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撩心 卷三》 v第01章[03.04] 【正文开始】 第二日,顾言倾正带着荔儿和藿儿,在给库房重新登记造册,小福儿过来禀道:「夫人,相爷回府了。」 顾言倾忙去自个住院子,便见厢房里溪石正在喝着茶,有些心不在焉的,「怎么了,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沈溪石见她过来,一把将人搂在了怀中,握着她的柔荑,轻轻地划了她的手心,顾言倾像得了什么暗示一般,轻轻啐了一口沈溪石。 这些日子两人晚上闹的时候,溪石总喜欢挠她的掌心和脚心,沈溪石见她红了脸,微咳了一声,才接了她先前的问话,缓声道:「大皇子被封为越王,半月后起身前往滇南。」 顾言倾点头,「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 沈溪石摇头,慢慢地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说了,原来,今日大皇子带着妻妾去皇后处请安的时候,一旁陪着的扈婕妤忽地从椅子上栽了下来,皇后唤了太医察看,太医把出了喜脉。 「喜脉?」顾言倾望着溪石,有些难以置信。 旁人不知,他们是知道广元寺中的贵妃是为何离开宫中的,眼下已经到了九月,再有三月,贵妃那边便要有动静了,这节骨眼上,宫中传出了妃子有孕。 沈溪石揉了揉眉心,「不只扈婕妤,杨惠妃也把出了喜脉。」 顾言倾:「……这事要不要给杜姨去一封信?」 沈溪石点头,「杜姨将贵妃看得重,自是要给她去一封信的,就是怕杜姨那边现在也是分身乏术。」西北的拓跋家这一回倒是像得了什么高人指点一番,林叔叔的云翼禁军已经在太原府驻扎三月,但是依旧没有将城下的拓跋部赶走。 沈溪石头疼的不仅是这两桩喜事给贵妃那边带来的影响,还有朝堂的局势,官家一向玩得一手好制衡,可是先前后宫只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众妃嫔没有依仗,眼下杨惠妃怀了龙裔,杨家嫡幼女又嫁给了大皇子,杨家就算想明哲保身,也是不可能的了。 两人正商讨着,忽地许伯匆匆来禀道:「相爷,宫里传话,让您即刻进宫面圣。」 沈溪石立即起身,对言倾道:「我去去就回来。」 顾言倾送他出了门,等到溪石翻身上马的时候,顾言倾忽地眉心一跳,喊了声:「溪石!」 沈溪石回头看她,笑问:「怎么了?」 顾言倾也有一些恍然,怎么就好好喊出了口,缓声笑道:「没事,你早些回来,我们吃烤鱼可好?」 沈溪石笑着点头,「好,下午暑热,你莫在库房里待着了,交给荔儿和藿儿吧!」 顾言倾也应了下来,沈溪石这才夹紧了马腹,往皇宫去了。 看着人渐行渐远,消失在转角,顾言倾心里忽地扑通扑通地跳,隐隐有些不安,抬头看了眼天,先前太阳还晃得人眼晕,转眼间,好像暗了很多,西北的黑云一点点地往这边移动。 顾言倾吩咐藿儿道:「将先前库房里搬出来晒的字画都重新搬进去。」这天,好像是要下暴雨了。 晌午的时候,沈溪石没有回来,顾言倾没有胃口,吃了一点凉口的桂花山药,午时刚过,忽然响了两声闷雷,不一会儿如注的雨幕便席卷而来,藿儿一边放下支起来的窗户,一边笑道:「幸亏主子让我们把字画收了进去,不然这雨说来就来,可就来不及了。」 荔儿望着外头的雨道:「相爷怕是得等雨停了才会回来了,主子你要不休憩一会吧?等相爷回来了,我们再喊你。」 顾言倾想说不用,但也知道溪石一时是不会回来的,昨晚两人闹得有些晚,确实有些困乏,便褪了外裳,去躺着了。 替主子放下床幔的荔儿,一打眼便看见了主子胸前的痕迹,掩着笑意,退了下去。 一场磅礴的大雨,气温降低了很多,顾言倾睡得比较熟,只是做了好些梦,一会梦见溪石被蛇咬了,一会梦见沈溪石在战场,到处是血淋淋的残肢断臂,一会又梦见杜姨不见了,信笺石沉大海。 等顾言倾再醒的时候,脑门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头也有些疼,天已经黑了,雨还没有停,只是小了一下,淅淅沥沥的,让人无端添了一点恼意。 荔儿问道:「主子,要不要先吃些糕点或喝完羹汤垫垫?」 顾言倾摇头:「沏一碗玫瑰红茶便好。」 她睡得久了,嗓子有些不舒服。 顾言倾这一等便等到了酉时正,没有等到沈溪石,宫里派了个小黄门过来传话,说沈枢相去了外地。 顾言倾听到这话的时候,惊得手里的茶碗都掉到了地上,从溪石出门,她便开始惶惶不安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平静了下来,顾言倾抓住荔儿的胳膊,尽量平缓了声调道:「再去问问那小公公,看可能套出什么话出来。」 正说着,小福儿过来禀道:「这是相爷留给夫人的。」 沈溪石接过来一看,是一个荷包,看着有些眼熟,倒像是昨夜大皇子给她的那只,当时被溪石接了,她也没要过来。 顾言倾打开荷包,发现了一枚龙形白玉佩,不由一怔,这玉佩赫然是那日在广元寺后山上大皇子给她的那一枚,荷包里还有一张小纸条,上头只有三个字:西北,安。 v第02章[03.04] 字迹潦草,却是溪石的字,想来溪石走得匆忙。 「西北」,顾言倾隐约觉得是杜姨那里出了事,只是什么事会如此紧急,让溪石连回家一趟都来不及,只给她留了三个字。 除非是战事出了变动,且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顾言倾想到这里,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胸口有些凉意。外头忽地又是一声闷雷。 顾言倾让小福儿招了传信的小黄门过来,亲自问了溪石是何时走的,那小黄门是桂圆公公的干儿子万绪,言辞颇为恭谨,「回沈夫人,枢相是巳时末一刻出的宫。」 溪石从家里过去的时候,是巳时正,也就是说溪石进宫面圣约半个时辰,便出发去了西北。 外头原本渐小的雨,忽地又大了起来,顾言倾让许伯安排万绪用了晚膳,等雨停了再走。 自己坐在窗前,看着这缭绕的雨雾,隐约觉得事端要起了。 杜姨那边出了问题,溪石过去定然是救火的,这一去是功是过且不论,她现在担心,溪石会不会和拓跋部的人正面碰上,再者,明远伯府手里的永庆军虽被打得四处溃散,但是到底还有残余势力,若是见到了溪石,未免不会下暗手。 顾言倾知道,纵使自己再担心溪石的安危,眼下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稳住汴京城这大后方了。 这般想着,又拿出了溪石留下的那个荷包来看,她不明白,溪石在临走之前,为何独独将大皇子给她的荷包留了下来,这里头的玉佩难道还有什么暗喻不成? 玉是好玉,摸上去手指沁凉,是龙的形状,别的顾言倾也看不出来什么,想着大皇子还未离京,不如直接去问他,这玉有什么暗喻? 沈溪石一去半月都没有消息, 顾言倾一边忙忙碌碌地在汴京城各勋贵家附近开羊汤店,一边换着花样地在家给沈溪石做荷包、袜子、箭套,忙得也没空想别的。 这一日荔儿拿了一封信过来, 「主子, 是越王府那边送过来的,说务必要交到您手上。」 顾言倾放下手中的荷包, 拆开封蜡,看了一眼, 寥寥几句, 是希望她去送行, 没有落款,顾言倾猜测大概是越王殿下。 大皇子婚后的第二日进宫,就被封越王, 只是这些日子汴京城都在讨论后宫两位妃嫔有孕的事儿,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要离京的事儿,并没多少人注意。 其实说起来,顾言倾和大皇子在小时候, 还是有几分交情的,虽然这次再见,大皇子总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但是至少他对她没有恶意,此次大皇子去滇南,许是一辈子都不会回来,顾言倾倒也觉得该去送一送。 想到小时候红着眼睛、鼻头, 软萌可爱的小豆丁,顾言倾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刚看了信,魏静晏就过来了,魏静晏一看厢房里铺陈的这些荷包绣线儿,就调笑道:「人走了不过半月,等回来,你这四季的衣裳都要做好了!」 她这些日子两三日过来一趟,和顾言倾之间已经颇为熟稔,见她打趣,一旁的荔儿抿唇笑道:「可不是,昨夜我家夫人还想着纳鞋底呢!」 顾言倾瞪了荔儿一眼,「别瞎说了,去将我今早做的千层酥糕装一碟子过来,另外再备些玫瑰花饼。」她只是希望自己忙碌了一些,这样就不会有空去担心溪石在西北的情况了。 一时忽地也有些无趣,轻轻抿了一口茶,问魏静晏:「你时常过来,侯府里老夫人会不会有意见?」 顾言倾问的是景阳侯府的老太太,魏静晏的婆母,魏静晏笑道:「没有,世子娶了新妇回来,老祖宗正稀罕的紧,三两头招在跟前陪着说话,我索性将侯府的中馈都交了出去。」 老太太最是疼爱景行瑜这个长孙,一直怕他在继母手里受了委屈,眼下老太太见她识趣,对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顾言倾默然,国公府邸的嫡长女嫁到侯府做继室,不争不闹,中馈说交出来就交出来,顾言倾隐约觉得,当年静晏嫁到侯府,大约也是与侯爷或侯府老太太做了交易的。 一个寻求安身之所,一个娶回魏家嫡女做继室,门楣增光。 顾言倾想到自己回京以后,一直都没有关心过静晏的事,心里一时有些过意不去,低声问道:「阿晏,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顾言倾的眼里有深深的自责,魏静晏心头一片柔软,「别担心,我好得很,我很早就中意景阳侯了。」魏静晏没有说,她能嫁进景阳侯府,是做了交易的。她答应老夫人,一辈子不会生自己的孩子。 于景阳侯府而言,她不过是挂着侯府夫人名头的富贵闲人。 魏静晏想到这里,眼神有过一瞬间的暗寂,很快又恢复如常,望着言倾道:「阿倾,你要和沈枢相多生几个孩子,日后等我老了,我还想着厚着脸皮去找你收留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是笑着,可是顾言倾还是感觉到了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寂寥,轻声应道:「好!阿晏一定要来找我!」 魏静晏望着她认真的小脸,用力撑开眼睛,阻止眼泪掉下来,许久,才轻轻笑道:「阿倾,我真高兴还能再见到你。」这一辈子,她相信的,和能够依靠的一直只有阿倾一人。 想到老夫人前几日又提出来给侯爷纳妾的事,心里竟奇异地不觉得堵得慌了。 这时候荔儿和藿儿端了糕点和凉茶过来,魏静晏看到玫瑰花饼,想到自家三妹最爱吃这东西,淡道:「说起来,凝萱那丫头和沈肃的婚期也定了,就在年底呢!沈家原说是十月,我娘觉得太急了些,好说歹说,推到了年底。」 顾言倾自那次后,也一直没见过魏凝萱了,想到那天那个仓惶又寂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家三妹最近可还好?愿意嫁吗?」 魏静晏点头:「先前要死要活的不愿意,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想通了,这些日子倒也乖觉,安安静静地在家中做绣活呢,我看她那样子,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v第03章[03.04] 魏静晏想到妹妹的模样,也有些唏嘘,对于这个妹妹她的感觉有些复杂,有艳羡,也有几分排斥,只是现在看她像没了水分的小花儿一样,又有些心疼。 顾言倾想到魏凝萱不能怀孕的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魏静晏,魏凝萱眼下这个模样,大约是想嫁给沈太后在意的娘家长孙来报复沈太后的。正犹豫不觉得时候,魏静晏笑道:「阿倾,我有时候不讨厌这个妹妹,大约也是她身上有几分你的影子。」 顾言倾脑子一没留神,话便说出了口,「阿晏,太后给凝萱下了毒,她不能怀孕了!」 「哐」一声,魏静晏手中的茶盏掉到了地上,厢房里铺了地毯,声音倒也不清脆,只是那滚落的茶水,染湿了魏静晏的裙子,好在是茶放了一会,微凉,并不烫。 荔儿立即进来轻手轻脚地收拾,魏静晏拒绝了阿倾让她换身衣服的提议,拉着阿倾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阿倾,你和我说实话,凝萱知不知道?」 顾言倾低头,「是她在议亲的那一段儿,有一次一个人跑来沈府说想见我,然后和我说的,让我自己小心提防些。」 魏静晏神色恍惚地又坐回了椅子里,双手不安地绞着,呢喃道:「她自幼就被家里惯坏了,做事没轻没重的,心眼儿还少,」顿了一下,又道:「可是,阿倾,我是希望她能够这么没心没肺地蠢一辈子的。」 顾言倾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能理解魏静晏对魏凝萱复杂的感情,实话说,她也不是很讨厌魏凝萱,一直觉得,那就是个没经过事的小女孩子。 在这个时代,不能生育,一个女人的一生都被毁了。 顾言倾握住了魏静晏的手,两个人都默然。 半晌顾言倾扯开了话题道:「明日大皇子带着家眷就要离京了,我想去送一下东罗郡主,你要是有空儿,和我一起?」 魏静晏没有多问,轻轻点了头。 越王离京,虽然在早些时候便已传出了消息,但是来送的人并不多,倒是后宫妃嫔的母家都派了些人出来,大概也想做个面上一团和气。 魏静晏陪着顾言倾一起到了南熏门,却不准备往这些人跟前凑,对顾言倾道:「我去那边的茶楼等你。」 顾言倾点头,直接跟着荔儿和藿儿到了东罗郡主的马车跟前。 东罗郡主的马车在杨幼榕的后面,顾言倾看到杨国公府的人几乎都来了,挤挤嚷嚷,热热闹闹的,东罗郡主那边只有萧蓁儿和都亭驿的使臣。 看到顾絮来的时候,东罗郡主微抬了抬眼皮,顾言倾这才发现,不过两月,先前那个神采飞扬、钟灵毓秀的女子,瘦削了好些,眼睛下头一片青紫,该是好些天都没好好睡过觉了。 见到顾言倾,扯了下嘴角,神色疲惫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一旁的萧蓁儿看到她,倒是十分高兴笑道:「顾姐姐,你来了。」 顾言倾接过荔儿递过来的包袱,笑道:「知道郡主要去的地方远,我备了些常用的药和干粮。」 东罗郡主轻声道了句「谢谢」,让身后的女使接过了顾言倾手里的东西。 前头越往传话过来,要出发了,东罗郡主忽地抱了一下萧蓁儿,将一个鱼形的口哨递了过来,「如果,你还能够回去,帮我把这个交给我的父王。」 说罢,也不等萧蓁儿开口,便登上了马车。 萧蓁儿拿在手里,不由红了眼睛,顾言倾轻轻拍了她的背,萧蓁儿手捂着嘴,呜咽道:「她知道她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顾言倾微微叹了一口气,从南院大王同意了将女儿嫁给大皇子的时候,应该就预料到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可能的命运,自然也该知道,作为这个皇子侧妃的女儿,也会一起遭遇这样的命运。 那边杨国公府的人也忽地传出了哭声,顾言倾看了一眼,便见到是杨国公夫人,正歪在杨叔岱的怀里,用帕子掩着面,大约是舍不得小女儿。 顾言倾这时候才想起来没看见大皇子,不由抬眼四处看了下,不期然地在城门的西北角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赵慎,也正直直地看着她。 离得远,顾言倾看不清楚大皇子眼里的神情,想到小时候追着她喊「顾家姐姐」的小豆丁,常常被她欺负得哭鼻子,长大后,也无缘无故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忍不住朝他挥了挥手,轻轻地用口型道了句:「一路平安。」 她后来没有去问大皇子关于玉佩的事,她想着,大约也是和宫廷秘辛有关,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或许她更安全一些。溪石不在,顾言倾不敢随意行事。 大皇子望着顾言倾的方向,看见她朝他挥手,看见她悄悄地做出的口型,此时正是辰时初,汴河上面的船帆来来往往,有送货,有客船,而他要去的地方是滇南,赵国最南边的地方,无征召,不得擅自回京,他已然知道自己此行其实是被流放。 赵慎轻声道:「顾姐姐,我走了以后,你万要保重。」今天没有风,他的话并不能传到顾言倾的耳朵里。 身下的马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有些躁动地踢着前蹄。 大队伍已经开始逐一地出城门,赵慎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样恨自己的无能过,顾姐姐的身份这般敏感,不说沈溪石的政敌,便是太后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沈溪石远在西北,生死不知。 他这一生了无牵挂,放在心上的,也就顾姐姐一人,眼下,一别,约莫一辈子都难再相见。 赵慎是在顾言倾的目送中, 缓缓地骑在马背上出的南熏门,彼时东边的云霞刚刚爬上云层,一层胭脂红, 一层桃花粉, 日光一点点地给它们染上淡淡的金边,倒映在汴河河面上, 灿灿生辉。 v第04章[03.04] 晨间清泠微爽的风,轻轻地吹皱了河面的画卷。 顾言倾让车夫将马车赶了回去, 带着荔儿和藿儿往茶楼的方向去, 路过杨家的三辆马车旁, 听到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她似乎听见杨叔岱在哄着:「娘,妹妹早晚会回来的, 等姐姐孩子生了以后,我们一起去滇南看妹妹。」 微弱的女声哽咽道:「滇南是那么好去的吗?」又道:「一个两个,都嫁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顾言倾似乎都可以想象得到杨国公夫人说这话时微微摇头的模样。顾言倾是可以理解杨国公夫人的, 生了两个女儿,虽然说可能寄予的希望没有儿子大,但也是娇宠在心尖上的, 大女儿进了宫,逢年过节才得以见,好在身边还有小女儿这朵解花语,现在小女儿跟着不受宠的大皇子去了滇南, 离得比那一座宫墙还要远。 顾言倾不由也微微叹了口气,为杨幼榕,也为魏凝萱,这是勋贵之女的命运,娇宠十几年,一朝卖与他家。 顾言倾到茶楼的时候,魏静晏身边的女使芦烟将顾言倾引到了二楼的雅间,「我家夫人估摸着您要到了,才让人新沏了一壶茉莉花茶。」 顾言倾笑笑,等进去就看到静晏咬着糕点,一边看着窗外,有些出神,也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好像是陈贤妃娘家的马车,问道:「怎么了?」 魏静晏皱眉道:「我怎么好像看见了陈荨?你看那人是不是?」 顾言倾听她一说,心里一咯噔,顺着她手指的那个位置看过去,确实站着一个妇人,身段欣长,大约二十岁上下年纪,紫色衫子碧罗裙,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烟眉秋目,凝脂猩唇,饶是顾言倾十年如一日的不喜欢她,依旧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 「她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她跟着杨家去了福州啊。」魏静晏说着,对阿倾解释道:「三年前,她嫁给了杨家的嫡长孙杨竖玄,前几年福州那边不太平,杨家从太原被调到了福州。」 顾言倾知道,静晏说的杨家,不是杨国公府杨家,而是自开国以来便戍守在边疆,世代有功的将门杨家,杨竖玄的曾曾祖父在开国初期被封三师之一的太保,他的曾祖父在抗辽抗丹的战役中屡立奇功,官至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这是武将最高的职位。 这些年,不管是深受先帝信任的杜将军,还是赵元益信任的林将军,至多不过是三品的怀化大将军或者二品的镇国大将军,谁也没有越过杨家在将门的卓然地位。 不过赵元益在前朝和后宫,都玩得一手好制衡之术,在他登基以后,便派了林慕俞到北边分化杨家的势力,后来又将杨家从太原府调到了福州。 不过杨家百年将门的名声在那里,虽比不上往上两代时的辉煌,也是汴京各勋贵之家极力拉拢的势力之一。 魏静晏见她低垂着眼,似乎想到了其中的关卡,低声道:「眼下西北局势不明,杨家此番派人来汴京,约是想让陛下重新记起他们,好重回太原府呢,看这架势,福州杨家是想和杨国公府搭上关系啊!」 顾言倾想到溪石在西北尚杳无音信,一时警铃大作。 轻声道:「如果连福州杨家都知道西北那边的局势,那朝廷官员大约都知道了,明远伯府的永庆军在西北节节败退的事儿,想来不久就会家喻户晓,届时,你三妹和伯府的婚约,怕是不好说。」 景川平这次是和沈溪石一起去的西北,所以前些日子魏静晏也知道了沈令毅在西北出的丑。 现在朝廷上下,不过都舍不得掀下那块遮羞布。泱泱大国,被仰仗赵国鼻息得以生存的拓跋部打得节节败退,君臣皆脸上无关。 魏静晏摇头道:「我三妹此次是和沈家不死不休的,此事不会有变动。」魏静晏说到这里,又看了眼茶楼外,不知怎的,竟与陈荨四目相对,后者对她浅浅一笑。 魏静晏忙移开了眼,端着茶碗,轻声道:「絮儿,她好像看见我们了。」 顾言倾不由苦笑。 若说,承恩侯府的嫡幼女在汴京城最好的闺中好友是魏静晏,那最不对付的就是陈大学士府上的陈荨了。 她们的爹爹同为翰林院的学士,昔日又有同窗之谊,不过她和陈荨一直颇不对付。 顾言倾此次回京,顶的是顾絮的身份,但是从沈溪石娶她为妻,魏静晏与她交好等事迹中,多多少少都露了一点马脚,左右顾家是汴京城的一个忌讳,也不会真有人来较这个真。 但是,顾言倾知道,陈荨会,如果说汴京城中有谁希望她永远沉寂在那场大火中,顾言倾想,陈荨会是其中之一。 「絮儿,要不这些日子,我就不去你府上了,你在家好好给沈枢相绣些荷包,做些衣裳。」魏静晏琢磨道。 顾言倾拍了拍她的手背,「她要是真有心挑事,我们躲也躲不过的,顺其自然吧!」 魏静晏想到自己这般紧张,也有些好笑,摇头道:「一想到以前她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头皮都有些发麻,以为她嫁去福州就好了,没想到竟然还会回汴京来。」 顾言倾笑笑,「其实说起来,她事事与我对着来,我那时候喜欢溪石,她就千方百计地羞辱溪石,也不知道后来她是不是有意嫁那么远避风头的。」毕竟溪石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陈荨也就是趁着溪石尚来不及抽出身来对付她,赶紧麻溜地跑了。 说到这个,魏静晏也唏嘘,「也是你走后,我才知道沈溪石对你情根深种,先前还不是这些人害得,要不是她们说你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沈溪石也不会为了维护你,避你如蛇蝎。」 魏静晏其实说得客气了些,当年她们何止用鲜花和牛粪来隐喻顾言倾和沈溪石,更有的直说顾言倾看上了一个野种,这般生冷不忌,和路边发情的野狗有什么区别。 顾言倾想到昔日那些流言蜚语,眉目微敛,「我想,左右这两日,陈家大概就要发花宴的帖子了。」 魏静晏摇头,「你要不去,我也不去,反正我在那些夫人们的名声也不好听,不怕再坏一点。」 顾言倾不置可否,另道,「明日你别过来了,我去你府上看看。」阿晏事事为她考虑,顾言倾觉得,她也应该去景阳侯府走动走动,和侯府老夫人处好关系,日后阿晏和她往来,也便利些。 v第05章[03.04] 魏静晏听说她要去景阳侯府拜访,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又恢复了过来,点头应道:「好,我备你爱吃的果脯、花饼和凉茶。」 顾言倾从茶楼回去以后,便昏睡了一下午,梦里梦见了许多以前的事,陈荨冷言热讽她不要脸,小小年纪追着小郎君跑,惹得爹爹在翰林院里也面上无光。 也梦见姐姐替她去训斥了陈荨,陈荨找宫里头的陈贵妃哭诉,娘亲面色不虞地被陈贵妃喊进宫。 梦境的最后,是外面下着好大的雪,她在明远伯府的后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躲在假山山洞里烤火的沈溪石,对他道:「小石子,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喜欢你,我等你长大了,娶我!」 沈溪石冷着一张脸,眉目微低,长长的睫毛看不见他眼里的神色,只听他道:「娶妻当娶贤,我不会娶你,我也不喜欢你!」 虽然在梦境中,顾言倾还是能够感受到心脏的骤然缩痛,她嘴唇直哆嗦,什么也没有说,拔着像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缓缓地离开了明远伯府。 顾言倾醒来的瞬间,想起来,那日明远伯府设了赏梅烤鹿肉的宴,姐姐、娘亲和众人都在暖房里,只有她一个偷溜出来找沈溪石。那一次回去后,她发烧睡了好几天。 荔儿伺候了她梳洗,又端了碗绿豆汤过来,等顾言倾吃完才道:「主子,陈家送了赏花的帖子来。」 顾言倾瞥了一眼,中规中矩的一张素笺,显然主家准备得仓促,略微看了一眼,时间就定在三日后,三日,也不知道陈家一下子能搜罗来多少种品种的菊花。 合了帖子,对荔儿道:「你让许伯去查查,陈荨这几年在福州那边怎么样。」 过了一个时辰,许伯便亲自来回话,「夫人,老奴查了下,陈荨嫁到杨家不到半年,便开始主持中馈,三年生了两个,一个两岁,一个才三个月,都是女孩子,这回两个孩子都带来了汴京城,杨竖玄一直在海上剿水寇,很少在家,倒是身边一直带着一个小妾,那小妾生了一对龙凤胎。」 「那妾室一直跟在杨竖玄身边吗?」 「老奴打听来的,是这样的,那一对龙凤胎也是杨竖玄带在身边教养。」 顾言倾点点头,看来陈荨在杨家,受婆母的重视,但不得夫君的喜欢,或许,那小妾与杨竖玄也是真爱的戏码吧! 这样想来,陈荨此次来汴京城为福州杨家走动,更多的是为了提高自家在夫君和婆婆跟前的地位,,必然是会下重本的。 沈溪石被派到西北救援不是什么秘密,官家身边的红人半月不在京城,有心人稍微查一下,也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杨家想重新回到太原,最捷径的一条小道就是沈溪石没有摆平西北的烂摊子。 溪石那边,顾言倾不知道杨家会不会下手,但是以陈荨对她的敌视,不会见得她好的,必然会做些针对她的小动作,这场花宴,说实话,顾言倾还真想去会会。 时隔多年,也不知道陈荨的手腕,有没有升级? 其实,直到现在,顾言倾也不知道,陈荨对她的恨意是从何而来。 魏静晏刚一回府, 老夫人身边的曲妈妈亲自过来道:「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曲妈妈言语虽恭敬,但是眼睛里并不遮掩的讥讽, 让魏静晏心头有些不舒服, 但她知道曲妈妈自幼就陪伴在老夫人身边,她即便对曲妈妈不满, 也不能奈她何。 她在外面再横,在家里自来对老夫人都是十分恭敬的, 连带着对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也是礼让三分, 盖因她清楚, 她仰仗的是景阳侯府。 可是现在阿倾回来了,魏静晏想到这里,唇角不由带了点笑意, 望着曲妈妈淡淡道:「我身上不舒服,烦曲妈妈告诉老夫人一声,如果有什么事,直接和侯爷说也是一样的。」 离了侯府, 阿倾不会不管她。不过,目前,她还是希望自个侯府夫人的身份能够为阿倾添些助力, 这侯府,她还可以再待一段时间。 曲妈妈见魏静晏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两句,便直接无视她,要回房, 忙出口道:「夫人,今个曹家来人了。」 「什么曹家要我去招呼?呵,曲妈妈莫不是糊涂了。」魏静晏嗤笑了一声。 曹家,正是老夫人给景阳候看中的小妾家,是曲妈妈姐姐的夫家,那个曹秀兰正是曹妈妈的姨侄女。 先前老夫人和她提过一次,她当没听见,不成想,这般快,就将人领进家了。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捏呢,一个奴婢也想骑到她头上来。 魏静晏直接进了房,让芦烟去厨房给她端碗冰镇的酸梅汤过来,喝下了一碗,心口的郁气才散了点。 拂冬这时从外头过来,禀道:「夫人,侯爷去了老夫人那,那曹家还没走呢!侯爷自来最孝顺老夫人,要是老夫人执意要让那女子进府做妾,侯爷怕也是不好推辞,夫人,您看,您要不要过去?」 魏静晏挥了挥手,「随他吧,他要是愿意纳,这侯府,我也不要了。」她没有子嗣,对这侯府并没有什么可牵挂的地方。 当年阿倾走后,她一直想着脱离魏家,找一个有权势的男子嫁了,然后查出阿倾的死因,替阿倾报仇。 她看中了景阳候,后院里头一个小妾也没有,清清静静的,她过去也不用和小妾们斗法。又可以仰仗他的权势,做些自己可以为阿倾做的事。 「明天阿倾过来,你备些玫瑰花饼、糯米藕片、梨脯、杏仁奶茶、茉莉花茶,明个点沉水香,再去樊楼定一桌精细的席面,东华门那里买些冻鱼、炙白肠。」 芦烟一一应下,问道:「夫人,明日请少夫人过来吗?」她知道沈少夫人与自家少夫人萧氏也是相熟的。 魏静晏抿唇,「明日向老夫人请安时,我提一句,就不留她用饭了。」虽然萧蓁儿和阿倾关系也可以,但是她是继母,景行瑜是原配所出,她和萧蓁儿之间,天然就隔着一条横沟。 v第06章[03.11] 景阳侯回到正院的时候,见到自家夫人正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脱了官袍,换了身家常的圆领皂袍,脚上也换了双轻便的黑色布鞋,这才问随侍在门外的拂冬,「夫人今日怎地回得这般早?」 往日,但凡去沈府,必是晚膳前才会回来的。 「今日夫人没有去沈府,和沈夫人约在了茶楼喝茶,喝完茶便回来了。」 拂冬话音刚落,魏静晏便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景阳侯,微微笑道:「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喊妾身一声。」 她的语气一贯的温婉、熟稔。景川平眉心微皱,站在那里,仔细打量了魏静晏一眼,神色不明地问道:「今日母亲那里来了哪府的客人,我刚过去的时候,正聊得热闹呢。」 「哦,不清楚,她们哄得老夫人开心就行。」魏静晏的语调平缓,似乎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府里来了客人,确实是极其平常的事,只是这个客人的目的,是给这家的男主人做妾室。 「明日沈少夫人来府中做客,我这边忙着,母亲那边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看着办吧!」 这是将纳妾的事,完全交给他管了。 景川平望着小妻子淡然的一张脸,眼眸渐渐幽深,「好。」 魏静晏又道:「今日我在南熏门看到了陈荨,和杨国公府的夫人走得似乎颇近。」一边说着一边将收到的陈家花宴的请柬递给了景川平,「时间定在了后日。」 景川平点头:「你要是愿意去凑热闹,便去看看,近来杨家在福州那边似乎不是很顺利,大约是有意重新在陛下跟前露脸,调个驻地吧!」 「沈溪石那边一直没有消息,絮儿挺着急的。」 「嗯。」景川平心里烦着事儿,见她一心只关心沈府的事儿,心里更加郁郁的,到底也说不出指责的话,耐着性子听着。 魏静晏看出他情绪的变化,也没有再多说,心中苦笑,她无欲无求的时候,他觉得她没有烟火气,她心有所求的时候,他大概又觉得她在瞎折腾吧。 当年挑中了景阳侯,只是看他的地位、家庭,也不曾仔细了解过,后面一起生活几年,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这感情尚只是一层薄翼,风一大,雨一大,什么都冲刷不见了。 顾言倾到景阳侯府的时候,芦烟已经在府门前候着,见到沈家的马车,立即下了门前的台阶,和荔儿一起扶着顾言倾下了马车,笑道:「我家夫人在里头等着沈夫人呢!」 顾言倾笑笑,她是第一回到景阳侯府来,景阳侯的原配夫人逝世的早,府里一直由老夫人打理,在她的印象里,似乎没办过花宴。 不由多打量了一眼,宅子比明远伯府的还要大些,一进门便是一座石头堆成狮子形状的假山,院墙角种了一丛丛的竹子,芦烟带着她们沿着山游廊一直到了后院,魏静晏站在第三进的垂花拱门旁,穿了一身胭脂色半臂窄腰襦裙,两颊透着红晕,显然十分欢喜。 看到顾言倾过来,忙握了她的手:「絮儿,我等你好些时候了。」这是两人相识多年,第一次魏静晏在自家招待顾言倾。 顾言倾拉住了她的手,笑道:「要不要先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魏静晏点头,「好,我们先过去。」来做客要拜访这家的长辈,这是礼节,魏静晏不想让人挑言倾的礼,虽然知道这一去可能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人,还是带着阿倾过去了。 两人刚一进老夫人的院子,便听到了东边传来的笑语声,魏静晏轻声道:「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妈妈家的亲戚,老夫人可能比较喜欢。」 说着,便到了东厢房门外,守门的女使打了帘子,顾言倾和魏静晏一起进去,先前的笑声已经平息,顾言倾一进去便觉到了幽幽的冷意,想来是屋子里放了好几个冰盆子。 「顾姐姐,是你过来了啊!」对过传来一声惊喜的女声,顾言倾对着萧蓁儿微微颔首。 萧蓁儿坐在蒋氏的左手下头,另一边坐着一个十七八的小娘子,穿着一身簇新的芙蓉色交襟衫子和桂绿色描画长裙,一双眼睛温柔又怯弱,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想来便是魏静晏说的,那位曲妈妈的亲戚。 中间的老夫人衣着华贵,戴着两指宽的红玛瑙黑色金镶边抹额,一双瑞凤眼静静地打量着顾言倾,淡声道:「是溪石新娶的夫人吧?」 顾言倾笑道:「一直听阿晏说老夫人慈眉善目、和善可亲,今日一见,果真让人生了亲近之心,还请老夫人莫烦絮儿来脸皮厚来叨扰。」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蒋氏这两日对儿息魏氏有些不满,听顾言倾这一番话,到底露了笑脸道:「絮儿竟长得这般好看,难怪溪石这回不挑理了,老老实实地成了婚。」 因着自家孙子一直与沈溪石交好,老夫人虽然在后宅中,多年不管外头的事,对沈溪石的事儿还是比较清楚的,也知道先前那些个一个两个哭嚎着要嫁给沈溪石的贵女,皆被沈溪石无情地打击了。 萧蓁儿听了这话,也笑道:「老祖宗,你不知道,先前顾家姐姐在杜将军府中落了水,沈枢相身上带着伤,还下去救了顾姐姐呢!」 蒋氏年轻的时候也见多了宴席中这种落水的戏码,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一眼顾言倾,开口又是另一番景象,「呀,絮儿你上来后可好生调理没,这寒冬腊月的掉湖里,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言倾听萧蓁儿提起这茬,有些讶然,自个落水被男子救起来,并不是什么可以大肆宣扬的光辉事迹,女子落水都是会湿透衣服的,又由男子救了起来,也辛亏她和溪石成婚了,不然,可是和贞洁扯着关系的污点。 然而,即便成了婚,萧蓁儿这般说出来,也让人感觉,她是故意落水好赖上沈溪石的。 顾言倾心下略一沉吟,面上便浮了一点感激之情,笑望着蒋氏道:「老夫人放心,我娘让宫里的太医给我把了脉,说来那日也是凑巧,张家妹妹被沙子眯了眼,一不小心撞到了甘家妹妹,不知怎的,连带着我和夏侍郎的妹妹一起掉了湖里。」 提到杜恒言,蒋氏自然而然地又问了一些杜恒言的事儿,末了叹道:「当年你娘在汴京城的风头可压过了各家小娘子,一晃眼,连女儿都出嫁了。」又看了一眼魏静晏道:「静晏进府也有四年了,一直还没有身孕,改天你帮我问问你娘,可有什么调理身子的方子。」又介绍右下手的女孩子给顾言倾认识道:「这孩子是曹家的,叫秀兰,比你们略小两岁,性子绵软,絮儿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个标致的小娘子?」 v第07章[03.11] 蒋氏说这话的时候,顾言倾明显感觉到曹秀兰的眼睛一亮,不一会儿,脸上又现了一点薄红,羞赧地低着头,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嫩得像这七月的小藕节。 心下一跳,立马看了一眼身旁的魏静晏,发现静晏漠然的一张脸,心里立时便有些心疼,想不到这蒋氏也是个糊涂的,竟当着自个儿息闺友的面,介绍这么一位准小妾。 真是「啪」地一声打了静晏的脸。 还要她相看相看,若不是她是胎穿的,就蒋氏那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她怕是会以为,这年头贵夫人之间互相推荐自家的妾室,是一种风气的。 顾言倾并没有接这个话茬,只说道:「我后头写信给我娘问问,其实说起来,老夫人比我娘见多识广,问我娘,还不如请教老夫人呢!」又转身对魏静晏道:「阿晏,这事你要是不好意思问老夫人,不能回府问你娘吗?老夫人既然都着急了,你可不能因为抹不开面子,就不开这个口啊!」 开什么口?蒋氏顿时一噎,这是明着告诉她,魏静晏是魏国公府的嫡女,有娘家撑腰的,婆家都不满了,怎么还能为着面子,不和娘家说。 蒋氏眼里薄薄的一层笑意缓缓冷了下来,垂着眸子,端起了茶碗,不再说话。 先前还热热闹闹的厢房里,再次回归冷寂,魏静晏借机提出带顾絮离开。 等出了蒋氏的院子,顾言倾轻声问阿晏,「那什么秀兰的事,侯爷知道没?」 魏静晏拨弄着自己的绢帕,低声道:「知道吧,不过没和我正式提过。」 顾言倾默了一会,道:「你若是不想给他纳,就不要松口,有些事是不能开头的。」 静晏自幼性子孤僻,又是个认死理的,小时候就只和她一个玩,连魏凝萱都不搭理,现在既是嫁给了景阳侯,怕一早就认准了这个人的。 顾言倾知道,静晏不仅认死理,还好独占,许是没有安全感,一旦认准了什么东西,很少和别人分享。尤其是「夫君」这种生物,更是没有分享的可能性。 顾言倾犹自忧心忡忡,不妨右边的脸颊被静晏捏了一下,「你回来了,我就什么都不怕,我要是不开心了,就去跟着你。」 她的语调轻轻软软,含着盲目的信任和依赖,顾言倾心口涩涩难动,她以为静晏不过是喜欢她这个朋友,没有想过,她是将自己作为她最后的退路和仰仗。 亦或许,这个在人前冷漠的傻姑娘,一直愿意或可以依仗的人,只有她。 两人从一条花甬往魏静晏的院子去, 甬道两边都是攀附在花架上垂下来的藤蔓,从里头往歪头看,隐隐绰绰, 谁也没有注意到外头经过的景川平, 他身上穿的是静晏今早为他穿上的墨色圆领长衫。 景川平下意识地捏了捏袖口的祥云银边纹,早上静晏给他卷着袖子的时候, 他尚还觉得她脸上的柔软,像一朵朵小雪花飘落在他的心口, 一点点地消融。 可是现在, 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一想起刚刚静晏说的「你回来了, 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脑海里犹是夏雷阵阵。 原来四年里,他依旧没有让静晏放下心防,她依旧不信任他。 身后的小厮问主子:「爷, 还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景川平大约猜到顾氏和静晏在母亲那里遇到了曹家的人,心里更是郁塞,也不清楚母亲最近为何一心一意地要让他纳妾。不想进去和母亲搅缠这事,出府找张相喝酒去了。 这头, 魏静晏没心没肺地招呼顾言倾吃着从樊楼和东华门买来的吃食,一边夹了一块炙白肠,一边笑道:「你不在京的这些年, 我常常看见这个就想起你,一直觉得,你这么爱吃,肯定还会回来的。」 顾言倾也夹了一块, 笑道:「我记得陈荨也喜欢吃,有一次我们买的时候,不还碰见她了。我记得她以前心气儿高着呢,我以为我姐没嫁到靖侯府,她会如愿呢。」 她的姐姐顾明嘉,曾经和靖侯府的世子议亲,那时候陈荨虽和她年纪相仿,却喜欢一直跟在靖侯府小世子关瑜桦的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 魏静晏听她这般说,银箸微顿,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吗?关瑜桦至今未娶妻。」 顾言倾一怔,「关哥哥没有娶妻?他可是靖侯府的世子啊!」 回京以后,她确实没有关注过靖侯府,大约也是没有勇气看到阿姐喜欢的小郎君娶了别人,过起了和阿姐毫无关联的生活,或许更多的是,她不敢想起那个笑起来便光华灿烂的阿姐,那时候阿姐已到了及笄之年,娘亲和阿婆欢欢喜喜地给她找婆家,她还记得提起靖侯府小世子的时候,阿姐面上的娇羞。 魏静晏见她确实不知道,又补充道:「关瑜桦没有走仕途,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学,出了两本游记,以后靖侯府大约还是要交给嫡次子的。」 这么多年过去,顾言倾已然不记得关瑜桦是什么样子了,也想不起来,阿姐和他到底见了几面。 偏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低沉,芦烟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以为是先前曹家的事影响了主子的心情,心下一转,从厨房端了两碗杏仁奶茶过来,「沈夫人,您尝尝,我家夫人一早就吩咐了奴婢们备下的。」 顾言倾接过来喝了一口,嘴角立即便沾了一些奶迹,魏静晏笑道:「这么大人了,吃东西还是和小老鼠一样」,说着拿了干净的绢帕亲自给阿倾擦了擦。 顾言倾也没有再想关瑜桦的事,和静晏道:「后日陈家的花宴,我想去看看,福州杨家如果有意回太原府的话,这一次就不会放过溪石,迟早会从我这里拉开口子,我也不介意去会会看。」 魏静晏笑道:「你要是愿意去,那我也去好了,左右待在府里,也是些糟心的事儿。」 顾言倾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要是真的不开心,就去我府上住几天。」 v第08章[03.11] 魏静晏摇头,「不去你那,我回魏家住几天,我妹妹刚议亲,我回家去看看尚说得过去,去你那,老夫人怕是又有借口念叨我了。」魏静晏听到言倾说妹妹不能生育以后,心里便一直惦记着回去一趟,虽然她们姐妹二人并不怎么亲密,但是到底是一母同胞,凝萱遭遇这样的噩运,魏静晏也担心她想不开。 顾言倾理解,「好,随你。」 顾言倾想到今个萧蓁儿的态度,看了魏静晏一眼,「你和萧蓁儿处得如何?」 魏静晏无所谓地笑道:「那孩子对行瑜很是上心,想来是真的喜欢。」 顾言倾的眼睛闪了闪,和景行瑜一条心,所以本能地排斥继母? 魏静晏拍着言倾的手道:「无碍的,到底是还没经过事儿的小娘子,不用担心。」 未时末,顾言倾才从侯府里出来,魏静晏送到了大门口,依依不舍地道:「明日我暂且在家歇一日,后日陈家再见了。」 顾言倾笑着应下,「好!」 魏静晏看着言倾的马车走远,正准备回身的时候,看到曲妈妈送曹秀兰出来,两人面对面碰上,曹秀兰福礼喊了声:「奴家见过夫人。」 魏静晏眼神都没移一下,带着芦烟和拂冬款款地走了过去,她今个穿的是一身半臂紫衫和藕色月华裙,外披一件藕色的对襟纱衣,挽着四指来宽的杏黄遍花窣地披帛,一举一动皆无意间流露出唯有底蕴深厚的大家族才能蕴育出的风华气度,便是曹秀兰,也下意识里觉得这般贵重的女子,怕是才能当这侯府的主母。 不自觉地便将头低得更低了。惹得曲妈妈一个接一个的眼刀飞过去。 等人走远了,曲妈妈冷冷地对侄女道:「你还尚未进府,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用不着在她面前做这么一副卑贱样子。」 曹秀兰愕然,吞吐道:「她,她是侯府夫人啊!」自个一平头百姓家的女儿,难道不应该在侯夫人跟前姿态谦卑吗? 曲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怒瞪了侄女一眼,「走吧,等回来府里有消息了,我再和你娘说。」 云玹殿里头,杨惠妃半倚在贵妃榻上,一边吃着小宫女剥的葡萄,一边听着自家娘亲说着陈荨的事。 「穗儿,福州杨家想借我们国公府的势力,重新在陛下跟前露脸,你爹的意思,是让你借机在陛下跟前提一提。」 杨惠妃听娘亲说完,眉头微皱了一下,心上有些犯难,前些日子,她才向陛下提了让叔岱跟着张相身后历练一番,早两日,她和陛下提过自家舅舅为官清廉却止步于一州知州,今个若是再提,她怕陛下会不耐烦。 杨国公夫人看出了女儿的犹疑,拍了拍女儿的手,言之凿凿地道:「陛下现在最是疼宠你,你又怀了身孕,依娘看着,这后宫里头,是无人能遮了我女儿的尊荣的。」 杨惠妃细声道:「娘,我看这事还是暂且不提吧,你看看长宁殿里那位,陛下宠了十多年,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杨惠妃虽是护着娘家人,也知道此回娘说的福州杨家和先前叔岱、舅舅的事不同。 叔岱和舅舅的事,于陛下而言不过是一两个小官职,多给些俸禄而已,可是福州杨家不仅仅是一家一族,而是一方势力,已然涉及到前朝的平衡,她若贸然开口,陛下定会不喜。 