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悠闲生活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丽嫔这会心里正发虚,让心腹去打听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为何好像又安静了下去,屋子里此时也没留几个人。 听到御膳房的人送吃食,也没有疑心,让人进来后,许嘉玄直接一掌就把屋里唯一伺候的宫人给打晕了。 丽嫔想要叫,梓妤却先行一步说道:「娘娘如若不想被人知道今天做了什么事情,你只管叫,有多大声喊多大人,最好叫陛下知道。」 丽嫔一听居然是女子的声音,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向梓妤。许嘉玄沉着脸走到梓妤身边,差点又把丽嫔吓软要倒在地上。 「你、你们……」 丽嫔连连后退,但梓妤已经逼近,在她转身要躲的时候,一只手拽住她胳膊就跟拽住小鸡崽一样。丽嫔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了,惊道:「你要做什么,我是陛下的妃嫔……」 但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梓妤拿帕子堵了嘴,在她还没明白什么事情的时候,腹部重重受了一拳。冷汗当即从丽嫔额头滑落,疼得她把眼珠子都快睁得掉出眶了。 看到梓妤一言不发就往人肚子上砸拳的许嘉玄:「……」 许嘉玄从来不知道女人发狠起来也会揍人。 且看丽嫔挨了梓妤一拳后已经软倒在地上, 脸白如纸。因为被堵着嘴,疼痛难忍的呻|吟就从喉咙里发出,胡噜胡噜的, 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梓妤打完人, 心里总算好受那么一些,没忘记自己冒险来这儿的要事,蹲下身又拽住丽嫔衣领冷冷问道:「你要不想再挨几拳, 你就老实说, 为什么会以我的名义去约太子殿下!你怎么能确定太子殿下就会上当来见我!」 这是她心中最不安的事情。 丽嫔疼得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耳朵嗡嗡作响,直到被梓妤又晃一下, 晃得金步摇都掉了,这才回过神来拼命流着泪摇头。 许嘉玄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余光扫到梓妤算准了丽嫔不敢叫喊,取了她嘴里的帕子, 又问了一遍。 丽嫔在进宫前虽然家境一般,但父亲也是个知县,哪里受过这种苦,这时实在害怕梓妤打她一拳。腹中肠子都绞在一块的疼痛击败她所有的防线, 咽呜着虚弱道:「世子夫人, 你若是行得端坐得正, 又怎么会有前阵子在宫里私会太子殿下一事……」 前阵子在宫里……梓妤眸光一闪, 许嘉玄亦是心头一跳。 那件事怎么会传到宫妃耳中。 「你从哪里知道我私会太子殿下了, 无稽之谈!」 「是惠和偷偷差人送信来说的, 说太子殿下不帮她说情,实则全是因为你。」丽嫔说着忍着疼,狼狈直着身去够梓妤的胳膊,抓得紧紧地哀求道,「惠和已经因为世子夫人被罚在皇寺清修,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是怨,我错了……错了,世子夫人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绝对以世子夫人马首是瞻。」 「我哪里敢劳动丽嫔娘娘,刚才一句我私会太子殿下,如若不是我夫君知我为人清正,这会丽嫔娘娘恐怕就称心如意了。」 梓妤压着怒意没发作,不代表她不敢丽嫔方才那一句话的用心。 如若真心求饶,定然是细细声告诉她,哪里会就这样宣之于口,这分明是在挑拨她和许嘉玄间的感情! 丽嫔脸色当即惨白几分,忙哭声连连。 到底是声音大了,引得了外头的宫女靠近帐布问:「娘娘怎么了?」 梓妤知道不能再呆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掐着嗓子朝外头说:「娘娘方才没站稳摔倒了,摔着腿,你们快来扶一下。」 话落把哭哭啼啼的丽嫔给硬拽了起来,抬脚又在她脚窝踹了一脚,在宫女进来的时候正好惨叫硬生生跪倒。 可把宫女吓得忙侧身避开。 丽嫔疼得一身都是冷汗,居然还朝宫人结实跪了一回,又羞又恼,连哭都哭不出来。 梓妤好心再搭把手,吓得她忙尖叫躲开。宫女也被惊得跟兔子一样,连滚带爬上前扶起她,有些惊疑不定丽嫔怎么就哭成这个样子,即便是摔跤了也不该。 倒像是被人虐待了。 可是送东西来的两个内侍已经离开,丽嫔也没有说一个字,她们自然把想法都给抛到脑后。在宫里,千万不要有太多好奇心。 梓妤跟许嘉玄快速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到屏风后换衣服的时候,她气得手上也没个分寸,把内侍服的扣子都扯掉了。 许嘉玄默不作声走上前,一把抓了她的手,低头先吻上她气红的眼角。 即便上回与他争吵,都是再冷静不过的人,如今气成这样,他还是第一回见着。 「为了一个下作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她闭了闭眼,睫毛被他唇轻轻擦过,闹得有些痒痒。他的唇又印在她脸颊上,然后才落在唇间,细细地吮吻,再温柔不过。 她心情似乎就平静一些了。 许嘉玄察觉到她身子放软,一手拦了她的腰,亲着她唇角说:「惠和公主那里,我暗中派人去问,最晚明早就能传回消息来。此事蹊跷得很,当天应该只有太子的人在,竟然都被传开。」 梓妤突然抬头,他的唇就落空了。 「此事只有太子的人去最合适。」或者是她这边的。 许嘉玄似是不满地皱皱眉,轻轻捏着她下巴,在她唇上再落下一吻。有些重,吮得她唇都在发麻。 他问:「你这是相信太子也不相信我?」 梓妤被他问得睫毛颤抖了一下,可想到当年事情的错综复杂,她不想把侯府卷入得太深。 「不。」她低低地说,「正是因为信任,才不能让你去。」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许嘉玄不解,想要再问,她却从未有过的主动贴上来,在他唇上轻轻地咬了口,舌尖也探了过来。 他身上的血液似乎就跟凝固了似的,一瞬间都不会流淌了,可是在下刻又像要从体内喷涌出来,让他激动的反客为主。 他一不克制,梓妤觉得他就要把自己拆骨入腹一样。 等微微回神,外衣早不见了,衣襟轻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他的吻也早从她的唇往下流连。 他似乎特别钟爱去舔舐她锁骨边上的伤,此时又是这样,腰被他箍得紧紧,都有种要被他压折的错觉。 「许嘉玄,现在不能……」她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估计一会皇帝还得传召他的。 她想法才刚落,皇帝的传召倒没来,而是飞进一只鹦鹉,直接就寻到屏风,在架上站定喊:「小鱼小鱼!」 许嘉玄被这聒噪的声音惊得抬头,看到它还转着脑袋盯着他们,真是能被它气死。 他一把将梓妤的中衣给掩上,外头传来绿茵隔着帐子问安的声音:「世子少夫人安,奴婢能进来吗?」 梓妤见他沉了脸,眼珠子瞪得有铜锣大,对他这吃瘪的样子想心疼却是先笑出声。 还给她掩衣服呢,小东西懂什么! 她朝外头应了声,示意绿茵进来,许嘉玄把她薄袄又披上,自己才动手解衣裳。 许嘉玄这边刚换上飞鱼服,倒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第二章 太子竟是就那么来到她和许嘉玄的帐营里。可能是刚解了药,他脸颊还有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但眸光清亮,看向梓妤的时候已经朝她深揖一礼。 许嘉玄被太子这一礼略有惊诧,面上未动声色。 梓妤站在太子面前,抿了抿唇说:「你贸贸然前来,被人瞧见,又是一桩官司。」 太子闻言直起腰,「这边的人都做过安排,莫正清不顶用,许副使的人难道也顶用不成?」 这话说得许嘉玄心里莫名地不爽,沉着脸沉默。 梓妤也察觉到太子对许嘉玄面上算客气,但暗中是带着点敌意的。 是因为上回的事情结的仇? 她出神片刻,便想催问他冒着风险前来有何事。哪知小东西见到一个陌生人来到,好奇地飞到梓妤肩头,一双小豆眼就那么打量他。 太子吃过这小家伙的一回瘪,免不得也好奇打量它几眼,还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它。 梓妤忙要阻止,已经晚了,小东西抬喙直接就啄太子手指头上,扯着嗓子大喊:「瞅小鱼的臭流氓!」 手指头立刻见了血的太子:「……」 许嘉玄默默地看了眼太子淌血的手指,再看了眼梓妤肩膀上的小东西。 嗯,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鹦鹉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的。 太子在夫妻俩的帐营里呆了不过半刻钟, 就带着手伤离开。 帐内只余夫妻俩, 许嘉玄坐在圈椅中, 一手还托着茶,凝视着从帘子缝隙照进来的光束出神。 梓妤把小东西放回铜鸟架上,走到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许嘉玄抬头,剑眉黑眸,表情沉静得叫人觉得他冷酷,但在与她目光相触之时眼神就柔和了下来,如同冰雪消融。 「我在想太子那头的动静为什么会被人窥探得一清二楚, 南镇抚司里的人不该出现疏漏。」 梓妤已经跟太子说明白丽嫔和惠和的事情,太子自然是包揽此事,但是对当日所安排的人却排查不出来有嫌疑的。 「或者并不是镇抚司里有问题,而是就如同太子身边藏着的四皇子暗探一样, 神不知鬼不觉的, 将他所有行踪都拢在手里。」梓妤说着,也在他边上坐下, 「那日你将抱着我离宫, 其实很注目。」 只要有人盯着太子,从行踪上推算,再有他们离宫时的异样, 很可能就算出来了。 说来说去,丽嫔和惠和公主就是成了别人手上的棋子。 「宁可是这样。」 许嘉玄淡淡说了一句。 不然锦衣卫里有内鬼,天子和储君的安危,只要是想, 他都觉得可怕。 两人正说着,外边有明德帝身边的太监前来。 许嘉玄当即将人请了进屋,那位公公眯着眼笑:「见过副使,陛下有请副使。」 果然梓妤说的明德帝会再来请人,这就应了。 许嘉玄应一声喏,侧头看了梓妤一眼,朝她笑笑说去去就来。往外走的时候,余光又扫过正低头梳理羽毛的小东西,他想到太子手上的伤,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上扬了扬。 太子刚才对梓妤的客气他看在眼里,虽然一时不太明白这是出于什么原因,可太子吃了瘪,他心里就是舒爽。 走到半路,太监和许嘉玄说了句有位贵客也在明德帝那里,等到许嘉玄进了帐,见到来人大吃一惊。 吴皇后在女眷那里中途离场,受了场小刺激便没有再露面,宫妃们亦是个个缩回了帐营,女眷那边自然有人让去暂先散了。 乐平大长公主扶着儿媳妇的往回走,听着她在耳边唠叨:「前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娘娘方才面色红润,怎么突然说不好就不好了。」 「这事不是我们能打听的。」 大长公主到底是从宫廷出来的,见过风浪,这种探秘的事情,一句话就给丢了回去。 卫国公夫人被说得面皮发热。 自打她上回犯了过错,这个公主婆母就越发不给她体面,常常一句话就让她没法下台,眼下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等到伺候老人卸去钗环,卫国公夫人才回到自己后边的帐子里,卫国公在帐后更衣,她听到动静惊喜绕到后边。 「国公爷回来了!怎么也不叫个人来伺候?」 说罢已经体贴地帮丈夫系腰带。 卫国公年近四十,长年在军营,皮肤都被晒成小麦色,高大的中年男子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张着手,淡声说:「小丫鬟动作磨磨叽叽的,又不是女人梳妆。」 卫国公夫人听到这话眸光闪了闪,暗中磨了下牙,面上不显地说:「这是要换完衣裳再去清点猎物吗?」 但卫国公却是在系好腰带后,直接就拿了本兵书往榻上一躺道:「陛下那边有旨,傍晚再做清点,说有别的要事。」 卫国公夫人原以为只是女眷这边有什么事情,结果连明德帝那里都推了本该接下来的庆丰,不由得把吴皇后离场的事情一一说来。 「那我们就更不要擅自走动了。」卫国公听完后沉吟片刻,朝外大声吩咐,「去告诉你们世子爷,没我的命令别在营里瞎逛。」 外边有士兵响亮回是,卫国公夫人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那我们是不是要给娘娘那头送些什么东西,一表心意。」 「表什么心意,这个时候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卫国公没好气放下兵书,「既然密而不发,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你还往上凑什么?还有,这回景铄的亲事,你也不许插手,一切听母亲的。」 不过三两句,丈夫居然就对自己显出不耐烦来,卫国公夫人心里又委屈又生气。她在床沿闷闷坐了半晌居然听到鼾声,气得眼珠子都红了,站起来咬咬牙,还是派自己心腹去探听有没有人给吴皇后送什么东西过去。 两刻钟后,心腹丫鬟来给她回禀:「夫人,威武侯世子夫人去了皇后娘娘那儿,听说把皇后娘娘哄得可高兴了。」 又是陈家的那个表姑娘! 婆母和丈夫都拦着不让自己去献一份心意,这不就叫一个小丫头给抢了风头去! 「你把带来的血燕都全送到娘娘那儿去,话要说得好听一些!」 「可是……」丫鬟犹豫,卫国公夫人一瞪眼,「什么可是,快去!」 趁现在只有一个死丫头,还能抢在别人前头。 丫鬟只能忙去取来东西送过去。 梓妤会去吴皇后那头,是被召过去的。 吴皇后心里过意不去,又想再详细了解当时情况,慢慢被她开解,心头才微宽。顾及着梓妤也是受害者,不过说笑几句就让人送她回去歇着。 在离开的时候,梓妤正好碰上要去求见吴皇后的丫鬟,细细打量了几眼,认出是卫国公府的人。 绿茵跟着她拐出帐群,低声跟她说:「怎么卫国公府的这个时候见皇后娘娘。」 她视线看向前边翠绿的树林:「可能是有人又拎不轻了,我们当没见着。」 卫国公府的事情,她还是少管,但转念又想起方景铄,那个跟许嘉玄差不多傻的青年。 她叹气:「你派个不显眼的小丫鬟去给大长公主殿下说一声说。」 总不能真让方景铄受这个连累。 第三章 大长公主如今镇在卫国公府,帝王那里肯定能担待,可是往后呢。真是被猜忌了,芝麻小事被翻出来也能变成是天大,甚至是灭门惨祸。 绿茵撇撇唇,觉得自己就不该多嘴的,若是叫卫国公夫人知道,她们姑娘这就是吃力不讨好! 等到绿茵差了可靠的人去过乐平大长公主那里,不多会就探听到说乐平大长公主特意去吴皇后那里一趟,想必是给自己的儿媳妇擦屁股了。 梓妤有些困,就枕着那张虎皮打瞌睡,一觉醒来发现外头天色昏黄,但许嘉玄还没有回来。 「外头有没有什么消息?」 她揉了揉眼,绿茵正跟小东西玩小游戏,听到声音回头,忙帮她把外袍递上前。 「大长公主在皇后娘娘那头坐了一刻钟就离开了。」 这也不算什么消息,梓妤嗯了声,想再问许嘉玄的行踪,结果外头先响起声音。 「——小丫头在吗?」 这一声让她当即站了起来,把外袍穿好往外走。 等撩开帘子,外头站着不是玄真子和许嘉玄,还能是谁人。 「道长!」她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 「正好给陛下送丹药,顺带来凑凑热闹。」 玄真子把脊背挺得笔直,摸着胡子说话,维持着他在外人仙风道骨的形像。 她抿嘴一笑,将人迎进来,果然见他一坐到椅子就把脚都盘起来,刚才的形像全无。 而许嘉玄在走过挂着小东西铜架子边的高几前,顺手放下什么。 绿茵眼尖,看到是小布包的榛子,个个都炒开了口,那品像有点儿像出自御膳房的手。 这煞神哪来的,给小东西的? 要是送她们家姑娘,这么小包,也显得太小气了。 绿茵多看了几眼。小东西闻到香味,难得没有去理会玄真子,飞到高几上喙和爪并用,在那里咔嚓咔擦啄起榛子来。 梓妤已经让人给上了茶,亲自捧了茶给玄真子:「您要在这儿住些日子吗?」 「陛下恩典,让我在这儿住上几日,自然不能辞。」玄真子抿上一口,舒服得直眯眼。梓妤又问:「住哪块儿说了吗?」 许嘉玄说道:「住到东面去,已经在挪帐了。」 东边,那都是明德帝和太子的住处,玄真子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可真不轻。 玄真子似乎就真是来凑热闹的,喝过一盏茶,就告辞回去歇下,但晚上的宴会并没有出席。 到了晚上,梓妤在一阵一阵叫好声中,终于明白许嘉玄白日说那句晚上清点猎物是什么意思了。 他居然就比太子多猎了一样,还是只麻雀! 明德帝指着地上那快看不清的麻雀哈哈大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麻雀虽小,一只定输赢!太子,你就输在一只麻雀身上了。」 太子扯了扯嘴角,拱手说声是,又朝许嘉玄皮笑肉不笑道喜一声,眼睁睁看着早上定好的彩头——碧玉如意被送到他手上。 许嘉玄接过如意,回到席位上,就给到梓妤手中。可能是因为有人看着,他面上略不自在,板着脸道:「说过给你赢了彩头当生辰礼的。」 梓妤握着那如意,眼里都是笑,映着篝火,璀璨又明亮的目光叫许嘉玄更加不自在转脸。 高座上的太子嗤笑一声,低头抿酒。 到底是有着午间的事情,明德帝吃了个半饱就离场了,让太子主场,剩下的几个皇子面面相觑,又不得不陪着太子一块儿应酬。 众皇子以太子马首是瞻,梓妤暗中朝上头瞥了几眼,视线从皇子们脸上划过,也没能看出什么来。 期间,乐平大长公主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朝她举了举杯,是感谢她今日下午相告的事情。当然这个时候也还有卫国公夫人带着怨气的目光。不管是哪个,梓妤都坦然受了,举杯一饮而尽。 等到散宴的时候,众人往自家帐营里走,都低声讨论明儿太子生辰一事,各家还探着彼此间要送什么贺礼。 威武侯没有来,送礼一事自然是许嘉玄全权作主,梓妤也没有去操心。 等到洗漱后,夫妻俩上床,梓妤没纵着许嘉玄再胡闹,早早歇了。 半夜时,她猛然在一阵嚎叫声中惊醒,许嘉玄也早睁开眼,看到她动了动将人搂到怀里。 「应该是先前赶走的狼群,今儿不是跟你说还在林子里有见到一两只的行踪,恐怕就是那遗漏的。营地里都是火把,即便有狼群,也不会敢靠近。」 「怎么这一阵一阵的嚎,听着有那么点瘆人……」 她声音里都是浓浓的倦意,说着着就低了,是再度睡了过去。 许嘉玄见她睡着,只是将人再搂紧了些,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睁开眼。 是外头有别的声音把他喊醒了。 他将怀里的人慢慢松开,披着外袍走到帐外,一个穿着玄衣的锦衣卫给他禀报:「探不到太子那的消息。」 原来,他着人想探探太子要怎么对付丽嫔。 他有预料太子是不会放过丽嫔,但这是暗害父亲的妃子,他就想看看太子是不是能那么果决和狠。 结果探不到。 可见太子身边用的人还是牢固的,那应该就是和梓妤所说,是别人用行踪来猜测到上回的事情? 他就吩咐道:「把人手都撤回来,别惊动太子了。」 锦衣卫应喏,很快离开。许嘉玄回到帐里,对着炭盆烤了会才再回到床榻上,却冷不盯对上梓妤睁开的双眼,惊得他险些坐起来。 心里虚得不行。 梓妤只看了他几眼,问了他一句是不是有要事。 许嘉玄面上不动声色道:「是巡更的来回禀一些事情。」 梓妤哦了声,闭上眼继续睡,没把自己听到了的真相说出来。 许嘉玄听着她慢慢变得绵长的呼吸声,隐隐有所察觉,舔了舔唇。她既然没说破,那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次日一早,京城里送了几份要紧的折子过来,明德帝召了几位大臣到帐里议事,一议便过了中午。 玄真子倒是个闲人,打着跟梓妤叙旧的幌子,就在夫妻俩的帐子里赖了一早上,连午饭都是在这儿蹭着的。中间不管是哪个夫人或是官员来相请,都拿梓妤当借口推得一干二净。 许嘉玄真想把这个师父给丢出去,利用他媳妇利用得不是一般顺溜。 好不容易皇帝把玄真子给召走了,许嘉玄也要到御前当差,梓妤耳根才有了清净,不久后收到莫正清的来信。 太子包揽了去盘问清楚惠和的事情,这事情到底是交回给南镇抚司手里,第一时间也能把消息递到梓妤手上。 梓妤看着来信,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什么叫做是惠和恨她一边勾搭太子,还抢了本该是惠和公主的威武侯世子夫人的位置? 惠和公主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这么些东西来。 「一派胡言!」 梓妤直接把信给烧了,不到半个时辰,莫正清那头又送了另一封信来,是太子送来的。太子说会处理惠和的事情,不会让这些话有只言片语传出去。 第四章 到底是明德帝的女儿,梓妤把太子的来信又烧了,想起以前听说太子待惠和极宠溺那些话,又忆起他为了逼自己见面闹得额头留个疤……她到底没有回信。 太子翘首盼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等到回信,知道梓妤大约是不会回了,一时又坐在椅子里出神。 储君生辰,规格比不上帝后,但帝王特意到打着给太子庆生名义到猎场来,已经显出荣宠。 当晚宴会办得十分热闹。 大臣献礼,歌舞丝竹乐声不断,最后竟还有烟火压轴。 当烟火高高升起的时候,营地里尽是感慨声。 梓妤看着天空中盛开的绚丽颜色,在众人举杯恭贺声中,也轻轻抿了口酒。许嘉玄在这个时候低头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是那种唇轻轻蹭过,如同蜻蜓点水,如若不是她抬头撞入他眼眸,都可能以为他是不小心那种。 她盯着他看,直看得他有几丝窘迫才问道:「也不怕被人瞧见?」 「你不用羡慕他。」 她当即就弯了眼:「谁羡慕他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头顶又是烟火炸开,把她声音掩盖了。许嘉玄没有听清楚,再度郑重地说:「不用羡慕他。」 梓妤很想说这就是个傻子。太子过得连自己的生辰都不是,她同情他还来不急呢。 可是想法还没落下,她看到有什么就突然从对面跃了出来,再定晴的时候竟发现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狼! 耳边是烟花的炸响声,也有着官员和女眷的尖叫声,而在绚丽烟花的照映下,越来越多狼的身影从众人身后出现。 不但是跃出来,还在后头就朝人扑去。 侍卫把众人围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受伤了,好好的一场生辰宴在这个时候乱成了一锅粥! 梓妤被许嘉玄直接护着冲到了明德帝附近,太子眼尖将夫妻俩直接纳入属于帝王这边的保护圈里。 跃进场地的狼发疯了一样不断扑袭着士兵和众人,就连火把驱散都丝毫不起作用。 一团乱中,原本也被众多禁卫护着的平王世子不知怎么跌了出去,险些就命丧狼口。是太子一声不好,许嘉玄咬牙冲了出去,伤了狼把人给丢了回来。 平王世子本就断了手,被再丢回去,伤上加伤,直接疼晕了过去。 但是随着士兵越来越来,涌过来的狼亦越来越多。 梓妤看着那些在暗中眼珠子发绿的狼,心惊道:「这是赶走的狼群?」为什么会突然袭击。 又是怎么靠近的,放着烟火怎么都没惊跑它们?! 玄真子被挤在一边,心里直呼倒霉,果然是要出事。 就在禁卫和锦衣卫及众士兵奋力杀狼的时候,梓妤猛然听到身后有一阵震天的嚎叫。 那并不是狼叫的声音。 她扭头,许嘉玄已经警惕大喊往前撤,话音未落,一头高壮的棕熊居然破棚冲了过来。 碎木屑扬了一片,没做好准备的禁军被直接冲飞了四五个,惨叫着摔到一边。 宫妃们放声尖叫,拼命往后缩,明德帝与太子众人被拉着不断避后,许嘉玄高喊着让对付狼群的弓箭手围一部份过来。 梓妤跟在吴皇后身边,将这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妇人挡在身后,在这个混乱的节骨眼,梓妤余光扫到太子踉跄了几步,竟像是被推挤了一样,直接就出去了禁卫围着撤退的保护圈。 梓妤抬头,看到太子惊疑不定回头的样子,明德帝高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看一头灰狼从太子身后扑窜了出来。 许嘉玄听到明德帝的叫喊,想要帮太子也来不及,他正指挥着人对付棕熊。梓妤看着张着大嘴,獠牙上还滴着粘液的灰狼全身血液都倒流,想也没想扑了出去。 太子是练过一些防身术,千钧一发之际想躲也困难,却不想自己被人又从侧面扑了一下。一阵目眩之后,发现是梓妤,可不待他多想,那一扑不成的灰狼再度调头,太子忙把梓妤推到身后。 电光火石间,一柄绣春刀飞射过来,直直插入再次扑来的灰狼身上。 狼凄厉的哀嚎刺得梓妤耳窝里发疼,太子则被腥臭的狼血淋了一身,看着灰狼张着利齿,倒在脚边抽搐。 他愣神片刻,当即回过身去看梓妤,抓着她胳膊喊了声:「……长姐!」声调里有他都不知的后怕。 太子声音是压抑的,亦十分的低。许嘉玄亦脸色铁青地走过来,因为走得近,听到那么一声,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还是把梓妤从太子手中拉了过来。 「伤着没有。」许嘉玄盯着梓妤,见她只是脸上沾了些灰土,心头一松。 太子已经恢复平静,往后退了一步,朝夫妻二人拱手:「谢世子夫人相救。」 在这一声中,那被箭矢射得浑身是伤的棕熊亦哀嚎一声倒地,轰隆的一声,叫在场的人脸色几变。 吴皇后此时也冲了出来,握着太子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见到太子安然,只是溅了狼血,抱着太子就哭了起来。 明德帝见四周狼也杀得差不多了,脸色总算好转一些,来到太子身边,眸光闪烁不定。 刚才他似乎是见到太子喊了声长姐……他刚才一直盯着太子在看,那样的口型让他心头急跳,是太子知道身世了?! 但在众人面前,他将心思收得严严实实,嘉奖梓妤和许嘉玄,又安抚皇后太子,主持大局。 狼群来得莫名,伤了十来个官员女眷,士兵里头还出现伤亡,明德帝大怒,卫国公一众为围猎做准备的武将都跪在帝王跟前请罪。 帝王跟前就跪了一地的武将,许嘉玄也曾参于布防,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跟众人跪到了一起。 「给朕彻查为什么狼群会围到营地来,今晚谁的人值岗,怎么会没有一点察觉,还放进来那大一只棕熊!都瞎眼了不成!」 梓妤站在吴皇后一众人身后,遥遥与许嘉玄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任谁也不相信这是巧合。 玄真子这时在众人身后走出来。 他被护着一通推挤,身上道袍早皱皱巴巴的。他默不作声来到士兵正拖走的狼尸前,蹲下身去掰掰狼的眼,又去掰狼的嘴,看过一遍后,跟也在检查狼尸体的几个太医说了几句什么,回到帝王跟前。 「陛下,这些狼都被喂了药,所以才发疯了似的,也不怕光。」 此话一出,众人都倒抽一口气。 梓妤不知怎么就想起近来的一件事,明德帝赏平王世子的马也吃了疯药……她想得入神,没察觉到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正时不时侧头看她,眼里有着惊疑不定之色。 太子生辰冲出一群狼, 生生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玄真子还下了有人给狼喂了药的结论, 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明德帝跟前跪的武将们个个额头都冒了汗,特别是卫国公两父子。 驱赶狼群是他们亲自经手的,可如今狼群被人喂了药……他们这驱赶的人,是不是就有重大嫌疑,毕竟别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赶。 乐平长公主站在皇后跟前已经变了脸色,双手死死攥着帕子,一错不错盯着明德帝那边。 此时禁卫军的来禀报情况:「陛下, 经查实有四十三只野狼,这里面有三只头狼。」 第五章 三只头狼。 任谁都清楚,狼虽是群居,但地界十分分明, 不可能会出现多头狼王。可光头狼就三只, 正好印证了玄真子所说的,有人特意下药所致。 明德帝沉着脸问:「当值的怎么回事!」 当即有人拉了六人过来, 其中有禁卫千户一人, 其余的都是军营里的小将。 跪在帝王跟前的武将脸色越发难看,那些都是他们在外围设的哨岗领队。 押着的人禀道:「微臣已经询问过,几人皆说没有见到有狼群闯进来, 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这些狼都是凭空出现在的吗!」 明德帝气得狠狠摔了手中的茶碗,瓷片碎了一地,茶水渗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几位武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梓妤站在一边见到许嘉玄膝盖边上就是淌过来的茶水,眸光闪动。 太子站了出来说:「父皇,如若外头毫无察觉,或者这就是从里面出现的呢?」 从营里出来的?! 这话说得明德帝心头一惊,细细一想,不无可能。 「昨日运猎物回营的时候基本都没有查验,如若有人心要运这些狼,只要喂了昏睡的药,再从别的猎物间做遮掩。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太子继续说着,神色渐渐凝重,「昨日搬运猎物的都有哪些人?」 在场的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有人吱声,明德帝一拍椅子扶手怒道:「把昨日那些人都给朕找出来,一个都不能漏!」 有了太子一言,事情好像就抓到线头,终于有一个方向能奔着去查。 明德帝暂先让跪了一地的武将们都站起来,许嘉玄退到一侧,膝盖那片已经被茶水给渗透。 吴皇后见满地的狼藉,女眷们又都瑟瑟发抖,便要做主先让众人各自回营,哪知才刚要开始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营地再度乱成一锅,明德帝吼着太医给吴皇后把脉,得出是受惊昏厥,又命人把吴皇后先送回营帐。 吴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离开前经过梓妤身边,脚步停顿了一下,抬眼惊疑地打量她面容,又看看明德帝,一低头跟着步辇走得飞快。 空地上还有血腥味,梓妤闻着了不是特别舒服。 她左右看看,发现玄真子还对着那些狼的尸体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她扫了眼站在帝王身边的许嘉玄,见到他飞鱼上的茶水迹,抿抿唇,不动声色往他那里走了两步。 许嘉玄余光扫到她的身影,极有默契地往后也退了两步,这样两人便挨到一块儿。 「如若真如太子所说,你们恐怕要被问责。」 她轻声细语,许嘉玄知道是在关切他,朝她点点头:「你先回去,让侯府的侍卫守在外头一步不要离开,我有分寸。」 两人说悄悄话,方景铄那头注意到了,飞快转头向许嘉玄做了个眼神。说话的两人就都抬头,便见到明德帝正看过来,梓妤远远给帝王福一礼,转身离开。 帝王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免不得再起涟漪,不动声色看了正低头思索什么的太子一眼,握了握拳站起来。 「你们都跟朕来。」 说罢是往帐营方向去。 众人亦步亦趋,分毫不敢慢一点。 用来做寿的空地随着帝王离开慢慢也变得安静,只余火把在风中烧得噼啪作响。 梓妤提着裙子快步回到住处,走到桌子边抓起茶杯倒了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杯,才舒出一口气坐下一言不发。 绿茵没有跟在她身边,见她神色不对,过来询问。 梓妤索性就边跟她说事情经过边回忆一些细节,套上太子说的话,觉得十有八|九是太子说中了。 做寿的场地当中明亮,当时又是放着烟火,大家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天上,这个时候驱赶了狼群出来才会让众人有所疏漏。 还有一点,场地明亮,四周却还是黑灯瞎火的,才能叫人钻准时机得手。 她知道有人身怀这样的绝技,能驱动走兽,但也不是易事! 他做这一场,四十余头狼,想要伤到明德帝或是太子,似乎又过于异想天开。即便太子被人推挤了出去,也不能保证。 事情一出反倒会引起警惕,自此帝王也好,太子也好只会越发谨慎小心。 「这怎么像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极容易暴露……」梓妤想得入神,喃喃说了一句。 绿茵听过后吃惊之余,却是先去检查她的身上,一拉开她的袖子,果然见到她手臂都被沙子划了好几道,眼下红红一片。 「姑娘您这么冲出去,万一被狼伤着你,可要怎么办!」绿茵心疼得忙转身去找伤药,还对外喊让准备热水。 这一句倒是提醒梓妤,她凝视着烛火的眼眸忽地抬起,在烛火跳跃间心头也猛然一跳。 太子刚才喊了她一声姐姐,声音很低,但那个时候两人是受人关注的,不知有没有人察觉。再者,即便没有人察觉,她扑出去救太子是出于姐弟情,不受控制的下意识行动。可是别人看着呢,又该怎么猜测。 她咬了咬唇,在绿茵为自己检查伤的时候也没有吱声,小东西跑来逗趣她也没有理会,不断地回想其他的人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在她心如乱麻的时候,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她被这尖叫惊得一凛,绿茵给她擦药的手停在半空中,转头看向帐子外,也是被吓一跳。 不一会,帐外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有喊着要快去禀报给陛下。 「绿茵去探探什么事。」 怎么有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不安。 绿茵嗳地应声,匆忙走出去,不过片刻便又回来了,脸色有些不好:「姑娘,丽嫔死了……被狼咬死的。」 「丽嫔,被狼咬死了?!怎么会闯了狼进去!」 「不知道,宫人发现的时候丽嫔已经断气倒在血泊里。丽嫔没去宴会,说身体不舒服就睡下了,结果就一睡不醒了。」 「狼呢?!」 绿茵摇摇头:「听说是没见着狼的身影,但是帐子后头破了一个洞。」 说着,绿茵自己打了个寒颤,想到侯府的侍卫把帐子都围一圈,悄悄放宽些心。 「姑娘,你说还有没有遗漏的野狼。」 「事情不对。」 梓妤扶着桌沿站起来。 这后面虽然女眷都走了,但加的帐营里也还有丫鬟什么的,为什么偏偏闯进了丽嫔那里,把丽嫔咬死了。丽嫔前不久才得罪了她和太子。 她表情再严肃不过,被帝王喊去的许嘉玄此时回了来,握着刀柄三两步就走上前。 他身形把烛火的光都挡了大半,剑眉皱着,似化不开的一片浓墨,面上是有几分不高兴的,和她说:「刚才可有摔着?」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陛下那头怎么说?」 许嘉玄见她答非所问,伸手去撩她袖子,才往上掀开一些就看到雪白的肌肤上有红肿的细划痕。 他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你冲出去做什么!」 梓妤抬着头,又是答非所问:「你刚才是不是有听到太子说什么。」 许嘉玄神色一顿,没想到她先提起了。梓妤见他迟疑的片刻,知道自己猜中了,慢慢收回手,吩咐绿茵:「你把小东西先带出去,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第六章 她一副谨慎的样子,反倒让许嘉玄十分不自在。等到一人一鸟离开,他拉着她坐下,侧头便见她眸光灼灼望着自己,那明亮的光华让他又沉默。 他确实是听到了,在皇帝那儿都在琢磨,太子那一声长姐是什么意思。 太子唤她长姐,那说明她比太子年长,可是她与太子是一年的! 太子生辰也在她之前,怎么就成了她是长姐?! ——长姐! 这个称呼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梓妤慢慢地开口,看到他脸当即黑了下去,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毕竟你也有事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事了?」许嘉玄为自己叫屈。 当年与陈家的事情不也告诉他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瞒的。 哪知梓妤低头,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说:「你昨晚不就是瞒着我又在查太子的事情。」 许嘉玄身子一僵:「……」她果然听见了。 「这是属于公事!」 他嘴硬回了句。 梓妤好笑地看他,拉长尾音哦了声:「那我这是皇家私事,也不必要说了。」 许嘉玄黑着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她。 这不是吊他胃口,故意急他的! 「——梓妤!你嫁与我了,关于你的事,便与我有关。」 「你倒是会强词夺理。」梓妤不为所动,「你的事情就全都是公事,我的事便都成了与你有关的私事?」 她的性子,他也有几分了解了,见她这样怕是一时半会是不会说明。他握着刀柄就站起身,沉着脸说:「陛下留下太子说要事,将我等打发了出来,我却还要去看看丽嫔那里,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是抽个空回来看看她手伤得怎么样。 梓妤也跟着站起来:「那你自去。」 他唇线抿得笔直,视线扫过她白净精致的面容,到底是转身往外走。 梓妤真的不拦他,他抬步走了三四步,突然又转身,来到她跟前一把将人抱住了,下巴抵在她发顶说:「小鱼,我监视太子是怕他对你不利,这事情不能混之一谈。」 总算没有别扭到底,梓妤任他抱着,轻声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还查太子什么了,你一并说出来,或者一会你能好受点。」 许嘉玄却是再度沉默了。 梓妤便叹了口气,也没有再难为他这臭脾气,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与太子一母同胞。」 许嘉玄瞬间放开她,一双眼瞪得大大地看她。 他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她站得笔直,认真地说:「刚才你在陛下跟前,有没有察觉到陛下对太子有什么异样吗?」 许嘉玄被这惊天的消息砸得不轻,伸手扶了扶桌子,慢慢坐下,眸光闪烁不定。 好半天,梓妤才听到他说:「陛下把太子留下的时候,神色似乎不怎么好。」 太子差点受袭,明德帝没让他回去歇着,反倒单独留下。若是有事,先让许嘉玄一应人在先等着,跟太子说了放太子离开就是,偏偏后来才留下。 梓妤心脏怦怦地跳着,跟他说:「你速去查丽嫔之事,我想办法去陛下那里。」 她说罢就准备往外走,却被许嘉玄一把拦住:「先等等……」 可是许嘉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前来的鲁兵打断了。 鲁兵在帐外高喊:「副使,有要事!」 他极不耐烦地让人进来,鲁兵见他手攥着陈家表姑娘的手,脸色不太好看,忙低下头禀道:「太子殿下昨日有撤离过禁卫军,此事已经被报了上去,刚才有人送来消息说陛下帐子里有砸东西的声音!」 梓妤闻言打了个寒颤,她刚才觉得丽嫔的死有哪里不对,现在有些明白了,这是要拿来栽赃太子的! 她二话不说,反拉着许嘉玄就往外走:「你快去丽嫔那里看看有没有不符合常理的细节,我要去见陛下,太子那里要出事!」