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情黑鹰》 楔子 女真是一支历史非常悠久且性情强悍的民族,世代居住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与长白山一带,很早就跟中原地区有着频繁的往来。 十世纪初,女真处于辽国的统治之下,过着游牧狩猎的生活,是骑射俱优的马上民族;十世纪中后,女真的完颜部发展迅速,很快地形成了一股新势力。 辽天祚帝统治时期对女真的压榨更甚,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女真族出现了一个强而有谋略的杰出领袖——完颜阿骨打。 不久,完颜阿骨打在各部拥戴下,继任为女真部落联盟首领。 由于女真族受到辽国勒索掠夺多年,于是完颜阿骨打决定率领族人反抗辽国的欺压。 继任女真部落首领的隔年秋天,阿骨打率领精兵两千五百名誓师攻辽,以强悍的攻势大破辽军十万;再隔年正月,阿骨打正式称帝,国号“大金”。 阿骨打建国后,继续进行对辽国的反攻,并且连战连胜,屡次重创辽营。 他一生完成了建立金国及抗辽的两件大事,对女真的未来发展有着深远重大的意义。 他能完成这些丰功伟业,一是凭恃他的谋略运用得立,二则是囚为拥有最精锐的部队,而负责带领训练部队的是他麾下三名大将--人称“苍狼”、“黑鹰”及“赤骥”。 第一章 遥望着眼前被大雪冰封的一片山林,十八岁的萨可努发出了惊叹。这是他第一次越界来到鸭绿江彼岸的朝鲜。 他骑着马在山林中尽情奔驰,情绪再亢奋不过。 半天的逍遥,他和座下的骏马终于累了;将马一系,他悠闲地在一处山沟中小憩。 “杂种!女真杂种!”一阵孩童吵嚷的声音打醒了他的悠哉美梦。 “我娘说你阿爹娶了蛮子的女人,所以你是杂种,是女真杂种!”那是几个朝鲜小孩大声争执的声音。 萨可努从山沟中站起,悄悄地在暗处观察着。 雪地上,五、六个身着厚衣的男童围着一名十来岁的女孩,你一句、我一句的骂个不停。他是听不懂他们在骂些什么,但端看那穷凶恶极的模样也知道决不是什么好事。 女孩一脸倔强,不发一语地瞪着他们,白净的小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脆弱与委屈。 “对,对,你是不要脸的杂种,连你那蛮子娘亲都不要的杂种!”一名高壮的孩子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突然,女孩伸出双手,猛地就朝高壮孩子的胸膛推去。那孩子一时不防,整个人四脚朝天地摔在雪地上。 “你敢动手!?”见同伴摔倒在地,其他几个人气冲冲地嗔视着女孩。“打她!”有人呼喝一声,其他人争相附和着。 就这样,那五、六名男童便群起围攻,以众欺寡地对她拳脚伺候。 “住手!”萨可努再也看不过去,急急从山沟里一跃而起。 想不到朝鲜孩子如此野蛮,竟然五、六个孩子围攻一名孩子,而且还是个瘦弱纤细的女孩。 那些孩子听见有人出声,个个紧张兮兮地望着声源处。见山沟里忽然跳出一名陌生人,几个人全没了声音。 “是……是蛮子……”为首的孩子声音颤抖地嗫嚅道。“快跑呀!蛮子来了!”他大呼小叫地转身就跑,而其他孩子也尾随而去。 女孩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一般来说,朝鲜人若是见了越界而来的女真人,一定会吓得拔腿就跑,但……她为什么能那么无畏无惧地凝睇着他? 她美丽而安静的眸子里没有惧色、没有讨好,只是一迳倔强而坚毅地瞅着眼前的他。 见女孩脸上有脏污,萨可努想也不想地伸手轻拭。“你没事吧?” 她躲开他的手,警戒地瞪着他。 这也难怪,他可是朝鲜人眼中可怕又野蛮的女真人。 “你没事就好……” 她依旧睁着那双澄澈透明的眸子紧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个仔细似的。 俊逸英挺的他不是没被姑娘们盯过,但盯着他的姑娘至少都是成熟能嫁人的姑娘,而跟前的她才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童。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她的目光,但离奇的是……他居然觉得心跳加速、耳根酣热。 因为被自己的情绪所惊动,他不自觉地回望着她的眼睛;她有一双充满魔力的眼眸,深邃、幽静且不可测,就像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好一双动人而又教人迷惘的眼睛!想必到了十五、六岁,就能有着迷惑男人的本事吧? “你是女真人?” 正当他迷失在她的眼波流转之际,她忽地开了口,且说的还是女真话。 “你……你会说女真话?”他瞠目结舌地问道。 “我娘亲是女真人。” “是吗?”获悉她是朝鲜人与女真人生下的孩子,他隐隐生起一股亲切感。“那真是太好了。”他莫名兴奋地冲口而出。 “有什么好?”她睇着他,眼底是一抹足以教人冻结的冷冽。 萨可努一愣,怔然地望着神情冷绝的她。 “我是朝鲜人和女真人生的杂种,有什么好?”她含恨地说。 他错愕地凝视着她,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眉梢一挑,转身就要离去。 “喂!”萨可努略显仓皇地唤住她。 她回过头,一径冷漠地觑着他。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想知道她的名字,虽然他觉得她可能不会告诉他。 她沉吟片刻,语气漠然地吐出一句,“尹蕨娘。”话落,她则转身子,迅速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尹蕨娘?”他喃喃念着她的名字,心湖罩起一片迷茫。 ※※※ 终于又是鸭绿江结冰,可以涉过江面直抵朝鲜的时候了。 冰封的林子里,一道骑着骏马的矫健身影迅速而飘忽地行动着;那是一道男人的身影,而且是非常强健高大的男人身影。 “阿黑,去!”他振臂一呼,手上的一只猎鹰倏地展翅飞起。 远远地,一只疾速逃窜的狐狸没命地往林子的另一头狂奔;那猎鹰在空中紧迫跟上,两只眼睛犀利非常。 男人脚程虽快,但狐狸生性狡猾且熟知地理环境,一下子就冲出了树林。 “好家伙,”男人望着眼前结冰的鸭绿江,唇边是一记“势在必得”的霸气笑意。“不抓到你,我就不叫萨可努!” 说着,他大胆地骑着马踩在刚结冰的江面上,“驾!”他轻踢马腹,座下的骏马便急速地朝着边界的另一头奔去。 这是他第二次踏上朝鲜的土地,距离他第一次越界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进到楚山境内,又是一片冰封大地的景象,就如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一样;他驭马前进,不久就来到当年那一座幽静的山林里。 好熟悉的感觉,一切仿佛都还是昨日才发生似的。 不知怎地,他脑海里倏地浮现当年那女孩的冷漠模样,和她那一双教人看过就永难忘怀的眸子…… 回想起来,他至今未娶,一半是国事繁忙,一半则是因为他一直在找寻那双仿佛只在梦中才能见到的眼睛吧? 她现在应该有二十四、五岁,想必已嫁作人妇了,想她何用? 一回神,他想起今天的目的。 “去哪儿了?”他正纳闷着狐狸为何失去踪影之时,那狐狸的影子又映人了他的眼帘。 狐狸一溜烟的往林子里跑,动作十分敏捷。 “这次一定逮到你!”他锐利的眸子如鹰集般紧盯着那头狡绘的狐狸,眨也不眨地。 咻地一声,箭矢飞射而出,笔直地射中了狐狸的后腿。狐狸颠簸了两下,砰地倒在雪地上挣扎。 趋前拎起狐狸,萨可努俊朗的脸庞上漾起了满意的微笑。 他不经意地仰起头来,发觉天空竟是一种半透明的红色。 好美!他喟叹着。 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这般悠闲了。 本以为灭了大辽后,就能自此高枕无忧地过安乐日子,岂知事与愿违;完颜帝突然崩殂,大金也正处于新旧皇帝交接的过度时期,身为开国功臣的他还是得一刻不得闲地东奔西跑。 这都怪格日勒,要不是他一天到晚忙着陪妻儿,这成堆的事也不会净落在他和额济纳的肩头上。 唉,活该倒霉他俩还是单身汉,只好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重新跃上马背,他掉头就要离去。 突然,一阵隐隐约约的锣声及喧嚷留住了他的脚步。 他勒马伫足,气定神闲地候着;不多久,一支迎娶的队伍从林子的另一边热闹地朝这儿行来。 行列中有人眼尖地观到他,立刻声线拔尖地叫嚷着:“蛮子! 是蛮子来了!” 迎娶行列一见萨可努,顿时乱了脚步,“快跑啊!”不一会儿,迎娶的人们丢下轿子,四处逃窜…… 才一晃眼,雪地上便遗落了一地迎娶的物品及乐器。 “搞什么?”萨可努纠起眉心,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这些朝鲜人是怎么回事?就算是见了鬼也不应该是这种样子吧? 笑死人了,竟然将新娘丢下,自顾自地逃走,真是荒谬透顶! 不过话说回来,那轿中的新娘为何不逃呢?她是吓昏了,还是吓呆了? 奇了,他真想看看这新娘究竟是怎么了。 想着,他跃下了马,一步步地趋近轿子。 “喂!”他掀起帘子,轻喝一声。 ※※※ 蕨娘冷静地睇着站在轿外的男人,连呼吸都和平时一样沉稳。 男人惊讶地端详着她,眼底是一股不知名的炽热。他不像是来掠夺的女真人,他……他究竟想做什么? 啊,真是好看的男人,至少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这么豪气的男人。 浓密而修长的眉毛、炯炯有神的重瞳大眼。直挺的鼻梁、丰润饱满的唇瓣,还有刚毅的脸部线条……这个男人好看得活像是从梦境里跳出来的一般。 她应该大叫救命,甚至拼命脱逃的,但她却坐在这儿盯着他瞧。是因为他和那早已弃她而去的娘亲一样是女真人吗? 是的,她是半个女真人,是被朝鲜人称为“蛮子杂种”的半个女真人。 因为有个女真族的娘亲,她自幼就是村里孩子们欺负辱骂的对象。 早些年,女真人总在江面结冰时越界侵犯,因此朝鲜人一直视女真人为蛮干、为天敌。 女真族骁勇善战、骑射俱优,往往占尽了朝鲜人的便宜,而正因如此,朝鲜人简直可说是把女真人当万代世仇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着女真血统的蕨娘,自然成了长期遭受侵略又敢怒不敢言的朝鲜人出气对象。 想到这儿,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坐以待毙”,她不能再与女真人有任何关连,尤其是在她好不容易许了户人家之后。 姜家是村里的老贵族,而她即将要下嫁的是姜家的大少爷--姜仁贤。 说是少爷,其实他也有四十了。姜家在楚山一带非常有势力,连地方上的官吏都得看姜家的脸色。 蕨娘今年已经二十有五,早就过了适婚的年纪,因为她的身世特殊,寻常人家根本不想娶个“麻烦进门。 年前,姜仁贤的妻子死于急病,他就一直有续弦的打算,只可惜他为人霸道、品德不佳,一般人家压根不愿将女儿嫁进他家。 最后,他看上了二十有五,尚未许娇的蕨娘,并三番两次派人上们施压。 在他软硬兼施、恩威并济之下,蕨娘的父亲尹寿冀终于点头答应了。 “蕨娘,你已经二十有五,恐怕是许不到什么平常人家了。 嫁入姜家至少保你衣食无缺,人家也不敢再欺你是什么蛮子杂种的……” 她阿爹的这番话让她下定了决心,嫁给她一点都不爱的姜仁贤。 她被喊了二十几年的“蛮子杂种”,断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儿也落得此等下场。只要她嫁了姜仁贤,再没人敢叫她“蛮子杂种”,而她的后代也不会还被称为“蛮子杂种”。 睇了这女真男人最后一眼,她拎起裙摆,毫不迟疑地就要跳出轿子。 “你……”突然,她的手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给攫住。“尹蕨娘?” 她一定神,迎上了男人澄澈炯亮的重瞳大眼。“呃?” ※※※ 其实萨可努并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但她的眼眸却给了他这样的希望。 只一瞬,她脸上那复杂的、奇怪的、困惑的、迷惘的表情便深深地吸引着他。 就是那双眼睛,那双教他魂牵梦萦、朝思暮想,好似上辈子就已见过的眼晴。 她那巴掌大的鹅蛋脸上,有一双既冷漠又沉静的大眼睛,两道秀气却倔强的眉毛,直挺秀丽的鼻子,还有一对教人忍不住想浅尝一口的唇瓣…… 她……真的很美,就连那眉头微蹙,几番挣扎的模样也美得教人悸动。 这个女真男人为何知道她的名字?尹蕨娘瞪着水灵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睇着他。他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来破坏她的“好事”? 他忘神地凝视着她,“你……你是尹蕨娘吗?” 蕨娘挑起眉梢,气呼呼地怒吼道:“放开我!”她用力一振,却挣脱不了他的手。 听见她一出口竟是女真话,萨可努心中已十分的笃定。 “你果然是尹蕨娘。” 真没想到他十五年后再度越界,居然还会再次遇上她,而且是已经蜕变为成熟女人的她。 不知该说是老天安排巧妙,还是他真情动天?这世上真会有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十五年的时间并不短,十五年可以忘记许多事、许多人,十五年也可以让你对某个人的思念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浓烈…… 这一瞬,他的心里升起了无限的欣喜,那份喜悦之情远比攻城略地来得教人兴奋。 “是又如何?”她娇悍地瞪视着他。“放手,你这个女真蛮子!” “蛮子?”听她如此“称呼”自己,他不禁有点愠恼。“如果我没记错,你身体里不也流着一半的蛮子血液!” 他对她的事如此清楚,着实教她心头一震。他是谁?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心中虽然惊疑,蕨娘的脸上犹然不见一丝惧色,“随随便便拉着人家的手不放,还说你不是蛮子!?” 萨可努难以置信地睇着她。真没想到都经过了十五年,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娇悍冷傲。 有着一半女真血统的她竟然把“蛮子”这种字眼挂在嘴边,而且还当着他的面说。 长久以来,朝鲜人都将他们女真人称为蛮子,甚至还有“蛮子,其性剽悍,其心不知五常,为不慕华之蛮夷。为求免饥,遂常侵东华,夺其粮食,掳其人民,极尽凶恶之能事”这样的文章出现。 他不否认是有某些女真人曾越江侵略朝鲜,但那并不代表所有的女真人都是那样,朝鲜人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作法,他可不苟同。 他讨厌老把他们称为“蛮子”的朝鲜人,更懊恼她总把“蛮子”两字挂在嘴上。毕竟,她身上流着女真人的血是不争的事实。 “不准你再说蛮子这两个字!”他懊恼地摔开她的手。 蕨娘忍着疼,恨恨地瞪着他。 “你已经变成自以为文明的傲慢朝鲜女人了吗?”他欺近她问道。 “我不是傲慢的朝鲜女人!”她不甘示弱地回嘴。 “对!”他的眉心聚拢,眉丘隆起,看来有点吓人。“你是朝鲜人和蛮子生的杂种。”他故意出口伤她。 朝鲜人说她是“杂种”已够窝囊的,现在居然连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真人也说她是杂种? 她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你敢说我是杂种!?” “难道你不是?”为报她方才骂他是“蛮子”的仇,他决定“奉陪到底”。 蕨娘蹲下身去,随手抓了一把冰雪,啪地往他脸上砸。“女真蛮子!” “你!”被扔了满脸,他简直气疯了。 从来没有任何人敢这么对他,而她居然…… 趁他不备,她没命地往林子的另一头跑,只可惜地上积雪过深,而她又穿着一身沉重的新娘行头,没跑几步路,她就摔倒在地上。 她重新爬起,回头瞥了萨可努一记,却见他神情微愠却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急喘了几下,她拎起裙摆,再度开跑。 睇着她气喘吁吁、神色惊慌的模样,萨可努觉得好气又好笑。 衣裙皱乱、发丝一缕缕地散落,她实在有点狼狈…… 不过,她是个连狼狈时都让人觉得好看的女人。 “你跑不掉的!”他朝她大喝并移动脚步。 蕨娘回眸,神情错愕。“你……” 他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跨步向前,动作迅速且俐落地将她拦腰一抱。 “放开我!”蕨娘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出他的箝制。 萨可努掳着她跃上马背,“我要带你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你……”什么她该去的地方?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真男人……他一踢马腹,如风似的往林子外奔驰而去。 “你想带我去哪?”她不罢休地朝他嚷嚷。 萨可努以单臂,像猎鹰攫着兔子般地攫住她,“江的另一边。”他笑说。 蕨娘一怔。江的另一边,他指的是女真人的地方!?不,她……她要嫁人,她不能到那里去,那里是女真人的地盘,只要一进去,她这辈子就真的跟女真人划不清关系了。 “不,我不去!放了我!”她声嘶力竭地大叫。 突然,一只灰黑色的猎鹰从正空中直扑面下,那姿态教蕨娘一时晃神。 “呀!”那猎鹰啪地停在萨可努宽阔的肩头上,两只眼睛如利刃般地注视着在他身前的她。 萨可努纵声一笑,“阿黑,这回我们“大丰收!”话落,他急催座下良驹,马不停蹄地往江的另一头驰去。 眼尾余光一扫,蕨娘睇见了他散开的乌黑长发在空中飘摇,背光的他就像会发光似的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她的心骤地一跳,接着便是无止境且不知名的迷惘…… ※※※ 蕨娘内心惶惑地坐在帐中,眼睛不时四处张望。 原来这就是女真人住的地方。真奇怪,他们居然睡在帐子里…… “尹姑娘,”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孩掀帘进来。“我是兰儿,是将军要我来伺候你的。” 看蕨娘模样狼狈,兰儿的唇角乍现一抹无谵的笑意。“我帮尹姑娘准备了衣服和水,你先梳洗一番吧!” 今天大伙见黑鹰将军从鸭绿江的那一边带回一只狐狸和一个女人,个个无不议论纷纷。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将军,竟然在那“猎”回一个会讲女真话的朝鲜女人? “那个蛮子呢?”蕨娘忿忿然地问。 兰儿一愣。“你……是说将军?”居然叫将军是蛮子,真是个胆大包天的朝鲜女人! “谁管他是什么将军!”蕨娘气呼呼地嚷着:“叫他送我回楚山去,听见了没!?” 兰儿沉下脸,语带警惕地告诫蕨娘,“你最好别激怒将军。” “我才不怕他!”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兰儿若有所思地睬着她,“尹姑娘,你还是赶快梳洗更衣吧! 待会儿将军来了,你……” “我绝不换上你们的衣服!我要回楚山!”蕨娘一阵近乎咆哮地抢白。 兰儿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凶恶难惹的朝鲜姑娘。 “尹姑娘,你……” 话还没说完,帐外传来了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兰儿一顿,面带忧色的瞅着坚决不梳洗更衣的藤娘…… 第二章 萨可努目光如炬地射在蕨娘身上,“大老远就听见你在大吼大叫。”说着,他步履沉稳地朝着她走去。 “将军,尹姑娘她……”兰儿忧惧地垂下了头。 “行了,”萨可努抬起手,“你先出去吧!” “是。”她默点头,匆匆步出帐外。这一刻,她开始为那个在她眼里看来实在是“不知好歹”的朝鲜女人担忧起来。 蕨娘嗔视着他,“放我回去!” 他趋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我可是为你好。” “胡扯!”她用力地拨开他的手,两只眼睛像是快要喷火似的瞪着他。“我好不容易许了人家,现在全让你给坏了!” 萨可努哼地一笑,“嫁给轻视你的朝鲜人?你疯了?” “我的事轮不到你这个蛮子来管!”她其实也不想老用“蛮子”这两个字来称呼他,只是一到了气头上,她就…… 再说,她也还不知道他的名字,除了蛮子之外,她想不到能用什么字眼来称呼他。 萨可努浓眉一拧,高高隆起的眉丘直教她打起哆嗦。 “你再说一次蛮子!”他狠狠地掐着她的颈子,“你可知道自己污辱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娘亲。” 蕨娘猛地一怔,唇片颤抖地望着他。 是,他说得没错,当她叫他蛮子之际,同时也侮蔑了自己的娘亲。可是,那又如何!? 她娘亲早在她五岁那年就离开了她,她阿爹说她娘亲在山里失了踪,其实她比谁都清楚,她知道她娘亲已经回到了女真部族,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在她心里,她娘亲是个叛徒,是背叛她及父亲的叛徒! 在她最需要母亲呵护照顾之时,她娘亲绝情地离开了她,像那样的母亲,她早就当她死了一样。 “她抛弃了我,早就不是我娘亲了!”她朝他大吼。 他一愣,“你说什么?” “抛夫弃女这种事,只有蛮子才做得出来!”她冲口就说。 她自知说得有点过分苛刻,但她忍不住,她就是要把那满腔的怨气及怒气吼出来。 萨可努高举起手想给她一耳光,但手停在半空中,却迟迟落不下来。 流有一半女真血液的她之所以如此怨恨女真人,原来是因为曾遭母亲遗弃…… 想到这儿,他懊恼愠怒的实在打不下去。 她原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几乎要尖叫起来;她逞强地瞪着眼睛,力持镇定地望住他。 瞥见他眼底那一抹犹豫思量的眼神,蕨娘的心口怦怦地狂震。 他放下手,欺近了她,“我叫萨可努,不准你再叫我蛮子,听见了没?” 她缩缩脖子,但眼神依然娇悍。 其实打从一见到他,她就一直想问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和身世,只是一动起气、发起火,她又什么都记不住了。 “把你那一身奇怪的衣服换掉!”他喝令着她。 奇怪的衣服?他身上穿的才是奇怪的衣服呢!想着,她秀眉一横,“我绝不换上你们的衣服!