需要考虑之事,而无清方才一番话语之中,不仅仅是要收复凡间,他的心中已不再只有他的江山。 他要的莫非是比江山更大的天地。 一个凡人怎会有如此狂妄之心。 无清…… “无清要的莫非是一统魔世?大战天界?”悠离担忧道。 “悠离难道不愿意吗?届时万千世界都是你的花园,我们可以在云霄上抚琴,可以泛舟水上,与日月同辉。” “只要无清喜欢,悠离怎有不愿?你可知道圣器现在何处?” 无清冷冷道,“灵族。” “灵族究竟在何处?谁知道这个千一之界中,灵族化身何物?” 无清的手指轻轻点在悠离的鼻尖。悠离转过脸,一脸绯红。 “快说,灵族究竟在何处?”悠离又问。 无清摊了摊手,又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悠离不可思议道。 “我不知道。” “那要如何拿回妖族圣器?” 无清又在悠离额间疼爱地轻吻,压低声音,“我知道天穹流花管的下落。” 悠离捂住嘴,仍是不可思议的眼神,这一次她是相信无清真的能找到灵族。 “天穹流花管难道没有随鬼族一起沉入水下?只怪当时我已经死了,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天穹流花管在哪?” 悠离急切地想要知道天穹流花管的下落,因为只要找到了天穹流花管,清离印也就一定能找到。 妖族,再也不用委身于山林之中,再也不用藏头缩尾不敢大行于天地之间。 凡间,凡间的繁华,这些介体已经独霸了太久,妖族远比他们古老,血脉也比他们高贵。 拼什么凡人享受四季五谷,却将残羹冷炙是施舍给妖族。 凡人自以为是,随意折断他们的腰肢,肆意将他们铺设在肮脏凡俗之处,根本从没有想过,他们是不是愿意。 “你若是想回千秋谷,我可以陪你回去。” 无清温柔问道。 “千秋谷?我还能回去吗?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千秋谷的入口,好像它根本不在这一界中。” “这里是千一方天,天界都不得不下来看看这万年一遇的千一之界,该有的,这里都会有,如果没有,那只是说,时辰尚未到来。” “天界修者若是来了,事情就复杂多了,要在天界动手之前,召集四族,否则,魔世大军难成,四界大业不过是镜中之花。” 悠离的担心也是无清迫在眉睫要做的事。 “修者自恃甚高,并且那业障大殿主宰凡间所有介体,就连魔世三皇想要介体,也要经由业障大殿的修者同意。单就这一点,天界已经是胜券在握,没有十足把握,切不可让天界知道,你有四界一统之心。” “可是我的心思悠离一眼便看了出来,我根本只字未提。” 悠离垂目不语,无清看着她,既是爱恋又复杂深邃。 第五章 250 一统四界 天界修者居九重,罗音飞柱啸长空。三皇不问凡间事,逍遥云雨伴琴声。 若问魔世三皇为何再生,梁皇定会笑言,与他而言根本毫不在意。不过是一朝介体受后蜀国君照顾,复生归来,自然略表心意。 后蜀百姓祭祀魔皇,终于再生了二皇,这也是天意如此。 介体召唤而来的魔皇,魔皇引起天魔之战,这一切还是源于介体不安于这一界,想要改天换命,终遭来战火连连。 既然凡间不过是介体,而天界修者自天魔之战之前遍因自身执念开启了镜像万千,也算是自己找来的麻烦。 自那以后时间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分型,修者也在没有清修太平之日。 说什么怕自己的执念出了错,这一怕变带来了支离破碎的镜像万千,一些界中草木不生,称为死界。一些界,有了介体,繁衍出人间百态,又生出万千变化。 终于千万界中生出千一之界,打开新一场天魔之战。 而凡间,永远是用来牺牲的。 梁皇又会告诉你,最美的风景不在那修者之殿,而在凡间烟火。 最美的人,也在凡间。 悠离正欲再问灵族下落,只听外面传来熙熙攘攘之声。 无清警觉,便拉着悠离欲要转瞬离开。 “不行,我还不能随你离开……”悠离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告诉无清目前的处境。 无清先是眉头一皱,遂又展颜道:“悠离有何心事?还是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如今鬼族中已不会再有人质疑你的位置,他们对你也只有歉意和尊敬,再也不会出现当年那样让你为难的事。” 无清这样一说,悠离目中带泪,心头哀伤伴着重逢的喜悦。她不忍地摇摇头,挣脱无清的手,诚恳道:“因为这介体,很有用。” “何用?”无清问道。 “夜凌是镜往楼的人,你可知道镜往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以及和朝廷的关系?” “你是说,你要利用这个介体?” 无清明白了悠离的意思,也清楚镜往楼中深藏着他尚未厘清的秘密。 “你打算怎么做?”无清又问。 “先假装夜凌,做夜凌该做之事,找到《分海谣》的下落,为家族报仇雪恨,然后,她还想……”悠离的脸色变得严肃,又很快闪过一抹羞红。 无清看见了,却没有道明,只是点了点头,既然悠离有自己的想法,眼下他也不能强留悠离在身边。 “去吧,你说的话我都信,只要你不是真的爱上那个男人。” 无清的话看似温柔,悠离心中却是一怔。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无清向来心思缜密过人,而且还喜怒不形于色。要猜测他的心思简直比登天容易不到哪去。 这就是君王的心,就算夜夜共枕而眠,你也不能知道他胸口下那颗跳动的心究竟藏着怎样的想法。 无清说完又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悠离,转瞬便在房中消失了。 悠离忆起了夜凌此行青霞山的目的,便仔细听辨外面的声响。 只听一人道:“来者何人?” 另一人道:“放肆,宇文将军亲临,岂容你如此不懂礼数。” “什么宇文将军,没听说过,大齐只有绥山晏王府秦将军,老王爷萧将军,哪来的什么宇文将军。” 是宇文长来了青霞山,夜凌转身,只见一副女子画像挂于西边墙上,定神一想,这就是秋海棠的画像吧。 青霞山上除了秋海棠,还有哪个女弟子胆敢将自己的画像贴在墙上。 夜凌的记忆又恢复了一些,没错,她潜入山中正是为了寻找秋海棠的秘密,这丹青笔墨倒是有夜青的痕迹,看来秋海棠对夜青用情极深,就算两人分开,她一怒之下宣称青霞山门人永世不与镜往楼来往,自己却悄悄藏着夜青给她画的画像。 这般外墙内柔的女子,如此年轻便香消玉殒着实叫人惋惜。 夜青也实在风流不检点,若是好好与秋海棠结为夫妻,也不会遭来现在的麻烦。 秋海棠究竟为何要说《分海谣》下卷在镜往楼。按照无清的说法,《分海谣》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一种可怕的力量,无清为何知道?还是四界中很多人都知道? 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现在看来还不容易。 既然外面来的是宇文长,夜凌心想,他定是有目的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而且,夜凌想到,天穹流花管,好熟悉的名字。 她突然感到一阵头痛,捂着额头坐在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夜凌不是已经答应将介体交给她了吗?为何还会有这样刺骨的痛,夜凌,你在对抗什么?告诉我,你的仇我替你去报,你为何出尔反尔,又要抢夺我的魂元。 我原本就神元不再,好不容易以妖族血脉滋养千年才复生神元,仅仅还只是魂元的境地,要修到神元尚要等寻到清离之印,你为何出尔反尔,现在如此折磨我。 稍倾,头痛缓和,她记起了天穹流花管。 没错,天穹流花管由三皇子送往南吴,却在途中被盗。 被盗的天穹流花管去了哪里,又是谁拿走了天穹流花管。 这是鬼族的圣器,只要找到天穹流花管,鬼主就能号令沉睡的鬼魂,能领不死不生的故人再续阳寿。 这是无清的心愿,还他的臣民一世安宁。 但也是这天穹流花管给无清带来了灭顶之灾,能灭鬼族的是天穹流花管,能兴鬼族的也是它。 究竟谁得到了它,又是谁想要争夺天穹流花管,目的何在? 一番思索,总算理清一些线索,看来事情还和吴城有关,无清是不是知道呢? 夜青又知道些什么?不,是夜莺。 夜凌的记忆真的不错,至少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天穹流花管的下落,这样她离清离印也就不远了。 妖族众生,你们的王,已经醒来,这一次定不会将你们送给四界为祭,父神的大业悠离不敢忘。 无清的大业悠离也不会忘。 无忧山上若没有一皇看重妖族,妖族也未必不能像无清一样,一统四界。 第五章 251 魔影重重 宇文长与潘郎到青霞山后,先查看众人伤势。 十七门二十一派中先是有人怀疑,宇文长也不做解释,只是一一替众人治病,并且从怀中拿出一瓶药丸让众人服下。 有不愿服药者,宇文长也不劝说,倒是药不离在一旁道:“此乃安神定魄丸,驱鬼邪,定元神,此丸极贵重,若是有人不要,那就省下来给往后需要之人吧。” “前辈此言何意?”九问谦谦然相问,“莫非此药丸食一颗便少一颗,世间再难制成这药丸?” “自从药师谷销声匿迹以后,我也不知道其中几位药去了何处。” 药不离神色黯然,本想再说什么,梅安师太却以眼神相阻,药不离便不再说了。 九问心想药师谷害死寒音,用寒音魂元造寒音之森,如此罔顾人命只为自己的药师谷,销声匿迹并非坏事。 “这天底下治病之药不少,救命之药却是不多。” 宇文长终于开口,“既然诸位来寻六极堂,作为堂主,我也自然将江湖众友之事看作六极堂的事。我虽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这青霞山的确邪气深重,且不只一股邪魔之气,有两种,甚至是三种。” “胡说,青霞山乃圣洁之地,根本不可能有妖邪。叫你来是说句公道话,若是也是这样不辨是非,与乌合之众有何区别。听闻六极堂堂主从不显露真身,世间无人知晓堂主的相貌,你这样上来就宣称自己是堂主,实在与传说不符,莫不是,你是假冒的吧。” 紫藤这么一说,潘郎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这姑娘真是伶牙俐齿,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宇文长最怕的就是这种蛮不讲理的女儿家了。 你打她也不是,骂她又不能。做什么都是师出无名,怎么做都似以大欺小。这样的女子最难缠。 宇文长背过身去索性不理不睬。 紫藤却以为自己得了便宜,说的愈发起劲。 柳洛自己也仍是少女,性子也算不上沉稳,听紫藤这么一说,也觉得甚有道理,故而也未加阻拦。 “姑娘说的倒是不错。”顾赤郊刚吃完宇文长的药丸,却立刻帮着紫藤说话,宇文长眼角闪过一道冷光,顾赤郊立刻掩嘴不语。 平原之气教人仁爱,土山之气诱人贪婪。这江湖之气真是乌烟瘴气。 宇文长不怕打,不怕恶,不怕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阴谋阳谋机关算尽。 即使凡事算不上运筹帷幄,也是丝毫不惧。可眼前这群乌烟瘴气之辈实在叫他不愿久留。 要做这群人的盟主,他还要花点心思,唯小人难与之为伍,唯女子难与之论理。 今日他算是全摊上了。 于是心念一转,衣袖轻挥,天空降下闪闪一片银光。 落在地上和众人身上,显出无数幽幽冥冥之影。 “这是什么?什么鬼东西?” 盐巴帮来了四人,经过方才一番自相残杀,此时只剩下两人。 “什么鬼东西,你身上有半个黑影。” “你身上也有,别只顾着说我。” 其余人也发现在这些狰狞的鬼影。 相互看了半晌,惊恐之状尽显。 宇文长道:“人死为鬼,本与凡间再无牵连,但是诸位也看到了,你们都被恶鬼缠身。” 众人一听恶鬼缠身,一个个都怕的不敢说话。方才还嘴硬逞强,现在却一个个像缩头乌龟一样,就等这有人相助。 “究竟怎么回事?还请堂主如实相告,十七门二十一派两日来已经损伤过半,再闻恶鬼缠身,只怕是无法顺利走出这青霞山了。六极堂一直以来为天下人除暴安良,驱邪除魔尽心尽责,今日众人有眼不识泰山,有得罪处,还请堂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若是此处真有鬼邪,还请速速除去,众人也好再商大计。” 潘郎站在一旁一直都未说话,此时见九问如此恭敬有礼,心想看来这么快马加鞭赶来青霞山,宇文长定能得偿所愿,一统这十七门二十一派。 看来,重振宇文将军府,给老将军一个人交代并非是他所有的目的。他还要十七门二十一派尊六极堂为盟主。 看来,六极堂很快就能恢复当年老堂主主事之时的辉煌。 宇文长啊,宇文长,整日机关算尽,揣度人心到底累不累啊。 想到这,潘郎对宇文长突然产生了几分同情。 于是开口道:“若是没有四圣驱魔,今日谁都别想干干净净下山,你们身上的阴鬼之气分明是沾染有几个时辰之久,而且这黑影,是鬼族的影魔。” “影魔?” 莫非是鬼族? 十七门二十一派中有人已经想到。 “莫非真的是鬼族到过这里?所以大家才会互相残杀?尸横遍地,活着的也难逃伤痕累累,难道都是这些影魔捣鬼?”尚慕容连忙自作聪明询问道。 “看来,还有人有点见识。”潘郎嘲笑着,忽悠大喊,“诶,你们这些姑娘家的怎么待客的,连个椅子也不给?我们可是星夜赶路,一刻也没有耽搁赶来这里,你们都遭了鬼族的恶鬼道了,还在这里自以为什么十七门二十一派,自以为天下都是你们的? 别做梦了,鬼主来过又走了,你们谁都没发现,要是刚才鬼主将你们全都抽骨剥屁变成不死不活的鬼东西,看你们现在还能在这里自诩名门正派,目中为人,不知感激。” 宇文长微微一笑,拦着潘郎的怒气。 “这些侠士也不知道,鬼族行迹终究并非肉体凡人可以察觉,这些魔影要不是我方才已经味诸位服用过安神定魄丸,我也不敢将他们召唤出来。原本这些侠士应当……” “应当如何?”九问察觉此言中邪气浓重,连忙问道。 “应当全部除去。”药不离微微抬额,高傲地说。 “此言真是,梅安师太身上也有魔影,难道梅师太觉得自己的掌门也该一并除去吗?” 药不离尚未回应,只见天边霞光四溢,金锣阵阵。 方才的乌云一扫而空,青霞山撒上了一层金光之色。 第五章 252 四圣正声 森然天地间,流云翻飞。 晴天白日,雷电交加,金戈阵阵,起角、羽之声。 击天雷之鼓,电闪雷鸣。 静,令人窒息。 笑,邪气浮动。 狂,杀气蒸腾。 怒,震耳欲聋。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六极堂封邪四圣。 众人虽不知道四人是谁,但早已被身上的魔影和鬼族之事弄得心神不定,恐惧丛生。现在金光雷电之中出现这四人。真如仙兵天降,无不恭恭敬敬,不敢多言。 只听四圣中一人开口道,“十七门二十一派是否都在此处?” 语气寒凉,似寒夜冰霜。 “前辈,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的确都在青霞山上,不知前辈此言是何用意?” 尚慕容躬身,谦虚之态几近讨好。 “妖邪犯乱,我四人从临幽追至北冥一带,冰川化水,自北向南,虽极力阻止妖邪以妖乐引水,怎奈局势已非我等所能控制。 一路来回又有妖邪趁水灾屠杀十七门二十一派,如今,只怕整个武林就只剩青霞山上各位了。” 什么?十七门二十一派只剩青霞山上这些人了?柳洛听来实在不明白,众人也不明白,莫说此事着实不能让人相信,就连鬼族刚才来过青霞山,众人也还是不能想象。 宇文长移步到四圣面前,恭恭敬敬道:“前辈,许久不见。此次请四圣前来也是实在无可奈何,只怕武林浩劫不过是凡间灾乱的开始,若是此时不阻止,只怕时不我待,今后这天下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四圣并未回应宇文长,只是转身朝向柳洛,目光凝视青霞山峰。齐声道:“声响流殇寄空山,风远幻,虚实由来无幽颜。 濯沧浪,人间不平,青霞长歌。” 诗中的青霞就是青霞山,诗中之人正是青霞山前掌门秋海棠。 柳洛不明白,为什么四圣会知道这首诗,有为什么武林会遭到这番屠戮,短短一日多,世间竟然多出如此多的祸事,究竟为何如此?莫非是惹怒了神灵还是天降灾难于凡间? 师傅说过《分海谣》最好永远不要落入任何一门一派手中,更不能落入朝廷手中。 流光刃也是一样,若是让心有邪念之人习得这些武学,只怕会给天下人带来不幸。 这不幸是否已经降临,而他们却还在这里为推选武林盟主争论不休,互不相让。 柳洛担心的已经很多,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宇文长接下来的话更叫众人不愿相信青霞山在临幽之乱中是清白的。 九问抢先问道:“四圣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只顾着吟诗,却不见动手除魔,大家身上的魔影何时能消?” 众人一听,先前还怔怔地半信半疑地想着四圣说的话,十七门二十一派全遭屠戮之事实在太过恐怖,没人愿意相信,于是索性变成了谁都不信,谁都不愿当真。 现在四圣又不再提起,众人也就以为自己方才误解了四圣的话。 四圣分明是凡人,却气势如虹,功力深厚,仿若仙兵降临。毫无半点凡俗之气,让人不会怀疑这样的修炼之人会道心不正,胡乱编造事实,说些空穴来风之事。 柳洛转念一想,四圣,莫非就是小玉姑娘所说的布阵之人?难道是他们害死了师傅? 想到这里,柳洛胸中怒气再燃,流光刃已微微闪闪,一触即发。 再看四圣已分立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默默吟诵,一道金光如蛇盘绕在四人上空。 莫非是金光锁?柳洛记得小铃铛曾说过,四圣的金光锁是昆仑山之物,至清至纯,如果金光锁认定秋海棠是魔,秋海棠即使能说出一百个理由也没有用。 今日若是这四圣认定青霞山有妖邪作乱,柳洛就算有一百张嘴也难辨清真假。 “无边沉沦,望穿天下,一眼无岸,不渡此生。” 是封邪阵法。 柳洛再也按耐不住,凌空跃起,流光刃迎风落斩,风雷啸,震乾坤。 众人想要避让流光刃,才发现功力大减,只剩原先的一层功力。 难道附着了魔影就会如此吗? 九问见状立刻后退数步,调息凝神,守住心脉。 念到,这柳洛为何突然出手,而且为什么她的身上没有魔影? 恐怕还没人看出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是宇文长方才使用的术法未及柳掌门。 要不然就是柳掌门身上并无魔影。 鬼族来了又去,柳洛却没有受到半点伤,莫非…… 实在无法让人不起疑心。 思忖间,只见流光刃染红了半空,金光锁点亮了青霞。 青霞长歌幽幽,凡间清凌冥冥。 道不尽,浑浑噩噩;数不清,尸横遍野。 四圣收起金光锁,齐声道:“柳掌门魔气深重,若不回头,只怕难救武林于危难之际。” “住嘴,传闻四圣一不过问朝廷之事,二不卷入江湖是非,今日为何上山来寻事,还有,师傅的死究竟与你们有何关联?” 四圣静而不语。金光锁仍在半空盘旋。 宇文长使了个颜色,潘郎开阵,虚空之中一张琴从手中飞出,宇文长接过琴来,一掌按下,聚气,挑弦,三十六支生脉箭朝柳洛飞去。 柳洛换刃为盾,流光幻境瞬间成为坚不可摧的天下第一防具。 宇文长眸色闪动。 果然是好功法,《分海谣》中竟然有如此高深诡谲的武学,交给一个花拳绣腿的女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六极堂要成为武林第一门派,自然要将遗落凡间的《分海谣》收集完整。 少一样都难保凡间万世太平。 柳洛喊道:“莫说这种雕虫小技,就算你们一起攻来,本掌门也不会怕你。” 宇文长突然收弦,仰天叹道:“柳掌门可能是没有听清楚四圣方才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柳洛问道。 “十七门二十一派已经血流成河,如今江湖上仅剩诸位英雄,若是在今时今日,你还以为我要伤你,那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今日是不能再死任何一个人了。” 经宇文长这样一说,没人再能装作没有听懂。 十七门二十一派,一朝之间全都惨遭屠杀,究竟是何人所为? 第五章 253 武林盟主 十七门二十一派,一朝之间全都惨遭屠杀,究竟是何人所为? 谁都想问这个问题,但谁也不敢开口,就连足智多谋的九问先生也一言不发怔怔站在原地。 柳洛继续出掌,流光刃对金光锁,四圣只是退守,没有攻击的意思。 师傅生前曾说,世间男子口口声声善恶正义,到头来都是自以为是,他们说的正就该是正,他们说的邪就是邪。 所以这天下要是被臭男人说了算,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今日,柳洛算是明白了。 四圣虽然不攻只守,但金光锁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四圣也毫无收手之意,僵持几个回合,忽然一声,“玄冥挂星,四海平关。收。” 一声“收”,一记悲痛之音,天空瞬时混沌一片。 柳洛连连后退,撞在石柱之上,口吐献血。 紫藤见状匆忙上前搀扶。柳洛心想,真是狡猾至极,竟然突然出手,这四个家伙定然与师傅之死有关,若是十七门二十一派根本不是师傅的对手。 能逼迫师傅使用流光烬灭的除了这四人的金光锁还能是什么? 可是口说无凭,就算她现在指认四圣是杀人凶手,众人也未必站在她这一边。 柳洛尚未恢复,只听四圣立刻道:“十七门二十一派中唯有绥山尚武门,金陵六极堂和青霞长歌伤亡,这次血洗江湖之事,是不是与这三个门派有关还请众位多加留意,言尽于此。四圣虽伤了柳掌门,但这青霞山本无妖邪,只是《分海谣》并非纯善之力,若是修炼不当,只怕走火入魔。” “那,大家身上魔影如何能解?” 宇文长也和大家一样,等着四圣回答。 “既然是六极堂的堂主,今日又有四圣在场,总要把事情说个清楚,江湖血洗,此仇乃是全武林的仇,若是不能今早将这武林公敌找出来,只怕大家就算下得了青霞山也无处藏身。此人如此作为目的究竟何在?” 在众人议论之下,宇文长又转向四圣,“四圣从山下而来,既然知道一路上发生这般可怕之事,是否也知道其中有何原委?” 四圣齐声,“方才已经说过,此人行凶手法怪异,不像凡人所为,但又确实不似妖邪,莫非这天下还有四圣无法发觉的妖邪之气,火或是手段高明,使用了掩息之术,就连我们都无法发现端倪。只能就武林今日之局面而论,十七门二十一派都在青霞山,而唯有三门未遭血洗,此事可以从三门查起,六极堂也脱不了嫌疑。” 四圣高高在上的模样似乎根本未将宇文长这位六极堂堂主放在眼中。 “六极堂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们信得过。”尚慕容带头说道,众人立刻附和。 “往后还要仰仗六极堂为重振武林,还十七门二十一派一个公道。至于尚武门远在绥山,恐怕山高水远,一时间也无法赶来青霞山问个明白。我们又下不了山去,柳掌门似乎也脱不了嫌疑,方才贸然与四圣动手,莫非心中有鬼。” 盐巴帮和九山门人言辞之中尽是矛头直指青霞山。 “看来,今日我们总算也做成了一件事,”九问道:“看来今日武林虽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但总算也知道这武林盟主之位该交于谁。” “我不反对,若是六极堂的话,我梅山寺没有任何话说。六极堂若是能治好诸位身上的魔影,除去妖气,重新让大家下得山去,总不能在这山上一直住着,也不能功力尽失,这些年的修炼全都白费了啊。还请四圣驱魔除邪,重振武林。” 众人齐声喊道,此时宇文长分明得意得很,这得意之情逃得过别人的眼睛却逃不过潘郎。 潘郎收下琴,藏于虚空之中,心中念道,“今日看来不需要你再出马喽。没想到你主人这么容易就把十七门二十一派摆平了,也不知道是谁杀了这么多门派的人,要是真是妖魔所为倒还说得过去,天魔之界大开,魔族踏足凡间,先拿武林各大门派开开牙祭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这事若真是魔世所为倒也算了,就怕倘若不是魔世杀了这些人,数万条人命啊,谁会这么做,天底下谁又能在短短时间里做到这件事。” 想到这里潘郎心中也是疑惑不解,但是好在此行不算徒劳无功,宇文长为了六极堂的地位这一次可算是下了一步好棋,一子落下,这江湖上的事可是六极堂说了算了。秦炎现在下落不明,尚武门等于摊上了凌云山的战败一事,虽然朝廷之事与江湖之间隔着一道井水不犯河水的屏障,但毕竟唇亡齿寒,毕竟是齐国山川河流,本就是同根同源,灾难来临谁也难分彼此。 何况大皇子又不知所踪,这宇文长又迟迟不让秦王爷派兵前往后蜀,不知道葫芦里有什么打算,他也是越来越看不清宇文长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只知道为了六极堂的地位,为了六极堂可以恢复老堂主在的时候声名显赫的地位,他愿意使劲浑身解数,要说机关算尽,人心用尽甚至得罪天下人也在所不惜。 仅仅这一点来说,潘郎仍然是佩服宇文长的。 四圣又道:“鬼族魔影凡间无人能除,诸位只能各安天命。 