晚了,恐怕太子那头有嘴都说不清。 许嘉玄被她拉着走出帐子,忙又拉住她:「你要怎么去见陛下!」而且去见陛下做什么,太子又有什么问题?! 明晃晃的,她的身份尴尬,没有一个借口,怎么能过去! 梓妤猛然停下步子,焦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许嘉玄正好看到站在绿茵肩膀上转着脑袋看两人的小东西,他心里快速升起一主意,一抬手就把小东西掐了过来,顺带一手掐住喙用袖子罩住。 「走!我带你过去!」 梓妤见他抓了小东西,想问他要做什么,他已经飞快跑向皇帝的帐子,她只能小跑着跟上。 就在皇帝帐营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也不避巡逻走过的禁卫军,问道:「有见到一鹦鹉飞过吗?」 禁卫们都摇摇头,他示意几人可以走了。在他们一转身,他就在梓妤眼睁睁看着下,抬手把掐着的小东西直直朝帝王帐营那边丢了过去。 小东西被掐得挣扎不开,转头就跟暗器似的被人甩出去,惨叫一声,连飞都忘记了,直直就撞到帝王的帐布上,嗒一下屁股朝天的又滑掉在地上。 梓妤:「……」 而此时,吴皇后已经清醒过来,她身边跪着伺候汤药的大宫女,抖着手在她耳边说:「娘娘,您知道奴婢懂一些唇语,奴婢刚才见到太子殿下对威武侯世子夫人似乎是说了什么……」 大宫女在吴皇后耳边把话说了一半, 便停下来, 去觑她的神色。 吴皇后换了件杏色缠枝纹的薄袄, 更显得她脸色蜡黄,闻言神色恹恹地看宫女一眼:「说就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话落还咳嗽两声。 大宫女忙把汤药放下,给她端来清水先漱口,才回忆着,心头急跳着再依到皇后耳边。 「奴婢听见太子殿下喊了威武侯世子夫人一句长姐……」 大宫女看到吴皇后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以为她会问自已什么, 也准备好再继续说下去,却不想吴皇后就此沉默着。 她这一沉默,整个帐子里都安静无声。 大宫女清楚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手心里都是汗, 竟是觉得此刻无比的煎熬。 就这么静静地过了许久, 大宫女终于抵不过这种无声的压抑,试探性地喊了吴皇后一声。 「——啊!」 大宫女突然发出一声叫尖叫, 紧接着是药碗被砸落在地发出的动静。 瓷器声刺耳, 引得帐子里站得稍远的宫人都看了过来。 只见吴皇后最得重用的宫女被她推倒,滚下脚踏,额头在地面上都磕出血印子来。那碗才喝了一半的汤药悉数都泼在大宫女身上了, 那模样再狼狈不过,再看吴皇后,素来温婉的面容上竟是冷漠而狰狞。 「——你竟敢胡言乱语!」 吴皇后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语气再冰冷不过。 大宫女吓得忙爬起来跪倒在吴皇后身边, 连带着其他宫人都纷纷跪倒。 大宫女分辩道:「娘娘!奴婢跟您多年,如何会说这种没有听到过的事情!奴婢再怎样也不可能凭空捏造啊!」 「住嘴!你们都滚出去!」 吴皇后冷冷扫了一圈,宫人忙不迭往外走。等人走了,吴皇后因为一时激动,一通发作后便没了力气,软软倚着那明黄湖缎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 第七章 大宫女哭得脸都花了,还在拼命磕头:「娘娘!奴婢确实是见到太子殿下喊地这一声,奴婢当时也惊急了,可是再三地想,越觉得此事不对呀娘娘。」 「殿下为何会这么喊,而先前陛下一言不发就将威武侯世子夫人给赐婚了。那是许家,锦衣卫,陛下最亲信的人,当初陛下明知惠和公主的心意却都不同意,为何把陈家一个表姑娘就嫁了过去!」 「娘娘,您觉得陛下是疼惜您这头,但万一不是呢?!当初陈家姑娘为何突然就远嫁,为何又说丧夫住在玄灵观,为何不说夫家?这点点滴滴连到一块儿,奴婢也不得不疑心,也不得不害怕!」 大宫女说到最后都要哭得喘不过气来。 如若她猜测的都是真的,那太子殿子也是在伤皇后娘娘的心,他明知皇后娘娘与陈家姑娘交好,但陛下却与她私下有首尾还生了女儿!太子殿下还瞒着娘娘,亲亲热热喊人长姐! 这一切不就是帮着陈家那表姑娘和陛下,拿着把刀子扎到皇后心上吗?! 吴皇后那头只是静静地听着,在宫女说完后,冷冷看着她:「说够了吗?」 「娘娘?」 大宫女抬头,对上她又冷又厉的眼神,忍不住打了冷颤。 吴皇后直直盯着心腹看,那样的眼神像是一头凶兽。她吃力的坐起来,盯着宫女看的双眼一点点瞪大,慢慢的,连额间的青筋都显露出来。 大宫女被皇后这样的表情吓得不断往后缩,像是对上凶恶的罗刹,恐惧到了极点。 「——你有什么居心,你是要害我吗?」 「什么喊人长姐?哪里来的长姐?」 「谁教你说的这些话?好让我去质问陛下吗?好让我被陛下厌弃,然后让我儿也受牵连,保不住太子之位吗?」 吴皇后坐在那里,身子像是僵直的木头一动不动,但盯着人看那双眼却死死锁定着,每说一个字那双眼便睁大一分。 偏偏她是在质问,却又不显出一丝怒意来,整个人仿佛十分的冷静,表情又那样狰狞,叫人说不出来的诡异。 大宫女含着泪摇头,因为害怕,手指甲深深抠入铺着的地毯上,不断地发抖着说:「娘娘,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你有!」 吴皇后猛然站了起来,朝她厉吼一声。 宫女又吓得尖叫,吴皇后拿起边上的东西就往她身上砸:「你个贱婢,你有!是谁要害我们母子,你究竟是谁派来了!谁要害我们!!」 「你们这些贱人!贱人!去死!!」 吴皇后疯了一样,气喘吁吁砸了一通东西,手边没东西了,见到一边的鎏金高烛台,伸手就往大宫女身上推去。 那烛台是实心的,直直砸在大宫女的腰上。 这个时候大宫女知道吴皇后恐怕又犯病了,疼得尖叫不断,还朝外喊:「快去喊太医,娘娘病犯了!快去喊太医!」 有宫人偷偷揭开帘子,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见到大宫女的惨状,丝毫不敢耽搁转身就朝太医所在的帐子跑去。 此时的皇帝帐子外。 被许嘉玄丢出去的小东西歪歪扭扭飞了起来,守在门口的禁卫被吓一跳,纷纷拔了刀,却发现窜过来的是一只鹦鹉。 许嘉玄趁机快步上前,一拱手就朝帐营喊:「陛下,臣许嘉玄,惊扰陛下,允臣前去请罪!」 梓妤见到他走出去,当即也忙跟上,边走边理了理衣摆。 可是帐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许嘉玄忙再高声禀了一回。梓妤见此,也扬声高喊:「臣妇养的鹦鹉无状,飞到了陛下这儿来,还请陛下允许臣妇去将那小东西接出来教训一通。」 小东西被丢那一下,晕头转向的,飞不了一会,便又嗒落在帐帘前,这里拱拱那里拱拱。 明德帝在屋里能看到帐帘下端不断在动,听到女儿的声音,扫了眼跪在跟前太子还有戚公公……他闭了闭眼,到底是朝外说了声:「宣。」 有了这一声,梓妤忍耐着性子,亦步亦趋跟在许嘉玄身边,在到帘子前把小东西捞起来,安抚地摸它脑袋,顺带狠狠瞪了眼许嘉玄。 许嘉玄当没看到。 帝王的帐子分了前后两个部份,太子与戚公公就跪倒在前边,夫妻俩撩了帘子入内便看得真真的的。 梓妤扫过跪在地上的太子,眼尖看到他脸上有着红红的指印,心头突地跳了一下。 而太子一直低头着,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垂落在身侧的两手都紧紧攥成了拳。至于戚公公,跪在地上抖得跟个鹌鹑似的。 她略将里面的情况看一眼,随着许嘉玄跪下,把惊扰的请罪一番话道来。 明德帝看着眼前的女儿和女婿,哪里会不知道他们来的本意是什么,但许嘉玄知道了这件事情,让他脸色又难看几份。 他冷哼一声,语气极为不善:「朕记得是命你许嘉玄去彻查丽嫔的事情,倒是跟着一只畜生闹到朕的跟前来?」 梓妤在许嘉玄冲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免不得要连累他了。太子若是落难,许家也要讨不得好,因为丽嫔的算计,许嘉玄和她也参与在其中,在这种情势中,她只能如实相告与太子间的关系。 否则许家只会引来更多猜忌。 许嘉玄被皇帝问得没敢吱声,梓妤抬起头,看向当中坐着的明德帝,冷静地回话:「是臣妇耽搁了夫君的差事,陛下若是要怪责,便怪责臣妇。」 明德帝抬手一拍桌案,怒斥:「怪责你?!朕要怎么怪责你!你们一个两个都私下串通好,心里恨着朕,就这样把朕玩于鼓掌中是吗?!」 梓妤听到这句话,眉心跳了跳,抿着唇与明德帝对视。 明德帝抬手指向太子:「好得很!居然敢对朕身边的人都私刑逼供!然后布下这样的一个局?」 「调开禁卫,假用丽嫔算计你们姐弟相见,然后再塞一个宫人,来挑拨起朕对你其他兄弟的不满!如若不是丽嫔死于狼口,禁卫吓得禁不住说出你朱允安那日也调离开禁卫,朕哪里会知道有这些事!」 「怪不得又有狼能直接冲出来!恐怕也是你朱允安动的手脚!你是要想要做什么,是想要也让朕死于狼口,好让你接下这帝位是不是!」 帝王一字一句都叫人心惊。 梓妤听到这些话都愣在当场。 果然明德帝把一切都归于到太子身上了。 在丽嫔死在狼口后,她就觉得事情不对,再又有禁卫供出太子曾经调离的事情,一切矛头都指向太子,果然成功地将明德帝因为他们先前铲除太子身边异己而去联想狼袭的事情也是太子所为。 一切一切,一环又一环,好像是他们的一切都被掌控在那人的手心。 「陛下!」 梓妤忍不住喊了一声,明德帝正愤怒着,对这个既愧疚又疼爱的女儿也冷漠极了,只冷冷盯着她看。 梓妤见他这样的神情,又侧头去看一声不辩的太子,缓缓站了起来。 「对,我恨你。」她身姿站得笔直,还指向太子,「太子心里恐怕也恨,可是我们恨错了吗?!」 她神色悲伤地看向明德帝,在帝王听得眼角都抽搐的愤怒中不畏惧地继续说道:「不但我们恨你,娘亲也恨你!」 第八章 「她为什么偏偏要好心了那么一回,帮醉酒的你躲开一众姑娘家,可你当时真的醉了吗?!你不是心中早有想法,将计就计,然后害得我娘亲无法面对闺中好友,累得娘亲只能郁郁而终吗?!」 「而我们姐弟又做错什么!生下来便不得相见!纸从来都包不住火,太子知道了,他恨不得怨不得吗?!」 梓妤继续失声地朝那个所谓的父亲撕吼,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流了下来。 明德帝听到自己过往所做下的丑事,手猛然一抖。 那是他的旧伤疤,那是他此生都见不得光的恶行,就那么赤|裸裸被揭了开来,让他羞愧得几乎要失智。 他无意识的,随手就抓起案上的镇纸,朝梓妤就狠狠丢过去,怒道:「你闭嘴!」 许嘉玄惊得瞬间就跳起来扑向她,那镇纸便一下就砸在他额角,疼得他眼前一黑,霎时就见了红。 梓妤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压在自己身上,惊疑不定抬头,就看到他额头冒出的血迹。 她吓得忙伸手去给他捂住:「许嘉玄!!」 许嘉玄头眩晕了一下,在她呼喊中恢复神智,刚她好好的,又站好自己抹了把眼角的血:「我没事。」 梓妤被明德帝的所为气得眼都红了,她从许嘉玄身后站了出来,直接冲到他桌案前,伸手就把直接把整个桌子都掀翻了。 一阵噼啪作响,桌上的东西摔了一地,明德帝被她的举动也吓得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脚面还被什么砸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他睁大眼看眼前这个泼辣的女儿,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似的。 太子和许嘉玄也看愣了。 梓妤掀了桌子,脸红气不喘,抬着下巴朝明德帝冷笑:「砸什么东西,你直接喊禁卫进来,一刀抹了我和太子的脖子,那样我们也能够跟娘亲去团聚了!」 「你、你……」明德帝指着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梓妤却是步步朝他走了过去:「你知道娘亲弥留之际有多痛苦吗?她的儿子从一出生就不在身边,她愧对自己的好友,她的女儿从此也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跟前,她有多痛她有多难过,你知道吗?!」 「我又有多难过,你又知道吗?」 「娘亲临死前一直喊着弟弟的名字,一直说对不起我,对不起皇后娘娘,对不住外祖。她被自己的善良折磨了一辈子,她凭什么要承担这些?都是因为你!」 梓妤走到父亲跟前,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你肯定也觉得,我顺势要了南镇抚司的权,其实也是因为恨你,把权来暗中帮弟弟。那是因为我只能通过南镇抚司知道他的近况!知道他在宫中生存得多艰难,如何在各种算计里求生!我多怕哪天一醒来,我收到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殒了!」 「谁稀罕什么南镇抚司!你也问问他,他知道身世后,喊着别人为娘亲,他还稀不稀罕这个太子这个储君之位!」 梓妤把明德帝都逼到了屏风前,退无可退,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们连这些都不稀罕,还稀罕什么报复你吗!——你怎么能这么来猜忌我们,你怎么能这么混蛋!你简直就是混蛋!」 明德帝被吼得耳朵嗡鸣,胸口突然一痛,是梓妤气得一拳就打他身上。 许嘉玄和太子被那一拳吓得魂飞魄散,齐齐冲了过去。 梓妤已经气得没了理智,两人都拉不住她,两手飞舞着要再冲上前去,哪里有平时那种冷静。 「小鱼!小鱼!不能打!」许嘉玄连抱带拽把人往后拉。 再怎么样,这也是皇帝啊! 明德帝被一拳砸懵了,女儿要再扑上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躲,脖子被她指甲还划了一道。 刺疼终于让他清醒过来,见儿子和女婿都拉着女儿,女儿一脸的泪,发簪也掉了,头发散开。 她眼里悲伤和愤怒让他心头一抽,刚才那些话不断回响在他脑海里。 这一瞬间,他心中一凛,看着拉架的儿子脸上那红肿的巴掌印,再看被拖着后退的女儿。 眼前一片混乱,屋里一片狼藉,他不敢提起的往事亦让他无比狼狈。 一切一切,竟是压得他有些站不稳。 他眼前闪过那个生产生虚弱拉着儿子小手的女子。她眼里含着泪,笑得悲戚,说:「若是能够救回吴姐姐一命,那我就当这个罪人。但我求陛下,一定要护他长大,我已经对不起吴姐姐,不能再对不起他……」 你一定要护他…… 明德帝闭上眼,当初他怎么说的,他说余生都陪护,然后硬生生将那个男婴从她手里抱走了。 帝王脚下不稳,忙去扶住屏风,才稳住了身形。 梓妤已经被许嘉玄死死抱在怀里,无声地落着泪。 太子站在一边,突然抬手就把头二龙戏珠的金冠给摘了,狠狠砸在地上。 那金冠滚到明德帝脚边,他低头看着,心中一痛。 太子砸了冠,冷静地跪下说道:「一切都是儿臣做下的,姐姐并不清楚才冒犯您,您要罚,便罚儿臣。」 明德帝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太子,慢慢站直,想要说话,却是捂着胸口先咳嗽了一声。 他缓了一下,深呼吸后才说:「怎么,你这就不稀罕做这个太子了?朕告诉你!你就得给朕坐稳了!」 刚才他愤怒,被女儿一通吼后,猛然醒神事情确实疑点重重。 哪里就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太子抿唇不语,明德帝打量一眼一转乱的屋子,冷着脸去看还跪在地上不敢动的戚公公,吩咐道:「把这里收拾一下,再去打盆热水来。」 他女儿那张脸都哭花了。 说罢,再看向太子和抱着女儿的许嘉玄:「那天你们撤走禁卫事情的前后再给朕细说,哪怕里面有什么算计,包括那个宫女,都给朕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明德帝在位那么多年,能将政务打得井井有条,并不昏庸。 刚才是气头上,太子又倔强的一言不发,让他气昏头,打了太子一巴掌。如若过后,他再慢慢一理,肯定也能察觉到有问题,但疑点是有,可是儿子女儿利用他手铲除异已的事情也不会假。 这些也是刚才就想明白,这才是最让他生气的。 可眼下……他又还哪里有气。 明德帝伸手把太子拽了起来,然后坐到正中央的椅子里,前边翻倒的桌子让他嘴角抽了抽,到底是咳嗽一声让众人也坐下。 梓妤仿佛是因为刚才情绪失控过后,也变得冷静,被许嘉玄拉着坐下没有再吭声,小东西刚才吓得直接躲到椅子下,这会才歪歪斜斜飞出来落到她膝上。 她抬袖抹了净眼泪,低头就跟小东西大眼对小眼,重新思量起一切的事情。 她心里有种很诡异的感觉。 那就是似乎他们做什么,都是尽在那人掌握中,甚至是他们在被人引导着去做下这些事情,那人有种先知预知的恐怖。 在太子和许嘉玄慢慢叙述丽嫔算计后的那些事情,那种诡异感越发浓郁,待众人都说完话,她在沉默中突然说道:「或者陛下也可以来一套将计就计,那人肯定是针对太子……」 第九章 屋内几人对视一眼,很快,太子和许嘉玄被明德帝斥骂并禁足待罪的消息就传扬了开来。 明德帝在梓妤离开前很想将她留下说两句话,可是胸口那隐隐作疼处,让他又冷静下来,看着她随着许嘉玄离开。 许嘉玄回到帐营后,把梓妤拉进怀里,低头看她:「你怎么敢打陛下。」 万一帝王真是一怒之下要罚,他恐怕想保都难。 梓妤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撒泼,这件事也不可能那么快峰回路转,太子逼问戚公公的事情哪里能就这么揭过。」 许嘉玄瞪目结舌:「你……故意的?」 想到她一拳砸到皇帝身上,他突然心生佩服。 哪知,他听到她在怀里闷闷说句:「但刚才那些话,都是心里话……」 许嘉玄听着她低低的声音,心尖霎时软了,紧紧拥着她,在她发顶轻吻:「我也没了母亲,以后我们一起过,相互扶持。」 她闭上眼,眼角隐隐又有了湿意,嗯了声。 但许嘉玄此时又回过味来,想到她刚才那些话,低头问:「你说南镇抚司在你手上?」 「——当初你回京遇到我这边的人敲诈,告诉陛下的人是你?!」 梓妤见他想起最初的事情,抬头微微一笑。虽然是绿茵告的,但也算是她告的。 许嘉玄:「……」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因为那点小事被皇帝臭骂了。除却她是皇帝女儿,最终于原因还在南镇抚司! 他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去掐了她下巴,低头吻了下去。心里想,她真是生来收拾他的! 许嘉玄额角被震纸砸了一下, 已经红肿起来, 脸上的血也没处理。就这个空还惦记着偷香, 被梓妤生生给推开了。 「坐下。」梓妤在他不满中命令道,转身便朝外又吩咐,「绿茵,打水进来。」 绿茵在外头应声,许嘉玄到底是依言坐下,侧脸看到小东西就站在椅背的云头上,见他看过来忙不跌展翅瞪圆了眼警惕着。 他嘴角一抽。刚才在皇帝那里, 它吓得都躲椅子底下了,就是只能在他跟前凶。 这小东西真是看人下菜碟! 他斜着眼也凶凶地看它,小东西吓得直接就飞得老远,输鸟不输阵地骂他煞神。 梓妤不过转过身的空, 就见一人一鸟又犯冲了, 一阵无语,拿着帕子的手按到他肿起的额角上。 「总跟它过不去做什么。」 许嘉玄被按得倒抽口气, 喊道:「疼。」 他一声疼还真喊得梓妤缩了手, 紧张地说:「疼吗,我明明没怎么用力。」 所谓会哭的娃儿有奶吃,许嘉玄见她关切的样子, 心里别说多舒畅了。要是以前知道这样就能引得她关心,他没事总憋着做什么。 他伸手假意地揉了揉:「似乎还有点头晕。」 梓妤弯着腰细细去看,还朝他伤口吹了吹:「是肿得厉害。那是镇纸,你怎么就冲上来。」 温暖的气息拂过, 带着淡淡馨香,许嘉玄连心尖都酥麻了,头真的有点昏昏沉沉起来,让他晃神,一把去搂了她腰往怀里带。 梓妤没有防备,被他一下就跌到了他怀里,跌下去的时候,坐到了硌人的东西。 「——咝!!」 许嘉玄险些疼得跳起来,狠狠抽了口气。 梓妤坐下后也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再站起身,见他一张脸都青了,愣了愣,旋即扑哧一下,肩头直抖动。 许嘉玄方才是心猿意马的,哪知会碰上这种事情,直疼得他都想弯腰。 绿茵从外头打了热水进来,就见到他们姑爷凶神恶煞的青着脸坐在椅子里,可自家姑娘却是在笑。她摸不着头脑,左右是姑娘没吃亏,转身去找出伤药,就又出去了。 梓妤拿帕子沾了水帮他擦脸颊的血迹时还笑得一颤一颤,叫他又羞又恼,憋红一张脸。 她细心给处理好血迹后,看那淤紫掺血的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说了一个疤字,她神色便一顿。 许嘉玄也是眸光一闪。 两人都想起玄真子曾经说的话来,那句不得善终! 在这么瞬间,两人目光撞到一块,梓妤看到他眼里的惊,而许嘉玄看到她紧皱的眉头。 「梓妤……」许嘉玄猛然去抓住她的手,「玄真子是不是跟你过一个额角有伤疤的人。」 他原以为玄真子只告诉自己一人要当心什么,但她神色显然是对伤疤的伤事也有所了解,叫他说不出的紧张。 梓妤被他抓住手,帕子都掉在地上。 她低头扫了眼沾上灰的手帕,把他的焦虑看在眼中。 「是说过……可这是意外,而且那人肯定不是你。」 她抿抿唇,说得很笃定,许嘉玄却凝眉,眼底却藏着些许阴郁。是对这件事情的不安。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凝重,一阵风刮了进来,是玄真子撩开帘子走进来。 见两人正握着手相对站着,嘴里啧啧有声:「我这是来得不巧?」说罢还打趣地眨巴眼。 梓妤就收回手,朝玄真子落落大方一礼:「道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玄真子正要说话,结果什么东西直接先撞到怀里,熟悉的一声道长响起,是小东西飞扑过来了。 他顺势把小东西托到肩膀上,朝看过来的夫妻俩摇了摇手中一个小瓷瓶:「给送伤药来的,听说怎么被陛下砸破额头了?」 消息传得如此快,许嘉玄冷笑一声,站起身请他坐下,说道:「这有心人倒是嘴快得很。」 「什么有心人。你们从陛下那头出来后,太子脸颊肿了,你额头破了,陛下还传了令说你们都要被罚思过。可是外头都是禁卫,这分明是在软禁你们,又有丽嫔死于狼口,怎么可能传得不快。」 玄真子没坐,而是走到徒弟跟前,扫了几眼他额角。 梓妤闻言淡淡地说:「这样一传,恐怕没有牵连的事情都要被挂身上了。」 玄真子就打量了几眼梓妤,见她面上毫无焦虑之色。他听到丽嫔的死最后是禁卫接手,连南镇抚司都没人前去,心里还犯嘀咕和不安,眼下便知道是他过多担忧了,应该是这头别的计划。 「见你们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说着,拿手去按了按许嘉玄额角,「很好,你这头也要留个疤,多热闹。」 许嘉玄心头重重一跳,没好气地说:「你倒还有心情拿这事情开玩笑。当初你提醒的话,莫不是你自个儿都忘记了?」 「什么语气,你个不尊师重道的!」玄真子抬手又朝他额角按了下去,按得他直咧嘴,玄真子心情才舒爽些说道,「世事万变,更多的需要你们自己去化解,如若你连护人家的信心都没有,只拘泥于我一言半句,那你趁早滚蛋!」 好端端被凌厉的教训了一番,许嘉玄一张脸沉得能滴水。 玄真子朝他嗤笑,也不多理会,转而跟梓妤说:「我还听说先前平王世子的马也惊着了,后来是谁查的?」 梓妤被提醒,看向许嘉玄,慢慢地说:「南镇抚和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怪不得他会这么说。」 第十章 玄真子喃喃一句,梓妤想到什么,问道:「道长,可是这些狼和平王世子的马有什么关联,比如喂的药?」 「我们小鱼再是聪慧不过,大理寺卿查实,是一样的,不过是再问问。」 梓妤和许嘉玄便相视一眼,都在想平王世子的马和狼会不会还有别的关联。 玄真子见两人神色凝重,吩咐两人早些休息,又逗了逗小东西,这才一背手走了。 吴皇后再度犯病,在梓妤一众离开明德帝帐营后,帝王听闻过去看一趟。 太医给皇后扎了针。明亮的烛火下,妇人脸上惨白一片,双眼无神,像是临冬要枯败的花一样。 明德帝到榻前看了人,细细听太医说过病情,沉着脸质问跪地一众宫人。 「你们究竟是怎么伺候的?!」 宫人们纷纷磕头,也不敢分辩。告诉了吴皇后真相的大宫女此时怕得直抖,生怕帝王会刨根问底地去追究吴皇后再发病的事情,但好在帝王只是斥骂几句,吩咐众人好好照顾皇后就离去。 猎场里出了那么多的事情,他焦头烂额,特别是事情还关乎到太子。 可是他等到下半夜,事情也没更多的近展,这才拖着疲惫睡下。 而在下半夜,吴皇后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喊着要喝水。 大宫女战战栗栗来到她跟前,碰着茶盏,拿勺子一点点喂她。 吴皇后在喝过几口后却是不动了,大宫女觉得她是不渴,抬头却冷不盯撞入吴皇后盯着自己的瞳孔。 那略浅的瞳孔眸光在闪动,仿佛深处匍匐着什么危险的怪兽,被她那么注视着,就如同被凶兽盯上一样,叫人毛骨悚然。 「娘、娘娘。」大宫女抖着声音喊她。 吴皇后一动不动,只盯着她看,看得她连茶杯都碰不住,一下就倾倒淋了一身。 她慌乱低头去拾起茶盏,听到吴皇后很轻地喊了她一声:「秋蕙,你在本宫身边多少年了。」 听到吴皇后喊自己,秋蕙心中一宽,皇后这是认得她了。 她挤出笑来回道:「太子殿下如今十八了,奴婢在娘娘身边也正好呆了十八年。」 「近二十年了啊……」 「是。」 秋蕙觉得吴皇后这句感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应声后偷偷抬眼看她,却见吴皇后已经闭上眼,良久都没有再出声。 是睡着了吗? 秋蕙在床榻跟前跪得腿都麻了,还试探性喊了吴皇后几声,发现没有应答,这才慢慢地爬起来退出去。 吴皇后又犯病,秋蕙晚上肯定还要当值,不然再出个什么差子,帝王的怪责她可担不起。 只是衣服淋湿了,她就和屋里的小宫女们交待一声,回到后头自己住的帐子更衣。 夜已深,四处都是值守的禁卫,亮着的火把不时发出噼啪声响。 秋蕙快步回到帐子里,昏暗的烛火把她的身影倒映在帐布上,随着烛火摇曳不断,偶然一抬眼看着还怪瘆人。 她不由得加快动作,可再抬头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不对,倒在帐布上的影子不知何多了另外一道。 她瞬间头皮发麻,还捏着襟扣的手在发颤,脖子僵硬地慢慢转动,想要看清楚身后怎么会多了道人影。 然而,在她刚有动作的时候,脖子一紧…… 梓妤在玄真子走后,给许嘉玄上过药,再催着他沐浴后就爬上了床。 两人在床上说着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不想才说没几句,她却是睡着了。许嘉玄低头看着她的睡颜,知道她是累极了,便将她搂到怀里,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也准备睡觉。 可是今天的事情太多,特别是太子与她一母同胞的事,让他一时还消化不了。 她又没有详细说明,真正太子怎么死的,就不断盘旋在他脑子里,闭上眼脑海里也全是疑问在打转。 梓妤此时却又陷入梦中。 她又梦到那个俘虏了她的男人,掐着她脖子,她呼吸不过来,难受得手挥舞着。 许嘉玄被她动静惊得睁开眼,还听到她低低说了两句放开。 「小鱼?」他连声喊她,又去抓住她手,好半天,她才安静下来,似乎是又依着他睡着了。 许嘉玄却是一头的汗,还发现自己有些不对。 方才她贴着自己动弹了一番,但小嘉玄此时还安安静静的,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自打开了荤,它什么时候那么乖巧过,更别说是还香软在怀! 许嘉玄越想越觉得不对,额角还划落一颗汗珠,想到晚上回来后被她坐着了……不能是伤到了?! 他想着,又惊又恐,黑着脸将梓妤轻轻往外推了一些,拿手碰了碰。 除了不精神,似乎一切都如常,也不觉得疼。但在极度的怀疑中,他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他低头再看看梓妤,也不知道这会是怎么想的,抓了她手就往小嘉玄那边探。 柔柔的掌心贴过来的时候,他一个激灵,心中也随之一喜。不想,梓妤被抓了手不舒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手里抓了个什么,下意识是一捏。 她耳边响起嗷地一声痛呼…… 清晨的阳光照在帐布上, 将巡逻经过的禁卫身影亦投映在上边。 梓妤早早便睁开眼, 听着外头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在朦胧的室内出神。 许嘉玄下半夜一通瞎折腾,在她睁眼的时候也已经醒来,不过是昨天夜里太过尴尬,好半会没吭声罢了。 两人就那么躺着,外边脚步声却越来越杂乱,士兵的盔甲与刀具在跑动中相撞,仿佛十分地匆忙。 「外面是不是又出什么事情了?」梓妤终于忍不住坐起身, 看向床前遮挡的彩绘孔雀屏风。 许嘉玄将手枕在脑后,盯着帐顶淡淡地说:「或者是大理寺卿那里有别的发现。」 如今他被‘软禁’,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暂且都不能过问。 猛地起来, 梓妤穿着单薄的中衣有些凉, 又窝回被子里,他顺势伸手将人搂到怀里。梓妤就发现某处正蠢蠢欲动。 她扯了扯嘴角, 想起昨天大半夜的, 他居然说是检查能不能用……她就往后挪,偏他厚着脸皮又贴过来。 「要说正事呢。」她推了他一把,许嘉玄板着脸, 「你说就是。」 又不妨碍。 梓妤没好气睨他一眼,枕着他肩头慢慢地说来:「昨天道长来之前,我就在想近来遇到的事情十分古怪,我细细地推敲, 似乎是从惠和公主叫人推我下水开始就叫人匪夷所思。」 「怎么扯上惠和公主了?」 他神一顿,不太愿意提起这个人,上回一个翠红就让她大发脾气,一拳把檀木的屏风都给砸穿了。 梓妤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太子着人去找逼问了惠和,问她究竟是派谁或是买通谁人知道他跟我私下见面,结果惠和说了句她本就该是你妻子,这种失心疯一样的话。还说我勾搭太子,谁人不知。」 第十一章 「这是一个古怪处,第二个就是昨晚上的狼群,和丽嫔被咬死了。丽嫔算计我们,根本没别人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去灭口丽嫔,即便太子记恨有打算,也不会在围猎就动手。」 「然后丽嫔一事牵出禁卫军曾被太子调动,我们的将计就计被暴露,引得陛下猜忌。这两件事情连到一快,不就是个连环套吗?我们就好像在他预知的一切中,做着他想要我们做的事,时机都恰好,直接把我们都算计在里面了。」 她说到最后,眼中都是凝重:「先前查出来四皇子在太子身边放了人,但被打死的那个宫女也没有时间去给四皇子告密说我们算计了什么。所以设连环套这个绝对不可能是四皇子,藏得太深了,叫人光想就不寒而栗。」 许嘉玄静静地听着,见她脸上有着后怕,去握了她的手:「我昨晚也想了一下,同样在猜四皇子的可能性,但和你一样,把那个宫女排除了。因为除了我们,没人知道丽嫔的算计,而且丽嫔针对的是你,所以不会傻傻主动跑去跟四皇子合作,给四皇子留下把柄。这事情,她肯定是自己就动手了。」 「我也不认为此事是四皇子,再有之前平王世子马匹被下疯药一事,显然这人又是在宫闱中。让我觉得,这人是在引着太子和皇子们斗。」 梓妤撑着身子就坐起来。 「引着皇子们相斗?所以这人可能是在引着我们去怀疑四皇子,他好收渔翁之利?那是不是能推测,是其他的皇子?」 许嘉玄却说未必,引得她更是一头雾水。 他坐起来,用毯子拢住她说:「惠和因为和太子亲近,从来不接触别的皇子。惠和说的那番话显然是受了挑唆,却不太可能是其它皇子的挑唆。而且你与太子明明是首回见面,哪里谈得上众人皆知?这就有矛盾,再说了,我与惠和清清白白的,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住,又哪里来叫她本就我的妻子!」 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事情兜兜转转,身后之人越发的叫人摸不着头脑,但两人心头都还存着玄真子所言那个额头有刀疤的人。 ——莫不是事情就那么邪乎。 玄真子能卜算出一些未发生的事情,那个有刀疤的人,亦能卜算预知? 许嘉玄突然就下床来,梓妤在他身后喊:「上哪去?」 如今他可哪都不能去。 他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妆台前找出铜镜,去把额头包着的绷带给摘了。 昨天淤紫的伤经过一晚少了几分狰狞,淌血的口子结了层痂。 他居然是跑去看伤口,梓妤知道他想什么,披着毯子下床来,走上前细细打量。 她还是很笃定地说:「不管你有没有留疤,都不会是你。道长怎么着也不能害我。」 他们两的亲事,是道长一手促成的。 许嘉玄盯着铜镜半晌没说话,眼神淡漠极了。 梓妤知道他性子别扭,有时总是过于偏激,可他不听安慰的样子让她半分气也没有,反倒心里有阵阵暖意。 这就是个大傻子。 她拢着毯子,见他鞋也没有穿,挨着他就把毯子也分他一半,盯着他额头的伤想起小时候自己救了他一回留的疤。 笑道:「这要是真留了疤呀,就当是还了你欠我的情了。」 欠的情? 许嘉玄终于从镜面上移开视线,不明白这话从何而起。 此际外边又响起一阵慌乱地脚步声,听到有人说着快去请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 两人朝帐帘的方向看去,隐约几个人影投在上方晃动。 很快,就又听到他们说:「怎么又死人了?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这事还得禀报陛下才是。」 另一个声音道:「早有人去了,我们还是先去那守着,本来都要下值了。」 语气里十分不满。 梓妤就和许嘉玄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 为什么皇后身边的宫女出意外了? 偏偏这会他们‘受命’不得走动,不好去探听更多。 绿茵是在外头禁卫换过一批,才带着小丫鬟端着水进来,在帮着梓妤净面的时候低声跟她说外头出事了:「奴婢听到说皇后娘娘身边那个叫秋蕙的大宫女,在不远处的树林上吊了。」 「上吊?」 绿茵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不开。」 梓妤就吩咐道:「你暗中探听着,我今儿都不能出帐子。」 说罢,突然发现少了什么,她左看右看,奇道:「小东西呢?」 「道长一大早就把它拎走了,说借去解解闷。」 梓妤嘴角一抽,她该说玄真子心宽吗? 皇后身边得力的宫人自戕,在营里很快就传遍了。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看过后,都做了结论,秋蕙就是自尽的。他们还去皇后那头问了几个宫人,有宫人吞吞吐吐说秋蕙可能是畏罪才自尽的。 此话叫刑部一个主事疑惑追问。 那宫人忐忑地说:「娘娘昨儿原本是好好的,结果秋蕙姑姑和娘娘说了几句话,就引得娘娘旧疾犯了。陛下还来过问呢,但当时我们都没敢说详情,陛下走后,秋蕙姑姑伺候娘娘用水时,又失手打翻了茶盏。」 「所以我猜秋蕙姑姑是因为诱发了娘娘旧疾,才……」 宫女的话让前来盘问的人面面相觑。 确实这么一说,合情合理。 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能生气,恐怕那个秋蕙就是把皇后惹生气了,又怕陛下再问责,就上吊了。 而且查过尸体周边的痕迹,那秋蕙就是自己走到树前自杀的。 于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就去回了明德帝。 死了一个犯错的宫女,明德帝并不在意,转而问大理寺卿昨夜野狼之事查得怎么样。 大理寺卿回道:「已经找到了当日收留野狼的帐子,确实就是在大家打回的猎物堆里藏着混进来的,有士兵说曾搬到几头狼。臣统计了一下,是不到五只,可能是头狼先混了进来,然后其它狼闻着味儿过来的。」 上面并没有箭矢,当时大家也没在意,丢到一块就没理会,才叫生了祸事。 明德帝细细琢磨着寺卿的话。 说白了,啰啰嗦嗦一堆,就是什么实际性的进展都没有。 只确定了狼就是由内冲出来的。 他就再问:「那些药有什么发现吗?」 「那种疯药其实市井里暗中也有人卖,查起来,恐怕要时日,而且就如同大海捞针。」 「再是大海捞针,你们也得查!平王世子因为那药,被疯马颠得手还挂着呢,昨天还险些再入狼口,朕要怎么跟平王交代!」 大理寺卿被说得惭愧垂了头,心里头也苦。 这事情查起来,确实太难了。 明德帝下令再彻查,不想听到外头说皇后求见。 他把人都挥退,亲自去迎了皇后进来:「你病着,还跑来做什么?」 吴皇后握着皇帝的手,泫然欲泣:「陛下,您怎么把太子给禁足了,难道昨儿的事情,您是疑心太子吗?」 「谁在你跟前嚼舌根!」明德帝脸一沉,皇后哭道,「何必他人来嚼舌根,我病着,太子未曾来探望。我身边的宫人还自戕了,太子仍不见,臣妾不是傻子,长了嘴难道还不会问吗?!」 明德帝被皇后哭得头疼,好半会没说话。 皇后突然就跪倒,哀声道:「陛下,太子昨晚还险些命丧狼口,臣妾是看到他突然被推了出去的!当时太过混乱,臣妾也没看清楚是谁,但今天大家都说秋蕙是因为引得我生气,才害怕自尽的,可臣妾细细一想,当时秋蕙离得太子并不远!」 第十二章 皇后话里指的是什么,明德帝不用思索也明白,一时大骇。 太子确实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才出了包围圈,可昨夜他发怒的时候,太子却一句辩驳也没有的。 帝王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再想到女儿昨天的伤心,神色黯然。 他把吴皇后扶起来,说:「大理寺卿已经在查,昨夜那么多人在,太子确实调动过禁卫,这个嫌疑在,朕得让查清楚才好给人交待。」 「——陛下!」 吴皇后哀哀地喊一声,明德帝一咬牙,叫人把吴皇后给送回帐营。 很快,却传来明德帝要拔营回京的消息。 「回京?」梓妤看着得到消息进来收拾行装的绿茵,精致的眉都皱在一块儿。 绿茵吩咐着下人收拾,转身跟梓妤说:「是的姑娘,陛下说拔营回京,收拾好随身的东西就走。」 「何故这样突然。」 许嘉玄坐在圈椅里,盯着鞋尖说:「恐怕是查不出来了,而这是山野林地,当然是不宜久留。」 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有第二头棕熊或者狼群闯进来。 梓妤抿唇不语,意思是他们所谓的将计就计根本没有用了!她气得狠狠揪了一下帕子,许嘉玄无意扫到,不知怎么就联想起昨晚上她的一捏,头皮一阵发麻,忙移开视线。 本来是要给太子庆贺生辰,闹到最后,却是太子犯了错被禁足,一大早众人还没从这些变故回神,却要拔营回京了。闹得个个都莫名。 玄真子是自由身,回京城的时候,直接就挤到了威武侯府的马车里。 他在京城是名人,多少人都想巴结着,结果他直接就躲了清静。 女眷们免不得说起梓妤先前是养在道现里的,倒是得了道缘,能跟玄真子亲近,话里有羡慕也有不以为然。因为许嘉玄跟着太子一块儿惹恼了皇帝,如今正失宠着,她们多是看热闹的心态。 卫国公夫人见许家犯了错,禁卫将他们家马车围得严严实实的,嘴角止不住就往上翘。乐平大长公主见到了,眼底闪过厌恶。 这个蠢儿媳妇,他们方家如今身上也担着罪,竟看起别人的热闹来,冷哼一声踩着马凳上了车。 各家都依序排好车队,明德帝与吴皇后共乘一辆,就此浩浩荡荡打道回京。 帝后共乘,于别人来说又是另一个讯号,在路上就有人议论,说回到京城,皇帝是不是就该消了对太子的气。 皇子们和妃嫔们的心境随着帝王举动,也变得复杂。 车队一路徐徐往京城赶,边上赶路的百姓都纷纷相让。 许嘉玄没有坐马车,骑着马护在马车边上赶路,怕路上再什么意外。 一路赶到中午,便在原地整休些许时间,好给大家松泛胫骨再继续赶路。与梓妤说了一路话的玄真子下车来,竟是要直接从这岔路口回玄灵观。 外人并不知道他与许嘉玄的关系,许嘉玄不好留他,只悄声说改日到观里探望。玄真子嗤笑一声,去跟明德帝告辞。 