我是朝鲜人,不是女真人!” 萨可努几乎要失去耐心,“过了江,你就不是朝鲜人了!” 她简直跟当年那倔强的小女孩没两样,不……应该更甚当年! “我一辈子都是朝鲜人!”她决定跟他杠上似的瞪着他。 “你!”他纠起浓眉,模样看来狷怒不已。 离开战场的他向来是个温和且极少发脾气的人,而她……却激怒了他。“你不换是不是?”他沉下了脸。 “不换!”她观出他已在爆发边缘,但固执的性格却教她低不下头来。 “好……”他眼底闪过一道高深的光芒,“你不换,我帮你换!”说着,他猛然扯住她的衣襟,啪地一声将她的衣领拉了开来…… ※※※ “啊!”蕨娘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法逼她更衣,当下吓得放声大叫。 他气红了眼,劲道十足地扯着蕨娘的嫁衣。 “冥顽不灵的女人!”他懊恼地咒骂着。 “不要!”她虽然奋力挣扎,却不敌他的狂猛狷怒。 只三两下,他扯下了她早已又皱又脏的嫁裳;她双臂环抱胸前,羞愤地背过身去。 “野蛮人!”她语带哽咽地怒骂着。 她一背身,萨可努便惊见她光洁的肩背上,有一处对女孩子来说算是相当可怕的伤痕。 “你……”他抓住她的肩膀,急欲追问她伤痕的由来。 他才一碰她,她就像疯了似的尖叫起来,那可怕拔尖的声音恐怕可以传到十里之外。 为免她惊动太多人,他紧急地伸手捂住她的嘴,“你疯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朝鲜女人! 她瞠着惊恐愤怒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突然,她嘴巴一张,狠狠地往他的手掌咬下-- “你!”他难以置信却又愤怒难平的瞪着她。 皮开肉绽,这可真是好狠的一口呀!若换了是别人,恐怕早疼得满帐子跳脚咒骂。 她依然瞪视着他,只是眼底已泛着委屈的泪光。 他将手从她嘴上移开,沉眼一看,整个掌心已血红一片。心火一起,他狠狠地将她推倒在毡毯上,动作猖狂地拉掉她的腰带、剥开她的衣服她还想叫,但他却把那条从她腰上扯下的腰带硬是塞进了她嘴里。 “我看你怎么叫?”他冷笑着。 蕨娘睁大了眼睛看他,仍旧停不下手脚的挥舞挣扎。 萨可努自幼骑马射箭、勤练武技,哪可能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随便一擒,她即动弹不得地平瘫在他身下。 原本他只是想强迫她换上他们的衣服,岂知一扯下她身上的衣物,他竟舍不得帮她穿上一丝一缕。 望着她玲珑的身体曲线及那白皙透明的肌肤,他不禁屏住呼吸。 她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吧?如此美丽的身子居然……天呀! 那些朝鲜男人都没发现她的美吗? “不……”她瑟缩着身子,又羞又怨地直呼着,虽然她力持平稳,那惊骇的声线仍明显地颤抖着。 蕨娘以臂环胸,如惊弓之鸟般地惊悸。 今天就要了她的话,那就真落了他是“蛮子”的事实了。 想着,他将手自她的浑圆上抽离,轻缓地拿出塞在她嘴里的腰带。 “别惹我生气。”他带着警告意味地说。 蕨娘眉心紧蹙,泪水不止。她心底溢满愤怒及羞恨,但为免再惹恼他,她什么都没说,也不敢再说。 “快把衣服换了。他命令道。 她怔忡了一下,不甘不愿地将衣服换好。 萨可努审视着她,满意地一笑。“这样不也挺适合你吗?” 说着,他沾湿方巾为她擦拭脸上的血渍。 她不领情地甩过头,不明显地低哼一记。 他略嫌粗暴地将她的下巴一捏,硬是把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你就是学不乖?”他骤地欺近她,将微微愠恼的气息吹在她倔强的小脸上。 她不服气地瞪着他,一声不吭。 想起这个男人刚才对自己做了那些过份的事,她就气恨得想一刀杀了他;他坏了她的“好事”不说,现在居然还得寸进尺的侵犯她,看来以前人家说蛮子会越界强掳女人都是真的。 萨可努将方巾往水桶中一扔,霍地站了起来。“待会儿兰儿会帮你准备吃的,你就乖乖地在这儿待着吧!”话落,他旋身就要步出帐子。 “慢着!”蕨娘忽地唤住了他。 他停下步伐,回头傲慢地脱着她。 对上地霸道强势的目光,她不觉咽了口气,“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知道我娘亲是女真人?” “哼。”他撤唇一笑,高深莫测地睇着她,“看来你不记得了……” 其实他怎能奢望她记得他呢?当年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根本还不到那种会把某个男人的样子烙在心上的年纪。 他话中似乎暗示着他俩早就照过面,可是……她为什么全无印象呢? 蕨娘皱眉苦思,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儿见过他。 明知她不可能记得自己,萨可努还是忍不住因为她的忘却而懊恼不已;她该记得他,就像他从未将她忘记一样! “我见过你吗?”她困惑地问道。 他眉丘微隆,神情懊丧,“你总会有想起来的一天。”话落,他转身掉头而去。 ※※※ 萨可努回来的当晚,完颜晟突然召见他;在完颜阿骨打病逝后,其弟完颜晟继任大金皇帝,是为金大宗。 完颜晟经常找他和格日勒、额济纳三人共商国事,召见他也算不上是什么多奇怪的事,不过今天商量的似乎不是寻常的国事。 “萨可努,你……今年几岁了?”完颜晟睇着他,笑得有几分诡异。 “三十三。”这真的是有些“诡异”,完颜晟居然问他年龄!? “唔……”完颜晟沉吟着,“早该成家了吧?” 他一怔。蓦地,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你对慕华的印象如何?”完颜晟试探地问着。 “三公主?”萨可努心上猛地一震。 慕华是完颜晟最小的女儿,亦是他捧在手掌心上的宝贝;她冰雪聪明、貌美如花,可说是完颜部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 三公主年方十八,正值花样年华,完颜晟竟然想把她许婚给他? “慕华已经十八岁,是嫁人的时候了,我想将她许配予你。” “皇上,”萨可努抱拳一揖,谦逊地婉拒,“三公主青春活泼、金枝玉叶,萨可努高攀不起。” 完颜晟微纠眉心,“你不喜欢慕华?” “三公主既年轻又貌美,属下实在……”他可算是看着慕华长大的,在他心理,她就像个小妹妹一般,全然勾不起他一丝一毫的绮思。 完颜晟沉下眼,“你这算是拒绝喽?” “属下不敢亵读了三公主,她应该选择比属下更好的对象。” 他明白地婉拒了婚事。 完颜晟见他几番推辞,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对于萨可努的拒绝,他心里倒也挺介怀。他不是气恼萨可努的“不知好歹”,而是担心慕华知道他拒绝后,会是什么激烈可怕的反应…… 慕华向来心高气傲,她能接受萨可努拒婚的事实吗?再说她一直都很仰慕萨可努,对这次的婚事亦有所期待,如今希望落空,高傲的她又将如何? “萨可努,”他抬起忧忡的眼睛凝睇着萨可努,“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萨可努微怔。心仪的对象?他多年来东征西讨,早就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置之度外,现在问他是否已有对象,那倒真是问倒他了…… 他心仪的对象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若真要说起来,这些年来他心里一直只住着一个女人,不…… “她”甚至称不上是女人,她……只是个小女孩。 如今,那女孩长大了,而且就在他的帐子里…… 想着,他脑海倏地浮现出蕨娘那忧怨沉郁的美丽脸庞。 “萨可努?”见他发呆,完颜晟疑惑地问道,“想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呃……”他该怎么说呢?说他在十八岁那年被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所吸引?说他已经把当年的小女孩掳了回来?说他心里想的只有那个拥有一半女真血统的朝鲜女人? 看他支吾其辞,完颜晟一拂袖,“罢了。”他喟叹了一声,又遭:“一时之间要你作决定是难了点,不如你再考虑考虑吧!” “皇上……”他不是作不了决定,而是对三公主没有那种意思。 “行了,”完颜晟打断了他,“这件事押后再提。” 他眉心微蹙,略显无奈地遵从道:“是。” 他拒婚的对象可是大金国的三公主,若一下子就强硬地拒绝,不只对三公主是一种伤害,对完颜晟更是一种不敬。 这种事可大可小,他还是谨慎一点才好。 怪哉,单身未娶的又不只他,为什么完颜晟谁都不挑,就偏偏选中了他?额济纳小他一岁,也未成家,怎么完颜晟没想到把三公主许配给各方面都不输他的额济纳呢? 再说朝中的文官武将不乏较年轻之人,完颜晟实在没必要把十八岁的三公主许配给他这个已经三十好几的男人;以三公主那刚强的性子,其实也不太可能委屈自己接受她父王的安排,除非…… 除非这件婚事是经过她同意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更加棘手了。不妙!他眉心一拢,暗自忖着。 能得到三公主的青睐在别人来说,或许是“艳福不浅”;但对早已钟情他人的萨可努而言,真可说是“飞来横祸”。 这么讲也许太不知好歹,可却也是他心里真正的感受。 若他没有与当年的尹蕨娘相逢,或许还有可能答应完颜晟所提的婚事,但如今情势逆转,他不但碰见了已经长大成人的尹蕨娘,甚至还将即将嫁作人妇的她给掳了回来…… 事已至此,他是断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心意了。 他要尹蕨娘,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他渴望的只有那个名叫尹蕨娘的女人。 这个事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 自完颜晟那儿回来不久,“赤骥”额济纳忽然出现在萨可努的帐子中。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额济纳生性孤僻沉默,要他主动去找任何人,那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额济纳睇着他,“刚才皇上召见了我。” “噢?”这么巧?该不会也是为了同一件事吧?想不到皇上这么急着把三公主嫁出去。 若真如此,他就不用太紧张了,因为那就表示他并不是三公主心中的唯一人选。 “皇上想把三公主许配给你,对吧?”他有点幸灾乐祸地问。 额济纳微微一顿,旋即笑了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诡谲的色彩,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 “你以为我跟你碰上的是同一个麻烦吗?”额济纳问。 “难道不是?”萨可努不禁感到疑惑。 “当然不是。”额济纳瞅着他,“我奉召是为了商讨征宋大计,而你则是为了三公主的终身大事,这两件事怎可混为一谈?” 萨可努膛目吼道:“什么?”原来……他的如意算盘敲错了。 额济纳睇他一记,事不关己地说道:“听说你拒绝了?” “唔。”他垂下眼睑,陷入了无尽的忧苦里。 “刚才来时,兰儿告诉我说——”额济纳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瞧,“你今天从楚山带回一个会讲女真话的朝鲜女人。” 他眉头一扬,错愕地望着眼前的额济纳。那个兰儿居然这么多嘴? “你该不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拒绝婚事吧?”额济纳径自猜测着。 萨可努皱皱眉头,一言不发,十足默认了的样子。 “是真的?”反倒是额济纳吓了一跳。“你竟然为了一个外族女人而放弃皇上的赐婚?” 呵!真绝了。 先是格日勒娶了大辽女子,现在竟连萨可努也恋上了鸭绿江那一头的朝鲜女人?要是三公主知道自己被拒婚是因为一个外族女人,不气得大开杀戒才怪。 “一个才见面的女人能让你甘冒杀身之祸,她……”萨可努一向潇洒倜傥,居然那么快便被一个女人给掳获了,这真是奇事一桩。 萨可努睇他一记,“我们不是第一天见面了。” “什么意思?” “早在十五年前,我就见过她。”他淡淡地诉说着那一段只有他知道的往事,“那一年我渡江越界,在楚山邂逅了才十来岁的她。” “十来岁!?”额济纳难以置信地询问道,“可别说一个女娃儿就让你惦记了十五年。” 他撇唇而笑,“她是让我惦记了十五年。” 迎上他认真的眼神,额济纳又是一震。 “可是她当时只是个孩子,你……” “我不知道……”他仿佛陷人回忆的漩涡中,神情有些迷茫,“她的眼睛就是吸引了我,即使在十五年后,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眼睛……” 额济纳困惑极了,他不曾有过这种爱恋,无法了解他尽力想解释的感受。 “她的眼睛让我觉得……觉得我和她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他说。 “萨可努,”他看得出萨可努的认真,但他也替萨可努担忧。 “三公主可不好惹……”他语意深长地说。 “我知道。”萨可努点点头,“所以我才这么烦恼……”说着,他不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不然你娶三公主好了!” 额济纳蹙眉一笑,“别说我对三公主没意思,就算有,人家三公主心里也只独钟你一人。” “你听谁说的?”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也都看得出来……”额济纳瞥他一记,“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说完,他霍地站起。 “额济纳,”萨可努突然叫住已经要步出帐子的他,“你来就为了这事?” 额济纳微微一顿,勾起了一抹沉静的微笑,“噢,我是来告诉你……我明天要出发到中原去。” “中原?”他一怔。 “你不会认为皇上的企图心只局限在征讨大辽吧?”额济纳意味深长地说道,“我是前去开前锋的,相信不用多久,你和格日勒就会奉命南征。”话落,他旋身步出了萨可努的议事帐子。 南征大宋是大金势在必行之事,尤其是大宋的无能腐败在在暴露于大金面前之后,更添加了大金南侵的决心。 如今,金太宗完颜晟将精通汉语的额济纳派往中原,想必南侵之期已不远矣。 沙场征战、生灵涂炭……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他无意识地喟叹一记,竟有点倦了…… 第三章 时近深更,萨可努终于从议事帐回到了主帐;远远地,他看见守在帐外的兰儿正张大了嘴打呵欠。 见他回来,兰儿把刚要呵出来的困意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将……将军……” “唔。”看她一脸心虚惊惶,他不觉好笑,“回去休息吧!” 守了一晚,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是!”话落,她欢天喜的转身就跑。 望着她雀跃的背影,萨可努撇唇一笑。孩子就是孩子,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掀开帘子,他往里头一扫眼。 才听见外面有动静,蕨娘便警觉地翻身坐起。她瞪着那双叛逆而坚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刚进来的他。 萨可努睨了她一记,径自卸下腰间长刀往帐子边上一挂。 “还没休息?” 她没吭声,只是一脸提防地注视着他。 他哼笑一声,“别那么看我,你会让我不得不注意到你的存在。”说罢,他脱去斗篷,和衣在毡毯上坐下。 他凝睇着充满敌意的她,不以为意地在毡毯上拍拍,“过来。” “你休想我会跟你一起睡!”想起他今天对她做的事,她更加警觉惊戒。 他俊朗的脸上勾起深沉莫测的迷人微笑,“你不过来,我就过去……”说着,他若有所指又道:“不过待我过去,事情可没那么容易收尾喽!” 蕨娘心一跳,惊悸得花容失色。 她知道他说的没那么容易收尾是什么,就因为知道,她更是惊惧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她犹豫,萨可努促狭地作势要欺近她;一见他有所动作,蕨娘当下急得往他的方向爬了过去。 她那倔强而又胆颤的模样落在他眼底,全化成了催化人心的致命魁力;他虽力持沉静地眸着她,心湖却已翻腾起滔天情浪。 待她爬近,他已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她抓进怀里。 “不!”蕨娘本能地挣扎着,“你这个可恶的蛮……”迎上他骤然燃烧的眸子,她忙不迭地把话留在嘴里。 他警告过她不许再说“蛮子”这两个字的,虽然她并不真心想服从,但眼下的情况对她实在不利,她最好别在这时候激怒他才是。 凝望着她澄澈透亮的美丽眸于,萨可努的心里又起一阵涟漪。 她为何能那么教人难以忘怀呢? 这些年来,他一直没忘记她,即使没真正付诸行动地去找寻她,但却不知不觉中想在众里寻她……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女人,怎么他偏偏就是钟情于她呢? 有时,他真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被一个当年不过才十来岁的她给迷惑住了…… 没错,他是疯了,不然他不会将即将嫁作人妇的她强抢回来,不然他不会甘冒犯上之罪拒绝了与三公主的婚事。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让他做了这样一堆的糊涂事。 觑见他眼底的挣扎及懊恼,蕨娘不自觉地发怔了。 那是什么眼神?她从没看过男人眼里会有那么矛盾痛苦却又炽热强烈的情绪,为什么他看着她时会是那种眼神呢? 四目交会,两人之间顿时有了某种微妙的情愫和变化。 “蕨娘……”萨可努情难自禁地低下头,攫去了她温暖柔嫩的唇瓣。 “唔!”因为矜持,她猛地挣开了他需索的唇片,“不要!” 在出嫁前,她阿爹曾托隔邻的金大婶口授她夫妻床第间的情事,虽未有披挂上阵的经验,却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当萨可努炙热的唇吻上她的当下,她便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她不能让那件事发生,因为她已经许婚给姜仁贤,若在这儿失身于萨可努,那她毁的可不只是她一人;以姜家的势力及姜仁贤的霸道冷酷,她阿爹绝对会遭到牵连。 她不可以连累她阿爹,而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清白身子逃回楚山。 “放开!”想到这里,她更是激烈地反抗着。 她的反抗没教萨可努胸中的炽热稍减半分,反而激起了他更多、更深的渴望及期待。 与生俱来的征服欲催逼着他向她进犯,不管她愿不愿意。 他将她锁人怀中,比刚才更为粗莽狂躁地封堵住她的口。 她想大叫,但他的舌却狂肆地探人她嘴里缠绕住她顽抗的舌…… 蕨娘惊悸地挥舞着手脚,但全数不敌他的强悍制控;他攫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娇弱身躯强压在他强壮的体魄之下。 大手一张,他探入了她不合身的宽松衣襟里…… ※※※ “唔!”她惊恐地闷哼着,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恣意妄为地揉捏着她衣襟之中的柔软丰盈,完全不理会她的抗拒及挣扎;他想对她做那件事,也许打从十五年前,他就一直想那么做。 “还没有人教过你这种事?”他似笑非地睨着她。 “别羞辱我!”她气恨地大叫,“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他微怔,“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都快要出嫁了,难道没有女性长辈口授过这些事情?”蕨娘扭动腰肢,“你放了我!”她恼火地斥骂着:“放我回去,野蛮人!” “你真想回去?” 她哽咽难言,只是不停抽颤着身躯。 “好。”他沉下脸,神色黯然地允诺道,“明天我就带你回楚山。” 她说她不是他的人,她说她想回去……如果这些都是出自她的肺腑,那他留她何用?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讲心讲情也讲情欲,就算他得到了她的身躯,但她心不在此又算得了什么? 想自己随时都得奉命南征,何苦拖累她一个无辜女子呢?就算她教他魂牵梦索了十几年,他也没有权利剥夺她垂手可得的幸福啊! 思及此,他霍地松开了她。“明早我会叫兰儿把嫁衣还给你。”话罢,他头也不回地步出了帐子。 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帘后,蕨娘无来由地一阵心酸及怅憾。 他要送她回楚山,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为什么“全身而退” 没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快乐及庆幸?为什么即将离开这儿会让她感到怅然若失? 这里是她一辈子都不想来的地方,为何如今才一日不到,她竟会惦念着这里? 他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蛊,居然能教她心智不清、浑沌不明。 垂下眼,她睇见了自己被他捏得通红的胸脯。 那炽热的触感犹在,而她知道自己会记得那感觉一辈子,即使她以后会被另一个男人所拥抱、占有,她也永远无法遗忘萨可努在她身上撩起的惊悸感受。 她……她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被他所迷惑、被他所掳掠呢? 啊,好可怕的感觉! 掩上衣襟,她掉魂似的侧卧在软毡上。 她浅浅地吸汲着他遗留在毡毯上的男性味道,彻夜难眠…… ※※※ 楚山姜府 “尹寿冀!”姜仁贤怒不可遏地指着瘦骨鳞绚的尹寿冀,“你女儿为什么会被蛮于掳走!?” “小人不知道,这……”尹寿冀颤巍巍地答道。 “哼!”未等他说完,姜仁贤已急着打断他的话。“当初我向你提亲时,你就犹犹豫豫,几番思量,显然不愿将女儿嫁给我的模样,如今你女儿遭蛮子带走,这该不会是预谋的吧?” 