天道,故意自然。 若不能渡过此劫,也只是天道自然而已。不必强求。” 四圣这样一说,众人岂可罢休,遂即叫嚷道:“这样下去,莫说报仇了,我们就算看到仇人在面前也无能为力不是吗?” 宇文长等众人嚷过之后,个个懊恼颓丧之时,才开口语重心长道:“虽然魔影无法驱除,但也非不能控制,方才给诸位服下的安魂定魄丸可抱住众人元气,至于修炼那么多年的功力虽然要不回来了,但身体应该无大碍,也不会再发生被鬼族支配为傀儡这样的事。只不过,想要彻底除去恐怕异常困难,若是昔日药师谷药王还在,也许好有机会……但药王的下落,六极堂也暂时无法寻到。” 第五章 254 祸起水下 “再者……”宇文长见众人信以为真,继续道:“民间祸乱之源在于异族闯入凡间,需要清除异族,方能再谈重振武林。据我了解,这异族之源祸起水下,自先皇在世时起,异族便试图扰乱朝纲,觊觎陆上繁荣,想要水陆一统,如今更是有再次跃跃欲试之心。” “齐国向来远离妖族,皇上更是洁身自好,从不轻信妖鬼蛊邪之说。怎会有异族扰乱朝纲一说?”顾赤郊生性单纯,想到什么也就说了出来,不知祸从口出,日后,今日这番单纯直言,可没给他带来半点好处。 “看来是四界之事,只有凡间之人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晓,直到刀刃抹过脖子,还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真是何其残忍,何其可悲,又何其幸运。” 又在吟诗了。潘郎心道,这宇文长什么时候能少点这种毛病就好了,出门抢个盟主还要带琴,自己不拿让我拿着也就算了,没事还不好好说话,三五句罢便要吟诗作赋一番,自己这种没读过几天书的人实在是听不下去。 “谈何幸运,将军,哦不,堂主也是笑话众人了,如今我们举步维艰,更是连报仇都找不到人,何来幸运之有。” “若是就此远离江湖是非,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天下之大,总有各位的容身之处,诸位若只是想独自安生,想来也不会太难。” “堂主此言差矣,这是看低了我们十七门二十一派,江湖之人有仇一定要报,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门死得不明不白。” “盐巴帮这次总算说对了,我们不会苟且偷生。” 宇文长点了点头,又道:“如今天下大乱,北冥冰化,皇上今日正准备钦定治水官治理洪水。几件事情连在一起实在让人不得不相信,水族挑起了这一次的四界之乱。” “若是水族引起的,那魔影之事如何解释,魔影不是鬼族留下的吗?鬼族莫非和水族联手?” “顾庄主有所不知,传说鬼族几百年前就是被天界封于水下,两族相邻,恐怕天长日久,变化莫测,就算是联手来犯陆上也不难想象,众人难道想不明白吗?如今恐怕是传说中的风起《分海谣》,四界无主。” “照九问先生这么说,今日突然之间多出这么多事,我们是该先去寻求解除魔影的鬼族,还是先找齐《分海谣》,治水安民?或者直接去水下找出这次凡间大劫的罪魁祸首?” 尚慕蓉一连几个问题,九问先生反倒不回答了,而是看着宇文长,一副赤诚之态,好像静候将军发号施令的士兵。 没等宇文长回答,四圣道:“胡闹,真是一盘散沙。” “何出此言?”宇文长连忙相问。 “水乱之时四界已开,而要治水,需要找到雪因元魂,没有冰川之兽,北冥的水任天界修者也难治理。不过是一边治一边淹,七七四十九年方能经人力治下,难道要让天下人等七七四十九年不成?今日首要之事便是寻到雪因,如今雪因附生在水界妖女身上,一并回了水下,你们区区凡体,就算知道雪因去向,又如何下得水去? 当下,你们该做的事情就是安心养伤,不要让凡间再尸骨成堆。”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让后生晚辈们知道了,准会以为我们是一群酒囊饭袋,一群苟且偷生的败类,若真是这样,恐怕没有人会愿意,江湖儿女理当重情重义,堂主莫要再劝,若是什么都做不了,我们活着也毫无意义。大家说是不是?” 尚慕容这样一说,可说是群情激动,纷纷举起手上的兵器,喊道:“还请盟主带我们报仇雪恨。还请盟主主持大局。” 哼,盟主。什么盟主。这宇文长占便宜的本事当真了得,一句两句就撇清了尚武门和青霞山,如今十七门二十一派又都死的差不多了,这武林盟主不过是统帅一百多人,谁还稀罕。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柳洛调息之后,思路愈发清醒。 是梅山寺的梅霜萍将宇文长寻来的,又是宇文长请来了封邪四圣。 四圣上山就说十七门二十一派尽数被杀,此事空口无凭,不过是四圣一面之词。凭什么四圣说的话就是真的。 如果这本身就是个骗局呢? 如果是骗局实在是疑点过于明显,九山的九问先生,慕下府的尚慕容还有梅山寺的梅安,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人都没有怀疑四圣可能编了一个瞒天大谎吗,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这件事情过于蹊跷,根本不可能有人在短短一日里杀死天南地北那么多人。 何况仅仅要一个人一日内走到那么多地方都是不可能办到的,就算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移形换影术也不可能做到。 就算有人能做到日行千里,可这般耗费功力之后,怎么可能还能杀得了那么多人。 这些人个个都有武功,也并非普通百姓更不是孱弱书生。就算功力不及,人数加起来,连番应战也不可能支撑得住。 何况,真的只是要杀灭十七门二十一派的话,又何必急于一时,大可以静心计划,为何非要在一日之内屠杀所有门派。 其目的实在难以揣度。难道那么多疑点,这些人都想不到吗? 不会的,这些人狡诈远胜于我,不可能想不到。 柳洛又将眼前的一个个重新审视一番,愈发觉得古怪。 刚欲开口,突然想到,“不对,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疑点太明显了,才显得整件事情不可能是假的。四圣撒谎意义何在?况且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败露,六极堂要夺武林盟主并不难,不仅她受了伤,十七门二十一派之人都因为鬼族的魔影不可能胜任盟主之位,六极堂坐拥江湖已是囊中之物,迟早的事。宇文长也不像是按耐不住性子的人,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何必要连同四圣一起撒下这样一个谎,设下一个骗局来骗取武林盟主呢。” 想到这里,柳洛按捺住不安,一言不发。 第六章 255 当年之案 忽然,梅安在众人的沉默和等待中开口了。柳洛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说话。 平日能说会道的梅安,刚才一直就沉默着,很少开口,现在却突然说道:“诸位都忽略了一件事。” 宇文长闻声,侧过身体,恭谦有礼道:“梅掌门,您说大家忽略了一件事,可否相告,是何事?” “当年,太湖一带三十一户人家,共计一百九十九人。不论老少,尽数死绝。 此事诸位可还记得?” 众人不解地点头。梅安又道:“此三十一户人家,分别位于金陵附近,呈东、东北、北、西北、西、南、西南、东南排列。 位于东方的死者上身长出柳条,柳条穿过躯体,盘结缠绕,密密麻麻的黄花开在柳条之间。 黄花香气怪异,足足遮掩了尸体三日,才被人发现,上报官府。 共三十八个黄花笼,死者三十八人,尸体火焚。焚时香气满城,焚尽后香味半月未散。 死于南方者六十一人,城中大火,百姓纷纷提水救火,火势却越救越大,火光点燃了远处太湖的水。眼看无法控制,已烧遍两条街,却突然天降大雨,转瞬间大火变成一片黑压压的死寂。 几日后,官府调查死者身份时发现六十一人分别来自九户人家,且这九户人家之外并无其他死者,而这九户人家的人也无一人生还。 调查至此,办案的官员吓得魂不守舍,瞒着家里告假半月,前往金陵城,周周转转托了几位勉强算得上有交情的朋友,散了不少银两,才入了林府。 前前后后将这场祸事说完,又在林府住了几日,才回得家去。 次月,许是怪事传到了庐州,当地人便将自己城中的怪事与这两起离奇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百花井巷是庐州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巷子,一天夜里,一群人商量好了似的冲上街头,怒气冲天,从百花井巷这头跑到那头,口中谩骂不休,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话。见得这事的路人说起当晚的情形连连摇头,“可怕,太可怕了,鬼魅缠身,鬼魅缠身。说的哪里是人话,都是狂啸鬼叫之声。” 周围的人吓得紧闭门窗,好在这些人也不招惹邻舍,只是一味横冲直撞,见树撞树,见墙撞墙,见到同样凶狠狂躁的人便相互抓扯,直到一个倒下断气为止。 没有人知道犯下这些案情的凶手是谁,官府查了半年,都不知道这些人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全部惨死。 最后,官府计算了当晚所有的死者,加上和州死于湖中的二十七人,共一百九十九人,分别来自三十一户人家,这三十一户人家死得干干净净,无一存活。” 每个人听了都不说话,这件事当年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官府不仅调查数年之久仍然没有找到凶手,这件事在民间便与妖蛊鬼邪之说牵扯在一起,官府也不允许百姓再私下议论。 但是民间却有一个传言,传言说此事乃是镜往楼所为,而镜往楼的确和尚武门一样,没有出现在青霞山。 镜往楼在江湖之中,却不牵连江湖之事。 于庙堂中更是深得皇子照顾,与皇家关系甚密,据说那无人见过的镜往楼楼主,就连皇上都敬他为先生。 宇文长嘴角微微绷紧,众人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 “梅安师太的意思是,镜往楼杀死了十七门二十一派所有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尚慕容颤颤惊惊地问。 “杀人,有时候要理由,有时候却也不要理由。有些人杀人是为了报仇,有些人杀人是为了求财,有些人则是因为一时气血攻心,免不了错下杀手。 除此之外,更可怕的是,根本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或者那个理由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不为权,不为礼,不为江湖名声,不为攻城略地,就是想杀人就杀了,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若那镜往楼就是这最后一种,只怕是我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们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也想不出十七门二十一派究竟哪里得罪了他们,什么时候惹恼了他们,才会遭来如此杀身之祸。” 正因着所有人都惨遭灭门,故而这一百多人之间更多了先前没有的相互信任和理解。 梅安这样一说,众人都觉得甚是有理。 九问先生皱着眉道:“此事也许真是与镜往楼有关,也许镜往楼这么做有什么天大的原因。” “什么天大的原因?”众人再问。 九问看向四圣。四圣摇了摇头,叹道:“若真是如此,只怕除了做好应战的准备,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应战?应什么战?与何人一战?” “魔世,水界甚至还有天界。” 宇文长平静道。 四圣转身,移步往山下而去,若是换了平日,四圣根本不会与人说那么多话,他们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也是看到一路上死了那么多人,再不愿见凡间又添新的尸骨。 这些人虽然已经找了鬼族的恶鬼之道,若是不用药物控制,只怕早晚成了魔世大军的一员。 到时候魔世三百万大军浩浩荡荡踏足凡间,而凡人却还要被控制成傀儡,相互残杀。 魔世三皇根本不会真正死去,他们有无限个轮回,而凡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凡间的一切从不复来。 他们销声匿迹,修炼至今,所能参悟的也只是心狠如铁石,绝不姑息妖邪,定要保护百姓。 其中自然有他们自己也看不清黑白青红的时候,比如秋海棠的死。 四圣不能否认自己承担着不可逃避的责任。 但他们不过肉体凡胎,修炼再深又岂能和天界修者相提并论。 天界以镜像明天下万事,纠正自己的错误,所以他们才是不仅看到事情表面,更能东西其中本质。 而人,最大的困境便是很难判断清楚一件事的本质究竟为何? 时间长了,一代人前赴后继,一代人渐渐隐去,发生过的事,就算当年再可怕,也随着人一起被新的历史冲刷,被新的人遗忘。 第六章 256 处心积虑 当年之事再被提起,众人也是神情恍惚,这种事情人少的时候私下议论一番也就算了,皇上下旨再不准调查此案,并且民间不可私下议论,这旨意在前,谁也不该一身犯险,明知故犯。 尚慕容的面上再积愁云,走向梅安,缓缓开口,“今日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好不容易弄清了灾难源自水下,交由六极堂处理便是,我们只当在陆上接应。师太忽又提起当年这桩命案不知道是何用意,这件事又与十七门二十一派有何关系?” 尚慕容摇了摇头,轻轻叹道:“离朱之明,察箴未于百步之外,不能见渊中之鱼;师旷之聪,合八风之调,而不能听十里之外。因而离朱的眼力虽然厉害,能看到百步之外的针尖,却看不到深渊中的鱼;师旷的耳力天下闻名,能听辨各种声调,却听不见十里之外的声响……朝廷也是一样,朝廷比之江湖,虽然有离朱、师旷,但终究是隔着宫墙,山高水远,不可能尽数知晓天下之事。 也许是根本没有弄清楚案情真相,为避免百姓以为是妖蛊鬼邪作乱,方才下旨禁止议论。” “慕容公子这么说的确也有几分道理,可见朝廷对这样的命案也是我没有办法。能不能说,事实上虽不让讨论此案与妖蛊鬼邪有关,正意味着此案就是与妖蛊鬼邪有关,也许也非凡人所为,而是鬼族或者魔世所为?” 梅安师太这么一说,众人纷纷摇头,说来说去,什么事都是妖邪所为,那这么多年来,江湖岂不是一直在妖邪的眼皮子底下苟且偷生吗? 想到这一点,谁都按耐不住心里的不安。谁也不希望世道如此由鬼不由人。 宇文长却笑着安慰众人道:“土处低而不争高,反而安全没有危险;水下流而不争先,所以能够流得很快而没有停滞。四界原本相安无事,如今这几年和往后数十年也本该是太平盛世,只因有人乱了四界规矩,不肯安于自己本分,才引来这大乱。诸位也无需在此多做讨论,毕竟朝廷的旨意还是不要明知故犯的好。 为今之计,我以十七门二十一派共同意愿请求四圣协助,彻查水界祸端,四圣前往水界之时,我们也会彻查陆上诸多事宜。凡间祸起《分海谣》,我发誓将《分海谣》收集整理,不让它再惹纷乱。至于镜往楼的嫌疑,镜往楼楼主也算半个朝廷官员,虽从不上朝,也不与其他官员来往,但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亲信,要调查镜往楼还需要请示皇上。 大家各自分头行动,恐怕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 宇文长安排的井井有条,众人也不再啰嗦,既然武林盟主是大家一致推选的,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个不字。 最后宇文长转身朝向柳洛,面色亲善,道:“青霞山从祖师在世时便保管着《分海谣》武学卷,可否交于我来保管,也好免去青霞山的危机。恐怕魔世踏足凡间之事并非儿戏,青霞山上放着《分海谣》实在太不安全,可否交由将军府来看守?” 莫说如此有辱师门尊严之事柳洛断然不会答应,何况她根本也不知道《分海谣》藏在何处…… 宇文长见柳洛不回答,也不急于求成,反倒是转过身去,又从袖中拿出一些药丸。 “这是控魔散,能够压住诸位身上的邪魔之气,这样诸位可以暂时下山,不过控魔散的药效不久,下月月圆之日诸位还要来我府上续药才行。” 宇文长示意潘郎将药分发给众人。只听九问先生问道:“此药是否是药师谷所制?” 九问这么一问,梅霜萍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说了不准提药师谷的事。”梅霜萍喊道。 “前辈何时说过不能提药师谷的事?药师谷当年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大齐近半数以上药材都由药师谷采集,晾晒,炮制,储存。朝廷还开设了专门的官道给药师谷运送药材,这天下人都依赖着药师谷的药才能日夜平安。就算是后来发生了什么突然消失匿迹,也曾经辉煌了几代药王,今日为何连提都不能提起了?莫非药师谷犯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罪孽,还是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人?” 九问按耐不住心中的痛苦,寒音死的不明不白,他还没能有机会为寒音报仇,药师谷就在江湖中消失了,十多年来没有半点消息,要不是他知道寒音身上携带的须臾丸后来传给了一个叫药不离的人,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个梅霜萍和药师谷有任何关系,但是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药师谷的人,当年寒音惨死一事他定要套个说法。 在九问先生心里,寒音早已是他的妻子,是他这一生唯一爱的女子,任何和寒音当年惨死有关的人,他都不会放过,还有这须臾丸,是用寒音之血制作而成,其中藏着寒音的元魂,若是他有朝一日,能再遇仙人,也许还能找到让寒音复活的办法。 这的确是痴人说梦,的确是不可能为之的事,区区凡人哪有起死回生的道理,但是寒音不同,寒音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这些年来九问追踪药师谷的足迹,渐渐收获了不少有用的线索,虽然那些线索更像是传说,但是寒音的确很奇怪,还有那片叫寒音的森林。 药师谷所在的地方处处透着邪气,九问甚至想过当年瘟疫横行,灾情难止,百姓因病而亡不计其数,也许妖邪犯乱是一回事,另一边,若这药材有问题,病人吃了又怎么会好。 如果药师谷本来就是打着种药救人的名号,暗地里却是助妖邪索凡人性命,那很多看似不合理的事情也变得合情合理。 只是这样的揣测太少人会想到。 尤其是后来新皇登基之后,天下太平,算得上风调雨顺。 世上有多少人会想到药师谷可以用药救人,也可以用药害人呢? 没有什么人会这样想,但是九问想了。 他不得不这样想。 第六章 257 豪赌一把 乌云渐散,夕阳似血。 黄昏把每个人的脸都染上了慈祥的颜色。 众人接受了宇文长的安魔丸,服用后也觉精力比之前好了不少,有了体力便要早早回到自己门派之中,于是纷纷抱拳作揖,沿山路而下。 宇文长还没有走,因为他方才的问题已经问了,被问者却还没有回答。 夕阳染红了青霞山,宇文长微扬的嘴角无人察觉。 蜂鸟飞过青霞山又飞入栖霞山,夜青很快便知晓了青霞山上发生的事。 六极堂已经成了武林盟主,此事并不让他感到意外。但是十七门二十一派竟然被血洗,如此恐怖的事,夜青的背后也出了一层冷汗。 盛夏之夜,他仰望星辰,心知这样安静的夜晚不会持续太久。 此事必须让夫人知晓,他的权利不允许他隐瞒这件事,是现在去北极阁见夫人还是等到天亮呢? 安竹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要走到夜青住所站的位置,需要经过一条隐匿的小径,这条小径种满了竹子,一个人要从那里经过,很难不发出声响,夜青也不可能听不到。 但这一次,安竹焉已经走到他身后不足几步的距离,他竟然毫无察觉。若此时背后站着的是一个试图要夜青性命之人,夜青恐怕已经命丧当场。 “竟然如此不谨慎,幸亏是我。”安竹焉道。 “是啊,竟然毫无察觉,我大意了。”夜青有些惭愧,但并不害怕,他突然变得成熟了几分,安竹焉看在眼里只觉得沉重。 以前的夜青风流狂妄,何时有过这样沉重的心情。何时如此魂不守舍。 安竹焉心想,定然是出了什么事,而且一定是非常大的事。 如果是大事,人会惶恐,会激动,会坐立不安。但是一件非常大的事面前,人会失去反应,也有些人会突然很平静。 但是夜青和他们都不同,夜青在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一种可怕又悲伤的成熟。 蜂鸟在夜青周围飞了一会,朝向星辰而去。 “出了什么大事?”安竹焉问道。 “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事。”夜青回答。 安竹焉负手超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道:“这时候需要赌一把。” 夜青诧异,先是一愣,后又一笑,“赌什么?” “赌命。”安竹焉幽幽道来。 夜青呼哧一笑,“哪一次赌不是在赌命?” 安竹焉摇了摇手,“这次不同,这次不同。” “很好,那么赌谁的命?” “恐怕是天下人的命。” “天下人的命岂是我们可以赌的?”夜青笑了,笑的自己都觉得很丑。 安竹焉也笑了,这个时候要是有一坛瑶君酿,一定是最美妙的事情在赌天下人的性命之前,先好好喝上一场。 “为什么要赌?”夜青收起笑容,严肃相问。 黄昏时分,我在林中观天象,见辰星忽亮,亮如日。 辰星位北,北方冬水,智也,听也。智亏听失,逆冬令,伤水气,罚见辰星。辰星见,则主刑,主廷尉,主燕赵又为燕、赵、代以北;宰相之象。亦为杀伐之气,战斗之象。又曰,军于野,辰星为偏将之象,无军为刑事和阴阳应效不效,其时不和。 出失其时,寒暑失其节,邦当大饥。当出不出,是谓击卒,兵大起。在于房心间地动亦曰辰星出入躁疾,常主夷狄。又曰,蛮夷之星也,亦主刑法之得失。色黄而小,地大动。光明与月相逮,其国大水。” 夜青无奈地叹气摇头,道:“说正常一点,我听不懂那些事,我可没读过什么书。要是楼主在也许能领会你的意思,在我面前还是去说点赌桌上的人都听得懂的话吧,可行?” “《分海谣》出,四界乱起。洋洋河水,朝宗大海。” “四界之乱。” 夜青不太明白,安竹焉遂将六极堂守护《分海谣》秘密一事一一相告。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将六极堂的秘密告诉外人,安郎是不打算回六极堂了吗?” “回六极堂吗?如今宇文长成了堂主,他的野心我看不透,但四界乱起,多大的野心也大不过这场战乱,魔世若是借《分海谣》之力成军,天界也难置身事外。莫说凡间了,只怕凡间到时候一片苟延残喘之地都没有。 所以我说今日不赌一赌天下人的性命。只有两种可能,天下仍能有你我这样二足行走的人,或者再也没有你我这样的生灵。” 安竹焉说的事情很悲哀,但他的声音里却没有悲哀。 凡间尽毁,百姓无一,这是大事,更是无法思量的事。 因为它太大了。 所以心安如安竹焉,再这样的事情面前选择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来面对。 夜青这样的人,选择和朋友一起以他喜欢的方式来面对。 先知者先虑,先要思考如何做,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后知者,如天下苍生,凡间草木飞禽,不过是在瞬间的迷茫和不可思议中进入漆黑的终结。 届时,一切皆平等,再无高低贵贱,长幼老弱之分。一切归于最初的模样,混沌到清澈。 天界不参与也许还好些,但天界必会与魔世一战,这一战避无可避,一旦开始,就会走向终结。 “可惜没有酒。”夜青的话里已有几分醉意。 “可惜我还想救。”安竹焉悠然说着,眸色清亮。 “你曾说过,真正的神医懂得见死不救。” “我何时自诩真正的神医?我又何时真的见死不救。” “这是你的命运。”夜青的眸色里也多了一份清亮。 好像天上所有的星星都比之前更明亮。 “是天界金光。” 安竹焉道。 “我不懂什么天界。”夜青道。 “不懂也好。” “我只知道要守护的人和要守护的东西。” “所以我见到你时就说过,你活不长,反倒是你们楼主才能获的长久。” “长和短看你如何看待了。” “我有个好消息,在你说坏消息之前要不要听一下?” “当然,可惜没有酒。” “的确,可惜,可惜没有酒。” 第六章 258 正合我意 酒虽没有,事情却还是要说。 “十七门二十一派还剩多少?”安竹焉问道。 “不愧是神医,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可不觉得你是个多么靠谱的人。” “现在我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要说开靠谱,我倒是觉得有一人,我虽与他不熟,但仅有的几次见他说话和处事风度,实在是觉得这天下若有可以依托之人,他算一个。” 安竹焉的思绪渐渐回到几个月前。 山上光阴易过,凡间已是多年。 白云深处不知路,玉楼瑶池墨归时。 “此人我可认识?”夜青有些好奇。 虽然往后平静的夜晚不会太多,但夜还长,今夜也许还很漫长。 何不畅心而谈,平日只顾着赌,也难得如此说些话。 赌桌上的人虽本性毕露,但人还是需要静心交谈,才能增益彼此。 安竹焉好像也不急着离去,也许他就是特意来找夜青的。 这个夜晚,对谁来说都不宁静。 “还剩多少?”安竹焉又问。 “你是问还活着的剩多少,还是问真的还活着的剩多少?” “哎,若是让宇文长先下了药,我想救都难了。” 夜青呵呵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你唉声叹气的样子。想来定是什么麻烦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一道黑影从半空飞过。 夜青的额角滴落一滴汗,正好落在一片落下的树叶上。 树叶又落在安竹焉手中。 两人相视不语。稍顷,安竹焉黯然道:“宇文长一直以来都想让六极堂恢复当年至高无上的地位,想要一呼百应,叫邪魔不敢在凡间自由走动。 同为六极堂司侍,我不得不说,这方面我不及他。 这也许同我父亲的为人处世有关,我也像极了父亲,虽身为六极堂药师却从来只想着治病救人,想没过太多六极堂的事。当年的六极堂也的确不需要药师多做些什么。” “今日安郎与我说这些没关系吗?” “今日与你说这些你是怕我往后再无机会与你说起这些往事吗?”安竹焉自嘲道。 “我可不想少了你这样一个对手,与你酣赌三天三夜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那我们就约好,三个月后的今日,在柳巷,我来摆桌,一决高下。” “好,很好,赌什么你说了算,美酒、女人还是金银财宝。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两人哈哈大笑。 “六极堂不仅有我这样的药师,还有虫师,棺材师,封邪四圣以及琴师。 琴师在十二司侍中地位最高,六极堂历来的规矩是,以六极令号令六极堂,见令牌如见堂主,宇文长想要成为堂主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六极令。 但是可惜,他不知道六极令的下落,其实没有人真的知道,只不过是六极令的秘密和《分海谣》的秘密一样,是一些零星的线索,需要拼凑和参悟,才能找到。 这就是为什么十七门二十一派会去安家的安源堂,为什么又全都死在了那里。 父亲说过《分海谣》的力量是正是邪无从得知,以正邪而论实在过于草率也过午武断。 就像人心一样复杂,想天地乾坤一般道法自成。 所以父亲曾告诉我,最好的守护《分海谣》的办法就是永远不要让它出现,不要让人们想起它。 四界乱起《分海谣》,此言非虚。” “那这些事与宇文长有何关联?” 安竹焉冷笑一声。 “自然是六极令,既然宇文长找不到六极令他只剩一个办法号令六极堂,那就是证明自己能令六极堂的六百死侍苏醒并且听他号令。” “六百死侍?传言六百死侍如鬼如魅,又能穿行凡间,与凡人无异。” “不瞒你说,关于死侍的传言几分真,几分假,我知道的也不比你更多。只是六极堂司侍若能令死侍苏醒听命,就算是认可了信任的堂主。” “所以,宇文长现在做的一切是为了让死侍苏醒?” “我一直以为是这样,但其实他也知道这件事简直和找到六极令一样苦难。也许方法并不在凡间。 如果不在凡间,又如何能在这里找到呢?真是踏破铁鞋,磨平山峰,也不能找到啊。” “这样想来,宇文长还是个很执着的人。” “一个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总是目标坚定,从不回头和周旋的。宇文长不仅意志坚定,而且足智多谋,能屈能伸,能寄人篱下,也能忍气吞声。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一点,我远远不及。” “这么说来,六极堂交给他也不错。何况六极堂向来除暴安良,驱邪除魔,凡间百姓也会爱戴你们。” “你先听我说完。”安竹焉突然有些伤感,打断夜青继续说道。 “他不仅想办法找寻让死侍苏醒的办法,另一方面,他还在找失踪的琴师。就连无鬼生也不知道琴师现在何处,如果能找到琴师,以他的地位,应该能助宇文长成为堂主,至少是实至名归的副堂主或者代堂主。 直到我这一次再遇见他,才发现他这些年一直都故意隐瞒自己毒师的身份。反而勤学苦练他不擅长的琴技。” “也许他只是爱好抚琴,就像你爱好赌钱,我喜欢女人。” “我问你,如果你想要找一个失踪的人会怎么找?” 夜青自信满满道:“除了找楼主,还没有我找不到的人,就算我找不到,镜往楼在各处的蜂鸟和现人,也不会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只要那人活着总会留下痕迹。” “那你为什么找不到楼主?”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我不了解他,或者他根本就不在……” 安竹焉微微扬起嘴角,夜风从两人身边吹过。 夜,静的让人不安。 如此不安的夜晚,如此明亮的夜空。 无鬼生也抬头看着相同的夜空,皇上也无法入眠,难得的不能安睡。 他总觉得一点点异样,并不担忧,却让他不愉快。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愉快的心情。 反倒让他感到自己存在着,在这真实的天和地之间。 河流的声音,宫墙的气息,还有亲人沉睡的安详。 这是他需要守护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也可以守护这一切。 第六章 259 在你心里 青霞山下,临幽城中,洪水淹没的房舍和农田横七竖八镶嵌在石子和泥水中。 一个少年持剑走过,身后跟着一位仙人打扮的长者。 “为何跟着我?”少年问道,闪亮的眸色中难掩悲伤和痛苦。 这种痛苦在十岁少年的脸上显得尤为令人心痛。 “我来寻找阻止千一方天出现的人。” 说话的人便是叹回。他知道现在他已经变的所有人都看得到,他与介体已经融合为一个完美的人。 他跟着少年去了青霞山,见到了十七门二十一派,也见到了鬼主无清。 他又跟着这位少年回到临幽城。 “千一方天是什么?” 少年问。 “你会知道是什么的。”叹回悠然回答。 “我不想知道,有人说这一切都是我看到的凡间,你又说千一方天,我猜是同一件事。” “事实上,千一方天究竟什么样,没人能说清,它本就不是能说清的事。” 少年没有笑,只是眼中的悲伤渐渐清淡,变得澄澈透明,他举起剑,朝向脚踏星辰而来的叹回。 “那你为何认为我是可以阻止千一方天的人。” 叹回既不躲让也不害怕,剑气冉冉,转瞬间便可刺破他的介体,叫他难以聚形。 他当然也知道这股极清的剑气是从何而来。 此乃天界之物,原来他会跟着这个少年正是因为这剑发出的无形希音。 “这不是剑。不该用来杀人。” “杀人……”少年重复道。 “即便是为了救人,也不应该杀人。”叹回又道。 九轮箫已握在手中。 异界之言如魔障,徒令壮士提兵征。 穷兵黩武出无名,黎庶何以得安宁? 这就是四界之乱的后果,就算是天界也无从避免凡间大乱,黎庶难安。 “我找到你,应该就是因为无形希音的缘故,想来你也能参悟四界之事,你能提得起这柄剑,断然不会是凡身肉胎,想必与四界必有渊源。此次大乱,千一方天是否会凭借执念一开到底,也要看你这样的人如何作为。 只是,我隐约中感到凡间不止你一个人带有无形希音,不,这样说并不准确,应当说,无形希音还在别处,只是我尚未发觉。若是有两个宿命之人,也许事情比我所想更为复杂,也许……又是另一种可能,万千世界,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 “你说的这些我似懂非懂,若无要紧之事还请莫要跟随。” 少年漠然,手中的剑放了下来。眼神却没有丝毫松懈。 所有认识他的人也许都不会认得这张脸,他变得更白,几乎渐渐透明。 “我今日所言,也许日后还会有别的修者对你再说一次,也许和我说的一样,也许不同,一切在于你的心。你不必全信我,也不必否定,一切都是这千一方天之中注定的。 修者日夜苦修想要参悟万千世界为何出现,千一方天又意味着什么。每位修者都尽心尽力,但是至今仍然没有一个众人皆信的答案。” “天道,固以自然。何必非要参悟。” 叹回惊讶于少年所言,一时竟觉眼前豁然开阔,似乎在一息之间得以一窥无涯方天。 他没有见过无涯方天的样子,但是一瞬间他却明白那就是无涯方天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即使天界的业障大殿里也无法接近的那个地方,竟然在这一个凡间为他开启了一丝光明之路。 怎么会这样?他的修为明明不足半树,他在业障大殿的工作也明明只是抄写生平记录。 他不过是一支笔,记下前世今生。 他下到凡间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先来,没有人有必要先来。其他修者根本不会像他一样那么紧张,不过是一点点乌云低压,不过是电闪雷鸣,就算真的是千一方天,也不过是天道自然,自有其道理。 也许是在业障大殿看到了太多凡间介体的一生,短暂而努力的一生。 短短几十年却心怀天下,征战沙场,不屈不挠。 为了哺育后代兢兢业业。 他们中虽然也有贪婪者,好勾心斗角者,甚至大奸大恶之人也不在少数,但他们蓬勃求生的欲望,偶尔还是令他感动。 也许就是修炼不足的缘故。 叹回并不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即使无法参悟无涯方天,他也不在乎继续在天界抄写凡间的数笔人生。 山高水清,梦生梦死,何叹无涯难近。帷幄参商,小舟一过,千秋云浪风霜。 少年继续向前走去,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几乎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副画卷。 “我倒是想和你过一两招,只是今日你还有事,我也有事。” 叹回传声道。 “我有很重要的事,比天下人都要重要。” 叹回并不知道少年说的是什么事,对修者来说早就没有了重要的事和不重要的事。 恐怕魔世三皇也不会在意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 什么人比什么人更重要。 他们也都是天界的修者,在天界修者的眼中,万物有万物的样子,可以说是平等无差的,也可以说他们学会了一视同仁。 少年说有重要的事时,叹回笑了,心中涌过一丝温暖。 这种感觉他很陌生,但却让他感到轻飘飘的身体有了几分重量。好像不再能轻易穿行于行程云雾之中。 是介体的重量吗?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也许曾经他知道这分量意味着什么,但是时间太久了,天界的时光他已经无法记得,因为记得时光和日月的变换是修炼者不该犯的错误。 若是他还会在意日月星辰的转变,他也就根本无法留在天界参悟万事万物。 但是此时,叹回就站在原地,身边是破落的村庄。 一个黑色的坛子滚到他的身边,坛子上面绑着红色布头。 叹回捡起了坛子,又忘了一眼少年离去的方向。 “请你的,难得来一次,尝尝这凡间的美味吧。” 少年的声音也不知是正在传来还是之前就留在了叹回身边。 杏衣远去,清音萦绕。 叹回仰头,酒水缓缓流淌。 第六章 260 灵气聚集 杏衣远去,清音萦绕。 叹回仰头,酒水缓缓流淌。 一箫一曲扫魔荡,秋水泪寒色渺渺。 星星白发逐遥恨,鬼语相邀日西驰。 追随目光而下,卷宗的抄写者叹回已经找到了千一方天的解铃之人。 也许这个少年真的能让这一方天地保持现在的样子,万物本来的样子就是最好的。 可惜,这个少年还不知道,他正在走的路是一条难以回头的路。 这条路上荆棘早已布满,苍穹不现曙光,飞鸟无巢,埙声落寞。 所有人都会责怪他,会将他看作世间的罪人,他会一直孤独,无依无靠。 这就是解铃之人的命运。 这一界之中,身负这般命运的人,还不仅仅他一人。 酒,一饮而尽。 有修者在他之前已经见过这个少年。 会是谁? 叹回不能插手凡间之事,只要没有上达天河,他就不能做任何事。 对于叹回而言,这多少有些痛苦。 如果是师兄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他的修为远在叹回之上,总是能一针见血看清事情的本质。 修炼到他那样的境界,就不会被区区一界牵动心神。 与师兄相比,自己的造诣实在是有些可悲。 方才与叹回相遇的少年就是叶小楼,他举起的剑自然就是清英剑。 很快,十七门二十一派就会寻到镜往楼,很快,他将会成为江湖最大血案的凶手。 没错,即将成为全武林人人得而诛之的杀人魔。 这一切,他全都知道,也全都接受。 这是他应当承受的,他不会解释,这也是镜往楼应当承受的,他自有打算。 只是在回镜往楼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个人牵挂着他的心,在天地巨变之前,他必须要找到她。 他已经很累了,天下这盘棋他下了二十一年,这二十一年里的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从第一天起就有着一颗极度疲劳的心和冷漠一切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究竟背负怎样的命运。 直到那个他称为母亲的人用力将他抱紧,用她那粘稠的,发出阵阵腥臭的身体。 她不是人,但也不是妖,不是魔,不是鬼。 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他的母亲。 叶小楼不跪天、不跪地、不跪皇上,只对她一人下跪,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他的生命是切实存在的,并非只是痛苦、沉重和虚无。 他勤学苦练又天资过人,从不出错,因为他从不做任何多余的事,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不会出现。 他能在一天之内行千里路,也能算尽天下事。 唯独没有算到叶小玉。 现在他明白,另一处的无形希音就是叶小玉,就是这个声音比沙尘还要粗的女子。 只有她会让他沉默的心充满快乐和希望。 就好像北冥的冻土中盛开出夕池旁的杏花。 晨光倾洒,夜青与安竹焉聊了一夜,终于一起等到了晨曦。 “不等她回来了?” 安竹焉问道。 “楼主吗?” “不,夜凌姑娘,那姑娘身上的邪气很重。” “你担心什么?夜凌就算心中有恨,也绝对不会对镜往楼不利,镜往楼不会有叛徒。” “我担心的不是背叛,而是她更有主见,对事情的看法会更自我,更极端。” “就算如此,我也相信夜凌。” “你早晚死在这些女人手上。” 作为一天的初始,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吉利。 “我有当事第一神医在身旁,还怕会死吗?我们的赌还没赌完呢?谁赢谁输都未见分晓,我又怎么舍得看你输了以后满面通红,垂头丧气的样子呢。” “越是贫嘴越是紧张。快去找你们夫人吧,她的身体也康复的差不多了,天魔之界开启,凡间灵气攒动,正是她修复身形的最好时候,以夫人的修为和心思,应该已经能恢复人形了,今天你见到她时,千万不要吓着。” “你是说,这些年来,楼主与我和夜莺四处寻找能人异士也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在天魔之界打开之后就自然而解了?” 夜青有些惊讶,如果真的是这样,楼主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现在,多么希望将这件事告诉他。 但是,蜂鸟传达这件事也不安全,还是等见到楼主时再说为妙。 “你可知道夫人得的是什么病?是不是妖邪作乱?” “并非妖邪作乱,你们夫人本身就不是人,但也不是妖,她的体质非常奇怪,也许用了很多药物的缘故,或者她曾经与凡人与很密切的相处,以至于改了天性本身。” 夜青并不能明白,叶小楼确凿无疑是个凡人,一个痛苦而冷漠的凡人。他的母亲怎么可能不是凡人呢? 如果说是被妖邪附体或是蛊毒难除倒是可以理解,要说夫人本身就不是人,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这没什么不可想象的,你只需要知道便好,据我所知,有两类族是可以与凡人成为夫妻的,只是通常没有什么好结果。一类是水下皇族,一类是灵族。” “据《分海谣》记载,第一次天魔大战之后灵族就归属魔世了,既然是魔又如何与人成为夫妻?” “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父亲,我父亲再传给我的秘密,今日,四界之门已开,也就没有必要守着这样的秘密了,凡间自古都是遭殃之地,不论是魔世内战还是天魔之战,都是一样。” “这么说来夫人是灵族之人,就是魔世之人?” “不好说,关于魔世的是六极堂中最了解这些的人还属无鬼生,这家伙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而无鬼一族又向来以通晓天下万物为乐趣。当然除了无鬼生之外,还有一人也会对这所有的事,包括你们夫人的事特别在意,那就是宇文长。” 夜青打断道:“够了,我对那宇文长并无好感,他最近倒是混的不错,既是将军又是武林盟主,不仅朝廷仰仗他,整个武林现在都要听他的号令。也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埋的什么药。凌云山一战,他明明可以赶到,却偏偏没有到,这件事,朝廷可以装傻,皇帝可以糊涂,世人不会糊涂吧。” 安竹焉笑着叹道:“未必,未必,难说,难说呦。” 第六章 261 夜凌姑娘 晨曦洒满青霞山,清凉且安详。晨间山气格外清凉提神。 夜青伸了个懒腰朝帘幕望去,仍是不见夜凌的人影。 想来她不会回来了。 一阵失落,山风吹过,脸上竟不知何时有些湿润,夜青伸手抹去。 晨时的露水沾在了面颊之上,幸好没被安琅发现。 免不了一顿嘲笑,这人小鸡肚肠,可不能被他笑了去。 “你不如打打安琅长寿拳,我必须去北极阁了,不能叫夫人久等。” 安琅叹了口气,“去吧,昨晚你就该去了,可惜没有等到夜凌,却等来了我。” 夜青莞尔,“晨光总会破空而出,洋洋洒洒倾落凡间,这事算不算天道。” “算,自然是算的。” “那夜凌也必然会回来。安琅还是想错了我,所以赢不了我。” “想错了什么?”安琅坦言相问。 “我并不是盼着夜凌回来。我只是知道她会回来,这一点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吧。” 安琅的确没有想到,他倒是希望夜青不要想着让夜凌回来。夜凌身上的邪气过甚甚至带着过重的戾气,这样的女子实在可以称得上危险。若明知危险还不知远离,还要期待着危险自身会有所改变,那就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早晚吃大亏。 夜青见安竹焉一脸愁闷,安慰道:“不必为我担心了,夜凌不论变成什么样都会回来,虽然回来后还是不是夜凌我并不知晓。” 安琅不语,夜青转身离开,倒是安琅先见得夜凌的身影,影影绰绰出现在花径之中。 比平日看上去更柔美动人,少了之前的硬朗,变得更像一个女子。 夜青转身,此事夜凌的发梢被风吹起,几乎从夜凌肩上滑过。 “回来了?”夜青笑了,笑的仿若孩子。 “回来了。”夜凌笑了,尽是含情暖暖。 “安琅,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夜凌世界就快回来了吧。” “你是这么说的吗?你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想清楚啊,你到底是不是这样说的?”安琅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和夜凌也打了声招呼。 “夜凌姑娘,这夜青可是在此处等候了你一整晚。我就说这小子变了。” 夜凌明眸灿灿,似笑非笑,“夜青为何不好好休息,等我作甚,我又不会一去不回,栖霞山是我的家呀。” 夜青甚是感动,虽然先是淬毒的凌生箭,又是杀招连连的凤霞掌,还有他也无法忽略的妖邪之气,但这一切又有何妨。 多愁饶恨,摇落一掌寒清。薄情热泪,落日余晖,焚瑕净秽。 她定是有苦衷,也有不得已之处。 对于亲人,若不能容得她的苦,她的不得已,若因此就抛弃和远离。 这不是夜青做人的态度,哪怕明知世态炎凉,人情只以利益分。 就算是焚瑕净秽的火焰,到头来不过是流作一片唏嘘女子薄颜泪。 薄情的又不是她,而落泪的却是唏嘘中柔软的心。 夜凌,就是夜青柔软的部分。 夫人也是。 最后,还有叶小楼。 这是夫人认为他永远比不过叶小楼的地方。 镜往楼楼主夜青已经做了决定,就以这样的心应对四界之乱。 安竹焉自然不想他最好的对手以这样的心情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但世事难料,不以他作何想而改变。 “夜凌,你来的正好,我方才正在和安琅说起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事,你此次下山是否知道这件事?” 夜凌点点头,星眸之中流光闪闪,在夜青眼中,夜凌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动人。 但她对夜凌的感情是不会变的,夜凌是他的亲人,对夜凌他可以付出一切,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夜凌应得的。 虽然脾气不好,从小到大,夜青只要在镜往楼中,一日三餐的饮食和从头到尾的衣服鞋子都是夜凌一一为他准备的。尽管夜凌做这些可能只是顺便,不过是多双筷子,多件衣裳,但对夜青来说,这就是家,是家这个字所有的意义。 为了家人他当然可以付出一切。 一个人的一切能有多少? 金银财富?江湖地位?高官厚禄? 一个人的一切其实没有多少。 所以能为家人的安全和快乐复而付出,当然是一件快乐的事。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买卖。 这场赌局,怎么赌都是赢的。 “听说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都死了。”夜凌道。 “你可知道是谁所为?” “我一直在青霞山上,而且青霞山上不仅有我,还有很多人,十七门二十一派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在青霞山,说是推选武林盟主,说到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分海谣》,在我看来,现在所有人都红了眼,各方势力都想将《分海谣》占为己有,这已经不是得到《分海谣》就能寰宇无敌或者号令天下,现在江湖上人心涣散又盲目,哪怕自己拿不到,也想要让《分海谣》露出真面目。谁都想看一看,都想知道《分海谣》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就连朝廷的将军都参与进来。 对了,就是宇文长,他曾经来过青霞山,而且仗着六极堂的名号,已经成了武林盟主。 楼主一直要我们注意着六极堂的动向,没想到除了在栖霞山的药师安竹焉,宫中天师无鬼生,洞庭一带的虫师姐妹饮思饮露,还有棺材师潘郎,这宇文长不仅仅是琴艺和功力高人一等,他还是个毒师,我刚知道,这宇文将军就是六极堂的毒师,善用天下各种毒物。 现在他给十七门二十一派的人都服用了安魔丸,来压制众人身上的魔影。” “真的是魔影吗?可有什么症状?”安琅着急问道。 夜凌皱眉思考片刻,回道:“功力减退,很多人只剩下一成功力。还会意志混乱,敌我不分,同门相互残杀,甚至见人就杀。几乎和入魔一样。” “可有办法救治?”夜青问道。 安琅摇了摇头。 “你不要摇头,你在山上那么久了,我见得最多的就是你摇头,你再摇头,我什么都不和你赌了。” 第六章 262 断人生死 “夜凌姑娘,那魔影你可见到?”安竹焉并未理睬夜青,反倒是长发一挥转而朝着夜凌打听起来。 这一问夜青也不明白了。