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美人》 1、第 1 章 第001章 入春后,天一日日地暖了起来,但仍有残存的寒意。 姜南云却已经换下夹袄,穿了单薄的春衫。 倒不是为了俏,而是早几日拿了衣裳去典当换银钱,如今赶上倒春寒,也没旁的法子,只能硬撑着罢了。 但在旁人看来,却像是含了些旁的意味。 她身形窈窕丰盈有度,纤腰不盈一握,虽是荆钗布裙,但却难掩姿色。肤若凝脂,露在袖外的一段皓腕,便显得格外引人遐想。 梁氏将此看在眼里,心中自是五味陈杂,有些微妙的艳羡,但更多的却是欣喜――她同为女人都会被南云吸引,男人就更逃不过了。虽说宁王眼光高,可有这张相仿的脸在,胜算也不小。 “您请喝茶,”姜南云倒了茶来,“不是什么好茶,见笑了。” 梁氏瞥了眼那茶的成色,并没动,神色自若地笑道:“跟姨母客气什么?快坐。” 姜南云抿唇笑了笑,顺势坐了下来。 其实她跟梁氏实在算不上熟络,也就少时见过几面,若细论起来,该称呼一声“表姨母”才对。自打梁氏嫁给宁王府的管家住到京城后,两家便再没过往来了。 先前年关过冬时,姜母病情恶化,家中连个请大夫看诊抓药的银钱都没了,姜南云没了法子,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到京城去寻这位表姨母,看看能不能暂借些银钱救命。 彼时姜南云在门房处等了许久,心中倒是也明白梁氏懒怠些见她,但因着再没退路,只能厚着脸皮在那里耗着,到了傍晚才得以见到了梁氏。 说来也奇怪,梁氏见了她后愣了片刻,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大方地借了银钱,拉着她问了许多闲话,还说等过年后得了空,要来探望。 姜南云原本只当那是句客套话,万万没想到梁氏居然真的过来了,受宠若惊之余,心中的疑虑却是更重了。 自打父亲过世,又遭了退婚后,南云也算是见惯了世态炎凉,知晓这世上没无缘无故的好。若非是有所图,这位表姨母又怎会专程到这穷乡僻壤中来一趟呢? 只是如今家徒四壁,也不知有什么能入得了梁氏的眼。 梁氏并没有绕太久的圈子,毕竟她就是为此事而来,终归是要说的。她在京中这些年也算历练出来了,话说得很漂亮,意思虽含糊了些,但不难明白。 姜南云一怔。 “姨母也就是这么一提,你若是不愿,只当没听过就是。”梁氏微微一笑,“细论起来,这话原也不该说的,只是见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实在难过,才忍不住提了句。毕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面子什么的都是给旁人看的,真金白银才是靠得住的东西。” 梁氏这场面话说得周到,可姜南云心知肚明,她压根就是为着此事而来的才对。 “我知姨母是一番好意,”姜南云沉默片刻,垂眼道,“只不过我的出身摆在这里,人也不过如此,只怕入不得贵人的眼。” 听她这么说,梁氏倒不由得有些惊讶。 她来时曾预想过姜南云的反应,觉着她兴许会羞得面红耳赤,或者耻于提及此事,再或者,会想要攀炎附势贴上宁王府……但怎么都没料到,姜南云竟然会这么平静。 没有羞,没有恼,也没有迫不及待,而是很平静地分析着此事。 梁氏惊讶之余,愈发欣喜,不动声色地将心中对这位表侄女的评判提高了些。她看向姜南云的眼神愈加柔和,含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样貌才学摆在这,谁会不喜欢?” 姜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教书先生,更难得的是并无迂腐之气,也不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小就亲自教着南云。只不过自打三年前他因罪入狱,自戕于牢中后,南云便再没碰过什么诗书,转而拿起了针线,做些绣活来赚钱补贴家用。 姜南云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只道:“姨母是知道的,我年前才被退了婚。” 那还是父亲在时为她定下的亲事。去年秋闱放榜,她那位准夫婿拔得头筹,高中解元,母亲正高兴着呢,一转头对方就提出了退婚,母亲也是因此病情恶化,入冬之后一病不起…… 其实若是三年前,梁氏来同南云说这些话,只怕她也是要羞恼的,可这三年挣扎下来,她已经比谁都明白银钱的重要。 相较之下,什么面子名声都是虚的。 “那是他家有眼无珠,”梁氏不以为意,开解道,“再者,他也不过一个举人罢了,纵然是今年春闱再中,也不过就是个进士。跟宁王殿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见南云不说话,梁氏又趁热打铁道:“宁王殿下是圣上的第三子,生得一表人才,性情温和,京中不知有多少闺秀私底下都爱慕着他……” 梁氏遍数宁王的好处,就差将“稳赚不亏”四个字写脸上了,姜南云还未想好如何答,就听见里屋传来脚步声,布帘子被一把掀开。 “阿音,”姜母扶着墙,步履蹒跚地出了里屋,神情冷淡向梁氏道,“你怎么来了?” 南云连忙起身,上前去扶她:“娘,你何时醒的?怎么也不唤我?” 姜母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五味陈杂,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娘拖累了你。” “您不要这么说。”南云摇了摇头。 梁音将此看在眼中,心知姜母是听到了方才的谈话,便笑道:“表姐身子可好些了?年关时候南云到我那借了些银子,不知可还够用?” 姜母面露苦色,随即又道:“我便是停了药,舍了这命不要,也不会让阿云去给人当妾。” 她毫无遮掩地挑破了这事,南云低头沉默不语,梁氏则是一哂:“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人,而是宁王殿下。” 宁王至今无妻无妾,可旁的王爷府中的妾室,不少都是小官之女。若是说得难听些,以姜南云如今的出身,能当个妾室已经算是抬举了。 若不是因着南云这张脸,梁氏才懒得来专程跑这一趟。 姜母却不论这些,只重复道:“那也不成。” “表姐,今时不同往日。”梁氏望向她的目光带了些怜悯,“侄女遭了退婚,如今姐夫已经不在,又能寻着什么好的亲事?她这样的相貌才学,若是在这乡野随便寻个什么人嫁了,岂不是辱没了?若万一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谁来给她主持公道?” 姜母是个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弱女子,被梁氏这么接连几句给问住了,愣是没答上来。这也是她忧愁许久的事,只一想,就险些要落下泪来了。 南云心下叹了口气,轻轻地按了按母亲的肩,轻声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娘亲不必担忧。”说着,她又回身向梁氏笑道,“时辰不早了,姨母可要留下来吃饭?” “我还有旁的事,就不留了。”梁氏起身道。 “那我送您。”南云随着梁氏出了门,又扶着她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 梁氏虽素来看不上自己那位软弱的表姐,但对南云这个侄女却是颇有好感的,她上了马车后,又掀了帘子同南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掂量得清楚孰轻孰重。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若是有意,只管来寻我。” 南云想了想,问道:“我有些不明白,您为何如此笃定,觉着我能入得了贵人的眼呢?” “这自然有我的道理。”梁氏笑得高深莫测,“你若是再来寻我,届时再告知于你。” 说着,她便放了帘子,吩咐车夫原路回京。 马车渐行渐远,南云在原地站了会儿,方才转身回了屋。 姜母正在屋中暗自垂泪,见女儿回来,急急忙忙地抹了泪,无措地看着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自打父亲过世后,家中诸事,都是南云来做的决断。 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宽慰母亲道:“这事我自有打算,您不必忧愁,只管安心养病。开春之后天气渐暖,大夫说好好将养,过不了多久就能安然无恙了。” 南云开了窗子,又从院中折了枝新开的桃花来,换了水供在瓷瓶中,给这屋子添了抹亮色。她并没再提方才的事,只取了绣筐来做着针线活,准备过几日拿到实际上去卖些银钱。 家中的药已经所剩无几,这药断不得,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觑着时辰不早,南云挽起衣袖来去做了午饭,煎了药来。等到诸事忙清,母亲服了药睡去后,她也没工夫歇息,又拿了针线来赶活。 其实这针线活赚的银钱有限,与那药材所耗比起来更是杯水车薪,但却是她先前唯一来钱的路子。如今,梁氏倒是给她递了另一条路,只是她却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走。 过了晌午,又有人上门来。 南云隔着窗子看了眼,脸色一僵,随后又端出些笑意来出了屋门,将她拦在了院中。 那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媒婆,姓马,自打去年南云被退了婚后,她没少上门来,然而次次都像是给人添堵来的。 南云这次长了教训,压根不许她进门打扰。 马媒婆就跟没看出南云的防备似的,满脸堆笑地开口道:“你娘呢?这次可是有门好亲事,快让我进门去,同她说道说道。” “她刚喝了药,睡下了,有什么事您同我说就是。”南云寸步不让,挑眉道,“这次又是什么好亲事?” 这半年来,马媒婆从来都是这套说辞,仿佛天下男子在她眼中没一个不好。只要给了银钱,什么泼皮破落户都能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南云初时还觉得不可思议,如今却是习以为常了。 其实能托媒婆上门来,都能算是知礼的了,更有甚者,还会拦着南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早前年关时候家中实在艰难,南云四处筹借银钱时,还有泼皮地痞找上来,说愿意出钱睡她一夜的…… 相较之下,今日梁氏所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果不其然,马媒婆这次带来的仍旧不是什么好亲事,还愈发地离谱了,说是有大户人家想要娶她过门当妾。 “你不是一直为了你娘的病担忧吗?”马媒婆陪笑道,“王老爷可是放了话,只要你愿意过去,今后所有看病的花销,都由他来出呢!” 南云语气平淡地说道:“若我没记错,这位王老爷已经年逾不惑,女儿比我的年纪都要大了。” 马媒婆神情一僵,随即又似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云丫头,你需得想明白,哪有十全十美的亲事?想要家中富裕肯花钱的,又想要年龄相当又才学的,谈何容易?若依着我说,不如就……” 南云没给她再絮叨的机会,下了逐客令:“我还有旁的事要忙,就不留您了。” 马媒婆被拂了面子,又拿不到王家许的银钱,便不由得有些恼了,不客气道:“云丫头,我知你素来心气高,但这么挑三拣四下去,将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听了她这话,南云也没恼,亲自将她送出了大门,轻飘飘地笑了声:“不劳您费心了。” 马媒婆讨了个没趣,冷哼了声,小声嘟囔着些什么走了。 南云正欲关门,却见又有地痞在一旁看着,贼眉鼠眼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片刻后,一咧嘴笑了:“云妹子,之前我同你说的话还作数,你要是想通了呢,只管来找我,价钱好商量。” 南云对此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关了门。 2、第 2 章 第002章 小丫鬟递了话,说是先前那位姜姑娘又来了时,梁氏正在廊下同人闲话,闻言一怔,随后勾唇笑道:“知道了,请她过来吧。” 打从那日见过后,梁氏就料到姜南云迟早会来。 她这位侄女看起来不温不火的,可实际上却是个有主意的人,知道该如何取舍,不会为了什么清高颜面端架子。 亲娘卧病在床,需要银钱来请医问药,如今有个救命稻草,自然是要紧紧抓住的。至于光不光彩,那就另当别论,毕竟虚名哪及得上性命重要? 梁氏当初抛下“饵”的时候,就知道姜南云必定会上钩。 虽说此举有些趁人之危,但梁氏却并不觉着内疚,毕竟若真能成事,那姜南云今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届时只怕谢她还来不及。 梁氏心中兀自盘算着,及至回过神时,南云已经进了院门。 许是一直操劳费神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清瘦,脸颊仿佛只有巴掌大小,纤腰更是不盈一握。但却并不是那种干瘪的消瘦,豆绿的春衫将她的身形勾勒出来,丰盈有度,行走间窈窕动人。 她是个天生的美人,看去只觉得通身无一处不好,眉眼如画。 梁氏已不是初次见南云,但还是难免惊艳,随后方才起身笑道:“总算是将你给盼来了。”说着,她很是亲密地执着南云的手,向屋内走去,“来尝尝姨母这里的茶。” 南云来时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如今也不拘泥什么,颔首一笑,随梁氏进了屋。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梁氏又问了姜母的情况。 南云放下茶盏,轻声道:“我来之前已经将杂事都安置妥当,只是家中的药材所剩无几,银钱上……” “这你只管放心,请医用药的钱我来出。”梁氏遂了愿,大方得很。 梁氏与姜家是远房亲戚,年关借出的银钱还能勉强说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如今这就全然是利益交换了。 她出钱,南云办事。 将这事挑明之后,南云便没再后顾之忧,她拂了拂衣袖,冷静地开口道:“若我未曾会错意,您是想要我搭上宁王殿下。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会觉得我一定能入得了贵人的眼?” 先前她也曾问过这个问题,但却被梁氏给挡了回去,如今却是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梁氏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的神情,满意地笑道:“你可知道丹宁县主?” 南云对京中这些个贵人们并不了解,对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更是一无所知,但却是听说过这位丹宁县主的。 缘由也很简单,因为今年年初时,这位丹宁县主嫁给了东宫太子,当了个继室。 太子的婚事是国之大事,市井之间闲谈起来也难免会提及,与之相关的亦真亦假的故事聊起来也是津津有味。 南云那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贵人们谁娶了谁,只记了丹宁县主的名头,又依稀知道这其中仿佛还掺了段皇家的事,扯上了哪位王爷。 见南云一脸茫然,梁氏起身关了门,又将声音放低了些:“丹宁县主是伯恩候的嫡孙女,自小得太后喜爱,少时常在宫中住着,因而与诸位皇子关系很好,尤其是宁王殿下……” 经她这么一讲,南云倒是想起来先前偶然听到的传闻。 坊间传闻,宁王殿下与丹宁县主自小就关系很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虽未曾挑明,但迟早是要成亲的。 可谁料皇上却突然下旨,将丹宁县主指给了太子,实在是让人一头雾水。 东宫那边原本是有太子妃的,可前年太子妃生育之时意外离世,位置也就空了出来。一众良娣侍妾挤破了头,想要趁机争宠,结果还没争出个所以然,皇上一道圣旨指了个新太子妃来。 至于丹宁县主,有人觉着她可怜,原是能嫁给两情相悦的宁王当正妃,如今却要去东宫接手烂摊子,其中还包括先太子妃留下的那位小皇孙。也有人觉着她赚了,毕竟闲散王爷的正妃哪及得上太子妃尊贵,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当初听到这些传闻时,南云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些事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她一个为生计操劳的人,实在也没什么闲心去评判丹宁县主可怜与否――毕竟再怎么说,贵人们总是吃穿不愁,不必为了几文钱精打细算。 南云委实没料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同这件事扯上干系。 梁氏所言与那些市井传闻也差不离,只不过更为详尽些,譬如说这桩亲事并非是圣上乱点鸳鸯谱,而是太子与伯恩候府一道求来的。 南云略一想,随即也明白过来。 虽说皇上是能随意指婚,可他又不是闲得,若非是双方心甘情愿,他也没必要去多生事端。何况其中一方还是太子。 “应下这门亲事的是伯恩候府,还是丹宁县主自己?”南云有些迟疑,她不明白丹宁在其中是怎样的立场。 若是后者,那宁王这又算什么? 梁氏语焉不详地笑了声道:“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事情了,见仁见智。” 南云理了理思绪,将话题绕回了最初:“您为何会提及丹宁县主?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早前丹宁县主曾来过王府,我恰巧见过她。”梁氏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南云脸上,“你的相貌,与她有三四分相仿。” 梁氏的眼神中带着些难以名状的意味,南云被她看得眼皮一跳,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来此之前,南云曾想过许多,但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缘由,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其实若单论样貌,你犹胜丹宁县主一筹。”梁氏坦言道,“纵然没这个缘由在,你想要得王爷青眼,也无非是多费些功夫的事。” 食色,性也。爱慕美色原就是人之天性。 南云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方才试探着提了句:“可若真是丹宁县主负了王爷,那我凑上去,岂非是戳他痛处?” 她与丹宁县主相貌有几分相仿,却未必就全然是好事,虽说有机会得宁王垂青,可同样也有风险。 在南云看来,这就像是场豪赌。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梁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南云,没等她回答,又笑道,“倒也不必担心,毕竟宁王殿下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和。” 她在府中这么些年,就没见宁王动过气。 换而言之,若宁王是像太子那样喜怒无常的脾性,那她绝不会冒险这么做的。 南云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虽隐约觉着不妥,但也没再追问下去,只道:“那依姨母的意思,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原是想着,将你放到王爷院中,先当个洒扫的侍女,你觉着如何?”梁氏慢悠悠道。 如何?自然是不妥。 南云刚一听,就在心中否决了这想法,婉拒道:“我初来乍到,对宁王殿下更是一无所知,突然调过去,只怕有些太惹眼了。” 这么做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不知道什么打算一样。就算宁王再怎么“性情温和”,只怕对此也难免会心生反感。 听了南云这回答,梁氏颇为满意地笑了声:“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先到小厨房去,那边管事的柳婶也会照拂一二。你先看着学着,至于旁的,倒也不必心急。” 南云自然不会心急,便轻声应了下来。 她未曾见过这位宁王殿下,无论梁氏先前如何夸赞,她也生不出什么心向往之的情愫,只是将这当做是一场交易――她拿了梁氏的银钱,自然该替人办事。 梁氏让她到小厨房去,那她自然别无二话。 柳婶一早就得了梁氏的知会,故而对南云的态度很好。 王府中的丫鬟小厮们都是惯会看人眼色的,一见这模样,就知道南云的来头只怕不简单,不管背后怎么议论,表面上总是客客气气的。在知晓她是梁氏的外侄女后,便愈发地热络起来。 南云在小厨房呆了几日,将众人的反应看了个大概,记在了心中,平素里只安安稳稳地做事,并不多话,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她心知肚明,自己能这么顺遂,大半是因着梁氏的缘故。 这王府的管家叫做周兴,是宁王外祖家的得力家仆,曾舍命护过主,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当年宁王年纪轻轻就搬出宫来开府,贤妃便向娘家要了这位周管家来,替自己儿子打理府中杂事。 宁王也很信任周管家,府中庶务大都交由他来管,梁氏如今是周兴的正妻,下人们自然是上赶着奉承巴结。 南云沾了自己这位姨母的光,平素里在小厨房都没人敢支使她干活,每每都是她自己主动帮忙找活干。 这一日,柳婶难得吩咐她去办事。 “南云,你将这盅鲤鱼豆腐汤送到王爷院中去。” 柳婶指了指桌案上那青瓷茶盅,其中盛着炖了许久的鲤鱼汤,鱼肉鲜美,豆腐软嫩,乳白色的鱼汤散着浓郁的香气,其上又点缀着翠色的小葱,看起来很是诱人,色香味俱佳。 南云怔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颔首道:“好。” 3、第 3 章 第003章 南云在小厨房呆了十余日,过得还算清闲,平素里多做多听,也将这王府的情况摸了个七八成,心中有了数。 她是真一点都不心急,可梁氏就不同了,觑着时候差不多,便通过柳婶来推了一把。 柳婶一开口,南云就猜到这是梁氏的意思,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柳婶吩咐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了,倒是旁边洗菜的丫鬟晓燕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南云一眼,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像是嘲弄,又带着些微的羡慕。 南云只当没看见,盖好了那青瓷盅,端着托盘出了门。 宁王府很大,一景一物都是精心建造而成,能看出是费了番功夫的。听人说,这府邸是一位出身江南的筑园大家的手笔,从选址到凿山引水,都很是考究。 南云不疾不徐地穿过花园的石子路,想起前几日梁氏同她讲的事情。 当今圣上共有四子,宁王行三,是贤妃娘娘所出。 他自小聪颖,识字背书都比寻常孩子要快,很得圣上喜爱。只是后来因着场变故,皇上早早地便为他封爵开府,令他搬出宫来,宁王府便是那时建成的。 至于那场变故,知晓的人寥寥无几,梁氏倒也有心打听,可这么些年捕风捉影,也没拼凑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宁王当年曾大病一场。 等到他搬出宫后,皇上待他便不似少时那么喜爱了,成了寻常的天家父子。 也正因此,一直有人揣测,说是当年宁王做错了事触怒圣上,所以遭了厌弃。 南云单看这园子,却觉着皇上对宁王应当还是不错的。毕竟若真是不喜,随便打发了就是,又怎么会费人力物力来给他建这王府? 只不过众人并非当事之人,自然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如何,都不过是凭空揣测罢了。 南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等快到主院之时,便收敛了那些个心思,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视地走着。 她面上不显,可端着托盘的手微微攥紧,心跳也加快了些。 虽说来这王府之前就已经想好,可真到了这时候,眼见着就要见着那位宁王殿下,却还是难免会紧张。 前几日,南云已经随着梁氏将这王府大半都看了,唯独正院是没踏足半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点笑意来,又缓缓吐出,抬脚进了正门。 正院之中一片寂静。 有风吹过,院角的几从翠竹相拂,簌簌作响。 南云不由得将呼吸都放轻了些,随即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听小厨房那边的丫鬟们议论过的宁王的喜好。 宁王殿下喜静,院中的侍女小厮从不敢高声喧哗;他爱书画,平素里会留心搜寻前人笔墨,也很赏识有才能的读书人;他更偏爱天青色,院中还有当年亲自栽种的翠竹;饮食上,他口味偏淡,不爱辛辣或是过酸的菜色,更不喜甜…… 偌大一个王府,就宁王这么一个正经主子,所以下人们都会留意他的喜好,说起来头头是道。南云听了许多,也都记在了心上,虽说还未曾见过他这个人,但心中也差不多拼凑出个形象来。 再有,他还寡欲。 这么些年来,王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听小丫鬟们说,他甚至都没碰过哪个侍女。年前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勾|引王爷,最后却是挨了罚,还被赶出府去了。 南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但晓燕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件事时,的确是向她这边多看了几眼。 正院很大,南云进门口飞快地扫了眼,看了个大概。 廊下垂手侯了个小厮,随时等候着主子的吩咐,瞥见南云进门后,转身迎了上来。他看起来年龄不大,较之寻常男子偏瘦弱些,脊背不自觉地微弯,像是已经成了习惯一样。 南云曾听梁氏提过,随即意识到,这就是宁王当年搬出宫时带的仁蹋凶鏊匙樱孕【透谀跎肀撸缃窆茏诺钕碌囊称鹁拥仍邮隆 她上前几步,轻声道:“这是刚炖好的鱼汤,柳婶吩咐我送来的。” 顺子先是打开汤盅,看了看那鱼汤的成色,而后方才点了点头。他正想说些什么,可抬头看清南云的相貌时,却不由得一愣。 南云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垂下眼,也不言语。 顺子跟在宁王身边这么多年,早年又在宫中,自然是见过丹宁县主的,也不难看出南云的相貌与县主有些相仿。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不动声色地改口问道:“你是厨房的人?我先前倒是没见过你。” “是前不久才到小厨房去的。”南云低声道。 顺子打量着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南云。”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问什么答什么,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顺子犹豫了一瞬,抬了抬手:“送进去吧。”说完,又额外嘱咐了句,“轻点声,别惊扰了殿下。” “是。”南云应了,正欲上台阶进门去,却又被人给叫住了。 那是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姑娘,观其衣着打扮,比府中寻常的丫鬟要好上不少,她快步上前来,侧身拦住了南云的去路,似笑非笑道:“这是什么?” 南云注意到她眉尾有一点小痣,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梁氏先前嘱咐过,要她小心留意的人。 这是正院的大丫鬟,叫做晚宁,是前两年贤妃娘娘指派到宁王身边的。 虽说宁王并没碰她,更没要收作通房侍妾的意思,但她到底是贤妃身边的人,与这王府中旁的侍女不同。 南云如实答道:“是刚炖好的鱼汤。” “既是如此,那我送进去给殿下就好。”没等南云说话,晚宁便直接上手去接那托盘,“你回去吧。” 顺子在旁看得眼皮一跳,皱了眉,见南云并没有争夺纠缠,而是毫不犹豫地松开托盘后,神色方才缓了下来。 他这些年跟在宁王身边,什么都见过,也很清楚晚宁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看着南云生得貌美,又与丹宁县主有几分相仿,怕入了王爷的眼,所以直接给拦了不让见。 其实说白了,都是姑娘家争风吃醋的小心思。 不过南云的反应倒是让顺子有些意外,能毫不犹豫地松手,要么是压根没那个心思,要么就是个有脑子,知道孰轻孰重的人。 这次见不着王爷,那还有旁的机会,可若是在这儿跟晚宁磨牙相争,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南云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根本没想争执,将鱼汤交付过去后,便准备直接走人回去。若是梁氏回头问起来,她便直接推到晚宁身上就是。 但说来也巧,她还没来得及走,原本紧闭的书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随后是顺子的声音:“殿下有何吩咐?” 南云低下头咬了咬唇,目光落在台阶上,恰能见着一抹青色的衣角,其上绣着精细的竹纹。 “左右无事,我到夫子那里坐坐。”宁王淡淡地吩咐道,“去将前两日得的那两幅书画取来,一并带上。” 他的声音很温和,并没有上位者的颐指气使,反而带了些漫不经心的懒散,像是山涧的溪流,让人听了便不由得放松下来。 鬼使神差的,南云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宁王一眼。 早前尚在家中时,梁氏曾向她夸赞过宁王的好相貌;而到王府这些日子,南云也不止一次听过那些个小丫鬟们私下议论自家主子的样貌才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南云总觉着是溢美之词,毕竟这世上哪有样样都好的人? 如今亲眼见着宁王后,南云才不得不承认,虽说才学尚看不出什么,但至少在样貌上,她们是并没夸大的。 宁王的长相肖似其母,但却并不显得阴柔,通身气质如清风朗月,又像是院角的那从翠竹。 不像是天家养出的王孙贵胄,青衫广袖,倒更像是个文采风流的书生。 他正偏过头去同顺子说话,喉结微动,侧脸轮廓如勾画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他回过头,恰对上南云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4、第 4 章 第004章 宁王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凤眼微眯。 南云不妨,恰与他撞了个正着,心尖的那根弦似是被拨动了下,微微一颤。 随即反应过来,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她看宁王同顺子说话之时,还觉着如沐春风,可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却让她不由得生出些警惕来。 说到底,不管看起来再怎么温和好说话,宁王都是出身帝王家,言行见难免会带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来,让人不敢造次。 南云紧紧地抿着唇,垂手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方才漫不经心的一眼中,宁王是否看清楚了她的相貌,又能否看出她与丹宁县主的相仿之处。 若是,那他此刻又是怎么想的? 南云心中百转千回,顷刻之间便设想了许多,可这位宁王殿下竟什么都没说,就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一样,自顾自地离开了。 她垂着眼,只见着那天青色的衣衫从眼前一晃而过,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檀香气。 顺子吩咐小厮去藏书阁取书画来,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宁王。 书房门前,就剩了南云与晚宁,至于那盅方才还颇“抢手”的鱼汤,如今倒是没人在乎了。 晚宁挑了眉看着南云,莫名笑了声,似是有些得意。 她方才横插一手拦下这鱼汤,便是不想让宁王见着南云,生出什么枝节来。如今见王爷对她熟视无睹,心中自然是爽快。 南云原是没想理会她。毕竟不管两人心中如何想,可实际上都不过是王府的下人而已,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犯不着在这里拈酸,那就有些难看了。 但晚宁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将那托盘又递回了南云面前,笑着吩咐道:“既然殿下不想碰,看不上,那你就拿回去吧。”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若是换个人,只怕都未必能听出其中讽刺的意味。 南云倒是听懂了,没觉着恼,只是有些好笑。 这位晚宁姑娘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真真是说话夹枪带棒的好手,也难怪先前梁氏会着意嘱咐她要小心留意。 南云笑了声,没接她的话茬,只答道:“好。” 这些年来,打宁王殿下主意想要攀高枝的不在少数,可一个都没成。晚宁最爱的就是对此幸灾乐祸嘲讽一番,欣赏对方无地自容的神情,屡试不爽,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南云这里碰了壁。也不知她究竟是没听懂,还是脸皮厚得可以。 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着实有些不爽,晚宁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又问道:“说起来,你就是周嫂子的那个外侄女?” 她话中的这个“周嫂子”,指的便是梁氏。 南云接了托盘便想离开,却不料这人还没完没了了,只得耐着性子道:“是。” “好好的,怎么到王府来了?”晚宁大有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家中出了些事,”南云简短地说了句,而后截断了她的话,含笑道,“我出来的时候不短,怕柳婶有事找,得先回去了。” 怕晚宁再拦,南云说完之后,没等她说话,便立即转身走人了。 及至出了这正院,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方才算是落了下来。 南云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回小厨房去,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方才见着宁王时的情形,愈发地捉摸不定。 依着梁氏原本的打算,原本该是她来钓宁王的,如今到像是翻了个儿,是她被宁王拿捏。南云虽有些小聪明,但毕竟没经历过情|事,难免忐忑不安。 南云正想着回去后该怎么同梁氏交代,不妨一旁的路上忽而有个小厮快步蹿了出来,好在她眼疾手快,侧身躲了过去,不然只怕一盅鱼汤都是要摔出去的。 那小厮也吓了个半死,倒抽了口冷气,连忙去看怀中抱着的卷轴,见无恙之后方才道:“好险。”说完,他才又陪笑道:“急着去给王爷送书画,吓着姐姐了,还请见谅。” 他虽莽撞,但言辞带笑,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无妨。”南云含笑摇了摇头。 这小厮是个不见外的,边走便问道:“姐姐端的可是鱼汤?好香,我都闻着味了。” “是鲤鱼汤。” 小厮又同她絮叨道:“咱们王爷是最爱吃鱼的……” 说来也巧,两人恰好顺路,南云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着,知道这人叫做煮茗,是正院里伺候的小厮。 绕过假山旁的山石小路,便是个凉亭,而先前离开的宁王殿下正坐在亭中等候。煮茗止了话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送了书画。 南云走得慢,便落到了后头,及至走近了些,却见宁王展开那画轴看了眼,摇头道:“拿错了。” 他倒没动怒,但煮茗还是连忙请罪。 “行了,起来吧。”宁王漫不经心道,“画是没拿错的。至于字,你分辨不出来也是寻常。” 他前两日得了一幅古画,一幅字帖,观摩之后便留在了藏书阁里。煮茗识字有限,分辩不出来那几幅草书也不稀奇,他并不急着出门,倒也犯不着为此去施罚。 南云听了个大概,行至凉亭时,屈膝向宁王行了一礼。她原以为宁王这次也不会留意到自己,行礼之后便要走,结果刚一起身,就被宁王给叫住了。 宁王问:“你可认得字?” 他这话就像是随口一说,南云愣了一瞬,方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轻声道:“认得。” “过来,”宁王展开那卷轴,示意她来看,“认得上面写得什么吗?” 他言谈举止间都带着点漫不经心,倒是让南云的情绪得以缓和了些,她依言上前去,将托盘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而后看向那字帖。 其上是龙飞凤舞的字迹,很是豪放不羁,笔锋顿挫转折如龙蛇,又自有其风骨。 “望江南,”南云只扫了眼,便知道这是何人的墨宝,能得宁王珍藏,想必应当是真迹才对。她眼神一亮,语气也轻快了些,“是‘烟雨暗千家’那阙。” 见她不假思索地点出,宁王略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她。 南云满心都放在那墨宝上,并没注意到,不然八成又要紧张得眼神发飘了。 宁王抬手一拂,将那卷轴收起,吩咐道:“你既能识得,那就随煮茗到藏书阁去走一趟,将登临贴给我取来――在窗边的桌案上。” 南云这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是。” 怪不得宁王会突然拦了她问这些,原来是为了支使去跑腿。 煮茗如蒙大赦,连忙上前给她带路,及至离开凉亭后,又笑道:“有劳云姐姐帮我跑一趟了。你可真是厉害,竟能认得那些字,在我看来都跟鬼画符似的,压根看不出都有什么不同……” 煮茗年纪虽不大,但心思活络,嘴又甜,一路上说个不停,也不会让人觉着不耐烦。 两人走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藏书阁。 南云先前随梁氏看这王府时,曾听她提过,说是宁王有个专门藏书的地方,其中有他多年搜罗来的字画古玩,轻易不许旁人进入。 她好奇得很,但也只能远远地看了眼,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竟有机会亲自进来一观。 这藏书阁的确是费了心思的,南云一进门,就被墙上悬着的书画晃了眼,下意识地抬手掩了唇鼻,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 煮茗并不认得这都是哪些名家的手笔,只小声道:“这些字画,可都贵得厉害。” 南云忍俊不禁,颔首道:“是啊。” 她自小跟着父亲识字念书,对这些再了解不过。 这其中许多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若非是宁王的身份摆在这里,只怕砸再多银钱,都未必能拿到。 思及宁王还在等着,南云也不敢耽搁时间,到大理石桌案前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很快就寻着了那登临贴。 将离开前,南云又依依不舍地扫了眼藏书阁,依稀还能见着高阁上摆着的金石拓片、碑刻铭文,几乎有些走不动路。 姜父素爱这些,家中也曾有过不少藏品,南云耳濡目染,自小就很喜欢。只可惜后来家中出了变故,那些东西都拿去典当疏通关系,她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再碰。 如今见着,着实是有些唏嘘。 因着有南云在,这一来一去也没花多大的功夫,煮茗再三道了谢。 及至再回到凉亭,宁王看了眼字帖,确认这次并没拿错后,便带着煮茗离开了。临走时倒是又看了南云一眼,但却并没说什么。 南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揣摩不透,索性就抛到一旁不去想。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就真已经出来太久,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正要俯身去端托盘时,她才发现那汤盅竟然已经被动过了,少了小半。想来是方才她随煮茗到藏书阁去时,宁王闲得无趣,便喝了些。 这鱼汤实在是周折得很,几经转手,最后竟然还真能到宁王这里,也是有趣。 南云怔了下,随即又忍不住笑了声。 5、第 5 章 第005章 柳婶支使南云去给正院送鱼汤时,小厨房的一众人也都看在眼里,虽顾忌着南云的身份,没敢明着议论什么,但各自多少都是有想法的。 及至见她迟迟不归,众人的心思便难免活络起来。 晓燕四下看了眼,确定柳婶不在后,不阴不阳地笑了声:“正院也没多远吧,怎么送个鱼汤都要这么久了?” 她主动挑起话头之后,像是解除了什么禁忌一样,旁的人也附和着议论起来。 “许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这话说的,送个鱼汤罢了,能有什么事情。” “莫不是犯了什么错,触怒了王爷吧?”有人幸灾乐祸道,“前不久,正院不是还撵出个丫鬟来?” “那可说不准,”晓玉择着菜,随口道,“南云长得那么好看,说不准是入了王爷的眼……” 这话还没说完,晓燕便嗤笑着打断了:“王爷的性情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这些年来清心寡欲,又怎么会看得上一个丫鬟?若要我说,某人怕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只顾着嘲南云,却不妨将自己并着这满屋的人都绕了进去。 晓玉一向与她不对付,当即道:“你又知王爷看不上了?南云生得美,又有学问,说话温温柔柔的,笑起来更好看,若我是男人,必定是会喜欢她的。” 晓燕原本是想引着众人嘲南云一番,结果到头来却被晓玉给气着了,口不择言道:“她就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丹宁县主,那才是天生的贵女。” “哦。”晓玉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同她争辩。 南云跟丹宁县主自是没法比的,出身摆在那里,便先输了一截了。若是旁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可明明自己也是丫鬟出身,说这些就忒没意思了。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众人连忙和稀泥打圆场。 南云回来时,见着的就是这么一副不尴不尬的情形,她也没多问,将东西放下后,到一旁去取水净手。 晓燕见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色,便觉着事情没成,主动开口道:“南云,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事绊住了,耽搁了些时辰。”南云扯过帕子来擦了擦手,又道,“还有什么活没干完的,都交给我吧。” 在小厨房这边,没什么人敢支使她去干活,但南云并不会趁机偷懒,一闲下来就会自己找活干,或者跟着旁人学东西。 见南云如此,方才还在背后议论她的人都有些不大自在,连连摆手。 晓燕将那茶盅翻开来看了眼:“王爷往日是最爱这鱼汤的,怎么今日只尝了几口?” “大抵是因着有事要出府吧,我也不大清楚。”南云挽了衣袖,要去帮忙揉面。 “那他……” 见晓燕还要再问,晓玉不耐烦道:“王爷如何,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你若是这么记挂,下次求了柳婶,让你去送汤算了。” 南云说话总是留三分,哪怕是不耐了,也不会这么直白,她却是不讲究那么多的。而且前一刻还在背后说人,如今又换了脸,她也实在看不上这种人。 晓燕变了脸色,片刻后冷笑了声:“我倒是想呢,可争不过旁人啊。” 南云揉着面,只当没听出来这话是针对自己。 她这是自小磨出来的脾气,这些年来都很少动怒,更不爱跟人扯皮争辩,毕竟吵赢了也没什么好处,浪费口舌。 少时好友嫌她性子软时,南云便声称自己是“四两拨千斤,不变应万变”。 横竖她自己看得开,不往心里去,反倒是那些挑事的,一拳打进棉花里,每每气得不行。 及至晚间吃过饭,南云绕着院子外散步消食,晓玉恰遇上她,便随口提及了白日里的事:“晓燕就那么个样子,说话夹枪带棒的,你别同她一般见识,更犯不着生气。说白了,她也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这话直白得很,南云忍俊不禁:“我知道,多谢。” 晓玉同她一道走着,想了想,又问道:“你到正院去的时候,见着晚宁了吗?” “见着了。” “她跟晓燕是一个路子,只不过她是贤妃娘娘的人,所以更有底气些。”晓玉闲得无趣,便同南云聊了起来,“但这么久了,王爷也没碰过她,更没提过什么名分的事。也正因此,她愈发严防死守,生怕有旁人越过她去。” 南云想了想白日里的情形,笑了声:“的确是严防死守。” “但你若真打王爷的主意,那就绕不开她去。”晓玉来了兴致,好奇道,“你今日见着王爷了吧,觉着如何?” 晓玉与自家青梅竹马的表兄有约,等到了再过几年攒够了银钱,便要出府成亲去的,所以她对宁王这个主子并没什么想法。加之又对南云颇有好感,便凑热闹似的,忍不住多问了些。 南云知道晓玉并无恶意,便如实道:“很好。” 经过白日的种种,她现在对宁王的印象的确很好――相貌好,性情好,最难得的是那满藏书阁的珍品,着实让她心向往之。 晓玉正想再问,却见梁氏那边的小丫鬟来了,说是找南云过去有事。 南云一早就料到梁氏会来问,并没意外,直接随着这小丫鬟去了梁氏那边。 梁氏已经沏好了茶,等她坐定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你今天还去了藏书阁?” 若说方才晓玉是好奇凑热闹,梁氏这就是单刀直入了,南云不由得坐直了些,将白日里的事情大略讲了。包括在正院被晚宁横插一手拦下,以及后来阴差阳错地又遇上宁王,被支使着去藏书阁去了书帖。 “我就知道晚宁必是要插手的,”梁氏眉尖微挑,满意地看着南云,“但好在运气不错,有藏书阁这事后,王爷必然会记着你的。” “这倒也说不准,”南云低头喝了口茶,“王爷从始至终并没问过我的名姓,仿佛也没看出我与丹宁县主的相仿。” 想了想,南云又补充道,“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梁氏不以为意,“这事原就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南云点点头:“好。” “说起来我知道一位大夫,姓陈,医术很是高明,他前两年云游四方去了,听闻近些日子便会回京来。”梁氏忽而提起了旁的,“等他回来后,我会托关系请他帮你娘诊治,说不准能将那病给治了。” 南云原本神色淡淡的,听她这么一提,随即来了精神:“多谢姨母。” “你同我客气什么?原就是应该的。”梁氏看着她,笑道,“你母亲那里有我照拂,不必担忧,只管专心去做事就好。” 南云听出她话中的深意,若无其事地道:“好。” 答应得虽爽快,但实际上,南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才好。虽说有柳婶推波助澜,但她跟宁王的往来还停留在偶尔过去送东西的阶段,而且还都会被晚宁给拦下。 晚宁仿佛也知道了藏书阁那件事,再见南云之时,连个假装客套的笑脸都没了,公事公办地将南云拦下,然后自己亲自送进去。 几次下来,南云压根连宁王的一片衣角都没见到。 晚宁这严防死守模样,一度让南云想起牢狱探监的情形,哭笑不得。 若没旁的事,南云倒也不介意就这么耗着,横竖也不吃亏。但先前梁氏提过陈大夫的事情后,她便少不得要多考量了。 如果她这边迟迟没有进展,只怕梁氏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兑现承诺,请那位陈大夫帮母亲诊治。 一想到这事,南云便难免有些焦虑。 “还是没见着?”晓玉一见她回来时的模样,便知道又是如此,给她出主意道,“其实你也不必非得到正院去,指望着送东西的时候见上王爷一眼,这条路行不通就换一条呗。” 南云若有所思。 “王爷他又不是日日呆在正院不出来了,”晓玉点了点她的额头,“什么花园啊,水榭啊,藏书阁的必经之路啊……这都是旁人信手拈来的,怎么你偏就不开窍呢?” 晓玉在王府呆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戏码都看过,但像南云这么迟钝的还是头一次见,就她这所作所为,简直都对不起旁人在背后的非议。 一想到晓燕背后捣的鬼,晓玉就有些来气。 南云入王府也已经快一个月了,她生得好,哪怕不做什么,都是个天生的靶子。更别说她的确是“有贼心”,还往正院那边去了好几趟,虽说后来再没见着宁王,但也算是在众人看来也算是坐实了。 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各种各样的议论也就随之而来。 晓玉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狐媚模样,不正经。 狐媚模样? 晓玉盯着南云玲珑有致的身形打量了会儿,半是羡慕地勉强同意了这一说法。 但不正经?这就实在是有点冤枉了。她眼前这美人在这方面分明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子。 晓玉恨铁不成钢地给南云出谋划策,盼着她赶紧拿下宁王殿下,免得一直被人看笑话。 南云将信将疑:“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信我,准没错。”晓玉拍胸脯保证道。 6、第 6 章 第006章 南云在情|事是不大通的,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短暂地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听从晓玉的建议――想法子去“偶遇”宁王。 毕竟若是连人都见不着,那旁的自是不必提。 她这些日子隔三差五到正院去,虽每每被晚宁拦下,但却是时常能见着煮茗的,也算是渐渐地熟悉了起来。 这日,煮茗来小厨房这边逛,见南云在院中清洗晾晒槐花,便凑了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煮茗也不讲究,直接拿了朵槐花放嘴里嚼了,“好香。” “晒干的存放起来,赶明儿做菜的时候能用来提味。”南云仔仔细细地挑着水中的杂叶,“这些不晒的,晚些时候就能做糕点,或是蜂蜜槐花拌饭。” 宁王不爱吃甜食,这些自然不会往正院送,也就是与小厨房这边相熟的能饱口福。 煮茗咽了口水,同南云笑道:“云姐姐,这糕你可要给我留点。” “行啊。等晚饭后,你自己来拿。”南云爽快地应承了,又随口问道,“你这时候不在正院候着,怎么有空来这边?” “王爷今日不在府中。”煮茗承了南云的人情,态度愈发热络起来,同她笑道,“姐姐竟不知?今日是圣上的寿辰,王爷一早就进宫祝寿去了,晚间还有宴席,只怕深夜才能回来呢。” 南云原不过是随口一问,对这解释并没在意。 倒是一旁的晓玉听了进去,眉尖微动,等到煮茗离开后,转头便同南云道:“机会来了。” 南云怔了下,才算是想明白晓玉指的什么,将信将疑道:“真的成吗?” “成与不成,总是要试试才知道。”晓玉揽过了她手上的活,推着她起身,“别在这儿愣着了,快去换个衣裳,好好打扮一番。” 南云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横竖从她进府那天起,就已经打算好了,如今也没必要再矫情什么。 更何况宁王其人的确不错。 哪怕就为着那藏书阁呢,也值了。 回到房中后,南云从箱底翻出条天水碧襦裙来摊在榻上。 这衣裳的料子很好,有隐隐约约的暗纹,轻轻拂过,碧色如水波微动。这是家中出事之前父亲送她的生辰礼,年前走投无路时她倒也想过要拿出去变卖,可是因着样式早就过了时,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便作罢了。 她盯着这裙子看了许久,最后却并没动,而是挑了件前两日梁氏送她的青色衣裙换上,又拿了梳子来重新绾了个发髻。 净了手脸,翻出黛来画了眉眼,又点了唇脂。 不多时,便算是收拾妥当了。 南云生得虽好,但平日里是并不费心思打扮的,大都是素面朝天,如今难得打扮一番,便显得格外明艳动人。一抬眼一回眸,都仿佛带着些风情。 晓玉看了后,很是满意地连连点头:“真好看。若我是男人,一定要把你娶回家去,日日看着才好。” 她性子直,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也没什么顾忌。 南云被这话给逗笑了,原本的那点紧张倒是消散许多。 等到晚间,小厨房的杂事都料理完后,众人便都各自散去了。南云仍留在这里,等着煮茗过来后,将笼中特地留的那份槐花糕给了他。 “有事来晚了,劳云姐姐专程在这儿等着。”煮茗掰了块糕点尝了,先是毫不吝啬地夸了几句,而后方才又解释道,“我原是想早些过来的,但临时被晚宁姐姐叫了去办事,耽搁了好一会儿。” 说着,他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句:“她总是这个样子,想起什么是什么。” 南云认识煮茗也有段时日了,只知道他不管说起谁都是好的,倒是难得从他口中听出抱怨的话来。她起身去倒了杯茶来,递给了煮茗:“毕竟是贤妃娘娘指来的人。你也莫要气了,不值当。” “话虽这么说,可既然是到了王府来,那大家还不都一样。”煮茗显然是积压了许久的气,如今借着这个由头说出来了,“王爷又没给什么名分,她倒是将自己当半个主子了,整日里管东管西的,又恨不得旁人都离王爷八丈远才好。” 晚宁是贤妃宫里出来的,自觉别旁的下人高贵,这两年来出格的事情也没少干,以致于正院那边的人对她一直颇有微词。 南云倒没说晚宁的不是,只是宽慰了煮茗几句。 煮茗吃完了一块糕点,拍来拍手上的碎屑,感慨了句:“也就是你脾气好。” 这大半个月来晚宁是怎么严防死守南云,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这么两相对比,心中倒是替南云不平起来。 “好啦,”南云替他将剩下的槐花糕包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煮茗扫了眼厨房,心中忽而生出个主意来,同她道:“今日宫宴,王爷想必是会饮酒的,云姐姐不如煮碗解酒汤送到正院去,以备万一要用。” 虽说他跟在宁王身边数年,就没见自家王爷醉过,但备了解酒汤总不算错。 南云原本在犯难,不知道该怎么拿捏这“偶遇”的分寸才好,煮茗这提议倒是省了功夫。她便起身去翻了莲子、红枣、核桃、山楂等食材出来,又添了冰糖,拿小炉来熬了碗八珍解酒汤。 “圣上是个爱热闹的人,这宫宴只怕还没结束呢。”煮茗算了算时辰,也不急,趁着煮汤的功夫同南云聊着些府中的事情。 煮茗是个聪明人,能看出南云在打王爷的主意,对此也不意外――府中有这样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相较之下,他还挺希望南云能成的,毕竟她性情好。 尤其在今日受了晚宁的气后,他也愿意顺势推一把,若是能气到晚宁那就再好不过了。 等南云盛好了解酒汤,煮茗也讲了不少正院的事,觑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道:“云姐姐随我来吧。” 煮茗打定了主意要帮南云,他挑了盏灯笼在前引路,并没直接到正院去,而是从花园绕了个路,若是时机得当的话恰能遇着归来的王爷。 南云初时并没意会,还忍不住问了句,等到远远地见着宁王之后,方才领会过来,低声道了句谢。 煮茗算了个正着,得意地笑了声,提着灯笼快步上前去迎。 顺子见了他后,连忙吩咐道:“去让人煮解酒汤来。” 煮茗一愣,这才发现王爷竟真像是醉了,半靠着顺子,步伐踉跄,眼皮都快要合上了。 他的那点小心思恰巧歪打正着! “还愣着干什么?”顺子催促道。 “已经煮好了,”煮茗干巴巴地笑了声,随即又解释道,“我方才到小厨房时,为了以防万一,请南云帮着煮了碗。” 说着,他侧过身去,指了指不远处端着茶盅的南云。 顺子有些诧异,但也来不及细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说了句:“那成,过来吧。” 这事实在是太巧了,南云抿了抿唇,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南云以前见过旁人醉酒的模样,大都不怎么好,撒泼骂人的更是难堪。可宁王却不大一样,他的酒品很好,哪怕醉得都要人搀扶了,也仍旧很安生。 昏黄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往日里那副温和的模样荡然无存,冰冷的神色显得不近人情。 南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忽然有些不大敢造次。 此时已是深夜,正院轮值的小丫鬟倚在那里昏昏欲睡,听到动静之后方才迎了出来,帮着将宁王扶进了房。 南云跟了进去,将醒酒汤放在桌案上,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是走是留。 她今日是用心打扮过的,灯下看美人,愈发显得容色出众。 顺子这时候也算是回过味来,瞪了眼自作主张的煮茗,迟疑了一瞬,又向南云道:“还愣着做什么?去伺候王爷把汤喝了。” 这算是默许了。 煮茗给南云使了个眼色,笑容满面地退出了卧房。 南云应了声,捧着解酒汤进了内室。 宁王已经脱了外衫,许是因为酒意发散犯热的缘故,雪白的中衣也扯开了领口。他看起来像是缓过来些,倚在床头闭目养神,并没有立时躺倒睡过去。 “王爷,”南云试探着叫了声,轻声道,“您可要喝点醒酒汤?” 萧元景睁开眼来,目光还有些发飘似的,片刻后方才定在了她脸上。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只看,并不说话。 南云被这目光看得紧张起来,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过来。”萧元景开口道。 他声音有些哑,但却听不出什么醉意,仍旧是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懒散劲。 南云上前两步,站定了:“您有什么吩咐?” “怕什么?”萧元景见她一副全神戒备的紧张模样,似笑非笑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我来送醒酒汤……”南云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她是为什么来的,顺子都能看出来,萧元景一个皇家养出来的王爷,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归根结底,什么花招手段都是虚的,她还没那个本事在萧元景面前耍心机。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云的心跳如擂鼓似的,慌得厉害,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今这境况进退两难,眼见萧元景这模样,她意识到硬着头皮装傻充愣是行不通的,说不准还会招来厌恶,步上先前那婢女的后尘。 沉默片刻后,她艰难地开口道:“我是为您来的――您若是不喜欢,我这就走,若是不高兴,我也任您罚。” 这下无言以对的换成了萧元景。 这么些年,想方设法混到他身边的人不在少数,但像这样的却还是头一个。 他又盯着南云看了会儿,忽而笑了:“再过来些……你既然是为引诱我来的,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不成?” 7、第 7 章 第007章 南云先前数次听人提起过,说宁王性情温和,梁氏更是言辞凿凿,让她不必害怕。 可真到跟萧元景打了交道,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温和并不意味着可欺,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他比谁都看得明白。 