听见他妄自替自己定罪,尹寿冀紧张地解释着:“小人不敢……”他屈膝一跪,又说:“蕨娘能嫁给姜少爷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小人怎会回……”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姜仁贤性情暴躁易怒,哪听得下他的解释。“你曾经娶了蛮子的女人为妻,谁知道你是不是仍跟蛮子有所勾结!” “姜少爷……”尹寿冀把头一磕,就差没撞个头破血流,“小人的妻子早就离开楚山,我怎会与女真人有所勾结呢?请姜少爷明察……” “大胆!”姜仁贤一拍桌,目露凶光,“你是说我糊里糊涂、不明事理!?” “不敢……” 瞪着跪在堂下的尹寿冀,姜仁贤就忍不住一肚子火。 他好不容易能娶到他觊觎已久的尹蕨娘,而现在却……眼见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怎教他不气不恼? “请姜少爷先别气,蕨娘也许还会回来……”尹寿冀战战兢兢地说。 本来他是想安抚一下盛怒的姜仁贤,岂知这番话却是火上添油,反而加深了姜仁贤的愤恨之意。 “可恶!”他眉梢一斜,怒气冲天地斥道,“你女儿到了蛮子的手里,还有可能清清白白地回来吗?” “啊……”尹寿冀噤然。 姜仁贤嗅视着他,“要本少爷娶一个蛮子玩弄过的女人为妻,你是老糊涂啦!?” “姜少爷,那……” “哼,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说着,他唤来两旁的六名家丁,“你们一人打他三十棍,若他不死,此事便一笔勾消。” 尹寿冀一听,吓得脸色发白,当场几乎要晕厥过去。 姜仁贤不理会他求饶的眼神,无情地催促着六名年轻力壮的家丁,“快打啊!还摩蹭什么!?” 家丁碍于他的权势,不得不轮番上阵杖打虚弱瘦削的尹寿冀。 尹寿冀趴在地上,单薄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当第一枚落在他屁股上,他已经忍不住地哀嚎起来;动手的家了不禁犹豫了一下,第二杖便轻了许多。 “你没吃饭吗?”姜仁贤恨恨地咒骂着:“再不给我重重地打,我就拿你来替这老家伙!” 尽管为难,但为了自己着想,那家丁终于还是下了重手。 尹寿冀起先还哀叫着,但随着第一个、第二个打完,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探探他鼻息。”姜仁贤说。 一名家丁趋前探尹寿冀的鼻息,“少爷,他还有呼吸。”他以为姜仁贤会就此罢休,于是据实以报。 “是吗?”姜仁贤哼哼冷笑,“再打。” “少爷,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那家丁忧心忡仲地劝阻道。 他哼地一声,“死个人算什么!?像他这种私通蛮子的人早该死了!继续给我打!”他喝令着。 在他的命令之下,其他的家丁陆续完成了他所交代的三十杖,而可怜尹寿冀的一条老命也就这么葬送在无情的棍棒之下。 ※※※ 一大早,兰儿就将蕨娘的嫁衣送进帐子里给她。 换上了嫁衣,她在兰儿的引领下来到了萨可努的议事帐外。 “将军,尹姑娘来了。”兰儿朝帐子里喊着。 不一会儿,身披斗篷的萨可努凛然地从帐中步出。他睇了蕨娘一眼,一声不吭。 “将军,”一名黑鹰军队的百夫长牵来了他的坐骑,“属下已帮您备妥了座骑。” “唔。”他威严地一点头,相当俐落地翻上马背。 他瞅着身着嫁衣的蕨娘,眼底闪过一抹不舍之情。“上来。” 他向她伸出了手。 这回,她没有倔强地拒绝;她将手放进他温暖而厚实的掌心中,让他牢牢地握着自己。 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的接触了,她想…… 萨可努将她拉上了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坐稳。”话落,他一踢马腹,想也不想地朝着楚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结冰的鸭绿江上漫淌着一股寒冽之气,冻得蕨娘脚底僵直麻痹。她抽了口气,不觉打了一阵寒颤。 “冷?”他附在她耳后问着。 当那一股熟悉且温热的气息吹袭着她的耳际,她忍不住由头至脚地骤烧着。 萨可努腾出一只手扯落斗篷,强势却又体贴地披上了她单薄的肩头。 蕨娘微侧过脸,以眼尾余光睇着他的表情。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他了吧?待回到楚山,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这张俊朗而冷静的脸孔了…… 为什么她会觉得怅然若失呢?是她想回楚山,是她想离开那个属于她娘亲的地方,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为什么临行前,她竟是满腹的不舍及眷恋? 她不舍的是那个地方,还是总是用一种热切、眷恋的眼神凝睇着她的萨可努? 此际,她迷惘不已。 “你嫁的是什么人?”他突然在她耳际低声问道。 她一怔。“重要吗?” “我想知道你一心想回去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着,他将嘴唇凑近她的耳朵,缓缓地将热气呵进她耳窝里,“我还想知道他够不够资格拥有你。” 她拧起眉心,若有所思地想了下。“他姓姜,是楚山的老贵族。” “贵族之后?”他低哼,什么都未搭腔。 蕨娘不知道他的沉默跟低哼代表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在意极了。 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那么在乎他心里的想法及观感,那些事不是和他没有关系吗? 萨可努用力一踢马腹,急催向前。须臾,他附在她耳边冷冷说道:“那么……我先恭喜你了。” 回楚山的这一路上,他未再开口,而两人也不曾再有交谈。 不知为何,蕨娘觉得一阵心寒;她的心脏就像被冻结在这结冰的鸭绿江上,再也没有律动…… ※※※ “阿爹!”一到家门前,蕨娘就迫不及待地跃下马背。 尹家接近山林,周围只有两、三户人家,景况显得有点冷清肃杀。 “阿爹,我是蕨娘,我回来了!”她用力拍打门板,但屋里却毫无动静。 “也许他出门了。”见那扇门未有动静,萨可努随口说着。 “不会的。”她蹙眉暗忖着。 突然,尹家隔邻的金大婶探出头来,“蕨娘,是你?” 那金大婶一见被劫的蕨娘奇迹似的返家,脸上溢满欣喜;但随着那瞬间即逝的欣喜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悲拗与无奈。 金大婶推开家门,一个箭步便迈了出来。待见到蕨娘身后的萨可努,她脸上立刻浮现惊恐之情,“蛮子!?” “金大婶,他不会伤害你的。”蕨娘知道她非常惧怕女真人,连忙开口安抚着。“金大婶,我阿爹呢?” 听她问起尹寿冀,金大婶马上就哭出声来。“你阿爹他……” 见金大婶一提及她阿爹就泪涟涟,她心便不由自主的揪紧着:“发生什么事了?” 金大婶抽抽噎噎地泣道:“你阿爹他死了……” 死!?这个字如五雷轰顶般教蕨娘顿失心神,她怔愕望着伤心的金大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被蛮干掳去后,姜家便把你阿爹找了去,他们说你阿爹串通蛮子,故意不把你嫁给姜少爷,然后……然后你阿爹就那么被姜家的家丁们打死了。”说完,金大婶掩面而泣。 萨可努虽然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但单看金大婶伤心的模样及蕨娘失魂似的表情,他便不难猜到一定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阿爹他……他的尸体呢?”蕨娘怎么也无法相信才两天的时间,她就这么跟她阿爹天人永隔;都是她造成的,这一切灾难都是由她而起的。 “姜家将他的尸体扔到林子里曝尸,恐怕已经落入豺狼口中了……”金大婶呜呜咽咽地回答着。 蕨娘噙着泪,神情愤恨,“我去找姜仁贤讨回公道!”话罢,她旋身就要往村子的方向前去。 “蕨娘呀!”金大婶趋前阻挡了她,“你还是快走吧!” “不!”她摇头,恨恨地说:“我要姜家赔我阿爹的命来!” 金大婶猛地揪住她,极力劝阻着,“你斗不过姜家,千万别去送命,姜少爷绝不会放过你的,说不定他会用更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你呢!” “可是我阿爹他……”说到这里,蕨娘再也忍不住伤心流泪。 金大婶拍抚着她的肩头,“你阿爹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你千万别白白送命……”说着,她偷偷瞅了马背上英姿飒飒的萨可努,“那女真人为什么把你送回来?” “是我求他放我回来的。” “噢?”金大婶不知思索着什么,忽地沉默下来。须臾,她意味深长地说道:“蕨娘,你跟他回去吧!” “回去?”她一怔,“这坐才是我的家!” 金大婶沉沉一叹,“这里已经留你不得了。” “金大婶……”她错愕地望着金大婶,“你是说这里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处?” 金大婶点点头,“出嫁前,你在楚山受尽屈辱;如今嫁人不成,还被蛮干掳了去……你说,今后楚山还有人会给你好日子过吗?” “不……我不走!”蕨娘猛地摇头,“我绝不到那个遗弃了我和阿爹的女人住的地方去!” 金大婶咽叹着,“蕨娘,这是你唯一的生路啊!”话落,她转头睇着萨可努,“请你照顾她吧!” 听见金大婶开口说女真话,蕨娘不禁一震。 她从来没听金大婶说过女真话,更不知她会说女真话;想来也不奇怪,金大婶和她娘亲做了几年邻居,就算学了几句女真话也不足为奇。 萨可努微怔,神情略显凝重地看着金大婶。 “因为你将她带走,她阿爹已经被安上通蛮罪枉死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责任了。”金大婶表情严肃地解释道。 他纠起浓眉,“蕨娘的阿爹死了?” “是的,”金大婶点点头,“姜家若是发现蕨娘回来,一定不会放过她,所以……” “金大婶!”蕨娘打断了她,“别说了,我不会跟他回去的! 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阿爹的地方。” 金大婶眉心紧拧,“蕨娘,你……” 突然,萨可努跃下马背,疾行至蕨娘身后;他伸手自她腋下一捞,硬是将她给抱上马去。 “放开我!”她挥舞着双手,“我不要跟你回去!” 萨可努抱着她,在她耳边喝道:“我带你报仇去,我替你杀了那个……” 蕨娘原本强烈的挣扎戛然而止,“报仇?”她凄恻一笑,冷冷地睇着萨可努认真的脸庞,“真要杀,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他陡地惊愕不已,“你……” “若不是你将我掳走,坏了我的婚事,我……我阿爹就不会白白送命,都是你!都是你!”话落,她疯狂而悲愤的拳头一记一记地落在他胸口上。 萨可努眉心聚拢,一言不发地任她发泄着。 “女真人,”金大婶突然说道,“带她走吧!千万别去寻仇。” “为什么?”他顿觉疑惑。 金大婶一叹,“姜家是楚山一带的名门望族,你若前去寻仇必会引起朝鲜人与女真部族之间更大的冲突,到时干戈大动,可怜的还是我们这些元辜的人民,这绝对不是蕨娘她阿爹乐见的。” 说罢,她语重心长地又道:“你既掳去她,就等于要了她的清白,你……还是带她走吧!” “大娘……”听见她的请求,萨可努胸中的怒火稍雯。 “走吧!”金大婶一拂袖,万不得已地嘱咐道,“别再回楚山来了。” “金大婶……”蕨娘极力想挣出萨可努的怀抱,“我不走!” 金大婶深深地凝视着她,“蕨娘,你一定要好好地过。”别过头,她悲哀地回到了她的屋子里。 “大娘!”萨可努忽地唤住她。 她缓缓地回过头来,脸上布满疑惑。 他沉静地一笑,语气坚定而不容质疑地允诺:“我会让她幸福的。” “嗯。”金大婶微微一笑,放心地点了点头。 萨可努箍紧蕨娘,调转马头,驾地一声急驰而去。 第四章 从楚山回来后,蕨娘像是知道自己哪里都去不了,也逃不了似的不吵不闹、不吃不喝,整天躺在帐子里像具尸体般地消沉、绝望。 为免她寻短,萨可努要兰儿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就连帐子外也特别派遣两名守卫以防意外。 寻不了短,蕨娘只有以绝食来表示对萨可努的恨意及抗议。 不消几天,原本就柔弱的她便因极度的悲痛而更形消瘦。 “尹姑娘……”兰儿坐在毡子旁,神情忧急地劝说道,“你吃点东西吧!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 她掀掀眼睑,无情无绪地睇了兰儿一眼。“死了更好。” 兰儿眉心一蹙,“你别这么说,将军他很担心你呢!” “哼!”她低哼一记,脸上是一抹难掩的恨意。“我有今天都是拜他所赐。” “将军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呀!”兰儿忠心为主,极力替萨可努辩护着。 蕨娘愤恨地怒声道,“他早该知道把我掳回来会毁了我的清白,他早该知道。” “将军他……”兰儿垂下眼睑,幽幽地说道,“他一定是非常喜欢你,不然也不会把你从楚山带回来。” “他是个野蛮人,是个刽子手!”蕨娘声音虚弱地咒骂着。 兰儿一脸为难,“尹姑娘,你误会将军了,他不是那种人。” “不然他是哪种人?”她目光一凝,直逼着忠贞护主的兰儿,“明知我即将嫁作人妇还将我掳走,就是野蛮人,害我阿爹因此被活活打死,就……就是刽子手!”说着,她有点硬咽地流下泪来。 其实兰儿也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只是事情己成事实,再说…… 她们将军又不是存心的。 “尹姑娘,我想……” “怎么?”兰儿才刚开口,帐帘边已传来萨可努威严的声音。 “她还不肯吃东西?”说着,他已经睇见了仍躺在毡子上的蕨娘。 兰儿站起来,“将军,尹姑娘她……” 蕨娘的脾气倔强,他早知道兰儿是奈何不了她的。“你先出去吧!” “是。”兰儿垂着脸,惊惊怯怯地疾行出帐。 萨可努沉默地望着卧在毡子上动也不动的蕨娘,心头不觉燃起一股懊恼之火。 觑见搁在一旁的烤鹿肉,他眉心一纠。 她就那么想死?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从他身边消失!? “起来!”他一个箭步趋前,一把抓起卧毡不起的蕨娘。 她虚弱地瞪着他,“放手。” “你不是恨我吗?”他盯着她的眼睛,愠恼地说:“现在就起来打我啊!” 蕨娘恨恨地睁视着他,唇片也因激动及愤怒而微微歙动着。 萨可努将她虚弱得几乎使不出一丝力气的身子锁在臂弯里,低头专注地凝视着她,“如果你不吃东西,我就带兵过江铲平楚山,听见了没?” 她一顿,旋即哼哼地凄笑,“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 “你!”他眉丘骤拢,神情懊恼。 “你阿爹的死已成事实,就算你现在死了也于事无补。” “不关你的事。”她低哼。 他捏住她的肩膀,猛地一晃。“你在我的地方就关我的事,给我起来!” “不!”她使出全身的力量呐喊着。 “你忘了那位大娘的话了吗?”他板起脸孔对她说教,“你忘了她要你好好活下去吗!?” 她睇着他,又是凄苦的冷笑。 “我答应了她要照顾你,就绝对不会让你饿死,你现在是我的责任。”他神情认真地说。 她眼眶中闪烁着凄恻悲伤的泪光,“我是你的责任?不…… 我不是谁的责任,你也休想我会跟在你身边苟活于世。” 话罢,她淡漠地闭上双眼,甚至不愿再多看他一下。 她的话让他心痛,也让他懊丧;她不想在他身边,即使是在她阿爹被她差点嫁成的男人打死后,她的心还是不肯稍稍地偏向他。 他莫名躁怒地将她的脸扳向自己,一手抓起搁在一边的烤鹿肉,“我不准你死!”他撬开她的嘴,硬是将烤鹿肉往她嘴里塞。 “唔!”蕨娘甩头挣扎着。“不……我不要……” 因为强塞无效,萨可努只好咬下鹿肉,以自己的口去强喂她。 好不容易将一口肉喂进了她嘴里,她却固执地不肯咀嚼。 “你——”睇见她倔强而坚定的愤恨眼神,萨可努已知她是意志坚决了。 他松开她,“你真那么想死?” 她冷冷地睨着他,张口便吐出那口还未吞咽下肚的鹿肉。 “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我……我只求能离开你,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他陡地一震,眉心处叠出了深深懊恼的皱褶。 “好,我看你还能捱多久!”他霍地站起,恼恨地瞪视着她,“我不会让你离开的,除非你真的饿死在这里。”话落,他旋身疾行出帐。 蕨娘瞅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又躺了下来。 她不会留在他身边的,尤其是在她阿爹因为她被掳而命丧黄泉后,她更不可能漠视这一切既定的事实去跟随他;如果她这么做,不是真应了姜家安给她阿爹的“通蛮”罪名吗? 她想她阿爹若是有灵,应该也不会赞同她就如此跟了萨可努的。 她不想当女真人,更不想跟个女真男人,一旦跟了他,替他生了孩子,她就永世和女真人脱不了干系了! “萨可努,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她喃喃地说。 ※※※ 萨可努刚操练完军队回来,兰儿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迎面而来。 “将军不……不好了……” 他皱皱眉头,“怎么了?”这丫头片子老是大惊小怪地。 兰儿顺顺气,惊惶失措地说道:“尹……尹姑娘她…… 她……” 虽未听她讲完,萨可努就已隐约察觉不对。事关蕨娘,他自是万分心急。 不过若真要等兰儿说完,那就什么事都来不及了。想着,他拔腿就往帐子里冲。 一进帐子,他就看见蕨娘昏厥不醒地躺在毡上,而军医满加正神色凝重地在为她诊察。 “将军……”见他进来,满加急欲起身。 “不用。”他手一抬,制止了满加自认为不可缺少的礼节。 “她怎么了?” 他迅速地步近毡子旁,神情忧忡地凝睇着脸色苍白的蕨娘。 “回将军的话,这位姑娘滴水不沾又多日不曾进食,身体虚得很,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香消玉损。”满加据实以报。 萨可努浓眉一拧,脸上满是懊恼及忧悒。“没有其他的办法?” “现在虽然可以强灌她一些汤药以维续性命,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听完满加的话,他纠结的眉头更是皱紧了。“行了,我都知道了。”话落,他袖子一拂示意满加出去。 满加恭敬地一揖,转身便步出了帐子。 萨可努在微弱的灯火下凝望着她透明苍白的脸庞,总觉得她似乎就快离开他似的虚幻。“蕨娘,”他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幽幽地低声说道,“你就这么想逃离我?” 尹蕨娘,她一直就像是他梦中的仙子。 那日于楚山再遇见她时,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但她的温度、她的眼睛、她的身体却又真实的让他不得不相信…… 难道说这一切就快要从他掌心中流失了? 他静默地守候在她身边,像块失了魂魄的木头般。睇着她孱弱的模样,他心里就不觉翻腾起千百种的愁绪。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是存心害她的父亲被杀,更无逼她走上绝路之意,这一切会演变至此,实在是他始料未及…… 若真要怪,那只能怪他对她的眷恋太深、太浓、也太烈。 如果他对她的迷恋再少一点、薄弱一点,也许那日就不会那么不理智地将她带回来;如果他没有将她带回来,她父亲也不会被活活打死,而她也就不会这般的怨恨他。 如果,如果……事情已经如此,说什么如果都嫌晚了。 “别死,给我补偿你的机会……”他喃喃自语着。 ※※※ “嗯……”蕨娘在睡梦中嘤呢着。 这一刻,她只觉得好倦、好累,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她无法承受的负担。 她不晓得自己此刻是生是死、是梦是醒、是虚是实……她只想就这么解脱,自此以后,什么都不想、都不烦。 “蕨娘……” 隐约地,她听见一声焦虑的轻唤,那是属于……属于萨可努的声音?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瞬间映人眼帘的是萨可努那张俊朗而焦躁的脸。 “你醒了?”他将脸凑近,像是要更确定她真的无恙似的。 她不领情地别过脸,即使她心里有一股她无法解释又难以言喻的激动。 喝了满加熬的汤药,她的体力明显地回复了一些,看来已经不再那么的赢弱虚脱。 见她终于醒来,萨可努的脸上总算有了几丝笑意。“觉得怎样?” “别在那儿猫哭耗子,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她冷冷地说。 他沉默地望着她,眼底有一抹隐隐的沉郁怅憾。“我不是在怜悯你,更不是什么猫哭耗子,难道你看不出我是真的担心你吗?” 她无情地睇了他一记,“你以为我会因此而改变主意。” “我没奢望你改变主意,”他轻柔地执起她的手,“我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蕨娘心上一震,有一瞬的忧神。 须臾,她挣开他的手,“你想弥补你所造成的过错?”她含恨的睁视着他,以她一贯的淡漠口吻说:“你休想。” 他眉心纠结地注视着她,眼中闪过一道懊恼而有心无力的愁绪。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两眼如火焰燎原般地凝视着她。 蕨娘不甘示弱地反抗他,“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手上,你凭什么决定。” “你……”话未尽,萨可努突然以掌心捂住她欲启的双唇,神情恼火而概然。 她惊怒地瞪着他,却使不出余力去推开他;她秀眉紧拧,眼眶中不自觉地蓄满怨尤的泪水。 “活下去……他声线低沉而无奈。 觑见他眼中的深切情意,蕨娘心口猛地一震。那是他对她的爱?他……他对她真的有爱,他是因为对她有情才将她掳回来的? 不,不是这样的!他将她掳回来全是因为贪婪、因为野蛮、因为见色起意…… 在蕨娘泪光莹莹的美眸中,萨可努察觉了她对他的怨恨及挣扎;他知道这个女人对他不只有“恨”,一定还有其他,而那个“其他”则是连她自己都不自觉的。 “你不是恨我?不是想离开这里吗?”他将捂在她嘴上的手缓缓地移开,似乎在确定她不会再吼叫。 她一言不发地睁视着他,唇片因极度矛盾的心理冲突而微微颤抖着。 “就算你让我活下来,我也只是个活死人罢了。”她恨恨地说。 “我不在乎,只要你活着。”他定定地逼视着她。 蕨娘叛逆地睁视他,脸上写满了她的不服输。 “憎恨能让你活下去吧?”他问,却不真的想从她口中得到任何答案。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但心脏却已开始不规则的狂震起来。 萨可努心底不知盘算着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眯着她,“如果憎恨和愤怒能教人活下去,那么……就用你憎恨我的力气继续活下去吧!”他霍地俯跨在她上面,将斗篷啪地解在一旁。 “你……你做什么?”瞥见他眼中炽热的目光,蕨娘不禁一阵惊悸。 “让你更恨我。”话落,他倏地扯开她的衣襟,在层层叠叠中找寻她诱人的细致浑圆。 “不!”这不是他第一次扯开她的衣襟,但惊悸却依然不变。 还来不及多说什么,萨可努已经觅得她怀中的软香;他探手一握,紧捏住了她柔软丰盈的玉峰。 “不……不要碰我……”她发自内心地想反抗他的侵犯,无奈多日未进食已让她变得虚弱且无力。 萨可努低下头,重重地攫夺了她的唇片;他很想温柔的待她,但她的反抗却在在刺激他成为一个粗暴猖狂的侵略者。 她胸中满溢着对他的恼恨,但身体却充斥着另一种微妙的感受;顿时,她迷失在自己的矛盾心情里。 他的唇片温热丰润且充满热情,他的胸膛结实壮硕,双臂强而有力,他的身上有着一股教人震慑的男性气息。须臾,蕨娘放弃了挣扎。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遇到这种事,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没离开这理,萨可努就随时“可能”也“可以”夺去她的身子。 随着他唇舌的热度及撩拨,她胸口火热的恼恨竟渐渐地退去,随之而起的是一种麻痒的酥软。 蓦地,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和身体是背道而驰,她的心里明明还在挣扎、还在怨恨,身体却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他的抚触。 萨可努略略离开了她甜蜜的樱唇,凝望着她微微潮红的脸庞。 她唇片轻颤,眼神迷离,模样足以教他心荡神驰。于是,他再一次地低头吻她。 他忘情地将舌尖探人她口中与她仍显生涩的舌头交缠,她还有点犹疑,却不做任何明显的抵抗。 “唔……”蕨娘微拧眉心,神情略带羞恼。 她不该接受他的,但此刻……她竟如同被下了蛊般地接受了他需索的唇。 “不……”她如困兽嘶喊着最后的悲鸣般。 萨可努掐弄住她脆弱的粉红尖端,眉心微沁薄汗,“恨我,然后用你恨我的力量活着。” ※※※ 不一会儿,她胸上的粉红因为他的撩弄而绽放着。“蕨娘……”他抬眼睇她,发现她脸上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淡漠神情。 好一个倔强的女人,身体明明已接纳了他的抚慰,却还是逞强地不愿表现出来。 她的倔强及冷静催使他更加渴望去攻占她、拥有她;男人与女人的结合既要心灵,也要身体,若不能一次两者兼得,至少也得先取其一。 她的心还不能接纳他没关系,他可以先得到她的身体;待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他、接受了他,甚至开始渴望他,那么……也算是圆满。 想着,他动手解开她的腰带,并将手探人亵裤之中。 她陡地一震,警戒而生气地瞪着他。 “反抗我,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恨意到底有多浓。” 他就是要她动、要她有所反应;她可以活下去,只要她心中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不管那念头是恨或是爱…… 这就是他的目的,他要她恨他,然后以恨他的力量继续存活。 不,她绝不教他称心如意! 闭上眼,她高傲地紧抿唇片。 他哼地一笑,“看来你还不够恨我,也或许是我估错了,你可能根本就没恨过我。”话罢,他将手指陷入她的柔瓣之中。 因为惊悸,她的腰猛地一提。“萨可努!”她瞪大了双眼,十分激动地望着他。 “看来……你不是活死人。”他撇唇而笑。 发现自己着了他的道,她气恨得想咬他一口。 那如儿臂般的东西居然就是隔壁金大婶所说的那话儿!? 金大婶形容那是……是根瘦棍儿,可是萨可努的……天呀! 是金大婶说错,还是他异于常人? 不管是哪里出了错,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东西一定会折腾得她死去活来。 此际,她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表达她的恐惧及不依。 第五章 狂潮之后,蕨娘面无表情地侧卧着,她没有睡着,也睡不着。 萨可努将已狂泄完毕的男性自她体内抽离,自她背后紧紧地圈抱着她。 他满意地喟叹一记,“你怎么了?”见她不说话也不挣脱,他心里十分困惑。 尽管磨人的痛楚一阵阵地从下身传来,蕨娘依然一动也不动地任他拥着。 萨可努似乎已习惯了她沉默的抗议,径自不在乎地将她揽着;垂下眼,他瞥见了她肩背处的疤痕。 “怎么来的?”他轻触着她的疤痕,语声温柔地问。 她一声不吭,若有所思。 萨可努知道她不会告诉他、也不想告诉他,不过他猜想,这道疤痕背后一定有一个教她痛苦的回忆。 她闭上眼睛,心绪十分紊乱。 她已经被萨可努强占了,她应该恨他,应该要又叫又跳地捶打他……可是她没有,甚至还温顺地任他拥揽人怀。 她是怎么了?难道她忘了自己是被强掳来的?难道她忘了她阿爹是因此而送命的? 她真是个可耻的女人!在他侵犯她之时,竟然还有了那么强烈的反应。 思及此,她愤恨而惭愧地淌下泪来。 “蕨娘?”他扳过她的身子,惊见了她脸上漫淌的泪水。 “你疼?” 迎上他愧疚自责的眼神,她的心脏怦地一震;那一瞬,她原本硬如钢铁般的心微微动摇…… 须臾,她又为自己的动情而恼恨不已。 “我不疼,只是恨。”她冷冷地回答。 萨可努的神情倏地沉下。“那不是正好?”他松开圈抱她的双臂,故意冷漠地说:“我就是要你恨我。” 话落,他霍地站了起来,动作迅速地穿上了衣裤。 他以为在她被驯服后会稍稍软化,岂知她依旧是那种冷漠而倔强的样子及语气。 经过这一夜,她或许还是不愿臣服于他,但他知道她一定能活下去——因为她更恨他了。 当她心里恨着他的时候,也就代表他在她心里其实是有“位置”的。 他不管那是个什么样的“位置”,只要她心里有他,起码也是一种安慰。 十五年了,他心里残留着她的影子已经十五年了。 如今上天将她的命运和他的牵连在一起,他根本不在乎她对他是爱是恨;毕竟不论是爱或恨,他都要想尽办法将她留在身边,即使是要他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总有一天,他会教她知道他对她有多爱恋、有多疯狂! ※※※ 兰儿沉默地收拾着染血的毡毯,不时以眼尾余光偷觑着无情无绪的蕨娘。 “尹姑娘,你有没有需要什么?”部些老嬷嬷教过她,女人被破了身子是件很辛苦、很磨人的事,所以她猜想此刻的蕨娘一定是非常“痛苦”吧? 兰儿一怔,“不是的,将军他很爱你。” “你怎么知道?”她语带寻衅地问。 “我当然知道。”这会儿,兰儿可是非常笃定。“如果将军不爱你,又怎么会因为你而拒绝与三公主的婚事!?” 拒婚?这件事蕨娘完全不知情。萨可努为了她而拒绝飞黄腾达的机会? 她不过是个萨可努从楚山掳回来的朝鲜女人,怎么可能突然成了他拒婚的主因? “三公主娇蛮任性、脾气火爆是众所周知的事,将军也知道他拒婚极有可能惹祸上身,可他还是为了你而拒绝了。”说着,兰儿情绪更形激动,“倘若不是有爱,将军又怎会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开玩笑?” 虽然想出言反驳她,蕨娘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义正辞严的字句来。 于是,她只能“强辞夺理”地狡辩,“别把他说得那么伟大,也许他只是以我为借口去拒绝他不喜欢的婚事罢了!” 兰儿微噘起小嘴,幽幽地说:“尹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蕨娘一沉脸,眼底倏地闪过一抹憾恨。 “福?”她凄然冷笑着,“这算是什么福?” “尹姑娘……” “他掳我过江、毁我名节、害我失怙,而你却说这是一种福!?”她深恶痛绝地说。 兰儿垂下眼,慑慑地道:“将军又不是有心的,更何况你若真要恨,应该去恨那个害死你父亲的人呀!” “害死我阿爹的人就是萨可努。”她决绝地说道。 “尹姑娘,你还是恨将军?”在成为萨可努的女人后,蕨娘居然还是那么憎恨他,这可真是教她吃惊。“你还是不愿跟随将军?” 蕨娘心一震。 她恨萨可努吗?是的,她恨。可是为什么在恨他的同时,她心底却又萌生着一种不同于恨的奇异感受? 她也可以就这么跟了萨可努,一辈子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几个娃儿……只是她若那么做,怎对得起无辜送命的阿爹? 兰儿将她的噤默当作是一种默认,她神情严肃地撂下话,“既然尹姑娘心中还气恨将军,那我还是得监视着你。” “监视?”她微愣。 兰几点头,“将军要我注意你的一切举动,他不准你寻死。” 听完她的话,蕨娘不觉暗忖了一下。 原来萨可努分身乏术,只好将监视她的重责大任交托给年轻稚嫩的兰儿;那也就是说……如果她骗得过兰儿,便可以觅得逃离此地的机会? 想着,她的神情稍缓。“兰儿……” “嗯? 蕨娘睇着她,“有没有什么吃的?” “有……有啊!”见她开口询问吃的,兰儿喜出望外。“你想通啦?” 蕨娘摇摇头,皱起眉心,“我还是恨他,不过生米成炊,就算要恨他也得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兰儿年纪尚轻,只一下子就相信了她。“我马上张罗。”她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地跑出了帐外。 待兰儿出去,蕨娘立即穿妥衣服,披上斗篷,蹑手蹑脚地步近帐帘处。 一掀帘,她吓了一跳。 “姑娘。”两名守卫突然趋前一步,四只眼睛定定地盯着她,仿似已经觑出了她的居心般。“去哪里?” “呃……”她心虚地掩饰道,“想出去透透气。” “噢。”一名守卫忠谨地说道,“姑娘想去透透气,就让属下随护吧!” “不……不用。”真是忠心得跟狗一样。 那守卫疑心地睨着她,“姑娘若有闪失,属下可担不起。” “这……”看来她想逃走并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好的计划是需要时间才能看见成果的,在离开这里之前,她必须先学会等待。 “算了,不去了。”她一甩头,转身又步入帐内。 ※※※ 这一天,完颜晟在女儿的催促下,二度向萨可努提起婚约之事,这一次,萨可努还是不改初衷地婉拒了。 “为什么?”完颜晟一脸愁虑地睇着他。 萨可努微顿。完颜晟第二次为三公主的婚事召见他,想必这会儿公主是急了。 “其实……”事到如今,他决定将蕨娘的事告诉完颜晟,以让此事快快结束。 “其实什么?”完颜晟略显焦虑地急问道。 “实不相瞒,属下心里已经有了一位心仪的姑娘。” “啊?”完颜晟一怔。 萨可努长年在战场上奔波,也没听过他和部落里的任何姑娘家有过来往,怎么现在凭空出现了一位心仪的姑娘? 莫非他跟格日勒一样,也在征辽的途中迷恋上什么辽国的女子。 “她是……” “她是楚山人。”萨可努观出他眼底的迷惑及警觉,旋即补充着。 “楚山?你是说……她是朝鲜人!?”完颜晟脸色咚地一沉。 这下可好,要是慕华知道萨可努拒婚是因为一个朝鲜女人的话,那……事情就更难收拾了。 “你是怎么扯上那朝鲜女人的?”格日勒因为征讨大辽而娶了辽国女子还有话说,和朝鲜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他是如何牵连上那朝鲜女人的? 萨可努神态自若,语气平静地答道:“她是我从楚山掳回来的。” “掳?”完颜晟一愣。萨可努居然会做那种事? 不过既然只是个他一时兴起而掳回来的女人,他又何必为了她而拒绝与慕华的婚事呢? “我可以跟慕华商量,也许她不介意你……纳妾。”完颜晟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萨可努蹙眉一笑,“属下不想纳妾。” “你是说……你要娶那朝鲜女人为妻?” “是的。” “这……”完颜晟的眉心处打上了数十个解不开的死结。 见他微有犹疑懊恼之色,萨可努倏地屈膝而跪。“皇上,请您当是属下不知好歹,将三公主许她于他人吧!” 完颜晟看他心意已决,当下也有些死心。“唉……”他轻叹一声,“事情若是这么容易解决的话,我还担什么心呢?” 慕华自幼就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小公主,因为他的宠溺,早将她惯成了娇蛮任性的个性;她性子烈、脸皮薄,这会儿要是知道萨可努为了那朝鲜女人而拒婚,只怕会把整个楚山翻过来! “如果皇上是担心三公主生气的话,那么由属下亲自跟她说吧!” “不成。”完颜晟不加思索地反对,“她那脾气哪容得了你亲口拒绝?” 也对,他亲自去拒婚,岂不更加羞辱了高高在上的她? “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再提这件事了。”完颜晟又是一叹。 “那公主那儿……”萨可努忧心地询问。 “我让她额娘跟她说吧!”完颜晟无奈地苦笑着,“女人跟女人总是比较好说话的。” 此刻的完颜晟只希望这件事能无风无浪。平安宁静地结束。 希望满儿能劝得了她。他在心里暗忖着。 ※※※ 一名身着青色劲装,身形婀娜窈窕的少女如一阵香风般卷进了皇妃的帐子里。 “额娘,您找我?”她是完颜慕华,也是完颜晟最疼爱的小公主。 睇着看来娇蛮却又可人的女儿,皇妃满儿不觉又是一阵发愁。 唉,这刁钻丫头可受得了萨可努的拒婚? “慕华,额娘有事跟你说。”年过四十,但风韵犹存的满儿是完颜晟最贴心的妃子,而她所生的女儿亦是完颜晟最呵护宠爱的小公主。 “什么事?”见她神情凝重,敏锐精明的慕华立即察觉到不对劲。 “这……是关于你和黑鹰将军的桥事。”横竖都得说,她还是快刀一斩吧! “他拒婚了?”慕华神情一黯。 其实她多少也猜得到,只是未经证实罢了。 婚事提了那么久都没消息时,她就隐约知道结局不妙。 萨可努从没认真地看过她,当其他男人因她的貌美而倾心不已时,他还是那么神态自若的仿如未见。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她的心就更眷恋着他吧!? “唔。”满儿为难地点点头。 “为什么?”就算被拒,她也要知道失败的原因。 满儿微蹙眉心,“是……” “额娘别吞吞吐吐的嘛!”她毕竟年纪轻,性子急得很。 “听你阿玛说……他似乎有了心仪的女子。”满儿就着从完颜晟那儿得到的讯息跟她解释着。 慕华眉梢一挑,脸上又是那骄纵刁蛮的表情。 她从来不知道部族里有什么配得上他的女子,除了她。 “谁?”她倒要看看是哪家姑娘能获得英雄垂青! “她好像是个朝鲜人……” “什么?”听完,她差点没把帐顶掀开来,一他什么时候跟朝鲜女人扯上了?” 见她蛮眉一横,满儿更觉忧虑。 “你阿玛说那女子是萨可努掳回来的……” “他为了一个掳回来的女人而拒婚?”这太教人难以接受了。 若他是因为喜欢上部族里的某位女子而拒绝她的话,她还稍微可以接受;但他却因为一个朝鲜女人,而且还是一个他临时起意而掳回来的女人而拒绝她,这……这太伤她自尊了! “慕华,算了吧!”满儿好言劝慰着,“你年轻貌美,将来有的是机会。” “额娘一点都不懂我的心情!”她娇悍地抱怨着。 满儿一叹,耐心地安抚着她,“你才十八,而萨可努都已经三十有三,平心而论,你们的年纪的确是相差太多了。” 她遭拒婚已经够窝囊了,现在她阿玛跟额娘居然还替萨可努那不知好歹的东西说尽好话!? 想到这儿,她玉脚一跺,旋身便冲出了帐子。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儿不自觉地喟叹一记。为何同样是她亲生的女儿,一个能在呵护宠溺之下成长,一个却要在恶劣环境中求生存呢? 二十年了,她离开那女儿已经二十年了。 每当看着刁钻娇蛮的慕华时,她总会想起那个远在异乡,与她无缘的女儿。 算起来,她应该有二十五了吧?想必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希望那个孩子比她更有勇气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她衷心地祈祷着。 ※※※ 萨可努远远凝视着与兰儿在帐子外散步的蕨娘,心里的大石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 知道蕨娘开始进食后,他的情绪已不似先前那样紧绷。 虽然碰面时,她仍会用那种悍然相拒的眼神瞪视着他,但至少她已经决定活下去了。 “将军,请您移驾校场。”一名百夫长趋近催促着。 “我知道。”他旋身往校场前进,而那百夫长则恭恭敬敬地尾随其后。 ※※※ 虽说一样是冰天雪地,楚山和这儿的景致还是有所不同的。 蕨娘深呼吸一口,胸中蓄满着凉冽清新的空气。“兰儿……” “唔?”兰儿疑惑地望着她。 “其实这里的景色并不难看。”这是她发自肺腑的一句话——虽说她曾经发誓不踏上这片属于她娘亲的土地。 觑见她脸上的表情还不算太差,兰儿欢喜地说道:“将军就说尹姑娘迟早会喜欢这里的。” “他真这么说?”提及萨可努,她深邃的眼底又添一丝恼意。 兰儿微顿,“尹姑娘生气啦?”她年纪虽轻,但做了几年丫头,眼睛也精得多了。 “我没有生气。”见她畏怯地模样,蕨娘不觉有几分歉疚。 “真的?”兰儿不放心地搓弄着袖口.“将军说别惹尹姑娘你生气,不然……” “兰儿,”蕨娘蹙眉一笑,“别再尹姑娘尹姑娘的叫我了。” 兰儿抬起困惑的眼眸,“尹姑娘……” “我比你大得多,不如你唤我姐姐吧?”她是独生女,向来又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一直非常渴望能有个姐妹。 兰儿垂下脸,“兰儿不敢……” “你嫌弃我是个朝鲜女人?”她问。 “不是的!”兰儿惊慌失措地解释,“我只是……只是有点受宠若惊罢了。” 蕨娘嫣然一笑,温柔而主动地执起她的小手,“我一直渴望能有个贴心的妹妹呢!若你不嫌弃,就喊我声姐姐吧!?” 兰儿不敢相信地注视着她,待确定她说的都是真心话时,她的眼泪终于难掩激动地夺眶而出。 “尹……尹姐姐……”她生涩而欣喜地唤了一声。 蕨娘欢喜地笑了笑,“这不是很顺口吗?” “谢谢尹姐姐不嫌弃兰儿身份卑微……” “傻妹妹,”她轻拍了下兰儿的小脸,怜爱地说道,“你若卑微,那么身为异族女子的我,不是更没地位了吗?” “才不呢!”兰儿飞快地反驳了她的说法,“尹姐姐可是将军最重要的人耶!” 只要一提起萨可努,蕨娘的神情就会变得黯然。 她眉心一拧,低声地说:“兰妹妹,以后我们两姐姐在一起时,可不可以别提他的事?” “尹姐姐……”兰儿嗫嗫地问:“你还气将军弄疼了你?” 她摇头苦笑,“他弄伤的不是我的身体。” 她能说什么呢?兰儿年纪还小,有些事就算费尽唇舌解释,她也未必会明白。 “兰儿不懂。” 睇着她迷惘的脸庞,蕨娘轻声一叹。“不懂也好……”她伸手顺顺兰儿的发丝,幽幽恻恻地说道:“有些事等你懂了,也就是痛苦的开始。” 她这一说,兰儿更是困惑了。 “你是那个卑微的朝鲜女人!?”突然,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从她俩身后传来。 蕨娘回过头,只看见一位陌生的娇美姑娘。 “三公主。”兰儿一见身后的人是完颜慕华,连忙屈膝一跪。 “起来。”她今天来此的目的是为亲眼一睹那朝鲜女人的模样,不是来受那丫头一拜的。 她步履轻盈地迈向两人,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蕨娘。 果然是个人间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萨可努会被她述得神魂颠倒,不顾前途了。 好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萨可努想必就是沉醉在她的眼波流转之间吧? “见了本座还不行礼?”她气势凌人的瞪着一脸镇静的蕨娘。 蕨娘向来吃软不吃硬,更何况眼前还是一个对她充满着敌意的女子。 “我不是女真人,你也不是我的三公主。”她无畏无惧地说。 “你!”因为错愕及恼火,慕华提着长鞭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蕨娘沉静地瞅着眼前的刁蛮小美女,不自觉地想起被点名许婚的萨可努。原来这位骄纵的女孩,就是萨可努拒婚的对象啊? 其实除了她的坏脾气及目中无人的个性外,她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为何萨可努会拒绝这么一位身份尊贵又有着沉鱼落雁之姿的金国公主呢? 莫非……莫非真如兰儿所说,是为了她?想到这儿,她心中漾起一股不知名的窃喜。 “兰妹妹,我们回去吧!”拉着一旁傻眼的兰儿,她甩头就要离去。 见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向心高气傲、骄纵刁蛮的慕华可咽不下这口气。她大步追上来,一把扳过蕨娘的肩,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你这胆大包天的女人!”瞥见蕨娘颊上的巴掌印,她得意地笑着。 蕨娘的脸上没有一丝委屈及认命,她平静得仿若无事地盯着慕华。 蓦地,她高举手臂,刮了慕华清脆而响亮的一巴掌。 “还你的。”她说。 “尹姐姐……”兰儿简直无法相信她会动手打完颜慕华,当下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你这勾引萨可努的贱人!你……你居然敢打我!?”慕华气恨的咒骂着。 从没有人敢骂她训她,而这个低三下四的朝鲜女人居然动手掌掴她!? “我杀了你!” 她眼中布满愤怒的血丝,气极败坏地扑向了蕨娘。抡起玉拳,她发狠地往蕨娘的脸上击去-- 第六章 因为从小就遭受着他人的欺凌,蕨娘早就养成了不畏不惧和不甘示弱的倔强性子。 当别人擅越雷池,或者踩到她头上来时,她总会毫不考虑的还击,就像现在一样。 她避开慕华的拳头,一把就推倒了因出拳过猛而重心不稳的慕华。 “你这该死的朝鲜女人!”因为占不了上风,慕华更是气愤难平。 抓起长鞭,她狠狠地朝手无寸铁的蕨娘抽去;她原先只想打蕨娘一巴掌泄愤,并没打算动用长鞭对付她,因为她毕竟是萨可努钟意的女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总得给萨可努留个情面。 岂知这女人如此强悍泼辣,竟胆大妄为的刮她一耳光!?