杨惠妃摸着自个的肚子,孩子才月余,她的腹部还是平坦的,可是一想到这里正在孕育一颗新生命,杨惠妃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柔和的气息。 心下更明确,为了孩子和自己有个好前程,她不能再一味地压榨陛下对她的恩宠。打定主意对福州杨家的事闭口不提。 杨国公夫人看女儿的神色,便猜出女儿的态度,摇了摇头,微叹了一声,凑在女儿耳朵边轻声解释了一句:「福州杨家若是起了,就是我们杨国公府的势力了。」说着,意有所指地望了眼女儿的态度。 意思很明显,杨国公府在为杨惠妃肚子的孩子在筹谋。 杨惠妃心口噗通直跳,「娘,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杨国公夫人忽地笑了,笑得高深莫测,「是位皇子。」 杨惠妃眼里已然不再是惊吓,而是恐惧,娘家已然做好这一胎必然是皇子的准备,杨惠妃咬了一下下唇内侧的软肉,「娘……阿翁知道吗?」 在杨惠妃的心里,一家子最明白的便是阿翁了。 杨国公夫人轻笑了声,摇手道:「你阿翁年纪大了,说放手这些事,现在整日里在家钓鱼呢!」 杨惠妃眼前一黑,阿翁竟然放手不管了! 眼下杨国公府出了一个宠妃,一个皇子妃,原本就被架在火架上烤,娘亲不知道收敛锋芒,反而越来越张扬,福州杨家的事,岂是她一个妃嫔可以置喙的。」 以前杜贵妃盛宠的时候,杨穗儿郁闷、失落,觉得谁也比不上杜贵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等那遥不可及的杜贵妃一朝失宠被赶出皇宫,杨穗儿时时觉得宫殿里头冒着寒气,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不由问自己:连盛宠十多年的杜贵妃都可以被厌弃,陛下对她的恩宠又可以延续到几时? 杨穗儿不知道是怎么送走的自家娘亲,等贴身的宫女说陛下来的时候,才勉强打了点精神,起来迎接陛下。 赵元益握着她手道:「你既是有身孕,这些礼节便免了。」 杨穗儿先前恍惚的眼睛,顿时柔和了一些,又听陛下问她:「听说国公夫人今日来了?」 v第09章[03.11] 杨穗儿咬了咬唇,「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恳请陛下饶恕。」 赵元益的眸子暗了一些,别有深意地问道:「哦?穗儿这又是何从说起。」 杨穗儿眼皮直跳,闷着头将娘亲的来意说了,杨国公府想作死,她不能陪绑,她还有肚里的孩子。 可是等杨穗儿一股脑说完以后,头顶的目光似乎更寒了,她觉得脖子有些冷缩缩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良久,才听到上头的人悠悠地叹了口气,「穗儿有心了,此时既是国公夫人提起,朕安排下去便是,穗儿有了身孕,万不可再这般跪在地上。」说着,吩咐了两边的宫女将惠妃扶了起来。 杨穗儿见陛下如此看重她,不仅没有在意娘亲和杨国公府妄议,竟还答应了将福州杨家的事儿安排好,抬起头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过眼前的人一样,柔柔地唤了一声:「陛下!」 赵元益揽了她到怀里,笑道:「不是多大的事儿,既然杨将军想回太原,等沈溪石将太原的事儿办好了,我便让他们回太原府,穗儿先别和国公府说,不然,还以为穗儿什么事都能办,日后,岂不是什么人都要求到穗儿跟前来。」 「是妾身给陛下添麻烦了。」 赵元益笑笑不语。 他不过三十多些,正是丰神俊朗的时候,一番晓意温柔,杨惠妃感动得泪水涟涟。 等出了云玹殿,赵元益面色便冷了下来,径直往御书房去,又看了一遍昨日沈溪石送来的密报,永庆军果真溃不成军,沈令毅连自己的一对龙凤胎都被拓跋部掳走,更遑论庆州的百姓和粮草了。 更可恶的是,福州杨家知道了太原府那边的情况,不想着献计解决此次的难题,竟反而暗暗地谋划家族的兴起,难道赵国的疆土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自己加官进爵的砝码而已? 这一天御书房里碎了官家最喜欢的一套青白玉双璃龙纹笔架,还出了三道圣旨。 一道是给林承彦,一道是给沈溪石,还有一道是让在福州的骠骑大将军杨平广进京面圣。 桂圆公公亲自收拾着碎得四分五裂的笔架,心疼道:「陛下,为了那档子混账东西,您何苦动怒呢!」 赵元益轻声道:「溪石已经稳定了汾州的拓跋宏,可是朕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说到这里,赵元益的眸色狠烈。 远在汾州的沈溪石辛苦奔波半月,总算突破了拓跋宏那边,夜里正与景行瑜对月喝着百花酿,景行瑜笑问:「我们出来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京中情况怎么样了,我家好歹有我爹镇着,出不了什么事儿,倒是你府上,只有嫂子一人,要是出了事儿,啧啧。」 景行瑜说着咂摸起了嘴,意犹未尽的模样。 沈溪石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爹会先顾着你娘,你娘会先顾着我息妇。」 景行瑜懵了一下,等绕清里头的关系,不由蹦了起来,「沈溪石,沈彦卿,你不要脸,自个的息妇自个不照顾,还托,托给那个女人!」 沈溪石喝了一口清冽的酒,凉薄地道:「那个女人是你娘!我息妇是你娘的姊妹,你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姨夫?」 景行瑜气不忿,又和沈溪石灌了几大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开门的时候,一阵舒爽的夜风吹了进来,沈溪石望着窗外的半个月盘,心里的担忧犹如荒草一般蔓延开来。 他走得匆忙,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安排,也不知道阿倾能不能対付那些牛鬼蛇神? 陈家花宴这一日, 顾言倾有意将自己打扮得低调些。 三千鸦丝分三鬟于顶,结成百花髻,发髻底部插了一枚金镶玉蟾宫折枝分心, 两侧又贴了金九凤钿儿, 凸显出清晰优美的颈项,一身杏黄底小茉莉花窄袖衫子, 淡紫罗裙,裙裾上缀着一朵朵茉莉小珠花, 外头是一件芙蓉色直领对襟短褙子, 松松地挽着一条浅石绿披帛, 清雅又不失庄重,很好地诠释了顾言倾作为新婚小妇人的身份,却又不过分得华贵张扬。 待上好薄妆, 藿儿蹙眉道:「主子,这般是不是太素淡了些?」 顾言倾笑道:「无事。」今个陈荨定然会找她的麻烦,她打扮得太浓重,不是太给陈荨脸上贴金了? 荔儿瞥了一眼藿儿, 「主子喜欢便好。」 藿儿也笑了,自家主子先前因各种原因,行事多有顾忌, 后来认了杜姨做娘亲,衣着上也是往华贵明丽上打扮的,此时听荔儿一语点拨,才醒转过来, 嫁给沈枢相的主子,已经有资本在汴京城的勋贵圈子里头,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顾言倾出门的时间,不早也不晚,到得陈大学士府上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朱漆黑底的门匾,陈荨的爹爹是翰林院大学士承旨,而陈荨的爷爷以前是龙图阁大学士,陈家也算名符其实的书香世家了。 上一辈的小娘子,有现为贤妃的陈语冰,这一辈的小娘子有嫁给福州杨家的陈荨,其实说起来,陈家在对小郎君和小娘子的教养上都不曾松懈过,明明都并不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是陈家却在这些子孙辈的努力下,一直稳如泰山地屹立于汴京城的勋贵圈子中。 顾言倾对着门匾望了一会,一抬头便发现先前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张相夫人,寿安郡主,顾言倾微微垂了眸子,自上次在杜姨府上落水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寿安郡主了。 寿安郡主身份尊贵,上次杜姨明显与她争锋相对,那许多贵夫人在,陈家想必也知道丁点,今儿将她请来,也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凑巧? 顾言倾没有多想,前头陈家的仆妇已经过来将她们迎进府,陈家的大少夫人肖氏见到顾言倾,眉眼弯弯地笑道:「先前我一直在府中坐月子,还是第一回见到沈少夫人呢,当真和她们说得一样是个和蟾宫媲美的美人。」 肖氏许是刚生了孩子的缘故,长得有些圆润,团团脸上一双内深外阔的丹凤眼,望着人的时候,眸子清朗,带着几分温婉。 顾言倾倒是不讨厌她,甜甜地唤了声:「嫂子好。」 肖氏眼神一闪,握了握顾言倾的手,轻轻拍了拍,「今个人多,不好多留顾妹妹多说,顾妹妹先去后园凉亭里坐会,等回头我单独下帖子请顾妹妹。」 v第10章[03.11] 肖氏对她的称呼,一下子从「沈少夫人」到了「顾妹妹」,顾言倾也有些意外,对于肖氏十分明显的交好,顾言倾自然地应了声:「好。」 跟着陈家的仆妇到后园的时候,顾言倾不由感叹,陈家的花宴虽帖子下得仓促,但是置办上倒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一眼看去约有九个凉亭,三个凉亭周围是各式的白色和白绿相间的菊花,两个是粉色和白色相间的菊花,两个是黄色和红黄相间的菊花,还有一个凉亭是各色比较罕见的菊花。 光是白菊就有白松针、白鸥逐波、白玉珠帘、白毛狮子、白牡丹、天鹅舞、雪海、胭脂点血、残血惊鸿、草舍如篱,粉色的有飞鸟美人、平沙落雁、粉荷花、粉葵、粉旭桃、龙吐珠、清水得闲,也有红黄抱团的鸳鸯荷,赤色的花瓣上点缀黄色珠光的赤线金珠,,还有几盆罕见的仙灵芝、香山雏凤、羞女、玄墨、龙吐珠、绿水秋波。 后园的墙角有几处看似随意生长的小雏菊,风吹过,柔软的茎叶活泼泼地弯了花朵,空气里都是菊花清冽的淡淡香味,每座凉亭间隔十来米,这场赏花宴不可谓不大动干戈。 若说没有所谋,顾言倾是不信的。 陈家仆妇将她引到了最前面的一座凉亭里,里头坐着张相夫人、杨国公夫人、魏国公夫人、徐参知夫人,顾言倾略略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些人和她关系都一般。 她一坐下,便听到了杨国公夫人与魏国公夫人徐氏说着喜饼的事,想来和魏凝萱即将出嫁有关,张丞相夫人偶尔也会插几句嘴。 顾言倾曾经为了敏敏,曾经打过廖氏的注意,再见不由对廖氏多关注了一些,见廖氏依旧沉默寡言,只是手会时不时的拂过腹部,心下暗暗猜测,难道是有了身孕? 陈家上的茶是滁菊,糕点除了墨子酥、杏仁酥、核桃酥等常见的之外,还多了菊花云片和菊花酥饼。顾言倾不想插话,便默默地喝起了茶,吃起了糕点。 对过的廖氏,见顾氏和她一样沉默,忍不住开了口,「沈夫人,这糕点可还可口?」 顾言倾微愣,抬头见到廖氏有些局促又黑亮的眼睛,伸手便递了一块给廖氏,「你尝尝,这时节的菊花清火明目,偶尔吃一块还不错。」 廖氏接到手里,小小地咬了一口,「嗯,是不错。」 顾言倾见她喜欢,又另递了其他的糕点给她,那廖氏也不知怎的,竟换了位子到她身旁坐下,低低地问顾言倾今年多大,在汴京城里头待得可还自在,不一会儿又问起蜀地的事儿。 顾言倾借用的「顾絮」的身份,是杜姨精密安排的,所有的边边角角都打理妥当,是以顾言倾也不担心被廖氏看出什么,坦荡地和廖氏说起了蜀地的光景,连慕庐的存在也没刻意隐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寿安郡主、徐氏和杨国公夫人听到顾絮说起自个以前的事儿,都竖直了耳朵听,顾絮来京城尚不过一年光景,便从芙蕖巷子的一个小寡妇一跃成为了枢相夫人,外人每每看到顾絮,难免有几分揣测。 过了一会廖氏也发觉了周围人看过来的眼光,不再打听顾絮在蜀地的生活状况,和顾絮说起蜀地的饮食和风俗来,反倒越听越起劲,待顾絮说起那里的各色吃食的时候,廖氏的眼睛也亮了亮,笑道:「听沈夫人这般说,益州真是个好去处呢!」 「对啊,那里的茶叶不错,下雨的时候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沏一壶八宝茶,吃着香甜可口的八宝糕,真的是人生一大幸事。」 廖氏的眼里不觉便带出了一点向往,如果,如果自己离开汴京城以后,蜀地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她曾经听说过林将军也在蜀地避过风头,帮着当时的通判歼灭了蜀地的匪寇,现在蜀地被治理得很好,但是汴京城的势力依旧很难渗入到蜀地,似乎因为蜀地有个「慕庐」,好像是陛下安插在那里的人。 只要徐家的手伸不到蜀地就行,她可以过着清朴一点的日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顾言倾并不知道廖氏的打算,一边和廖氏聊着天,一边注意着院中的景象。许久没见到魏静晏,心下倒是奇怪,吩咐荔儿去前头看看。 廖氏看了颇为羡慕,「沈夫人和侯夫人感情真好。」 顾言倾笑道;「魏姐姐待我好。」 旁听了这么一会,杨国公夫人忽地笑道:「沈少夫人许是不知道,景阳侯府人先前不喜与人打交道,在汴京城里这些年,先前也只与承恩侯府的小娘子交好呢!」 徐氏也笑道:「阿晏自小性子有些孤僻,不过说来也是巧,阿晏似乎只喜欢和顾姓的小娘子一处玩。」 顾言倾呷了一口茶,脸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徐氏和杨国公夫人,「是吗?那魏姐姐和顾家的小娘子真是有缘分。」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地道:「说来,若不是沈少夫人,汴京城里头,怕是都已经忘记了有承恩侯府这么一门了,当初顾家的两位小娘子在汴京城里头也是精彩绝艳丽的人。」说这话的是寿安郡主。 凉亭外有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道:「可不是,当年顾明嘉和靖侯府议亲,说是议亲,我记得那时候,关小世子非常喜欢顾明嘉,非卿不娶的,这亲议不议,都是那么一回事儿,不然也不至于顾明嘉死后,关小世子心灰意冷,连仕途都弃了,放逐于乡野间了。」 来人是陈荨。 顾言倾捧着茶碗的手微顿,垂了眼眸,陈荨拿姐姐的名声刺激她! 陈荨挨着顾言倾坐下,笑问:「都是姓顾,沈少夫人和承恩侯府不会是本家吧?」 「不是。」 陈荨点了点头,蹙眉惋惜地道:「听说承恩侯府在那场大火中绝户了,若是有后人在,那顾家的亡魂想来也不至于连个香火钱都没有。」 听到「绝户」的时候,顾言倾身子一抖,以极大的忍耐力克制住了将茶碗扔到陈荨脸上的冲动。 面无表情地道:「今个是陈府办得花宴,杨少夫人提这些,会不会不太合适?」 陈荨点头,眼睛向上半挑,「我刚回京,沈少夫人竟也识得我?」不待顾言倾回答,又道:「若不是听旁人说姐姐来汴京城投亲的,以姐姐的相貌和举止,我当真要误认为姐姐是承恩侯府的言倾小娘子呢!」 v第11章[03.16] 顾言倾放下了茶碗,「哦?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和我像的那个小娘子叫言倾,也许我爹爹是承恩侯府流落在外的血脉也说不一定。」 陈荨嘴角浮了一点讥讽的笑意,「承恩侯府是逆臣,沈少夫人还是不要论攀亲的好。」 顾言倾冷着脸,看向陈荨的眼睛里,已然染了寒意。 廖氏素来在徐府伏小做低,最会察言观色,此时机警地察觉到顾絮情绪的变化,本能地想维护她,轻轻开口道:「怎好好地扯到了逆臣,我听我家夫君说,承恩侯府的火是个意外啊,杨少夫人不知道?」 陈荨原本将顾言倾安排在这一桌,是想着都是看不惯顾言倾的人,不会有人替她出头,却独独漏了最没存在感的廖氏。廖氏虽年轻,却是徐参知明媒正娶的夫人,且深受徐参知的喜爱,这时候廖氏搬出徐参知,她却不好再咄咄逼人。 打着哈哈,掩嘴笑道:「福州消息到底闭塞些,有些事儿听得不真切。还谢徐夫人指正。」 顾言倾冷冷地抿着唇,看着陈荨满口胡说,她知道陈荨是想逼自己承认和承恩侯府的关系,她的容貌在这里,就算不是顾言倾本人,也必然是和承恩侯府有关系的。 为了攀扯上沈溪石,陈荨不仅想污蔑她姐姐的清誉,还想给承恩侯府按上一个逆臣的罪名。 陈荨想再现六、七年前承恩侯府满门寂灭的那场风暴。 陈荨见顾言倾眉目冷冽, 显然是在克制着什么,眼里染了一点得色,上前问顾言倾道:「我一见沈少夫人, 便有些语无伦次, 沈少夫人素来大度,想来不会和我见怪?」 顾言倾怒极反笑, 眼眸里荡着笑意,「那是自然, 杨少夫人娇憨可爱, 我与杨少夫人计较什么?」说到这里, 话音一顿,神色蓦然冷了下来,「苟不教, 父之过,我既是应邀来陈家做客,陈家这般待客之道,陈大学士不给我一个解释, 那便是故意趁我夫君不在家,欺辱我一个小妇人了。」 寿安郡主眉毛微挑,开腔道:「不过是玩笑话, 沈少夫人何必当真。」 顾言倾淡道:「我也是玩笑话,陈家大可不必当真。」说着便离席站了起来。 陈荨先还一脸嘚瑟,此时望着顾言倾,只剩下愕然。 顾言倾嗤笑了一句, 「我不喜欢玩阴的,陈家要是对我和溪石有什么意见,大可明着来。」 说罢,也不再理凉亭里众人的反应,挺直着脊背走了,湖边的风吹起了顾言倾缀着茉莉小朵的淡紫色裙裾,在淡淡的秋光下摇曳生姿。 几处凉亭离得都有些远,虽然有人敏感地察觉到陈荨来后似乎有意找顾絮的麻烦,但是因为距离在那里,都听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望着顾絮的背影,觉得沈少夫人当真好看,便是一个背影都似有烟霞轻笼,说不出的出尘之气。 廖氏望着她的背影,怔怔然,明明只是益州一个布商之女,竟有这等傲然的气度,想她自己还是官宦之女,嫁得也是高门,姿态却低到了尘埃里。 廖氏望着凉亭里的徐氏、杨国公夫人、寿安郡主,掩下了眸子,道了一句:「胸口不适,先走一步。」 这时候寿安郡主等人都沉浸在顾絮的不识抬举里,丝毫没有心情理廖氏这么一个透明人,都没听见一般。 廖氏匆匆地赶上了快出陈府的顾絮,微咬着唇,轻声道:「沈夫人,我可以去你府上坐坐吗?」 顾言倾顿了一下,浅笑道:「只怕徐参知不会乐意夫人和我交往过甚。」 「我不会和他说的。」廖氏急急地道,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有些急切了,缓声道:「我,我就是觉得和沈夫人一见如故,想和沈夫人亲近些,没有别的意思,我从来不掺合夫君的事的,沈夫人信我!」 顾言倾望着廖氏,笑了笑,「好啊,那徐夫人和我一起去家里坐坐?」她应得随意,显然并不信廖氏的措辞。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 廖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跟着上了沈家的马车,顾言倾也没要荔儿和藿儿上去伺候,车里只有顾言倾和廖氏二人。 顾言倾见她局促地坐在马车一隅,顾言倾观她也不过略长自己两三岁,眼下泛着青黑,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衬得手腕更是细伶伶的一点点,想到自己查到的徐参知在房事上对廖氏的磋磨,心里的不忍又泛了上来,「我想过几日,沈府里大概就要忙起来,廖姐姐既是跟了我出来,不如直接和我说,若是能帮得廖姐姐的,我也愿意伸手拉廖姐姐一把。」 顾言倾笃定廖氏是要事求她的。 如先前她为着敏敏,选中从廖氏这里入手一样,廖氏也是相中了她作为突破困境的救命草。 廖氏没想到顾絮看出来她的心思,忙抬起了头,咬了咬唇,声音略低却又足够清晰地道:「我想离开汴京,去益州。」 「廖姐姐该当知道,如果你要离开汴京,脱离徐家,日后连廖家也不能够联系的了,廖姐姐做好了隐姓埋名的准备?」 廖氏重重地点了头,「我愿意。」想了想,还是道出了那一层辛秘,「我知道你是承恩侯府的小娘子顾言倾。」 顾言倾无声地看着她,眼睛波澜不惊,又带了一点凉意。 廖氏面色有些涨红,吞吞吐吐地道:「他,他有时候在床、第之间会说些沈枢相的事,说他非顾言倾不会娶,她们都说你像顾言倾,我就知道你是,还,还有虞氏的事,我也知道是你救了她。」 「你怎么会知道敏敏是我救得?毕竟虞家来人了。」 「那次宫宴上,别人提起虞氏的时候,你的表情不对劲,身子也是紧绷的,我那时候就怀疑你是顾言倾。」 v第12章[03.16] 廖氏没有再看顾言倾,静默半晌,再次开口道:「你不知道,你不在汴京城的那些年,沈枢相从不会多看哪个女子一眼,虞氏有次和我聊天说漏了嘴,说你那样的小娘子,沈枢相既是遇到过,就不会忘的。虞氏是你的表姊妹,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怎的,我就记在了心里。所以沈枢相不仅要娶妻,甚而举破家之力置办聘礼的时候,我就在想,大概,只有顾言倾,可以让沈枢相这般费心了。」 廖氏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曾对男女情感有过朦胧美妙的幻想,当她知道沈枢相拒绝那些名门贵女,是为了一个已故的小娘子的时候,觉得世间也是有有情郎的,只不过她没有遇到而已。 所以,她对沈枢相的事,一直都颇为关注。 又有虞氏的事在里头,廖氏估计是第一个确认顾絮就是顾言倾的。 顾言倾默然,她以为廖氏相中她,是因为和她一样,直觉彼此可以合作,却不想,不声不响的廖氏,暗中一早就将她分析个透底。 廖氏略有些紧张地道:「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我,我就是觉得你心善,如果汴京城中还有一个人愿意救我,肯定是你!」顾言倾「死」了那么多年,虞氏记得她,沈溪石记得她,魏静晏也记得她,并且一个个都愿意以性命相托,她想,即便顾言倾不愿意帮助她,也不会置她于险地。 顾言倾是她最后的孤注一掷,她的肚子瞒不住了,如果再不走,她这一辈子都陷在徐家那两个畜生给她挖得深渊里了。 顾言倾望向廖氏摸向小腹的手,「这个孩子,不是徐参知的?」 廖氏脸上顿时火烧火燎的,眼泪忽地落了下来,「是徐三,那畜生,潜到了我房里。」 那时候她正发烧,迷迷糊糊的,没有及时喝避子汤。 顾言倾递了一枚枨元果儿给廖氏,「我会帮你,只是,我也可能需要你帮我。」 廖氏抹了泪,「好,如果能帮得上,我一定帮。」 顾言倾想知道顾家大火的原因。 徐二郎能在翰林院的书画局里发现先帝的那副画,并且知道这副画当中的蹊跷,可见沈溪石的身世不是只有承恩侯府才知道。 她先前一直觉得顾家的大火和沈溪石的身世有关系,是她对沈溪石死缠烂打的劲头让阿翁和爹爹愿意拉拔沈溪石一把,可是那幅画的出现,让顾言倾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好像找到了破口。 如果阿翁知道沈溪石的身份是禁忌,会为了她的儿女情长而置顾家一百多人口的安危于不顾吗? 不,不会! 阿翁和爹爹虽然十分宠爱她,却也爱阿姐、阿兄和小安川。 她一直以为是她替顾家招来了沈溪石,可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作为先帝的宠臣,先帝曾对爹爹和阿翁留了什么关于沈溪石的密旨或口谕。 毕竟沈溪石如果真的是皇子,他不可能一直背着沈家私生子的名头,先帝也不可能任他在沈家人和沈太后的磋磨里长大。 廖氏在沈府并没有多待,喝了一盏茶,重新匀了面以后,便带着自个的女使回了徐府。 荔儿担忧地问道:「主子,你觉得这位徐夫人靠得住吗?」荔儿还记得当时她去徐府见敏敏小娘子的时候,廖氏还受了徐参知的命令来看管敏敏小娘子呢!可见,徐参知在心底里还是相信廖氏的。 顾言倾淡道:「她会靠得住的!」别的不说,廖氏肚里的孩子,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廖氏要是不尽早逃走,徐参知不会轻易饶恕她,便是廖家,也不会饶了她。 廖氏别无选择。 顾言倾揉了揉眉尖,问藿儿道:「静晏那边可是出什么事了,怎地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正问着,小福儿忽地来道:「夫人,去景阳侯府的人回来了,说侯夫人昨夜发热,现在还没醒呢。」 「请太医了吗?」 「请了,景阳侯今日都没有上早朝,一直在府里照看着侯夫人。」 饶是听小福儿这样说,顾言倾仍是不放心,对荔儿道:「备马车,我们去景阳侯府看看。」 前两日她就看静晏心情不好,侯府老夫人这些日子又有意作妖,顾言倾一想到静晏这些年在侯府的处境,越发心里不忍,她没有护好敏敏,也没有护好静晏。 这边,廖氏到家的时候,徐参知也刚下朝回来,见她回来,微皱了眉,奇道:「今日不是陈府的花宴,这时候宴席应该还没有开吧?」 廖氏笑着过去给他换了朝服,柔声道:「可不是,今日我刚好被安排和沈少夫人一桌,刚坐下没多久呢,福州杨家的少夫人陈荨,和沈少夫人针锋相对起来,言谈中提到了承恩侯府,问沈少夫人知不知道承恩侯府的嫡幼女,那个叫顾言倾的。连妾身都知道以前沈枢相对顾言倾念念不忘,杨陈氏当着大家的面提出来,不是当众扇沈少夫人的脸!」 「承恩侯府?」徐参知眼皮微跳。 廖氏应道:「是啊,还说沈少夫人和顾言倾长得十分相像呢,妾身没见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廖氏话还没有说完,手臂猛地被徐参知钳制住,「你说沈少夫人和顾言倾长得十分相像? 徐参知面上的青筋兀地凸起, 眼睛瞪得有些惊怖,廖氏被吓了一跳,「是, 是陈荨说的。」 v第13章[03.16] 廖氏刚说完, 觉得手臂上的钳制更紧了些,疼得她皱了眉, 苦着一张小脸,委委屈屈地道:「老爷, 您捏疼妾身了!」 徐参知面色阴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忽见到廖氏素来怯弱的眼里挂了泪, 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不耐地道:「你去端碗冰镇的绿豆汤来。」 廖氏低低地应了声, 随手带上房门出去了。 九月的秋阳不热不燥,廖氏缓缓地往厨房去,一边轻轻地用手揉着刚被抓疼的手臂,她按照顾言倾说的, 将容貌相似的事说了,显然老爷很震惊。 一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一个小妇人都能想到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汴京城里头,却很少有人将两人联系起来,还是说他们都笃定顾家的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廖氏掩下心底的疑惑,往厨房去。 这边徐参知坐在窗前, 一点点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当年顾家的大火他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先帝驾崩前,曾在病榻上召见过顾道延那老小子,顾家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先帝幼时与太皇太后的感情颇为亲厚,是以太皇太后将顾家留给先帝是毋庸置疑的,先帝在病榻之时,已然不待见太后和刘贤太妃,只有杨淑太妃一人伺候在跟前,就是这般情况,也没有任何遗诏传出来。 新帝刚登基的前两年,他也问过明远伯和楚王,先帝真的没有交代片言只语? 后来顾家夜里遭了大火,他也曾去西云那条大街上看过,有明显的桐油味,是蓄意的谋害,可是陛下没有动静,坊间还传闻出承恩侯府是通敌叛国才会如此,都以为是陛下悄悄动得手。 可他知道不会是陛下。 陛下对先帝颇有几分濡慕之情,不会无缘无故地戕害先帝留下的肱骨之臣,要不然也不会让承恩侯府的世子顾伯远任翰林院承旨。 徐参知手指叩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外头廖氏端了冰镇的绿豆汤进来,放在了徐参知的跟前,正准备退下去,徐参知阴鸷的目光扫了过来,「你把今日陈荨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他用的是命令的语气,廖氏身子微抖,忙磕磕绊绊地说了起来,徐参知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自然听出陈荨是想激怒顾氏,陈荨对付顾氏可能是为了攀扯上沈溪石,福州杨家的事,他近来也有耳闻。 可是让徐参知觉得怪异的是,为何陈荨倒像是笃定了顾絮就是承恩侯府的那位顾二娘子? 难道顾家真的有人从那场火海里逃生了?那又是谁救了她? 在满朝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致以一词的禁忌中,谁有这般大的胆子?不知怎地,徐参知此时的脑海里忽地出现了先帝的那幅画。 顾承旨,关于沈婕妤的画,还有顾二娘子,沈溪石,林承彦和杜恒言。 徐参知总觉得似乎有一个和这些人相关的秘密。 廖氏悄悄抬头见他又陷入沉思,面上隐隐地出了一层热汗,想着顾妹妹交代自己的事,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两步。 女子的馨香闯入了徐参知的鼻腔里,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腿上坐下,廖氏乖巧地喂着徐参知吃绿豆汤,一勺又一勺,温柔又耐心。 徐参知莫名地就回过了神来,眸光沉沉地望着廖氏,廖氏觉得时机差不多,低着头忐忑地道:「老爷,今日妾身没有忍住,帮着沈少夫人说了两句话,妾身会不会给老爷添惹了事端?」 徐参知一早就知道今个那一桌有哪些人,自家妹妹在的,怎么样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捏着廖氏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嘴角微勾了一下,「不妨事,你平时里不是不喜在外头开口,怎么这会没忍住?」 廖氏咬唇道:「沈少夫人和我年纪差不多大,今儿个和我聊了很多蜀地的趣事,她们都很少搭理妾身,所以,所以……」 徐参知挑眉,她是知道廖氏每次参加宴席时的模样,只当她是难得遇上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也没多说。 廖氏一把勾住了徐参知的脖子,「爷,你说,那沈少夫人真的是承恩侯府的小娘子吗?」 「你说呢?」 「妾身觉得不是,妾身也是听过承恩侯府的事的,那么一场大火,顾家的人不是应该都死绝了吗?如果有没死的,顾家又没罪,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给家人来收尸?」 徐参知摩挲着廖氏的手心,「不,顾家有罪。」不是叛国的罪,也定然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否则堂堂承恩侯府,太皇太后的母家,一百多口人岂会就这般悄无声息地惨死在火海? 徐参知一边说着,一边似乎也相信沈府的顾氏,真的是顾言倾! 顾言倾火急火燎地到景阳侯府说要见静晏的时候,门上的婆子眼神闪了一下,说要去问老夫人。 顾言倾喊道:「不用去打扰老夫人,我与侯夫人约好的。」 说着,也不等那婆子再开口,带着荔儿往静晏的院子里去。 她到底是沈枢相的夫人,府上的小世子又和沈枢相交厚,也不敢拦着,直差人去后头通知了老夫人。 顾言倾冷眼看着她的动作,心越来越往下沉,直觉阿晏这回真的出了事儿,想到这里,脚下便小跑了起来。 到得静晏院子的时候,芦烟正在院子里煎药,看见顾言倾,立即便红了眼,「沈夫人,您可算来了。」 v第14章[03.16] 「你家夫人呢?」 「在里头躺着呢,还没有醒,拂冬在守着。」 顾言倾进去看了一眼,见静晏躺在床上,面上潮红,脸上有些烫,高烧竟然还没有退下来,忙问:「不是说请了太医吗?」 拂冬道:「太医说还要过一两个时辰。」 荔儿上前问道:「拂冬姐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侯夫人怎好好地就高烧不退了?」 拂冬一听这话,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恨声道:「曹家那不要脸的小蹄子,昨夜以夫人的名义将侯爷骗去了后花园,夫人这边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小蹄子衣衫尽褪,赤`条条地躺在水榭里,夫人看到,许是骇住了,往回走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栽到了湖里。侯爷立即便跳下去救了夫人上来,但是夫人半夜就发起了高烧。」 「你家侯爷呢?」 「侯爷去老夫人那了。」 顾言倾没有再说什么,望着床上的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她知道,静晏一开始嫁给景阳侯,许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可是处了这么几年,大约也是有些感情的,先前嘴上说得再无所谓,真看到景阳侯和旁的女子衣衫不整地在一处的时候,大约也是深受了一番刺激。 拂冬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声道:「夫人出嫁前和国公府闹得就有些不愉快,这些年从不主动回府,也不会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说她在侯府的处境,老夫人欺负夫人越来越到明面上。」 芦烟也道:「沈夫人,我家夫人就和您还说几句话,您劝劝她吧!」 顾言倾给静晏换了一个湿帕子,望着静晏在梦境里也皱着的眉头,忍不住替她揉了揉眉头,「好,我会劝她的,芦烟你去看着药,拂冬你再去换一盆水。」 阿晏是十分内敛的性子,能够突破内心的恐惧,却喜欢一个人已经很不容易,而她喜欢的人,并没有能够给她很好的安全感。 顾言倾伸手握着静晏的手,轻声道:「阿晏,我知道你不想醒来,不要怕,你还有我,他们不要你没有关系,我要你!」 魏静晏的眼角毫无预兆地滑了一滴泪。 恰在这时,景阳侯回来了,看见顾言倾在,皱了眉头:「沈少夫人怎地过来了?」 顾言倾淡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有些疲惫,下巴微有胡茬,嘲了一声,「难不成你们不关心静晏,还不准别人来关心?」 顾言倾此刻对景阳侯一丁点好感也没有,景阳侯年长阿晏十五岁,又不是头次娶妻,早已不是什么稚嫩的小郎君,还连累得阿晏心灰意冷,她心里堵着气,到口的话便带了刺:「听闻景阳侯不日就要纳如花美眷入府,倒是要恭喜一声。」 景阳侯心头一哽,到底顾忌着静晏平日里最待见这沈顾氏,没有反驳,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待阿晏醒来,还请沈少夫人多宽慰两句,先前确实是我做得不好,让阿晏伤了心。」 顾言倾见他这样,心口的郁气越发出不来,「景阳侯,你既对她不上心,当初为何又娶了她回来?」顾言倾也知道当初成婚的事,不能一味地怪景阳侯,是阿晏自己愿意的,可是此刻看着阿晏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顾言倾还是忍不住迁怒。 「阿倾!」 床上一直昏迷着的人,忽地拉了拉顾言倾的衣袖。 顾言倾一喜,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忙摸了一下阿晏的额头,见还滚烫得厉害,哽咽道:「你怎么那么傻,园子那么大,你好端端地往湖边走什么?」 魏静晏一哂,那两人就在湖边的水榭里,她不去怎么能看见,反握着阿倾的手,虚弱地道:「阿倾,带我走!」 顾言倾立即红了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一旁的景阳侯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一双幽深的眸子来回地在沈顾氏和魏静晏之间看。 他听到阿晏唤沈顾氏「阿倾」。 阿倾,那是承恩侯府的顾二娘子。 一直到芦烟和拂冬扶着静晏上了沈家的马车, 景阳侯都没有一句出口制止的话,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两人。 眼看沈家的马车要走了,身边的长随忍不住提醒道:「侯爷, 夫人要走了, 您……」 景阳侯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望着车夫吆喝着马, 离开了景阳侯府门口,原来是顾言倾, 怪不得静晏会这般依赖她。 在娶静晏之前, 他也是查过她的, 知道是一个比较孤僻的小娘子,虽贵为魏国公府的嫡长女,却并不受家人的重视, 满汴京城中也只和承恩侯府的顾二娘子交好,顾二娘子葬身火海后,静晏的性子越发孤僻。 景阳侯忽地明白那日在花廊下,阿晏说的只能依赖顾氏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这个顾氏就是顾言倾。 景阳侯不知道自己心里此时是什么感觉,顾言倾没有死,阿晏一早就知道, 可是她没有和自己透露只言片语,甚至于,顾言倾一回来,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依靠。 景阳侯望着消失在转弯处的马车, 心口像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闷得透不过气来,身后忽地来了一个仆妇,气喘吁吁地道:「禀侯爷,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v第15章[03.16] 景阳侯转身看着低着头的仆妇,不辨喜怒地问道:「可还有谁在老夫人那里。」 「还有曹家的小娘子和夫人。」 景阳侯嗤笑了一声,吩咐仆妇道:「一会儿你去账房那领一百两银子,交给曹夫人。」又吩咐守门的小厮道:「以后曹家的人上门,不准再进来了,也不准再给老夫人和曲妈妈传话,要是让我知道老夫人在府中再见曹家的人~」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守门的两个小厮忙低低地应了。 太原府一处三进的宅院里,穿着一身有些皱巴的铠甲,双眼充着血丝的林承彦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一旁的护卫林甲:「溪石还没有醒来?」 林甲道:「还没有,夫人在里头照看着呢,说是伤口化脓,可能要折腾几天。」 林承彦皱了眉,「景小世子那边怎么样?」 「已无大碍,正在休息。」 林承彦没再问,不一会儿便到了沈溪石的厢房,外头廊间银九正在煎着药,杜恒言听到脚步声,忙走了出来,轻声道:「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没有性命之忧,大夫说晚上应该就会醒来了,两人突破重围,也是筋疲力尽。」 林承彦望了一眼厢房里头,见人还昏迷着,叹了一声:「这一会,也幸亏溪石机敏,不然连我们太原府怕也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杜恒言沉默,谁能想到丹国竟有人勾结了拓跋部的拓跋申,在溪石和拓跋宏就要签订息战条约的前夕,混在拓跋宏的队伍里,与汾州外头的人里应外合开了城门,破了汾州。 当时景行瑜大怒,单枪匹马地要去找拓跋申算账,中了敌人的圈套,如果不是溪石返回救了他出来,现在景行瑜估计或乱箭射死,或成了俘虏了。 杜恒言见承彦眉头紧皱,面色疲惫,抚着他的脸,心疼地道:「你已经两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快去歇一会吧,这里有我呢!」 林承彦一把将夫人抱在了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有些愧疚地道:「阿言,让你担心了。」 杜恒言眼里微涩,柔声劝慰道:「说什么傻话呢,和你在一起,怎样都好。」 林承彦自是知道两人自幼相伴,早已经不分彼此,也没有再说肉麻的话,轻轻在夫人光洁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去他们的厢房稍作小憩了。 杜恒言望着他的背影,眼里的柔声渐渐染了忧色,这一会来太原府,她是抱着回不去的心情过来的,他在哪里,她就要跟在哪里。眼下庆幸的是,他们的孩子,曦儿和轩儿留在了丹国,有她的亲生父亲北院大王看顾,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这般想着,又回身望了一眼厢房里尚昏迷的人,幸好溪石活着逃了回来,不然汴京城里等着他回去的阿倾,怕是也坚持不下去了。 采荇匆匆地拿着一个信筒过来,交给杜氏道:「主子,是汴京来的。」 杜氏忙拆开了看,见是阿倾的笔迹,说了几句福州杨家的事,末尾说自己一切安好,望她们在这边顺顺遂遂,早日回京团聚。 杜氏看完,眼里先前压下去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这一回,她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去。 杜氏抬头望着上方碧空万里的天空,有三两只燕子扑棱着翅膀从屋顶飞过,院子里的树叶在明亮的日光下,像镀了一层薄薄的水晶,似乎脆得易折。 厢房里传来一两声梦中的呓语,一会念着行瑜,一会又是阿倾。 采荇见自家主子气色不好,想着夫人也是几日没有休息好,心疼道:「夫人,将军心里惦记着外头的事,怕是也睡不安稳,不如夫人也去陪着歇息一会吧!」 杜氏微张了张口,「外头的粮仓抢救了多少?」太原府一早就混进了丹国的奸细,他们夺了汾州以后,偷袭了太原的粮仓,承彦这两日都在救粮,可是杜氏刚才在夫君跟前一个字也不敢问,她知道夫君不想让自己担心。 采荇犹疑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夫人,他们扔了硝石,又倒了桐油,一点也没抢救出来。」 杜氏身子晃了晃,没有了粮,这太原府,守住一月便是万幸了。 采荇一把扶住了自家主子,红着眼宽慰道:「夫人,将军已经送信给陈官人了,太原府定然会有救的。」 杜氏闭着眼,没有再说,云翼禁军是河北河东这一块最勇猛的军队,如果他们自身都需要被救援,短时间内,很难再从别的地方调兵过来支援。 杜氏强打着精神,就着采荇的手去了外厢的靠椅上坐下,喝了一杯清火的雏菊花茶,脑袋才清醒了些。 吩咐采荇道:「晚上溪石大约就会醒了,让厨房熬些小米粥。」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杜氏独自坐在靠椅上,又看了一遍阿倾的信,福州杨家想回太原府?嗬,要是知道太原现在前有狼后有虎,里头还有奸细,这个太原府,他们还要不要? 宣明宫中灯火寂灭,皇后挥退了守夜的宫女,在凤床上躺了下来,不时地摩挲着今个落在她梳妆台前的荷包,越是过了半个时辰,皇后重新起了身,让外头的宫女送了一盏灯过来,又让人去外头守着。 小心翼翼地将荷包里的一张信笺点点地燃烧在了灯火里。 心情却始终难以平静,永庆军失了庆州,退守汾州,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先前林承彦去汾州,然后沈溪石忽地也不见了,她原以为陛下派了两波人,西北的事怎么也该解决好了。 第16章[03.20] 可是汾州也沦陷了,在沈溪石和拓跋宏商议休战议和后,拓跋部的另一派偷袭了汾州,进而要进攻太原府,太原府的粮仓已经被烧,即便有云翼禁军在,怕是也支撑不了多少时候。 而满朝文武大臣,尚不知晓拓跋部和丹国勾结打到了太原府。 南院大王想和她合作,到时候她可以随便抱养一个妃子的皇子,垂帘听政。南院大王愿意将王府中唯一的小王孙送过来做人质。 而她要做的是,每个初一十五给官家的饮食中下药。 对于枯寂在皇宫十八载的杜婉词来说,这是一件疯狂,却又让人跃跃欲试的诱惑。 眼下后宫的妃嫔接二连三的有孕,再诞下一个小皇子是迟早的事,杜婉词甚至认为,陛下将大皇子早早地赶出京城,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储君让路,一旦储君既定,她这个名义上的中宫皇后,真的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摆设。 她待了十八载的皇宫将会成为别的女人的天下,若是有一天她护不住她的灵儿,她宠在心尖上的公主,也不知道在别的女人手下会遭遇什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皇后的心就忍不住的一阵阵锐痛。