说来,他也从未见过魔影的样子,也不知所为魔影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只知道传说魔影乃是鬼族附身的迹象,一旦沾身,除非死了,否则永生永世都会印在身上。 “我……未曾亲眼见到,但,一定是魔影不会错。当时,我虽然不在众人之中,未能亲眼所见魔影的样子,但我听的清楚,那群人害怕极了,甚至恍恍惚惚,功力丢失过半,甚至还在不断丢失。 宇文长给他们先服了一种叫做安魂定魄散的药,服完以后,那些人才冷静下来,但是当时这些人已经中了魔影,神志不清,自相残杀。想那魔影并非凡间之物,只怕是魔世已经踏足凡间。” 夜凌担忧地说着,安竹焉却觉得她身上有些异样,夜凌原本是朱雀火属的功体,现在却有些寒凉之气,好似来自鬼冥地府的气息,铺面而来的晨间清风也变得有一丝怪异。 他没有说,因为在这个时候,夜青根本不会听这样的猜疑。 也许任何时候都不合适,一个人要是不愿意相信的事,就算是事实,他也会视而不见。 而感情,是最容易让人难辨真相的。 夜凌等着夜青的回应,悠离也等着夜青的回应。 她回镜往楼来自然是别有用心,夜凌既然答应离开又出尔反尔,定然是因为镜往楼。 现在悠离已经醒来,也不知道为何会在青霞山上醒来。 这么多年她妖族的本性一直躲藏在这个凡间女子体内,已经沉睡的够久够长,再多装几日糊涂,又如何呢? 悠离答应过夜凌,会助她完成心愿。只是夜凌似乎心意不绝,导致现在悠离和夜凌共占着一处介体,两人同时清醒着,实在有些麻烦。 若是遇到天界,魔世或水族,此三界中人定能一眼察觉夜凌非人非魔,她要的掩饰也就形同虚设。 为了找到灵族,打听千秋谷的入口,寻得妖族宝器清离之印,她还需要在凡间自由出入,需要一个得体的身份来隐藏自己的踪迹,以免惹来麻烦。 无清虽然已经复生,但他尚未寻回鬼族最害怕也最重要的天穹流花管,他那些鬼兵也只是空有皮囊,只能靠药物维系灵魂。 想要恢复当年的势力,无清自己仍有很多路要走,她不能指望无清,也不能给他添麻烦。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找到灵族,寻会清离之印,号令所有妖族。 到那时候……她在心中对夜凌道,“你的仇,想怎么报就怎么报,没有人能阻拦你,没有人敢不对你恭恭敬敬。当年你受的苦,这些年你忍受的寂寞和折磨,全都向那些人要回来,一分一毫也不能少的要回来。 这是我答应你的事,你安心离去便好,无需担忧,也不必恋恋不舍。 至于你心爱之人,若你想要,我也会帮你得到。” “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我见你面容苍白,是不是下山受了寒气?” 安竹焉直言不讳,也不顾及夜青会不会不喜欢他这样说夜凌,好像夜凌真有什么妖邪之气。 但,的确是有,而且安竹焉无法确定这妖邪之气究竟有多大,因为他从未见过。 六极堂的堂主一定能辨别妖邪,可惜堂主一个下落不明,连无处不在的栖霞山蜂鸟也没有找到他的消息。 绣魂针之后,安竹焉只知道他在临幽城时已变作了十岁少年,之后就仿佛在人间消失,没了下落。 紧接着,凌云与后蜀一战,另一位堂主被带回了水界,水界究竟要她回去做什么? 安竹焉心中不安,只是此事他也没有良策,只能静观其变。 谁知那宇文长见天下之乱初起,又是武林无主的大好时机,在天下人面前自称六极堂堂主,这下弄得就算是明知道他不是,但天下人信他在先,想要改变这个事实,也是一件困难之事。 无疑,宇文长这步棋下得妙哉。 这样一来,若是琴师不同意他坐上堂主之位自然会现身阻挠,到时候,他这些年都没有找到的琴师,就自己找上他的宇文将军府了。 琴师一旦出现,进了宇文将军府,天下人更不会怀疑宇文长就是名正言顺的新任六极堂堂主。 这一招如此精妙之余,似乎还有人暗中无意识的帮着这件事,推波助澜了一番,让安竹焉不得不心生怀疑。 鬼主不偏不倚,恰巧在十七门二十一派齐聚青霞山的时候上到青霞山对众人施了魔影。 而鬼族又是在凌云一战中附身将士之躯,从而得以重返陆地。 而鬼族现身时,宇文长的军队偏偏还在路上,就是没能赶到凌云山。 最终凌云一战大齐损兵折将还搭上了一位皇子的性命,可以说是输了个彻底。 这么重要的一战,宇文长偏偏就是迟到了。 青霞山一战和绥山一战,包括之前上栖霞山来拜会楼主之时都是恰如其时,毫无偏差。 安竹焉不得不想,如此巧合,只能说,宇文长是故意拖延没有赶到凌云山,而他上青霞山的时间更是完全由他控制。 偏偏已经算得天衣无缝,竟然还有人推波助澜,在他上青霞山的时间里杀了十七门二十一派余下的所有人,连家人也不放过。 如此一来,武林中一日一夜里死了数十万人,这些人的死究竟与宇文长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安竹焉还想不透彻,但是他知道一定有关系,如此说来,夜凌也恰巧那个时候上了青霞山,虽说是打听《分海谣》的线索,可对蜂鸟带回来的消息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更为清楚。 这一点与她身上的妖气一同来看时,不免叫人起疑。 所有这一切总能理出一个头绪,千丝万缕中总有源头的那条线,找到那条线才能发现这天下之棋种,每一颗棋子究竟想怎样度过一生。 成为傀儡,冷眼旁观,背水一战还是顺其自然。 第六章 263 坚强的心 天下由盛变衰,亦如秋气摧残,草木凋落,势运衰微。 有些事非乱世无以成就,负才放志,不协于时者,于乱世自悯。运筹帷幄,蛰伏痛悲者,志向浩荡,回响徜徉。 是下山一查究竟还是继续留在栖霞山中,安竹焉自有打算。这打算是不是夜青想要的,他不在意,是不是犯了别人的忌讳,他倒要深思熟虑一番。 尤其是今时今日的夜凌。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非人非鬼亦飞仙。 此事也许无鬼生知道,可惜他是不是还会过问江湖之事呢? 想到这里,安竹焉不禁背后一阵冷汗直流。 夜青见他面露不安,遂关心道:“安琅思量何事?竟让你脸色如此难看,可否告知,也好替你分忧。” 安竹焉谢过夜青好意,他所担心之事,夜青若尚未思及,则不说也罢,说了只会让他更添困扰。 镜往楼自有镜往楼要做的事,夜青也有夜青的命运。 安竹焉自己呢?不考虑更长远的天下大事,单就一个医者而言,他能否救下十七门二十一派仅仅余下的那些人。 不容易,魔影本就无药可救,除非昔日药师谷的须臾丸。 须臾丸可净一切蛊邪,能令身体不受外物影响,类似于封禁自身隔绝外世。 药师谷藏药无数,有救人的药,治病的药,强身健体,安魂定魄的药,甚至起死回生的稀世良药,药师谷却都没有将他们藏着,而是每一年都将草药送至医者手中,救世安民。 唯有这须臾丸,看起来平凡无奇,药王却将它视为不传之方,就连药师谷继承人和他亲生的孩子也不知道须臾丸的配方。 早年安家在药师谷修习药学之时,也只是一窥过须臾丸的制作。 制药之时,山中水气升腾如拨云行雾,林间草木盛放,红花吐艳,美玉生辉,与朗月齐高。 藤蔓缠绕而上远播苍天。 如此盛景,安家药学录记载,“非凡间药石制作可比。 龙凤之珠,祥云之沫。” 那须臾丸的做法也随着药师谷销声匿迹,一并没了踪迹。 之后,江湖上能用来与之媲美的药物再也没有出现,故而疫病的传播只能依靠掩埋病体,焚烧衣物,甚至焚烧病体,方能勉强断绝,遂治遂阻,遂阻遂漫。 有的时候一场疫病缠绵数月至数年,仍不能阻其蔓延之事,皆因天下间少了这断阻一切病邪的须臾丸。 药师谷…… 难道,还有传人在世? 不,如果还有传人在世,宇文长必会绞尽脑汁找到此人,从那人身上找到须臾丸的配方。 但是,宇文长用的仍不过是安魂定魄散,此药只能暂时压制邪气,但不过是凡人身上沾染的邪气,若是夜凌这种,邪气字内升起,溶于三魂七魄任督两脉之间,且根深蒂固分明已融为一人者,安魂定魄散根本也难照护其本心,就算用了药也无济于事。 但是夜凌身上虽妖邪气盛却对她毫无伤害,不仅如此,还助涨了她的功力。 每一次见面都觉得夜凌的功体大有长进,这一次,山下归来更是判若两人。 夜青见天已大亮,是时候去北极阁向夫人禀报青霞山之事。 夜凌拉了一下夜青的袖口似有话要说,却是欲言又止。 待安竹焉识趣地告辞离开后,方才开口。 “可有楼主的下落?”夜凌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夜青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湖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楼主也没有现身吗?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会,绝无可能,我相信世上任何一个人了都随时会死,但是叶小楼不会,他的死一定是他早就清楚的,也不会让我们担心。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死掉。” “可是都那么久了,他离开栖霞山都那么久了。” 夜凌泫然泪下,肩膀颤动,深情难掩。 夜青想要安慰夜凌,可是她这么一哭,夜青也变的忧伤难忍。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安慰她,自己的心里也仿佛生出一个洞,他落进洞中,不断下沉,再下沉,周边是密密麻麻动物荆棘芒刺,没有声音,没有终点,暗无天日。 这就是悲伤的感觉,看不见一丝阳光,就算到后来阳光勉强照进洞中,悲伤的人也不愿意再睁开眼,不愿意再看这令他失望的世界。 “如果楼主真的有什么意外,要怎么办,我是说万一。”夜凌的落湿了衣襟,落成一片夏日黄昏的夕池水。 “去北极阁吧,夫人还在等着,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若不回来,夜青准备如何向夫人解释。” “不该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我既然答应过你不告诉夫人你下山之事,我就永远不会说。何况,你可别忘了,夫人一直很疼我的,夫人疼我胜过楼主哦。” 夜凌终于破涕为笑,栖霞山的地形缓缓变化着,两人面前出现一排花丛,花丛幽静通向远方。 那里就是北极阁。 晨风吹动树枝,声清,潺潺...... 北极阁外,琴声潺湲滴沥,原本每到夜晚,夜凌就会守护在角落里,听着琴音,看着抚琴的人。 那个人就是叶小楼。 悠离体会着夜凌的心情,这种心情她没有体验过,无清虽然曾与他一人一妖,人妖有别,难以相守。但是无清爱她,从没有让她独守空房,自黄昏到月挂树高。 潇潇红雨至,春梅冷月孤。 安得家人归,怀抱非所思。 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思念,若是对方毫不知情,该是多么的伤心和寂寞。 同为女子,悠离也感到黯然。 花径稍稍弯曲向北,花香温婉。 在这山上十多年来,悠离竟然从未苏醒,现在在她看来一切是新鲜又陌生的。 “夫人如果问起楼主的事,要如何回答?你可有计划?” 夜凌跟上一步,行到夜青身边。 “实话实说,楼主的事,怎能隐瞒夫人。” “若是夫人悲伤难忍,身体再受伤害,岂不是这些日子的调养全都白费了。” “不会,夫人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坚强意志,难以想象的坚强的内心。” 第六章 264 天道不仁 烟雾弥漫,湿气重重,北极阁一年四季温度和湿度都保持在一个最适宜夫人调养的范围之内。 若是过于热或过于冷都可能让夫人承受万剑穿心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夜青走在前面,夜凌紧随其后。进入北极阁时,只见霞光缠绕,透着琳琅珠光,仿若瑶池仙境。 北极阁中央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女子面如皎月,身形轻盈,说话的声音更是天上地下少有的干净剔透,拂晓霞光都不及这声音的优雅灵气。 两人都听出了这声音是——夫人。 双双跪地,恭敬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万福齐天,四海升平。” 夫人眸中星辰闪耀,这一刻,她等了二十多年,二十年多年来,日日夜夜忍受不死不活的痛苦,唯有记住仇恨,才能让她度过每一个艰难的日子。 十二只蜂鸟盘旋在夫人周围,忽然同时飞出北极阁,夜青和夜凌缓步向前,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是镜往楼最大的喜事,没有什么比夫人恢复健康更重要的事。 今天,就算天下大乱也不会叫夜青和夜凌伤心,只可惜,这样的时候叶小楼却不知身在何处。 “夫人,恭喜,夜青实在太高兴了,夫人您能恢复健康,夜青真是太高兴了。” “傻孩子,我的样子没有吓着你们吧,我都那么大年纪了,在这池子中又度过了那么久,早已不知道这人间草木是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容貌和声音又是什么样的。” 夜青连忙道:“夫人简直和仙人一般——动人。翩若惊鸿,笑如春风,优雅从容,自是千古风情不及夫人一笑一瞥。” “你果然会说话,这些年没有白疼你。你们楼主呢,可有他的消息?他本该已经回来了。” 夫人的脸上仍是笑意如风,仅有少女的羞涩,反倒是没有担心焦灼的愁容。 北极阁中更是生机盎然,好像很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候谈起外面那些生离死别的事。 但如今的天地间似乎没有什么和和睦睦的事,尽是洪水、虫灾、兵乱、疫症。 “夫人,尚未找到楼主的消息,所有的蜂鸟都没有找到楼主,自临幽城之后,就没了任何消息。” 夜青如实相告。 “哦?这么说来他又去忙自己的事了。而我们都不知道楼主去做什么了。是不是?” 夫人温婉的声音透出丝丝寒意。 “夫人,还有一事,十七门二十一派昨日被尽数屠杀,是何门何派何人所为,江湖中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是他……” “夫人知道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北极阁中一阵清铃笑声,笑声来自这位出水芙蓉般的少女。 悠离看着也似乎着了迷,她太美了,就连悠离自己的容貌在她面前也仿若是胭脂俗粉一般。 这不可能是凡间女子。这是悠离第一感觉,她看到夫人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声志,夫人和她一样,不可能是凡人。 “叶小楼果然是不辜负我这么多年的苦心,你说的这件事,想来也是我那天下最好的儿子给我的大礼。要不是他完成了万人祭,又怎么会让我提前恢复真身。 全天下果然只有叶小楼能有改天逆命的能力,能叫苍生低头,叫四界俯首称臣。” “夫人,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十七门二十一派是楼主所杀?” “天地乾坤尽四海,星辰无涯定造化。 日月弥漫,天地悠悠荡荡,杳杳冥冥。能破天魔之界,令鬼族复兴,妖界再世,水族重返大地的,只有九天九野之祭,看来我那宝贝儿子寻觅了天下间无数的方法,最后虽情非得已还是用了这唯一的办法,我才得以恢复人形。现在,我不仅恢复人形,而且功体比二十年前更上了几个台阶,若非不得已,那个善良的孩子不会这么做。” 悠离面露惊诧之色,夫人看在眼里却不说破。只是悠然开口继续道:“如今,楼主该做的也做了差不多了,是时候该我去完成应当完成的使命了。夜青,你通知夜莺,无论如何带三皇子回金陵,南吴一带一刻也不要停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答应。” “夜青遵命。” “夜凌,你的凤霞掌应该已经练到九级了吧,我会再传授你一套掌法,配合你的凤霞掌,让你功力大增,然后你就可以去报你一直想要报的仇。一会夜青离开后你先留下,我今日便将掌法传授与你。随后你就下山去,报你想要报的仇。 记住,不管你是谁,不论你变成了什么样,不管时间过去多少年,仇恨永远都不能忘记。 如果你忘记了仇恨,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你在天地间也终究会失去的本来应当有的样子。” 夜凌哭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事夫人竟然全都知晓,更没有想到夫人刚刚恢复人形就想着她报仇之事。 如今有了悠离,又有夫人,她的仇一定能报。 只是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她的仇人不是那些接受指令执行屠杀的大臣和刽子手,她的仇恨的根源就是当今皇帝,是皇族伤害了她全家,上下百余人全都死于欲加之罪。 夜凌点点头,头点的像个孩子一般。 “夫人,如果我们都离开了,镜往楼就没有人了。” “镜往楼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夜青,往后镜往楼会是四界中最不容忽视的力量,是足以对抗四界中所有残忍和罪恶的力量。 天道不仁,我就要让天道看看,什么是逆天改命,什么是有仇必报,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自然。” 少女口中说出这般话,却是温柔如水的声音,原本声容潜藏的夫人,如今却是光彩夺目动物一方天仙。 夜青不知道夫人所指的天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夫人说的天道不仁是什么,但他隐隐感到不安,感到有什么巨大的秘密正在破壳而出。 而这破壳而出之物,也许连叶小楼都不知道它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第六章 265 妖族悠离 夜青的心情十分复杂,栖霞山的云气也是缭缭绕绕。 楼主是不会有事的,他总会有办法知道所有的事,这个天下,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叶小楼。 夜青既高兴又迷茫,他从没有想现在这么迷茫过。 夫人终于恢复了,楼主这些年所有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他应该是非常高兴的。可是心里总有阴霾凝结成霜,一碰就会落到地上,化作哀伤。 我好像变了。夜青暗自感慨,一定是因为跟安竹焉那个优柔寡断的家伙相处久了。 早知道,就不该留他在山上。 夜青嘴角带着笑,怎能不留安琅在山上呢,离了安琅,夫人又怎么会那么快恢复。 下山之前,他想着去找安竹焉再喝一会酒,夫人虽然命他尽快通知夜莺带三皇子回宫一事,但再急也不过一天一夜的事,夜青对自己的移形换影之术还是很有信心。 喝上一坛瑶君酿再下山,也当是为夫人庆祝。 回自己房里拎了三坛瑶君酿,这柳巷最好的酒,今天就便宜那个赌鬼吧。 行至安竹焉房前,却见房门大开,安竹焉却不在房内。 夜青很快察觉了异样,这屋里的人好似离开了。 安竹焉走了?他回去哪? 夜青在门口迟疑了一会,踏步进房,坐了下来,开了两坛酒,一坛放着,一坛喝着。 第三坛酒,夜青将它放在门口,等安竹焉回来看见这坛酒,就会知道他来过。 啧,真没有酒运啊,那么好的瑶君酿,真该昨夜就回房里拿个五坛,五坛不醉真英雄,翻手风云,覆手雨。 五坛不醉,才是真英雄啊。 夜青唱着,喝着,半个时辰之后他离开了栖霞山。 露水为饮,朝霞为带,本是翩翩乐舞尽享山林,却因琴瑟一念,动情生意,不顾一族后继无人,为一人而动凡心俗念,虽终成眷属却要与百花争艳。 可悲,可悲,叹人生几回。 北极阁,夜凌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每日为夫人换水焚香,她知道夫人的脾气,也知道夫人对她的勉强算作期许吧。 “我知道你是谁。”夫人开口道。 声音婉转,再坚强的心听了那样的声音都会变得柔软。 何况一个被说中心事的人,一个女人。 “是吗,夫人知道我是谁那不是很正常嘛,我就是我啊。” 夫人浅浅一笑,百花尽放。 “相比之前的你,我更了解现在的你。虽然之前你在我身边十一年,我对你的了解可算是面面俱到,但是现在的你,我更喜欢,更同情,更为你不值得。” “夫人说笑了,夜凌的命是夫人救的,夜凌的一切都是栖霞山给的,夜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夜凌无非就是有些仇恨,原本不报也就不报了,在栖霞山上那么久了,我也早已不在意山下的事,是是非非,从来也没个尽头,没有真正的终结,不过是一朝起,暮时落,星辰闪耀,白昼无声。” 夜凌这番话,夫人没有打断她,她若再继续说下去,夫人也没有打断的意思。 夫人真的很高兴,高兴地可以容忍一个早已不是夜凌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站在北极阁中。 仅仅几步之遥,若是夜凌想要趁机对夫人下手,总还是能找到机会。 但是夜凌不会,悠离也不会,至于夫人,她倒是想找个人试试这些年来练就的功力。 集众家所长,汇五音七律,现在,夫人已经不需要躲躲藏藏,隐姓埋名。 “夜凌身上本就有妖气缠绕,肉身成妖本就不多见,但也并非没有,夜凌极具潜力,不难想象,原来是你在她的元魂深处,而且她似乎没有什么反抗,就接受了你,你们融合地很不错,非常不错。所以我说传授你一门新的武功,比凤霞掌更适合你。” 说完,腾雾而起,霞光四射,夕阳有恨,戈倒兵消。 风迎波临,以虚牝探天,浪静海停。 飞舞之间,声音迅疾,似风云飞渡,欲散还聚。 “你可曾看懂了?”夫人问道。 “看懂了一半。” “一半?不,你不必掩藏,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夫人仍是面露微笑。 暖风习习,悠离也笑了。 “这一招适合于水下,你会用的上的,不过你的调息需要重新练习,你可以在北极阁的极光池中练习调息之术,以你的资质,不出三日就能如鱼得水。” “夫人莫非是水族中人?”悠离试探着问道。 “果然聪明。” “不,我们同非凡人,自然能看出彼此的特别,只有凡人不能看吧,肉体凡胎怎可与四界之人相提并论。何况,你还是水族中的亲族一脉,并非凡体转命那种肮脏之物。” 夫人仰天大笑,这话说的真讨人喜欢。她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占着夜凌身体的姑娘了。 “看来你也并非四界中的平庸之辈。” “夫人既然知道四界之事,又是水族亲族,只怕夫人所说的仇与水族有关。” “水族?小小水族可足挂齿。” 夫人声音平朗,但从这声音中,悠离还是听出了女人的仇怨。 这种仇怨曾每日每夜与她相伴,如影随形。 “莫非还不仅仅是水族?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我有一部分夜凌的记忆,又见你长期生活在水中,方才又传授我调息之术,我才能猜出您是水族亲族中人。若是单凭夫人的仪态的功体,我实在不容易确定夫人属于四界的哪一族,恐怕我更容易认为您是灵族的女王。” “女王!哼!” 夫人的脸上露出不满和痛苦,只是转瞬间又变作笑意盈盈。 她没什么好生气的,没什么,就算是曾经有过的委屈和背叛,她也已经可以平常看待。 在意,痛苦,孤独,想要讨回公道,或者相信有人绝对不会背叛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讨没趣。 报仇,需要心平气和,亲手解决一切。 面对仇恨,从不抱怨,抱怨无济于事。 唯一可以信任的是自己创造的一切,自己建立的镜往楼,自己生养的孩子。 所以,她不会生气,也没必要生气,她只要继续往前走。 前方,已经越来越明亮,火光剑气,城墙燃烧,星辰同时落下,万物协调于一体。 第六章 266 四界法器 “我并不是灵族的,但也不能说完全不是。” 夫人从容缓步,悠离继续练习着方才夫人教授的心法武学。 练习了半个时辰才稍有长进。 “竟然如此困难。”悠离坦然道,嘟着嘴有些无可奈何,自己也不笨,却迟迟无法掌握此套功法的要义。 “到底为什么?”悠离有些气急败坏,甩了衣袖,追到夫人身旁。 “为什么那么难,不论是气息还是力量,始终游移不定,好像根本抓不到,但其实分明就在眼前。到底怎么回事?” 悠离眼中是漾漾湖水就要涌出,不情愿地一次又一次请教,面颊红了又红,羞愧难当却又不能就此放弃。 这算什么,难道连一套功夫都学不下来了吗? 重重咳了一声,又按耐住烦躁的心情,虚心请教。 悠离眼角睫毛处因为调息不顺强忍着眼泪随时如花碎落地。 好在,夫人并未察觉,夫人好像根本没有在意悠离练习有多困难,好像在她眼里这些困难不足一提,要是连这么简单的功法都无法掌握,那简直没有与她说话的资格。 