帝王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便拨了一小队禁卫护送。 梓妤跟许嘉玄站在路边目送,玄真子潇洒地走了,她才收回视线,准备再蹬车。 不想有平王府装扮的下人送了一盒子糕点过来,许嘉玄冷着脸,平王世子已经过来,因为手伤着拱个手都显得十分滑稽。 「昨日若没有许副使,我恐怕已经命丧狼口,谢过许副使了,许副使又救我一命。」 许嘉玄把梓妤往身后拉了拉,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下官的责职所在,当不得世子一声谢,世子还是让人把东西收回去。」 他拒人于千里,平王世子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尴尬,最后那盒糕点还是拿回去了,离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那样子委屈极了。 梓妤先前就觉得平王世子那张娃娃脸可爱,见他这样离开,有些儿同情他:「不就是一盒糕点,瞧你把人吓得。」 「他是藩王之子,我必然不会受这份谢,何况那确实是责职之内。」 梓妤便不再多说什么,准备上车去。 众人是临时往京城赶,路边还有不少百姓过往,都吓得瑟缩着快步走过。 许嘉玄把梓妤扶上车,自已也跟上去,准备喝口水歇歇。 他一脚才踩在车辕上,就见到一个妙龄少女扶着头发发白的老妇人走过。那老妇人可能是见那些侍卫士兵害怕,脚下不稳,踩着石子摔倒了,连带着那少女也跟着滚倒。 许嘉玄瞧见,想喊侍卫去帮忙扶一下,恰好见到那少女抬头,露出张圆润的脸庞。但那圆润白净的脸颊一边,却有着几道疤痕,生生将那片白皙给破坏了。 他一愣。 梓妤见他好大会没动静,就撩开帘子探头,正好看到他双眼发直看向路边。她随着他视线,也看了过去,见到路边有两位百姓相护搀扶着,一老一少,等她看到那个少女慌乱张望的脸时,当即眯了眯眼。 许嘉玄是在盯着这个少女看。 直到一老一少相护搀扶着离开,许嘉玄才沉着脸进到车内,一抬头,就见到梓妤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想到自己在外头耽搁了那么长时间,知道肯定被瞧见了,忙说道:「我是见到那个姑娘,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梓妤当然知道他想起什么。 天下还有那么巧的事情,她弯了弯眼,说:「你小时候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对,那个小姑娘为你还伤着了,你说她若是伤了脸容颜有损,便要娶她为妻……」 许嘉玄心里咯噔一下。 她、她怎么知道?!玄真子说的? 梓妤在他一脸紧张中,朝他倾身倚过去,笑得温柔:「怎么,刚才那个姑娘长得像小时候救你的人?」 许嘉玄莫名地打了个激灵,硬生生把要点头的动作换成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不、不像!」除了一样都胖胖的…… 但是不管像不像,就那么见到自己寻了不少时间的人,不得不说确实巧合。 他略一思索,当即皱了眉头,这过于巧合了。 等到再抬头,就见到梓妤嘴角啜着笑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许嘉玄:「……」怎么总觉得她是在生气? 回京的队列在原地休整一刻钟, 便开始再出发。 在出发前, 许嘉玄下车一趟, 喊来六顺,轻声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梓妤就趴在窗边看他,微风吹起他的衣摆,侧脸英俊深邃,可惜……是个眼瞎的。 梓妤扯着嘴角淡淡一笑,正好许嘉玄回过头,就又撞到她这种奇怪的笑容, 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六顺听到吩咐,眼里都是疑惑,好好的,让人去跟踪一老妇人和人姑娘做什么? 许嘉玄已经转身, 一脚借力上了马车, 撩起帘子进到车内。 竟是弃了马。 他来到梓妤身边,打好腹稿, 伸手去拉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里道:「你不要多想。我娶了你, 又怎么再会有别的想法。」 梓妤知道他在解释什么,心想没有想法,他这个时候跑下去吩咐六顺能有什么事情?六顺可是他的耳报神。 她微微一笑:「那若是没娶着我, 你遇着你那救命恩人,肯定就该实现当年的诺言了。」 第十三章 许嘉玄想点头,可是觉得点头又不妥。 他说要履诺,那便是还是要娶别人的意思, 可是若说不履诺,那他又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了。 这话就接不得。 她果然是在生气。 他低头思索,眸光闪烁不定,在她一错不错的凝视中,额头都冒了冷汗。 最后索性把人一把搂到怀里,坦白说来:「是。如若今日我未娶,真遇到当初的恩人,她为我毁了容貌,定然是要履行诺言的。但……那必须真的是于我有恩那个人,刚才遇到的姑娘,身形样貌相似,却是相遇得太巧。她们离去的方向亦是朝着玄灵观方向,可我寻过多年都没有消息」 「我并不能确定那就是对我有恩的人,我叫六顺去跟着看看。」 他倒是坦白,可梓妤对他那句身形样貌相似十分不满。 她是长那样吗? 果然还是瞎! 她抿抿唇,再度发问:「那若真是你恩人呢?你要怎么办?」 「自然是看看她有什么难处,再从那些难处还恩情罢,我性格是暴戾不讨喜……却决不会负你。」 他撇过头,说到最后,声音都低了下去。 梓妤一愣,就瞧见他耳根以肉眼能眼的速度慢慢染上红晕,到最后竟是红得能滴血。 他那是在表明心意吗? 她觉得自己被他攥着的手心里都是汗,心头怦地一下猛然跳动,莫名地亦瞥开视线,不再盯着他看。 马车又在官道上徐徐行驶,嘚嘚的蹄声从外头传进安静车厢里,慢慢变得急促。许嘉玄听着那声音,觉得那节拍就如同他此时的心跳一般。 两人沉默着,他只把她搂得越发紧,梓妤窝在他怀里,听到他比自己跳得还快的心跳声,终于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许嘉玄听着她愉悦地笑声,下颚都紧绷着。 梓妤就轻轻扯了扯他衣襟,说:「这次倒是不傻了。」 什么叫他不傻了。 许嘉玄不满地低头,却对上她带笑的双眼。弯弯如月牙,皎洁明亮,让他心头又怦然跳动。 梓妤想告诉他,别查了,那人就是假的,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低头含她的唇。 柔软的唇瓣让他贪婪地加深这个吻。 兴许是因为他刚才的陈白,梓妤难得主动,色授魂与,令他越发沉溺。 等到结束这长长一吻时,他手已经从她衣裳下摆探了进去,她亦被抱坐到了他腿上。 梓妤听着他急促的喘息,还有那双深谙涌动异光的眼眸,哪里不知道他意动了,一把拍开他的手,重新坐到边上。 怀里的暖意离开,许嘉玄喉结滚动着,只恨此时闲杂人等过多,美人不能抱怀。 「你别去查了。」 她调整好呼吸,抬头看他。 即便是这样,她此时仍旧是眸光若水,是被怜爱后的娇态。 许嘉玄看得喉咙一紧,去拉过她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说道:「既然遇上了,不管是真是假,又或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推动,都得去查个清。」 梓妤张了张嘴,在他那句有人暗中推动中沉默。 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人推动? 心头那种被人窥探把握着一切的诡异感又再起。 如果是这样,她更该跟他说明白。 哪知她才要开口,他已经先说道:「梓妤,我知道你肯定会有些吃味,但如若那真是欠了恩情的人,这恩还是要还了才能安心不是?」 梓妤原本想说的话就全给咽了回去,拿眼斜斜睨他。 她怎么吃味了? 不过是觉得他眼瞎罢了。 得,他爱查查去,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能分辩出来。 许嘉玄话落后,发现她又不说话了,只当就是自己想的那样,倏地扬起嘴角,抓着她手贴着唇亲了一下。 ——吃味那就是代表在意他的。 这么一想,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又往上扬。 梓妤将他会错意的样子看在眼里,默不作声,任他自己在那儿傻乐。 在太阳微微西斜的时候,车队终于了进了城。 明德帝吩咐众人不必再送驾回宫,在城门口便遣散众人各自归去。 众人下车来恭送帝后与太子。 等到御驾走远,又见几位皇子转身上马离开,一应大臣才敢散去。 威武侯府在朝中地位不低,许嘉玄是遭了斥责,但他又是嚣张惯的,直接命人不必谦让加快速度回府。 方景铄本想趁这个机会来跟他说两句话,哪知他跑得比兔子都快,只能忧心忡忡离开。 许嘉玄回到侯府,首先就去了父亲那里,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纤细道来。 威武侯沉默居多,也不知是不是被梓妤和太子的身世惊着,良久才说:「是福不是祸,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 父亲的反应比他想的要更为平静,许嘉玄站起身来一礼。 出正院的时候,恰好遇上许嘉清。 许嘉清穿了身青色的直裰,戴着方巾,文质彬彬地朝他拱手:「听闻大哥回来,弟弟就想着肯定要到大伯这儿来的,果然是遇上来。」 「怎么,有事?」许嘉玄疑惑地问道,「二叔这两天又难为你了?」 许嘉清忙摆手回道:「没有,就是来给大哥问个安。」 「你我兄弟,何必这样客气。」许嘉玄就抬手拍拍他肩膀,淡淡一笑,「你且用心温书,只等中了进士,光耀门楣。」 「家里有大伯和大哥,哪就要我光耀门楣,弟弟只求不坠了许家名声。」 两人再又闲话几句,许嘉玄说改日再喊他喝酒,匆忙回了屋。在他转身离开后,许嘉清手握了握拳,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动,神色晦暗不明。 梓妤在马车里窝了一路,回到屋里困意袭来,简单梳洗换过衣裳便上床小歇。 这一睡,许嘉玄回屋都不知。 许嘉玄来到床前时,便见她睡得香甜,脸颊红红的,少了她平时冷静自持的那份气质,显出几分甜美的可爱来。 他立在床前看了片刻,弯了弯,本想亲一口的,到底又直起腰来没有扰她,转身去了书房,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许久。 晚饭前,六顺终于得到一些消息,先来给他回报。 「世子,您让跟的那老妇人和姑娘住在陈村,家中有八口人,有几亩薄田,甚是清贫。今日是那老妇带着孙女去邻村相看孙女婿。」 陈村离着官道不远,方向倒是像着玄灵观,只是离玄灵观甚远。 六顺还没有说完:「那个姑娘脸上有疤,据闻是小时候在山上弄伤的。本就不好说亲,结果父亲兄长都是赌鬼,本村更没人敢娶她。」 许嘉玄从烛火前抬头,语气沉沉:「查到她在哪个山头伤着的吗?」 六顺被他低低的声音闹得打了个激灵,余光瞥到他神色并不太好。 低了头再说道:「探子打听到是在玄灵观后山伤的,被……猴子抓的。」 「什么年岁时的事情。」 「这……」六顺仔细回忆了一下,探子似乎没说,「属下再去问问。」 话落,忙不迭转身跑走了,留下满屋的光亮和主子。 许嘉玄在人走后,坐在案后似乎在出神,片刻后皱起眉头。 第十四章 倒是他查什么,什么都按着他心思去,或者真是遇到当年的那个胖丫头了? 记忆里他追着那胖丫头跑的画面浮现,可当时他哭得眼都花了,小姑娘的轮廓实在模糊,唯一记得清楚地就是她染着血的脸和襟口。 他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一点重遇的喜悦都没有,反倒是觉得烦躁。脑海里的画面一闪,便是梓妤方才的睡颜,叫他越发心浮气躁,把笔也直接搁下。 六顺很快就回来了,进来书房,见他在收拾桌案上的纸,恭恭敬敬地禀道:「世子,那姑娘是五六岁的时候,跟着祖母去玄灵观后伤着的。」 许嘉玄收拾纸的手一顿,头也没抬地说:「知道了,留人盯着那家人。」 「啊?」六顺愣了愣。 就这样,他还详细打听好姓甚名啥一类的,就等着再问呢。 然而许嘉玄已经把写了字的揣到袖子里,快步离开。 上房灯火通明,丫鬟忙着摆饭的身影在窗纸上倒影着,有一道纤细的影子慢慢走过,许嘉玄瞧见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些。 屋外当值的小丫头见着他回来,屈膝喊声世子,忙给他撩起门帘。 屋内暖和,一下就冲散他从外带着的些许凉意,梓妤正好走到圆桌边,见他气息不顺奇道:「走这么急做什么?」 「怕你等久了。」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话落又把唇线抿得笔直。 梓妤唇角往上翘了翘,知他性子别扭,没有再接着往下说,轻声喊他坐下,给他净手。 到底是家里的饭菜香,梓妤今晚伴着道小葱虾仁豆腐,吃了一碗半的米。 用过饭李妈妈端来茶,递到夫妻俩手上后问:「世子可在猎场见着姨太太?」 李妈妈自小就在林家伺候,上回小林氏前来走动,她高兴了好几天。 许嘉玄吹了吹浮着的茶沫,说:「姨母并没有来。」 李妈妈略有失望地哦了声,不过很快又露出笑意来,说道:「原以为这次去了围猎,少夫人的生辰就只能在猎场过了,倒是先回来了。下午的时候夫人派人来说,要在家里给少夫人大办一场。」 「大办太过张扬了,明儿我去给夫人请安,再说说,简便就好。请相熟的人吃席面就是,姨母那头,还得劳烦李妈妈亲自去送个贴子。」 梓妤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李妈妈希望小林氏多来往,她也喜欢小林氏,何况还有事未了当得要有借口请人家来。 李妈妈闻言笑得眼晴都眯起来了,觉得世子娶了陈家这表姑娘是真好,高高兴兴地出去给看两人要沐浴的热水。 许嘉玄在这时搁下茶,从袖子里拿出他写了一下午的东西。 「这是我梳理出来,近来几件事情的联系。」 梓妤接过道:「你下午去书房就是做这事了?」 他嗯了一声,沉默地坐着,屋子里只有她翻看纸张的细小声音。 梓妤一样一样认真的看,其实和他们之前分析的没有过多出入,视线最后却落在他圈出来的平王世子和三皇子身上,那也是最后一页。 「你怎么把三皇子给圈上了,还有平王世子。」 许嘉玄沉吟着道:「先前三皇子被陛下禁足,是因为首辅被诬蔑贪墨,三皇子算计败露,而这贪墨最早的源头来正是由平王那边发了信回京,说赈灾款出了纰漏。平王世子的马疯了,三皇子因此记恨平王府报复也说不定,让人给马喂了疯样也不一定,而围猎里袭击狼也是吃了疯药,借此再来算计太子。当然,这是最不可能的一项猜测,实是在没有头绪,清理多一条线来,查查看也好。」 不得不说,他心思是慎密的,梓妤压根就没想到三皇子和平王府还有这么个恩怨在。 她把纸放回到桌几上:「陛下回京,应该是什么都查不到,可能明后日就该撤了你的禁足令,重新回朝了。到时你再找太子商议。」 她与太子通信,总得转几手,到底没有许嘉玄方便。 许嘉玄点点头,犹豫了片刻,说道:「六顺给我回报了。」 梓妤听闻,哦了声,拔下头上的簪子去挑几案上的蜡烛:「可是你小时候遇上的人?」 蜡烛在簪尖下噼啪爆了一声,许嘉玄盯着那摇晃地火光说:「按着六顺的回报,像是。」 像是? 梓妤撇嘴,把簪子就放在桌上,起身准备进内室找出要换的衣裳来。 许嘉玄在她经过自己的时候,伸手拽住她,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将人抱个严严实实。 「小鱼,她家似乎有些困难,我已经喊人再去探两日,若是没有别的方向。我准备着人送一千两过去,全了以前的恩。」 梓妤没反驳他,而是定定看着他说:「你送去银子,万一她要追过来,要你负责任呢?又或者贪心,觉得一千两不够,想法子再从你身上薅更多的?」 「我已经想好了,若是她非要负责,我便认她为义妹,给她寻门好亲事。如若是贪心,我再送她一个长街的铺子,那是我的私产,直接就此了断。」 梓妤笑笑:「了断不了的。」 笑罢,从他怀里起来,进了内室。 李妈妈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他一脸凝重地坐在炕上,得知梓妤在内室就先进去帮着伺候沐浴。 等到许嘉玄再进屋的时候,李妈妈给他理着明日要穿的衣裳,工整摆放在油红漆的檀木托盘上,余光扫到梓妤给绣的香囊和腰带玉佩放在另一个托盘上。 他去围猎的时候,怕在林子弄丢了香囊,就没有戴在身上。 李妈妈见他站在自己身边,盯着香囊看,笑道:「少夫人的手真巧,瞧这猴子都要绣活了。」 猴子……提到猴子,许嘉玄就再想起那张圆润带伤疤的脸,神色淡淡进了净房。 李妈妈想说少夫人还在里头,转念又一想,夫妻嘛,爱胡闹就胡闹。搞不好,这一胡闹,孩子也就闹出来了,转身把屋里的丫鬟们也都喊了出去。 绿茵被梓妤喊去歇着和照顾小东西了。 小东西在早上被玄真子要去后,喂多了吃食,回到家里蔫蔫的,闹得她好气又好笑。 她使不惯其他丫鬟,净房里不过她一个人。 许嘉玄打开门进来,她还以为是丫鬟前来喊起的,结果见到他高大的身形,略不自在又往水里沉了沉,只露出一张被水汽熏成粉色的脸。 「我还没洗完呢。」她赶他走。 他却是厚着脸皮直接脱衣裳,让她只能扯过搭在木桶边上的布巾挡住身前,想出浴。 可动作哪里有他快,才站起来,他长腿已经跨进浴涌,将她直接再拽坐到身上,低头就去吻她的唇。 屋内烧着炭盆,倒是不冷的,何况他身子还滚烫,圈着她就像个要烤人的火炉。 她手抵在他胸膛上推了推,没推动,只能在喘息间抗拒:「不能……在这里胡闹。」 传出去了,像什么话。 他不要脸,她还要! 何况她这会嫌弃他嫌弃得不行。 他抬手,手掌一拢就将她纤细的两只手腕都抓住了。 他吻着她的唇角,声音低沉:「小鱼,你还是不信我在马车里说的话。」 第十五章 梓妤没好气。 是他想查,彻底搞清楚好安心,结果他自己还是中了人的套,倒是又怪她不相信他。 梓妤就挣了一下,但他做了准备,力道比以前都大,她自然是没挣开。 许嘉玄当然不会放开她,不然她就该逃出去。 有过几次的亲密,他知道她哪里最不经撩拨,嘴唇游离到她耳边,启唇轻轻咬住。刚才还要挣扎的人,下刻便软在他怀里,玲珑有致的身形贴着他,再是温顺不过。 「小鱼,别生气了……」 他声音在她耳边含糊不清,梓妤心里骂着瞎眼大傻子,可他今天的坦诚,她不是没触动的。 她也就不动了,安安静静的享受他的安抚,本也是她起了瞒的心思在先。既然事情确认真有人在背后作妖,那她就让他当真的去做,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又想做什么! 她安静地贴着自己,一丝压抑地轻吟从她嘴里溢出,叫他呼吸都沉重几分。 氤氲的水雾中,她面容反倒不怎么真切,他抬头,见她掠抬着下巴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来住颤抖着。嫣红的唇半张,粉粉的舌尖若隐若现,像是引诱着他去采撷。 他手自有主张朝水中探了下去,引得她轻颤,身前带起一片水声,起伏的柔软弧度跟着水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低头,迷醉在眼前的美景中,将她托高了些,唇印了上去。 她发现他最喜欢在身前嬉戏,又最爱从她锁骨上的伤痕开始,折磨着人一般,再慢慢游戏于雪|峰间。 「我们起……」她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撩拨,跪在桶里的双膝发软。 「不起。」他说了坚定的两字,挺了腰。 梓妤低呼一声,因他突然进来睁开了眼,流转的眸光带着委屈。 这人就是莽撞! 许嘉玄去亲了亲她下巴,按着她僵硬的腰让她慢慢下沉,自己也酥了半边的身子,想要更多。 净房里不会便是激荡的水声,伴着暧昧旖旎的低吟轻喘,久久不散。 梓妤是蜷缩着被抱出来的,以为他胡闹一场该满足了,哪知被他放到床榻上再又压住,近着她腿大开大伐的征讨着。 她被撞得抬着下巴,声音细碎得奶猫似的,既舒服又难过。 许嘉玄爱死了她为自己迷失的样子,如出水的芙蓉,艳且媚,让他一刻都不想丢开手。 迷情中,他低头又去亲吻她的锁骨,对上那疤痕,总是爱问上一句怎么留的。 也许因为今日遇到的事情,让他在问出口后就多了几分执着,梓妤被他撞得喘不过气来,可他偏还耍坏不愿意结束。见她不说话,就缓缓停下,仿佛她不说个所以然来,便要那么一直折磨着,不给她个痛快。 梓妤在被又重重撞了一下后脚指都因那力道带来的酥麻蜷缩着,许嘉玄又在她耳边问:「为什么不说……」 因为你眼瞎! 梓妤在心里骂道,才骂一半,他又问,动作再度缓下来,让她在潮涌间飘摇着怎么都到不了岸。 她紧紧圈着他腰身,受不住地松了一丝口风:「被抓的……许嘉玄,这是小时候被抓的!」语气里还夹带着委屈似的,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 被抓的…… 许嘉玄顿了一下,低头去细细打量那伤疤,细细交错,若不是说被抓的倒像是尖刺荆棘刮伤的痕迹。 他皱起眉头,想问是被什么抓的,梓妤已经软软在他耳边说:「许嘉玄,快些好不好……」说罢,双腿缠上他的腰,主动的迎着他轻摇。 许嘉玄被她绞得倒抽口气,闪过脑海的念头霎时散去,一把将她抱起来抵在床头,听着她在耳边的低唯狠狠疼爱她。 待到云收雨歇,梓妤已经累得昏昏欲睡,许嘉玄倒是精神抖擞,轻轻拍着她的背回味方才那快要了他命的愉悦。 她于情|事上从来都不主动的,今天是被他逼急了,却不想是如此滋味,只是回想便又让他隐隐欲|动。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见到被子滑下肩膀,顺手拉起来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手就碰到她锁骨,刚才她说的话就猛然再脑海里回放。 被抓的? 刚才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挺委屈,都朝他吼了。 他满腹疑惑,有些琢磨不透她刚才的语气,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忍不住去摇了摇她问:「梓妤,你那伤被什么抓的。」 似乎还说了句是小时候被抓的。 梓妤困极了,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咕哝了句:「你自己不会想,忘恩负义……」 就那么一句,任他再喊都不再出声了。 许嘉玄只能伸手再将锦被给她掖好,再搂着她闭上眼的时候,猛地又睁开,暗夜中,他眼里闪着惊疑的光芒。 下半夜,许嘉玄轻声起身,披上外袍在外间亮灯写了封信,然后让在外边当值的侍卫,把六顺喊了过来。 六顺走过来的时候还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张嘴问有什么吩咐差点先打了个哈欠。 许嘉玄直接给他几张银票,还给他一封信,说:「银票送到陈村去,说是我感谢当年相救的谢礼。信送到玄真子那里。」 陈村? 六顺接过茫然片刻,明白过来是指那个脸上有伤疤的姑娘家里。 这大半夜,居然喊他来给人送银票。 六顺默默看了眼黑洞洞的屋子,这少夫人要是知道世子给人姑娘送银子,该生气。 但这些不该他过问,应一声是离开,准备明儿一早开城门就给送出去。 次日,梓妤起得比平时都晚,来到刘氏那里刘氏都已经用过早饭了。 顶着刘氏打趣的眼神,她难得窘迫,耳根微微发烫,跟着一块儿用了两个汤包,在见过管事后才说起要为她明天操办生辰的事情。 许嘉玄那头是去了父亲那里,没说上几句话,便收到鲁兵求见的消息。 鲁兵满面喜色进来,给威武侯见过礼后,跟许嘉玄说:「副使,首辅今日在陛下跟前美言了几句,估摸着一会该有宫里的人来传旨意叫您进宫。」 这就是解了禁足令。 许嘉玄面上无惊无喜,让他也坐下。 鲁兵只是来送个消息,连连摆手:「属下就不坐了,属下回镇抚司去,近来南镇抚司的人揽了不少事情,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许嘉玄看着他一副要斗狠的样子,嘴角动了动,到底没多说什么,让他走了。 心想可别又不长眼,惹到那表姑娘,到时他可没脸再给说情去。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明德帝身边的宫人就上门来,说帝王召他进宫。 本来这些都是将计就计,等见到帝王后,果然禁卫军那里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他们输人一筹,连个嫌疑犯也抓不着。 太子也在,沉默寡言,明德帝看在眼里,知道那天的事情到底是伤了父子俩的和气。 明德帝就当着太子与女婿的面,借口说明儿是梓妤的生辰,给赏了一堆东西下去。 对于这种安抚,太子仍是沉默着,出了乾清宫,对许嘉玄也没有笑容,一个人形只影单回了东宫。 许嘉玄本还想跟太子商议事情的,可太子不理人,他也懒得贴上去,就此出宫。 哪知半路就碰上三皇子进宫探望刚回京就病倒的生母,与平王世子亦是不期而遇。 第十六章 他在宫门前依礼朝两人拱手一礼,寒暄了几句,准备就此离开。经过平王世子的时候,他想起昨天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又抬头朝他看了几眼。 平王世子察觉,笑着朝他说:「恐怕往后不能见到许副使了,我今儿进宫是给陛下辞行的,副使可赏脸晚上到府上喝杯水酒,也算全了我谢过副使的两次出手相帮。」 这话引得三皇子侧目。 许嘉玄神色冷淡,还是那句话:「世子客气,那都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下官告退。」 平王世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三皇子在边上嗤笑一声,嘲讽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让平王世子脸上阵青阵红,敢怒不敢言。 三皇子见他憋屈的模样,更加嚣张地咧嘴笑。 许嘉玄可不想管他们间的官司,转头走得飞快。 随着许嘉玄和太子被解了禁足一事,还有一应武将被小罚三月俸,许嘉玄这个参与的当然在内,可是有着给梓妤生辰的赏赐,倒是让他显得隆恩更甚。 吴皇后听到宫人来禀说明德帝赏了威武侯世子夫人,是以她生辰的名义赏的,坐在罗汉床上出神,秋蕙那句太子喊梓妤为长姐犹在耳边。 秋蕙死后,她这两天都些心神不宁。 坤宁宫的内侍张总管见吴皇后回来后发呆,想到义子禀报的那些事,吴皇后把秋蕙给处死了,心中是有疑团的。 但他是除了秋蕙外呆在皇后身边最久的人,平素很多事情都是经他手安排,倒是不怕皇后对自己有什么。 他挥退来报信的宫人,来到吴皇后身边,轻声说:「娘娘……陛下赏了威武侯世子夫人,您这头是不是也该赏下去?」 吴皇后仿佛没听见一样,张公公见此,只好再喊一声。 吴皇后突然抬头,说:「他不能留了。」 他? 谁? 张公公一愣,下刻对上吴皇后带着惶然的双眸,当即明白过来。 是指处了秋蕙的义子。 张公公心头咯噔了一下:「娘娘,可是他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一开始明明是说秋蕙死在帐营里,是吊在帐营里的,怎么第二天就成了树林里上吊。再问他时,他说是又挪动的,他肯定是在撒谎。」 吴皇后因为秋蕙说出那些话,不能再留她,让人动手。可是让她一直不安的,是张公公义子转变的话。 她一开始是信了,可是现在越想越不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移到树林,肯定是撒谎了! 张公公心脏怦怦地跳,琢磨着吴皇后的话,亦是心惊不已。 正是此际,有宫人求见,说吴皇后娘家人送来信。 两人打住话,吴皇后折开信,看了两眼,脸色惨白连信都没拿住。 张公公弯腰要去拾起来,却是被她猛地喝到:「不许碰!滚一边去!」 张公公吓得连退几步,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动。吴皇后没有一丝仪态扑倒在地上,抓起那个写着若不想秋蕙一事东窗事发,明日召见威武侯世子夫人进宫的信,一瞬间撕得粉碎。 果然,秋蕙被移动是有别人做的。 可这人是谁,为什么要借她手让梓妤进宫,他又知道些什么?! 吴皇后抖着手,好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汗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许嘉玄出了宫,溜着马去一趟镇抚司。 周锦成押送赈灾款,如今镇抚司里头就数他官阶最高,众人见着他都恭恭敬敬的喊副使。 他坐下后,鲁兵来到班房,手里还提着酒:「副使,我们中午喝两杯。」权当去去受责的晦气。 许嘉玄盯着酒坛子,道:「中午要回府,现在倒两杯,意思意思就是。」 左右是不好拂了手下的好意。 鲁兵略失望,但还是高兴地,取来杯子,给他倒满,两人连着喝了三杯。 酒入喉辣得很,许嘉玄反手抹了抹嘴角,却不想六顺苦着张脸寻到镇抚司里,朝许嘉玄说:「世子……那个,那个陈村的姑娘,非要见你,属下没当回事回绝了,又着急去玄灵观送信,结果她现在到家里去了。」 许嘉玄就被口水呛到,咳嗽得脸都红了,紧张地站了起来:「跟着她的人呢?!」 「没拦住。」 世子说是还恩情,他们哪里敢对这有恩的姑娘家动粗。 许嘉玄沉着脸,冷冷盯着六顺。 六顺哭丧着脸,他可真是乌鸦嘴啊,昨儿还想着少夫人知道了怎么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六顺怯怯地拿出玄真子当场就回的信,用一种将功赎罪的眼神可怜巴巴看着他说:「世子,我片刻没歇,把道长的信给带回来了。」 许嘉玄接过,快速拆开,信上短短几个字让他脸色都变了,二话不说,直接就往外走。 此时,梓妤已经把那个上门来的姑娘请进了屋,笑笑地看着她不安地绞衣角。 「姑娘既然来了,又是世子的恩人,快别拘束,坐下。」 「我……」那个姑娘深吸口气,倒还真的坐下了,然后朝梓妤腼腆地笑,「少夫人真好看,天仙似的。」 梓妤颔首:「夫君也这么说的。」 她话落,就见到对方的笑僵在脸上,一副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的样子。哪里能想到,她会一点儿也不谦虚地承认自己貌美。 李妈妈在边上也听得嘴角一抽,见梓妤笑吟吟地,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悦,觉得诡异极了。 然而梓妤并不再和这人多说什么,而是站起身朝李妈妈说:「既然是来找世子说话的,我就不陪着了,妈妈帮我招待一下,再着人问问世子什么时候回府来。」 李妈妈面带难色,可她已经甩甩帕子离开,只能跟那个还傻着的姑娘大眼对小眼。 梓妤回屋后,却是跟脸上带着怒意的绿茵说:「你去买只猴子回来,要快。」 「猴?」 绿茵被没头没脑的一句闹得傻愣愣的。 买猴干嘛? 却见她笑吟吟地说:「快去。」 两刻钟后,许嘉玄连赶带赶,进门就听到说人已经请进府,还去了清竹院,抿直了唇就再往院子赶。 绿茵就站在门房那里等猴子,见到他急匆匆的,撇撇嘴。在他进去不久,被五花大绑的猴子就给送了进来。 李妈妈听到外头喊世子回来了,连忙想出去,先跟他说说情况。 哪里知道他直接就冲了进来。 那姑娘也站了起来,迎面见到一个高大英俊的公子迈进屋,脸儿一红,想低头却又忍不住盯着他看。 许嘉玄根本没理会她,而是直接冲进内室。 梓妤听到脚步声,抬头就见他急匆匆跑进来,见她坐在炕上,倾身握着她肩头说道:「小鱼,我知道她不是……」 「姑娘,猴儿来了。」 许嘉玄那句‘我知道她不是当年救我的人,你才是’才说半句,绿茵拎着猴子回屋,丢在地上。 那猴子刚好就丢在许嘉玄脚下,还吱吱的叫了两声,让他下意识退到一边。 「你要只猴子做什么?」 梓妤笑道:「让你还恩啊。」 什、什么意思? 许嘉玄一愣,把猴子嫌弃地踢远了一些,说:「梓妤,我知道我认错人了。」 第十七章 昨晚她那句忘恩负义点醒了他,再三思索下,就写了封信给去给玄真子确认。玄真子一直在道观,肯定知道梓妤是什么时候伤着,是不是他猜测那样,结果他傻傻的不知道人就在眼前! 至于给那个姑娘送银票,本就是要勾她看有没有下步动作,或者能引出身后人,但他没想到就这么出了纰漏,那人居然直接就杀到跟前。打了他个措手不急。 梓妤闻言,在他焦急的神色中愣了愣。 他说他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她依旧是笑,笑得甚至比刚才还温柔,说道:「哦,知道了更好。你咬它一口,还我这恩情。」 当年她发狠咬了猴子的那幕闪现在眼前。许嘉玄看看她,再看看地上捆着朝自己咧牙炸毛的猴子:「……」 炸毛的猴子在地上吱吱叫着翻滚。 梓妤一脸认真, 许嘉玄侧头看看猴子, 再看看她, 眼角都在抽搐。 两人就那么对峙好大会,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去牵她的手。 她把手一缩,说:「你去牵它的。」 许嘉玄眼皮一跳,强势地把她手攥紧,不让她抽开,倾身在她耳边说:「小鱼, 别闹了……绿茵在,李妈妈也在外头……」 哪知她扬声:「绿茵,你先出去。」 绿茵眨巴眨巴眼,朝许嘉玄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 当真转身离开了。 许嘉玄:「……」 猴子在地上滚啊滚, 又滚到了许嘉玄脚边。 许嘉玄抬脚又想把它往边上挪挪,哪知这猴子泼得很, 吱地叫一声居然直接咬上了他靴子。 他丝地一声抽气。 他又被猴欺了?! 想也没想就要将它踢远, 哪知梓妤一弯腰,就拎着那绳子把猴给提溜起来,在他跟前晃了晃。 许嘉玄被吱吱吱吱叫的声音闹得头昏脑胀, 那猴子还甩他一脸毛。 真、真要咬……?!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梓妤仍旧不让步。 小时候她和猴子无惧撕打的一幕幕闪过眼前。那个时候他又累又饿,她如天降神兵, 护在他跟前。 当年他生母去世了,父亲要另娶,他以为再也没有人关切他了。 可是她却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后来他找不到她,还曾偷偷抹过眼泪。她就好像阳光,无意间照在他身上,暖了他,却抓不到摸不着又悄然离他远去。那种得到又失去的感受,几乎折磨了他整个孩童时期。 再后来连姨母都远离他,他自此就变得越发冷漠,也更加怨再娶的父亲。直到父亲救他伤了腿,他恍然发现自己错了……可是知错已晚,父亲的腿已断,家里的重担就全压在了他身上。 他暴戾,在朝中排除异已,恨陈家。 偏偏是她又闯进他只有挫败和仇恨的生活。 她总是轻声细语,给他留饭,为他缝衣送伞,即便生气亦是包涵着他……许嘉玄凝视着梓妤,这些年所有的事情仿佛都从脑海里走过,更多的又是她嫁过来后的一颦一笑。 他突然就捏了猴子的胳膊,当真是要咬下去。 梓妤睁大眼,在一瞬间把猴子给扯走了,手掌捂住他的嘴,惊疑不定地看他。 柔软的手心贴着他的唇,他眼底有情绪疯狂涌动着。 「你还真咬啊,怎么就那么傻呢?」 梓妤轻轻地说,心中却悸动着,与他对视的眸光温柔似水。 许嘉玄伸手去覆上她的手背,将她手轻轻贴到脸颊上,垂着双眸没有说话。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暖暖拢着两人,可他垂着眸沉默地样子,竟让梓妤觉得难过。那样子仿佛受了许多的委屈,像犯错的孩童。 她心中一动,指尖摩挲着他面庞:「我是跟你开玩笑的,这猴子又不是那一只,真让你咬它做什么。」 没说话的许嘉玄却是猛地将她拽到怀里,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颈窝。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就烫了梓妤一下,让她身子一僵。 「许嘉玄?」 他只抱着她,让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李妈妈在外头等了许久,先是见到绿茵出来,可是仍不见两人的身影,她面对前来那个姑娘实在是尴尬。就那么再等了会,李妈妈忍不住往里头去,想问问自家世子,究竟要怎么处理。 总不能这么晾下去。 哪知才走进屋,就见到相拥的两人。 「哎哟……」李妈妈忙不迭又退出来,老脸一阵火辣辣的。 这小年轻夫妻呀,客人还在外头呢,却是在里头抱了起来。 真是! 她嘴里啧啧两声,走到外头又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看样子少夫人没有生世子的气嘛,极好极好。 李妈妈那声哎哟,闹得梓妤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轻轻推他:「外头人还在呢,快先松开了。」 这回他倒是依言松开,梓妤双眼亮晶晶去打量他,可是他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面容轮廓英俊硬朗,轻轻看过来的黑眸深幽得叫人辩不出情绪。 她眼底闪过疑惑,许嘉玄还握着她手:「我去将人打发走。」 可是她细心,而他又是一窘迫时耳根就会红的人,一眼就瞧见他通红的耳根,哪里还猜不到他刚才怎么了。 她抿唇一笑,柔情就从眼角溢了出来,那双本就动人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她反握住他的手,踮脚抬着头在他干燥的唇落下一吻。 许嘉玄呼吸随之一滞,她已经离开,她那双澄净的眼眸里清晰倒影着他的身形,让他有种独独置身在她世界的里归属感。 「是要打发走,可不能功亏一篑,那千两银子是白送的吗?还得再搭我买猴儿的钱。」 「小鱼……」他还是有些忐忑,又攥住她手,然后才点点头,「听你的。」 梓妤微微一笑,伸手去捏了捏他通红的耳垂,这么个暧昧的动作,让许嘉玄耳朵嗡鸣一声,也十分不自在地转过脸看别去。刚才他眼眶一酸……实在是情不自禁。 这别扭的人难得可爱,梓妤扑哧笑出声:「傻子。」 许嘉玄却是听出宠溺来,表情一僵,在她弯腰去提了猴子的时候,嘴角却是往上扬了扬。 两人总算从里间出来。 李妈妈松口气,可是见到那猴子,表情升起古怪。 少夫人拿着猴子出来做什么的啊? 那个姑娘见到夫妻俩并肩走来,男的高大俊朗,女的娇艳耀目,让她一瞬间自形渐秽,失措站起来。 「姑娘坐,还没问姑娘姓什么呢。」 梓妤笑吟吟地,十分和善。 那姑娘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她,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忙又躲开视线,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 许嘉玄皱了皱眉头:「夫人问你话。」 「我、我叫陈楚楚。」 陈楚楚似乎是被吓着了,声音都带了哭腔。 「姓陈,倒是也巧,我外祖家正是姓陈。」梓妤把猴子放在桌上,然后坐下。 许嘉玄直接走到后边并排坐着的两张太师椅里坐下,没有和她们共坐一桌,也是避嫌的意思。 陈楚楚摸着凳子沿坐下,见他这样,大大眼里闪过失落。 她是农家出身,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第十八章 「你小时候救了我夫君,我和夫君都心生感激,所以送了银票过去,并不是不敬重的意思,而是偿还当年的恩情。」 「我、我不要……」 「不要?」梓妤见她面有急色拒绝,再度笑道,「那我只能叫夫君用另外一种方式还你恩情了。那只猴儿伤了你的脸,叫你毁了容貌,那如今,我就让这猴儿也抓我夫君一把,让他也留下伤疤,也算是抵消了。」 这是什么抵消?! 不但是陈楚楚听傻了,连李妈妈都听愣了,忙道:「少夫人……世子、世子……」 梓妤却在这时抬头,神色一敛,刚才那种和善温柔全然化作凌厉,上扬的眼尾亦化作利刃一般,叫人怵悸。 李妈妈什么时候见过她这种神色,吓得当即噤了声。 许嘉玄仍在后边慢悠悠地喝茶。 陈楚楚一眨眼,眼泪就落下来了:「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陈姑娘的意思就实在叫人不明白了,让我好生奇怪。」