她堂堂全国公主,怎受得了这般的羞辱及不敬? “找死!”她一鞭打在蕨娘的胸前。 蕨娘闪躲不及,硬生生地吃了她一鞭。 “唔!”她闷哼一记,眉心沁汗。 她觉得胸前一阵灼热,刺刺地、辣辣地。低头一看,原来她的衣襟已让慕华的长鞭抽裂,而那裂帛处正渗着鲜红。 “尹姐姐!”兰儿见她受伤,想也不想地扑上前去护着蕨娘。 “滚开!”慕华气极败坏地怒斥着,“听见没!?不然本座连你也一起抽!” “兰妹妹……”蕨娘怕累及兰儿,连忙伸手推她。 “不!”兰儿坚持地抱住蕨娘,“我们是姐妹,有难同当。” “兰妹妹……”蕨娘心情激动,眼看着泪水就要夺眶。 慕华哼地冷笑,“好个姐妹情深!”说着,她扬手又是一鞭。 蕨娘豁出去似的伸手拦截,一把就揪住了慕华的长鞭。虽说是接着了,但那刺骨的痛楚却让她疼得几乎要尖叫起来。 “放开!”慕华懊恼地一喝。 蕨娘一语不发地瞪着她,手心不曾松动半分。 兰儿见鲜血不断自蕨娘的手心里淌下,连忙跪下磕头,苦苦哀求着:“三公主……请您放过尹姐姐吧!” “妄想!” “请公主念在将军对大金有功的份上,饶了尹姐姐吧!” 提及萨可努,慕华的怒火稍稍浇熄。兰儿说得对,萨可努是大金的开国功臣之一,把这事闹大了,对她未必有利。 “罢了!”她一抽鞭,冷冷地、威风地睨着蕨娘,“下次再敢于本座面前如此狂妄放肆,我绝不轻饶你!”话落,她旋身如疾风般地离去。 见慕华行远,兰儿焦虑忧急地挨近蕨娘。“尹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她忍着疼安慰兰儿,“下次别那么傻的用身体来挡,懂吗?” 兰儿猛地摇头,“对兰儿来讲,尹姐姐可是我目前唯一的亲人了,兰儿绝不让尹姐姐离我而去。”说着,她哭了起来。 “兰妹妹……”见她突然哭得伤心,蕨娘心上一震。 “兰儿自小丧母,爹爹又在几年前命丧沙场,我不想再孤孤单单了……” “兰妹妹,”蕨娘难掩激动地抱着她,热泪亦是盈眶。“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人生来就是孤独,所以才会在这世上寻觅着能与自己为伴的人儿;当亲人都离自己远去的时候,人们只好在人海中找寻那可以替代亲人的人。 她想,她们就是彼此用来替代亲人的人儿吧? ※※※ 萨可努自校场回来,饭也不吃地就往帐子里冲。 他一脸心焦懊恼的迈进帐里,两只眼睛像是会喷火似的瞪着正在吃东西的蕨娘。 “看你干了什么好事!”他一个箭步冲向了她。 蕨娘好整以暇的嚼着饼,并以眼尾余光瞄着他。 见她一副爱理不埋的模样,萨可努就更有气;他一回来就听兰儿说起三公主的事,急得他什么胃口都没有的直往帐子跑,而她居然是这种态度!? “你动手打了三公主?”他问。 她径自嚼饼,既不看他也不应他。 萨可努浓眉一纠,猛地打掉了她手上的饼,“我在跟你说话,就算你不应我,至少得看着我!” 她怔了怔,缓缓地掀起眼脸睇他,“是你希望我进食的,我现在不是正在做你希望我做的事情吗?” “你!”她说得不是没道理,当下就堵住了萨可努。 “还有……”她若无其事地睨着他,淡淡地说:“今天的事,我是出于自卫,至于那位三公主是她自己该打,怪不了谁。” 萨可努知道她脾气烈,一旦遭到攻击就会不加思索的反击,但对方毕竟是金国公主,不是那些骂她“蛮子杂种”的小萝卜头,更不是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的他。 公主娇生惯养,决计吞不下这口气,下次会用什么方法对付她还不晓得呢! “你知不知道你打了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知不知道自己可能会惹祸上身?”他语气激动。 蕨娘哼地一笑,“惹祸上身?”她若有所指地觑着他,“我早就惹祸上身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而就是因为知道,他被她揶揄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论斗嘴功夫,男人是永远比不上女人的。 “三公主金枝玉叶,哪容得了你动手打她,她长这么大还没被谁打过,你知道吗?” “是吗?”她盈盈一笑,“那么现在她终于知道被打的滋味了吧?” “蕨娘,你……” 她无视他眼底的焦虑,仍是一抹不以为意地笑意。 “总得有人教训她一下,不然……” “尹蕨娘!”他忽地一吼,打断了她。 她一怔,瞪大着双眼望向他。“你吼我做什么!?”今天她已经够委屈的了,现在他居然还跑来跟她兴师问罪!? “我是担心你,而你却……” “你担心我?”她冷然一笑,字字带刺地讽道,“你是担心你的仕途吧?或者……你是舍不得你娇贵的三公主被我打了一耳光?” 他浓眉斜飞,神情明显地愠恼起来。“你这是强辞夺理!” “如果你那么舍不得那位目中无人、刁钻任性的三公主,为什么还要拒婚?”她不甘平白受委屈地迎上前去,“告诉你,下次她再敢找我麻烦,我还是一样会打她!” “你说什么疯话?”真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他……他快气炸了。 看他三公主长、三公主短地,她就忍不住一阵恼火。明明是三公主无理在先、欺人在先,为什么现在却只有她被责难? 她气那三公主的无理欺凌、她气萨可努只是一味责备她的不是、她气……她气他不但没安慰她,反而忙着数落她。 “都是你惹的祸!”想到这里,她忽地瞠瞪着他大吼一句。 萨可努一愣,“我?” “如果不是你掳我回来,如果不是你以我为借口拒婚,你那位美丽娇贵的三公主就不会找我麻烦!”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听起来有点傻气。 他蹩起眉头,“总之你以后见着她,有多远就闪多远。 “我为什么要躲她?”她挺起胸膛,咄咄逼人地质问着,“为什么不叫她躲着我?” “她是金国公主,你讲不讲理?”他也是为她着想,为何她就是感受不到他的关怀呢? 蕨娘秀眉横竖,像头发威的母狮般大叫着:“你跟我讲理? 你掳我回来时有没有讲过理啊!?” 他掳她回来是蛮横了一点,不过那实在是因为他对她迷恋太深浓之故。 “告诉你,萨可努……”她沉下声线,冷冷地说:“下次她再惹我,我会拿刀杀她。” “你!”他一恼怒,想也不想地攫起她的手。这一抓,正巧握在她被鞭子抽伤的掌心上。 “啊!”她痛得拧眉挤眼,泪水差点就要给逼出眼眶来。 萨可努惊觉到手心中的湿黏,连忙松开了手。 “怎么回事?”他抓起她的胳臂,检视着她掌心的伤口。 蕨娘委屈不甘地瞪着他,“是你的三公主干的好事。” “她用鞭子抽你?”他猛地一震。 “我该打,谁叫我是身份卑微的朝鲜女人。”她故意贬低自己以揶揄反抗萨可努刚才的盛怒。 萨可努心疼地皱起眉心,“她还抽你哪里?”他抓着她的手臂,百般不舍地睇着她掌心的血痕。 此刻,他多希望他替她挨了这一鞭。 “不重要!”她负气地别过头,“你应该担心她被我打了那一耳光还疼不疼!” “蕨娘,别故意漠视我对你的关心。”他凝视着她娇悍而刚毅的美丽脸庞,“你还有哪里受伤?” “没有。”她秀眉微颦,神情懊恼。 萨可努端过她的脸,目光如炬地凝望着她,“再不说,我剥光你的衣服检查。” “你!”她膛视着他。 他撇唇一笑,略带押意地挪榆,“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剥光你的衣服。” 蕨娘羞恼地瞪着他,而他竟可恶地朝她笑着。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如果他说要剥光她,那他就真的会。为免他动手剥光自己,她不甘不愿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 萨可努一震,想到她如凝脂般的胸口被抽出道血痕来,他的心就忍不住紧揪着。 “我看看!”说着,他动手就要剥开她的衣襟。 “不……”这次她不是愤怒,而是羞赧。 他坚持地注视着她,语带威权,“别逼我。” 蕨娘咽了咽口水,神情惊羞。其实她的身子早已经被他摸透了,现在还跟他在这儿推推拉拉,未免稍嫌矫情。 萨可努轻缓地拉开她的衣襟,而她雪白胸口上那一道红肿的血痕直教他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 看来,三公主真是气极了,不然也不会如此残暴地在她胸口抽上一鞭。 “涂过药了?”他温柔的不似平常。 她点点头,“兰妹妹从老嬷嬷那里拿了些药膏给我。” “兰妹妹?”他微愣,“看来你和兰儿培养出来的感情比跟我还要多。”虽说兰儿是个丫头,他竟也不自觉地妒嫉起来。 察觉出他话中的酸意,蕨娘的心脏突然莫名其妙地狂震着,那感觉就像是胸中有着万马奔腾般…… “那些老嬷嬷的烫伤药怎会有用?”他话锋一转,“坐下来。”说着,他从怀中揣出一瓶金创药。 蕨娘木然地望着他,神情有点复杂。 “坐下呀!”见她发愣,他催促着她。 她纳纳地坐了下来,双颊倏地排红。萨可努以手指揩起药膏,小心翼翼地帮她上药。 当他温热的指腹轻柔地在她胸前的鞭痕上摩挲着的同时,一股火热亦从她脚底开始蔓延开来…… 他如此温柔的模样并不多见,而今天……他的温柔让她心湖荡漾。 “蕨娘,”他低声地唤她,“不要跟三公主正面冲突。” 听他又提三公主,她不觉眉心一拧,“你怕我又动手?” “不,”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我怕她又伤害你……” 迎上他澄澈认真的眸子,蕨娘的心跳倏地漏跳了一拍。不知怎地,今天的他让她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也不是说她之前见到他的时候不心动,而是先前那种万般挣扎的心动和现在的心动实在不尽相同。 只是,她也怕这种“心动”。 “别哄我。”她故意装得无情,“把这些话跟你的三公主说吧!” 他一笑,“三公主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话罢,他低头轻吻了她的额头。 她的脸颊刷地一红,全身不自觉地颤抖着。 萨可努端着她羞红的脸,用那低沉性感的声线说:“你才是属于我的。”话落,他将需索的唇片贴上她的。 “答应我,你会留在我身边……”他没等她回答便又攫去了她的湿唇。 这次,他更深入地吻她,就像是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永远永远地占有她似的。 因为一时情迷,他不小心碰到了她胸口的伤,蕨娘也因此而闷哼一记。 “疼……”她皱起眉心,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萨可努设急着道歉,只是定神地凝望着她。须臾,他将唇贴近她的胸口,以唇轻吻她胸口的伤处。 她心如擂鼓,惊惊悸悸地央求他,“别……我涂了药……” “我不在乎。”他眼眸深处仿似燃烧着火焰,一下子就燎烧了她的身心。 好动人的言语!若不是她和他之间有那么多旧怨,她铁定马上融化在他的怀里。 “不……”她的身体像火烧般的难受,可是那仅存的理智却提醒着她不该接受这个男人。 她转过身子,用那沉默而挣扎的背对着他。 尹蕨娘,拒绝他!这个男人是毁了你生活,改变你命运的男人,是他让你在这世上成为孤单的一人,是他让你有家归不得…… 拒绝他!反抗他!她在心里呐喊着。 萨可努自她身后圈抱住她,与她耳鬓厮磨,“蕨娘,你是我这一生所追求的女人……”他用那低哑又富磁性的声音说着。 一个后仰,她整个人差点仰倒在他身上;为免身体失去平衡,她一手往后撑去—— 这一撑,竟无巧不巧地压在萨可努亢奋火热的胯间。 “啊……”她惊呼一声,顿时面红耳赤。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想要了?”话罢,他扶住她的腰,将她放到自己腿上坐着。 她怎么可以这样?难道她忘了她阿爹的死,难道她忘了她想逃离此地!? “不……”她挣扎着。 “别动……”萨可努紧扣住她的纤腰,继续对她催情着。 “不!”她难以忍受地低吼一声,挣出他的臂弯,一脸惊悸地瞪着他。 萨可努箭在弦上,模样十足狼狈。“你……”刚才还那么热情,怎么一转身就变了张脸孔? “别以为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教我忘了你我之间的恩怨!” 她力持声线平稳地说。 他纠起浓眉,神情相当懊恼。“若非动情,你会春潮泛滥、娇喘不息?” “哼!”她冷哼一记,佯装无情地笑着,“你以为我会喜欢上你这个毁我一生的蛮子?作梦!” 萨可努沉下脸,“那你方才的反应又是什么?” “我想的不是你。”为了让自己没有后路可退,她极尽可能地将话说绝。“当你抚摸我、亲吻我、占有我的时候,我当你是我那个远在楚山无缘的夫婿!” “什么!?”他可以接受她打他、捶他、臭骂他,但是他无法忍受她将他当成另一个男人。 他就是他,他相信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像他如此地深爱她。 “你再说一次!”他愤怒而懊丧地瞠瞪着她。 她抬起下巴,桀骛而绝情地复述着,“我说我想的不是你! 若不是你,我大可以跟姜少爷成婚育子,一辈子幸福快乐。” “你!”他冲动地抬起手,像是要给她一巴掌似的。 她迎上前去,“你打我,打死我算了!反正让你玷污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的眉心因极度的恼恨而抽颤着,眼底也爬满了愤怒的血丝。 须臾,他放下了手。 “我不打你,也不会让你死。”他指着她的鼻子,恨恨地说:“我绝不会让你回去,我要你一辈子都休想再见到那个人!如果你妄想逃跑,我会杀了你的兰妹妹。”话罢,他霍地站起,毫不留恋地背身而去。 望着他恨恨离去的挺拔身影,蕨娘再也忍不住地掩面而泣。 她想爱他,但是她不能爱他。 爱也矛盾、恨也矛盾,而在爱恨纠葛中痴缠的世间男女更是矛盾。 “萨可努……”老天垂怜,至少她在梦中、在心里,还能叫唤着这个她真正爱着的男人。 “我……不能开口说爱你。”她凄恻地喃喃自语着。 第七章 因为萨可努的威胁,因为不想害兰儿为她送命,蕨娘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一个月下来,她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不自由却也安逸的生活。 毕竟在这儿,她是听不见任何人叫她女真杂种的。 可是就在她慢慢安于现状之际,另一件事却开始缠绕住她的心头。 她的月事迟了。 月事迟来有许多原因,可能是身体状况不佳、情绪紧张…… 但现在的她却多了一种“可能”——她怀孕了。 这个“可能”让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也让她心急如焚、思绪紊乱。 她不能怀萨可努的孩子,她不能! 在楚山,有个女真母亲的她被称为女真杂种;在这儿,有个朝鲜父亲的她不就是朝鲜杂种吗?朝鲜杂种的她和萨可努生下的孩子是什么呢? 天啊!她不要她曾经遭遇过的事让她的下一代再遇上,她绝对不让旧事重演。 虽然她还不确定自己的月事迟来是否因为怀孕,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总要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 “兰妹妹……”在这儿,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兰儿,所以她决定找兰儿帮忙。 兰儿见她神情严肃,不觉有些疑惑。“怎么了?尹姐姐。” “兰妹妹,我有一事相求,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不说出去。” “你说。”兰儿有义气地保证道。 她踌躇了一下,“是这样的,我月事迟来,想请你帮我熬些催经药。” “催经药?”兰儿微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尹姐姐,你该不是……”兰儿成天跟那些嬷嬷们在一起,对这些事情亦略知一、二。 蕨娘一脸为难,“还不知道……” “尹姐姐,不成的。”兰儿惊慌地挨上前来,压低声线地说:“若你真的怀了身孕,催经药一喝是会打胎的。” 她垂下眼睑,一睑沉郁,“我就是想打胎。” 兰儿一怔。“尹姐姐,你傻啦!?” 她面带忧心惊惧地又道:“那是将军的骨肉呀!若是将军发现了,我会被杀头的。” “兰妹妹,”蕨娘水般的眸子里是一抹凄凉的哀求,“我求你帮帮我,我……我不想怀他的孩子。” 兰儿拧起眉心,万般为难。“尹姐姐,将军他是真心爱你的,你为什么不接受他的感情呢?” “我不能……”她肩头颤抖,眼泪不知不觉地淌落。“我忘不了我阿爹的死,我不能原谅他毁了我的人生。” 兰儿沉沉一叹,“尹姐姐,你横竖是离不开这里了,何不忘掉过去,和将军在这儿过着安稳日子呢?” “兰妹妹,我从不求人,只求你这一次。”说着,她在兰儿面前屈膝一跪。 “唉呀,尹姐姐……”兰儿一惊,连忙搀扶着她,“你别折煞我了。” 蕨娘坚持不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就那么凝睇着兰儿。 “我求你……” “尹姐姐呀……”兰儿为难极了。 假如蕨娘只是寻常的月事迟来便罢,若真是怀了身孕,那她不就成了杀害将军骨肉的凶手? 这事可大可小,她不能不谨慎。 “你若不帮我,我会用其他方法打掉这孩子的!”她语带威胁地说。 兰儿蹙起眉头,十分无奈,“尹姐姐,你这是在逼我了?” 蕨娘哭得似个泪人儿,“你帮我吧!何况我还不一定是怀了身孕,也有可能只是月事慢了。” “尹姐姐!”兰儿急得直冒汗,“别这样,我……我答应你就是了。”拗不过她的坚持,兰儿终于硬着头皮答应了。 “真的?”蕨娘宽心地一笑。 “唔。”兰儿无奈地点点头,“嬷嬷那儿有药,我帮你熬一碗来。” “兰儿,谢谢你。”蕨娘感激地望着她。 兰儿重重地叹了口气,“谁教你是我的尹姐姐呢?”话落,她恬静地一笑,“我这就去帮你熬药吧!” “麻烦你了。”蕨娘衷心地感谢她。 目送着兰儿步出帐子,她下意识地抚着自己平坦得不见异状的腹部,心里百感交集。 希望她只是寻常的月事迟来,若不幸是怀了身孕,也只能求她腹中未见天日的孩子原谅她的无情了。 我是有苦衷的……她在心里忖着。 ※※※ 兰儿端着热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前往蕨娘的帐子。想方才嬷嬷问起时,她还不敢说这是熬给蕨娘喝的呢! 要是这事传进了将军耳里,她的下场不知会有多凄惨…… 今晚也是因为知道将军在议事帐里与百夫长们商议大事,她才敢将这碗汤药端往蕨娘的帐子。 “尹姐姐,是我。”她在帐外稍稍停住,礼貌地知会一声。 “进来。”里头传来蕨娘软软的声音。 得到允许,兰儿这才掀起帘子;一掀帘,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 “兰儿,你端的是什么?”此刻应该在与百夫长们共商大事的萨可努忽地如鬼魅般出现。 一见他,兰儿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似的惊恐。“将……将军……” 其实只要她够沉着、够冷静,萨可努根本就不会察觉出什么,怪就怪她太惊慌失措,露了马脚。 “那是什么?”他沉声问道。 “是……是……”迎上他冷峻且锐利的审视眼光,兰儿早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此时在帐里闻声而来的蕨娘已掀开帘子,“是给我喝的。” 看兰儿吓得什么话都答不出来,她连忙接了腔。 “我问她,你别说话。”萨可努冷喝一声。 蕨娘心上一震,开始有着最坏的打算。 萨可努可不是个只会舞刀弄剑、骑马射猎的粗人莽汉,他心细如麻、思路敏捷,十分擅于察言观色、觑透人心。 他甚至什么都无须多问,也猜得出这碗汤药并不单纯。 “兰儿,那是什么?” “是……”兰儿急得都快哭了。 一旁的蕨娘实在看不过去,一步就掠到萨可努面前。这事因她而起,她不能拖累无辜的兰儿。 “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叫她怎么说得出来!?”她严辞反抗着他。 他神情阴惊骇人地瞠瞪着她,“你心里怀着什么鬼胎?” “你说什么?”她强自镇定地,“我不过是有点伤风,所以请兰妹妹帮我熬碗药罢了。” 萨可努冷然一笑,“若只是伤风,你们两人何必一脸惊恐?” “谁一脸惊恐?”蕨娘死鸭子嘴硬地顶撞他,“你这人不只无理残暴,而且还生性多疑!” 他眼底射出一道逼人的冷冽寒光,“是不是我生性多疑,你很快就会知道。”话落,他唤来正在巡防的卫兵,“加满加来!” “是!”卫兵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找来了满加。 满加匆忙赶至,一脸惊疑地望着萨可努。“将军召我何事?” “你替我看看兰儿手上那碗汤药是什么?”说着的同时,他冷睇了蕨娘一眼。 “是。”见萨可努脸上的表情冷绝,满加亦是战战兢兢。 当满加要从兰儿手中接过汤碗时,蕨娘再也沉不住气地欲上前打翻汤碗。 萨可努眼明手快地锁住她,“你心虚什么!?” 蕨娘惊惧慌张地望着他,眼中溢满畏罪的泪光。 满加闻了药,再沾尝一口,神情严肃而因成“是催经药……” 他浓眉一纠,眉丘贲起,“催经药!?” “此帖用来催经,甚至可以打胎……”满加欲言又止。 听到这儿,萨可努什么都明白了。难怪兰儿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难怪她急着想打翻汤碗,原来…… “你这阴狠的女人!”他一扬手,啪地给了她一耳光。 蕨娘怔愕地望着他,脑袋里竟是一片空白。 “来人!”他一喝,一旁的卫兵大步向前应声。“把兰儿拖去喂狼,我不想再看见她!” “不,将军饶命……”兰儿大声嚎陶,模样可怜。 “带走!”他又一喝。 那卫兵将吓得腿软的兰儿架起,连拖带拉地扯走了。 萨可努睇了满加一记,似乎以眼神在交代着什么;满加会意地点点头,旋即背身离去。 蕨娘见兰儿被拖走,当场痛哭失声地瘫坐在地。“不…… 不……”这回,她真是害死兰儿了! 老天,她才十五、六岁,还是青春活泼的女孩呀! 萨可努一把拖起她的胳臂,阴沉地说:“这一次,你也成了刽子手了。” “不,不是……”她凄厉地哭叫着。 “记住,兰儿是被你害死的,就像你说我害死你亲爹那般!” 他冷酷残忍地说。 蕨娘绝望地望着他,悲愤的说不出话来。 “放开我……”她凄侧地硬咽道。 他将她一提,“放开你?”他冷绝地一笑,“我还没惩戒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呢!”话落,他将她拉进了帐里。 ※※※ 萨可努狠狠地将她摔在毡毯上,神情阴沉而愤怒地解下斗篷。 “你怪你娘亲抛弃了你,说她是个抛夫弃女的女真蛮子,那你呢!?”冷瞪着她的同时,他迅速地脱掉了身上的衣物,全身裸程地展现在她面前。 他一个箭步趋前,使劲地扯开了蕨娘的衣襟,“残忍的想打掉孩子的你又算什么?” 