悠离已经在宫中忍受了那么久,又因天界的惩罚导致元魂丧灭,无知无觉中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春夏秋冬霜寒花艳,好像整个四界都抛弃过她,都与她没了关系。 现在,她又一次感到挫败,感到不可救药地自卑和软弱。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不喜欢。 “看来你与灵族没有半点关系。” 夫人声音清清,神色冷冷,默默然吐出这样一句,悠离心中一震。 “当然,我与灵族以前没有关系,现在也没有关系,我们与灵族从来谈不上什么关系。” “那就对了,你是妖族,莫非就是悠泷的女儿,清离公主悠离。传说清离公主曾经为了一个凡人不惜抛弃妖族全族,难道就是你?” 听夫人如此一说,悠离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潺潺流落,夫人却转过身来,笑容浅浅一绽,扶着她的肩膀,关切温和地看着她。 那目光仍然如水,却与方才截然不同,现在的目光中有一种春日暖阳的温和,笑容也是雨过清湖,涟漪泛泛。 “你可知道灵族现在何处?莫非夫人与灵族有什么渊源?若是知道灵族的下落还请告知,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到灵族。” “天魔之战再起,灵族是各家必争之族,得灵族者纵横四界无忧。” 夫人的笑容中夹杂着霞光,却也渗透着苦涩。 悠离点了点头,谦虚再问“请夫人告诉我,灵族现在在何处?” “那你可愿意告诉我,清离之印是不是不在妖族?所以你急于找到灵族的下落,要回清离之印?” “正是如此。若是夫人知道灵族在哪里,还请相告,我妖族定然会报答你。” “妖族?”夫人柳眉舒展,盈盈而笑,又重复了一声“妖族”二字。 悠离不禁皱眉,这夫人性情古怪,难怪夜凌一直很害怕夫人,实在也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从前没有见过夫人的容貌,今日一见,却是如此美若天仙。 “群妖无首已无数个春秋,妖族早已是一盘散沙,难成气候,被天界罚于人间阴暗之地,修得人身却不能为人,不能食人间五谷,只能吃残羹冷炙腐败之物,再不然就是互相残杀撕咬,只为果腹,如此妖族,救了又有何用。” 悠离的眼泪早已泛成了河,夫人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刺痛她的心,提醒她,当年的任性害得妖族在四界之中丢尽了面子,当年悠泷妖王在世之时,谁敢如此数落妖族,谁敢不把妖族当人看。 只要修炼成人,那便是人,有谁敢诟病妖族是见不得光的生灵? 但是她,就因为她,因为任性妄为,因为请难自已,她不顾悠泷的反对,执意闯入天界,在业障大殿之中将自己奉献给了一个凡人。 业障大殿之上,是悠离亲手交出神元,甘愿成为一个平凡的女子,度过短短百年寿命,她放弃高贵的妖族继任者身份,甘心步入皇宫,在宫墙之内忍受冷嘲热讽,她学习世间女子的隐忍和贤淑,忘记了自己曾是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首。 “我以为妖族的事你都忘了,一个女人要做成一件大事就不能牵肠挂肚,不能感情用事。 自从没有了清离之印,妖族再也修炼不到神元,只因为清离之印不见了,你将他献给了一个凡人,伴随着你的神元一起给了一个凡人。” “是又如何?他现在也不是一个凡人了。”悠离说到一半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说出了无清的事。 这个夫人已经知道很多事,天知道她对鬼族是何立场,无清心中藏有大业,他要做的事容不得别人阻挠,要是这位夫人真是水界亲族,以水界和鬼族多年来一个囚禁一个看守的关系,弄不好会破坏了无清的计划。 “所以你以为清离印在灵族手中,你知道灵族掌管了四界法器是不是?”夫人问道。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夫人微笑着,甚是诡秘。“那你又知不知道四界法器如果聚齐会发生什么?” 四界法器聚齐…… 悠离不解其中缘由,“什么意思?灵族不过是代天界看守四界法器,谁会想要集齐四界法器?这有什么用?清离之印只对妖族修炼神元有用,对水族就毫无作用,天穹流花管可助鬼族再生,但是对妖族和兽族不过是一支好看的乐管,毫无作用。水界的婕妤扇只能定水界姻缘,凡人就算看了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四界法器就算全都聚集在一起又能如何?” “哈哈哈哈哈,可以许一个愿望,它会满足许愿者的任何愿望。” “这不过是传说而已,实现愿望有各种办法,谁会想要集齐所有法器,更何况,除了灵族的修为能控制法器的反噬,其他族根本无法长时间保管他族法器,这可以说也是法器的一种自我保护。” 至于凡人,在他们看来这些东西根本毫无作用,更不会想要了。 第六章 267 灵族在哪 齐国的天穹流花管,镜往楼的清英剑,后蜀皇帝的墨埙,还有水界的婕妤扇,妖族的清离印。 这些都是四界法器,除此之外,千封词、净月琴、物华铃、疏影贝、菡萏笛、吟水筝、棋王鼓、这七件法器加上天穹流花管、清英剑、墨埙、婕妤扇以及清离印。 四界分裂之时天穹流花管封印魔世,清英剑镇守凡间,墨埙遮蔽天界之道,清离印和婕妤扇分别保护妖族和水界。 谁要是同时得到了这十二件法器,就能以千人唱,万人吟,万音齐聚之势,许下愿望,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这就是《分海谣》的传说。一种无人见过的力量,在妖族是神元天成,在水族是水陆相通,在魔世三皇眼中是结束天魔之战的力量,在凡人眼里是摆脱自身命运的武器。 每个人心里都有《分海谣》。 “可是我不明白,谁会想要集齐所有的法器,各族只要拿到自己的法器便能如虎添翼,至于魔世三皇,梁皇生性无忧无虑,只喜欢夜夜笙歌,霞光流彩,美女如云,根本不把天魔之战放在心上,三皇中唯有玄皇无界,为一个情字作茧自缚,而那冥皇暗荒至今下落不明,天魔之界封印已半开,冥皇暗荒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些事情悠离在夜凌这里知道一部分,另一些则是之前无清告诉她的。 夫人似乎早已知道这些事,但仍是安静地听悠离一一说完。 “你要找到清离印就必须找到灵族,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灵族的下落,而且不管灵族去了什么地方,我都能知道。” 悠离躬身道:“还请夫人相告,灵族现在何处,清离印对我妖族关系重大,迟一天找到就多一分危险,大战在即,谁也不想平白无故成了别人的垫脚石,要是妖族不能找回清离印,只怕天界阻止魔世大军之际,定会先拿妖族开刃,届时,万千妖族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天界灭于漆黑山林之中,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会成为妖族的罪人。” 夫人冷冷一笑,声如花暖,言如霜寒,“你们就是罪人,还指望你们族人会将你奉为妖族之王?清离之印,就算你拿到清离之印,恐怕也未必能让妖族信服,妖族就是一群聚不拢的散沙,要不是悠泷一代君王,浩瀚乾坤上不惧天界修者,弃了修者之位,从业障大殿直接落下凡间,并在千一之界修炼到天之神元,妖族也不会有上一次天魔之战之时的荣耀,虽然战死,却光辉灿烂。自那以后妖族又开始四分五裂,导致兽族自成一脉,还归了天界,成了天界在凡间的傀儡,这还不都是说明你们妖族永远都是聚不起力量的散沙吗?这样的妖族,不如早早灭亡,总好过不久之后,被天界或是其他族利用,成了别人的刀下冤魂,还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 悠离的脸色已经惨白,她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温柔的女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恶言恶语,简直不可忍耐。 尚未开口,雷霆之势已起,北极阁内树叶飘离,一地落叶不知何时生出,狂风大作,卷起千叶如刀。 千叶一空——看招。 夫人根本没有看向悠离,随手一扬便叫这千叶落回了原地。 “你!” “悠离公主,你太叫我失望了。你可知道要振兴一族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就算鬼族那小子侥幸逃脱了水族的看守,他也未必能真心助你。” “别在那里说大话,我今日要不是练了你教的那什么功法,也不会如此元气大伤,现在想来,你是不是故意先教授我功法,就为了乱我气息,现在好动手杀我。” 夫人眼眸一闪,凌厉尽展,“糊涂,没脑子。和夜凌一样感情用事,没脑子。我助你养一个介体养了那么多年,帮你护住神元,没想到你好不容易醒来了,却比介体还不如,与其这样,不如叫夜凌去做那妖族的妖后,也好过任由你在这里把四界之事仅仅当成找到清离之印就大功告成了。” “你早就知道我在夜凌体内,为何你不早点唤醒我?” 悠离愈发气愤,恨不得再起一招,悄悄运气,气遂心动,聚于少阳经络,这一招名为叶落离心,无守只攻。 “叶落离心这样的功法你修炼不足,还没出手就已经被对手识了出来,待你出手之时已是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对手,这一招需要改进,需要结合我刚才教你的功法做到屏息无声,在陆上用水下的调息之法,才能伤人于不备。害人于措手不及。等对方意识到了,已经无路可退。这一点悠泷没有教你,恐怕是以为只要有他在,没有人敢伤害他的掌上明珠。” “住嘴,你住嘴。”悠离已泣不成声,这样的羞辱和愧疚,任谁都无法忍受。 “听我的,把功法练到九成,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才能不让别人利用。” 悠离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按着她的肩膀,伸手抹去她面颊上流淌不止的眼泪。 “哭的太多了,会变丑的,本来已经没人喜欢你了,再变丑,自己也会不喜欢自己的,不管你是夜凌还是悠离,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记住我的话,去把该练的功练好,凤霞掌也要练到十成功力,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比自己拥有不可撼动的力量更重要的事,如果你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你就会被利用,被抛弃,被忘记。哪怕是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爱你的人,也会为了他自己而放弃你。” “夫人可是受过什么伤?” 悠离柔声问道。她已经感觉到了,同为女子,夫人一定也经历过痛苦的过去,她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四界之事她如此清楚,她又究竟是谁。 她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是指无清吗?可是无清怎么会背叛我,他已经离开过我一次,他说过这一次再也不会分开。 难道我应该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而不相信无清吗? 第六章 268 魔脉之力 天道有尽,人心难见。最是人间情爱作茧自缚,一朝梦醒啼血无限恨! 悠离望向夫人,眼角的泪花已经擦拭干净。夫人的身形愈发动人,简直看不出来这位夫人的年纪。 虽然妖族也能永葆青春还没,容颜不老,可一个人,尤其一个女子,等到在大千世界之中活的久了,她自然就会在身上留下岁月沧桑的痕迹。 这痕迹不仅与年龄有关,与容貌有关。 有时候它的确没有改变容貌,却仍然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人定是经历过很多的时光,定是有了很多快乐或是悲苦的记忆。 凡间尤其如此。 都说是凡间一年天上不过一日,所以这凡间的时光最消磨心灵,不管身形如何年轻不老,总能因为心灵的疲惫而表现在容貌之上。 这便是凡间抹不掉的痕迹。 夫人定是在凡间生活了很久,可是她的身上看不出半点沧桑的印痕,也看不到半点人世间的烟火之气。 相形之下,倒是悠离在宫中那几年,总是叹那岁月催人,凡间就算是有百年寿命,也不过转瞬即逝,红烛易灭,烟花冷。 悠离不再怀疑和犹豫,更没有自怨自艾的优柔寡断。 夫人究竟是什么人,她早晚会知道,而现在,自己功力不足,与她争辩或动气手来一点好处也没有。 悠离自来讨厌凡间人与人的相互利用,没有真正的朋友,只会随时可能成为敌人。 分明是今日仍衣姐妹相称,到明日便可要你香消玉殒,嘴角挂着的笑,你倒是少女心思,单纯而美好,却不知那美好的皮囊之下随时钻出一条毒舌,叫你一着不慎,一命呜呼。 夫人至少有什么说什么,至少阴毒之心没有藏着也没有躲躲闪闪。 她知道无清的想法,她应该算是知道的吧。 经历了城墙之上被无清的刀刺伤自己的身体,经历了死在爱人手中的无奈和心灰意冷。 剩下的眷恋和爱意,不该只用来想那儿女情长之事。 无清的大业是一统四界吧。 这样的雄心壮志悠离没有想过,因为她的父亲悠泷也没有想过。 悠泷不过是拒绝了天界的仙外之乐,却从没有想过要一统天界。 昆仑之上,业障大殿,她只去过一次,拼尽了性命才到了业障大殿,为了救无清,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终究还是得偿所愿,救下了无清。 天界的确有生死大权,四界之内属天界最高,而妖族不过分属魔世一界,还四分五裂。 她这个空有其名的妖后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根本无法号令妖族。 唯有清离之印啊。 究竟如何能拥有它。 它又会不会认她这位不称职的妖族首领。 悠离知道自己不能再犹犹豫豫,一般女子的生活她再也没有机会拥有了。 因为她爱的人,想要的是四界。 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地位。曾经的无清是不要这些的,曾经的无清只想守护他的臣民。 仅此而已。 为了得民心而放弃了她,仅此而已。 悠离用力摇摇头,夫人的微笑灿若春花,北极阁中雾气依旧,这里的呼吸和在别处不同,就是夫人所说只有学会了水下的调息方式,才能有机会夺回清离之印。 也许的确没有错,事实可能就是这般显而易见才没有人发现。无清从水界脱身,定然是水界出了什么问题。 水界不像妖族,曾经四分五裂,至今仍然无法团结一心。离了圣器,妖族就是一盘散沙。 但水族向来团结,历任城主都是深得民心之人,不仅自身功力卓越,气度不凡,更是令每一个水族敬仰万分。 能做到如此团结一致的,四界之内恐怕只有水族。 就算是天界修者之间也难有水界的团结。 无清却能离开水界。 其中的缘由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天魔之界被毁,借助魔世三皇的魔脉之力得以重见天日。 没错了,也许就是因为水下出了什么问题。 悠离试着询问夫人,“你可知道巨灵一事。” “巨灵?为何说起巨灵。”夫人的神色中写着自信和无所不知。 这种我说不知让人不寒而栗,好像你在她面前说什么都没有用,关于世间一切她远比任何人都清楚。 什么样的人才会对任何事情都清清楚楚呢。 “巨灵,巨灵是不是天界的神兽?”悠离不喜欢兽族,就算是神兽她也有几分忌惮,毕竟兽族脱离妖族,并且傍上了天界的保护,实在是妖族的一大耻辱,天界也从不主持公道。 他们只会说天道自然,自然就是不顾及本来的样子,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不就是天界所为吗?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袖手旁观,需要他们拯救的时候他们只告诉你,能救他的只有你自己,你要靠自己的力量,没有人能帮你。 他们行善吗? 没有。 他们考虑过其他三界的痛苦和无奈吗? 没有。 因为,天道,故意自然。 何况天界自己惹了是非,到如今都解决不了。 他们给自己找了麻烦,却不管这麻烦带给其他三界的困扰。 万千世界。凡人只能择一度过一生,而天界却道:“不过一界一念,世界万千,何必执念于短短一世。” 他们哪里知道一个世界的一辈子就是一个人的一切,一个妖的一切,没有修得神元的妖,根本连凡人的一世都活不到。 “巨灵降天瀑,凡间洪水由它而起,魔世三皇借此再世,鬼族也重回陆地。你要问的是不是这些?” 悠离点点头,推心置腹诚恳道:“还请夫人如实相告,是否此事祸起水下?” “看来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一些。总算也看清了现在的局势。” “水族一直以来都很团结,怎么会让无清有机会逃脱,难道借助魔脉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吗?水族就这么轻易让无清逃开了吗?” “你不相信无清的实力?你认为他逃不出水界?还是你觉得水界中有人故意放走了无清,导致鬼族再生,凡间不得安宁。” 悠离全都点头,这的确是一种合乎情理的猜测。 第六章 269 陆人之心 天之苍苍,其正色耶;仰而望之,高远无极;潜流万里,水陆路殊。 玉柘终于要面对他生命中最无奈,最艰难的选择,在满是奇花异草的花园中,夏贝们站作一排又一排,没了往日得歌声,也不再分拣阳光,而是颤颤巍巍地站着,好像做错事的孩子等着师傅的责罚。 玉柘白皙的面容里藏着深暗的苦楚,这苦原本还能不被人所知,如今谁都不想它继续藏着,他们要一个安心,要一个道理。 圜城城主自然要给他们一份安心,一个道理。 此处是水界,没人动不动就会不给同族留活路,但水界也有水界的规矩,有水界最怕的事。 “师傅,您该如何做,才能平息这件事?” 夜怜池眉间紧皱,她想要安慰玉柘,但此刻并非安慰的时候,此时,玉柘需要做个决定,拿出一些服众的办法来,否则,这场风波过不去,水族的太平之日不过是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已是暗流汹涌。 “红水之源在于升雨,路遥亭毁在于升雨,水向浑浊,夏贝们无家可归。 羽音出听,五声不和。升雨至,金戈起。 此话不可不信,如今各亲族已经纷至圜城,孟城主虽将小玉交还给师傅,但也是相信师傅绝非包庇护短之人,何况一界之主是万万不能陷水族于万劫不复而听之任之,毫无作为的。 师傅,您要怎么办?小玉又要怎么办?” 玉柘仍然坐在那把宽大的石椅上,他的职责是保护水下,《分海谣》中对升雨早已有详细记载,何况他也曾亲眼见过升雨之后,宗庙燔丧,战火纷飞,生民百遗一,千里无鸡鸣。 陆上已经是洪水难阻,治水官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年才能改变洪水走向,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治水而死。 这件事看似凡间灾祸,实则源于水下。 这是他的罪孽。 “亲族来了多少人?”玉柘平静相问。 夜怜池叹了口气,“纹沙城孟展羽和夫人夜漪澜,北冥城主耶律博,还有景师傅,受伤的子筑、谢林……他们都在圜城。 孟城主心情很差,毕竟他没有阻止鬼族逃离水界,魔世之脈轰鸣,魔脉涌动之时,圜城也感觉到了异样,孟城主守护汶沙边境多年,看守鬼族那么久,从没有出过这样的事,从没有叫鬼族踏出汶沙边境一步,凌云一战,鬼族借巨灵之势已两次月圆异像之机逃出水界,借由陆上将士的身体死而复生。此事一出,算是宣告了四界之战已经开始,就算魔世三皇并不想再开天魔之战,鬼族也会逼着魔世成军,以一己执念扰乱四界安宁,谁都躲不过。 如此下去,四界大乱已成定局,水界再无宁日。” “所以城主们希望我怎么做?”玉柘淡然问道。好像不管夜怜池说什么他都已经想到。 夜怜池猜测不透玉柘的心思,她猜了很多年,从没有猜对过,之前的万雪生息散一事,更是让夜怜池相信,自己从来也不知道城主想的是什么。 “你有没有去见过小玉,她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三位师傅中她同你最亲近。” “她身上有妖魔之气,而且已经瞒不住了,各宗族都不是瞎子,何况耶律城主的千封词已显现,《分海谣》的第一道封印已破,还有两道封印,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现在四界纷纷传言,此次大乱祸起水下,若是凡间真的信了这一传言,难保不会发生当年那样的事,城主,我们要早做打算啊。” “不,我现在不担心小玉,小玉现在至少还在水下,还有我们的保护,陆人还暂时动不了小玉半片鳞晶。” “城主不担心小玉,现在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吗?”夜怜池不安地加快了语速。 水纹轻动,藏着不安和蠢蠢欲动的阴谋。 “我担心的是泽竽。” “泽竽。” 玉柘缓声道:“凌云一战,齐国大败,此事定然会在朝堂中引起轩然大波,而以陆人的一贯做事习性,你觉得他们会如何想,如何做?” 夜怜池脸色变得比之前更难看,声音虽依旧温婉,但她的脸色中已有了惊恐,并且越来越深的惊恐。 夏贝也感受到了水气中的不安,纷纷逃离开去。 “泽竽,难道会和我当年一样,被……” “我怕的就是这个,担心的也是这件事。升平宴上,桑门主为了大家跃入净月池,至今音信全无,能继承泽薮门的仅剩泽竽一人,何况她还是升平宴选定的圜城下一任城主,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小玉在水下,我若要保住她的性命,哪怕全水族与我为敌,我也能护下她。” 夜怜池的眼神迷离了,心口一阵阵疼痛。她当然相信玉柘的这番话,当年全水族要将她囚禁于水狱之中,玉柘不顾全水族的反对,为夜怜池争取到了夜池周围这一片自由之地,并且给予她学艺师的职责,让她不至于郁郁寡欢,受人冷眼。当年她的罪行还有一半怨不得别人,只能怨她自己。 玉柘却告诉她,不用害怕,不怪她,有情有义是人之常情。喜欢一个人而已,不算是什么罪过。 可是她的爱情是婕妤扇不允许的,水族姻缘婕妤扇早有注定,她却爱上了别人,爱上了一个陆人,一个她不该爱的人。 一眼情深,没想到这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城主,泽竽已经是皇子妃,难道陆人会质疑皇子妃?会让皇子妃承担凌云大败的责任吗?” 玉柘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但绝不是没有可能,大皇子如今生死未卜,泽竽的身份也不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六极堂的人一定会利用凌云一战失利之事大作文章。” “六极堂,又是六极堂,当年他们就那样对我姐姐,害得姐姐回不了水下,我们姐妹再难相见。夜家从此没落。” “所以,我们在暗,陆人在明,他们要来找小玉不容易,但要针对泽竽就要容易得多。” 第六章 270 皇族秘密 夜池宫外有两名看守,说是保护夜池里学艺的学徒,实则看守夜池。圜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没人会因此而轻视夜池宫的主人,她虽犯下大错,但终究祸未殃及水下,对于城中的普通人而言,夜怜池犯的错不过是宗族间的家事。人们只知道她的歌声悠扬动人,能令伤口愈合,病痛痊愈;悲苦之人闻之欣然,倦怠之人听之奋起。夜怜池也许只是太优秀,优秀到婕妤扇中竟无人能与之对偶,而她犯下的错也是城中少女暗自向往的浪漫。 圜城的少年少女每到十四岁便会来到婕妤扇前,婕妤扇映出少女命中伴侣的容貌,历代圜城人的婚姻便由婕妤扇注定,新婚后每日夫妻早晚各吟唱一次,彼此相爱的人们吟唱出和谐声律,圜城也因着这和谐之声源远流长。 婕妤扇与圜城紧密相连,谁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姻缘可以逃离婕妤扇的命中注定。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东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虽说这样的恩爱长情多少有些命中注定,良缘天赐,但圜城中国的年轻人的确是相爱相守,从来没有厌弃过对方,也从来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花前月下结良缘,牵手相伴共此生。