她语气亦淡了下去,「我知道陈姑娘家中近来遇到一些困难,所以我夫君送银子过去,算是投桃报李。一千两,是这府里所有下人一年的月俸,于我来说也是一大笔的银子,姑娘却说不要。」 「好,不要便不要,我说让世子也自毁容貌还你情。你还说不要,所以姑娘来是什么意思,是还有别的条件不成?这样,如若姑娘觉得我们是心不诚,一千两你还拿着,我夫君不懂后宅事,但我再给你做个保证,为你寻一门亲事如何?」 亲事……陈楚楚泪眼模糊地抬头,朝许嘉玄那头看了过去。 许嘉玄察觉,神色渐冷,沉着脸的样子实在冷酷无情。 陈楚楚吓得一激灵,想到先前听说的事情。 这个威武侯世子是个心狠手辣的,杀人不眨眼……可这又是侯门勋贵,那个人说,自己拿着所谓的恩情上门来,或者也能求着进府。 哪怕是妾,也是富贵有余了。 陈楚楚咬着嘴唇,还是不说话。 梓妤心里明镜似的,叹息一声说:「陈姑娘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陈姑娘是想我夫君以身相许?」 她直白点出来,陈楚楚心头一跳,紧张得手都在发抖,在想是不是趁机会点头。 可梓妤根本就没给她机会,直接说道:「可惜,我是个妒妇。别说你是我夫君的恩人,就是我公婆说要纳了你,我也不会让你进门。到时,你只会人财两空。」 李妈妈听着她霸气地话倒吸一口气,陈楚楚也傻在当场。 梓妤已经笑笑站起来:「陈姑娘先回去考虑清楚。」 说罢,把先前放在桌子上的银票真的就那么收了回来,朝外喊一声绿茵。陈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拖带拉给丢了出去。 她站在侯府大门前眼都发直,猛然反应过来银票也没带出来,那可是一千两! 她着急想要再上前,绿茵却是站在台阶上,冷冷盯着她看。仿佛她敢再靠近一步,就要生吞活剥了她一样,吓得她转身就跑。 她听说过这些勋贵人家,打死人就打死了,她可不想就这么送了命。可是那银子……陈楚楚就怪自己干嘛把银子拿出来,那是一千两,一千两啊,她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陈楚楚心疼得一脚浅一脚深,眼前阵阵发黑。等走出侯府所在的胡同,她想到什么,慌乱地跑了出去。 再去找那个人,那个人应该能帮她把银子要回来的,她就告诉他不要进侯府了,只要银子就好!! 在陈楚楚走后,许嘉玄也放下茶,出去喊人暗中跟上,心中对梓妤这招欲擒故纵实在是佩服。 把银子收回来,陈楚楚肯定不甘心,那她为了银子肯定会想要再见指使她的人,比他想的法子简单得多。 吩咐过后,许嘉玄回屋,李妈妈还因为梓妤刚才那句话震惊得杵在原地,直到夫妻俩回了屋都没有反应过来。 许嘉玄进到寝室就将人抱到腿上,再也按捺不住寻了她的唇,缠着她舌头嬉戏。 这样的坐姿实在有些羞人,让梓妤想起他昨晚将自己就是那么抱着抵在床头…… 可他缠着不放,她最后也就是半推半就地让他吮得舌尖都麻了。 等到双唇分开的时候,两人都喘息着。 外头那猴子在此时突然吱吱吱吱又一阵叫,许嘉玄在情|动回神,嘴角一扯说」「丢出去……」 梓妤却是眼角一挑,笑睨着他:「为什么要丢,花银子买的,养在院子里。」 许嘉玄:「……」 他吃瘪黑了脸,梓妤笑倒在他身上,让他回过神来自己又被耍了,掐着她下巴再度狠狠吻了下去。 次日是梓妤生辰。 刘氏到底是顺着她的意思,不大办,给几家亲戚和相熟的夫人发了贴子。李妈妈下午也去武安伯府一趟,亲自去邀请小林氏来吃宴。 武安伯老夫人就在厅堂里赖着想打听的,结果听到是请宴,小林氏还没说话,她就已经满口答应了。 李妈妈回来的时候,把这事情告诉了梓妤:「恐怕那武安伯老夫人也会来的。」 梓妤闻言神色淡淡地说声知道了。 在太阳快要完全落下山的时候,宫里却是来了人。 梓妤穿戴整齐到前厅,发现来的是位内侍,有些眼熟,再定晴一看就想起来了。 是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公公。 张公公不是太常在皇后跟前,帮着吴皇后管理后宫一些事务,不怪她没有即刻认出来。 她朝着张公公一礼,张公公侧了半个身,不敢受全,眯着眼笑说:「明儿是世子夫人的生辰,皇后娘娘心里惦记着,想让世子夫人明儿一早进宫一趟,是有重要的东西亲手交给世子夫人。」 明早? 梓妤没想到张公公来是这事。 她心中奇怪,是什么非要在她要在家里宴请的时候让她进宫,可吴皇后待她又是亲厚的。 她就有些受宠若惊地笑:「臣妇必定会进宫去。」 张公公点点头,连茶也没喝:「如此,奴婢就回宫去了,再晚些宫门都该落锁了。」 梓妤亲自将人送出门,转身就见到许嘉玄在不远处的游廊上站着等她。 她还没迈步子,他已经先上前来,牵了她手再往里走。 「那是皇后身边的张公公?可是有什么事?」 夕阳将他硬朗的面容轮廓都柔化不少,她抬头看他说道:「让我明儿一早进宫,说有重要的东西给我。」 许嘉玄步子一顿,神色凝重:「明日我也会找借口进宫。」 梓妤倒没他想那么多:「还有太子在呢。」 哪知就见到许嘉玄的脸更黑了,一副听到太子十分不爽的样子。 ……这人,还跟太子较着劲呢?! 次日,晨光熹微,梓妤早早便起来穿上命妇服,坐着马车往皇宫出发。 许嘉玄骑马护送在侧。 在宫门的时候,倒是那么巧遇上几位也早早进宫的皇子。 今日并没有早朝,怎么都凑一块儿了。 众位皇子见到许嘉玄,免不得寒暄几句,再见到梓妤从马车下来,身形婀娜地朝他们一礼,眼中闪过惊艳。 先前在围猎的时候人多,梓妤穿着简单并不多显眼,如今没有他人,那张娇艳的面容就明晃晃落在众人眼中。连晨光在她跟前都失了色。 第十九章 许嘉玄见几位皇子的眼神,不动声色将娇妻的身形挡了当,面无表情扫视他们。 几位皇子忙收回视线,不想后头又响起一阵马蹄声,是平王府的马车。 三皇子见此冷冷地说:「一个番王之子离京,还得劳动我们兄弟大清早进宫告别,啧,平王府真是好大威风。」 他的话可是说到几位皇子心坎里去了。 平王唯唯诺诺的,生个儿子也窝囊得要紧,偏他们父皇看中。 许嘉玄和梓妤这才知道平王世子是今儿要离京了。 既然遇上了,许嘉玄也不好再陪着梓妤到皇后宫中去,跟在众位皇子身后往乾清宫。 他是打着要给明德帝禀事的口号来的。 皇宫仍旧是梓妤印象里那种庄严深沉,即便满目翠绿,宫墙朱红刺目,还是给她十分不喜的感觉。 这宫里的男人女人,进来了,就都事事不由已。 她在走进坤宁宫的时候打起了精神。 可见到吴皇后,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娘娘?您怎么两日如此消瘦了?!」 吴皇后坐在凤座里,眼底下都是乌青,脸颊瘦得都要凹下去了,看着十分没有精神。 「梓妤来了,快坐。」吴皇后轻轻抬手免她行礼,说话亦是轻飘飘的。 梓妤忧心忡忡地坐下,眸光殷殷看向吴皇后。 她看人时都是那种全神贯注的,再真诚不过,眼里的关切叫吴皇后心中一暖,可是想到那封信……吴皇后慢慢攥紧手中的帕子,也不多话,吩咐宫人拿来一个盒子。 宫人将锦盒双手捧到梓妤跟前,梓妤迟疑了片刻,伸手去打开。 里面是一支流光溢彩的金凤步摇,红宝石做眼,尾羽是金子拉成薄片,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么漂亮的步摇,让素来不在意饰品的她都惊艳不已。 她细细打量着,吴皇后见她看得认真,微微一笑,说道:「这原本是要给你母亲的,我想给她出嫁时送去的,可惜没能送出去。如今给了你,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 「娘娘……」 这居然是要送她母亲的。 可是一个臣妇戴这个,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吴皇后看出她有推辞之意,嗔她一眼说:「难道,你还要让我再把这遗憾留着?还是觉得,你的生辰,我却给你件旧物当生辰礼,不高兴了。」 梓妤忙站了起来说:「臣妇没有这个意思,是受宠若惊。」 「那就收着。」吴皇后一锤定音,梓妤只能朝她福礼谢恩。吴皇后又说:「你早早进宫,辛苦了,知道你家里必定有宴请,我还是再耽搁你一些时间,你陪我用过早饭再回去。这一路匆忙的,肯定什么都来不及用。」 皇后好意,十分体贴,梓妤当然不能拒绝,露出笑容来陪着她落坐用早饭。 宫里的早膳实在是丰盛。 粥食分甜咸,糕点亦是七八样,再有小菜,包子一应的,满满当当摆了整桌。 吴皇后还亲自给梓妤夹菜,让她不敢不吃,悉数都塞到嘴里。 脸颊鼓鼓的,像是只进食的小松鼠,再可爱不过。 吴皇后看着看着,温柔地笑了,再让她又喝了半碗甜粥才作罢。 梓妤最后被撑得连坐都坐不直,快要瘫进椅子里了。 吴皇后仿佛就又看到了当年的好友,家里人在她们及笄后,就不让她们多吃,怕在嫁人吃得太胖身形走样了。 然后两人就偷偷约到一处,各自带一堆糕点吃食,或者是酒楼里打饱的吃食,藏起来一顿狼吞虎咽,满足口欲。 她们吃得了是这么撑着坐不直。 少女时期的趣事让吴皇后神思有些恍惚。 梓妤觉得自己这时姿态实在不好看,便想着索性早点告退,慢慢走出宫也好能消食。 可吴皇后却是在这个时候神色一凛,站了起来,朝梓妤说:「你且在这儿坐会,我去换身衣裳,一会你再出宫。」 被人先抢了话,梓妤这个时候就不适合再多说了,只好依言再度坐好,目送吴皇后进了内寝。 张公公跟着进去了,进去前还打量了几眼梓妤,神色不明。 内寝里,吴皇后已经坐在妆台前,神色坚定的摘掉发髻上的金簪,把头发放了下来。 「你去拿本宫的早些年穿的披风,跟我出去一趟。」 「娘娘?」 张公公手一抖,想到什么:「您这是要去哪里?去不得!」 吴皇后却再坚定不过,根本不理会他的话,把头发拢在脑后,冷冷扫他一眼。 张公公只能一跺脚,转身去找出一件素色的披风。 吴皇后又让张公公领着她,按着原本就安排好的计划行事,从内寝的窗子艰难爬了出去。站直的时候,她都已经微喘,爬个窗就让她浪费不少力气。 她将兜帽把头上一罩,在张公公焦急想劝又不敢劝的眼神中,让他把自己背着,她装作昏倒的样子就那么趴着一动不动。 张公公闭了闭眼,到底是背着皇后一步一步避人耳目走到偏远的一处宫殿。 那宫殿荒芜,门半掩着,张公公推开快步进去,又再把门掩上。 视线扫了圈长着杂草的院子,咬咬牙,往大殿里去。 可哪知才踏进大殿门,他脑后一疼,竟是直直栽倒,失去知觉。 在他倒下的时候,有人伸手一把将他背后的人接过来。正是这个时候,吴皇后睁开眼,才看清那张无害的面容,脖子就被人狠狠掐住! 「你居然敢失信,自己装扮成她过来?!」 吴皇后的脸被憋成了青紫色,想说什么,因为被掐了喉咙,只能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而那只掐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当她神识都要模糊的时候,却被对方如同烂布一样甩到一边,背狠狠撞在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又拼命咳嗽起来。 刚才掐住她的人,眼里都是恨意,咬着牙,额间的血管都狰狞突起。他死死握着拳,似乎是在克制什么。 吴皇后好大会才缓过来,又惊又后怕,颤抖着喊了声:「平王世子……」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平王世子! 破落的宫殿里都是腐朽的味道, 直呛入人口鼻。 吴皇后说句平王世子, 便被咳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苍白的脸也覆上不正常的红晕。 平王世子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逆着光,平素让人觉得无害的面庞冷酷无比,吴皇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头便又撞入他凌厉的双眸中。 吴皇后头皮发麻,慢慢往后缩。 「皇后娘娘都敢亲自前来一探究竟,怎么这会倒是怕了?」 平王世子嘲讽的声音响起, 让往后躲的吴皇后僵在原地。 他说了一句,并不满足:「娘娘的心善良得很,明知道那是个自己丈夫跟别人生的野种,还如此大度, 不惜以身试险都要保全她?果然堪当贤后一名。」 吴皇后脸上的血色当即褪得干干净净, 心里有个声音惊恐地喊着,他果然知道! 可是他怎么知道的! 妇人的惶恐落在平王世子眼里, 叫他觉得有那么几丝快意, 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与吴皇后平视。 第二十章 他有一双清亮的眼眸,平时看人时眸光再清澈不过, 可此时他这双眼眸哪怕再澄净也是让人感到可怕的。 他还一手按在吴皇后肩膀上,不让她再往后缩,说道:「你就这么坏了我的好事,你说……我们结的这个仇, 我该怎么报?」 说话间,他的手从皇后肩膀慢慢滑到她纤细的脖子上,在吴皇后浑身颤抖中又一点点收拢手掌。 语气叫人不寒而栗:「你这皇后也实在是做得痛苦。为了家族,你选择嫁给帝王,还帮他养着别人的孩子,你午夜梦回就没有一点儿怨吗?还是说……你只不过是贪恋皇后之名带来的荣耀,无所谓是谁喊你母后,而其他人更是活该被你玩弄在股掌间?」 他每说一个字,吴皇后心尖上就像是被划了一刀,鲜血淋漓,疼得她神思恍惚。恍惚间,年少时遇到的那个人闯入脑海,眉眼竟是和眼前的平王世子重合,让她猛然尖叫:「他告诉你的?不——他早就死了!死了!都死了!!」 吴皇后突然发狂了似的,尖尖的指甲一下就抓到了平王世子手背上,叫他吃疼缩了回手,下刻恼怒地甩了吴皇后一巴掌。 那一巴掌直打得吴皇后摔倒在地,手掌重重蹭在石板地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嘴角亦破了渗出血丝。 「贱人!」平王世子站起来,冷眼看着狼狈的吴皇后,恨意在胸膛中翻涌,有些话要冲口而出,却还是被他死死压了回去。 此时外头响起轻轻地一声世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就站在门边上。 「该走了。」 平王世子闻言,看也没看吴皇后一眼,冷着脸转身就走。 他的衣摆消失在门口,身后是吴皇后大哭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我没有害死他,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平王世子恍如未闻,出了那荒芜的宫殿,接过来人递来的棉布再把胳膊吊起来,小心翼翼往乾清宫方向再走去。 他身边跟着小内侍见主子眼神阴沉,忐忑地说:「世子,吴皇后怎么没按您的计划把人骗过来,您还暴露了,我们是不是要……」 把人灭口了? 「这里是禁宫,不要妄动,我们的人经不住折损。」平王世子压着怒意说道。 他此回进京,一切都算得妥当。 先是把封地赈灾款贪墨一事参到皇帝那里,本想让陈家和许家再斗上一回,结果周锦成那个蠢货无意毁了他的算计,让陈家和许家反倒关系好了。 顺势找了借口进京,哪知太子那头更是失算。从走水引得他猜忌四皇子,却不想太子如此沉得住气,一点动作都没有,让他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发现惠和公主是个蠢货,挑唆是挑唆成功了,然而也没能离间许家、太子还有陈家。 最让他生恨的是,惠和到疯马再到丽嫔,太子都一一躲过去了,连狼口也一并躲去,明德帝最终也没能因为丽嫔的事情而和太子生罅隙。 一而再的失败让他焦躁,更何况很多事情和他经历过的都不一样了。 明德帝藏着的那个女儿居然嫁给了许嘉玄。 只要想到这点,他就不安,让他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忆起旧事,平王世子不自觉地伸手按了按胸口,仿佛被她扎的那一刀又在作疼,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都毁在这一刀上! 内侍远远见着乾清宫的屋檐,侧头一看主子脸色铁青,提醒道:「世子,快要到乾清宫了。」 平王世子闻言忙敛了神,神色放松,挺拔的身姿亦突然矮了几分。 许嘉玄在给明德帝禀了事务后,因为要给平王世子送行,帝王索性留下他一起用了个便饭。这会明德帝已经去歇着,他与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在配殿,等去方便的平王世子回来,就能散了。 不过许嘉玄记挂着梓妤,想了想,就给太子投去几个神色。 太子揣着明白当糊涂,根本不作声让他到皇后宫里去接人,可把许嘉玄气得直瞪眼。 「叫诸位久等了,实在是抱歉,怎么突然就闹了肚子。」 平王世子一脸尴尬笑着进来,朝众人一揖礼。 太子总算说话:「那我们就送送堂弟。」 众皇子没意见,把这个平王世子送走,他们任务也就结束,可以回府松泛。 许嘉玄终于憋不住,朝太子拱拱手:「臣的妻子去给了娘娘请安,臣这头也不好直接就那么出宫了,还劳烦太子殿下派个人去带个口信。」 太子嘴角一扯,众人都看着他,他也不好拒绝,颔首喊来人吩咐了到皇后宫里去。 许嘉玄这才跟着这些皇子的身后,慢慢往出宫方向走。 梓妤在坤宁宫里坐了好大会,也没能见到皇后再出来,犹豫再三要不要喊个宫人去问问。不想太子派来信口的宫人倒是前来,她便顺势告退。 然而在大殿伺候的小内侍进去许久也未出来,叫她越发觉得奇怪。 难道是吴皇后有什么不舒服。 正是疑惑的时候,她终于见到吴皇后身边的张公公。 「世子夫人,娘娘有些不舒服,这会睡下了,奴婢也没好喊醒她。奴婢送您出宫,回头奴婢会跟娘娘禀明。」 皇后睡下了呀。她朝寝殿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那就有劳公公了。」 她抱着吴皇后给的锦盒,跟在张公公身侧往出宫方向去,走到半路,她看到张公公鞋子上沾着草屑和厚厚的灰尘。 眉头皱了皱。 坤宁宫里有宫人不用心吗,怎么张公公脚上那么脏。她视线再往上打量,发现不但是脚上,他衣裳也皱皱巴巴,沾了不少灰。 虽然不是成片,可是一看就是整理过还没清去的痕迹。 她多看了几眼,把这些疑惑都藏在心里。禁宫里的人和事,她可一句也不能多嘴。 此时的吴皇后并没有睡下,而是红肿着脸坐在内寝的炕上发怔,平王世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回荡在她脑海中。 刚才是因为震惊和害怕,让她失了去思考的冷静,如今回到宫里,后怕之余也察觉到异常。 为什么平王世子会知道当年她曾和那个人有过来往。 那人虽然是平王的表弟,和平王自小长大,但平王世子不该跟他有接触才是,即便是有那时平王世子才多大。是个还没足岁的小婴儿。 所以她与那个人短暂的来往,平王知道?是他告诉了平王,平王世子所以才得知。 她手里攥着的帕子被指甲都刮出了丝,平王世子骂她贱人的狰狞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平王和平王世子把那个人的死归结于在她身上,但平王世子暴露了又没有对她动手。他既然能在宫中走动不叫人发现,肯定是有他的人在暗处,处理了她易如反掌,却是连一句威胁都没就走了。 平王世子对她的恨意太过明显,让她都以为自己必定躲不过去,偏他走了。 这是不是说明,平王世子根本不屑对她动手。 ——还是她一切都被掌控在他的手中?! 平王世子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又要把梓妤骗过去,为什么还知道太子跟梓妤的事!! 第二十一章 越来越多的疑团让吴皇后打了个激灵,慌乱地朝四周张望,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沉默地落泪,手在无意识中慢慢覆上平坦的肚子,眼神悲伤又绝望。倏地,她抬手将炕几上放的果盆一把掀翻在地上,几颗福橘滚到她脚边,她疯了一般将它们都踩了烂泥。 梓妤来到宫门的时候,许嘉玄已经在了。 她远远便见到他看着自己,在太子和几位皇子跟前也不知道收敛一下情绪。 这个大傻子,巴巴盯着自己看,不觉得难为情的吗? 她心中是这么想着,步伐却又快了些。 因着一众皇子都在,她来到跟前只能先给众人见礼,探头一看,发现还有个平王世子站在马车前,似乎要走的样子。 他们都是给平王世子送行的啊。 还以为他早走了,看样子是皇帝留了他用膳。 她便又朝他一礼。 许嘉玄也不管众目睽睽,朝都在宫门的几人揖揖手,摸了她手握住就抬腿往外走。 太子忍不住冷了脸,几位皇子倒没有特别的感觉,毕竟都看习惯了许嘉玄这种冷淡的样子。 平王世子此时亦朝太子几兄弟揖礼,笑得人畜无害:「劳烦几位殿下相送,就此告别。」 「世子路上注意手伤,替我给皇叔问声好。」太子跟他寒暄。 「臣必定转达。」 平王世子受宠若惊似的,再揖一礼。 梓妤听到手伤,走过他的时候余光扫了眼他还挂着的手,又目不斜视被许嘉玄扶着上马车。 她偷偷跟许嘉玄说:「平王世子这手伤没好,在围猎场还摔了一跤,也不知道有没有加重,实在是倒霉。这谁人护送他回封地,可别再出什么意外。」 许嘉玄见她有空关心别人,将她往马车里塞,自己也跟着进去。 正是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还半着一声叫喊,有人高声喊着世子。 梓妤就撩了窗帘,探头去看。 只见平王世子马车的车辕不知怎么断了,平王世子居然脸着地,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他身边的人正七手八脚要去把他扶起来。 梓妤:「……」她这是继承了玄真子的乌鸦嘴吗? 但众人都没见到站在太子身后的三皇子翘着嘴角阴阴一笑。 让他们几个皇子相送,平王世子也得有这福气! 许嘉玄也挤在窗边看狼狈的平王世子,然后抬眼去看梓妤,梓妤正好看了过来,想要张嘴说什么。 曾经被她预测过血光之灾的许嘉玄飞快一抬手就按到了她唇上,生怕她再说出个什么又要应验。 梓妤:「……」他不让说话是什么意思?! 条件反射后的许嘉玄对上她的视线:「……」 许嘉玄知道自己又犯错了, 在梓妤似笑非笑中懊恼松开手。 马车外头还一阵吵杂声,梓妤轻轻哼一声,转头再往窗外看。 只见平王府的人七手八脚地扶起平王世子, 不知道何故, 平王世子被扶起来后,就拿着宽袖一直遮住脸, 也不管马车的车辕断了,慌乱地钻进车里去。 是觉得太过丢脸了? 梓妤回想刚才看到平王世子摔得极不雅观, 小小同情了一下。 平王世子进京后是一直挺倒霉的。 她视线就又转到那断了的车辕上,发现车辕断痕还算齐整,眉头皱了皱。许嘉玄见她看得出神, 亦探头顺着她视线看去。 他是锦衣卫,对各种细节最敏感不过,很多时候就是靠这种细枝末节来破获一桩案件, 那个车辕一眼便知有蹊跷。 他把帘子放下,正看得出神的梓妤眼前便一暗, 什么也看不见了。 许嘉玄敲了敲车壁,示意离开, 在马蹄声响起时,他才慢慢地说:「那车辕是人为损坏的,恐怕是与平王世子有仇的人做的。」 和平王世子有仇, 想来想去,也只有三皇子了。 经提醒,梓妤很快就联想到三皇子, 她却没有吭声,端端正正坐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许嘉玄许久没听到回应,见她淡淡的神色,知道她为刚才自己捂了嘴不快,讪讪地没再吱声。 心里想着还是等她消消气,回府再说。 两夫妻离开宫门这个是非地,平王世子躲进马车后,拿手往右边疼扯得厉害的额角一抹,染着鲜血的手心就直直刺入他眼里。 他还是伤到额头了! 千防万防,以为离开家,也过了自己前世从马上摔下来的日子,以为这伤就避开了。结果他在京城还是伤了头! 他冷着脸,拿出手帕死死按住。不知道是伤口的疼痛,还是没能避开的事情,让他此时面目狰狞。 平王府的护卫长也爬上车,想看看主子摔得怎么样,见到鲜血从他帕子里渗出来,惊得就要张嘴说话。 「——闭嘴!快传信让人再备车,不许叫人知道我伤到头了!」 平王世子及时制止,声音沉得能滴水,叫人不寒而栗。 那护卫又连滚带爬下车。平王世子在太子前来问伤情的时候,语气淡淡说无碍:「只是身上不得体,不好污了殿下的眼,还请殿下恕罪,不能给殿下谢恩了。」 平王世子不露面,太子也懒得多纠缠,寒暄关切几句,转身回宫。 算计得逞的三皇子心里不错,面上虽是不显,但脚步轻快地直接蹬车走了。 平王世子一直呆到再来了新的马车,才挡着脸换车,他以为能逃过的事却没有躲过,十分不安和不甘的离开京城。 今日是梓妤的生辰,寿星本人不在家中,宾客却早已经陆续来到。 武安伯府的马车此时亦已经到了门口,小林氏的贴身丫鬟撩起帘子,给门房递上请贴。 门房翻开看了看,还探头朝马车里看了一眼。 这是极失礼的事情,叫那丫鬟当即变了脸色,心里升起被怠慢的愤怒。 却是听到那门房先抱歉地说:「小的方才似乎见到马车里还有别人,可这贴子上只写了邀请姨太太和小少爷,敢问马车里的是哪几位,可有贴子。」 丫鬟闻言愣在当场。 这门房什么意思? 小林氏一耳朵就听出来不对来,把帘子撩高一些,露出温婉的面容,微笑着说:「那是家母和侄女们。」 门房是认得小林氏的,见到她恭恭敬敬地行一礼,然后为难地说道:「姨太太,不是小的不知好歹,是小的得了少夫人的令,武安伯府但凡没有请贴的人,都不得放进府。您看,是不是再将别的请贴给小的看看,小的也好放行。」 武安伯府没有请贴的人就不得入内? 武安伯老夫人哪里听不出来这就是针对自己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直接一推小林氏,自己探头出来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老身是先帝亲封的诰命,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跟泼妇一样,声音又高又尖,门房被她吐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忙不迭后退几步。 但话还是那几句:「这位老夫人,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您这贵人体谅,小的做不得主,不能放您进府。」 在双方争执时,后面又陆续来了几辆马车,小林氏听到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去拉了拉婆母。 哪知又被婆母一把甩开,还撞到了车壁上,疼得她倒抽口气。 任业宸喊了声娘亲,把她扶坐好。 第二十二章 小林氏听着外头婆婆还在跟门房理论的声音,想到后边还有人家,又臊又气。 婆母凭什么在她外甥家门前嚣张跋扈的,这儿又不是武安伯府。 而且她哪里又不知道梓妤独独在请贴上写了自己和儿子名字的意思,这是给她撑腰,在告诉任家人,没有她威武侯府根本不会正眼去看任家! 梓妤喊她姨母的温柔笑颜便浮现在脑海,她闭了闭眼,很快又再张开。 一个外人处处为她打算,想将她拉出泥潭,如若她此时再唯唯诺诺,那不得寒了外甥媳妇的心! 原本外甥媳妇根本不必要为她担这些骂名的。 她再不知好歹,便与这些任家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惯温婉的小林氏神色一凛,拉着儿子的手就下车。 武安伯老夫人见她径直下了车,心中一惊,也要跟着下车,哪知听到儿媳妇居然和那门房在说:「劳烦这位小哥了,还请让人带带路。」 儿媳妇居然撇下自己要单独进府,武安伯老夫人也忙乱的下马车,一把拽住小林氏的胳膊,将人给扯了回来。 小林氏不措,被扯得险些要跌倒,下刻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把。 武安伯老夫人怒骂:「你个不孝的丧门星!」 后边探头在看怎么回事的夫人们都傻了眼,门房亦是被武安伯老夫人的泼辣弄得愣在当场。 这满京城里,也找不着这么厉害,当街掌掴儿媳妇的婆婆! 「娘亲!」任业宸去扶住母亲,见到她的脸当即就红肿,急得眼眶发红。 小林氏捂着脸,也懵了一下。 从宫中回来的梓妤和许嘉玄就正好看到这一幕,许嘉玄连马车都没停稳就跳了下来,梓妤忙跟在后边。 小林氏挨了巴掌,委屈得眼眶泛红,可她很快就再抬起头,没有去看气得浑身发抖的武安伯老夫人,仍坚定地和门房说:「劳烦小哥请人带带路。」 门房傻傻地哦了声,这才回神,气愤地瞪了眼武安伯老夫人。 这不是在打姨太太的脸,而是在打他们威武侯府的脸! 此时,众人身后传来冷冷地声音:「姨母自有我带路。」 武安伯老夫人一回头,见到他高大的身形就站在身后,影子就那么笼罩在她头顶上,像是乌云压顶。更何况许嘉玄本就长得凶相,此时冷着脸,看她的眼神阴骘无比,如同罗刹般。 武安伯老夫人被吓得险些脚软要坐倒在地上。 梓妤跑过来,见许嘉玄已经去扶了小林氏,二话不说直接去了门房,拿扫把又冲上前对着武安伯老夫人脚下一通扫。 「哪里来的玩意,脏了我们侯府的地!来人,泼水,我要亲自将这侯府门前打扫干净,没得恶心,还叫贵客能不能下脚了!」 大家都知道陈家表姑娘娇艳动人,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却不想她也有泼辣的一面。手里的扫把跟长了眼似的,就专往武安伯老夫人的脚下去,将武安伯老夫人赶得跟过街的老鼠似的,一个劲儿尖叫着乱窜。 门房已经去端了盆水出来,梓妤见着,毫不吃力抢过,兜头就全泼到武安伯老夫人身上。 尖叫划破了威武侯府胡同上空,武安伯老夫人像只落汤鸡,狼狈地站在那里,里子面子全都丢得一干净。 梓妤这做法虽有那么些不敬,可后边的夫人们却看得极解气。 武安伯老夫人在这门口撒泼不对在先,又伸手就打了武安侯世子爷的姨母,今儿还是人家媳妇的生辰,可不是找事。 没叫人一通乱棍打,已经很给面子了。 武安伯老夫人被泼了水,尖叫着躲进车子,那个车夫也被吓着了,哪里还敢逗留,当即一调马头拉着狼狈的老夫人跑远。 许嘉玄见人终于离开,脸色总算好看一些,再见到小林氏抬袖挡着不让他看脸,怒火又翻涌个不停,一言不发扶着小林氏进府。 梓妤就直接留在门口,扶了扶冠,笑着走到马车边挨个说抱歉,让众人见笑了。落落大方地说,自己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实在是粗鄙,吓着人了,一会自罚三杯。 一众夫人下车来,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她真粗鲁没教养,反倒觉得这武安伯府的世子夫人再率直不过。 她们宁愿跟这种性子的人打交道,也不爱跟整日都有着花花肠子的人打交道。 纷纷夸她明理懂事,随着她一块儿进了府。 梓妤跟这几位夫人并不太相熟,将人送到请宴的琳琅轩后,跟刘氏说明门口发生的事,再告罪一声回屋去更衣。 小林氏此时就在清竹院,许嘉玄已经吩咐李妈妈去煮了鸡蛋给姨母滚脸。 等到鸡蛋送来的时候,梓妤也回到屋,差开丫鬟,自己挽了袖子亲自给小林氏滚鸡蛋。 小林氏先前只是觉得委屈,倒没有太大情绪波动,如今被外甥和外甥媳妇这样关切着,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许嘉玄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听到小林氏的哭声,一把摸了放在桌上的绣春刀,站起来就要出门。 梓妤见此忙说:「回来!做什么去!」 他仍旧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她一边给小林氏擦眼泪,一边瞪他:「今儿我生辰,你还要去大开杀戒不成,跺了他们还便宜他们了!给我坐下,哪也不许去!」 小林氏本是伤心的,可是听到梓妤这样说话,吓得忙去拉她袖子,让她别为自己和外甥闹了矛盾。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向来有煞神之名的外甥居然真的再度坐回原来的位置,抱着刀没有吭声。 她睁大眼,十分不敢置信。 梓妤再又帮着小林氏消肿,等见到脸颊不再那么红的时候,才放下鸡蛋,拉着她手坐下。 「姨母想来也知道我的意思了,而我也知道姨母在家中的情况,如果姨母是下了决心了,那从今儿起您就先住在侯府。」 小林氏没想到她居然是让她留下来,一时不知要接什么好。 任业宸听得懵懵懂懂,母亲在家里被虐打的事情并不知情,但祖母和父亲待母亲有苛待是知道的,何况刚才还亲眼见到祖母一巴掌扇下来。 他见母亲不说话,站起来了直直朝梓妤一礼说道:「表嫂!我们留下!」 「业宸!」听到儿子居然说我们,小林氏当即去捂他的嘴。 梓妤却是笑了,赞赏地点点头:「很好,我们四哥儿知道护着母亲。」再又转而去看小林氏。 小林氏刚止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柔弱的妇人亦坚定地说:「那就打扰了。」 许嘉玄紧绷着的脸这才算是放松下来,李妈妈不用吩咐,当即就说要去给姨太太收拾客院和一应用具。 这当口,有人来禀说梓妤外祖家的人来了。 小林氏抹去泪眼,伸手去推了推她:「你快去招待着,我这头没事。」 梓妤只好先去迎外祖母。 陈老夫人有些日子没见到她,直接就将人搂到怀里喊乖乖,梓妤两位舅母和表哥表妹都来了,见到她都欢喜地笑说着祝贺的话。 她把人迎到琳琅轩,这便要留下陪客了。 陈老夫人见着外孙女有礼大方地招呼客人,心里头安慰又失落,外孙女嫁了人,又长大了。 第二十三章 小林氏的事情有人见着,但众人不会在主家到处乱说这事,摆明了是许家和任家有矛盾,人家家务事自然不多嘴。 等到小林氏收拾好,再敷了粉出来的时候,不知情的人也没看出异样,都热热闹闹地给梓妤贺生辰。 戏台子一直唱到近日落,这宴才算是散了。 梓妤忙了一日,其实没有多少时间陪外祖母,送她离开的时候,简要把小林氏的事情说明,又抱歉地说:「等我明后两日得空了,回家探望外祖母,您可恼我。」 陈老夫人哈哈地笑,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她:「这是你外祖父给你的生辰礼。他居然在你生辰给银票,简直不能再让人嫌弃了,你就拿着,回头回家来再去要他的几件古董字画,没得这样敷衍人。」 梓妤接过银票,心里暖极了。 其实外祖父就是怕她遇到事情,打点不开,没有什么比这银子更来得方便。 她深福一礼谢过,陈大少爷有些担忧地和她说:「妹夫喝了不少酒,你快回去看看。」 梓妤就此和陈家人别过,回到清竹院,得知小林氏在客院歇下了,就准备去卧室看许嘉玄喝得怎么样。 小林氏当着他面被打,她在他身后看到他一手已经顶开了刀,若不是她一扫把扫开武安伯老夫人,恐怕他在门口就把人砍了。 哪知去了卧室,也没有见到人,再一问才知他在小书房。 刚才她经过的时候没留意,只好转身再去小书房。 六顺正在书房里给他汇报陈楚楚的事情:「那个陈楚楚每天都会进城来,在一家茶轩和客栈外头逗留,仿佛是等什么人,可是一直没有发现有人跟她接头。今儿她却是住进了客栈,属下一打探,发现是她家人扬言要将她卖去窑子里,她应该是吓得不敢回家了。」 许嘉玄闻言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声继续盯着,梓妤就进来了。 六顺当即退了出去,梓妤闻到呛鼻的酒味,嫌弃地捏了捏鼻子:「怎么喝那么多?」 许嘉玄将她拽到怀里,靠着她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是烦心小林氏的事情。小林氏那么多年来躲着他,是怕给他添麻烦,而他却一无所知小林氏在任家的处境,怎么可能会不难过自责。 她也去圈住他的脖子,跟他说:「这事很快就会解决的,你信我。」 她今日维护小林氏的样子,他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会不信她,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就那么相依着,好半会没有说话。是他打破沉默:「今儿是你生辰,给你添心思了。」 居然还跟她客气上了,她一挑眉,想起出宫时的事情,呵呵笑了两声:「你这又不怕我乌鸦嘴了。」 被翻旧帐,他抱着她的手一僵,装傻不接话茬:「今晚不用到父亲那儿用饭,你陪了客人一天,晚上该陪我了。」 「你本末倒置,我生辰,哪里有我陪你的理。」 他却不理会她呛自己,低头就去吻她的唇。 日落后,许嘉玄就带着梓妤去了湖心亭,亭子里挂上挡风的竹帘,又烧了炭盆,摆了一桌的佳肴和酒水。 梓妤看着桌上那几壶酒,睨他一眼:「你还要喝呢?」 「你生辰,自然是要陪你喝几杯的,你若是醉了也不打紧的,左右是家里。」 梓妤就看着酒没说话。 不过他喊自己到湖心亭里用晚饭,倒是没想过的,而外头显然也是做过布置。曲桥上挂满灯笼,倒影在水里,宛如是星河落在人间,梦幻一般的美。 他居然还懂得哄人高兴了。 许嘉玄已经夹了一筷子鱼肉,直接送到她嘴边说:「吉庆有余。」 他说着吉详话,梓妤当真又惊又喜,张嘴把那口鱼肉吃了。 下刻他又夹了一道菜,送到她嘴边:「多福多寿。」 接下来,一桌十二道菜,都被他说出名堂,各种寓意好的话都说了遍。说到最后一个,是多子多孙。 梓妤眼尖,一眼撇到他红了的耳根,忍不住失笑,靠倒在他怀里。她也探筷子,夹了那道多子多孙,直接就塞他嘴里。 许嘉玄一愣。 她已经笑吟吟端了杯子,敬他酒:「接下来该是喝一杯了。」 他握起酒杯,在要低头抿酒的时候,见她先抿了一口,不知怎么想起成亲那晚,喝合卺酒的时候自己抿着她的唇印。心头当即一片旖旎。 他眯了眯眼,也不喝自己手里的酒了,而是低头去擒了她的唇。 染着酒香的吻让他迷醉不已,吮着她的小舌怎么也不肯放开,他手里的酒洒到自己身上也没察觉。 梓妤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许嘉玄在这个时候终于松开她,却是给自己倒满酒,一口抿尽再度去吻她。 他似乎就爱上了这样的游戏,看着被他渡了酒的人儿眼神迷离,双颊似桃花瓣一样,娇艳诱人。 他沉醉在这她这种勾人的风情中,不知不觉竟是将那几壶酒都给喝个精光。 梓妤在他怀里喘息着,见他亦双眼迷离,轻轻推他:「你喝太多了。」 听说他中午在席间把酒当水喝,刚才又喝得那么急,也不知道醉了没醉。 许嘉玄贪恋地又去吮她的唇:「你夫君千杯不醉。」 耳边却突然砰地一声,是有什么炸响。 她受惊忙一把推开他,天空中又响起响亮的第二声,绚丽的颜色便映在水面上。 她惊疑不定,许嘉玄已经把身侧的竹帘卷了上去,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火就悉数映在她眼中…… 「喜欢吗?」他从她身后圈住她,吻了吻她的发。 她抬着头,眼眸被在绚烂的烟火中璀璨,心中的悸动化成了涟漪,在她心湖间荡漾着。 原来他说不用羡慕太子,是这么个不用羡慕吗。 他居然也给自己放烟火。 这得花多大力气才能弄来,还是那么短的时间……梓妤莫名地眼眶一酸。 「喜欢——」 许嘉玄闻言,心里从来没有过的满足,嘴角不自觉翘起。 梓妤转过身,许嘉玄就看到她明亮的眼眸中有自己清晰的倒映,看着她踮起脚,幽幽香味在他鼻尖越发浓郁,而她的红唇亦越来越近。 他闭上眼,梓妤的唇要落下前,却是突然眼前一空。 许嘉玄咚一声倒在地上,那么大一声动静,他却连喊疼都没有,还翻身抱住了石凳子喊:「小鱼——」 梓妤:「……」 说好的千杯不醉呢?! 次日,许嘉玄睁开眼的时候,后脑勺有些疼。 他下意识先去摸身边的人,却摸了个空,侧头一看床上哪里有人,皱着眉坐起身。 李妈妈就在内室整理他今儿要穿的衣裳,听到动静,忙倒杯水到床边,作势要喂他,说道:「世子爷昨天究竟喝了多少,还是少夫人把你背回屋的。」 许嘉玄:「……」他怎么回屋的?! 许嘉玄回想起昨晚最后一点的记忆, 捂着额头直想呻|吟。 李妈妈见他这样,以为是宿醉头疼,忙把手里的水杯往他嘴里凑, 被他一手挡开。 正要说话, 却听到外头有动静。 女子轻细地声音隐约传耳中,其中一个是梓妤。 第二十四章 「少夫人和谁在外头?」 李妈妈见他不喝水, 把水杯搁到高几上:「是姨太太。姨太太听说世子爷昨晚喝多了,就一早过来看看, 结果您这不是才醒。」 许嘉玄就想起刚才李妈妈说的,他是被背回来的。 难不成已经传遍了侯府?! 他黑着脸,碍于颜面又不好直问李妈妈, 只能闷葫芦一样下床穿戴梳洗。 也好在今儿没有早朝,他晚些到衙门亦不妨事。 等到把那只绣着猴子的香囊挂到腰间,许嘉玄再对着镜子左右看看, 确实没有不妥才走到外头。 梓妤今儿穿了件柿子红的裙袄,坐在圆桌边, 艳红的裙子逶于地,如同鲜花一样绽放着。 她本就生得明艳, 穿上红色色调的衣裳,更是添十分颜色。 许嘉玄低头从低垂的幔帘走过,轻轻咳嗽一声。 