她绝望而忧伤地看着他,唇片歙动却不发一语。 “你这个自以为文明的女人!”他咬牙切齿地剥开她的衣服,大手一抓捏住了她的酥胸。 因为气恨,他的动作及力道都不比平常,蕨娘当下疼得挤出泪花来。 “不……”她发出了悲鸣,泪流不止。 她知道萨可努今天绝不会轻饶她,他会用各种粗暴而残酷的手段对付她;然而比起无端受害的兰儿,她的下场又算得了什么? “兰妹妹……”她喃喃地呼喊着。 萨可努眉心一拢,怒不可遏地冷声道:“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可恶……”她无力地在他胸口捶上一拳,“她才十五岁啊!你……你居然……” “我可恶?”他冷哼一记,“她至少都活到了十五岁,但你腹中的胎儿呢?” 她被他堵得一句话都顶不上,“你……”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若不是因为她,兰儿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葬送宝贵性命,是她毁了兰儿年轻的生命,是她! “我们是半斤八两!”他猛地将她压在毡毯上,七手八脚地剥去她身上的衣裤。 “不!”蕨娘惊悸地挣扎着。 萨可努无情地将她按住,“你的兰妹妹现在应该也正在挣扎吧?” 听着,蕨娘倏地停止了挣扎。她别过头,不住地抽泣着。 萨可努扯下她的裤子,粗鲁地扳开她的双腿,“这种惩戒应该够教你警惕于心了吧?” ※※※ 几天之后,蕨娘迟来的月事终于来了,她……并没有怀孕。 如此一来,她更是悔不当初了。如果不是她急着想打掉那个她自以为存在的胎儿,兰儿就不会白白丧失了青春的生命。 萨可努说得对,她跟他一样,都是“间接”杀人的刽子手。 先前萨可努威胁她若逃跑便杀了兰儿,因此让她稍稍断了逃走的念头;但如今教她牵挂的人已经不在,她不觉又兴起逃走的想法。 她必须逃走,再留下来,她一定会被萨可努伤得体无完肤。 虽说他不是故意害死她阿爹,但这笔帐,他也不是全无责任;她不能跟他在一起,不孝的罪名……她背不起。 其实若只是单纯的不想跟他,她大可不必冒险逃跑,只要她意志够坚定,即使他将她留了下来,她的心依旧可以离他远远的。 她为什么想逃呢?说来……她心知肚明。 她不是不想看到他、不想听到他,更不是不能接受他,而是因为她明知自己不能跟他在一起,却又控制不住想跟他在一起的心。 她心里是喜欢他的,从他掀起轿帘的那一瞬起,她就已经被轿外深情凝睇着自己的他给吸引了。 她始终不肯承认这件事实是因为他是女真人,是和遗弃了她的母亲一样的女真人。 如果不是她阿爹的死,她或许会留下来;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阿爹死了,而且是因为她被他带走而死。 正想得出神,萨可努突然一身酒气地迈进帐里。 蕨娘警觉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他总是将她扔下,然后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每回出现也就是他想要她的时候;不知道这是他对她的惩罚,还是他对她的想法,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是他专属的娼妇般…… “你那是什么表情?”说着,他一个箭步向前,一把就将她抓进怀中。 “不!”她扭开身躯,背对着她。 他粗莽地将手探人她襟中揉捏,一缕缕的酒气不断地往她耳际吹,“我要的时候,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蕨娘蹙起眉心,懊恼地说道:“我月事来了。” “月事?”他哼地一笑,“你不是怀了身孕想打胎?哪来的什么月事?” 她羞恼地低下头,“我没怀孕,只是迟了……” 萨可努猛地将她扳向自己,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她,“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你可以检查。”她无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触及她澄澈而无畏的眸子,他相信了。“哼……”他忽地冷笑起来“你笑什么?”她疑惑而又微愠地问道。他冷睇着她,“我笑你是个愚蠢的女人,竟把月事迟了当是怀孕。”说着,他继续把手探人她怀里揉弄着她细嫩的胸脯,“如今害死了兰儿,你心中一定后悔莫及了吧?” 蕨娘一脸受伤地打开了他的手,气恨得大骂:“你这可恨的蛮子!” 他攫住她挥舞的双手,怒目瞠视着她,“你怪得了谁?都是你一念之差害死了她,要不是你急着打胎,也不会是这种结果!” “萨可努!”她盈盈眸子里泪光乍现。 他心头一撼,当下有几分心软,但旋即,她迟迟不能接受自己的事实又教他心火顿起。 “记着!”他猛地抓起她的手,“你的手和我一样是染血的!”话落,他摔开她,愤怒地背身离去。 “尹姑娘,我帮你烧水来了。”老嬷嬷端来一盆子热水,嘴里叨叨絮絮地念道,“大漠里水源宝贵,要不是姑娘你受到将军宠爱,还真难有这么一大盆子水净净身子呢!” 蕨娘不搭腔,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盆子冒烟的热水。 “你快净了身子,将军待会儿会来。”说着,老嬷嬷似笑非笑地觑着她。 她知道“将军待会儿会来”是什么意思,也就因为知道,她更是感到心焦。 “我出去了。”老嬷嬷站起身子,径自往帐外走去。 不一会儿,她听见外面有马蹄声,那是萨可努的马。 “你们可以走了。”这是他的习惯,只要他来,一定先支开帐外的卫兵。 他掀帘的那一瞬,蕨娘觑见了帐外的马尾巴。“马没牵走?” 她暗忖着。 他一向都会差人将马牵走,何以今天却……他到底在急什么? “你还在摩蹭?”见她衣装整齐,他不觉蹙起了眉心。 蕨娘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外面没有卫兵,而他的马又拴在帐外,这是她的机会,她逃走的机会! “等我?”他一怔。 “嗯。”她点头,两只眼睛水汪汪地凝视着他。“大漠里水源宝贵,我不想独享……” 萨可努愣了愣,“你……”虽然觉得她行径奇怪,但她那不同于平时的妩媚娇饶却深深地撼动了他。 蕨娘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她趋前,双手轻柔地搭放在他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上,然后缓缓地往下滑移,“我们一起用……”说罢,她解开他的腰带。 “你在打什么主意?”他警觉地抓住她的手。 她抬眼笑望着他,“你一根手指头就能要我的命,我还能打什么主意?”说着,她轻轻拉开了他的衣襟。 他胸口猛震,一股不知名的热流倏地蔓延了他的下半身。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膛,所到之处皆燃起他炽烈的欲火。 “与其跟你作对,我想还不如……”她抬起头,狐媚地一笑,“完完全全地成为你的女人。” 萨可努张口结舌地望着她,顿时失去反应。 第八章 他心中其实有那么一刹那的迷惘,他认为自己应该怀疑她的居心,然而在她那迷人眼眸的诱惑下,他又脑袋浑沌得什么都组织不起来。 “萨可努,答应我……”她轻抚着他的脸颊,软软地道:“以后别再那么粗暴地待我……” 她偎进他棵裎的胸膛之中,有意无意地挑逗着他胸前的小小突出,“那天……你真的弄疼我了……” 萨可努喉头干涩,欲火窜烧,脑子几乎快陷入一片空茫。 “停……停手。”他抓着她挑逗他的手,眉心沁汗,“今天不行……” “怎么不行?”她故作失望。 “我要带你去见皇上。” 蕨娘一怔。见大金国的皇帝?他为什么要…… 他觑出她的疑惑,笑道:“我要让皇上见见你,让他知道我为什么拒婚,顺便也让你为那天打了公主的事向他赔罪。” “赔罪?”提起三公主之事,她脸上又见微愠。“我何罪之有?” “我知道是公主先动手,不过……” 未待他说完,她猛地摔开头,“我不依!” 萨可努温柔地揽着她的纤腰,轻轻地在她耳边吹送气息,“别气,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好吗?” “不好!”她懊恼地拒绝。 此际,她已经分不清这是“演戏”还是“真实”了。 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在生气,是真的在吃醋,而那都是因为他! 尹蕨娘,你在做什么!?她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训斥着她。 一回神,她恍然记起自己刚才的计划。她突然转过身子,猝然地吻上他惊愕的唇。 萨可努一震,惊讶地盯着她。 她离开他的唇,娇嗅道;“别在我面前提起三公主……” “蕨娘?”他困惑地看着她。 “你明知我和她不对盘,为什么还老在我耳边三公主长、三公主短的?”说着,她又封堵住他的口,甚至大胆地将舌尖伸入他口中翻搅。 她灵活而煽惑的舌在他嘴里缠绕着,瞬间便激起了他下半身的冲动;他摸上她的圆臀,将她重重地压向自己。 蕨娘一阵心悸,顿时花容失色。她发现自己的腹部就压在他亢奋的突兀之上…。… “啊……”她一惊,羞赧地抬头望他。 他撇唇一笑,“是你先惹我的。” “你……”她原本想推开他,但旋即又想起那可能会引起他的疑心。“讨厌!”她垂下脸.故作羞怯。 “不是说要见你们的皇上吗?”她说。 萨可努难忍兴奋地擒着她,“还有时间……”说着,他急着想剥开她的衣服。 她拦住他的手,十分难为情,“人家还没干净呢!”为了逃跑,她冒险骗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这么多天了……” “这又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那你还惹我?”他略显懊恼地睇着她。 她恍然惊觉,猛然推开了他。 “蕨娘?他一脸困窘地觑着她。 见他赤身裸体,底下的男性骄傲又偾张坚挺着,她知道“时候”到了! 背过身,她快步奔出帐子;跃上马背,她疾速地奔驰而去。 到了这一刻,萨可努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他快速地穿上衣裤,以斗篷遮掩他仍未消褪的欲望。 “来人!”他奔出帐子大喝一声。 很快地,附近的卫兵闻声而来。“将军,我看见那位朝鲜姑娘骑着您的马往边界去了。” “给我马!”他神情阴鸷地喝令着。 不一会儿,卫兵替他找来了一匹骏马。 他跃上马背,吩咐着,“向皇上禀报我今天无法前往觐见。” “是!” 他一踢马腹,风驰电掣般地朝边界驰骋而去。 “你跑不掉的!”他恨恨地说。 ※※※ 前往边界的路,萨可努即使是闭着眼睛都摸得出来,但对于从没到过这儿的蕨娘来说,这可是一段颇为艰辛的路途。 十几里路的奔波后,骑术精良的萨可努终于看见了蕨娘及他的坐骑。 “驾!”他猛催座下良骏,迅速地朝她的方向驰去。 发现萨可努已在身后不远,蕨娘心里焦虑是可想而知;错过了这次机会,她恐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逃走了。 幸好她骑的是萨可努的马,脚程及体力都比其他的马匹还来得占优势;终于,她看见了结冰的江面…… “驾!”她再踢马腹,笔直地朝着结冰的鸭绿江而去。 见她骑上了冰面,萨可努不觉有几分心惊。 这江面虽已结冰,但有些地方却只是薄薄一层冰面,只要稍一不慎就极可能陷进冰面之下。 从前曾有不熟悉此地情势的人擅行冰面而弃生江底,他不希望蕨娘成为下一个。 “蕨娘,停下来!停下来!”他朝她大声疾呼。 蕨娘回头一瞥,恨不得座下是匹飞马,立刻将她载回楚山去。 怕她不慎踩及薄冰,又怕她自此离开自己,萨可努的心里可说是万分煎熬。 蕨娘疾奔于冰面之上,全然未觉冰面下正潜藏着能吞噬人命的危机…… 就在即将踏上楚山境内之时,一声冰裂声响突然自冰面下传来。 “啊!”她惊呼一声。 “蕨娘!”在他和她都还不及作任何反应的同时,蕨娘已经连人带马地陷入裂冰处。 萨可努一跃下马,想也不想地跳人冰冽的江水之中。 他潜人水中,冰川的寒气冻得他心脏几乎快要麻痹;他勉强张开眼睛,却见他的座骑与蕨娘正往更深的水底沉去…… 凭恃着一股对她的深浓爱意,他力排艰难地朝她游去;在江底流动的冰块间,他终于拉到了她僵硬的手。 他奋力地往上浮游,霍地冲破水面。“蕨娘!”他以手臂扼住她的颈项,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 她脸色苍白,动也不动。 萨可努将她拉出水面,抱着湿漉漉的她跨上了马背。若由此地回到部族,恐怕路途较为遥远,到时蕨娘极有可能已经香消玉损,为防万一,他决定先人楚山境内。 先前来时,他曾在山林中发现一间猪户在夏天打猎时用来休憩的小屋,那儿或许会是一个好地点。 想着,他迅即向那小屋的方向移动。 你可别死,不然就算要下地狱去跟阎王要人,我都毫不迟疑! 他暗暗在心里对她说着。 ※※※ 萨可努在屋里生起火,将自己及蕨娘身上的湿衣通通脱下,然后再找来猎户们遗留在小屋里的薄毯与她相拥而卧。 他紧紧拥抱着身躯冰冷的蕨娘,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你醒醒,尹蕨娘……”他不停地在她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不准死!听见了没!?” 抱着她冰凉的身子,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失去温度;他好不容易再见到她,好不容易遇上了他寻觅已久的女人,他绝不放她走,就算是天要收她,也要先得到他的同意。 “蕨娘,别离开我,我等了你十五年,你没有权利就此离开我……”他紧紧地圈抱住她,不觉地淌下了男儿泪。 当他的眼泪滴落在蕨娘的眼睑上,她的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 “醒醒,我不能失去你……”他继续诉说着心迹,浑然不觉她的意识已渐渐恢复。 “我一直没告诉你,你是我等了十几年的女人,是我这一辈子都在期待的那个女人……”说着,他又落下泪来,“如果是上天让你来到我的生命里,为什么现在又要从我的生命中将你带走?” 听着他真诚的告白,蕨娘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萨……萨可努……”她艰难地唤着他。 “蕨娘!?”萨可努一震。 她抬起脸睑,声线仍显虚弱,“你……你为我流泪?” 因为见她清醒,萨可努顿时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藉娘蹙眉苦笑,“你不也是个愚蠢的男人……” 他一顿,无奈地一笑,“我是碰上你之后才变蠢的。”说着,他狠狠地拥住她,像是怕她又飞走似的。 “萨可努,你为何要对我如此痴缠不放呢?”她哑然,“你明知我不可能……” “我听不进去。”他打断了她,坚决地说道,“不管谁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进去。” 他端起她的脸,深情不悔地吐出爱意,“从我第一次在楚山见到你,你的情影就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我忘不了你……那种感觉就像我们早在前世已见过、爱过一般……” “我们见过?”她困惑地问道。 之前他一眼就叫出她的名字,甚至还知道她的身世,莫非就是因为他们曾经见过? “为什么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他苦笑一记,“当年你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哪记得什么……”他娓娓道出那一段往事,“我十八岁那一年,头一次来到楚山便碰见了被其他孩子欺负的你,当时我被你眼眸中的气势及眼波流动所震慑住,之后……我一直都没忘记你那双眼睛……” “其实就算是终此一生,我都没想过还会再遇上你……”他在她冰冷的额头上轻吻一记,“直到上天又将你送至我面前……” 听到这里,蕨娘已经稍稍记起了那段童年回忆。“原来你是当年那个女真人……”想当初,他可是她除了娘亲以外第一次看到的女真人。 “那日你出嫁时,我根本无意掳走任何人,但是一见到你…… 我竟然情难自禁地就将你带回去了。”话罢,他眉心一纠,痛苦地暗道,“我没想到自己的行径会导致你阿爹无辜丧命,我的心里一直很愧疚……” “萨可努……”她心一揪,鼻头一酸,眼泪便扑籁籁地落下来了。 “我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我的梦想、是我责任,为了赎罪,我一定要给她世界上最完整的幸福,蕨娘……”他端住她泪湿的脸庞,“这是我对你阿爹的死负起责任的唯一方法。” “可是……”她眉心一拧,泪水直淌。 “可是什么?”他猛地攫住她的肩头,“难道你对我就真的没有感情?难道你还想嫁给那个打死你阿爹的姜少爷!?” “我……我不想嫁他,对你,我也有了感情,只是……” “只是什么?”他快急疯了。 蕨娘掩面而泣,“我阿爹虽非你亲手所杀,但兰妹妹呢?她可是你下令拖去喂狼的,我……我忘不了……” 听着,萨可努突然朗朗大笑,“兰儿没死。” “什……什么?”她一愣。怎么可能?他不是叫人拖她去喂狼了吗? “她还好好地活着呢!”他略带着恶作剧后的快感,笑道:“我是为了惩罚你,假意拖她去喂狼的。”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他,“那……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格日勒那儿。” “格日勒是谁?”她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一笑,“他是大金开国主将之一的苍狼将军,我说的喂狼其实指的就是他那一头狼。” “你将兰妹妹献给他?”她又误解了他的意思。 他嗤地一笑,“别傻了,他夫人可是将门之后,凶得很呢!” 听完他的解释,蕨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兰儿还活着,不然她真会为她的无辜受害而愧疚一辈子。 “现在你总可以安心接受我对你的爱了吧?”他轻揽着她的腰肢,温柔而深情地问。 蕨娘睇着他,含羞带怯地垂下螓首。 他端起她羞红的脸庞,低头便攫去了她渐渐恢复樱红的唇片…… 她安心接受着他的亲吻,不反抗也不忸怩。 “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事吗?”他在她耳边吹送煽惑的气息。 “刚才的什么事情?”她讷讷地问着。 “别跟我装傻充愣。”他在她鼻尖上一捏,“你知道被惹火了的男人有多可怕吗?” 她垂下脸,整个头几乎快压到了胸前。“我……不是故意的。”她一脸无辜。 “不管。”他抬起她发热的小睑,坏坏地一笑,“你总得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吧?” ※※※ 萨可努轻轻将她托放在自己腿上,把脸凑近了她的耳鬓厮磨,“蕨娘,千万别再离开我了……” 蕨娘把额头轻触着他饱满的天庭,“如果我再跑一次呢?” “我会追到你跑不动为止。”他说。 她嫣然一笑,脸上漾着幸福,“我不会再跑了,你想赶都赶不走……” 他欢喜而笑,唇边是一记如旭日般明朗而又灿烂的笑意。 “噢,蕨娘……”她的大胆及热情让他难以招架。 他忘情地以唇舌挑逗着她的顶端,直到她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颤抖。 慢慢地,他感觉到她紧贴着自己身下的部分微微地湿热起来,她的身躯泛着红潮,诱惑又撩人。 “蕨娘,你……好美……”他心荡神驰。 “嗯?”她低下头,喘娇未息。 此刻,她感觉自己腹间如火烧般地炙热,有一种急需被填满的渴望。“萨可努,触摸我……” 萨可努将手往她腹下一移,介入了两人紧贴着的地方。 “这儿?”他使坏地在她花田上一碰。 “唔!”虽然只是一碰,她却已春潮如涌泉。 她羞赧地掩住脸孔,对自己的敏感及期待感到羞耻与惭愧。 萨可努抓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细致的双颊,“别觉得羞耻,你的反应对我是一种肯定,更是一种鼓励。” “我……” “嘘……”他略带稚气地一笑,“好好地享受吧!” “嗯?”他汗流浃背,却气力依旧。 “够了……不,够了……”她几乎要求他停止。 “怎么够?”他将浓沉的气息吹拂在她耳际,像火焰似地焚烧着她的听觉。 蕨娘摇晃着头,“不行……唔……” “我要你记得我。”他固执且坚持地律动着,“我要你的心里和身体都记得我。” 她双臂紧紧地勾住他的颈项,气喘吁吁,“我记得,我都记得……” 萨可努扶住她的腰肢,强烈而急速地在她的紧窒中进出,一次又一次、一波接一波…… 在不断的律动之后,萨可努渐渐觉得背脊酥麻,全身微微地颤栗着;他低吼一记,终于在她温热的体内释放一股热情的暖流。 蕨娘环抱着他宽阔的胸膛,沉静地聆听着他急促却又教她安心的心跳。 她知道自己是再也离不开他了,这个教她依恋不舍的男人…… ※※※ 云雨过后,蕨娘在萨可努的怀里稍作歇息。 “这个——”他突然轻抚着她肩背上的伤痕问道:“是怎么来的?” 他依稀记得第一次触摸她这道伤痕时,她脸上那惊悸受伤的神情及那拔尖的可怕叫声…… 对她来说,那或许不只是一道伤痕,而是一个她不愿再提起的往事,或者是回忆吧? 她陷入一阵沉默之中,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那是我娘亲弄的……”她幽幽地说。 “啊?”萨可努一怔。她的娘亲居然在她身上留下了那么可怕的伤痕!? 蕨娘的脸上似乎已看见一丝丝的恐惧,但继之而起的却是更深切的埋怨及怅然。 “我五岁那年,她离开了我和阿爹……这道疤她说要作为日后相认的印记……” 萨可努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母亲。 “她为什么那么做?” 她凄然一笑,“其实她本来只是想在我胳臂上留下一个印记,但是当时我因为年纪还小,觉得害怕,所以又哭又叫地躲开了……”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肩背,声线哑然,“这道伤痕是我躲开时不小心划上的……” “吻……”看来她娘亲也不是故意伤害她的,不过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留记号还是挺残忍的。 然而尽管如此,他想她娘亲之所以能下得了如此重的手,或许也是因为太爱她之故。 “你还恨你娘亲?”他问。 