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就算曾经相看生厌的两个人,也会因为婕妤扇中的姻缘变得相爱相敬,这更是婕妤扇的神秘之处。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圜城世代相守的真情,从夫妻间的相亲相爱到圜城所有人亲密无间地彼此守护。 都来自于婕妤扇,依赖于婕妤扇。 若说有什么事情是千古不变的,那恐怕就是婕妤扇了。 而婕妤扇中没有出现爱人的人,只能孤独一生,并且一生不会太长。 风声冉冉,水气朦胧。 夜怜池开始担忧泽芋的安危,她了解,她实在太了解陆人的心思。 陆人若是遇到困境,多半会怪罪于他人,或者迁怒于外界,总之,直到最后才会反省自己的过错。 水族岁虽与陆人本源,却不像他们那般抱怨他认为,水族一直以来都很团结,除了现在,升雨和赤焰实在是无法让人心安。 “所以,我们要如何保护泽芋?不见得坐视不理,就让泽芋在凡间受尽委屈?”夜怜池眸中焦虑万分,双手捏得泛白,青筋阡陌条条。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血盟之事是不能改变的,这是陆上与凡间息息相生的一部分,如果我为了救泽芋而违背血盟,私自将泽芋带回水下,只怕会引起更多可怕之事。” 夜怜池不解地问:“还能有什么可怕之事?凡间已经够可怕了,凡间的人无所不用其极,为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都会去做,根本不会顾及这件事对不对哦,这句话伤不伤人,这样做是不是违背了良心。 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抛弃妻儿,可以杀死至亲,甚至,可以违法作恶,毫不在意,只要他们认为是对的,是可以打达到他们目的之事,他们都会做,手段根本不重要,他们看中的是结果,功成者书写历史,失败者没人记得。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不在乎,百姓死活?他们不在乎。” “这是陆人的执着,我们却也少了这份执着,天界为什么在四界之中列于首位,就是因为天界修者修的第一课便是莫要有执念。 而这凡间执念最深,万千之界巨变,也往往来自凡间的执念。” 夜怜池不管玉柘说的这些,她现在只想知道,既然明知陆人的执念会害了泽芋,玉柘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还是任由它发生,什么都不做。 他他她相信以玉柘的个性,他真的可能任由泽芋在凡间受委屈,只要是他不能做的,他就不会做。 圜城之主首先保护的是圜城的安全,其次才是在陆上的圜城城民。 这种取舍,他必须早有打算,而不是每一次遇到事情时从头想过。 “泽芋不能像当年的你一样。” 玉柘这句话说得很平淡,好像是在自然不过的一句话。夜怜池却睁大着眼睛,心跳几乎冲破了她的胸口。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冷静的玉柘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能等到当年那样,等你回到水界才奋力保护你,在陆上的时候,才是你更需要被保护的时候。 无依无靠,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这对于圜城的人来说是最可怕的黑暗。” 夜怜池再也难以克制,哭了起来,可惜眼泪在水中看不真切。 但是她知道,她哭了,这么多年的怨恨,也因为这句话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后,满腔的怀疑和羞愧涌上心头。 玉柘的话真的可以信吗?姐姐说过,玉柘的话有时候也不值得相信,作为城主他有他的不得已,而他的不得已自然是由城民背负。 真的是这样吗?谁说的才是对的呢? “你可知道大齐皇帝的秘密?” 玉柘这么一问,夜怜池的脸刷一下红城成了夕阳。 海中月是天上月,却不如那天上月明,皎皎无暇。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眼前人是心上人,朝也思情,暮也思情。 层曾经如此深爱彼此,又还会有什么秘密能躲藏在恋人之间。 在水界,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任何秘密都是两人共同守护的。 玉柘也许以为,夜怜池也知道皇上的秘密,而当年那皇上不过是个皇子。 一位皇子的秘密也许会与心爱的女子分享,而一位皇上的秘密是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的。 淡但玉柘也没有问错,她的确知道一些,而那仅仅是猜测。还不算真正的秘密。 “城主是想知道皇上为何要将使者赶出皇宫,还是想知道皇上为何翻脸无情,说是使者以妖邪蛊魅之术迷惑皇族,导致疾病连连,战火不休。” “是,这其中除了我们知道的那些之外,可还有别的什么秘密?” 第271章 为了水族 “那陆上皇帝的秘密,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他听信谗言,好像突然害怕起水族,害怕我。” “听信何人之言?是六极堂?” “不,当时六极堂也受了牵连,皇上似乎为了撇清与水族和三界的关系,想要让百姓相信他们的天下是依靠皇族的努力打下的天下,是他们萧家一兵一卒打下来的天下,没有任何妖邪蛊魅甚至神仙相助。全都是依赖他们自己,所以皇上像中了邪魔一样,诏令天下,不准私自行祭祀,不准参拜鬼神,不准谈论妖邪蛊魅之说,连修炼道家心法,仙人之术也被严令禁止。 朝廷上下他原本亲信的武官被疏远,甚至像宇文将军家一夜之间就名存实亡。皇上似乎只相信林府的话,就连宫中天师也被禁足。 宫中传言,皇上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一样。” “当年之事对如今泽竽的处境非常重要,若是能弄清楚当年的事,也许能提前帮助泽竽想到应对之策。” 玉柘深思熟虑之下仍然只知道危险,却无应对之策。 事实就是如此,他对陆上之事是那么无能无力,就连他最看重的徒儿也保护不了。 幸好小玉现如今被困在水下,总好过她被困陆上,以她的个性定会与一切不公抗辩到底,这样一来,在陆上更是随时会受人摆布,误入他人圈套。 泽竽就要好一些,她的心思更缜密,也更有耐心,能忍受年轻人所不能忍受的折磨。 之事,陆人艰险,她是否能全身而退并且保全自身的单纯和善良,就要看她自己如何选择了。 若是当年夜怜池不顾善心和血盟,对那些诋毁她,要她死的陆人痛下杀手,也没人能阻拦她。 但是她忍住了,她留下了善良的本心,所以水下仍然能接纳她。 若是泽竽在乱世中乱了本性,他日她重回水下,这圜城城主之位也实在难以由她继任。 思量之际,却问夜怜池道:“天意,一切都有天意,城主也不必太过担忧。不如想想我们在水下能做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 玉柘听出了夜怜池话中有话,有什么心事她应该不会瞒着自己,看来一定是什么难以开口的心事。 玉柘温柔道:“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不用担心,哪怕是错的,我会和你一起应对。” 夜怜池知道玉柘这么说就会这么做。他说一起应对,就会全力以赴保护她。 但这个建议太过于可怕,它本身就是违背水下一切规矩的,这个想法从她口中说出来,无疑证实了她的心地是那般不纯洁,她的心思是那般浑浊邪恶。 看着玉柘鼓励的眼神,夜怜池还是摇了摇头。 “怜池,你一直是我最聪明的徒儿,原本这把椅子上坐的人已经是你,你也应当以圜城大局为重,今日有何想法断不该藏着,说出来就是了。 如今,四界大乱,水族要保全自己也要看其他三界的脸色,这般情势之下,有什么想法,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我并非想要瞒着城主,也并非不想告诉城主,之事,此事实在大逆不道,实在是难以启齿,还望城主见谅,不要再问了。 单单是有这样的念头,怜池已经觉得可怕,万万说不出口。” 玉柘见夜怜池这般痛苦也不忍再问。花园中的花草已经褪了色彩。 孟展羽明日就要召集水下所有亲族商讨小玉之事。 此事不能阻拦,只能看各城主的想法,说到底,若是大家都决定杀了小玉,他也没有办法阻拦。 可他必须如此,他不能让小玉就这样死于水族众人之手。 “你想到的方法,我也许已经猜到了。” 玉柘顺着小玉的死一直想,终于碰到了一处礁石,这一处礁石想来就是夜怜池不愿意说的,因为它太可怕,太违背水族的本分。 “你想到了?”夜怜池喃喃道。 “小玉之事,若是囚禁水狱之中,还有缓和的余地。但升雨和赤焰本来就是水族最害怕的力量,水狱恐怕难以让众人安心,他们会想要杀了小玉,化为泡沫。” “没错,毕竟小玉太过可怕,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是小玉。还有,升平宴后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求万雪生息散,又为什么脸色惨白。 她回来之后就已经能召唤升雨,并且昏迷中招来赤焰滚滚,如此可怕的两种力量,怎么会都在小玉身上。 我当时不敢相信,如今依然无法相信。” “这就是事实,不可改变,也隐瞒不了了。” “但是城主早就知道是不是,升平宴之时,小玉落入净月池,当时所有人都在担心净月池和路遥亭封印一事,那个时候城主趁所有人不注意,将小玉送到了陆上,是不是?所以我猜,师傅你知道所有的秘密,关于小玉的秘密,你早就知道。” “那是《分海谣》的秘密,我也只是猜测,路遥亭之变一定有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正在苏醒,分海谣之力四界分而聚之,它会选择自己要的人,而不是任何人可以夺走的。 我只是猜测小玉身上有这股力量的影子,这力量能毁了水族,也能救水族,看她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看待周围的一切。” 夜怜池凝视着玉柘,两人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银丝草缩成一团,不敢在水中舞动,离开的夏贝没有回来,就连新的夏贝也不敢靠近。 这里的花草还是小玉一手布置的,透着灵动和活泼的美。 夜怜池看着玉柘,玉柘也不逃避徒儿的眼睛。 “事不宜迟,师傅,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如果此计可行,至少,小玉和泽竽都能有一线生机,也不会被水族视为罪人,至少水族世代会尊敬小玉,而泽竽还有机会回到水下继承城主之位。我们不能看着两个孩子因为你我的执着而忍受痛苦。 规矩,总是人定的,为了救人,改一改规矩,我也不该畏惧。” 第六章 272 命定情缘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圜城的少年少女每到十四岁便会来到婕妤扇前,婕妤扇映出命中伴侣的容貌,历代圜城人的婚姻便由婕妤扇注定。新婚后夫妻每日携手早晚各吟唱一次,彼此相爱的人们吟唱出和谐声律,圜城也因着这和谐之声源远流长。 婕妤扇一旦开启,两个人心中就有了彼此,他们是两情相悦的爱着对方,也是情投意合的终身恋人。 夜怜池唯一担忧的也正是这神奇的姻缘注定。 当有第三个人强行开启婕妤扇,扇中出现的两个人便会立刻有所感知,不论身在何处,都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就算是前路又有万千艰难险阻,就算是刀山火海,这份感情也会带这两人遇到彼此。 夜怜池担忧的正是此事,泽竽在凡间已嫁为人妇,如果是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是一场戏,倒还不至于痛苦。若是如她当年一样,早已情根深种,他泽竽要如和抉择,如何割舍爱人。 “不知道泽竽是否真心爱着大皇子。”夜怜池不得不问,她想不明白的,就算是玉柘也未必知晓,但她若是不问,她的心又如何下得了决定。 “也许她和你一样,婕妤扇中也无人与她对偶。也不算拆了姻缘,只希望她尚未与大皇子动了真情。” “那小玉呢?”夜怜池微动双唇,柔柔弱弱的声音里布满了犹豫不决的忐忑。 “小玉是一定要看的。婕妤扇中如果小玉有命定情缘,她就不能轻易死去,谁也没有权利判她生死。因为这涉及的是两条命,对方如果功力不足,没有姻缘,活不过36岁。”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而且,若是亲族中人,也许还能改变亲族的想法。” “不错,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也许能起到一些作用。耶律夫人当年将天界玉石制成婕妤扇,就是为了让所有后代与前任城主夫妇们一起以一世情缘守护水下太平。” 姻缘婕妤扇中定,这是规矩,违背了婕妤扇,圜城只会多灾多难。 “城主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夜怜池犹豫道。 “事不宜迟,陆上凌云一战,巨灵水淹凌云,山崩海裂,魔皇再世。此事,陆人定会怪罪水族,泽竽身处陷阱,刻不容缓。” “那,今晚就去。” 玉柘点头。黯然转身,走向浑浊的花园中。 这几百年来,圜城已比祖辈在时更繁华,但他比谁都清楚,在这圜城之中数不尽的奇珍异宝,不过是用来装点女子容貌的饰品,布置花园的花草。唯有这里的人,这些百年生命的家人,哪怕是一个侍卫,一名侍女,都是他最珍贵,最看重的,他不允许任何事破坏圜城的祥和,不允许圜城有人因他的过错受到伤害。 尤其是陆地上的人,在他们眼中向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各王之间征伐不休,各族之间心存芥蒂,人与人之间也难知彼此真正心意。人心叵测,人心不足,人心之后往往没有好的词,也不知是历代文人写下的巧合还是事实本就如此。 这样的想法,几个月前还只是担忧,如今已成了事实。 他没有保护好小玉,也没有能力保护泽竽。 这是水界最无能为力的地方,一旦到了陆地,他纵使有通天法术,也不能干涉陆上之事。 这一点,玉柘是用全部的生命在妥协和忍受。 走出花园,迎面遇到了景肃阳。 “城主,我正要找您。有些话我还是觉得必须跟您说明白,以免引起误会。” 景肃阳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会拐弯抹角,藏匿心机,这一点不论从他平时待人接物还是声音志容都能看得出来。 玉柘也从没有怀疑过景肃阳的忠心和坦诚。 他和景守城都是圜城最好的人。 现在这个最好的人开口了,“升雨之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虽然我的确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玉柘眉头微皱,他以为景肃阳最多之事猜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自己早就知晓升雨与小玉有关。 景肃阳喘着气解释道:“城主可还记得不久之前在夜池发生的事。” “你是说夜师傅让夏贝传信说是有急事,务必尽快赶到夜池?” “没错,就是那一次。” 玉柘微微额首。 景肃阳又接着道:“当日夜师傅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方才那阵雨非常古怪,我想圜城之中无人见过那样的雨。可是任何人哪怕第一次见到,也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你们见到了,定会像我一样失魂落魄。 试问城主,会令夜师傅失魂落魄的事情这世上多不多?” 玉柘摇了摇头,“怜池一向稳重,失魂落魄这样的词的确很难从她口中听到。” “当时,夜池四周水温骤然升高,黑雾乱窜,好似镰刀匕首,夏贝慌乱逃离,就连银丝草都紧缩成一团。 珊瑚床旁浓烟滚滚,这浓烟好似水下火山喷发,熔岩蒸腾。 天之苍苍,九野茫茫,升雨若星辰,坠地为炎;地火喷发,大地塌陷,为疾为丧;在水为兵,为乱为贼。若国无道,则民饥兵乱,杀伐不断,百诛不满。 那日赤焰、升雨都在圜城出现,恐怕祥和的吟唱之音很快就要变成杂乱的五音。 如此异样,瞒的过别人,如何能瞒的过我,景家虽不是亲族,但世代跟随城主,从来都是恪尽职守,当说的话一定要说,不该说的也只字不会提起。 今日小玉被孟城主带回,我必然要向城主禀明事情原委。” 玉柘负手踱步,既没有表示信任更没有表示怀疑。 他什么也没说,沉默的肃静伴随着混混幽幽的水流。 “城主,我来说这些,是希望你明白,并非有人到处宣扬升雨一事,此事更不是出自我这里。” 景肃阳见玉柘不说话,有些着急。 “我自然是信得过景师傅的,小玉的事,既然的确是升雨,孟城主也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第六章 273 行云几时 景肃阳这番话提醒了玉柘,水下众人对升雨和赤焰的恐惧胜过了一切。他们绝对不会让小玉轻易脱身。 《分海谣》记述,“净升雨,大灾可避免。” 可是净化升雨之人的方法几乎等于置人于死地。小玉年龄尚小又尚未婚嫁,绝无可能承受净化之路。 这条路,从来没有人走过,是一条必死之路。 流水春远,行云几时。 夜怜池走在玉柘之前,今日她离开夜池,身边终于没有了跟随的侍从,有那么几点时光中,她似乎回到了过往的自由,海水是亲切的,虽然它们正在变得浑浊,遥远天空的颜色是她记忆中的蓝,像那个人深情的眼睛。 也许有那么几日,那深情的眼神里只有她一人吧。 再到婕妤扇前,夜怜池不禁又想起了当年和夜漪澜在婕妤扇前的争吵,自己的姐姐是那么绝情。 十四岁生日那天夜怜池和夜漪澜一起来到婕妤扇前,姐姐先看了扇子,命中注定之人竟是当年刚继任的汶沙城主。姐妹两人感情深厚,沉浸在幸福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夜怜池在姐姐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地走到婕妤扇前,瞬时,乌云密布,天雷震震。一眨眼的功夫,姐妹俩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婕妤扇一片沉寂。夜怜池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只是不停揉着双眼,可婕妤扇中除了幽幽冥冥的雾影,一个人的容貌也没有。 如此可怕的事,夜怜池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是她所有悲剧的开始。 “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那一响是不是雷声?”夜漪澜忧虑地走到妹妹身边,看到妹妹面无表情,之前自己的喜悦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忧心忡忡地接连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婕妤扇里映出了什么?” “没什么。”夜怜池没有看姐姐,漪澜的声音似乎根本传不到她耳中。 “不可能,刚才的异象如此可怕,圜城里一定有人注意到,也许圜城外也有人注意到了,怜池,你告诉我到底刚才婕妤扇怎么了?” “姐姐,婕妤扇......”夜怜池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扶着夜漪澜的手跪倒在地。“姐姐”,她哽咽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婕妤扇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夜怜池既悲哀又害怕,夜漪澜也感到同样的恐惧。 很快,夜漪澜的身体发出异常恐怖的紫色光亮,血管像花纹一样张开,月牙色七星管呼应着月华之哀攻向自己的亲妹妹。 夜玄堂三姐妹原本相爱如一人。夜漪澜却认为夜怜池对她吟唱哀乐,一怒之下一曲《霄雿》,气息如鞭。 “虚无寂寞,萧条霄雿,气遂大通。” 根本不给夜怜池解释的机会,连出数招,招招要夜怜池的命。 夜怜池一味躲让,不敢还手,只因还手便坐实了自己心中有愧,正如夜漪澜所说,是她先对姐姐用了哀乐。 她没有,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穿过瑶草奇花,翠石红礁,婕妤扇前,两人停下了脚步。 玉柘没有说话,挥手施法,隔了一处水幕,水幕之外的人便看不到里面有任何异样,他们看到的只是两人到达这里之前的景象。 “先泽竽还是小玉?”夜怜池忐忑道。 “泽竽。” 婕妤扇前云雾起,硬开婕妤扇窥视他人姻缘是严令禁止的,事实上水族那么多年来,从来也没有人试过要去看别人的姻缘。夜怜池不知道玉柘是用什么方法打开婕妤扇的,但是他沉着而坚定的拨开云雾,聚气凝神,温暖祥和之音围绕在夜怜池周围。 这是师傅独有的声音,温厚,善良,与世无争。 玉柘之所以能练就天贝阵,正是因为他宽厚和仁爱吧。凡间君主无一人能像他这样,玉柘的善良是独一无二的,四界之中只有他。 他的手从不杀任何一个人,他的功法从不用来夺人性命,天贝阵,四界第一防御奇阵,也只有他可以练到浑然天成。 婕妤扇的雾气完全散开,清澈的流水中显出一个人影。 “不是水族之人。”夜怜池道。 “的确不是。” “莫非是陆人?” “只怕也不全对,你看那人的手上握着的是什么?” “是斩月剑?”夜怜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四界中只有一把斩月剑,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成昆仑神剑——斩月。 “斩月剑能穿行四界,难道,他是魔世之人?” 玉柘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是谁。” “是谁?”夜怜池忧心忡忡,既希望这个人拥有保护泽竽的能力,又害怕他会将泽竽带往另一处深渊之中。 “是魔世三皇之一,最神秘最难以捉摸的冥皇暗荒。” “怎么会是魔世三皇?”夜怜池不可思议地摇头。 “一定是弄错了,水族姻缘中怎么会有魔世中人,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陆人与水族同源,所以是陆人的话尚可理解,但是魔世与水族分界分族,根本不是一族血脉,怎么可能是魔世之人。” “不,没有错,魔世三皇在凡间行走,仍然要依赖介体,而这介体就是陆人。在冥皇苏醒之前,他一定是一个普通的陆人,也许就在泽竽身边。” “泽竽是作为使者到陆上的,她身边只可能出现皇族之人,怎么可能出现魔世妖孽?” “怜池,你冷静一点,事已至此,缘分自有天定。” 玉柘的脸色和方才一样,看不出任何惊恐和不安。 “那好吧,我听你的,缘分自有天定,天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缘分呢?” 夜怜池说的很轻,显然是不想让玉柘听到,玉柘也就当没有听到。 “接下来,就是小玉。” 婕妤扇很快显出了一个背影,随后,背影缓缓转身,夜怜池的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 “你怎么了?”玉柘连忙问道。 “是他......” “你认识这个人?”玉柘茫然。 “不,不可能,我不认识,我不认识,只是觉得眼熟,现在想来是看错了,怎么可能是他。” 玉柘扬手,隐去了婕妤扇。 “你认识扇中之人,是不是?” “不,是的,我不知道。” 夜怜池语无伦次,只是第一眼觉得眼熟,一种熟悉的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可怕。 第六章 274 十阵 迷雾漫漫,心头旧恨痛彻心扉。 本以为忘记了过去就能好好度过残缺不齐的一生,谁知不过是一场玩笑,夏日廊下空对月,落雨叮铃催离别。 “你在想什么?”玉柘问,深情中带着城主的威严。 “我在想,冥皇和这个皇族中人应该都能保护泽竽和小玉。既然婕妤扇已开启,不必过于担忧了,让命运做出自己的决定吧。” 夜怜池道,声音平静到仿佛刻意不透露任何情绪。 