梓妤被他引起注意, 转头便见他穿着身藏青的便服走来,腰间坠着的环扣玉佩轻轻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站起来, 上上下下打量他,见他双眼神色清明,这才微微一笑:「你起了。」 小林氏也站了起来,见到外甥还是有些拘束不安,低低地喊了声世子爷。 「姨母还与我客套不成,喊嘉玄就是。」他忽略梓妤打量的眼神,朝小林氏拱手一礼。 小林氏忙侧了侧身,好大一会才喊了他的名。 明明是亲人,两人相处却比外人还不自然,梓妤就去把小林氏扶着坐下,朝许嘉玄说:「姨母说要去给侯爷问个安,世子这会若是不出门,便与我们一块儿?」 小林氏借住到侯府来,于情于理,都是要过去正院见一见的。 许嘉玄点点头,问两人用没用早饭,知道都等着他呢,就差人把任业宸也喊过来,一块儿用了早饭往正院去。 任业宸年纪小些,常听人说许嘉玄今天破了案,明儿又抓了谁,总觉得这个表哥威风极了。对许嘉玄带着一种崇拜,有了他来到,就一直缠着许嘉玄说话,倒是缓冲了他与小林氏这么些年没联系的那丝陌生感。 小林氏要被话唠一样的儿子臊死,怕外甥烦,使了好几回眼色,也没能让他闭嘴,急得就差跺脚。 梓妤看着任业宸看许嘉玄时亮晶晶的眼,觉得好玩儿。 居然还有人崇拜这个煞神。 许嘉玄当然也察觉到表弟对自己不一样的敬重,终于在这表弟身上找回了那么些自信,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众人来到正院的时候,正好又是遇上许嘉清请安出来,免不得停留说上几句话。 梓妤喊了声二弟后就安安静静站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嘉清今天似乎有什么急事,说了几句话,就匆忙告辞。 梓妤来前就让人送了信过来,刘氏听到动静便迎上前,请他们见屋。 许嘉恒高高兴兴跑出来,手里抱着一个东西,直接就塞到梓妤怀里,然后拉着她袖子笑得十分灿烂。 「嫂嫂,昨儿是您的生辰,但您昨儿都在招待客人,我没能见着您。所以给您的生辰礼送晚了,您不要生气。」 许嘉恒是个爱笑的小孩,长得乖巧,梓妤低头去怀里是只木头雕的兔子,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说:「谢谢恒弟,这是你雕的吗?真好看……」 得了夸奖,许嘉恒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手艺不精,但我以后会更好的,我再给您雕别的更好看的!」 小小少年郑重的许诺,可把大家都逗笑了,唯独许嘉玄斜眼去瞄继弟扯过梓妤袖子的手,还是被梓妤掐过的脸颊,面无表情。 正院里笑声传出来,脚下匆忙的许嘉清回头,视线穿过层层绿值,隐约见到院子里的几道身影。红色的那个更为明显,周边的人在她跟前都失了色。 他眸光闪动,收回视线,步伐凌乱地回了院子。 此时已经踏上回程路上的平王世子收到一个加急送来的消息。 来报的人弯着腰,小心翼翼窥着他神色说:「世子,您吩咐找的那个姓陈的姑娘,似乎是把事情办砸了,拿到手的银票居然还给人收了回去。她家里父兄要卖她进窑子抵债,她吓得跑到您置办的那间客栈住下,恐怕是想见您。」 见他? 平王世子对着铜镜正给伤口一点点上药,连讥讽都不屑。 一个正好能用的粗鄙女子,居然还懂得逼他现身? 就算他现身了,她又能认得出来吗? 他没有说话,来报的人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好再问道:「世子,这个陈楚楚是要怎么处置?留着,恐怕不太好……」 平王世子看着镜子里那块血痂,神色阴沉:「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吗?一个无用的人,留着做甚!」 那人忙应是,因为他不耐烦的声音都吓出一手汗,转身就要出去。 偏是这个时候,平王世子又将他喊停:「回来,许家那个二少爷,现在还住在威武侯府吗?」 「是的……世子可是有什么吩咐?要让怡娘去做哄着他做什么吗?」 怡娘,是他早早安排在许嘉清身边的一个女人,那时他还不知道朱梓妤会嫁给许嘉玄…… 许嘉清被怡娘可是哄去了魂,只是因为她的贱籍,只敢放在外面,为了博美人一笑银子流水一样花。 想起怡娘的样貌,他扯了扯嘴角,说道:「美人可不能白送给许二,他该给回报了,陈楚楚就那么弃了,也辜负了我的心思。你派人去逼着许嘉清还欠的银子,然后再把陈楚楚一事让怡娘想办法传到他耳朵里去,最好是让他知道,许嘉玄曾给陈楚楚一千两银子,但如今银子却没有了……只要他不是蠢的,他就会想办法利用陈楚楚去填欠的债。」 他跟前的人闻言想了一会,当即一拍手,激动地喊道:「世子爷高明!」 正在给伤口上药的平王世子被猛然的高声调吓得手一抖,瓶口就正好撞到伤痂上,本就没愈合的伤口霎时再度渗出血来,那伤看着似乎又重了。 小心翼翼怕留疤的平王世子:「……」 威武侯近来气色好了不少,与小林氏见面时,还颇为感慨。 许嘉玄听着父亲说是他没照顾生母的时候,把脸撇到一边,望着落了满院的阳光出神。 等到从正院出来的时候,小林氏抬手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叹息一声领着儿子回客院。 许嘉玄那边回了院子换过衣裳,便也要去上衙,转身出来一看,就见梓妤把继弟送的小兔子搁在炕几上。她趴在炕桌前,手指轻轻摩挲着兔耳朵。 他看着脸一板,上前也没说话,在她抬头的时候,突然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脸颊上轻微的刺疼叫梓妤一愣。 许嘉玄却已经松开手,迈步往前走,留下她一脸莫名奇妙。 这人犯什么毛病了?! 出了门的许嘉玄捻了捻指尖,上边还遗留着她肌肤细滑的触感。 他冷哼一声,把手负到身后。 让她一个姑娘家随便掐别的男人的脸。 中午的时候,六喜突然跑过来,给梓妤递来一个锦盒说道:「这是世子特意吩咐送回府的。」 梓妤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用白玉做的兔子。 第二十五章 她拿起来左看右看,雕工十分的精致,余光又扫到还在炕几上放着那只略显粗糙的木头兔子,总算明白许嘉玄出门前抽什么疯了。 他幼稚不幼稚啊?! 还要跟个孩子比高低吗? 她握着兔子,简直哭笑不得。 下午许嘉玄回来,梓妤闻声迎了出去,十分亲昵地抬手去掐了掐他的脸:「夫君回来了。」 月上枝头的时分, 整片大地都拢在寂静中。 清竹院上房只余寝室燃着灯烛,许嘉玄在幽暗的光线下亲吻怀里人儿的脸颊,看她长睫颤颤, 忍不住将唇又印在上方, 逗她嬉闹一般。 梓妤被他一通折腾, 乏得慌,被他揽着的腰跟不是自己的。她抬手推他脸, 把脑袋往下缩, 直接缩到被子里去。 许嘉玄却是被她的头发蹭得痒痒,一把又将人拉出来一些, 倒不闹她了,静静地说:「今儿在宫中,听闻皇后娘娘病重, 一天一夜都没下榻, 只喝一些参汤。」 闻言, 梓妤在困倦中睁开眼, 担忧地问:「怎么好好的病重了?」 昨儿离宫的时候,吴皇后精神是不太好, 却也没有这么严重。 「并不清楚详细的。」许嘉玄也说不上来, 「太子今日整天都在坤宁宫,连朝事都没有问, 我出宫的时候,陛下似乎就过去了。陛下身边伺候的,神色都比以往谨慎小心。」 若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也不能连大气都不敢喘。 梓妤坐起来,肩头上被子滑落,细白肌肤在灯下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 许嘉玄看得眼晴都眯起来了,她身前一凉才反应过来,忙又缩了回去,却听到他呼吸声变得沉重且凌乱。 她刚觉得要不好,已经被他翻身压住,轻轻抬着她下巴,吻落在锁骨上。 「小鱼……要个孩子好不好,跟你一样,漂亮体贴的女孩儿。」 「孩子又不是我说要就要的,这会说正事呢!」 她推他的额头。他的舌尖在陈年旧伤痕上扫过,引得她一阵颤栗。 他却声音沙哑抬头来寻她的唇:「明儿我帮你去问问太子,总比你现在乱猜的强。」 她还要说什么,唇已经被堵了,只能发出不满地哼哼声,腰肢再度酸软,被他撑得又涨又酥麻,忍不住蹬了他一脚。 他正架着她的腿,这一脚直接就蹬脸上了,许嘉玄也不恼,轻轻笑了一声,低头咬她脚面,仿佛是惩罚一般。 「你……」 怎么哪儿都啃,不嫌脏的吗? 许嘉玄可不觉得,她哪儿都是又白又滑,就跟豆腐似的,还带着香。 梓妤又蹬他,好不容易叫他松了口,却是像朵受到狂风暴雨侵袭吹打的芙蓉,被他不知疲倦地卷入一波又一波潮涌中。 清竹院一片旖旎,落脚在前院的许嘉清此时正六神无主。 傍晚的时候有人打着他友人的名字送了信进来,他拆开一看,是他先前为怡娘赎身借钱的描本。 当初不过是借了两百两,如今其实早还清了本钱,可利钱却还欠着四百两。 过了明日这三百两还不清,便又要再翻一倍,变成四百两。 他把怡娘赎回后,又置办宅子,又添奴仆和她的用物,原本就是能还得起的银子也耗光了。 家里看着光鲜,但银子都被他爹在堵场败完了,他那几百两都是娘亲偷偷藏起来给他的。 许嘉清盯着手中的字据,突然疯了一样将东西给撕得粉碎,还不解气,将手边的茶碗砸个粉碎。 ——他现在要到哪儿找银子去! 要是还不上银子,他们势必又要去拿怡娘抵债。此事便要闹得沸沸扬扬,再被人瞧见了那怡娘的模样……那便不只光是他名声狼藉,一心一意帮着自己的大哥也会…… 许嘉清打了个寒颤,心中感到一阵绝望,颓败地瘫在椅子里。 他的小厮吓得直缩到墙角,连劝都没敢动。 次日天蒙蒙亮,许嘉玄就进宫上朝了。 散朝过后,心里记挂着昨晚答应梓妤的事情,寻了个空档来到太子跟前。 「殿下,臣妻昨日听说娘娘凤体有恙,心中十分牵挂,叫臣问问详细。」 许嘉玄言语里恭敬有加,行礼动作却是敷衍了事。 太子星目睨着他,儒雅的面庞似笑非笑:「我知道了。」 说罢,看着许嘉玄洗耳恭听那模样,却是背着手走了,留下他慢慢沉了脸。 这个太子—— 许嘉玄咬了咬牙,冷冷一笑也要转身离开,哪知首辅就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冷不丁吓他一跳。 他正要见礼,首辅转身,淡淡地说:「你跟我来……」 太子撇下许嘉玄后,去了坤宁宫。 宫人正战战栗栗跪在床前的脚踏给吴皇后喂汤水,吴皇后却是不张嘴,急得宫人都直想掉泪。 皇后再不进食,陛下恐怕就真要她们的命了! 正好此时有人高唱太子殿下到,太子见宫人放了碗磕头行礼,自己就伸手去拿了碗:「下去。」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那瓷碗,舀了汤先试了试温度,再慢慢送到吴皇后嘴边去。 但还是和那宫女一样,根本就喂不进去,汤水直接淌下来,染湿被褥枕头。 太子只能把碗放下,望着闭上眼的吴皇后说:「儿臣不知道母后遇着了什么事情,但母后这样折磨自己,儿臣就只能去问母后身边的人了。昨日儿臣过来的时候,母后脸颊有些红肿,那样子并不像是磕碰的,看来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周……」 原本还闭着眼的吴皇后听到这句话,猛地就睁开了,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向太子的眼神带着惊恐。 太子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惊,还有愧疚。 自打他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对眼前有着养恩的妇人感情就十分复杂,更多是愧疚。 吴皇后如今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多想,才放了这样的狠话。 毕竟如今他仍当权,吴皇后也并不是犯了疯病,所以还有什么能将她击倒? 他思来想去,便只能往自己身世上怀疑,但吴皇后的伤,似乎又解释不清。 吴皇后沉默地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确实是有害怕的。 因为这不是她的儿子啊! 他如今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说出这样的话来,定然会查。 当年的事情,未必不会被翻出来,那到时会不会再皮连着肉,连着筋,所有的陈年旧事都被带了出来。 吴皇后想到自己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心头又狠狠一抽。 「太子长大了,要罚谁就罚谁……」她又闭上眼。 太子手狠狠一抖,下刻强压着,又再给她舀了汤送到嘴边:「您还是用一些。」 竟是像哀求。 吴皇后眼眶一酸,终于是张了嘴,眼角有泪落下。 这两天以来,皇后终于第一回咽下东西,太子忙又再续上新的一勺,直到大半碗的参汤都下去,才停下来把碗搁到高几上吩咐宫人。 「叫御膳房熬些粥,要熬得烂一些。」 宫人早已经喜极而泣,张公公更是在抹眼泪,忙不迭应声一路跑了出去。 明德处理完政事过来,就见到吴皇后已经坐起身,虽然还见虚弱,要宫人扶着,却一口一口吃着太子喂的粥。 他总算心头一宽。 第二十六章 等到吴皇后睡下,父子俩走出寝殿,明德帝低声问他:「你怎么劝得你母后用饭的。」 太子抿抿唇,没把自己发现的事情托出,轻描淡写地回道:「不过是母后病情好转一些了,儿子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便用了。」 明德帝侧头扫了他一眼,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帝王就说道:「如此,朕就先回去了,你也注意身体,莫要熬坏了。还有一应的事情要你去处理。」 太子淡淡一笑,明德帝在儿子那张相似的面容上,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不知怎么的,女儿那日在猎场对自己责备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他抬起的脚步收了回来,有些不自在地说:「你姐姐恐怕还是怨朕的,进宫来也没来见朕,东西赏下去了,总是该按着礼来走一趟。不然被那些多嘴的御史抓到把柄,又得无端生事。」 其实是女儿进宫,他一时心虚没敢召人前来。 但在儿子跟前,脸面还是要保一保的。 太子拱手道:「正好儿子想出宫去许家一趟,儿子会提醒姐姐。」 明德帝终于笑了,拍了拍太子肩膀:「多带些护卫,我让许嘉玄跟着你。」 太子应是谢过,恭送明德帝,自己又回到寝殿看了皇后,吩咐道:「你们得伺候好了,若是叫我发现谁敢有懈怠的,便依宫规处置。」 眼神更是朝张公公那里冷冷扫过去,吓得他一身都是冷汗。 吴皇后其实并没有睡着,在听到太子脚步声远离后,翻了个身,被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刚才兴王的事情几回她嘴里打转,可她还是没能说出来。 而她也不能说出来,绝对不能! 否则,也会给吴家带来灭顶之灾。 她绝对不能透出一丝的口风!! 戚公公是在千步廊找到的许嘉玄,此时他一脸沉色,首辅表情亦严肃得很,让前来的戚公公犹豫了好大会才上前打破两人对峙一样的场景。 「许副使,陛下有旨,让您到东宫去。」 刚刚被陈老太爷一通说教的许嘉玄神色顿了顿。 怎么皇帝让他去东宫。 却也正好,再跟这老头说下去,一会恐怕要吵起来,梓妤又得跟他生气。 什么叫让他好自为之,不是已经解释了陈楚楚一事的来龙去脉,非得拿捏着不松嘴。 许嘉玄觉得自己还是跟陈家人都八字相冲,总是不能平心气和地说上几句,一抱拳说声告退,匆忙去了东宫。 在侯府的梓妤还不知道太子要往这处来,去了客院陪小林氏说话。 小林氏正绣着一条帕子打发时间,帕子下角的荷花已经绣了一半,粉艳盛放,栩栩如生。 梓妤觉得自己绣活还行,但见了小林氏的,便知自己就真的只是还行二字。 小林氏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细细声地说:「你若是喜欢,我也给你绣一个,不过我就是这荷花绣得好,别的也不成。」 「姨母您太过谦虚了,那我就厚着脸皮劳烦您了。」 小林氏见她笑颜如花,实在是颜色好,眼眸在她在面上转了几拳,又扫了眼她鼓鼓的胸脯,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笑。 「好……姨母给您绣一个漂亮的。」 任业宸这会练完大字,拿过来给娘亲看。 刚娘亲在侯府不过两天,连气色都好了,心里高兴,却也怪责父亲无情,没忍住说道:「父亲是不是又听了祖母的挑唆,居然到现在也没有派人来问一声!」 小林氏忙放下东西要去捂他嘴,朝梓妤歉意地笑笑。 到底年岁小,憋不住话。 梓妤并不在意,而是说:「表弟莫着急,自然会有你父亲明白你母亲重要性的时候。」 她面上笑着,小林氏却是见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抿抿唇也笑了,宽慰儿子:「一切听你表哥和你表嫂,你好好在这儿呆着。」 任业宸闷闷点头,想到今儿看的书有不懂的地方,就请示道:「二表哥文采好,儿子正好有不懂的,可否能去问问二表哥。」 小林氏正要说让他别打扰人,梓妤已经喊来绿茵:「你带四少爷到前院去。」 哪知任业宸走不过半刻钟就回来了,脸上都是汗,可惜地说:「二表哥出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向来在家里呆着的许嘉清出府了? 梓妤眯了眯眼,顺势找个借口离开,等出了客院的门,她来到丛翠竹边问绿茵:「看看他是不是又去了那个地方?」 「姑娘,您先前不是不想问这事了吗,没得恶心膈应自己。若不是知道只是巧合,奴婢真想撕了那女人的脸!」 梓妤睨她一眼:「人那是父母生的,你撕人家做什么,多不讲理。我本是不想问,可是这么久了,以为他忌讳着不会再去,但今儿又去了,你还是着人去看看。就怕还闹出点什么,到时许煞神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情来。」 绿茵一听就乐了:「你这么喊许副使,他听到了才不知道要做什么。」 「快去快去,还编排我了!」 她轻轻掐了一把绿茵的胳膊,叫绿茵更是哈哈地笑,转身走了。 而此时的许嘉清确实就在温柔乡,望着正一点点给自己剥福橘的怡娘出神。 怡娘将一瓣橘子喂到他嘴里,幽怨地说:「二爷近来都说要温书,都不来看我了,莫不是嫌弃我了……」 许嘉清心里正烦躁着呢,听到她这样的话,以前肯定是会去安抚一通,可这会怎么看这张脸怎么觉得心浮气躁。 怡娘当然察觉到他的不对,装出怯怕的样子,去握他手,然后贴到肚皮上:「二爷,我多怕您会一直不来,我只能一只在这儿等,连孩子出世,都见不到爹爹。」 孩子? 「什么孩子!」 许嘉清差点要被这话吓得魂飞魄散。 怡娘愣了一下,下刻就捂脸哭了起来:「二爷这是怎么了,您不高兴吗?妾有了您的骨肉了啊。」 「你不是喝过绝子汤的?!」 所以他和她在一起,从来没有想到这事上头。 「妾……妾是喝过啊,但确实是怀上了,这肯定是上天给妾的恩赐,是上天可怜妾!二爷……二爷您不要吓我,您怎么这样看着我……」 许嘉清越听,耳朵越是嗡嗡作响。 他今儿出来,是想着来看看怡娘有多少金银可典当的,毕竟他给添置不少,不行先还一部份缓一缓也好。 哪知晴天霹雳一般,让他傻眼了。 他让一个外室怀上了,别说父亲母亲要打死他,那到时也不会再有贵女愿意嫁过来! 别说外室,即便是通房先生下了庶长子,那也是丢光家里颜面的事! 许嘉清慌乱地站了起来,冷声道:「这孩子不能留!」 「二爷——」怡娘惊叫,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这是您的骨肉啊,您怎么那狠心?!」 「我狠心?我狠心当初就该帮你赎身,让你依旧沦落在风尘里!不是我,你早被人糟蹋了,你还敢说我狠心,你这是要让我被世人嗤笑,被长辈活活打死!而且为了你,我现在还欠着银子,别人都要追上门来,你给我赶紧落了,不然到底你不光孩子恐怕连性命都不保!」 第二十七章 怡娘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看着他,摇头喃喃道:「二爷您在说什么,什么欠银子……」 许嘉清说露了嘴,自觉没有颜面,可一想一会还得拿首饰走,便耐着性子坐下来说:「当初赎你外加置办这些东西,花光我的积蓄不止,还外欠了。如今那些人说拿不上来,便要上门来找我父母要。」 怡娘猛地又一抖:「二爷不会是要把怡娘抵回给他们!」 「你胡说什么!」 许嘉清怒斥,怡娘却仍喃喃地说:「我昨儿遇见一个妹妹,家里穷,她脸上又受了伤,所以家里人逼着要卖她去那些下等的窑子。她逃了出,想找恩人救命的,但那恩人却答应给的一千两银子又收了回去……她说再要不到银子就只能被抓回家了,二爷,他们是不是会也再来抓我回去!」 「什么乱七八遭的。」 许嘉清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桌子,只见怡娘突然站起来说:「我想起来……那个姑娘似乎说,那个恩人是侯府嫡长子,姓、姓许?」 此言一出,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到眼底的诧异。 许嘉清想了想,整个京城姓许的侯爵之家,只有他们威武侯府。 是他大哥?要给人一千两银子?却又收回了? 他眉心突突一跳,把怡娘拉坐下问:「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还能找着那个姑娘吗?」 「什么叫二少爷偷偷去见了那个陈楚楚?」 梓妤在府里等了小半日,听到绿茵探听了这么件事情回来。 她自捏着将军的脚上的软肉垫,绿茵见到尖利的猫爪就那么露了出来,锋利极了。 「姑娘,快松手,莫要一会抓到您了!」 绿茵上前把将军抱开,在架子上的小东西快速飞下来,又骑到将军背上,在屋里开始溜猫。 梓妤惊疑不定:「你确定是去见陈楚楚了?」 「奴婢哪里敢乱报,这是探子回的话,定然不能错。」 难道陈楚楚是许嘉清搞出来的鬼? 许嘉清是许家人,又跟许嘉玄还算亲近,莫不是听了他小时候的事情,闹了那么一出。 可是用意在哪里? 他身边本就有一个跟她长得有些相似的女子,梓妤想得一阵恶寒,眸光一沉:「你去让探子再探,许嘉清近来都做了些什么,又见过哪些人。还有,他究竟怎么找上陈楚楚的,要事无巨细。」 绿茵应是,再度去办此事。 不想才走到回廊上,就遇见许嘉玄带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细一看,转头就往屋里跑。 「姑娘……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梓妤霍地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然后又抿抿唇,重新在炕上坐下,并不出去迎。 很快,许嘉玄就领着太子进了屋,而院子里的其他丫鬟也已经被遣到后边不让随意走动。 刚才太子早就见到绿茵调头就跑来禀报,可是厅堂里空无一人,他眸光一暗,看向里屋。 许嘉玄原以为梓妤会出来迎人呢,结果没见着,心里就乐了。 虽然梓妤是几番出手帮了太子,可这会却不出来见人,看来还是生太子上回算计他们的气。 能见到太子吃憋,他哪会不舒坦。 他就朝太子拱拱手:「臣去看看,也许梓妤是睡着了。」说话间,嘴角没忍住微微翘起。 太子嘴角一抽,这煞神,也不知道遮掩一下吗? 可人在别人的地盘,本就是有错在先,上回又是梓妤在明德帝跟前冒险发作才揭过围猎场上的事。 他就是看在长姐的面上,也得忍忍这个姐夫。 许嘉玄快步就进到内室。 探头从厚实的幔帘往里看,梓妤自好端端坐在炕上呢,见着他还微微一笑。 他走上前,低头打量她的神色:「太子来了。」 「哦——」 她满不在乎地哦了声,许嘉玄又问:「你不去见见?若是不见……」 她眼尖,瞧到他眼底的笑意,站了起来:「当然是要见见的。」 许嘉玄一噎。 还以为她不去呢。 他就让了路,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了。 然而她还没出来,太子先是看到这屋里的一个奇景。 他姐姐养的那只鹦鹉,正骑在一只猫上头,从西次间溜了出来。 威风凛凛的,站在猫背上喊着驾—— 太子盯着它看,但有上回被它啄了一口的教训,这会是只看不动。 小东西目中无人,骑着将军雄赳赳走过他脚边,还往内室去。 太子:「……」他被一只鸟无视了? 正好梓妤出来,见到将军四肢都要抖了,将这只刚恢复健康就作妖的小家伙捞到肩头:「你别折磨将军了。」 然后才往太子那走。 太子见姐姐过来,忙站起身,朝她深揖一礼。 梓妤却是避开了,坐到他下手。 许嘉玄也正想坐,梓妤想了想,又站起身朝他说:「我跟他说几句体已话……」 许嘉玄就板了脸,梓妤借着宽袖遮挡,去握了握他的手,拿期盼地眼神望着他。 许嘉玄抿抿唇,到底是离开了。 这是他的妻,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拂了她的意。 梓妤便送他到门口,然后朝他歉然地笑笑,把门关了。 许嘉玄盯着门板,转身看庭院。 院子里种了两颗梨树,如今已见花苞,再不久,怕就是白雪覆绿枝那种美。 他盯着院子出神片刻,觉得有些单调。 此时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拍桌子的声音,他被惊了一下,回头眸光闪烁不定看着里面。 这姐弟俩在屋里说什么,怎么还拍桌子了? 可是他不但听不见,还看不见里面是怎么情形。 难不成太子还向梓妤发什么脾气不成?! 上回他就要掐她来着! 许嘉玄想了想,走出庑廊,抬头看了眼屋顶……一提气,飞身踩住美人靠借力,再扒上屋檐极敏捷的就上了屋顶。 他像只猫儿,毫无声息踩着瓦片,在厅堂上方的位置去揭开一片瓦。 他俯身窥探是不是太子又欺负他的人,没注意到一进游廊上有人快步走来。 许嘉清好说歹说才说通六顺让他到二门等着,有急事必定要现在先跟兄长讲,哪知才停到二门前,就看到屋顶趴着的许嘉玄。 做贼一样。 许嘉清心中焦急,也没多想,见着人自然就扬了声:「大哥,你怎么上屋顶了!弟弟找你有要事。」 刚朝太子拍了桌子的梓妤听到声音,一抬头,就看到头顶有个明晃晃地洞。 许嘉玄:「……」 许嘉玄从揭开的那个洞看到梓妤仰着头, 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他忙把瓦片又盖了回去,利落从屋顶跃下, 稳稳地落在地上。 许嘉清又喜又急地走上前, 朝他一拱手「弟弟有要事与大哥说。」 什么要事, 非得把他在屋顶上偷听给嚷嚷出来。 他淡淡地扫了没眼力劲的堂弟一眼, 身后的门就开了。 许嘉清见着走出来的水蓝色身影, 忙又揖礼喊「大嫂。」 许嘉玄脊背绷得笔直,转脸朝梓妤说「屋顶似乎是漏了, 得叫工匠来补上。」 第二十八章 「我从底下看着不太大,就一两片瓦的事情,也别麻烦再喊了,世子爷身手好再上去一回就是。」 梓妤朝他微微一笑,直笑得许嘉玄头皮发麻,却不敢说个不字。 是他不在理。 「小鱼信得过我手艺, 自然没问题。」 听到这句话, 梓妤才算是满意了, 笑笑看向穿着一身天青色直裰的许嘉清「二弟来了, 进屋里坐,有什么事,在屋里与你哥哥说。」 进屋? 许嘉玄看向厅堂, 发现不见了太子的身影, 极大可能是被梓妤喊进去内室或别处了。 许嘉清却敏感察觉到梓妤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藏有什么。他定定神, 再细看, 眼前的女子檀唇轻扬, 一双看着你的桃花眼再清澈明净不过。 即便是一张极柔媚的面容,在你与她对视的时候却只觉得媚而不艳,白玉无暇一般。 许嘉清忙低了头「如此,打扰兄嫂了。」 屋里此时还没有上茶,倒是看不出来有人来过的痕迹。 进屋后,许嘉玄侧头扫了眼安安静静的内寝,梓妤在等人上来茶后,就找借口往后边去「你们兄弟说话。」 哪知她才站起来,许嘉清却是突然朝着两人一跪。 重重一声,要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梓妤皱眉头,想到绿茵先前带来的消息。 许嘉玄站起身,惊疑不定要去把人拉起来「这是做什么?!」 「弟弟对不住兄嫂!」许嘉清不愿意,跪着并不起来。 「你这是什么话?」 梓妤细细打量许嘉清的神色,从他通红的眼角再看到他眼里去,里面有急事,却不向他面上显出的那种惶惶。 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她就轻轻去拉了许嘉玄「既然二弟有话要说,世子还是叫他说来。」 许嘉玄也觉得蹊跷。 虽然他们长房其实与二房已经疏远了,尽管没分家,分了东西府与分家没什么区别,但他跟这个弟弟情谊是不浅的。 他静下心来,在猜想是不是他那不靠谱的二叔又为难什么,沉声道「你且说。」 许嘉清缓了缓神,垂下头,尽量让兄长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兄长是锦衣卫,目光毒辣,万不敢叫察觉到有别的心思。 许嘉清吞吞吐吐,似乎是难以启齿,‘我’了好半天才算说成句「弟弟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如今说还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 许嘉玄拔高了声音,跟前再知礼儒雅不过的堂弟居然做下这种毁声名的事情来,他怎么可能不震惊。 许嘉清把头都快要埋到胸前了「她先前是已经喝过药的,并不能生育,却无端闹了此事出来……」 「你糊涂!」 许嘉玄伸手一指,气得又拂袖,坐回到椅子里,沉着脸盯着已经抹眼泪的堂弟看。 「今年就是科考,以你的才识,或者就高中了。到时前程似锦,你偏生做出这种自毁清名的事情来,这传出去,连带着你的妹妹都要被人低看一眼!」 世家子弟中,哪里就有未婚养外室的! 「弟弟知错了,本想就想断了的,是今儿才知道她有了身孕。而且……而且怡娘她,我当初遇着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温柔又命苦,那时又是弟弟被父亲伤了心的时候,怡娘又长得漂亮一时鬼迷心窍便给她赎身了。」 「但是后来兄长娶了嫂子进门,弟弟发现……发现怡娘和嫂子有几分相像!」 许嘉清说完,头磕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许嘉玄先是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梓妤,下刻暴怒站起来,一脚就将堂弟踹成了个滚地葫芦。 「——你个混账东西!」 「不是的,大哥,我跟怡姨已经有半年多了。当时你连说亲都不曾,弟弟也并不知道嫂子长什么模样!」 他越解释,就让许嘉玄越觉得怒火中烧,眼角都气红了,显出狰狞来。 「你说已有半年多,即便你有半年多,那我且问你!为什么在一开始不说,后来你发现了,你有没有再过去,她身孕了,是多久了!」 如若时日短,那么就是梓妤嫁过来后,他还有去那个连个名子都上不了台面的怡娘那里! 兄弟俩闹了起来,梓妤仍冷静坐在椅子,一直盯着许嘉清看。 她原以为许嘉清会为了那个什么陈楚楚来,即便不是明面上,但也有关系的。可是他却是来坦白的。 让她觉得奇怪。 难道是她想多了,可他见陈楚楚究竟怎么回事,又一字不提。 许嘉清那头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哭着再三说是他糊涂,但怡娘已经怀了三个月了,他后来是再没有过去的。 这样算算时间,倒是在许嘉玄成亲前就没到那儿去了。 许嘉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冷声道「那你现在到我跟前哭是要做什么?!是要留下你那野种?!即便二叔愿意认,那也得看我父亲认不认!」 一个和梓妤相貌相似的女子,生出来的孩子会长什么样,他不敢想。但那到底又是许家的血脉。 稚子无辜,错的是这个拎不清的许嘉清! 许嘉清上前去抓住堂兄的袍摆「大哥,弟弟也没有主意了,才来找大哥商议的。还有是……弟弟为了怡娘,借了不少银子,如今要债的都要逼上门来,恐怕还会把怡娘抓走。到时,所有的事情恐怕都会叫人知晓。」 听到这里,梓妤总算是先闹明白许嘉清为什么来坦白了。 敢情是被逼得走投无路。 许嘉玄瞪大了眼,一事未完又牵出另一件糊涂事来,叫他忍不住再抬腿踹了一脚。 「你可真好……祖宗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 许嘉清被一丝力道都不留,直接踹中胸膛,吐了口血出来。 再打下去,搞不就要出人命了,而且太子还在里头呢,没得丢人。 梓妤终于去劝架说道「先别气了。既然欠了人银子,那就是我们这边不在理,是多少银子,我们先给还了。至于那个怡娘什么的,或者先叫到跟前来看看再说……」 「大嫂大恩大德,弟弟没齿难忘!」许嘉清脸上又是血又是眼泪,狼狈地不断磕头。 梓妤实在是在他身上看不出什么来,想着先把人都拢手上,到时肯定能露出端倪。再有,这事确实不光彩,还得累她夫君跟着丢脸,怎么也不可能真看着这事被揭出来。 就是事情过于巧合,怎么就有一个长得和她相似的女子跟了许嘉清,偏谁不遇上,就遇上许嘉清了。 那种被人掌控着的诡异感再起,让她打了激灵,抱着胳膊四周看了看。 许嘉玄回头便见她脸色不好,红润的脸颊显出苍白来,伸手去将她拉到身边「此事还是得告诉父亲,你别担心,会有解决办法的。」 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事解决不了。 许嘉玄便一手跟拎小鸡一样,把许嘉清那么个大男人拎起来,冷冷地说「把脸洗一洗,跟我到正院去。」 等到两人出了门,梓妤仍是没压下心头种诡异,抬步往内寝去。 刚进去,就见到太子手里在把玩一个什么东西,小东西站在架子上转着脑袋看它,将军则懒懒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在看什么呢?」 梓妤问了声,吓得太子忙把东西缩回袖子里,她却是听到咔嚓一声。 第二十九章 太子脸色也变了,忙再拿出来,发现因为自己一紧张,那个揖礼的木头娃娃手被他按在炕面上,居然按断了。 太了「……」 他还说要还给梓妤的。 梓妤见着她保护好几年的小玩偶居然就那么碎在他手里,也是一愣,下刻叹气伸手去拿了过来左右看看「还能再修修。」 「可真?」 太子紧张地脸上露出喜色,还想多问,被她派出去的绿茵却是在这么会功夫就回来了。 梓妤只好再把太子撇下,先去处理要紧事。 太子见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眸光黯淡了许多,一转头,就又看到炕边上的高几上放了三只兔子。 两只玉的,一只木头的。 这种组合十分奇怪,他就站起来,弯着腰研究。 绿茵那边走得直喘,抹了抹脸颊上的汗说道「姑娘,二少爷回府了,那个怡娘那里出事了!那边探子在二少爷刚走没多久,那个怡娘就中毒,探子只能现身,怕姑娘这边觉得人还有别的用处,帮着逼了些毒出来,却也只有半条命了!」 「而且、而且,那毒是那个陈楚楚下的。陈楚楚知道自己下的是毒|药,吓得昏迷了两回,然后才说是二少爷跟她说这是落胎药,不想让怡娘生下孩子。只要她落了怡娘的胎,二少爷就给她千两银子。」 千两银子?! 所有的事情都跟着连在一块儿了。 敢情许嘉清是要杀人灭口,然后想把罪责都推到陈楚楚身上。 所以他一直没有提陈楚楚,即便最后闹出来,他也可以一口咬定就是吩咐落胎没有别的。 刚才许嘉清也没有说欠了多少银子,他要的,只是有人能除了怡娘,那样事情才最为保密! 陈楚楚居然成了他手中的刀? 但陈楚楚是怎么会见她的? 梓妤想到关键,问她「二少爷怎么知道这个陈楚楚的。」 「那个怡娘说出来的!说偶然遇上的!再有,那个怡娘在得知自己中毒后,恨毒了二少爷,说他怎么会耍这一招,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哪样? 梓妤心中一凛。 难道怡娘引着陈楚楚去见许嘉清,是原本想让许嘉清利用陈楚楚对许嘉玄所谓的恩情来做文章?因为陈楚楚能拿到许家的钱,正好许嘉清缺钱。 这是要闹得她和许嘉玄不安宁,这样才是设下陈楚楚的用处。 但怡娘没想到许嘉清居然狠心到要杀了她,陈楚楚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 「——怡娘有问题!千万别让她死了,让人问她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她靠近二少爷,你告诉她,她说出来就有命可活!」 梓妤脑子转得飞快,终于理清了思路。 所有一切就是有人在背后控制,控制怡娘的人和控制陈楚楚的人绝对是同一个人! 绿茵见她焦急,忙不迭又往外跑。 梓妤就再回去屋子里跟太子说要去一趟正院,快速去寻了许嘉玄。 正好威武侯正在审许嘉清银子的事情,她就把人喊了出来,将一切告诉他。 许嘉玄听得眸光闪烁,但也听出另一个关键来了「你这边的人反应倒是快,这不是盯一天两天了?你一直知道这怡娘的存在?」 梓妤在他沉声逼问中很无辜地眨巴眨巴眼「夫君,堂屋的屋顶还等着夫君去修呢。」 许嘉玄「……」 他怎么就被她吃死死的?!郁闷得一梗脖子「不修,扯清了!」 梓妤弯眼一笑,左右看看没有人在,踮着脚在他下巴印下一吻,轻声道「傻子。」又上当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匆忙走过一伙人。装扮似普通百姓, 若认真一看,就能发现个个虎背熊腰。 这伙人分散着,钻进巷子, 再汇集到一处不起眼的四合院前。 「千户, 是这儿了。」 一位脸晒得黝黑的男子朝领头之人说了声。 鲁兵左右再看看。这儿左邻右舍都半开着门, 能听到隐隐的说话声,不知谁家养的鸡和狗都溜达出来了, 就在这巷子撒欢。 「敲门。」 鲁兵再三确认, 才吩咐一声,那紧闭的门却吱呀地打开了。 他抬头一看, 开门的正是南镇抚司的莫正清。 莫正清打量了他们几眼,侧身让开道。 鲁兵带着五六名手下都进了院子,边往主屋问边走:「审得怎么样了。」 莫正清长相偏儒雅, 说话也慢吞吞地:「上头说要留着命, 又才逼了毒出来, 就剩几口气顶着, 没敢用刑。」 那就是没有问出东西来了。 鲁兵扯了扯嘴角,心里骂了声南镇抚司果然都是没有魄力的, 这莫正清也一副娘儿们的样子。 怪不得副使让他们走一趟。 鲁兵直接就去了上房, 屋里有一股血腥味和什么掺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叫人不适。 里面有一个已经哭得直打嗝的少女, 正是妙龄,身材丰腴,可惜脸上有道疤毁了容。角落里还绑着几个昏迷的仆人。 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就是往里去的炕上。 催了吐又被放血的怡娘已经奄奄一息躺在那里, 脸白如纸。鲁兵上前一看,还往后退了一步,再三打量那面容朝地上呸了一口。 「娘个西皮,哪个王八蛋找来的。」 莫正清面无表情站在边上,鲁兵骂了一句,吩咐人:「把脸给老子给蒙上。」没得动刑的时候有亵渎感。 这跟他们头的夫人长得也太像了。 很快就有人照办,还拿了绳子过来。 「莫千户还是出去,你们南镇抚司的向来不善用刑,看着恐怕也不舒服。」鲁兵转脸朝他嘿嘿一笑,表情有几分阴森。 莫正清眼角一抽,只说道:「上头要活口。」 说罢也不等鲁兵应声,直接转身就走,来到院子一颗树前站着出神。 很快屋子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那叫声刚响起就被断了,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嘴。莫正清没看向屋子,而是扫了一圈四周,耳朵动了动。 屋里不时发出闷闷的叫喊,还有鲁兵审讯的问话声。很快,那个声音终于停了下来,莫正清知道结果出来了,虽然不知是好是坏。在他准备进去看情况时,他手下的一名百户从外而来。 「已经跟上了,他们得知北镇抚司的人来审,果然不放心想来灭口,但我们围得太严实,只能撤了。」 跟上了。 那里头审没审出来,也无所谓了。 莫正清便也不进屋,而是往外走。百户知道他要去汇报,就替代他的位置,站在树下。没过一会儿,鲁兵带着人满脸喜色也走出来。 他没见着莫正清,倒是看到他手下的人,问了声,听说是莫正清是有要事先去汇禀。他想到问出的结果,就没多理会,告辞一声,带着人走了。 许嘉玄还要处理堂弟惹出来的事情,梓妤就先回了屋。 