至于那些所谓的手段,都不过是欲盖弥彰,她们自以为高明地算来算去,萧元景却是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 南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看到他那个明了的眼神后,便知道没有嘴硬扯谎的必要了,遮遮掩掩只会让事情更糟,索性破罐子破摔摊了牌,听天由命了。 要罚也好,赶出去也罢。 横竖她不是这位爷的对手,骗不过去,也没法子。 南云都做好了挨罚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萧元景竟会是这么个反应,几乎让她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众人都说宁王殿下是个端方君子,可如今这模样,却实在是不搭边啊。 萧元景又挑了挑眉,意思也很明显――不想过来的话,那就出去。 南云僵了下,大着胆子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将手里的那碗解酒汤捧到了他面前。 萧元景却并没接,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是从她这僵硬的模样中得了什么乐趣似的,脸上的笑意也带了些戏谑的意味。 他不动,也不说话。南云只能揣度他的意思,试探着拿汤匙盛了勺解酒汤,喂到了他唇边,指尖微微发颤。 两人如今离得很近,南云又闻到了萧元景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檀香味,与甜腻的酒气混在一起,掺杂出难以名状的效果,再搭上那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倒像是一种无言的诱惑。 南云只觉着自己脸颊发热,心中生出股“兵败如山倒”的感觉。 明明她才是那个筹谋已久有贼心的人,怎么到这个时候,倒像是掉了个个儿似的? 她心中尤其懊恼着,红霞泛上脸颊脖颈,一双杏眼中水意渐浓,眼波流转,甚是动人。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里,笑了声:“这才像点样子。” 他侧过头喝掉了那一勺解酒汤,没再让南云喂,而是直接将她手中的小碗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宫宴之上那酒的后劲大,如今酒意发散,萧元景整个人都是热的。但南云却不同,萧元景拿汤碗时碰着了她的手,倒像是上好的玉脂,触手生凉。 南云像是被灼了下似的,手一颤,随后忍不住道:“好热……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必大惊小怪,”萧元景将碗一放,随口道,“等到酒气发散后,就没什么妨碍了。” 他嘴上说得轻松,但身上却多少有些难受,便没多想,直接将南云的手拉了过来。 南云的手很好看,十指纤长,又不显得过分消瘦,肌肤白皙细腻,像是美玉雕琢而成。她的一双手被萧元景握着把玩,原本泛凉的肌肤也沾染了他的温度,一点点热了起来。 她的脸愈发红了,但也并没挣脱,而是由着他摆布。 等到凉玉似的一双手成了温热,萧元景又抚上了她纤细的手腕,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随之攀爬而上,南云只觉得他指尖所到之处一片酥麻,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昏黄的烛火映在两人身上,晕出旖旎的气氛来,仿佛周遭的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但并没料想之中的水到渠成,南云是在懵着,萧元景则看不出什么醉酒的迹象,眼神愈发清明起来。美人在怀,却是拿来当解热的冰块用了。 “虽是个木头,但胜在乖巧。”萧元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颇为平静地点评了句,而后吩咐道,“有些头疼,来帮我按按。” 南云回过神来,坐得更近了些,抬手替他按着额角的穴道。 她抬手时衣袖拂过,萧元景闭了闭眼,漫不经心地问道:“用的什么香?” 南云如实道:“并没用熏香。” 萧元景淡淡地应了声,合上眼,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像是睡了过去。 一室寂静,仿佛落根针都能听到似的。 没了他那如锋芒在背的目光盯着,南云总算是捞回点理智来,将今夜这事好好地想了一番。 宁王今日是不大对劲的,且不说言行大异往常,就他会在宫宴上喝醉这件事,就能窥见一二了。这可是皇上的寿宴,他又不是那等孟浪不知规矩的人,平素尚不会醉酒,更别说是这种时候了。 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南云想得入了神,手便慢了下来,她原以为萧元景已经睡去,却不料面前那人忽而又说了句:“别停。” 他眼都没睁,若不是声音听起来还很清楚,南云都要以为这是梦话了。 萧元景都发了话,南云只能照办,又过了不知多久,她手臂都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了,便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 然而几乎是下一刻,萧元景就睁开了眼。 这位爷竟然还没睡过去! 南云木着脸跟他对视,连点笑意都装不出来了。 如今早已过子时,她累得厉害,又不敢轻举妄动,那点贼心也早就消磨殆尽,只盼着能回去歇息。 萧元景见南云揉着手臂,眼神中还带了些不自觉的委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而后抬手勾着她的腰一拽,让她在外侧躺了下来。 南云半个身子都贴在了萧元景身上,被他揽着腰,才稍一动弹,就被萧元景给按了回去。 他平素里看起来像是个书生,可力气却是不小。 南云身上那幽微的香气仿佛是有安神的功效,他不自觉地贴近了些,头疼之症渐缓,睡意袭来。 “我今夜没什么兴致,头疼得厉害,”萧元景抵着南云的鬓发,将试图挣扎的她又按了下来,含糊地说了声,“别折腾了,睡吧。” 南云:“……” 她委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太晚了,夜色浓得化不开,昏黄的烛火也渐渐暗了下来,偶尔会有轻微的灯花声传来。 南云漫无目的地想了会儿,不知不觉中,也睡了过去。 萧元景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这些年来,许多事情都成了习惯,譬如不管晚间什么时候入睡,第二日天刚亮便会醒过来。 梳洗之后,或是看书,或是练上两张字。 这是夫子教他的,倒不为学什么,而是磨性情。 然而这日却有所不同。 萧元景一睁眼,就见着了枕边的美人,眼皮一跳,昨夜的记忆逐渐复苏。 他昨夜倒也算不上醉酒,但在宫宴之上为了做戏,的确喝了不少。在宫中时绷着精神,言行举止都没半点差错,可回府之后那酒的后劲上来,便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再加上南云的确是个美人,酒色凑在一处,事态便失了控。 萧元景将昨夜之事翻来覆去想了两遭,眉头微皱,心中涌上些说不出的情绪来。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见一旁的南云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浓而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睁开了眼。 她刚睡醒,见着这陌生的地方,还有些懵。 等到看清身旁的萧元景后,原本微眯的杏眼霎时瞪圆了,仿佛受到什么莫大的惊吓一样,莫名让人想起受惊的兔子。 萧元景扯了扯嘴角,撑着坐了起来。 南云狼狈地下了床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倒抽了口凉气。 太疼了。 昨夜她睡得姿势不大对,不仅落了枕,还浑身酸疼,两臂更像是灌了铅似的。 她苦着脸,咬唇忍下了疼,原本好看的五官皱在了一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狼狈得很。 萧元景坐在榻边,随意掩了掩衣襟,墨色的长发散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南云。 他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料理此事,但这沉默落在南云眼中,就成了另一种意味,恍若催命符。 南云紧张地攥着衣袖,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萧元景有些头疼。 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没想好该拿眼前这姑娘怎么办。 虽说起初南云送上门来的,可他也并没嫌弃发作,反而还颇为主动地回应了。醒酒汤是他让人喂的,手是他拉的,床也是他让人躺的……哦对,他还嫌弃过人太过木头。 若是现在翻脸,将人给罚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其实若真要罚,南云也认了,毕竟她昨夜都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可偏偏萧元景什么都不说,这就让她难免心慌,就像是头上悬了把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利刃。 萧元景与南云对视着,只见她那双杏眼一点点红了起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他心莫名一软,叹了口气:“你可真是……” 说起来,萧元景自己都觉着奇怪。 以前那些上赶着贴上来的,都被他给利落地处置了,偏偏眼前这个有贼心没贼胆、什么都不通的,倒让他束手无策。 “算了,”萧元景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懒得追究什么,“你先回去吧。” 南云如蒙大赦,立即长出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向萧元景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转身离开了,像是生怕他会反悔一样。 此时天色尚早,但因着萧元景有早起的习惯,所以正院这边的下人也得提前准备着。如今天刚亮,院中已经有洒扫的丫鬟,借着干活的间隙小声议论着。 及至卧房的门打开,南云轻手轻脚地出来,院中丫鬟小厮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神情各异。 南云也没工夫去管旁人怎么看,她随手带上了门,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院子。 从正院到小厨房,她一路上也遇着两三人,但却是连招呼都没打,只管低头走路。昨夜之事实在是意料之外,大起大落,搅得她身心俱疲,只想快些回去缓缓。 回到小厨房时,众人也已经起了,一见她回来,也都放下手头的活看了过来。南云只当什么没看见,向柳婶告了假后,便自顾自地回了房。 这边是四人同住一间,好在同屋的都不在,南云关上门后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腿都是软的,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样。 她发了会儿愣,抬手解了头发,将歪歪斜斜的珠花取了下来,摘耳坠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只,也不知是回来时太过匆忙落在了路上,还是……昨夜睡时落在了榻上。 南云将珠花随手仍在一旁,和衣躺在了榻上,明明又累又困,可却怎么都睡不着。一合眼,想得就都是萧元景,有昨夜他似笑非笑撩拨的情形,还有今早他难以捉摸的神情,越想越睡不着。 敲门声响起,南云强撑着去开了门,请晓玉进了门。 晓玉见她一夜未归,今晨方才回来,还以为是事成了,可如今看着南云这模样,却又觉着不大像,迟疑道:“你这是……” 南云知道她想问什么,抬手掩了脸,又摇了摇头。 晓玉“啊”了声,又追问道:“那你昨夜哪儿去了?” 南云自己倒了杯昨日的冷茶来,有气无力地将昨夜的事情大略讲了,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是,”晓玉难以置信道,“你在王爷房中留了一夜,然后什么都没做?” 这么说倒也没错,南云点了点头,然后自己都觉得离谱。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晓玉方才开口问了句:“为什么?” “我……”南云想了又想,如实道,“我不敢。”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勾之诱之,无非也就是那么点事。可真到了萧元景面前时,她却压根不敢妄动,只能任其拿捏。 这缘由实在出乎晓玉的意料,她不解道:“怕什么?王爷可是出了名的好性情。” 南云摇了摇头,并没解释。 人人都以为萧元景性情温润,可若是见了他昨夜的模样,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见她不肯说,晓玉叹道:“那今晨,王爷是怎么说的?” “他并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回来。”南云如实道。 “你先歇息吧,”晓玉见她一脸倦色,便没再追问,只感慨了道,“这事若是说出去,只怕压根不会有人信的。” 的确不会有人信。 南云在正院中留宿了一夜,这件事很快就传开来,府中众人闲得无趣,这种事情便是最好的闲聊话题。 众人议论纷纷,有看热闹的,有含酸嘲的,说她刚来府中没多久,就想方设法爬了王爷的床,实在是狐媚模样。 还有人赌,王爷究竟会不会给她个名分。 但不管怎么说,众人是都默认她与宁王是有了关系的。 南云管不了旁人的嘴,便只能不去听,可及至午后,梁氏竟主动同她来谈此事了。 是时,南云刚补了觉睡醒,有气无力的,但还是强撑着精神给自己这位姨母倒了茶。 “你做得很好,”梁氏将她这困倦理解成了另一种意味,含笑同她道,“我就说你这样的样貌,必定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南云捧着杯子愣了片刻,方才领会到梁氏这话的深意,正想同她解释,却被打断了。 像是为了安她的心,梁氏又道:“我已经让人又送了些银钱到你家去,等过几日那位大夫回了京,我便立即托关系请他去为你娘诊治。” 先前梁氏提过这位大夫,但却是在暗示南云快些行动,如今听闻了南云夜宿正院的事,她觉得事成,便乐得兑现承诺。 南云解释的说辞都到了嘴边,但听了梁氏这话后,心中一动,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件事情,只要她不说,便不会再有人知道。 可若是将实情告知,保不准梁氏就要改主意了…… 南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由着她误解,默认下了此事:“那就多谢姨母了。” “不必同我客气,”梁氏打量着她,语气很是和善,“你若是缺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同我提。至于王爷那边……也要趁热打铁才是。” 换而言之,也就是让南云想办法要个名分。 南云垂下眼睫掩去情绪,低低地应了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原以为这件事之后能得个喘息的功夫,结果一转眼,更难的事情就来了。 名分?一想到这俩字,南云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她也不可能再去把梁氏找回来,告诉她,“方才我是骗你的,其实我在正院那一夜什么都没做,宁王殿下没把我罚了赶出府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只能自作自受。 南云在屋中发着愣,横竖已经告了假,不必出去帮忙干活。她虽一向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但这时候也不想再出门去,由着众人指指点点。 但逃避终归只是一时的,等到晚间同屋的人回来,便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昨夜的事,甚至还有旁屋的寻着借口过来。 南云并不想同她们闹僵,所以纵然不想提,也只能耐着性子圆过去。 饶是如此,仍旧有人不满地抱怨道:“南云,你怎么同我们还遮遮掩掩的啊?这事儿阖府上下都知道了,你就别在这儿打太极了。” 南云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可说的?” 那人分明已经看出南云的不耐,但仗着她性子好,从不会动怒,还是又起哄问道:“你就同我们说说,是怎么得了王爷宠幸的?王爷可许了你什么?” 这话实在是过了些,若是换了旁人,只怕立时就要翻脸了。 南云抿了抿唇,语气生硬道:“我有些困了。” “都散了吧,”原本一声不吭的晓燕忽而笑了声,“这有什么好问的?别戳人痛楚了。” 听前半句时,南云还诧异她怎么改了性,竟帮自己说起话来。等到听了后半截,方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只是想要引着人来问。 果不其然,有人又道:“不过问上两句,怎么就是戳南云痛楚了?” “若王爷果真看重,那早就许了名分了,何至于让南云一大清早又巴巴地跑回咱们这小厨房来?”晓燕脸上带着掩不去的嘲讽,可说的话却偏偏是另外的意思,“你们是没见着,南云回来时狼狈得很,我看着都觉得心疼呢。” 旁人虽也有这么想的,但谁也没料到,晓燕竟然能当着南云的面把话说出来,原本乱糟糟的房间倒是鸦雀无声了。 南云烦了一整日,又耐着性子说了许多,见她这样,也懒得再去维系那所谓的关系。 “虽说我从你脸上没瞧见半点心疼,但既然你这么说,我姑且也就信了。只是王爷看重不看重我,就不牢你费心了。”南云扶了扶衣袖,红唇微勾,露出个嘲讽的笑来,“说白了,这事儿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呢?八竿子打不着吧。” 众人面面相觑。 她们早就习惯了晓燕明里暗里嘲讽,但却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南云竟然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怼回去,半点情面都不留。 这话很诛心,但也没错。 看重也好,不看重也罢,那都是宁王与南云的事,还轮不着别人幸灾乐祸。 在座的人脸上多少有些尴尬,虽说这话不是冲她们说的,但放在她们身上也说得通。她们不过是仗着南云脾气好,所以才敢来问东问西罢了。 旁人尚且觉得脸上挂不住,就更别说晓燕了。 她也顾不得装模作样,咬着牙道:“姜南云,你觉着自己千方百计地爬了王爷的床,就能得意忘形了?你真以为自己这样的身份能入得了王爷的眼?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几天……” “这是做什么呢?”有人直接推了门,若无其事地笑了声,“哟,姐姐们怎么都聚在这里了?” 众人连忙打圆场,随便找了个托辞,又转移话题问道:“煮茗,你怎么来了?” 煮茗方才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但也没戳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而后向着南云笑道:“云姐姐,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众人静默了一瞬,看了眼南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晓燕,不由得庆幸自己方才没多话。 晓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倒是什么都没说,直接甩手走人了。众人见此,也纷纷寻了借口散去了。 南云倒是没有快意,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好好的,萧元景找她过去做什么? 等到煮茗催了句,她方才站起身来。 “夜间起了风,有些凉,”煮茗提醒道,“云姐姐还是再添件衣裳吧。” 南云道了句谢,开了箱去寻衣裳。 她今晨回来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也没顾得上其他,直到如今开了箱,方才想起昨日自己那件天水碧的襦裙还未收起。 原是叠了放在榻上的,可却没了踪影,今日一整天都没见着。 南云一怔,还以为自己记岔了,连忙翻箱倒柜地去找。 煮茗不明所以:“怎么了?” 南云从没乱扔东西的习惯,翻遍了箱笼都没找到,心中一沉:“我丢了件衣裳。” “许是放到哪儿给忘了,等改日再找也行。”煮茗并不觉得一件衣裳有什么重要的,提醒道,“王爷还在等着呢。” 南云犹豫了下,不想让煮茗为难,只得道:“好吧。” 8、第 8 章 第008章 煮茗脚步轻快地在前面走着,心情大好。 其实他昨日不过是被晚宁给气着了,一时不忿,所以就干脆推了南云一把。虽说是冒了点风险,但就算是不成,也没什么大事。 平心而论,他最初是没报什么希望的,毕竟王爷的行事作风摆在那里。 万万没想到竟真成了! 煮茗一想到今日晚宁那张脸,就忍不住想笑,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云姐姐……”煮茗回头去同南云说话,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中竟落了不短的距离,低着头慢慢走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煮茗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又沿路返回,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奇道:“云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南云正在绞尽脑汁回忆着昨日的事情,试图想起来她出门前究竟将那衣裙放到何处去了,可却是怎么都记不清楚了。如今被煮茗突然叫了声,吓得后退了半步,而后方才抚着胸口道:“我在想,那件衣裙到底放到何处去了?” “你怎么就抓着这事儿不放了?”煮茗哭笑不得,“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过会儿见着王爷该说什么?” 南云心神不宁,经他这么提醒后,方才问道:“王爷找我去,是为了什么?” “你问我?”煮茗被问懵了。 这种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昨夜同王爷在一处的人又不是他。 南云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话,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问道:“那王爷让你来叫我的时候,心情看起来怎么样?” “还成吧,”煮茗想了想,“王爷原是有每日晨起之后练两张字的习惯的,今晨耽搁了没写,晚上用过饭之后便在书房补。结果练着练着,就突然让我来叫你过去了。” 经南云这么一问,煮茗也觉得奇怪,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云姐姐,容我多句嘴,你同王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 若是好,何必大清早的天刚亮就回小厨房去? 若是不好,怎么又巴巴地让他来叫人? 南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眼天:“我也不清楚。” 煮茗被她这模样弄得心里也没了底,但胜在心态好,片刻后便又回头来安慰南云:“其实想想,王爷没罚你,也没将你赶出去,这就已经很好了。” 至少比之前那几个强了不知多少倍。 南云腹诽,说不准特地叫过去,就是越想越气,所以要罚一顿赶走。 这事儿全看萧元景的心思,她想什么都没用,索性也就不白费功夫担心,转而又想起了她那没了踪迹的衣裙。 煮茗见她走着走着又出了神,忍不住道:“走这边……云姐姐,你还想着那衣裳呢?到底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惦记着?” 南云略带歉疚地笑了声,解释道:“那是几年前过生日的时候,我爹送的生辰礼,倒也算不上贵重,只是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难免惦念着。” 煮茗从没听她提过自己的家人,下意识地问道:“伯父他?” “他已经过世了。”南云平静道。 当年她乍听此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都塌了一样,可如今却已经能平静地提起,可见的确是长进了。 煮茗连连道歉,南云摇了摇头:“不妨碍。” 有这么一个插曲,煮茗也不便再插科打诨说什么,安静地将她带到了正院,低声道:“王爷在书房。” “多谢。” 书房的门半开着,南云在门槛前犹豫了一瞬,跨了进去。 萧元景已经写完了字,拿了本书漫不经心地看着。晚宁则是在桌边收拾着笔墨等物,见南云进门后,浑身一僵,随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南云毫不怀疑,若是没萧元景在这里,只怕晚宁立时就要冲上来质问了。 她在桌案前几步远站定了,屈膝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萧元景像是这才注意到她,懒散地倚在那里,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向晚宁道:“让你收拾个桌案,还得半个时辰吗?” 晚宁手一颤,随即请了罪,知情识趣地出了门。 书房之中就只剩了他二人。 南云低眉顺眼地站着,目光落在了地毯的一角,仿佛能看出花儿来似的,萧元景不开口,她就也不说话。 萧元景同她耗了会儿,有些不耐,指节扣了扣桌案:“想什么呢?” 南云没敢说自己在惦记着那丢了的衣裙,想了想答道:“在想――您叫我来做什么?” “想出眉目来了吗?”萧元景问。 南云如实道:“并不曾。” “你倒真是有问有答啊。”萧元景嘲了句,片刻后方才又吩咐道,“我头疼,你来帮我按按。” 南云:“……” 原来是为了这个?难道这正院里就再寻不着个能用的丫鬟? 她腹诽了句,但面前却并没表露出来,不动声色地绕到萧元景身后去,像昨晚那样替他按着穴道。 萧元景将手上的书随手扔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南云的衣袖偶尔会从他脸侧拂过,离得近了,就又嗅着了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他随口问道:“你这手法是同谁学过?” “并不曾,自己琢磨的。”南云轻声道,“熟能生巧罢了。” 自打三年前家中出事后,姜母心气郁结一病不起,也时常有头疼之症。南云学着古书上的法子,琢磨着帮她按穴缓解,这些年也算是理出了个章程来。 萧元景道:“你还帮谁按过?” 南云并没多想,只当他是闲得无趣随便找话聊:“我娘。” 萧元景淡淡地哦了声,随即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便没再说话。书房之中一片安静,他几乎就要睡过去时,晚宁却推门而入,端了茶来。 “殿下,这是贤妃娘娘赐下的新茶,说是需得泡上好几遍才出成色,”晚宁笑盈盈地解释道,“留了一天了,如今正好,您尝尝吧。” 南云见晚宁端了茶送来,便趁机偷懒,放下了手。 她一整日都是腰酸背疼的,两臂也是酸疼,如今又被叫来伺候,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就放这儿吧。”萧元景睁开眼,吩咐了句。 晚宁应了声,茶是放下了,但人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看向了正在揉手臂的南云,微微一笑:“南云既然累了,就让我来替殿下按吧。” 打从第一天见着晚宁起,南云就没从她这里捞着过好脸色,如今听她语气这么温柔,反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愣了一瞬后随即让开了。 晚宁愿意来伺候,她乐得清闲。 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就听萧元景凉凉地说了句:“我让你退下了吗?” 南云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晚宁被撂了脸,也有些难堪,硬着头皮解释道:“我看南云满脸倦色,想是累着了……” 萧元景抬眼看向南云,重复道:“累着了?” 南云看了个全程,也没明白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更不知道这位殿下想听什么回答,只能试探着答道:“还成?” 萧元景忽而笑了:“你这是问我呢?” 南云低了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是说起来,她今儿一整日都还没吃饭呢,只喝了些茶水,是真没心力去算来算去的了。 萧元景听她的确是有气无力的,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 只见她未施脂粉,连嘴唇都有些发白,原本灵动的杏眼看起来也没精打采的,与昨夜判若两人,也不知道她这一整天是做什么去了,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看着她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萧元景莫名有些烦躁,抬手示意晚宁出去,而后问道:“你白日里干什么去了?” “在房中歇息。”南云并没提旁的事。 萧元景似笑非笑道:“歇成这样?” 若不是他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昨夜的事情,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做了些什么,才让她这么一副有气无力样。 南云心下叹了口气,不明白萧元景怎么就在这件事上较真了,便又解释道:“睡过头误了饭点,没来得及吃东西。” 这话是个托辞,若是旁人或许就这么由她敷衍过去了,可萧元景是什么人,只一听就知道不对。 “你在小厨房当差,”萧元景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扯的幌子,“若真想吃东西,难道还会找不着?” 南云彻底没了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总不能把那些个破事抖落出来吧?像什么样子。 萧元景见她不肯说,便不耐烦起来,也没了那个闲心同她闲扯,冷声道:“出去。” “嗳。”南云低低地应了声,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煮茗一直在院中候着,见南云出了门,随即上前问道:“可还好?” 南云无奈道:“我怕是办错了事,将王爷给惹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说怎么做才对,只能说宁王殿下实在是难伺候。 “那怎么办?”煮茗像是比她还着急些。 “我也不知道,再说吧。”南云摇了摇头,随即道,“我得回去找衣裳去。”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 煮茗“哎”了声,但也不好上前去拦。虽说他觉着那衣裳比不得王爷的喜怒重要,可南云就是这么想的,他也没法。 他暗自盘算了会儿,正想回房去歇息,却见自家王爷出了书房。 “她人呢?”萧元景问。 煮茗道:“云姐姐吗?她回去了。” 萧元景这次是真被气笑了:“本王只是让她出去,结果她二话不说就回去了?” 煮茗一愣,领会过来自家王爷的意思后,连忙替南云解释道:“云姐姐想是误会了您的意思。再者,她那边丢了重要的东西,来时惦记了一路,急着回去找呢。” 萧元景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是件衣裳,”煮茗生怕他误会,连忙道,“听云姐姐说,那是她爹过世前送给她的生辰礼,所以格外珍视。” 听了这事儿,萧元景总算是弄明白为什么南云方才一直是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神色渐缓,随即又道:“她并未提此事。” 若南云方才提了,他或许会令人去帮着查一查。 煮茗揣度了他的心思,陪笑道:“云姐姐许是觉着这不算什么大事,不值得兴师动众,便没拿来叨扰您。” 话虽这么说,煮茗打心底却觉得南云不开窍,若是方才将这事同王爷说了,再梨花带雨地抹个眼泪,岂不是一举两得? 既能得怜惜,又能将事情给解决了。 “行了,”萧元景似是随口问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处处帮着她说话。” 煮茗讪讪地笑着:“哪儿能啊。” 他原本还想替南云多描补些,见此,还是乖乖地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了。 南云并不知自己离开后,正院这边又发生了什么,步履匆匆地回了小厨房这边。同房的丫鬟已经歇下,她也不好翻箱倒柜地再找,只能将自己的床铺被褥翻了又翻,可到底也没找到那衣裙。 有人翻了个身,含糊地抱怨了句。 南云低声道了句歉,吹熄了蜡烛,脱了衣裳躺下了。 她几乎已经能确准,是有人动了她的东西。 箱笼里面没有,床上也没有,好好的衣裙总不会不翼而飞。 但现在太晚了,不可能兴师动众地去找,她也只能暂且压下疑虑,等到明日再说。 或许是因为这衣裙的缘故,她竟梦到了少时的事情―― 一切变故都还没发生,爹仍旧是众人尊敬的教书先生,娘的身体还好,幼弟也还在,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算家境殷实。 她什么都不缺,整日里都高高兴兴的,白日里混在学堂里听爹教书讲学,等到傍晚回了家,就去逗弄年纪尚小的弟弟,数他究竟长了几颗牙。 那时候还未定亲,也不需避讳,方晟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便会献宝似的给她送过来,就为了逗她一笑…… 南云不算贪心,没奢求过更多,只盼着这样日子能长长久久就好。 可后来,幼弟在一年元宵灯会中走失,寻找数年未果,父亲入狱后自戕,母亲一病不起,一转头方家也提了退婚。 这些东西,她竟一样都没能留住。 南云已经很少去想过去的事,但一场颠倒的大梦,却让她尽数回忆起来,梦境的最后,是铺天盖地的天水碧色,让她喘不过气来。 从梦中惊醒后,南云摸了把脖颈,发现不知不觉竟出了一身冷汗。 一旁的丫鬟被她这模样给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南云,你怎么了?” “无妨,”南云的声音很是沙哑,她咳了声,而后道,“梦到些旧事罢了。” 说着,她自顾自地起身,到箱笼中翻出套新的中衣换了。 她昨日翻找衣裳的时候几乎像是发了疯,可如今却出奇地冷静,不慌不忙地穿了衣裳,绾了头发,甚至先出门去吃了些糕点填了肚子,而后才回来重新翻看。 南云仔仔细细地将箱笼、床铺的每一个角落都翻了,又挨个去问了同房的人,确定都没见着那衣裙后,方才去找了柳婶,将这件事讲了。 “若是旁的东西倒也罢了,但这衣裙对我来说很重要,非找到不可。”南云的态度很客气,可话却没有半点回寰的余地,“所以只能来麻烦您了。” 有梁氏这层关系在,柳婶对南云一向很好,有求必应。但这次却并没有立即应下来,而是同她商量道:“这事你得想好了,若真是要大张旗鼓地问话搜查,只怕会惹人非议。更何况,还极有可能搜不到。” 其实以往,王府也不是没人丢过东西,但大家都是私下里自个儿找。 若是运气好抓着了,再报上来请管事处置,若是运气不着找不到,也只能自认倒霉,骂两句就算了。断然没有为了件衣裳闹起来,要正儿八经问话搜查的。 毕竟如果主子丢了东西,那怎么找都不为过。 可南云到底不是主子,若是为此去挨个搜查,必然会惹得众人不满,觉得这是以权谋私。 “我若是在乎旁人非议,那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南云自嘲了句,而后又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若是能轻易找回衣裙,我也不想声张,可如今也没旁的法子了……” 柳婶见她这般坚定,只得让步道:“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成。” 9、第 9 章 第009章 柳婶应下来后,当日正午,便趁着小厨房一众人都在时,将这事给讲了。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神色各异,而后方才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有惊讶这件事的,也有忙着撇清干系的。 南云也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 这件事上,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与南云同屋的那三人。 早些时候南云专程一个个来问过,但那时她们谁都没当回事,只推说自己也记不清了,并没见过她那衣裳,可却没想到南云竟然转头找了柳婶来。 如今在柳婶面前,她们倒是不敢敷衍了,一个个苦思冥想的,回忆着前天的事情。 “柳婶,我真没留意南云那衣裳。”小桃苦着脸说,“我那天回去得晚,又累得很,回房之后立刻就歇下了。”说着,她又问另外两人,“那日,你俩是谁先回的房?” 她三言两句将自己给摘了出来,另外两个不干了,连忙道:“我俩是前后脚回去的,就那么点功夫,压根来不及藏衣裳。你总不会觉得,是我俩合伙偷了南云的东西吧?”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小桃连忙摆了摆手,又向柳婶道,“虽说我们是同南云一个屋子,可却也未必就一定是我们之中哪个人做的……毕竟那门也不上锁,若是有人趁着我们都不在去了,那我们也不知道啊。” 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 柳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事儿难查,所以想劝着南云息事宁人,可偏偏南云在这件事上固执得很,劝不动。 她皱了皱眉,又问道:“前日里,可曾有人见过谁进了她们房间?” 众人交换着目光,纷纷摇头。 小厨房这边其实一向松散,时常会有人过来,若是不忙的时候,大家也有寻了机会到别处玩的,并没什么一定之规。 众人都已经默认了这事,哪怕是有人不在,也不会多嘴问什么。 柳婶是个耳根子软的,对这种事情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什么错处就都随着他们去,如今眼见着什么都问不出来,算是终于尝到了苦果。 南云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仍旧没说什么。 柳婶与她对视了一眼,心下叹了口气,开口道:“这事儿究竟是谁鬼迷心窍做下的?若是现在站出来认了,将东西交还回来,我便不追究了……可若是怀抱侥幸,抵死不认,等搜查出来,可就不会轻易揭过了。届时没了脸面是轻,挨罚赶出去,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柳婶难得这般声色俱厉,众人也都注意到了她话中那俩字,小声重复道:“搜查?” 原本,这一众人还是看戏的多。 毕竟她们没动过南云的东西,哪怕是问起来,也不会觉着心虚害怕。惊讶之后,便起了凑热闹的心思,想看看这事最后究竟能查出来个什么。 可等到听柳婶说要搜查后,却没办法再优哉游哉地看热闹了。 不管有没有私藏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一想到自己的东西要被挨个翻过去,没人能毫无芥蒂。 更何况这也太离谱了。众人虽不敢当面说出来,可心中却多少都是有意见的――以前也有人丢了东西,怎么不见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子丢了什么呢! 一时间,众人都忍不住看了眼南云。 “大家都好好在厨房呆着,等到今日的活忙清了,若还是没人来找我交还衣裳的话,那晚间咱们就好好查一查。”柳婶板着脸,吩咐道,“行了,都继续忙去吧。” 柳婶离开后,众人四散开来,压低了声音小声议论着。 晓玉则是凑到南云这边,有些着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竟也不同我提。” “我也才发现没多久,一时情急,就忘了。”南云道。 晓玉凑近了打量着她的神情,将埋怨的话咽了回去,片刻后迟疑道:“那衣裳对你很重要,是吗?” 南云抬眼看向她,点了点头。 “我就说你怎么会如此行事,”晓玉叹了口气,“若不是那东西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也不至于此了。” 南云不傻,怎会不知道这样做得罪人? 只不过她是宁愿将人都得罪了,受些指摘,也不想错过分毫的找回衣裳的机会。 见她如此关切,南云解释了缘由,又苦笑道:“其实若是旁的,首饰也好,银钱也罢,我都不会去这么较真。可唯独这个不行。” 其实若真是贵重东西,那贼却未必敢动,无非就是觉着一件旧衣裳不算什么,所以才起了念头。却没想到这背后还另有隐情,以至于南云咬死了不放。 晓玉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吧,必定能找回来的。” 南云勉强笑了声:“承你吉言。” 她忙着手头的事情,间或能听到几句旁人的议论。 有柳婶的话在前,众人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小厨房这边,不敢再随意出去。毕竟这种关头,瓜田李下,谁也不想凭空扯上嫌疑。 干完活儿后,左右无事,便聚在一处闲聊。 “究竟是谁偷了衣裳,快些还回去呗,”有人道,“非得拖着大家下水,带累着都被搜查一遍吗!” 在小厨房干活的一些人,隔三差五会藏点东西,虽说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细究起来也是不合规矩的。 还有私相授受传情的,若真要搜查箱箧,自是再也瞒不了。 众人说着说着,又不由得有些埋怨起南云来,觉得她小题大做。 “去年我也丢了个簪子,可贵了,值二两银子呢。”有人小声抱怨道,“告到柳婶那里,也没说要挨个搜过去查啊。怎么南云丢个衣裳,就要这么大费周折了?” 有人嗤笑道:“你说呢?咱们怎么能跟南云比呢。” “这话说的,南云不也是个丫鬟吗?” “以为自己是什么正经主子?还不就是……”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们说这话时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够南云听个差不多。 南云神色自若地剥着竹笋,由着她们说,也不辩解。 “南云,”小桃从一旁绕了过来,揽着衣裙蹲了下来,拿了个竹笋帮她剥,“她们那样子说,你不生气吗?” “还成。”南云平静道。 当初尚在家中时,那些个地痞流氓的话,哪个不比这些下流露骨?打从进这王府,她就自觉把什么气节都扔了,由着别人怎么说。 气性再怎么大,这些年来也都磨平了,只要别来她面前跳脚,她就懒得管。 倒是小桃有些不忿似的,替她帮腔了两句,而后又同南云道:“她们说得这样难听,实在是过分……其实我觉着柳婶说要搜查,应当就是吓吓的意思吧?” 南云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似是被戳穿了什么事情一样,神情有点惊慌,随即又竖指挡在唇前,示意她小声些。而后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她虽没回答,但这一系列的反应却已经像是个无声的回答了。 “我就说嘛,哪有为了件旧衣裳大张旗鼓搜查的道理?”小桃也压低了声音同她道。 南云不动声色道:“柳婶也是这么说的。” “其实我觉得,若是能吓得那贼把衣裳送出来是最好的,若是万一不成,也就算了。毕竟如果真挨个搜查过去,不说未必能查到,就算是查到了,也难免会招惹来非议。”小桃同她推心置腹道,“你不知道她们在背后说得多难听,不值当。” 南云垂下眼,叹了口气。 “晓燕与你不对付,私底下时常会乱讲,”小桃又道,“依我看,这事儿她嫌疑最大。” “是吗?”南云将手中的笋剥好,“多谢提醒。” 小桃又同她说了几句,这才离开。 南云俯身拿过那个她半晌还没剥完了笋,利落地剪了,无声地笑了下。 晓玉洗完了菜,又将剥好的笋拿过去清洗,随口问道:“她方才同你说什么呢?” 南云站起身,眉眼舒展开来:“一些闲话。” “说起来……”晓玉也听到了那些议论,忍了忍,到底还是又问南云,“你为何不拿这事儿去求了王爷呢?若是他发话,那就名正言顺了,这些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南云无奈道:“这种事情,怎么好拿去烦他?” 在南云看来,萧元景是个难伺候的人,在他面前,她是连话都不敢多说的,更别说要拿自己的私事去烦他了。 堂堂一个王爷,难道要管她丢了衣裙的事情? 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晓玉想了想:“也是。” 撒娇讨宠这种事情也是要看时机的,一个不妨,说不准就会让王爷觉得多事,麻烦得很,的确应当稳妥为先。 南云倒是并没想这么多,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多生事罢了。 及至傍晚,正院的小厮来取饭菜,但可巧多出一道汤顾不过来。若是以往,便是南云帮着送过去,可今日她却没这个心情,托晓玉替自己跑一趟。 “不费什么功夫,”南云同她道,“一到正院,晚宁就会接过去。” 晓玉利落地应了,见她气色不好,又额外嘱咐了句:“晌午是不是又没吃饭?多少吃点垫垫肚子,别把身体折腾坏了。” “我知道,”南云笑了声,“等过会儿找回了衣裳就吃。” 10、第 10 章 第010章 晓玉并不常来正院,更没怎么跟晚宁打过交道,但还是听过她的行事作风的。 毕竟王府就这么点儿人,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传遍了。 当年晚宁刚到王府时,众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待她,毕竟是贤妃娘娘指过来的人,总不会是当丫鬟来的,怎么说也该是个侍妾。 若是得了王爷的宠幸,再怀个身孕,保不准还能当个侧妃。 然而谁也没料到,两年过去了,王爷竟然愣是没碰她,就真把她当了个大丫鬟用。 晚宁初时也是志得意满,觉着自己是半个主子了,结果两年下来什么名分也没捞着,可又没别的法子,只能严防死守不让别人逾越。 先前她还能安慰自己,王爷不碰她是有别的缘由,譬如一心都挂在县主身上,不想将宠爱分给旁人。可自打前夜南云在卧房留了一夜后,她就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如今再看这正院里的人,都疑心他们在背地里嘲笑自己。 接连两日,她都神情恹恹的,没工夫再去多管,也怕又落了口舌。 厨房那边有人帮着送饭菜来,晚宁扫了眼,见不是南云,容色也一般,便没上前去拦,由着她将汤端了进去。 晓玉原本都想好了,将汤交给晚宁,然后快些回小厨房去看看南云。方才她来的时候,见南云的气色实在不好,便一直有些担心。 结果竟然没被拦,她也第一次进了正房。 这王府是当年圣上吩咐了筑园名家一手设计督造的,费了不少银钱,但更名贵的是正院这边的摆设――许多都是宫里赐下的,千金难求。 晓玉绕过那八宝架,只觉得都要被晃花了眼,一抬头恰对上了宁王看过来的眼神,又霎时清醒了过来。 她连忙低下头去,轻手轻脚地上前去,将汤摆到了桌上。正准备垂手离开的时候,却听宁王问了句:“怎么是你?” 晓玉愣了下,方才算是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这大半个月来,但凡小厨房送东西过来,就都是南云负责来送的,想是宁王没见着南云,所以有此一问。 这么看来,王爷倒是还记挂着南云。 “阿云她有事绊住了,便让我来送汤。”晓玉如实道。 “什么事?”萧元景随口追问了句,想起昨晚的事情后,又问道,“还是为了她那衣裳?” 晓玉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一向随和的宁王竟像是有些不耐烦。 她心中也很是惊讶,明明南云说并不曾将此事告诉王爷,怎么他看起来倒像是一早就知道了此事? “是,”晓玉点点头,而后又大着胆子补了句,“她很看重那衣裳。” 萧元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看出来了。” 先前还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引|诱他,如今为了件衣裳,昨夜敢擅自离开,今天更是来都不来了。他倒挺想看看,是不是非得等找到那衣裳,姜南云才能又想起他来。 晓玉又站了会儿,见宁王不再说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出了房门。 等到回到小厨房时,众人已经各自忙完了事情,聚在了一处。 柳婶板着脸道:“偷了东西的,若是现在站出来,我还能从宽处置。若是还不知悔改,等过会儿搜出来,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众人也纷纷附和着,然而那贼一下午都没认,如今就更不会站出来了。 “成,那就搜吧。”柳婶道,“从东边的屋子查起。” 众人虽不满,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脸色大都不太好看。见柳婶竟真要开门去搜,小桃瞪大了眼,回头扯着南云道:“南云,你先前不是同我说,柳婶只不过是吓吓人吗?” “我说了吗?”南云拂开了她的手,看着她这模样,心中的猜测算是彻底得了证实。她上前两步,拦住了柳婶,而后道,“婶子,从我们屋开始查吧,最好是先搜搜小桃的箱笼。”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小桃。 小桃没想到南云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神色慌乱起来,连忙摆手:“我没有……” 这下连搜都不用搜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心虚。 柳婶倒是松了口气,冷声道:“小桃,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带人去翻呢?” 小桃几乎有些站不住了,她背靠在门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南云,但还是试图狡辩:“南云,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兴许是我平时得罪了你?那日我分明是最后一个回去的,你怎么会怀疑我……” “你先前来问我话,想看看柳婶是不是诓大家,只是为了恐吓那贼将衣裳交出来。”南云冷冷地打断了她,“还记得你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吗?你说,‘哪有为了件旧衣裳大张旗鼓搜查的道理?’可从始至终,柳婶压根没提过那是件旧衣。” “若真如你所说,从始至终没见过那衣裳,又从何得知是件旧衣?能让我这么大张旗鼓找的,不应该是贵重的新衣,才更说的通吗?” 小桃原就是个话多的,所以她初时来问,南云并没立即怀疑,但还是将计就计故意诓了她一下。果不其然,她以为不会搜查自己安全了以后,话便多了起来,而后便让她抓到了这一漏洞。 “行了,”柳婶快步走到门前,“是不是你,一搜就知道了。” “我,我错了……”小桃连忙上前去,顺势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求情道,“我认。当时我因着妆花了,回去描补,看见南云那件旧衣的时候鬼迷心窍,所以私藏了下来。” 那衣裳的料子很好,样式过了时,是几年前的旧衣。 小桃原以为就算是拿了也无妨,可怎么都没料到南云竟然会这么较真,为了件旧衣闹到这种地步。 “南云,是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 她哭得涕泪齐下,看起来很是可怜,可南云却无动于衷,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地问道:“我的衣裳呢?” “我这就拿给你。”小桃爬了起来,进屋去,从自己的箱底翻出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来。 解开包裹,那件天水碧的衣裙就在其中。 然而南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那衣裙不大对,快步上前拿了起来。 只见原本好好的衣裙竟然被人给划了。 轻薄软柔的衣料被撕了口子,其上的暗纹更是划得破烂不堪,不成样子。 看清楚那衣裳的模样后,南云只觉得眼前一花,差点昏了过去,还好晓玉眼疾手快上前扶了她一把。 “怎么会这样?”小桃都顾不得哭了,难以置信道,“这不是我做的!”说着,她又指着众人道,“这是你们谁做的,为什么要害我!” 她当初既是看中了这衣裙,好好的,又怎么会划花了? 可究竟是谁划的,却是再难追究了。 场面乱作一团,若是再闹下去,谁都得不好去。 柳婶声色俱厉地喝退了众人,强行停下了此事,将小桃带走去见管家。 晓玉从香囊中摸了块糖来,给了南云,又问:“你这两日都没怎么进食,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张罗点来。” 南云谢了她的好意,但却并没要,只推说自己太累了,想要歇息。 晓玉没了法子,只得离开。 等她走后,南云木然地坐了会儿,将那衣裳摊开来慢慢抚平,叠了起来。 其实说起来,不过是一件旧衣而已,旁人听了怕是都要觉得她矫情的。可对她而言,这却意味着许多。 可再怎么珍视,终归也没留住。 就好比她那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一片狼藉,惨淡收场。 家破人亡这三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心磨得很硬,吃苦也好,旁人非议也好,她都能撑过去。 可如今看着这衣裳,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过到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将那衣裳收拾起来放到了枕边,和衣睡了过去。但第二日却没能起来,直接病倒了。 她发热发得厉害,同屋的丫鬟不敢耽搁,连忙告诉了柳婶,又回了管家请了大夫来看。 折腾了一整日,直到晚间,烧才渐渐退了些。 “你怎么就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晓玉端了粥来,又是担心又是后怕,“还好缓过来了。” 南云接过碗来自己小口喝着,无声地笑了笑:“不妨事。” “还不妨事?你看看你……” 话还没说完,就有敲门声响起,晓玉只得歇了话,上前去开门。 来的竟然是煮茗。 “啊,云姐姐你这……”煮茗虽知道南云病了,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憔悴,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啊,我倒是带了个好东西来。” “什么?”晓玉看着他手上捧的那托盘,好奇道。 “这个啊,是王爷让我送来的。”说着,煮茗掀开了上面防尘的绸子。 竟是套衣裙,天水碧色。 用的是江南那边上好的料子,一匹便得几十两,其上还有金线绣成的暗纹,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发光,让人移不开眼来。 煮茗凑近了些,同南云道:“别难过了。” 11、第 11 章 第011章 萧元景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吩咐煮茗送衣裳过去,分明昨日想的还是不管这件事情,可晚间用饭的时候听煮茗有意无意提起,说是南云因着那件事情病得昏迷不醒,便鬼使神差似的改了决定。 若说在意姜南云,那远算不上,毕竟他也没生出想要去探望的想法。非要细究的话,更像是觉得她可怜,所以顺手给了个糖。 但就算是同情,对萧元景来说也已经算是罕见了。 毕竟以他一贯的作风,压根不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更别说让人送东西过去。 不多时,煮茗就又来回话了,说是已经将衣裳送到了南云手中。没等萧元景问,他就又主动道:“云姐姐已经醒了,虽说还有些发热,但只要好好休养,过几日就能好了。” 萧元景淡淡地“嗯”了声,片刻后方才又问了句:“她可说什么了?” 一向能言善辩的煮茗这次倒结巴了下,而后才笑道:“云姐姐让我代她谢过您的恩典。” 萧元景对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小厮很了解,他如今是事事都帮着姜南云,言辞间也尽是偏帮之意。若姜南云真喜欢那衣裳,哪怕只夸上一句,那他也会添油加醋成十句来转述。可如今他却只回了这么一句,也就意味着,姜南云八成看都没看,只是按着规矩谢了句罢了。 对于这结果,萧元景也说不上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心中更是五味陈杂,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煮茗出去了。 煮茗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而后抚着胸口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敢把南云的反应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也觉得不可理喻。王爷肯送衣裳过去,不管怎么说,总是有点在意的,依着他的想法,南云怎么说都应该趁机亲自来谢恩才对。 可事实是,南云盯着那衣裳看了眼,说了句“代我谢过王爷”,便再没别的话了。 煮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真看不懂,南云跟王爷之间到底算是个什么。 小厨房那边,南云才将一小碗粥喝完。 病中并没什么食欲,可晓玉在一旁看着,说是大夫嘱咐了,必须得进些吃食才行。她无奈之下,只能慢慢地将这白粥一点点喝了下去。 “这衣裳可真漂亮,”晓玉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那衣裳,而后向南云道,“你真不想看看吗?” 南云随手将碗放到了一旁,摇了摇头:“你看完了,替我收起来放到箱中就是。” “其实我觉着……”晓玉在榻旁坐了,将那衣裳递到了南云眼前,“你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去见王爷,亲自谢个恩才对。” 南云半倚着墙,笑了声:“我如今这个模样,怎么能见人?” 她不过去谢恩倒不是托大,也不是不将宁王放在眼里,只是觉着不妥当罢了。 哪怕没照镜子,南云也知道自己如今这模样怕是不怎么好,形容憔悴,无精打采,脂粉都掩盖不了。 她若是想讨萧元景的喜欢,也就只能凭着相貌姿容,哪能顶着这么个丑样子去见他? 更何况,她如今的确也没什么心思去应对萧元景,索性便拖一拖。 “你这么想倒也不无道理,”晓玉一边叠着衣裳,一边同她道,“只是我不明白,王爷一心记挂着你,我看着都觉得动容,怎么你倒是如此冷淡?” “不是这么个道理,”南云笑着摇了摇头,“他才没将我放在心上。” 晓玉不解道:“他都差人送衣裳来了,还不算在意你吗?” 若换了不谙世事的姑娘,只怕见着那衣裳的时候就要感动得一塌糊涂,觉着王爷必定是十分在意自己了。再加上宁王原就是个有权有势的温润君子,能“纡尊降贵”地记挂着这么点小事,更是要一颗芳心牢牢地拴在他身上。 可南云却不是,她冷静得很。 其实她会突然倒下,根本是因为心病的缘故,毕竟谁都不会单纯因着丢了一件旧衣就莫名病倒。这样浅显的道理难道宁王会不懂吗? 他自然是懂的,只是不愿意在她身上费心神,所以就直接让人从库房拿了套衣裙打发了。 南云并没有埋怨萧元景的意思,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没有埋怨的立场,甚至还应该为这点恩典而庆幸――她在萧元景那里,还是有些许分量的――虽然现在还只是件衣裳。 但这些话是不宜说出来的,南云便寻了旁的借口,敷衍了过去。 “柳婶已经回了管家,将小桃给赶出府去,”晓玉顿了顿,硬着头皮说道,“但我看柳婶的意思,这件事情应当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追查下去了。” 