她顿了顿,“有时恨,有时想……”说着,她的眼眶不觉湿润了起来,“我恨她离开我,恨她在我身上留下记号,但是…… 我忘不了她……” 听见她语带哽咽,他温柔地拥抱着她的肩膀,极尽爱怜地拍抚着。 “我只记得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尖尖的下巴……其他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说着说着,她淌下了幽怨的眼泪。 烫人的眼泪沿着脸颊滴落在他的胸膛上。 “蕨娘……”他万分心疼地紧搂着她。 “我想念她哄我人睡的那些夜晚,也想她抚摸着我的温暖手心……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别哭……”萨可努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地安抚着,“以后有我,我会代替你阿爹及娘亲呵护疼爱你的。” 蕨娘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嘤嘤地低泣着,“萨可努,你…… 你不会像我娘亲那样离开我吧?” “当然不会。”他在她冰冷的额头上轻吻一记,“我以性命担保,我绝不会离开你,就算是死后化为幽魂,我都会跟随在你身边。” “真的?”她抬起泪湿的脸庞凝睇着他。 “嗯。”他坚定地点点头,再次将她深拥入怀。“休息吧! 天一亮,我们就回去。” 蕨娘轻点下巴,安心地偎入他温暖而宽阔的胸膛之中…… 第九章 爱人在抱,萨可努睡了一个极美极舒服的好觉。他本想翻个身再小盹一会儿的,岂知小屋外的一点细微声息却惊醒了他。 惯于沙场征战的他对周遭环境的变化总是比一般人还敏锐,这一点细微声息在别人听来或许不觉有异,但在他耳里,这声音却显得有些非比寻常。 “蕨娘。”他低声唤醒身侧安睡的蕨娘。 她睁开惺松的睡眼,“嗯?怎么了?” 萨可努作了个要她保持安静的手势,刻意压低声线地小声说道:“快把衣服穿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端看他的神情,蕨娘就意识到情形有点不太对劲。 她翻身坐起,迅速芽妥了已经烘干的衣裤,而一旁的萨可努也起身着装。 一穿妥衣裤,萨可努便拉着蕨娘挨近了门边;他小心翼翼地从门缝探看着屋外的情况,表情显得相当谨慎紧张。 视线所及,未有异常,他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怎么了?”蕨娘忍不住发问着。 他摇摇头,“没事,是我太敏感了。”话落,他若有所思地倾听着。 “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若有似无,看来……”他拉着她的手掌稍稍使力地一握,“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她点点头,顺眼地应了声。“嗯。” 步出小屋,萨可努迅速将拴在外面的骏马解开,并将蕨娘抱上了马背。 他一脚刚蹬上,四周突然传来大声嚷喝的声音,接着,只见二十多名朝鲜男人自草丛外冲了出来。 “捉住那个蛮子和那个贱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打死了尹寿冀的姜仁贤。 “姜仁贤?!”蕨娘一惊。 萨可努听不懂朝鲜话,但他知道这班人绝对是冲着他和蕨娘来的。 看那为首者身形瘦削,面貌狰狞猥琐,一双眼睛既邪门又阴沉,似乎不是个寻常人物。 “他是谁?”他低声问着蕨娘。 “姜家少爷……”她惊偿不已。 一听他就是原本要娶蕨娘的男人,萨可努撇唇一呼。 如此猥琐的男人居然想娶他的蕨娘,真是痴心妄想!想着,他故意揽佐蕨娘的肩以表示她是他的。 姜仁贤见自己垂涎已久的蕨娘竟落人他人之手,还卿卿我我地在楚山出没,胸口早点燃了无数恼恨的怒火。 “你这个赔人居然还敢带这蛮子回楚山来!”说着,他一抬臂,“给我活捉这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他的命令则下,那二十余人便一拥而上将萨可努及蕨娘团团围住。 区区二十人,萨可努还没放在眼里,他神态自若、处之泰然地望着他们,深邃的眸子里燃烧着战斗的火光。 虽然他急着追来,身上未带配刀,但单以拳脚应付这些人也绰绰有余;没一会工夫,那些人倒的倒,叫的叫,个个都尝到了技不如人的可悲滋味。 这时,姜仁贤取出了弓箭,咻地朝萨可努射去。 萨可努赤手拦下箭矢,猛地发现姜仁贤的箭术比他原先所预计的还高明。 他抓住箭身,反手欲将箭矢朝姜仁贤射去。 “别伤人!”蕨娘抓住他的手,低声地喝道,“你会让朝鲜人更恨女真人的。” 萨可努一拧眉,不甘心地罢了手。 他跳上马背,一踢马腹,掉头就往江边驰去。 姜仁贤目露杀机地瞪着两人的背影,冷静地搭起了弓-- 只见他拉弓一射,那箭矢便笔直地追赶着萨可努的背脊…… “我不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如愿在一起的!”他冷冷地说。 ※※※ 一骑上江面,蕨娘就不觉松了口气,因为她知道姜仁贤一干人是不会冒险冲上江面的。 朝鲜人不熟悉江上的情势,又不敢像女真人一样轻越边界,所以只要一离开楚山境内,他们就绝对可以全身而退。 奔驰了一会儿,蕨娘警觉地回头探看,果然已经看不见姜仁贤那班人了。 “萨可努,我们安全了。”她欢欣地说。 萨可努凝睇着她,沉默而又神情凝重。 她惊觉有异,惶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她不知道他是哪里出了岔,但直觉却告诉她事情有点不对劲。 “萨可努,你……你别吓我……”她霎时惊怯不己。 萨可努蹙眉一笑,脸色渐渐转为苍白。“蕨娘……”低唤了一声后,他整个人突然从马背上摔落。 “啊!”蕨娘惊呼一声,立刻勒马。 她跃下马背,心跳像是快要停止了似的冲向萨可努。 “萨可努!”她使劲地扶起他,却发现他背上湿黏黏的。 仔细察看后,她才真正体验到何谓“惊心动魄”。 “萨可努,不!” 萨可努的背上不知何时已插上了一支箭,而那鲜红色的血液正沿着他的背脊流下,迅速将原本雪白的冰面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艳红色。 蕨娘抱着他的身躯,痛不欲生地嘶喊着,“不,不!你起来……起来!”她使出吃奶的力将他拖起来,嘴里还不断地喃喃说道:“别离开我,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怎么会这样?她以为他们就快要得到幸福,就快要厮守在一起了。 见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她惊恐地吼道;“不,别睡着!”她猛拍他冰冷的脸颊,口中不停念念有辞,“别闭上眼睛,不…… 不,你……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我求求你!” 念到最后,她开始哽咽起来,话声也变得断断续续。 因为严重失血,萨可努显得非常虚弱。 “蕨娘……”他气若游丝地唤了声。 “别死,我求求你……”她哭叫着,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我才刚要开始爱你,你别死,别死!” 她不能再在这里摩赠下去了,她得赶快将他送回女真部族里;他不会死的,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只是一支箭罢了,一支箭要不了你的命,对不对?”她眉心拧皱,神情痛苦。 费尽全身气力,她终于将他驮上了马背,“我们现在就回去,满加一定能救你的。” 她绝不会让他死的。 她好不容易可以得到幸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顾一切地爱她、呵护她的男人,她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的幸福,绝不! “不!”她朝着天际大吼着。 她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上天没理由连这么一点幸福都不给她。 跃上马背,她狠狠地一踢马腹,“驾!” “好马儿,你快跑呀!”她声声催促着座下骏马,而那马儿似乎也懂她的话,便在冰川上狂奔了起来。 ※※※ 蕨娘一带着受伤的萨可努回到女真部族,便在部族里引起一阵骚动。 “将军!”满加见萨可努昏迷不醒,神情显得相当惊惶。 “满加……”蕨娘一跃下马,立刻就跪在满加面前哀求着,“救他,我求你快救他!” 满加扶起跪地不起的蕨娘,“尹姑娘,快起来。”说着,他吩咐一旁的士兵将昏厥在马背上的萨可努抱下,“快将将军送进帐里。” “是!”一旁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萨可努抬下,旋身便往帐子里送。 满加回头见蕨娘哭得泣不成声,连忙慈祥地安慰着,“将军铜皮铁骨,没那么容易就会见阎王的。”话罢,他转身步人帐中。 蕨娘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地坐在帐外,脸上除了惨白还是惨白。 不久,满加自帐内出来,神情略为凝重。 “满加,他……”蕨娘焦急地问。“他没事吧?” 满加皱皱眉头,“伤口的血是止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她等不及他的停顿,疯了似的紧抓住他的手臂。 他一叹,“将军失血过多,现在还很危险。” 蕨娘眉心一皱,旋身便冲进了帐里。 她跪坐在萨可努身侧,抽抽噎噎地握住了他的手。“你不会有事的……” 想起这些日子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不觉鼻头一酸淌下泪来。 她曾经因为阿爹的死而恨他、想逃离他,而他仿佛惩罚似的桎梏及侵犯,亦曾教她痛不欲生…… 如今想起,他的那些“暴行”或许只是他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罢了。 他是爱她的——虽然她一直都视而不见,不接受也不认同。 “不要离开我……萨可努……”她将他的手置在脸颊边,轻声地说道,“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听见了没?” 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淌落在他手背上,一下子便湿透工他的袖口。 忽地,帐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 “萨可努怎么了?” “苍狼将军,将军他受了重伤,现在……”满加正向那闻讯而来的“苍狼”格日勒解释着。 格日勒似乎也是心焦如焚,一掀帘便冲了进来。 蕨娘曾经听萨可努提起“苍狼”这一号人物,不过她一直无缘见他一面。 算来这是她与格日勒的第一次照面,因此两人都显得很生分。 “你就是那个害萨可努中箭的朝鲜女人?”他听说萨可努为了一个朝鲜女人而拒绝三公主的婚事,但他没想到她是个拥有如此倾国之姿的朝鲜女人。 只爱美人,不爱江山。 有如此丽人在侧,也难怪萨可努宁愿舍弃大好前途了。 “你就是……”眼前的男人虽拥有俊朗外貌,但那眉眼处的刀疤却教人望而生畏。 “我是苍狼格日勒。”他报上名号,迈步走向了萨可努。 他在另一侧盘腿而坐,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萨可努。 “他看来真的不太妙……” “不……”她语气幽然,却又隐隐透露着一股坚强,“他会好的。” 觑见她眼底的泪光,格日勒沉吟着。“你……不是存心害他的吧?” 事发突然,他不得不怀疑她的居心及意图。 蕨娘抬起眼睑望他,一脸受伤地反驳道:“我爱他,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迎上她澄澈的眸子,他恍然想起当时的他与安苏。 他亦曾经因为安苏的身份而怀疑过她,但事实证明,安苏是真心爱他的;如今,眼前的朝鲜女人有着一双和安苏当时相似的眼睛…… 他喟叹着,“希望他有福消受你的美人恩。”她是萨可努所选中的女人,他没有理由不相信她。 他必须相信她的真诚,就像当初萨可努相信了他所选择的安苏一样。 ※※※ “什么?!”获悉萨可努伤重的消息,完颜晟极受惊吓。 昨日萨可努还说要带那名朝鲜女人来见他,怎么才一天,就传出他遭朝鲜人射伤的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微带怒气地质问带来消息的百夫长。 百夫长战战兢兢地答道:“昨日将军为了追回那朝鲜女子而越界进了楚山,听说是回来时遇袭,所以……” “荒唐!”完颜晟龙颜一怒,“把那朝鲜女于带来,朕要亲自审问她。” 先前知道萨可努为了那来历不明的朝鲜女子而拒婚时,他心里就一直梗着,如今他居然还为了她让自己身陷险境?! 荒谬!他可是大金国的猛将之一,怎可随便为了一介女流而葬送生命?! “立即前去萨可努的军营里将那女子带来!” “是。”百长领令而去。 ※※※ 当蕨娘第一眼见到大金的皇帝,便被他那威严的样貌给震慑住。 这就是大金国的皇帝呀!她暗自惊叹着。 这就是那个朝鲜女子?同时,完颜晟亦让她那人间难得一见的美丽容貌给迷眩。 连他这年纪的男人都会为了她的容貌而心湖荡漾,也难怪萨可努宁愿冒犯他坚持拒婚了。 “小女子叩见皇上。”眼前的人是萨可努的主子,她亦必须以君臣礼对之。 他一愣,“你会讲女真话?” “小女子的娘亲是女真人,所以……” 娘亲是女真人?怎么他觉得这种事听来有几分熟悉呢?认真讲起来,他倒真觉得她有一点眼熟了。 “唔,”既然她懂女真话,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萨可努是怎么受伤的?” 她抬起眼睑,坦然面对他审视的目光,“他是被姜家少爷射伤……” “姜家少爷?” “姜家少爷本来是小女子即将下嫁之人。”她据实回答。 “噢?”他警觉地睇着她,“我听说你是萨可努于你出嫁途中掳回,你想必是怀恨于心吧?” 她点头,“一开始……小女子的确是恨过他。” 完颜晟哼地一记,“那这回的意外有可能就是你与那姜少爷设下的圈套?” 听完,蕨娘神情大变,“不,不是这样的!” 虽说她姿色动人,但完颜晟一想到萨可努是因她而受到伏袭,心里难免懊恼。 “萨可努武艺精湛、思路敏锐,哪是那么容易就中人埋伏?” 他一阵强白,完全不给她辩解的机会,“要不是你与朝鲜人勾结,他不会中计受伤!” “不,”对于他算在她头上的罪状,蕨娘心里不服,“我没有陷害他!” 完颜晟重一拍案,不容她辩驳地道:“朝鲜与女真一直是万代世仇,这几年,女真部族又逐渐壮大,谁晓得你是不是朝鲜人派来削弱我大金战力的棋子!” “什么?”蕨娘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我没有做那种事!我对萨可努是真心的!” 完颜晟哼地冷笑,“既是真心,你又为何逃离此地?” 她一愕,顿时顶不上话来。 她之所以想离开萨可努,实在是有很多原因及理由,此时一言难尽,就算言尽,眼前的大金皇帝也未必能完全了解。 “那女人在哪里?!”突然,帐外传来慕华气怒拔尖的声音。 话落,她似一阵风地卷进帐里,一眼就睇见站在龙座前接受审问的蕨娘。 “你这个该死的朝鲜女人!”萨可努因蕨娘而身受重伤的消息一传进慕华耳里,她便驱马前往萨可努的营区一探究竟;在知道蕨娘已经被她父皇差人带回之后,她又即刻飞奔回来。 她一个箭步上前,懊恼气恨地瞪着蕨娘,“害人精、狐狸精!”话落,她气不过地抽鞭一掷。 “慕华!”完颜晟没料到慕华会那么冲动地抽鞭伤人。 “别……” 话未尽,慕华手中的长鞭已朝蕨娘抽去-- “啊!”这一鞭狠狠地抽在蕨娘肩背上,疼得她几乎要掉下眼泪。 慕华瞪视着已经皮开肉绽的蕨娘,恨恨地咒骂道:“我打死你这个恶毒的朝鲜女人!” “慕华,住手!”见慕华仍嫌不够地想补上一鞭,完颜晟赶紧跃下龙座。 她紧急收鞭,满脸懊恼不满,“阿玛,为什么不让女儿抽她几鞭?” “不行!”面对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完颜晟没意外地放软了声调,“要是她身上有了伤,我不就成了屈打成招的昏君?” “可是……”慕华气呼呼地瞪着跌坐在地上的蕨娘。 见女儿气恨难平,完颜晟忙着安抚她,“让阿玛查明真相后,你想怎么处置她都行。” “当真?”她疑虑地求证着。 “当真。”他肯定地点点头。 “慕华!”此时,皇妃满儿一脸惊急地步入帐里。 知道慕华前来完颜晨的帐中质问那名朝鲜女子,她便赶紧跟过来探看;慕华性情急躁娇悍,要是不看着她,恐怕会惹出事端来。 “你没惹事吧?”她不放心地趋前问道,而就在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那名跌坐在地上的朝鲜女子。 “额娘,您担什么心嘛?!”慕华娇蛮地噘起小嘴。 “你带了长鞭来,额娘当然担心了。”说着,她瞥见蕨娘肩背上皮开肉绽,似乎伤得不轻。 她嗔怪地觑了慕华一记,“还说你没惹事?”话罢,她莲步轻移地来到蕨娘身侧。“你没事吧?姑娘。” 蕨娘抬起脸来,余悸犹存地望着她。只一眼,她却对眼前的美妇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让我瞧瞧你的伤……”满儿温柔且慈爱地检视着她肩背上的伤。 “不!”蕨娘犹如惊兽般地警觉着。 “你会说女真话呀?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满儿和善地安抚着她。 有了她的言语安抚,蕨娘这才放下戒心。 她小心翼翼地拿开那被鞭子抽裂的布片,仔细地检查着她的伤口;忽地,一道熟悉的伤痕映人了她的眼底—— 她陡地一震,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伤痕,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幕幕她从未忘怀过的画面…… ※※※ “满儿,”见她望着那朝鲜女子发愣,完颜晟顿时疑惑。 “你怎么了?” “没事……”她回过神,极不自然地一笑。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蕨娘身上,“这女孩受了伤,让我替她处理一下伤口吧!” 迎上她温柔而关怀的眼神,受伤且受惊的蕨娘不觉安心了许多。可是……身为金国皇妃的她,为什么要如此关心她这一个来自朝鲜的陌生女子呢? 母亲都是自私的,她怎么不和那刁蛮的三公主“同声同气” 地对付她? “额娘,她只是个朝鲜女人,您干嘛那么关心她?”慕华不解且不满地问道。 “慕华,人可是你打伤的,额娘现在不过是在替你善后罢了。”她难得如此严厉地斥责女儿。 “额娘,”任性的慕华要起脾气来,“您有没有弄错?她是害萨可努受伤的人耶!” 满儿眉梢一扬,“萨可努还未清醒,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得而知,在真相尚未大白之前,她还是无罪的。” 自知辩不过她,慕华耍赖地对完颜晟撒娇,“阿玛,您替女儿作主嘛!” 完颜晟从未看过满儿如此严厉地对待过任何人,亦没见过她这么坚持己见地力保某人…… 他想,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慕华,听你额娘的话。” “哼!”见没人给她撑腰,慕华一跺脚便冲了出去。 满儿扶起蕨娘,轻声细语地问道:“你还能走吧?” 每对上她澄澈明亮的眸子,蕨娘就越觉得安心。“嗯……” 她轻点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满儿眼底溢满期盼。 “尹蕨娘。”她软软地说。 满儿心头一震,摧折心肺的热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伤痕……不会错了! “你……”满儿差点就要唤她一声“女儿”。 当初在蕨娘身上留下印记是为了日后相认,岂知二十年后,她居然不敢与她相认。 她心中充满了惶恐及不安,她不知道在女儿的心目中,她这个母亲占了什么分量?又是什么地位? 不管她有什么苦衷,对当时才五岁的蕨娘来说,她的离去毕竟是伤人的。 这些年来,她可怜的女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当她在这里锦衣华服、衣食无忧之时,蕨娘是怎么在楚山那个容不下她的地方熬过的呢? “皇妃,”这会儿,蕨娘再也按捺不住满腹的疑窦,“你没事吧?”这位美丽温柔的皇妃究竟是哪条筋不对,为何以如此奇异的眼神凝望着她? 满儿回过神,猛地摇了摇头,“来,到我的帐子里,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说着,她意味深长,感触颇深地看着蕨娘肩背上的疤痕,“女孩子家留下疤痕可不好……” 蕨娘幽恻地睇了她一记,戚戚然地叹道:“我身上不差这个伤痕……” 这句话听在别人耳里,或许不觉如何;但对满儿来说,这句话却像支利箭似的狠狠刺在她的心口。 她痛,可是……她说不得。 第十章 脑海里翻腾各种奇怪的画面,仿佛快乐,又犹如伤怀…… 萨可努不知这一切是梦是真,他只知道在这一片浑沌中,一直有着蕨娘的存在。 “蕨娘……”他使尽力量,干涩的喉头终于哑然地呼出蕨娘的名字。 “将军?”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的满加兴奋地喊道,“你醒啦?” 萨可努眉心沁汗,奋力地自空茫虚幻中抽离而出。 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帐子里。他怔了怔,记忆似乎还停留在身处楚山的那一刻。 “我……”他拧眉苦思,终于将记忆慢慢地拉了回来。 那日他与蕨娘正要离开小屋时,那姜家少爷却似鬼魁般杀出,然后他带着蕨娘逃离楚山,接着……对,接着他便中了姜少爷的暗箭而受伤。 他记得他有把蕨娘安全带回的,那么……蕨娘呢? “她在哪里?”刚刚醒来,他的精神还是显得涣散。 满加嗫嗫地吞吐道:“尹姑娘她……她……” “她在哪里?”满加的支支吾吾让萨可努又急又恼。 满加眉心紧皱,万分为难,“将军昏迷之时,皇上派人将她带走了。” “什么?”他陡地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先是他为了蕨娘拒婚而冒犯皇上,再加上蕨娘曾与三公主正面冲突,如今他又因为要追回蕨娘而中了埋伏……一次又一次的误解及冲突,这下子,蕨娘真可说是处境堪忧了。 “昨日的事了……” “你!”萨可努浓眉一横,“为什么让这种事发生?!”他是急疯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满加不过是个小小军医,哪抗得了皇命? “属下不敢违抗圣意。”