太子也没想到出宫一趟,居然会遇上许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再见到梓妤过来,也觉得有些尴尬。 到底是别人的家丑,何况刚才姐姐才朝他拍了桌子。 梓妤慢慢走到炕沿坐下,见到他手里攥着许嘉玄送的玉兔子,视线就在他手上打转。 第三十章 太子忙把玉兔子放下说:「方才无聊,觉得这还挺精致的。」 梓妤:「许嘉玄送的。」 这话差点让太子被唾沫呛着。 许煞神居然会送这样的东西哄人高兴? 一点儿也不像。 「家里这些事情让你见笑了,却正好也有了蛛丝马迹,或者能寻到当日在围猎场要害我们的人。」 梓妤离开前在外头说话的话他有听到,也猜想到可能是有什么联系。太子此时一点儿也不吃惊:「又要辛苦姐姐了。」 「太子不必客气。」 她语气淡淡,称呼间也没有姐弟的亲昵,甚至没抬眼看他,叫太子心里悔不当初。 他抿抿唇,站起身来,一撩袍子居然是朝她跪下来。 梓妤纹丝不动,太子跪得笔直,口中愧疚地道:「长姐如母,弟弟该敬重。当初是弟弟鬼迷心窍,才做下那样的算计,弟弟在此给姐姐赔不是。」 梓妤看向窗子,外边阳光正好,那阳光似乎也刺进了她眼里,让她眼眶又涩又酸。 她眨了眨眼,只觉得酸涩难忍。 太子还在跪在那里,又喊了声姐姐。 她到底是转过脸,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声音低沉压抑:「你是男子,只跪天跪地跪父母,更是一国储君,威严不要了?」 「那姐姐可是原谅我了。」 梓妤又没说话,太子站在她面前,眼中的欢喜随着她沉默又慢慢散去,眸光都黯淡了。 就在他失落的时候,听到梓妤说:「别站我跟前挡光了,坐。」 只是那么一句,太子脸上就染了笑,当即坐到另一侧。 「你出宫来,还有什么要事。」 虽然梓妤还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但太子能听出她语气里软和了许多,心中更是欢喜,先将父皇的交待说来。 「等家里事了了,我就进宫谢恩。」 明德帝是想见她,她懂得,只是闹了那一场,她对这个父亲多少是有些心寒。帝王家,再是对你宽容宠爱,那位到底是天下之主,遇到关乎皇权和可能威胁到他的事情,他第一反应便只有猜忌。 她看得明白,所以对帝王的心思更淡了。 何况还有惠和在前,惠和公主连生母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如今还困在皇寺中吃苦。谁知道她会不会又是下个惠和。 太子懂得她的感受,当日他又何尝不心寒。 他便不再说这事,神色也慢慢变得郑重,与她说起了皇后:「皇后……恐怕是知道当年的事情,她病得蹊跷,且并不是所谓的旧疾。当日你走后,我去探望,她脸上有着红肿,那是掌掴的痕迹。而且,她在你还在坤宁宫的时候,曾偷偷离开了一段时间,只是我这头查不到她的去向。」 梓妤瞳孔微缩,皱眉道:「怪不得那日我离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并不出来相见。是因为不方便相见。」 可是她偷偷去见了谁? 禁宫中谁又能随意走动? 再有是……「你确定娘娘知道我们间的事情?」 「应该是知道的。那日在围猎场的时候,你扑出来救我,我情急之下喊了你一声。父皇听见了,而……母后身边死了的那个宫女,我知道她懂唇语,小的时候,我还曾缠过她让教我。」 秋穗懂唇语。 梓妤又想到什么,震惊地看向太子,只见他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秋穗可能是母后杀的,为了不再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梓妤浑身一软,想到那日见皇后,给她凤凰步摇的时候神色有些奇怪,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似乎又有别的意思。 「娘娘她……不恨吗?」 却还一直待太子如已出,亦待她万分的好,还保守他们姐弟的身份。 太子沉默。他也不知道皇后究竟恨不恨,又或者这里头还有别的原因。 他安抚还在震惊的姐姐:「这事再慢慢查。她于我有养恩,这么些年无微不至,如若要害我早该害了。」 梓妤攥紧了汗津津的手,良久才点点头,心头怎么都还平静不下来。 此际,绿茵来禀莫正清来了。 梓妤忙再打起精神,让他直接进来禀话。 莫正清知道太子出了宫,见到他的时候并不惊讶,朝两人见过礼后将事情前后都说来:「属下想着他们肯定要派人来探的,周边都埋了人,运气还算好,碰上了。已经着人去跟着,但那个人直奔了出城。是从南城门出去,走了官道。」 出城了。 「让探子小心跟着,千万不能丢了。南城门出去的地方,是往哪里?」 「眼下也不好下判定。」 太子此时说:「南城往外走,小地方是保定河间,大地方能到山西山东,更远的便是河南了。如若姐姐认为围猎一事与此人相关,他出城若是只到保定河间,就很奇怪,因为参加围猎的都是京官。」 哪里会要出城送信? 难道是故意迷惑,躲避追踪的。 然而梓妤却是一凛,这个时候,有人朗声道:「——河南!」 梓妤站了起来,见到许嘉玄大步走进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他脚下生风,来到她跟前,拉着她再坐下:「这个时候往外走,只能去河南,也只有一个人是从河南来,又碰巧在这几天离了京。」 ——平王世子! 平王的封地就在河南! 梓妤亦想到了,所以方才那样吃惊。 她想起平王世子那张无害的脸,怎么也不能联想到一块儿。 太子皱了皱眉,那日他还送平王世子出宫,而且他哪里那么大的本事? 平王一家子都唯唯诺诺,这是扮猪吃老虎?! 莫正清站在一边推测着许嘉玄所言,确实算来算去,平王世子的嫌疑最大,不过未到最后都不好下判断。 众人还在这个推测中沉思,鲁兵慢莫正清一步,来到侯府求见 。 许嘉玄见太子和莫正清都在,就转身出去,关了槅扇门,在厅堂见的鲁兵。 鲁兵兴冲冲地来,一拱手就迫不及待地说:「副使,问出来了。莫正清南镇抚司那批娘们儿能办点啥事,连刑讯都不会,血都没敢看。」 许嘉玄闻言,看了眼里间,冷冷睃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但南北镇抚司向来是不对付的,何况莫正清也不归许嘉玄管,以前鲁兵他们有些事情和南镇抚司合作,没少吃亏,此时他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扬眉吐气,可不得说个痛快。 鲁兵完全没有明白上峰的意思,继续说:「他还生怕我们把人弄死了,带劲儿的说上头要留人。他们上头要是有能力,不自个来,请了我们去还叽叽歪歪,真是一个娘们带一群娘们。」 外头的声音清晰传来,莫正清木着张脸,梓妤听到那句一个娘们带着一群娘们,弯着嘴角笑了笑。 太子看看姐姐,听到外头还在口如悬河,伸手去把那只玉兔子又抓到掌心,假意把玩避开这尴尬。 第三十一章 许嘉玄终于忍不住,揉着眉心说:「闭嘴!别说这有的没的。」 「是是,不管那群娘们。」鲁兵终于扯过这话,和许嘉玄说,「副使,那个女的也没有怀身孕,就是设好套,等着二少爷钻呢。那女的最后受不了招了,已经指认是四皇子,还说出了四皇子不少的阴私事。」 许嘉玄听到他们逼供逼出了个四皇子,和莫正清那儿查到的南辕北辙,一拍脑袋。 ——鲁兵这个棒槌! 他老脸都丢光了! 鲁兵被自家上峰一脚踹出去的时候还懵着, 站在门口好半天,也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在六喜机灵,先请他到前院坐, 再回来打听, 然后把主子发脾气的话原原本本说了。 「世子说, 南镇抚司已经先一步查明。」 居然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鲁兵双目圆瞪,怪不得副使生气, 敢情被人先抢了功劳。是那莫正清听墙角, 然后抢先报上去的? 他出来的时候,莫正清就走了。 「——小人!」 鲁兵气得啐一口, 转身离开了侯府。 许嘉玄此时回到里间,一抬眼就见到梓妤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刚才鲁兵那些不敬的话她肯定听到了。 他嘴动了动, 到底是要维护属下的面子。 「那人既然指认出四殿下, 供词里亦言之有物, 想来是对四殿下了如指掌, 也更好印证这就是平王父子在装神作鬼。多半是要让皇子们先自己内斗,乱成一团, 他能收渔翁之利, 却正好给我们一次将计就计的机会。」 许嘉玄把属下被蒙骗一事转化成了计谋,梓妤扯着嘴角笑笑。 也亏得北镇抚司还有个许煞神不是全靠狠戾和打打杀杀, 算是有勇有谋,不然那帮子只知使蛮力斗狠的,早被人一锅踹了。 梓妤就有些同情许嘉玄。上回鲁兵也是中了别人的计闯祸, 是他带着登门道歉,才没让她外祖父在皇帝那里告御状。 她也没把鲁兵地话往心里头去,左右她是娘们,至于莫正清要怎么去收拾人报私仇,她就不管了。 她说道:「世子此计可行,现在不合适打草惊蛇,起码要闹明白平王世子或者平王此举的意图。」 一个蕃王,暗中谋划皇子们,当然是不臣之心。 就不清楚这个不臣之心中,他们藏着怎么样的实力。 通过先前的事情,梓妤是担心的,毕竟他们这些人都被算计了……如若不是出了这么个陈楚楚,恐怕还查不出清。 只是这破绽露得太快,让她又觉得不太像是先前那种局中局设计者的精明与深沉。 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太子总算是欣赏够了手中的兔子,将它轻轻放到桌上:「许同知所言甚是,却也急不得。我们现在就四弟的事情给拱上去,反倒会有一种此地无银的感觉,怕是会叫对方又起警惕。」 许嘉玄却已在这短时间想到了,亦有了对策,说道:「四殿下既然是在漕运上动的手脚,我们让事发就是,这本来就须要时间去布局。正好陛下如今恨死了贪墨的大臣,我手上有一批名单,能把导火线牵引过去。」 倒是事事都打算好了。 太子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极好,详细的就等同知进宫时再与我说了。我该回宫了。」 已经出来不少时辰。 许嘉玄想要送,梓妤却在这时说:「莫千户,劳烦你护送殿下回宫。」 「不敢,这本就是属下的职责。」 一进沉默地莫正清拱手,再朝许嘉玄一礼,随着太子离开。 太子离开前看了眼桌上那只玉兔子。 小东西在梓妤回来后就被她锁了上链子,此时见人都走了,抬着脚朝喊小鱼:「放了,放了。」 梓妤见它刚才安静乖巧,就依了它。才刚放开,它就飞到窗台和将军一块儿,她索性开了窗,让两只小东西都到外边去。 许嘉玄终于能歇口气,到她身边坐下来:「用了刑,那怡娘……多半是活不了了,你不用担心。」 她有什么好担心,不就是和她长得相像。 「你心里膈应?」 许嘉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是被她说中了。 兄弟曾经跟这么一个女子有苟且,又常常在府里见到她,有没有什么别的臆想,他又不能撬开对方脑袋去看。他当然会在意和不舒服。 梓妤双眼一弯,伸手去圈了他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他顺势就将人搂到腿上坐着,自己不说话,也不让她说话,低头吻她的唇。 他像是找慰籍的小奶狗,一通带着浓郁占有欲的深吻后又将头埋在她脖颈间轻嗅,良久不也松开她,腰都被他掐酸了。 终于,他从温香软玉中抬头:「二弟还在父亲那里,这事情也该告诉父亲一声,让他知道要如何处理。」 是罚是别的,自然是由长辈做主。 梓妤从他膝盖下来,转身去衣柜里翻了一张小额的银票出来。 许嘉玄理理衣服,抬头就见她将银票递了过来说:「那个陈楚楚,可恨也可怜。她家里人要把她卖了,回去恐怕就没活路,你着人去她家,买了她。」 他没动,眸光闪烁不定:「你还买她做什么?」发这善心做什么。 陈楚楚即便是被哄骗做下此事,也是因为她心有贪念,即便没有此事,她家人要卖她还是得卖。所以她下场都是一样,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觉得一点也不可怜,不过是回归她本来就该面对的事情。 梓妤把钱塞他手里:「五十两,他们家人肯定卖。我要把翠红放出府,让她帮我管外祖母给的庄子铺子,陈楚楚就在她跟前帮忙伺候着。」 许嘉玄还是不愿意。 她就笑了,凑到他跟前说:「就当给你买个教训,让你记得以后莫要再犯傻了。」 许嘉玄:「……」 他咬牙把钱往袖子里一塞,一把抱了她的腰狠狠吻她这张总叫人叫吃亏的嘴。 松开的时候,还冷着脸哼笑一声:「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梓妤在他身后笑得花枝乱颤。 再难养,偏他还要养着啊。 许嘉清还跪在正院院子里,已经摇摇欲坠,咬着牙坚持。 许嘉玄大步走进来,一眼就对上堂弟愧疚又期盼的眼神,他神色冷厉,径直越了过去,一字也没与对方说。 随着正院房门的开关声,许嘉清一颗心沉浮不定,紧张得眼前都有些黑。 不知道又是熬了多久。 等待的时间如同一把烈火,不断炙烤着他,这种煎熬几乎能击毁一个人的意志。 终于,许嘉清又听到开门的声音,伴着一声‘父亲莫要太劳累了’,许嘉玄走了出来。 许嘉清终于忍不住,在他经过的时候,跪着走了两步喊:「大哥!」 许嘉玄看着这个儒雅的堂弟,再一次明白什么叫人心隔肚皮,见惯狠毒和尔虞我诈的事情,他现在想想堂弟这些手段,也是心惊的。 这可是读圣贤书的人! 他闭了闭眼,淡淡地说:「往后,你好自为之。」 如若不是怡娘身份特殊,就凭许嘉清杀人一事,他必要拎着人到皇帝跟前请罪。如今,也只能说是许嘉清幸运。 话落,他便不再理会人还想说什么的堂弟,快步离开。 威武侯身边伺候的小厮将人喊了进去。 没多久,许嘉清便被人扶着离开,回到客院收拾东西,有侯府的侍卫跟着他出了府。 而许嘉玄此时去了小林氏的客院。 第三十二章 任业宸正站在庭院里练字,少年身姿挺拔,全神贯注,连许嘉玄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许嘉玄站在他边上看了几眼,发现他是在练馆阁体,这是参加科举的人必会的书法,填写卷子和以后为官的折子都是用馆阁体。 倒是写得十分工整。 任业宸被投下的阴影吓一跳,手一抖。 许嘉玄眼见一滴浓墨要掉到纸上,快速伸手挡了一下。 「哎呀,表哥,弄脏你的手了。」 「不过一点半点墨汁,你继续。」他不在意,移开手,往里走。 小林氏听到外甥的声音,忙不迭走出来。 许嘉玄抿抿唇,还是朝姨母露出淡淡的笑来,可能是极少在人面前笑,他的表情就看起来僵硬古怪。 「还请姨母着人打盆水来,给外甥净净手。」 小林氏忙应了,拉着他进屋坐。 他坐下,看到圆桌上放着绣棚,上面是块碧青色的布,绣着含苞待放的荷花。 「姨母怎么不歇歇。」他净过手,朝小林氏说。 小林氏知道他是看到绣样,抿唇一笑:「这整日有人伺候,也没有杂务,不绣花做什么……这是给梓妤绣的。」 嗯? 许嘉玄闻言,伸手又想去拿,却被小林氏先一步拿开,神秘地笑道:「等绣好了你再看。」 他在姨母带着深意的笑容中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一方绣帕还不给看。 不过他也没有勉强,喝了口茶,说道:「这两日有武安伯府的仆人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却没敢进来,他们一日不正式登门赔礼,外甥这处便不会轻饶。」 他语气凌厉,眼神一块儿沉了下去,杀气腾腾的。 小林氏看得眉心一跳,心中却是感激的,眼眶微红:「我是无所谓的,就是怕孩子受了委屈,他是任家嫡子,到底还是要任家帮衬着。」 这么些年来,她除了怕给许嘉玄添麻烦,也有为孩子忍耐着。一个没有家族支持的男子,要全靠自己闯出一条道来,还要在朝廷里打混,想想都难。 许嘉玄不屑道:「任家如今是个什么东西,只余这一个伯府的爵位了,就是个空架子,您还指望他们能给宸哥儿打点什么?没得把宸哥儿再坑了!」 小林氏抹着眼泪说是,可儿子若是因为她被任家厌弃,她还是要愧疚。 许嘉玄叹息一声:「这爵位,是陛下看在父亲当年的功劳,是看在与他们是姻亲的份上才保下,移到任家二房头上,若不然,哪里还有什么武安伯府。」 「娘亲,我不稀罕什么爵位,我能靠自己。只要高中,儿子就有能力护着娘亲了!」 任业宸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拍着胸脯许下承诺。 小林氏嗔他一眼:「就你口气大,如今连个秀才都还不是呢。」 任业宸皱眉,许嘉玄示意他过来,抬手拍拍少年肩膀:「那你要记住今日的话,不然我便亲手打断你的腿。」 他放话威胁,任业宸缩了一下,又重重点头:「给我留着手能去考试就成。」 可把两人都逗笑了。 小林氏说晚上要给夫妻俩下厨,许嘉玄也就不回屋了,直接差人把梓妤请了过来。 梓妤过来的时候,忐忑地先给他说了一件事情:「小东西和将军不知道怎么跑到父亲屋里了,摔了父亲的一个古董花瓶……来送信的人说,父亲要锁它们一晚,我倒不是心疼小东西,就是怕那小家伙反倒闹得父亲不得安生。」 小东西平时多话,对不熟悉的人,两句就能把人气得头顶冒烟。 可别把她公爹气出个好歹来。 许嘉玄一愣,想了想说:「等用完晚饭,我去找父亲说说情。」那只鸟确实是会惹事,还惹人烦! 梓妤松口气,跟着小林氏去下厨,还给正房送了几个自己做菜。 许嘉玄在席间高兴,还喝了几杯,却也就是几杯就止住了。梓妤生辰被她背回屋的糗事还在眼前似的,万不敢再贪杯。 等到用过饭,许嘉玄就带着梓妤去正院。 可是才走过院墙,两人听到了有小小的说话声:「你再喊两声听听。」 「不喊!」 「乖,喊了给你吃的。」 「不喊不喊!」 那个叫‘不喊’,极有特色的声音不是小东西是谁。 两人都愣了一下,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威武侯在逗小东西说话。这院墙对着的,似乎是小书房的窗户。 两人正想着,又传来威武侯哄诱小东西开口的声音:「就喊一声,宏之,快喊。」 小东西:「——煞神!」 夫妻俩:「……」 许嘉玄就去握住了梓妤的手,直接折返,远了正院,他才声音微哑地说:「宏之是父亲的字,那么些年,除了陛下,也只有母亲会喊。自打母亲离世,父亲又在家中,怕是许久没听到了。」 父亲是在思念他母亲。 梓妤脚步一顿,难得见到他情绪低落的样子,就站定在那里,朝他说:「你矮一下身。」 许嘉玄不明所以,弯了腰,哪知她就抱住他肩膀:「母亲肯定是为你和父亲骄傲的。」 他闭了闭眼,整颗心都因为她悸动着,想要喊她名字,却是声音梗在喉咙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正是在他感动的时候,却发现头顶落了只手,还摸了摸。 那动作有点像她平时给将军揉头顺毛的时候。 他怔在那里,耳边听到她的低笑。 他霍一下就将她抱了起来,然后扛到肩膀上,咬牙道:「朱梓妤,你是越发胆大了!」 他是阿猫还是阿狗,要她给顺毛吗? 梓妤被他吓得大叫,被扛着走了几步,又哈哈哈大笑。许嘉玄嘴里骂着你死定了,嘴角却高高扬起…… 昨夜胡闹了半宿, 梓妤清晨让绿茵按了好大会的腰, 才懒洋洋起身, 去了沐浴。 绿茵扶着自家姑娘慢慢泡到水里,白皙肌肤上的暧昧印子让她都不好意思多看, 又有些心疼, 拿着帕子轻轻揉搓着。 「世子也不知道疼惜着姑娘呢,一闹就是一身的印子,前儿的还没消。就跟去打仗似的,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听着婢女的比喻, 梓妤居然还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许嘉玄到底是练武的, 总给人精力无穷无尽的错觉,早上出门前,听说还打了一套拳。 等到梳妆好, 梓妤要到正院去。 一是请安,二是要跟在刘氏身边管事, 三来……要去看看留在正院的小东西,不知道又闯祸了没有。 穿过新叶舒展的翠竹丛,梓妤才进了正院大门, 就见到刘氏站在庑廊下张望, 面有焦急。 她心间一动, 脚下便快了些, 刘氏果然迎上来。 「可等着你来了。」 「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梓妤觉得不好, 刘氏果然是等她的。 刘氏握了握她手, 将她拉到灌木丛的芭蕉树下, 压低了声说:「恐怕过会你二婶娘会过来问二少爷的事,昨晚上她就悄悄来找一回,也不知道是哪里听说的二少爷搬了出去。我这头也不好说什么,只说是二少爷似乎是闯了什么祸事。」 「那二婶娘找我又有何用?我与二弟是叔嫂,本就该避嫌,她这巴巴再找来,不得叫人看笑话。」 居然是这种事,闵氏是急昏头了不成,她就不会自己去问许嘉清吗。 第三十三章 刘氏见她面上有了不快,叹气一声:「我就怕她会拎不清,你二婶娘是个一着急就什么都忘到脑后的人,只会病急乱投医。」 梓妤却是想到什么,笑了笑:「惹不起,我们躲就是了。您若是有空,跟我去玄灵观住两日吧。」 「去玄灵观?」 刘氏未料到梓妤会要跟自己出门去。 「对。」她点头,耳垂上圆润的珍珠耳坠亦轻轻荡出好看的弧度,「前些日子我生辰,外祖母来了,我也没能好好招待,正好姨母也在家中作客,日日闷在院子里也无趣的。不若我们一块儿到玄灵观住上两日,正好让父亲也出门散散心。」 到时管谁来,他们都不用理会。 何况许嘉玄早上在她耳边似乎说任家那头快要来人了。 多半是他做了什么。 去那青山绿水的地方,刘氏是心动的。 她嫁入侯府后,便处处小心,生怕有一丝不端庄或是叫人拿了把柄的事,即便是出门上香都当日来回。 「这……」刘氏犹豫着,好半天也没说好还是不好。 梓妤拉着她手撒娇似地摇了摇:「只要我说服了父亲出门,您就跟着一块儿成吗?」 刘氏总算点头。 厅堂里,威武侯早就坐在那里喝茶,拐仗就靠在手边。昨晚许嘉玄让人把小东西的铜架子送了过来,如今它就被挂在桌子边上,见到梓妤那双小豆眼都亮了,扯着嗓子就喊:「——小鱼!」 梓妤听到它的声音,脚步一顿。 怎么都哑得变声了。 小东西高兴得要飞,却被链子一下拽住,可怜兮兮地只能再站回去,连声喊她。 梓妤嘴角动了动,心想昨晚小东西是被逼着说了多少话。 然而她公爹泰然地坐在那里,若不是昨晚亲耳听见,都不会相信威武侯私下还有那样一面。 她收起思绪,先给长辈福礼问安,慢慢才说道:「昨儿小东西碎了父亲的心爱物,是它不对,儿媳替它跟父亲赔礼。」 威武侯倒公私分明的样子,说:「你替它赔什么礼,它自个闯的祸事,让它自个儿受罚。让它再关我这儿几天。」 梓妤险些要说不,忙把话压到舌根下,转而说要去玄灵观小住的事情。 威武侯听了神色淡淡:「你们去便是,带你母亲也去散散心。玄真子道长是个得道高人,听听他讲经,也有益处的。」 偏就是他没打算去。 梓妤知道公爹肯定是这样回答,只笑着说:「可是您不去,母亲如何能放下心来跟着一块儿出去,何况还要住上几日的。留您一人在家中,恐怕有人要说三道四的,母亲更加不愿意去了。」 刘氏没想到梓妤会把自己拿出来说,焦急得直想上去捂她的嘴,忙道:「妾身就在府里陪着侯爷。」 然而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威武侯眼里,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他看着刘氏,这个也陪了自己许久的妇人,印象中自己竟是连带她出门的时候都没有。 他想着,神色微变,抬头去看儿媳妇。只见穿着一身大红的少女笑容真诚,年轻的面容上光彩逼人,他又看向刘氏。 当年刘氏嫁他的时候,也是和儿媳妇这么个年纪吧,那个时候她亦是漂亮得叫人看着便欢喜,如今却是眼角都长了细纹,眼里也没有一开始嫁与他时那种明亮了。 是时光消磨了她美丽,可又是什么令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只恪守陈规一般,小心伺候着自己,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威武侯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位继室太过不关注。 以前忙政务,可在家以后便是什么都不关心,如若没有刘氏,这家又会怎么样? 威武侯居然一下子也想像不出来,记忆里闪过最多的,便是刘氏嫁进门后多在他跟前说长子今日做了什么,又有什么进步。哪怕是长子拿弹弓打下一个果子,她都会高兴地和自己说。 至于幼子成长的一切,他似乎又没有什么印象了,更叫他吃惊的是,幼子明明就在他跟前长大的。 梓妤见公爹眸光闪动不定,脸色时青时白,眉头又越皱越紧,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只等决断。 安静的厅堂里响起威武侯的声音:「你……想去吗?」 他看向了刘氏,站在边上手足无措的刘氏突然就眼眶一红。 刘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儿媳妇这是在帮自己,心中感激,也因为威武侯一句受到了激励一般,重重点头:「妾身想。」 威武侯看到她连泪眼都落下来了,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低头看了看自己袍子空了的半边。 刘氏随着他的视线也往下去看,心头一抽,忙又摇头:「但妾身更想守在侯爷身边。」 「嗯,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大郎媳妇,出行一事,你打点好。」 刘氏一愣,梓妤已经欢喜地一福礼应是,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天气也好,儿媳妇去回了夫君,便准备出发。」 威武侯点点头,她便施礼告退,下去准备。 小东西见她要走,又着急晃着架子喊小鱼,梓妤回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东西就耷拉了脑袋。 ——小鱼不要它了! 梓妤却是在想,为了公爹好,就让这小东西呆着吧,左右是它犯错该罚。狠狠罚一回,还看它敢不敢再嚣张跋扈。 回到清竹院,她把六喜喊来,让给送信给许嘉玄。 许嘉玄此时却是正在北镇抚司里,神色淡淡听着鲁兵禀报。 「副使,任家大老爷兄弟俩已经被丢到刑部大牢,这会怕是在哭天抢地呢。」 许嘉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嗤笑一声:「哭天抢地有用?利用职务之便,放走了寇贼,这可是大罪。」 「他们恐怕会喊冤,说不知道什么寇贼,刑部那头查下去只要没有关联,便是无罪了。」 鲁兵觉得这也关不了多久,毕竟是欲加之罪。 许嘉玄心里头更不屑了。 有罪无罪,知情不知情,自然是他说了算。 不然,他真是白当这个锦衣卫了。 在任家兄弟被关进大牢后,武安伯老夫人很快也收到消息,差点没急晕过去,抓着来报信的小厮一劲儿晃着问:「什么叫知法犯法!我儿怎么知法犯法了!」 小厮也害怕得不行,抓人的是刑部的,虽然比不上锦衣卫,但那也是犯了大案的官员才会被刑部拘起来。 「老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啊,只知道他们到五城兵马司衙门,把正要上差的大老爷和伯爷给抓走了。还摘了他们的官帽和官服。」 居然连官服都脱了,老夫人一下软倒在地上,半天都没出一口气,抖着唇说:「——快,带我去刑部大牢,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 这是她的两个嫡子,两个嫡子啊! 才有那个丧门星二儿媳妇敢忤逆,接着就出了这样的事,那个丧门星真是离开家也克着他们! 武安伯老夫人还没意识到此事究竟是怎么个发迹,被丫鬟扶着嘴里一直骂着丧门星,一边颤颤巍巍要去更衣。 许嘉玄是收到梓妤说要到玄灵观小住的事情回了府,回到院子就见到她已经吩咐人在收拾东西。 第三十四章 「怎么突然说要去玄灵观,父亲又怎么能应下出门的。」 他惊讶得连刀都没有解下,直接将她拽到怀里,有力的胳膊紧贴着她腰间,温度从彼此的衣裳透了过来。 叫梓妤想起昨天夜里,他也是这么用力搂着她腰,她脸颊微烫,伸手推了推他。 「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怎么还扯上生气不生气了,你能让父亲出门散散心,我高兴都来不及。」 许嘉玄抱着她感慨,梓妤抿抿唇:「那我就说了。我是在父亲跟前请示了,他让带着继母出门就是,我说没有他,继母也不敢出门,怕被人说闲话。他就应下了。」 他动作当即就一僵,低下头去看她,闪动的眸光似乎是不敢置信。 梓妤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与他直直对视着,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心里对继母有膈应,你觉得继母占了母亲的位置,也生气父亲早早再娶。可昨天的事实证明,父亲这么些年来并没有忘记母亲,难道这些不足够证明父亲待母亲的心?」 「那又与你今儿提这事有什么关联?」 许嘉玄吸了口气,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可这么些年来,你自问继母待你,待父亲如何,可是十年如一日恭谨小心?我是见过她管家的,如若她真心存坏心,早早几年,在你羽翼未丰的时候便能离间了你和父亲。可她并没有,所以侯府才会安然,你和父亲都可以一心在外忙碌。这些就是她的功劳,你不能忽略。」 「——再有,许嘉玄,你告诉我,你不希望父亲能再恢复精神,不要成日在屋子里喝酒荒废渡日吗?有一句俗话说,珍惜眼前人,母亲已逝,我们活着的人会思念和心痛,可如今父亲还在你跟前,你身为儿子更该珍惜。」 梓妤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嘉玄脸色仍是铁青,慢慢松开她,坐到圆桌边。 李妈妈在内室忙碌,在夫妻俩说话时就悄悄来到幔帘后。听到梓妤说的这些话,感慨叹息一声,见自小带大的世子似乎又犯倔坐下不理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去。 她还是相信少夫人的。少夫人年纪轻,来家里才几天,就已经把家中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再没有比少夫人更聪惠的了。 何况那刘氏本就是夫人原先在世时,把世子托付给她的,这么十几年来,刘氏也都做到了对夫人的承诺。 唯独是世子放下不罢了。 李妈妈转身再继续收拾,许嘉玄坐在那里默不作声,梓妤该说的都说了,便也转身进了内室看看东西打点得怎么样。 毕竟这事在许嘉玄心里有十余年的刺,一直扎在心头,又或者他自己也有意识到,只是那倔驴一样的性子使然,让他冷漠拒绝着刘氏。 其实他的性格就是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父亲。 如若不是她今日说了刘氏的不容易,威武侯恐怕也完全没想到过刘氏都付出了什么,既然是婆母选的人,又是待父子都好的,她当然希望一家人都和和美美。 梓妤去忙碌了,许嘉玄坐在那里沉思,直到该出发的时候,他仍是一字未言。 梓妤也不理他,反正是习惯了他的别扭性子,径直差人去正院还有客院,告诉两位长辈一切都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她提着裙子走出门,许嘉玄在她要出了二进门这才站起身,快步跟了过去。一直到垂花门,见到父亲撑着拐,这么近的路程已经满额大汗,他忙上前去搀扶,却是被父亲手一架挡开:「我又没老到走不动,哪用你扶。」 说罢自己坚持着上了马车,依旧不要任何人扶,刘氏紧跟着上去,就见到威武侯靠着车壁直喘。 刘氏拿了帕子想给他擦汗,他倒是一抬袖,自己给抹点了,难得露了个笑说:「还是老了,就是不想叫他们担心。」 刘氏眼眶发热,想到玄灵观的台阶,又打了退堂鼓:「要不,我们还是在家中吧。」 「胡说什么,我可是言而无信的,而且……你以前跟我说过,想去玄灵观给馨娘添长明灯的,我这么多年也没有去过,都是嘉玄这小子自己去的。我们一块儿去。」 此话一落,刘氏已经默默落下泪来。 许嘉恒在边上送过父母亲上了车,恭恭敬敬朝兄长嫂嫂一礼,也转身蹬上另一辆马车。 小林氏亦早来到垂花门,见到威武侯上了车,这也紧跟着到后边马车去,根本没问为何突然要到玄灵观。 在侯府住了几日,她就发现梓妤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跟着这个外甥媳妇走,肯定没有错。 许嘉玄在梓妤上车的时候,还站在车前,威武侯的小厮提溜着鹦鹉架子过来送到她手上道:「侯爷说,小惩大诫,也怕少夫人你心疼,说这回就先饶了它。侯爷还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少夫人有什么,只管与他直说。」 梓妤脸一红,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其实都被公爹看穿了,有些心虚地笑笑,又特意扬高声音朝前头喊:「儿媳谨遵教诲。」 威武侯在车里听到,嗤笑一声,抬手朝外虚点了点:「你瞧,嘉玄这媳妇,比他还横,还敢大小声喊回来。」 「人家明明是敬您!」刘氏擦了擦眼角,忙帮着给梓妤表明心迹。 威武侯的笑声就传到了外边,许嘉玄听着默默看了过去,在梓妤上了马车后,在车窗外说:「我送你们过去。」 随即叫人牵来马,护在一侧出了府。 陈老夫人收到外孙女的来信,也高高兴兴收拾好东西要出门,还带上三个孙儿还有孙女,浩浩荡荡到城门去。 梓妤见到外祖母的车驾,当即就弃了自己的马车,也不要许嘉玄搀扶跳下车又蹦到外祖母车上。 「——外祖母,我想您了!」她直扑进老人的怀里。 老人搂着她嘴里乖乖喊个不停,取笑道:「你怎么嫁人几天,跟个皮猴子似的,你丈夫也不看着点扶着点,摔着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还撩起窗帘,嫌弃地看了许嘉玄一眼。 正来到窗外的许嘉玄:「……」 梓妤见他无辜又惹了人嫌,有那么些许心疼他,就拉着老人胳膊放下帘子:「孙女又不是弱不禁风,也不是外祖父屋里那些易碎的古董玉器,怕什么摔。」 陈莹玉就在马车里,突然看到她脖子上露出一个红点点,噫了声:「表姐,你脖子被虫子爬了吗?怎么红了一块儿,都发紫了。」 梓妤一愣,忙抬手遮住,陈老夫人看着她脸颊嫣红,哈哈哈地大笑,朝外喊:「可不就是,才开春,虫子就都出来了!以后备个木拍子,狠狠地拍过去!」 许嘉玄听着里面骂他是虫,嘴角一扯。得,陈家人还是那么讨厌! 转身离开去骑上马。 但听到马车里传出来的笑闹声,他坐在马上,突然有种形只影单的感觉。 许嘉玄护送家眷出城,任家的事情便叫鲁兵盯着些。 用中午饭,鲁兵到刑部附近溜了圈,那么巧看到武安伯老夫人被刑部的人赶了出来,哭得声音都哑了。 他嘴里啧啧两声。早在上回就该弄死任家这些龟孙,哪还要副使再这后头又操那么多的心。 第三十五章 他站在一边,看着武安伯老夫人被骂说再哭连你也抓住去,吓得转身把鞋都跑掉了,直想拍腿笑。 看过任家热闹,他便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刑部如今还没审讯,说要等着禀明陛下再审。 到时因为是任家,陛下多半是要转到锦衣卫里来的,那个时候他再好好招呼他们! 鲁兵阴笑着离开,居然就在大街上遇到莫正清。 莫正清骑着马,看那方向是出宫来,他想到昨儿被抢了功,故意策马上前别了他一下。让他不得不勒马。 这一勒马,莫正清袖子里居然落下一个通体雪白的东西。 他大惊,居然直接跟着滚下马,就为了接住那团东西。 鲁兵被他的动作看傻了,心想是什么玩意儿,再定晴一看,发现是只玉兔子。莫正清还小心翼翼拿袖子擦了擦,仿佛是怕上了尘。 鲁兵顿时哈哈大笑:「娘们!」 居然当街捧着个姑娘家才把玩的东西。 莫正清听到这句话,面无表情转过脸,突然抬腿就踢了鲁兵的马。马匹受惊,一抬前蹄,差点把鲁兵给摔了下去。 鲁兵脸色铁青,莫正清已经把玉兔子踹到怀里,冷冷地回了句:「棒槌!」 说完,直接骑马离开,留下好半会才反应过来的鲁兵在原地哇哇大喊:「你骂谁棒槌!你个瘦长的擀面杖!还不如棒槌呢!」 然而,鲁兵不知道的是,那只玉兔子在梓妤一众来到玄青观的时候,就给送了过来。 莫正清捧着兔子,当着许嘉玄面跟她告状:「太子殿下说送您的,刚才过来的时候,遇到鲁千户,还险些被他惊了马摔了。」 许嘉玄沉着脸,看看那兔子,再看看梓妤,又看看莫正清,心里骂道—— 鲁兵个棒槌,又招惹南镇抚司的人做什么!还有太子,也送只兔子来凑什么热闹! 一山不容二虎,兔子也不行! 他正想着,梓妤却是捧了兔子朝他笑眯着眼问:「好看吗?」 他一个激灵,脱口道:「好看!」 「——那些人就是要草菅人命啊!我的儿啊, 怎么那么命苦啊!」 武安伯老夫人跑掉鞋后回了府, 就开始趴在桌案上嚎啕大哭。 此事亦惊动了武安伯府出嫁的女儿,匆忙赶了回娘家, 进门就听到母亲的哭声,惊得眉心直跳扶着母亲问情况。 可是武安伯老夫人来来回回都那么几句,半天也说不明白, 最后还是她身边伺候的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来。 「我当初就说不要看在什么林家面子上娶那个丧门星,放着同是勋贵嫡女不娶, 娶个什么清流人家的次女。自她进了府,家里就没有好过啊, 她姐姐一死, 她更是什么用处都没有了!」 武安伯老夫人在那里哭个不停, 但嘴里这些话,却是提醒了萧任氏。 这任家嫁出去的姑奶奶, 嫁了一个六品武官,如今就在卫所,是卫国公手下一支的校尉。不过这么几年,没有一点儿的实功,跟任家两兄弟一样没挪过位儿。 但萧任氏是个精明的,接话道:「母亲,您这个时候光哭有什么用?您该去找林氏呀, 您忘记许家是什么人家了?!」 「找林氏?她都给我摔脸子, 连家都不回来了, 带着任业宸那个不孝的缩在威武侯府, 这是要拿捏我老太婆!我还去找她!」 二嫂怎么会住到了威武侯府。 萧任氏被母亲这话吓了一跳,又问老人身边伺候的,听过后当即急得对母亲抱怨:「您糊涂啊!您糊涂啊!」 「您怎么能够在侯府门口扇她耳光,那许嘉玄煞神|的名号是喊着玩的吗?难得她和侯府走动了,这个时候您就该捧着她,供着她!您反倒还在侯府跟前为难她,您就没想想为什么那侯府新妇要拦着不让您进去,您知道不知道锦衣卫耳目遍布,恐怕侯府已经知道林氏在家里被苛待的事情了!」 「女儿在大嫂死后再三和您说,不能再用那样一套法子磋磨儿媳妇的,会出事的!大哥事情才过多久?!搞不好,大哥二哥这事,就是那个许煞神干的!」 萧任氏急得直打转,话落又捂住嘴,四周地看看,那谨慎的样子叫武安伯老夫人也紧张得忘记哭了。 「许家?他们是要诬陷吗?这还有王法吗?!」 萧任氏忙又去捂母亲的嘴,跺脚道:「我看八成是了!我回去叫夫君打听打听许副使近日都在做什么,您这头快些准备礼物,然后把二嫂嫂接回家来,即便不是人做下的,走走许家门路也比您现在只在家里哭得好!」 武安伯老夫人险些没被女儿的埋汰噎得翻白眼。 而且要她去侯府接那个贱妇回家? 她不去! 下午时分,武安伯老夫人却是和女儿站在大门紧闭的威武侯府跟前发愣。 ——怎么那么巧,他们一家都出门了?! 萧任氏知道自己猜对了,气得都想再说母亲几句,哪知哗啦一盆水直接泼到了她们脚下,让她们狼狈地先离开了。 此时的许嘉玄正在梓妤的小院子里装床板。 玄真子把床板收了后,虽然有叫小道童们来再取出晒晒,可是晒好还是又闷了几日,这再晾晒一下午才算好。 梓妤就坐在内间里的方桌边,拿着用小东西被拽掉的尾羽做的成逗鸟玩的,小东西一会把那羽毛叼着塞翅膀,臭美溜两圈,一会想插回尾巴上,倒是自己玩得高兴。 许嘉玄放好床板,拍了拍,听到声音,还算满意:「这应该结实了。」 他这一下午就没怎么说话,梓妤闻言喊绿茵去把床铺了,问他:「你半下午不在镇抚司,要紧吗?」 他怎么听着都是要赶人走的意思,沉着脸坐到桌边,自己去倒了杯水说:「本来晚上就有差事,白日是闲着的。」 晚上有差事? 这么些日子,他都没有出公差,不像以前三天两头不在京城,还以为皇帝不会派他出外差只在京城里维持秩序就可。 梓妤是有些诧异地:「去做什么?危险吗?」 她在关切自己,许嘉玄神色总算缓了缓。 「也不是多危险,就是去把在京城外的一窝流窜的寇贼给拿了。」 「京城外哪里会有寇贼?当五军是死的吗?」 她丝毫不相信。 她素来聪慧,许嘉玄知道是瞒不住她。 「见不得光的,就是寇贼,跟上回在汇满楼刺杀我的是一批,可能还涉及到漕运。」 