众人心知肚明,那衣裳并不是小桃划毁的,柳婶自然也清楚。可这件事情闹到现在已经过了头,再查下去,她这个厨房管事只怕都要受到牵连,所以便索性攒做一团,全部扣到了小桃身上。 “我知道。”南云平静地说道。 打从昨日见着那划花的衣裳,她就料到了如今,倒也不算惊讶。 晓玉仔细地打量着南云的神色,见她并没什么大碍,方才松了口气。她昨日实在是被南云那模样给吓到了,生怕她会接受不了这件事。 南云看出她的心思,安抚性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那就好,”晓玉将衣裳叠好,又道,“只是我不明白,那衣裳好好的,怎么会被人给毁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南云想了许久,如今也差不多有了头绪,“小桃偷我那衣裙的时候,想必是有人偷偷看着了,所以等小桃离开后便寻机毁了。这么一来,就算是要追究,也有小桃在前面顶着,怎么也到不了她头上。” 晓玉追问道:“会是谁这么歹毒?你可有头绪?” “便是有猜疑的人,也拿不出证据来,做不得数。”南云抿了抿唇,“除非下了严令,挨个查问过去,才可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先前柳婶倒是也有问询,可那时候众人也都是先撇清自己的干系,而后便不肯多想多说了。因为她们并不怎么怕柳婶,而且心中多少都不大服气,所以不肯配合。 只有严令盘查挨个问过去,才有可能抓到那个下黑手的人。 晓玉皱眉道:“可这要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主意,”南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虽未必能成,但也可试一试。” 她先前并不想拿这事去烦萧元景,可如今柳婶已经不管,想要名正言顺地查下去,就只唯有这么一条路子可走了。别无他法。 只是现如今,她在萧元景那里的分量,也就值得上库房里的一套衣裙。 得好好想想,怎么将自己的分量提一提才好。 12、第 12 章 第012章 南云这病来势汹汹,大夫反复叮嘱了要好好将养,但没两日她便向柳婶销了假,又每日按时按点地到小厨房来做活。 柳婶劝了两句,让她只管安心休养,不必在乎旁的。 南云只含笑谢了,并没听从。 大病一场,她看起来消瘦了些,但无损美貌,看起来反而添了些楚楚可怜。蹙眉抬眼间,更是让人生出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连柳婶都不由得看得一怔,便没再多说,及至晌午,又支使了南云送汤到正院去。 这正合了南云的心思,她轻快地应了下来,盛汤时却又忍不住问道:“怎么是甜汤?” 那小锅中熬着的是道红豆酒酿圆子,可众所周知,萧元景并不爱甜,更别说是这种近乎甜腻的汤了。南云在小厨房这么久,就没见过往正院送过甜食,唯一搭得上边的还是她那晚煮的醒酒汤。 “这个不是给王爷的,”柳婶同她解释道,“是来了客,所以正院那边方才来人吩咐了备下的。” 南云下意识地追问:“哪位客人?” “正院那边没说,”柳婶想了想,低声同她道,“不过我猜啊,应当是成玉公主,她向来最喜甜食。” 成玉公主也是贤妃所出,是萧元景的长姐,早两年嫁到了将军府。 当初刚入府时,梁氏同她提了许多有关的事情,其中便着重提到了这位成玉公主,说是宁王与成玉公主姐弟情深,关系甚好。 南云想着当时梁氏的说辞,利落地将酒酿圆子盛好,出了门。 等到了正院,南云见着小丫鬟们已经在撤碗筷,剩余酒菜都被端了出来,应当是刚刚用完了午饭。 “可算是来了,”顺子一见她进院门,连忙吩咐道,“公主的习惯就是要在饭后用甜汤,快送进去。” 南云应了声,正准备进门,却见晚宁又迎了上来。 若是以往,南云就直接将东西给了晚宁,免得再起无谓的争执。可如今她自己另有打算,还是想要趁机见上宁王一面,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晚宁见她这次竟一反常态,不肯松手,随即一挑眉道:“成玉公主还在等着,你莫要再耽搁……” “得了,”还没等南云说什么,顺子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这都什么时候了?” 以往他虽不管这些拈酸吃醋,但对晚宁也不是毫无意见,只是碍着她也是宫中来的,所以好歹给彼此留些面子罢了。 这几日王爷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早就有了数,知道孰轻孰重。如今这种关头晚宁还要再同南云纠缠争执,便忍不住出言制止了。 顺子实在想不明白,当初晚宁在宫中时分明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两年倒是越活越倒退了?是女子沾染了情爱都难免犯蠢?还是这两年来她在府中欺压小丫鬟们霸道惯了?以至于掂量不清分寸。 顺子是自小就跟在宁王身边的,到如今十来年了,晚宁就算再怎么托大也不敢跟他闹,只得松手退开,恨恨地瞪了南云一眼。 南云对这眼刀子熟视无睹,面不改色地进了门。 桌上的杯碟碗筷已经尽数撤去,只留了茶盏,萧元景亲自倒了茶给成玉,余光瞥见进门来的南云,手上的动作一顿。 其实说起来,他也不过三四日未见姜南云罢了,但却又好像过了许久似的。 先前煮茗的话并没夸大,她如今的确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原本就清瘦的身子骨几乎弱不胜衣,露出来的几寸手腕更显纤细。她唇上没什么血色,一看就是尚未养好身体,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萧元景看着她如今这模样,又莫名想起那夜灯下,她两颊绯红眼波动人的神情,只觉得判若两人。 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对她而言就真那么重要?值得她把自己弄成这么个模样? 这想法转瞬即逝,萧元景平静地收回了模样,将倒好的茶水推至成玉面前,一抬眼,却恰撞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玩味眼神。 萧元景:“……” 他对自己这长姐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是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等南云行了一礼,将那甜汤放到她跟前后,她便施施然地开了口:“好俊俏的美人,叫什么名字?” 南云原本只是想要借着送汤的机会见萧元景,万万没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旁的成玉公主竟然突然开了口。 她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这话是问自己的,低声道:“回公主,奴婢叫做南云。” “这名字也不错,”成玉笑了声,又问道,“我先前来时并不曾见过你,你是何时到正院来伺候的?” 南云虽不明白公主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起了兴致,但还是如实道:“奴婢眼下是在厨房帮工。” 听她这么说,成玉愈发地意外了,她瞟了眼一旁的萧元景,正欲再问,但却被拦下了。 萧元景欲盖弥彰地咳了声:“阿姐,你方才不是说还有旁的事要办?既是如此,就不要在我这里耽搁时间了。” “成,你不想让我管,那我就不多问了。”成玉忽地笑了声,“只不过啊,你自己心中要有数才行。” 说着,她拿过勺子喝了几口汤,便爽快地离开了。 南云在一旁垂手站着,大气都没敢出――她是有些怕这位成玉公主的。虽说公主是个美人,声音听起来也很和气,但她还是直觉着有些不大对劲。 一室寂静。 萧元景掸了掸衣襟,这才又看向她:“你先前走得倒快,怎么今日反倒不动了?” “我,”南云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挪开了视线,讷讷道,“我有一事想求王爷……” 来之前,她就想好了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说这番话,最好是能借着这张脸勾起萧元景的恻隐之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然而萧元景却压根没给她发挥的余地,直截了当地问:“还是为着那件衣裳?” 南云顿了顿,随即又解释道:“正是。您或许有所不知,那衣裙虽找回来了,但罪魁祸首却并非一人……” 萧元景倒也耐心,一动不动地听她讲完了此事,而后方才开口道:“你想让我下令,去彻查此事?把那划花了你衣裙的人也找出来?” 南云原本还准备了说辞,可萧元景看起来冷静得很,半点不像是有所动容的人,所以她也只能收敛了起来,低声应道:“是。” “阖府上下,这样小事多了去了。”萧元景倒也没发火,平静地说道,“难道人人都求到我这里不成?” 他这话一出,南云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她原以为,自己凭着这张与丹宁县主有几分相仿的脸,或许能博得萧元景心软,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 “我……”南云动了动唇,跪下道,“是奴婢僭越了,还望王爷恕罪。” 时下不似百年前那般规矩严苛,回主子话时,倒也不必句句带上奴婢这样的自称。南云先前未曾留意过,萧元景也不曾说过什么,可如今她却是改了口。 萧元景见她跪下时,眼皮一跳,听完她这话后,更是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他算是明白了,跟姜南云说话是不能绕圈子的。旁人能听出来的暗示,在她这里就成了威胁。 “我若是真动了怒,你以为自己此刻还能在这里呆着吗?”萧元景气笑了,“你想让我出手帮你,就空口白牙两句话吗?” 南云愣住了,她抬头看向萧元景,心中浮现个隐约的猜测来,但又不大敢相信。 萧元景旧话重提:“你还真要我教不成?” 南云又怔了片刻,起身走到了萧元景身前,复又跪了下来。 但这次却与先前不同。先前是诚惶诚恐的请罪,这次却是贴得近了,衣衫若有似无地碰着。 她仰起头来,眼波流转,软声道:“求王爷帮我。” 13、第 13 章 第013章 此时恰是午后,暖洋洋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洒在屋中,几乎让人的骨头都酥软了些。 萧元景懒散地倚在那里,垂眼看着跪在他身前的南云。 像是终于开了窍似的,她总算不似先前那般木讷,知道上前来服软恳求。这种时候,那张脸便算是派上了用场,眉间微蹙,杏眼中盈着哀求之意,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原就有最好的资本,只是先前不会用罢了。 萧元景仍能从她僵硬的身体看出拘谨与生涩来,但却并没在意,甚至隐隐有些微的愉悦。 见他并没什么反应,南云却是越发地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攥住了衣角,揉捏得不成样子。没什么血色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原本楚楚可怜的神情也有些撑不下去。 “你究竟在怕些什么?”萧元景看出她的挣扎来,忽而笑了,“我若是想罚你,难道还会拖到现在不成?” 南云避而不答,只又固执地重复道:“求王爷帮我。” 见她这样,萧元景又莫名有些想叹气,沉默片刻后问道:“不过就是件衣裳,对你来说就真这么重要?” “是。”南云毫不犹豫地应了声,而后下意识地向前倾了些,仰头看着萧元景道,“只要王爷肯帮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元景:“……” 这话说的,倒像是他成了强抢民女的恶霸,逼着她献身一样。 难道最初不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南云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进退两难,不安地咬了咬唇。 “煮茗先前夸你,说你性情温柔好说话,”萧元景的目光落在她唇上,似是随口问道,“怎么这次你倒是咬死了这件事不放了?” 这么想的大有人在,尤其小厨房那边,她们这两日没少私底下议论,说是南云平素里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竟然会这么执拗。因着南云先前执意要搜查,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议论起来便更不留情,说她平日里的和善都是装出来的,丢了件衣裳便藏不住了。 南云无意中听过几句闲话,如今听萧元景这么问,还当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便有些着急,可一时之间又没想好该怎么辩驳才好,不由得露出些委屈的神色。 她那双眼生得很好,情绪都不加掩饰地写在其中,生动得很。 萧元景被她看得心下一软,总算将语气放缓了些:“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许多事情我不在意,旁人说什么是什么,便显得好说话。”南云垂下眼睫,小声道,“但这件事情我很在意,不想让步。” 若不是牵扯到那衣裳,她只怕压根不会细究,又或者到小桃这里也就见好就收了。可偏偏这事是她的逆鳞,哪怕只是轻轻碰一下,她也一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萧元景盯着她看了会儿,松口道:“行了,起来吧。” 南云随即抬起头:“您答应帮我了?” “我若是不松口,你就不准备起来了?”萧元景反问了句,见她连忙站起身来,方才又道,“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去办。倒也不单是为了你,只不过这府中的风气,的确是该好好整整了。” 南云原就是为了他这句话来的,如今见他应允下来,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她眉眼一弯,露出笑意来,恭恭敬敬地向萧元景行了一礼:“谢王爷恩典。” 她平素都是客套的笑,并不入眼,此番倒是心诚了,眉眼弯弯,让人看了也觉得高兴。 萧元景自然能分辨出来这其中的差别,随之笑了声。 解决了这一桩心头大事,南云原本是想要告退离开的,可对上萧元景的目光后却是一凛,想了想后还是改了主意。 她试探着问道:“您可要小憩一会儿?” 萧元景眉尖一挑:“嗯?” 若是旁人这么问,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其中暗含的意味。可换了姜南云,他还是不信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开窍到这般地步。 只听南云又道:“我帮您按按?” 果然如此。 萧元景颇有几分无语,但又莫名觉着好笑,片刻后方才矜贵地点了点头:“好。” 南云受了萧元景的恩惠,做起事来便格外尽心尽力,不仅替他按了头上的穴道,还顺势替他捏了肩背。 她的力气不算大,但手的落点却很准,恰到好处地能帮着缓解疲惫。 萧元景侧躺在榻上,由着她在一旁服侍,不多时竟真犯起困来,合上了眼。 南云留意观察着,见他呼吸渐缓,似是睡过去一样,便慢慢地停住了,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结果她刚停下,就被萧元景给握住了手腕。 南云看向萧元景,却发现他压根连眼都没睁,倒像是睡着之后下意识的反应。她生怕将人再给吵醒了,所以没敢强行挣脱,只能试探着想要去一点点将萧元景的手给掰开。 但却并没成功,萧元景还握得更紧了些。 南云:“……” 她没了法子,只能安静地陪在一旁,等萧元景醒后再说。 她的病尚未痊愈,身子骨也虚,一番劳心劳力的折腾下来倒像是耗多了精力,原本只是跪坐在一旁等候的,可不知不觉中竟也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暖洋洋的日光洒在两人身上,窗边间或传来两声清脆的鸟叫声,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因着萧元景喜静,正院这边的仆从干活都是轻手轻脚的,更不会大声吵闹。唯有晚宁不死心,又借着换茶水的功夫想要进去看看,但却被顺子给拦下了。 “王爷近来睡得不安稳,如今好不容易歇下,你就不要去打扰了。”顺子示意晚宁随着自己走远了些,确保不会吵到屋中的人后,方才又道,“我知道你意难平,但事已至此,就好好替王爷做事,不要再有旁的心思了。” 他这也是一番好意,可晚宁却不大能听进去,她将手中的茶壶放到一旁,抿了抿唇:“你是知道的,当年贤妃娘娘令我到王爷身边来,便是想要我服侍王爷。如今却被旁人抢了先,我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顺子回头瞥了眼,索性将话给挑明了:“你到这王府也有两年了,还看不明白吗?王爷若是喜欢,早就给你开了脸,他若是不喜欢,你再做什么也都是徒劳。” “人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可我难道就真不如姜南云吗?”晚宁恨恨地说道,“她无非就是占了那张脸的便宜罢了!” 顺子冷了脸:“慎言。” “那些人不知道,但你心里总是有数的,”晚宁冷笑道,“若不是因着那张脸与丹宁县主有几分相似,王爷又怎么会看得上她?只怕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做着美梦呢!” 顺子原本是一片好心相劝,没想到晚宁竟然已经执迷不悟到这种地步,他也不想再多说,只道:“不管是因着什么缘由,王爷如今至少是看中她的。你若非要不死心,将来别后悔就是。” 晚宁回过味来,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的确多有不妥,连忙同他道了歉。 顺子却是懒得再理,直接将她给打发了。 萧元景这几日歇的并不好,如今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后心情大好,一抬眼就见着了榻边伏着的南云。 南云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得正酣,长发如墨般铺洒开来,盖了小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睫长而浓密,日光照射着,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洒下一道阴影。 她睡着的时候是毫无防备的模样,莫名带了些稚气,与平素大不相同。 萧元景怔了下,目光落在自己牢牢握着她的手上,随即松开来。 白皙的肌肤上留了道印子,看起来分外显眼。 他犹豫了一瞬,又将手搭了上去,指尖循着那道印子轻轻摩挲着,肌肤滑腻,像是上好的丝绸。 南云对此毫无所觉,萧元景自顾自地把玩了会儿,方才将人给叫醒了。 “嗳?”南云刚醒时还有些懵,及至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连忙向萧元景请罪。 萧元景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么点小事,耐心听了她的解释后,抬了抬手:“我知道你身体尚未好全,也别折腾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那……”南云欲言又止。 萧元景看出她的心思来,便说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令人去办。你难道还担心我会反悔不成?” 南云连忙否认,而后又毕恭毕敬地谢了萧元景,这才离开了正院,回小厨房去了。 有先前的事情在,她同小厨房的人关系便僵了。 人总是从众的,大半人都对她有意见的时候,没意见的也不敢过来示好,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 也就晓玉能对此置之不理,仍旧向先前那般待她。 “怎么去了这么久?”晓玉将留的糕点端给她,“我看你晌午吃得不多,特意给你留的。” 南云道了句谢,而后低声道:“我去求了王爷。” “那他怎么说?”晓玉追问。 “他应允了。”南云掰了块糕点,长出了一口气,“至于剩下的,就等着吧。” 14、第 14 章 第014章 虽说萧元景并未细说,只轻描淡写地承诺了一句,但南云对他却很是信任。 旁人总说宁王殿下为人和善不争,萧元景平日里看起来也确是一副懒散模样,可这一个多月下来,南云却觉着他与大多数人所想的模样不同。 他乍一看的确像是那些不求上进的世家纨绔子弟,可实则不然。 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人,只是收敛了锋芒而已。 至于萧元景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就不是她能想的范畴了。 果不其然,及至晚些时候,周管家便带人来了小厨房这边,说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来彻查此事。 若是按辈分来说,周管家算是南云的表姨父,但他主要管着王府这边的庄子生意等庶务,时常不在府中,所以南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再见,也只是问候了句,便不再多言了。 先前柳婶帮着南云问询的时候,是将众人叫到了一处,由着她们七嘴八舌地答话,可如今周管家却是挨个审了过去,仔仔细细地问了那日的情况。 在柳婶面前,她们撇清了干系后便是等着看戏,可如今却不敢再敷衍,一个个地都苦着脸皱着眉回想那日下午的情形――谁在小厨房干活?谁无缘无故地出门去了?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管家得了命令务必要将此事彻查清楚,如今是半点不敢疏忽,端了盏茶听着问询,时不时地插上两句。 耗费了不少时辰,那茶都凉透了,总算是理出了头绪。 这世上原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只要有心去查,总是能查到的。 “晓燕,”周管家打量着她那惨白的脸色,心中已经确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对于这个结果,南云并不觉着意外。 因为在小厨房这边,喜欢嘴碎背后议论她的大有人在,可真恨到损人不利己,要把她衣裳给毁了的,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晓燕一人了。 更何况在先前的追查过程中,她太安静了,与以往见这个机会就要落井下石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晓燕却并没认,强撑着说道:“我并没动过她的衣裙。那时离开小厨房,不过是因着身体不舒服,所以回房歇息会儿罢了。” 就算众人一点点对着推测出来又如何?横竖没人亲眼看到,只要她咬死了不认,周管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南云看出她的心思,不由得皱起眉来,觉着这事儿怕是要陷入僵局了。 晓燕的算盘打得很好,但周管家的反应却与她料想中的完全不一样,未见着急为难,反而笑了起来。 “你也不必多说,”周管家将茶盏一放,吩咐道,“自个儿把东西收拾了,等晚些时候叫了牙婆来,你跟着走就是。” 王府对待下人一向宽厚,纵然是犯了错,大都是责罚一顿赶出府去,很少有再转卖给牙婆的情况。毕竟若真是被牙婆领了去,那就保不准会被转手卖到何处去,断不能与王府相提并论,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准后半辈子都要毁了。 可周管家的模样却认真得很,显然并非是说说就算了。 晓燕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管家,整个身子都微微发颤:“为什么?你没有证据,这是诬陷!我不走,我才不要跟什么牙婆离开……” 周管家冷笑了声:“纵然没这件事,难道我还处置不了个小丫鬟了?你既然是王府的下人,那是去是留,又或是发卖,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晓燕瞪大了眼,面色苍白如纸。她原以为只要自己不认,那便不会有事,如今才总算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些。 主子若是存了心发落,哪用得上什么证据? “你若是乖乖认了,也就是同小桃一样领顿板子罚出去,可你偏要同我胡搅蛮缠,那就这么着吧。快些收拾东西去,别耽搁了时辰。”说着,周管家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 晓燕怔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连忙扑上前去跪了下来:“我认,这件事情的确我做的……” 周管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果真?” 晓燕再不敢狡辩,一边哭一边讲道:“是我平素跟南云有嫌隙,也看不惯她的作风,那日见她突然离开,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后来又见小桃将她的东西给藏了起来,便鬼迷心窍,趁着房中无人,划花了她的衣裳。这事的确是我有错,我认罚,但求您不要将我发卖出去……” 她平素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可如今却是顾不得什么形象,跪坐在地上哭着认罪,狼狈得很。 南云移开了目光,但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会有今日也都是因果循环,她性子虽好,但却不是什么错都能原谅的滥好人。那件衣裳对她而言意味着许多,家破人亡后她什么都没了,晓燕毁了最后一点念想,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拿轻放的。 若不是有萧元景发了话,那决计不会追查到晓燕头上,她这个罪魁祸首仍旧逍遥法外,背地里不知会有多得意。 如今种种,皆是罪有应得。 等晓燕哭诉完,认了罪,周管家令人将她暂且关在柴房中,遣散了众人,唯独留下了南云。 南云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先同他道了谢。 “你不必谢我,只管谢王爷去就是。”没了旁人在场,周管家的神色也缓了下来,同她笑道,“我留下你是想问问,晓燕你想如何处置?” 南云一怔:“啊?” “王爷先前吩咐了,让我查出来罪魁祸首,至于如何处置则由你全权来决定。”周管家颇为欣慰地看着她,“王爷是看重你的。” 南云着实没料到萧元景竟会这么说,她低头沉默了会儿,而后道:“就按着府中的规矩来就行,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不必因着我的缘故影响规矩。” 她的确是恨晓燕的所作所为,但终归也是有分寸在的。 周管家有些意外,随后又道:“这样也好。毕竟若真是罚的重了,虽说出了一时之气,但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南云抿了抿唇,忍不住问了句:“方才您恐吓晓燕的时候,若她咬死了不认,那又该如何呢?” “我那不是吓她,”周管家有些好笑地看着南云,“是真准备那么办。” 见南云怔然,他又道:“府中的仆从大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去留皆由主子决定,有的人家动辄责骂,闹出人命来的也不是没有,变卖又算得了什么?要我说就是王爷这些年太和善,纵得他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更何况,我那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便没有再改的道理,不然今后如何服众?”周管家细细地同她分析道,“若晓燕当真咬死不认,那我必定是会将她发卖了的。” 南云生在小门小户,从来没人同她说过这些,到王府之后有人撑腰,也没受过什么大委屈,直到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过来。 周管家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若不然,众人为什么都想着攀高枝?你如今既是入了王爷的眼,今后便小心伺候着就是,有他护着,你便不用为了这些事情担忧。” 南云点点头。 周管家说得没错,若不是萧元景,她就只能吃了这个亏,如今却是不用再为此烦心了。 “我竟忘了提,”周管家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王爷还吩咐了句,让你今后到正院去伺候,不必再在这里耗着了。” 南云虽没就此诉过苦,但萧元景想也知道,她在小厨房这里怕是过得不怎么样,适逢午睡醒来心情不错,便顺道一并吩咐了周管家,将她调到正院来。 在眼皮底下放着,也能省了不少麻烦。 南云愕然,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她进这宁王府便是为了萧元景,能到正院去伺候,也说明她这些日子的功夫没白费,是件好事。 但或许是前几日一番周折,南云只觉得有些恍惚。 周管家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南云摇了摇头,露出点笑意来,“只是有些不大敢相信。” 周管家没再细究,笑了声,便回去复命了。 南云又在原地站了许久,将这几日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回,方才慢悠悠地回房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的确是倚仗了萧元景,她心中自是十分感激的。如今萧元景要她去正院伺候,她也恰能向梁氏那边交差。 更何况…… 南云忽而想起了那满是金石拓片与前人字画的藏书阁,心中沉积了几日的阴霾逐渐散去,若是跟在萧元景身旁,想必是有机会多看上几眼的。 日子若是能这么下去,倒也不坏。 15、第 15 章 第015章 搬离小厨房,对南云而言的确是件好事,多少让她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来她没少听到众人议论自己,尤其在丢衣裳这件事情上,大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虽说她不爱去计较这些事,只要没刻意到她眼前来说,便权当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心中对这些人也不是全然没意见的。 如今要搬到正院去,她唯一不舍的也就只有晓玉了。 晓玉对此却是喜闻乐见的,听南云讲后,喜笑颜开道:“这是好事啊!”她是真心为南云高兴,想了想后又道,“王爷既是主动让你到正院去,那眼中便是有你的,你到那以后把握好机会,最好是能讨要个名分来,后半辈子便可高枕无忧了。” 南云自己尚未想那么远,晓玉却是早早地替她打算好了,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笑什么?”晓玉推了她一把,又道,“你到府中的日子不短了,应当也看明白王爷的为人,我说的可有错?” 南云摇了摇头:“没错。” 萧元景虽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但以他的身份,若真是想要,那府中只怕早就姬妾成群了。 可他并没这么做。不像有的世家纨绔,身边的通房妾室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名分仿佛不要钱一样随便给。 若真是能让萧元景认下给了名分,那大抵的确就是后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南云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晓玉在一旁看着,同她闲聊。 “说起来……”晓玉犹豫了会儿,压低声音同她道,“不知道你可曾听过一种传言?” 南云听她神神秘秘的,手上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问:“什么?” “是我无意中听人说的,做不得数,你听听也就算了不必当真。”晓玉先反复强调了一番,而后方才又道,“有人说,王爷这么些年从来没碰过姑娘,大抵是他……”她深吸了口气,声音如蚊呐似的,“不行。” 她这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南云怔了会儿,才总算是理解过来,脸随即就热了。 晓玉随即又道:“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王爷先前爱慕着丹宁县主,所以才……” 这话说到一半,又卡了壳。 晓玉心中很是为难,她也掂量不清楚,这两种猜测对南云来说哪个更容易接受。 见南云不答,晓玉大为后悔自己提了这茬,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来缓解眼下的氛围。 南云看出她的懊恼来,将衣裳叠好了置于一处,安抚性地笑了声:“其实对我而言,这些并不重要。他身体有碍也好,爱慕丹宁县主也罢,横竖都是他的事,与我干系不大。” 当初决定听从梁氏的意思入府时,她甚至都没见过萧元景,当然不会是为了他这个人来的,而是为了银钱、权势。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梁氏为什么会选中自己,所以并没对萧元景有过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求,如今自然也不会为此难过。 南云不是那种将情爱视作性命的小姑娘,而是将这看做一场交易――有足够的银钱给母亲治病,得以从困境中脱身,衣食无忧,这就够了。 至于萧元景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的确不大在乎。 大抵是被这论调给惊到了,晓玉竟没能答上来,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再哪壶不开提哪壶,所以便没深究,知情识趣地换了话题,转而聊着旁的闲话。 南云晌午求了萧元景,周管家午后带着人来小厨房彻查了一番,如今她收拾好东西,已经是傍晚。她并没声张,只同晓玉道了别,又到柳婶那里报备了,顺道为先前之事再次道了谢,便拎着包袱离了小厨房。 她虽没说,众人却是看在眼里的,很快就都知道了,但这次却都没敢再说什么。这几日,小桃与晓燕接连倒了霉,一个被罚了赶出王府,另一个眼下还在柴房里管着,她们终于算是得了教训,暂时知道收敛些了。 此时恰是傍晚,太阳西沉,将漫天铺了红霞。 府中的景致看起来别有一番美妙,南云先前并没什么功夫欣赏,如今总算是得了闲,也不急着到正院去,慢悠悠地逛着。 她刚到正院,煮茗就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说:“早前听说云姐姐要过来,专程等了一下午,可算是将你给等过来了。” 南云含笑问候了声,此时正是饭点,但正院这边却不见人走动,她好奇道:“王爷不在吗?” “好像是有什么人相邀,爷赴宴去了。”煮茗引着她绕过正房,“住处已经收拾出来了,我带你看看去。” 正院这边的丫鬟原本也都是一起住的,唯有从宫里出来的晚宁特殊些,独自占了一间房。如今南云搬过来,要么是同晚宁一道住,要么就也是再收拾一间房出来。 顺子寻思着南云的身份特殊,横竖也不缺住处,便让她独自住了。 煮茗将顺子的话学给南云,笑道:“咱们府中就王爷这么一个主子,正院也不缺人手,所以倒也没什么活指派给你,随意看着办就是。” 南云道了句谢,感慨道:“这么清闲的吗?” “必定比你在小厨房那边清闲就是了,”煮茗将包袱放了,而后道,“你自个儿收拾吧,若是缺什么只管找我”临到门口,他又嘱咐了句,“王爷八成回来得晚,你不要歇太早,不然就见不着了。” 南云应了声:“好。” 等到煮茗离开,南云方才有闲心将这房间打量了一遍。 无论是地方大小还是装潢摆设,都比小厨房那边要好上许多,更难得的是独自住,不必再迁就旁人。 南云将包袱中的东西拿出来安置,其实也没多少,毕竟她来这王府时压根没带什么,不过就是些衣服,还有几个常用的小玩意配饰罢了。 所有都收拾妥当后,她倒杯茶喝了口,不顾形象地躺在绵软的被褥上,盯着床帐上的流苏定定地出神。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最后归到了萧元景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隐约传来声响,应当是萧元景回来了。 南云叹了口气,撑着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裳鬓发,而后出门到前院去。 她虽懒怠着动弹,前面必然也不缺服侍的人,但不去的话终归也说不过去,怎么都该去露个脸的。 说来也巧,她一出门就见着了晚宁,急匆匆地要往前面去。 她二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不约而同地略过了对方。晚宁像是已经接受了此事一样,并没同南云过不去,只快步超过了她。 南云不疾不徐地走着,等到了前院时,萧元景已经进了门。 她想了想,还是也跟进了卧房。 萧元景又饮了酒,但并没醉,目光清明得很。他从晚宁手中接过茶盏,抬眼间瞥见了不声不响侯在卧房门口的南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 “行了,都出去吧。”萧元景抬了抬手,侧过头去看向南云,“你过来。” 南云应了声,没等萧元景再吩咐,便知情识趣地上前来替他按着穴道。 萧元景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口道:“搬过来了?” “嗯,”南云想了想,又补了句,“多谢王爷。” 萧元景每逢饮酒,便多少会有些头疼,太医看了也说没什么根治的法子,所以每每只能硬捱。南云的按摩倒是能帮着缓解一些,他垂眼倚着,漫不经心地同她闲谈:“毁你衣裳的人找出来了?” “周管家已经查出来了。” “好好的,她毁你衣裳做什么?”萧元景倒也不是真心想知道,只不过找个话题,随口闲聊罢了。 南云如实道:“她与我一向有嫌隙,怀恨在心。” 萧元景又追问道:“为何?” 南云叹了口气,她知道萧元景不喜欢被敷衍,只得实话实话:“大抵是看不惯我攀了高枝。” 她倒是实诚得很,萧元景作为“被攀的高枝”,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被那些个麻烦事烦了一晚,如今才算是心情好了些。 萧元景倒是有心想聊,可南云坦诚得很,三言两语后便没什么可说到了。他想了想,又问道:“想知道我今晚做什么去了吗?” 南云想了想:“可以问吗?” “有什么不可以?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萧元景开了句玩笑,没等南云再问便又道,“前些日子科举出了金榜,我今日便是去见这些榜上有名的人去了。” 他只大略一提,并没将这宴饮在何处,又是谁做的东,怎么会将他给请过去。 南云虽得了允准,但却仍旧没有多问,只接了句不疼不痒的话:“想必都是些才子了。” “那可说不准,”萧元景平日里爱与读书人往来,但大多皆是不入仕的风流客,他漫不经心地感慨道,“科举试八股,真称得上才子的寥寥无几” 南云“嗯”了声,心中暗自记了一笔――萧元景喝了酒之后话会比平时多些。 萧元景并不知道她的腹诽,自顾自地说道:“他们仿前人曲水流觞,做的那些诗,也就探花郎方晟的能称得上个好字了。” 南云已经许久没再听到过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怔。 16、第 16 章 第016章 方晟。 南云已经许久未曾听过这个名字,打从方家提了退婚之后,母亲难过得将方家从上到下数落了一通,而后便再没在她面前提过了。 细论起来,方晟算是她父亲的得意门生,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定下这门亲事。 姜父那时候说,方晟品行端正,少而聪颖,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实为良配。 如今看来良配不良配的不好说,但的确是有才学,不然也不能金榜题名,拿到探花的名头。 南云与方晟是自幼相识的,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少时方晟待她很好,得了有什么有趣的玩意便会献宝似的送过来,哄她一笑。 她一直以为等到彼此年纪再大些,方晟金榜题名后,自己便嫁过去,琴瑟和鸣。 却不料意外接踵而至,竟到了今日的境地。 原以为要白头偕老的人退了婚约,老死不相往来,倒是可能要与相识月余的人,长久地在一处了。 南云晃了晃神,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萧元景随即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南云回过神来,轻声道,“突然想起些不相干的事情。” 萧元景并未让人去查过南云的身世,只知道她是梁氏的远方亲戚,故而并不知道她与方晟之间的牵扯。 他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没再追问下去,转而道:“停吧。” 南云低低地应了声,放下了手。 她先前并没有服侍过人,还是等到萧元景站起身来,与她对视了会儿,方才意识到自己得上前去替他更衣。 此时夜色已浓,屋中的两盏灯发出昏黄的光来,平添了些暧昧。 南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这才硬着头皮上前去,替萧元景宽衣解带。 其实以往,这些事情都是萧元景自己来的,毕竟不过是脱个衣裳而已,并不用丫鬟来事无巨细地服侍。但看着南云这紧张的模样,他却像是得了什么乐子一样,什么都没说,只由着她来伺候。 虽然竭力抑制,但南云的指尖仍旧有些颤抖,她轻轻地搭上萧元景腰间的玉带勾,用了些力气,解开来。 她深深地埋着头,从萧元景这个角度,只能见着她乌黑如墨的鬓发,以及白腻如细瓷的脖颈。黑白两色映在一处,倒像是副绝佳的水墨画,又带着旖旎风情。 南云将玉带挂起,又大着胆子替他宽衣。 萧元景一动不动地站着,由着她动作,两人贴得很近,呼吸可闻,那股清淡的香气盈在他的鼻端,让人意动。 南云也嗅到了他身上的檀香味,还掺杂了些许酒气。 她的脸颊像是被熏红了似的,有些发热,连忙退后几步,将衣裳给叠了。 萧元景在床边坐了下来,南云犹豫了一瞬,眉间微蹙,迟疑着要半跪下替他脱靴。但方才俯身,就被萧元景给拦下了。 萧元景攥着她的手腕,一扯,南云先前并没防备,踉跄着跌到了床上。 有绵软的被褥垫着,倒并不疼。 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只觉得眼前一暗,身上也是一沉――萧元景倾身过来,挡住了大半的光亮。 南云从来没有跟哪个男子贴得这样近过,仿佛有些喘不过气来一样,脸霎时红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萧元景仍旧没说话,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先是点了点她蹙着的眉,又顺势捏了捏她几乎都要红透了的耳垂。 并没再松开,像是得了什么趣似的,轻轻地揉捏着。 南云浑身一颤,呼吸愈发地急促起来,望向萧元景的目光显得茫然又无助。 她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手段。 “别这么看我。”萧元景的声音微微有些哑,他抬起手,覆上了南云的眼。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些微的光从指缝中透过。 南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浓密纤长的眼睫从他的手心划过,却又像是在他心上撩了一把,让他有些心痒。 萧元景分明没醉,可此时却像是又饮了酒一样,目光落在南云没什么血色的唇上,毫不犹豫地覆了上去。 南云:“……” 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放了把火,将理智都烧成了浆糊,眼前一片漆黑,唇上陌生的触感让她手足无措,几乎忘了该怎么呼吸。 她呆呆愣愣的,任由萧元景摆布。 萧元景咬着她的下唇轻噬,见她压根不懂回应,便又分开了她的唇齿,更深地交缠。 南云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舌尖像是品到了微甜的酒,昏昏沉沉的,像是也醉了。 什么都看不见,能够感知到的唯有萧元景一人。 她生涩得很,不懂回应,但好在听话得很,予取予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方才分开来。 萧元景挪开了手,微微退开,打量着身下的美人。 鬓发散乱,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唇倒像是染了胭脂,红艳艳的,还带着水光。她眼中仍旧尽是茫然无措,像是还没弄清楚眼下的状况,但也盈着水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像是有些委屈,又像是动|情。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格外地满意。 萧元景心情大好,又在她唇角落了一吻,而后撑着坐起身来,绕了缕她的头发把玩着。 没了遮掩,亮光复又入了眼,南云猛地回过神来,自己又抬手遮住了脸。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里,笑了声:“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南云偏过脸去背对着他,不答。 “我倒是想问问,”萧元景的声音中带着些懒散,“你如今就这么一副模样了,当初送上门来引|诱我时,是想怎么做呢?” 若是要再多做些什么,她怕是都要找个洞藏起来了吧? 他说话时毫不避讳,仿佛不是在谈这种情|事,而是品茶闲聊一样随意。 南云愈发脸热了,并不想探讨这种问题,可萧元景又贴近了些:“嗯?” “这种事情……”南云见他一副不问出个结果不罢休的模样,只得小声道,“纸上谈兵,知易行难。” 她到底是脸皮薄,连这种事都能说得文绉绉的。 只是声音绵软,像是绕指柔,便显得不大正经了。 萧元景被南云给逗笑了,虽有心再做点什么,可明日一早还有旁的要事耽搁不得,再加上能看出她也隐隐有些抵触,便作罢了。 他勾着手腕,将南云拉了起来:“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南云如蒙大赦,低低地应了声,略微整理了下衣裳,快步出了门。 夜间微凉有风,南云出门后缓了许久,发热的脸颊才算是渐渐恢复如常。此时已经很晚,满院的仆从大都歇下,她便也没在外边逗留,直接回了房。 然而这一夜睡得却并不安稳,总是会断断续续梦到许多,又多年前的旧事,也有夜间的旖旎纠缠。 一时是方晟送她发簪,教她拿野草编些小玩意; 一时又是萧元景,压低了声音,在耳边问她些难以启齿的话。 这梦实在是杂乱无章,又难以挣脱,等到第二日醒来时竟已是天光大亮。南云盯着那床帐上的流苏看了会儿,深感莫名其妙,片刻后起身来穿衣洗漱。 挂起床帐后,南云被日光照得闭了闭眼。 这三年来,她早就改掉了赖床的毛病,起得很早,如今竟然会再睡过头,也着实是意外。 南云没敢再消磨时间,洗漱之后,便立即出门到前院去了。 好在萧元景已经出了门,这院中也没什么活,倒是不显得她躲懒了。 正院这边的丫鬟大都很和善,还专程给她留了糕点,南云含笑道了谢,又帮着她们修剪了院中的花枝。 等到空闲下来,她想了想,出门去寻梁氏。 17、第 17 章 第017章 到了梁氏的住处,南云在院外磨蹭了会儿,方才进了门。 先前梁氏百般暗示,让她想法设法去向萧元景讨个名分来,南云含含糊糊地应了下来,心中却一直在发愁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阴差阳错,她被调去了正院,多少也算是能给个交代了。 梁氏一见她,态度热络得很,先是问候了她在正院的情况,而后又笑道:“你此次过来,应当是为了问表姐的病情吧?我已经托人请了那陈大夫,只是他刚刚回京,如今忙得厉害,应当再过两三日才能前去。” “倒也不急,”南云抿唇笑了,“横竖也不差在这两日。” 只要梁氏已经去请了,那她就尽可以放下心了。 梁氏亲自为她倒了茶:“其实说起来你若是想的话,大可向告了假,然后亲自回去看看。也免得总是担心,隔三差五的就要来我这儿问。毕竟王爷如今看重你,这么点要求总是会应允的。” 南云双手接过,轻声道了句谢,但却并没有正面回应梁氏的提议,脸上的笑也有些勉强。 梁氏见此,愣了会儿,算是回过味来:“她仍旧是不愿你到王府来的?” 南云当初来得果断,对于其他事情却是只字未提,梁氏原以为她是已经说服了母亲,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个样子。 “她那样的性情,自然是不愿的。”南云垂下眼,叹了口气。 当初,她头一回在大事上没听母亲的话,也并没扯谎,毕竟这件事情到底是瞒不住的。且不说母亲是否会信,纵然是骗过一时,那也骗不了一世,与其将来闹得不可收拾,不如一开始就将利害关系给摆明白了。 最后,母亲到底没能拗得过她,可打心底里仍旧是不认同的。 南云虽时时惦记着,但却并不敢回去,怕见了之后反而又勾得母亲难过,更伤了身体。 在梁氏看来,自己这位表姐就是死脑筋。如今难道不好吗?衣食无忧,不必再为了生计操劳忧虑,由着旁人说几句又能怎样? 但这话她也只是在心中想想,面上还是要客套地安慰南云道:“那就先不回去了。你只管将王爷哄高兴了,照顾好自己。兴许将来看到你过得这样好,你娘就改了主意了。” 南云并没再多说什么,只低了头喝茶。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门来,想是要同梁氏说什么话的,可见了南云也在后,便没敢开口。 南云说道:“姨母既然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梁氏面色不改,向她道:“去吧。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南云应了声,而后便出了门。 她并没想过要窥探梁氏的私事,只是那小丫鬟说得有些急,声音也没压住,到底还是让她听到只字片语。 若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私密之事,先前她在小厨房之时,还听人私下中议论过。只是那时她只当是众人随口乱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她那位表姨父,也就是周管家,在外面养了房外室。 南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梁氏会想方设法地让她入府,如今倒是隐约有了猜测。 前些年,梁氏靠着周管家过得风生水起,可如今周管家在外边养了人,她便有些坐不住了,所以一见南云便生出这么个主意来。 她娘家是靠不住的,但若侄女能入萧元景的眼,那周管家就不敢轻举妄动。 南云想明白这一点后,不由得有些唏嘘,慢悠悠地回了正院去。 萧元景尚未回来,南云四下转了圈,见并没有什么活要做,便到后院去了。 正院的小丫鬟们都聚在一处玩翻绳,见南云回来后,纷纷笑着同她问候了声,还有招呼她过来一块玩的。 南云能看出来她们并不是客套,而是真心,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先前在小厨房时,她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南云原就是天生的好性情,旁人若是对她七分好,她就能还十分,当即便凑过去同她们一道玩了。 她起初是还有些不明白,不过一天下来,便渐渐弄清楚了。 这事竟还得多谢晚宁。 当年贤妃指了晚宁过来王府,伺候萧元景,她初时几乎是以半个主子自居的,由着自己的喜好撤换正院的丫鬟。若是看谁不好,随便寻个理由就将人给换了,那些别有用心的、长得娇艳的,一早就被她给清扫出门。 如今正院里的丫鬟大都是老实的,对萧元景是半点心思都不敢起,加上平素里常常受晚宁的气,如今自然是对南云怀有好感。 因着这个缘故,她后来再见晚宁时,都觉得没那么厌烦了,还能奉上个笑。 南云原以为萧元景晚间便会回来,却不料他这一走,竟是好几天。 “这是常事,”同院的丫鬟碧秋一边绣着香囊,一边同她道,“王爷交友广泛,偶尔会同人约出去游山玩水,三五日都是寻常,还曾出去过整整一个月呢。” 萧元景是个闲王,他自己从不插手朝政大事,乐得清闲自在,也能免去许多争端。 碧秋见她不语,便又揶揄道:“怎么,你可是想着王爷了?” 南云一笑,没承认也没反驳,只道:“你这绣活做得可真漂亮,能教教我吗?” 萧元景不在府中,南云心底其实是松了口气的,毕竟若他在,那她就是时刻被牵着心神,片刻不得闲。 如今正院这边的人都很和善,没两日便同都熟络了起来,她过得很是轻松。 但不管她心中怎么想,萧元景终归还是会回来的。 萧元景回来时,南云正在后院做绣活,碧秋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通知她:“王爷回来了,晚宁都在前面伺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耽搁?” 她倒是一心为南云着想的,却发现南云还没自己激动,不由得有些懵。 “知道了,”南云绣完了那瓣花,而后方才将东西收了起来,含笑道,“我这就过去。” 碧秋半推着她往前院去,又随口笑道:“王爷这次回来,还带了位俊俏郎君,说是要请他看看自己珍藏的字画。” 南云眼神一亮,加快了脚步,随口问:“是哪位?” “我急着来叫你,只听了一耳朵,”碧秋想了想,“仿佛是今年的探花郎。” 南云脸上的笑意一僵,停下了脚步。 18、第 18 章 第018章 纵然没有铜镜在手边,南云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 她原本是兴高采烈,想着说不准能趁这个机会,蹭那位来客的光,看看萧元景的那些个珍贵藏品。可听碧秋提到“探花郎”三字时,她就像是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棒,压根顾不上掩饰,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的脉搏分明快了些,可面色却苍白如纸。 碧秋被她这模样给吓到了,连忙问道:“南云,你这是怎么了?” “我……”南云动了动唇,可又有些说不下去,片刻后方才算是缓了过来,勉强一笑,“我突然觉着身体有些不大舒服,想要回房去歇息,就不过去前院了。” 基于她方才还活蹦乱跳的,这借口实在是显得很苍白无力。 碧秋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下意识地劝道:“也不会让你做什么体力活去,好歹在王爷面前露个脸,再回去歇息也行啊。” 她倒的确是为南云着想,毕竟萧元景离开了好几日,如今才回来,总是要露个脸才好。譬如晚宁一早就过去了。 南云低下头,固执地不肯再走,只道:“还是算了。” 见她脸色实在不大好,整个人又无精打采病恹恹的,碧秋叹了口气,改了口风:“其实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你既是不舒服,那我送你回去吧。” 然而还没等两人回身,前院就有人过来了。 “云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耗着呢?”煮茗急急忙忙道,“王爷方才还问起来,说怎么不见你。” 南云勉强撑出些笑意来:“我身体不大舒服,你替我回了王爷……” 没等她说完,煮茗便拉了她的衣袖往前院去:“都走到这儿了,你亲自去回王爷一句,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啊。” 南云被他拉了个措手不及,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连忙又道:“可前院不是来了客人吗?我若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去打扰,怕是不太好吧?” “你是说探花郎方公子?”煮茗并没多想,随口道,“王爷方才已经让顺子领他去了藏书阁,自个儿在房中更衣呢,说是过会儿再去。” 听闻方晟不在正院,南云那颗悬着的心算是暂且落了下来,劫后余生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没了顾忌后,她快步跟上了煮茗。 碧秋在一旁紧跟着,将她这变脸似的反应看在眼里,愈发莫名其妙。 等到了卧房见着萧元景时,他已经换了衣裳,晚宁则将在一旁将换下的衣裳规规矩矩地叠好,送出去令人浣洗。 从南云身旁过时,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神情中似是有些得意。 南云却并没这个拈酸吃醋的功夫,她向萧元景行了一礼,低声道:“王爷您回来了。” 这纯属没话找话,萧元景抬眼看向她,眉尖一挑:“方才你是在忙什么呢?本王回来了,还得让人去请你才来不成?” 南云也没敢找什么托词,只道:“是奴婢疏忽了,还请王爷恕罪。” 其实她是不常自称“奴婢”的,只不过一旦察觉到萧元景有生气的苗头,就不由自主地用上了。至于有没有效果,会不会适得其反,她还没好好思虑过。 见她这么一副模样,萧元景也算是没了脾气,毕竟错也认了,他总不至于为这事去罚人。 “行了,”萧元景决定不跟她计较,“随我去藏书阁。” 南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早知道这样,方才煮茗再怎么强拉硬拽,她都不会过来的。 萧元景走出了卧房,回头看向犹犹豫豫的南云:“又怎么了?” 南云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扯谎:“我身体不大舒服……”苍白的脸色如今倒是成了佐证,她顶着萧元景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想要回去歇息。” 她说话时垂眼看着地面,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下,遮去了眼中的情绪。 萧元景也算将她的性格摸了个差不多,一见着模样,就知道她八成又是在找借口推脱,他也没戳穿,只笑了声:“既是不舒服,那让顺子去请大夫来好好看一看,免得耽搁了病症。” 南云:“……” 不用抬头看,单凭萧元景这个语气,她就知道自己必然是又被看穿了。她咬了咬唇:“不必那么麻烦。” “连大夫都不用请,那的确不是什么大病症。”萧元景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拂袖走人了,也没说到底要南云跟上,还是回去歇息。 南云茫然不安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后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脚,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萧元景这摆明是生气了,不用想也能猜到,若她这时候真敢回去歇息,那只怕以后就好过不了了。 至于方晟……也顾不得了。 毕竟如今萧元景才是她安身立命的倚仗,旁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当年毁约背信的人又不是她,有什么好怕的? 萧元景余光瞥见南云追了上来,并没等,任由她在后面快步追着。等到了藏书阁前,方才站定了,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南云:“怎么又跟过来了?” 南云追着他走了一路,好不容易停下来,抚着胸口喘了气,而后方才道:“我反思了下,不该太娇气,还是您的事情最为重要。” 虽然明知道这也是托词,但听她说完,萧元景的神色还是稍缓,不过语气依旧不大好:“我看你是将我当傻子糊弄。” 南云低着头,小声道:“不敢。” 萧元景正欲跟她继续算账,藏书阁的门从里面打开来,身着素白锦袍的方晟出现,同他笑道:“王爷来了。” 有外人在,自然不好再细究私事。 萧元景只得将这笔账暂且记下,进了门,同他闲谈着。 见他终于肯揭过这件事,南云松了口气,埋着头,磨磨蹭蹭地跟了进去。 方晟心神都放在萧元景与阁中藏品上,并没注意到她,南云一声也不敢出,但心中也明白这事是躲不掉的。毕竟方晟与她相识多年,熟悉得不得了,除非是瞎了,不然看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果不其然,等萧元景起身去取高阁上的一副字画时,方晟漫不经心地四下扫了眼,目光从南云身上掠过,随即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南云是一早就想到会如此,所以并未失态,但方晟却是震惊得难以自抑,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顾忌着宁王在侧,就要惊呼出声了。 