满加垂着头,无奈又愧疚地说道。 萨可努猛回神,这才惊觉到自己的无理。满加说得对,就算是他这个开国将军都未必敢违旨抗命,更何况满加只是个小小军医。 “你说得是,我不能怪你。”说着,他翻身就要起来,但肩背处的箭伤却教他痛彻心扉。 满加趋前劝阻着,“将军伤口末愈,千万别动。” “不,”他拒绝了满加的关切及善意的劝阻,“我要去见皇上,迟了……蕨娘恐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将军你的身子还……” “满加。”萨可努抬手打断了他,“别说了,我一定要去。” 话落,他勉强翻身坐起。 满加自知劝不了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将军,我扶你。” 他赶紧搀起萨可努,并替他套上了上衣。 “我自己来。”他拉拢衣襟,吩咐着,“替我备马。” “是。”满加站起身来,旋身便步出帐子。 ※※※ 满儿亲自为蕨娘处理伤口,完全不假手于下人。 这二十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着被迫与自己分开的女儿,而今不知是否是上苍垂怜,居然让她与离散多年的女儿相逢了。 她应该欣喜,但心中却又莫名地充满了不安及惶惑。蕨娘会认她吗?如果她听不下她的解释,她该如何是好? “皇妃娘娘……”一直沉默着的蕨娘突然欲言又止地望着满儿,“请恕小女子斗胆一问。” “你说。”满儿一边小心地为她处理伤口,一边和蔼可亲地报以微笑。 藉娘沉吟一下,怯怯地问:“娘娘可是三公主的娘亲?” “当然是。” “既然娘娘是三公主的娘亲,为何要对小女子如此和善?” “嗯?”她一愣。 见她有点困惑,蕨娘又道:“三公主恼恨我,而我又曾经打了三公主一耳光,难道娘娘您不生气?” 满儿盈盈浅笑,无限怜爱地解释道:“慕华娇生惯养,脾气极坏,我知道一定是她先惹你的。” “可是……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呀!”就算再明白事理,母亲总是为着自己的女儿多,她不懂这位美丽的皇妃为何会对她特别照顾。 这句话听得满儿备觉心酸。慕华是她的亲生女儿,蕨娘又何尝不是? 当时蕨娘的阿爹为了不让蕨娘一辈子笼罩在“蛮子杂种”的阴影下,因而忍痛要她回到女真部族,她虽百般不愿,却还是拗不过他的要求。 虽然迫不得已离开女儿,她依然希望有一天能与女儿相认为了日后相认,她狠下心想在蕨娘的手臂上划下一道以作印记,不料蕨娘一时惊悸,这一刀竟残忍地划在她肩背上…… 虽说一切都是万不得已,但蕨娘能谅解她当年的作法吗?她能体会她身为母亲却被迫放弃子女的无奈心酸吗? 慕华生于帝王之家,自小就倍受娇宠,但蕨娘却是身处楚山,受尽朝鲜人的屈辱;一样是她的亲生女儿,蕨娘的际遇一点都不能与慕华相比。 如今她想尽方法欲尽一点点母亲的责任,而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爱根本弥补不了她二十年来所欠下的种种。 真是可悲,这点小事竟是她身为母亲唯一能为女儿做的! “蕨娘,”她顺口地一叫,全然不觉蕨娘眼底的惊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呃……”满儿的顺口叫唤让她心上一震。 为何她能叫唤得如此自然,而身为听者的她居然也感到熟悉且亲切?她莫名觉得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叫唤…… “我和阿爹一起住在楚山,不过他已经过世了……” “噢……”听见前夫已逝,满儿不觉歉欢怅然。“那……你娘亲呢?”为了知道蕨娘对她的想法,她试探地问着。 蕨娘眉心一拧,眼底浸满怨慰,“我没有娘亲。” “没有娘亲?”满儿心头一揪。 “我娘亲早就弃我而去,所以我算是没有娘亲。”她毫不隐藏自己怀怨的心情。 满儿鼻头一酸,不觉淌下泪来。 “娘娘,您……”见她突然落泪,蕨娘一惊,“您为何掉泪?” “我……”怕自己露了馅,她连忙拭去眼泪,“我是觉得你身世可怜,所以才……” 第一次有人像娘亲一般地关怀自己,蕨娘的心底隐隐生起一股暖意。 “娘娘……如果蕨娘有幸能有一个像您这样的娘亲,那该是多大的福份。”满儿的关爱及怜惜,教自幼失去母亲呵护的蕨娘兴起了一种渴望母爱的念头。 满儿闻言,感慨地握住了蕨娘的手,“如果你愿意,就将我当成你的娘亲吧!” “娘娘,”蕨娘一听,惊愕得几乎快接不上话,“蕨娘不敢……” “傻孩子,我一见你就觉得与你十分投缘,若不嫌弃,我择日与你……” “千万别这么做!”蕨娘万分惶恐地打断了她,“娘娘若是这么做,必定会惹皇上及三公主不悦,蕨娘不愿见您一家失和。” 听完她的话,满儿更是激动。好一个善良又体贴的女孩,她阿爹将她教得真好…… “听你这么说,我更想认你做义女了。”义女?这只是她不敢认她却又想对她尽尽母亲之责的权宜之计。 蕨娘对她的怜惜感恩于心,但她真的不想害她与夫婿及女儿交恶。 “娘娘待蕨娘如此好就够教我感激的了,至于认我为义女之事,我认为实在不妥……” “蕨娘……”尽管蕨娘一再婉拒让她觉得很心痛,但对蕨娘来说,她的要求的确是突兀了些,所以就算是被拒绝了也不奇怪。 “好吧!”她笑叹一记,“这件事日后再商量好了。”话罢,她再度紧握住蕨娘的手,像是要把这二十年来没握过的份一次补回来似的。 ※※※ 萨可努负伤来到完颜晟的帐子里,恭谨却又略带不满地向他询问蕨娘的下落。 “皇上可否将蕨娘交由萨可努带回?” 完颜晟眉心一拢,微带温色地斥喝道:“萨可努,那女子究竟是给你吃了什么药,竟能教你是非不分?!” “臣不解皇上之意。”萨可努浓眉一挑。 完颜晟哼地一声,“先前你为了她而拒婚,我就不计较了,但如今你又因追回她而受伤,搞不好还是她私通朝鲜人故意陷你人瓮,难道你还……” “臣相信她的清白。”萨可努毫不畏怯地打断了他,“她不是那种女人。” “你!”完颜晟原本还想骂他几句,但看他一脸坚定,似乎是再也听不进什么了。 想当初格日勒为了娶那辽国女子,不惜以辞官相逼,他想,萨可努一定也会依样画葫芦。 这可不成。撇开他是大金开国功臣不说,现在正是大金用人之际,他亦失不了这一员大将。 想拿下大宋江山,他还得靠格日勒、额济纳及萨可努三人呢! “罢了!”他一拂袖,“她被慕华抽了一鞭,现在在满妃那儿。” 萨可努一听,旋身就要前往满妃的帐子。 “萨可努?”他正要出去,迎面却来了刚进帐子的慕华。 “三公主。”虽说他气慕华又抽了蕨娘一鞭,但她毕竟是公主,他该尽的臣子之礼亦不能少。 见萨可努脸色苍白,慕华关心地询问:“你受了重伤,怎么还跑到这儿来?”话落,她趋前就要扶着他。 “公主来得正好。”萨可努巧妙避开了她的手,恭谨地说道,“请公主领属下前去满妃那儿。” 慕华警觉地僵直了身子,“你去额娘那儿做什么?你想接那个该死的朝鲜女人回去?!” “公主,她不是什么该死的朝鲜女人。”萨可努严正声明着,“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你!”慕华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我不会让那个朝鲜女人如愿的。” 萨可努一时也听不出她话中带着什么意味,只好疑惑地望着她。 知女莫若父,元颜晟很快便察觉到女儿的心眼儿。 “慕华,不准做傻事。”怕她酿成更大的灾祸,他急忙出言劝阻着。 “哼!”慕华眉梢一挑,恨恨地撂下一句,“我现在就去杀了她!”说罢,她旋身便冲出帐子。 “公主!”听她意欲杀害蕨娘,萨可努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 ※※※ 以萨可努的脚程要追上慕华应该是绰绰有余,只可惜他现在受了伤,脚步自然慢了许多。 慕华火冒三丈地直往满儿的帐子疾行,整个脑袋已然被过多的懊恼及妒忌给充满了。 “三公主!”为了蕨娘的安危,萨可努咬紧牙根尾随其后。 慕华冲进帐子,一眼就看见和满儿坐在一起的蕨娘。 “可恶!”她暗暗咒骂一声,迈步就欺近了蕨娘。 “慕华,你做什么?”满儿惊疑地望着她。 “今天谁都休想拦我!”她眼底跳动怒焰,狠狠地瞪视着犹然不知大难临头的蕨娘。 话落,她挥起长鞭,毫不犹豫地向蕨娘抽去。 事出突然,蕨娘一时也忘了该躲开,她怔愕地望着盛怒的慕华,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满儿眼看慕华这一鞭又要抽在蕨娘身上,她想也不想地挺身护住蕨娘。 “额娘!”慕华见母亲忽地冲出,不禁心头一震,想再收势,却为时已晚。 就这样,这一鞭子,满儿替蕨娘挨下了。 “娘娘!”见她为自己挡了鞭子,蕨娘震愕不已。 慕华收鞭,见母亲的胳臂已经皮开肉绽,当下焦急得就要掉下眼泪。 “额娘,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满儿含泪地望着慕华,“慕华,别那么做……”做为母亲的她实在不愿意看到她们两姐妹反目成仇,虽然她们并不知道彼此是有着血亲关系的异父姐妹,她还是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们两人身上。 “为什么?”见母亲为那朝鲜女子挡了一鞭,慕华心里的怨憎愈益深浓。 此时,萨可努及完颜晟亦相继赶到。 “满儿!”见爱妃被鞭伤,完颜晟心疼不已地趋前检视。 看满儿让慕华的鞭子抽得皮肉分家,他不觉板起了脸孔。 “慕华,看你做的好事!”虽说他平时极为宠溺慕华,但在这当下,他还是严厉地诘责了一番。 慕华拧起眉心,又委屈又气愤地瞪视着完颜晟,“连阿玛您都怪我……” “这次你是太过分了!”见她不知悔悟,完颜晟沉下脸来。 父亲的一再责难让娇生惯养的慕华既难过又恼恨,在蕨娘还没出现前,她是天之骄女,所有人都将她捧在掌心上,可是现在……什么都变了! “都是你……”她恨恨地瞪着蕨娘,“自从你来了之后,什么都变了,你……你这个害人精!”话落,她拔出随身的匕首,猛地朝蕨娘刺去。 “蕨娘!”萨可努飞身向前,全然不顾自己的伤重。 “不!慕华——”满儿的声音拔尖响起,“她是你姐姐!” 满儿的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愕不已。 慕华的匕首在半空中停下,一脸惊讶地望着满儿,“额娘…… 您……您说什么?” “蕨娘她……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姐姐。”事到如今,满儿不得不将事实全盘托出。 “满儿,你说她是……”完颜晟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她是你留在楚山的那个女儿?” 满儿年轻时曾嫁给一名朝鲜男人并生下一个女儿的事情,完颜晟是完全知情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被萨可努掳回来的女子竟然会是满儿的女儿…… 蕨娘呆愕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满儿,“娘娘……”不!这怎么可能?这个待她和蔼可亲的大金皇妃居然是她的娘亲?! 不……老天爷究竟是在开什么玩笑?!她一直怨恨着的娘亲和眼前给她无限温暖的美妇会是同一个人?! “不……不是……”她眉心紧纠,声线颤抖,“这不是真的……” “蕨娘,”满儿慨然地凝视着神情复杂错愕的蕨娘,“我…… 我真的是你的娘亲,当我一见到你肩背上的伤痕,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骗人……”因为突来的冲击太大,蕨娘不觉顿感惶惑。 她眼眶中打转着爱怨难分的热泪,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你不是我娘亲,我……我娘亲早就死了!” 这一句话听在满儿耳里,简直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般的痛苦。 “蕨娘,娘不是故意抛下你的,我……” “不!”蕨娘捂住耳朵,眼泪倏地夺眶而出。“我不相信!” 话落,她旋身奔出帐子,逃开了这一切突如其来的真相。 “蕨娘!”见她冲出帐子,萨可努随即追了上去。 见到蕨娘那怨尤又伤心的模样,满儿只觉痛不欲生。 “天呀……”她哭倒在完颜晟的怀里,久久不能停止。 完颜晟轻叹一声,“给她时间,她会想通的。” “皇上……”他的体谅及宽容让满儿感激不已。 “额娘,这……”慕华一脸惊疑地走向满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完颜晟与满儿相视一记,“告诉她吧!”他说。 满儿轻点下巴,“慕华,”她温柔而慈爱地握住了慕华的手,“一切要从二十五年前讲起… ※※※ “蕨娘,”萨可努一把拉住了逃出的蕨娘,“别再跑了!” “放开我!”她一拽,狠狠地挣开了他。 因为受伤之故,她的这一挣可结实地挣疼了他。 “唔!”他闷哼一记,神情微拧。 发现自己弄疼了他,蕨娘忧急地问道:“你没事吧?”她趋前关注着。 “没事……”他勉强地挤出微笑劝着她,“不过你别再跑了,好吗?” 蕨娘垂下脸,神情沉郁。 “怎么不听听皇妃的解释?”他凝睇着她。 “有什么好解释?”她苦笑一记,“她……不会是我娘亲的……” “她已经亲口证实了。” 蕨娘眉心一皱,眼眶再度含泪。“她是大金的皇妃耶!那么尊贵又慈爱的女人怎么会是我娘亲?!” 看见她伤心又慨憾的样子,萨可努亦是不舍。 “蕨娘……”他将她深拥人怀,温柔地安慰着:“你不是说你怀念她的声音、怀念她的温暖手心,也怀念她哄你人睡的那些夜晚吗?” “她是抛弃我的女人!”她啜泣着。 “或许她真有苦衷……”他端起她泪湿的脸庞,了然地道出她心里所想的,“其实你是渴望她的,不是吗?” “不……”她低下头,倔强地摇晃着脑袋。 他一笑,“别自欺欺人了。”他将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紧紧搂住,“若皇妃不是你娘亲,依你看像她那样的女人会是抛夫弃女的无情女人吗?” 蕨娘一怔,恍然地想起她的好。是的,她是个既善良又温柔的“好女人”,只是……她同时也是当初离开她的“坏女人”。 她到底是好是坏,蕨娘只觉自己已经快分不出来了。 “如果她真是无情的母亲,今天又怎么会为你挡了一鞭?” 他继续劝说着,“上天安排你与她重逢,难道你不想好好地珍惜这种难得的机会?” “别说了,萨可努……”她捂住耳朵,“我今天什么都不想听。” 萨可努拿开她的手,语意深长地说道:“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听就能当做不曾存在的。” 她抬起眼脸,“求求你,别再说了……”说着,她眼眶中的泪水犹如断线珍珠般的滴滴落下。 他喟叹一记,“好,今天不说,明天不说,后天也可以不说,可是……你总有一天要面对它的。”话罢,他搂着她的肩膀,“我们先回去吧!” “萨可努……”对于他的体贴及耐心,蕨娘感动不已。 萨可努露齿一笑,如煦煦暖阳般。“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他说。 ※※※ 翌日,完颜晟突然移驾萨可努的军营,并来到了蕨娘的帐里。 “唔……”他与蕨娘相视而坐,却什么都不说。良久,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恨你娘亲?” 蕨娘一怔,脸上观不出是惊是疑。 完颜晟睇着她情绪复杂的脸庞,慨然笑叹,“你该听听她怎么说……” “说她为何抛下当时才五岁的我吗?”她负气地反问一句。 他也不恼怒,依旧神态自若。“她是迫不得已才离开你的。” “这是她说的?”她冷然一笑。 完颜晟神情严肃询问道:“当初她是应你阿爹的要求才离开你的,这你可知道?” “什……什么?”她一惊。 “你阿爹认为她的女真身份会让你在楚山的处境尴尬,因此忍痛要求她离开楚山。”完颜晟语意严正,“别以为只有你受了伤,你娘亲她心里的痛不会少于任何人。” 蕨娘怔愕地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二十年来,她受的心里煎熬不是你所能想像的。”他慈祥地一笑,“刚回到这里来的那一段日子,她不知有多悲痛,当时大金未建国,我还只是个女真战士,当我向她提出婚事时,她几度因为自己已有女儿而不愿再嫁,要不是我锲而不舍地追求她,她也不会下嫁于我。”他轻轻喟叹着:“满儿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想你已经六岁、七岁、十岁、成年、嫁人、生子……她没有一天不想起被迫放弃的你。” 她心痛如绞,“骗……骗人……” “蕨娘,”此刻,完颜晟仿佛已不再是个皇帝,而只是个慈爱的长辈。“你是满儿的女儿,算来也就是我的女儿,站在我的立场,我不希望你们母女俩相遇却不相认,你明白吗?” 其实她的心早已动摇,却还是倔强得不肯承认。 完颜晟拍抚她的肩膀,温和地说:“看在老天的份上,去看看你娘亲吧!”话罢,他转身步出帐子。 他一离开,蕨娘眼眶中的泪水立即决堤而下。 她不是不想去见她娘亲,只是一想起这二十年来磨人的孤单,她不禁犹豫起来…… ※※※ 数日后,慕华毫无预警地出现在蕨娘面前。 “为什么不去见额娘?”她微带不满地诘问着蕨娘,“你知不知道额娘这几天来日日以泪洗面?!” 听见这些,蕨娘的心不能说全无动摇。她沉默地回望着慕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这个异父妹妹自幼受尽呵护,哪能体会出她二十年来所受的苦? “额娘又不是故意遗弃你的,何况她还替你挨了一鞭,你还想怎样?”慕华不忍母亲终日伤心泪下,只好放下她大金公主的身段来求蕨娘。 再说,她是爹娘唯一的女儿,自幼又没有能谈心的姐妹,因此也养成她刁钻任性的坏习惯;虽说突然出现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是挺教她吃惊的,但有总比没有好,何况她这个异父姐姐的脾气倔强得跟她有得拼,将来她肯定是不会“寂寞”的了。 她是任性刁钻了点,但本性还是善良的。 蕨娘依旧不发三立地睇着她,这会儿,她可焦躁起来了。 “我拜托你去看看额娘吧!” 听见“拜托”两字,蕨娘不觉讶异。这刁钻任性的三公主居然会低声下气地拜托她? 刹那间,她的心防严重松动…… “之前是我不对,你别因为我的作为而迁怒额娘。”慕华垂下头,十足仟悔地说道,“大不了……我跟你赔罪嘛!你别再气额娘了。” 抬起眼,她发现蕨娘还是睁着那双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什么都不说不答地望着她。 “你……”见蕨娘文风不动,她急了,“不然我不跟你争萨可努,那总行了吧?” 看她那娇蛮的铜铃大眼中闪动着急的泪光,蕨娘彻底地心软了。 她这个娇生惯养、无比尊贵的公主妹妹都能放下身段这般求她了,为何她就不能敞开心胸接受好不容易又重逢的娘亲呢? “蕨……蕨娘姐姐……”慕华软软地求着:“我求求你了……” 蕨娘面无表情的脸庞上终于绽放笑意,“我去,慕华妹妹。” 慕华喜出望外,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满儿神情悒郁寡欢地坐卧毡上,视线仿佛早已失去视焦似的无神。 “额娘!”慕华兴匆匆地冲了进来,“您看谁来看您了!” 话落,神情略显不安的蕨娘掀帘而人。 “蕨……蕨娘?”一见是蕨娘来了,满儿苍白的脸上稍微有了一丝红润。 见蕨娘犹豫地柠着,慕华主动且热情地拉着她往满儿走去。 “是我把蕨娘姐姐劝来的,您夸夸我吧!” “是吗?”满儿难掩激动地凝视着蕨娘,“蕨娘,娘对不起你……” “算了。”蕨娘笑叹一记,恩仇尽涡。 “蕨娘,我……”满儿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一见到她,却又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蕨娘释然地先开口:“我已经不怪您了。” “真的?”满儿难以置信地讶异着。 “娘的苦衷,我都知道了。” 听见她喊了声“娘”,满儿感动得声泪俱下。 “再……再喊我一声娘……” “娘。”蕨娘毫不迟疑地喊道。 满儿掩面而泣,但这回,却是欣喜的眼泪。 一旁的慕华故意噘起小嘴,“额娘,怎么我喊您额娘时,从没见您这么感动过啊?” 听着这话,满儿破涕为笑,温柔地牵起了慕华和蕨娘的手。 “额娘是太高兴了……” “高兴什么?”慕华微蹙眉心。 满儿心满意足地望着两人,“因为额娘的两个女儿终于都在我身边了。” 她话刚说罢,蕨娘便感动落泪,久久不能自已。 终曲 因为蕨娘是满儿的女儿,因此完颜晟亦将其纳为义女,并封为大公主。 原本萨可努拒绝娶三公主为妻,岂知到头来,他还是娶了个“公主”。 完颜晟赶在大金南侵大宋前,替萨可努及蕨娘办了个热热闹闹的婚礼,不过远在中原的额济纳却未能赶上。 婚宴结束后,萨可努与蕨娘被赶进了喜帐中,其他人又继续饮酒作乐。 虽说两人并非第一次同帐,但今晚毕竟是洞房花烛夜,蕨娘还是难掩娇羞地低垂着脸,沉默而矜持。“蕨娘……”萨可努温柔地端起她羞红的脸,深情款款地说道,“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她含羞带怯地回望着他,“嗯……” 萨可努将他期盼已久的新婚妻子深拥人怀,不觉幸福地喟叹一记。 突然,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禁不住嗤地一笑。 “笑什么?”她困惑地问道。 “我只是在想,额济纳现在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得意地又说,“我让阿黑传书给他,说我已经娶了公主,我想他一定在窃笑我最后还是屈服于皇命之下吧?” 说着,他朗声一笑,“他决计猜不到此公主非彼公主。” 看他那得意劲,蕨娘不觉感到好笑。 “你还挺孩子气的嘛!居然能为了这种事而高兴。” “你取笑我?”他板起脸,故作严肃状。 她睇了他一眼,“别想吓唬我,你那一招对我没用。” 见她不上当,他像泄了气似的一叹。“罢了。”很快地,他又想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干嘛跟你在这儿聊别的男人?”说着,他将她往毡毯上一压,贼贼笑道:“我与格日勒年纪相同,而他却快要有第二个孩子了,身为黑鹰将军的我,怎能让他专美于前?” 蕨娘蹙眉嗔骂,“这种事也好争排名吗?” “当然。”他勾起一抹霸气的笑意,“别忘了男人在拳头及闺房的事情上都是输不起的!”话落,他任性妄为地吻上了她的唇。 蕨娘先是微微挣扎,旋即便也“配合”地与他共坠情海。 为了让萨可努在这两件事情上“不落人后”,身为妻子的她,当然要“鼎力相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