他一句话里藏了几道玄机,梓妤只能慢慢推敲。 汇满楼刺杀是三皇子干的,漕运一事上却是四皇子干的,他把两事牵到一块,准备要搅个天翻地覆啊! 私仇公仇一块儿报了?! 她终于有些懂得许嘉玄这煞神|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了,人家咬他一口,他就要人的命! 「那你要注意安全,若不然,叫莫正清也带些人跟着吧。毕竟牵扯到四皇子,太子那头也好更明白一些。」 许嘉玄点点头:「自然的,我离京的时候,已经派人告诉太子了。」 这是差务事,亦关乎储君一位,梓妤只能是叮嘱他:「别一味耍狠,保重自己才是重要的。」 这是今儿听到她最暖心的话,许嘉玄情不自禁想去伸手握握她,想告诉她今日的事情,其实她是对的。 第三十六章 哪知却是听到她说:「……毕竟玄真子道长乌鸦嘴,真怕你给我冲喜冲出个什么毛病来。」 许嘉玄霎时横眉倒坚,所有的感动都喂了狗,嚯一下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梓妤却在此际哈哈笑出声,连绿茵都捂嘴笑。 走到门口的许嘉玄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气得也不回头,还往外走。 梓妤在他身后喊道:「夫君,估摸着你要忙几天,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差事重要。」 走出房门的许嘉玄就气匆匆跑回来,来到她跟前二话不说就扣着她下巴,低头在她嘴唇上咬了一口。 梓妤疼得倒抽口气,他却还伸了舌尖去舔被他咬出来血珠:「等我回来再跟你慢慢算账!」 被咬了,还得被威胁,梓妤眨巴眨巴眼,在他松开手后说:「你真不再亲一会?」 绿茵差点没被自家姑娘燥死,捂着脸奔出屋,顺手把小东西也给捞走了。 许嘉玄梗着脖子,看着她扬着的小脸,嫣红的唇诱人,进退维谷。 她这几天都要反了,整日变着法子逗弄他,亲了,不就示弱了?! 可是不亲,确实又有几天不能见到她…… 梓妤再度笑倒,在他黑着脸的时候,站起身,踩上他的靴子勾了他脖子,送上香吻:「傻子,不亲白不亲啊……」 他突然就失控了,一把拽了她胳膊,将她抵在那八宝架上,逗弄追逐着她的舌尖许久都不舍得松开。 梓妤被他按在八宝架与胸堂间那逼仄的空间内,亲吻激烈又缠绵,竟觉得有些那些刺激,待双唇被放过的时候还在回味独属于他的这种蛮横。 有时候,他这种鲁莽不温柔,却也叫人心动。 「去吧,早些回来。」 许嘉玄这才拿着刀,终于下了山。而梓妤打来水,重新上了口脂,要去见玄真子,想与他说自己近来觉得诡异的感觉。 有没有可能,也有那么个能预知后事的人存在。 太阳西斜,远离京城的平王世子一行正到达一处驿站,投宿修整。 这几天平王世子都随身带着镜子,一时就拿出来看看伤疤,可是再怎么看,那都是一道口子。 伤上加伤,连位置都不差一丝一毫! 平王世子看过后,暴怒地把镜子又一摔,心腹见着没敢上前,倒是他把人喊来问事。 「怡娘的事情没有最新的消息送来吗?」 心腹弯着腰,忐忑地说:「属下以为,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怡娘已经把事情栽在了四皇子身上,也没有一天两的命能活,连锦衣卫的人都离开了,想必那许煞神憋着坏要弄死四皇子呢。」 「那是皇子,你说弄死就弄死!许嘉玄没你那么蠢!」 那人被骂得把头又低下去,说道:「世子,这后头还有太子啊,许嘉玄肯定要跟太子说的。」 「太子才是最阴狠的那个!」平王世子又是怒斥一句,三皇子四皇子下了多少次绊子也没弄着太子,那才是厉害的人,就怕是不是太子察觉到什么了。 他心里还是不安。 许嘉清比他想的要聪明,居然还起了杀怡娘的心思,到底是许家的骨血,骨子都狠厉着呢。结果就打算了他一盘计划,差点还叫他暴露了。 怎么可能心安。 心腹也没有法接话了,反正说什么都是错的,这个时候还是闭嘴保平安的好。 正是这时,有人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快速拿到平王世子跟前。 平王世子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南北镇抚司今晚会出城抓流寇。 这京城外五十里地也不可能有流寇,抓什么流寇,而且还是不对付的南北两镇抚司。 他看到这里,沉思了片刻,觉得自己或者是多虑了。 只要他接下来看这伙流寇会牵出什么事情来,就知道自己设的套成或不成了! 平王世子让人烧了信,慢慢在屋里踱步,来来回回想了许久,才静下心来要处理伤口。 「来人——拿药来!」 一个伺候的就递上药,想要说什么,平王世子拿过来一拔塞子,却不想手滑,那白玉药瓶子就滚到了地上。 来人伸手接也没接住。 平王世子看到药掉了,洒了一地,骂道:「蠢材!不知道怎么伺候的吗?!再拿一瓶!」 那人却是跪倒,战战栗栗地说:「世子,出门本就带着少,这些天您用得快,这是最后小半瓶了……」 最后小半瓶了。 平王世子看看地上的药粉,一挥手把茶杯给摔:「滚!」 那人吓得连滚带爬走了,平王世子把人都赶走,犹豫半会,到底还是蹲下身想要去将最上面那层药粉给捏起来。 能用一点是一点。 可哪知一低头,发现药粉上有脚印子。 他脸都绿了。 ——谁踩的? 看了几眼,发现那个鞋印有些熟悉。 他突然就抬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见到上面还带着药粉的褐色……一咬牙,还是蹲下身想刮一层干净的。 正刮着,刚才的下人去而复返,欢喜地拎着个跟刚才一样的白玉瓶子跑进来:「世子,您先前赏了蔡护卫一瓶,他那还留有一……半。」 来人看着正在刮地上粉末的平王世子,说话声由大变小,然后与平王世子两两相望着,屋内突如其来的安静。 夜渐渐深了, 京城郊外的山岗连绵一片,在这暗夜中, 像是一头巨兽匍匐着。 穿过山岗的风呼啸在耳边, 就如同兽吼。 许嘉玄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许久了,前面有一个小村庄,平日那村庄里的人男耕女织,看着与普通人无异。 但这些人里,有一些是流寇, 有那么几个是三皇子养的杀手, 做为头领,带着这些人尽做见不得光的事情。 而且这些人能自由进城, 还能从外边收来消息,三皇子也算是煞费苦心,才慢慢拢了这么块地方。 先前许嘉玄没发作寻仇,是觉得皇子们到底是明德帝的儿子, 皇帝已经对三皇子小惩大诫, 自己再拿捏着不放便是不知轻重,有胁迫皇帝之嫌。 他又不是傻子,肯定愿退让一步,也不叫帝王猜忌自己。 但正好平王世子送了个由头, 太子必须出面去处理, 这种报刺杀之仇的时间, 他可不会白白丢手。 许嘉玄领着一众潜伏在小村庄外, 等着人熟睡, 警戒性最低的时候动手。 莫正清也带了一队人跟在边上,别人都在不时喝上一口随身带的酒取暖,他却慢悠悠地擦自己带的两柄小匕首。鲁兵见着直嗤笑,心想一个大男人不用刀剑还想用匕首砍人不成? 果真是娘们。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执行任务的时候,谁也不会不分轻重,意气用事。 南北两镇抚司就那么平和相处等到最佳时机,许嘉玄示意,一众人慢慢溜进村。 鲁兵虽然高壮,身形却是十分敏捷,很快躲过暗哨,紧随许嘉玄暗中闯进主要头领的一屋,准备行动。 哪知他身后突然是一身凶狠的狗吠声,他吓一跳,抽刀回身,许嘉玄已经快了一步一刀将狗毙命。 第三十七章 却因为这一小声,引起了屋里的人警惕,竟也是身手了得,一睁眼便摸了枕头下的刀跟许嘉玄拼了起来。口中更是大喊。 霎时间半个村子都亮出了火把。 论拼刀法,对方不及许嘉玄,虽是被他快速斩于刀下但也已经晚了。 「——发令让弓箭手点火!」 他扭头跟鲁兵吩咐一声,半张染血的面容被外头投映过来的火把照得如同罗刹。 一颗红色的信号直接升了空。 锦衣卫们见到这个信号,纷纷在打斗中躲避。 满天火溅如流星坠毁,叫冲出来的匪寇们尖叫流窜。 「还有两领头的,其中一个要活口就成!」 三人容易串供,一个人最容易击溃。 三轮箭雨后,村子里已到处是火光,鲁兵在这个时候冲出去,眼一眯当即分辩出主要人物在哪片人堆里。挥刀一路杀了过去。 北镇抚司的人皆是善战的,兵刃出鞘,必然刀刀见血。 火光里成了一片修罗地狱,惨死刀下的生前尖叫着,声音被夜风吹开,化作叫人头皮发麻的呼啸。 鲁兵眼看要冲进对方的包围圈,身后却是突然空了一个位置,背后空档大开,凌厉的风劲竟是朝他脖子去。 他在电光火石间矮身,发现还是晚了,心里骂一句要命了,但那道风劲却是突然化去。他回头,看到身后的人直直倒下,后脑勺插着柄匕首。 是莫正清正好赶到,帮了他一把。 鲁兵惊疑不定,扯了扯嘴角想说谢谢,莫正清却是弯腰拔出匕首,走过他身前的时候还在身上揩了揩。 莫正清:「棒槌。」 鲁兵:「……」 南镇抚司的人怎么那么烦人?! 然而风水轮流转,莫正清才加入战场,对方又增了人,险些被一刀砍到手臂上。鲁兵大刀一挡一挑,嗤笑道:「擀面杖使不上劲,还是在后面甩甩飞刀就好。」 他俩扯平了。 莫正清:「……」 此际,有人高声喊副使,把两人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只见许嘉玄手中提溜着一人已经站到最高处。 「缴械不杀——」 青年高喊的声音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鲁兵知道自己这边这个头领没用了,才转脸看到那些人往后退犹豫着要不要弃械,就见莫正清一抬手。银光闪过竟是直直插入那暴露在众人面前那个头领眉心。 一瞬间,兵器落地的声音便传了开来。 许嘉玄这才一手扯着被他扭断手和卸了下巴的杀手走下来,直接就丢到手下那里:「直接给莫正清,太子要怎么审怎么审。」 下边的锦衣卫诧异,看向他手臂上的一道刀伤:「副使,你拼了命抓的人,给南镇抚司?」 刚才就副使一人冲进去,擒贼先擒王,这才快速解决了。 怎么就让南镇抚司领功! 「不会少了我们的功劳,只是此事是刑部那头知会过,陛下是要过问的,给南镇抚司正好。」 下边的人这才闷闷把人推过去,推过去之前还发泄似的一刀柄将人给击晕,丢到前来的莫正清身前。 莫正清看了看脚边的人,想说什么,再抬头,许嘉玄已经和北镇抚司的人说散了,丢了个钱袋子给鲁兵请大家喝酒。 莫正清看着策马匆忙还是朝郊外方向去的许嘉玄,拿脚踢了踢那头领,有些郁闷了。 这个许煞神,这不是把太子推出来当枪使吗? 这一审肯定要先牵出三皇子的,谁不知道他跟三皇子有私仇,偏他还不能把人丢回去。 莫正清心烦地叫人把人绑了丢马背上,只能硬着头皮回城禀报。 匆忙进宫说明情况后,从床上爬起来的太子直接就摔了茶碗,骂道:「煞神!好人和功劳都他领了!」 终于阴了太子一回,许嘉玄再无牵挂一路策马回了玄灵观。 守门的道童对他还算熟悉,又被他一身血吓得发抖,二话没说侧身让他进去了。 玄灵观许嘉玄自小就走,即便此时黑漆漆一片,他也能够准确辨别方向。 因为梓妤的关系,许家人跟陈家人都住到了客院最后边,那还有一道长长的墙与月洞门,是早年明德帝让玄真子特意修的,算是玄灵观的禁地,平素不会有外人到此处走动。 来到小院,连门口都没有亮灯,侯府的侍卫守着,见到他一身血回来都惊了惊。 「世子,怎么还受伤了?」 许嘉玄看了眼静悄悄的院子,没有一丝光,轻声说道:「打两桶井水来。」 这个天? 「世子,要冻着的。」 「这个时候烧水,再吵醒夫人了。」他声音淡淡,不容质疑。 侍卫只好照做。 就见他站在院子里,开春的天夜里仍叫人冷得发抖,他却将上身衣裳都脱个精光,冲了两桶水,把脸洗了就悄声往屋里去。 外头是绿茵睡在搬来的长榻上,听到开门声惊醒,就见光着上身湿淋淋的姑爷,险些没叫出声。 内室门没锁,绿茵又惊又疑惑地看他进了屋,然后是他打开衣柜的声音。她想了想,还是摸黑进去低声问:「世子可要沐浴?」 「不必了,你回屋睡吧,不用守着了。」 他开口就将人打发了,随便抓了块细滑的布,把身子擦干,又摸了块布把胳膊的伤口随便一扎,穿上中衣便往床边去。 这小院的屋子小,内室没置屏风,照进屋的月亮正好落在床头。他撩起帘子,便见到梓妤抱着被子睡得香甜的样子。 嘴角还往上翘着,似乎是梦到什么好事情。 他一路赶回来,她却是还做美梦呢。 这么一想,居然还有气闷,抬了手就想掐她脸。 指尖才轻轻碰到滑嫩的脸颊,她似乎是被冻着了,把脸忙埋到被子里去。 ——真能,这还知道冷呢。 他站了片刻,悄声爬上床,往里侧去。 可能是他不在,她就把外侧给占了,总不能推醒她。 在她身边才刚趟下,她身上那熟悉的香味便钻入鼻中,随着呼吸,一点点将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了。 刚才那种刀光剑影的厮杀似乎就离得很远,心头一片平静。 他闭上眼,白日在侯府她说的那些话都再浮现在脑海里。 不管这么些年他对刘氏怎么有偏见,刘氏确实为这个家付出许多,特别是父亲伤了腿那一年,他经常听到侍卫说她会偷偷一个人在院子外哭。哭完后又擦干眼泪笑着回到父亲身边。 平时他的院子都围得跟铁桶一样,刘氏不敢靠近,可家里不管有什么新到的,总会硬着头皮给他先送来一份。 家吗…… 许嘉玄睁开眼,眸光在昏暗中闪烁不定。 梓妤这时翻了个身,竟是朝他怀里拱,他身上凉,想推开她的。她软软地声音响起:「怎么那么凉。」 然后在睡梦中,无意识将自己裹着的被子给扯到他身上,跟着猫儿似的蜷缩在他怀里,再度睡得对外界一无所知。 许嘉玄身上搭着带有她体温的锦被,犹豫了片刻,伸手揽住她,她身上的暖意便源源不断传了过来。 像个小火炉,也像冬日里的温酒,能叫人心头温暖。 他低头,轻轻在她发间吻了吻:「你把侯府当成家了是吗?」他闭上眼,嘴角往上扬。 ——那他一定给她一个她喜欢、觉得安心的家。 第三十八章 次日清晨,梓妤却是被热醒的。 蹬了被子,一脚蹬到什么,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许嘉玄那张深邃俊朗的面容。 她慢慢睁大眼,确认了好几回,果真是他。 他怎么回来了,连夜回来的? 差事呢? 她坐起身,搭在她间腰的手却是将人又拉了回被窝里,他还带着倦意的声音沙哑低沉:「再睡会。」 「你怎么回来了?」 她被拉着贴到他胸膛,发现他居然连系带也没系,大白天的脸在贴上那赤|裸裸的肌肤,又烫又羞。 「事儿办完了就回来了。」 「不是要几日?」 许嘉玄似乎是不满她追问,手指摸到她柔软的唇,没有章法的揉了一通,被她一张嘴就咬住。 瞬间被疼得睁开眼。 「还真咬呢。」 她舌尖这才抵开他手指,将指尖给推了出去,拿眼睨他:「问你话呢。」 手指有微微的湿意,还遗留着她舌尖软软让人想入非非的触感,他又把手给放到她唇上,轻轻摩挲着双眼都眯了起来。 下刻,他直接一翻身,把人压住,将麻烦的中衣顺手就脱了,低头要亲她。 「大白天的呢,做什么!」 梓妤吓得偏了头,这还是玄灵观,他真是乱来! 许嘉玄呼吸渐重:「昨儿大白天的不是也亲了。」 又开始矫情了! 她脸颊就有些红,昨儿那不是哄他高兴的吗,就怕他办差的时候乱来。 她就要啐他一口,哪知余光扫到他胳膊,看到块熟悉的帕子。 他的吻已经落下,她被撬开唇齿,再度没留情面咬他一口。 「咝——你属狗的不成。」 一早上咬两回了。 梓妤却是狠狠瞪他:「你手上绑的什么!」 许嘉玄就纳罕了,莫名奇妙道:「不就是你的帕子,昨晚黑,胳膊有伤,摸到就绑了。回去开了库房再拿好布绣新的。」 哪知梓妤却是抬手扯了根细带,那帕子被扯散了开来,她一把扯到他眼前叫他睁大眼看:「这是什么帕子!」 这分明是她的兜兜!! 许嘉玄看清那个形状,一愣,很快想起昨晚上擦身的那种细滑感,和这帕子刚刚散开的时候很像。 那他昨晚擦身的是……?! 他就朝衣柜那里看过去,被他随手搭在架子上的大红肚兜就那么刺入眼中。 许嘉玄:「……」 「都伤着了, 也不知道点灯,也不知道上伤药,什么东西瞎摸了就往身上招呼,你就不觉得丢人!」 梓妤坐在圆桌边上,被许嘉玄昨晚干的事情气得不轻。 可数落归数落, 手上帮着上药包扎伤口的动作却一点儿也没耽搁。 许嘉玄自知丢脸, 木着脸没反驳,但谁知道会摸到那玩意儿, 还绑身上了。也好在没外人见着, 不然真是一世英名都毁在件肚兜上了。 梓妤见他不吱声,狠狠一扯棉布,扯得他咝的倒抽口气,才给绑了结,把伤药都拾好。 许嘉玄慢慢套上衣裳, 系好腰带, 左右看了看问:「有笔墨吗?」 「这个时候要笔墨做什么?」梓妤让绿茵把药箱放好,又让去取清水来,奇怪地追问。 「我写个告病的折子, 这几日不去朝中了。」 告病? 梓妤更纳罕了:「南北镇抚司手上不是有案子正忙着?你这个时候要告病?」 说着,到底是转身去另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东西。 东西被捧过来,许嘉玄一看, 发现连折子都有。 看来她以前没少写这个, 不然也不能留有。 倒是便宜。 他挽了袖子, 准备磨墨, 梓妤扭着腰撞了他一下,接过绿茵递来的清水,亲自帮他研墨。 她手指修长细白,被墨锭一衬更是白玉无瑕,让人都想捧着亲上两口。 他不由得感慨:「怪不得文人都爱红袖添香啊,确实是增情添趣的事儿。」 梓妤没好气瞪他,却是媚态风流,许嘉玄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威胁力,低低笑一声,抓起笔说:「我把功劳都丢给太子了,这几日父亲也在玄灵观,自然是多陪陪他和你。」 而且……他恐怕要离京一阵时间的。 「你把功劳让太子了?那些流寇?」 许嘉玄就扫了眼放在窗台上的玉兔子,含糊说是,没告诉她自己功劳是给了,但也是坑了太子一把。 他下笔如有神,字句流畅,想来是已经早想好说辞的。 两人成亲以后,他就忙个不停,虽然后头补了两日假,却也没正式在家里好生休息过。梓妤想着皇帝也不能不批,但为了确保,还是自己给明德帝又写了封请安贴,一并告罪远在玄灵观未能及时进宫谢赏。 两封折子被火速送入京城。 此时的三皇子却是跪在乾清宫里,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喊冤。 「父皇!儿臣如何能做下此等勾结流寇、大逆不道一事?肯定是那人被授意陷害儿臣,儿臣冤枉啊!」 太子站在一边,神色淡淡地看着脚下一尘不染的金砖,听着弟弟在那嚎啕。 明德帝把供词直接往他脚下一摔:「陷害你?谁陷害你?锦衣卫陷害你?还是朕让他们陷害你?!」 「而且经刑部确定,那些流寇就是从江南流窜过来的!还都个个重新安了户籍,朕知道你私下跟户部一些官员走得极近,你也先不必要喊怨,朕且再往下查!」 「查个水落石出!」 明德帝一拍桌子,可见是动了气。 上回那个王侍郎就是跟着这三儿子搞营私结党贪墨,他忍了,却又闹出刺杀许嘉玄的事情,他小惩大诫,结果最厉害的还在后头藏! 一回敢刺杀锦衣卫,这还勾结着流寇,以后是不是就要直接弑父夺位了! 「儿臣真的冤枉啊!」三皇子重重下磕下头。 「滚回府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一步!等朕查清了与你算账!」 明德帝根本不想再听,一而再的触及他的底线,再是亲儿子,他也起不了怜悯的心! 很快便有锦衣卫前来把他给硬扶起来带下去,送回王府。 三皇子一路都喊着冤枉,离开大殿的时候眼底藏着冷厉狠狠扫过太子。 明德帝虽然只点了锦衣卫和刑部的名,但他昨晚就收到消息,人是南镇抚司给抓回的。那莫正清第一时间进宫见的也不是皇帝,而是太子。 此事除了太子,哪还能有别人! 三皇子心中恨极,太子想要除他而后快,却也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事还扯着江南漕运,他还有办法祸引东流。 三皇子不过隔了一个月再度被帝王斥责,还让锦衣卫去看守着三皇子府,大臣们很快就收到消息,纷纷议论三皇子这回是不是真的起不来了。 太子自知自己替许嘉玄背了三皇子的仇恨,即便这回能扳倒三皇子一党,心里也一丝都高兴不起来。 内侍在他回来东宫后没多久告知,说许嘉玄请了几日病假。 太子真要被气笑了。 第三十九章 那个许煞神还当起甩手掌柜了,不用三日,只要那么两日刑部和锦衣卫自然就能把三皇子一党的名单给起底了。他回来的时候,就是清清白白地看热闹呢。 「煞神!以前怎么没觉得他狡猾?!」 太子气得还是忍不住骂了句。 许嘉玄写了告假,无事一身轻先去给父亲请安,便跟着一同到玄真子那儿。 昨日梓妤已经找玄真子细说一些事情,玄真子很确定与她说,世间若还有未卜先知的人也不奇怪。不过他面色却渐渐变得凝重,任她再问什么,都没有再开口。 今早再见他,倒一切如同平常,没有什么异样。 玄真子在外人跟前都是得道高人,就连在威武侯面前也是端姿态的,与他一道谈经说道,再手谈几局。 梓妤听着那些什么人生感悟和大道理,听得直昏昏入睡。 一个瓜子突然突然就砸她额头上,她抬头,见到对面的许嘉玄正朝自己往门外示意。 做什么? 她侧头,看了看外边,许嘉玄偷偷伸手指了指,示意出去。 她就再看看与威武侯相谈正欢的玄真子,连小东西都很认真站在棋盘边上,转着眼晴看黑白棋子你来我往。 于是她悄声站起身,先往外走,刚站在廊下,许嘉玄就出来了。 她问:「做什么的?」 「我们到后山转转,这边还不知道下多久。后山也常有人打猎,我带上弓箭,打些野味,中午叫上老夫人和姨母,就在后山尝个鲜。」 倒是个好主意。 梓妤又回头看了看屋里,说道:「虽然后山已经跟观里分隔开来了,但还是有些不敬吧。」 到底是在跟前杀生。 许嘉玄一把揽了她的腰,直接将她半抱着走:「小时候玄真子没少和我在后山抓兔子吃!」 玄真子都不怕不敬了,他怕屁。 梓妤忍不住笑了,用手肘戳了戳他胸膛,低声道:「道长也带我去抓过兔子。不过你的伤要不要紧,能拉弓?」 许嘉玄嗤笑:「不过是皮肉伤。」 她就再也不说什么了,柔顺地跟着他取来弓箭。 上山的时候,他还一言不发将她背着,跑过一颗长得歪斜斜的树时,他突然停下四周看了看。 梓妤也认出这块地方了,趴在他背上,伸着脖子去贴他脸:「怎么,想起那猴了。」 她这嘴真不可爱,什么叫想起那猴了。 他将她往上抛了一下,又背着往里走,没有理会她的埋汰。 梓妤却是自己笑倒在他背上,笑着笑着,倒是哼起小曲来,清甜婉扬的声音回响在林间小道。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他乡?」许嘉玄听她唱了两句,又停下来,「这苏州常听的小曲?说的是民间离乱之苦,你哪儿学的。」 她自小在玄灵观里,定然没去过苏州。 梓妤也停下唱,轻叹一声:「我母亲常会唱这曲。听说是母亲小的时候喜欢听,外祖父和外祖母就请了个会唱各处小曲的艺人,母亲听着听着便也学会了,平时却也不敢唱的。」 虽然父母宠着,但也是大家闺秀,哪里会开口唱这些下三流的东西,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后来在玄灵观也无外人,母亲自小就唱这些哄我入睡,我听着听着,便也会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低落不少,想起生母,心中仍是难过。 许嘉玄又慢慢往前走,心里却敏感的觉得无幸谋面的岳母爱唱这个,可能把一些感放这词里了。 几家夫妇同罗帐未必就是两人相隔一方,也未必是指她本身,恐怕是在隐喻宫中的吴皇后和皇帝,帝后各寝一殿的情形。至于几家飘零在他乡,倒是像在指她自己远在玄灵观不得归家的意思。 这样一想,原本词中的意思便偏差得十万八千里了。 许嘉玄就想叹息。 岳母心中恐怕也是有恨的。 他沉默着,梓妤也没有再唱曲或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趴在他宽阔的背上。 良久,他突然说:「若有机会,我带你到江南走走……」 「可真?」 梓妤诧异地又探头看他,只是只能看到他一点点的侧脸。难得听到她这种不矜持的语气,他转头,在她脸颊偷了个香,还发出一声响。 闹得她忙又缩回来。 他的笑声便传入她耳中:「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是傻子——」 她哈哈地笑,许嘉玄居然一松手,她就从他背上猛地滑下,吓得尖叫。 在要摔在地面前又被他托住再抛起来背回去,轮到他哈哈大笑。 ——这人,居然还闹这种幼稚的手段! 梓妤气恼地捶了他两拳,他倒是收了笑声,耳朵动了动,这回真将她放下来了。 「发现什么了?」梓妤见他伸手来够她背着的箭,四周看了看。 许嘉玄却是没有吭声,熟练地搭箭拉弓,对准西南方向一处茂密的草丛。 然而梓妤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一眯眼,利箭化作一道银光便飞速窜射过去。 草丛中有什么动了动,可是连声音都没有,再接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落空了?」 她站了会,许嘉玄把弓递给她,自己往前去,很快就提溜着一只被穿了脑袋的山鸡走出来。 「第一个菜有了。」 梓妤看看那山鸡,再看看那箭,突然意识到,这个常常在她跟前丢脸的青年在外边的时候总是可靠的。 不管是上回的刺杀,还是平王世子惊马,又或是猎场里的一切。 都是他在关键时刻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她看着高大的青年走来,双眼一弯,带笑的眼晴里清晰映着他面容:「夫君文武双全。」 许嘉玄一愣,有些不自在的撇开视线,耳朵也在莫名发烫。 好好的,这么夸他做什么? 心头却又忍不住悸动着,是欢喜的。 小两口偷偷就钻了后山,玄真子在暗示小东西偷偷挪了威武侯一个子后获胜,才发现两人不见了。 一问,才知道两人跑后山去,还说要野炊。 威武侯听到六喜的回话,犹豫了片刻,玄真子还算了解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徒弟,已经开口说道:「后山风景好,还有一条小河,颇有野趣。侯爷许多年也未来了,既然来了,世子又是有孝心的,侯爷便也当全了世子这孝心,去走走。」 威武侯捏着棋子,摇头笑了笑:「是,道长说得是。」 于是到玄灵观的一众都来到后山山脚下那小河边,侯府侍卫早已经搭好野炊一应用的东西,有丫鬟铺好毯子、蒲团还有矮案,供主子们坐下歇脚。 而梓妤正在烧着正旺的柴火前炒菜。 威武侯和刘氏可没见过下厨的梓妤,见她娴熟的手法,还是略诧异。 倒是陈莹玉蹦蹦跳跳跑上前想帮忙,却被烟熏得哭花一张脸,被陈老夫人嫌弃丢人给扯了回来,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玄真子坐在一处,维持着自己仙风道骨的形像,看着锅里的鱼汤和许嘉玄烤的肉,知道这些今天都跟自己没关系了。忍不住抓起茶杯,喝了几口水,才压住馋意。 到玄灵现的众人正热闹高兴,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的武安伯老夫人带着女儿匆忙来到玄灵观。 第四十章 然而怎么向观里的道长和道童打听,也打听不到有关威武侯府几人的下落,没办法之下武安伯老夫人咬牙给了道童银子说要先住下。 既然来了玄灵观还没走,她就不信在客院寻不到人! 今日她们得到消息,说是刑部已经抓住流寇了,供述是如何的,她们不得而知,可人迟迟没放回家,这才更叫武安伯老夫人不安心。 梓妤这边一行才吃好,她给长辈们煮茶,便见有道士来到玄真子耳边嘀咕几句什么,玄真子就把许嘉玄叫到一边。 她看了几眼,收回视线,继续和长辈人吃茶说笑。 玄真子那头是收到任家的消息:「在客院住下了,你可别在我观里闹出什么事情来,扰了别的香客清静。」 一副嫌弃的样子。 许嘉玄挑挑眉:「她住她的,与我们何干。」 且看她能住几日。 玄真子最烦他这倨傲不可一世的调调,若不是有人在附近,肯定要抬手给他一个暴栗的。 到底是忍了忍,把蠢蠢欲动的手背后身后,换了副凝重的语气说:「昨儿小鱼来找为师说了些事情,你们是暗中怀疑朝中什么人?她不好直说,总归觉得为师是不管朝中纷争的人,是不理俗事的,不想扰为师清修。」 「可没见过您这样清修的。」 样样不忌。 他就被瞪了一眼,低头摸了摸鼻子说道:「我们怀疑平王世子在后头搞鬼,他身后是否会有高人指点?比你还厉害的。」 玄真子总是虚虚实实,能说一点最关键却又总是含糊不清,叫人觉得他就是骗人的神棍。 一对之下,显然对方路数来得更为厉害。 玄真子听到平王世子四字皱了眉头,又问:「平王世子可有伤着额头?」 又是额头。 「您怎么就揪住这个不放了,我险些因此和太子对着干。」说着还指指自己才消肿的额角,「您徒弟我这儿也有一块。」 「去去去,就没见过你这种爱往自己身上揽事的!」 玄真子一把拍掉他的手。 好在小鱼不傻,不然非得先把他这傻徒弟先手刃了,以保万一。 「平王世子有没有?!」 有、没有? 「当然没有!」许嘉玄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也不该啊,不该啊——」他知道那人额角必定有道疤,还是旧疤! 可他却没办法再想起那个身份和面容,天机的事情,有得必有舍。 玄真子又开始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一句不该。 许嘉玄看着他神叨叨的样子皱眉,细细又去回想平王世子那张娘娘腔的面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您且告诉我,你总要寻我寻那个人,那人究竟有什么能耐?!」 「说了你也不会懂!」玄真子急得都跺脚了,「只要找到那个人,他必然就是那个能卜得先机的人!」 许嘉玄眼前便是平王世子最后离京时捂着脸的样子,心中一凛,转身二话不说到席上拉了梓妤就往玄灵观方向去。 「我要去追上平王世子!」 梓妤怔了怔,好半天才啊了一声:「你追他做什么?!」 这不是打草惊蛇?! 许嘉玄却是坚定地说:「我必须去,我去确认一件事。」 「不是,究竟什么事?」 许嘉玄被她扯着停下来,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用力拉到怀里:「等我确认了,我回来告诉你。你不用担心,跟踪潜伏这样的事情我自小便会,不会叫他的人发现。」 「可你这也是私自出京。」 梓妤见他坚持不说,心中焦急。 他却道:「正是因为是私自出京,所以才要现在就走。晚几日,我还有别的任务,定然是不能再去探。姨母的事情,只能托付全你,有事鲁兵会直接来找你,父亲那头你只管说我有任务在身。」 他倒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梓妤皱着眉,对上他坚定的视线,缓缓叹息一声,朝他微微地笑:「我知道了,你去吧,万事不要冲动,记住锦衣卫私自出京陛下那头是要重罚的。」 「好。」他将她再搂进怀里,郑重应下。 两人回到屋里,梓妤跟观里的人都熟悉,找他们去寻了身农夫的衣裳。 许嘉玄贴上假胡子,再穿着外套的短褐,倒还真几分像。 她正左右打量着,被他拉着一把坐到腿上,吻就落了下来,被他的假胡子扎得直躲。 他废了些力气才将人按得老老实实的,缠绵过后松开她,拿了斗笠戴上,利落转身走了。 梓妤也没有送他出门,就站在内间,摸了摸唇,扑哧一笑。 以后可不能让他留胡子。 许嘉玄中途下了山,众人倒没有太过惊奇,身为锦衣卫,有个什么突发事件是极平常的事情。 倒是下午陈老太爷也上山来,给梓妤带了个东宫的消息。 「许嘉玄那竖子呢,他狗胆包天,连太子也坑!现在三皇子一党的人都对太子恨之入骨,已经暗中联合着也要参太子一本!」 梓妤看着外祖父气得翘起来的胡子,心头有不好的预感:「他做什么了?」 陈老太爷把流寇的事情说来,梓妤听得嘴角一扯。 这煞神——居然拿太子来当挡箭牌,怪不得他要告病假! 已经出了京城一路顺着平王世子踪迹赶的许嘉玄莫名脊背发寒。 次日,朝堂里便开始暗流涌动,太子一党与三皇子一党暗暗较起劲来。 平王世子再又赶路两日,在傍晚投宿下来,才收到送来的最新消息。 他拿着信坐到油灯前,展开信。 上面写着太子和三皇子相斗起来,而太子和三皇子那边又都暗中有动作,居然要把四皇子再拉下水。 有了这么个消息,神经紧绷了两天的平王世子终于放松下来。 太子既然还暗中要对付四皇子,看来还是信了怡娘的话,他们这些皇子们争起来才好。也不用他耗费前世那么多力气去逐一击破。 平王世子终于露出这两天来第一个笑,在边上伺候的心腹见到他笑了,重重松口气。 前两天世子突然就打死一个跟前伺候的老人,没有任何原因,还让尸体跺了喂野狗,暴戾得实在叫人心中生惧。 如今笑了,他们日子也能好过了。 许嘉玄快马两日,总算是追上了平王世子,此时就正无声无息潜伏在高高的横梁上,借着梁柱遮挡身形,暗中去看平王世子的额头。 可惜视线被挡了,只能看到平王世子另一边的脸,没有任何痕迹。 他耐心地等待着,可那平王世子也跟坐定了一般,连个脸都不转。 此时正好有只鼠儿从他身边跑过,他灵光一闪,快速掐住那老鼠直接朝平王世子的脸给掷了下去。 平王世子听到头顶有吱吱几声尖叫,刚一抬头,什么东西就啪一下糊他脸上。 许嘉玄就在这一瞬间已经看清他想要确定的,眸光一闪,快速借着遮挡顺着横梁闪身到后边的窗户,悄无声息安然离开。 平王世子心腹看着从天而降的老鼠还没反应过来,就再看到老鼠在掉在地上前往主子脸上尿了一泡。 心腹莫名打了个冷颤:「……」 玄灵观在京城有盛名, 前来的香客络绎不绝, 非富即贵。 第四十一章 武安伯老夫人带着女儿住了两日没能寻到许家人, 便派人日日守着进出的大门,又去大殿, 但逢遇到认识的官家夫人们便哭诉小林氏不孝不义, 许家仗势欺人。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京城都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梓妤那边自然听到风言风语, 一并告诉小林氏。 小林氏却是出乎意料的淡然,做着手上的鞋子说:「我那婆母喜欢将家丑外扬, 就随她扬,丢脸到底还是任家。」 「姨母总算是想开了。」 梓妤松口气, 还是怕她又添心思。 小林氏笑笑:「也没有什么想开不想开,不过是寒了心。等回到京城,我便告御状去,钉板也好, 木杖也罢,这鼓我定然要自己去敲!」 「姨母!」梓妤大惊,去握住她的手,「您何必为这些人受这些, 不用您去告, 也能收拾了他们!」 「我知道你和嘉玄都为我好。这是我在侯府住下时便已经决定了的。」小林氏拍拍她手, 坚定地笑着, 「我不能叫许家真为我背了仗势欺人的名声, 这是任家的家务事,而且即便嘉玄将任家那些龌龊事都揭了开来,在外我的名声也不会好。」 「世人对女子都是苛刻的,他们会可怜我在任家的待遇,却仍是认为我有许家为后盾,我一个泼辣的名声是躲不开。我不能让宸儿身上也背一个生母泼辣的声名,以后在外还得被人暗中指指点点,所以这御状我一定要去告,还自己一个清白。」 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又怎么会豁出去滚钉板受仗责也要告御状,只要她受了,在外再也没有人敢说她一个不对。 梓妤听着她铿锵有力度的话,一时百感焦急,想要劝的话也说不下去。 从小林氏那里出来,梓妤慢慢朝外祖母那里去。 表哥表弟都去前边听玄真子讲经了,陈老夫人和陈莹玉正研究从玄真子那里得来的香料,有几只麻雀落在窗边吱吱喳喳地叫着。 梓妤走过,惊飞了鸟儿,陈莹玉抬头便见到她,高兴地迎上前,抱着她胳膊笑道:「刚才还说表姐怎么没有过来,你这是有顺风耳啊,马上就出现了。」 陈老夫人嫌弃地抬手把孙女拉到一边,拽着梓妤坐下说道:「你以为你表姐跟你一样,不学无术,该说亲的人了,却连件衣裳都还裁不好,整日就惦记着串门子?」 「您就埋汰我吧,孙女嫁不出去就赖在您这儿,天天戳您眼窝里,叫您赶都赶不走。」 陈莹玉一扬下巴,那样子理直气壮的,把陈老夫人直指着她笑骂冤孽。 梓妤把人也拉着跟自己挤着坐一张椅子,陈莹玉就小鸟依人一般靠着她,还挑衅似地朝祖母挑眉毛,仿佛是在说你疼表姐,表姐疼我。 就是个有挣抢心性的小孩子。 梓妤心里还存着小林氏的话,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劝,其实她极少有这种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陈老夫人听了,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你是怕你没劝,那煞神怪你知情却不懂事,还是怕你劝了,小林氏又会背上那些骂名,还得心疼那煞神也被人背后说三道四?」 老人三言两语,就戳破了她的心思,叫梓妤难得脸上挂不住,绯红一片。 「你啊你啊……他究竟哪里好,你这就对他掏心窝子了?」 梓妤眨眨眼,在表妹打趣的低笑中小声回道:「是觉得他有时候挺傻也挺可怜的,都是自幼没了母亲的人,不忍心罢了。」 陈老夫人没好气看她,「这本就是任家的事情,许嘉玄再是那小林氏的外甥,有时候手也不能伸太长。清官还难判家务事呢。」 这意思便是她别劝,就让小林氏按着自己心思去做。梓妤幽幽叹息一声,还是替小林氏要受罪心疼:「那我就跟公爹说一声吧。」 许嘉玄那头不说,但威武侯那头还是要知会的。 「这就对了。」陈老夫人点点头,视线转,落在她平平的肚子上,「你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动静? 什么动静? 梓妤一下子没明白意思,陈莹玉已经笑倒在她身上,不过到底没有出阁,可没脸皮直说出来。 她愣了愣,在外祖母那直直的视线里总算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肚子:「……这哪可能那么快的。」 「难不成他不中用?!」 梓妤差点要被自己口水呛着:「您这是什么话!」 陈老夫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朝陈莹玉说:「你帮我去拿些点心来,有些饿了。」 陈莹玉这会倒精乖得很,跳起来应是,跑得飞快,还给掩了门。 梓妤接下来差点没被自家外祖母羞死,那说的都是些什么方法……好不容易等她说完,陈莹玉想着时间差不多,在她期盼中捧着点心回来,她胡乱往嘴里塞一个就要逃离。结果才站起来,她外祖母哎哟一声:「我好像有什么没跟你说,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老人爱健忘的似乎是老毛病又犯了。 梓妤只好坐下,眼睁睁看着外祖母再度把陈莹玉支开,拉着她手重复和刚才差不多的交待。 梓妤:「……」她怎么觉得这是故意的? 到了傍晚,天上突然多了乌云。 梓妤坐在院子里逗弄小东西,绿茵已经带着小丫鬟开始在收拾箱笼。 在玄灵观住了五日,定好在明日就要回京。 梓妤看着阴沉沉的天,喃喃道:「可别是要下雨。」 一下雨,明儿回京的路便不好走,而且许嘉玄这一路来去肯定是快马,一下雨又得耽搁赶路的进度。 这都走了四日,再不回来,即便告假,皇帝那头也该要过问了。 等入了夜,雨还是下了下来,还伴着几声雷声,吓得小东西直叫唤。 梓妤只能把它挂到床前,也不灭灯和放下帘子,让它看得见自己,这才慢慢安抚好。 绿茵在箱笼里又翻出一套厚实一些的衣裳,放到一边:「姑娘,明儿估摸着要凉一些,还是穿厚的吧。」 「若是明儿还下雨,我们便再留一日。」也正好给许嘉玄再拖延一日。 绿茵知道她的意思,没说什么,余光却扫到窗外有个黑影闪过,吓得一激灵喊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 梓妤定晴去看,却发现窗外只有枝桠摇晃的影子,哪里有什么人。 「你这是看花眼了?」 哪知话才落,就听到外头的门被推开,梓妤想到什么当即跳下床,走了两步就见到浑身都湿透了许嘉玄,他身上带着风雨的味道扑面迎来。 「你可算回来了!」 她又惊又喜,许嘉玄先是朝她笑笑,一言不发走到桌边,也不用杯子直接抓起壶灌水。 清润的水入喉,嗓子那种要起火的干疼总算缓解一些,他总算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梓妤听着他又沙又哑的嗓音皱眉,让绿茵再去接些水来,自己则想帮他先把衣服换了。 不想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压抑着情绪说:「平王世子伤了额角。」 梓妤一怔,看着他的眸光闪烁不定:「你去跟上他,就是为了探这个?」 「对!」他说罢,转身又要走,却因为连着几天几乎不眠不休脚下一软,靠倒在在她身上。 险些就把她压得坐倒。 第四十二章 好在梓妤有些力气,硬生生将他撑着,被他身上的雨水沾得一身寒气。 她拍了拍他背:「换衣服!」 「我去找玄真子。」 「都走不动了,找什么道长!」 