方晟掩在袖下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脸上的神色如同走马灯似的,变了几变,望过来的眼神更是复杂得很。 南云将此看在眼中,莫名其妙的,竟突然平静下来。 当初方家提退亲之时,是指派了个嬷嬷来说的,方晟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退婚之后,南云就更没见过他了。 那时方家的嬷嬷怠慢得很,没有丝毫毁约的愧疚,姜母听了她的来意后气急攻心,便又直接病倒了。南云吓得手足无措,又急又气,直接将当初定亲时的信物翻出来摔在了那嬷嬷脸上,彻底同方家断了来往。 等到母亲醒来后,她强作镇定地将这事讲了,说是已经退还了信物。 姜母心疼地直掉眼泪,将方家从上到下数落了一通,便再没提过,权当是没认识过这号人。 细究起来,两人已经有半年未曾见过。上次见面时还是关系极好的时候,方晟送了她根簪子,说着些甜言蜜语。如今再见,却像是已经隔了山海。 见他之前,南云有颇多顾忌,可真到见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也算不得什么。 大抵是受多了磋磨,这么点事情也就变得不疼不痒了。 若说有什么期待,南云只盼着方晟能赶紧收敛了那副神情,免得被萧元景看出什么端倪来。虽说萧元景未必会在乎她的那些个破事,但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很明显,方晟是做不到的,而萧元景也不是瞎的。 萧元景原就是极敏锐的人,更何况方晟满脸都写着不对劲,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循着方晟的目光看向南云,挑了挑眉。 怪不得她方才怎么都不愿意过来,果然是另有隐情。 这种情形下,南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面无表情地垂下眼,避开了他二人的目光。 萧元景轻咳了声,又以指节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总算是将那出了神的探花郎的神智给唤了回来。他将方才取下的画卷信手仍在一旁,没了谈诗论画的兴致,一改方才和善的态度,似笑非笑地问方晟道:“探花郎这是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先前与萧元景打交道时,方晟只觉得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一点都不像出身皇家的王爷,可如今被他轻描淡写地扫了眼,便几乎被威压得喘不过气来,方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两人年龄差不了多少,方晟却再不敢将他当成平辈论交志趣相投的朋友,连忙道:“方才是臣失态了,还望王爷恕罪。” 萧元景看了看他,又瞥了眼站在一旁装死的南云,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19、第 19 章 第019章 南云垂眼看着裙角,一言不发。 在这种情形下,她原也没什么可说的,至于事态究竟会如何,全系在萧元景一人身上。他是会追问下去,还是一笔带过?南云也说不准。 全看他当下的心情罢了。 好在萧元景并没再问,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后,他就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就好似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 他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可方晟却做不到这么镇定自若,说话间眼风总是不自觉地向南云这边飘。 “我想喝鱼汤了。”萧元景倚在那里,慢悠悠地说了句。 南云愣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轻声道:“我这就去小厨房让她们准备,午膳添一道鱼汤。” “去吧。” 得了他这吩咐后,南云行了一礼,旋即出了这藏书阁,如蒙大赦。早前她还心心念念地想要来这里,如今却像是逃命似的,快步离开了。 才一到小厨房,在院中洗菜的晓玉见着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南云轻喘着,将萧元景的吩咐讲了。 “就为着一道鱼汤?”晓玉擦了擦手,莫名其妙道,“我看你这模样,还当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说着,她进屋去传了话,随后又出来将南云拉到了院角的树下,低声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毕竟就南云方才那个模样,实在不像是就为了添道菜来的。 “我,”南云犹豫了会儿,这件事情她手足无措,便索性如实相告,问问晓玉的意见,“方才我随王爷去藏书阁,见着了……曾与我有过婚约的人。” “啊?”晓玉瞠目结舌,满脸都写着震惊。 南云并不爱提自己家中事,她从不知道南云竟然还有过婚约,震惊过后,她算是理解了为何方才南云会是那么个模样。 南云咬了咬唇,将自己与方晟的情况三两句讲了:“我家中出了变故,又耗光了所有的银钱,他年前乡试夺魁后,方家大抵是觉着前途无限,便退掉了当年与我父亲定下的婚约。” 她曾经为这件事情难过得很,私底下也瞒着母亲落过泪,但要操劳的事情有那么多,渐渐地也就没那个心思去想。而今日见着方晟之后,则算是彻底将这件事情给揭过去了。不再难过,也不再愤懑意难平,再提起当初的旧事时也能心平气和了。 但晓玉却听得气愤不已,她原就是个直性子,加之又与南云交好,便更加为她不平。 南云听她骂方晟,苦笑道:“我倒不在乎他如何……只是王爷那里,不知会怎么想。” “这倒也是,”晓玉被她拉回了注意,想了想,又问道,“王爷是看出来了?他是怎么个反应?” 反应?南云低声道:“他倒没说什么。” 但那声莫名的笑还是让她心虚得很,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揭过去。 晓玉安慰她道:“倒也没什么,横竖你早就跟他撇清干系,也再没有过往来,王爷最多不过是问两句,你将实情讲了就是。” 得了她的宽慰,南云心下稍定:“好。” 如今时辰尚早,她又不可能再回到藏书阁去,便索性在小厨房留了会儿,帮晓玉干了些活。及至快到晌午,她才与晓玉道了别,回正院去了。 但说来也巧,她从花园过时,才一绕过假山就见着了方晟。 两人隔了段距离,齐齐愣住了。 南云最早回过神来,她直接回过头,沿路返回,准备另选条路避开方晟。 她一动,方晟也终于回神,旋即快步追了上去。 南云虽不想见他,但到底还是被追上了,她冷着脸甩开了方晟来抓她衣袖的手,义正辞严道:“还请公子自重。” 如今没了萧元景在一旁,方晟便也没了顾忌,毫不遮掩地直视着南云,眼中有震惊与愧疚,以及眷恋。 “云妹……”方晟动了动唇,声音竟都有些发颤,“你怎么会在宁王府?” 南云冷冷地看向他:“这与公子有什么干系吗?” 方晟脸上的愧疚之色愈重:“我知道你怪我,也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但……” “公子既然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对不住我,那就劳烦不要再打扰我了。”南云将话说得很绝,没有留分毫的余地,“信物退还之后,你我之间便没再半点干系。” 说着,她回身就要走,方晟却并没有就此作罢,而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当初退婚并非是我的意思,只是祖母病重,以此相要挟,我迫不得已只能听从。”方晟从没见过南云这样冷淡又厌恶的模样,连忙解释道,“可我一心系在你身上,从未更改过。” 南云不答,方晟又抬手攥了她的衣袖,她挣扎了下没能甩开,索性站定了同他道:“好,你迫不得已,然后呢?” 方晟这个人,自小聪颖,得诸多长辈看重。 他肩上担的期待太多,当初祖母提出退婚之时,他拒绝过,但到底没能拗得过。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软弱的时候,愣是没敢去见南云,如今猝不及防地在宁王府遇着她,那些深藏着的深情与愧疚便尽数被勾了出来。 南云认识他这么些年,很清楚他如今的话并没半句虚言,但却再难为此动容。 纵然他心意未改,又能怎么样呢? “方公子,覆水难收这个道理你总该明白的。”南云抬眼看向他,“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晚了。婚约退了,信物还了,你我便没有任何牵扯了,自重这两个字还用我教你不成?” 早些年,南云虽有小女儿情态,也只是偶尔蛮横不讲理,从不会这样字字戳心地同他说话。 方晟失态得很,半晌说不出话来,但却仍旧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南云有些不耐烦起来,冷声道:“你想如何?” “你在王府中……过得还好吗?”方晟艰难地开口道,“或许我可以求了王爷,将你带走,不必在这里伺候人。” 南云盯着他看了会儿,忽而笑了出来。 方家对这个长孙寄予厚望,当初一早就退了婚,无非就是想着金榜题名后,让他能娶个官家小姐。方晟如今想要将她带走,自然不会是要娶她,那能是什么呢?让她当个妾室?还是个通房呢? 当然了,方晟还是会说着一心系在她身上,只不过没有名分而已。 像是被她这笑灼了下,方晟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衣袖,眼中慌乱起来。 “我从没像今日这般厌恶过你。”南云一字一句地说。 她与萧元景之间素昧平生,不过是利益交换,这反倒让她好受许多。 方晟若是好聚好散,她也不会如何,可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心意,做的却是另一套,着实是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方晟彻底慌了:“云妹……” “我在这王府过得很好,宁王殿下待我也很好,”南云笑了起来,“就不劳方公子费心了。” 说着,她便拂开方晟,离开了。 方晟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没再追上去。 南云看起来镇定得很,可绕过假山后,却忍不住抱膝蹲了下来,将额头抵在膝上,强忍着泪意。 她同方晟相识这么些年,青梅竹马,是真心喜欢过的。 今日种种,就像是将她当年的心意踩在地上践踏,让她知道自己何其瞎眼。 长裙铺开在地上,沾了许多灰尘,过腰的长发散在背后,遮去了她半个身子,看起来狼狈得很。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中,叹了口气。 他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上前去,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鬓发,又拉着她的小臂将她给扶了起来。 南云眼圈红红的,满是慌乱与无措。 萧元景“啧”了声,松开她,颇有些嫌弃地说道:“你过去的眼光可真不大好。” 20、第 20 章 第020章 萧元景其实并没听着南云与方晟的争执,但见着她这模样,心中也能猜出个五六分来了。再想想方才在藏书阁时,方晟那又是愧疚又是眷恋不舍的神情,便能推断个八九不离十。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负心之人常有。 萧元景从没见过南云这个模样,茫然又惊惶,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可怜得很。以至于他原本想要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避重就轻地嘲了下她过去的眼光。 若说他完全不在意此事,也不现实,但的确没有到要刨根问底的地步――他对姜南云的感情还远没有到那一步。 些许的好感,并不足以让他为此去费什么心思,只要今后不要横生枝节就是。 再者,就姜南云如今这模样,萧元景觉着自己若是再问下去,只怕她立时就能哭起来。索性就算了,今后不准方晟再到王府来就是。 南云一见他便愣住了,及至回过神来,也顾不上讲究,直接以袖擦了擦眼角,而后忙不迭解释道:“我与方晟早就不再往来,今后也不会有任何牵扯,还请王爷不要误会。” 萧元景直视着她的眼,知道她这并不是扯谎敷衍,便轻飘飘道:“知道了。” 说着,他便直接转身离开,南云怔了下,随即也跟了上去。 萧元景这反应比她料想中的要好上许多,南云初时是有些难以置信,不过随即也就明白过来―― 对萧元景来说,只要她温顺听话,不要招惹麻烦就够了。 至于以前的那些个破事,他压根懒得去管。 想明白这一点后,南云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先前她被萧元景拉起来时,只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去了,经此事这么一打岔,倒是将先前的难过给揭了过去。 回到正院后,南云回房去换了衣裳,净了手脸,又回前院来伺候萧元景用午膳,彻底将方晟给抛之脑后。 南云原以为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却不料第二日,梁氏来正院时,竟然又问起此事来。 萧元景不知道方晟与她的关系,可梁氏却是知道的。 一听到方晟这俩字,南云便觉着头疼起来,并没直接回答梁氏的问题,而是敷衍道:“这事已经过了,姨母不必担心。” 这些日子以来,梁氏对她可以说是千依百顺,态度热络得很,可如今却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又问道:“昨日方公子来府上,王爷可看出什么来了?是怎么说的?” 南云没了法子,只能将昨日的事情大略讲了讲,解释道:“王爷只说我以前的眼神不大好,并没多问,也没猜疑动怒,轻拿轻放地就过去了。” 见梁氏神色凝重,她又笑道:“王爷并没因此迁怒于我,您不必忧虑。” 梁氏的神色却未见缓和,摇头道:“这世上的男子,对自己极喜欢的人大都是有独占欲的,更何况是王爷这样身居高位的,眼中更应该容不得沙子才对。他会如此,怕是心中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在乎你。” 南云早就想明白这个道理,也没难过,只是笑道:“这不也挺好?难不成姨母希望他为此对我发作?” 更何况,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若真是为了个婢女的旧事发怒,那未免太过了。 虽说府中不少人都觉得她狐媚子,勾|引了萧元景,甚至还破天荒地被调到正院来,是这几年来头一份。但南云心中比谁都清楚,萧元景待她不过是有好感,说得难听些,类似招猫逗狗的那种,远远算不上什么爱。 有些话旁人说说也就算了,她若是飘飘然信以为真了,日后必然会跌得很惨。 梁氏心中自然也明白,她被南云噎的没话说,半晌后方才又道:“虽说王爷将你调来了正院,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若哪天他忽然倦了烦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南云沉默不答。 “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姨母不知道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少不得要提醒你一句,”梁氏像是看出什么来,抬眼看着她,缓缓说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只能走下去,回不了头的。若是止步不前,那就是两头空。” 这话没说尽,但南云仍旧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梁氏大抵看出来她如今的敷衍,所以暗示,若不想办法讨要个名分来,今后萧元景若是厌了烦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说得的确没错,当初南云进宁王府时,就自觉扔了名声,再敷衍了事下去,说不准就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南云垂首想了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 “用点心,”梁氏起身要走,临行前拍了拍她的肩,“让王爷给你个名分,今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21、第 21 章 第021章 无论梁氏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她这话确是半点没错的。 南云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先前不愿去细想,总是下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如今梁氏毫不客气地将这事挑到了她面前,也让她没法再装傻。 对南云来说,梁氏这番话中最让她意动的是最后那句――讨个名分,今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如果就这么耗着,保不准将来会如何,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倒不如依着梁氏所说,求个一劳永逸。 南云送走梁氏之后,又反复掂量了许久,拿定了主意。 及至第二日,她早早地就起床梳洗,又开了箱挑衣裳。 柜子的最底处放着她那件被剪破的衣裳,再往上,则是先前萧元景吩咐煮茗送来的那套衣裙。当初她难过得很,只扫了眼,并没仔细看就让晓玉帮着收了起来,直到如今方才将它取出来翻看。 这衣裳用的是江南那边来的好料子,天水碧色,澄净得很。裙摆上的金线绣纹更是精致,让人移不开眼来。 南云小心翼翼地以指尖抚过,又有些为难,不知究竟该不该换上。 这衣裳的确太惹眼了。 犹豫了许久,南云咬了咬唇,终于将这套襦裙换上身来。 这是套小袖齐腰襦裙,南云系好腰间的系带,又理了理衣裙,走到铜镜前照了照。 说来也巧,这衣裙明明是随意从库房中翻出来的,但竟与她的尺寸差不离。身形窈窕,纤腰不盈一握,露出的皓腕在天水碧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欺霜赛雪。 南云绾了发髻,斜插了两根蝴蝶簪,点了唇脂后便出了门。 因着这一番耽搁延误,南云到前院时萧元景已经起了,随意披了件外衫,倚在大开的窗边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天生一副好相貌,面如冠玉雅致风流,应当是才起的缘故,并未束发,神态散漫得很。 南云觉着,旁人总说宁王殿下性情和善,大抵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所以就显得格外好说话。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进了门。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日日都能见着的晚宁今儿居然不在,旁的小丫鬟也不大敢进去打扰萧元景,近身服侍的事情便落到了南云身上。 南云才进内室,萧元景便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微微一怔。 南云被他这目光看得紧张起来,垂着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些,咬了咬唇。她知道自己长得好,但萧元景这些年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 “这衣裳给你,倒也没浪费了。”萧元景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笑了声。 南云心下稍定,也抿唇笑了,上前来伺候萧元景更衣梳洗。 她的手很巧,束发戴玉冠也是片刻间的事情,萧元景坐在那里由着她摆弄,及至事情都收拾妥当,南云又出去传了饭。 萧元景的目光大半时间都落在她身上,但却并没说什么,及至吃完了早膳,他才向后一倚,问出了自己一早上的疑惑:“我怎么觉着,你今日格外殷勤些?” 南云:“……” 她一直都知道萧元景很敏锐,但自觉今日并没露馅,却不料他竟又轻而易举地给戳破了。 “这原就是本分,怎么能算献殷勤呢?”南云勉强解释,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发飘。 萧元景看向她的目光中戏谑之意渐浓:“这么说来,你以前就是有失本分了?” 这黑锅实在是扣得莫名其妙,纯属曲解意思。 南云冤得很,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看向他的眼神便多了些谴责与委屈。 萧元景笑出声来,总算是高抬贵手,放过了此事。 其实打从早上他见着南云换了这衣裳,就隐约能猜出她打的什么主意,所以寻机逗了两句。但她这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若真是逗得过了,只怕立时就要缩回去再不敢有什么想法,所以他也就见好就收。 萧元景今日并不打算出门,早膳后,先是到花园中逛了逛,顺道又去了藏书阁。 南云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见他要到藏书阁去,不由得打起些精神来,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真切起来。 她是一直惦记着这藏书阁的,初次来时是陪煮茗取东西,并没敢耽搁,再来时又有方晟在,满心都是忐忑不安,更没什么闲情逸致去观赏。 如今总算是寻着机会了。 这藏书阁分为上下两层,南云只大略看过楼下的书画古玩,就已经目不暇接,更不敢想楼上该是怎样的情形。 一进门,她就忍不住四下打量着,眼神都亮了起来,嘴角更是不自觉地翘着,像是个得了心仪礼物的小姑娘似的。 萧元景倚在书架旁抽了本书看,抬眼间见着她这模样,微微一愣,并没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南云。 在他的印象中,南云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天生好颜色,在情|事上有些木讷拘谨,偶尔又会有不自觉流露的风情。 而眼前这个模样,倒让他更觉出些新奇有趣来。 南云停在存放金石拓片的书架前,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碰,可指尖将要触到时又似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缩了回去,神色一黯。 萧元景将她这一连串的反应尽收眼底,只觉得心中莫名一软,开口问道:“你很喜欢这些?” 南云原以为萧元景是在一门心思地看书,不妨他突然开口,没半点防备,被吓得后退了两步,而后方才点了点头:“是。” “若是想看,只管拿就是,”萧元景随口道,“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 这藏书阁中,有珍稀的孤本、书画,也有各色古玩,金石拓片碑刻等……一些是他费了心思搜寻来的,但绝大多数,都是旁人投其所好送来的。 这些是他的兴趣所在,但却并不是视若珍宝不许旁人动的那种,不然先前也不会带方晟来此。 他甚至都没有嘱咐南云要小心,一来是的确不怎么在意,二来也是心中信任南云,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 南云很是惊喜,连忙谢过了萧元景,而后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拿了架子上的拓片。 说来也巧,这是多年前她在庙会上淘来的,很是喜欢。但当初父亲入狱后,她为了找门路疏通,将家中的藏品尽数送给了那位赵大人,这拓片也在其中……只可惜事情到底也没能办成。 南云当初将眼都哭肿了,但再怎么难过,日子也得继续过下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萧元景的藏书阁再见着此物。 也是机缘巧合。 南云只觉得唏嘘不已,片刻后又将那拓片安放回去,到别处去看。只是这藏书阁中的东西实在太多,浮光掠影地看,足有半晌也没能过完。 萧元景倒也没催,自顾自地看着书,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南云。 还是南云自个儿觉得时辰不早,将手中的字帖收好,到萧元景面前又道了谢,而后笑盈盈道:“一转眼都晌午了,王爷可要回去用饭?” 萧元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如今这模样,倒是愈发殷勤了。” 南云这次并没辩驳,笑意愈浓,不躲不避地同他对视着。 “走吧。”萧元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将书一放。 及至回到正院,南云这才发现,先前那位成玉公主竟又来了,而且还带了自己刚满四岁的女儿。 成玉原本是在院中坐着,逗自家女儿玩,目光落在南云身上那天水碧的衣裙上时,先是一怔,随后又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萧元景。 22、第 22 章 第022章 “阿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差人去告诉我。”萧元景对成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视若无睹,俯下身去,将迈着小碎步跑过来的小侄女抱入怀中,摸着她的鬓发笑道,“我们茜茜越来越好看了。” 身着粉裙的秦茜看起来玲珑可爱,她顺势抱上萧元景,奶声奶气地叫着舅舅。 萧元景平素里对谁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对自己这小侄女却上心得很,也不嫌麻烦,将她抱在怀中问些简单的问题,耐心地听她慢悠悠地回答。 “茜茜今晨起来,见着你先前送她的那些草编的小玩意,突然就闹着想要找舅舅了。”成玉安然坐在那里,同他笑道,“可巧我也有些事,便顺道带她过来玩了。” 她说着话,眼风却总是往一旁的南云身上瞟。 萧元景不动声色地吩咐道:“去让小厨房多添几道菜。” 南云随即应了,领命而去。 见她出了院子,成玉掩唇笑道:“这衣裳我看着眼熟得很啊。” 萧元景就知道她要拿这事出来说道,“呵呵”笑了声,索性不接话。 这衣裳是先前年节时候,成玉送来的各色年礼之一。萧元景那时还开玩笑说她不着调,自己府中压根用不着这东西,纯属放库房中积灰,如今算是自打了脸。 “我记得上次来时,那姑娘还是在小厨房帮工的,眼下这是被调到正院来了?”成玉明知故问,见萧元景不理会,便又道,“我觉着她不错,生得好看,就算是放到京中这些个贵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成玉是萧元景的嫡姐,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脾性再了解不过。难得见着他对哪个姑娘家有兴趣,还知道送东西了,顿觉新奇之余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对此是乐见其成的,趁势又劝道:“你年纪也不小了,纵然不娶王妃,也该有个通房妾室才对。” 萧元景松开了茜茜,让晚宁哄着她到别处玩去,而后掸了掸衣袖,总算是接了成玉的话:“弄一群通房妾室,将来再娶个王妃,这后院还能不能消停了?” 成玉莫名其妙:“不都是这样?” 萧元景微微一笑:“若是姐夫要纳妾,你怎么看?” 秦大公子娶了成玉公主这么些年,夫妻恩爱,至今没有任何妾室。 成玉只一听他这假设就拧起眉来,片刻后又道:“这怎么一样?你可是王爷。”没等萧元景说话,她就又问道,“难不成你是想着这辈子只要一个人?” 她话音中的惊讶毫不掩饰,仿佛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样。 “这辈子倒是不敢担保,毕竟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萧元景有些好笑,“阿姐,你自己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到我这里,反倒觉得我该妻妾双全了?” 成玉这下算是被问住了,虽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娶那么多有什么好?后院一团糟,还不够烦的。”萧元景不甚在意地举着例子,“你看看太子,再看看父皇。” 太子是出了名的“风流”,并非是文采学问,而是男女一道上。 他东宫之中的侧妃侍妾能数满两只手,偶尔还有传言,说他出入风月场合,与那名动京城的花魁有来往。 人一多总是难免会出乱子的,这几年来总是隔三差五会出点事,谁罚跪谁了,谁滑胎了,大大小小的事情没个停歇。 甚至那位先太子妃的死都颇有蹊跷,只是众人谁也不敢说罢了。 至于后宫之中的诸多争端,就更不必提了,成玉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识得多了去了,其母贤妃的经历尽数看在眼中。也正因此,她是决不许自己的夫婿弄什么妾室通房来勾心斗角的。 经萧元景这么一提,成玉也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颇为双重标准,悻悻然道:“话虽是这么说,但父皇可未必会允准。” “他如今正忙着教导太子,哪有功夫管这些。”萧元景勾了勾唇,“更何况,你觉着他如今还有脸面对我的亲事指指点点吗?” 年前,皇上一纸诏书赐婚,将丹宁县主徐知音指给太子当继妃。 因着这件事请,众人没少在背后议论。 成玉想起这件事来,随即拉了下脸来,没好气道:“父皇越来越不着调了。”见萧元景只笑却不说话,她又压低了声音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如今还有人说,你至今惦念着徐知音,为了这事意难平。” 徐知音少时在宫中住过几年,总是跟在萧元景身后粘着,萧元景也是个好说话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有求必应。 也正因此,有人说他二人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交情。 成玉待徐知音一直不错,有什么衣裳首饰也都会分给她,原本以为这姑娘是要给自己当弟媳的,结果一转眼,伯恩侯府竟然与太子一道来向皇上求了赐婚的旨意。 这事一出,众人议论纷纷,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有。 成玉每每想起,就觉得气得厉害,在心底将太子与徐知音翻来覆去地骂,恨他俩狼狈为奸在背后捅刀子。 但萧元景却跟没事人一样,仿佛被人在背后非议的不是自己。 “由着他们说去。”萧元景捻了捻指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父皇又不是傻的,怎会不知道旁人怎么说?众人说得越多,他只会越愧疚,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苛求我什么。” 成玉:“……” 她先前一直没敢在萧元景面前提这件事,也是怕戳了他的痛楚,毕竟若真是心爱之人被兄长给抢了去,只怕是五内俱焚。 万万没想到,萧元景始终没澄清什么,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成玉回过味来后,哭笑不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她原本还奇怪,太子这小半年来怎么屡遭皇上申饬,如今再想,大抵也是有这个缘由在其中的。 “我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萧元景站起身来,要去找茜茜陪她玩,“阿姐你就不用费心了。” 成玉跟了上去:“哪怕我不说,母妃也会提的。前日我带着茜茜进宫去时,她还在说,不知你什么时候能让她抱上孙子孙女呢。” 萧元景随口道:“那她怕是得再等几年了。” 成玉余光瞥见南云回来,心中一动,低声问道:“你可曾碰过那姑娘?” 萧元景停住了脚步,无奈地看向她:“阿姐……” 成玉还没来得及再说,茜茜就迈着步子跑了过来攥着萧元景的衣袖撒娇,萧元景随即将她抱了起来,瞪了自家长姐一眼。 成玉再怎么不着调也知道不能在茜茜面前说这些,便止住了话,只向萧元景笑道:“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赶紧让人给你生个。” 萧元景不经意地瞥了眼南云,目光触及她端着的酥酪,向茜茜笑:“饿不饿?舅舅带你去吃点心。” 茜茜笑得眼都眯了起来:“要甜甜的!” 南云端着从厨房带来的糖蒸酥酪,随他一道进了门。 23、第 23 章 第023章 成玉并没急着跟进去,她踩着门槛,倚在那里看着。 萧元景将茜茜抱在怀中,南云则是端着小碗,小心又仔细地喂着她吃酥酪,这场面看起来倒也其乐融融的。 这么些年来,打萧元景主意的姑娘数不胜数,成玉尽数看在眼里,心中也自有比较。 成玉对南云算得上满意,毕竟生得好,性子看起来也是个温顺不作妖的。更难得的是入了萧元景的眼,只这一点,就胜过先前那些闺秀们了。 只可惜出身太低了。 做个妾室通房也就罢了,若是能生个孩子,侧妃或许也当得,可宁王妃这个位置却是她再怎么也高攀不上的。 成玉的目光在南云身上停了会儿,又看了眼萧元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这个弟弟,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看起来好说话得很,可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大半是听不进去劝的。 这事她的确是管不了。 南云喂茜茜吃完了酥酪,又扯了帕子来替她擦了擦嘴角,将茶盅汤匙收拾起来,端了出去。 侍女们则是陆陆续续地将酒菜端了进去,摆了一大桌子,碧秋将托盘递给了南云,小声同她道:“我看你气色不大好,这里也不缺人手,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垫垫?” 南云自清晨到前院,就一直跟在萧元景身边,在藏书阁消磨了一上午,方才又来回跑腿,可以说是水米未进。 她自觉状态不大好,也没勉强,同碧秋道了句谢,借着送托盘的功夫出了门。 她房中并没放什么吃的,便到茶水房去寻了几块点心垫了垫肚子,又喝了半盏茶。 这些日子一来,正院这边的小丫鬟都已经同南云混熟,知道她性情好,说话时也不会着意避讳。 南云捧着茶盏,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了,听她们议论些八卦消息。 说是贤妃娘娘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荣宠不衰,当年风头最盛之时连皇后都得让她三分。可后来不知为何,她与皇上大闹一场,砸了半个昭阳殿的东西,自那以后算是生了嫌隙,也不复旧日风光。 贤妃有一女一子,也就是成玉公主,以及宁王萧元景。 皇上当年很宠爱这对子女,时常会带在身边,可自打贤妃闹过一场后,便也逐渐冷落了,直接给萧元景封王开府,令他出了宫。 南云静静地听着,虽没插话,但心中也自有衡量。 她虽没见过这位贤妃娘娘,但单看萧元景与成玉公主如今的行事作风,便知道贤妃绝非是那种张扬跋扈的人。 至于皇上……就他给太子赐婚那件事,便着实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云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盏茶,又歇了会儿,见正屋那边已经用完了午膳开始撤杯盏碗碟,便起身帮忙去了。 成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萧元景垂眼看着怀中眼皮都快睁不开的茜茜,含笑道:“茜茜可是困了?” 茜茜坐在他膝上,昏昏欲睡地点了点头。 “舅舅带你去……” 萧元景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成玉给打断了,她撑着额:“让侍女带茜茜去歇就是,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那好,”萧元景不甚情愿地应了声,而后同刚进门地南云道,“抱她去歇息。” 南云原是来帮忙收拾碗碟的,没想到刚进门就接了这么重的担子,愣了一瞬,方才点点头:“是。” 她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茜茜从萧元景怀中抱了过来。 茜茜大抵是太困了的缘故,压根没睁眼看人,迷迷糊糊地到了南云怀中,抬手攥了她的衣襟,又下意识地动了动,在她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她看起来玲珑可爱,抱起来软软的,又听话得很。 南云心下喜欢,不自觉得便笑了,温温柔柔地将她抱进了内室去安置。 萧元景在一旁看着,等她进了内室,方才收回了目光,示意屋中伺候的侍女都退出去,而后才向成玉问道:“还有什么事?” “这姑娘可真是漂亮又温顺,她若是能生个女儿,想来也是可爱得很。”成玉不着调地调侃了句,见萧元景不搭腔,方才坐直了些,略微正色道,“再过几日就是西山围猎,父皇近来身子骨不大好,不知是否还会如期前去?” 西山围猎是本朝历来的传统,放在每年春末,由皇上亲自主持,皇室中人大多都是要去的。 “你问我,我也说不准。”萧元景掸了掸衣袖,“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管这些事情。” 成玉皱了皱眉:“我听说朝中有人提议,今年由太子代为主持此次围猎。” 萧元景未置可否,只淡淡地笑着。 “你笑什么,”成玉横了他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猜,父皇会同意吗?” 西山围猎并非小事,若今年真是由太子主持,那就相当于皇上已经将手中的权柄分出一些来了。 “父皇同意与否,那也是全凭他的心意。”萧元景打着太极不肯正面回答,等成玉不耐烦地又问了句,他才又无奈地笑道,“不会的。” 成玉将信将疑:“果真?” “不说别的,秦王就不会坐视不理。”萧元景替她续了茶,慢悠悠地说道,“且由着他们较劲去就是,你急什么?” 成玉被他轻描淡写地噎住了,没好气地在他手上拍了下:“我这不也是为你担心吗?” 不知道什么缘故,太子自小就跟萧元景过不去,攀比争抢了这么些年,成玉一直觉得他会娶徐知音,也是存了要给萧元景添堵的意思。 如今皇上尚在,太子都敢如此行事。 若他日太子登基,她一个女流之辈倒是无妨,可萧元景八成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萧元景自然是知道成玉是一番好意,见她焦急,便收敛了那副懒散的模样,同她笑道:“阿姐,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茜茜,每日高高兴兴的就够了。这些事情我有分寸,你不必为此担忧。” 成玉同他对视了片刻,向后一倚,长出了口气:“算了,这些事情我也管不了,你自己明白就是了。” 萧元景笑了声,站起身道:“我去看看茜茜。” 他进了内室,只见茜茜躺在榻上,安稳地睡着,但那小手仍旧牢牢地攥着南云的衣襟,不肯松开。 南云生怕将她扰醒,便没敢硬挣,只得俯下身在榻旁跪坐了下来,也没嫌脏了衣裳。她托着腮出神,也不知是想起什么,脸上的神色很是温柔。 天水碧的裙摆铺开来,想是朵绽开的花。 萧元景在门口看了会儿,方才走近,低声道:“想什么呢?” 饶是他已经将声音放得很轻,南云还是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仰头看向他。 萧元景在榻边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南云眨了眨眼,轻声道:“想起些旧事。” 她从来没同萧元景提过自己家中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说,自己方才是想起了少时走失的幼弟。 不知是不是跪坐在那的缘故,萧元景莫名觉着南云这模样像是有些可怜,他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抬手在茜茜手腕上轻轻地点了几下,诱哄着她松开了南云的衣裳。 但衣襟处已经被她扯乱,能看见雪白的中衣,与其下起伏的线条。 南云背过身去,将衣裳理好。 萧元景将茜茜踢开的薄被盖好,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孩子吗?” “啊?”南云被这问题给问懵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道,“还成。” 萧元景眉尖微挑:“不喜欢?” “倒也不是,”南云想了想,有些苦恼地解释道,“我怕孩子哭闹……会哄不来。” 萧元景似是想起什么来,他看了眼熟睡的茜茜,低低地笑了声:“茜茜刚生下来时总是哭闹不止,任是谁哄都无济于事,将阿姐闹得头昏脑涨,也就见了我后会破涕为笑。阿姐那时候还开玩笑说,要将茜茜送给我。” 半日下来,南云能看出来萧元景是真心很疼爱这小姑娘,她先前怎么都想象不到萧元景哄孩子的模样,只觉得新奇又有趣。 小孩子总是缺睡,等到茜茜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要临近傍晚了。 成玉没再久留,等萧元景又拿野草亲手编了几个小玩意后,便带着依依不舍的茜茜回家去了。 南云看得愈发惊奇,她着实没料到,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竟然会这些。 “这个给你了,”萧元景将一只草编的蝴蝶扔到了南云怀中,一边向书房走去,一边吩咐道,“来给我研墨。” 南云接过那蝴蝶,随即跟了上去。 她在正院数日,已经记下萧元景的诸多习惯,知道他每日都是要练两张字的。至于写什么,则是全看心情,有经史子集,也有山水游记,甚至于还有佛经。 在南云看来,萧元景的字已是好极,至少她是挑不出什么不好来的。她安安静静地研了墨,垂手侍立在一旁。 很少见,萧元景今日写的竟是篇兵书。 南云凝神看去,发现纸上字迹也不似往日那般飘逸不羁,笔锋间透着些掩不住的锋芒。 所谓字随心动,她不明白萧元景这是怎么了,明明方才还在耐心十足地给茜茜编蚱蜢,现在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这两张字写得一气呵成,萧元景放下笔,回头见着南云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微一顿,而后抬手将那纸团了扔到一旁。 “若我没记错,你是认得字的。”萧元景在一旁坐了,同她道,“来写几个字看看。” 南云并没推辞,上前来拿了支略小些的笔,蘸了墨,提笔来写。 她已经许久没写过字,刚落笔时似有些生涩,但很快就流畅起来。 大多闺秀练得都是簪花小楷,娟秀规整,但南云的字迹却不大相同,行云流水般,又不显虚浮,自有筋骨。 这绝非是朝夕间能练出的字,已远胜过大多男子。 这让萧元景很是意外,他原以为南云只是认得些字,念过几本书,如今看来当是经年累月的学问才对。 但那字迹细看起来又仿佛是有些眼熟,萧元景眼皮一跳,想起了前些日子看过方晟写的诗。 两人的字迹细看起来确是有三分相仿的,只是方晟的更规矩些,尽在框架中,南云的则更为自在随心。 萧元景心中涌出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件他看中的古玩,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过了别人的手,有种微妙的不爽。 让他想要在上面落个自己的章,再不许旁人动。 南云放了笔,乖巧地站在那里,却只见萧元景先是颇为意外地笑了,结果片刻后那神色又复杂起来。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敢说话,两只手不自觉地握着,十指交缠。 片刻后,萧元景忽而抬手拉了她一把,让她顺势坐在了自己膝上,目光沉沉,手落在了她那不盈一握的腰上。 南云低低地惊呼了声,随即又紧紧地抿了嘴,杏眼睁大了些,有些无措地看着萧元景。 “你今日穿这衣裳来,”萧元景绕着她腰间的系带,低声问道,“是为了什么?” 24、第 24 章 第024章 离得太近了。 南云的鼻端盈着股熟悉的檀香, 虽然很浅淡, 但却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手足无措得很。 萧元景意味深长地问了那么一句,但却并没有催促她答的意思, 反而慢悠悠地绕着她腰间那繁复的结, 又轻轻地勾着。 与南云的局促大相径庭, 萧元景的神情看起来自在得很,又游刃有余,仿佛是在品鉴什么感兴趣的古玩珍宝一样。 他总是这么个模样,喜欢变着法地捉弄人, 看她又是含羞又是茫然无措的样子, 仿佛能从中得到什么乐子似的。 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下, 南云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热了起来。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必定是面红耳赤的。 这情形太过暧昧了,让南云不由得想起先前那晚的事情, 掌心出了层薄薄的汗。她心中隐隐有预感, 觉着今日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或许是转瞬之间, 又或许是过了许久, 南云在心中权衡了几回,想起昨日梁氏劝导的那番话,又想起今晨换这衣裳时的思量,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 攀上他的肩头,指尖微微发颤,像是风吹过时, 枝头簌簌的繁花。 她原本白皙的肌肤已经染上胭脂色,含羞带怯的,但却并没就此停止。 萧元景没料到她竟突然有了这胆子,先是一怔,随后向后倚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先前南云心中是千回百转,但迈出这一步后,便将那些顾忌尽数抛开了。 事到如今也回不了头,总不能再前功尽弃。 浓密纤长的眼睫轻颤着,她咬了咬唇,抬头看向萧元景,眼中雾气弥漫。 脸颊绯红,眉眼含春色,举止间的生涩无伤大雅,反而带出三分无辜来。风情与纯情恰到好处地掺在一处,让人难以自持。 萧元景喉结微动,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在她唇角摩挲着,嫣红的唇脂晕开来,与她白瓷般的肌肤相映成趣。 南云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好巧不巧,恰含了他冰凉的指尖。 两人俱是一愣。 这实属意料之外,南云的耳垂红得仿佛滴血似的,但萧元景却是眸色一黯。 “你……”萧元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好整以暇,身体的反应总是最直观,不会骗人的。 南云回过神来,她闭了闭眼,有些懵,不知道究竟是该进该退。 她于此道不大通,方才也是破釜沉舟似的拼拼凑凑出些胆量来,一鼓作气再而衰,经这么一打岔,那点胆量便有些撑不住了。 萧元景则没了方才的游刃有余,他顺势捏了南云的下巴,半诱导地迫使她仰起头来,俯身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后,事态便完全由萧元景来掌控了,南云倚在他怀中,被动地承受着。 虽说已经有先前的经验在,但她这次也没什么长进,临到关头仍旧是手足无措。 与上次的浅尝辄止不同,萧元景显然并不满足于一个吻,他不满足地想要索求更多。 南云没有挣扎抵触,也顾不得什么,只觉得周遭都是热的,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心跳得很快。 萧元景将她发上的蝴蝶簪抽了下来,冰凉的坠子从脸颊划过,乌发如墨般铺洒下来,浅淡的桂花香弥散开来。 她仿佛被揉捏成了一团棉花,又娇又软。 怀中抱着这么个美人,萧元景已然情|动,也顾不得再去思虑什么,站起身来将她放在了桌案上,正准备更进一步时,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这敲门声很轻,但于南云而言,却像是平地惊雷,将她恍惚的神智霎时唤醒过来。她被惊得通身一颤,手足无措地看向萧元景。 一向随和的萧元景此时脸上写满了不悦,他皱起眉来,但却并没松开南云。 “王爷,”顺子颤颤巍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心中隐约猜到自己可能是坏了萧元景的好事,但这事的确耽搁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道,“宫中来了人,说是圣上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萧元景:“……” 若是旁的事,他此刻大抵就要让人滚了。可就算再怎么情|动,他也是有理智在的,知道这事非同一般,的确不能随意敷衍过去。 只不过理智虽明白,但身体的反应却不是能即刻就褪去的。 他低下头,在南云肩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听到她小声地倒抽了口凉气,方才勉强压下了心中那股无名火。 “知道了。”萧元景的声音还带着些喑哑。 顺子心中那隐约的猜测落到了实处,欲哭无泪地应了声,随即逃难似的离了书房门口,让人备车马去了。 南云坐在桌案上,衣衫散乱着,眼中雾气朦朦的,茫然又委屈地看着萧元景。 “哎,”萧元景知道自己方才失了态,他抬手替南云拢上了衣衫,低声道,“方才是我不好。” 南云肩上还有些隐隐作痛,她垂下眼,也不说话,任由萧元景替她穿好了衣裳,又系上了腰间的衣带。 饶是萧元景这么个舌灿莲花的,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好。 片刻后,他安抚似的捧起南云的脸颊,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在她唇边落了一吻,解释道:“父皇传召,我得入宫去了,你回去好好歇息。” 南云点点头:“好。” 萧元景隐约能猜到,皇上此次召他入宫是为了春末围猎之事,心知耽搁不得,所以安抚了南云两句后,便立即离了书房,到卧房更衣准备入宫去了。 他一走,书房中就只剩了南云一人,静悄悄的。 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敢过来,南云发了会儿愣,长出了一口气,也谈不上高兴或是失落,只是觉得心下有些空。 方才萧元景的样子其实多少是有些吓到她的,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她也不知道下次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天意如此,不赶巧,也没办法。 南云撑着桌案下了地,身子还有些发软,便顺势在方才萧元景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缓了缓,俯身将自己的发簪捡了起来,偏过头去理了理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 估摸着萧元景已经离开后,南云静悄悄地出了书房,回了自己的住处。 明明也没做什么,她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似的,过了许久方才缓过来。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云点了蜡烛,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像是留了后遗症似的,她一听见这声音,脉搏便不由自主地快了些。 “南云,”碧秋又敲了敲门,同她笑道,“我留了些饭菜给你。” 南云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曾吃饭,后知后觉地觉出些饿来,起身去开了门,向碧秋谢道:“有劳你惦记了。” 碧秋进了门,将饭菜放下,而后语重心长道:“还是要按时按点地吃饭才好,你总是这样,一时半会儿或许不显,若是落了病根,将来可就要吃苦头了。” 早前家中尚好的时候,南云也是好好吃饭的。但后来变故频出,又得照顾着母亲,分身乏术,便没那么讲究了,偶尔会顾不得吃饭,又或者腾出空去吃的时候已经饭菜已经凉了。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个不大好的习惯。 “嗳,记下了。”南云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又再三道了谢。 碧秋也没久留,同她聊了几句闲话,便离开了。 南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多少吃了些,而后将碗筷送去收拾了,再回房歇息。她消磨了不少时间,但夜色渐浓,却未见萧元景回来。 今夜并非是她轮值,犹豫了片刻后,熄了灯歇下了。 第二日早起,仍旧没见着萧元景,南云便趁着吃饭的功夫随口问了煮茗一句。 “王爷昨儿傍晚进宫后就没再回来,许是见着天色已晚,所以宿在了宫中。”煮茗一五一十道,“这也是常有的事,今日就该回来了。” 南云应了声,帮着旁的丫鬟打扫了院落,浇花洒水后,便回后院继续做自己的针线活去了。 她自小跟着父亲读书习字,并没认真学过女红,后来家境窘迫之后才不得不拿起针线来,一点一点地学了起来。 可巧碧秋的针线活做得很好,南云得了空,便会趁机向她讨教一二。 一直到午后,萧元景方才从宫中回来,南云一进门,就闻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你来得正好,”萧元景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后,眼也不睁地吩咐道,“帮我按按……头疼。” 南云有些奇怪,没明白萧元景是怎么知道是她的,但并没多问,只轻轻地应了声:“是。” 她熟门熟路地绕到了一旁,替萧元景按着穴道。 衣袖从脸侧拂过,萧元景嗅着了那股熟悉的暗香,心下稍定,随即又想起了昨日傍晚的事情。 那时气氛正好,合该水到渠成的,但却被硬生生地打断了,他只能更衣进宫去。倒也不出所料,皇上的确是为了围猎的事情召他前去的。 围猎究竟该与该由太子代为主持? 太子与秦王两派为此事争执不休,明里暗里较着劲,皇上自然也能看出来,可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便想着来问问萧元景的意思。 萧元景自然会明着说该或不该,他一向是不插手朝政的,皇上问起来,他也总是语焉不详地打太极。但这并不妨碍他不动声色地暗示两句,将皇上心中的那杆摇摆不定的秤向某个方向轻轻地推一把。 他的暗示也没白费,皇上留他在宫中宿了一夜,今日晌午又一道吃了饭喝了酒,言辞间颇有几分伤感,为着太子与秦王面和心不和的两个儿子唏嘘。 萧元景也不附和,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喝着酒,很快就借着身体不适告退离宫了。他私心觉着,大抵年纪大了总是难免会多愁善感,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明明早些年杀伐决断,对兄弟也是毫不留情的人,如今却要因为儿子们如此行事而发愁。 经此事这么一搅和,加之饮酒之后头疼得厉害,他如今再见南云,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 好在南云也乖巧得很,吩咐什么便做什么,并没有不分轻重地逾矩。 过了许久,他头疼的症状缓解了不少,这才睁开眼看向南云。 她与以往并没什么不同,神情依旧淡淡的,穿了件兰花绣纹的素色的襦裙,发上也没什么饰物,只一根簪。 看起来素了些。 萧元景随口问道:“怎么不穿昨日那衣裳了?” “沾了墨迹,脏了。”南云垂下眼,低声道。 她也是今晨起来才发现的,那衣裙上沾染了些墨迹,应当是在书房桌案上时不小心碰到的,能不能洗掉还另说。 着实是可惜了,那衣裳怕是价值不菲。 这不过就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但却像是个钩子,让萧元景霎时又想起当时在书房的情形来。分明先前还被那些个朝局之事烦得厉害,可只这么一句,就让他又起了些兴致。 但如今青天白日的,他也还没被冲昏的头脑,所以并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将南云的手握在掌中把玩着。 过了半晌,他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同南云道:“等过几日西山围猎,你随我去。” 虽说皇上尚未正式发话,但他能断定,这次西山围猎一定会如期举行,不会交由太子来管,而是由皇上亲自主持。 南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这个消息给砸懵了。 西山围猎她自然是知道的,皇上亲自主持,为期五日,皇室之中但凡有名有姓的人都会过去。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太子,以及那位新任的太子妃——丹宁县主徐知音。 南云并不想见着她。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知道有这么个人是一回事,真见着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王爷,”南云面露犹豫之色,“我……” 萧元景漫不经心道:“怎么?” “我从未去过那样隆重的场合,只怕会出差错,”南云小声道,“晚宁是宫中出来的人,我觉得,或许她更合适跟去伺候。” “她自然是会去的,我又不会只带一个人。届时你只管留在行宫,又或是跟在我身边便可,会出什么差错?”萧元景偏过头来看着南云,见她仍旧是满脸犹豫,凤眼微眯,“我怎么觉着,你不单单是为了这个缘由呢?” 南云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去提什么太子妃,可偏偏一时半会儿又寻不出旁的理由来。她指尖微动,在萧元景手心轻轻地挠了下,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寄希望于他能不要再深究,直接将此事给揭过去。 她并没着意蓄指甲,力道也很轻,所以并不疼,像是被只软软的猫爪轻挠了一把似的。 萧元景被她看得心下一软,差点就脱口而出应允了她,好在还有些理智在,话到嘴边时又咽了下去。他舔了舔齿列,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若我不答应,你还能怎么求?” 这话乍一听像是好奇,但细品之后,却是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南云没敢再做什么小动作,规规矩矩地收回了手,在身前交叠着:“王爷既然执意如此,那我也别无二话。只是若届时真犯了什么错,还请王爷提前宽恕了才好。” 萧元景总觉得从她这话中听出些赌气的意味来,可偏偏人又低眉顺眼乖巧得很,挑不出什么错,索性也笑道:“成。” 南云道:“那就多谢王爷了。” 她虽应承了,但萧元景还是有些微妙的不爽,又道:“你若是跟在我身边,今后就免不了也见识这样的场面,难道还要时时躲着不成?” 南云心中觉得他这话说不通,毕竟自己不过是个寻常丫鬟,又不是什么侧妃正妃,怎么就免不了了?但眼见着萧元景已经不悦,她也不敢再去认真辩驳什么,只低眉顺眼道:“王爷说得是。” 萧元景:“……” 他这个人一向敏锐得很,自然能看出南云是不是真心诚意的,被她噎得愣是没再说上话来,原本缓解了些的头疼仿佛又有复发的征兆。 有那么一瞬,他简直想把人给赶了——去什么围猎?见什么世面?回小厨房帮工去算了。 然而到底也没这么做。 他木着脸,冷声道:“头疼。” 南云揣度不明白他的心意,但办事总是妥帖的,随即又替他按起穴道来。 然而还没过片刻,就被萧元景拉了一把,在榻边躺了下来。 “别动,”萧元景将她按在了怀中,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权当是安神香,低声道,“我困得很。” 他有择床的毛病,昨夜在宫中辗转反侧,统共也就睡了半个多时辰。晌午又喝了不少酒,如今的确是犯困了,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南云听出他话音中的不悦与困意来,没再动弹,任由他抱着。 南云先前见过萧元景这个模样,气来也来得莫名其妙,散也散得莫名其妙,原以为睡醒之后就该好了,但谁知竟没有。 接下来的几日,萧元景待她一直是爱答不理的,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了要去西山行宫的时候。 