皇后将手里的巴掌大小的信笺放在了烛火上方,看着它一点点地燃尽,化成灰烬,她自觉她不能忍受那一天的到来。 另一只手的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掐破了手心,渗出一点点的血迹,可是杜婉词依旧无知无觉,自后宫里杨惠妃和扈婕妤先后有孕后,杜婉词一直心神不宁,自从十五年前,陛下就没有再亲近过她,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怀孕,一旦后宫有女人母凭子贵,她和灵儿的日子就会举步维艰。 可是弑杀夫君,是杜婉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即便心里的疯狂一点点地要吞噬了她,杜婉词的本能还是觉得惊悚。 从嫁给陛下以后,她的人生似乎就陷在了一个困境里,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四周的铜墙铁壁总是将她碰得一身伤。 这些年,她能做的唯有安安静静地守着这仁明宫,不去想,不去念。 当年若是她不嫁给陛下,爹爹会让杜恒言嫁吗? 杜婉词垂下眼眸,望着地上的一小片灰烬,眼下,恒言在太原府,许是会死了。 清风徐徐的午后, 顾言倾坐在窗前,在一只巴掌大的荷包上绣着金鱼,窗口的风吹起了她散落在耳边的一缕头发, 顾言倾放下手中的绣针, 竟头发抿了起来,魏静晏端着两盅燕窝进来, 放在了一旁的一张小圆腿方桌上,笑道:「歇一歇吧, 不然等溪石回来, 你眼睛没有哭瞎, 倒绣这些东西绣瞎了。」 顾言倾头也不抬地道:「也是打发时间。」又望了眼手中的金鱼荷包,「这个不是给溪石的,杜姨最喜欢在荷包上绣金鱼, 我还没给杜姨做过荷包呢!」 顾言倾伸出右手摸着上好的绸缎上,微微凸起的一只小金鱼,这两天她心里总有些慌慌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魏静晏打开了一白瓷炖盅, 招呼着顾言倾,「可是我亲自挑的燕窝,又亲自看着炖了一个时辰, 好阿倾,快过来尝尝。」 说着自己舀了一颗枸杞,微微尝了一口,才道:「听说徐家大郎的病这几日愈发严重了, 廖氏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到广元寺给徐大郎祈福,太后娘娘那边发话让陈太医回来看一看。」 顾言倾顿了一下,声音不无讥讽地道:「也许不仅是要给徐大郎看一看,宫里头还有两位贵人怀着身孕呢!」先前徐家怎么求,也不放陈太医下山。 廖氏去广元寺的事,她倒是知道,有时候她也会让荔儿或藿儿在隔天候在广元寺的山脚下,这半月来,廖氏那边倒有些进展,徐参知那边露出口风,或许与先皇有关,所以承恩侯府出事后,陛下没有插手。 顾言倾想到前两日,廖氏那边传话来说,她最近有了一些孕吐的反应,希望能早些离开汴京,心里盘算了一下,问静晏道:「阿晏,侯府在京郊有没有庄子,我们去小住几日可好?」 魏静晏笑道:「有的,这几日我也不想在汴京城待,我们多带些东西,住够了再回来。」 顾言倾望着她的笑靥,没有戳破,阿晏来住了半月,一开始景阳侯还投了两次拜帖,没能进来以后,倒是每日往沈府里送些新鲜的吃食,顾言倾舀了一勺子燕窝,觉得她都胖了好些。 倒是魏静晏自己舀着燕窝一口一口吃着,忽地望着言倾,眸光闪动道:「阿倾,你回来后,我感觉自己就有了娘家,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想什么时候离开那里就离开。」 静晏和景阳侯的事,顾言倾也不想劝,自古婆媳问题都是大难题。 两人第二日一早便收拾了东西往京郊的庄子上去,刚出城门不久,路边的草丛里忽然爬出来三个小妇人,拦在了马车前。 魏静晏尚不及掀开车帘看,便见到言倾招呼着三人上了马车,待看清是廖氏主仆三人时,魏静晏脑子一「嗡」,直觉要出什么大事。 魏静晏望着廖氏洗得发白的头巾上被露水打湿的一角,不由按着剧烈跳动的胸口,似乎心脏都要蹦出来,「阿晏,你,你们是要做什么?」 顾言倾望了望外头,现在尚不到辰时,天微微亮,这附近刚好没有行人,拉好了车帘,才对静晏道:「廖姐姐和我们一起在京郊住些日子,阿晏你莫和旁人说。」 魏静晏还有什么不懂的,抚着额头,难以相信地问廖氏:「你就这样离开徐家?自此以后隐姓埋名?」 不怪魏静晏觉得不可思议,她和魏国公府的关系不好,一直对亲情这种东西有本能的渴望,廖氏这般逃走,无论是妇德还是徐家的权势,怕是一辈子都要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 廖氏自是知道魏静晏的意思,低着头,苦涩道:「都说好死不如赖活,出了那个府,我才算活着吧!」 先前廖氏虽不能忍受徐参知在床第间的一些举动,但是好歹是在床帏里,没有人知道,她还能在人前佯装正常,可是自从怀了徐三郎的孩子被要挟以后,廖氏觉得如果再不逃离,等待她的是十八层地狱了。 廖氏怀孕的事,顾言倾并不准备和旁的人说,是以在静晏并不能理解的目光里,轻轻地握住了廖氏的手,「你且放心和我们住一月半月的,等风声过了,我们再将你送走。」 廖氏眸子里泛上一层雾气,「顾妹妹,谢谢你愿意救我!」 第17章[03.20] 顾言倾没有说什么,她想她愿意帮廖氏这一把,除了同情,更多的是在这个女子以夫为纲的朝代里,廖氏愿意拯救自己。 可怜的人很多,可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改变命运的勇气。 阿倾决定的事,魏静晏就算不是很能理解,也不打算说什么意见相左的话,日子是自己过的,廖氏既是觉得再不走,就要死,想来也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廖氏接过魏静晏递过来的绢帕,擦了眼泪,稍微收拾好了情绪,才端肃地对顾言倾道:「昨个晚上,我将老爷灌醉了,听他咕哝西北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儿,最近朝里大臣们都在忧心此事,好像和林将军有关。」 顾言倾心上一跳,魏静晏眼睛一闪,忙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别急,我让芦烟回一趟侯府问一问。」 西北的事,魏静晏早两天就知道了,景川平派人送了信给她,汾州一夕沦陷,沈溪石和景行瑜都受了伤,好在无性命之忧。 景川平和她说,问题出在,汾州之所以沦陷,是因为汾州内有丹国的细作,而丹国和拓跋申勾结,杜氏被封为丹国的耶嘉郡主,这些年来和丹国王室一直走得颇近,眼下林将军要驻守在太原府,如果太原府再沦陷,林将军和杜氏定然是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再加上,顾言倾的身份,借由陈荨之口,这半月在汴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承恩侯府当初也是顶着一只说不清道不明的「通敌叛国」的帽子。 这也是这些时候,魏静晏一直没有回府,景川平也不再来接的原因,景川平知道妻子对顾言倾的看重,眼看着沈溪石和顾言倾就要卷入风波的中心,静晏不可能不管顾言倾。 顾言倾从最初的担忧过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对着静晏勉力笑道:「不用担心我,溪石和杜姨不在,我会好好护着自己和他们在汴京的家。」 廖氏有些愧疚地道:「我昨夜原想多套些话出来的,可是他戒备心太重了,便是喝醉了,深些的东西,也是闭口不提。」 顾言倾安慰她道:「没事,廖姐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御书房里头,赵元益看了底下传上来地邸报,猛地将一碗茶扔向了明远伯跟前,气得来回走了两圈,才恨声道:「好,好得很,先失了庆州,又失了汾州,现在连太原府的粮仓都烧毁了!下一座城是太原府?真是好得很!」 明远伯早在茶碗扔出来的瞬间,便跪在了地上,后背早已冷汗涔涔,「臣有罪!」 赵元益望着自家这个舅舅,心口都在喷火,到底顾着太后的颜面,即便是恨得牙齿都打颤,还是压了怒火,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魏国公出列道:「明远伯远在京城,岂能知道永庆军在西北的战务,陛下,当务之急,是要让河北、河东宣抚使陈巍山调兵前往支援,另外,要紧急从附近的州县调一批粮草过去应急,以防战事拖长,汴京这边也要调些粮草送过去才是。」 赵元益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冰冷地看着底下的大臣们,「谁去押运粮草?」 「臣愿前往!」出列的竟然是张丞相。 赵元益的眼眸沉沉,抿唇道:「朝廷离不开丞相。」 张丞相道:「陛下,粮草乃当务之急,容不得半点闪失,臣奏请陛下恩准臣前往太原。」 赵元益尚没有说话,一旁的景阳侯出列道:「丞相是肱骨之臣,前往太原实是不妥,臣愿代丞相前往太原府。」 赵元益望着底下的张丞相和景阳侯,没有说话,半晌,指了楚王之子淮阳郡王前往。 众大臣走后,朱阑低眉垂眸地又重新上了一碗茶,正打算退下去的时候,听到上头的陛下问道:「朱阑,你说,朕此次派淮阳郡王去,会不会寒了张丞相和景阳侯的心。」 朱阑低声道:「林将军和夫人杜氏都在太原,汴京都知道他们与张丞相是故交,景阳侯府小世子是景阳侯的软肋,此二人都有牵绊,奴婢觉得,淮阳郡王倒比这二人好些。」 赵元益没有出声,静静地看了朱阑一眼,很快又略过了目光。 朱阑等了一会,见官家没有吩咐,悄悄地退了下去。关门的时候看到那朱黄的背影,心里暗暗吐气,她知道陛下不是不相信张丞相和景阳侯,而是此行,若是有不妥,张丞相和景阳侯难免要受到牵连。 帝王心,难以测,朱阑作为御书房里,唯一一个得了陛下青眼的直笔宫女,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即便看破陛下的意思,也从不道破。 只是想到西北,也不由提起了心,陛下这是不相信太原府可以保住。 等端着托盘到外面的时候,廊下左前方的桂圆公公对她招了招手,「丫头,里头怎么样了?」 朱阑悄声道:「陛下似乎不甚畅怀,公公不妨多劝劝,这一回林将军守着,太原府定然不会落入贼人手中的。」 桂圆公公摆摆手让她去歇着,望着那紧闭的御书房大门,心里微微叹气,太原府不沦陷最好,若是太原府再出事,便是陛下有心袒护,现在西北的那几人,也是难以脱罪了。 桂圆公公微微叹息一声,这汴京城又要暗流涌动了。 太原府里头, 沈溪石醒转以后,茫然地打量了一下房间,稍微一动, 后背便扯得疼得慌, 全身有点湿黏,头疼喉咙干涩, 见杜姨进来,艰涩地问道:「杜姨, 可有京城那边的消息?」 杜氏见他面色苍白, 忙端了杯水给他, 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言倾,京城还有那许多故人在,言倾一时半会不会出事的。」 沈溪石喝了一口, 喉咙稍微好了一些,才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各处的伤,幸好腿脚无事,只是后背中了三箭, 芦烟端了药过来,沈溪石一口便咕了,这么会儿, 眸子渐渐清明了些,「太原眼下形势如何?」 杜氏微微叹了口气,将粮草被烧的事告诉了他,又将言倾写信来的, 福州杨家试图重回太原府的事说了,沈溪石点头道:「先前陛下寄来密信,福州杨家那里倒无需担心,陛下会安排,我们听命行事便成。就是粮仓一事,汴京肯定会遣送一批新的粮草过来,我们无论如何要支撑到那时候。」 第18章[03.20] 杜氏话在喉咙里滚了半晌,还是说了出来,「言倾的身份怕是瞒不过去了,陈大学士的女儿,单名一个「荨」的,一直在汴京城里张扬阿倾是承恩侯府的顾二娘子。」 沈溪石一听这话,气血上涌,「陈家?」杜姨一说他就想起来,陈荨是谁了,当年无论才貌都比不过阿倾的陈小娘子,纵使不喜欢阿倾,每次见到都敢怒不敢言,直到汴京中都知道阿倾看上了他,陈荨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欺阿倾一头的着力点,穷尽各种词汇贬低、嘲讽阿倾身为侯府贵女不自重自爱,反倒是看上了一个低贱的私生子。 想到当年的那些污言秽语,沈溪石依旧觉得心口那里一抽抽地疼,他的阿倾,一直都是娇花朗月一样的小娘子,他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沈溪石不由暗恨自己当年没有及时处理陈荨,让她侥幸远嫁福州,现在又有机会在阿倾跟前蹦跶。 杜氏见溪石神情暗沉,背部紧绷,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现了出来,忙拍了他的肩,「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动肝火,早早养好了身子,其他的才好说。」 沈溪石松开了手,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太激动让背部的伤口又崩裂了,眼里闪过懊恼,点了点头,「劳杜姨费心了。」 他现在只想快些解决这边的事,早点回到阿倾身边。 顾言倾一行在庄子上安顿下来的第二日,就听到消息,说徐夫人廖氏在去广元寺上香的路上失踪了。 徐府派出了好些人查找,京兆尹荣大人那边也派了人在出京的各关卡查看,顾言倾听到消息的时候,看着廖氏和静晏正在庄子后的小河里钓鱼,两人戴着遮阳的草帽,姿态悠闲。 待魏静晏运气极好地钓上来一条四五斤重的黑鱼时,顾言倾想到好久都没有吃过酸菜鱼了,恰好昨儿个她看到庄上的婶子将腌菜的坛子搬出来晒,她看到好些姜黄鲜亮的酸菜,一时笑望着木桶里活蹦乱跳的鱼道:「今个我下厨整治这鱼。」 廖氏已经确认顾絮就是顾言倾,听到她会下厨,十分惊讶。 魏静晏看她微微张大的嘴,险些将自个的手塞进去。 待晚上顾言倾将一盘汤色匀亮,肉质鲜美的酸菜鱼端上桌子的时候,魏静晏笑道:「这个我也吃过的,以前杜姨就爱吃,等西北那边丹国和拓跋申的事情闹清楚了,杜姨就能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了。」 她话音刚落,顾言倾手里的银箸也落了,木楞地看着静晏,「拓跋申和丹国勾结了?」 魏静晏忙捂了嘴,见言倾看着她,只得硬着头皮将丹国细作潜在汾州,汾州才失陷的事大致说了。 顾言倾心上微微直跳,她一直觉得近来心神不宁,因为前些日子景阳侯还说,溪石他们诸事顺利,应该快回来了,可是现在又一定回来的迹象都没有了,甚至这么久,她连溪石的一封信都没有收到。 原来真的是出事了。 魏静晏和廖氏看着顾言倾神思恍惚的模样,都知道今天这顿饭是不能好好吃了,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一夜里,顾言倾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溪石腹背受敌,受了重伤,浑身是血,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言倾光着脚便下了床,对着窗外的星空祈祷溪石和杜姨平平安安。 顾言倾祈祷完,忽地发现自己跪在窗前,窗外的月光十分皎洁,能听见庄上蛐蛐和鸟叫的声音。 顾言倾觉得额上有些凉,抹了一把发现都是冷汗,一想到刚才梦中的情景,便忍不住发颤。 从她和溪石成婚以后,她一直觉得随着日子的推移,她和溪石因着各自的身份必有一难,可眼下,西北竟出了此等祸事,顾言倾有些懊悔先前顾虑这顾虑那,一直不愿意受孕。若是溪石真的在西北出了事,她往后的人生里,真的一点念想也没了。 这一夜顾言倾睁着眼,到了天明。 第二日一早,庄上迎来了一位陌生人,陈太医身边的小徒弟。 顾言倾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收到杜贵妃的信笺,陈太医跟前的小徒弟将信笺送到郊区庄子上的时候,顾言倾不由愣了愣。 小徒弟忙道:「沈少夫人,贵妃娘娘嘱咐你快些看,给她写个回信,让小底一并带回去。」 顾言倾这才想起来拆了信,不由皱了眉,贵妃娘娘是担心杜姨,问杜姨在西北的现状,可能在山上,贵妃并不知道眼下汴京的局势和西北的战况。 只是杜贵妃眼下正怀有身孕,杜姨那边的情况她也不敢多说,免得让杜贵妃心绪不宁,伤了胎气。 只是在信的末尾,杜贵妃叮嘱务必要实话实说,顾言倾默想了一会,就将汾州失守,眼下杜姨和林将军守在太原府,朝廷正准备往太原派援兵的事说了,又说杜姨来信中询问了贵妃。 顾言倾写好,待墨迹晾干,便交给了陈太医的小徒弟,又问他:「贵妃在那边可还安好?」 小徒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十分伶俐,笑道:「贵妃一切皆好,沈少夫人无需担心。」 顾言倾又隐晦了问了一句,「贵妃可知道宫里的情况?」这一句是指惠妃和扈婕妤有孕的事了。 小徒弟听明白后,微咬了唇,「贵妃尚不知,便是我们,也是这一次下山回来才知道的。」 顾言倾默然,陛下将贵妃与外界彻底隔绝了,难怪贵妃会给她写信,只是贵妃如今怀着身孕,她也不敢将静晏告诉她的,拓跋申与丹国勾结的事说出来,贵妃若是有个万一,就适得其反了。 顾言倾想了想,让小徒弟稍等片刻回房拿了先前给杜姨做的金鱼荷包出来,递给小徒弟道:「这是我先前做的,也许贵妃会喜欢。」 第19章[03.20] 等送走了人,魏静晏坐在院里的秋千上,一边轻轻晃荡着,一边叹道:「汴京城里闹得这样厉害了,贵妃竟然一点也不知道,陛下也真是绝情。」 顾言倾默然,静晏和别人都以为陛下是不喜欢贵妃,将贵妃驱逐出了皇宫,失势的贵妃自然不会有机会知道皇宫中妃子有孕的事。 可是,贵妃不是被驱逐,她是被陛下保护了起来,就是这保护和软禁也没有什么分别,贵妃日后若是知道后宫中又多了两个妃嫔有了身孕,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陈太医的小徒弟走了没有多久,村里来了一群衙役,拿着廖氏和两个女使的画像挨家挨户地问。 芦烟一早就在路口候着,看到衙役往这边来,立即便跑回来告诉了顾言倾等人,安排廖氏和两个女使去了庄子后头的小河边。这些天廖氏主仆除了在顾言倾几人跟前露过面,村里的人都未见到过。 衙役查到魏静晏这处庄子来的时候,得知景阳侯夫人和沈枢相夫人在这里小住,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叨扰,便告辞走了。 魏静晏皱眉道:「阿倾,你说徐参知找不到人会不会放弃?」 顾言倾摇头,「怎么说廖姐姐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堂堂参知夫人去上香的路上没了踪影,说出去也要丢徐参知的脸面,便是装装样子,这事没个一年半载估计都消停不了。不过,女子走丢多日,名声总是不好,徐参知便是真的找回了廖姐姐,也不会善待她,过一月半月的,大概也就真的是装装样子,不会再认真搜查了。」 魏静晏点头,这些日子她也发现廖姐姐有了身孕,有了身孕还离开徐府,只怕问题就出在这个「身孕」上了。 廖氏从小河边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两条鲫鱼,对顾言倾和魏静晏笑道:「今儿个我下厨,拿这个熬鲫鱼汤。」 魏静晏也笑道:「再加两块豆腐。」 顾言倾道:「还要加两根香葱。」 几人说着,似乎已经看见了奶白的鱼汤一样,催着廖氏往厨房去了。 看着两人欢呼的背影,顾言倾不由地想,要是溪石也在就好了。 顾言倾和廖氏两人自从下了一次厨后, 魏静晏好像在这庄子上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一般,每日里带着廖氏和言倾没事就在庄子上找野草、钓鱼、抓野鸡之类的,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魏静晏胆子大, 让几人带着幂蓠一起去村里的一座小山上。 所以当第二次衙役们突击庄子上的时候,荔儿和芦烟她们都在忙乎着养小鸡、做饭, 谁也不知道上次来过一次的衙役竟又悄无声息地进了庄子。 衙役们敲门的时候,荔儿还只当主子回来了, 开开心心地去开门, 看到门口立着的人, 眼皮不停地跳,笑道「端爷怎么又过来了,人还没有找到吗?」 眼睛瞥到前头还有一个穿了一身箭袖黑色绸缎直裰的男子, 有些讶然。 为首的衙役先前也和荔儿打过交道,知道这是沈少夫人身边伺候的,当即客气地笑道:「荔儿姑娘,这是这一期武举的榜眼, 扈公子,目前协助荣大人处理徐夫人失踪一案。」 还称呼为公子,就是陛下还没有安排他们的官职。 荔儿立即对着扈公子福了一礼, 却见扈公子冷然地打开了廖氏的画像,眼睛灼灼地看着荔儿,声音清冷:「这画像上的人你认识吗?」 荔儿看了画像一眼,眼皮跳得越发厉害, 压下心里的焦急,仔细端详着画像,有些疑惑道:「认识的,这不是徐参知的夫人吗?奴家跟着自家主子出门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几次。」 「听说你家夫人也是22日来这里的?你们早上几点出的门?看到徐夫人的时候,可曾说了什么?」年轻男子循循诱导道。 荔儿心里一嗤,面不改色地道:「不到辰时吧,侯夫人怕迟了天气太热,晒到了,所以我们出门的早,怎么徐夫人也是来这里的庄子上走失的吗?没听说徐家在这一块有庄子啊?」 丝毫没提见没见到徐夫人,好像自个说着说着,就忘记了对方问的见没见过徐夫人的问题。 扈斯南微不可见地皱了眉,他们当日就在各城门以及京郊附近的驿站布了关卡,廖氏当日是乘坐徐府的马车去的广元寺,车夫将她们送到广元寺山脚下便离开了,可寺庙里的人说当日并未见到廖氏来山门,扈斯南打探了廖氏出事前几日的行踪,又结合了廖氏平日里的为人处事。 直觉这一次廖氏怕是借着京中的哪位贵人,想脱离徐府。 只是这事,涉及到徐参知的颜面,他也没有道破,却追着蛛丝马迹,寻到了沈少夫人这里,据说,半个多月前,沈少夫人和杨少夫人在陈家闹得不愉快的时候,一向寡言少语的廖氏出言偏帮沈少夫人,这与廖氏平日里在人前的形象十分不符,她还查出,廖氏去过沈枢相夫人。 而且,在廖氏走失了这一日,沈少夫人和景阳侯府人也一早出了汴京城。 扈斯南看着眼前大方得体,应对得当的沈府女使,微微笑了一下,他本是清冷肃俊的长相,这一笑倒晃得荔儿微微红了脸,就听他道:「听说沈少夫人和徐夫人也有些交情,不知道荔儿姑娘最后一次见徐夫人是在哪里?」 荔儿心里打了个回环,皱眉状似回忆般地道:「在陈大学士府上见过一次,后来,夫人让我去寺庙添香油钱的时候,也曾见过徐少夫人来祈福,远远地行了礼。」 扈斯南挑眉,他知道这女使的话虚虚实实,说了在陈府和寺庙里见过,因为这些都可以查出来的,只是又说远远地行礼,说她们根本就没有接触,在花宴和上香的时候遇见,本就是很平常的事。 那边藿儿见荔儿去开个门迟迟不回来,就到前头来看看,一眼便见到门口站着的衙役,心里一个咯噔,一闪身就又进去了,从后门往小山上去通知自家主子。 却不知扈斯南眼力十分好,藿儿一现身,便看见了她,此时问荔儿道:「不知侯夫人和沈少夫人现在可在,可方便进里头看一看。」 荔儿皱了下眉,不耐地看了一下后头衙役的头子,为难道:「端爷,扈公子,你看这,我家主子和侯夫人都是女眷,枢相和侯爷都不在,是不是不太合适?」 扈斯南挑了下眉,「侯爷和枢相都为朝廷鞠躬尽瘁,又与徐大人是同僚,若是知道,定然会通融一二,毕竟我们也是奉旨办事。」 第20章[03.20] 荔儿纠结了一下,才道:「好吧,那你们进来吧!」 扈斯南问道:「荔儿姑娘不需要去请示一下两位夫人?」 荔儿笑道:「我家夫人和侯夫人去村子里转转了,说想买只好看的公鸡回来打鸣,端爷和扈公子可要快些,要不然冲撞了两位夫人,奴家可得受罚了。」 扈斯南眸子微沉,不在院子里吗?所以,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女使,扈斯南神情一凛,对一旁的衙役道:「我尚无公职在身,就不进去了,端爷们随荔儿姑娘进去吧!」 说着,便迅疾离开了前门,往后门的方向奔去。 魏静晏昨日让庄户帮忙挖的一个猎坑里,刚好掉进了一只尾羽很长的野鸡,开心地下去拿了上来,手上身上都沾了泥,可全浑然不在意地对着言倾和廖氏笑道:「你们看看,再去采些小蘑菇,今天可以做小鸡炖蘑菇了!」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小山上长了好些蘑菇, 言倾和廖氏无奈地笑了笑,顾言倾一边给静晏收拾着衣服和头发上的茅草,一边 嗤笑道:「这些日子我和廖姐姐轮流着下厨,就你没动过手了,要不今天这鸡就交给你了?」 魏静晏却是从不曾在灶下学过一星半点的,顿时就犯了难。 这当儿,藿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夫人,夫人,不好了,衙役又来了!」 顾言倾握着廖氏的手道:「不要慌,我们先不回去。」远远地又看见有个人影往这边来,暗道不好,藿儿肯定被跟踪了,望着静晏手上的鸡,灵机一动,对廖氏道:「廖姐姐,你先下去这个坑!」 藿儿下去将捕狩猎夹拿了上来,廖氏忙下去,顾言倾和魏静晏将先前的茅草又铺了上去,幸好这猎坑挖的深,这边弄好,顾言倾和魏静晏便往山下去,刚走不到几步,扈斯南就追了上来,行礼道:「沈少夫人和侯夫人好雅兴,竟来这后山捕猎。」 魏静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耐道:「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往跟前凑。」 明明是衣裳上还沾着草屑和泥土的小娘子,在说这话的时候,却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侯府贵妇人的气势。 言倾看得好笑,横了静晏一眼。 扈斯南却也不生气,淡笑道:「在下出自镇州扈家,家父取名斯南,是这期武举的榜眼,目前奉旨协助荣大人处理徐夫人失踪一案。」 镇州扈家,是扈婕妤的娘家,他先搬出了镇州扈家,便是想和魏静晏论交情了,才又点明他此行的目的。 魏静晏便是想以势欺人,在得知是扈婕妤家的人后,也少不得收敛了起来。 顾言倾正要说先下山的话,猎坑里忽然发出了轻微的惊呼,扈斯南拔脚就要去,魏静晏几乎没有反应就拦在了他身前。 扈斯南低了眉眼,不急不缓地唤了一声:「侯夫人!」声音里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扈斯南一早便发现了这边原是有三个人的,一转眼便成了两个人,刚还疑惑另一个藏在哪里了,现在望着铺着茅草的地方,看向魏静晏的神色便带了几分嘲讽。 顾言倾上前道:「不想扈公子原来和扈婕妤同出一家,先前还听杜姨提过镇州扈家,不成想竟在京城里见到了扈公子,若是杜姨在,肯定会十分高兴。」 顾言倾知道杜姨和林叔先前便镇守在镇州一块,应该和扈家有些交情。 扈斯南眉眼不动,依旧死死地望着那一块茅草。 却听里头又冒出了一声惊呼,不知道廖氏在里面碰到了什么,顾言倾和魏静晏也提了心,想到廖氏还怀着孕,魏静晏狠狠瞪了扈斯南一眼,返身掀开了茅草,便见廖氏身上颤着一条黑蛇,顿时吓得浑身发颤。 扈斯南低声道了一句:「别动!」用剑将那蛇挑开。 廖氏已然吓得浑身发软,望着扈斯南,心如死灰,抱着言倾,眼里一片荒凉。 这时候,忽地又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斯南,你怎么在这里?」 顾言倾瞳孔猛缩,竟是郁正清! 护送她进汴京的郁正清! 郁正清扫了一眼抱着顾絮,身子有些站立不稳的女子,微微皱眉,又看了一眼扈斯南,「斯南,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扈斯南淡道:「人找到了!」 空气一下子静寂下来,廖氏好像浑身上下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尽了,软软地跌坐在地上,顾言倾蹲下来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说罢,将廖氏交给藿儿,起身对郁正清和扈斯南道:「她不能跟你们走,她回到徐府,脱不过一个‘死’字,如果你们愿意放过廖姐姐,算我沈顾氏欠你们一份人情!」 她说的是「沈顾氏」,是包括沈溪石和顾絮的。 第21章[03.27] 魏静晏也道:「还有我景魏氏!」 郁正清默默地看了一眼顾絮,不过大半年不见,益州慕庐的小东家,已经成了沈顾氏,郁正清垂眸,半晌道:「沈少夫人,景阳侯夫人,这位小娘子受了惊吓,不如早些回去请大夫来看一看吧!」 他话音一落,扈斯南挑了挑眉,郁正清对上他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他二人早在武举考试之前,便相交甚深,扈斯南默然。 郁正清又对顾絮道:「沈少夫人,五日后,我将随着华平郡王押运粮草前往太原府,不知沈少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给沈枢相的?」 顾言倾对郁正清还是存了提防之心的, 闻听此言,一刹那的动摇过后,便笑着婉拒道:「左右快回来了, 不劳公子费心了!」 他没有自我介绍, 她便当做不认识他。 顾絮做得这般明显,郁正清也看出了她的意图, 掩下心头的失落,微微点头, 道了一句告辞, 转身离开。 扈斯南挑了下眼, 看了郁正清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顾言倾,见她微垂着眸子, 长长卷翘的睫毛掩盖了一双剪水秋眸里的神色。 心里隐隐觉得这两人之间许是有些不同于陌生人之间的故事。 扈斯南走到廖氏跟前,淡道:「刚才那条蛇没有毒,这位小娘子无需惊慌!」说罢对着顾言倾和魏静晏略一抱拳,跟着郁正清走了。 魏静晏看着两人的背影, 挺直的脊背松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我以为这回廖姐姐真的就暴露了。」又问顾言倾,「后头来的那个小郎君又是谁啊?哪家的?」 顾言倾琢磨道:「是不是这次武举出来的?扈斯南是榜眼,另一个大约也是探花或状元之列吧!」她记得郁正清来汴京,似乎就为了武举一事。 魏静晏摇摇头道:「不管他们为什么帮我们这一次, 以后让你家溪石多帮着点便是,廖姐姐没事就成。」她原想说让溪石和川平多帮着点的,但一想到她和景川平现在的关系,也不适宜开口劳烦他什么,便厚着脸皮,将责任都推到沈枢相身上了。 廖氏早已惊得一身虚汗,先前还清爽的一身衫裙灰扑扑的,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十分苍白,看着扈斯南两人走了,心神才稳了一点,握着阿倾的手,一个劲地说谢谢。 顾言倾皱眉道:「没有事了廖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到底是她大意了,没想到猎坑里会爬进去一条蛇,幸好这蛇没毒,不然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想想就后怕不已。 下了山的扈斯南和郁正清一路沉默,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郁正清忽地问扈斯南:「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帮她们?」 扈斯南淡道:「郁兄不说,斯南也无心打听。」其实就算郁正清不开口,扈斯南最后也不一定会真的带廖氏走,刚才廖氏眼里的绝望,让他有些动容,他想到了入宫的姐姐,他们扈家只是边陲一个小族,但是子守卫在衡州以来,每朝都会选一个家族中适龄的女儿送进宫中去。 既是向皇帝表达忠诚,也是希望在家族危难的时候,有可以在陛下身边说得上话的人,这是一条关乎家族前程的大计,所以当族人要送姐姐入宫的时候,他没有能力阻止。 郁正清不知道扈斯南眼下所想,只是想到刚才顾絮疏离的模样,心口有些瑟瑟的,「在益州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几次沈少夫人,也算故旧吧!」 他说得简单,可是话语里的怅然若失,让扈斯南不由眼眸微深。他来汴京也有大半年,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在沈少夫人出阁之前认识的。 现在汴京城里似乎隐隐流传着沈少夫人顾絮正是承恩侯府顾二娘子的流言,关于沈少夫人出现在汴京城之前的事,私下里应该有很多人已经去益州查过,但是据他所知,只验证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父母双亡,有一家布坊,是一个商户之女。 可是沈少夫人周身的气度,又无不显现着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小女子的风华和气度,汴京城的沈少夫人与益州布坊的顾小娘子,他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 扈斯南轻轻拍了拍郁正清的肩膀,「你我兄弟也算一见如故,五日后又会一起跟着华平郡王前去太原府,眼下当务之急,是做好这一次粮草的押运,其他的,等我们有幸回汴京城再说吧!」 两人都是少年英杰,刚刚沾了仕途的一个边角,这次若是粮草押运成功后,回来陛下定然会重新给他们安排正式的官职,他们一路考上来,等得就是这一天了。 扈斯南的事情一出,顾言倾和魏静晏都直觉不能再拖了,要立即将廖氏送走,顾言倾找到了杜姨名下的南北涮锅店的掌柜紫云姨。 紫云见顾絮来找她的时候,还微微讶异了一下,毕竟先前顾絮刚来汴京城的时候,再怎么艰难,也没找过她帮忙,听到是她来,让女使将人带到了楼上一间雅间。 「沈少夫人,别来无恙。」 顾言倾微微笑道:「这回实是有事需要云姨帮忙,我知道杜姨名下的七巧杂货铺一直有往益州的一条线路,我这里有个人,希望云姨能帮忙送到益州。」 紫云见到廖氏的时候,看着顾絮的眼里都是震惊,谁能想到徐参知走失的夫人在沈少夫人这里,看样子还是自愿被沈少夫人藏起来的。 要知道徐参知和沈枢相一直政见不和,不想后院的女人却串到了一根绳上。 紫云当着廖氏的面没有多问,沉吟了会道:「将人送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沈少夫人还是要做好,万一事情被揭穿以后的后果。」 私藏朝廷重臣的夫人,虽然沈溪石深得陛下赏识,但是徐参知在朝廷的地位也是不容小觑的。 顾言倾望了一眼听了这话便有些紧张的廖氏,安慰性地看了她一眼,侧头对紫云笑道:「云姨,不妨事,大不了,我带溪石也会益州去开布坊好了!」 紫云见她笃定,也不再劝,当日便要将廖氏留下来,廖氏抱着顾言倾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手,「言倾,谢谢你!希望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 第22章[03.27] 这是廖氏第一次称呼她「言倾」,除了杜姨、溪石和静晏,这是顾言倾回汴京以后,第一次被一个从前不认识她的人称呼本名,一瞬间,顾言倾有些怔忪。 等安排好廖氏,紫云送顾絮出来的时候,忍不住问道:「沈少夫人怎会与廖氏有如此深厚的私交?」 顾絮笑笑道:「深厚的私交也算不上,就是她壮着胆子求我帮忙的时候,我知道她是在孤注一掷了,如果我不帮她,她大约是难以活命了。」 那时候,她想起六七年前的自己,如果当时不是杜姨好心救了她,她定然逃不过那场大火的。 就如杜姨对她是出于不忍和善心,她对廖氏,同样如是。 很大可能,今日一别后,她和廖氏终生都不会相见。 紫云望着她的脸,若有所思,半晌笑道:「我觉得有时候,沈少夫人和我家夫人挺像的。」 顾絮莞尔,「可能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又过了两日,紫云那边传来消息,说廖氏已经跟着商队往益州的路上去了,魏静晏和顾言倾都松了一口气,两人也从庄子上搬回了沈府。 顾言倾看着她欢欢喜喜地和她住进沈府,有些担忧地问道:「我们在庄子上也住了好些日子,阿晏,你真的不用回侯府看看?」 先前顾言倾一度还真当静晏是真的可以离开景阳侯,可是自从她们搬到庄子上后,景阳侯细心妥帖的又是送东西,又是传消息,丝毫不介怀静晏不归家。 顾言倾竟从这么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叔身上看见了「宠溺「这个词,联想静晏这些年在汴京城的张扬跋扈,众人却敢怒不敢言的情况,忽然明白,景阳侯怕是在静晏不知道的地方,为静晏费了许多心思。 顾言倾担心,那个曹秀兰真地哄了侯府老夫人进府当妾的话,日后阿晏会后悔,见阿晏不说话,轻声道:「我有时候想,夫妻之间,是不能用面子和自尊之类的标准来衡量的,既是喜欢,便是折损一些面子,也是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只有自己想要的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旁的都是虚的。」 魏静晏沉默,轻轻地倾身抱着阿倾,哽咽道:「我何尝不知,可是阿倾,我在嫁到侯府之前,和老夫人保证过,不会为川平再生一儿半女,他越是对我好,我心里越愧疚,所以,有时间会顺着老夫人的招数闹,我宁愿他真的将我当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而不是现在,一副势要将冰融化的气势,她会恐慌,害怕他知道了她嫁他的初衷不过是借他的势,到时候又会如何看她? 「阿倾,我和老夫人是签了文书的,如果我生了孩子,那个孩子必然是我偷人生的孽种!」这张文书的存在,已然狠狠地打了景川平的脸。 魏静晏每每想到,都觉得羞愧难当。 五日后,华平郡王一行刚走,汴京城里便发生了一场波动,因为守卫不当以致庆州和汾州接连失守的沈令毅回了汴京。 沈令毅在汾州一战中没有退缩,浴血奋战,他知道如果汾州再失守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这一次汾州城内的丹国奸细在城内造成了混乱和百姓情绪的恐慌,外城没有攻破,内城已经溃散成泥。 沈令毅伤势惨重,只剩了一口气在,太原府物资匮乏,军医说沈令毅的伤最好回汴京医治,毕竟赵国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局了。 沈令毅一回来,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撕开了,汴京百姓都知道拓跋部叛乱,先后夺了庆州和汾州,先前佯装不知粉饰太平的众大臣硬着头皮开始上书,参拓跋部的,参明远伯府的,参庆州和汾州知州的,奏折像雪花一样往陛下的龙案上堆积,其中也有一两张参林将军和沈溪石的。 几乎一夕之间,顾言倾的身份和杜恒言与丹国的交情,都被影影绰绰地映射为林将军和沈枢相有不臣之心。 顾言倾知道的时候,心里一咯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从魏静晏告诉她汾州有丹国的细作以后,她便隐约觉得会有这么一天,旁的不说,陈荨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 魏静晏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再一味地安慰,只是握着言倾的手道:「阿倾,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华平郡王出发的第四日, 从垂拱殿里连发了两道圣旨前往太原府,让沈溪石和林承彦即刻回京,此外福州杨家被调往太原府。 景阳侯当日下朝便直接来了沈府, 嘱咐顾言倾:「这些日子许是有些不太平, 沈府周围我会派些人看着,沈少夫人外出定要注意安全。」顿了一下又道:「这段时间沈少夫人也莫要再往太原府寄信了,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在路上。」 景阳侯是骑马过来的,九月末的天气, 满身的汗水, 可见来得匆忙, 荔儿早早就去厨房端了凉茶过来,景阳侯一口饮了两碗。 顾言倾心里砰砰直跳,待景阳侯气息平缓了下来, 才问:「这次杜姨和林叔会不会受到牵连?」 景阳侯眉心为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仿佛刚才那一下子不过是顾言倾的错觉,只听他道:「目前形势不明朗, 陛下将他们调回来,也是为了弄清楚情况和堵那些人的嘴。」 魏静晏喃喃道:「那些人真是过分啊,本来林将军和沈枢相去西北, 是为了替沈家堵窟窿,那庆州和汾州可是一直都在沈令毅的管辖之下,现在出了事,不纠察沈家人的责任, 反倒闹到了林将军和沈枢相的头上。」 一番话说得景阳侯和顾言倾都沉默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谁也猜不出陛下的心思。 魏静晏又道:「这下可如了陈荨的意了。」说到这里,魏静晏有些蔫蔫的,轻轻靠在椅背上,右手轻轻划拨着茶碗盖。 景阳侯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和夫人说过话,此刻见她忿忿不满,一张杏儿脸苦巴巴的,微微吞了口口水,轻声道:「杨家去福州,也说不准是福是祸。」 正在发呆的魏静晏抬头看了对过的人,一时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眸里都映着对方的身影,魏静晏不自然地撇过了头,这一下意识的反应,让景阳侯不禁深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夫人还是不原谅他啊! 一直到景阳侯走,魏静晏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景阳侯一步一回头,却见自家夫人脸上无动于衷,心里不由暗暗下决心,母亲那边不能再拖下去了。 景阳侯前脚刚走,许伯那边便送来了陈家的帖子,是陈荨的,陈荨明日就和夫君先一步前往太原府,邀顾言倾去送行。 魏静晏拿起大红烫金印花的帖子看了看,冷笑道:「连离京都下帖子,这是真当一件大喜事在操办啊!现在西北局势不稳,陈荨这一去,搞不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她到底激动什么?」 第23章[03.27] 顾言倾看着那张帖子,陈荨依旧称呼她为「顾言倾」,不是顾絮,也不是沈少夫人,顾言倾右手食指在「顾言倾」这三个字上掠过,问静晏道:「你说,为什么陈荨对我有这般大的敌意?我只记得当初她喜欢关世子,后来关世子和我阿姐议亲,便是她对我阿姐再有芥蒂,也不至于将这份仇恨延续到现在啊!」 魏静晏也不明白,在她心里阿倾是世间最好的小娘子,又软又娇,便是生气的时候,都像是橘猫挠挠爪子一样可爱,实在不懂陈荨发的什么疯。 许是心里对陈荨存着疑惑,顾言倾在思虑了一会后,决定还是去送一送陈荨,正如静晏所说,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见陈荨,这个疑惑再不解开,也许就没有机会解开了。 第二日一早,静晏陪着言倾去南熏门附近新开的嚯羊肉汤店喝了一碗羊肉汤,一边等着陈荨过来,辰时初,南熏门那里有了些车辆的动静,荔儿回来道:「夫人,人到了。」 顾言倾道:「再等一等吧!」 来送行的人挺多,陈荨此次跟着夫君前往太原府,不仅仅是去替换林将军和沈溪石,也代表在走下坡路的福州杨家重获帝心。 陈荨见了一波又一波来送行的旧识,却独独不见顾言倾的影子,在看街亭里头不时地望着御街上的行人和马车。 杨安过来道:「荨儿,耽搁不得,我们得走了!」 正在这时,陈荨看见了从一旁的店铺里走过来的顾言倾和魏静晏,眼睛一亮,这一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期待能够看见顾言倾。 顾言倾对着一旁的杨安微一颔首,「不知道可否和杨少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杨安皱眉,他没有见过顾言倾,不知道这位是谁,陈荨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便见杨安笑道:「原来是沈枢相的夫人和景阳侯夫人,幸会幸会!」说着,先一步出了凉亭,给几人单独叙旧的机会。 待杨安一走,陈荨脸上的温婉大气便都消失了,微仰着下巴,倨傲地道:「顾言倾,不过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我都会过得比你好,此次前去太原府以后,我想下次见面,我会站在一个你仰望不上的高度,哦,对了,不知道下次你还在不在汴京?可别又去了哪个犄角旮旯去隐姓埋名了。」 