在玉柘面前,想要藏住情感并不困难。 他是那种善解人意,你不说,他不会追问到底的人。 人们总是乐意与这样的人相处,也总是害怕与这样的人相处。 因为你会觉得自己永远藏不住什么,对方什么都知道。 “谁?”玉柘忽然飞跃而起,夜怜池紧跟其后,两人追出数里,却没有追上任何人。 “发生了什么?”夜怜池问道。 “是我疏忽了,此人一直在暗处,似乎水幕都没有办法将她阻拦在外,谁会有如此功力?” 夜怜池脸色一沉,轻移数步,半空中施了一个防御之术。 “城主见谅,我不得不使用术法,若真的有人在,我想我们必须知道那人是谁?” 玉柘同意了,可有人不同意。 来者是孟展羽。 他来此地,是为了找玉柘。 “城主,冒昧来此寻你是因为有些事恐怕等不了了,小玉之事,我把她带回了水下,也是相信您能秉公对待此事,净升雨,灾难可避,此话若是不假,我们还在犹豫什么,等什么?” 孟展羽言下之意就是应当尽快杀了小玉。 玉柘不怒反笑,“城主有所不知,此事再急也不能急于一时,至少也要等到三日后月圆之夜。若是升雨赤焰小玉果真已经驾驭自如,你要杀她,只能在月圆之夜。那时候她功体最弱,升雨的伤害力也最小。” 孟展羽听玉柘这么一说,心里倒也觉得痛快,对他而言,只要小玉死了就行,天下太平就好,至于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好,城主深明大义,是水族之富,必能千秋万代永享安宁。” “孟城主今日特意前来,难倒是担心玉城主会徇私偏袒小玉不成?”夜怜池问道。 “哼,小玉之事,谁也偏袒不了,任谁都不能偏袒,若是偏袒小玉,就是拿水族几十万生灵开玩笑,我想玉城主爱民如子,断然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 孟展羽表面虽然客气,字里行间却不断地提醒着玉柘,小玉不能留,小玉要尽快除去。 “孟城主,你可曾想过,谁能净化小玉?” “这个……耶律城主也在圜城,我也在,加上景师傅和玉城主,应当能净化小玉吧。我们几人联手,想来不会有失。” “如果真是升雨赤焰集于小玉一人,就算是诸位城主联手也未必能治得住。” 夜怜池解释道。 “那要如何?只怪那从极之主多年不露踪迹,他若是来了,集四城之力,也许还能对抗小玉。” “事不宜迟,我在凌云与她交过手,她的功体尚未达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显然现在还是很好的时机,等他日小玉运功自如,我们才更难应对。” 孟展羽的担心也正是玉柘的担心。 只是两人虽担心一件事,可目的却截然不同。 孟展羽是担心小玉越来越强,最终难以杀灭。玉柘是希望小玉能变得更强,这样才有可能躲过这次灾难。 三城联手,没人能熬的过去。 他把小玉送到陆上,就是希望能躲过这一天,怎料这一天还是来了,而且还来的如此之快。 “还有一事,此番鬼族重返陆地,水族脱不了责任,天界怪罪下来我自然会承担一切罪责。”孟展羽信誓旦旦,身后鳞甲跃跃欲动,一副随时上天界领罪的大义凌然之气。 “鬼族之事,怪不得你,凡事皆非单一成势,鬼族也是精心筹划数百年,日日夜夜没有忘记过重返陆上,我们看不住,守不住的一天总会到来。此事若是天界责罚,我会出面解释,业障大殿我去便是。” “都说玉城主心软,我看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玉城主不会因为小玉是您的女儿就不顾水族几十万生灵吧。” “自然不会,玉城主一向公正,绝不会有你说的这种徇私之心。” 夜怜池听不下去了,抢过话来,孟展羽侧脸看了一眼夜怜池,鄙夷的目光中透着不屑。 “夜师傅也在啊。” 言下之意,方才根本就没有把夜师傅放在眼里。 “是,我在。” “难得你从夜池出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你可是很少离开夜池的。” “是我让怜池陪我散散步。” 玉柘不温不火,不怒不伤。 “哦,既然是和城主散步,想来我也不便打扰二位,就此告辞。” 说完,鳞甲闪动,飞跃而去。 “现在怎么办?大家都不愿意再等了,这是在逼你尽快拿出净化小玉的办法。” “净化的办法?”玉柘笑了,笑中藏着无奈,嘴角处透着心寒。 “难倒他们会?” “十道阵法,是小玉最后一条路。” “不行,这十道阵法没人能闯得过,神仙都过不去。天雷、沙漠、虚空、断情、天绝、禁殇、流空、樊冥、穹轮,还有最后一个阵法,我根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海尽石枯。” 玉柘缓缓道出。 “不,最后一个阵法如果小玉侥幸通过了,岂不是?” “是的,水界从此在万千世界消失,没有一处可以复生,水族气数终结与海尽石枯。” “没有别的办法吗?” 夜怜池已经无法再听下去。当年她连第二道阵法都过不了,就算她过了十阵,却导致水族灭亡……她做不到,如何能苟且安生,用一族性命换她一人自由。 “其他城主知不知道?” “不知道,这十阵需要城主联手开启,就算是孟城主也未必能走到第三阵。所以小玉最多也就是一阵或是二阵,大家都相信没有人能走到第十阵。” 第六章 275 太子 三皇子已经赶往庐州,径自南行,过和州,桐凌,下泸水,最后到吴城。护送赠给燕国皇后的贺礼——天穹流花管。 一月多前因天穹流花管被盗,困于吴城,身边仅五百将士。 既没有接到回金陵的指令也没有接到继续前往燕国谈和的圣旨。 凌云惨败一事,三皇子已经知晓。烟雾袅袅的客栈中,水汽漫漫。 魏兵心急如焚地来回踱步,三皇子却独自喝着白水,心里想着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想念那个人,只是模糊的身影突然变得清晰,平淡的心情顿时变得急切。 而那个憧憬中的身影,他见过,他守护过。 可是她身边已经有另一个人。 不,他要赶到她的身边,一刻也不能等待。 “你要去哪?三皇子啊,你总算愿意出门了,我们在这地方一个多月了,这样下去,我都以为我们要在吴城过完下半辈子了呢。” 魏兵满脸欢喜,英朗的脸上透着迫不及待。 “别急,我需要先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三皇子哪都不能去,我是来接三皇子回金陵的。” 说话声到时,人已经出现在三皇子身边不足数步之处。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魏兵剑已出鞘,直指来人背后,来人却浑然不在意。自顾说道:“三皇子哪里都不能去。” “好,那我就哪里都不去。” “皇子殿下,让我来杀了这个人吧。”魏兵目露凶光,剑锋闪动,对这样一位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本来就不需要留情。 杀一个突然闯入皇子房中的人,也不需要对任何人作任何解释。 “魏兵,把剑收起来,没事的。若是我没有判断错,此人应当是宇文将军。” 宇文长笑意满盈,拍手称赞,“厉害,厉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三皇子平日从不过问朝中之事,却一眼就能说对我的名字,真是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事啊。” “过誉了,天下事本就是天下人所要关心之事,我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三皇子有气无声地回应着。继续喝着茶,上身几乎没有动过一下,目光也没有落在宇文长身上,而是不知落在何处。 他虽身处客栈之中,却望见了皑皑白雪中一个孤独的身影。 他要去保护那个孤独的身影,用尽他的一切。 而现在,他还去不了,他的使命还没有完结,他允诺的事还没有完成。 “恭请三皇子回宫,接任太子之位。” 宇文长躬身行礼,心想此次吴城之行果然是来对了。 这个三皇子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一起谋天下好过教一个笨人。他并不需要一个傀儡皇子,虽然很多人认为控制一个傻子傀儡比与一个聪明人合作要容易的多。 但这是普通人的想法,宇文长不熟普通人,他自信世间能与他比肩的人寥寥无几,能在智谋和隐忍上超越他的人更是凤毛菱角,现在最忌惮的人已经消失的消失,不见的不见,天底下,他已经没了对手。 至于默默无闻,不受待见的三皇子,宇文长又怎会放在眼里。 他要的只是一个皇族之人,有继承皇位名正言顺的血统,只有这一个要求,就够了。 三皇子正好满足这个要求。 暂时便宜他也好,算他命中有那么点福气也好。 “如今大皇子下落不明,朝中人人猜测,大皇子恐怕凶多吉少。正好是三皇子回去主持大局的时候。” “放肆,主持大局这样的话怎可用在此时,将皇上至于何处?” 魏兵也是将军,当然不用害怕宇文长,虽然宇文长官位在他之上,但这点差距,魏兵根本不放在眼里。 宇文长原本是带兵支援吴城的,如果南吴和燕国起兵来攻,守住吴城是重中之重,守住了吴城就守住了大齐南方的疆土。 以吴城为界,一边归属南吴,一边归属大齐。 “宇文将军方才说大皇子失踪?” “正是,凌云惨白,大皇子如果在后蜀,时至今日后蜀的使者或是信件也该到金陵城了,可是人和信都没有来。朝中已经做好了大皇子失踪或是已经……的准备。” “大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三皇子不希望萧宇有事,因为时机尚未成熟。 他等的人还没有来接他,而他却被召唤般想要离开吴城赶往那个女孩身边。 宇文长还在他耳边解释他的计划,只要三皇子配合,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还有什么需要犹豫不决的。 “现在回金陵,南吴战事怎么办?”魏兵问道。 “没想到魏将军一直在宫中,伴于皇子身侧,却对战事如此上心,是不是想要上战场杀敌报国呢?” 宇文长阴险狡诈不改,抓住机会便用激将之法误导魏兵。 谁不知道魏兵从小在宫里,虽然一身武功在大齐也能排上名号,可带兵打仗与宫中保护皇子安稳根本就是两码事。 宇文长的计划里容不得弱者谈条件,在他看来一个不受皇上宠爱的三皇子怎么可能和他谈条件,作为一颗棋子,能成为人上之人,成为太子,已经是常人想都不能想的幸运了。他只有仅仅抓住机会的份,哪里还有犹豫和迟疑。 不过,魏兵说的也不错,他也的确不能表现的太过张狂,好像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 十七门二十一派那些虾兵蟹将靠不住,不过是能玩几天是几天,说白了,这些人若能成什么事才是可笑的。 宇文长整理了一下衣襟,没有理睬魏兵,而是朝向三皇子恭敬道:“三皇子,还请您准备会金陵。臣定当全力拥护您成为太子。就算您不在意太子之位,或者您相信大皇子定能回朝,目前的形势之下,还请为百姓着想,为皇上着想,百姓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这样二子夺嫡灾祸生的谣言才能不攻自破,皇上也需要一个人回去帮助他治理朝政,虽然三皇子很少过问朝堂之事,但您毕竟是大齐的皇子,大齐有难,皇子岂能坐视不理?” 第六章 276 公主 萧翎这几日心神不宁,绮皇妃拿她也没有办法,南吴这时候派使臣来金陵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虽然看着是一件喜事,可是萧翎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绮皇妃看着她,四只眼珠子相对而视,谁也不想说话。 绮皇妃因为大皇子的事茶不思饭不想,已经好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要不是无师傅给她开了点安神的汤药,她根本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她斗完了选妃斗后宫,好不容易把后宫斗的只剩下她一人,太子之位自然是她的皇子萧宇,怎么会在凌云一战之后就人间消失了。 派往后蜀的人也不少了,一个都没带回来什么消息。 一个大齐的皇子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呢。 宫中下人纷纷传言大皇子其实早就死在了凌云山,不过是秦王爷怕打输了仗又害死了大皇子,皇上一动怒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啊,所以来了这么一出缓兵之计,说是失踪了。 绮皇妃皱着眉头,托着脑袋,一身绿色衣裳平日里鲜艳无比,轻带飘香,现如今倒像是入秋的叶子,没了生气。 “母后,南吴怎么能这时候打三哥哥的主意。简直厚颜无耻,谁不知道那李文霍的妹妹李文霜又丑又刁蛮,性格堪比当年宫里的桃妃。” “住嘴,桃妃这个贱人你也敢提,你以为你父皇宠你我就不能打你了是不是?” “母后息怒,那你也劝劝父皇,不能让这南吴公主嫁给三哥哥啊,三哥哥为人那么老实,这南吴公主要是欺负三哥哥,他还能多活多少年啊,本来就体弱多病,我怕他很快就能被那文霜公主给气死。” “你急什么,又不是你亲哥哥,你大哥生死未卜你倒不担心,那个萧晋不过是娶一个公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皇帝为什么要对生子嗣,一部分就是为了联姻,免去兵戎相见,这是你们贵为皇子皇女的本分,难道平日里荣华富贵受得起,一点点闺房中的冷漠刁蛮就忍不得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就外面这局势,凌云一战你父皇丢了十万大军,现在要是南吴兴兵攻我们南边诸城,我们拿什么阻挡他们,就算拼完了兵马,后蜀恐怕骑着马就骑到金陵了。 所以说你平时就知道瞎胡闹,关键时候就是女孩子小心思,不成气候。 有什么用?” “我不管,三哥哥现在不在宫中,父皇总也要问过三哥哥才能做决定吧,再说了,三哥哥弄不好马上就要做太子了,我听说朝堂上有几位大臣已经请皇上考虑立下太子人选了。” “胡闹,皇上尚且年轻,立太子之事根本不必急于一时,过几年再立也不迟。不过三皇子与南吴公主的婚事我看是越快越好。最好把萧晋直接送到南吴去。” 绮皇妃越是看不惯萧晋,萧翎就越觉得她这位三哥哥委屈,越觉得应该要照顾他。 “你懂什么,小心思不放在大事上,操心那个小子的事,真是吃饱了撑的,改日我让你父皇把你嫁到后蜀去,你就小心被拿去祭祀吧。 大半年前,南吴太子李文霍迎娶了燕国公主繁璃,公主繁璃与太子结婚后,两人感情和睦,南吴和大燕之间的来往也越来越频繁。 又逢连连大雨,齐国疫情不断。绥山红雨不止,洞庭一带又是吸虫泛滥。百姓叫苦不迭,很多在大齐住了两代的人家也举家逃往南吴,南吴百姓待他们如自己人一般亲切,洞庭湖往南一带出走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南吴朝廷本就觊觎南方一带几座城池,如今民心所向,官员们更是极力鼓动太子劝皇上趁机兴兵。 南吴有此打算,公主繁璃自然全力相助自己的夫君,于是写下书信告知燕国皇后起兵一事,燕国皇帝凡事都听林皇后的,林皇后又宠爱这位公主,第二日早朝之时便商定了联手出兵之事。 事情就是如此。虽说后宫不宜多管朝廷之事,但是毕竟这些事说到底都是萧家的家事,总要萧家人站出来管的。你父皇不糊涂,他一直清醒的很,之事这些年懒得管很多事罢了,萧家的江山来的不算难,但百姓可没少吃苦,现在,你父皇最看不得的就是百姓吃苦受难,你三哥哥的事你就不要掺和在里面了,莫说你管不了,我说了也没用。 今日你劝的了我,明日我也劝不了你父皇。就是这么回事,身为萧家的人,他就算平日里不得宠,也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该娶的还得开开心心娶,该忍的就要安安心心忍着。轮到你的时候,你也躲不过,你父皇也会把你送出去。” 萧翎不服气道:“才不会,父皇最疼我了,他才不会把我嫁到后蜀这种蛮荒之地去呢。何况我,我……” “你什么?”绮皇妃察觉了萧翎的异样,宫中勾心斗角多年,女人有多少心思,一丝一毫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没什么。” “你春心暗许?这宫里除了宫人和侍卫也没有外人,难道是无天师那个老妖怪?” “什么呀,母妃又乱说我,没有的事。” 萧翎面带桃花,垂眸含羞。 “你不要瞒我,你的姻缘由不得你。” “为何由不得我?我若是不想嫁,父皇也不能拿我怎样?父皇难道还能逼着我嫁人吗?” 绮皇妃喝了一口茶,从容道:“你的命由不得你,萧晋的命也由不得他,就连我的命和你父皇的命都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这件事你最好早早想明白,你要是喜欢谁我不管你,但你要是违背我们的意愿,谁也帮不了你,你可以死,但不能做出违背萧家的事。你要对得起你的百姓,为了百姓,你必须做你不喜欢的事,包括嫁你不想嫁的人。” 萧翎摇着头,不愿相信这是疼她爱她的母亲说出来的话,“不会的,我不会嫁到后蜀去的,不会的,三哥哥也不能就这么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做皇子妃。” 第六章 277 无忧 萧翎并不知道后蜀也已经看上了大齐唯一的公主,而后蜀派往金陵的使臣正是楚无忧。 原本这桩婚事是他和萧翎的喜事,但楚无忧拒绝了,娶一朝公主为妻他觉得委屈了自己也委屈了公主。 当然,要让公主喜欢他,那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他将这桩没事让给了后蜀二皇子楚明渊,楚明渊天生残疾,但心地善良,算得上可以托付终生之人。何况后蜀一向子以母贵,那楚明渊将来也是有可能继任皇位的。 萧翎嫁过去将来就是后蜀皇后,这买卖对如今的大齐而言不冤枉。 也不知那楚明渊什么时候又是从什么地方无意间见得一张画像,被画像中雍容华贵又娇艳秀丽的姑娘弄的是魂不守舍。 正所谓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后蜀原本就是想要联姻,奈何大齐大军十万压至凌云,又逢天魔之界开启之际,有些恩恩怨怨变成了说不明道不尽之事。 何况桃花见到十万大军和秦炎就杀红了眼,也顾不得玩她那些人头鬼怪,只顾着报复。 女人的心他还真摸不透,远不及女人的容貌更叫他着迷。 要是女人没有心,却仍是花容月貌,百花争艳,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 楚无忧来到金陵城外,却见远处山脉蒙蒙,似有魔气萦绕山间,停步半晌,又问随同的侍卫那山是什么山。 侍卫道:“栖霞山,金陵第一山。” “哦?看起来很有意思。” “皇子若要去游玩一番,也可以先去山间走走,反正提亲之事不急于一日两日。” “欧阳询,你可真了解我啊。” 楚无忧一高兴,笑的像个孩子。“不了,我先帮二哥把皇妃接回去。” 说完,身轻马快,一路奔皇宫而去。 萧翎没有想到,前几日还在为他的三哥哥担忧,今日就有人来打她的主意。 “既然是后蜀的使臣,一定要把人抓了。” “抓了人干嘛?人家是来提亲的,不是来打仗的。” 绮皇妃何尝不想抓那后蜀的小皇子问个清楚,究竟大皇子是不是被后蜀抓去了。可听闻这个小皇子满口奇言怪语,就没有一句正经话,宫里的侍女个个眼里都开了花,整天魂不守舍的,据说金陵城的柳巷里也比平日更热闹些,就连元宵灯会也没有这几日这么人声鼎沸。 这本来就是中秋将至,可毕竟还没有到,何况每家每户都多少有些亲戚受灾的受灾,战死的战死,哪来的那么好兴致,跟过节一样开心。 据说这怪异景象就是后蜀小皇子来了以后发生的。 “后蜀喜欢弄那些鬼神之事,出来的人也邪门的很。” “邪门邪门,真是太邪门了。”萧翎嘟着嘴,心里满是牢骚。 “邪门极了,说什么二皇子仰慕齐国公主多年。怎么仰慕了?我都没见过那二皇子,何谈仰慕。难道他什么时候见过我?这后蜀如此遥远,根本没有可能这二皇子见过我,而我却不知道。所以说此时太邪乎了。” “你无师傅足智多谋,他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父皇又不让他管朝廷的事。” “笑话,现在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无鬼生既然是你师傅,以他的脾气还是会帮你想办法的,你不用着急了。” “想什么办法,母妃啊,要是无师傅认为我应该嫁给后蜀二皇子呢,他可是首先效忠的是大齐啊,不是我啊。” 绮皇妃冷笑了几声。 “世间男子都如此,看重的是百姓民心,绝不是一个两个女人。他们啊,只会在需要爱情的时候和你风花雪月,不要爱情的时候跟你说民心所向。” “不,三哥哥那样的人就不会,他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好的人,我就算自己非嫁到后蜀,也一定要劝住父皇不要让三哥哥娶那个恐怖的女人。” “胡说八道,你在说什么疯言疯语,你可知道南吴水师一旦兴兵来打,大齐就只有挨打的份,你三哥哥这次不娶也要娶,而且要娶的开开心心,还要夫妻和和睦睦,这是他的福气,有了这个妻子,他在大齐的地位才能保得住。” “母妃您在和我说笑话吧,三哥哥是堂堂大齐的皇子,他的地位本来就是万人之上,无人可以动摇,难道还会需要依靠一个南吴的公主吗?” “就说你不懂,要不是这些年我心软,他早就在这世上消失了。想到他那个母亲我就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最可恨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皇上跟我说她死了,我觉得他是在骗我,今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看着我,看着我,白天黑夜无休无止地看着我。” “那是因为你当年做的那些亏心事,你当年要不是非要将父皇占为己有,也不会现在变得神经兮兮,那么多年都容不得三哥哥。” “我有时候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哪有你这么吃里扒外的,整天跟在萧晋后面我也就不说你了,没想到现在这种时候,你亲生哥哥下落不明,你还在这里替那个病怏怏的萧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他现在好了,原本遗失天穹流花管是大罪,就算是皇子也要与庶民同罚,虽不至于死罪,但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现在天穹流花管丢了也不重要了,南吴看中了他这个人,宫里宫外谁也动不了他了,这大齐南境百姓生死安危全系在他一人身上了,真是笑话,世道变化可真快。” 绮皇妃发出可怕的笑声,带着凄惨和阴毒。 萧翎一言不发生着闷气,心里也有了打算,她必须去一次栖霞山,这件事那个人不会不管,他是三皇子唯一信得过的人,皇上留他在三皇子身边就是为了保护三哥哥,他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为三哥哥着想。 何况,这天下也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想到这里萧翎借口头疼回到自己宫中,换了身衣服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那里飘散着淡淡茶香,黄昏的夕阳下,萧翎穿过林子朝香味处走去。 第六章 278 清风 青苔石阶玉竹前,明月清风价无边。花落水凝春秋过,行行处处任生涯。 穿过竹林,茶香之处就是路林山。皇上虽禁止外人踏足路林山,但萧翎贵为公主,皇宫里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皇上早就知道她一直往路林山走,也知道无鬼生教授萧翎药学和武学,他也从不过问。 有无鬼生照顾萧翎,皇上心里既有矛盾又觉得安心。与当年路林山一案到底该不该杀了无鬼生一样,皇上的心里从来都下不了决心。 不管怎么说,无鬼生都知道的太多了。 一个人活的太久一般而言总是一件好事,但一个人活的太久会有一个缺点,这个缺点像一个黑色的洞越来越黑,周围的很多东西都渐渐被这个黑洞吞噬,索性再也出不来也就算了,但这黑洞还会让一些过往的岁月重新浮出水面。 这就是可怕之处。 一个人要是活的太久,就容易活成这样一个黑色的洞。 对皇上而言,这个洞在身边虽然可怕,但不在他眼皮底下就更可怕了。 把自己的女儿留在这个人身边虽然冒险,但关键时候女儿毕竟是家人,总会向着自己。 平日里,也能从女儿身上看到那人的变化,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早早预见,不至于事情发生的时候措手不及。 