一大早,南云便过来伺候梳洗更衣,为萧元景束了发戴了玉冠。 “去换件衣裳。”萧元景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遭,冷不丁地开了口。 南云这几日都习惯了他冷淡的态度,却不妨他会突然说这个,还以为自己的穿着打扮有什么不妥,连忙上下看着。 萧元景将她慌乱的模样看在眼里,刻意停了会儿,方才又道:“太素了。” 南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毕竟她不过是个丫鬟,自然是穿得越不显眼越好,难道要花枝招展的抢风头吗? 萧元景分明是个聪明人,于人情世故一道上通得很,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怎么如今反倒突然犯傻? “去换。”萧元景的态度分外坚决,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 南云没了法子,只得回房去换了件坦领襦裙来,鹅黄色的小袖衣与下裙,豆绿色的半臂外纱。临出门前犹豫了一瞬,又在发上簪了朵两朵绢花堆在一处,愈发衬得面若芙蓉。 她刚一出门,恰遇着了碧秋。 “你今日这打扮可真漂亮,”碧秋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句,同她一道往前院去,又笑道,“我昨日还想提醒你来着,结果一转头竟忘了。” 南云好奇道:“什么?” “你若是去见贤妃娘娘,可别穿平日里那过于素气的衣裳。”碧秋同她道,“先前晚宁为了显摆自己在贤妃娘娘身旁伺候过,同我们讲过不少她的喜好,其中一条就是说,她不爱那种素气的颜色。” 南云愣了下,这才算是明白过来萧元景执意让自己去换衣裳的缘故,想是怕贤妃娘娘见了不高兴,坏了心情。 碧秋又道:“王爷是个极孝敬的人,当年为娘娘侍疾,几天几夜都没正经休息过,人都憔悴了许多。你若是真见了贤妃娘娘,可千万得小心伺候着。” “好,”南云笑了笑,“多谢提醒了。” 前两日,皇上当朝宣布围猎如期进行,并且不顾部分朝臣阻拦,执意要亲自前去主持此事。这决定一出,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太子原本的期望落了空,秦王则得了意,觉着自己在这件事上争赢了。 在背后推了一把的萧元景则是跟没事儿人一样,着人准备了车马,如期赶赴西山行宫。 南云换好衣裳后,去让萧元景过了目,总算是得了这位爷的点头。 她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元景,想着他是不是消了气。 “你这几日可想明白自己错哪儿了?”萧元景忽而问道。 南云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好几天气也该散了,却不料萧元景忽而问了这么一句,她就像是在课上打盹的学生突然挨了夫子的抽查似的,懵了。 其实这几日萧元景着意冷落,她能看出来,私底下自然也是思量过的。 起初,她以为萧元景是为着自己不听话,擅自推脱而生气,但后来又觉着不大像。 想了想,南云试探着说道:“那日您问话时,我不该欺瞒敷衍。” 萧元景盯着她看了会儿,冷淡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他在南云额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将忍了几天的话说了出来:“我生平最厌有人在我面前欺瞒敷衍,阳奉阴违,你若再犯,我就真把你打发回小厨房去。” 他这语气虽凶了些,但较之前几日爱答不理的情形,却是好了许多。 南云点点头,很是乖巧。 “你是我带去的人,哪怕是真出了什么差错,也有我兜着。你只管去就是,怕什么?”萧元景勾了下她的手,“走了。” 25、第 25 章 第025章 南云早年曾来过西山, 此山一半被圈为皇家的猎场, 另一半则是山明水秀的好去处, 她曾随着爹娘来过数次,见识过此山四季的风景。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 后来变故频生, 她为了生计左支右绌, 再没了游山玩水的心境。 如今再到西山来,心中只觉着百感交集,说不出的滋味。 这马车很宽敞,内里的布置也舒适极了, 萧元景上车后便懒散地倚在那里, 从一旁抽了本书出来闲看着。南云却端端正正地靠着车厢坐在一旁, 偶尔有风吹开一旁的窗帘时,又会忍不住向外瞥两眼。 萧元景将南云这模样看在眼中,等她第五次偏过头去时, 忍不住说了句:“你若是真想看, 只管挑了窗帘, 随意看就是。” 何必非要趁机瞥上两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多严苛的主子似的。 南云原以为萧元景在专心看书,却不料自己这么细微的举动都会落在他眼中,轻轻地应了声,而后侧过身去挑开了窗帘。 此时恰是春末夏初,草木早就抽了枝条, 繁茂得很,山上的花大半也都开了,夹杂在碧绿的藤蔓间。马车一路驶过,道旁有各色山花,或是红艳如火,或是浅淡如雪,如满天繁星似的。 这样的景色,让人看了仿佛心情都会好上许多。 萧元景见她看得出神,还当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便将手头的书随手扔下,坐起身来向外瞥了眼。 他每年都是要到西山来的,这条路不知看了多少遍,少时兴许还会觉得新奇有趣,如今却是看都懒得再看。 一想到进行宫后,要见着的人、摊上的事,他就恨不得打道回府去。 然而他到底是有分寸的人,平素里懒散,但大事上是绝不会耽搁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萧元景疑惑道。 南云正想着少时的事,冷不丁地被他打断了思绪,眉间微蹙,随即又笑道:“您常常出门去游山玩水,见惯了这些,也就不觉得如何好。” 但像她这样先是为生计奔劳,又到王府中伺候的,难得再见一次这样的景致,自然也就觉得无一处不好了。 她虽没说完,但萧元景还是领会了背后的意思,轻描淡写道:“你若是觉着府中无趣,下次我再出门时,将你带上就是。” 这承诺对萧元景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南云来说却是意外之喜,她听完后眼都亮了,笑盈盈道:“那我就先谢过王爷了。” 萧元景复又倚了回去,轻飘飘地笑了声。 马车原本是在山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却忽然停了下来,南云“咦”了声,复又挑了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山路旁竟停了辆马车。 围猎前后,西山是直接封山不许寻常百姓出入的,如今能出现在此地,必定也是同皇家沾亲带故才对。 南云打量着那马车的外饰,只见与萧元景这马车的规格差不离,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测——这其中兴许应当也是哪位王爷。 那辆坏了的马车上跳下个人来,恭恭敬敬地隔着车帘同萧元景见礼问了安,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了。 果不其然,这是□□的马车,说来不巧,竟坏在了半路。 同行的倒是还有家仆们乘坐的马车,可萧元驰一个王爷,总不能乘个下人的车马到行宫去,所以便只能停在了原地,另想办法。 但一直耽搁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毕竟若是一直修不好,难道要比皇上还晚到不成?可巧见着萧元景的马车从此过,秦王便生出搭个车的主意。 萧元景心中虽不大乐意,但于情于理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应允了下来。 那仆从随即又去回话,萧元驰这才下了那坏掉的马车,向这边而来。 他身着圆领紫袍,行走间步子迈得大了些,虎虎生风的,能看出来是习武之人。论及相貌,他与萧元景并无什么相似之处,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 明明是萧元景略年长些,可单看外形,却是他更像兄长。 南云只瞥了眼,就将窗帘放了下来,收回了目光。 她目不斜视地垂首坐在那里,眼睫落在车中铺着的地毯上,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规矩得很,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萧元驰掀了车帘上车后,先是同萧元景道了谢,又好奇地看了眼一旁的南云。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见着南云乌黑如墨的鬓发,以及白皙似雪的肌肤,并不能看清她的相貌。 萧元景坐直了身,不动声色地挡了挡他的视线,而后又闲话家常似的说道:“许久未练,骑射功夫生疏得很,也不知今年能猎到什么。” “三哥倒是不必担心,”萧元驰被他的话吸引了主意,落了座,同他笑道,“再怎么样也比太子强……如果他今年不耍手段的话。” 萧元驰与太子萧元睿势同水火,这是众所知周的事情,他也从不掩饰,常常是连句大哥都不肯叫。 相较之下,他与萧元景的关系就称得上是不错了。 一来是因着没什么利益纠葛,萧元景整日里吃喝玩乐,从不插手政事,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争端。二来,则是因着太子素来与萧元景不对付,那他就乐得同萧元景交好。 他们几人年纪相差并不算大,在宫中时一道念书、学骑射功夫,对彼此水平都有数。萧元驰擅骑射功夫,萧元景在写诗作画上得心应手,太子则是哪边都不沾,也正因此,萧元驰难免会有些不服气。 去年,太子大抵是太久未曾练过骑射,什么也没猎着,最后还是拿了近身侍卫的猎物来充作自己的,算是勉强全了面子。 萧元驰知道此事后,一直为之不齿。 萧元景虽同太子不合,但人前人后却是没说过他半句不好的,只笑,并不说话。 萧元驰早就习惯了他这打太极似的作风,倒也没恼,只当他这是默认,转而又道:“三哥可知道先前的事情?” “什么?”萧元景道。 “前些日子父皇身体微恙,太子趁着这个机会,暗中差事人去上书提议,由他代为主持这次围猎。”萧元驰自觉在此次事情上胜了一筹,冷笑道,“父皇向来龙体康健,不过是稍微一病,他就打起主意来,实在是可笑。” 他说得义愤填膺,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那点恩怨罢了,不是为了皇上着想,而是为了自己的念想找个正义凛然的托词。 萧元景并没去戳穿,只道:“此举的确不大妥当。” 萧元驰难得从他那里得了句附和的话,当即来了兴致,将太子这小半年来干的事情历数了一遍。 萧元景原本还嫌路途无趣,如今听他这般聒噪,倒是怀念起来方才那点安静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掩在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勾了南云腰间坠子的流苏,在指尖绕几下,又松开,很是无聊地往复着。 南云觉察到后,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但萧元景还是那副散漫的模样,压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来,仿佛暗戳戳做小动作的人不是他。 一直到西山行宫前,萧元驰才总算是止住了话头,又向萧元景道了句谢后,便下了马车。 他下车后,萧元景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神情,这才放过了南云那坠子,抬手按了按额边的太阳穴。 南云听了这么一路,对这位秦王殿下的性情也算了解了些。 他对太子的敌意毫不掩饰,又莫名地信任萧元景,几乎都不用设圈套问,自己就将事情全都倒腾出来了。 相较而言,萧元景待他就没那么亲近了。 虽说萧元景仍旧是平素里那个模样,但南云能感觉到,他心中始终是有防备在的…… 西山行宫修筑多年,皇家每年春末都要来此围猎,各人的住处也大都是延用先例,偶尔微调变动。早几日,行宫这边的丫鬟內侍就已经打扫干净,收拾妥当,只等着贵人们入住。 萧元景仍旧如往年一样,住在临照殿。 这还是南云初次过来行宫,压根不认得这边的路径,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元景身后,目光低垂看着他的衣摆,目不斜视的,分外规矩。 萧元景余光瞥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将脚步放缓了些,同她道:“你也看看这周遭,只顾低着头走,怎么能记得路径?” 这话的确很有道理,贴心得很,让南云不禁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应了声好。 萧元景兴致不错,一路上都走得慢悠悠的,南云则是尽力记着周遭的亭台楼阁,争取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 等到了临照殿,南云与晚宁自去收拾行李,将带来的东西都拿出来安放了。 从府中来时,萧元景只招南云与自己同车,晚宁则是与顺子、煮茗另乘了寻常的车马,一路上越想越气,但碍着萧元景在所以没敢发作。 如今这卧房中只剩了她二人,晚宁便率先挑了话头,同南云道:“行宫这边不比府中,一言一行都要三思后行,谨慎为先。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受责罚是轻,带累宁王府的脸面是重。” 南云虽向来与她不睦,但也明白这话道理并没错,也懒得去细究晚宁那颐指气使的语气和态度,点点头应了:“多谢提醒。” 南云倒是乖巧听话得很,晚宁又被噎住了,她是想要寻衅的,但南云就像是没察觉,又或是没脾气一样,就像是一圈打进了棉花里,无力得很。 晚宁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但她行事作风如此,总是不自觉地重蹈覆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想了想,她决定换个法子,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你可见过丹宁县主?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妃。” 南云叠衣裳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道:“自然是没见过的。” “丹宁县主是伯恩侯的嫡孙女,得太后娘娘喜爱,少时常住在宫中。”晚宁像是生怕她不知道一样,很是热心地讲着,“她出身高贵,生得好看,又聪明伶俐的。当年我在昭阳殿伺候,贤妃娘娘很是喜欢县主,时常会送她衣裳首饰等物。” 南云一听她这话音就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微微一笑,并不肯再接话。 晚宁见她沉默,只当是自己终于踩着了她的痛楚,掩唇笑道:“若细看起来,你与她的相貌还有三分相似呢,虽说少了些贵气,但也算是能沾点光。” 这话中的恶意几乎算是不加掩饰了,南云将萧元景的衣裳叠好,放进了柜中,仍旧没理会她。 毕竟这事原也没什么辩驳的必要,若真是争执着吵起来,谁也讨不了好去。 南云不肯搭话,晚宁便成了个演独角戏的,颇有几分滑稽,但她自己却并不觉着,反而愈发洋洋得意起来,为自己终于报复到南云而觉得高兴。 得意起来就难免会忘形,晚宁也不收拾东西了,抱臂倚在柜旁,同南云讲着些宫中的事情,拿来炫耀。 当年她在贤妃身边伺候时,也是个妥帖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被贤妃指到宁王府来。但府中清闲日子让她再没了旧日在宫中时的如履薄冰,不过三四年功夫,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 南云仍旧沉默不语,收拾完东西后,抬头看了晚宁一眼,将她这模样连着“居安思危”四个字一道存进了心中,权当是个用来自醒的前车之鉴。 “你方才还说着到了这行宫,说话做事前都得再三思量,”临出门前,南云回过头来向她问道,“你就是这么谨言慎行的吗?” 晚宁先是一愣,随即又像是吓白了脸。 南云则是有些莫名其妙,她这话虽有些过,但晚宁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个反应才对。及至回头见着一手挑着珠帘,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的萧元景,才算是领悟过来。 看他这模样,只怕不是刚来,而是听了会儿壁角的。 只是不知他是从哪儿听起的,是只听了晚宁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在宫中的见闻?还是再早一些,连着丹宁县主那段也一并听进去了? 晚宁方才还在颐指气使地教导南云,让她留意自己的言行,却不料一转头的功夫,竟然是自己先出了事。萧元景尚未发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她却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吓得脸色苍白。 众人都说萧元景性情好,晚宁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些年来她随意撤换正院的丫鬟,萧元景都没过问过半句,她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小心翼翼,一日日地养成了如今的脾气。 可在宫中多年养成的直觉告诉她,今日之事只怕不会再像先前那样轻轻揭过了。 26、第 26 章 第026章 南云与晚宁不同, 她是从一开始就直觉着萧元景的性情并不像众人说得那样好,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半点出格的事情都不敢做,自然也就不会得意忘形。 她站在萧元景两三步远处, 看了看他的神情, 又偏过头去看了眼晚宁煞白的脸色, 索性一言不发地垂了眼。 横竖她方才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任由晚宁滔滔不绝,也全都当做没听见,如今看来这也是有好处的, 至少撇清了自己的关系。 若方才没忍下, 而是同晚宁争吵起来, 只怕如今她也得在那面色如纸地,同晚宁面面相觑了。 两人俱以为萧元景会发作,晚宁更是被他看得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 心中七上八下的, 片刻后鼓起勇气开了口, 她将声音放轻了许多, 话音里也带上了哀求的意味:“王爷……” 然而萧元景并没有让她将认错求情的话说出口,硬生生地打断了:“我要到昭阳殿去。” 行宫这边一部分是仿着皇城而建的,连宫殿的名字都差不离,如今这行宫中的昭阳殿,自然也是由贤妃娘娘居住的。方才来时南云也专程留意了,昭阳殿离这临照殿并不算远。 晚宁当初在昭阳殿中伺候多年, 得贤妃娘娘青睐,往年来行宫时,必会随着萧元景过去。她听萧元景这么说,心中一喜,只当他是看在贤妃的面子上饶过了这一回。 然而她那紧张的神情才刚一缓和,就听见萧元景又轻飘飘地向南云道:“愣着做什么,还要我请你不成?” 晚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按回了地狱去,心霎时就凉了。 众所周知,萧元景是个极孝顺的人,在贤妃娘娘身边伺候过多年是晚宁的资本,可如今萧元景竟不肯再让她随着去昭阳殿,几乎相当于是拂了贤妃的面子。 如此一来,她就再没翻身的可能了。 晚宁吓得后背都出了层冷汗,她宁愿萧元景指着自己责罚,也承受不住这无形的打脸。 萧元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却轻而易举地将她吊在了那里,上下不沾地惴惴不安着。 这种比直接发落了还要更狠些,就像是头顶悬了把剑,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落下来,所以难免会惶惶不可终日。 萧元景并没再耽搁,直接向外走去,晚宁动了动脚,但到底没敢跟上去死缠着求情。事到如今,她当年在宫中养出的直觉总算是又发挥了些作用,知道若是追上去,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 南云则是连忙跟了出去,临走前瞥见晚宁那颓败的脸色,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有些许的痛快,但也不全然是幸灾乐祸,又有些唏嘘。 但她并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老好人,并没准备替晚宁说话。毕竟她在萧元景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又怎么会替一个不对付的人去冒险。 见她跟了上来,萧元景随口道:“方才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南云原是惯性似的想要拿一句“没什么”来推脱的,可想到临行前萧元景说过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但她又不想同萧元景谈及丹宁县主的事情,便挑了个折中的说辞:“也就是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说我见识短浅什么的。” 想了想,南云又小声补了句:“她虽说了许多,但我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放在心上,如今想要复述出来也难。” 南云的态度较之先前,可谓是大有长进了,萧元景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调侃道:“方才只听着她在那里说个不停,我还当你是被欺负得话都说不出来,怕是背地里都要抹泪了。” 南云跟在他身后,悄悄地松了口气,随后笑了声:“哪儿能啊?我才没那么娇气。” 她虽也哭,但都是因着触及肺腑的事,难过极了才会如此,旁人的话是伤不到她分毫的。 早些年没经历过什么磋磨时,她也在乎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可这几年种种事情经历下来,便再不会放在心上了。 萧元景回过头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吗?” 当日在书房中,他手上力气略大些,南云就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中雾气蒙蒙,仿佛立时就能落下泪来一样,分明娇气得很。 南云不明所以地同他对视了,又愣了片刻。 分明萧元景只说了这么两个字,但那着意挑起的尾音,却让她鬼使神差似的猜出了对方的意思来。 如今天光大亮,行宫之中四处都有丫鬟內侍,并非是房门紧闭的书房卧房……南云的耳垂渐渐红了起来,她低下头,不肯再看萧元景。 “我又没说什么,”萧元景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见她这模样,反而又逗了句,“你想什么呢?” 南云咬了咬唇,不答。 好在昭阳殿离得并不远,不多时就到了宫门口,萧元景也算是放过了这件事。 南云心中其实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她今日随着萧元景过来,完全是顶替了晚宁的位置,不知贤妃娘娘会作何感想?又会不会因此迁怒与她? 才一进昭阳殿,便有一红衣姑娘跑了过来。 “舅舅!”茜茜跑得很快,侍女都没来得及劝阻,她就已经飞也似的扑进了萧元景怀中。 南云抬头看了眼,只见她穿着橙红色的薄袄裙,细软的头发扎了个双丫髻,以同色的发带系着,显得玲珑可爱。她那袄裙的衣襟上挂了串银铃铛,跑起来的时候便有一阵清脆的响声,此时正攥了那铃铛给萧元景看。 “慢着些,”成玉公主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同萧元景笑道,“我原是懒怠着过来的,可偏她不知从谁那听了消息,撒娇求着想要来这山上玩,只好将她带过来。横竖这昭阳殿也大得很,装得下她。” 萧元景一边逗着茜茜,一边问道:“母妃还未到吗?” “你是知道的,后妃都得同父皇一道从宫中过来。”成玉今日起了个大早,眼下竟有些犯困了,掩唇打了个哈欠,“父皇如今那身体,御驾怕是不会来得太早。” 留意到跟在萧元景身边的南云后,她先是笑了声,而后又若有所思道:“晚宁呢?” 她倒也不是在乎晚宁,只是知道晚宁跟过自家母妃的人,所以便多问了句。 南云手指微动,有些拘谨地看向萧元景。 “她犯了点错,”萧元景轻描淡写道,“我便让她留在临照殿反思去了。” 成玉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人,闻琴音而知雅意,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晚宁是触了他的霉头,不然绝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不准她来。 毕竟萧元景看不上晚宁,会留她在身边,无非就是因为当初母妃的几句话罢了。 如今他既然不准晚宁跟过来,那就是不准备再留的意思了。 这并不是多大的事,成玉见他不想详提,便也没追问,只笑道:“既是犯了错,那就的确该罚,以免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话原是随口一附和,但萧元景竟一本正经地同她扣字眼,纠正道:“我并没惯过晚宁,只不过以往懒得计较罢了。” 成玉微微一怔,目光落到一旁的南云身上时,忽而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元景其实也不过是下意识地驳了句,并没多想,听她这么一笑,自己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半晌没能说出话。 他一直觉得自己并没如何看重南云,只是略有些好感而已,如今看来,这程度仿佛是比自己想得要深些。 他姐弟二人心照不宣,但南云却并没领会到其中的意思,更没明白怎么两人都莫名向自己这边看了眼。 又在昭阳殿消磨了会儿,便有內侍来传话,说是御驾到了行宫。 此外还附赠了个消息,说是陛下一路车马劳顿,此时身体有些不适,正召了太医诊治,令众人暂且先各自安置,不必过去打扰。 萧元景与成玉对视了眼,颔首道:“知道了。” 及至那內侍退下,成玉忍不住道:“父皇的身体究竟如何?” 西山在京郊,从宫中一路过来的确是有段路途,但御驾必然是极尽舒适,怎么也不至于刚到就病倒。除非是身体底子已经亏空,所以压根支撑不来。 虽说过了年后皇上的身体的确不大好,但成玉觉着,怎么也不该到这般地步。 “我不是太医,更不会望闻问切,自然没法告诉你。”萧元景脸上并没焦急之色,慢悠悠道。 他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成玉虽疑心他有所欺瞒,可这话的确也没错,只能悻悻然作罢。 不多时,贤妃娘娘便到了。 南云退后些,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起身后抬眼看去,终于见着了传说中的贤妃。 只一眼,南云便觉着十分惊艳,也明白了萧元景这好相貌的由来。 若算起来,她的年纪应当不小了,但看起来仍旧美貌,淡粉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半点都不显得违和,雍容华贵得很。墨色的长发高高盘起,露出光洁的额来,发上簪着金丝绕的珠花与步摇,阳光照在其上,熠熠发光,就像是她这个人一样光彩照人。 年岁仿佛并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抬眼回眸间,便能让人沦陷。 绝佳的相貌,一等一的气韵。 自少时起,南云就没少听旁人夸赞她的相貌,也知道自己生得不错,可真到见了这位贤妃娘娘,方才知道自己是见得太少,井底之蛙了。 她看得愣了住了,还是等到萧元景在一旁低低地咳了声,方才算是回过神来。 “外祖母!”茜茜一见贤妃,立时抛下了方才还缠着的萧元景,一路小跑着扑了过去。 “嗳,”贤妃的声音很是绵软,带着些江南水乡那边吴侬软语的调子,她俯下身摸了摸茜茜的脸颊,笑道,“也就几日的功夫,怎么像是胖了些?” 茜茜一听她这么说,便有些不情愿了,委委屈屈地仰头看着。 “咱们茜茜怎么都好看,”贤妃顺势抚了抚她的鬓发,安慰道,“更何况小姑娘,自然是要丰腴些才显得可爱。” “母妃,”萧元景在一旁无奈道,“您就别逗她了。” 贤妃抿唇笑了声,牵着茜茜的手往正殿去。 萧元景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南云犹豫了一瞬,也随着他进了门。 贤妃这次来,统共带了四个随从,都是跟了她多年的人,年年都会来行宫这边伺候。不用吩咐,就熟门熟路地安放了东西,又沏了茶来。 “方才有內侍来传话,说是父皇一路车马劳顿,刚到行宫就宣了太医,还不准旁人去打扰。”成玉始终惦记着这件事,刚一落座,便忍不住问道,“他的情况可还好?” 后妃是随着御驾到这西山行宫来的,按理说应当是最清楚这事的人。 “这种事情,有皇后和杨妃在,我是从不过问的。”贤妃支使着侍女调了靠枕,慵懒地倚在那里,漫不经心地说道,“还宣了太医吗?应当不至于才是。” 她像是刚刚才知道了这件事一样,但却并没惊诧,也没有半点关切的意思,仿佛是在说个不相干的人。 南云侍立站在萧元景座位后,垂着眼睫。 她虽看不到贤妃的模样,但单听她这不疾不徐的语调,便知道她对这件事兴致缺缺,并没有丝毫关心。 当初在王府之时,她曾听小丫鬟们私下议论过,说贤妃当年一度宠冠六宫,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南云不知道这些消息都是从何而来,似真似假,但也编得有模有样。说是当初皇上都拟了晋贤妃为贵妃的旨意,可不知道贤妃娘娘怎么想的,在这种关头跟皇上大闹了一场,位分没晋成,连原本的情分都断了。 南云那时半信半疑,如今倒是信了这传闻——贤妃娘娘她看起来,的确是跟皇上没有半点情分的样子。 若是旁的妃嫔,听闻皇上病到宣太医,纵然是不怎么担忧,多少也是要想着趁机去献个殷勤露个脸的。可贤妃不是,她是真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能到如此地步,想来是因着什么事情彻底寒了心。 成玉看了眼自家母妃,又看了眼自家弟弟,都是一副“懒得去管”的神情,便索性也破罐子破摔随他去了。她不再提那些个烦心事,转而聊起了近况。 萧元景大多时间都不怎么说话,只听着她们闲聊,但神情中却并没不耐烦,的确是有认真在听,偶尔会插上两句嘴。 过了小半个时辰,又有侍女端了些点心来。 贤妃拈了块桃花糕自己咬了口,又拿了块给茜茜,哄她背诗来听。 萧元景并不爱吃甜点,昭阳殿的嬷嬷自然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专程另做了旁的点心,送到了他手边的小几上。饶是如此,他也只意意思思的吃了半块,便不肯再动了。 贤妃瞟了眼,同他道:“你既是不吃,拿来给我。” 萧元景笑了声,偏过头去看了南云一眼。 南云会意,她轻手轻脚地将那小碟端了起来,送到了贤妃手边。 她心中多少是有些紧张的,但并未表露出来,面上看起来从容不迫,一举一动更是按着规矩来,没出半点差错。 “好俊俏的姑娘,”贤妃这才留意到南云,随口夸了句,而后若有所思向着萧元景道,“是你带来的人?” 萧元景颔首道:“是。” 得了他这句,贤妃又仔仔细细地将南云上下打量了一遭,看得比先前细致多了。 南云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由着她看。 “是个美人,”贤妃又夸了句南云的相貌,而后调侃萧元景道,“我先前还同你阿姐说,你大抵是要学柳下惠的,如今看来倒是我误了,只是因着前边的不够漂亮而已。” 萧元景勾了勾唇,对她这话未置可否。 茜茜并不知道什么柳下惠的典故,只能听得懂前一句,便也奶声奶气地说:“先前到舅舅府中去时,我见过这个漂亮姐姐,她给我编了个干草蝴蝶。” 成玉笑道:“茜茜很喜欢那蝴蝶,眼下还在她房中那床帐上挂着呢。” “喜欢就好。”贤妃眼中的笑意愈深,话也似有双关之意。 南云虽不敢断定,但琢磨着她这态度,应当对自己并无不满,这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又退回到萧元景身后去了伺候着。 贤妃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主,一见着情形便猜了个差不多,便也没多问晚宁为何没来。 反倒是萧元景自己主动提了,他放下茶盏,开口道:“晚宁近来疏忽得很,犯了些错,我便让她自己留在临照殿,面壁思过去了。母妃若是还是见她,等到晚些时候我让她过来。” “不妨事,”贤妃掰了块糕点,轻飘飘道,“我当年将她指到你府中,是让她小心伺候去的,既然犯了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不必顾忌旁的。你若是烦了,将她打发了也行。” 得了她这句,萧元景便算是彻底没了顾忌:“好。” 贤妃带来的宫女中,有个厨艺极好的,比起宫中御膳房大厨也不遑多让,萧元景便留在这里同她们一道用了午膳,午后贤妃要歇息了,方才告了退。 南云全程在一旁伺候着,尚未来得及吃饭,不过她一日三餐本就没个定数,所以倒也不觉得如何。 但萧元景离了正殿后,却是向这昭阳殿中自带的小厨房而去,让那宫女打包一盒点心带走。 这宫女对萧元景的口味很了解,装点心的时候也着意避开了那些过甜的点心,却不料萧元景忽而又吩咐了句:“多装些甜点。” 她微微一愣,随即依言照办。 萧元景示意南云去接了那点心盒来,边向外走边说道:“她手艺很好,这些点心你带回去尝尝。” 南云原本以为他要这些是为了自己吃,又或是送人,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专程为她要的,心下一软,随即谢道:“有劳王爷惦记。” 这事儿对旁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但萧元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竟能惦记着,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此时正是午后,暖风熏人,日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在身上,将困意凭空勾出几分来。 萧元景眯了眯眼,趁着树荫慢悠悠地走着,叮嘱道:“回去后,让顺子去给你寻些热菜热饭来,而后好好歇息会儿。等到晚上应当会有大宴,八成又要折腾许久,得打起精神来。” 按理说,这些话原是不该主子来提醒的,但南云初来乍到,萧元景如今又不是将她当做下人来使唤,所以便多嘱咐了几句。 南云一一应了,心下却觉着有些奇怪——皇上的病不妨事吗?明明都病得要立即宣太医了,难道还有这个精力? 不过奇怪归奇怪,她还是按着萧元景的吩咐做了。 一想到要随着萧元景要到那么大的宴会上去伺候,南云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有些忧虑,贤妃娘娘是个好说话的人,但不意味着旁人也是如此。 煮茗看出她的不安来,笑着宽慰道:“你是跟着王爷去的,谁会那么不长眼,过来难为?” 南云动了动唇,到底没敢说出口来。 不管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但自打跟着萧元景过来这西山行宫,就再没回寰的余地了。无论情愿与否,有些人有些事总是躲不了的。 27、第 27 章 第027章 天色渐晚, 又有內侍来传了话, 说是皇上身体好转, 晚宴照旧。 萧元景早就料到此事,并没惊讶, 平淡地应了声, 将人给打发了。 南云则仍旧意外得很, 她到底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心知这并不是自己能够打探的,所以便将那点好奇心按了下去,到内室去服侍萧元景换了衣裳。 这种时候, 大多人都是会提早过去, 但萧元景也不见急, 仿佛并没放在心上似的。 他不肯动身,南云也只能在随着。 在她看来,无论是贤妃还是萧元景, 对皇上的态度实在过于冷淡了。并不只是为了求清净, 所以不去献殷勤, 以免卷入到后宫或朝局争斗中, 而是心中存着芥蒂。 思来想去,应当就是当初贤妃同皇上大闹的那一场。 只是这种宫闱之事,必定是早就堵了嘴,不许传出来半点的,她就更无从得知了。 等到天色愈晚,殿门外都悬起宫灯来, 萧元景才总算是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南云随即跟了上去,她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些事情,却不妨萧元景忽而一停,她压根没来得及停住脚步,直愣愣地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一撞,倒是生生将她给惊醒,随即又吓懵了,连忙请罪。 萧元景原就是见着南云心不在焉的,所以有意“坑”了她一下,心中虽没真生气,但脸上的神情却颇为严厉,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南云自己也说不上来,可又怕萧元景觉得自己是推脱敷衍,抿了抿唇,小声道,“这次真没想什么。” 像是为了增加这话的可信度一样,她还摇了摇头。 萧元景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抬起手。 南云吓得后退了半步,却见他只是抬手在自己鬓发上摆弄了下,将方才勾在发上的坠子给解了下来。 她就像是只骤然受了惊的猫,萧元景也没再装严厉,忍不住笑了声:“你怕什么?我还能打你不成?” 南云自然不会认为萧元景会对自己动手,只是他方才板着脸,她便忍不住有些怕。 “别晃神,”萧元景示意她跟上自己,又道,“虽然我是说了,你出什么差错也有我兜着,但你也得上心才是。” 方才装出来的严厉只撑了片刻,他如今的话音带了些无奈的意味,也能让人凭空觉出些许温柔来。 南云很清楚他这话没错,连忙道:“方才是我疏忽了,今后一定不会再犯。” 其实不用萧元景提,她心中也明白得很,到了宫宴上必定会加倍仔细。方才只是……因着在萧元景身边,所以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些。 只是这话不好解释,南云便也没提,只乖巧地应了萧元景的话。 暮色四合,各宫门前都已经悬了宫灯,一路上星星点点的,很是好看。 西山的景色原就很好,行宫这边建造时更是花了许多心思,依山而建,凿山、筑池、引水,花木丰茂,种类繁多。 白日里看起来是一番景致,如今趁着夜色再看,就是另一番风味。 南云跟在萧元景身后,不疾不徐地走着,穿过那一片湖,便到了举行宫宴的昭明殿。 这大殿内外灯火通明的,內侍与宫女们来来往往,将各色点心、饭菜并着美酒送了进去,殿中也很热闹,间或有笑声传来。 想来是皇上尚未到,不然众人应当不至于如此轻松。 南云原本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但一见这情形,就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加快脚步跟紧了萧元景,仿佛能从他身上得到些安心似的。 殿中灯火通明的,将每个角落都照了出来。 一进这大殿,南云便觉着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向这边望了过来,虽知道他们都是在看萧元景,但手心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但萧元景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形,顶着众人的目光,慢悠悠地走着,见着相熟的还会问候上一两句。 西山围猎,大半个皇室都是要来的,沾亲带故的也会想方设法地托了路子,过来开开眼界,但后者是没法到宫宴上来露脸的。 如今这偌大一个宫殿,认真论起来,里面的人都算是或远或近的亲戚。 萧元景又是个好说话的,平素里同谁都能说上两句,这么一路问候过来,方才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以他的身份,在这宫宴中的位置自是极靠前的。 南云规规矩矩地随侍在一旁,先前的那点紧张也渐渐消散,低下身来替他斟了酒。 这位置也是按次序来的,太子独自一张桌案,萧元景则与晋王一张桌。 晋王萧元安行二,有先天不足之症,自小就身体不好,是拿着诸多珍贵的药材养着,药罐子里泡大的。他平素里并不爱与人来往,称得上是有些孤僻,整日里就在自己府中雕些东西消磨时间。 这围猎,他原是不想来的,但皇上着意嘱咐了让他出府散散心,无奈之下只能听从。 虽说将养了这么多年,萧元安看起来仍旧有些羸弱,脸色是一贯的苍白,他那神情中原本是有些不耐烦的,及至见着萧元景来落了座,方才露出些许笑意。 萧元景刚一落座,就同他笑道:“二哥,我先前托你帮我雕的那岁寒三友,可完工了?” 旁人见着萧元安,开口第一句话必然是问他身体如何,有的是客套寒暄,有的倒的确也有关切的意思。但不管是哪种,都让他高兴不起来。 毕竟那病反复无常这么些年了,总也好不了,无非就是那样,翻来覆去也就是两句话罢了。 但萧元景最爱同他提的,却是那些木雕,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同萧元景更亲近些。 “那木雕,我画图时勾得太繁复了些,”萧元安笑道,“你怕是还得再等上半个月。” 萧元景道:“不急。那图我先前看了,很是喜欢,有劳二哥费心了。” 萧元安脸上的笑意愈深:“那就好。” 南云替他斟了酒后,复又站起身来,听着他二人闲聊些作画与木雕的事情。 “我昨日得了幅画,是当年秋山大师的千佛会,但却拿捏不准是否为真迹。今日来时顺道带了过来,你若是什么时候有兴致,不如到我那里去帮着鉴定一二。”萧元景道。 南云是听过这幅画的,前朝的秋山大师最擅工笔,笔下的画作俱是精品,其中有两幅最为出名,一个是千佛会,另一个则是百鬼行。 据说这两幅画作一出,惊艳世人,后来者仿照临摹不计其数。 那真迹流传多年,不知在多少人手中辗转过,如今再想要辨别出真迹来,并不容易。 萧元安显然对这画很感兴趣,若不是顾忌着尚在宫宴,只怕立时就要起身拉着萧元景前去看画了。 如今皇上都还没露面,他也只能安安稳稳地留在这大殿上,拉着萧元景问些画作的细节,聊以慰藉解馋。 正说着,一旁空着的桌案终于来了人,是太子萧元睿。 他先是四下看了圈,而后向着萧元安问候道:“二弟,数日不见,你近来身体可还好?” 萧元安原本正在兴致勃勃地问着那幅千佛会的细节,冷不丁地被打了岔,原就有些不乐意的,可巧被问的还是他最不喜欢的话题,脸上的笑意一僵。 他回过头来看向太子,客套地点了点头:“还好。” 他如今的态度与方才大相径庭,敷衍得不加掩饰,南云只听声音就能品出这其中的差别,更别说太子这个当着面的人了。 太子磨了磨牙,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拿出兄长的关怀来:“那就好。” 这么些年,他也早就习惯了这个病秧子二弟的性格,知道从他那里得不来什么好话。可若是都如此也就罢了,可有方才他对萧元景的态度作比对,这冷淡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但这不满他也是能藏在心里,不敢发作出来。 因着萧元安自小身体不好需要好好将养,皇上这些年就格外纵着,生怕他一个不遂意心气不顺,就病倒了。饶是太子,也不敢明着说什么,只能冷冷地哼了声,不再同他搭话。 横竖不过是个病秧子,便是翻出天去了,也不能怎么样。 又过了会儿,皇上总算是来了。 大殿之中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行礼恭迎。 帝后是一道前来的,南云趁着行礼之时,以余光扫了眼。 皇上的气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像是还在病中,但却也不像南云先前想得那般重,出席个宫宴是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也难怪先前萧元景会提醒,说这次宫宴怕是得耗上不短的时辰。 至于一旁的皇后,她身穿暗红色的宫装,其上有金线绣的凤凰,尾羽随着裙摆铺开,看起来雍容华贵得很。鬓发绾起,插着九尾的凤凰衔珠钗,那东珠成色极好,在满室的灯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帝后落座后,皇上发了话,众人方才又坐了下来。 明日围猎便会正式开始,今夜这宫宴,则是个铺垫。皇上先是说了些场面话,而后又道:“在座的都是皇室中人,大家不必拘谨。” 众人纷纷笑着称是,但谁也没敢真放开,虽也有欢笑声,却与先前皇上来之前的情形不大相同。 总管太监得了皇上的话,一抬手,将早就等候在外的乐师舞姬们召了进来。 这歌舞都是准备已久,精心排演过数次的,与宫中那些绵软为主的舞不同,更为刚劲有力些,仿佛是为了配合明日围猎的气氛。 这舞别有意趣,不少人都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连太子都盯着其中那领舞的舞姬,有些入迷。 萧元景执了杯酒,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着,萧元安则满心都是那幅千佛图,虽想再问,但也知道不合时宜,只能暂且忍了下来。 歌舞之后,只留了乐师,在大殿的角落奏着和缓的音律。 皇上看着满殿的小辈们,心中原本的郁结之气也散去些,心情好上许多,开始从自己的儿子们一一过问。 南云垂手侍立在一旁,偶尔帮萧元景添个酒,留神听着。 太子是恨不得问一句答十句,殷勤得很,从朝政之事讲到了东宫为他新添的女儿,请皇上赐了大名。 萧元安看起来则是有些倦怠,撑着精神将自己近来的身体情况禀了。皇上见他这副模样,也没再多问,只叹了口气,让他好好将养,想要什么尽管提。 等到了萧元景这里,他坐直了些,问一句答一句,言辞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但却委实算不上热络。 皇上见他仍旧是这么个模样,又叹了口气。 相较之下,秦王萧元驰就显得很不错,几句话就将皇上给逗乐了。 五皇子年纪不算大,在这场合下竟像是有些不安似的,皇上便只过问了几句读书的事情,便没再说什么。 关照了几个儿子后,皇上又去向着女眷那边,问了几位公主,还专程招了招手让茜茜到自己身边来,听她背诗,赏了不少东西。 这情形看起来倒也算是其乐融融,南云算是明白,为什么萧元景会着意叮嘱自己了——感情高高在上的皇上,他是个话痨。 这与南云先前料想的差了太多,着实是惊讶了许久。 萧元景则是司空见惯,他也不着急,同一旁的萧元安闲聊着,将那幅千佛会的细节颠来倒去讲了许久,总算是得以换了话题,转而聊起旁的事情来。 他喝完了杯中的酒,随手放在一旁,等着南云再添,却迟迟不见她动手,于是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南云犹豫了一瞬,到底没说话,只是拿起那青玉壶,添了半杯酒。 她跟在萧元景身边这些日子,也算是对这情况有所了解。他的酒量不小,但饮酒之后却是有后遗症的,会犯头疼。 虽然他不会细说,但南云能看出来,那症状的确很是折磨人。 先前煮茗曾同她说过,萧元景并不爱饮酒,平素里在府中也是不碰酒的,只有出门参加宴饮的时候才会不可避免地喝上一些。 但南云却觉得,萧元景本质上是喜欢酒的,不过因着头疼症,所以平素里克制着不碰罢了。 萧元景扫了眼杯中那只有一半的酒,倒也没恼她自作主张,只是低低地笑了声,问她:“这杯若是喝完了,是不是就难从你那讨来酒了?” 他似是已经有些醉意一样,声音低柔,又带着些纵容。 南云擅作主张,原本是有些紧张的,见他这模样,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她抿唇笑了笑,轻声道:“不敢。” 萧元景抬眼看着她这笑盈盈的模样,将那半盏酒喝完,而后将那杯子倒扣在了桌案上。 这也就是不再喝酒的意思,任是谁来,都不奉陪了。 萧元安并没听到两人的交谈,见此,奇怪道:“先前宴饮上,我劝你不要再喝,你可从来没听过,怎么今日倒主动停了。” “忽然不想喝了。”萧元景轻描淡写道。 萧元安道:“这倒是桩好事。” 他脸上的倦容愈发地重了,想了想,差使着一旁的內侍去向皇上回了话,得了应允后,便要起身走了。 临行前,他又再三叮嘱萧元景,说是今日委实撑不住了,明日必定去看那千佛会。 萧元景也笑道:“放心吧,画就在那里,跑不了的。” 萧元安原是在太子与萧元景中间隔着的,如今他一走,那位置就空了出来,萧元景独占了一张桌案,与太子的位置临近。 好在太子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并没在位置上,也省去些争端。 此时已经不早,殿内虽是灯火通明的,但殿外的夜色却浓得很。不多时,皇上也有些撑不住,便也离开了,让众人自便,不必顾忌。皇后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这两尊大佛一走,众人霎时自在起来,推杯换盏热闹起来。 萧元景舒展了下身体,南云看出他的意思来,轻声问道:“可是要回去?” “在这里空耗着也无趣,还不如回去歇息好了。”萧元景按了按太阳穴,又同她抱怨道,“头疼。” 南云已经数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俩字,先前还觉得他是迫于无奈,需得应酬交际,今日亲眼看了后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颇有些无言以对。 大抵是因着萧元景如今格外好说话,又很纵容,她的胆子也大了点,同他道:“您既是有头疼症,还是要少饮酒为好。” 虽说头几杯酒是要与众人一道举杯,可后面的,可都是他自己主动喝下去的。 萧元景辩驳道:“我平时并不沾酒,今日既是已经喝了,必是要头疼的,也就不差那几杯了。” 南云心中觉着这是歪理邪说,但也不好在此处同他辩驳,便闭了嘴不再说了。 原是要回去的,可是还没等萧元景起身,南云就见着有位美人款款而来。 这美人穿了条碧色的宫装襦裙,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料子,在灯火的映衬下光华流动,分外好看。南云的目光上移,看清她的容貌后,微微一愣,算是弄明白了这美人的身份。 乍一看,二人的模样的确是三分相仿的,也难怪梁氏当初见了她后态度大改,生出这么个主意来。 南云敛了笑意,低下了头。 徐知音从她面前缓缓而过,先是到了太子的空位置那,而后又向着萧元景道:“许久不见了。” 她的神情、语调中都带了些怅然,又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深怕萧元景会生气一样。 萧元景微微颔首,却并不说话。 “我……”徐知音红唇微动,欲言又止。 不知道萧元景心中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因着顾念旧情而依依不舍,又或是同样怅然。南云是一见这情形,就替他头疼起来。 这位丹宁县主既是被指给了太子,如今便已经是太子妃,按辈分来说还是萧元景的长嫂,如今这又算怎么回事? 退一万步来说,便是真有什么话也该私下里说才对。如今这殿中这么些人,总是会有人留意到的,这种情形落在别人眼中,届时若真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又该如何收场? 兴许萧元景也是这么想的,他并没陪着徐知音在这面面相觑,而是掸了掸衣袖,站起身要走。 徐知音却当他是还在生着气,竟也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三殿下留步,我……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萧元景看都没看她,“若真是有什么话,也留到明日再说吧。” 说完,他便离开了。 徐知音被拂了面子,不由得有些羞愤,可及至看见他身边跟着的侍女时,却又一愣,定定地出了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行宫建在半山腰,虽已经快要入夏,但晚间还是有些凉的。 南云拢了拢衣袖,跟上了萧元景,将他脚步有些虚,便上前两步扶了他。 她心中还惦记着方才的事情,见徐知音没再跟出来,总算是舒了口气。 萧元景倒是淡然得很,可她却是心有余悸。 大抵是这些年来听多了风言风语,一见那情形,她仿佛都能猜到落在旁人眼中后,会被如何议论。 想来这位太子妃打小就被精心呵护着养大的,不知道人心险恶,才敢如此行事。 及至走出段路,南云这才注意到萧元景腰间的环佩少了,轻轻地“咦”了声。 那酒的后劲上来,萧元景已经有了些醉意,但却仍旧很是敏锐,随即问了句:“怎么了?” “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南云想了想,“许是落在了大殿。” 那是块很小的青玉,玉质虽好,但也算不上绝佳。但不知为何,萧元景却很喜欢,一直带在身上。 萧元景看了眼,停下了脚步,似是有些犹豫该令人回去找,还是明日再说。 南云注意到一旁的凉亭,提议道:“若不然您在这里稍作歇息,我回大殿找找,才走了没多远,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行宫之中人多手杂,虽说未必,但也保不准会有人会鬼迷心窍私藏,趁着打扫大殿的时候私藏了,届时再找可就麻烦。 萧元景略一犹豫,颔首道:“那也行,我在这里散散酒气。” 南云扶着他进了凉亭,方才又沿路返回,向着大殿走去。 来时她跟着萧元景,走得并不快,将这路记在了心里,虽说如今夜色渐浓,但也能寻回去。 等到绕过假山,便是那灯火通明的大殿,路旁也有了照明的灯笼。 迎面恰有人过来,南云随即让在了路边,低头行了礼。 可那人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这声音有些微耳熟,南云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这竟是方才一直不见踪影的太子。 她不明白太子为何会在这里,但还是低声道:“奴婢叫做南云,是宁王殿下的侍女,奉命回大殿去拿东西。” 太子沉默了一瞬,而后竟伸出手,挑起了南云的下巴,迫使着她抬起头来。 这实在是太过意外了,南云一时间都忘了规矩,错愕地看着他。 “难怪我方才便觉着你有些眼熟,”太子借着一旁微弱的灯光,看清了她的相貌,而后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如此。” 南云愈发愕然。 她听明白了太子这话的意思,但却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显然也喝了不少酒,他捏着南云的下巴,轻轻地摩挲着:“不过细看起来,竟是你更漂亮些。” “太子殿下,”南云虽知道于礼不合,但还是抬手想要打开他的手,“宁王殿下还在等着我回去复命……” 太子反手攥了南云的手腕,打量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语气轻佻道:“理什么宁王?随我走,要什么都给你。” 他说这话时熟稔得很,让人不由得怀疑,他当初就是这么哄的伯恩候府或徐知音。 男女之间力气悬殊,南云怎么也挣不开,又是急又是怕的。 听了他这话后,身体一僵,许是物极必反,她竟寻出些冷静来。 南云站定了,由他攥着自己的手,也不再挣扎,只是木着脸道:“太子殿下,您还知道这是何处吗?这不是您的东宫,而是西山行宫。” 她偏过头去看向那大殿,冷声道:“那里满是皇亲国戚,再往前走,还有皇上的住处。” 她的性情一向和软,如今对着太子,反倒不知从何处寻出来的底气,分毫不让。 或许是萧元景临行前的那句话。 南云莫名相信,就算是真出了什么差错,有萧元景在,也不会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记得来看~ 28、第 28 章 第028章 南云今日还是头一遭见着太子, 但早在这之前, 她就从梁氏那里得知了不少, 尤其是太子、徐知音与萧元景之间的牵扯。 当时只是觉着惊讶,但却并没有实感, 万万没料到有朝一日, 自己竟会亲身牵扯到其中来。 方才太子颇为轻佻地说出那句话来时, 南云先是惊诧羞恼,及至回过味来后,心中则是五味陈杂。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熟稔了,也不知这么些年来, 太子办过多少这样的事。 她虽生得不错, 可太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会着意将她拦下来为难,无非是因着萧元景的缘故。 南云不知道萧元景与太子之间究竟有什么牵扯,可太子这模样, 却实在是让她有些不齿。 在她看来, 明里的较量无可指摘, 但耍这样的手段, 却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亏得萧元睿还是堂堂的东宫太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南云不知道徐知音当初是如何考量的,但她却是断然没准备顺从,所以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太子听出她话中的威胁,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大了许多,咬牙笑道:“你竟敢威胁我?” 虽然他并未立即松手, 但心中的确还是有所顾忌的。 南云不躲不避地抬头看着他,从他那装狠作势的眼中看出些犹疑来,轻声道:“可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并无半分不对。” 她态度坚定得很,仿佛他再敢做些什么,立时就要叫嚷起来一样。 太子与南云对视了片刻,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冷笑道:“三弟这次倒是养了条好狗,忠心得很啊。” 依着南云一贯的性情,大抵是会立时走人,可如今却忍不住也笑了声:“早就听过太子殿下的名声,今日算是开眼了。” 她语调温温柔柔的,可话里嘲讽的意思却不遑多让。 横竖她已经将太子给得罪惨了,也不差这一句。 说完,她便快步向着大殿而去。 大殿中的贵人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南云到萧元景原本的位置上搜寻了会儿,却怎么也没翻到那块青玉。又想着萧元景还在凉亭等候着,只得作罢,急急忙忙地去寻萧元景。 饶是她已经加快脚步,可有太子的那一番打岔,依旧耗了不少时间。 回到凉亭时,萧元景先是笑了声:“你再不来,我的酒都要醒了。原是想直接走的,可一又想,你或许会晕头转向找不着路,实在可怜……” 他并没着急,甚至还有开玩笑的心思。但及至南云走近了,看清她的神情后,却不由得一顿。 “怎么了?”萧元景止住了玩笑话,正色道。 南云先是讷讷道:“我翻遍了,但还是没找着那青玉……” “这有什么妨碍,也值得你这样垂头丧气的?我还当你是受了什么委屈,”萧元景顿了顿,又追问道,“是不是还有旁的意外?” 他早就将南云的性情给摸清楚了,若只是寻不着玉佩,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模样。 南云咬了咬唇,心中多少还有些犹豫,但也知道这事不能瞒萧元景。若不让他知晓,将来出了什么事,再说就晚了。 “我……”南云吞吞吐吐的,她掐了自己一把,而后道,“我去大殿时,在半路上遇着了太子殿下。” 萧元景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但他知道南云此时心中必定是慌乱的,所以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追问道:“然后呢?他同你说什么了?” 既是已经开了口,那就没什么再犹豫的了,南云一五一十地将方才的情形讲了,包括太子的诱哄,以及最后她那堪称是以下犯上的话。 萧元景听着她的讲述,垂下眼,掩去的眸中的狠戾之色,及至听了她最后那话,却又抬眼笑道:“我先前还说你胆子小,如今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倒也不错。” 南云说话时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如此,才算是放下心来。 其实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她是真冒了风险的。 因为这件事虽是萧元睿有错,于她而言是无妄之灾,可萧元睿到底是东宫太子,她不过是个婢女罢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若是换了旁人,可能会不愿为她得罪太子,甚至有可能迁怒于她。 但好在萧元景并不是这样的人。 “这件事……”萧元景站起身来,想了想后又道,“我会想法子料理,你不必担忧。” 南云点点头,跟了上去。 摊上这种事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怕说错了什么惹得萧元景不悦,便只沉默着。 萧元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向她,补了句:“我知道你素爱多想,所以挑明了同你讲。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我并没半点怪罪的意思。” 