说着先笑了起来,看着顾言倾笑道:「如果以后日子真过不下去了,给我来一封信吧,怎么说也算自幼相识,我不介意当你陷进淤泥里的时候,拉你一把,让你囫囵个温饱!」 说完,兀自笑了起来,魏静晏气得直捂着胸口,「你自己要去当个破落户,还想牵扯阿倾,多大的脸啊!陈荨,七年前,你比不上阿倾,比不上明嘉姐姐,七年后,不,二十七后,三十七年后,你依旧比不上阿倾!」 陈荨的眉目瞬地一冷,望着魏静晏,阴沉道:「你不过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继室,在我跟前比划什么,你看看满汴京城的公侯府的贵女,有谁去给一个能当自己爹的人当继室的?魏静晏,我在这儿和你说话,是给你脸面,你别给脸不要脸!」 两人瞬间剑拔弩张,顾言倾拉了拉静晏,平静地看着陈荨,「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为何有这般大的敌意,以致七年后,你还念念不忘。」 顾言倾此话一出,陈荨的眼眸蓦地通红,阴测测地道:「为什么?因为你是顾言倾,因为承恩侯府满府的傻子,明明你刁蛮无脑,又爱惹事生非,她们还将你宠在心口,当个宝,凭什么我琴棋书画样样拔尖,礼仪规矩毫不出错,却在这汴京城中,比不得你分毫!」末了,陈荨沉沉地看着顾言倾,重复了一句:「你说,为什么?」 魏静晏嗤笑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阿倾人软心好,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大家看着她吃吃喝喝,她就算是个小傻子,小纨绔,我们都喜欢。」 陈荨阴沉地看了一眼魏静晏,没有再理她,双目望向了远方,「小时候,我爹爹不喜欢我娘亲,喜欢一个妾室,我娘说,只要我好好努力,成为汴京城最耀眼的小娘子,我爹就会看见我娘的好,就会知道名门闺秀和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的差别。」陈荨说到这里,低着头轻笑了一声,「一个是耀眼的明珠,一个是轻贱的鱼目,这么明显的差别,怎么会有人看不见呢!」 「你如果要恨命运的不公,也该是恨陈大学士,是他对不起你和你娘,不是我,我,我阿姐,从来没有欠过你什么,你不该恨你爹,因为陈府是你在杨家的底气,所以懦弱地将我和我姐作为愤恨的对象,陈荨,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送你一句话,日子是自己过得,靠不得谁,也怨不得谁。」 顾言倾握着静晏的手,又道:「可能你看不上继室,可是静晏过得很好,景阳侯无论何时何地都将她护在手心,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汴京城做一个矜贵倨傲的侯夫人。 魏静晏眼眶一红,刚才被陈荨怼她是继室的委屈,瞬间都没有了。 顾言倾拍了拍静晏的手,一起走出了看街亭,她不曾想过,这一场揭露她身份的始作俑者,只是因为看不惯家人宠她,原来在旁人的心里,她曾经的惫懒也是一种罪过。 侯在不远处的杨安,一早就发现了凉亭里头的动静,虽然听不清她们在吵什么,但是似乎双方不是很对付,他原先也知道自家夫人不喜欢沈少夫人,但是不清楚她们具体有什么矛盾,此时见顾氏和魏氏先一步下来,作揖道:「荨儿有时候脾气急,若是言语有冲撞,还请两位夫人念在是旧识的份上,莫与她计较。」 顾言倾脚步微顿,淡道:「早在你们杨家和陈家一起谋算林将军和溪石时,我们就攀不上旧识这个交情了,我在这里预祝杨小将军此行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杨安眼皮一跳,讶然地抬头看了眼跟前的顾氏,原来沈枢相娶得夫人,竟是这般耿直的性子吗?世家大族互相算计也是常有的事,但是明面上谁不是依旧一团和气。 旁得顾言倾尚可以忍,只是此次杨家和陈家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要谋算的不仅仅是溪石和林将军的仕途,更有可能,在他们搅起来的这场漩涡里丢了命。旁人都已经欺辱至此,顾言倾再好的涵养也荡然无存。 顾言倾上自家马车的时候,那边杨安和陈荨也出了城门,顾言倾坐在马车上望着那一行渐渐远去的队伍,揉了揉眉心,心里默念,不管怎样,溪石就要回京了。 皇上的圣旨是八百里加急的,在杨家还没有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已经到了太原府,圣旨上让他们即刻进京,便是一点儿也不能耽误,好在华平郡王早一步押送了粮草过来,再有两天便能到了太原府,陈巍山也一早派了人过来支援,便林承彦和沈溪石接了圣旨以后,第二日便开始启程回京。 说是即刻起程,可是并未规定几日内到达京城,为了顾及沈溪石的伤口,他们一行走得挺慢,每逢驿站,还要住个一两日,沈溪石虽然急着见阿倾,但是想到自个身上的伤未好,阿倾见了肯定要丢眼泪,也不敢急着回去了。 一路上,遇到好吃好玩的,一行人都停下来看一看,出太原府的时候,也就一辆马车,是杜氏和沈溪石坐的,等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后面已经加了两辆,是几人买的给汴京旧识的小礼物。 半月以后,林承彦、杜氏、沈溪石和景行瑜终于到了京郊,此时后面已经缀了四辆马车,这还是杜氏怕多了太打眼,一再压缩的成果。 官家派了张丞相在南熏门迎接,顾言倾坐在御街临街的茶楼上,远远地看着溪石骑着马跟在林将军的身后,当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的时候,顾言倾便红了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跟前的茶碗里。 只要人安全回来就好,以后,不管是刀山火海,只要能和他一起,她都甘之如饴。 沈溪石知道言倾的习性, 一进城门,便朝茶楼的二楼上望去,果见正中间那个窗户, 露出自家夫人的身影来, 一时四目遥望,几月不见, 两人眼里的情意更浓了几分。 只是对望了一瞬,沈溪石便又应付起与张丞相一起来接他们的同僚来, 眼下局势不明, 陛下派人来接, 不过是给外人一个平和的假象,景行瑜对沈溪石道:「一会儿进宫肯定又是一番景象。」 第24章[03.27] 景行瑜平日里有些不着调,只是这回, 他知道他们真的是摊上了事儿,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替沈家人背了庆州和汾州失陷的黑锅,但是只要有沈太后在,除非明远伯父通敌叛国, 否则明远伯府犯再大的错,也不会出事。 而庆州和汾州失陷的事,朝廷又必须给百姓一个交代, 这口黑锅,早在他们出发去西北前,景行瑜和沈溪石便已预料过,而林将军完全是被丹国的细作和福州杨家拉下水的。 此时张丞相面对着前途未卜的林承彦和沈溪石、景行瑜, 心有戚戚焉。因着杜恒言,他对旗鼓相当的林承彦一直观感复杂,可是现在知道对方即将要面临的险境,又为这位多年的同僚感到担忧。两人依着规矩说了几句表达吾皇皇恩浩荡的场面话,张丞相又过去拍了拍沈溪石的肩膀,对着这位自己一直看好的小辈,语气温和地道:「听说你受了伤,这几日长途奔波,可还受得住?」 沈溪石恭敬地道:「回丞相,彦卿身体尚可,谢丞相关心。」 张丞相摇头失笑,「你我二人说还需这些客套话?等你好了,我俩再切磋几盘。」 话里的偏护之意十分明显,在这样的时候,张丞相丝毫不避嫌,让沈溪石看他的眼里,不由多了几分感激。 沈溪石再次上马往宫门去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茶楼上的言倾,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待一行人走远了,荔儿过来道:「主子,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顾言倾点点头,溪石在外奔波多日,她旁得帮不了,可是能让他回家后,感受到家的温暖。 一直到天黑,沈溪石也没有回来,厨房里的热水已经烧了好几回,便是粥也熬了几遍,顾言倾总希望溪石回来能吃一口新鲜的,她自己下厨做了两道菜,一道水煮鱼,一道小鸡蘑菇,都是从庄子上带回来的食材,其他的都等着溪石回来后,让厨房再做。 可是眼看着快到了戌正一刻了,门口那边还没有动静,顾言倾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藿儿去了前院候着,荔儿跟在顾言倾身边伺候,见主子时不时地抬眼看门外,眉头越来越皱,柔声劝道:「主子,要不您先沐浴吧,这样等姑爷回来了,您也好照顾他。」 顾言倾这时候急得脑子有些空白,听荔儿说,就照着做了,她不担心溪石回来得晚,她是担心溪石直接就被那帮子大臣按了罪名,扣押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顾言倾简直不敢想下去。 荔儿见主子进了屏风后头,心头微微吁了一口气,她怕主子枯坐一夜,明日要是真穿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主子身体会受不住,望着瑞兽小铜炉里幽幽燃着的沉水香,荔儿想着,加了一味安神香进去。 刚刚做好,门外忽然传来滞重的脚步声,荔儿尚不及出去看,便听到了沈枢相一声长一声短的「阿倾,阿倾!」 在十月初的凉夜里,清泠又饱含深情的呼唤,像是一首琴声里最撩人心魄的音符,屏风后头的顾言倾「哗」地一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拿起屏风上的寝衣胡乱地套了起来,她一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一双黑亮的眼睛眸光潋滟,沈溪石望着她,一把抱进了怀里,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面前人软香的身躯,正是他在西北,在昏迷中魂牵梦绕,念念不忘,思之险些成狂的。 荔儿去厨房吩咐了,一出走廊才看见藿儿气喘吁吁地往这边来,「相爷跑得太快了,我,我都赶不上。」 荔儿笑着拉了她一把,「现在不用伺候,你跟我一起去厨房吧!」 待厨房又新送了水过来,言倾便帮着溪石沐浴,待手碰到他贴身的亵衣的时候,沈溪石忽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阿倾,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有。」见言倾眼里有些茫然,眼睛在她柔软如玉的手上轻轻一撩,哑声笑道:「夫人若是再帮我洗,我想我今天的晚饭是吃不成了,毕竟饿得太久,可能会废寝忘食。」 他在「饿」字上头,略微咬重了音,眼里的情`欲让顾言倾想装作不知道都不可能,轻轻瞪了他一眼,咬着唇往厨房去了。 她一走,沈溪石的眼眸就暗了下来,他身上的伤虽好了,可是疤痕却依旧触目惊心,他怕吓了她。 沈溪石不知道的是,他的隐瞒,很快就被揭发。 当漆黑的夜里,垂着童子采莲的床幔的拔步床上,里头的人正闹得欢愉的时候,身下的小娘子在触摸到他背后的疤痕时,立即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溪石一边懊恼自个后背的疤好得太慢,一边心疼哭得伤心的媳妇,可许是真的饿了太久,他的身形依旧没有停顿下来,小娘子抽抽啼啼的哭泣声中,伴随着男子微微压抑的喘息和难以言喻的声响。 这一夜顾言倾到底心疼他在外头受了那许多的苦,没有将他推下床,等第二日醒来顾言倾醒来,却蛮着一张脸,对他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沈溪石自知理亏,跟着人前院后院地跑,两人正闹着,许伯来报,景阳侯求见。 沈溪石也知道这些日子侯夫人一直陪着言倾住在一起,景阳侯这回怕是来接人的,沈溪石感念他不在京的这些日子,景阳侯对沈府的看顾,当下便让人请了进来,顾言倾自去客院里找魏静晏了,魏静晏正在收拾自个的东西,见顾言倾进来,笑道:「我正准备回国公府住些日子呢!」 顾言倾轻声笑道:「侯爷来了,在前头和溪石聊天呢,我想他大概是来接你回去的,阿晏,你和侯爷之间,也不能一直这样逃避。」 魏静晏苦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顾言倾走近,「若是他是个鱼木珠子,我们阿晏就不要再理他,我俩一起过日子。」 魏静晏见她今日气色红润,眉目间隐隐有女子的娇媚,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揶揄道:「溪石可是刚刚回来,你也舍得?」 顾言倾脸色微红,知道静晏暗指的是什么。 后头,魏静晏到底还是跟着景阳侯回了侯府,沈溪石看着言倾有些担忧的目光,笑道:「我听景阳侯的意思,这一回魏氏回去,怕是想再出来小住是不可能的了,你大可放心。」 顾言倾白了他一眼,从沈溪石身边过去,手腕却被后头的人一把抓住,沈溪石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阿倾,你又要抛弃我吗?」 话音里的落寞与寂寥,让顾言倾心口一颤,缓缓地泛上来一点酸楚,回身瞪着他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和我只字不提,若不是这回陛下急招你回来,你是不是还想着瞒我一辈子?」 话音一落,顾言倾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昨晚上摸到他背后那纵横交错的疤痕时,顾言倾心里的震撼与心疼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难以想象溪石当时受了多重的伤,一想到她有可能在这等待的两月多的时间里,险些再也见不到溪石,眼泪不由汹涌而来。 第25章[03.27] 沈溪石抱着跟前哭得浑身发抖的人,一个劲地在她耳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顾言倾正哭得厉害,忽地唇上被覆了柔软的东西,所有的声音都吞入了腹中。 底下的下人,都自觉地回避开来。 沈溪石和林承彦回京三日,宫里头都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出来,只让林承彦和沈溪石在家中先休息几日。 京里头的各方势力虽蠢蠢欲动,却只得耐心地等着皇宫那边的动静。 十月十五,官家去广元寺看望沈太后,因为太后不想被打扰,所以后宫妃嫔一个也没带,便是皇后也留在了宫中。 广元寺后山的一座庭院里,杜贵妃望着四五月未见一面的陛下,神情冷淡,好似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 四五月未见,贵妃的肚子已经圆滚了起来,整个人却不见丰腴,赵元益对上阿宝的眼睛,步子忽地有些滞重。 待他走近,阿宝规规矩矩地给他福了一礼,却不说一语,赵元益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伸手握住了阿宝的手,「阿宝,我很想你!」 阿宝眼里闪过嘲讽,语气冷然道:「陛下,你该知道当初我之所以愿意被囚在后宫中的初衷是什么?」 赵元益的呼吸忽地有些不稳,他自是知道阿宝幼时活泼爱动,是个喜动不喜静的性子,那时候杜恒言和林承彦受肃王府迫害,阿宝年纪虽小,却一心想着待自己强大了,就可以保护她的阿姐了。 这些年,两人之间虽没有明说,可是赵元益知道阿宝的底线在哪里,不是他一个个纳进宫中的妃子,甚至不是那些个即将要出生的孩子,而是杜恒言。 赵元益满嘴苦涩,可是依旧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委屈她,她是他这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唯一的执念,除了江山以外,唯一想守护的东西。 半晌,赵元益嗓音低沉地道:「阿宝,我明白,我会护住你阿姐和林将军的。」 先前还一脸冷寂的杜贵妃,倏忽间便落了泪下来,一张小脸我见犹怜,小声嗫嚅道:「哥哥,你莫要再骗我!」 从杜贵妃的小院儿里出来, 赵元益又亲自问了陈太医和孙太医贵妃这一胎的情况,陈太医斟酌着道:「贵妃娘娘的孕相甚好,只是近来有些郁结于胸, 气血凝滞。」 赵元益皱了眉, 「贵妃的身体务必要好好调养!」说着视线在二人的脑袋上轻轻扫了一眼。 两位太医顿时遍体生寒:「是,微臣定当鞠躬尽瘁, 不敢有丝毫怠慢!」 赵元益挥手让他二人退下,转身看向跟出来的杜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如非, 面色无波地道:「好好伺候贵妃娘娘, 若是贵妃有一丁点的闪失, 便是贵妃也护不住你们!」 如非低垂着脖颈,恭敬地应了声:「喏!」 上头的视线还是没有移开,如非直觉得脖子里阴风直灌, 忽听上头的陛下沉声问道:「外头的事,贵妃是如何得知的?」 如非一早便知道陛下定会有此一问,勉力回道:「启禀陛下,贵妃许久未收到林夫人寄的小玩意儿了, 贵妃的月份越深,越是觉得不对劲,给林夫人去了好几封信, 也一直没有回信。」 赵元益看着如非的眼眸越发冷沉,她说没有回信,可是他明明让人模仿杜氏给阿宝回了信的,那人的笔迹模仿得便是他也看不出来, 除非是阿宝和杜氏之间有不为人知的暗号。 他特地在处理林承彦和沈溪石之前来一趟广元寺,就是要看看阿宝的态度,她这般坚决,却是囫囵不过去的,可是母后那边…… 赵元益微皱了眉,母后那边,他也得想个周全的法子才行。 可是等真的见到沈太后的时候,赵元益尚未开口,便被母后一句话堵住了,「老身为了赵家的万代基业,陪皇儿的贵妃在此处祈福,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就希望皇儿看在我为赵家为赵国尽心竭力大半生的份儿上,善待沈家。」 言毕,说她礼佛的时间到了,让赵元益先回宫。 赵元益下了山,宫女南鹊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杜贵妃的身边,「主子,陛下已经下山了,在太后娘娘那里逗留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杜贵妃正由如非和揽月扶着在庭院中散步,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如非轻声道:「娘娘,太后定然会让陛下对明远伯府手下留情,您现在又要太后娘娘看顾着,陛下无论如何得顾及太后娘娘的意思。」如非是担心,万一皇上拗不过太后,最后拿了林将军和耶嘉郡主开刀,贵妃会怨恨皇上,现在宫里头又有两位妃嫔怀孕,贵妃若是和陛下闹生分了,日后母子二人在宫中又该如何自处。 揽月也劝道:「娘娘,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即便您担心郡主那边,也得等生产以后,身子妥帖了,再筹划啊!不然,郡主那边若是知道了,定然会责怪奴婢们没有照顾好您!」 杜贵妃扶着如非的手在庭院摆的一张躺椅上坐下,缓缓道:「若不是这个孩子,你们以为,我还在这里吗?」 杜阿宝微微闭了眼,如果此回陛下真忍心对她阿姐下手,那她对陛下最后一丁点情分也不会再有了,她可以忍受陛下让两个妃嫔怀了孩子,可是她不能忍受陛下对她的阿姐和姐夫下手。 绝对不能! 赵元益刚回宫,杨惠妃的人便迎在了宫道上,「陛下,惠妃娘娘午睡醒来便身体不适,说觉得胸闷气喘。」 桂圆公公瞥了一眼半晌没有动静的软轿,微咳了一声,对宫女道:「陛下尚有加急的奏折要处理,惠妃娘娘那边你们先照看着!」 那宫女待要再说惠妃情况如何严重,猛地被桂圆公公一瞪,顿时缩了脖子,让到了一边去。 第26章[04.03] 一直到御书房,赵元益的脸色都没有缓下来,直笔宫女朱阑冲了一碗龙凤茶汤过来,静静地放到了官家的龙案前,悄悄退出来的时候,桂圆公公拉了她到一边的回廊里,轻声道:「你这些日子也注意些,万莫惹到了陛下。」 朱阑问道:「公公,沈枢相那边?」朱阑用手指比了个上和下。 桂圆公公轻摇了摇头,手中拿着的拂尘轻轻往下晃了晃。杜贵妃的意思很明确,皇上不能动林承彦和杜恒言,贵妃现在又怀着孩子,陛下无论如何暂时不能拿林承彦开刀。 太后的意思是要保住伯府安稳,现在庆州、汾州的事情前前后后闹了好几个月,不说文武百官,就是汴京城的百姓都在等着官家拿出一个章程,这事儿没法就这么略过去。 朱阑微咬着唇,小声问道:「那沈少夫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这话一出,桂圆公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忙训斥道:「朱阑,你进宫也有六七年了,单这御书房里的事,你还有不了解的吗?有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算有什么想法,也得按下去。」 朱阑猛地一怔,对上桂圆公公似乎透彻一切的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心头微跳,「公公,奴婢明白的,多谢桂圆公公教诲。」 桂圆公公叹道:「你真地明白了才好!你我相识多年,我也不愿意看你走上岔路。」 朱阑又应了一声:「是!」 等朱阑又进去换茶的时候,桂圆公公的干儿子万绪凑上来问道:「干爹,朱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她有些不对劲啊?」 桂圆横了万绪一眼,自个又皱起了眉头,心里暗道,朱阑是不能再在宫中待下去了,他和朱阑一起在陛下跟前伺候了六七年,实是不忍心这姑娘再栽个跟头,再栽一下,可就是连小命都没有了。 微叹了一声,对万绪招了招手道:「你去外头打探一下靖侯府世子现在的踪迹在哪里?让靖侯府快些将人招回来!」如今之计,只能将人早些送过去了,朱阑在宫里待了多年,算一算,也到了出宫的年纪。 万绪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只一个劲地点着头去跑腿了。 赵元益从广元寺回来的第三天,在大臣们再一次恳请彻查庆州、汾州失陷和混入细作的奏折下,赵元益下朝后将楚王留在了御书房,两人谈了两个多时辰,其间,桂圆公公看着朱阑的脸色越来越不对,以朱阑身体不适,将她换了下去,让万绪在一旁伺候茶水。 等楚王爷一走,赵元益看着身边的万绪,皱眉问道:「朱阑呢?」 「朱阑脑目昏沉,怕冲撞了陛下,下去歇着了!」 赵元益点头,「让太医去看看!」 「喏!小底这就去!」 桂圆公公见到干儿子出来,还未及开口,便见万绪用口型说了个「太医局」!当下也没再问,只是想着,陛下已经习惯了朱阑沏的茶,又是否会放了朱阑出宫呢? 可是这一个两个的,再在宫里待下去,非要小命不保! 正忧思着,里头陛下唤他进去伺候笔墨,陛下一连写了两张圣旨,等第三张的时候,桂圆公公瞥见了「沈溪石」、「革职」、「巴州」等字眼,心直往嗓子口跳。 赵元益一口气写完,将紫毫狼笔,往龙案前的地头一掷,盘金银丝线毯上头立即便有三处沾了墨汁,赵元益紧紧抿着薄唇,眼睛闭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半晌情绪才平复了下来,对桂圆公公道:「你亲自去给沈溪石颁旨,不用宣读,让他明日一早便动身去巴州!」 「喏!」当即捧着圣旨退出了御书房。 赵元益望着左手边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小圆腿紫檀木方桌,又想到了那个丰神俊朗的沈枢相,他一步步地看着九品殿侍沈溪石走到了沈枢相的位置,他们之间原是有血脉牵连,他是贵为这泱泱大国的天子,他却是卑贱的伯府外室子,任人欺辱。 可是在那般艰难的境地里,彦卿依旧成为「惊才风逸,壮志烟高」的郎君,他对其他人设防,却唯独对彦卿毫无心防,他甚至畅想着日后自己退位,若有彦卿来辅佐自己的皇儿治理这江山,是再稳妥不过。 赵元益想了很久,却也知道如今自己仰仗着母后照料阿宝,不能奈母后分毫,沈顾氏的身份已经明朗,母后虽不说,却是定然难以再容忍他二人,与其等母后动手,不如先将彦卿送远些,避避风头,当务之急,是务必要确保阿宝这一胎平安生下来。 圣旨到沈府的时候,沈溪石正陪着顾言倾在画画,从太原府回来,他一直休息在家,每日里陪着言倾逛街吃茶看戏,看着她整治吃食,看着她给他绣里衣上的云纹,后来起了兴致,自己动手给言倾画了好些花样子。 两人谁也没提朝事,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一段闲适时光,许伯喘着粗气跑过来说圣旨到了的时候,两人都很平静。 沈溪石换了身朝服,牵着言倾温软的手,一起往前院去。 来颁发圣旨的是桂圆公公,桂圆公公看到沈溪石和顾言倾头一次没有笑,等两人跪下,将圣旨放到了沈溪石托起来的双手中,沉声道:「革职,流放到巴州,明日启程。」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溪石脸色平静地脱下了他的朱裳绯裙,杂花晕锦绶和金鱼袋,交给了桂圆公公身后的小黄门。 身后的家仆除了许伯,都默默留下了眼泪,却没有人敢出声。 桂圆公公叹息了一声,深深看了沈溪石一眼,轻轻道了句:「保重!」 许伯如以往一样,拿出了早已备好的荷包,塞给了桂圆公公,桂圆公公摆手道:「明日就要走了,也来不及兑换银子,上路身上带着吧!」 桂圆公公头一回没要沈府的银子,许伯没有再劝。 第27章[04.03] 只着了一身雪青里衣的沈溪石轻轻回身抱住了阿倾,「阿倾,要你和我一起受苦了!」 顾言倾笑笑,「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 其实就算是查封家产,顾言倾也不怕的,她这些日子在外头开的店铺,都是挂在藿儿和荔儿名下,而且藿儿和荔儿的卖身契一早就还了她们,在官府登记造册了的。 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落了下来,顾言倾回身吩咐许伯道:「将府里库房里的东西都立即拉到珍宝阁去。」又对荔儿道:「收拾一些细软,每人两身换洗的衣裳,再加一身袄子就可以了,备些常用的药材,人参捡几根年份长的带着,再让人出去买些肉脯。」 见藿儿还怔怔的,过去笑道:「左右我去哪你和荔儿跟着去哪,怕什么?」 藿儿茫然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主子说得是!」 顾言倾才道:「去跑一趟景阳侯府和林府,让静晏和姨姨不用担心,去吧!」 藿儿依言去了。 沈溪石见她都吩咐完了,将她拦在了怀里,「阿倾,是我拖累了你!」 顾言倾摇头,「真不一定是我们谁连累谁呢!」 沈溪石轻轻笑着啄了一下言倾的嘴唇,「不管是谁连累谁,我都不会放开夫人了!」 顾言倾仰头回应,「我也是!」 沈溪石这才放开了言倾,「你在府中照看着,我去一趟明远伯府!」 顾言倾疑惑他这时候为什么还去伯府,却没有问什么,只道:「早些回来。」 藿儿出门不过一个时辰,杜氏和魏氏都跑了过来,两人行色匆匆,还没看见言倾,便都红了眼,顾言倾笑道:「姨姨、阿晏,你们不用担心的,我陪着溪石去,带够了银子,一路上也不会吃多少苦的。」 杜氏握着言倾的手,一个劲地摇头,到底是流放,言倾还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他们能花钱过得好些,别人也可以趁机花钱,弄死他们。抬手抚摸着言倾的脸道:「溪石和你林叔都太固执,不然,我们可以去丹国的,何苦受这个罪!」 顾言倾知道杜姨只是口头上说说,笑着摇头,林叔是名相之后,祖父和父亲都是忠烈,溪石的身份在那里,而且官家这些年待他也不薄,这样的两个人如果现在逃到了丹国去,子孙后代都要背一辈子骂名的。 而且林叔和溪石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他们生长在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铸就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价值观,顾言倾不会左右溪石的想法和人生。 魏静晏道:「凡是娶了丹国贵女的,这一次都收到了圣旨,去各个犄角旮旯里或做主薄或做县尉,行瑜和萧蓁儿去梓州桐山县,梓州和巴州都在蜀地,你们倒可以同行一段路。」 顾言倾点头,不同于溪石是流放,景行瑜是去做县尉,背后又有景阳侯府做靠山,和景行瑜一起,一路上溪石也有个照应。 顾言倾见静晏一脸不舍, 心里也不是滋味,她从蜀地重回汴京不过一年,如今又要回去, 只是这一年, 让她知道她以前喜欢的人也一直在等她,言倾替静晏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温声道:「阿晏,你一向脾气倔, 又要面子, 你和侯爷之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法子, 你若喜欢孩子,就趁着年轻生一个吧!」 又道:「虽然我和溪石走了,但是我在汴京城也开了十四家羊肉汤铺子, 我已经让荔儿去和她们打过招呼,我不在的时候,银钱都让你收着,我在那边身上也不好多带银子, 你一个月给我寄五十两就可以,剩下的,你留着自己过日子!」 这是怕静晏万一真的和景阳侯和离, 会没有银钱傍身。 若是以往杜氏自然不会让她二人这般伤感,可是此回,她和林将军也自身难保,她知道皇上没有动他们, 定然是贵妃在后头压着,可是等贵妃生产下来,她和林承彦估摸也得被发配出汴京。 他们这些臣子,即便再受陛下恩宠,也比不过陛下的母亲和子嗣。所以每一回只要和皇室的人对上,落下乘的总是他们这些臣子。 杜恒言想到这里,觉得挺没意思的,林承彦守护了二十多年的赵国,陛下并不会铭记承彦所付出的一切。 杜氏一手拉着顾言倾,一手拉着魏静晏,温声道:「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父,但是若想自己过得顺心些,凡事还得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喜欢的就去争取,不喜欢的就早早地离开,你们还年轻,未来还有许多可能,不必将自己拘泥在一个死胡同里。」 魏静晏知道杜姨这劝的是自己,轻轻靠在了杜氏的肩上,软声道:「谢谢姨姨,我明白了!」 魏静晏一直以来顾虑的太多,虽说在外人跟前是一副对谁都爱理不睬的「半疯」的模样,可是她知道,她有在乎的东西,比如阿倾,比如侯府正妻之位,和景阳侯对她的宠爱。她答应侯府老夫人一辈子不生育的时候,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对景川平产生感情,并且愿意到为他生儿育女的地步。 到了这个地步,便是有独占的欲望了。 老夫人是察觉到她的变化,所以才向纳更年轻的妾室,来分薄景川平对她的宠爱。 按照她和老夫人的协议,她是不能过问景川平纳妾的。 顾言倾留了杜氏和魏静晏一起吃晚饭,三人自己下厨,整治了三荤三素两汤,有顾言倾拿手的水煮鱼,也有魏静晏磕磕绊绊学会的小鸡炖蘑菇,杜氏做了个宫爆兔丁,素菜是椒油木耳、荷塘三宝、杏仁豆腐,一个罐煨的鸡丝燕窝,一个荠菜圆子汤,芦烟特地从侯府取了百花酿过来。 菜没有怎么动,三人大有不醉不休的意思。 沈溪石从明远伯府回来的时候,便见到阿倾醉眼迷蒙地坐在浴桶里,见到他过来,傻呵呵地笑,沈溪石有些头疼,他还从来没见过醉酒的夫人,给她擦干了水,拿了衣服给她换上。 许是在浴桶里泡得太久了些,顾言倾整个人都透着淡淡的粉色,人也软软的,沈溪石在明远伯府出来后一直沉重的心情,忽地轻快了起来,半哄着将人抱到了床上。 第28章[04.03] 顾言倾一醉就有撒娇卖萌的特性,整个人像条八爪鱼一样巴拉着沈溪石,还特别紧,幸亏十月的天气已经不热了。 沈溪石也没有扒拉开她,十分享受地看着她的小脸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一会蹭到了他的脖子上,一会又蹭到了他脸上,最后好像终于找到了他的嘴一样,对着狠狠咬了一口,听到沈溪石的惊呼声,又有些克制地小心啜着,还不忘咂咂嘴,好像十分可口的样子。 沈溪石看着她无赖的模样,怜惜地摸了摸她早已乱蓬蓬的小脑袋,小心地拿着熏炉给她焙着头发,等厨房的醒酒汤送过来,顾言倾已经迷瞪瞪地快睡着了。 沈溪石一边耐心细致地给她焙着头发,一边想着今日在明远伯府和沈仁朴的对话,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进明远伯的书房,也是第一次问他自己的身世。 「伯爷,我是即将要流放到蜀地的人,莫说去了以后能不能回来,便是有没有命到,也是个未知数。」 沈仁朴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平淡无波,像是对一个路人的眼神一样,淡道:「所以,你要和老夫单独面谈什么?以你在朝堂多年的经营,不至于连个护命的帮手都找不到。」 沈溪石微微笑了笑,「我想问伯爷的是,我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仁朴,见他的神情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波动。 「我的庶子,沈令平,要老夫帮你复述一遍沈家的族谱吗?」 沈溪石点头,面上起了讥讽,「对,我身上确实流着沈家一半的血,这一次流放,就当是我还伯府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吧!」 对过的沈仁朴忽地抓紧了手中的茶碗,阴冷地看着他,「你都知道?」 沈溪石没有回答他这一句,反而答非所问地道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我对明远伯府的忍让,伯爷和您身后的人,下次再想对我做什么之前,至少也要先想一想伯府还有多少口人。」末一句说完,沈溪石望向沈仁朴的眸光一片冰冷。 警告!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沈仁朴看着沈溪石往书房外走的背影,猛地将手中的茶碗扔了过去,沈溪石的后背像长了眼睛一样,及时地向右闪了一下,茶碗的碎裂声响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地突兀。 书房外头,那些得知沈溪石来伯府后,蠢蠢欲动地守在附近的小兵小将,都立即缩回了探索的脑袋,一个个快速地溜回去告诉自家主子,伯爷动气了! 沈溪石这一趟一是为了试探明远伯他的身世,二是警告明远伯别再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沈溪石想到这里,看了眼阿倾沉睡的侧眼,长长卷翘的睫毛随着匀称的呼吸轻轻颤动,轻轻俯下身子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下,怀里的人似乎有了动静,又蹭了蹭。沈溪石宠溺地看着她。 以前他可以毫不在意明远伯府在他身后搞得那些小动作,被伯府拿出来顶缸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先前他尚可以理解陛下在他和太后之间的两难,但是,有了阿倾以后,他不忍心阿倾为他担心,不忍心阿倾跟着他一起颠沛流离。 两难吗?他没有,他只有阿倾。 在这一刻,一个一早就已经酝酿在沈溪石心中的想法,终于不再因各种世俗观念的束缚而影影绰绰,它清晰地在沈溪石的心里破根发芽。 沈溪石摸了摸言倾的柔软干燥的头发,轻手轻脚地将她的脑袋放到枕头上,摸了摸她温热的脸颊,心里瞬时又柔软得像云朵一样。 吩咐荔儿和藿儿照顾好夫人,沈溪石带着裴寂去了林家老宅。 此时林府里头,林承彦和杜氏尚没有歇下,听见沈溪石过来,林承彦忙去了前厅,一见面就问:「去蜀地的事,准备好了吗?」 沈溪石啜了一口茶,一边用茶碗拨拉着茶叶沫子,一边道:「没有准备,不瞒林叔,我压根就没准备去!」 林承彦讶异地看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沈溪石放下茶碗,起身道:「林叔,我想看先前那幅画!」 林承彦没有想到他是为了画过来的,亲自带着沈溪石去了林家西北角的狗窝棚子,轻轻按了一块砖,原先是严丝合缝的一堵墙,立即现出一个小门,林承彦让沈溪石在外头守着,自己从那个小门到了地窖里去,不一会儿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长匣子,两人又到了书房。 沈溪石打开这幅先帝亲笔所绘的画,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目光停留在了画轴上。 花不能有丝毫的损坏,但是画轴倒是关系不大,林承彦看出他所想,帮着将画轴取了下来,果然在画轴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薄薄的黄帛,看形状有些残缺。 是一封遗诏,看着开头「吾儿元益」几个字,显然是留给赵元益的,后面写着勉力他治理好赵国,做一代明君,最下面一行沈溪石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明远伯府三房庶子溪石乃朕与沈婕妤之子,」话到了这里嘎然而止。 林承彦捏着这张残缺的黄帛道:「这张帛布是上半部分,应该还有下半部分。这是先帝的遗诏,应该是先帝故意放在这里,但是先帝应该叮嘱了心腹,在合适的时候将这封遗诏拿出来,下半部分可能就在先帝的心腹大臣那里!」 说到这里,林承彦和沈溪石的目光一对,这一瞬,他们都想到了西云大街的废墟。 承恩侯府。 七年前,一场大火烧了承恩侯府满门,满汴京城的人,上从勋贵王侯,下到普通百姓,都不明白,两代帝王颇为倚重的承恩侯府,为何遭此灭门惨案后,没有一个人有动静。 林承彦神情肃然道:「那场大火,京兆尹和大理寺那边的案底都有人故意销毁,似乎承恩侯府的大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当时经手此案的,不到半月,全都解甲归田了,我派人去过他们的家乡,也没有找到人。当时靖侯府和李国公府都有人出面想查,但是很快就收到了不知名的警告,所以我们一直猜测是宫里的人。但是具体是谁动得手,因为我们不敢打草惊蛇,所以也没有深入调查。」 沈溪石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黄帛,「是太后,和明远伯府。」 承恩侯府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先帝自幼长在太皇太后跟前,和承恩侯顾道延的感情自是不一般,在朝堂大事上素来多有仰仗。 承恩侯府的世子顾伯远身为承旨大学士,原是最受陛下倚重的,如果他没有出事,晋升为参知政事,进政事堂,是指日可待的。 第29章[04.03] 顾家父子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不会对他们动手,皇后在后宫不得宠,先前仰仗的肃王府也倒了,所以没有在汴京城制造这么一场满门惨案的能力。 只有太后! 如果,是太后知道了这份遗诏的存在,且知道这份遗诏在顾家的手里。 那么太后下此狠手,便很容易理解了。 沈溪石道:「这幅画,是在翰林院的书画局里发现的,极有可能是顾伯远放在了翰林院里,另一部分,应该是在顾家,他们应该也没有找到后半部分遗诏。」不然,太后不会一直这般忌惮他。 林承彦深深望了沈溪石一眼,此事关系重大,既是让太后忌惮的,自然与家国相关,甚至会威胁到皇上的地位。可是皇上自身似乎并不甚在意,但是也没有阻止太后的行动。 沈溪石并没注意到林承彦的眼神,他在想着,顾家那场大火后,很多东西都化为灰烬了,即便是藏在墙的夹层里,也保不住,太后定然是没有找到东西,所以下令一把火烧了。 沈溪石正皱眉想着顾家的地形,忽听身旁的林将军问道:「溪石,如果你找到了,你要做什么?」 沈溪石表情一顿,很快又将画帛放进了画轴的夹层里,一边卷着画,一边道:「不做什么,奉旨行事。」太后这么忌惮,这封遗诏定然是对自己有利的。 等将画放进了长匣里,沈溪石又道:「林叔,如果这一次,我再束手待毙,我和言倾,就没有退路了。」 陛下想着将他流放到巴州,不在太后跟前晃荡,可是沈溪石并不觉得以太后势要将他置之死地的执念,会真的如陛下的意愿而手下留情。 之前陛下没有拿定主意,沈溪石不过也在观望的态度,陛下这些年待他确实不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陛下站在对立面。 但是当陛下为了沈太后,舍弃他以后,沈溪石的愧疚很快便被对阿倾的疼惜压制了下去。 他不相信来世轮回这种东西,他能感知能看见的只有今生,他所求的只有,看顾阿倾的今生。 从她嫁给他,他便发誓,要给她安稳平和的一世时光。 皇宫里, 朱阑在床上碾转反侧,一想到言倾要离京,她心里就满是不安, 她不怕陛下对他们做什么, 她是担心太后那边不会轻易收手,太后知道了沈溪石最终还是娶了顾家的女儿, 第一件事,怕不是灭了沈溪石, 而是灭了言倾。 只有顾家的人都死绝了, 先帝托付的东西才不会有再见天日的机会。 她最近隐隐绰绰地查出来, 顾家似乎掌握了什么对太后不利的东西,且是先皇留下来的。 她在皇宫里待了七年,一步步成为深受陛下信任的直笔宫女, 顾家的事也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可是,这个时候,顾言倾回来了。 朱阑摸着脖子上小小的赭色平安扣,轻轻摩挲着扣眼里头一个小小的「柔」字。 她一直以为顾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言倾并不是顾家的幺女, 她才是,她和言倾在同一年出生。 她是二房的嫡女顾仪柔,因为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嬴弱, 常常生病,道士说她与顾家相克,不宜在顾家祖宅生长,加上娘亲又是家中独女, 所以在她三个月的时候,便被娘亲送到了徽州的朱家,交由外祖和外祖母抚养。 原本是定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回顾家,可惜没有等到她十五岁,顾家就没有了,外祖和外祖母因为受不了独女和外孙葬身火海的惨剧,在一月内也相继病逝了。 半年以后,她在徽州遇到了游历的靖侯府世子,因为她与长姐眉目间有几分相似,所以,他每每在巷口看见她,总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后来她知道他与长姐原本情投意合,两家私下已约定好亲事。 她告诉他,她叫顾仪柔,他当时看她的眼神深沉又悲痛,好像是唤醒了他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三天后,他才告诉她,他知道她的名字,他曾经听她的长姐提过,说有一个妹妹因身体不好,养在山清水秀的江南。 连遭亲人去世打击的她,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长姐记得她,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将她忘记了,同时也知道了顾家大火是一场阴谋。 那一年皇宫招宫女,她求着关小世子将她送进了宫当宫女。 如今已经快七年了! 林府设宴的时候,她听说贵妃想指派宫女去帮忙,求了桂圆公公,让她去了,她想见一见一心恋慕言倾的沈溪石将要娶的女子是谁。 见到顾絮的一刹那,她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在关小世子那里见过长姐的画像,眼前的人与长姐太像了,关小世子说,长姐有四分像顾家人,六分像母亲,她与长姐不过有三四分相似,而眼前的人却像足了六分,甚至比六分更高。 在那一刻,她忽然能明白,为何多年孑然一身的沈枢相,忽然动了娶妻的念头,因为这个人该是像足了她的二姐顾言倾。 等后来汴京中传得纷纷扬扬的,顾絮就是顾言倾的时候,她心里又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她还有亲人,又害怕顾家的事会牵连到已经出现在明面上的言倾。 第30章[04.03] 朱阑半梦半醒之间,忽地听到门外有轻微的敲门声,她受陛下信任,得以一人住一间房子,正披衣点了灯,外头便传来朱凌小小的声音,「朱阑!」 朱阑忙走到了门口,「是朱凌吗?」 外头的朱凌应了声,等门打开,忙将一个小小的包裹递给她,「是万绪让我交给你的,说是桂圆公公吩咐的!」 朱凌和万绪是表兄妹,因为家族犯错,被充到宫中做伺候人的活计,听是万绪交代的,朱阑也没多心,等朱凌走了,打开了小包裹,里头是一套棉布襦裙和一双灰色布鞋。 