一个王朝要长久就需要在方方面面都尽力做到最好,朝政如此,与大臣官员的关系如此,与百姓之间更是如此。 丢失了民心,王朝定然不会长久。 而民心真是一件让每一个君主都头疼不已之事。 萧家现在就没有人不头疼的,萧翎把自己的烦心事一一告诉了无鬼生,无鬼生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给公主倒了一杯茶,说了一些公主越听越生气,最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的话。 “师傅怎能如此说,难道真要我嫁到后蜀,三哥哥迎娶南吴公主才能化解这次的战乱吗?那后蜀二皇子是个废人,据说不仅一只眼睛不能视物,一个手还断了一截,根本就是个妖怪。” “你有没有问过你的父皇,皇上对这件事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几个孩子中皇上一支最偏爱你,也许他不会让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也许他会有别的办法。” “这后蜀欺人太甚,我觉得应该把那使臣抓起来,严刑拷问是不是他们掳走了萧宇哥哥,也许大哥此时正在后蜀受苦,而他们却还好意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跑到我们这里来提亲。简直是岂有此理。” 路林山原本幽静,竹与茶花相谐,茶与琴声相伴,流水潺潺,悦耳清心。可这一切都没有办法令萧翎有一丝愉快之情,她的心里已经布满了蛛丝,乱成了几团。 “你的父皇自有他的想法,你要相信他,你是他的女儿,你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萧翎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喝下一杯茶,喝的不失优雅却看不出半点女子的从容,“先说三哥哥的事,他现在人还在吴城,这公主就想着要在中秋设宴之时送到宫里来,这也太心急了吗?南吴人长期居住在南方,本来生活也算精致,怎么嫁个女儿如此心急,是不是假装嫁公主,实则暗藏杀机,想要我们以为大婚之后南吴定然不会侵犯吴城一带,想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趁吴城没有大军,一举拿下吴城,他们看中吴城这块南境的风水宝地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听完萧翎这番话,无鬼生也皱了皱眉,这小妮子平日里娇蛮惯了,还以为她只懂得耍耍小孩子脾气,没想到分析起局势来还有几分头脑。 南吴垂涎吴城多年,此话一点不假,而且这担心丝毫不是杞人忧天,南吴不仅会这么做,而且很可能一定会这么做,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嫁一个公主到大齐,有两种可能,这个李文霜虽然是皇后所生,但生性傲慢,脾气暴躁,就连皇后都受不了,皇上更是没把这公主放在眼里。 太子李文霍虽然与李文霜为同母亲兄妹,平日里也不愿理睬这李文霜。但是并非这位公主如此不堪,一无是处,事实上据无鬼生所知,这个李文霜天生神力,能够一下举起十个士兵,还能一口气吃20斤包子。 她的食欲就像无底洞,当然就算她再怎么能吃,南吴也不会天真到想让一个公主把大齐吃穷了。 他们如果是想把一个不受待见的公主扔给齐国,倒是很有可能。 再者,有这样一个天生神力的公主在齐国皇宫之中,那皇族的所有人岂不是都要让着她,哄着她,谁敢招惹她,那天生神力可能轻而易举就能要人性命的。 这样一来,齐国的皇族也几乎捏在了南吴人的手里。 当然,这不是难以解决的问题,异国联姻古来有之,一个公主嫁来之后,自然是要断绝她和家人的来往,就算是公主与皇子感情再好,也最多一年有一次书信,至于想把什么秘密泄漏给南吴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除非在后宫中之中有她的内应。 所以这一点暂时也不必担心,既然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娶一个天生神力,刁蛮任性不讨人喜欢的公主回来,就能避免两国开战,百姓遭殃,有何不妥? 无鬼生沏了一杯凉茶,递到公主手中。 “我实在不明白,这看起来是一桩好事,公主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怎么会是好事,师傅您是怎么了?我三哥哥这么软弱的人,娶这样一位公主回来,还必须是皇子妃,我三哥哥怎么受得了,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要不是靠着海云莲,他恐怕去南吴送天穹流花管这样的事都做不了,只能是养在宫里靠人照顾着,这些师傅又不是不知道,相比我自己的事,我还真担心三哥哥,难道父皇就一点别的办法没有,这两桩婚事只能全部按照别人的意愿答应下来吗?” 凉茶喝了一杯,萧翎仍然无法平静。看来师傅这里寻不到什么帮助了,难道只能去找那个人吗? 第六章 279 无奈 真要去一趟栖霞山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但是上一回在栖霞山上没占到什么便宜还丢了人,想到夜凌骄傲的样子,萧翎就一肚子火,再有那个设计骗她的副楼主。 叫什么名字来着?没错,夜青。 仗着自己长相还算俊秀,就自以为能让她堂堂公主另眼相待。 痴人说梦,要不是栖霞山上有什么古怪雾气迷了她的心神,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被哄骗着就下了山。 心里觉得吃了亏,自然不愿意再上山去,可三皇子不在宫中,这叶先生是不会到宫里来的,除非父皇找见他。 叶小楼从来也不会在朝堂上出现,要在宫里等他自己来根本是不可能的,眼下要找到叶小楼,只有她亲自再去一次栖霞山。 “我打算去栖霞山找叶小楼,他一定会替三哥哥想办法。” 萧翎目光诚恳,无鬼生也相信这个丫头与她三哥哥感情非比寻常,为了三皇子也不知道她会做出多少令人吃惊之事。 “栖霞山?莫非公主又要去找叶先生。” “此时此刻,朝中恐怕只有叶先生会帮三皇子说话,会真心诚意站在三皇子身边,替我三哥哥着想。” “我看公主有些过于着急了,我知道公主和三皇子感情深厚,公主做任何决定之前一定要深思熟虑方可有所作为,要不然三皇子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没有可就没有了。” “三哥哥能有什么好机会?” 热风吹过,无半点凉意,萧翎却觉得相比之前满心焦急,此刻已然神清气爽了几分,想来是师傅的茶里放了几味药。 萧翎打算一会再向师傅请教这茶里面放了哪几味药,事情紧迫,后蜀使臣已到金陵,而南吴之事又迫在眉睫,师傅若是不愿帮她,她也只能去镜往楼找叶小楼帮忙,叶小楼说过,三皇子是他用生命保护的人。 虽然这个人平日看起来冷冰冰的和一块木头一样,但是对于三哥哥,这个人一定是会用尽一切也要保护的。 “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难道三哥哥很快就会成为大齐的太子?不可能,就算父皇有心,母妃也不会同意的,这件事在母妃那是不可能的,母妃怎么也不会让三哥哥成为太子,她大闹皇宫的本事,师傅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当年,您也是帮着母妃的吧。” “我只是斩妖除魔,帮不帮谁从来都不讲个人交情,也不问是非利益。妖魔绝对不能在宫里为非作歹,就算它一心向善,可到头来凡间仍然不是它们的久留之处。” 无鬼生的话中透着伤感。 他看了看萧翎坐的石凳,这个地方曾经有一个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也坐过,她的一颦一笑,她品茶的样子都是精致如竹尖,高贵如梅上落雪。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只有他守着年岁,记忆太好,活的又太久,结果之前的人都不在了,都老了,他还要独自记住这一切。 琴声早就没了,那沁人心脾的声音,无鬼生久久难忘。 可惜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 “那师傅会帮三哥哥吗?”萧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恳求。 “依照现如今的形势,朝中必有大臣倾向于让皇上立三皇子为太子,并且事不宜迟,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三皇子尽快成为太子,以免夜长梦多。” “为什么?难道朝中大臣要背叛萧宇哥哥?” “谈不上背叛,在朝为官并不容易,总要为自己将来打算。算不上背叛,之事见风使舵,大势所趋自然要择木而栖。” “可是大皇子之事失踪,并没有死了,要是大皇子回来了,那三哥哥岂不是多兄长之位,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所以,这桩婚事对他就大有好处。南吴水师一直令大齐头疼不已,攻不了南吴也难守住吴城,南吴人历来懒惰,甘居一隅,倒是也不急着攻打大齐,何况,上了陆地,吴城往北,和州,桐凌,泸水,等到了和州,土地干涸,民风民俗与吴城大不相同,吃的粮食也不一样,南吴人就算打下那几城也没什么意思,他们既不愿离开南吴迁往北方,也不会打下来城池任由百姓不改原来在大齐的作风。 到时候只会弄得进退两难。水土之别,南吴行军打仗路线边长,并且仅往北一条路,对南吴而言兴趣不大。” “既然兴趣不大又为何总是蠢蠢欲动要攻吴城?” “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明白,我不过是个斩妖除怪的,你要问我行军打仗之事我也只能随意说说,这些事还是大臣们更明白,他们与南吴你来我往几十年,大齐与南吴相安无事至今,自然是有些办法。所以我猜大臣们会倾向于三皇子答应这门婚事。这样一来,有南吴的威胁在,谁也不敢动摇三皇子的太子之位。” “可是万一南吴出尔反尔,根本就是想扔了这个公主,嫁了过来仍然兴兵来犯呢,南方之人天生狡诈多智,只怕不会那么好心。” “这就要看三皇子了,如果他能善待这位新婚太子妃呢。” “师傅越说越不着边际了,三哥哥还没答应做太子呢。” “他最好答应,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一枚别人不要的棋子,终于可以成为整盘棋的中心,你说他会不会高兴,会不会想明白这件事虽然看起来委屈了他,但整个大齐都可能未来是他的。” 萧翎不知道如何反驳无鬼生的话,气哼哼地喝下一杯茶,又夺过水壶给自己又沏了一杯。 “诶,你与三皇子兄妹情深自然不错,但三皇子做了太子不是更没人能欺负他了吗?” “三皇子这一声都孤苦无依,宫里没有人在意他,而他却总希望能帮助别人,总是充满善心。这样的人不该连爱自己心爱女子的自由都没有,他至少应该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原理朝政,原理纷争,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推到他最不擅长的庙堂之上,推到别人的阴谋里。” 第六章 280 四界之战 《分海谣》合同签订30-60万字,共六卷280章,60万字。 均订60。 感激所有支持小泽的读者朋友。 《分海谣》系列共四本。分别是《分海谣》、《分海谣之四界之战》、《分海谣之魔世三皇》以及《分海谣之天下人心》。 既然是一个系列,之后三本书仍然会在起点发布,具体事宜发书时将与编辑再次沟通。 《分海谣》是什么?这是读者问的最多的问题。我的答案是,分海谣是力量,力量本无善恶,灭世之音还是救世之音,此处难与君说。 一个皇子,生于皇宫,长在皇宫,锦衣玉食,怎么会是一生孤苦无依。 萧翎这番话实在是不懂凡间百姓疾苦,一位什么都有的皇子若还说什么孤苦无依,凡间那些因为疫病和战乱没了父母家人的孤儿呢。 一场两国之战,前后数年,多少孤苦无依的孩子只能到处艰难求生,有些死于饥饿,有些死于病痛,有些死于野兽之口。 说一个宫中的皇子孤苦无依,实在是萧翎生在福中,含着金汤勺长大,不懂事。 “我还是去栖霞山吧,叶先生会有办法的。” “你这是要断了三皇子成为太子的路。三皇子要坐稳太子之位,甚至将来要登上皇位,都要仰仗这次与南吴公主的婚事,他处理好了,以后风调雨顺,若是处理不好,以后的日子比现在更难。现在他身处南吴,你若是要去栖霞山就要劝叶先生尽快将三皇子接回金陵,以免一路上生出什么意外。” “为何?三皇子能有什么意外?有什么意外比突然要娶一个公主更可怕的。” 无鬼生本不想再和萧翎解释,又念她对哥哥一番真情,只能勉强道,“你不觉得南吴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吗,而且是占了先机,做了充足的准备。 你想他们为什么不把公主嫁给大皇子,而偏偏选了三皇子?” “大皇子已经立了皇子妃,皇子妃是秦王爷的小女儿,本就是皇贵族,怎么可能让皇子妃让位给南吴公主。这不是得罪了秦王爷吗?” “秦王爷现在自身难保,秦将军在凌云一战中失踪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寻大皇子了,也许是战死了,那晏王府不愿意承认秦将军已死,故意在朝堂之上声称秦王爷是去找寻大皇子,要知道凌云发生的事,根本就只有几个人能说的清楚,秦老王爷自己也并没有前往凌云,所以凌云山究竟发生了什么秦王爷也并不清楚。” “难道他们还敢欺瞒我父皇?这可是欺君之罪。” “他们未必有意欺瞒,也许是迫于无奈。” 南吴公主的算盘打的的确不错,可阴差阳错,瞬息万变。 “烽火弥漫旧敌新人, 湖水滚滚望眼染红。 战鼓雷鸣又扬起, 旌旗高舞家何归。” 婕妤扇开启之时,三皇子便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愿意接受这份命运,而他作为灵族首领的命运也随着姻缘一线瞬间打开。 辗转千年,山水恒古。乾坤分海,寰宇变,却是朝夕之间,昙花一念。 “魏兵,她在受苦。” “谁?三皇子不是该准备回金陵吗?” 宇文长也不知道三皇子在说些什么,这个一向病弱的皇子突然之间成了天下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他本该是最稳定的,最好拿捏的一枚棋子。 “她在受苦,我的妻子,她需要我。” “三皇子,您在说什么啊,南吴只是提亲,那公主还不是您的皇妃。” “我说的不是那位公主,我的妻子也是一位公主,天底下最动人的公主。” 宇文长见到三皇子魂不守舍又心意已决的样子,心中一阵担忧,秋夜忽起凉风,乌云漫过长夏。 这种转变任何敏感的人都会多一分担忧,宇文长是天底下最敏感的人,他察觉到了异常,不仅仅是三皇子古怪的言辞,还有他四周不祥又高洁的气息。 是妖,是魔还是天界之人? 是谁在开他的玩笑。 好不容易拉拢鬼族为他所用,现在大事将定却又冒出来一个非鬼非魔之人,还是他此时最需要的一枚棋子。 “可是我的殿下啊,宇文将军说得不错,今日你回到金陵,朝中大臣就算不拥戴你为太子也没有其他人选了啊,好不容易能熬出头,再也不用看那绮皇妃的脸色,回金陵后荣华富贵都是您的啊。” 萧晋笑了,清澈如风,客栈里一丝风也没有,门窗紧闭却好似四季的风都汇聚在三皇子四周,他就站在风的最中心,不畏惧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股力量。 他淡淡开口,“荣华富贵固然能保一人安枕无忧,快活一世,但一个人若不能保护他的妻子,又如何保护他的子民,如何守护天下。君子有所为,有所必为,何况你们想要拥戴的天子。 这天下若是我的,我自当全力保护,一直以来我也是这么做的。 这天下若不是我的,我也定不能害这天下的人,一直以来我也是如此言行的。 今日,我决不能回金陵,待我接回大齐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我自会做我该做的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宇文长的脸上已经再难压抑怒火。他不允许萧晋破坏他的计划。 “宇文将军,你是六极堂的司侍,我说的可对?” 瞬间惊讶,“没错。” “今日,我醒了。我想其他人也早该醒了,我醒的有些迟了,但这些都是天命。你现在应该已经察觉出我的异样,是不是?” “不瞒三皇子,的确已经察觉到您不是人。” “很好,我是灵族,最接近天界修者的魔世一族。” 魏兵诧异不已,宇文长反倒镇静下来。 “殿下呀,你在说什么胡话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 魏兵急了,整个事态朝他不可理解的方向走得太远,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问个明白。 “既然灵族被唤醒了,看来四界之战避无可避,而水界有我灵族皇后,我必须要去保护她,护她周全。” “你说的是圜城?你要去圜城?” “四界之战始于水界,待我去接回皇后,灵族自会公平对待这场大战,绝不偏袒。妖族圣器,鬼族圣器,天界圣器皆由我灵族守护,想要开启天地之战,此二族定要来寻我灵族。 若有可能,我真不想聚集这些圣器让分海谣之力再临这一天一之界。” “既然是天一之界,大战岂不是避无可避?” “这一点出乎你的预料吧?你想要一半分海谣,很多人都想要分海谣的一部分,但分海谣自有自己的打算,力量本无善恶,是救世还是灭世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所以,你才是这场巨变的中心?灵族才是开启分海谣的唯一钥匙?没想到竟然是你。” 萧晋笑了,海风吹开窗,跟随这风,萧晋要赶在那个傻丫头走进十阵之前将她带回灵族。 灵族皇后,岂容水族判他生死。 第六章 281 完结章 《分海谣》合同签订30-60万字,共六卷280章,60万字。 均订60。 感激所有支持小泽的读者朋友。 《分海谣》系列共四本。分别是《分海谣》、《分海谣之四界之战》、《分海谣之魔世三皇》以及《分海谣之天下人心》。 既然是一个系列,之后三本书仍然会在起点发布,具体事宜发书时将与编辑再次沟通。 《分海谣》是什么?这是读者问的最多的问题。我的答案是,分海谣是力量,力量本无善恶,灭世之音还是救世之音,此处难与君说。 一个皇子,生于皇宫,长在皇宫,锦衣玉食,怎么会是一生孤苦无依。 萧翎这番话实在是不懂凡间百姓疾苦,一位什么都有的皇子若还说什么孤苦无依,凡间那些因为疫病和战乱没了父母家人的孤儿呢。 一场两国之战,前后数年,多少孤苦无依的孩子只能到处艰难求生,有些死于饥饿,有些死于病痛,有些死于野兽之口。 说一个宫中的皇子孤苦无依,实在是萧翎生在福中,含着金汤勺长大,不懂事。 “我还是去栖霞山吧,叶先生会有办法的。” “你这是要断了三皇子成为太子的路。三皇子要坐稳太子之位,甚至将来要登上皇位,都要仰仗这次与南吴公主的婚事,他处理好了,以后风调雨顺,若是处理不好,以后的日子比现在更难。现在他身处南吴,你若是要去栖霞山就要劝叶先生尽快将三皇子接回金陵,以免一路上生出什么意外。” “为何?三皇子能有什么意外?有什么意外比突然要娶一个公主更可怕的。” 无鬼生本不想再和萧翎解释,又念她对哥哥一番真情,只能勉强道,“你不觉得南吴这一次是有备而来吗,而且是占了先机,做了充足的准备。 你想他们为什么不把公主嫁给大皇子,而偏偏选了三皇子?” “大皇子已经立了皇子妃,皇子妃是秦王爷的小女儿,本就是皇贵族,怎么可能让皇子妃让位给南吴公主。这不是得罪了秦王爷吗?” “秦王爷现在自身难保,秦将军在凌云一战中失踪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寻大皇子了,也许是战死了,那晏王府不愿意承认秦将军已死,故意在朝堂之上声称秦王爷是去找寻大皇子,要知道凌云发生的事,根本就只有几个人能说的清楚,秦老王爷自己也并没有前往凌云,所以凌云山究竟发生了什么秦王爷也并不清楚。” “难道他们还敢欺瞒我父皇?这可是欺君之罪。” “他们未必有意欺瞒,也许是迫于无奈。” 南吴公主的算盘打的的确不错,可阴差阳错,瞬息万变。 “烽火弥漫旧敌新人, 湖水滚滚望眼染红。 战鼓雷鸣又扬起, 旌旗高舞家何归。” 婕妤扇开启之时,三皇子便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愿意接受这份命运,而他作为灵族首领的命运也随着姻缘一线瞬间打开。 辗转千年,山水恒古。乾坤分海,寰宇变,却是朝夕之间,昙花一念。 “魏兵,她在受苦。” “谁?三皇子不是该准备回金陵吗?” 宇文长也不知道三皇子在说些什么,这个一向病弱的皇子突然之间成了天下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他本该是最稳定的,最好拿捏的一枚棋子。 “她在受苦,我的妻子,她需要我。” “三皇子,您在说什么啊,南吴只是提亲,那公主还不是您的皇妃。” “我说的不是那位公主,我的妻子也是一位公主,天底下最动人的公主。” 宇文长见到三皇子魂不守舍又心意已决的样子,心中一阵担忧,秋夜忽起凉风,乌云漫过长夏。 这种转变任何敏感的人都会多一分担忧,宇文长是天底下最敏感的人,他察觉到了异常,不仅仅是三皇子古怪的言辞,还有他四周不祥又高洁的气息。 是妖,是魔还是天界之人? 是谁在开他的玩笑。 好不容易拉拢鬼族为他所用,现在大事将定却又冒出来一个非鬼非魔之人,还是他此时最需要的一枚棋子。 “可是我的殿下啊,宇文将军说得不错,今日你回到金陵,朝中大臣就算不拥戴你为太子也没有其他人选了啊,好不容易能熬出头,再也不用看那绮皇妃的脸色,回金陵后荣华富贵都是您的啊。” 萧晋笑了,清澈如风,客栈里一丝风也没有,门窗紧闭却好似四季的风都汇聚在三皇子四周,他就站在风的最中心,不畏惧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股力量。 他淡淡开口,“荣华富贵固然能保一人安枕无忧,快活一世,但一个人若不能保护他的妻子,又如何保护他的子民,如何守护天下。君子有所为,有所必为,何况你们想要拥戴的天子。 这天下若是我的,我自当全力保护,一直以来我也是这么做的。 这天下若不是我的,我也定不能害这天下的人,一直以来我也是如此言行的。 今日,我决不能回金陵,待我接回大齐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我自会做我该做的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宇文长的脸上已经再难压抑怒火。他不允许萧晋破坏他的计划。 “宇文将军,你是六极堂的司侍,我说的可对?” 瞬间惊讶,“没错。” “今日,我醒了。我想其他人也早该醒了,我醒的有些迟了,但这些都是天命。你现在应该已经察觉出我的异样,是不是?” “不瞒三皇子,的确已经察觉到您不是人。” “很好,我是灵族,最接近天界修者的魔世一族。” 魏兵诧异不已,宇文长反倒镇静下来。 “殿下呀,你在说什么胡话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 魏兵急了,整个事态朝他不可理解的方向走得太远,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问个明白。 “既然灵族被唤醒了,看来四界之战避无可避,而水界有我灵族皇后,我必须要去保护她,护她周全。” “你说的是圜城?你要去圜城?” “四界之战始于水界,待我去接回皇后,灵族自会公平对待这场大战,绝不偏袒。妖族圣器,鬼族圣器,天界圣器皆由我灵族守护,想要开启天地之战,此二族定要来寻我灵族。 若有可能,我真不想聚集这些圣器让分海谣之力再临这一天一之界。” “既然是天一之界,大战岂不是避无可避?” “这一点出乎你的预料吧?你想要一半分海谣,很多人都想要分海谣的一部分,但分海谣自有自己的打算,力量本无善恶,是救世还是灭世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所以,你才是这场巨变的中心?灵族才是开启分海谣的唯一钥匙?没想到竟然是你。” 萧晋笑了,海风吹开窗,跟随这风,萧晋要赶在那个傻丫头走进十阵之前将她带回灵族。 灵族皇后,岂容水族判他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