南云尚站在台阶上,与萧元景隔了几步远。 夜色浓得化不开,就算离得不远,她也不大能看清萧元景脸上的神情,但这话却明明白白的,让她格外安心。 方才被太子吓得惊魂未定,虽纯属无妄之灾,但她满心都是想着该怎么向萧元景交代才好,压根顾不上难过。 反倒是如今被萧元景安慰之后,后知后觉地泛起些委屈来。 方才她是真的怕,既顾忌着太子的身份,也怕他会因为自己的威胁恼羞成怒,直接重重地罚了自己。 可再怎么怕,却终归是没低头。 她是跟着萧元景来的,来时他给了许诺,她就没有为了太子几句话而背叛的道理。 更何况论及人品,高下立判。 南云算是彻底明白,为何白日里在马车中,秦王能有那么多讽刺太子的话说,因为他的确是德不配位。 她冒了风险,虽却没有讲出来,还好萧元景能懂。 她就像是个小孩子似的,若是跌倒时身旁没人,大抵也就忍着疼,自己拍拍土爬起来了。可若是有亲近的人在一旁安慰,反倒是要委屈落泪的。 这三年来,南云早就习惯了前者,也舍去了少时的娇气,磨出了一辈子都要打落了牙活血吞的性情。 断没想到如今竟还能有人让她像少时那般,生出被娇惯的感觉。 萧元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安慰,竟然能勾得她落下泪来,哭笑不得道:“今日早些时候,是谁同我说,自己不娇气的?” 别说萧元景了,南云自己都没料到,她也觉得有些矫情,连忙抬起手来抹了泪:“是我失态了,还请王爷见谅……” “不必硬撑,”萧元景又上前两步,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委屈。” 毕竟摊上这样的事,谁能一点都不怕? 平时略碰一下都要脸红的,受了侮辱,又怎么会不委屈? 萧元睿顶着的可是东宫太子的身份,她能大着胆子,当场怼回去,就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比徐知音强了不知多少。 萧元景一想起来早些时候徐知音那模样,就有些想笑—— 这些年来她先是追着粘着,后来也是自己应了太子的婚事,所以才有了赐婚。他对徐知音并无男女之情,自始至终没半点逾矩,到如今也没说过她的不是,可偏偏她今日又要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倒是南云这个真受了委屈的却是半点不敢露,若不是他问起,怕是也不会再提起。 看着她眼中雾气蒙蒙的,萧元景的心忽而就软得一塌糊涂,他又上前两步,将南云抵在了凉亭的柱子旁。 南云擦了泪,原本都准备随萧元景回昭阳殿去了,却不料他竟忽然又逼近了些,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仰头看着他。 萧元景低下头,轻轻地勾起她的脸颊,在眼角落下一吻,舌尖仿佛还能品出些咸来,随后向下,吻上了她的唇。 夜色正浓,云遮月,只有些微的光亮洒下,朦朦胧胧地勾出两人的身形来。 过了许久,萧元景方才退开,他在南云腰间扶了一把,笑着戏谑道:“还能走吗?” 南云还有点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事情会突然发展到这样的境地,跟她先前料想的许多种情况截然不同。 萧元景被她这模样逗乐了,索性牵了她的手,向昭阳殿而去。 一路上都没松开。 两人虽有过更为亲密的接触,但大都是萧元景情|动时难以自抑,像这样还是头一遭。 南云此时虽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细微差别,但心中却隐约明白,自己如今才算是真入了萧元景的眼。 及至回到昭阳殿时,已经很晚,第二日一大早便要起来,萧元景权衡了一瞬,还是没让南云留在自己房中,叮嘱她回房去好好歇息。 南云原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睡不着,但回房之后略微收拾了下,竟很快就入睡了。 是夜,她做了个梦,梦到了旧日事情。 那时父亲还在,是决定与方家订婚前夕,按理说婚姻大事理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父亲却亲自泡了茶,与她长聊。 “方晟这孩子天资聪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父亲抚着长须,同她道,“他与你又是一道长大的,待你很好,实为良配。” 南云揉着帕子,脸红着。 父亲又道:“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总要给爹个准话才好。” 南云小声道:“他如今待我好,可将来若是不好了,那可怎么办?” 这话问得太幼稚了些,父亲失声笑道:“那明儿定婚前,我让他立个誓,这辈子都要待你好好的。可好?” 南云笑了:“哪有这样的?” 父亲抚着她的鬓发,颇为自得地说:“我们阿云这样聪明伶俐,能写会画,又生得好看,谁会忍心待你不好?” 南云被夸得捂了脸:“爹爹看女儿,自然是觉得哪里都好了。” 父亲又笑道:“你总会寻着个人,将你视若珍宝,不叫你受半点委屈的。” 南云被他说得意动,咬了咬唇,小声笑道:“那他最好是快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云当年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orz 其实这本的初衷,就是想写萧元景一点点把她的遗憾都给补回来。虽然人生难免不如意,但总会遇到一个人把你视作珍宝,捧在手心里哒~ 29、第 29 章 第029章 近两年来, 南云总是不喜欢做梦的。 因为难免会梦到当年旧事, 强迫着她回忆起那些不愿再想的事情。无论初时是喜是悲, 最后的结局都总是不大好,惊醒时总是难免一身冷汗。 她时常会梦到少时的事, 但尚未来得及高兴, 就急转而下, 那些避之不及的变故一一发生,变成了个噩梦。 像是上好的古玩被猛地摔碎在地,又或是华美的布料被粗暴地撕开来。 可这次却很不一样。 这梦悠长又宁谧,第二日天光乍破时, 南云自然而然地醒了过来, 没有惊吓, 也没有再出一身冷汗。 梦里父亲的一言一行都仿佛还盈在她的耳边,让她整个人都安心了不少。 南云平静地侧躺在榻上,漫无目的地怔了会儿, 而后起身来梳洗。因着今日一早就要前往猎场, 所以她利落地收拾好后, 便赶去了萧元景那边。 萧元景尚未醒, 顺子在卧房外来回踱着步子,很是为难。 “怎么了?”南云压低声音,问了句。 “殿下还没醒呢,”这段日子下来,顺子知道萧元景看重南云,他便也不再将南云当做寻常的婢女使唤, 小声道,“我又不知该不该去将他叫醒。” 若是由着萧元景睡下去,兴许就要误了时辰。可昨晚他饮了酒,睡得又晚,若是贸贸然去打扰,怕是也讨不了好来。 南云权衡了片刻,低声道:“还是不能误了时辰。” “是这个道理。”顺子这么说着,但却并不动弹,而是含笑看向她。 南云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地同他对视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撑得过去,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 床帐垂下,将外头的光亮遮得严严实实,南云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也不敢贸贸然地上手去掀。她又在床边磨蹭了片刻,而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先是试探性地轻轻地叫了声:“王爷?” 并没反应。 南云上前一步,离得近了些,将声音略微抬高,又叫了两声。 但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王爷,时辰不早了,”南云这次没再着意压低声音,一板一眼地劝道,“若是再晚,只怕就要耽搁正事了。” 她心下是觉着奇怪的。 因为萧元景这个人虽一贯懒散,但在正事上是绝不含糊的,今日是围猎第一日,皇上必定会亲自出席的,耽搁不得。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这想法一生出来,南云便不可抑制地想了许多,也没敢再耽搁,直接抬手将那拢得严严实实的床帐挑开条缝隙来,小心翼翼地向里看去。 萧元景安然无恙地躺在榻上,南云略微松了口气,又抬手想要去碰他:“王爷,时辰不早了……” 她刚碰到萧元景的肩,就猝不及防地被反手攥住了手腕,拉了一把,跌坐在床边。 “别吵。”萧元景眼睫微动,但却不肯睁眼看她,声音中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他抬起南云的手,遮在了自己眼上。 南云被吓了一跳,心跳脉搏霎时都快了不少,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坐在床边,手腕还被萧元景握着,正犹豫着该怎么办时,就见顺子出现在内室门口,冲她挤眉弄眼地,让她将萧元景给叫醒。 南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将方才的说辞再讲了一遍。 萧元景显然是已经醒过来了,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见南云大有再啰嗦下去的势头,才总算是睁开了眼看向她:“颠来倒去就是这么几句,还没说烦吗?” 南云抿唇笑了声:“有用就好。” 被搅醒之后,也难再睡着,萧元景略微缓了片刻,撑着坐起身来。 顺子见此,连忙进了门,将他今日要穿的衣裳给了南云,由她来服侍。 这些日子来,南云倒是早就做惯了这些事,结果衣裳来,轻车熟路地服侍着萧元景换了。 因着今日要去围场的缘故,这件衣裳与萧元景平素里所穿的大不相同,不再是峨冠博带、广袖宽袍,而是红黑两色的劲装。 南云为他梳头时,也没再加玉冠,而是挑了条与衣裳同色的发带束了发。 萧元景像是还有些困,压根都没抬眼去看,等她束好发后,便起身要到外间去用饭了。 及至他站起身后,南云却不由得一愣。 萧元景身量很高,相貌又好,无论什么衣裳,穿在他身上都仿佛要比旁人好看些。南云早就习惯了他书生模样的打扮,这还是头一遭见他穿劲装。 暗红色并不是谁都能压得住的,可在他身上却相得益彰,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他的年纪原就不大,这样的穿着就更显得年轻了些,透出些少年英气来。 南云一时半刻也寻不着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但就是觉着与以往大相径庭,又很让人惊艳。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元景。 “愣着做什么?”萧元景回头瞥了眼,见她忽而目光躲闪起来,狐疑道,“你方才又在想什么?” 南云也知道对萧元景的问话应该有一说一,但这事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看他看得出了神。所以就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将自己的脸给闹红了。 萧元景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见她这副模样,便愈发好奇起来。只是他原本就起得晚了些,再耽搁下去只怕就真要误事了,眼下并没工夫细问,便说道:“且记下,等晚间回来得了空,再好好审你。” 眼下虽是逃过了一劫,但南云总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忐忑不安地跟了上去。 外间已经摆好了饭菜,萧元景扫了眼,又向南云问道:“你可用过饭了?” 南云如实道:“吃了两块点心。” “那能抵什么?”萧元景略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同自己一道吃饭。 南云虽看着了,但却难以置信,还当是自己会错了意。 萧元景道:“怎么又愣着了?方才是谁在一直催我,说时辰不早了,耽搁不得了。” “这……”南云还是没敢动,“只怕是不妥吧?” 萧元景的语气中带上些不耐:“妥不妥的,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南云有些无言以对,顿了顿,方才道:“自然是你说了算。” 说着,她也不再推脱,在一旁坐下,自个儿盛了碗粥来。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萧元景不开口,南云也不知道说什么,便老老实实地低头喝着粥。 温热的粥下了肚,的确让人舒服了不少。 及至用完饭,南云便直接随着萧元景赶去了猎场。 来得虽多少晚了些,但好在帝后还未到,所以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围场之中已经来了许多人,北方是早就搭建好的凉棚,中间是帝后的位置,此时尚空着。左边为男子休息的地方,右边则是给后妃女眷们歇脚看热闹的。 南云跟在萧元景身后,目不斜视地走着,但又忍不住以余光瞥着这围场四下的情形。 她还是初次来这样的场合,面上虽没敢表露出来,但心中却是难免雀跃的。 萧元景留意到她这模样后,脚步一顿,随即径直向着女眷们所在的凉棚而去,轻而易举地寻着了贤妃与成玉公主,茜茜则是被贤妃抱着放在膝上。 茜茜也是头一次来西山围场,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见着不认识的东西便要指着来问东问西的,远远地看见萧元景过来后,便开开心心地冲他招手:“舅舅!” 萧元景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及至走近了些,又向贤妃笑道:“怎么不让茜茜四处看看去?她初次过来,正是好奇得很,母妃就别困着她了。” “如今太乱了些,”贤妃松开了茜茜,由着她扑到萧元景身旁,又道,“等皇上来了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萧元景颔首道:“那也成。” 成玉手中拿了个山果转着,看了眼南云,若有所思地同萧元景笑道:“你的位置可是在那边,眼见着父皇就要来了,你还不快些回去?” 萧元景垂下眼睫,瞥了她一眼,看起来似是有些不大高兴。 他们姐弟二人是一道长大的,这么些年来对彼此都熟悉得很,许多事情都不必说,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对方的用意。 “得了,”成玉没忍住笑出声来,总算是没再刻意为难,主动提议道,“可巧我这里缺人手,你把南云留下,然后快些回自己位置去吧。” 成玉递了台阶,倒也省了他的事,萧元景回过头去向南云道:“你留在此处,帮着照看小姐。” 南云虽有些意外,但还是随即应了下来:“是。” 萧元景说完便离开了,南云站在那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跟在萧元景身边之时倒没什么,许是知道有靠山,她无论是见着谁都不会如何。可如今萧元景一走,她面对贤妃娘娘与成玉公主这两尊大佛,便难免有些拘谨起来。 “进来吧,不必怕。”成玉待她倒是和善得很,主动招呼道,“前些日子你给茜茜编得那蝴蝶是怎么做的?来教教我。也免得她总是同我撒娇,说还想再要。” 成玉是在宫中长大的,在人情世故一道上通得很,她若是愿意,就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自在。 南云看出她的好意来,露出些笑意,进了这凉棚。 大抵是因着那草编蝴蝶的缘故,茜茜对南云还是颇有好感的,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虽然因着年纪小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仍旧看得兴致勃勃。 不多时,帝后便到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得了允准后,方才又落了座。 总管太监拿了道圣旨,高声替皇上宣读着,虽说都是些往年的套话,兴许只是改动了几个字词,但众人还是恭恭敬敬地听着。 南云将那编了一半的蝴蝶暂且收了起来,侍立在一旁。 其实按着旧例,这些话原是该皇上亲自来说的,但许是因着身体不好的缘故,今年便由內侍来宣读,皇上只是在最后补了句,宣布围猎正式开始。 內侍们牵出早就备好的数匹马来,个个矫健俊美,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由着贵人们挑选——说是挑选,也不尽然,因为许多都是早就定好的。 “秦王那匹踏乌跟在他身边好些年了,今年果然还是。”成玉捏着那果子,同贤妃小声笑道,“听说太子年初新得了匹骏马,叫做凌云,这次专程带到行宫来,就是想要在这次围猎中一雪前耻呢。” 去年围猎中,太子颗粒无收,只得拿了下属猎到的白狐来充数,他原以为瞒得挺好,可不知是谁多了嘴,最后还是渐渐传开来。 南云则是昨日来时,就从秦王口中得知了此事。 如今再想,这事能传开来,其中应当少不了秦王的推波助澜。也难怪他二人总是不对付。 贤妃微微一笑,虽不答言,但却并不制止成玉,由着她说,权当是听来解闷了。 “我先前同阿景提过,让他不要只顾着书画,好歹也看看别的。若不然,我送他匹骏马也是好的,可他又不要,如今也只能随便选一匹了。”成玉咬了口果子,酸得脸都皱了起来,连忙喝了口茶,而后又道,“他的骑射功夫也算不上好,去年运气倒是不错,今年也不知会如何。” 南云编着蝴蝶的手一顿,放缓了些。 这位成玉公主着实是个有趣的人,说起话来,倒让她觉得像是在听说书似的。 贤妃轻飘飘道:“便真是什么都没猎到,那也不怎么样。” “是这个道理。”成玉原也是随口一提,并没多在乎,“横竖他志不在此,也没必要样样都做得最好,不然又不得清净了。” 她这话说得语焉不详,但南云却还是明白过来。 如今太子与秦王针锋相对,你争我抢的,萧元景才能捞着点清净。 若是没秦王在,只怕太子早就一门心思地同他过不去了。 成玉又看了会儿,转而同贤妃笑道:“且不说旁的,单阿景这个模样,就不知又要招多少姑娘家的芳心了。” 南云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正在挑选马匹的一众人。明明那么些人,她却一眼就捕捉到了萧元景。 他好整以暇站在那里,随意一指,便算是定下来了自己过会儿要用的马。 那是匹通身如雪的白马,南云对此不了解,并不知道如何评判好或不好,只能从外表上来看——至少同萧元景的那身衣裳是很搭的。 这样鲜衣怒马的俊俏郎君,任是谁见了,都忍不住会多看上两眼。 贤妃却是不以为然,还颇有几分嫌弃:“那又有什么用?我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抱到小孙子小孙女。” 成玉闻言,抬眼看向一旁的南云,原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随即就被围场那边的动静给打断了。 众人都已经上了马,各自持了弓箭,及至皇上下了令,便纷纷进了山林。 能在此处的,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但仍旧是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的,众人皆是不约而同地等着三位王爷先进。 太子与秦王率先驱马进了林子,似是争抢一般,倒是萧元景不慌不忙地缀在其后,悠闲得很,仿佛是来游山玩水散心,而不是围猎。 他三人进去后,其他人便也纷纷驱马进了山林,原本热闹的围场霎时空了出来。 早两年皇上身体尚好时,也会参与其中,可如今却是再不能的。 别说骑马,他甚至没能在这里留到晌午,不多时便回行宫去了。皇后这次倒是并没跟去,而是留在围场这边操持大局,杨妃犹豫之后仍是跟了过去。 成玉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地将这近来听的奇闻轶事,远远地见着皇上离开后,却是不由得一愣,也没了兴致。 贤妃却是跟没事儿人一样,抓了把炒瓜子,也没让宫女伺候,自己慢悠悠地剥着,权当是打发时间。 “母妃……”成玉眼神复杂地看向她,小声道,“您就真不去看看父皇吗?” 贤妃手上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又不是太医,去看看,难不成他就好了?还是说他缺人伺候,满宫的侍女都没了,得我亲自去才行。” 她这语调轻飘飘的,让南云不由得想起萧元景来,真不愧是母子。 南云总觉得这话自己不该听的,可又不能离开,只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这话说得凉薄了些,成玉不由得皱了皱眉,又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贤妃显然并不想在这种地方讨价还价,将瓜子一扔,抬眼看向她,“如今多少双眼盯着,我去一趟,旁人会怎么想?” 这一句的效果立竿见影,成玉彻底没了话。 南云微微一怔,随即也明白过来。 贤妃与皇上闹了之后,冷淡多年,如今若是再热切起来,旁人保不准是要多想的,觉着她是另有图谋,为了给萧元景铺路。 届时就是无穷尽的麻烦了。 很明显,贤妃是不想要萧元景去争夺那个位置的,她与皇上撇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丁点的牵扯,以求个清净。 原本热热闹闹的凉棚中安静下来,茜茜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得不大对劲,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外祖母,求助似的看向了南云。 南云倒是看出茜茜的意思,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这种事情,哪有她插话的余地? 好在成玉及时注意到,她放缓了语气,同茜茜笑道:“你方才不是一直想要出去逛逛吗?让南云带你去好不好?” 茜茜年纪小,一听她这么说,便也顾不上方才的事,连连点头道:“好。” 这围场之中所留的大都是女眷,因嫌在各自的凉棚中无趣,便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出来,凑在一处到处看着,一时间又热闹起来。 南云也总算是得以借着这个机会出来,她紧紧地跟在茜茜身边,留意着四周。 茜茜出来是一时新奇,四下逛了后便又觉着无趣,要回去了。南云应了声好,又柔柔地问道:“累不累?要我抱你吗?” 茜茜想了想,向她伸出了手。 南云俯下身去,将她抱在了怀中,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茜茜年岁小,抱起来倒也不算重,南云不疾不徐地走着,可刚转过弯,却迎面遇上了一位盛装的美人,恰是昨夜方才见过的太子妃徐知音。 南云随即让道一旁,微微屈膝向她行了一礼。 徐知音打量着南云,目光落在她脸上,露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来:“你是三殿下身旁伺候的人?” 这语调听起来很是奇怪,像是有些得意,又像是有些厌恶。 南云尚未来得及说话,茜茜便回过头去,看了徐知音一眼。 徐知音这才注意到她怀中抱的竟是茜茜,随即变了脸,语气和善地笑道:“茜茜,你怎么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茜茜被教得很好,并没什么小姐脾气,见了谁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可如今却向后缩了些,牢牢地抱着南云的脖颈,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向着南云道:“我想娘亲了,咱们走吧。” 这句话倒是替南云解了围,她直接忽略了先前徐知音那句问话,又行了一礼,便抱着茜茜离开了。 等到走远了些,茜茜小声道:“她方才是不是凶你?” 她年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可是对旁人的态度和语气却是极为敏感的。 南云微微一愣,抿唇笑道:“是啊,多谢帮我解围了,茜茜真厉害。” “不谢不谢,”茜茜笑了起来,而后又凑近了些,同她掰扯道,“娘亲不喜欢她,我就不喜欢。既然你也不喜欢她,那咱们就是一起了的。” 南云被她给逗笑了。 回到凉棚后,又等了会儿,便已经有人带着猎物出了林子。 拔得头筹的总是引人注目的,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及至他驱马近了些,南云也得以看清楚,那人正是秦王,带出来的猎物是只鹿。 “果然,”成玉露出个不出所料的神情,舒展了下身体,“他素爱习武,自小骑射就是拔尖的,每年围猎都是出风头的时候。” 秦王之后,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带着猎物出了山林,女眷们怕血腥气,纷纷回到了自家的凉棚。 萧元景一出来,南云就留意到了。 他仍旧是那么一副慢悠悠的模样,驱马到了围场,利落地翻身下了马,但并没到放猎物的地方去,而是直接来了凉棚这里。 及至走近了,南云才发现他怀中竟抱了只雪白的兔子,窝着一动不动。起初还以为是已经死了,可萧元景身上却并没半点血腥气,不由得有些疑惑。 茜茜很是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是只兔子,”萧元景还没说话,自己便笑了起来,“那箭原是擦着它的皮毛过去,钉在了树上,可偏偏它却吓得晕头转向,直接撞到了树上昏了过去,便被我给捡回来了。” 成玉听了,“噗嗤”笑了出来:“你这算是守株待兔,白捡了个便宜?” 南云虽没笑出声,但嘴角也翘了起来,笑盈盈地看着萧元景。 萧元景同她对视了一眼,随即将那兔子递了过去,意味深长道:“这傻兔子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带回府去,养着吧……”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茜茜扯了扯衣角,他低下头,只见茜茜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舅舅,”茜茜仰头看着他,委屈得不得了,“你以往得了什么好玩的,不都是给我的吗?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萧元景一愣,南云则是默默收回了手。 成玉这个当娘的又不着调了,只掩着唇笑,却并不肯帮忙解围,兴致盎然地准备看看萧元景怎么办。 30、第 30 章 第030章 童言无忌。 像茜茜这样的年纪, 是弄不明白许多弯弯绕的, 若是在外人面前倒还好, 到了亲近的人面前,便是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的。 如今这凉棚中, 有娘亲在, 有外祖母在, 还有打小就很疼的舅舅在,她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更何况,她真是委屈得很——她是真喜欢这只白白的毛茸茸的兔子,见着的时候, 满心以为舅舅是要送给自己的。结果一转眼, 舅舅就当着自己的面, 要把东西给别人了。 自小到大,从没这样的。 她方才有多高兴,眼下就有多失望, 没当场掉眼泪都是好的。 看着茜茜这一副委屈到泫然欲泣的模样, 向来游刃有余的萧元景也愣住了, 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他进了林子后,最初是射死一只梅花鹿的,但并没捡——一来是那鹿溅了许多血,他并不想碰;二来,若是此时就出去,也太早了些。 后来又见着了这兔子, 萧元景原是想逗它,便着意射歪了,可偏偏这只傻兔子居然撞了树。 他莫名乐了会儿,便将那兔子给捡了回来。 捡那兔子时,萧元景想的的确是要送给茜茜,毕竟小姑娘,应当是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才对。 可方才见着南云笑盈盈的模样时,他一时兴起,便将兔子递了过去,顺口逗了她一句……结果愣是把茜茜给忘了。 于是落到了这尴尬的境地。 萧元景回过神来,俯下身去摸了摸茜茜的鬓发,先是安慰道:“舅舅怎么会不疼你呢?” “那你怎么不给我兔子?”茜茜问得正中要害。 萧元景:“……” 他觉着自己若是真敢说是因着忘了,茜茜怕是立时就能哭出来。 成玉欣赏了会儿自家弟弟这左右为难的模样,总算是看够了戏,想起自己也是个当娘的了。她同茜茜扯道:“这兔子若是急了是会咬人的,所以舅舅才没给你。你若是不怕,问他要就是,他必定是会给你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茜茜年纪小又不懂,信以为真,当即犹豫起来,又是想要又是怕的。 见她总算不执着于方才那个问题,萧元景心下松了口气,又抬眼看向南云。 茜茜刚开始说话时,她就收回了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多言。也很平静,仿佛这件事情同她无关一样。 萧元景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就这么把兔子给了茜茜,南云也不会有半点不高兴。或许是因为不在乎,也或许是因为从没报过期待,也就不会为此而失望。 他愣了下,心上涌出些莫名的情绪来,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茜茜还在皱着眉头犹豫着,若是以往,萧元景此时早就将这兔子给了她,可鬼使神差的,这次却并改了主意。 他说道:“等回了京城,舅舅再送你只温顺的兔子,拿笼子装了给你送到府中去,可好?” 这话一出,成玉倒是愣了下。 茜茜年纪小看不出所以然,但她却是门儿清的。方才萧元景的所作所为,还能解释为一时“为色所迷”,可如今显然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却还是选择将这兔子留下来。 成玉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了眼南云。她先前是知道这姑娘入了自家弟弟的眼,但却并没料到,竟然已经到此程度。 南云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仿佛对这一切都毫无所觉。 茜茜原本一直在犹豫不决,听萧元景这么说后,便点点头:“好啊。”说完,她又认认真真地补了句,“那舅舅你可一定要记着才好,千万别再把我给忘了。” 萧元景愈发哭笑不得,他是一向很疼茜茜这个小外甥女的,视如己出,也不舍得让她为此难过。当即便俯下身,同她拉了拉勾,保证道:“你放心,舅舅一定会记着的。” 听他这么说,茜茜高高兴兴地同他拉了勾,总算是彻底将这事给揭了过去。 萧元景将茜茜给哄高兴了,站直了身,将那兔子递给了一旁的南云。 南云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将那雪团似的白兔子抱在了怀里。她仍旧没说什么,但却伸出手,摸了摸那兔子柔软的毛皮,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些。 萧元景正欲说些什么,围场上忽而又热闹起来,他回头看去,是太子带着许多猎物从山林中出来了,引起众人一阵赞叹。 太子出来得虽晚,但带回的猎物却是最多的,比去年那捉襟见肘的模样强多了。是以众人纷纷吹捧,一旁的內侍更是兴高采烈地去回了坐镇的皇后娘娘。 萧元景的眼力很好,随即看见其中有一只眼熟的梅花鹿,一哂,也并没多说什么。 诸多猎物被摆在另一处,按理说原是该皇上过目的,可他一早就回了行宫,便由皇后代为操持。 皇后亲自看过后,令內侍们将猎物都带下去料理,充作晚宴的食材。 此时已过晌午,众人大都是饥肠辘辘的,只靠着凉棚中的瓜果点心垫了肚子,皇后便也没再让人久留,散去了。 “我倦了,”贤妃站起身来,扶着成玉道,“咱们回去吧。” 茜茜应当也有些累了,不像先前那么精神,成玉便令宫女将她抱了,一道回昭阳殿去了。 萧元景并没急着回去,他从盘中拿了块切好的瓜果,向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南云道:“怎么不说话?” 方才有贤妃在,南云自是不敢多言的,如今这凉棚之中只剩了他二人,倒是少了些顾忌,可偏偏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想了想,她开口道:“围猎有趣吗?” 这就纯属是没话找话了,萧元景舔了舔牙,评价道:“还成,至少捡了只傻兔子。” 南云“哦”了声,便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怀中的那只兔子此时已经醒了过来,但大抵是胆小得很,愣是没敢动弹,安安生生地窝在她怀里,一声不响的。 萧元景扫了眼那傻兔子,又看了眼南云,愈发地觉着这俩很像了。这么一对比,倒是又把自己给逗乐了,心中原本那点复杂的情绪渐渐也散去些。 见南云又不说话了,萧元景索性挑明了问:“若方才我将那兔子给了茜茜,你可会不乐意?” 南云虽觉着他这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道:“自然不会。” 那兔子看起来的确可爱,她也的确有点喜欢,但那又不是她的东西,自然是萧元景乐意给谁就给谁,她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萧元景对这回答毫不意外,但却不依不饶道:“你不想要吗?” 南云愈发莫名其妙了,没明白萧元景为什么跟这件事过不去了,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又怕敷衍搪塞会惹得萧元景不高兴,便如实道:“我并没想过……您若是给,那我便要;若是不给,那就不要。” 更何况,她并没有那个资格去说这句“想要”,毕竟另一边可是茜茜。 亲疏有别,尊卑有别,她又怎么敢开口? 怎么都说不过去。 南云一早就将这道理想得明明白白,所以不会生出半点不该有的妄想,一切都由着萧元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南云这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听话、知分寸,不会恃宠生娇,更不会得寸进尺。 若是别的男人,此时指不定该有多欣慰,可萧元景却并不觉得高兴。他宁愿南云不那么乖巧,心中想要什么便同他说什么,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说是温顺,又像是压根不在乎。 然而这点心思实在是太过迂回,萧元景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更难同南云分辩明白了。他忽而有些不耐烦起来,站起身向外走去。 南云怔了一瞬,随即跟了上去。 围场之中有不少人,有结伴散去的女眷们,也有搬运猎物的內侍们,热闹得有些过了头。 南云跟在萧元景身后,从人群中穿过,可却与来时不同。来时,萧元景有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如今却像是心情不大好,并没有再刻意等她。 南云还抱着那倒霉催的傻兔子,走得慢了些,可巧遇上好几个搬运猎物的內侍,被挡了路。及至內侍们终于从她面前过完,南云却已经寻不着萧元景的背影了。 此处的路颇有些绕,南云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一方面是怕迷了路,一方面又惦记着萧元景生了气。她强定下心神,向附近的內侍问了路,又按着他所指的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也不知究竟是那內侍给指错了路,还是她自己弄错了方向,竟愣是在假山石这边迷了路。 南云只觉着头都大了,又绕了个圈,这才总算见着了萧元景。 萧元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步子迈得比平时大了许多,他快步上前了,还没等南云说什么,便责问道:“你在这里兜什么圈子?还要我来寻你?” 这两日来,萧元景的态度大半时间称得上是温柔,如今陡然翻了脸,南云措手不及得很,又不由得生出些委屈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骗了,萧元景给了两个甜枣,就当了真,不料如今会猝不及防地挨一棒,直接就懵了。 “我……”若依着南云以往的性情,大概就认了错再不说话的,可大抵是先前那“甜枣”给她的胆子,让她忍不住辩解了句,“你方才走得太快了,围场上人又多,我被送猎物的內侍们拦了路,只得停下来……等他们过去,就再寻不着你了……我对此地的路径又不熟,找人问了路后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结果却迷了路,不知道该到哪儿寻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显得颇有几分可怜。 萧元景方才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顾着走,结果等到缓过来时,一回头却不见了南云,又不得不亲自来找。 看着她这模样,萧元景心中那股无名之气总算是缓了缓,但还是冷着脸,及至她辩解完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既是跟不上,为何不直接说?” 南云原本满心的委屈,又有些怕萧元景生气,却不料他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住了。 “你明明是喜欢这兔子的,却不肯说;跟不上我,也不肯叫一声。”萧元景没好气道,“你这唇舌生来是干什么的?” 南云:“……” 这话问得,委实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她将那兔子抱紧了些,不说话了。 萧元景说完这话后,目光落在她那微抿着的红唇上,南云似是被看得有些不安,又咬了咬唇。这情形竟让萧元景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来,原本正经的思路一歪,奔着“下流”而去。 这么一来,他自己也气不下去了。 “算了,”萧元景缓了缓,长出了一口气,“先回去,晚些时候再同你一并算这件事。” 南云“哦”了声,紧紧地跟上了萧元景。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前车之鉴,萧元景这次总算是又走得慢下来了,让她不必急急忙忙地赶着,南云轻轻地松了口气。 横竖先过了眼前这一关,至于晚些时候是要怎么算账……那就另说。 说来也巧,萧元景带着她绕出这假山石后,南云却瞥见徐知音向这边过来。与先前那排场不同,她这次竟只带了个贴身宫女。 萧元景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懒得理会,直接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三殿下,”徐知音出声叫住了他,而后快步上前来,“我有话想同你说。” 萧元景站定了,南云则是随着止住了脚步,犹豫着要不要避开来。但萧元景没发话,她也不敢擅动,只能抱着那还在装死的兔子,一并“装死”。 徐知音身边那宫女却是很知情识趣,在远处站定了,并没跟过来。 “这是你昨晚落下的玉佩。”徐知音走近了,伸出手来,掌心正是昨日南云遍寻不着的那块青玉。可她却并没有直接还萧元景的意思,而是又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你说。” 萧元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回过头去同南云道:“你且去那边等着。别乱跑,仔细再迷了路,我可不会管了。” 南云对此求之不得,如蒙大赦地抱着那兔子走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三两句交谈。 “我知道你怨我,”徐知音这话中仿佛还含了无尽的委屈,她顿了顿,又说道,“可这事非我所愿,我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南云一听这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并没有怨你……” 相较之下,萧元景的声音就显得很是平静了,走得远了,剩下的便也听不见了。南云垂下眼,摸了摸那兔子软软的皮毛,又摸了摸它那长耳朵。 “我并没有怨你,也不在乎你究竟嫁给了何人,至于那是否为你所愿,又是否迫不得已,就更与我无关了。”萧元景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还想同我说什么,但我能说的,也只有那么几句。” 跟徐知音的失态比起来,他仍旧是平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只是多少还带了些不耐烦。 这几句话诛心得很,徐知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几乎都要落下泪来了。 可萧元景却并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他统共就那么点耐性,方才全给了南云,如今再没什么好脾气给徐知音。他掸了掸衣袖,伸出手:“劳烦将玉佩还我,我还有旁的事。” 徐知音面色如纸,可却仍旧不肯将那青玉交给萧元景,而是又道:“景哥哥,我……” 这是少时的称呼,她那时养在太后身旁,与几位皇子、公主的关系都不错,彼此间也都是以名相称的。但后来年岁大了,便再没叫过。毕竟男女、尊卑皆有别,的确不合适。 她如今再叫,原是想要勾起萧元景的恻隐之心,可却不料适得其反。 萧元景撩起眼皮,脸上的不耐烦之意已经毫不掩饰,他冷冷地打断了徐知音:“太子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太子妃这三个字,就像是把利剑似的,狠狠地钉在了徐知音心上。 “你自小也是跟着太傅念书的,瓜田李下的道理总不用我来提醒,”萧元景收回了手,平静地看着她,“你若不想将玉佩还我,那就只管留着吧,若真让人见着了,遭殃的总不会是我……东宫的日子,不好过吧。” 这话可谓是正中要害,徐知音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东宫的日子的确不好过,那么多侧妃侍妾,背地里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想要挑个出她的错处来。 当初太子透露出提亲的意思时,徐知音错愕不已,可后来却被长辈给劝了。 家中的长辈同她说,宁王只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又素来与太子有嫌隙,若是嫁过去,将来的日子不知道会如何。可若是嫁入东宫为太子妃,他日太子登基,那她那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伯恩侯府想要一个皇后女儿,而徐知音,也被长辈们描绘的场景说动了心,半推半就地应允了下来。 毕竟皇后的位置,能有几个姑娘家不动心的? 可真到嫁入东宫之后,她方才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太子妃这个位置也没那么好坐。太子原就是个重色的人,刚嫁过去时倒还算是情浓,夜夜宿在她那里,可没过多久就像是烦了,开始隔三差五地到旁的侧妃侍妾那里去。 那东宫之中那些个侧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其中有个怀了孕的,恃宠生娇,总是会给她添堵。 这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她却像是将过去几年的委屈都受了。 以至于再见萧元景之时,她又是后悔又是委屈的——若是当初没有一念之差嫁入东宫就好了,至少宁王府很清净,没有那些层出不穷的麻烦。 而萧元景论及人品论及才学,也都远胜过太子。 徐知音闭了闭眼,落下泪来,梨花带雨的,很是惹人怜惜。 萧元景却仍旧不为所动,毕竟路是徐知音自己选的,结果如何,自然也都是应该受着的,到他这里哭什么? 那玉佩算是他很喜欢的东西,带在身边许多年了,所以才会在这儿留着,可如今却是彻底不耐烦了。 便是再怎么合心意,被人拿着这么要挟,他也不想再要。 见萧元景转身要走,徐知音下意识地抬手扯了他的衣袖,但触及萧元景霎时变了的眼神后,又吓得立时松开来。她将玉佩给了萧元景,又说道:“你说你不在乎我……那跟在你身边那侍女又算什么?” 萧元景拿了玉佩,看都没看,直接反手一掷,竟将那块青玉扔到了不远处的湖中。 听徐知音这么说后,他回过头去,向南云的方向看了眼,却见她身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及至认出那人后,萧元景不由得拧起眉来,脸色愈发难看了。 萧元景是知道方晟来了这次围猎的,皇上特地点了他来,让他为这次的围猎写诗作赋。可他没料到,方晟竟然还敢来纠缠南云。 这边还有徐知音不依不饶的,萧元景冷笑了声,问道:“她怎么了?” 徐知音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心下慌乱,口不择言道:“你将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因为她的相貌与我有几分相仿?” 萧元景打量着徐知音,像是初次见着她似的,片刻忽而笑道:“若非要论相貌,你怎么能同她相提并论?” 这话虽难听了些,但却是没什么大错的。 当初梁氏找到南云之时,也曾同提过,单只论相貌,南云是要更胜丹宁县主几分的。 许是真不耐烦了,萧元景这话直白得惊人,徐知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白一阵红一阵的,随即难堪得掩了脸跑开了。 萧元景并没理会,他压根不在乎徐知音怎么想,难过不难过就更与他无关了。 更何况,眼下还有件旁的事情要料理。 萧元景转过身,向着南云的方向走去,及至走近了些,恰听到方晟说:“伯母的意思,还是不愿让你留在宁王府的。” 作者有话要说:  跟基友聊天,感觉她形容得很有趣,元景跟南云就是小学生谈恋爱,别别扭扭的,一会儿甜一会儿恼233333 我最近挺萌这种的,大事上游刃有余不出错,到对于有好感的姑娘有点幼稚,气的时候又不舍得,只能自己闷闷不乐haha 31、第 31 章 第031章 南云并没料到会在此地再见着方晟。 此次能来这西山行宫的, 大都是皇亲国戚, 寻常朝臣断然是没这个门路跟过来的。方晟虽说在先前的春闱之中摘了探花的名头, 可随后便应当是入翰林院熬资历,又怎么会在此处? 先前在宁王府见着他那一面后, 南云对他已经算得上是彻底心灰意冷, 半点念想都不曾留存的了。如今再见, 心中也并没什么波澜,只是下意识地向萧元景那里看了眼——她并不想让萧元景看见,不妥。 从她这里,只能见着萧元景的背影, 以及楚楚可怜的徐知音。 萧元景与徐知音的事情, 她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过, 并不知其中曲折,也不好多说什么。 更何况,这事她也管不了, 多思无益。 等到她回过神时, 方晟已经到了她面前。 南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想要躲开, 可一想到萧元景方才的叮嘱,只得又站定了等在原地,垂下眼睫不肯理会他。 方晟将南云这模样看在眼中,又是心酸又是无奈的,当初是他一念之差,如今也只好受着。他动了动唇, 原是想要如旧日那般叫“云妹”,可到底也没能说出口。 终归是今时不同往日,再妄提旧日称呼,反而是辱没了那时的真心了。 “南云,”方晟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你近来可还好?” 南云却并不肯理会他这客套话,只当是没听见。 方晟自讨了个没趣,但却并没离开,而是又道:“前几日,我去见了伯母。” 南云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的,可这句一出,却是彻底忍不住了。她倏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晟,想要质问,可又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你别恼,”方晟一见这神情,就知道她是生了气,随即又道,“我与一位宫中的太医有些交情,想着伯母的身体一直不好,便请他卖了个人情,过去为伯母诊治。” 见他并不是无故上门,南云的脸色稍缓,但仍旧不大好看。 “太医诊脉后,开了药方,我也已经让人抓了药送去。”方晟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道,“太医说,只要细心调理,伯母的身体还是能慢慢好起来的。” 南云抿了抿唇,知道于情于理自己都该道一句谢,可却并不想理会他。 方晟与南云相识多年,对她是再了解不过的,一见她的神情模样,就能猜出个□□分来。见此,又说道:“伯母初时见着我,的确是动了怒,但后来我解释清楚后,又同我聊了些……我看伯母的意思,还是不愿让你留在宁王府的。” 姜家与方家也是多年的交情,这些年来,姜母一直将方晟视若己出。虽说因着当初退婚之事失望之极,可如今见着方晟亲自上门来,又知晓他当初退婚是被长辈压着的,态度便不似先前那么强硬了。 归根结底,她是个没什么主见,又性情柔弱耳根子软的,难免会被说动。 可南云却并没那么好说话了,她听完之后,非但没有松动,反而愈发地恼了,终于开口道:“我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用得着你到我娘面前去指手画脚?我不在宁王府,难道要去你方家当妾?” 她显然已经是生气至极,接连着质问数句,若不是从来不打人,此刻只怕就要上手了。 接连几个质问砸了过来,方晟顾不得一一回答,只说道:“我娶你。” 南云愣住了,可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你若愿意,我必定会娶你为妻。”方晟先是伸出手来立誓,及至看懂她的目光后,又缓缓地说道,“你若是当真厌恶了我,那我也不奢求谅解,今后必定离你远远的。只是宁王实非良配,他甚至都不肯给你个名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旁身后传来道凉凉的声音:“背后议论人,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这声音一出,南云才注意到,原本正在同徐知音互诉衷肠的萧元景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过来,显然还听到了方才的谈话。 方晟则是身体一僵,回过身去,与萧元景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萧元景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凉凉地看着他,片刻后方才又瞥了眼树下的南云,眉尖一挑。 南云看出他的意思来,连忙越过方晟,快步走到了他身旁。 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方晟不方晟的,满心都是萧元景会不会动怒……毕竟方才那话,实在是好听不到哪儿去。 方晟脸上有难堪的神色一闪而过,但竟没服软,而是又道:“王爷心中既是另有所属,何必要再强留着南云?方才是我失言,但却也是为南云考虑……” “本王的人,用得着你来替她考虑吗?”萧元景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又偏过头去看向南云,轻飘飘地问道,“是我强留你吗?” 南云并不想掺和这破事,但也知道此时断然没有装聋作哑的道理,她将怀中那兔子抱紧了些,轻声道:“是我心甘情愿的。” 听了这话后,方晟的神情一黯,欲言又止。 先前他带着太医去见姜母时,已经得知了此事背后的隐情,知道南云是为了银钱,所以才会应了梁氏的要求到宁王府去。 可这话却是没办法说的,毕竟南云如今尚在宁王府,若萧元景得知了此事,保不准会如何想。他虽巴不得南云离开宁王府,可却投鼠忌器,不敢贸贸然行事。 “方晟,”萧元景先前待他还算好,如今却是毫不客气地叫着他的名字,“今日之事我不同你计较,但若是再犯,也绝不会轻饶。” 说着,他便拂袖离开,南云则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萧元景余光瞥见她紧紧地跟了上来,又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心中那点不悦才稍稍缓解了些,但一路上却都没再说话,任由南云忐忑不安地揣测着。 南云心中忐忑不安着,又烦得厉害。 她知道方晟是一番好意,可这不合时宜的好意,却不知给她添了多大的麻烦,实在是让她生不出什么谢意。 一直到临照殿,她才总算是追上了萧元景,讷讷不安地小声道:“王爷……” “你也不必急着说,”萧元景神色自若,轻飘飘道,“先吃饭,等到吃完了饭,咱们一桩桩地好好算。” 这句话,南云今日已经听了能有三次,竟莫名生出一种债多不压身的错觉来——横竖已经这样了,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干脆就放弃挣扎,由着萧元景发落得了。 南云秉着这么个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寻了个笼子来,将那傻兔子放了进去,而后随着萧元景一道吃饭去了。 一番耽搁下来,这午饭晚了许久。 南云早就是饥肠辘辘的,便埋头吃饭,也不多言。 萧元景倒是不急,慢悠悠地吃了,又喝了半碗汤,而后将汤匙一放,吩咐顺子将碗筷收拾出去,向内室走去。 南云自觉跟了进去,只见萧元景在榻旁坐了,拿出一副审犯人的姿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垂下眼睫,低眉顺眼地站在他面前。 “从方才的事情开始算吧,”萧元景弹了弹指,问道,“什么叫‘伯母的意思,还是不愿让你留在宁王府的’?” 南云原以为萧元景会拿方晟来质问自己,又或者疑心是否她与方晟是否藕断丝连,尚有私情在。结果萧元景半句没问,而是先挑这句话问了起来,仿佛是在意她母亲怎么想一样。 南云磨蹭了会儿,小声道:“就是那么个意思……我娘自是想要我跟在她身边的。” 她避重就轻,不肯多说。 毕竟就算再怎么坦诚,她也不会傻到将自己当初与梁氏的考量说出来。有些事情,哪怕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也是不能说的。 萧元景未置可否,只是又问道:“我方才还听着方晟说——他想要娶你?” 南云:“……” 她有些怀疑,萧元景是准备将方才听到的话,一句句地挑出来质问了,不由得有些头大。 “他也不过是一时意气说说罢了,等回去见着他家那些个长辈,也就知道这事由不得自己了。”南云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压根没把方晟的话当真,随后又道,“更何况我早就说得清清楚楚,与他之间再没半分瓜葛,又怎会同他谈婚论嫁?” 萧元景并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南云一见他这模样,不由得有些着急。 这种事情实在是难分辩得很,毕竟瓜田李下,任是撇得再怎么干净,也保不准旁人会多想。 “我与方晟之间如今断没半分私情,”南云抬手赌咒立誓道,“此话若是有假,就让我天打……” “行了,”萧元景原是心气不顺,所以故意想晾她一晾,眼见着她要赌咒,便又忍不住拦了下来,“我想也是如此。毕竟你傻是傻了些,但总不至于眼瞎。” 这话虽是信她的意思,但怎么听怎么怪,南云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萧元景同她勾了勾手:“过来。”及至南云走近了,他又道,“刚才方晟还说,我不肯给你名分,实非良配……” 萧元景也想不明白,方晟好好一探花郎,为什么一到南云面前,就成了个婆婆妈妈的人,活像个碎嘴子的老嬷嬷似的。 他“啧”了声,慢悠悠地向南云道:“你也这么觉着吗?” 这话问的,一句比一句难回答。 南云颇为苦恼地皱起了眉,片刻后方才道:“您是王爷,您说了算。” “看来你虽不敢说,但心底也是这么想的了?”萧元景又勾了勾手,示意她更近些,而后一把将她拉到了榻上,翻身覆了上去,“那我倒是想问问,你想要什么名分?” 南云原本一直觉着自己是个受审的犯人,怎么都没料到,片刻间就成了眼下这模样。 她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甚至比方才还要更紧张些,压根没顾得上思考萧元景的问话。 萧元景抬手点在了她微微抿着的唇上,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划过下巴、脖颈,最后落在了她心口处,而后低声道:“你心中既然是想要,为什么不说?” 审着审着,就到了第二桩事情上。 萧元景是真很不喜欢她这一点,像是个闷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肯说,疏离防备得很。 南云的脸已经开始红了,她不安地咬了咬唇,小声道:“这种事情……要怎么说?” 萧元景指尖触碰着她,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衫,轻轻地打了个转,低声笑道:“再有,你我之间什么都还没做,要怎么给你名分?” 明明隔着衣裳,但南云却还是被他这动作刺激得浑身都轻颤起来,而他这轻描淡写的话,更像是添了把柴似的,让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此时恰是午后,日光正盛,南云像是被晃了下,闭了闭眼。 “所谓名分,无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萧元景不慌不忙地抚|弄着,欣赏着她愈发窘迫的模样,又低头含住了她像是能滴下血来的耳垂,声音微微发哑,“只是你总要拿些什么来换才好。” 他不轻不重地在她耳垂咬了下,抚过她僵硬的身体,而后撤开些,又道:“可我觉着,你并没准备好。” 萧元景是个极敏锐的人,自然也能分辨出来南云的情绪。 虽然她乖巧温顺地躺在这里,任由他摆弄着,但心中却始终是存了些旁的顾忌,所以放不开。 纵然她脸颊很红,眼中也含了水意,看起来雾气蒙蒙的,可那也只是仅限于身体上的情|动,而非心上的动情。 若按着萧元景一贯的性情,他是不会去细究的,毕竟感情一事缥缈得很,他自己都不会轻易去喜欢上哪个人,何必要去要求旁人? 可如今看着南云,他却没准备这么轻易揭过。 至少他并不想要看着她像个木头似的躺在这里,倒像是被强|迫了似的。 “我……”南云不知道说什么好,本能地抬起手来,揽上萧元景的脖颈,阻止了他的退开。 南云吞吞吐吐的,在萧元景的注视下,半晌方才说道:“我不会这些……你教我好不好?” 萧元景原本都想就此作罢的,没料到她竟然在最后关头开了窍,沉默片刻后,忽而笑道:“还有一事,今晨要出门的时候,你在发什么愣?” 他说要算账,就真个个记在了心上,非要算得清清楚楚不可。 南云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脸颊愈发地热了,她目光躲闪着,轻声道:“我从没见过你穿这样的衣裳,所以一时看愣了。” 这回答误打误撞,恰好微妙地合了萧元景的意,他笑了声,又同南云调|笑道:“既是如此,那你来帮我脱了吧。” 南云与他对视了会儿,确定他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后,犹犹豫豫地抬起了手,搭在他腰间的系带上。 这衣裳,还是今晨她服侍着萧元景穿上去的,并没费什么功夫,可如今要亲手脱下来,却像是要耗费掉全身的力气似的。 缓慢,又犹疑,但却并没停。 萧元景成功被她这模样给取悦到了,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先是慢悠悠地轻噬着,随后又诱着她张开了唇,更进一步地攻城略地。 南云细碎地喘着,红黑两色的劲装被解开,随手扔到了地上,萧元景又抬手放下了床帐,将亮堂的日光遮在了外边。 周遭霎时暗了下来,南云闭上了眼,试着回应着。 这么久了,她难得这般主动过,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南云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接愣住了。 萧元景不满地在她舌尖上轻轻地咬了下,解开了她腰间的系结,指尖碰着了她细腻的肌肤,温热绵软。 自打说了那话后,南云就是被萧元景引导着一步步到现在,脑子里仿佛成了浆糊,什么都顾不得想。如今腰间一凉,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件事情来,连忙按住了萧元景的手。 萧元景略微有些不满地看着她,没说话,只“嗯?”了声,尾调上扬,催促的意思也很明显。 “我……”南云支支吾吾的,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但又怕萧元景误会自己是不情愿了所以临时反悔,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萧元景顿了顿:“怎么了?” 南云窘迫得很:“我才想起来……今日不大方便。” “什么不方便?”这话问出来之后,萧元景方才后知后觉地也回过味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南云咬着唇,点了点头。 “你,”萧元景气结,他按着南云的手腕,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成心的了,片刻后方才又道,“你早做什么去了?” 南云小声道:“我方才真的忘了。” 她并没经历过这种事,又被萧元景搞得五迷三道的,压根就没想起来还有这一茬事情。 她倒是无辜得很,萧元景气得说不出话来。 先前在书房那次,原也是快要成事,结果被宫中的传唤给打断了,他那时还在南云肩上咬了下,方才硬生生止住了身体上的反应。如今旧事重演,他是觉得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的,通身血脉都是热的,可偏偏又无处发泄。 南云并不知道这对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单从萧元景的反应来看,应当不是什么好事,怕是还颇为折磨。 她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抬手掩了掩脸,小声道:“对不住……” 萧元景硬生生地被她给气笑了,口不择言:“再来这么两次,你也别想要什么名分不名分的了。” 南云并没听懂他这话的含义,期期艾艾道:“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她这话只是百般无奈之下,随口问的,可落在萧元景耳中,却又成了另一番意思。 目光落在她那纤细白皙的手上,萧元景眸光一黯,语气松快了些:“你真心想帮我?” 南云不明所以,点点头:“自然。” “那好。”萧元景撑着坐起身来,向后靠在迎枕上,随后将南云拉了起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南云的脸霎时就更红了,像是又涂了层厚厚的胭脂似的,她下意识地将手背在了身后,摇头小声道:“这,这怎么能行?” 萧元景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南云窘迫得很,但见萧元景这模样,到底也没敢真就这么甩手走人,她又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按着萧元景所说的,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午后的日光透过雕花窗照入屋中,又被层层帐幔拦住,在其上映出花窗的形状来。 床帐上悬着的流苏微微晃动,寂静的房中呼吸声渐重,偶尔还会有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随即便是小声的惊慌道歉,又或是强撑起耐性的指点。 过了许久,床帐被分开来,纤细却微微泛红的手探出,将方才落在地上的一方帕子捡了起来。 萧元景得了餍足,耐性也好了起来,不似先前那般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他懒散地倚在那里,同南云道:“放着就是,过会儿让人来收拾。” 南云红着脸,也不理他,自顾自地擦着衣裳、被褥。 萧元景这次倒没恼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等南云尽数收拾完之后,方才抬手在她下颌上点了点:“这里。” 南云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再不肯在他这里留,理了理衣裳后落荒而逃。 她逃难似的回了自己房中,随即关上了门,明知不会有人打扰,但还是又拴上了门,而后方才算是缓了口气。 方才的事情仿佛是刻在了她脑子里一般,任是她怎么转移注意力,都仍旧会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以至于过了半晌,她的脸却还是发热的。 今日之事实在是称得上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先是上午的围猎,又是正午的迷路,紧接着是方晟过来提什么旧事,而到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事情收场的。 南云自己在房中转了不知多少个圈,又灌了好几杯冷茶。 等到晚些时候,顺子来敲门叫她,说是晚宴快要开始的时候,她才终于又出了门。 32、第 32 章 第032章 平心而论, 南云是不想随着萧元景再去晚宴的。 一来是有昨日的事情在, 她并不想见着太子等人;二来是有方才的事情在, 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再见萧元景。 也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因着方才灌下去的那几盏冷茶, 她才一出门, 便觉着小腹一阵绞痛, 不由得皱起眉来。 顺子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我……”南云犹豫了下,如实道,“兴许是喝了冷的, 身子有些不舒服。” 她月事时本就受罪, 需得小心留意着才行, 方才却是晃了神,并没顾得上太多,如今难免要遭罪。 顺子并不知道内情, 但见她脸色委实不大好看, 便说道:“既是如此, 我这就去替你回了王爷, 你只管回去好好歇息就是。” 南云应了声,回了房中,和衣躺下。 她原以为顺子去回了萧元景,这事也就算过了,却没想到半晌后,竟又传来了敲门声。 “南云姐姐, ”有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你可还好?” 南云怔了下,方才听出是临照殿这边服侍的小宫女丹青。她有些疑惑,随即又起身去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丹青同她笑道:“我奉王爷的命令,来给你送些东西。” 南云扫了眼,只见丹青提了壶热茶,另外还有注好水的汤婆子——如今已经快入夏,也不知是从哪个库房里寻出来的。 等她进了门后,又从怀中摸出个纸包来,正是一小包红糖。 南云见此,算是回过味来,脸颊微红。 “王爷惦记着你,所以特地让我送这些东西过来。”丹青颇有些羡慕道,“王爷还说,若你依旧觉着不适,便让我去寻太医过来诊治。” 南云连忙摇了摇头:“不必如此。” 这症状虽的确不大好受,但她也早就习惯忍着熬过去,断然没到要劳动太医的地步。 丹青替南云冲好了红糖水,又道:“姐姐喝了这水,好好歇息吧,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就是。” 她是个乖觉的,能看出来南云并非是寻常婢女,所以态度也特外热切些。 南云道了句谢,起身亲自将她送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这水很热,南云拿汤匙搅了会儿,方才一点一点地将这红糖水喝了下去。 以前在家中时她身体不适,母亲都会小心照料着,可后来母亲病倒后,算是颠倒了个过,她也不再那么娇生惯养的了。如今红糖水下肚,仿佛将身体中的寒气驱散了些似的,较之先前多少舒服了些。 南云脱了衣裳,将那汤婆子裹了置于腹部,盖了床薄被,闭目养神。 她原本只是想着躺下缓缓,可兴许是折腾了一天,如今太过放松的缘故,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总是时梦时醒的,她甚至还仿佛梦着了萧元景,见他出现在自己房中,但只是在床榻边坐着,盯着自己看了会儿,便又离开了。 直到第二日早起,南云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并不觉着这会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因为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萧元景都不像是会无聊到深夜过来她这边的人。 歇息了一夜后,折磨人的症状总算是缓了过去,南云将那汤婆子收了起来,又同丹青讨了些温水来洗漱梳洗。 南云绾了发,未施脂粉地出了门,随口同丹青道:“王爷醒了吗?” “应当是没有。”丹青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南云见她的神情不大对,随即问道:“怎么了?” 丹青看了眼四周,又咬了咬唇,压低了声音同她道:“你昨儿歇得早,所以不知道……昨夜的晚宴上出了事。” 南云一愣:“什么事?” “这我也说不准,”丹青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自己,但却还是忍不住又说了句,“只听说皇上龙颜大怒,还责骂了太子。” 说完这句后,丹青自觉失言,再不肯多言,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南云在原地愣了片刻,险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昨夜晚宴,必然是所有人都要去的,皇亲国戚不胜其数,还有皇后等后妃在,纵然是有什么事情也该压后再说,哪有当场发作闹出来的道理? 太子究竟做了什么事,竟然让皇上都不肯给他留脸面了? 南云心中掂量着这消息,转而进了正殿,却不料萧元景竟不在。 他昨晚必然回来得晚,一大早竟又不在,南云心中咯噔了下,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昨日没跟去,如今只能两眼一抹黑,胡思乱想着。 又愣了会儿,南云出门去寻了煮茗,拿这事来问他。 “今日一大早,贤妃娘娘宫里来了人,将王爷给叫走了。”煮茗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将她扯到了一旁,小声道,“想是为了昨夜的事。” “昨夜宫宴究竟发生了什么?”南云不解道,“不是太子犯了错?跟王爷又有什么干系?” 她来时也了解过流程。 昨夜宫宴,原是该将白日里众人打到的猎物拿出来烤了,而后论功行赏加以表彰的,究竟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煮茗犹豫了会儿:“这话原是不该说的,但……” “我绝不外传,你只管说就是。”南云催促道。 煮茗是知晓南云的性情的,倒也不担心她会外传,只是这事儿着实是牵连甚广,让他都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断断续续地讲着。 昨夜那事,是太子的过错,由秦王挑起来,可又与萧元景脱不了干系。 因为归根结底,这事皆是由那只梅花鹿引起的。 当初萧元景射杀了那只梅花鹿,但并没取走,最后却被太子给拿了去,当做自己的众多猎物之一带了回来。 皇后并不知这背后的隐情,兴高采烈地令人回禀了皇上,好巧不巧地那鹿留了下来,等到晚间时呈给皇上看,算是讨个欢心。 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萧元景围猎时用的箭弩与寻常弓箭不同,在那鹿身上留下的伤口自然也不大一样,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秦王是自小擅骑射,对这些是再了解不过的,只一眼就看出了不对。 去年围猎时,太子拿了下属的猎物充作自己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但说起来也是捕风捉影,并没什么实际的证据,更没人敢到皇上面前去说道。 就连秦王,也只是背地里嘲讽两句。 如今却是不同,有确凿的证据在,秦王当即便站了出来,质疑此事。 这晚宴原本一片平和,皇上见着那梅花鹿时也是老怀甚慰,还说要令内务府将这鹿皮扒了存下来,赶明儿制成衣裳。 皇后与太子正高兴着,不妨半路突然杀出个秦王来,搅了局。 秦王言辞凿凿地质疑着,皇上先是震惊,随后便开始质问起太子来,随后又问了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萧元景。这事证据确凿,萧元景又没准备替太子圆谎,自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太子断然没料到会有此变故,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皇上见此,震惊就成了震怒。 冒领功,还在众目睽睽下被抖落出来,丢人的不止是太子,还有皇上。 所以这晚宴到底没能开下去,皇上直接摔了杯盏,将一众皇亲国戚与后妃都遣散,单拎着三个儿子到书房长谈去了。 书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准,只知道太子与秦王是最先出来的,一个垂头丧气,一个志得意满。而萧元景却是留到了最后,直到深夜,方才回了临照殿。 煮茗断断续续地将此事讲了,而后道:“王爷昨夜回来的很晚,又耗了许久方才熄灯歇下,结果今日一大早昭阳殿那边就来了人,说是贤妃想要见王爷。” 萧元景是个极孝顺的人,听了这话,起身略微收拾了下,便赶去了昭阳殿。 煮茗将这来龙去脉讲完后,南云愣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她先前觉着,白日里的事情已经够一波三折,心累极了,怎么都想不到晚宴之上竟然还有如此令人震惊的事情。 单听煮茗转述,南云就已经觉着惊心动魄,实在难以想象若是亲身经历,又该是怎么样的感受。 说到太子,明明大前夜他还张狂得很,拦了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轻佻话。那时他应当应当也没料到,不出一日的功夫,便会有大难临头吧? 众目睽睽之下被皇上责难,丢尽脸面,他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至于萧元景……他如今又会是如何想的? 见南云犹自出着神,煮茗还当她是担忧萧元景的处境,便安慰道:“其实说白了,这事儿跟咱们王爷的干系并不大——事情是秦王殿下挑起的,申饬则是太子殿下挨的,皇上便是要迁怒那也到不了王爷头上。纯属无辜被牵扯进去,也不妨事。” 南云点点头,嘴上说着是这个道理,可心中却直觉着不大对,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昭阳殿内,侍女们都被遣出了门,在院中候着。 连成玉都没能留在房中旁听,被贤妃态度强硬地赶了出来,只能抱着茜茜坐在院中,竖着耳朵,想要试图听清个只言片语。 成玉是知道昨夜之事的,她在一旁看了全程,但却理解不了贤妃为何会格外在乎,一大早就令人将萧元景给叫了过来。 毕竟在她看来,这事儿的确跟萧元景没多大干系,不过是太子与秦王斗法罢了。 “虽说人人都觉着你无辜被牵连,”贤妃冷着脸,抬眼看向满脸困意的萧元景,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案,“可你总不会以为,能瞒得过我吧?” 萧元景昨夜统共就没睡多久,如今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随母妃怎么想。” 贤妃皱了皱眉:“你莫不是忘了当年的承诺?” 萧元景抬起手来,遮了遮眼,只觉得头疼欲裂,低声道:“不敢忘。” “当年你曾答应过我,今后远离那些个纷争,更不会去抢那个位置。”贤妃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质问道,“可你这次为何要掺和其中,着意设陷阱给太子?” 这事看起来与萧元景的确没多大干系,可细究起来,那鹿是他射杀后留着没动的,而箭弩,也是他自己给秦王看了的。 看似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可若是缺了任何一件,都成就不了昨夜那场闹剧。 萧元景未置可否,只轻描淡写道:“我是射杀了那鹿,可却没让他拿。他自己鬼迷心窍故技重施,难道还成了我的错?” 见他避重就轻,贤妃冷声道:“你可是改了主意?” “我并没想要去同他争抢什么,当年如此,如今亦如此。”萧元景放下手来,睁开眼道,“可我不是任人揉圆搓扁都不会还击的好性情。他先招惹了我,就别怪我还回去。” 这些年来,萧元景都称得上是听话极了,这还是头一遭这么同她说话。 贤妃怔了怔,方才道:“他做什么了?” 萧元景并没隐瞒,但也没详提,三言两句将太子刁难南云的事情给讲了,随后道:“徐知音的事,我懒得同他计较什么,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了,还能全身而退。” 萧元景如今一闭眼,还能想起那日南云委屈的模样来,若是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那未免也太没用了。 所以他不动声色地设了个陷阱,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借着太子的贪念引他踏进了陷阱,又将刀递到了秦王手中,趁其不备狠狠地捅了一刀。 不死也得脱层皮。 贤妃显然并不知道此事,听后,怔了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妃,”萧元景定定地看着她,“我无意于皇位,可那个位置也不能落到太子手里。” 贤妃抬手掩住了半边脸,想起当年的旧事来。 一转眼,也已经过了七八年了。 那时她与皇上的感情很好,宠冠六宫,萧元景与成玉也是皇上极疼爱的孩子。她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可在宫中得宠就是原罪,所以皇后恨上了她,太子也恨上了萧元景。 一日,她正在昭阳殿给皇上绣着香囊,却忽然有內侍来报,说是三殿下落了水,被救上来时已经昏迷不醒。 她没来得及收回针,直接扎了手,疼得厉害。 十指连心,但这远远不上看见昏迷不醒的儿子时的心如刀绞。 那时正是隆冬,衣裳厚重,落水原就是要了大半条命的,可巧萧元景还有风寒在身,那就更是雪上加霜了。他还尚未从昏迷中醒来,就开始高烧发热,怎么都止不住。 连太医院资历最老的院判都束手无策,说是只能竭力医治,余下的,就还得看三殿下自个儿能否挺过来。 贤妃几乎都要疯了,一时只顾着哭,眼都哭肿了;一时又要彻查,非要抓出那个罪魁祸首来,杖杀了不可。 皇上将她搂在怀中安慰着,还陪她守在病榻前,等着萧元景醒来,可却并不肯下令彻查。 好在萧元景吉人天相,最后熬了过来,虽也落了时常头疼不已的病根,但好歹算是保住了这条命。 而也是直到他醒来后,贤妃方才知道,原来竟是太子争执之下将他推入了湖中。知道此事后,贤妃便立时去令人寻了皇上,请他做主。 她原也是个聪明人,可偏偏这事上却犯了傻。 皇上若真是有心去查的话,又怎么可能查不到?根本就是查到了,但是并不愿意闹大,所以反而替太子遮掩起来,以求大事化小罢了。 毕竟兄弟阋墙的事情若是传出去,皇家的颜面要往哪儿摆呢? 皇上好声好气地劝着,担保此事过后,必定会重重地责罚太子。还说既然元景已经醒过来,那便也就罢了,没有必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这么些年来,贤妃一直以为自己是皇上最爱的女人,自己的儿女也是皇上最疼爱的孩子,直到如今方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不过是赏些东西、说两句甜言蜜语,临到这种时候,又有什么用? 她气得很了,将手边的东西都拿过来摔了,几乎砸了半个昭阳殿,不依不饶,也不肯顺着皇上给的台阶下。 皇上早就习惯了她温柔听话的模样,平时的小性子能当做是情|趣,可如今却也是被惹恼了,发火质问她,难道想要太子偿命不成? 贤妃砸得累了,也不顾什么形象,跌坐在那里垂着泪,又指了指殿外,让皇上离开。 经此一事,她与皇上算是彻底决裂,闹开来。 她再不想去邀宠讨巧,也让萧元景撇清干系,自此以后当个闲王,再不掺和半点。 这是她心灰意冷后做下的决定,萧元景很孝顺,听从了她的意思,由着太子与秦王为了皇位明里暗里较劲,自己却并没插过手。 直到如今,他不动声色地设下了这个陷阱,几乎要了太子半条命。 贤妃默然审视着萧元景,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方才又道:“既然你自己已经想好,那我也不再阻拦。只一句,那位置着实不是什么好的,你需得三思。” 萧元景坐直了些,颔首道:“好。” 贤妃将他叫过来,原本是怀了些责备的意思,可如今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归根结底,萧元景如今年纪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年,也不是她能约束得了的。 “你父皇昨夜同你说了什……”贤妃这话问到一半,又自己止住了,摇头道,“算了,你自己拿捏了决定局势,我不问了。” 说完,她似是有些累了,抬了抬手:“你回去吧。” 萧元景低低地应了声,站起身来走了两句,又似是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同贤妃道:“母妃,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事,希望您能应允。” 自从来到这昭阳殿,他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可提到这事时,原本一直皱着的眉头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连语气都仿佛缓和了些。 贤妃原本是不大认同的,可见着他这模样,却到底也没说反驳的话来,沉默片刻后,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萧元景得了这句后,又着意嘱咐她保重身体,这才离开。 他并没在昭阳殿中久留,三言两语敷衍了追着问询的成玉,又摸了摸茜茜的脸颊,便离开了。 萧元景头疼得很,只想回去歇息。 他快步走进临照殿后,一眼就见着了南云,不由得一愣。 南云从煮茗那里得知昨夜的来龙去脉后,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左右无事,便想起昨日带回来那傻兔子,所以特地寻了些嫩菜叶来,蹲在廊下喂兔子。 听见有人从外边回来的脚步声,南云便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手中还拿着递过去的菜叶。 可巧那兔子也听到了动静,一并看向了萧元景。 萧元景踩在门槛上,见一人一兔齐齐地偏过头来看向自己,看起来格外乖巧,不知为何,心中原本的那点烦躁竟一扫而空。 他与南云对视了片刻,而后上前去,一撩衣裳也半蹲了下去,向南云伸出手。 南云怔了怔,分了两片菜叶子给他,并没多问什么,只一起喂起兔子来。 她不问,萧元景乐得自在,也不提自己反手坑了太子一把的事。 但这事儿却终归是发生了的,众目睽睽之下,哪怕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嘴,但皇上自己却没办法再这么揭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当年他为了颜面为了太子,硬生生地压下了萧元景落水之事,如今这么个阴差阳错的巧合,却像是个循环,终归还是尝到了因果报应。 他身体原就不大好,这么一气,便直接病倒了。 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再在行宫久留,直接回了宫去。 太子原本一直想着代替皇上主管围猎之事,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可偏偏有先前那事,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脸面再出现,便索性借着侍疾的名头也回去了。 今年这围猎竟是以这种方式收场,众人谁也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却是自有思量。 也就是秦王,为此高兴不已,深觉这次围猎是赚大了。 萧元景就跟没事人似的,在西山行宫又留了几日,而后方才回了京。 自打先前见着方晟时,南云就生出了想要回家去看看的心思,如今一回王府,她便提出想要告三天的假。 萧元景问清了她的缘由后,眉尖一挑:“你要回家去?” “对,”南云小声道,“我想回去看看。” 她知道萧元景怕是也想起了那日方晟的话,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可却听萧元景道:“想回就回吧。可巧有个消息,你也能告诉你母亲。” 南云不明所以道:“什么?” “先前在行宫时,我已经回了母妃,过段时日会封你为侧妃。”萧元景轻描淡写道,“你顺道回了你母亲,以免她总觉得我苛待了你似的。” 33、第 33 章 第033章 听到“侧妃”两个字时, 南云晃了晃神, 几乎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元景, 显得有些呆。 萧元景同她对视了眼,明知顾问道:“怎么了?” “这, ”南云欲言又止, 犹豫了会儿, 方才又问道,“您怎么突然做此决定?” 萧元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找出点高兴来,但却并没有, 只有震惊。非要说的话, 还有困惑不解。 宁王侧妃这个名头, 对许多姑娘而言,已经够欣喜若狂的了,可南云却是这么个反应。 饶是萧元景, 都觉着难以理解。 他原本还等着看南云惊喜的模样, 如今也是深感莫名其妙:“先前想要名分的不是你吗?我如今给了, 还是侧妃, 你就这么个反应?” 侧妃这个名头,还是他那日同贤妃拉锯过的,想着既是要给,索性就大方些给个好的,也算是个惊喜。 可如今南云这个模样,倒是让萧元景怀疑自己这不是惊喜, 而是吓到了她了。 南云听了他这话,仍旧没能缓过来,片刻后方才说道:“这……只怕不妥吧?” 当初她到宁王府来时,梁氏筹划得井井有条,想着让她先到萧元景身边来,混个侍妾的名头就很好。等到将来运气好,能生个小世子的话,说不准能顺理成章地当个侧妃。 南云倒没说什么,她原就是随波逐流的,更何况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到眼前的事,说不准得几年的功夫来耗,远着呢。 结果突然之间,就到了侧妃? 什么侍妾什么生个小世子,就这么给略过去了,南云着实是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萧元景同她说这话时,心情原本还不错,可见了她这反应,却难免有些扫兴,语气也没有先前那般好了,眉头一皱道:“有什么不妥?” 南云耐着性子同他掰扯道:“我出身低微,怕是担不起这个名分;再有……” 萧元景没料到她竟然还真敢跟自己算起来了,直接冷冷地打断了她:“你若是不想要,那就算了。” 说完,就要走。 南云怔了一瞬,连忙抬手拽了他的衣袖,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却死活不肯松手。 萧元景回过头来瞥了眼,见南云似是也回过味来知道他生气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不过是个侧妃名分罢了,我说给你,那你安心受着就是。你倒好,非倒没有半点惊喜感激的意思,反而还驳斥起我来了。” 南云方才纯属被“侧妃”两个字给砸懵了,并没顾得上多想,如今冷静下来再想,自己方才的态度的确不好,像是给人泼冷水似的。 “不是,”南云讷讷地解释道,“我方才只是……太高兴了,所以一时有点懵。” 萧元景并不肯信,毕竟他又不瞎,怎会分辨不出来高兴不高兴? 他虽有心想要甩开南云,但又没舍得用太大的力气,自然是没能成的。 南云仍旧攥着他的衣袖,无奈地叹了口气,如实道:“我只是有些害怕。” “你怕什么?” 已经开了口之后,剩下的话也就不难说了。南云垂下眼睫,轻声道:“我出身低微,你虽有心抬举,但的确担不起侧妃这个位分。届时旁人难免会有非议,我倒是不在乎这些,可于你的名声也不好。” 旁的王爷,府中的侧妃怎么也都是小官之女,萧元景若真是直接将她从个丫鬟提到侧妃,落在旁人口中,只怕是没什么好话的。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但好歹要为萧元景思虑三分。 但萧元景却并不肯领情,冷着脸道:“你不在乎旁人怎么说,难道我就在乎了不成?” 南云一怔,倒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攥着萧元景衣袖的手松开来。 萧元景并没离开,而是回过神来正对着她,又抬手挑起她的下巴来,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低声道:“我给你的东西,你只管安心收着,高高兴兴地谢了我就是,不要想东想西的。” 南云抿了抿唇。 “再有,我看你平素不是妄自菲薄之人,所以也不必拿什么出身卑微的话来说道。”萧元景不轻不重地在她下巴上弹了下,“我都没嫌弃你,轮得到其他人说什么吗?” 南云吃痛,倒抽了口冷气,随即抬起手来掩住了自己的下巴。 见她这模样,萧元景总算露出些笑意来,又道:“回去吧,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顺子去办。”他走出几步,又轻飘飘地留了句,“别耽搁太久,早些回来。” 南云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目送萧元景出了门。 她将方才的事情颠来倒去地想了又想,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但却不自觉地露出点笑意来。 萧元景这个人一旦好起来,几乎能让人生出一种被宠溺的感觉,南云从没奢求过他什么,如今倒算是意外之喜了。 虽说萧元景已经发了话,但她并没去劳动顺子准备马车,而是自己收拾了个小包袱,离开了宁王府,花了点钱趁了个车回家去了。 其实若论起来,她离开家也不过两月有余,算不上久,但再回到这小镇上却已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她仿佛见识了半辈子都没见过的人或事,早些年她怎么都料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际遇。如今再想起来,甚至还有种不真实感。 南云拎着个包袱,沿着熟悉的路向家中走去。 一路上遇着了几个相识的邻里,她们惊讶之后,都会询问南云这段时日的去向,南云只含笑敷衍着,并不肯同她们详谈。 及至到了家门口,南云并没立时进去,她站在那里愣了会儿,深吸了口气,方才进了门。 其实先前决定离开家到京城去时,她与母亲的意见依旧有分歧,只是母亲没能拗得过,只能由着她去罢了。若说起来,也算是不欢而散。 所以这些日子,南云一直都是从梁氏那里打听母亲的近况,并不肯亲自回家来看看。 一是刚入府的确不方便告假,二来也是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母亲,又怕一见面又勾得她难过起来,伤了身子,那就实在是不好了。 姜母是个柔弱的性子,没什么主见,又耳根子软。姜父在时,她是个贤惠温顺的妻子,但后来突发变故之后,她便病倒了,由南云想方设法地撑起这个家来。 当初南云要走,她却是不愿意的,可又争不过南云,只能默默地垂着泪,觉着是自己拖累了南云。 南云当时愁得焦头烂额,劝又劝不好,狠话又不舍地说,只能狠了狠心,将家中的东西收拾好,又托了相熟的手帕交得空来这边照看一二,便直接拎了包袱到京中寻梁氏去了。 如今再回到家中,她甚至都没想好,该怎么跟母亲说才好? 其实萧元景的确是一片好意,堪称体贴了,给了她侧妃的名分,好让她能跟母亲交代。但南云自己也说不准,这对母亲而言究竟算不算慰藉。 “阿云,”有个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姑娘推开窗,探出头来,很是惊喜地同她笑道,“你回来了!” 说着,又似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捂了捂嘴,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这是南云自小的手帕交,叫做桑榆,两人在一处长大,关系极好。 南云一见她,也露出些笑意来。 “伯母方才服了药睡过去了,”桑榆快步走到她跟前,拉过她的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你看起来倒没先前那般消瘦了,这段时日想来应当是过得不错,这我就放心了。” 家中收拾得井井有条,一看就是上了心的,南云再三同她道了谢。 “嗨呀,”桑榆摆了摆手,同南云到她的卧房去,“咱俩谁跟谁啊,你同我客气什么?你再这么生疏,我可就要恼了。” 见桑榆仍旧是这个熟悉的模样,南云抿唇笑了,一双杏眼眯了起来,这情绪仿佛是能感染似的,让人见了也觉得高兴。 这么久以来,她总算是毫无顾忌地笑了次。 先前在宁王府,虽说偶尔也有高兴的事,萧元景待她也算很好,可在那样的环境下,心上就像是系了根弦似的,片刻不得松懈,到底还是不自在。 也就是在桑榆这样自小玩到大的手帕交面前,才能完全放松。 桑榆将她按在了榻旁,又去拿杯子倒了茶来,而后方才道:“你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去了?我听伯母说……” 先前南云要离开时,并没同她详细讲,只推说是要到京中去寻一位表姨母。但这些日子她一直会过来帮着照看姜母,或多或少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些情况,隐约有了猜测。 但如今真拿来问南云,她却又有些难以启齿,怕一个不妨惹得南云难过。 两人相熟多年,一见她这模样,南云便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现下是在宁王府,至于旁的,也正是你所想的那般。” 南云倒是毫无隐瞒,桑榆怔了下,但却并没有露出怜悯或是同情的目光,片刻后转而又道:“旁的我不了解,也不便多说。但至少从你如今的模样来看,是比先前要好的,这就够了。” 南云捧着茶盏,垂眼笑了声:“是吗?” “对啊,”像是为了增加自己这话的可信度似的,桑榆连连点头,“先前你自己或许不觉得如何,但我却是一直担心的……你那时候都消瘦成什么模样?我看着都觉得担心,总觉得说不准哪日你自己都要倒下了。” 在桑榆看来,那时候的南云就像是根绷紧了的琴弦,让人时时担忧着,仿佛下一刻就可能会断掉。 如今旁的且不说,至少不像先前那样清瘦,精气神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想来这些日子在宁王府,是并没受什么罪的。 孰是孰非向来见仁见智,但桑榆觉着,南云如今的确是比先前要好上许多的,这就够了。 至于旁人怎么说,面子上又如何,那都是虚的。 身为相熟的手帕交,她只盼着南云这个人都好好的就够了。 南云领会了桑榆的意思,心中一暖,随即抿唇笑道:“你这样说,我很高兴。”顿了顿后,她又问道,“我娘……近来可还好?” “伯母的身体已经在好转了,”桑榆先给她喂了颗定心丸,而后方才细细地解释道,“这段时日,倒是有两位大夫主动上门来。头一位大夫姓陈,仿佛是你那位表姨母托人请来的,他为伯母诊了脉后,留了个方子。再有就是前不久,方晟领了个宫中的太医来。” 说到方晟时,桑榆不由得磨了磨牙。 她与南云一道长大,自然是知道南云与方晟的关系,也知道后来方家退婚的事情。当年南云私底下哭的时候,还是她在一旁安慰的,所以格外同仇敌忾些。 先前方晟上门来时,她一见,差点直接就将人给赶出去,后来还是看在那位太医的份上,才放了进来。 据方晟所说,那位太医年纪虽不大,但祖上几代都在太医院供奉,称得上是家学渊博。那太医为姜母诊了脉后,又要了正在服的药方来,在那位陈大夫留下的方子上略删减了几味药。说是按这个新方子来调理,静心修养上两三年,便可好起来。 桑榆将那位陈大夫的原话学给了南云听,而后又同她笑道:“这么一来,你尽可以安心了。” 早两年为了姜母的病,南云也想方设法地请了好几位大夫来,可都未见什么成效,如今能得到这么一句准话,实在算得上是喜出望外了。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桑榆喝了口茶,又将近来家中的事情都同南云讲了,她是个开朗外向的性情,这些无趣的事情竟也能讲得津津有味。 南云含笑听着,只觉得心情都好上许多。 过了半晌,正屋那边传来动静,南云微微一怔,桑榆则是起身看了眼,同她道:“伯母醒来了。” “我这就过去,”南云抚了抚衣袖,撑出些笑意来,同她道,“这些时日实在是有劳你了,这几日我在家中,便不用再劳动你了。” 桑榆会意,若无其事地同她笑道:“不妨事。我先回家去,等明儿得了空,再来找你闲聊。” “好啊。”南云起身送了她,带上门后,慢吞吞地向正房走去。 姜母方才醒过来,披着衣裳出了卧房,恰见着进门来的南云,先是一愣,而后连忙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她脸上的神情自是百感交集,南云垂下眼,轻声道:“方才回来的,才同桑榆闲聊了会儿,将人给送走了。” 姜母怔然,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抬手拢了拢衣裳:“回来就好……你可吃过饭了,我去给你张罗些。” “吃过了,”南云连忙上前去,将她给拦了下来,随即又道,“我回来前已经吃过饭了,方才还吃了块点心喝了茶水,现在并不饿。” 姜母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动了动唇,也没能说出什么来,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娘,”南云看着她这模样,也觉得难过,低声道,“我挺好的,真的。方才桑榆还说我胖了些,您觉着呢?” 姜母拉过她的手来,摸了摸手腕:“还是瘦。” 南云笑了声:“若是再胖下去,那就不好看了。” 姜母虽性情柔弱,但却并不傻,知道南云这是着意安慰自己,便又觉得眼酸。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哭,伤身体不说,也会惹得女儿担心,因而强撑着忍了回去。 南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与桑榆聊过,也想了许多,大为后悔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 若她能早些想明白,不要一蹶不振这些年,南云也就不至于这般辛苦,甚至还要答应梁氏条件,到宁王府去受委屈。 她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许多,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快些养好身体,别让南云再为此担心。 “阿云,”姜母拉着她的手,一同在床边坐了下来,轻声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南云连忙道:“并没什么妨碍,您不必担心。” 不管有没有事,她都是大包大揽地自己扛过去,从不肯表露出来,以免让母亲担忧。 姜母见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更是唏嘘,便叹道:“你若是有什么委屈,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娘。我不再不像先前那般了,你也不必自己全扛过去……哪怕我做不了什么,好歹听一听,也是好的。” 这两年来,南云从来没听她这样说过,一时间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片刻后,方才犹犹豫豫地问道:“娘,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她虽没明说,但母女两人都很清楚,她说的是先前执意要入京到宁王府去的事情。 姜母怔了怔,叹道:“我从没气过你。” 若非要说,她也不过是气自己罢了。只不过她如今也已经明白过来,这样自责的话说出来,非但无济于事,还会也带累着南云难过,所以便不再说了。 南云回来时忐忑不已,生怕会与母亲再起争执,又或是惹得她落泪伤身,如今见着她这般模样,着实是意外极了。 惊讶之余,便是欣喜。 就仿佛是否极泰来一样,她先后经历了许多变故波折,为生计所困,一度都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可如今却渐渐地都好起来了,不必再为银钱发愁,母亲的病也有了好的苗头,宁王府中的种种逐渐顺遂起来,而母亲的态度也与先前迥然不同。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我真的没什么麻烦事,”南云同母亲再三担保,而后又道,“只是离家数月,难免有些思念,所以回家来看看。” 姜母端详着她的神色,见不似作伪,方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后道:“我在家中一切都好,你也不必挂念。如今还有桑榆帮着,等过些时日我的病再好些,事事都能自己来做,也就不用劳动她过来了。” 南云回握住她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那您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快些好起来。” 姜母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方才又问道:“你在宁王府……过得可还好?有没有人难为你?宁王的为人如何?” 她原是不想立时提的,可到底放心不下,忍不住还是问了。 南云倒是早就料到母亲会问此事,微微一笑:“我在宁王府过得很好,您看,我都胖了不少呢。没人难为我,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待我很好。” 她隐去了衣裙的事情不提,而后又笑道:“宁王殿下他是个很好的人,姨母当初将他夸得天花乱坠,也确是有道理的。” 这话倒不独是为了安慰母亲,南云打心底里,的确是觉着萧元景很好的。 从相貌上论,他生得龙章凤姿,一表人才;从才学上论,他写得一手好字,在书画上颇有造诣;从人品上论,他为人和善,德行俱佳。 尤其是在太子等一众纨绔的映衬下,他的确担得起那些个称赞。 更何况,萧元景待她的确很厚道了。 虽说萧元景偶尔会有些恶趣味,但大多数事情上,却都是嘴硬心软,能称得上是温柔了。 南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自己尚不是多么好的人,自然也不会要求旁人十全十美。对她而言,萧元景能做到如今这地步,已经很足够了。 姜母一直在留心观察着自家女儿的神情,见她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抿唇笑了起来,便知道是出自真心,而不是为了安稳自己所以扯的谎。 安心之余,却又有些担忧起来。 “阿云,”姜母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位宁王殿下?” 南云没料到母亲竟然会直接问这种问题,不由得一怔。 她承认萧元景的优异,也知道他的好,但却从未去想过喜欢与否这件事。毕竟打从当初进宁王府时,她就已经思量清楚,将这当做是一场交易而已。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许多前情,她至今都没弄清楚,萧元景与徐知音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多事情若是当成是交易来看,就会省去许多麻烦。 一旦掺杂进感情,便容易患得患失,那就会有无穷的后患了。 想了想,南云并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眼下他待我好,我自然是感念着,记在心中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若有朝一日萧元景待她不好了,那她也不会如何。 姜母对她这回答着实意外极了,愣了会儿,方才道:“这样也好。” 34、第 34 章 第034章 姜母虽说着“这样也好”, 但只是针对着南云对萧元景的态度, 见着南云并没动真感情, 她才算是略微放下心来。 她是过来人,这些年也看了许多, 知晓这男女之情中, 谁若是先动了心, 就得被对方牵着走。 以宁王的身份,他做什么事情都能随心所欲,如今待你好了,说不准过几日就又变了。若真是当了真, 放在心上, 那将来可就难免要伤心死了。 这也是为何姜母当初不愿让南云过去, 不单单是为了什么声名,更是因着身份悬殊。 若是南云嫁个寻常人家,受委屈了还能闹上一闹, 她这个当娘的也能想办法帮一帮。可若是到了宁王府, 那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只能任人拿捏, 她更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如今南云自己心中有分寸,并未陷进去,的确是件好事。 沉默片刻后,姜母似是想起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而又道:“前几日, 方晟带了位太医来了咱们家……” “我知道,”南云轻声道,“方才阿榆同我提过了。” 姜母点点头,又道:“我原是还记恨着,不愿同他多说什么的,可他却说在宁王府见着了你,我便让他留了下来,聊了几句。他同我解释了当年退婚之事的隐情,并非他所愿,而是祖母病重逼着他应下了此事……” 方晟是姜父的学生,得姜父看重,而姜母这些年待他也很好,是一直将他当做准女婿来看的。不管再怎么当初再怎么恼,可听他情真意切地解释之后,却难免还是有些心软。 不管怎么说,方晟待南云的心意的确是真的,只是有许多旁的妨碍。 南云倒是一早就知道了此事,没等母亲讲完,便低声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婚已经退了,信物也早就还了,覆水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再者,方家那位祖母如今还健在,也不知年前那次究竟是真病重,还是编了个缘由趁机给方晟施压。 先前在西山行宫之时,方晟口口声声地说着要娶她,结果被萧元景给打断了。若不然,南云还有些想问一问,他准备怎么同自家祖母交代? 当初被胁迫着答应了下来,难道如今要改主意不成? 再者,经过这么一番退婚的折腾,她就是真到了方家去,能讨什么好?日子只怕也是难过。 她没半点容情,接连两句,倒是将姜母问得哑口无言。 “的确是晚了,”心软归心软,姜母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摇头叹道,“造化弄人。” “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件事忘了提。”南云欲言又止。 萧元景想要给她侧妃的名分,毋庸置疑,绝对是一番好意,南云心中也感念着,但她的确拿捏不准母亲会如何想。 只是算起来,这也是她的人生大事,总没有瞒着母亲的道理。 所以犹豫之后,南云到底还是怀揣着不安的心情,将萧元景的意思大略提了,低声道:“他既是说了,兴许过不了多久,就只公之于众。” 姜母愣了下,随即也惊讶道:“侧妃?” 南云能理解母亲的诧异,毕竟她刚从萧元景那里得知此事时,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点点头,又重复道:“是侧妃没错。” 姜母低头沉默了会儿,轻声叹道:“看来宁王殿下待你的确是很好了。” 姜母心知自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高攀不上,若宁王要让南云当个侍妾,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如今听闻宁王要立南云为侧妃,她惊讶之后,心情却是复杂了起来。虽仍旧算不上多高兴,但也的确是更容易接受些的。 方晟那日曾提过,说姜母不想让南云留在宁王府。萧元景这样聪敏的人,也能猜个七八分,所以才会让南云将这消息带回来,给个侧妃名头,以免姜母总觉得他苛待了南云。 也的确是有效用的。 姜母并未见过萧元景,但因着梁氏的缘故,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王爷确是有些偏见的,如今知晓他如此行事后,倒是说不出什么挑剔的话来了。 南云点点头:“宁王殿下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姜母一方面觉得松了口气,一方面却又隐隐有些担忧,到底是当娘的人,无论当下如何,总是难免会想得更远些。她叹道:“我听人提过,宁王如今尚未娶正妻,你在府中应当是没什么麻烦。可等到他将来娶了王妃,怕是就没如今这么容易了。” 南云一直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在萧元景提之前,压根就没想过什么侧妃的名头,就更没想过那遥不可及的正妃了。 如今听母亲这么一提,才算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还有这么一茬子事在等着。 她自小也算是娇生惯养的,爹娘感情极好,加之父亲专情得很,这些年来并没有过任何越轨之事,所以很是清净。 有关妻妾之争,也就是听人议论旁家时知晓些,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 “你并未亲历过,不知其中的难处。”姜母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眉头微皱道,“尤其是那些个大户人家,有许多上不得台面的阴私之事,一旦置身其中,是再难有清净的……” 南云听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了不少,心中知道她是为此担忧,但也没旁的法子,只好沉默着。 在宁王府,丫鬟之间的勾心斗角都能排演出几场大戏了,就更别说旁的了。 平心而论,南云自己是并没什么争宠的心思,但却不能担保将来那位宁王妃会怎么想。若是遇上好相与的人,那算她走运;若是遇上不好相与的,就难免会有争端。 听母亲又忧心忡忡地说了许多,南云苦笑了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缘吧。” 姜母最初的情绪还算稳定,也不知这事究竟勾着她想起什么来,竟梗在了那里,怎么都过不去了,愈发忧愁起来。 见母亲这模样,南云哭笑不得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您实在不必这么早就忧虑上。” 姜母却并没被她这话给宽慰过去,摇头道:“阿云,你不明白,那些个富贵人家后宅里的手段太多了,我怕你争不过……” “谁说我要争了?”南云回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若将来真摊上位难缠的宁王妃,我才不同她争什么,都给她就是。” 南云打定了主意,若将来萧元景真看走了眼,娶回来个难缠的正妃,那她就立即同他撇清干系躲着走。就算那位正妃再怎么不讲道理,也没有必要揪着她不放吧? “再者,纵然是嫁个普通人家,也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南云摇头笑道,“如今什么都还没发生,就要坐在这里一件件担忧过去,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说着,她扶着母亲到内室去:“您还是歇歇吧,我去收拾东西。” 南云一向是个随波逐流,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母亲所说的事情她也有顾虑,但并不会为此就整日惴惴不安。 正如她所说的,在宁王府会有这样的顾虑,嫁个寻常人家或许能免了,但说不准又会有旁的麻烦冒头。就譬如她嫁到方家去,只怕难免会被婆母长辈磋磨,整日里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赔笑脸……如今在宁王府,倒是免了在公婆跟前立规矩。 说到底,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好与不好更没法一概而论,自己心中有数,拿定了主意就是。 不说旁的,至少萧元景这个人,是要比这世上大多数男子都靠谱的。 就为了这一点,南云也愿意将赌注压在他身上。 若真是不幸看走了眼押错了,大不了届时再改就是,不必如今就惶惶起来。 安抚了母亲,让她回去休息后,南云便回了自己房间,将带回来的包袱解开来,将其中的东西给收拾出来。 这次回来,她并没带太多东西,不过就是两套换洗的衣裳,还有些点心果子罢了。 等到收拾妥当,南云又出门去收拾院落。 桑榆替她将家中料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院外的一小片菜地也打理得很好,并没荒废。院中的花开了,南云寻了个瓢来浇了水,又出门去看菜地,心中琢磨着要怎么谢桑榆才好。 两人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手帕交,有些话倒是不必说,但南云还是想趁着在家中这两日,绣个荷包香囊什么的当做谢礼。可巧她这些时日在宁王府新学了个绣法,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南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在菜地旁转了圈,又上前去将零星几根杂草给拔了。 “哟,”有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不是姜家妹子吗?你前些日子到哪儿去了,我竟一直都没能见着你。” 南云的动作一顿,直起身子来,随手将杂草扔到了一旁,拍了拍手上无意中沾到的泥。 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这是马媒婆。 先前方家退婚后的那半年,马媒婆不知往她家跑了多少次,收了旁人的银钱,什么歪瓜裂枣都要往她这里介绍。她若是看不上,还会被嘲讽几句眼高手低,没有自知之明。 南云回过头去,不冷不淡地同她客套了句,也算是想起来上次见面时的事情。 那时马媒婆巴巴地上门来,说是有一桩好亲事要给她说,一问,才知道是镇上那位年纪都能当她爹的王老爷,想要让她过门去当第六房小妾。 她自然是没同意,直接下了逐客令。 马媒婆便恼了,嘲讽她既想要家中富裕的,又想要年龄相当有才学的,谈何容易?若是再怎么挑三拣四下去,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南云那时并没驳斥,她清楚马媒婆说的有几分道理,也没指望真能找着个那样的人来。 她那时并没料到自己会遇上萧元景这么个人,如今时隔数月再想那番对话,倒像是个预兆似的,委实有些好笑。 马媒婆被她笑得一头雾水,目光却是下意识地上下打量着南云。 较之刚开春时,她看起来略丰腴了些,不似先前那般清瘦,气色也好了不少。脸上那病态的白褪去,未施脂粉,但脸颊却显得红润了些,露出的肌肤也是如玉脂般。 泼墨般的长发拿了根发簪随意绾着,额前有些许碎发垂下,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天青色的春衫将她姣好的身形勾勒出来,腰间不盈一握,玲珑有致,让人移不开眼来。 马媒婆常在十里八乡走动,也算是有见识的,怔了下,随即认出这衣裳的料子来。 那是近来京中时兴的料子,从江南大老远运过来的,价钱贵到令人咋舌,量还很有限,若是没门路是很难弄到的。她前几日到王老爷家时,见大夫人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就是这料子制成的,听府中下人议论说,这还是夫人辗转托关系花了高价,才买回来两匹。 马媒婆盯着南云愣了会儿,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堆出个笑来,语气不自觉地好了许多:“妹子近来到何处去了?” 南云自然不会同马媒婆提自己的事,只客套地笑了声,避重就轻道:“的确是月余未见了。” 说着,她便转身进了院中,打水来洗手。 上次见面的时候,南云已经算是同马媒婆撕破了脸,如今倒也不在乎她高不高兴,直接将她撇在了那里不管。 马媒婆脸色微变,但却并没离开,而是紧跟了进门。 像她这样当媒婆的,最重要的就是脸皮要厚实,不然怎么能若无其事地扯谎诓人,又怎么能同人拉关系套近乎?她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热络地追问着南云近来的去向。 南云慢悠悠地洗着手,又扯了帕子来擦干净,将她的话当做是耳旁风,间或不疼不痒地敷衍两句。 若真是让马媒婆知道了,以她一贯的作风,只怕过不了多久,这左邻右舍就都会知道了。南云虽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仍旧不想被旁人当做谈资。 马媒婆说得口干舌燥,都没能套出半点有用的消息来,算是傻了眼。 她见南云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才总算是打了退堂鼓,甩了甩手帕,同南云笑道:“这世上可没不透风的墙,你虽不肯说,但我就不信打听不出来。” 南云已经将院中的东西归置妥当,听了她这话,微微一笑:“随您怎么想。” 临走前,马媒婆又瞥了眼南云那衣裳,方才转身离开。 情|事之外,南云都还算得上是个敏锐的人,她早就注意到方才那会儿功夫,马媒婆能往她这衣衫上瞟了好几次,心中多少也有了点数——想来是这衣裳的料子贵重了些,马媒婆觉着惊奇,便忍不住想要打探打探她近日的去处。 南云抬手抚了抚衣袖上的暗纹,想起先前的萧元景给她这衣裳时的情形来。 那时刚从西山行宫回来,晌午到了王府,萧元景便令人备好了只兔子,下午亲自给茜茜送了过去。他这个舅舅当的还是很合格的,一直记着先前承诺茜茜的事情,早早地就让人准备了。 南云并没跟过去,她身体原就有些不适,一路车马劳累,回去时候没等吃饭便想要歇息了。 她一日三餐时常是不按时按点吃的,大都随着心情,旁人看了偶尔会劝上两句,她次次含笑谢了,但转头就仍旧还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萧元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南云被他按着在那里陪着吃了顿午饭,方才得以回房去。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许久,醒来后发了会儿愣,便又溜达去小厨房,要了点新鲜的菜叶,来喂自己那只傻兔子。 几日下来,这兔子也同她熟悉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怕人,至少再被摸的时候不会装死了。 南云坐在廊下,拿着菜叶子一边喂一边逗着兔子,也算是自得其乐。 结果好不容易喂完了,一回头,就见着萧元景在不远处看着,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又看了多久。他就那么含笑站在那里,倒也不嫌无趣。 “王爷何时回来的?”南云站起身来,不自觉地将手背在身后,“怎么也不说一声。” 萧元景笑了声:“我看你逗它有趣,又怕吓着你俩,便没出声。” 说着,他将手中拎着的包袱随手扔给了南云。 南云不明所以,随即问道:“这是什么?收进库房,还是放在书房?” 萧元景将那兔子从笼中抱了出来,漫不经心道:“送你的。” “送我?”南云有些意外。 她没顾得上问这是什么,就听萧元景又问道:“这兔子叫什么名字?你可想好了?” 被这么一打岔,南云也顾不得去看那包袱里是什么,一本正经地琢磨起萧元景的问题来。她在傻兔子那雪白的毛皮上摸了两把,提议道:“叫它雪团怎么样?” “雪团?”萧元景重复了一遍,又笑了声,“那就雪团吧。” 说着,他也俯下身去,捡了片菜叶子来,逗着雪团玩。 南云是很喜欢这兔子的,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还是等到晚间才发现那包袱里装的竟然是两套全新的衣裳,一件是萧元景最喜欢的天青色,另一件则是很温柔的鹅黄色。 这衣裳的料子南云先前从未见过,但哪怕只是萧元景随手扔过来的,应当也不会差。 所以第二日一早,她便挑了这件天青色的衫子换上,小心翼翼地去同萧元景告了假,而后直接穿着回家来了。 南云来时并没想那么多,更没想到马媒婆竟然会因着这么一件衣裳态度大转,着实也是有趣。至于马媒婆究竟想要怎么打探,又能探听来什么消息,她倒是也不怎么在乎。 南云不慌不忙地将家中的东西收拾了一遍,觑着时辰不早,稍作歇息后便开始煮晚饭了。 炊烟袅袅升起,有熟悉的饭香逸散开来。 南云又不慌不忙地去寻家中的药,桑榆是知道她的习惯的,果然还在原来的地方放着,用纸包分好了每日的用量。 她点了小炉子,将药材放入砂锅中,慢慢地熬着。 说来也奇怪,先前在家中之时,她总是会因着各种事情手忙脚乱的,煮饭和煎药时常让她心力交瘁,只觉着腰背一直被压着,挺不直来。 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心态变了,又或许是不必再日日忧虑,烦心朝不保夕,再做起这些事情来便得心应手得很。 她拿酱料腌了凉菜后,甚至还有工夫去炒了个热菜,慢悠悠的也不必着急。 姜母也起身从屋中出来,替她添了柴,又拿碗碟盛了饭菜出来。母女两人难得坐在一处,安安稳稳地吃了个晚饭。 南云将厨房收拾妥当后,药便熬得差不多了,将药送到母亲那边,等她喝了药又服侍着她歇下,复又回到厨房去将药碗给洗了,熄掉了炭火。 此时天色已暗,南云回到自己房中,略微收拾了下,便也歇下了。