拿在手里的鞋忽地掉落了下去,桂圆公公让她走! 这时候宫里各处已经落了锁,朱阑没法去找桂圆公公,一直挨到了寅时正,朱阑静悄悄地来到了垂拱殿外头候着,等桂圆公公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瞥到了朱阑,趁着陛下在里面准备早朝的时候,桂圆公公将朱阑带到了一处僻静的耳放,「朱阑,你该出宫了!」 朱阑摇头,「公公,我不能走,陛下不会放过我的!」她是陛下信任的直笔宫女,怎么可以就这样走? 桂圆公公高深莫测地摇了头,「不,陛下已经同意了,靖侯爷求到了陛下跟前,陛下将你许给了靖侯府的世子。」 关家哥哥?朱阑惊得微微张了嘴,不过只是一瞬间,朱阑又立即摇了头,「不,我不能走,公公你知道,我不能走!」她更不能嫁给关家哥哥,那是长姐的。 桂圆公公望着她的样子,眸子里闪过一抹不舍,当初他受了皇上的旨意查朱阑的时候,原本不过是奉命行事,后来查出这丫头是先帝朝礼部尚书朱大人的外孙女,也是承恩侯府的小娘子,朱大人当年对她有恩,他将这丫头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以后,想着承恩侯府和朱家就仅留这么一点血脉,所以擅自做主拦了下来,只说朱阑身份无异。 想到这里,桂圆公公叹道:「朱阑,不要怪公公不帮你,公公是在救你的命啊,你现在再留在宫中迟早会被人看出问题来的,你原是大家贵女,嫁到勋贵之家,做一个贵夫人,才是你原本该有的生活!」 朱阑摇头,她不能抢长姐的东西,她也不能这样离开皇宫,顾家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她不能走! 朱阑记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桂圆公公也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小命的问题上,桂圆公公平静地道:「陛下已经答应了靖侯府的请求,不过你不是正妻,只是侧室。」 那边万绪见自己干爹许久没来,偷摸了过来,「干爹,陛下那边要上朝了!」 桂圆公公看了一眼软到在地上的朱阑,「沈溪石和顾言倾今个就会走,如果你离宫走,或许还可以看顾言倾最后一面,靖侯府的马车在东华门外。」 顾言倾心里记挂着事,第二天醒得很早,见身边的溪石呼吸匀称,蹑手蹑脚地起了身,去隔壁洗漱了。 荔儿将昨天准备好的物品清单给顾言倾看,「主子,您看看还需要带什么。」 顾言倾着重看了一点药品和食物,见上头的金疮药,忽然又想了起来溪石背后尚没有淡下去的疤痕,蹙眉道:「再将府里上好的玉容膏都带着!」 又吩咐道:「每人身上备两块打火石,用油纸包好,再带几只轻便的锅。」 荔儿见自家主子完全按照逃难的模式来准备,心里略微沉了沉,是她思虑的不周全,原以为姑爷以前是枢密副使,便是眼下真的流放,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可是自家夫人,却丝毫没有将此次的巴州之行当做走过程。 沈溪石早在言倾起床的时候,便已经醒了过来,此时在床上听着外头言倾的吩咐,心里颇不是滋味,按照他的计划,今天他和言倾不过是去庄子上住一住罢了。可是又不敢将计划都告诉言倾,怕她担心。 早膳的时候,顾言倾有些心不在焉的,一会想到暖手的香炉要备着,一会又想起驱蚊虫的香料也要带着,一会儿和荔儿说一句,到第三次的时候,沈溪石拉住了她,「丢了什么,在那边再买,或让许伯寄过来是一样的。」 顾言倾见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望她的眼里有几分愧疚,当下心里就有些不落忍,也不管什么带了没带了,只一心哄着沈溪石多吃了两个金角馒头和一碗鸡丝小米粥。 她不知道的是,沈溪石也哄了她多吃了一碗粥。 他们准备得早,等辰时一刻衙门里押送沈溪石去巴州的人过来的时候,沈家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沈溪石穿着一身皂角圆领长袍,黑梆青面千层布鞋,门口还停着两辆马车,顾言倾已经坐在了马车里面。 因为溪石是被流放,虽然林将军、景阳侯府和张丞相都有关照过,但是在汴京城里头一截路,沈溪石还是要被押解着的,顾言倾不忍心看溪石那般落魄的样子,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 沈府的人都红了眼睛,许伯更是忍不住背了身子过来。 沈溪石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吩咐福儿照顾好许伯。 没有人来送行,一行人缓缓地出了南熏门,顾言倾再一次想到了七年前她坐在杜姨的马车上出南熏门的场景,同样是被迫离开,同样是身不由己,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一出南熏门,裴寂就过去给衙差送了烟草和肉脯,沈溪石也被接到了马车上,顾言倾轻轻依偎进了他的怀里,眼里的疼惜让沈溪石心里软乎乎的,勾着她翘挺的鼻子,轻声道:「没事,不用担心。」 马车刚出城门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听到了后面有追赶的声音,赶着马车的裴寂道:「爷,好像是喊我们的,小底看像靖侯府的马车。」 沈溪石和靖侯府不过泛泛之交,这几年靖侯府世子撂了胆子,整个侯府都采取守成的路子,无论在京中还是朝堂上的存在感都不明显。 沈溪石让马车缓了点,也并没有停下来,等后头的马车追上的时候,顾言倾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沈溪石等一等!」 沈溪石让裴寂停了马车,便见追来的那辆马车上头下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靖侯府的世子关瑜桦。 沈溪石看了一眼马车里头的言倾,言倾也看见了来人,却没有下来的打算。 关瑜桦对着马车行了一礼,「多年未见,顾家妹妹竟也不与为兄见一面吗?声音里有难掩的凄怆。 第31章[04.13] 顾言倾想到他为了长姐,一直未娶妻的传闻,到底没有狠下心,扶着荔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了,眼前的人比当年的身形又高了一些,也更瘦削了,一双眼睛像是饱经忧患,虽还是一样的模子,可是再不是那个让人一眼望去,便有温润如玉的矜贵公子的感觉了。 顾言倾低低唤了一声:「关家哥哥!」 只这一声,关瑜桦的眼睛便似有星光闪过,因着祖母生辰,他前几日才回了汴京,听闻顾絮是顾言倾,尚没有来得及查清,便收到了宫内桂圆公公的信笺,知道朱阑因为顾言倾而在陛下跟前露过异样,桂圆公公让他在事情还没有弄糟之前将朱阑带走。 他这时候才真的确认,顾明嘉深爱的妹妹,真地活着。 此时关瑜桦望着顾言倾,看着与那人极相似的一张脸,一时心中又是一阵锐痛,半晌缓了情绪,才道:「这是仪柔让我交给你的。」见顾言倾似乎没想起来仪柔是谁,不自然地回头看了一下自家的马车,用口型示意了一个「徽州」 电光火石之间,顾言倾从遥远的记忆里找出一个叫「顾仪柔」的名字,紧张地问道:「她在汴京?她想做什么?」 她也曾经托杜姨查过二叔养在徽州的那个女孩子,杜姨说没有找到,她一直以为,顾家出了事,消息传到徽州的时候,朱家带着顾仪柔隐姓埋名了,原来她也来到了汴京吗? 顾言倾迫不及待地便要去撕开信,只是双手不知怎地,一直在打颤,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关瑜桦拦了她道:「不急在一时,她现在很好。」 顾言倾被沈溪石抱上马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想要问关瑜桦更多,可是她自己就要跟着溪石去流放。 等马车走远了一些,顾言倾才打开了那封信,字迹很好看,是一笔很流畅的行书,字里行间颇有几分洒脱。 —— 言倾姐姐展信如晤。 我在林将军府的宴席上见了你第一面,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姐姐,我看过长姐的画像,觉得你和长姐长得很像。 我以为,因为这个,沈枢相才会一心求娶一个蜀地来的商户女。我没有想到,你真得会是我的姐姐。 我现在很好,我知道你想做什么,那也是我的心愿。 请原谅我现在没有勇气去见你,等你再回汴京的时候,我想那时候我就会有勇气去见你了。 祝一切安好,我唯一的亲人。 朱阑落笔 看到朱阑两个字的时候,顾言倾脑子里「砰」一下炸开了,「竟是朱阑,竟然是朱阑,她竟然是仪柔!」 顾言倾看着信,努力回想她见过两次的直笔宫女朱阑。怪不得那次在宫宴上她冲茶的时候,却一连给静晏冲了两碗,让静晏给自己一碗,连个眼皮都没有给自己,那时候就觉得这宫女怪怪的,不曾想,她是二叔的女儿。 沈溪石轻轻环抱着阿倾,低声道:「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朱阑不仅善冲茶,还善书法和画,那次从林将军府上回宫后,她还画了一幅你的画像向陛下交差。」 沈溪石一直不明白,陛下自来不会重用罪臣之女,可是这个书画皆有造诣的宫女若不是罪臣之后,又如何会进宫做宫女? 此时,刚才沈府马车停留的地方,依旧还停着一辆马车,朱阑看着那个已经望不到任何踪影的路面,轻声对关瑜桦道:「关哥哥,送我回宫吧!」 关瑜桦皱眉道:「仪柔,你应该知道,你不适合再留在宫中!」 朱阑摇头,「不会,言倾姐姐走了,我不会再分心的。」她还没有查出到底是谁对顾家动的手,也没有查出顾家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让那人忌惮。 她知道,她若不查出来,言倾姐姐也会查出来的,她私心里觉得,她在御书房里伺候,查东西比言倾姐姐要更容易一些。 另外,她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就算真的出了事,也没有什么,她希望言倾姐姐好好地幸福地活着。 关瑜桦像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不赞同地道:「如果你爹娘和你长姐还在,她们也舍不得你继续冒险。」 朱阑忍下了眼里要涌出来的眼泪,对着关瑜桦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沈溪石出京的第二日, 御书房里头便又砸了一只茶碗,赵元益气得浑身发颤。 母后竟然在沈溪石出汴京的第一日便对沈溪石动了杀手,十二个暗卫, 呵, 母后当真是准备不留活口的。 楚王恭声劝道:「陛下息怒,臣的人一直跟在沈溪石身后, 沈溪石和顾氏都无恙,只是, 」楚王正在斟酌着字词, 忽然发现陛下周身的气息又降了几个度, 忙道:「沈溪石和顾氏都不见了,昨夜走的。」 赵元益唇线紧抿,有些咬牙切齿。 楚王一时不知道陛下是气太后迫不及待地朝沈溪石动手, 还是沈溪石的不辞而别。想到沈溪石竟然趁着他的人和太后的人动手的时候,悄悄地逃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是觉得头疼。 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是否要查沈溪石的去向?」 第32章[04.13] 赵元益忙抬了手, 「不,让押差继续往巴州去,沈溪石那边, 不要再去查。」 「陛下,沈溪石毕竟曾是朝之重臣,若是被细作迫害……」 赵元益微挑了浅浅的琥珀色的眸子,看了一眼楚王, 他知道楚王更想说的不是细作,而是太后那边的爪牙,淡道:「朕心中有数!」 他相信沈溪石既是会走,就有不再让太后找到的能力。他没有想到母后竟然将自己派去照顾她和阿宝安危的暗卫,调去刺杀沈溪石和顾言倾,不由沉了沉眸光。手不由握紧,又轻轻地放开,在阿宝没有回宫之前,他还要继续仰仗母后,此事只能当做不知道。 他私心里,也并不真的想让沈溪石离京太远,这些年,他在国事上仰仗的大臣虽有楚王叔和张丞相等,但是随着年纪越大,心腹臣子们在朝中的积威越来越高,他对这些大臣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提防。 只有沈溪石,他心里是不怕的。 甚至,如果阿宝没有怀上这一胎,他是想过六十以后禅位的。也不管母后一直忌惮沈溪石,这次刺激母后动手的原因,肯定是知道了顾絮就是顾言倾,当年父皇留了遗诏,他也是知道的。 都说天家无情,赵元益并不以为然。 楚王爷出来以后,桂圆公公让小宫娥去收拾了破碎的茶碗,朱阑神色自若地冲了一碗龙凤茶汤。 赵元益看见朱阑,愣了一下,「昨儿个靖侯府的世子没有来接你出宫吗?」赵元益一边说着,一边不乐地看向了桂圆公公。 朱阑立即跪了下来,「启禀陛下,奴婢昨日向靖侯府世子说明,奴婢愿意一直伺候陛下左右!求陛下开恩!」 赵元益听了这话,笑道:「你在朕身边伺候多年,一直颇得朕心,朕原想着你已到了出宫的年纪,该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靖侯府倒是不错,不过你既不愿意,朕也不强求,继续当差吧!」 朱阑叩伏在地毯上,「奴婢谢过陛下!」 桂圆公公在一旁看着,微微叹气。 两个月后,京郊的一处山庄门口,裴寂一边抖着斗篷上的雪,一边对藿儿道:「快备热水,爷和夫人回来了。」 藿儿打着伞,过来看他马背上驮着的一头鹿,笑道:「今个竟得了一只鹿!」 话音刚落,后头便又听到了马蹄声,沈溪石带着顾言倾回来了,顾言倾整个人被裹在火红的氅衣里,在这一片白皑皑的冬日,当真是红衣胜雪。 沈溪石先跳下了马,再将言倾抱了下来,藿儿过来扶住了言倾,见主子脸上红扑扑的,似乎没有冻到,心里还安了一些。 等一行人进屋,喝了杯热乎乎的杏仁茶,顾言倾没看见荔儿,问道:「荔儿还没有回来吗?」 藿儿皱眉道:「没有,今个外头雪大,也不知道是不是马车不好走。」 沈溪石让裴寂去景阳侯府的庄子上去看看。 两个月前,沈溪石并没有带着言倾去巴州,从汴京城出来,便直接到了这处山庄,说是京郊,其实已经过了汴京的界碑了,不过离界碑不算远就是。 押送沈溪石的衙役还是往巴州的方向去,起先顾言倾还担心陛下会怪罪,但是两个月了,汴京城那里一点和溪石有关的消息都没有。 眼看着到了十二月,言倾想着贵妃的孩子该出生了,便让荔儿去景阳侯府的庄子上打听消息。 顾言倾正担心着今天大雪会不会封了路,便听到外头荔儿的声音,「夫人,生了,生了,是个皇子!」 荔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脚下的牛皮靴子上沾着厚厚的雪,随着她的奔跑,一路带到了暖房里来,可是荔儿知道主子眼下最担心贵妃的事,也没将这些细节放在心上,等到了主子跟前,缓了口气,又道:「现在整个汴京城都知道了,皇上下旨要大赦天下,贵妃已经回宫了,御街上头挂了各式彩灯400盏,一直从南熏门到东华门,宫中各宫殿都用大红绸带搭起彩架,听芦烟姐姐说,贵妃可能要升为皇贵妃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杜贵妃为何被皇上「逐」出宫了。 言倾让荔儿下去暖和暖和,荔儿却不走,低着头,嗫嚅道:「奴婢,奴婢在回来的路上,因为马儿摔跤,被一个路过的熟人给救了。」 顾言倾一怔,「谁?」 「扈斯南!」荔儿愧疚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主子们避在这里,一直不与外界来往,就怕泄了行踪。 顾言倾看向了沈溪石,沈溪石捏了捏言倾的脸,笑道:「不妨事,贵妃既是生下了皇子,我们也该准备回京了!荔儿你一会收拾一下吧,等雪化了,我们就回汴京。」 沈溪石让荔儿、藿儿去将带回来的鹿肉清理一下,准备一会带言倾去园子里烤鹿肉。 荔儿走之前,又将怀里拿出一封信,「主子,这是益州那边寄到侯府的,侯夫人说是给您的。」 顾言倾接过来看了一下,是廖姐姐寄的,打开看到廖姐姐说她已经在益州安置了下来,然后准备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言倾,觉得对沈溪石可能有帮助。 顾言倾这才发现第二张信纸是另一个的笔迹,看了一眼便递给了沈溪石。 沈溪石看完,不由笑了起来,「阿倾,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第33章[04.13] 这封信是丹国南院大王寄给徐参知的,和他商议合作一事,其中提到徐二郎在丹国生活的十分安逸,且告知虞氏和离一事,是沈溪石一手操作,他愿意助徐参知一臂之力消除他在朝堂上的隐患。 徐参知要做的是给林承彦和杜恒言扣上叛国的帽子。 徐参知收到南院大王的信,没有将信呈给陛下,便已经有了与丹国勾结的嫌疑,有了这封信,不仅沈溪石可以沉冤得雪,便是林将军和杜氏那里,也会安然无恙,不用再担心陛下的清算。 顾言倾也很高兴,原本得到贵妃生产的消息,她还隐隐担心,年后陛下会清算林将军和杜姨,这一封信,竟是一下子将他们的嫌疑洗清了。 廖氏盗走徐参知的这封信,想来原是准备做保命用的,以防被徐参知的人捉到,可以用于交换,现在安全到了益州,可能是想借他们的手彻底铲除徐府,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知道她和溪石出了事,想帮一帮她们。 无论廖姐姐的初衷是哪一点,顾言倾都对她的这一封信,深表感激。 就她知道的,虽然陛下也知道溪石和林将军并没有勾结丹国细作,但是他们拿不出证明自身清白的证据,即便陛下信任他们的清白,朝臣和百姓不信。 只要一日不能摘掉「通敌叛国」的帽子,溪石都不能正大光明地重新立在大殿上。 沈溪石见她眉眼弯弯地吩咐厨房备酒,一时觉得,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样的处境里,只要是这样一个生动的美人而不是一副冷寂的画像陪在自己身边,他都觉得日子是光明又灿烂的。 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沈溪石抱着言倾坐在窗户旁边,看着外头的雪花,嘴唇摩挲着她的耳朵,「言倾,你知道顾家的密室在哪里吗?」 顾言倾微微思索了一下,「大概知道。」她虽没有进去过,但是幼时坐在阿翁膝上的时候,阿翁似乎提起过。 「怎么会问起这个?」 沈溪石一直没有和言倾说过他在那副画轴里发现了半幅遗诏的事,怕言倾知道了会担忧,此刻却是不得不说了,「阿倾,我找到了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在先帝留下的那副画里,有半幅遗诏,另半幅,应该在顾家的密室里。」 顾言倾身子一僵,转过身面对着他,「然后呢?你要做什么?」 沈溪石将她抱得更紧了,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微微呼着气道:「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替顾家讨回公道。」 顾言倾浑身瞬时像麻木了一样,哪哪都针刺地一般疼,「如果,如果没有成功呢?」她的声音因害怕而颤抖,细如蚊蚋。 沈溪石双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望着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里像有桃花盛开,「阿倾,你信我!」 顾言倾心底渗出一阵凉气,冻得她又麻木又冷硬,她一直想找到谋害顾家的真凶,一直想替顾家讨个公道,她愿意为了顾家抹杀自己,可是,溪石怎么办?溪石会怎么样? 被流放到巴州的沈溪石忽地回京的事, 这两天在汴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汴京城里的勋贵谁都没听陛下将沈溪石调回来的消息,可是人却已经在汴京城了, 虽说不是大张旗鼓, 可是闹得满城都知道,动静也不算小了。 联想到巴州到汴京的路程, 文武百官都以为陛下在大赦之前,就给沈溪石去了密旨, 不然, 人怎么会回来得这般凑巧。 一时汴京城都以为, 沈溪石还是当初的沈溪石,即便不是枢相,在陛下心里仍有一席之位。 沈府里, 桂圆公公再次见到沈溪石的时候,笑着作了一揖:「沈公子,好久不见,陛下差杂家来给沈公子送宫宴的帖子!」 沈溪石也笑,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请公公交给陛下!」 桂圆公公望着那封信,眸光沉了沉。旁人不知, 他作为大内总管,是知道,陛下并没有给沈溪石下旨,让他回京的, 沈溪石这般回来,定然是有什么筹谋的。 桂圆公公收了信,又接了许伯递过来的荷包,笑着告辞了。 顾言倾望着人走了,拽了拽溪石的衣袖,「溪石,陛下真的要在宫宴上宣布你的身份吗?」 沈溪石笑笑,「阿倾,三日后宫宴,我带你去宝庆楼看看好不好?」 宝庆楼的首饰自来是最好的,顾言倾知道他是想带自己去置办一些首饰,也没有推辞,盈盈笑着应了。 冬日里寒风凛冽,顾言倾外头罩了氅衣,被溪石抱上了马车,一坐下,溪石便递过来一个瓜形小铜炉,顾言倾看了一眼笑道:「当初我出京的时候,杜姨送了一个这样的给我。」 沈溪石眸光温柔地看着她,她不说,他也知道七年前,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汴京城,以前他总担心阿倾的身份曝光,躲在暗地里对付顾家的人会对她下手,所以很少带她出门。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想着以后争很多的家产,给她整个汴京城最好的。 两人在御街上的宝庆楼门口下了,许是天寒的缘故,客人并不多,看见沈溪石和顾言倾的衣着,小伙计眼前一亮,立即将人请到了二楼,掌柜的过来笑道:「小店年前新来了一批货,还没来得及摆上,二位要不要看一看?」 沈溪石颔首,「都拿过来。」 不一会儿便见两个小伙计将高几上摆了一排,样式却是很新颖,顾言倾看中了一套茉莉红宝石头面,一对绿松石金耳环,沈溪石给她挑了一套莲花鸳鸯红宝金耳环、金执荷童子耳环。 顾言倾的目光很快被一支莲藕金簪子吸引过去,最上是一支莲蓬,下头是层层叠上的九层莲瓣,每一层莲瓣上都有精美的镂空纹饰,且莲瓣和莲蓬皆以薄金片錾凿而成,饶是顾言倾在这里已经见识过许多繁复的工艺品,还是深深地被这支簪子打动了。 一时有些移不开眼,正准备让掌柜的包起来,忽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直接将这支簪子拿在了手里,顾言倾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女使走到了右边去,是郑荇绯。 第34章[04.13] 顾言倾上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在她大婚的时候,已经有半年多未见,看上去瘦削了一些,两边的颧骨微微突出,此时她手上正拿着顾言倾刚刚看中的簪子,见顾言倾看过来,微微笑道:「好久没见顾姐姐,不想今日竟在这宝庆楼遇见了,顾姐姐何时回京的?」 顾言倾淡笑着回答:「也不过几日,今日是第一回出门。」 郑荇绯略略颔首,看了一眼手中的簪子,交给掌柜的道:「周掌柜,这支簪子我要了,包起来吧!」 掌柜的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顾言倾和沈溪石,「这位小娘子,这支簪子是这位夫人先看中的!」 掌柜的一直觉得今日来的这一对夫妇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刚才听见「刚回京」、「顾姐姐」这些字眼,立即想到可不就是昔日的沈枢相和沈夫人! 要是往日遇到这种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管的,但此刻沈公子眉眼冷得像是要冒寒气,虽然沈公子现在不在官位,他也听说,陛下还是惦记着的,沈公子当初的手段,他也是略闻一二,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出面解决。 哪成想,郑荇绯今日就是故意的,丝毫没理掌柜的,对顾言倾淡淡笑道:「这支簪子顾姐姐也喜欢?不知可否让给妹妹?」 顾言倾心里微叹,抢东西也这般理直气壮,瞥了一旁脸色黑乎乎的溪石一眼,她要是当着溪石的面被抢了心头好,溪石估计要爆的,顿时摇头道:「郑小娘子这支簪子我已经买下了,我与郑小娘子往日里又不是很熟,便不赠予了,还请郑小娘子还过来吧!」 「买了?」郑荇绯蹙眉看向周掌柜,周掌柜忙点头道:「这些确实是由沈夫人买下了,郑小娘子不如看看别的?」 郑荇绯的脸色瞬时就变了,她自是知道周掌柜是应和着顾絮说的,微微垂眸道:「顾姐姐当真不让给妹妹吗?毕竟顾姐姐已经有了最贵重的东西,这么一件首饰也不能割让给妹妹吗?」 她的眼睛朝沈溪石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言倾忽地就明白郑荇绯发的是什么疯了,这人是看见了溪石在,故意来找存在感的! 顾言倾也不想和她多说,转身对掌柜的道:「我们选中的这些,掌柜的都包起来吧!送到汴河大街上的沈府!」 周掌柜恭声应了下来,沈溪石起身扶着言倾下楼。 沈溪石只在刚开始看了郑荇绯一眼,扶着阿倾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连个眼风都没给,淡声吩咐裴寂道:「你去请郑尚书过来一趟!」 郑荇绯浑身一颤,眼睛里立即泛了一层水光,望着沈溪石十分体贴地扶着顾絮下楼,到了门口,又给她穿氅衣,然后将人抱进了马车里。 一早就知道沈溪石是对顾絮动心的,可是亲眼看到他对顾絮这般用心,心里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手里握着那支金簪,像扔了,却又扔不得,她没有忘记刚刚沈溪石说的,让她爹爹过来一趟的话。 郑荇绯心里又恨顾絮的得理不让,又恼自己给爹爹添了麻烦,憋屈的在宝庆楼里便哭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功夫,郑尚书骑着马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没有见到沈溪石,倒见到了自家红着眼睛的女儿,等了解了事情经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郑荇绯回了府。 另外派人将莲藕簪子,及两套贵重的头面,一起送到了沈府。 郑荇绯跟着爹爹进了书房,「爹爹,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了麻烦?」 郑尚书摇了摇头,「绯儿,你老实告诉爹,你还惦记着沈溪石?」 郑荇绯摇头:「不,爹爹,女儿不会给您脸上抹黑!」她好歹也是尚书府的小娘子,做不得那种做侧室或平妻的事儿。 郑尚书却摆了摆手,他是吏部尚书,官员的调任上的信儿,比其他人的准些,听说沈溪石这一回也收到了宫宴的帖子。 如果传闻中沈溪石的身份是真的,那么他的女儿做侧室,也算不得委屈。 入夜,沈溪石带着言倾悄悄地来到了西云大街,顾言倾根据记忆,走到了阿翁和阿婆住的嘉晖堂,她知道从西北角那里,有一块砖是活动的。 沈溪石和裴寂搬开了上头堆着的瓦砾,顾言倾左边踩了三下,右边踩了五下,那块砖便弹了起来,露出里头的按钮。 顾言倾看着上头的数字,选了1010,听说这一天,是顾家祖宅落成的日子,缓缓地看见一派砖往右退,露出一人宽的通道。 裴寂和荔儿在外头守着,沈溪石带着顾言倾下去了。 里面不过两丈来宽,摆着几个箱子,有书画,有珠宝,顾言倾眸中涩涩的,想起阿翁说给她姐妹们备好了嫁妆,沈溪石很快找到了一个锦盒,里面果然是另外半幅黄帛。 到底担心有人会过来,立即便带着言倾上去了。 等回到府中,沈溪石看着言倾灌了一碗热热的玫瑰奶茶,才打开了那半幅黄帛,上头写着,「待沈溪石及冠,封为周王。或未及弱冠而夭,追册皇太子,」沈溪石看到这里,瞳孔一缩,后面一句竟是「沈氏清茉背誓,不得与朕合葬!」 沈溪石不知道沈太后知不知道这遗诏的内容,如果他在没有及弱冠之前夭折,那么沈清茉将不得与先帝合葬于皇陵。 然而,这封遗诏一旦现于人前,先帝对于沈太后的忌惮和猜疑,也显在了人前。 顾言倾也怔了一下,轻声道:「我听阿翁说,太后是在先帝跟前发过誓,不会动你的,不过阿翁没有和我说过有这封遗诏。」 「溪石,要交给陛下吗?如果交上去,太后肯定又要疯咬!」看了这封遗诏,顾言倾忽地明白沈太后为何会泯灭人性地烧了承恩侯府,这封遗诏是沈太后的耻辱,沈太后痛恨溪石的母妃半辈子,临到头,还因着溪石母子受这般屈辱。 第35章[04.13] 只是她顾家满门是何等的无辜,不过是奉命接了先帝的遗诏。 想到小安川、阿姐和哥哥,还有尚在宫里做宫女的仪柔,顾言倾心口便一阵一阵的刺痛。 沈溪石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阿倾,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陛下一直在我身边安插了暗卫,我们这些天的动作,陛下一直都知道的,他那边现在没有动静,三日后,也不会有动静。」 也就是说,陛下是默许的。 此时皇宫里,赵元益听了暗卫的禀报,微微蹙眉道:「顾家的地下?」母后当时不仅想到了墙壁的夹层,也考虑过地底下,不过看来是漏了地方。 暗卫禀道:「是!」 赵元益垂了眼,既是找到了,也是天意。吩咐暗卫继续回到沈溪石身边,招了朱阑另沏了一碗茶,桂圆公公轻轻推了门进来道:「陛下,云玹殿派了宫女来,说惠妃肚子又有些不适。」 「让陈太医过去一趟!」又问道:「贵妃那边如何?」 桂圆公公笑道:「老奴让万绪去打听了,贵妃娘娘用了膳,尚未歇息,小皇子今个醒了四回,喂了四回奶水,并未啼哭。」 赵元益眉目间也舒展了些,「摆驾去长宁殿!」 「喏!」 长宁殿里,贵妃正倚在床上看话本子,听到外头通传陛下来了,身子懒懒的,头也没抬一下。 等陛下进来,淡道:「陛下怎地没去看惠妃和扈婕妤,臣妾身子不利落,伺候不了陛下。」 贵妃还没有出月子,身上也不能用水,只每日里由如非用热水擦擦,一直觉得各种不爽利,脾气也大了些,赵元益并不以为意,小心小意地哄着,见如非抬了热水过来,让人下去,亲自给贵妃擦拭。 阿宝微微叹了口气,也没有拒绝,等换了里衣,笑着问道:「哥哥,你说你那些妃子现在会不会将一口把我吞了?省得来魅惑你!」 赵元益皱眉道:「不会,朕不会让她们有这个胆子,等惠妃和扈婕妤生产了,朕便将她们一并送到封地上去。」 阿宝没有接这个话头,问道:「听说沈枢相回来了?宫宴下了帖子没?我想见一见阿姐的女儿呢!」 赵元益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朕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放心,不会动他,也不会动你阿姐和林承彦的。」赵元益顿了下道:「实话告诉你,沈溪石是先帝沈婕妤的儿子,先帝留了遗诏。」 阿宝挑了挑眉,她才不说,杨淑太妃一早就告诉了她,她还知道遗诏上写着什么呢!毕竟当初,那封遗诏是当着沈太后、杨淑太妃的面写的,不然沈太后这些年一直对沈溪石蠢蠢欲动。 阿宝轻声道:「太后那边,许是不会甘休,陛下这会站在哪边?」 赵元益勾了勾阿宝的鼻子:「两边都不站,你可满意?」 他站在父皇那一边,如果那真的是父皇的遗愿。 宫宴如期举行, 顾言倾梳了一个抛家髻,发髻中间插着一枚巴掌大的芙蓉薄片金花,右边是一支莲藕簪子, 两鬓贴着细小的两排莲花金钿, 一排三朵,耳上是荔枝红宝耳环, 芙蓉色的长袖缠枝花纹罗衣,下头是十二幅的郁金香根染的黄色销金绣菡萏罗裙, 裙摆上缀着一圈粉色的珍珠, 外头罩着秋香色长褙子, 挽着四指宽的遍地窣花黄色披帛。 整个人行动间熠熠生辉,这是顾言倾最隆重的一次装扮。 被沈溪石从马车里抱下来的时候,甫一站稳, 宫门外的视线便朝她看了过来,这一次宫宴不分前朝和后宫,沈溪石牵着言倾的手去了升平楼赴宴。 来往的大臣和女眷都不由自主地朝沈氏夫妇身上看去,沈溪石今个着了一身墨色直掇, 袖口、领口和衫角都用金线绣了祥云,罩着一件黑狐氅衣,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可是看着他和顾氏的背影,又觉得莫名的和谐。 沈溪石和顾言倾到的时候,大臣们几乎都到了,有资格出席的妃嫔也到了, 杨惠妃和扈婕妤的肚子都已经有四个月了,冬天衣服穿得多,扈婕妤还不甚显怀,杨惠妃却已经显怀了,眉目轻柔,大概是怀孕的女子独有的一种柔和。 顾言倾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静晏,倒是看到了魏凝萱,在她和溪石回京之前,沈肃和魏凝萱已经成了婚,此刻魏凝萱安安静静地坐在沈肃边上,许是察觉到顾言倾的视线,抬头对她微微点头。 顾言倾有些受宠若惊,也笑了笑,先前魏凝萱到沈府告诉她提防沈太后,她是领情的,心里也希望这个花枝一样茂盛的姑娘能够走出先前的阴影,好好地过日子。 太后、皇后和皇上是一起过来的,贵妃没有出席。 顾言倾跟着众人跪拜的时候,感觉头顶上方一直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后娘娘。 酒过三巡后,开始上歌舞,顾言倾目不斜视地吃着跟前的姜汁鱼片,却一直提着心,不知道溪石和楚王准备在什么时候抖落出遗诏的事。 正想着,楚王忽地端起琉璃酒樽,对陛下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一旁的沈太后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缓缓地看向楚王,心里却也不担心,一般这种欢庆的时候,启奏的都是各地的祥瑞和吉兆,沈太后对楚王接下来的话倒是有些好奇,毕竟这些歌功颂德的表面文章,楚王是从来不会参与的。 大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赵元益已经猜到,但是面上却不显,微微笑道:「但奏无妨。」 第36章[04.21] 众人只见楚王从广袖里掏出了一个一尺来长的漆盒,盒子花纹繁丽古朴,正中间却好像隐约缀着一条龙首金饰,楚王扯了衣袍跪下,将漆盒长举过顶,恭声道:「微臣发现了先皇遗诏一封,请陛下过目!」 「放肆!」楚王话音刚落,大殿上便传来沈太后的爆喝声,沈太后语出,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冷声道:「先帝甍时,我和淑太妃都在龙榻前伺候,先帝并未留旨,此时又何来遗诏一说?」 楚王依旧恭声道:「微臣已验过,确是先皇遗诏。」楚王是先帝的胞弟,对先帝忠心耿耿,他既说是遗诏,必然就是遗诏了。 此时宫殿里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出太后情绪的失控,似乎当楚王说出「遗诏」的时候,太后就处于暴怒的状态,一时心里对这封遗诏的内容更好奇了。 赵元益让桂圆公公将楚王手里的漆盒呈了上来,这漆盒赵元益是认识的,他曾在父皇那里见过,如今出现在楚王叔手里,必然是父皇在世时便安排好的,他一直以为楚王叔对遗诏一事不知情的,却不防,父皇还是对楚王叔有交代的。 可见父皇对此事的重视。 赵元益打开漆盒,里头是两截黄帛,一一展开,等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背部不由僵住。 沈太后沉声喊道:「皇上!」声音里有隐隐的警告和愤怒。 赵元益有一瞬间的茫然,本能地侧头看向了母后,父皇竟不愿意与母后合葬,父皇竟然知道母后会失诺。 底下的楚王再次恭声道:「请陛下宣读先皇遗诏,以慰先皇在天之灵!」 赵元益猛然间想起昨晚阿宝问他站在哪边的话,他说站在父皇那一边,可是父皇不仅站在沈溪石那一边,甚至是要置母后于危境的。 如果父皇知道,母后为了这一封遗诏,而灭了他最信任的顾家满门,怕是也会容不下母后。 赵元益握着遗诏的手微微攥紧,看向了底下面容淡然的沈溪石,正一心一意地给顾言倾挑着鱼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联。他一把提拔上来的亲弟弟,已然当得起一个王的称号。 在皇弟和母后之间,赵元益一直是中立的态度,只是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并且要以如此决裂的姿态撕开这层伪装,却是赵元益不曾想到的。 他这一瞬间甚至在想,当初沈溪石在西北兵败于拓跋申,是不是有意为之,是不是为了这一天而蓄谋已久,一个不得不反抗的境地,一个他这个皇兄也不得不正面这场冲突的境地。 「沈溪石,近前来!」 话音刚落,身侧的沈太后突然起身夺赵元益手上的黄帛,赵元益微微侧身,没有给沈太后抢过去,厉声吩咐沈太后身边的嬷嬷道:「母后身体不适,扶母后回宫歇息!」 「皇上!」沈太后怒睁着双目,似乎不敢相信这是她一手推上皇位的儿子! 赵元益眉目清冷,扶着太后的嬷嬷浑身一个颤栗,忙劝着沈太后:「太后娘娘,奴婢扶你回宫吧!」 沈太后一把推开了扶着她的嬷嬷,愤怒的脸倏地平静了下来,一双瑞凤眼有些阴沉地看着赵元益,「不急,等皇儿将遗诏宣读,我再回宫。」 「母后!」赵元益轻唤了一声,身为人子,他并不愿意看着母后在这大殿之上难堪。 沈太后不为所动。她知道,她站在这里,也是对皇儿的一种威压,她多年养育之恩、母子亲情的威压。 可是沈太后不知道,早在她为了明远伯府要走了永庆军,为了明远伯府让他舍了沈溪石和林承彦之时,或许在更早的,她为明远伯、魏国公、徐参知做后盾,与他对垒的时候,这份母子亲情,已经日渐稀薄了。 特别是眼下他期盼多年的皇子出生,他已经不能允许任何人凌驾在他之上,操纵他的江山。 沈溪石轻轻握了下言倾的手,低声道:「不用怕!」 顾言倾回握了他一下,示意他放心,看着他走到大殿中间跪了下来。 赵元益将遗诏交给了楚王,「王叔宣读吧!」说着,也跪了下来,满殿的人,除了沈太后,都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儿元益,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江山社稷皆付与尔,唯有二事,朕心忧系,现一并交付与吾儿,明远伯府三房庶子溪石乃朕与沈婕妤之子,待沈溪石及冠,封为周王,或未及弱冠而夭,追册皇太子,斯祖宗来体制也。贵妃沈氏背誓,不得与朕合葬。钦赐!」 「先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殿中众人尚在被天雷炸得外焦里脆中,本能地山呼万岁。沈太后已然目眦欲裂,阴狠地望着底下沈溪石的身影,涂了淡紫色口脂的唇瓣吐出了一个「孽种!」再望向皇上,目里一片猩红,她想不到她的皇儿会如此狠心,在这大殿之中,让他的母后颜面尽失。 「皇上,你当真是老身的好皇儿!」沈太后突兀地笑了一声,无视大殿之中尚在跪拜中的众人,朝大殿门口走去。 她的身姿挺拔,由一旁的嬷嬷扶着,重台高履缓缓地向外迈出,行动间并不曾因为先帝的遗诏而受影响,头上的九龙六凤冠上的宝石和珍珠折射着大殿内灯火的颜色,耀眼得让人刺目,这是先帝的沈贵妃,当今皇上的生母康端孝敏太后最后的辉煌。 升平楼的大门被打开,漆黑的夜里,回廊上的琉璃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大殿里又响起一片「恭送太后娘娘回宫!」 顾言倾想,下一次他们这般山呼的时候,该是太后娘娘驾崩的时候了。 宫宴的下半场,许多大臣向沈溪石祝酒,便是皇上也赏赐了沈氏夫妇二人两樽酒。 魏凝萱时不时地朝对面看去,今时今日,她才明白,为何太后娘娘会一边撮合她和沈溪石,一边给她下了绝育药。 第37章[04.21] 一旁的沈肃见她脸色苍白,轻轻握了她的手,「萱儿,可是哪里不适?」 他的声调轻柔温和,听在耳中像夏日缓缓的溪水,明亮清澈,魏凝萱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她原答应嫁给沈肃,是为了报复太后,传闻沈肃是太后最看重的明远伯府的孙辈。 可是,就像沈太后因为沈婕妤而迁怒沈溪石一样,她因为沈太后而迁怒沈肃,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一时对着沈肃温润的眼神,心里涌起了一些愧疚,对上沈肃担忧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谢谢夫君,我很好。」 这时候,太后宫中的权公公来请顾言倾去一趟太后的寝宫,沈溪石皱着眉,拉住了要起身的言倾,权公公垂着眉目,声音格外的阴柔,「周王殿下,这是太后娘娘的口谕。」 言下之意,若是再阻拦,便是对太后娘娘不敬了。 沈溪石琥珀色的眸子微眯,声音不轻不缓地道:「权公公,太后娘娘会更想见明远伯府的龙凤胎吧!」 权公公一惊,沈溪石竟然以明远伯府的子嗣相胁,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沈溪石,作了长揖,回去复命了。 赵元益也看到了下面权公公朝沈溪石那一桌去,一早让桂圆公公去查看了,知道是母后心里郁结,想要折腾点什么,依母后的性子,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权公公走了,顾言倾吁了一口气,沈溪石又给她夹了一块鱼,「明日我会和陛下挑明,尽早去封地。」 顾言倾抿唇,她暂时并不想离开,太后并没有给顾家一个交代,她顾家原只是奉旨行事。 沈溪石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明日我会上奏查明顾家大火一案。」沈溪石见阿倾看着他的眼睛又亮又清澈,像是在生光一样,唇角微弯,「阿倾,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灯火璀璨、歌舞声声的宫殿里,顾言倾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握住溪石的手,放在了跳动的地方。 沈溪石正在挑鱼刺的象牙箸掉落在了地上,讶异地看着有些反常的言倾,她再回汴京以后,行动间一直颇为矜持,不再有丝毫越矩之举,乍一看到她不管不顾地抓了自己的手往柔软处放,沈溪石的脑海里「嘭」地炸开了一朵烟火,耳尖立即爬上一层鲜艳的红晕。 墨色绣着金色云纹的广袖遮挡住了那只修长如玉的手, 可是一直默默地关注着那二人动静的郑荇绯还是看到了顾言倾刚才的举动,以及沈溪石望向顾言倾时眼眸里的深情。 心头好像有什么云雾被拨开了一样,她一直不明白为何汴京一众贵女中, 独独顾言倾得了沈溪石的青睐, 原来他喜欢的竟是这般没羞没躁的女子,心里原本熄灭的念头又好像突破了土壤, 刺刺地要冲出来冒芽。 沈溪石暗哑着声音唤了声:「阿倾,别闹!」轻轻反握了她的手, 放在了他的广袖里头, 拇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撩拨得手心痒痒的,想抽出又抽不出来,委屈地看了溪石一眼。 忽地, 皇后下手一直默不作声的彤玉长公主对上首的陛下和皇后道:「皇兄、皇嫂,这宫里的歌舞臣妹都看腻了,臣妹看今日来了许多小娘子,枯坐着也没有趣味, 不如让小娘子们上台一展才艺?」 彤玉长公主未出嫁前并不喜欢杜皇后,是以现在和皇后的关系不过是面上情分,皇后听了她这话, 眼睛微微扫了她一眼,倒是皇上说了一个「好」字。 话音刚落,彤玉长公主怀里的福乐郡主一下子溜了下来,颠颠地跑到宫殿中央, 「福儿也准备了节目,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欣赏。」 福乐郡主今年不过六岁稚龄,是彤玉长公主最小的女儿,陛下也素来颇为疼爱,眼下刚出了遗诏一事,大殿里气氛有点凝滞,福乐郡主一开口,气氛又活跃了起来,赵元益笑道:「好,福儿既是有心,那舅舅就准了,你要给我们唱什么歌啊?」 福乐郡主抿唇一笑,樱红的小嘴微张,露出一口小小细细的皓齿,「对酒当歌!」 然后便听到福乐郡主摇头晃脑地唱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抄录,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等她唱完,赵元益笑问道:「福儿,你能告诉舅舅,杜康是什么吗?」 福儿歪着脑袋答:「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小娘子。」 楚王爷也笑道:「哦,福儿你说为什么是一个美丽的小娘子呢?」 「因为福儿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美丽的小娘子,福儿就很欢喜啊!」说着,一双黑亮清澈的大眼睛,溜溜地在大殿中的小娘子脸上扫了一圈。