许嘉玄却坚持着要撑住再往外走,梓妤见他那股子倔驴一样的性子又犯了,直接拽着他胳膊搭过肩,连背带拽将人给弄进了净房。 被拽得连反抗力气都没有许嘉玄:「……」他好像就想像出自己那日醉酒是怎么被她背进屋了的。 绿茵回来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条被拖拽长长的水渍,净房里还不时响起自家姑娘吼人的声音。 得,她还是去准备洗澡的热水吧,转身又出去了,顺带把又开始被雷吓得发抖的小东西抱到怀里。 许嘉玄生平第一次洗澡是被人按到水里,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偏偏泡在热水里,他连意志力也没有了,不过片刻就放弃抵抗昏昏入睡。 梓妤发现他手上的伤这几天根本没有愈合,还化了脓,没好气地又出去寻来伤药给包扎。在包扎的时候,她才看到他背上有着交错的旧疤痕。 也不知道是什么伤的,以前她都没看过他的背,两人亲近的时候,都是他抱着她,虽然摸过却远没有见到时的震撼。 她指尖轻轻拂过,视线再落到他手臂上的新伤上,其实两条胳膊上也有着不少的伤疤,只是都浅不细看就不太明显。 这煞神,还真是拼命不成。 她找来帕子,挽起袖子帮他洗头搓背,洗到腰下的时候有些犯难,到底是咬牙眼一闭。可就那胡乱几下的糊弄,小嘉玄居然慢慢的嚣张起来,让她忙缩了手。 可手才往后缩,就被他大掌握住,连着她一块儿拽进水里。 梓妤一身狼狈,气得去推开他,哪知还没推他又耷拉头靠着自己肩头,把自己圈在怀里闭眼继续睡。 ——这人! 他们现在要怎么出去? 最后,是梓妤给自己先换了湿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他套好中衣给再半拖半拽拉出去丢床上。 许嘉玄这时已经放松的睡得很沉,还在微微打鼾,梓妤简直哭笑不得,吹了烛火在他身边躺下。 他一翻身便将她还搂到怀里,也不知道是在睡梦中嘀咕了句什么。 伴着春雷的雨下了整夜,次日还淅淅沥沥的。 许嘉玄一睁眼,听到雨声是先想坐起来,身子和大脑行动一时还未缓过来,又处于外出这几日的紧绷想探清外边一切。 然而才一动,怀里温软的一团叫他回想起来自己回到玄灵观了。 他低头,见梓妤睡得正香,身体再度放松,闭上再一睡便又是半个时辰之后。 许嘉玄穿戴好,先去给父亲请了安,直接就冒着雨去玄真子那里。 从玄真子那头回来,他神色并不太好,眼底甚至还有着丝丝缕缕的戾气。梓妤没跟着去,想问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却先吩咐让人备马要回京。 此时雨势渐收,除了路滑,走慢一些倒无妨。 等上了马车,梓妤突然发现他脸上的胡子还黏着,又被他抱到腿上坐着的,她顺手就去扯:「你用什么粘的,昨儿给你洗脸时就没擦掉,后来忘了。」 许嘉玄才要伸手去阻止,她已经用力一拽。 他咝地倒抽口气,梓妤低头就看到自己手指黏着拽下来的几根小短胡子。 这……是真的啊。 许嘉玄:「……」 「这是真的啊。」 梓妤看着指头上的几根胡子, 讪讪一笑。 许嘉玄咧着嘴, 反手在嘴角火辣辣处一摸,摸到一点血印子, 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几天不修边幅,自然是要长胡子的。」 梓妤见他始终沉着张脸。自他从玄真子那头回来情绪就不太对,眸光一转,轻轻在他嘴角落下一吻。 「还疼么?道长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你似乎很生气。」 生气? 许嘉玄居然露了个冷笑, 他何止是生气! 却又不说话,只盯着她看,那双深邃的眼眸内有什么在翻涌,梓妤被他看得不寒而栗。 「……究竟怎么了?」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这是什么眼神, 想要生吞了她一样。 「小鱼。」 他终于在沉默良久后喊她, 梓妤嗳了一声,等他后话, 哪知是被他抬了下巴吮住唇。 他挑逗着她细滑的小舌, 不知疲倦似地追逐纠缠。 梓妤觉得他有些急躁, 被他胡子扎得也不太舒服, 发出轻细的不满哼声。 许嘉玄终于松开她, 又去亲她耳朵, 圈着她腰的手已经往裙下探去, 让她在抚慰中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抓住他要乱来的手:「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车上, 还青天白日的, 能被他臊死! 「小鱼……别拒绝我。」 他咬着她耳朵,不知怎么的,低沉地声音竟有着几丝不安,仿佛是在哀求。 梓妤心头怦地一跳,他又在耳边连声的喊她小名儿,一声又一声,轻轻敲击在她柔软的心头上,就那么软了半边身子。 …… 梓妤闭着眼,死死咬着唇,被他抓着腰顶弄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外头是车马行进的声音,不时还有侍卫低声交谈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让她有种暴露在人前的不安和羞耻感,偏这种刺激让她身子又越发的敏感。 「许嘉玄……好了吗?」 她到底是招架不住了,带着哭腔催促。 他去吻她发红的眼角,即便闭着眼,那为他绽放的娇媚风情亦掩盖不住,特别是这似泣非泣的软糯嗓音。 「小鱼不喜欢吗?」他轻喘着,依旧是不急不缓地抵弄。 梓妤摇头,却遭到他不满地用力征伐,被撞得险些连唇都要咬不住,要喊出声来。 「别怕,外头听不见的……」他见她浑身都在抖,眼角泛着泪光,实在是叫人怜惜,抚慰地吻上她唇,动作轻柔了许多。 梓妤揪着他的衣襟,又臊又难耐,只想他快些,哪知此时车轮子撞了地面的碎石,一阵颠簸的刺激叫她喊了出来。 还好唇被他含着,那声音溢到嘴边就只是轻吟,可也够让她红了脸,心脏一阵狂跳。 许嘉玄松开她的唇,见她又惊又怕的,也舍不得折磨她了。 不管玄真子说的有多荒谬,她眼下就是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会有那些事发生? 回想起玄真子那些话,他心头又有戾气翻涌,梓妤见他停了好半会,相试图从他身上下来。这一动,就被他又按了回去。 「嗯……」梓妤眉尖蹙起,因为突然的动作而后仰。 「难受?」 许嘉玄见她眼角的湿意都凝成了泪珠在摇摇欲坠,知道她总是受不住自己,重一些深一些便会蹙着眉尖。 他怜爱地吻去那点晶莹,一边亲吻一边低哄:「很快就好了,小鱼喊夫君……」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要求,特别是情|爱上,梓妤一时张不了嘴,总觉得夫君二字在此时太过旖旎。 他也不着急,托着她的腰,唇不时落在她耳后和脖子,动作温柔又极耐心地一遍一遍让她喊夫君。 第四十三章 梓妤只觉得他这是在用钝刀子磨人,意识都要被他磨得不清了,也顾不上什么臊人难以启齿,颤颤地催促着:「许嘉玄,夫君……快一些,难过……」 许嘉玄总算是露了笑,缱绻地亲吻她,用在她身上的力道温柔又坚定。梓妤抱着他的肩头,飘飘荡荡了许久才到岸,依着他良久都没动弹。 他将她汗湿黏在脸颊的碎发撇到耳朵,从袖子里扯出帕子给她擦额间的汗,又探手将她背后的细汗一并擦去。 梓妤身上总算是舒爽了些,发现他手往下要抬身替她清理,她伸手挡住:「再等一会儿。」 许嘉玄反倒一愣。梓妤不想解释从外祖母听来的那些羞人的说法,将脸埋在他颈窝,耳根通红,就是拉着他手不让动。 「再等一会,怕是舍不得让你下来了。」许嘉玄失笑,还故意挺了挺身。 梓妤倏地抬头,瞪大眼看他,感受到才沉寂的小嘉玄又在蠢蠢欲动…… 昨夜下了场大雨,回程的时间比去时多耗了半个时辰。 梓妤下马车的时候,走路都别扭,回到清竹院就要了热水,偏有人没羞没臊又缠了上来,又累又倦睡下,再醒来已经天都要黑了。 许嘉玄却是出了府。 绿茵伺候着她梳头,传着话:「世子爷说让您先用晚饭,不用等,不知什么时辰才会回来。」 「可有说做什么去了?」 「似乎是去镇抚司了。」 梓妤便没再问,探听起宫里的消息:「知道皇后娘娘身体怎么样了?太子那头情况呢,哪些大臣参与弹劾?」 莫正清早就送来了信,绿茵正好给递上:「我听翠红说,莫千户来送信的时候,嘴角有些淤青,似乎是跟人打架了。」 「打架了?莫正清可不是鲁莽的人,谁能气急了他动手?」 绿茵也不知道,摇摇头。 梓妤就先拆了信看,上面有着弹劾太子一众大臣名单,冷冷一笑:「真是一群牛鬼蛇神。」除了老三的人,连着二皇子四皇子都插一脚,她外祖父那头也得跟着犯愁了。 绿茵闻言探头看了眼,说道:「二殿下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闲王’吗?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了。」 「真是想当闲王,就该早早请旨离京去封地,不还是为没大婚的借口拖着。他这是光吃饺子不拜年,装傻的老手!」 这些个皇子哪个就好相与的。 梓妤将信丢桌上,上面还写着吴皇后这几日进食情况好一些,总算是有个不烦心的事。 她决定明儿就进宫去,正好小林氏那头也有决意,吩咐道:「跟莫正清说我明日一早就进宫谢恩,让他替为通传一声。」 等绿茵离开,梓妤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逼供’许嘉玄,好好的把太子推到风头浪尖上去做什么。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人又逃之夭夭了。 她用过晚饭后就坐在炕上看书,准备等人回来,小东西吃饱喝足,窝她腿上昏昏欲睡。哪知这么等到困了,都过了三更天也没个动静。 她只好把小东西放回架子上,自己先上床歇下,可一闭上眼,又不由自主想起平王世子额角有伤的事来。 许嘉玄说可能是在离京前宫门那里磕的,既然有伤,又能确认这一切都是平王世子搞的鬼……她睁开眼,看着帐顶,那她梦见那个人会是平王世子吗? 算起来,平王世子和她也算是堂兄妹了。 梦里那种因为对方亲近的厌恶和恶心浮上心头,让她烦躁翻了个身,脑海里那人身上的簇新龙袍亦挥之不去。 可是除却这些,她根本分辩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都怪玄真子瞎说,说什么梦境可能是承载着过去或是能预测,让她现在越想越静下不心。 梓妤也不知道自己翻了几个身才迷迷糊糊睡着,半梦半醒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被拥着睡得香甜。 次日有早朝,许嘉玄天未亮便起床换上朝服。 梓妤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连眼也没睁,只说今儿要进宫谢恩。 「那我等着跟你一块出宫。」许嘉玄系好佩绶,话落好半天,却没有回应。 他走到床边一看,她又抱着被子睡着了。 他就在床边静静站了会,才转身离开。 梓妤算着时间进宫,小林氏不愿意与她一道,在她离府好一大会,坐了另一辆马车往皇城去。 命妇谢恩,如若没有皇帝直接传召,都到皇后跟前磕头便是全了礼。梓妤昨儿送了信,她知道明德帝有空了肯定召见,但仍还是先往吴皇后那里去。 坤宁宫里还一如往前的庄严奢华。 今日前来请安的宫妃居然都还未离开,热热闹闹坐一了殿,梓妤前来,免不得要多礼。 吴皇后看起来气色确实好了许多,脸颊上有着自然的红晕,温柔笑着让她坐到身边,拉着她手说道:「又好些天没见你了。」 梓妤从吴皇后的笑容中寻不出太子所说的端倪。对方一如既往,对她慈爱温柔,实在是不像知道了一切的样子。 她敛敛神,收回视线,乖巧地回道:「听闻娘娘前些日子病了,本该进宫问安,却又怕扰了娘娘清静,直到今儿才进了宫。」 「你这孩子,总爱多想。」吴皇后拍着她笑。 可是一句总爱多想,让梓妤觉得用词怪异,似意有所指。 她只得抿嘴一笑。 下边的宫妃有人顺着话讨好,说吴皇后是有福之人,定然福泰安康云云。 有了莫正清昨儿送来的信,梓妤下意识是留意生了皇子的贞妃和德妃。 德妃是三皇子生母,四皇子是贞妃所生,至于二皇子生母已故,所以在朝中都极为低调作出不问世事的样子。 三皇子因为受了罚,如今还在王府里思过,德妃脸上的笑自始自终都多少有些勉强的,又似乎是没办法强作镇定呆在坤宁宫。 至于贞妃,一直嘴角含笑,为人一派亲和的样子,更是看不出来什么。 她视线转了圈,正好撞上德妃看过来。德妃朝她又一笑,眸光却在闪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吴皇后此时就打发众人回去,想和梓妤叙叙话,戚公公却是前来传话。 「许同知正好在御前,陛下听闻说夫人进宫谢恩来了,便召夫人前去。」 外命妇得天子召见,丈夫又在跟前,大家自然是想到天子隆恩,看在夫家的面子上传召的。这也是显示对许家隆宠。 宫妃们没有多想,目送梓妤离开,心里更多是羡慕。她们这些人里头,不少在围猎场上见过帝王后,就再没能见帝王一面。 吴皇后看着梓妤走远,等宫妃们也散了,就坐在凤座上出神,良久扯着嘴角自嘲笑一声。 帝王宫中太子亦在,宫人们已经摆下早膳,明德帝见到梓妤来了,调整了半天面部表情才扯出个自然笑。 「小鱼没用早饭吧,一道儿坐下用。」说罢,向太子看了眼。 太子会意,也不再遮掩什么,直接扶上她的手说:「长姐坐这儿,尝尝父皇特意吩咐的御膳房做的,看合不合味口。」 梓妤可不敢坐到帝王身边,还是往外围再坐了一位,规规矩矩地说:「谢陛下。」 第四十四章 明德帝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正常,招呼还站着的许嘉玄,让他也一块落坐。 许嘉玄挤在这父女间,觉得十分尴尬,不动声色谢了恩,在梓妤身边正襟危坐。 梓妤此时发现帝王的龙袍似乎是鼓鼓囊囊的,好像里面的衣裳穿得有些厚。 这个天,她这命妇服都已经觉得闷热,帝王上朝还穿那么多,不难受? 她视线在帝王袖口那里扫了几眼,明德帝为了修补上回父女间的罅隙,亲自为她夹了块白玉糕递过来。 梓妤忙站起来捧了碟子去接,这一靠近,就发现了帝王龙袍下的乾坤。里面露出的小片袖子颜色再熟悉不过,竟是她之前为了收拾周锦成伙同妻子做坑人之事时送进来的衣裳。 帝王居然将它穿在了龙袍下,那还是夹棉的。 梓妤抬头,果然见到明德帝额头上都冒细汗了。 她嘴角扯了扯,这人是故意来叫她心软讨好呢,还是真那么喜欢这件衣裳。 ……不过刚才一眼,那衣袖都已经磨起毛了。 不管是不是故意穿的,平时也没少穿,不然不会磨旧了那么些。 她又看看帝王,正值盛年,鬓角却已生华发。到底是心软,暗暗叹口气,站起身朝戚公公要了个空碗,挽着袖子给帝王盛了一碗燕窝粥给送上去。 「臣妇在外没规矩惯了,言语有什么不妥的,还请陛下莫往心里去。」 帝王想修补关系,她递上梯子,一切便那么自然揭过去。 太子低着头坐在一边,心想这姐姐实在是心善又通透,她这多半也是为了大局吧。 总归他这个太子还在东宫,如今朝中又是一团乱。 太子思绪烦多,帝王已经接过粥,眼里有了真真切切的笑意。 ——果然还是女儿贴心啊。 然而一碗粥下去,明德帝热得汗水直往下淌,戚公公上前擦了好几回。 梓妤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又去给帝王盛了碗八珍汤,都是热热暖胃的,笑吟吟再给送上去。 明德帝看着汤,面对女儿殷殷的目光,顶着一头汗,拿勺子硬是将一碗热汤也干了! 这边早饭才用一半,匆忙前来一名禁卫,跪在屏风后高声禀报:「陛下,有位自称任林氏的妇人击了宫门的鼓,说要状告夫家苛刻虐待!」 明德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颇为惊讶。 自他继位以来,宫门的登闻鼓从未有人敲响过,今儿居然来一个妇人?! 「任林氏?!」 明德帝疑惑地问了一句,戚公公已经想起这京中嫁于任家的林氏妇人,看向许嘉玄。许嘉玄亦是一惊,已站了起身,却被梓妤暗中拿脚踢了一下,先与明德帝说:「陛下,臣妇倒识得一位任林氏,那是我夫君生母的妹妹……不知这位会不会就是……」 明德帝看了眼戚公公,戚公公当即跟着禁军出去,见到小林氏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围住,责杖已经大刺刺握在手上,这再晚来恐怕就要打上了。 戚公公上前去端详了小林氏几眼,又问清楚身份,果真是许家那位姨太太,直接就招来要行杖的禁卫低语几句,匆忙折返。 小林氏在他转身后就被按住,禁卫军依照规矩在击鼓后行杖责。 此时来往的大臣不少,见到这阵势都驻足停下观看。小林氏忍着落在身上的板子,大声一条条说出任家老夫人的狠辣和丈夫的是非不清,听得一旁的人都于心不忍。 许嘉玄在戚公公回来禀报后,已经按捺不住要冲出去,梓妤一把将人拉住,低声说:「你一露面,姨母的打算便泡汤了,此时我们该回避了。」 有着刚才戚公公出去,小林氏这顿板子绝对不会伤筋动骨,已经是最好的开局。 许嘉玄侧头看她一眼,哪儿不明白她知道这一切,握了握拳头,智理战胜了冲动,与梓妤一同向帝王告辞。 从另一处宫门离开,太子派来的人追赶上来,告诉他们小林氏已经到御前,帝王已召了太医,让他们安心在府里等消息。 梓妤是坐马车来的,许嘉玄便弃了马,与她一同上车,才上了车就被他一把握着肩头抵在车壁上。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他沉着脸,语气又急又冲。 梓妤撞着后背,有些疼,仰起脸望着他说:「如若告诉你了,你会叫姨母来告这个御状吗?姨母说,她不愿意让你以后还为她背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 「所以你才也选在今日进宫?」 「是,我不能辜负姨母对你的一片心意。」 许嘉玄松开她,坐在一边出神,想那十棍敲在身上,即便不伤骨头也要皮开肉绽。 他双手撑着额头,心里挫败不已。 明明是该他担起给姨母找回公道的事,却还要被长辈反过来保护。 名声于他来说有什么重要! 「我这算是什么外甥?」 他喃喃一句。 梓妤抿了抿唇:「如果我是你,我是会高兴。就好像我被外祖母外祖父细心呵护着,我只会高兴,这也不是你无能,你不是女子,你不知道身为女子有很多的难处。姨母除了为你,也有为自己争取,为宸哥儿打算,所以你不用难过。」 「如若你真的觉得难受,我们去牢里,把那王八蛋打一顿出气。」 她说着去拽开他手,握到掌心里。 许嘉玄沉默了片刻:「我马上让刑部把人转到诏狱。」 梓妤:「……」他还真要把人打一顿啊。 许嘉玄见她那瞪大了桃花眼,没好气抬手去掐她脸颊:「我就是个只会找人晦气的人吗?他们跟那批流寇的作用一样,早被我绑一根绳上,我找刑部要人,是要转到漕运上的事做文章。」 梓妤被掐得直捂脸,他见着又心疼了,抓开她手一看,红红一个印子就留在上面,却还梗着脖子说:「让你往后还敢知而不报!我是你夫君!」 梓妤没好气瞪他。 死鸭子嘴硬,说句心疼怎么了,别扭得讨人厌!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一名匆匆想来皇城寻许嘉玄的锦衣卫认出侯府侍卫,拦停了车子慌忙问:「副使在车里吗?」 许嘉玄听到寻自个的,撩了帘子探头:「怎么了?」 那锦衣卫见到真是他,又欢喜又着急,咽着唾沫说:「副使,鲁千户又跟莫千户打起来了,而且还被莫千户敲晕直接扛走了,我们的人见莫千户是往南镇抚司走,可是拦不住。」 许嘉玄这才发现这锦衣卫脸上也有着伤。 「你们怎么又跟南镇抚司的人动手了?!」 天子亲卫打架斗殴,传出去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锦衣卫面对上峰的怒意,讪讪道:「这回是莫正清手下的人先挑的事情,伤了我们的弟兄,鲁千户也是为了我们出头,然后又骂了莫正清是尽使阴招的娘们,只会躲后面让手下的人出来丢人现眼……就……」 梓妤听到两司居然还打起架来,想起绿茵昨天说的,莫正清昨儿伤着嘴角,再一听这锦衣卫的话。 她把许嘉玄拉了过来,悄声跟他说:「快去南镇抚司,去晚了,你手下大将恐怕真要成娘们了。」 第四十五章 什么意思? 许嘉玄莫名奇妙,梓妤一跺脚,附在他耳边说:「莫正清是净过身的,他要是气极了,对鲁兵手起刀落……你就可以找陛下给你手下赐个对食的了。」 许嘉玄:「……」 许嘉玄打马来到南镇抚司后, 一进莫正清的班房便见他坐在桌案后,正面无表情地擦着他那两把宝贝匕首。 而鲁兵缩着坐在他下手的椅子里, 捧着热茶,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被水汽笼罩着。许嘉玄还细心看到他十指都在抖。 此时案后的人站了起来,朝他一拱手:「副使来了,那就劳烦副使把您的人带走吧, 扶着些, 就怕鲁千户要走不动路。」 这……许嘉玄心中咯噔一下,莫正清不会真的狠到已经下手了吧。 他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在鲁兵的裤子上看到血迹,连忙走上前。 鲁兵见到自家副使来了, 眼神还呆呆的, 手却颤得越来越厉害,唇也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莫正清见人真被自己吓怂了,嗤笑一声,扬声道:「我与鲁千户都同是为陛下效力,本就不该争风论个长短, 今日我手下的人到北镇抚司挑衅滋事在先,却也因为鲁千户前儿带的头在街上便与我发生冲突。」 「我莫正清虽不是君子, 却也不会真伤了鲁千户什么,只是小惩大诫, 也自会到陛下跟前请罪!」 许嘉玄总算松了口气, 抬手把鲁兵的茶给端开, 反手又朝他后脑勺拍了下去:「丢人现眼, 还不快走。」 鲁兵闭了闭眼,委屈巴巴地和许嘉玄说:「副使扶属下一把吧,脚软。」 他一醒来就发现被莫正清扒了裤子绑在铁床上,眼前银光一闪大腿根就撕心裂肺的疼,他当时真以为自己的命根子掉了! 许嘉玄:「……」这倒霉催的! 鲁兵被扶着走出南镇抚司,莫正清也得知梓妤马车停在外头,想了想还是出去给说明一声。 他站在窗前,压低了声:「属下是一时冲动了。鲁兵用下三滥的招数……抓了属下一把,属下气不过……」 马车里,梓妤瞪目结舌,算长见识了。 她还以为是鲁兵的嘴闯祸,结果这家伙居然还上手,怪不得把莫正清逼急了! 「回头我叫许副使再好好收拾他,亦不会让他在外头随便乱说。」 莫正清一拱手,丝毫不在意地说道:「他爱怎么说嘴属下皆无所谓。属下坦荡行事,是残缺之人又如何?姑娘亦曾教导,莫骄莫躁莫卑,属下的名姓正也是此意,更不敢忘父母的期盼。」 梓妤闻言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替莫正清惋惜的。 等到许嘉玄再回车上,她握着他手幽幽道:「你们北镇抚司确实过于好斗,以前我便看不顺,还曾想着借一次纠察本卫纪律好好整顿。鲁兵也是,打架就打架,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这不是侮辱人吗?」 还正好撞到莫正清这样的净过身的。 许嘉玄听得眉心一跳。 她还打过这样的主意? 南镇抚司权利看着不如北镇抚司大,却是有着对本部监督之权,谁人有渎职,可直达上听。 他默默看她一眼,梓妤自顾说着:「莫正清是个有担当的人,当年因为家中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身为长子看着弟弟妹妹饿得哇哇直哭,就自己找人净身想进宫卖身换点钱养家。」 大约十年前闹了一场饥荒,京郊外的百姓都受过这苦。 「结果净身了,却因为私下净身的人太多,都排在皇城外等宫里要人。那时陛下气极了民间这种歪风,说这是逼着皇家买人,就通通给打发了,并下令民间往后谁敢再私自净身,全家人都得连坐下牢狱。莫正清进宫无门,就想到玄灵观求一求看能不能当上个道童或打杂的。」 「但外头手艺不好,伤也没包好,差点因此丧了命。道长平时不靠谱,却是个心善的,收留了他。我娘亲得知,觉得他实在可怜,在戚公公一次来的时候,让戚公公收了他当义子。」 「可是陛下下过那样的令,自然不好收进宫,就让他在玄灵观负责帮我与娘亲做些粗活。道长找人教他练武,身体虽残了,但身为男子的气概却是从未曾丢下。后来戚公公安排他进了南镇抚司,这千户是他自己靠着功劳一步步坐上来的。」 比鲁兵这种世袭的艰辛多了。 梓妤在心里埋汰一句,又想叹气。 许嘉玄虽然也半代掌着南镇抚司,可莫正清正好是不属于他管的,履历又被动过手脚,根本不清楚还有这么一段。 他听得入神,对莫正清也多了分佩服。 「我让鲁兵明儿就给摆酒席赔礼道歉去。」 「是该赔礼,可别又闹砸了。」梓妤没好气睃他一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的人都跟你一样气人,真是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 许嘉玄因为属下被嫌弃,要憋出内伤,却又一个反驳的字都找不出来。 他以前确实挺能气人的。 被鲁兵的事情闹了一通,梓妤也没心思回府等消息了,就任许嘉玄带着直接去了北镇抚司。 这一下整个北镇抚司都沸腾了。 他们的上峰居然把夫人请到班房里,这可是平时让姑娘家看着都绕道走的煞神,个个探头探脑,有些胆大的还借着端茶倒水上前偷偷看一眼。得到梓妤一个微笑,便乐得头昏脑胀离开,连走路都是飘的。 许嘉玄自觉丢人,啪把班房门一关,终于算是有了清静。 梓妤没能想到自己来一趟还引得轰动,自我打趣地说:「感觉我要成了猴了。」 「一群混账玩意,你不用理他们。」果然他们是该好好整顿,松松皮了! 梓妤虽是有莫正清听号令,却没真正进过镇抚司,在许嘉玄这儿便有些好奇,左看看右看看,还去翻了翻他的书架子,又进里面的小隔间。 「你这被子都潮了,怎么也没有给你拿出去晾晾。」 许嘉玄在写要刑部转交犯人的折子,头也没抬:「有时候累了,地上都能睡着,还管被子潮不潮,而且大多时候也在这里。」 梓妤还是给抱着走到小院子里,发现就有搭了晒衣服的绳,将被子给晾晒在太阳底下。四周看看,发现这镇抚司连颗树都没人照看,蔫蔫的到现在叶芽都没发出来,转头一看廊底下还有人好奇看着,不客气地吩咐:「你们若是此时有空,拿东西来翻翻土,给花坛树木浇些水,都要干死了。」 她才一句,众人就震声响地应是,哗啦啦走了,又哗啦啦拿着工具开始撸袖子干活。 许嘉玄闻声嘴角一抽,把笔丢下,把自家媳妇给牵回来:「你还管这里头的树啊草的。」说着回头去看干得热火朝天的手下,恨不得一人甩一鞭子。 以前他说的时候怎么没有人理,还说都是男人,谁看花看草。 梓妤不以为意:「莫正清班房外就有颗柿子树,他总给我送结的柿子,怎么就你们这儿乱七八遭,还以为陛下怎么苛待你们了。打杂的小吏都干什么去了?」 「都给这些饭桶整日的做饭吃!」 许嘉玄把人按到椅子里,警告看了她一眼让别再乱动,这才再去把折子写完。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吩咐去打听消息的锦衣卫总算回来了。 第四十六章 「陛下一同传召了任家的老夫人,还让人取了任家的藤条。一开始,那任老夫人在宫门前还气焰嚣张骂小林氏忤逆,伙同您来欺负他们任家一门,结果见了陛下听到医女说验旧伤的痕迹与藤条无误,被陛下一拍桌子吓晕了。」 梓妤默默在心中同情了明德帝一把,这朝务事忙不完,还得忙臣下的家务事,又是遇上那么个不讲理的老妇人。估计也被气着了。 许嘉玄自始自终沉着脸,听到说小林氏要求和离,唇更加抿得笔直。 「可陛下不同意和离,说如若你走了,他们任家已经歪了家风,你儿子还姓任,往后没得被他们一家子活活给耽搁了前程。说既然武安伯懦弱难当大任,于是把武安伯的爵位直接给了任小四爷,还给小林氏赏了条鞭子,说往后谁再敢无理对你动手,你就拿这抽回去。」 「那任老夫人好不容易醒过来,听到那么一句,又晕过去,被人抬出宫的。」 梓妤听得通身都舒爽了。 她这个伤极了人的父亲,总算是做了回好事,给出了口恶气。 许嘉玄脸色好转一些,拿起折子要去做正事:「我送你回府,看看姨母,再进宫一趟。」 两人从北镇抚司出来直奔侯府,小林氏已经被送回屋,在宫里上过伤药,此时精神尚可。 梓妤看得出来许嘉玄有话要单独说,就把眼晴通红的任业宸给拉出屋。 小林氏望着一脸愧疚的外甥,笑得温柔,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冠:「这回若没有世子,我可能就去了半条命,陛下也不会如此重罚任家人。其实姨母还是沾着你的光,利用着你的权势,该说谢谢。」 许嘉玄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说:「我会把宸哥儿当亲弟弟一样扶持。」 小林氏眼眶湿润,看着他仍是替任家人求了请:「不管怎么样都好,留他们一条性命吧,莫让他们折了你的福。」 「外甥不会在宸哥儿的好事上添晦气,姨母放心。」 此时宫中,朝中一堆破事,太子被接连弹劾,明德帝断完臣子的家务事就连轴转着看折子。 今日朝中多是些参詹事府官员行事不当,奢靡成风,连里头人家纳个妾都拿来做文章,说礼金几何流水宴又都是些什么山珍海味。 看得他实在是烦不胜烦。 许嘉玄于这个时候来,免不得被甩脸子看。 明德帝看过折子,把折子一摔:「河南赈灾款的事情还未清,如今漕运上也烂七八糟!那些水寇是带着货进的京,中途被识破成了流寇,老三那儿有人盯着根本没见着货,那些货究竟是要给谁的?这都要反了吗?!」 三皇子收留这些恶人不假,却是拿来当杀手,可漕运上走的都是军饷兵器米粮官盐布匹,这些东西可是关系国之根本! 每年都有水寇,每年都要丢那么些船的东西,特别是兵器,落入这些人的手中可不就是要反了! 这不得不叫人怀疑是在养私兵。 「查!」明德帝一拍桌案,怒道。 许嘉玄便抱拳一揖:「臣领命,即日出发去暗查。」 如今周锦成还在河南没回来,北镇抚司有差事,自然只能他去。 明德帝看着弯着腰的许嘉玄,想到今日他母亲的那个妹妹,如今镇抚司亦群龙无首的,许诺道:「此回从江南回来,你这同知也该升一升了。」 自古无功不受禄,帝王是许了话,可到底还是要看到实绩。许嘉玄明白这话中玄机,郑重道:「臣必定不负皇恩。」 从乾清宫出来,许嘉玄又被太子的人请到了东宫。 太子坐在大殿中,面前桌案摆着棋子,他一手捏着子,在跟自己对弈。 「见过殿下。」许嘉玄行一礼,「不知殿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可不敢吩咐副使什么,没得又把我坑沟里。」 太子收起平常对臣子的那种温润谦和,张嘴便是带刺。 许嘉玄木着一张俊脸,眸光幽暗,让人觉得他深沉莫测。 「殿下此言差矣,如若臣也列于他们弹劾中,如何走江南一趟,为殿下扫清前边的荆棘。」 太子倏地抬头,眼底闪过厉色,晒笑道:「以前只知道许副使武艺高强,如今算是知道许副使不但会耍嘴皮子,那些个阴谋诡计也耍得好。敢情还是我错怪副使了。」 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许嘉玄对这些贬义的话照单全收:「殿下是君,自然只有臣子的错。」 太子气得剑眉倒坚,半会都没有说话。许嘉玄一会就要出京,也无心跟在这里对峙,知道太子就是气不顺被推出来当了靶子,但他刚才说的却也是句句实情。 他一拱手:「如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臣身上有差事,就此告退。」 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太子喊了声:「等等。」 他一抬眼,有什么朝自己甩来,伸手稳稳接住发现是个精致的袖箭。 他不明所以,太子已经再转向看棋局,宽大的袖子扫过桌沿,绣纹斑斓起伏。 「带着防身,我命人新研制的,能五十步外御敌,近身威力自不用说。以防突发状况。」 太子语气淡淡,许嘉玄握着那袖箭眸光闪烁不定。可能是他许久没说话,太子又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他投来的视线,又撇过头冷漠地说:「若不是考虑到长姐,断不会把这东西便宜了你。」 许嘉玄看着太子,不知怎么就想自己刚成亲的时候,在梓妤跟前的样子。 多半也是这么别扭不讨喜吧。 他低低笑了声,收好袖箭:「谢殿下,臣会保重。」 太子没理会,等他离开将手中的子往棋盘上一丢,靠进椅子里,嘴角往上扬了扬。 这煞神,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许嘉玄从宫中归来时便见梓妤在院中摆弄花草。 一株早开的杜鹃嫣红,她用绸绑了宽袖,露出小截白玉胳膊蹲在花坛边,额间细碎的汗珠在阳光下晶亮。 他走上前,梓妤听到他腰间佩刀碰撞的声音,抬头果然见到他弯腰。 「你回来了,先前没发现,这杜鹃居然开花了。」 刚才在北镇抚司看着他的人干得热火朝天的,自己也起了兴致来松松土,剪剪枝。 他去握了她手,也不嫌弃上面沾着泥土,取出帕子给她慢慢地擦掉,慢慢地说:「我要离京一些时间。」 梓妤脸上的笑依旧,嗯了一声:「要带些什么,我给你收拾。」 她多一个字也没过问,许嘉玄心里更不自在了,搓着她手指头的劲儿明显变大:「你也不问何事。」 「你要了那些流寇到诏狱,定然是要走下一步,下一步当然是离京。还需要问吗?」 他就被噎着了。 娶了一个聪慧的女子似乎也不太好。 许嘉玄拽着她进屋,把门关的砰一声,还留在院子里的李妈妈和绿茵一众丫鬟面面相觑。 梓妤已经被他抵在门板后,高大的身子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彼此呼吸可闻。 「就不知道说几句关心的话?」 她原还觉得这气氛挺好,要不要亲他一口,结果被他一句质问逗笑了。 她抿唇低笑,眉眼弯弯,姣好的容颜便是姹紫嫣红杜鹃花都不及万分之一,许嘉玄迷醉的晃了片刻神,低头去吻住那张发笑叫人恨的小嘴。 第四十七章 柔软的丁香舌似乎带着甜香,让他勾住便不想松开,鼻间她身上幽香亦越发的盛,撩得他口干舌燥。 他突然松开她,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走向内室。 梓妤勾住他脖子,眸光皎洁若辉月,在被他放到床榻间压住的时候反客为主,按着他肩头坐到他身上,抽了发间的簪子。 长发披散下来,她俯身像平时他吻自己那样吻他唇角,又轻轻去咬他耳朵:「把帐子放了……」 她细滑的长发扫过他脸颊,有几丝落在他脖子间,叫他浑身都打了激灵,身上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那嫣然含笑的女子,仿佛化身入梦来的妖精,妖娆多情。 许嘉玄喉结滚动,她手指轻轻碰在上头,点了点:「放呀。」 青天白日的,便是在家中,她再大着胆亦觉得不太好意思。 梓妤就见他伸手摘了她发间的两颗珍珠,叮咚两声清脆的敲击声响,帐幔便从金勾中散开。 眼前光线暗了下去,梓妤想再去亲他,却是听到刺啦一声,他居然将她衣裳直接就撕了。 「你——」 怎么那么粗鲁! 然而一声责问没发出来,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给压回身下,腰带也跟着遭了殃…… 梓妤在一床的碎绸缎中,听着帐内的低喘和隐隐水声羞红了脸,身子更是被他撞得都要散架了,揪着被子恨不该刚才那样引诱他,这人一冲动起来根本就不懂怜香惜玉! 许嘉玄为她几乎是失了理智,任何一个男人若是看到她刚才那种风种,也不可能会有理智。他狠狠地征伐,在她低泣浅吟中都愿意死在她身上。 所谓色令智昏便是如此。 屋内的动静叫李妈妈也红了老脸,把丫鬟都给赶到后边,拉着绿茵去备热水,世子一会还该赶路呢! 如若不是时间不允许,许嘉玄估计都要胡闹到天黑。 梓妤被他从净房抱出来的时候腿还在打颤。许嘉玄又从床头小暗格里取出上回医婆给的药,细细帮她上药,心中懊恼。 一时激动就苦了她,好在后边回过神,才没又闹出上回那样严重的来,但也够让他心疼的。 许嘉玄低头吻了吻她如同染着胭脂的脸颊,动作又轻柔了主许多,叹道:「这么娇气可怎么办。」 梓妤是不想动,也没多少力气了,不然非得将他踹一边去,咬着牙恨道:「给你个铁做的,也经不住你那么莽撞!」 许嘉玄听着她的用词忍峻不住,噗地笑出声,弯腰去抱了抱她,没皮没脸地说:「言下之意,夫人是觉得我能禁得住铁磨,对为夫还是很满意的。」 「呸——」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梓妤啐他一口,扯过被子要睡觉,许嘉玄却不能再耽搁出城了,收起药膏准备自己捡两件换洗衣裳就出发。 她听到开柜子的动静,到底是忍着腰酸趿了鞋子下床给他收拾。 他就在她身后圈着她的腰,她走哪儿黏哪儿,气得她骂狗皮膏药也还不撒手。 收拾的时候,他看到了又被收到柜子里的玉佩,是他在成亲前去陈府时,她给要走了。 前阵子似乎是放在妆台上的,怎么又收起来了。 他伸手去取了玉佩,因为是亡母送的,他都没有离过身。 他拿着玉佩摩挲了片刻,在梓妤踮脚要给找腰带的玉扣时又放了回去。 等收拾好简便的行装,许嘉玄又去正院跟父亲辞别。 威武侯已经习惯了他常在外跑,叮嘱一句万事小心。 梓妤送他出府,刘氏则带着许嘉恒送他到正院外。许嘉玄来到院门的时候停留了片刻,看着前方葱葱绿竹,想到梓妤先前的用心和自己在她睡梦中许下的承诺,到底是转身破天荒地朝刘氏一拱手,这才大步离开。 刘氏愣在门口,许嘉恒见到兄长的身形都已经不见了,娘亲还没动,抬头一看却是惊道:「娘,您怎么哭了,大哥很快就平安回来了。」 刘氏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是落了泪,把儿子搂着怀里,又哭又笑:「是,你大哥哥很快就平安回来了。」 梓妤与他走过游廊,细细地问他:「大约要停留多久,都带谁去?是暗探还是领了明旨?」 「去时肯是走水路,快则一月,慢则两月。此事牵扯本就大,自然是暗探,怕走了风声。」他说着低头,「北镇抚司不能没人镇守,万一周锦成比我先回京,那不得一团乱。鲁兵留下,我带走几个百户,江南那边也有我这头的人。」 「那你行事当心,切莫冲动。」梓妤剜他一眼,还记恨刚才他的粗鲁。 许嘉玄在她唇间偷了个香,惹得丫鬟们都忙转身,六喜牵来马,也不好意思的傻笑将缰绳给到主子手上。 「家里的事,一切都要你多费心了。」他翻身上马,交待一句,勒了缰绳就出了府。 梓妤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扯了扯嘴角,他倒是利落潇洒,慢慢顺着游廊再回屋。 本想再继续去理那株杜鹃,门房却来报说是武安伯老夫人哭丧似地赖到门口了,口口声声儿子在诏狱要被打死了,要见孙子。 梓妤低头看了看自己拿着的剪子,难得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朝绿茵说:「上回买回来的猴呢?」 绿茵一愣:「还在园子里的笼子关着呢。」 「牵来,到门口去。」 武安伯老夫人在御前丢了老脸,但皇帝看在老伯爷的份上,并没责罚,算是何存了她的颜面。她知道小林氏如今自己是动不了了,唯独只能前来要孙儿。 关在牢里的是他亲爹,如若他不出来便是不孝,就是先承了爵也要怕外人的唾沫! 武安伯老夫人觉得自己主意打得极好,终于哭到侯府打开了门,正要得意,却是迎面被丢了什么东西过来,耳边听到吱一声尖叫,发现自己竟是跟猴儿抱成一团。 那猴为了驯服,就没有好好地喂,这时逮着人就暴躁一顿乱舞爪子要出气,把武安伯老夫人直挠得满地打滚,就差喊猴爷爷了。 「京城有送来消息吗?」 离着河南越来越近的平王世子近日脾气也十分好,看着心腹的眼神如冰渣子一样刺人。 心腹自打那晚见到世子被老鼠尿了一脸,就一直战战栗栗的,但这几日自己也没有被责罚,这才算是有些精神。 听到主子发问,他低着头忙回道:「并没有,想来这几日京城也没有重大的事情。」 平王世子却是暗自掐算着时间,片刻后说:「找人盯住往江南的水陆两路,许嘉玄肯定是要走一趟。」 「世子的意思是……」心腹忐忑地请示。 这还要他明说吗,当然是找机会让那许煞神回不来!正好借此事再嫁祸到四皇子身上,又能除去太子一个帮手! 平王世子见他那张脸就来气,骂了句蠢笨如猪,抓起手边的砚就要砸过去,却不想眼前一黑。 他忘记刚刚写了字,反倒被里面的墨汁浇了一脸。 心腹看着只剩下牙是白的主子:「……」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侯府悠闲生活 卷一》作者:姒弦 02、《侯府悠闲生活 卷二》作者:姒弦 03、《侯府悠闲生活 卷三》作者:姒弦 04、《侯府悠闲生活 卷四》作者:姒弦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