小嘴浅浅地笑着,眼睛扑闪扑闪的,十分羞涩的小模样。 小童的稚言稚语,惹得殿中众大臣和女眷都笑了起来,扈婕妤看着满心眼地欢喜,不觉摸了摸自个的肚子,心里暗道,要是这一胎是个小公主就好了。 杨惠妃也逗趣道:「那小郡主说说,满殿里,你最喜欢哪位小娘子?」 福儿三两步跑到了顾言倾和沈溪石那一桌,羞羞地指了指顾言倾,「这个姐姐最好看,都在发光!」说着,依偎到了顾言倾的身旁,小手捧起了顾言倾的脸,在顾言倾猝不及防的时候,「吧唧」一下亲了顾言倾的眼睛,柔软的触感让顾言倾心口一跳。 福儿一本正经地道:「姐姐的眼睛会发光!」 彤玉长公主招了招福儿,笑道:「福儿,那不是姐姐,那是你舅母。」 彤玉长公主的话一出,升平楼里又是一寂,彤玉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按理说也是沈溪石的皇姐,那顾言倾可不就成了福乐郡主正儿八经的舅母。 福乐「哇」地一声,张着小嘴看着顾言倾,她养得好,肤色粉嫩,又肉嘟嘟的,穿着精致可爱的小袄裙,头上用红绸扎着两个小元宝,脚腕上系着一只金铃铛,走哪都叮叮当当的。 当下做小表情的时候,稀罕得一殿的妇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顾言倾心里也是喜欢得紧,当即从荷包里拿出了一枚鱼戏莲叶的玉坠放在了她的小手心。 福乐郡主眉眼弯弯地笑着喊了声:「谢谢舅母!「她吐字清晰,带着稚儿独有的软糯。 便是素来肃冷的沈溪石也不禁多看了福乐郡主一眼,默默地想,若是阿倾生出来的小娃娃,想来也会这般可爱。 第38章[04.21] 升平楼里大家都心中了然,这一声当着陛下和皇后的面喊出去,顾絮作为周王正妃的身份也是板上钉钉了。 从头到尾,虽然只是一个稚儿在闹腾,可是,当着陛下和皇后的面,谁知道这是不是彤玉长公主得了圣意,故意而为之的呢。 很快福乐郡主被彤玉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带了回去,底下开始由各家的小娘子开始表演。 第二个上场的是郑荇绯,郑荇绯为母守孝三年,今年才出了孝期,虽先前也有出门走动过,但这次的表演无疑是三年后第一次正式的露面,散发的讯息无疑是吏部尚书嫡女待嫁中。 郑荇绯表演的是《采莲》舞,身姿柔软,舞步利落,盈盈的像一朵堪堪露出水面的芙蓉,顾言倾看得颇为认真,她是知道郑荇绯视她为情敌的,这等看着情敌表演的机会可不多。 只是跳着跳着,顾言倾敏锐地发现郑荇绯一双莹润润的眸子时不时地看向了沈溪石,含羞带怯,像清晨草叶上颤滚滚的露珠儿,心里顿时一噎,瞪了一眼沈溪石。 正在看节目的众人,忽地被「哐当」一声,什么掉碎在地上的声音,吸引着向上方看过去,只见原太后下首的杨惠妃忽地捂着肚子,面色惨白,众人心里都是一惊。 郑荇绯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大殿中央,却是没有人顾及到她了。 杨国公夫人率先站了起来,「太医,快去喊太医!」 赵元益三两步跨到杨惠妃跟前,「穗儿,哪里不舒服?」 杨惠妃捂着肚子,似乎疼得眼泪都掉了出来,「陛下,肚子好痛,我好怕,陛下,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赵元益下令封锁升平楼,要彻查是谁要暗害惠妃,瞬时来了许多禁卫军,顾言倾和众人都留在了原地,赵元益抱着惠妃去了寝宫。 顾言倾默默地看了眼皇后、扈婕妤和陈贤妃,后宫因为只有一个大皇子和灵犀公主,这些年十分平静,眼下不仅杨惠妃和扈婕妤怀了龙裔,贵妃甚至悄悄地连皇子都生了出来,宫里自然是有人急了。 投胎在皇家,便连正常生下来都要躲过好些劫难。 皇后望着底下众人,面上也现了两分忧色,眸里深处却像隐隐酝酿着风暴。 惠妃的碗碟杯箸和接触过惠妃的,今个都做了仔细的查验,一场好好的宫宴,终究是寡淡散场。 许多大臣都对沈溪石道了一句祝贺的话才散去,当今陛下原并无兄弟,除了楚王爷和刚出生的二皇子以外,沈溪石无疑是赵国最贵重的亲王了。 惠妃肚子里的是男是女不说,就是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再者,生了下来,能不能成年也是一个谜,所以与惠妃肚里的那个相比,新鲜出炉的周王,在众大臣的眼中明显比一个胎儿要更贵重些。 谁能想到明远伯府庶子的外室子,会是先帝的皇子。 也有有心之人微微算了一下沈溪石的出生与先帝驾崩的时间,许是沈溪石出生之时,先帝身体已有恙,怕不能护住沈溪石平安长大,才退后一步将孩子送到了明远伯府,也唯有放在明远伯府,沈家和太后才会担有直接干系,便是为了伯府的名声,也不敢对沈溪石下死手。 先帝为了保住这一滴骨血,算是煞费苦心。 出升平楼的时候,桂圆公公等在了外头,对沈溪石作揖后,道:「陛下让殿下明日辰时末来御书房。」 沈溪石并不意外,桂圆公公正准备走的时候,顾言倾想到关家哥哥说宫里仪柔托桂圆公公照看着,此时见左右无人,不由小声问桂圆公公,「公公,我可否见一见御书房里伺候的朱阑?」 桂圆公公思量了下,摇头道:「夫人若是真心为朱阑姑娘着想,暂时且莫打扰她!」虽然陛下承认了沈溪石的身份,但是若是知道朱阑的真实身份,怕是会不虞,一个欺君之罪是实打实的,到时候只怕自个这身老骨头也要折在里头。 顾言倾听桂圆公公如此说,也知道自己莽撞了,道了谢。 沈溪石过了一刻钟便回了升平楼,牵着言倾的手往宫门去。却不防,彤玉长公主就候在了东华门外,看到沈溪石和顾言倾出来,将人请到了她的马车上。 彤玉长公主长沈溪石十四岁,保养得很好,一张如玉的脸还像未出阁的小娘子一样滑嫩,她望着沈溪石微微笑道:「当年你母妃生你的时候,我偷溜过去看了你一眼,想着宫里头终于有人陪我玩了,后来他们都说你夭折了,我还哭了两天,没想到,赵国的沈枢相,竟然是我的弟弟。」 彤玉长公主说到「弟弟」的时候,面上有些伤感,她将手腕上一对血玉镯子褪下来给了顾言倾,「皇姐的见面礼,收下吧!」 顾言倾对上她温婉的眸子,道了谢,接了过来。 彤玉长公主望着夫妻二人又道:「我了解母后的性子,京城你们是不能待了,找皇兄要了封地,先出去避一避风头吧!」 彤玉长公主虽然是先帝唯一的公主,听说先帝在时,也是个骄纵的公主,但是自先帝去后,就低调了很多,一心一意在府中相夫教子,或许也是忌惮太后。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上了马车一直沉默的沈溪石,开口说了一句:「多谢皇姐!」 彤玉长公主笑笑,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皇家人血性的凉薄,她找沈溪石说这么一句,不过是想起当日她偷溜进沈婕妤的宫殿,看见父皇抱着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时,脸上流露的欢欣。 到底是骨肉血亲,她也不想父皇九泉之下还为皇弟担忧。 话说到这里,沈溪石和顾言倾便准备辞别,忽听长公主道:「你出生的那一天,父皇很高兴。」 沈溪石面上无波,微微点了点头。 第39章[04.21] 先帝和沈婕妤是否期待他的出生,是否真心疼爱过他,对他已然不重要了,下了马车的沈溪石将言倾圈在他的氅衣里,替她挡住了所有的风寒。 他的生命,从十岁开始,只有顾言倾。 从上了马车以后, 顾言倾就觉得溪石看向她的眼神怪怪的,十分腻歪,而且抱着她腰的手, 似乎有些游离, 饶是隔着褙子和襦裙,顾言倾依旧被撩拨得像是有一团小火球在身上拱来拱去。 沈溪石暗暗观察怀中的人脸颊越来越红, 清亮的眸子也像带了水雾,不由唇角微翘, 在宫宴上的时候, 他怕带坏了阿倾的名声, 只得竭力隐忍着,现在眼看快到家了,倒可以做一点点前`戏。 顾言倾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 当某人的手伸到她的里衣的时候,本能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困惑地看着沈溪石,她印象里, 溪石即便在这事上比较热情,但也是在厢房里,何曾在外头, 顾言倾感受到那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悄摸摸往柔软处爬的手,羞恼得脸都快滴血了。 她压根不知道,某人的热情,完全来源于在宫宴上, 她自己握着人手放在心脏处的举动。 马车外头,西北风凄冽地呼啸,还有八天就到了除夕,汴京城里头许多正店和脚店都挂上了各式的灯笼,地上的枯叶飘得很高,晚归的行人皆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行色匆匆。 拉开了车窗帘给某人醒醒脑子的顾言倾,忽地转头对溪石道:「我一会回去给你煮饺子吃好不好?」 沈溪石在宫宴上也没有吃几口,听言倾一说,原先被风吹得有些委屈的人,立即点头说:「好!」甚至还将自己冰冷的脸往言倾的脖颈里蹭了蹭,女子特有的温软触感,让沈溪石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顾言倾趴在他的肩上,柔软的唇亲了他一口,沈溪石的眸子瞬时一片幽暗,带着一点噬人的光,俯身亲上了垂涎已久没敢造次的红唇。 脑子有些缺氧的顾言倾,朦朦胧胧地想起上一世的时候,有一回她很晚坐公交回家,外头的寒风也像今日这般刺骨,冷意像是往人的心窝里钻,车窗上结了一层雾气,她失神地望着窗外糊糊的红黄绿蓝各式灯光,听到站在旁边的一对年轻小情侣在商量着晚上回家是吃饺子还是吃汤圆。 当时热气腾腾的饺子,好像瞬间显现在了她面前,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微烫的口感。 那天,她刚好和男友分手。分手的原因她忘了,大体是发现两人并不相爱,只是成年人顺势而为的利用。那一碗饺子,让她僵硬的心微微颤动,一个在冬日里会温暖滚烫的家。 所以十二年前,她大着胆子在假山的洞里,向沈溪石要红薯的时候,甜糯微烫的口感通过舌尖,到了胃里,也到了心里。 沈溪石被一阵阵颤栗的情潮冲击脑海的时候,忽地听到怀里的人轻轻软软地说了一句:「沈溪石,我爱你!」 原也渐渐变深了的琥珀色眸子,刹那染了猩红,接着顾言倾的脖子被人狠狠咬了一口,直到她喊疼,沈溪石才停了下来,却是依旧将头埋在了顾言倾的脖颈里。 这一晚吃了言倾亲自煮的饺子的沈溪石,在熄了灯以后,热情得像是要将言倾拆吞入腹,顾言倾迷蒙着一双泪眼,沈溪石才舔了舔唇,安安静静地搂了人在怀里睡下。 第二天顾言倾迷迷蒙蒙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到外头的狂风吹得窗棱子在响,不觉往溪石怀里又拱了拱,沈溪石已经睁开了眼,在她的耳边轻轻呵气道:「阿倾,外面下雪了,等我回来,给你堆雪人好不好?」 那年他看着她落寞地踩着雪离开伯府,一边跟在后头踩着她的脚印,一边想喊住她,堆个雪人哄她开心, 顾言倾睡得迷糊,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沈溪石看着她睡得粉扑扑的一张小脸,不觉又亲了过去,一声微弱的嘤咛声从顾言倾嘴里溢了出来,直到唇上覆过来熟悉的气息,顾言倾本能地反亲了回去。 清晨的女子,整个人都像是被暖气蒸的松软的糕点,热乎乎软糯糯的,沈溪石的手熟练地摸到了柔软的地方,只是想到怀里的人昨晚的求饶,沈溪石克制着没有再占有,只是一点点地挑逗,看着小人儿脸上渐渐泛起的红晕,沈溪石也觉得身心满满的愉悦感。 外头的雪花堆了一层又一层,连偶尔停留在树枝上的瓦儿雀也没了踪影,大地像是结了一层白茫茫的霜花。 屋内满室旖旎,伴着时不时轻微的嘤咛声和男子偶尔的低笑。 守在门外的荔儿,望了望密密地飘落的雪花,心里暗道主子和姑爷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听到里头爷在唤水,忙应了去厨房提水了。 从浴桶里出来,顾言倾浑身粉嫩的像一只烧红的软脚虾一样,沈溪石忍不住又狠狠亲了几口,沈溪石辰时末要去一趟宫中,再是不舍,也不得不离了温香软玉的被窝,对言倾道:「等我回来,我们也生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女儿好不好?」 昨儿个看见福乐郡主,沈溪石对生孩子一时,忽地就有些动心了,且现在,太后已然威胁不了他们了。 对上沈溪石期盼的眼神,顾言倾轻轻点了头。她想,和心爱的人生一个孩子,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吧! 沈溪石原是要骑马去的,可是顾言倾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让沈溪石坐马车过去。 沈溪石临走前,将她的被褥掖了掖,在她的额头印了一个吻,才不舍地出了厢房。 沈溪石到东华门的时候,正好大臣们下朝,看着在冰天雪地里依旧神清气爽的沈溪石,一群被寒气浸染得直哆嗦的大臣们心里暗度,果然再寒冷的天气,也影响不了周王殿下认祖归宗的愉悦。 被家中的小女子温暖的眉目间俱是暖意的沈溪石难得有耐心地和来跟前奉承的大臣们寒暄了一两句。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对话: 大臣甲:「殿下今日气色真好!」今天陛下定然有赏赐! 沈溪石:「唔!」阿倾要给我生孩子了! 大臣乙:「殿下今日是有喜事?」是要有封地了吗? 沈溪石:「嗯!」阿倾要给我生孩子! 第40章[04.21] 大臣丙:「殿下龙姿凤章,下官一早觉得殿下非同凡俗!」竟然是先帝的儿子! 沈溪石:轻轻颔首,阿倾要给我生孩子! …… 被暴雪的寒气冻得身体僵硬的大臣们,今天下朝后在东华门一致感受到了新鲜出炉的周王殿下的温和的笑脸,东华门外原赶着回家的大臣们排起了队和周王殿下说起了各种祝贺的吉祥话儿,周王殿下无一例外地给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等在御书房里的赵元益,从垂拱殿回来,喝了一碗热热的奶茶,犹觉得浑身发颤,看了一下滴漏,已经过了辰时末,今个会不会天气太冷,皇弟不来了? 正皱眉间,便听到了桂圆公公来报:「陛下,王爷被堵在东华门外了,一时进不来。」 赵元益以为大雪封了路,也不以为意。 桂圆公公见此,也没有再说刚才他见到的诡异情景,早三五年,王爷还是个九品殿侍的时候,他也没从王爷脸上见到这般温煦的笑容,在皇宫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公公,直觉事出反常必有妖。桂圆公公是知道这些年陛下对沈溪石的恩宠的,怕一会兄弟俩闹得不愉快,陛下心里不痛快,尽心竭力伺候陛下的桂圆公公,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恕老奴多嘴,王爷背负了这许多年糟贱的伯府庶子身份,心中难免有郁气,……」 话说到这里,便见赵元益心情很好地觑了老公公一眼,朗声笑道:「这狼崽子朕还不知道,捏蛇捏三寸,朕心中自有计较!」 桂圆公公也笑道:「陛下英名!」 等沈溪石一进御书房,便听赵元益道:「这次叫你过来,是准备和你说,让你和你王妃早日上宗谱。」 沈溪石一听给他的阿倾入宗谱,眉目间顿时又是一片柔和,刚及弱冠的小郎君眉目清朗,赵家男子同出一脉的琥珀色眸子里映着淡淡的星辉,赵元益看得也是心神一动,暗道自己这三寸捏得真真地好! 过了一会,赵元益才提出要沈溪石带兵重返西北的事。 得了红枣的沈溪石,自动地忽略了这不讨喜的一巴掌,眉峰微皱道:「等我将拓跋申赶走,从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永兴军路都划给我做封地。」 这四路就占了整个北部了,陈巍山、林承彦和现杨家管辖的地段全在封地里,赵元益眉目微挑,沉吟片刻,应了下来,补充道:「但朕也有条件,等二皇子长到六岁,你要回京给做他的太傅!」 「八岁!」 赵元益并不退让,「最晚六岁,朕的江山还靠他!」 沈溪石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有就回京的时间讨价还价,而说起了承恩侯府的事,「陛下,我的王妃既是要入宗谱,是不是也该还承恩侯府一个公道。」 深谙捉沈溪石这条巨蟒之道的赵元益,昨夜处理了惠妃一事后,便想过这件事,「很快大理寺会出文书说明七年前顾家大火是被人暗害,纵火的人,也会交给大理寺。」 沈溪石不妨陛下这般干脆,一时看着他,眼眸里情绪莫名。 赵元益朝他的额头扔了一只笔,被沈溪石及时地避让开,却听赵元益道:「都知道自己是王爷了,是不是该喊朕一声皇兄?」 沈溪石一怔,对上陛下脉脉温和的眼睛,一样的琥珀色眸子,微微上挑的眼睛。 「皇兄!」 若干年后,退位为太上皇的赵元益一直十分庆幸在那一年看到殿中伺候的一个小殿侍的时候,起了好奇之心,发现他就是自己唯一存活的皇弟,在那之后,一步步扶持他升到了枢密副使,为自己,也为皇儿培养了一个臂膀。 赵元益说的会交给大理寺处理, 不成想,不禁交出了明远伯府的沈令毅,更是将承恩侯府当年火灾中逃出去的五人也交了出来, 顾言倾和沈溪石这时候也才明白, 为什么先前他们严刑逼问袁安的时候,袁安也交代不出哥哥袁班的下落。 原来, 早在七年前,官家便将这五人找了出来, 关在先帝的皇陵, 沈溪石和顾言倾已然不知道官家当时是出于何种目的将这五人找到, 时至今日,顾言倾想去见一见袁班,哥哥的长随。 沈溪石安排了一下, 便带着顾言倾去了大理寺的牢房,这五人都是重刑犯,一人一间牢房,顾言倾让沈溪石留在了牢房外头, 自己踩着湿湿的地砖,迎面便扑来秽浊的气息,到了一间牢房外, 狱头道:「王妃娘娘,到了!」 里头正卷缩在一张破麻布袋上的袁班迟钝地觉察到动静,头从麻布袋上微微抬起,见到顾言倾的刹那, 瞳孔一阵猛缩,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怔怔地看着顾言倾,「小娘子,你,你……」又看到了她旁边站着的女使,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没死?」 还是那样一张脸,哥哥的话又回响在耳畔:「阿倾,袁班最老实,你不要欺负他!」顾言倾不觉喃喃出声,「你整日跟在哥哥身后,还能不知道他见了谁家的小娘子?」 袁班看着眼前衣着比以前更鲜亮华贵的小娘子,听着她自言自语地呢喃,那些熟悉的对话,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往事一一在他的脑海里跳跃,他袁家上三代便卖身在顾家伺候,他六岁就在大郎君跟前伺候,他性子憨直,常被小娘子捉弄,大郎君常常维护他。 在那些人没有找上他之前,他也一直以为,他这一辈子就是跟在大郎君身后,从书童到长随,日后大郎君掌管了侯府,他或许也会成为大管家。 往事如落了一层层灰尘的布,被一一抖落开,呛得人眼鼻生疼。 顾言倾忍着牢房里令人发呕的空气,问袁班,「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多少?」 顾言倾的声音不重,冰冰冷冷,见袁班不说话,咬了牙道:「你该知道我哥哥对你是什么样子,我不是哥哥,也不是当年的我,你如果不开口,我想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哦,对了,听说你有个弟弟叫袁安。」 最后一句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低着头的袁班惊愕地看向了顾言倾,小娘子竟然找到了他弟弟! 几乎是刹那间,袁班便跪了下来,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言倾。 第41章[04.25] 七年前,腊八那天书院放假,郎君让他去街上买玫瑰酥回来,他买好了玫瑰酥却在一个转角被人捂住了口鼻,将他带到了马车上,给他服了一枚毒药,让他在三日后将桐油倾倒在院子里。 三日后他倒完了桐油,就从西北角的一个狗洞里爬了出来,那人就等在外头,当真给了他解药,然后任他跑了。 袁班低低地诉说着七年前的那一夜,语气波澜不惊,顾言倾看着他乱糟糟又油腻的头发,心口一阵阵滔天的恨意涌来,哥哥待他那般好,他可以不顾及顾家别的人,可是,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葬身在火海。 顾言倾一不察觉,咬破了舌尖,一阵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阴冷:「那你弟弟袁安的那笔钱又是怎么回事?」 袁班身体一僵。 顾言倾已经嗤笑了一声,「没有想到,顾家竟养了一条白眼狼,是五千两还是一万两?你就卖了我哥哥的命!」顾言倾再开口,声音有些空远,「袁班,将你凌迟,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袁班听到「凌迟「二字」,瞬时心防崩溃,对着顾言倾猛地磕头:「小娘子,小底招,小底都招!是明远伯府的人找上小底,给了小底八千两银子,喂了毒药,小底负责将郎君的院子浇上桐油,丑时末三刻点上火,丑时末三刻的时候小底叫醒了郎君,但是那时候其他院子的火已经冲了上来,小底是想拉着郎君走的,但是郎君听到了小郎君的哭声,他冲进了凌浦院,房梁掉了下来……」 凌浦院是小安川的住处,和哥哥的院子最近,他想救小安川,多年的梦靥再次清晰地在顾言倾脑海里再现,那漫天的火光,惨绝人寰的哭声,到处都是烧焦的刺鼻味道。 顾言倾没有再问袁班一句,由荔儿扶着,缓缓地走出了阴暗潮湿的牢房,走到门口的时候,刺眼的日光让顾言倾的眼睛有瞬间的不适应,刺激得眼泪掉了下来,沈溪石就等在门口,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冬日的风刮得人脸像刀子划开一般的疼。 顾言倾的心,又一次被尖锐的刀剜开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一共有五个人,阿翁阿婆院子里是守门的姚婆子,爹娘院子里的一个伺候花草的二等女使,姐姐院子里的贴身女使,她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小女使,婶婶院子里陪嫁过来的嬷嬷,哥哥和安川院子许是离得近,所以只安排了袁班。 袁班唤醒了哥哥,可是没有唤醒小安川,他霁风朗月的哥哥又怎会看着小安川活活地被烧死,哥哥最疼他们了,连她还是小安川磕碰了一下,都会罚身边的奴婢没有看好。 那样心疼他们的哥哥,和所有人一起葬身在了那场火海里。 沈溪石知道这么多年,言倾心口一直压着顾家大火这一块石头,那样残酷的梦靥,他不知道言倾是怎样克服的,今时今日他竟还能看见一个正常的,会哭会笑的言倾,可是他知道,悲伤和绝望随着那场大火,深深地镌刻在了言倾的灵魂深处。 那是一个不能碰触的地方,而眼下,随着大理寺对承恩侯府灭门惨案的审判,掩盖在灰尘瓦砾和地下骸骨里的秘密,必然要在言倾的眼前再一帧帧地闪过,他能做的,只有抚慰和陪伴。 待言倾情绪平复了下来,沈溪石将大理寺卿和他说的沈令毅的情况又和言倾说了一遍,当年确实是沈令毅负责对承恩侯府下的手,一个是太皇太后的母家,一个是沈太后的母家,他们的利益必然是冲突的,而陛下明显更倾向于先帝倚重的顾家。是以,当初他们得到了指令的时候,才会义无反顾地动手。 这个指令,沈溪石没有明说,顾言倾也知道是太后。太后一直忌惮先帝留下的遗诏,而那时候顾家对沈溪石还在明面上抛出了橄榄枝。 说到底,若不是顾言倾爱慕沈溪石之事闹得汴京城人人皆知的地步,也许顾家不会这么快遭了暗手,也许会等到沈溪石快成年的时候。 这期间,也许会有什么变数能够拯救顾家,可是一切都没有可是了。 「溪石,溪石!」顾言倾揪着沈溪石的袖子,呼吸滞重得有些喘不上来气。 沈溪石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阿倾,不怪你,这是你我和侯府注定的命运。」 即便没有言倾,只要有那道圣旨,承恩侯府也不会罔顾先帝的遗诏而看着他被伯府的人养废或致残。 谁也没有想到,沈太后会如此丧心病狂。 「太后会如何?」顾言倾低低地问沈溪石。 「她是皇兄的生母,但杀了我的母妃和你的亲人。」沈溪石贴在顾言倾耳边,声音极低,「阿倾,相信我,她会得到惩罚的。」 顾言倾微抬着头,往进了溪石认真的眼睛里,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承恩侯府的事再次在汴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谁也想不到七年前的那场大火,是明远伯府世子所为,接着沈令毅连失庆州和汾州的事再次被提了上来。 沈溪石交上去徐参知和丹国细作的信笺,楚王爷在大殿之上读出来的时候,满朝文武皆惊,便是魏国公爷惊出了一身冷汗,明远伯知道,他们的大势已去。 很快明远伯府被削爵,沈令毅被处以午门斩首,沈太后得到消息的时候,当即在寝宫里昏了过去,却是中风了,口眼歪斜,每日只能躺在床榻上。 从年末到第二年出了正月初九,汴京城一直笼罩在一种极为压抑的氛围内,正月初十,周王和周王妃上了皇室玉谍,只是周王妃的名字不是顾絮,而是顾言倾,承恩侯府沉冤得雪,陛下下旨周王和周王妃膝下的子嗣日后可许一人过继到承恩侯府,继承爵位。 传了半年多,顾絮和顾言倾两者关系的风言风语终于廓清,汴京城的人都说沈溪石长情,也有的说沈溪石当真是好运道,竟真的能够将一个「已死」之人等了回来。 上了玉谍的第二日,周王殿下以不日就要赶往封地为由,准备办一场告别宴,向官家要了一些宫人来府里帮忙。 顾言倾名正言顺地见到了朱阑。 朱阑着了一身粉色的宫装,和普通的宫娥的宫装样式相似,只是材质更好些,领口和袖口也更精致些。 在顾言倾的厢房里,朱阑眼圈微红,轻轻唤了一声:「二姐姐」。 第42章[04.25] 顾言倾抱着她,唤了一声:「妹妹」。 半晌,朱阑微微挣脱了顾言倾的臂膀,擦着眼泪笑道:「二姐姐,我再给你冲一碗茶可好,我小的时候,可费力学这些了,一直想着等我回了侯府,我就每天给你们冲茶喝,我外祖父和外祖母都说我又聪明又伶俐,你们肯定会喜欢我。」 顾言倾努力睁大了眼,想将眼泪挤回去,却还是红了鼻尖,拿着绢帕给朱阑擦着眼泪道:「嗯,仪柔又聪明又厉害,我们都很喜欢你,阿姐一直说,等你回来,我就不是最小的了,不能再任性,要让着你。」 朱阑眼泪更凶了,她一直知道侯府的人没有忘记她,可是每天在外祖家醒来,又不自觉地觉得,汴京城里头有哥哥姐姐和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许是将她忘了。 可是没有,大姐姐的意中人知道她,二姐姐也知道她。 她没有被遗忘。 今日沈溪石和顾言倾办离别宴, 当日在宫宴上见证了先帝遗诏的,除了先前的明远伯府和徐家,便是魏国公府, 沈溪石都发了帖子过去。 不过意料之中的魏家没有来, 魏国公夫人徐氏出自徐家,魏三娘子又嫁给了明远伯府的嫡长孙, 即便魏家在这一场震荡中,没有被击落, 但是这一段时间内, 魏徐氏和长息魏刘氏都不会好意思出来参加宴席。 静晏倒是过来了, 不过是只身一人前来的,戴着绣着一朵茉莉小花的面纱,系着银狐妆缎氅衣, 隐约露出里头紫色的短袄和秋香色镶着白狐毛边的罗裙,脚上是一双褐色的牛皮小靴子,身后跟着芦烟和拂冬。 她跟在郑家的小娘子后头进的院子,可是却好像谁也没看见一样, 谁也不搭理,步履匆匆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在门口迎接客人的藿儿最先看到了侯夫人, 静晏摆了摆手,示意藿儿不必过来,自己直接去正院里找言倾。 她素有「半疯」的称号,偶尔行为诡异, 旁人虽不满,心下却也暗叹人家命好,夫君一心一意地宠着,所以有这等不怕得罪人的资本。 被旁人或鄙夷或艳羡的魏静晏却丝毫不知这些,一进正院,魏静晏就掀开了面纱,猛然露出的半边红肿着的脸,格外地触目惊心,荔儿一眼看到,整个人都怔住了,忙唤了一声:「侯夫人!」 里头言倾和朱阑听到动静,朱阑理了理衣衫,又抿了抿两人拥抱时散落下来的碎发,重新恭谨地站在一旁,似乎随时准备着为顾言倾冲碗茶,她潜伏入宫的事,到底是欺君之罪,是以,朱阑并不愿意在明面上和二姐姐相认,另外,目前她也不想舍弃直笔宫女这一重身份。 顾言倾暂时没有说服朱阑和她一起离京,眼下见她如此,也不好强迫她,随她了。 魏静晏脚步匆匆,不妨一进来看到了宫女朱阑,略微扫了一眼,也不以为意,顾言倾看到她脸上的红肿,一下子站了起来,惊骇道:「静晏,你的脸,是谁?」 朱阑识趣地告辞,去前头宴厅里帮忙了,顾言倾让荔儿送她过去。 一时厢房里只剩下顾言倾和魏静晏两人,魏静晏见桌上放着两碗新冲好,汤色匀净的茶,端起来一碗,小口小口地喝了两三口,微微笑道:「朱阑的这一手茶技,当真让人赞不绝口。」 顾言倾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见她这样,魏静晏放下茶碗,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阿倾,我有身孕了。」 顾言倾面上闪过惊喜,见她皱着眉头,心不由又提了起来,「是府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魏静晏点头,「先前侯府世子和萧蓁儿去了蜀地历练,老夫人一直担心景行瑜不在汴京城,侯爷会听了我的枕边风,做出什么来,眼下我怀了身孕,老夫人更加确认,我想让腹中的孩子夺了景行瑜的世子之位。」 「她不让你将孩子生下来?」 魏静晏表情冷漠地点了点头,「不仅不想让这孩子生下来,而且,你可能还不知道,先前曹秀兰不是在湖边赤着身子约见了川平吗,后来老夫人便以此为由,强行替川平将曹秀兰纳进了府里做妾室,现在三天两头的让川平去曹秀兰院子里过夜。今儿个初十,一早我按照规矩去给老夫人请安,我在偏厅等了一个时辰,老夫人见了我,直接就甩了一巴掌过来。」 魏静晏没有说出口的事,不仅甩了她一巴掌,还骂了她一句:「贱人!」她不希望阿倾心疼她,是以,没有说出口。 只是魏静晏不知道,她挨得这一巴掌,在顾言倾心里,已然掀起了滔天的海浪。 顾言倾垂眸,「静晏,你有什么打算?」 静晏和侯府老夫人之间,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可是侯府老夫人凭仗的不过是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可以拿捏得住魏静晏的儿子,所以侯府老夫人欺辱静晏的时候有恃无恐。 前世顾言倾听过很多公婆不和的例子,她一直觉得婆婆和儿息原本就是天生的仇人,她们不仅在争夺同一个男子的关注度,且私心里都要求自己要在儿子/丈夫心里占据第一或独一无二的位置,厉害的是,作为唯一的母亲/妻子,她们都分别有这样要求的立场。 可是一个女人凭什么因为爱一个男人,而就要承受另一个女人的欺辱和糟践? 短暂的静寂过后,魏静晏低低地吐出了两个字,「和离。」 早在这一巴掌之前,在曹秀兰真的进府做妾以后,魏静晏便对景川平失望透顶了,不要说什么身为人子,不忍心让母亲伤心,他不忍心违逆母亲的孝心,并不是可以伤害她的理由。 顾言倾松了一口气,「好,我在芙渠巷子里还有一个小院落,你若是暂时不想回侯府,可以在那里落脚,等后续事情解决了,你可以去我们在京郊外的那处山庄住,也可以去太原府找我们,我和溪石这一趟去封地,准备住在太原府。」 顾言倾话刚落,荔儿就来说,景阳侯到了,说要见侯夫人。 一旁的魏静晏听到景阳侯的时候,表情淡漠,既不哀伤,也不期待,好像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顾言倾让荔儿去厨房给静晏端一碗鸡丝燕窝粥过来,让她吃完好好睡一觉,静晏和景阳侯之间的婚事原就有许多问题,先前这些东西只不过被其他的矛盾掩盖了,一旦当静晏想静下来和景阳侯好好过日子,这些矛盾就必然会爆发。 因着前头的客人越来越多,顾言倾也不好一直在厢房里待着,嘱咐了随同静晏来的芦烟和拂冬几句,便去了女眷待得宴厅里。 第43章[04.25] 来得夫人和小娘子她大部分都认识,偶有不认识的,或是新嫁娘或是刚及笄的小娘子,都是新入这个圈子的。 汴京城的美人一直都和朝中的新贵一起更新换代,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甚至旧的苗子还在,新的已经冒了出来。 汴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新的美人和新的权贵。 她现在的身份既是沉冤得雪的承恩侯府嫡女顾言倾,又是周王殿下宠爱的王妃,是以,并没有那不长眼的来她跟前闹事,只是在一众女眷中,她最没有想到的是福乐郡主。 福乐郡主一进宴厅便直奔顾言倾这来,软嘟嘟的小手勾着顾言倾的衣袖,「舅妈,娘亲说你要走了?」 顾言倾往福乐郡主身后看了一眼,没有见到彤玉长公主,只有福乐郡主,笑道:「福儿一个人过来的吗?」 福乐郡主点头:「娘亲今日要进宫,福儿想来看小舅妈,娘亲就让嬷嬷带福儿过来了。」 顾言倾自宫宴见过福乐郡主一面后,心里就很喜欢这个口齿清晰的女娃娃,蹲了下来,勾了勾她的小手,微皱着眉笑道:「可是福儿也看到了,今日舅妈和舅舅要宴客,不能只陪着福儿一个人。」 福乐郡主歪着小脑袋左右看了一眼,忽地又抿了小嘴唇,有些羞涩地笑道:「福儿很乖,不给舅妈添麻烦的,福儿帮舅妈照顾客人。」 宴厅里的女眷都掩嘴笑了起来,这时候前头传楚王妃和华平郡王妃到,顾言倾要去迎接,牵了福乐的小手往二门去。 楚王妃见到福乐眼睛便是一亮,笑道:「小福乐可是好久没去看叔祖阿婆了。」 小福乐望着楚王妃笑道:「今天福儿帮小舅妈照顾叔祖阿婆。」说着不忘对顾言倾眨了一下眼睛,眼睛亮过星星。 顾言倾心里像塌了一层棉花糖一样,楚王妃见她看着福儿的眼睛,笑道:「你呀,还年轻,可以多生养几个,也不必眼馋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也不会比福儿更可爱!」福乐鼓着小嘴,傲娇地道,又惹得楚王妃一阵「心肝宝贝儿」地叫唤着。 顾言倾想到沈溪石这两日一直在她耳边说着生一个孩子的话,心里也越发期待起来。 巳时正的时候,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女眷这边三三两两地在聊着,小的有福乐在逗趣,长的有楚王妃在压着,倒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杜氏来得比较晚,一进来,众人的目光便望了过去,谁都知道杜氏曾经认了顾言倾做义女的,所以,是不是那时候杜氏就知道顾言倾的真实身份? 杜氏近来处境并不好,宫里惠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多多少少影响了后宫的局势,她前两日进宫向贵妃娘娘问安,贵妃娘娘言辞间颇有郁词,这二十多年来,皇后娘娘第一次请她去仁明宫坐一坐。 一个是亲如姐妹的贵妃娘娘,一个是同出于杜府的皇后娘娘,一个是情感上与她有牵绊,一个是家世上的牵连,任何一个,她和杜府都不希望出事。 这也是这段时间,彤玉长公主一直往皇宫里跑的原因。 只是再忙,言倾的离别宴,杜氏还是要抽出时间来的,毕竟言倾是她认的女儿,这个面子,她当母亲的,还是要给言倾撑一撑的。 很快,杜氏便庆幸,自个今天抽了时间过来。 郑荇绯的事闹得整个来参宴的人都猝不及防,谁能想到在宴席还没有开始,人甚至还没有到齐的时候,郑荇绯会衣衫凌乱地冲到了宴厅里来,跪在顾言倾的跟前,声泪俱下地道:「求周王妃娘娘给臣女一条活路。」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顾言倾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还没有出口,一旁的杜氏便拦住了她,走到郑荇绯跟前,声无波澜地道:「郑家小娘子是欺辱我们阿倾没有娘家人撑腰吗?」 郑荇绯已经在心里将今日的事演练了百来回,只要顾言倾一开口问她怎么了,她只要泫然若泣地咬准了一句:求周王妃娘娘给臣女一条活路。 配上她凌乱的衣衫和发髻,微红的脸颊,水润的眼睛,她不需要特地说明什么,便是一个受辱的小娘子形象,事情发生在周王府,她求的是顾言倾,自然是她和周王之间的事了。 想到这里郑荇绯心里一阵暗苦,这种莫须有的事,原本只要她咬准了,顾言倾和沈溪石又说不清,只要事情闹出来了,凭着她爹是一部的尚书,无论如何她入周王府做一个侧妃都是稳当当的。 她这一跪,是破釜沉舟的。 杜氏见她身形晃了一下,心头冷笑了一声,「郑小娘子若是在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正好宫里头的秋嬷嬷在,不如让秋嬷嬷帮忙验一验,另外,」杜氏看了一眼言倾,笑道:「言倾你将溪石喊过来,吏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在言倾跟前求一条活路,这事,作为这府宅的主人,是不是也该来听一听。」 俨然,顾氏还没有开口,杜氏就认定她不贞,今日只要她被验了身子,不管她是否清白,郑府都不用出来见人了。 郑荇绯心里顿时一咯噔,跪在地上的膝盖真地隐隐有些稳不住身子。 顾言倾依着杜姨的意思, 让人去请溪石了,顺道也让人去喊了郑尚书过来。 后院的宴厅里头一时十分寂静,郑荇绯瘫坐在地上, 忘了哭泣, 头埋得很低,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溪石原和林承彦在书房交代着自己离京之后的事情, 听荔儿将女眷这边的事情大致说了下,眉头紧皱, 想到自己刚离开了前厅不到一刻钟, 郑荇绯便作了这一出, 显然是一早就让人盯着他的举动,两边谋算好了的。 他和阿倾感情甚笃,汴京城中稍微有点消息的都知道, 何况郑家这个位置上的,此举成不成功,都会得罪他,冒着此等风险, 仍旧行了此计…… 当真是破釜沉舟! 第44章[04.25] 沈溪石转瞬就想到眼下徐家和明远伯府出了事,朝堂上的格局势必要变一变,郑尚书既是放手让女儿做出这般举动, 想来是一心要赖上他,堂堂吏部尚书,能让郑家舍弃唯一的嫡女去求的,怕是郑家有什么把柄被人拿住了。 沈溪石心里有了计较, 步履也轻松了些。 沈溪石和郑尚书在内宴的门口遇上的,郑尚书恭敬地作揖喊了一声:「周王殿下!」 沈溪石微微颔首,抬脚先往里头去,跨过门槛,一眼便看见瘫坐在宴厅地毯上的郑家小娘子,沈溪石没看见一般,径直朝着在座的楚王妃行了礼,又转身问杜姨:「娘,这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杜氏听这一声「娘」,眉眼俱是笑意,温声道:「溪石,你刚才不在前厅,可是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沈溪石恭声道:「刚才遇到义父,一起在书房看了一副新得的字画,娘可是觉得我久不在前厅,慢待了客人?。」顿了一下又道:「娘不必有此顾虑,彦卿刚托了华平郡王在前头看顾,今日来的都是和吾共事多年的同僚,彼此都颇为熟稔,想来不会见怪于吾。」 言下之意,大家都知道我是什么性格的人,不会偏听偏信。 郑尚书也进了来,给楚王妃、周王妃行礼过后,才看到了狼狈的女儿一般,惊怒道:「菲儿,你怎地在此,还这般模样?」 杜氏微微笑道:「郑大人,刚才郑小娘子忽地冲了进来,跪在了周王妃跟前,口口声声求周王妃给个活路,我做主让人请了郑大人和周王爷过来,一起问问,郑小娘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这般想不开。」 说着,又看向了郑荇绯,「郑小娘子,如今你爹爹和周王爷都在,楚王妃也在座呢,你遇到了什么烦难事儿,不妨说一说,大家一起给你出出主意,说不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何至于寻死觅活的。」 杜氏说完这一串,口舌微干,端起茶碗,喝了两口,姿态闲适,看向郑家父女的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嘲讽。 郑荇绯的手指甲狠狠地戳着手心,她的指甲为着好看,本就修的长长的,涂了茜红色的丹寇,一不小心便险些翻了指甲盖儿,疼得郑荇绯额头冒了一层冷汗,从头到尾,顾言倾一句话都没说,她便是想泼脏水,也泼不到她身上去。 如今,杜氏将话挑到了明面上,又当着沈溪石和她爹爹的面,她说是再说沈溪石侵`犯了她,便是将郑家的脸面剥下来给人践踏,可是她亲口承认什么事都没有,日后再想借此事反转,也是不可能的了。 指甲断裂处传来的疼意让郑荇绯不住地冒着冷汗,死死地咬住了嘴角,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郑荇绯终是在宴厅难言的静寂中,低低地说了句:「刚才不小心绊了一脚,将一株绿色梅花给踩死了,听说这是周王妃最喜欢的一株,是以,特来求周王妃原谅。」 一滴冷汗顺着郑荇绯低垂的脑门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真的胸闷的喘不过气来,还是装的,众人只见郑荇绯说完求原谅的话后,一下子晕倒了过去。 杜氏不慌不忙地让女使将郑荇绯抬到了客房里去歇着,又让人去找了大夫过来。 郑荇绯一晕过去,诸事可以不管,站在宴厅里的郑尚书面上羞愤交加,却不得不为女儿周全。 他原先在来的路上一心以为女儿成事了,周王妃喊他过来,是想给郑家一个说法,可是,眼下望着女儿摇摇欲坠的身姿,郑尚书硬着头皮道:「小女不懂事,还望周王妃娘娘宽宥。」 顾言倾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事情都被杜姨揽了过去,此时郑尚书对着她致歉,顾言倾温和地笑道:「不过是一株梅花,郑家小娘子过于谨慎了,不碍事。」 等溪石和郑大人一走,原先还十分寂静的宴厅,瞬时便又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说起郑荇绯那等见不得光的心思,便是受人敬重的楚王妃,都拉了顾言倾的手,安抚道:「你如今是亲王妃,日后少不得还会碰见这起子不要脸皮的,万不要为了面子松了口。」楚王妃低了两度声音,凑在顾言倾耳边道:「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万要守好了!」 顾言倾羞怯地低了头,又对着楚王妃道了谢。 楚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脸过来人的担忧:「你还年轻,面皮薄着,最易被这种没脸没皮的欺负,我看溪石对你颇为用心,日后去了封地,也要好生看着。」 楚王和楚王妃因着年纪和品性,在宗室里一直颇受皇亲们的敬重,她此番谆谆教导言倾夫妻相处之道,是存了几分真心的,皇家子嗣稀薄,这一朝因着沈太后,外戚扰乱朝纲,她和老王爷都希望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周王,可以成为陛下和未来储君的左膀右臂。 这次宴席,除了郑荇绯这一颗没有来得及砸起浪花的小杂石,其他方面都十分尽善尽美,歌舞伎皆是从宫里调来的,席面是从樊楼请了几位厨子过来,到散宴的时候,宾主尽欢。 临别,杜氏十分不舍地抱了抱言倾,「阿倾,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不要期许太高,好好享受在封地的六年闲散时光!」 杜氏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言倾现在尚不能体会哪里「不一样」,可是她想,再过个十年,二十年,言倾会了悟的。 原本这一次西北细作的事,她们都很难翻身,杜氏面上对谁都没说,私下里却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只是没想到峰回路转,溪石的身份曝光,徐参知和丹国的通信被发现,陛下怀疑和丹国有信件往来的不只徐府,反而他们这种明面上和丹国有牵扯的在陛下那里消了嫌疑。 帝王心难测,杜氏经了这一遭,和林承彦都对赵元益的君臣之情淡了很多,他们在少年时,原也是十分投机的好友,也曾互帮互助过,二十多年前,尚在潜邸的陛下对他们也颇多看顾。 只不过,现在陛下连张丞相都起了防备之心,用魏国公来牵制,她和丹国的交情,想来更让陛下忌惮。 杜氏在这个时空生活了三十多年,时至今日,不得不说,她依旧没有融入进来,她的观念依旧和这个时空的人格格不入。 杜氏摸了摸言倾在寒风里吹得有些发冷的小脸,笑道:「不用送了,回去吧!」 顾言倾和沈溪石依旧目送着林府的马车走远,顾言倾忍不住对溪石道:「我想,如果没有杜姨,你和我,大约也活不到今天。」 沈婕妤当年托付杜姨看顾溪石,顾家大火的时候,是杜姨救了她,甚至她和溪石能够最终走到一起,也是杜姨打开了她的心结。 沈溪石笑道:「大约上天有好生之德,派了杜姨下凡来。」 沈溪石不过是无意的一句话,顾言倾却不由眼皮一跳,握着溪石的手紧了紧。 莫名想到了刚才杜姨说的,「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第45章[04.25] 等人都送走了,顾言倾再问魏静晏的时候,却听荔儿道:「主子,侯夫人未待散席就随着侯爷走了。」 顾言倾愣了一下,她以为静晏今天过来,是要在她这住几日,和她商讨如何解决问题的,没想到竟走了。 荔儿见主子蹙着眉,有些欲言又止,见主子眼风扫过来,硬着头皮道:「奴婢向芦烟姐姐打探了下,说是侯府账面上出了问题,且库房里少了好些东西,眼下世子夫人不在汴京,这些都是交由侯夫人打理的。」 「嗬!」顾言倾听是这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侯府老夫人是要说阿晏管不好侯府,将中馈交给那个妾室不成? 顾言倾所料不错,景阳侯府老夫人确实是起了这点心思,只是她意料不到的是,魏静晏一回到侯府,便直接来了她的院子,将库房的钥匙和对牌都交了出来,直接撒手不管了,压根没给老夫人开口的机会。 回到自己的院子,和景阳侯挑明了要和离,当天下午坐了马车,回到了魏国公府。 不出两日景阳侯夫人魏氏和景阳侯要和离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然而不过半日功夫,又传出是因为老夫人容不下魏氏肚里的孩子。 侯府老夫人压根想不到她不过用内宅妇人的手法打压下儿息,竟闹得整个汴京城都在看她侯府的笑话,气得在床上躺了几天。 然后迫于无奈,让儿子去将魏氏接回来。 魏国公近来颇受陛下看重,进了政事堂,封为集贤阁大学士,对上景阳侯府的时候腰板不由便直了很多,且又知道自家的长女和周王妃关系亲密,是以,这一次一反常态地站在了长女这边,对景阳侯也不假辞色。 景阳侯一连五日,每日下朝后都直奔魏国公府,但是一直连静晏的面都见不到,虽心中忧急,但是想着侯府眼下也不平静,静晏在国公府多待些日子也好,却依旧坚持每日过来,给小妻子做足脸面,他一直知道,她一个国公府嫡女嫁给他当继室,是委屈了她的,这些年外面的人,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只是怕是谁也想不到,两人会闹和离,景川平一想到阿晏提和离的时候,清冷疏淡的模样,心里都揪着疼。 原配妻子是他自己挑选的,婚后也是琴瑟和鸣,再娶阿晏的时候,他知道这是一个性子寡淡的小娘子,原对婚后生活没抱多大的期待,想着彼此的教养,至少可以做到相敬如宾。他没有想到的是,越是面上疏冷的人,内心越发火热,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阿晏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蕴了火一般的时候,才知道阿晏对他动了情。 一个娇软的小娘子,一双清亮莹润的眼睛,景川平在一日一日的似冰又似火的包围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让这双眼睛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可就在这时候,得知静晏嫁给他的初衷,他是有些受伤的,也一度放任母亲让他纳妾的举动,他有心试探她,却不想,他的一次试探,只是将她推得更远。 魏凝萱回府的时候,便看到姐夫一脸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家的大门看,她是知道姐姐要和离,才回府来看看的,对于这个暂时的姐夫,也没有多理,直接进了府。 魏凝萱找到魏静晏的时候,她正躺在贵妃榻上吃柑橘,见到魏凝萱,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吃柑橘。 魏凝萱默了一瞬,在一旁的靠椅上坐了下来,柔声道:「姐姐,听说你有了身孕,我回来看看你!」 出阁不过一月,魏凝萱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至少,这是魏静晏第一次感受到这个骄纵得让爹娘头疼的妹妹的善意,手里的半个橘子没有再剥下去,放在了一旁的琉璃小几上。 芦烟给魏凝萱倒了一盏茶,魏凝萱小小地啜了一口。 魏静晏见她面色十分平静,和前两个月的神态很不一样,轻声问了一句:「你在沈府过得可好?」 魏凝萱轻轻点了头,「嗯,挺好。」 魏静晏也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魏凝萱原是听了外头说姐姐要和离的话才回府的,忍了一会,还是开口道:「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了景阳侯,姐姐,你真的要和离吗?」 魏静晏点了点头,神色淡漠。 忽地,魏凝萱走上前去,抱住了她,低低唤了一声:「姐姐!」 魏静晏的身子僵了僵,不同于自幼受爹娘宠爱的妹妹,魏静晏素来不擅于和人做这些亲密的举动,便是和景川平之间,也唯有在暗夜里,她才能勉力克制自己的僵硬。 魏凝萱并未察觉到姐姐的不适,她在沈府,听了很多姐姐和景阳侯府的事,才知道原来爹娘一直倏忽姐姐,姐姐不得已才嫁给景阳侯做继室的,侯府老夫人甚至连姐姐的孩子都容不得,可想而知,姐姐这些年在侯府的处境。 她原先一直想不通姐姐为何会愿意嫁给年纪大许多的景阳侯,还是去做继室,在魏家无忧无虑、肆意妄为的魏凝萱,从来没有意识到一母同胞的姐姐,被爹娘那般漠视,她以前以为爹娘只是更偏心她而已,却不知道,在爹娘眼里,竟没有姐姐的位置。 同样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她是自己作成了这般下场,可是爹娘还是尽可能地给她安排好的归宿,即便伯府倒了,可是沈肃依旧是个好的夫君,背靠国公府,沈家也没人敢难为她。 同样的国公府嫡女,姐姐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生不得。 魏凝萱越想越觉得心里酸楚,却忽地听到姐姐笑了一声,「你难过什么?」 魏凝萱愕然地抬头看着姐姐,却见姐姐神色淡漠,微低了头:「我自己选的路而已,没有什么。」 这一瞬,魏静晏眉眼间散发出来的孤冷让魏凝萱浑身一怔,她或许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姐姐,也没有了解过她的爹娘。 过了正月, 沈溪石和顾言倾就准备起身前往太原府了,不同于上一次溪石被流放的场景,和沈溪石熟识的人都携家带口的来送行, 南熏门口拖了很长的队伍, 顾言倾一早已经和杜姨、静晏告过别,打了招呼, 让她们今日不要过来,是以, 此刻, 顾言倾坐在马车里头, 并没有下来与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寒暄。 汴京城,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第46章[04.30] 不知道是惯性还是心灵感应, 顾言倾看了一眼自己每次接人的时候,常去的临街的那一家茶楼,出乎意料地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是朱阑。 朱阑见她看过来,忙笑着挥手。 顾言倾也轻轻对着朱阑挥手, 如果说汴京城她还有放不下的,除了杜姨和静晏,便是这个相认不久的妹妹了。 眼下惠妃娘娘的胎儿没有保住, 许多宫女和小黄门被牵连了进去,宫里的慎刑司最近处罚了很多宫人。 听说一直做透明人的皇后娘娘不知怎地惹恼了陛下,被罚在仁明宫禁足,灵犀公主在御书房外头跪了半夜, 最后冻得昏迷了,陛下也没有松口。 宫里自来是是非之地,顾言倾并不放下朱阑再留下来,只是朱阑不愿意离开皇宫,她只能托杜姨多看顾一点。 辰正三刻,马车动了起来。 临街的茶楼二楼,陪着朱阑一起出来的万绪,看到人已经没了影子,轻声劝道:「朱阑,我们回去吧!近来多事之秋,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朱阑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惠妃娘娘在宫宴上掉了胎儿,情绪十分不稳,陛下也是大怒,查了一个月,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的人越来越多,颇有愈演愈烈的形势,现在宫里人人自危,他们确实不能出宫太长时间。 想到这里,朱阑轻轻叹了一声,好不容易知道二姐姐还活着,没想到这么快,又只剩了她一个人留在这汴京城了。 作为桂圆公公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万绪现在也知道了朱阑的真实身份,见朱阑此刻神情低落,忍不住问道:「朱阑,你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呢?伴君如伴虎,你可以有别的选择。」 朱阑对着万绪轻轻笑了下,她不出宫的原因太多了,比如姐姐和姐夫的身份敏感,她留在御书房里可以知道二人的凶吉,比如,她若是出宫了,她的归宿问题。 朱阑笑道:「公公喜欢吃杏仁酥,我们买些带回去吧!」 她在宫里生活了七年,她觉得挺好的。 沈溪石和顾言倾这一趟带的行李原不多,因为知道六年后,他们还要回来,但是杜姨怕她不习惯太原那边的生活,嘱咐她将被褥、衣裙、吃食带了好些,加上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也装了十辆马车。 顾言倾想到溪石现在是周王,这点东西,便是面子上也要带的,不然太原府的人,还以为溪石是被陛下匆匆赶过来的。 言倾从来没往北上走过,溪石有心带她看看沿途的风光,出了汴京城以后,顾言倾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汴京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她兴致很好,听了各地的小曲,吃了各式特色的吃食,还买了好些新鲜的话本子和地方志、游记。 一行人慢缓缓地行了八日,才到了太原府。 太原府的大小官员都候在城门外,为首的是杨老将军,顾言倾毫无意外地在一众官员中见到了陈荨的夫君,杨安。 杨安候在杨老将军身后。杨家在从林将军手里接手了太原府的防御,俨然成了太原府官员之首,顾言倾想到先前陈荨和杨家为了逼迫溪石和林将军退让出太原府,在暗地里做出的那些小动作,不由挑了挑眉。 她还记得去年陈荨在离京之前,和她在看街亭里说过的一番话,当时陈荨掷地有声地说:「我想下次见面,我会站在一个你仰望不上的高度,哦,对了,不知道下次你还在不在汴京?可别又去了哪个犄角旮旯去隐姓埋名了?」 没想到这一个「下次见面」来得这么快。 顾言倾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车帘,一直到了行宫才停了下来,这一处行宫现在改成了周王府,和以前的肃王府布局十分相似,里面已经安排了许多宫人,有些是原来的,有些是新采补进来的。 顾言倾刚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她和溪石住的院落,还是只要跟过来的沈府的家仆伺候,准备等安顿好后,再收拾。 不成想顾言倾这一拖延,很快便发生了事儿。 当夜溪石在浴池里沐浴的时候,听到有人偷溜了进来,只是待闻到阿倾身上惯有的沉香味,便微眯了眼睛,轻轻勾了唇角。 雾气氤氲中,看到她脱了外裳,轻轻滑进了浴池中,一双柔软无骨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胸膛,几乎是刹那间,沈溪石终于觉察出了不对,这双手和阿倾的不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沈溪石一个反扭,接着便听到「嘭」的一声,那女子被沈溪石抛出了浴池。 很快沈溪石便发现了身体的不对劲,细细闻出了浴池里似乎点了一点催`情的香,当即大喝了一声,外头候着的宫人忙闯了进来,将那小宫女制服住了。 顾言倾得了消息过来的时候,便见溪石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旁边跪着一个浑身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的衣服怎么看怎么像她的。便是身形也和她十分相似,顾言倾让她抬了头,发现面貌也有三四分相似,心里顿时明白,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出戏了。 沈溪石皱着眉,望着地下跪着的女子,眼眸里一片冰寒,先前以为阿倾是起了和他玩闹的心,只装作没看见门外偷溜进来的人。 却不防,险些酿成大祸。 顾言倾见溪石气得狠了,轻轻摸了摸他的胸口,「你别气,这是交给我就好,头发还没擦干呢,别着凉了!」 说着让荔儿拿干毛巾和熏炉来,让许伯将人带了下去看管好。 一时浴池里只剩了顾言倾和沈溪石两人,顾言倾一边给他擦着头发,一边笑道:「便是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怪你的,想来旁人也知道,周王殿下只中意我一人,特特寻摸了一个和我容貌相似的。」 第47章[04.30] 溪石怒瞪了她一眼,一口咬在了言倾的脖颈上,顾言倾不由轻「哼」了一声,不满地推了推溪石,不妨对上溪石幽暗的一双眸子。 却忽见沈溪石勾了唇角,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好,我家阿倾最大度,最不会吃醋了!」 果不其然,沈溪石的话一出,顾言倾就红了脸。 沈溪石低低地笑出了声,将言倾抱在了腿上坐着,一个轻柔的吻落了下来。顾言倾在微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听到耳朵边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我不会让阿倾吃醋的。」 他知道她每次吃醋,是真的生气。 他还不知道她?最是小心眼的小娘子,以前,但凡他跟前有别的小娘子过来说个话,或递个什么东西,她都是转身就走,好几天都不会再来搭理他。 他不想给阿倾不搭理他的机会和理由。 明明那时候,他对她从来都没有好脸色,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和他闹别扭,可是不得不说,知道他生气以后,他对别人真的就不假辞色了。 现在,她能名正言顺地吃醋了,偏偏还做出这么一副大度的样子来。 许伯那边很快就查了出来,这个女子是知府吴大人送过来的。 顾言倾听到的时候,不置可否,人或许是吴大人送过来的,但是吴大人不过也被人当了抢使而已,她今个在城外都没下马车,可是撩了车帘看了一眼,当时那些大臣都恭恭敬敬地候在那里请安,压根没人敢抬头看她。 既是没有人见过她,这个女子又怎寻摸出来的,身形,容貌都和她相似,还有衣服。 只有一个人有这个能力和动机,提前安排这一出戏。 陈荨! 顾言倾将她的猜测说给了沈溪石听,沈溪石再次听到陈荨的名字,眸里瞬时迸发了杀意,怕吓到阿倾,故作淡定地揉着她的小手道:「这事是王妃处理,还是交给我?」 顾言倾笑道:「女子之间的战争,当然是我们自己处理,若是我应付不了,你再帮我!」 溪石自是应下。 杨府里,陈荨心里惦记着事儿,一宿没睡,她和顾言倾积怨已深,现在她妻凭夫贵,一下子到了她这一辈子也难以企及到的高度——周王妃。 依照顾言倾的性子,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她还记得来太原之前对顾言倾的挖苦,顾言倾身份的暴露,也和她有直接的关系。 这一次,只怕她是逃不了被顾言倾报复的命运。 陈荨不愿意坐以待毙,所以想出了一个法子,主动出击,如果可以在顾言倾和沈溪石之间塞一个妾室,无论是顾言倾心灰意冷,还是焦头烂额,短时间内,都没有心思找她的麻烦。 只有要一个缓冲的时间,她可以慢慢想出别的方法,解决眼前的危机。 陈荨等了几天, 派出去的人都没有传回来消息,也不知道周王府那边是什么情况,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 杨安回院子的时候, 见陈荨又没有动静, 不由皱了眉,一连三日, 他回来,她都没有看见一样, 坐在书桌前, 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眉心沉了沉, 状似无意地问道:「阿荨,什么书这样好看?」 陈荨受惊似地回了头,勉力地露了个笑脸, 「一本游记,看得忘了神,今日怎地回来的这样早?」说着,便起身接过他解下来的外袍, 笑着问道:「周王殿下可还好相处?」 她出自陈大学士府,姑姑还是颇得圣眷的陈贤妃,是以, 杨安有时候也会和她说些官场上的事,此时听她问起,回道:「暂且脾性看不出来,倒是颇有些谋略。」 陈荨心下微嗤, 沈溪石以前从伯府庶房庶子到枢密副使,全汴京城的人都知道沈枢相深不可测,杨安竟用「颇有些谋略」来形容他。不过到底是她的夫君,陈荨面上并未显出来丝毫异样,看向杨安的眼里甚至还带上了两份敬仰,「到底是比不得夫君自幼得老将军亲自教导,周王殿下再回太原府,少不得要仰仗我们杨家。」 杨安不置可否。 陈荨见他这般矜傲的模样,心里颇有些不得劲,她上次从福州回汴京,知道沈溪石娶妻的时候,还晃神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这般优秀的郎君最后到底娶了谁,等见到名为顾絮的小娘子,心里疼得都要笑出来,竟然还是顾言倾! 沈溪石爬到枢密副使位置上的时候,汴京城的贵女都已经暗叹顾言倾有一双慧眼,竟然能够在那等污泥地里拔出沈溪石这一节玉藕。 可是,当沈溪石拒绝了一家又一家小娘子的示好后,她心里又觉得痛快,沈溪石再优秀又怎么样,顾言倾早就死了,她当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裳。以前大家都说顾家姊妹俩福泽深厚,最后不都还死了! 谁能想到那三天三夜的大火竟然会没有烧死顾言倾! 死的只有顾明嘉,她死了,也带走了关家哥哥的心,自此以后,关家哥哥就不再留恋汴京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到处流浪去了。 顾言倾守候了沈溪石几年,她也是守候了关家哥哥几年的,可是关家哥哥只看得见顾明嘉,等顾明嘉死了,他眼里竟是一个小娘子都看不见了。 陈荨想到那一场年少时的悸动,心里又是一阵麻麻的疼痛,不觉捂住了胸口,微弯了腰。同是汴京贵女,爹爹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凭什么顾家姊妹就是被宠在手心中的,可以在汴京城里肆意妄为,而她们就要谨遵女训,不得行差踏错一步以免堕落了府里的名声。 如果这一回她送人到周王殿下床榻上的事被爆了出来,杨家,甚至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也未免会回护她。 第48章[04.30] 想到这里,陈荨的心口越发的疼了。 杨安见她似不舒服,忙问道:「荨儿,可要请大夫来?」 陈荨轻轻摇了摇头,「无大碍,许是夜里凉了胃,我歇歇就好!」这么一刻,陈荨竟连自个的夫君也不想再应付,只想安安静静地自己待一会儿。 杨安见她说不用请大夫,也没有多说,让女使将她扶到了里厢的床榻上去,自去了书房看兵书。 厢房门被带上的时候,陈荨嘴里有些苦涩。 周王府这边,顾言倾和沈溪石虽然被那宫女恶心了一把,但是毕竟刚来太原府,事情很多,沈溪石要去见这边的官员商议赶走拓跋申,夺回汾州、庆州的事。顾言倾则是带着荔儿、藿儿将行宫里的宫人都梳理了一遍。 这一理,就发现几乎都是用不得的,晚上将名册分类好拿给溪石看道:「你看,我们府里都是筛子了,都是洞,没有一个可用的。」 沈溪石接过来名册看了一眼,原本的名册上头,每一行都添了一笔小注,言明了是哪个府派来的,见阿倾有些烦恼的模样,心里也不痛快,这些人竟敢将人往他的府里塞,还这般不避讳,合了名册,吩咐一旁候着的荔儿道:「和许伯说一声,这些人哪里来的,就送回到哪里去,告诉他们,是我赏的。」 顾言倾一听他这话,眸子一亮,在杨家那里的名单上又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叫丁澄儿的道:「这个我记得长得很不错,你让许伯送到杨家,送去伺候杨小将军的!」 陈荨不是给她家溪石送暖床的吗,她也给陈荨送一送。 沈溪石见她高兴得眉眼弯弯,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无奈地笑道:「你啊!」 顾言倾微抬了下巴,咬着唇气鼓鼓地看着溪石,「你有意见?」 沈溪石忙摇头,低声笑道:「沈某岂敢,王妃娘娘自来聪慧过人。」 顾言倾嗔了他一眼,用鞋尖轻轻蹬了一下他的裤脚,冷哼了一声。 回头顾言倾又看了一眼名册,有些苦恼地道:「我们来得及,也没准备这么多人手,现在太原府也不太平,临时采买,要是混了细作进来就麻烦了。」 沈溪石也想到了,现在的行宫比以前的顾侯府都要大四五个,他们从汴京带来的人,确实不够用,沈溪石转着扳指,忽地想道:「给杜姨写封信吧!」 顾言倾也想到了杜姨在益州的慕庐,立即给杜姨写了信。 沈溪石望着阿倾认认真真地给杜姨写信的模样,一缕鬓发散落了下来,衬得如玉的脸颊越发莹白娇嫩,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要展翅欲飞的蝴蝶,沈溪石呼吸一顿,忽地想起来一直都没问过言倾,为何杜姨会将她送到益州的慕庐? 据他所知,杜姨不仅是要救她,甚至在阿倾想要回京报仇的时候,杜姨也是默默支持的,不然不会认阿倾为义女,杜姨与顾家的交情,大约和他的母妃差不多,但是杜姨对他也不过是暗中看护,不似对阿倾这般费尽心力。 阿倾再次回京以后,他总觉得阿倾和杜姨之间的相处有些奇怪,不像是晚辈对长辈,更像是,好友? 顾言倾似乎不知道沈溪石在想些什么,看着写好的信,轻轻吹了吹,笑道:「这回杜姨不知道会不会心疼,我们是要搬空了她慕庐的人了!」 沈溪石心间一动,「阿倾,杜姨会不会舍不得给我们这许多?」 顾言倾笑道:「怎么可能,我向姨姨要东西,姨姨怎么会不给?」 「哦?阿倾确定?」沈溪石定定地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阿倾。 顾言倾对上这样的眼神,心里一咯噔,微垂了眼眸,看着墨汁干了,一边将信放进了信封里,一边答非所问地道:「等这信到汴京,再等杜姨写信给益州,人怕是得一个月后才能到呢!」 她不想说,沈溪石也没有逼她,只笑道:「也不知道杜姨的女儿知道她这般疼你,会不会吃醋!」 顾言倾笑笑,耍赖式地扑进了沈溪石的怀里,「最疼我的不是殿下你吗?」 两人正闹着,外头荔儿拿了一张请帖进来,「主子,是杨家的帖子。」 顾言倾打开看了一眼,是给她和溪石办得接风宴,定的是太原府最好的酒楼仙鹤楼。 沈溪石搂紧了怀里的人,解释道:「昨儿个我就和你说了这事,你迷迷糊糊的,是不是也没听清?到时候官员会携带家眷出席。」 顾言倾想起来,昨个晚上溪石好像和她说了这事,看了下上面的时间,是在明日晚上,不由笑了笑,她忙了几天,险些忘记陈荨的事了。 双手勾着溪石的脖子,望着他道:「溪石,你说怎么办,我又好想作妖了!」 沈溪石挑眉,知道她说的是陈荨,他一直知道阿倾和陈荨积怨已深的,当年他没来得及腾出手替她教训陈荨,陈荨便远嫁到了福州,没成想,这人还会再来阿倾跟前闹腾,心里对杨家的芥蒂不由又深了一些。 「娘娘需不需要我搭把手?」 顾言倾摇头,「当年杜姨的爹爹,杜将军是杨老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看在杜姨的面子上,我们也不好动杨家,这一次我要对付的只是陈荨。」 杜家原不过是一个小镇上的地主,杜将军靠着杨老将军的提拔一步步爬到了忠武将军的位置,后来又得了先帝的赏识,官职怀化大将军,可以说,杜家是杨家一系的,只不过当年杜家留在了汴京,杨家现在西北后又去了福州。 第49章[04.30] 杨家若是出事,杜家不会见死不救。 沈溪石见她考虑到杜姨那一层关系,也没有多说,杜姨对他们有恩,而杜家对杜姨有恩,抱着言倾,微叹道:「倒是让阿倾受委屈了!」 顾言倾心尖一暖,蹭了蹭她的鼻子,「不委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而且,」顾言倾说到这里,亲了溪石一口,「你知道吗,嫁给你,我就已经报了陈荨的仇了!」 见溪石不解,顾言倾又道:「她们都羡慕我当年眼光好啊!」 沈溪石看着言倾眼里的自得,宠溺地亲了她一口。 你宠我爱我,就是对那些当年诋毁辱骂我们的,最好的报复。 酉时正的时候, 太原府的东大街上已经陆陆续续上了灯火,顾言倾跟着沈溪石去往仙鹤楼的时候,不住地掀了车帘往外看, 看各式的小食, 看摊贩摆着的珠花镯子,一只鲜艳的小拨浪鼓闯进了言倾的眼帘, 大红色的鼓面,一面是莲花, 一面是鲤鱼, 「叮叮咚咚」地十分好听。 沈溪石吩咐了裴寂一声, 不一会儿便买了一只拨浪鼓回来,顾言倾拿在手里,抿唇浅浅地笑了一下。 前世的时候, 她最爱这些小东西,因为小的时候得不到,心里就有了执念一样,像会旋转的风筝, 会响的小鼓,没有来这个时空之前,她曾认真地喜欢过一个男孩子, 因为有一次路过一个街角的小店,店门口摆着好些小风筝,在晚风里旋转,她多看了两眼, 他就给她买了一个绿色的。 那一刹那,好像心脏归位。 后来她收到了一颗钻戒,竟也没有多欢喜,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 顾言倾摇了摇小鼓,在叮叮咚咚的声音里,心满意足地对沈溪石道:「溪石,等四月的时候,我们去踏青好不好?」 沈溪石点头:「好,等两日空闲了,我给你做几个风筝,你可以在行宫的花园里放。」 「我还想要南瓜灯笼,溪石你会不会?」 她又微微抿着唇,一边轻轻地摇着小鼓,一边不经意般地问道,沈溪石眸子微深,他知道每当她这幅神情的时候,其实都是很认真的在期待着肯定的答复。 沈溪石没有揭穿她,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既然阿倾喜欢,我可以去学!」 话音刚落,怀里便扑进来一团柔软,女子淡淡的馨香直直地往人的鼻腔里钻,溪石望着言倾粉色如玉的耳垂上的浅浅的小绒毛,心里像被小羽毛划过一样,又涩又痒,忍住了想扒拉她脑袋的手,哑声道:「阿倾,你的发髻要乱了!」 听了这话,顾言倾立即从沈溪石的怀里爬了起来,拿出车壁里的铜镜,轻轻理了理鬓发,她今天还有正事呢! 沈溪石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像小时候开怼别的小娘子的时候,一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模样,轻声道:「阿倾,你真好看!」 顾言倾嗔了他一眼,大方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马车到仙鹤楼门口的时候,沈溪石牵着言倾下了车,杨安候在门口,看到二人过来,立即上前见礼。 这个仙鹤楼,传说曾有仙鹤修炼成的时候,就从七楼飞天而去的,在北边一带颇有名气,都想来沾沾喜气。 顾言倾抬头看了一眼仙鹤楼的檐角,每一层都挑了起来,上面是形式各异的仙鹤,第七层正中央是一座仙鹤的浮雕。 对着一旁的杨安道:「一直说来仙鹤楼可以沾喜气,杨少将军可曾沾过?」 杨安恭敬地回道:「祥瑞想来是赐予有福之人,微臣资质鲁钝。」 顾言倾笑笑,「杨少将军和阿荨倒不一样,阿荨自来不会这般谦虚的。」 杨安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狂跳。 到了七楼宴厅的时候,里头的官员及其家眷都已经来齐了,见到周王和周王妃过来,都起身行礼,顾言倾一眼看见了左手边的陈荨,今天也是盛装打扮的,眉目如画,只是眼睛下面有一点点青黑,想来自己送到杨府的那个美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威力的。 陈荨正低着头恭敬地等着周王和周王妃上座,忽地那一双从胭脂色襦裙下头露出来的一半粉缎面绣着芙蓉的鞋子停在了她的身前,头顶上方一个微微笑着的声音传来,「杨少夫人,汴京一别,别来无恙。」 陈荨面皮一紧,似乎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有灼热感,稳着心神,笑道:「不曾想在这里还能见到王妃娘娘。」 顾言倾笑道:「哦?杨少夫人没有想到吗?没想到杨少夫人真言中了,相比较汴京,这里可不就是犄角旮旯吗?」 陈荨后背已然濡湿一片,两边的鬓发都汗湿了,满宴厅的人都察觉到了周王妃和杨少夫人之间的不对劲,在这一刻,陈荨几乎生出一种希望灵魂脱离这尊肉身的希翼,陈荨似乎听到一个卑微到尘埃的声音呢喃着:「是臣妇言语无状,请王妃娘娘宽宥!」 顾言倾轻轻「唔」了一声,又抬了步子,不缓不慢地往主位去,轻慢的态度,让陈荨气得浑身血液好像在逆流。 不过就是一个孤女,丧家之犬罢了!陈荨深深吸了两口气,浑浑噩噩地跟着夫君坐下。 沈溪石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开始上菜,膳汤两道,酱菜四道,热菜八道,很快每张矮几上头就摆满了,大臣们依次起身去向周王和周王妃敬酒,顾言倾对女眷们都含笑应着,陈荨过来的时候,顾言倾表情未变。 第50章[04.30] 陈荨走回座位的时候,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以为顾言倾到底顾忌着杨家和陈家,对她不好做的太过分,却不想,她刚坐稳,上头的顾言倾竟笑道:「这一道兔丁,我记得杨少夫人爱吃,赏给杨少夫人吧!」 荔儿依言将一盘爆炒兔丁端给了陈荨,因为是爆炒,所以水分很干,上了酱色,间杂着好些红艳艳的米椒,陈荨看一眼,就捂住了嘴,她属兔,十分忌讳兔肉,先前自己这边的一份,由她的女使打了照顾,并未端到她跟前来,乍一看到顾言倾送来的这盘兔肉,陈荨直觉胃里翻滚。 上首的顾言倾看到陈荨这般,微蹙着眉头道:「杨少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你我自幼就相识,不必拘于这些礼节,不若早些回去歇着,请大夫来看看。」 陈荨虽然知道顾言倾没有这么好心饶了她,可是她眼下确实在这里待不住了,兔肉的鲜香一点点地往她的鼻子里钻,她胃里搅得很辛苦了,再不走,今个在这宴席上她怕是就要失态了,忙道:「多谢王妃娘娘体谅。」 说着,也来不及看夫君和公婆的脸色,匆匆地离了宴席,一出来,便是一阵干呕,呛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女使忙扶了她下楼回了自家马车,陈荨一路上终是抱着痰盂呕了一会,整个人都虚脱了,无力地靠在车壁上,她知道顾言倾是故意的,可是,她却奈何不了顾言倾,陈荨抬头揉了揉眉心,等到了府门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 还没上自家的台阶,便见台阶上下来一个人,整个人包在茜红色氅衣里,不见眉眼,可是陈荨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周王妃送过来伺候她夫君的丁澄儿,立即不悦道:「谁允许你出来的?」 丁澄儿尚未回答,一旁的一位妈妈回道:「少夫人,是周王妃说想看看丁姑娘,派了马车来。」 这时候陈荨也看到了一辆停在旁边的马车,微冷的空气让陈荨浑身都微微发颤,今个赴宴的都是正妻,谁敢不长眼的带家里的妾室去膈应周王妃,可是,周王妃亲口让她回府,接去了丁澄儿。 陈荨望着面前走过的马车,眼前有些发黑。 她是陈大学士府的嫡女,她的姑姑是陈贤妃,如果没有顾言倾,杨安即便真的对别的女人起了心思,也不敢在她面前露分毫。 陈荨一连三日没有出院门,也没有见到自家的夫君,第四日的时候,终究是忍不住问了身边伺候的女使,才知道杨安真的将丁澄儿收房了,陈荨站在廊下,日头晃得人眼晕,她脚下一个踉跄,被一旁的女使扶住了。 女使劝道:「少夫人,不过是一个贱籍,您不必放在心上的。」 陈荨伸出右手,置在明媚的阳光下,她的手修长如玉,指甲圆润饱满,带着微微的粉色,伸出来的时候,和汴京城里头的所有贵女的手都一样,这样的一双手,她们用它来写字、弹琴、下棋、煮茶、绣花。 而这些,不过都是为了更好地伺候夫君,维持一个宅院贵夫人的体面。 顾言倾将她最矜贵的东西,从她脸上撕了下来。 女使见夫人这般,心里有些瘆的慌,也不敢再多说,这当口,院门口走过来一个修长的墨色身影,是杨安。 三日未见,杨安的气色依旧很好,看到陈荨的时候眼神微闪了下,两人进到了偏厅里头,杨安接过女使递过来的茶碗,微微呷了一口,才道:「夫人,母亲那边说我们膝下至今没有子嗣,想派个人来房里,替我们分忧,母亲看中了周王妃送来的丁氏,夫人觉得如何?」 陈荨捏着茶碗的手微微用力,半晌,应了一个「好!」 杨安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出了厢房,陈荨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为何同为贵女,顾言倾可以从泥泞里重新爬起来,而她却一步步降落到了泥泞里? 明明从前,她们都是一样的小娘子,娇艳,明媚。 顾言倾知道杨安真的纳了丁澄儿为妾的时候,正认真地看着沈溪石在南瓜灯笼上雕的一只软萌萌的小青蛙,愣了一会,对荔儿道:「看着一点陈氏那边,要是消停了下来,就算了。」 如果她不再出幺蛾子,自己也不准备再和她计较。 这个念头从顾言倾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顾言倾忽地举得自己来了太原府以后,心态平和了很多,竟然连过去的仇敌也不想计较了。 她现在满心满眼地打算着和溪石养一个孩子。 顾言倾再次见到陈荨的时候, 是两个月后,温暖宜人的四月天,这是周王府第一次举办花宴, 也是拓跋宏过来议和的日子。 顾言倾要招待拓跋宏的夫人, 顺带也给太原府的官眷下了帖子。 顾言倾坐在宴厅的主座上,正和知府夫人阮氏聊天, 陈荨过来行礼,顾言倾微微侧首, 淡道:「杨少夫人好些日子没有出门了?听说府里有了喜事?」 陈荨宽袖下的手微微捏紧, 又缓缓地松开, 低头答道:「回王妃娘娘,是有喜事,丁氏怀了身孕。」 她两人在聊天, 旁边的夫人、小娘子们都看似没注意这边,实则都竖着耳朵在听, 仙鹤楼那一次晚宴过后,整个太原府都知道新来的周王妃娘娘和杨小将军的夫人不睦, 似乎是两人在闺阁中便结了不少梁子。 顾言倾轻轻道了句:「恭喜,杨少夫人也算得偿所愿。」 陈荨声调平和地道:「谢王妃娘娘关心!」 旁边的夫人们都看出来这里头必然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一个妾室怀孕, 王妃道谢,陈氏心怀感激?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之际,拓博宏的夫人百里水姝过来了,顾言倾带着众位夫人上前迎接, 百里水姝长得端庄秀美,听说是拓跋部纠集的三大部落里面最大的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和拓跋宏青梅竹马。 第51章[05.07] 待百里氏带着身边的女使行了礼后,顾言倾让荔儿将一早备好的一只九曲玲珑琉璃灯送给了百里氏做为见面礼。 荔儿交给的是百里氏身后的一位女子,只是那位女子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并不接。 宴厅里静寂了一瞬,百里氏似察觉出身后的异样,回头看了一眼,早有另一位女使接过了荔儿手中的礼物,百里氏微微启唇道:「这位是南萍夫人。」 顾言倾心下微动,竟是南萍夫人,笑道:「真是好名字!」 一个多月前沈溪石已经夺回了汾州和庆州,拓跋申拔剑抹了脖子,拓跋宏和拓跋申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是正妻所出,一个是妾室所出,拓跋申一直颇有野心,利用了此次拓跋部落攻打庆州的机会,从兄长手里夺了权,他有丹国南院大王的支持,原本一切都十分顺当,不仅打下了汾州,还攻到了太原府。 赵国的一个侯爷和枢相险些都折在他的手里,没成想,翻年过来,沈溪石就卷土重来了。 顾言倾听说拓跋申临死之前,写了一封遗书交给拓跋宏,请求拓跋宏饶了他的表妹,也是拓跋申最宠爱的女人,南萍夫人。 谁也没有想到,此次拓跋宏过来议和,竟还带了南萍夫人过来,她已经成了拓跋宏的妾室。 南萍夫人长得很美,巴掌大的瓜子脸,清亮的杏眸,眼尾微微上挑,只不过浑身上下都散着清冷孤高的气质,孤傲又冷艳,杏眸微微转动的时候,里头像有流光划动。 一刹那间,顾言倾脑子里闪过「媚骨天成」这四个字,不止顾言倾,周围先前没有注意南萍夫人的人,这时候也都睁大了眼。 顾言倾不是很喜欢,如果真的孤傲,就不会做了拓跋兄弟两人的妾室。如果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就不会自持身份,在荔儿将她视为婢女的时候,明晃晃地打荔儿的脸。 这是一个恃宠生娇的女人。当下对百里水姝笑道:「姐姐,想来这些都是你得用的人,我做主让她们下去歇一歇可好?」 百里水姝美目含笑,望着身后的女使、仆妇道:「还不快谢谢王妃娘娘的体恤。」 拓跋部来的女使都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奴婢谢过王妃娘娘!」 南萍夫人冷眼站在百里水姝身后,无动于衷。 顾言倾也不以为意,荔儿当即带了众人下去,只留了一个女使,正是刚才接过礼物的姑娘,到南萍夫人这里的时候,只见她微微蹙了眉,看了一眼和百里水姝言笑晏晏的周王妃。 顾言倾察觉到南萍夫人的视线,不悦地侧首看了一眼,挽着百里水姝的手,将百里氏送到了她的位置上,笑道:「姐姐舟车劳顿,这一回既来了我府上,一会儿可要好好地尝一尝我府上厨子的手艺。」 她抬举丁澄儿,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回敬陈荨罢了,难不成真的抬举妾室了。 荔儿看一眼主子的面色,便知道主子的用意,微微笑着看向南萍夫人,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含笑望着她,示意她和那些女使、仆妇一起离开,整个宴厅里除了面前的女使,没有一个人正眼看她,可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注意这边的动静,南萍夫人对着上首的周王妃嗤笑了一声,甩袖返身离开。 众位夫人对看了一眼,心里都安安腹诽,这样冷艳得不可方物的美人,拓跋宏从拓跋申那里夺了来,为何不好好藏着,还带来太原府? 百里水姝眼尾扫到离开的南萍夫人,心下一嗤。再对上周王妃,便觉得有几分合脾性,在来之前,也对这位周王妃的事迹有所耳闻,一个惨遭灭门独活下来的孤女,在七年之后重逢汴京,成为了周王妃,也是巾帼了。 当下笑道:「王妃娘娘英姿飒爽,莫怪臣妇说句俗话,当真是一见忘俗,恨不能早些相识。」 顾言倾眼神一闪,拓跋部民风彪悍,没有什么女训、女德的规戒,女子性子和后世的女子很像,她也觉得和百里水姝有些合得来。 双方寒暄几句,都移步到后花园里赏花,除了先前行宫里培育的一些品种较好的杜鹃、百合和海棠,慕庐里的人到了以后,顾言倾又带他们移植了一些爬墙的牵牛花、蔷薇和紫藤,墙角种了一些小雏菊,假山和凉亭边上种了一些迎春花和指甲花,整个后园里生机勃勃。 或白或黄的蝴蝶飞舞其间,阳光明媚得像轻轻泻出来的水晶。 雅致与野趣很好地交融。 顾言倾带着百里水姝走到了一个单独的凉亭里,女使们都留在了下面,两人对面而坐,百里水姝又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周王妃的脸,她的眉眼间平和又有生气,这并不是一个仅仅依靠夫君的宠爱而会有的气度,百里水姝笑道:「听闻周王爷等了王妃娘娘好些年。」 顾言倾笑道:「算不得等,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我死了,他可能活在不甚清醒的世界里。」 百里水姝眸间闪过艳羡,浅浅地道了一声:「王妃娘娘好福气。」 顾言倾不置可否,问百里氏道:「姐姐这一趟过来,可要多住些时日,听闻以往拓跋部和庆州、汾州也多有以物易物的习惯,眼下形势大好,姐姐要不要考虑一些和太原府这边做些小本生意?」 拓跋部是游牧民族,物资匮乏,是以每到秋冬都要在庆州一块抢劫,如果拓跋部和庆州、太原府这一块有固定的商业往来,拓跋部富裕一些,西北也安宁一些,这个想法,是顾言倾一早就有的,先前与溪石说了几句,溪石自是赞同的。 至于为什么这件事是顾言倾和百里水姝说,而不是沈溪石和拓跋宏说,那就和南萍夫人有关了。 南萍夫人在未嫁给拓跋申之前,名声不显,嫁给拓跋申之后,不知怎地,整个人的气质变了很多,拓跋申原不过是庶子,南萍夫人在拓跋部常受到骚`扰,这也是拓跋申会反水的原因之一,顾言倾查了一些南萍夫人的事迹,发现了很明显的异样,出嫁前后的南萍夫人变化很大,拓跋申夺权、攻打汾州、太原府的事件之中皆有南萍夫人的影子。 而现在,她又成了拓跋宏的心头好。 相比较于一个有着野心勃勃的宠妾的拓跋宏,出自拓跋部落的大家族,端庄睿智的百里水姝显然是一个更好的合作对象。 第52章[05.07] 此时百里水姝后知后觉地发现,周王妃娘娘的提携之意,不是用她的位份来以示恩宠,而是实打实地提高她在拓跋部的地位,百里氏并不认为王妃娘娘要和她做的是什么「小本生意」,更有可能,她会掌握拓跋部的商业命脉。 百里氏讶然地看着周王妃。 顾言倾笑道:「听说姐姐膝下有两字,一个善骑射,一个善书?想来再过几年便是姐姐的左膀右臂了!」 短短的时间内,百里氏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周王妃娘娘有意要扶植她成为拓跋部的太阳,百里氏眼眸中有泪花闪现,天知道拓跋宏收了南萍夫人以后,她心里夜夜被蚂蚁在啃噬一般,但是她最大的儿子才十三岁,她不能冲动,不能表达不满,她要保证两个孩子的利益。 是以,她甚至能够忍受在来太原府议和的时候,在参加王妃娘娘为她办的这一场花宴的时候,带着那个女人。 她原是百里家最骄傲的明珠。 百里氏嘴唇微微哆嗦,恭敬地对着周王妃说了声:「谢谢!」不论周王妃出于怎样的考量找上她,她都十分感谢周王妃将她拉出眼下的沼泥地。 顾言倾笑笑:「姐姐是一颗东海明珠,不应该被蒙尘,关于生意,既是我和姐姐做,就先从小本生意入手,比如羊毛、手工制品、吃食这些,以后步入了正轨,可以再看看其他的,姐姐看如何?」 说到生意,百里氏先前激动的脸上,很快恢复了镇静,大方得体地笑道:「王妃娘娘考虑的很周全,臣妇没有异议。」为了麻痹拓跋宏,先从这些小东西入手是最合适不过的。 两人相谈甚欢,这一场花宴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便是顾言倾正式和太原府的官眷认识,顺带拉她们一起加入这场拓跋部和太原府的贸易合作。 晚间散席以后,顾言倾先回到了院子里,见溪石还没有回来,让藿儿去前头看看,自己先去浴池里洗漱,过了一会,藿儿在屏风外头回话道:「主子,前头也散了,但是没有看见王爷。」 「看见裴寂了吗?」 「裴寂在前头负责安排诸位大臣回府的马车,说一刻钟前看见了王爷往后院来的。」 顾言倾皱了眉,从浴池里走了上来,穿了寝衣,「王爷晚上是不是喝了酒?」 藿儿回道:「是的。」 不知怎地,一瞬间,顾言倾的脑海里就蹦出南萍夫人那张脸来,匆匆套了外裳,擦了几下头发,看着不滴水了,便亲自去了院子里找,吩咐荔儿安排府里的人去客房、后园看看。 荔儿和藿儿听主子这般吩咐下来,心里都有了不好的感觉,一时都提了心。 三人匆匆地往院子外头去,忽地就碰见了往这边来的沈溪石,月光下,他穿着一身墨色绣着蟒纹的直掇,发上的玉簪隐约散着点点光华,微微的酒气朝着顾言倾这边吹过来,沈溪石看见阿倾,软软地唤了一声,「阿倾,你怎么出来了,头发怎么没有擦干?」 见到他回来,藿儿和荔儿都松了一口气,忙去给主子拿熏炉和布巾了。 沈溪石握着言倾的手,缓缓地往里头走,月色下,他们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顾言倾一夜好梦,第二日一早醒来,床侧的人已经没有了踪影,荔儿听了声响进来道:「主子,王爷辰时初就出门了!」 顾言倾也不以为意,一个人默默喝着粥。 然而,一连七天,顾言倾早上起来都没有看见沈溪石,晚上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沾着酒气,顾言倾以为沈溪石忙着和拓跋宏聊议和的细节,也没有多在意。 第八天的时候,百里水姝上门拜访,拿来了她这几天列好的可以和太原府合作的小生意项目,百里水姝长在拓跋部,又是部落里大家族的女儿,远见和谋略都不缺,顾言倾仔细看了她写的章程,觉得十分可行,笑着夸赞了两句。 正事聊完以后,百里水姝让身边的女使呈上来两碟子她亲自做的糕点,一碟子玫瑰奶酥,一碟子卡依玛克,顾言倾看得食指大动,让荔儿去备一壶八宝茶,百里水姝见周王妃喜欢,心里也还是愉悦,笑道:「王妃娘娘若是喜欢,我让我身边的克依教给府里的厨子?」 顾言倾点头,其实她以前就特别喜欢吃各种奶制品,来这里以后,保持着汴京人的饮食习惯,吃的不多,而且汴京的奶制品处理的也不是很好,总有一些奶腥味。 百里水姝侧身交代了身边的克依几句,再转身,忽地见刚才眉开眼笑的王妃娘娘捂着嘴,似乎有些不舒服,心里一惊,难道是有人在她的糕点里动了手脚,饶是百里氏平时再荣辱不惊,此时也不由手脚发颤。 荔儿反应的最快,立即让人去传随行来的太医。 不一会儿许太医便背着药箧子过来,把了一会脉,正在众人惊疑不定中,忽地听他笑道:「恭喜王妃娘娘,是喜脉!」 顾言倾讶然,望着太医不确定地问道:「真的吗?」 许太医点头道:「据脉象看,已经两月左右了。」 顾言倾忽地想到自己的葵水好像两月没来了,来了太原府后,忙得也没想起来,小心翼翼地摸向了腹部,这里已经有一个小胚芽了! 百里氏当下从荷包里取出一个桃核,递给顾言倾道:「这是我们拓跋部最古老的一株桃树上结的,祝福王妃娘娘。」 礼轻情意重,顾言倾接过来表示了感谢。 百里氏又和顾言倾说了一些怀孕的注意事项,才出了王府。 第53章[05.07] 一坐上自家的马车,女使克依轻声问道:「夫人,您今个原本不是要和王妃娘娘提一句南萍的事吗?」 百里氏幽幽叹了一声,「算了,再看看吧,也许周王爷知道王妃娘娘有孕后,就不和那边联系了。」 南萍身边有她的眼线,自从上次王府的花宴以后,南萍的行踪有些奇怪,前日里,眼线说南萍夫人单独见了周王爷。 百里氏在南萍手里吃了几次亏,从拓跋申和拓跋宏对南萍的争夺里,也见识到了南萍对男子的魅惑力,只是没有想到周王爷也被这女人拿下了,明明周王妃是那般明朗美好的女子,想到这里,百里氏心里暗了暗,在没有遇见南萍之前,拓跋宏对她也是体贴入微的。 两人在此之前,也是一个妾室都没有。 克依见夫人有些落寞,轻声劝道:「夫人,等您和周王妃的合作开始以后,您就不必再这般退让了,您是我们阿沂落部酋长的嫡女,是尊贵的大姬,您不该受到这般的屈辱。」 克依说到这里,眼里愤恨的快落了泪,为自己的主子深感不值,如果当年不是她们酋长为了大姬支持拓跋宏,拓跋宏怎么可能避开庶弟轻轻松松地继承父亲的一切,便是攻打庆州,她们阿沂部落也是冲在最前头的,拓跋宏怎么敢用一个那样下贱的人来羞辱她们的大姬。 百里氏轻轻拍了拍克依的背,淡淡地笑道:「克依,都过去了,以后拓跋部是我和我儿的。」 如果不是知道拓跋宏靠不住,百里氏想,她这辈子也不会有从拓跋宏身后走出来的决心吧!她是阿沂部落的大姬,如果不是嫁给拓跋宏,她是要继承父亲的位置的,现在,夺得拓跋部的大权,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沈溪石这一日回来的还是很晚,顾言倾想着告诉他怀孕的事,一直等着没睡。 四月的夜里,院子里的花在夜风里幽幽地散着芳香,伴着昆虫的啾啾声,静谧又美好,顾言倾坐在书桌前,认真地抄着金刚经,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外厢房的门打开的时候,顾言倾便起了身,沈溪石身上沾着一点酒气,顾言倾闻了有些不舒服,孕吐真的是说来就来,勉强忍了一下,笑问:「今天怎么又这么晚?」 沈溪石自己脱了外袍,有些歉意地看着言倾道:「再过两日,事情就收尾了,到时候带你去郊外踏青可好?」 顾言倾笑着点头,伸手拉了他的手,忽地看到了他衣襟上的一根长头发,怔了一下,松了他的手,将那根头发取了下来,它纤细柔软,不是沈溪石的头发。 顾言倾一刹那想到前世那些一根头发牵扯到的狗血事件,鬼斧神差地问道:「溪石,这不会是哪个小娘子的头发吧?」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沈溪石看着她的笑容,心上一跳,默了一会,还是没有开口。 顾言倾忽地觉察出一点反常来,抬头看着溪石,「怎么了?」 「阿倾,你叫阿倾吗?」 顾言倾眼里有些迷茫,不知道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沈溪石伸手想抱言倾的时候,顾言倾忽地推开了她,转身去找痰盂了。 沈溪石听着里头的干呕声,吓得一跳,立马喊外头的荔儿去请太医,荔儿回道:「白天已经请了太医来看过了,王爷且宽心。」却也不告诉他,顾言倾怎么了。 沈溪石心里惊疑不定,忙给言倾倒了一杯水,顾言倾接过漱口,脸色苍白的有些难看,「阿倾,你怎么了?太医怎么说?」 顾言倾心里不记得太医怎么说,她只想问沈溪石刚才是什么意思,胃里微微缓和了一点,指着溪石说,「我闻不惯酒气,你离我远点,和我说清楚,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石原本因从南萍夫人那里得到的一个猜想而忐忑不安的心,在看到这样苍白无力的阿倾后,已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只要阿倾好好的,此刻听到阿倾的问话,忙道:「拓跋部的南萍夫人对我用了美人计,我查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是以这几日都在和她周旋,她似乎不是以前的南萍,可是又是南萍本人,我刚才没想明白,所以习惯性地问了你一句。」 沈溪石说得并不明晰,可是顾言倾听得很清楚,他是问她是不是顾言倾,不同于南萍夫人可能的身世,她从头到尾都是顾言倾,垂眸道:「你认识的一直是我。」 话音刚落,胃里又有些不舒服,摇着头让溪石离她远些,勉强开口道:「你快去沐浴,今晚要不你睡外厢房吧!」 她的冷漠,让沈溪石心里一痛,好像有细细的针在扎他的心口,又尖又锐,下意识地解释道:「阿倾,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和南萍夫人之间是清白的,这头发,可能是她今天撞到我的时候,留在我身上的。」 知道她刚才捏得真是别的女子的头发,顾言倾心里的恶心感更甚,尤其是她本就不喜欢南萍夫人,又忙去找痰盂了。 「阿倾,阿倾,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见阿倾吐得眼泪都掉了出来,沈溪石心急地跑出去问荔儿,冷声道:「你说,王妃究竟哪里不舒服?」眉目间一片冰寒。 荔儿听着里头的动静,看主子和王爷似乎越说越岔,心里有些好笑,面上还是不露声色,恭敬地道:「回王爷,王妃娘娘有喜了!」 「嘭」,刹那间,沈溪石的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又好像是在心里炸开的。 这一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他纠结的阿倾的身世,阿倾是不是还会走,都不重要了,不管她来自哪里,不管她是谁,他都不会放手了。 顾言倾好不容易吐好,被人一手拉进了怀里,他的手箍得她的胃好像都失去了知觉,她的脖颈上落下了一个温柔又长久的吻。 酥酥麻麻,印在心间。 【番外一】 第54章[05.07] 汴京景阳侯府里, 芦烟接过仆妇端过来的一盆温水,正待进厢房,听见院门口隐隐传来曹姨娘的声音, 侧首看过去便见到了那一抹柔软的身影, 气得微微咬了牙。 待放好了铜盆,内厢里头, 夫人正坐在黄花梨雕螭龙纹镜台前,一头秀发如墨云一般堆砌在身后, 衬得夫人一张巴掌大的脸越发明艳动人, 此时面上带着晨醒的慵懒, 许是听到了外头的声响,魏静晏半睁了眼,望着铜镜里的芦烟道:「外头的又来了?」 「是的, 刚到的。」 拂冬正拿着一把镂雕着牡丹花的檀木庶子轻轻地给夫人通着头发,微微嗤道:「这都几个月了,雷打不动的,见天地来给主子添堵, 侯爷不去她院子里,我们主子有什么办法。」 芦烟瞪了她一眼,拂冬恹恹地没有再说话, 双手灵巧地给主子绾起了头发。 魏静晏不在意地道:「随她去吧,将她身边的人看紧了?」她并不在意曹秀兰,抑或者说,她现在连景川平也不在意了, 等她走后,谁知道景川平会不会再娶,她防得了曹秀兰,防不住即将到来的李秀兰,钱秀兰,许秀兰。 她只是担心在这最后的一段日子里,让肚里的孩子有了闪失。 芦烟忙道:「看紧了,夫人放心。」现在她们院子里的人防曹姨娘和老夫人像防贼一样,就怕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出了意外,老夫人那边被侯爷顶撞了几回,大概不想母子感情破裂,这些日子收敛了一点,没给主子添堵,但是曹姨娘却每天到这里来应卯,夫人最近连话都不和侯爷说,侯爷估摸也不知道这事。 魏静晏轻轻「嗯」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已经四个月了,她的这一胎,算是坐稳了,有些事情也没必要再拖了。 魏静晏的眸子暗了暗,阿倾和她说,如果她不和离的原因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孩子长大后也不会高兴的,阿倾已经给她铺垫好了,她的孩子出生后,即便不是长在侯府里,也依然不会委屈他分毫。 她和老夫人之间的矛盾是不可化解的,她也不愿意让景川平为难,从头到尾,他都是无辜的,从一开始,就是她伙同老夫人欺骗了他。 只是没有想到,在她和老夫人的这场交易里,她会真的对他动了心,甚至有意纵容自己怀了孩子。 想到这里,魏静晏让拂冬去给她端一碗银耳红枣羹来,等拂冬出去了,才问芦烟道:「马车备好了没有?」 芦烟忙点头,「主子,都备好了,已经和王妃娘娘那边的人联系上了,等您确定了时间,奴婢去传个消息就可以。」 魏静晏点头,时间,这几日便可以了吧! 看了一眼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桂花树,再过两月,这里又是一树星星点点的桂花了,当初他栽下的时候,她也是透过这个窗户望着。 彼时她才十六岁,刚嫁进侯府不过月余,即便面上努力做出大家闺秀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还是有来到陌生地方的忐忑,虽然这个地方,是她自己挖空心思要进来的。 他比她大十五岁,原配在生了孩子后,不过一年便过世了,他多年未娶,府里连一个妾室也没有,听说侯府的老夫人见儿子一心缅念亡妻,甚为忧心,有心想给儿子寻一个继室,那时候她隐隐绰绰地听到爹爹和娘也在盘算她的亲事。 她一想到即将嫁给一个陌生的人,夜里躺在床上都忍不住发颤,最后,在听到爹爹有心要她嫁给滇南梁郡王的儿子后,她一连三夜都没合上眼,果然,她是魏国公府最多余的一个小娘子,便是在婚事这等大事上,爹爹也想将她卖个好价钱。 梁郡王,原本该是梁王,因为得罪了彤玉长公主被贬为郡王,在她尚且幼时便听过梁郡王残暴无道的事迹,当年应召进京的时候还试图染指汴京的贵妇,这几年行事越发张狂,汴京的人都知道陛下一直有意要收回封地,但是梁郡王在此时上了一封奏折,请求陛下为他的儿子指婚一门汴京的贵女。 谁都知道这种时候将女儿嫁进梁郡王府不谛于将女儿推入火坑,连汴京四五品的官员都心疼自家的孩子,报上去的至多是不受宠的庶女,可是贵为一品国公的爹爹,有意将她的名字报上去。 三天过后,她单独上景阳侯府找到了老夫人,说她倾慕景阳侯已久,愿意嫁给景阳侯做继室,她一个国公府的小娘子将自己放在了尘埃里,和老夫人签了文书。 不得干涉与侯府世子相关的诸事。 不得生下景川平的孩子威胁景行瑜的地位。 不得干涉景川平纳妾室。 他不知道老夫人是如何逼迫景阳侯的,很快景阳侯就到了魏府提亲,她和他第一次打了照面,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她,眼里有淡淡的讶异,她却不是第一次见他,很久以前,她有个顽皮的好友,喜欢东家蹿到西家,满汴京城的八卦都如数家珍,她甚至知道当年刘贤太妃在先帝驾崩前有意将彤玉长公主嫁给他,被先帝阻止了。 刘贤太妃一辈子就守着彤玉长公主一个女儿,最大的心事就是为彤玉长公主找一个好驸马,所以,她知道刘贤太妃必然是考察过景阳侯的品行的。 这样的一个人,在他少年的时候,即便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如果入不得他的眼,怕也是嫁不进去的。 只不过恰好她比他晚生十五年,他有一个亡故的原配夫人,还有一个原配夫人留下的嫡子。 而老夫人一心想给他续娶一位门第相当又好拿捏的夫人,在汴京城中,怕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婚后第一年,两人也是相敬如宾,虽夜里熄了灯,也有行房事的时候,但是他很克制,浅尝辄止,一切都和她先前预想的一样,他是一个不会强人所难的君子。可是第二年的春天,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半疯」的名号,夜里忽然在她耳边问她:「夫人,装得辛不辛苦?」 他知道她在他面前端庄稳重、雍容华贵的模样是故意装出来的,那晚他一点也没有再克制,她好像也有点崩了防线。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找到突破口的时候,看起来工整又熨帖,像一幅精心装裱的山水画,而当缺口被发现的时候,那装裱起来的山水画刹时就化作奔腾不止的瀑布了。 时隔两年,顾家那场大火带走阿倾以后,她终于又在另一人的身上体会到了愉悦的情绪,体会到了宽容与疼惜。 她像一个曾经被火烫过的孩子,明明渴望,又不敢靠的太近,害怕那火焰过了今天,或是明天,就会熄灭。 第55章[05.07] 就像她再也不会苏醒的小阿倾。 她的心房终究在他日复一日的一枝桂花,一包玫瑰酥,一碗酒酿,一匣子枨元条儿的浸泡下,慢慢软化,两人也好了三四年,直到,他说他想要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她是国公府嫡女,作为景阳侯的继室,整个侯府面上都有光,然而,如果她生了孩子,却势必会威胁到侯府世子景行瑜的地位。 老夫人视这个孙子如眼珠子,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侯府继承人的身份,所以任何女子都可以为景阳侯生孩子,唯独景阳侯夫人魏静晏不行。 这一盘死局,在她当初找到老夫人的时候便已然注定了。 她不想这个孩子在侯府意外没了,她也不想他在不清楚她和老夫人之间的牵扯的时候左右为难,她更怕,在将来日复一日的争吵、赌气中磨光了两人曾经耳鬓厮磨的情分。 她这二十年的人生里,以前只有一个阿倾,后来有了他,日后还有一个他们的孩子,每一个她都放在心口珍惜,就像畏冷的人,珍惜每一个小小的火把,且希望能够将它们聚结在自己身边。 五日后吧!她不能再拖了。她怕越拖她越狠不下心走。 窗外的风停了,叶子沙沙的像是从高处落了下来。 芦烟给主子拧了洗脸的帕子,却不防听见主子幽幽的叹息声,又忽听主子轻声道:「拂冬性子急,临走的时候喊她一声便可,若说早了,我怕她在人前露了马脚。」 芦烟和拂冬自幼就伺候在主子身边,这些年亲如姐妹,知道主子瞒着拂冬并不是不信任她,心里也松了口气,自是应好。 这时候拂冬端了红枣银耳羹过来,魏静晏拿着雕着福禄图纹的银勺舀了两口,日头已经渐渐爬上了那棵桂花树,一半在明亮的光线里,一半在清冷的阴影里,魏静晏心里对候在院门口的人忽生了一点排斥,这是她和景川平的院子! 对拂冬道:「让曹姨娘回去吧,吩咐她以后也不要过来了,看得我心烦。」 都要走了,她想在这个住了几年,有了无数或忐忑、惊讶、喜悦、期待的院子里,享受最后几天的安宁。垂了眼眸,轻声道:「侯爷若是回来,就说我不想见他,让他住到书房去。」 景川平知道静晏怀孕以后,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芦烟说阿晏不想见他,让他去住书房,虽然心里不愿意分开,还是嘱咐了芦烟两句照顾好夫人,就转身去了书房。 这一次阿晏和母亲的矛盾,还加上一个被塞进来的姨娘,让景川平也觉得有些棘手。 刚推开书房的门,外头便传过来一阵怯懦的声音:「侯爷,老夫人让婢妾给您送一碗羹汤来。」 景川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以后,不准再踏入书房一门,出去!」 阿晏因为她,到现在还没原谅自己,景川平想到这,心里不由一阵抽疼。 景川平捏了捏眉心,随手去了书架上抽了一本游记来看。 景川平一连在书房睡了四天,第五天到了院子门口,没待芦烟传话说夫人让他去书房,他便自己抬步过去了,可不想,他刚转身,芦烟却出声道:「侯爷,夫人备了酒菜,一直在等你回府呢!」 景川平心口一跳,跟着芦烟往院子里去,一进了偏厅,整个人便怔住了,静晏穿着一身秋香白的半臂襦衣,下头系着一条淡紫色裙子,上头的缠枝花缠缠绕绕地,好像从她的腰间一直攀缠到了他的心口,她的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 这么一瞬间,景川平的心里闪过:岁月静好。 景川平眸子一热,唤了一声:「阿晏!」 魏静晏示意他坐下,莞尔一笑道:「让你睡书房,你还真睡书房啊,那我要是说和离,你是不是真的和我和离?」 她的声音软软的,说到「和离」的时候,带着一点小委屈,怎么看都像是在撒娇,景川平尚未在睡书房和眼前的境遇中缓过神来,一杯淡淡的苏合香酒被送到了他的跟前,她唇角微弯,在烛光下,像是轻轻展开的昙花,圣洁又美丽,「你自罚三杯,算我原谅你了!」 景川平不知怎地,忽地心生了一点提防,只是当看那双杏眸隐有忧伤的时候,依旧如她所愿,喝完了她递过来的三杯酒。 魏静晏望着空空如也的琉璃酒杯,微微一笑道:「你下回再惹我生气,我就带着孩子去京郊的庄子上住,那处庄子让给我吧!」她软软的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双眼迷蒙着雾气,好像在无声地谴责他让她受委屈。 「阿晏,不会了,没有下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同意。」 他一直都知道他比她大十五岁,娶她回来,当真应了那句老牛啃嫩草,只是阿晏以往脾气硬,和他一开始是相敬如宾的恭敬,后来关系和缓,虽也有柔情的时候,但是一直都有些放不下脸皮,这是他第一次见阿晏跟他撒娇,景川平只觉得脑子晕晕的,像醉酒的时候欲醉不醉的感觉。 他和阿晏闹了许久的别扭,连每日里给她带的小食,她都不要了,现在阿晏主动开口要他的东西,景川平觉得,或许阿晏是真的原谅他了。 魏静晏看着景川平按下的手印和签好的名字,微微笑着,轻轻睇了芦烟一眼。 很快便见景川平倒了下去。 魏静晏的眸子一暗,终于到了这一步。 曹姨娘知道侯爷这些日子每日看了夫人以后,就要去书房,示意,特地算着时辰,等在了夫人的院子外头,不成想,没有遇见侯爷,反而看到了久未见到的夫人,忙行礼。 第5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拂冬皱眉看着她,「曹姨娘,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曹姨娘一急,手上不安地绞着帕子,喏喏地道:「婢妾奉老夫人的命,在等侯爷,夫,夫人是要出门吗?」 「放肆,夫人的行踪是你可以问的吗?」这回拂冬没有出口,芦烟已经出口呵斥了曹姨娘一句。 曹姨娘自来知道夫人不好惹,但是也知道夫人不屑于和她一般见识,所以才每天壮着胆子,狗皮膏药一样地贴过来,只是今天,夫人好像真的生气了! 曹姨娘心口惴惴的,连忙告罪,「是婢妾逾矩了,请夫人责罚。」 魏静晏看着那一张秀气稚嫩的脸,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这张脸看向了什么东西,声音平静地问道:「曹姨娘在侯府待得可还习惯?」 曹姨娘有些迷惘地抬了头,对上魏静晏清冷的眼睛,又忙地低了头,「回夫人,婢妾一切都好。」 「哦,既是如此,曹姨娘就在侯府里好好地待着吧!」 待人走远了,曹姨娘才敢抬起头,只见那素来孤傲的背影,有夜色里,有几分说不清的寂寥。这么些时日,曹姨娘已然看出侯爷心中只有夫人,一时心里戚戚然,不知道当初听娘的话,配合老夫人演了那一场戏从而缠上景阳侯,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侯府门口,魏静晏一上马车,便将刚才哄骗着景川平签下的和离书拿了出来。 对,是和离书,不是什么庄子地契房契的转让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这时候才发现「川「字好像写的少了一笔,但是乍看又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景川平刚才是不是喝多了,没写好。 不过不管怎样,也是和离书啊,上头还有他的印章和手印。 检查了一遍和离书,魏静晏轻轻松了一口气,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热闹的御街两边,她在这四四方方的汴京城生活了二十一年,不能透气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现在,她终于要永远地离开了。 从今以后,她将不再是魏国公府不受宠的嫡小娘子,也不再是景阳侯府不受婆婆待见的继室夫人。 却也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自己的血脉。想到这里,魏静晏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心里一片柔软。 景川平是半夜醒来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明明只喝了三杯苏合香酒,他的酒量自来很好,不会这般轻易倒下去,轻轻唤了声,「阿晏!」 没有人回应,厢房里没有人,阿晏不在,芦烟和拂冬也不在,景川平的眼皮跳了跳,偏厅里的饭菜都没有撤下去!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忽地看到了一旁一张用玉佩压着的纸,最上头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让景川平脚下一个踉跄,「和离书」! 最下面是他和阿晏的名字,还有两人的印章和手印,他只记得昏迷前,阿晏让他签了一份京郊庄子的转让文书! 她在那封文书上动了手脚!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景川平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的阿晏为何那般晓意温柔了,她在给他下套,她想和离,她要永远地离开景阳侯府! 他明明有意识到,可还是不死心地想试一试。 他自来对阿晏有特别多的耐心,他知道阿晏曾经在魏国公府一直被家人漠视,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纵容阿晏的小性子,一直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他等了多年,阿晏终于怀了他的孩子,他知道阿晏以前愿意嫁给他,看重的更多的或许是他这个人身上所附加的东西。 他知道大家族中继室和原配嫡子会有的矛盾,是以行瑜的母亲去世多年以来都没有再娶妻的打算。 直到母亲逼他娶魏国公府的小娘子,那时候他知道魏国公府有意将长女嫁到滇南郡王府那个狼窝去,初见的时候她有一双清冷疏离的眸子,却异常的干净和明亮,只那一眼,他便有些不忍心看这个小娘子成为他父亲政途上的牺牲品。 一念之间,她真的成了他的新夫人。 他一开始也是将阿晏视为一个母亲满意的儿息看待的,只是当他渐渐地发现他的新夫人看似稳重,实则不过是个敏感又胆小的姑娘时,不由心生了疼惜,又怕吓到了她,一直循循渐进,直到那一天他在樊楼里听见隔壁雅座的荣夫人说他的夫人有个「半疯」的雅号,清冷,孤高又胆大,常常怼那些看不过眼的夫人和小娘子。 他才知道,她在他跟前是个收了爪子的小猫。 这几年相处,他感受得到阿晏对他的软化,心里想着,要是再让阿晏生个孩子,或许阿晏对侯府,对他的羁绊会更深。 只是阿晏似乎对生孩子很防备,这让他心里的不安日甚一日,后来他无意撞见芦烟去药局买避子汤,转了心思,将芦烟的药包换成了一些健脾利肺的药。 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在推进,但是这个时候,母亲不知怎地,忽然看不惯阿晏,闹了许多事,特别是知道阿晏怀孕以后,闹得更甚。 在阿晏和母亲之间,他知道闹事的一直是母亲,但是自幼对母亲的恭敬,让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做不出指责母亲的话,这次为了阿晏,顶撞了母亲两回,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母亲以那种愤怒的口吻说话。 景川平望着「和离书「三个字,好像有一盆冷水,兜头兜脑地浇了下来,寒彻心扉。 当夜景阳侯府鸡飞狗跳,从老夫人的院子到曹姨娘的院子全都被景阳侯闯了一遍,曹姨娘更是连夜被景阳侯打包送走! 第5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嚷嚷着要喊太医,只是以前一听她心口疼,便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这一回却没有停下步子回头看她一眼。 老夫人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嘴里涌上一口腥甜,一旁的嬷嬷劝道:「老夫人,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这般下去,侯爷,可就真的和您离了心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这个儿子,已经和她离了心了,当年,她就不该自诩聪明地劝儿子将魏国公府那不受宠的小娘子娶回来做继室。 还不如,多给平儿纳几房妾室,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后悔药了。 老夫人闭着眼,挥了挥手,「罢了,我老了!」 老夫人终究是没有将魏静晏和她签的文书拿出来,她知道现在即便拿到平儿跟前来,平儿估计也不会介意,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没必要再做这个恶人。 六年后。 景阳侯和华平郡王奉命在南熏门迎接从太原府回京周王和周王妃。 打头的周王骑在汗血宝马上,后头跟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里头坐着两个妇人和两个孩子。 顾言倾坐在马车里头隐约能够听到外头有些喧闹的人声,望着垂眸的静晏道:「阿晏,这些年景阳侯年年往我那送礼,信也是十天半月一封的,你既是回来了,该见还是要见的。」 静晏当初拿了和离书,也是想彻底让景川平和她从那一场一开始就有目的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可是这么些年,景川平不仅没有再娶,连一个妾室也没有,每十天半月的就往周王府送信送东西,却又不敢逼阿晏逼得太紧。 一旁的女孩子,睁着大大晶亮的眼睛问道:「顾姨,你们说的是我爹爹吗?」 五岁的景宁像足了魏静晏,顾言倾忍不住捏了捏她嘟嘟的脸颊,「是的,小宁宁,说的是你爹,你要不要见你爹?」 景宁默了一下,呵呵笑道:「我带小珩去。」 顾言倾只当她和小珩玩的好,笑道:「那你要你娘去吗?」 景宁看了一下娘亲,摇了摇头,她知道娘亲一听到爹就苦着一张脸,想来是不喜欢爹爹,「不用,我带小珩去把我的嫁妆讨过来就行。」 一旁的周王府小世子赵珩扶着娘亲,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迈了两步,倾身过去在景宁跟前羞涩地道:「宁宁,你没有嫁妆,我也喜欢你的!我给你存嫁妆」 顾言倾:…… 魏静晏:…… 不管里头被小娃闹得石化的娘亲们,车队已经过了南熏门,外头传来景阳侯的声音:「微臣奉陛下之命,特在此迎接周王殿下和周王妃娘娘,还请周王殿下随微臣进宫面圣。」 景阳侯正待引着周王去皇宫的时候,忽地见到那马车上的帘子里有一只软嘟嘟的小手伸了出来,景阳侯眉心微挑,便见着一个五岁大的女孩子露了一张小脸出来,看见他在看她,脸上忽地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景阳侯怔愣在马上,那是一个和阿晏十分相似的脸,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可以确定,那是阿晏和他的女儿。 景阳侯颤着声音喊了一声:「宁宁!」 这些年他写了很多信托周王妃转交给阿晏,也从周王府的信里知道阿晏生了一个女儿,叫景宁。 六年,他每年都会去一次太原府,但是一直都没有见到阿晏,周王妃说她带着女儿出去游玩了,他不敢逼得太紧,怕她连周王府都不愿意待,她在太原府,尚有周王妃护着,他知道她一切安好,若是其他的地方,他想都不敢想。 周王这次回京,他有去信问过周王妃,那边回说,阿晏不回来。 这么些年过去,他都有些恍惚,他和阿晏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沈溪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侯爷,若是有急事,不如就让华平郡王带我入宫吧,我在陛下跟前给你告个假。」 说着,沈溪石和华平郡王先行骑马往东华门去。 景川平盯着那一张圆圆的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眼眶,哑声道:「囡囡,你娘呢?」 小女孩抿着嘴笑了一下,很快地将脑袋缩进了马车里。 景阳侯听到马车里头传来女儿娇娇软软的声音,「娘,爹爹在哭!」 魏静晏将女儿搂在怀里,心里也有些百感交集,这些年,她对景阳侯府的心态一直有些复杂。 若说错,她也有错的。 只是时间越久,她越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她曾经狠心逃离的地方和那个地方的人。今年景行瑜来信说,老夫人病入膏肓,想看一眼宁宁,她犹豫了很久,在阿倾出发前一天,才决心和阿倾一起回京。 第5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然后,回来后要做什么,她并不清楚。 景宁看到娘亲不说话,默默地从她的怀里钻了出来,然后牵着娘的手,将她往马车外头推。 等将娘亲推出去了,气喘吁吁地和赵珩说:「大人就是麻烦,明明想看,还躲着不出去!」 顾言倾刮了刮她鼓起来的小嘴,笑道:「宁宁真聪明!」 景宁听到夸赞,小嘴一咧,笑了起来。 景川平看着从车帘后头露出来的人,手中的缰绳微微攥紧,马儿不耐地踢了踢前脚。 六年,一走六年的魏静晏比当年更美了一些,她的眼睛温和清明,不再是以前的清冷而疏离,她梳着元宝髻,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臂对襟褙子,白色的襦衣和月牙绿的罗裙,温婉又端庄。 她刚出马车,便很快被那人捞上了马背,带着她往景阳侯府疾奔而去,身后是景宁不满的嘟囔声。 不过,被三月的风吹散在了汴京城的角落里。 【番外二】 我自幼长在江南的外祖父家, 我的娘亲是外祖的独女,所以我小的时候,整个宅院里只有我一个小娘子。 五岁的时候, 隔壁搬来了一户姓林的人家, 他家有一双女儿,大的叫阿槐, 比我大两岁,小的叫阿玉, 才三岁。 阿玉特别笨, 走路走不稳, 说话也说不清,胖嘟嘟的像个小圆球一样,可是阿槐很疼妹妹, 去哪儿都牵着阿玉藕节一样嫩生生的小手。 有一天傍晚炊烟升起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硬着头皮弹琴,看见阿槐牵着阿玉去巷子口买烧饼,不一会儿就见阿玉一边摇晃着身子跟在姐姐身边, 一边小口咬着烧饼,啃得一脸饼渣子。 那一刻特别羡慕阿玉,离开了琴跑去找外祖母, 「阿婆,柔柔也想要一个姐姐,阿婆你给柔柔找一个姐姐回家好不好?」 阿婆慈和地摸着我的小脑袋,笑道:「我们柔柔也有姐姐, 在汴京城的侯府里住着呢,还是两个呢!」 「那柔柔为什么不和她们住一起呢?」 「因为柔柔要陪阿翁阿婆啊,等柔柔长到十五岁,就可以回家见姐姐了!柔柔的姐姐都是侯府贵女,自幼习琴棋书画,柔柔可不能给姐姐们丢人啊!」 「好,柔柔一定是最好的妹妹,柔柔可比阿玉厉害多了,会写字,还会弹琴呢!」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觉得弹琴枯燥,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连骑射也央着外祖父找人来教我了,我还学会了冲茶,每次在茶碗里冲出一朵花的时候,都在想要是姐姐们看见了,肯定会惊异于她们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妹妹,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等我十二岁的时候,一次无意中听到家中仆人说,因为道士说我若长在顾家,恐有性命之忧,所以娘亲将我送到了江南的外祖家。 我躲在开满了槐花的槐树后头,仰头看着一串串白白`嫩嫩的槐花,蜜蜂嗡嗡地飞在树中,眼睛里有些酸涩,原来不是因为替娘亲尽孝,而是因为侯府不要我吗? 我一直以为所谓的性命之忧,不过是爹爹和娘亲不喜我的托词罢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努力地跟着外祖和外祖母学习琴棋书画,还有骑射和冲茶,因为那时离我的十五岁只有三年了,再过三年我就可以见到姐姐了。姐姐们可能还不知道有我这个妹妹。 我从五岁到十三岁,一直都在努力成为一个会让姐姐们惊叹又喜欢的妹妹,然而没有等我到十五岁,顾家就不复存在了,一场大火,灭了顾家满门,我始知当年那个道士所言非虚,如果娘亲没有将我送走,我定然也会在这场火海中丧生。 只是我并没有感激那个道士,因为,他剥夺了我与爹娘、兄弟姐妹幸福愉悦的十三年,消息传到江南,外祖父和外祖母受不住打击,也都离世了。 只有我孑然一身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似乎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承恩侯府还有一个嫡小娘子,叫顾仪柔。 直到有一天我在巷子里遇到了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他穿着一身墨色直掇,看到我的时候,眼里闪过讶异,和难掩的伤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轻轻地好像揪住了我的心口。 就像是透过我看见了一位故人。 故人,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我不觉停了脚步。 他说他来自汴京城,说我很像他熟悉的一位小娘子。 我忽地笑了,我说,我叫顾仪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有试探,也有隐隐的期待。他说我像一个小娘子,或许这个小娘子是我两位姐姐中的一个?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微渺的期待可以成真,我真的可以在这远离汴京的江南,遇到一位姐姐们的故人。 他没有让我失望,他是大姐姐的准未婚夫,他口中的故人是我的大姐姐顾明嘉。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在那一瞬间,我胸口涨涨涩涩的,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离世以后,我一度怀疑自己的存在,这个世上真的有一个叫「顾仪柔」的小娘子吗? 关家哥哥告诉我,是的,这个世上有一个叫顾仪柔的小娘子,她还是承恩侯府的嫡幺女。 我终究是回了汴京城,只不过去的不是承恩侯府,而是皇宫。 因为关家哥哥不仅告诉我,他听过我的名字,我有两个很厉害的姐姐,一个温柔,一个娇美。 他还告诉我,顾家的那场大火是一场阴谋。 我到了十五岁,汴京城没有多一个叫顾仪柔的侯府小娘子,皇宫里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朱阑。 那个前十三年没有出现在汴京上层圈子中的顾仪柔,以后也不会出现,顾家似乎真的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嘉言懿行的顾明嘉,死在了大火中,一个是娇花朗月一般的顾言倾,若干年后,我知道她嫁给了周王殿下。 我从只侯人做起,后来成了侍儿,原先为了让姐姐们喜欢而努力学习的技艺,成为了我在皇宫中生存的技能,因善冲茶,陛下将我从一位才人那里要到了御书房。 旁人都以为我一飞冲天,得了陛下青眼,很快也会入嫔妃的行列。 我浑浑噩噩了两天,后来见陛下心中只有贵妃一人,才放下了心,后宫的嫔妃常常指望从我口里获悉陛下的只言片语,我自来不予理会,只是对于杜贵妃,心里莫名存了感激。我希望陛下能够和杜贵妃恩爱百年,这样,我可以安安全全地待在陛下身边,以遮掩,我心里那一点隐秘的欢喜,关于关家哥哥的。 我十九岁那年,盛传不近女色的沈枢相,要娶亲了。 在宫里的六年里,我早已知道,我的二姐姐顾言倾曾经非常喜欢沈溪石,汴京城里隐有传言,说当年对二姐姐不假辞色的沈溪石,在二姐姐去世以后,才发现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 听闻枢相娶亲,我一时很好奇,将我姐姐从沈枢相心里赶走的那位小娘子是谁? 在林府的宴席上,我见到了顾絮,彼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我心里冒了芽:会不会,二姐姐没有去世,她被人救了,她和我一样想找出顾家大火后的真凶。 我不敢暴露自己,也不敢给这位有可能是我二姐姐的顾絮姑娘带去麻烦。 幸好,她不认识我。 后来,西北出事,沈枢相前去西北支援,陈大学士府上的小娘子说顾絮就是当年的顾言倾,她说的煞有其事,斩钉截铁,我也渐渐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我给关家哥哥写信,说我找到了二姐姐,她还活着,我还有一个姐姐存活在世。 我握着笔的手指微微发颤,写出了「姐姐」两字歪歪斜斜,也许外祖父见到会训斥我荒废了,可是在我心里,那两个字,是我平生写得最好看的两个字。 「姐姐」,这是一个多么有魔力的词,姐姐,今夜我什么也不关心,我只想你。 我的姐姐,真的是很优秀,比我想象得还要优秀。而且,在六年后,她又重返了汴京。 我一直在陛下跟前掩饰得很好,直到沈枢相被发配蜀地,姐姐也要跟着走,听到陛下说出来的时候,我端着水壶的手不自觉地在抖,我还没有和姐姐相认,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叫顾仪柔。 她就要走了吗? 桂圆公公一早便得知了我的真实身份,碍于外祖父对他有恩,所以一直对我颇为照顾,在看出我心不在焉以后,给关家哥哥写了信,希望关家哥哥将我接出去,用的法子是求娶。 这些年,因为我善冲茶,在汴京的勋贵圈子里也有一点名气,关家哥哥的行为并不突兀,只是,我不能。 二姐姐背后没有家族撑腰,林将军和杜氏也在西北事件里受了牵连,前途未卜,我不想二姐姐以后在汴京城里一点助力都没有,虽然我只是一个宫女,但是我在御书房里能够第一时间知道陛下对于沈溪石和二姐姐的态度。 我没想过离开皇宫,我也不能夺了大姐姐的夫君。 沈溪石被发配出城的那一天,也是靖侯府接我出宫的日子,我坐上了关家的马车,却是央求关家哥哥带我送一送二姐姐。 只是,我终究是没有勇气下马车和她见一面,我怕她会担心我,我更怕,她不知道「顾仪柔」这个人。 我坐在马车里,听到她在关家哥哥说了「顾仪柔」之后惊讶地喊出了「仪柔妹妹」,我的心微微颤抖,是欢喜,她也知道我是妹妹,她也知道我。 几日后,关家哥哥转交了我一封信,那时候二姐姐和沈溪石的行踪已经成了谜,他们在出城以后就不知所踪了,可是关家哥哥给我的那封信,正是二姐姐给我的,她说顾家出事以后,她托人去江南找过我,只是没有找到,她以为外祖父听到了风声,将我带到了别的地方,她没有想到我会回京,会进宫,她说她会想法子让我出宫。 她说,祖父和我的爹娘、伯伯伯娘、哥哥姐姐弟弟都不在了,可是我还有她,她希望,从此以后能为我撑起一把小伞。 我的姐姐,也和阿槐一样疼妹妹。 我依旧没有离宫,她想为我撑起一把小伞,我也想为她做一点事。 后来,沈溪石是先帝之子的身份曝光,沈溪石成了周王,我的二姐姐成了周王妃,当年顾家的大火也大白于天下。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切都是太后和明远伯府所为,伯府被削爵,伯父世子被问斩,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太后还活着。 二姐姐跟着周王去了封地太原府,远离了最后的崩坏之地。 我们都以为,太后还有后招,可是太后却好像忽然失了精气神一样,再也没有迈出寝宫一步。 反而是皇后娘娘找到了我,因为陛下有意要立杜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为储君,皇后在皇宫里做了近二十年的隐形人,看似无欲无求,实则她的逆鳞是林将军的夫人杜恒言。 连带着也不喜欢心里眼里都是杜夫人的杜贵妃,若是杜贵妃的儿子登了大宝,不仅杜贵妃会母凭子贵,杜夫人也有资格压她一头。 皇后娘娘不会让这样的可能事件发生。 她喂我吃了一颗毒`药,要我在陛下的茶水里放点东西。 我表面应下,心里却觉得解脱。 转身就去告诉了陛下,陛下震怒,请了太医局院首陈太医为我配置解药,不出乎意料,陈太医也束手无策。 桂圆公公很忧心,问我还有什么心愿,我摸出了脖颈上的小玉扣,和桂圆公公说,如果我真的出了事,就将这只玉扣交给周王妃。 那是尚在襁褓中的我,离开顾府的时候,祖父赠给我的,它的内壁刻着「顾仪柔」。 我一点也不怕死,我甚至希望能借着皇后的手消失在这宫墙里,我是顾仪柔,我伪造了户籍进了皇宫,伺候在陛下身边,这是欺君之罪,我的身份一旦曝光,就会牵连二姐姐。 原本顾侯府的小娘子嫁给周王殿下,就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疾在里头,若我和二姐姐的关系曝光,莫说二姐姐,便是周王殿下或许也会受我的牵连,毕竟以我的身份进宫当宫女,更像是顾家和周王殿下埋在陛下身边的一颗棋子。 死,悄无声息的死,被迫无奈的死,是我最好的归宿。 只是,我没有如偿所愿。 皇后的本意是皇上,皇上万一出了意外,她可以扶持大皇子。 皇上没有出意外,皇后自然是瞒不住她的企图,皇后为了灵犀公主,坦诚了一切,还有解药。 我收到了二姐姐的第二封信,她让我立即出宫,不然她就会向陛下坦白我们的关系。 与此同时,传来周王妃有身孕的消息,周王殿下向陛下讨要了我,说周王妃想喝我冲的茶。 陛下自来相信我忠心耿耿,经了皇后一事以后,对我更为赏识,当即便让我连夜赶往太原的周王府。 在外人眼中,我是陛下派到周王殿下身边的一颗棋子。 我出了汴京城,在驿站里遇到了关家哥哥,他说他一直在等我。 他望着我的眼睛,温暖又谦和。 其实早在那个江南的巷子口,那个一身墨色直掇的郎君悲伤地呆望着我的时候,一棵隐秘的小芽便已埋伏在我心口,刺刺地想要生长,总是被我残忍地按捺了下去。 只是现在,对上那双清明又期待的眼睛,我没了拒绝的勇气。 至祥十二年八月,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我到了太原的周王府,再次见到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轻轻地唤了声「姐姐」。 蜜蜂嗡嗡地飞着,闹得人头晕。 十三年五月,由周王妃娘娘作主,将我许给了靖侯府的世子为侧室夫人。 那是我的心愿,他的正室夫人,唯有我的大姐姐顾明嘉。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娘撩心》卷一 作者:南罗 02、《娇娘撩心》卷二 作者:南罗 03、《娇娘撩心》卷三 作者:南罗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