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一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南云方才悠悠转醒。 清晨柔和的日光透过窗子,在床帐上映出纹路来。 南云撑着坐起身来,抬手遮了遮眼,觉着心情一片大好。自父亲过世后,她仿佛就没有过这样开心的时候了。 早两年,诸多变故接踵而至,她需得担心着母亲的身体,又需要为生计而操劳,整日不得闲。每日睡前都要想着第二日该如何才好,早早地起来时,甚至会生出一种逃避的心态,但最终还是要硬着头皮起身就是了。 像这样静谧安详的清晨,已经许久都没有过了。 仿佛否极泰来,那些个麻烦一一得到解决,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南云起床穿衣梳洗,又到厨房去准备早饭、熬药,虽然事情很多,但眼中却始终带着笑意,动作也显得格外轻快。 她在家中呆了半日,左右无事,便准备去寻桑榆。 两家离得并不远,南云同母亲知会了声,便出了门。 说来也是背运,南云刚出门,就见着了曾经纠缠过她的地痞流氓。她虽是个好性情,但素来厌恶这些个人,见了也没什么好脸色,冷着脸快步走了过去。 那地痞像是没料到会突然见着南云,先是一愣,而后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会儿,到底没再上前去纠缠。他虽仍旧觊觎南云,但却是能看出来她不是先前落魄的时候了。 落魄的时候尚且没能成,如今就更不可能。 南云见他没再追上来说什么浑话,多少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向着桑榆家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都在变好,否极泰来~ ps.最近比较忙,所以更新时间都在半夜,过几天会尽量调整到中午的orz 35、第 35 章 第035章 桑家离得并不算远, 南云一路慢悠悠地走着, 不多时也到了。 南云与桑榆是自小的手帕交, 关系很好,时常会结伴出去。两人少时都是跳脱的性子, 还曾因着凑在一处时做事太过出格, 被家中长辈教训过。 后来她家中出了变故, 也一直是桑榆陪着百般安慰,算是同甘共苦的交情。 桑家是南云来惯了的,远远地见着那熟悉的篱笆,便觉着亲切得很。 只是刚到院外, 南云就听着里面传来了怒气冲冲的声音, 还夹杂着低低的哭声, 不由得站住了脚步。 想来是桑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来的不巧了。 若是换了旁的人家,南云必然是要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转头走人的。可是她与桑榆的交情摆在这里, 心中担忧更甚, 便硬着头皮在半开着的院门敲了敲, 抬高声音唤了唤桑榆的名字。 屋中静了下,随即传来了桑榆的声音,她抚了抚鬓发出了屋门,同南云笑道:“你怎么来了?” “家中无事,我便想着来看看你。”南云端详着她的神色,关切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桑榆无奈地摇了摇头,请南云进了院子:“让你见笑了。”若是旁人,桑榆也断然是不会说的,可对着南云,倒是没那么多顾忌,直言道,“是我那混账哥哥的事。” 桑榆有一兄长,叫做桑朴,为人木讷了些,但也算是老实忠厚,这些年来并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南云听她说“混账哥哥”,还是愣了下,方才意识到说的是桑朴,惊讶道:“桑大哥怎么了?” 桑榆还没来得及说,桑母便从屋中出来了,眼圈还是红红的,勉强笑道:“南云来了?许久不见你了,近来可还好?” 南云点点头:“尚好,有劳伯母挂念了。” 见母亲又张罗着要去泡茶来,桑榆摆了摆手,道:“跟南云就不用客套了,您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说着,她就将南云拉到了自己房间,在窗边的桌前相对而坐。 南云又问道:“究竟怎么了?” “你是知道的,我那兄长没什么本事,少时虽随着你父亲念过两年书,但终归不是那块料子。我爹便将索性他送到了京中的绸缎庄当学徒,好歹学门手艺,将来也能糊口。”桑榆幽幽地叹了口气,皱眉道,“早些年他也算是老实,管事还时常夸他勤恳能干,可偏偏近来不知是怎么了,突然改了性情……” 南云担忧道:“此话怎讲?” “原本啊,他隔几个月便会将挣来的银钱交给家中,可今年不但不再给,甚至还张手管家中要钱。”桑榆咬了咬唇,“我爹不放心,便托人去打听了,旁人说,他是被桃花巷的狐狸精给勾了魂,巴巴地送银子给人家。” 桃花巷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去处,整条街上都热闹得很,尽是秦楼楚馆,总而言之就是“不正经”。 南云是听过这地方的,不由得一怔,呆呆地看着桑榆。 “不敢信是吧?”桑榆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原也不信的。毕竟我那大哥虽不成器,但好歹算是老实忠厚,这些年来一直听爹娘的话,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昨日他回家中来,今日一早就不见了踪影,倒是爹娘房中的银钱少了……” 这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好在对面坐着的是南云,桑榆闭了闭眼:“如今我爹气得暴跳如雷,我娘则是只顾着哭,不知如何是好。” 南云愣了会儿,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抬手握了握桑榆的手,轻声道:“桑大哥想是一时糊涂。” “他是糊涂得很!”桑榆恨铁不成钢道,“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经得住这样败?亏他先前还口口声声说着要赚钱孝敬父母,如今倒是好,为了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女人,都学会从家中偷摸钱了!” 桑榆是个直性子,同南云相处时是难得的好脾气,但摊上这种事情后,便没办法再淡然了。 在爹娘面前的时候,她怕惹得原本就悲痛的母亲更难过,所以忍着没多说什么,可是在南云面前就没这么多顾忌了,毫不留情地将自家兄长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通。 “消消气,”南云坐近了些,抚了抚她的背,轻声道,“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办法解决才对。” “我爹托人捎话给大哥,让他尽快回家一趟。”桑榆拧着眉头道,“可我觉着没什么效用。他都能为了那女人偷拿家中的银钱了,难道还会在意这么一句话不成?只怕银子不花完,是不会回来的。” 南云垂眼想了想:“还是要见着他,当面说清楚才好。”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爹不听,觉着亲自寻过去,闹起来的话实在丢人。”桑榆揉着衣袖,咬牙道,“到这地步,脸面早就丢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云心下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她虽与桑榆关系很好,但这毕竟是桑家的家事,牵扯得还挺多,所以并不便过多地指手画脚。 桑榆凝神想了许久,半晌后,突然说道:“我要去京中走一趟。” 南云一怔:“啊?” “我爹好面子,我娘又是指望不上的,那就只能我来了。”桑榆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越说越笃定,“我要进京去找大哥,当面问个清楚。他若是躲着避着不肯见我,那我就去桃花巷,见一见那狐狸精。” 南云心中飞快地掂量着,片刻后点点头:“这倒也行。” 桑榆偏过头来看向她,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神情,南云随即领会了桑榆的意思,无奈地笑道:“好,我陪你去。” 两人少时聚在一处,没少干出格的事,什么爬树摸鱼,都是交换个眼神就能偷偷一道去的。 如今桑榆想要到京城去寻人,说不准还要去烟花巷,虽说一向大胆,但终归还是有些心虚的,便想要拉着南云一道过去,算是个安慰。 横竖家中也没什么要紧事,南云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等南云点了头后,桑榆便顿觉有了“同党”,底气也足了,当即就到正屋去同自家爹娘商量。 桑父桑母原是不肯同意的,觉着这事儿太过出格,可到底争辩不过桑榆那利落的嘴皮子,加之这件事情也不能拖着迟迟不管,最后再三叮嘱要小心之后,还是点头同意了这事儿。 桑榆办事一向雷厉风行得很,生出什么主意来,便立时要去办的。回房之后就开始收拾了东西,这就准备到京城去。 南云既是答应了下来,自是要陪桑榆一道进京去的。 她先回家去,寻了个旁的借口知会了母亲,只说是要同桑榆到京城去逛逛买些东西,明日便归。 姜母如今的精气神与身体都好了许多,并不需要旁人时时看顾着,倒是让南云省了不少心。她将家中的事情安置妥当,便随着桑榆离开了。 两人花了点银钱,趁着镇上的马车到京城去了。 及至晌午时分,马车过了城门,南云挑开车帘向外看了眼。她昨日才从宁王府离了京,如今才不过一天,就又回来了。 因着这车夫与两人相识,便顺路将她们送到了绸缎庄附近,而后才自去送货。 南云与桑榆向这车夫道了谢,下了马车。 “这边走。”桑榆早前是送兄长来过这里的,倒还记得路,七拐八拐地将南云带到了绸缎庄。 这绸缎庄叫做“元盛”,是京中有名的老字号,开了足有百年,颇负盛名。 元盛在外地也有诸多分号,每年都会招收不少学徒,当初桑朴能到元盛来当学徒,还是费了番折腾托了门路的。 桑榆来时气势汹汹的,可到了这绸缎庄后,却还是耐着性子堆出些笑意来,同人打听着。 那看门的仆从原本是一脸不耐的,但见桑榆与南云生得好,态度便不由得好转了,连说话的语气都放缓了许多:“这庄子里都是制衣的,不能随便放人进去。你兄长叫什么名字?我倒是可以替你去打听打听。” “那就多谢这位大哥了。” 桑榆报上了桑朴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讲是哪个字,那门房便恍然大悟似的“啊”了声。 “你要找的原来是他啊,”门房看向桑榆的目光带了些怜悯,低声道,“他近些日子玩忽职守,管事的说了几次,还是屡教不改,前几日便将他给赶走了。” 桑榆一怔:“赶走了?” 昨日桑朴回家之时,父亲问起近况,他还是敷衍着说一切都好,决口不提自己被赶了的事情。 “是啊,”那门房颇有些惋惜,“他在这里当了几年学徒,原本都能外放出去转正了,不料临到头落了这么结果,旁人提起也都觉着可惜。” 桑榆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脸色也显得很是苍白,南云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她的手,又向那门房笑道:“您既是知道他被辞退,想来应当也听说过旁的吧……譬如他去了哪儿?” 南云的语调温温柔柔的,没等她再问,门房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我倒是也听人提过,说他原本也是个老实肯干的,只是早些时候被桃花巷的女人给哄住了,所以才做了这傻事。如今若是没回家,想来就是又去了桃花巷吧。” 南云道了句谢,又问道:“你可曾听过,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门房挠了挠头,咧嘴一笑:“自然是听过的,芙娘。” 南云记下了这名字,又道了句谢,牵着桑榆的手向外走去。她察觉到桑榆的手在微微发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太过震惊难过。 “你莫要气坏了自己,”南云握着她的手腕,轻声安慰道,“等见了桑大哥,同他好好分辩就是。他本质并不坏,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说通了也就好了。” 桑榆磨牙道:“这事我同他没完。” 两人从绸缎庄的后门绕了过去,到了门面所在的大街上,南云四下看了眼,同她道:“饿不饿?若不然吃些东西再过去?” 桑榆心中虽气得厉害,但也知道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加之肚子的确是饿了,便同南云在一旁的摊子坐了,点了碗阳春面。 摊主收了钱后,利落地张罗起来。 南云余光瞥见那绸缎庄正门前停了辆马车,华丽得很,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了眼。 在宁王府呆了数月,又跟着萧元景到西山行宫去了一趟后,南云也算是开了眼界,见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就譬如眼前这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单看其规格,便知道必定是王侯之家才能用得起的,或许还要再往上些。 紧接着,从绸缎庄出来的人印证了她的猜测。 “看什么呢?” 桑榆见南云看着那边出神,也随之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珠光宝气的美人从绸缎庄正门出来,身边拥着好几个婢女,绸缎庄的掌柜更是亲自送了出来,恭敬得很。 桑榆好奇道:“这是什么人?” 南云不动声色道:“如今的太子妃。” “难怪这么大的排场。”桑榆只感慨了句,便收回了目光,并没多大兴趣似的。 南云犹豫了下,若无其事地问道:“阿榆,你觉不觉得我与这位太子妃的长相有几分相仿?” 听她这么问,桑榆方才又抬头看了眼,恰逢着那太子妃扶着丫鬟上了马车,瞥见了个侧脸。她虽不明白南云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说道:“若非要说的话,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但大家都是一双眼一张嘴,细扣起来相仿的人多了去了。” 想了想,桑榆又补了句:“而且你比她生得好。” 南云平素里虽从不同旁人提起,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在意这件事的,只不过多思无益,也就不去自找不痛快。她从不敢在萧元景面前问这样的话,更不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如今从桑榆这里捞着这么个评价,虽没什么用处,但心下却还是高兴了些的。 桑榆又好奇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 南云摇了摇头。 可巧摊主将两碗煮好的阳春面端上了桌,两人便没再多说,挑了面吃了起来。 等到一碗阳春面下肚,桑榆也从起初那难过的情绪中缓了过来,按了按心口,同南云道:“等我见着了大哥,非要揪着他,好好问上一问不可。” 桑榆年纪虽比桑朴小,可性情却是格外冲些的,自小家中就没人能管得了她。如今更是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仿佛恨不得拎着把刀冲去桃花巷,找自己这混账兄长算账。 南云同摊主打听了桃花巷的位置,便准备过去。 那摊主是个徐娘半老的妇人,方才倒也听了一耳朵,见她二人就要这么过去,忍不住开口拦了下:“你俩就准备这么个模样过去?” 南云一愣,觑着这摊主像是好意提点,便虚心请教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妇人捋了袖子,点了点她二人这衣裙:“你们若是这样过去,岂不是脸上就写了要去找事的?能进得去门才怪。” 南云见她颇有经验的模样,又问道:“那该如何才好?” “扮男装。先混进去找着人了,再另说。”妇人打量着她二人的相貌,先指了指桑榆,“这姑娘身量高挑,眉眼间有英气,扮个男装倒也能像个俊俏公子。你就不行了,就算全套打扮上,也会被人一样给认出来。” 桑榆忍不住笑了声:“您怎么如此熟稔?” “我啊,早些年也曾到桃花巷去逮过人。”妇人抬手遮了遮日头,一边收拾一边道,“经验之谈罢了。” 桑榆没料到竟能是这么一回事,自觉地闭了嘴,不再多问,生怕触着她的痛楚。 倒是那妇人自己蛮不在乎地笑了声:“倒也没什么。我去了三次,头一次是女装被拦在门外,第二次倒是成了,闹了一场将他给抓了回来。至于第三次,则是直接提了把菜刀过去,让他签了张和离书……自那以后,也就得了清净。” 桑榆与南云对视了眼,两人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 这世间女子,大都心肠软牵挂多,也就难免会优柔寡断起来。能像这样快刀斩乱麻,说舍就舍的,实在是寥寥无几,难得得很。 那妇人看着她二人这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道:“旁人听着我这事,都觉着我怕是疯了,你二人这反应倒是有趣得很。” 南云抿唇笑了声,桑榆则是摇头笑道:“我只盼着自己能同您这般果断了。” “这桃花巷中的女人,一旦沾染了,就再难撇开。你若是想要个清净,自然得远远地躲着。望你能有个好运气吧,若不然,最好也是该断就断。”那妇人收拾了桌案,“去吧,那边走。” 两人又同那妇人道了谢后,方才离开了。 直到走出好远,南云仍旧在为着方才那事惊奇,平复之后,又同桑榆商量道:“方才那摊主说若是想进桃花巷寻人,还是得扮男装……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桑榆摇了摇头:“我出门时没考虑周全,并没带男装。” 若是要为这事儿去专程买衣裳,也并不划算,终归还是难办的。桑榆越想越觉着麻烦,狠狠地在桑朴身上记了一笔。 南云四下看了眼,同她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要多跑一趟。” 桑榆连忙道:“什么法子?” 此处离宁王府并不算远,南云便回去了一趟,从煮茗那里借了件像模像样的男子衣裳来。煮茗是时常要随着萧元景出门的,所以衣着打扮都很过得去,比寻常人家要好上不少。 煮茗仍旧有些懵,接连问道:“云姐姐,你不是昨儿才回家去了吗?怎么今日又突然回来了?你借这衣裳,又是要做什么?” 桑榆还在门房处等着,南云并没耽搁,笑着敷衍了过去,又问道:“王爷今日不在府中,去了何处?” “王爷昨晚接了个请帖,今日赴宴去了,兴许大半夜才会回来呢。”煮茗还没来得及再问,南云便又从自己房中随手拿了个梳子并着把折扇,急匆匆地离开了。 南云寻了僻静的去处,给桑榆换上了男装,又将她的鬓发打散开来,用发带重新束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常伺候萧元景更衣梳头,如今昨日来也是格外得心应手,转眼间就已经收拾妥当。 正如那位妇人所说,桑榆身量高挑,眉眼间又有英气,打扮起来后的确像是个俊俏的公子。若非是有心之人细看,打眼望去,的确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桑榆忍不住临水照了照,自己都有些惊讶起来,挑了挑眉:“爹娘平素里总嫌弃我大大咧咧的,如今想来,我或许就是托错了胎,原本该是个男子才对。” “又胡说,”南云打量着桑榆这模样,忍不住摇头笑了声,将手中的折扇给了她,“今日容你过把瘾。” 桑榆初时是急躁得很,但听了那摊主的事迹后,反倒拿定了主意,平静了许多。 她压着嗓子咳了声,又在南云腰上勾了一把,低声道:“你是扮不了男装的,既是这样,就给我当个小丫鬟吧。” 南云抬手遮了遮眼,无奈道:“好,公子这边走。” 这么一番折腾,再来到桃花巷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旁的地方都显得暗淡起来,但这一条街上却开始悬挂上了各色的灯笼,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片,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硬生生地辟出片灯火通明的暧昧来。 此处尽是秦楼楚馆,有的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其中或许也住着个“声名在外”的美人。夜色愈重,亮起的灯笼也就更多,街上往来的人也就愈发地多了起来。 南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才一踏进这条街,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向桑榆身边靠了靠。 桑榆虽也没见识过这样的,但还是强撑着淡定,她还记得自己的风流公子人设,抬手勾上南云的纤腰,向着那倚红楼而去。 倚红楼前已经有揽客的姑娘,身娇声媚的,热闹得很。 对面相错的那楼倒显得清净许多,南云瞥了眼,匾额上题着“拥翠”二字,一旁悬着的宫灯精致得很。 这拥翠阁的名声她倒是听过,虽也在这桃花巷,但与旁的秦楼楚馆却是不大相同。这是个仅供达官贵人的去处,虽说也是附庸风雅,但阁中的姑娘个个都是才艺双绝,很是出挑。 只不过这跟她就没什么干系了,桑朴自然是去不了这样的地方,而那位芙娘,所在的也是倚红楼。 南云正欲回过头时,却莫名觉察到了一道目光,锋芒在背似的,下意识地看了回去。 然后直接愣在了当场。 先前她见着煮茗时,煮茗的确是说过,萧元景出门赴宴去了。 但她那时听了也就忘了,并没放在心上,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在这里,与萧元景撞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  嚯嚯嚯 36、第 36 章 第036章 夜色正浓, 整条街挂满了各色灯笼, 映得灯火通明。 巷子中有不少迎客的姑娘, 衣香鬓影,尤其倚红楼前, 热闹得很。各种各样的脂粉香气充斥在空气中, 几乎让人觉得犯腻。 萧元景并不常来这样的地方, 但今日既是接了帖子,便没有再返回的道理。 他一路都不自觉地皱着眉,及至穿过众人到了拥翠阁前,方才算是舒了口气。这里虽是附庸风雅, 但的确是比旁的地方要令人好受些。 临进门前, 他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眼, 然后就直接愣在了原地。 倚红楼前进进出出许多人,但萧元景的目光还是精准地落在了南云身上,再也没移开。他先是震惊, 疑心自己看错了, 不过是模样相仿的人, 可等到他眯了眯眼看得更真切了些后, 算是彻底确准了。 然后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萧元景宁愿相信是自己看走了眼,不然他着实想不通,为什么昨儿才殷殷切切地说着自己要回家去看望娘亲的人,会在这个地方? 她的确像是个走错了地方的人,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细看起来, 脸上还带着点茫然无措。 门口的姑娘掩着唇同她甩了帕子招了招手后,她就像是家中受了惊吓的雪团似的,还像身边那人怀里靠了靠…… 萧元景的目光随之移到她身边那俊俏公子身上,那衣裳乍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但他眼下却是没这个心情细想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人搭在南云纤腰的手上。 萧元景不动声色地舔了舔齿列,下了结论——南云同这公子关系很好,很是亲近。 平素里他碰南云一下,对方就一副小心翼翼、努力克制着不逃开的模样,可如今竟然会主动往那人身上贴! 萧元景着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等到南云仿佛是注意到他的视线,随之望回来时,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凤眼微眯,一点不落地观察着南云的反应。 然后看见南云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一样,小脸“唰”地就白了,随后又下意识地像身边那人靠了靠…… 萧元景:“……” 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只恨不得快步上前去,将南云给拉回家去,好好算个明白账。 “王爷可是有什么事?怎么不进去?”有相熟的人见着他,殷勤地招呼了句。 萧元景回过神来,同那人寒暄两句,及至再向倚红楼那边看去时,南云已经不见了踪影,像是趁着方才的他同人说话的机会,开溜了。 他盯着那门口又看了两眼,又是好奇又是好笑的,拂袖进了拥翠阁。 “你怎么了?”桑榆头一回见着这样的阵仗,也颇有些手足无措,及至进了门后,方才注意到南云的神情不大对,仿佛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一样,“可是哪里不舒服?” 南云抬手揉了揉脸颊,轻声道:“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她与萧元景的目光撞个正着的时候,是真的呼吸一窒,仿佛连脉搏都停了。她压根无暇去想萧元景怎么会在这里,满心都是“完了”,搜肠刮肚地找着借口,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好。 但这种情形下,她也着实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更没那个勇气现在就对上萧元景,索性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直到如今,她仍旧是心有余悸。 但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无济于事,只会让桑榆跟着分心,眼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南云便压下不肯提。横竖已经这样了,好歹得先把桑朴的事情给解决了,再说旁的。 桑榆将信将疑:“果真?” “不妨事,”南云勉强笑了声,然后同她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找桑大哥吧。” 经她这么一提,桑榆暂且敛了心神,随便抓了个倚红楼中的侍女,问道:“芙娘在何处?” 那侍女打量着桑榆,见她相貌俊朗,衣裳也好,尤其是手中那把折扇,其上的玉坠更是价值不菲,立时便端了笑脸出来,同她道:“芙娘在楼上,只是她今日房中有人,怕是不方便呢。” “无妨,”桑榆张开了折扇,慢悠悠地扇了两下,趾高气昂道,“无非是多出点银子的事罢了。你带我去见她。” 桑榆虽从没出入过这样的场合,但却把一副浪荡公子哥样学了个八|九分,南云垂眼忍住了笑意,那侍女也被她给唬住了,依言带着她上了楼。 南云一言不发地跟在桑榆身后,她从没来过这样的地界,如今见着,难免觉着新奇,所以忍不住抬头四下张望着。 大厅之中热闹得很,丝竹声不绝于耳,正中的台子上还有身姿妖娆的红衣舞姬在献艺,周遭围满了人。还有搂着姑娘调笑的,杯盏一歪,洒出不少酒液。 方才在巷子里时,南云便难免拘谨起来,如今见着这样的情形,更是面红耳赤。 莫名奇妙的,她忽而就想起了方才的萧元景—— 不知拥翠阁中是怎么个情形?会不会也有这样衣着暴露的妖娆舞姬?萧元景又会不会也如这些男子一样,抱着姑娘们调笑取乐? 南云抿了抿唇,按理说她并不该在意这些才对,可心中还是莫名梗了下。 桑榆则是走在前面,不动声色地同那丫鬟打听着芙娘的事情。 她是个嘴皮子利落会说话的,再加上一副风流俊俏的公子哥样,不过寥寥几句,就从丫鬟那里哄出了不少话来。 “公子这边请,”丫鬟侧过身去请她先行,而后又笑道,“其实芙娘如今那客人,也是个扣扣索索的,前几日拿不出银钱来,都被红姨给扫地出门了……结果今儿不知又从何处凑了银钱上门来,仍旧要找芙娘。” 这丫鬟提起桑朴来,语气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些不屑,言辞间也是句句恭维着桑榆。 桑榆咬了咬舌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这丫鬟不知,她却是知情的,桑朴是昨夜偷了家中的银钱,今日一早便急匆匆地回了京城,来了这倚红楼。 桑家并不富裕,也就只是不必为衣食担忧罢了,哪里有多的银钱让他这样挥霍?他为了个青楼女子,好好的学徒不当了,辛辛苦苦好些年都白费了,自己的银钱尽数扔进去也就算了,如今还要来算计家里的。 这么些年,桑榆从没这样怒火攻心的时候,只恨不得将这混账兄长给吊起来抽一顿。 那丫鬟却是不知情的,来到芙娘门前扣了扣门,殷勤地唤着她的名字。 不多时,房门从里面打开来,露出个鬓发散乱的姑娘,她抬手拢了拢衣襟,轻声细语道:“这是怎么了?” 南云轻轻地勾了勾桑榆的手,示意她克制,不要立时就发作起来。毕竟万一在门外就闹起来,惊动了人,只怕就要被赶出去了。 桑榆会意,强压下怒气,打量着眼前这姑娘。 若认真论起来,芙娘的相貌也没多好,只算得上是清丽而已。但看起来却是楚楚可怜得很,轻声细语的,抬眼看过来便让人觉得心下一软。 这情形落在男子眼中,自然是予取予求,说什么都要应的。 可桑榆到底不是男子,也不会心软。 那丫鬟解释了来意,芙娘听了,回头向房中看了眼,颇有些为难道:“承蒙公子厚爱,只是我这边已经有人,今日怕是不能相陪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咬唇看着桑榆,眼中仿佛含了钩子似的。 桑榆将折扇一合,敲了敲手心,似笑非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同我抢人。” 说着,她便要态度强硬地进门去。 芙娘愣了下,半推半就地让开来,随后紧跟了上去。 南云则是在房门口挡了下,同带她们来的那丫鬟笑道:“这事儿我家公子自己来就是,若是传出去只怕不好听,还请这位姐姐避一避了。” 南云跟在萧元景身边有段时日了,尤其是在去过西山行宫后,说起这些话来也是驾轻就熟得很。 这丫鬟在倚红楼中服侍,平素里也算见识得多了,知道有些公子哥并不愿旁人知道自己争抢姑娘的事,随即会意道:“明白。” 说着,她便帮着关上了门,避开来。 她并没疑心,一来是因为桑榆的架势很足,手中那把折扇更是贵重,绝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二来,则是因着南云了——南云姿容极好,言谈举止的分寸也拿捏的很好,也就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拿这样的当丫鬟来使。 这样人家出来的公子,不想被旁人窥探,也是说得通的。 南云反手拴上了门,抬眼看去。 桑榆已经挑开了珠帘,倚在那里,似笑非笑地向内看去。费了这么一番周折,她总算是见着了自家兄长,头发散着,正在慌慌张张地给身上套衣裳。 这模样让她隐隐有些犯恶心。 桑朴起初并没认出桑榆来,只是觉着有些眼熟。他先是急着穿衣裳,等到打理好,再看过去的时候,才算是认出这是自家妹子来,目瞪口呆地抬手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桑榆也没避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冷笑了声。 “阿榆,你怎么会来这里?”桑朴猛地站起身来,“怎么还这样打扮?你……” “别问我了,”桑榆将那珠帘甩开来,“来说说你自己吧。元盛绸缎庄的活怎么没了?家中的银钱,又是谁偷了?” 芙娘原本是站在一旁,打定了主意并不多话,只等着他二人相争的,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发展。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桑朴,又看了看桑榆,总算觉出些不对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觉得肩上一沉。 南云不动声色地站在芙娘身后,按着她的肩,让她一旁坐了下来,微微一笑道:“还请姑娘歇一会儿吧,别多事。等料理完了我们就走。”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若是叫了人,这事儿闹了起来,只怕你也捞不着什么好处。你说呢?” 芙娘的身子都有些颤,对上南云的目光后,紧紧地闭上嘴,点了点头。 另一边,桑朴认出桑榆后,便想要上前去拦她,嘴里说着:“阿榆,你这像什么样子?先回去,等到过两日我回家,再同你好好说这件事。” 桑榆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她也不顾什么礼数,直接坐在了桌边,平视着桑朴:“都到了这时候,你还觉得我是三两句话就能打发走的傻子不成?要么你现在就同我回家去,要么,咱们就在这里闹一场。” 桑朴手上被重重地打了下,疼得倒抽了口凉气,不由得偏过头去看向芙娘。 芙娘肩上还搭着南云的手,她垂下眼,看着地面上的毯子,并不说话。 “我银子都给了,”桑朴挠了挠头,苦着脸同桑榆道,“等到再过两日,我就回去。” 南云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能同自家妹子说这样的话,想来也就是破罐子破摔,连脸都不要了。 桑榆愣了下,随即也被气笑了,倏地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甩得干净利落,声音清脆得很,南云听得眼皮一跳,都替她手疼。 桑朴则是偏过头,直接愣住了。 他这妹子自小就是个一点就炸的脾气,但这些年来,在他面前也是乖巧得很,大哥长大哥短的,他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你没个兄长的样子,就别指望我还能好声好气的。”桑榆看出他的心思来,冷笑道,“你知道娘今日在家流了多少眼泪吗?知道我为了找过来,废了多少周折吗?桑朴,你为了个青楼里的女人神魂颠倒,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不成!” 桑榆声色俱厉,看起来凶得很,可说完一眨眼,就落下泪来。 她今日气了整整一天,见着大哥这样子,更是恨不得吊起来抽,可再怎么凶悍,心里却还是会伤心难过的。怨他不争气,也怕他不肯回头,这个家就要散了。 南云连忙上前去,扯了帕子来替她擦着,桑朴也手足无措起来,归根结底,他还是疼这个妹子的。 “来时我问了爹,他说这事由我来处置,都听我的。那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了,”桑榆狠狠地抹了把眼泪,随后道,“若是明日我在家中见不着你,那今后咱们家里,就再没你这个人。” 桑榆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亲自揪着桑朴回家,可晌午听了那妇人的故事后,就改了主意。 毕竟若桑朴自己心中不肯悔改,她就算是拿绳子把他绑回家去,也没用。索性就发作一通,由他自己来选。 说着,她便拉了南云的手,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南云踉跄了两步,连忙跟了上去,小声哄着道:“不气不气,我看桑大哥也已经有悔意,必定是会回家去的。” 南云认识桑榆这么久,就没见她这样落过泪,如今见她眼中通红,揪心得很,不住地安慰着。 桑榆直接拉着她出了倚红楼,而后方才像是卸下了担子,低下头,抵在她肩上,声音中还是带了些哭腔:“若他明日不回去,那该怎么办?” 南云只觉着肩头都被她眼泪沾湿了,有些无措地抬手抱了抱她,轻声道:“不会的。” 她专心致志地安慰着桑榆,却不妨头上一疼,像是被人砸了个什么似的。 南云懵了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个小东西被弹了过来,恰砸在她前额,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气,眼泪立时就也出来了。 她抬手揉了揉额头,仰头看了过去,及至看清那人后,原本的怒气霎时烟消云散了。 拥翠阁二楼开了窗,萧元景倚在窗边,手中捏了粒花生米转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南云:“……” 她出来时只顾着安慰桑榆,倒把这一茬给忘了! 但她着实也没料到,毕竟萧元景进了拥翠阁,难道不应该是寻欢作乐去的,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盯梢? 桑榆察觉到她身体一僵,退开些来,将泪意压了回去,又问道:“怎么了?” 南云昧着良心扯谎道:“没什么,咱们走吧……” 这话才说到一半,她就见着萧元景冲她勾了勾手,像是在示意她过去。 南云只觉得心跳霎时都快了不少,虽有心想当做没看见,但也知道这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若是装瞎逃了,回头再回府去,只怕后果更糟。 萧元景的脾气她还是清楚的,真有什么事,也该立时就解决了才好。 若是想着敷衍拖延,只会让他更气。 所以掂量之后,南云还是改了口,同桑榆道:“阿榆,如今天色已晚,想是出不了城的。若不然你先在附近寻个客栈歇一晚,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家去。” 桑榆先是点点头,而后又觉着不对,问道:“你不同我一道吗?” 南云心下叹了口气,但还是若无其事道:“我方才见着宁王殿下在拥翠阁,得过去一趟,怕是没法同你一起了。” 桑榆愣了下,随即又问道:“他可是动了怒?你……” “不会,”南云笑了笑,扯谎道,“我原就是同他告了假的,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若真是问起来,我据实回答就是,不算什么大事。” 她见萧元景又勾了勾手,不由得加快了语速:“我得过去服侍了,阿榆你先回去,等改日我再去寻你。” 桑榆也没旁的办法,只好点点头:“好,你去吧。” 南云同她摆了摆手,快步走向了拥翠阁。 在桑榆面前时,为了避免她担心,南云是强撑着没露什么怯意的。可一个人时,便不由得慌了起来,手心都出了层薄汗。 拥翠阁门口并没揽客的姑娘,但门内却是有伺候的侍女的。 侍女见着南云后,抬手拦了下:“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我家王爷在楼上,”南云定了定心神,同那侍女道,“劳烦姑娘引个路,我得去给他送东西。” 那侍女将信将疑道:“哪位王爷?” “宁王殿下。” 侍女是知道萧元景今日过来的,料想她也不敢撒谎,便道:“随我来。” 拥翠阁与倚红楼不同,大厅之中虽也有乐师弹唱,但却并不似那边那么喧闹,往来的侍女也都静悄悄的。更没当众调笑的,想来也是自矜身份,并不肯当众如此。 此处的布置的确称得上是雅致,与桃花巷旁的去处格格不入,闹中取静,又交织出一种难以严明的禁忌感来。 可南云却并没这个心思品鉴,她跟在那侍女身后上了楼,及至在雅间门口停下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侍女轻轻地扣了扣门,随即有侍奉的人从里面打开来,小声道:“是酒来了吗?” “不是,”侍女摇了摇头,侧过身请南云进去,“这是来给宁王殿下送东西的。” 南云轻手轻脚地进了门,这才看清里面的情形。 很热闹,酒菜已经尽数铺开来,数位锦衣华服的公子聚在一处,身边则簇拥着环肥燕瘦的美人们服侍,一旁还有抱着琵琶的歌姬弹唱着。 萧元景却并没落座,而是倚在窗边,手中持了杯酒,目光凉凉地看了过来。 见有人进门,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南云垂下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绕过那桌子及众人,向着萧元景而去。 有人笑道:“我还道哪儿来的美人,原来是来寻殿下的。” 几杯酒下肚,众人早不像平素那么拘谨,再加上也有与萧元景相熟的,便也笑道:“这是殿下在哪儿欠的风流债?” 萧元景由着他们调侃,轻笑了声:“喝你们的酒去。” 众人会意,纷纷收回了目光,不再多言。 萧元景这才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南云,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还当是自己看花了眼,竟真是你。昨日是谁同我告假,说想要回家去看娘亲的?” 南云是最怕他这语气的,眼皮一跳,讷讷道:“原是回了家的,只是出了些意外,所以……” 没等她说完,萧元景就将那空的杯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南云怔了下,随即回身去取了个酒壶来,替他添满了酒。 可萧元景却并没喝,微抬下巴,示意她向那边看过去:“旁人都是怎么劝酒的,你也学学。” 南云回头看了眼,脸当即就红了,不安地动了动手。 虽说她同萧元景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可那到底是私下里,如今这房中有那么些人,虽说方才萧元景发话后,都没再看过来。可她心中终究还是没办法迈过这道坎。 萧元景却将那酒杯递到了她唇边,笑了声:“你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同旁的男人搂搂抱抱了,如今还羞什么?” 南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随即想要辩解:“不是……” 然而萧元景却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刚一张嘴,就将那大半杯酒给灌了下去。 南云瞳孔一缩,这酒于她而言有些烈了,但却没敢挣开或是吐出来,任由萧元景灌着,有些许酒液从她唇角溢出。 萧元景抬手将她揽近了,而后勾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来,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这酒原本是有些呛,但许是她唇上涂了什么,如今再尝却品出些甜味来。 南云被酒呛了下,眼泪都要出来了,唇齿交缠间又有些喘不上气,忍不住抬手推据,但却被萧元景又攥住了手腕,反缚在了身后。 萧元景将她扣得更紧了些,并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肆无忌惮地索取着。 仿佛要将压抑了许久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嚯嚯嚯 37、第 37 章 第037章 南云整个人都是懵的, 也说不出究竟是被吓到了, 还是因为太过窘迫。 从前不管萧元景如何作弄, 好歹都是私下里。 她原就是个脸皮薄的,先前每每都有些经不住, 更别说是眼下这境况。不远处就是许多人, 虽然他们也不会不识趣地往这边看, 可一想到有人在,南云就觉得通身不自在起来,恨不得藏起来才好。 茫然之后,南云又有些委屈。 或许对萧元景以及这些公子哥来说, 倚红拥翠是寻常事,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密地“喂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却还是觉着难堪。 南云于情|事上虽然不大通,可总是能辨别萧元景的情绪的。他究竟是情到浓处难以自制,还是存了折辱的心思, 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毫无疑问, 眼下就属于后者, 萧元景是有意的。 南云的手被反缚在身后, 下颌被他捏着,挣又挣不开,只能被动地承受着。等到萧元景终于松开手时,她嘴唇嫣红,沾着水光,唇角竟已破了个口子, 可见方才是多么不留情。 如今这房中有许多人,南云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同萧元景闹,只垂下眼,抬手摸了摸唇角。 萧元景能看出她委屈得很,眼中都快落下泪来了,不由得愈发烦躁起来。 他眼见着南云同旁人搂搂抱抱,没将她立时赶走,还将人给叫过来,忍不住轻薄了一通,已经算是有悖常理了。如今看着她这模样,满腔怒火都憋在了心里,愣是没能发作出来,着实是将这辈子的耐心都拿出来给她了。 “你委屈什么,”萧元景压低了声音,“觉着我辱没了你?” 南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敢。” 萧元景咬了咬牙,额上的青筋又显了出来,质问道:“我平素里惯着你了是吧?” “能不能换个地方,”南云垂着眼,小声道,“然后我好好同你解释。” 萧元景盯着她看了会儿,心中虽气得厉害,但最后还是做了让步,倏地站起身来,攥着她的手腕向外走去。 原本还在饮酒作乐的一众人忍不住看了过来,但难得见萧元景动了怒,谁也没敢多嘴问,面面相觑着。 萧元景出了门,冷声同侍女道:“哪里有空房?” 秦楼楚馆最不缺的就是空房间了,侍女愣了下,随即引着他二人到了一处空房。 这里的房间布置得也很雅致,屋角的香炉中还燃着微甜的香料,袅袅升起。 萧元景却并没这个功夫去理会,直接在一旁坐了,不耐烦地问道:“你有什么好说的?” 没了旁人在周遭,南云总算不再像先前那般不安,她理了理思绪,先说道:“今日同我在一处的,是我自幼的手帕交。” 手、帕、交。 就算萧元景再怎么气得没了理智,愣了一刻后,也终于意识到不对来了。 他满是错愕地看着南云,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南云头也不抬,垂眼看着地毯上的纹路,小声将今日的来龙去脉都给讲了,然后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 她不是那种会大吵大闹的性格,但的的确确是,满脸都写了不高兴。 萧元景则是从错愕到无措,一腔怒火霎时烟消云散,成了哭笑不得,见着南云这模样后,心中又难免生出些懊恼来。 方才外边灯火掩映,人来人往的,他的心思又不在南云身边那人上,只大略看了眼,印象中是个形容俊俏的公子。怎么也不会料到,那竟然会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怒火中烧,他也没顾忌那么多,又或许是烈酒让他失了平素里的克制,便依着本性肆意轻薄了云浓。 以至于如今这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好。 半晌后,萧元景方才艰难地开口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两个姑娘家来这样的地方,是嫌平素里过得太安逸了不成?” 南云:“……” 她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肯说话。 分明是萧元景自己理亏,但又不肯认,所以非要先挑出个她的错处才行。 这件事上她的确有思虑不周,可却也不是说挑了她的错,萧元景方才所做的事情就合情合理,能就此揭过去了。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南云是不敢这样与他计较的,可方才之事的确太过出格,她心中也是存着委屈的,便忍不住任性了一回。 南云自小同桑榆凑在一处,是什么事情都敢做的,也没少被爹娘训斥过。 之前她从没见识过秦楼楚馆,如今亲眼见着,倒也意识到这次的确是冒了险,做得太过出格了些。可就算是要算账,那也得一笔一笔地算。 她有错可以认,但萧元景却也不是一点没错的。 萧元景方才怒火攻心发作了一通,他清楚南云的性情,还非要强迫着她做不喜欢的事,如今回过味来,心中也是后悔的。 所以就算南云爱答不理的,他也再生不起气来,只能无奈地看着她。 南云倒是这么惯了,就跟家中那“装死”的雪团似的,不动,也不吱声。 可萧元景却是没这个耐性跟她耗的,沉默许久后,抬手将她拉近了些,很是艰难地开口道:“方才是我不好。” 南云这才抬起眼,看向他,眼中尽是谴责的意味。 她嘴角还破着,像是个无声的控诉。 萧元景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总算说得顺遂了些:“方才灯火掩映,我并没认出那是个女子,误以为你在同旁的男人……” 这话说到一半,他就又噎住了。 人在昏了头的时候是真没什么理智可言的,如今冷静下来再想,他都觉得不可理喻。南云的性情他又不是不了解,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南云眼睫微颤:“你竟这样想我。” 萧元景辩无可辩,忍不住又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又没未卜先知的本事,如何知道这背后的曲折?” 他自小见过的姑娘家,个个都是循规蹈矩,最闹的也没有像这样,敢女扮男装到秦楼楚馆来的。他原本觉得南云是个持重的,胆子跟兔子似的,哪能想到她私底下见着手帕交,就变了个人似的? 他态度一软和起来,南云的顾忌便少了,大着胆子指责他道:“你问都不问,便那样对我。” 一想到方才在那雅间里的种种,南云就又委屈又气的,哪怕萧元景指着她责骂,都好过方才的做派。 萧元景弄错了事情,冲动之下又贸然行事,如今也只好对这指责照单全收。 以他的身份,便是真做错了什么,也没几个敢当面指出来的,所以在道歉这件事上委实没什么经验。看眼见着南云这模样,并不是能敷衍过去的,他斟酌片刻后,还是正儿八经地道了个歉。 “方才的事情,的确是我不对。”萧元景缓缓地说道,“误会在前,轻薄在后,是我的过错。” 听他这么说,南云心中总算是好过了些。 其实生气归生气,她也没指望能从萧元景这里捞来什么道歉,毕竟尊卑有别,便是真有什么她也只好受着。如今萧元景肯正经同她认错,着实是让她有些意外的。 萧元景又低声道:“不生气了,嗯?” 南云想了会儿,虽不怎么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然而她才点完头,就又听萧元景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突然之间就掉了个过,成了被审的人,南云哑然。 “你一个姑娘家,到这种地界来,是嫌平时过得太顺遂安稳了不成?”萧元景向后靠着,恢复了平素里那个散漫的模样,掸了掸衣袖,“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你后悔都来不及。” 南云在这件事上是自知理亏的,但还是小声犟了句:“可也没出事啊……” 萧元景瞥了她一眼,一脸“反了你”的神情,气笑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不成?你平素在王府谨小慎微的,如今一回家去,就要翻出天去了?” 见南云不说话,他又训斥道:“你是觉着有人扮个男装,你充作个丫鬟,就能高枕无忧了?这种地方,明眼人多了去了,你们将旁人都当瞎子不成?” 南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去。 萧元景噎了下,这才意识到这话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他就是那个被气昏了头,连女扮男装都识不出来的“瞎子”。 “过来,”萧元景磨了磨牙,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把,也不去讲什么大道理了,只冷着脸问,“知道错了没有?” 少时她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父亲就是这么冷着脸责问的。 南云下意识地答道:“知道了……我非但没劝着阿榆,还同她一道闹,是我的错。” 她认错认得飞快,萧元景都有些猝不及防,愣了愣方才又问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这问话实在是如出一辙,南云嘴角微翘,小声道:“再也不敢了。” 萧元景见着她这模样,倒也生不起什么气来,拉了她一把,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低声道:“还敢笑,我看压根没诚心悔悟。” 南云正色道:“并不曾,是你看错了。” “是吗?”萧元景勾起她的下巴来,抬手在她唇角轻轻摩挲着,叹了口气,“还疼不疼?” 其实这么点小伤口,自然是不妨事的。 但见他这么问,南云便忍不住开玩笑道:“可疼了,疼得厉害。” 萧元景想了想,低低地笑了声:“我帮你止止疼。” 还没等南云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个止疼法,他就低头覆了上来,含着她的唇角轻轻地舔舐着。与先前的粗暴截然相反,他这次算得上是极尽温柔了,手中的力道着意控制着,唇舌间的纠缠也不疾不徐,循序渐进着。 南云被他吻得手脚发软,不自觉的向后靠,被他顺势压在了床褥之上。 萧元景耐着性子抚|慰着她,像是弥补,又像是不自觉间已经情动似的,不多时就起了反应。 南云觉察到后,先是一愣,随后用了些力气想要将他推开来。 “南云,”萧元景含着她的耳垂,唤着她的名字,低声道,“先前是身体不适,如今又是什么?” 见他并没因着自己的推拒着恼,南云又大着胆子道:“不要在这里。” 虽说已经说开了,但方才的事情她还是记在心上的,对这拥翠阁仍旧抵触得很。她不喜欢这个地方,若萧元景非要不可,那她的确也没旁的办法。 可若是能选,她不想要在此处。 萧元景看出南云的心思来,有方才的事在前,如今他也做不出什么强迫之举,只能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若是以往,他缓一缓或许也就过了,可今日却是有所不同,身体中的那股燥热始终挥之不去,就算他同南云隔开些,也无济于事。 萧元景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他扫视四周后,目光落在了屋角那香炉上,总算是反应过来。 他虽未曾在秦楼楚馆留宿过,但也是听说过,知道这地方的许多东西都是动了手脚的,就譬如这香炉中燃着的香料,八成是掺了催|情的成分。 萧元景起身,直接将茶水倒进了那香炉,熄了香。 可那微甜的香气早就盈满了房间,并非是一时半刻就能散去的,萧元景犹豫了一瞬,复又向看向南云,想让她如上次那般帮着自己排解。 南云与他对视了会儿,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随即将手背在了身后,摇了摇头。 萧元景放下了床帐,同她商量道:“帮帮我。” “不要。”南云上次是懵然间被他给哄了,如今咬死了不肯松口。 萧元景眉尖一挑,露出个疑问的神情。 南云小声道:“太累了……而且我不喜欢这里。” 某种意义上来说,萧元景这也算是自作自受,方才雅间的事情到底还是给南云留下了些阴影,以至于她怎么都不肯在这里做什么亲密的事情。 萧元景扶了扶额,又道:“那你随我回府?” “不成的,”南云自己也觉着心虚,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明日还要去寻阿榆,不然放心不下。再有,今早出来时也同娘亲说好了,明日会回家去的……” 萧元景盯着南云看了会儿,意识到自己在她心中,怕是还比不过那个所谓的“阿榆”。 虽说意难平了点,但他自己也清楚这很正常,毕竟那可是她相熟多年的好友。 “不想留下,也不肯回府,”萧元景问道,“那你想如何?” 南云觑着他的脸色,一时间也拿捏不定他这是恼了,还是并不在乎,只能如实道:“暂且寻个客栈,然后明日一早回家去。” 萧元景点点头,而后道:“既是如此,还愣着做什么?” 南云惊疑不定地看向他:“啊?” “不是要找客栈?这么晚了,你难道想一个人去找?”萧元景拉了她一把,“走吧。” 直到走出拥翠阁,南云都没能反应过来,只呆呆地跟在萧元景身后,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腕。 此时已经很晚,夜色浓得化不开,桃花巷中亮着的灯笼也显得格外孤寂起来。但街上仍有人来来往往,没有灯火的黑暗处,甚至会传来些微妙的动静。 南云回过味来后,下意识地向萧元景身边靠了靠,有些不安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萧元景嗤笑了声,嘴上虽不容情,但攥着她手腕的手却下滑,分开她微微攥着的拳头,十指相扣。 这一动作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但却很温柔。 南云微微怔了下,轻声笑道:“再不敢了。” 萧元景“啧”了声:“这还差不多。” 桃花巷附近便有客栈,萧元景轻车熟路地要了间上房,带着南云上了楼。注意到南云惊讶的目光后,他顿了顿,问道:“怎么了?” “没想到你会这么熟悉。”南云道。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萧元景慢悠悠地解释道,“我时常会出门去四处转,有时并不爱带人,投宿什么的自然也都是自己来。” 南云了然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懵的,没想明白萧元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王府不回,来陪她住客栈。原以为是怀了不可说的心思,可到客栈之后却也并没让她做什么,大略收拾一番后,便歇下了。 上房的床榻很大,容两个人绰绰有余,南云却是蜷在墙边,很是鲜明地同萧元景隔出个“楚河汉界”来。 萧元景见她这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后,忍不住笑了声,又承诺道:“我不碰你。” 离了拥翠阁之后,一路走来,香料的作用已经褪去,他不会像先前那般急躁失态。 更何况南云第二日是要回家去的,他若是真做了什么,是怕明日她能不能起得来都另说。再者,他也不想在这客栈中行事,不急在这一时一刻了。 南云听他这么说,方才放下心来,闭眼佯装睡觉。 她起初虽是装睡,但不知不觉地,就真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天光乍破了。 南云一睁眼,见着旁边的萧元景,不由得恍惚了一瞬——她仍旧没想明白萧元景这是图个什么。 等到两人都起床收拾妥当,下楼用饭的时候,萧元景漫不经心地提了自己的打算:“你不是要回家去?我随你一道吧。” 像是被他这话给吓到了,南云一颤,手中的汤匙跌落在碗中。 她昨夜并着今晨翻来覆去想来许久,怎么也没料到,萧元景打的竟然是这么个主意! 即便是心血来潮,该有个限度才是,这算什么? 南云沉默片刻,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萧元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好的?” “您身份尊贵,”南云真心实意道,“我们那样的地界,实在盛不下这样的大佛。” 她压根就想象不到,如果萧元景出现在那种地方,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然而萧元景并不吃这一套:“我自己尚未说什么,你倒替我嫌弃起来了?” 见他不肯改主意,南云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顿时有些食不下咽了。 她想不明白萧元景为什么要跟过去,许是一时兴起,为了好玩?但不管怎么说,她打心底里是并不乐意的。 萧元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高兴?” “只是觉着不妥。”南云放低了声音。 若她是嫁了个寻常的夫婿,那带着回门自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萧元景并非寻常人,更何况她还用不上“嫁”这个字眼。真是将人带过去了,她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是撑腰长脸的事情,可南云却只觉着不安。 萧元景是个聪明人,一看南云这神情,就猜出了她的心思来。 他倒也没苛责什么,只说道:“你只当我是去游山玩水,恰巧同路就是了。”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不会挑明身份。 他已经让步到这般地步,南云也没有得寸进尺的道理,见好就收,点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因着这件事,她吃饭都心不在焉起来,直到听到桑榆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才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南云,”桑榆昨日与她分开后,就一直记挂着,如今竟恰巧在这客栈见着,喜出望外道,“你何时来的?昨晚可还好……” 她边说边走过来,及至走近了些,才注意到南云对面还坐了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锦衣公子,将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虽没见过萧元景,但看着他这模样,再联系昨晚的事情,也能猜个七八分了。 萧元景则是抬起眼来,平静地打量着这个昨夜的“罪魁祸首”。 桑榆仍旧是男装打扮,与昨夜殊无二致,可如今天光大亮,又离得近了,萧元景没费什么力气就看出她是个女子来。只是因着身量高挑,眉眼间含英气,所以在昨夜那种情况之下,很容易让人看走眼。 “阿榆,”南云犹豫了一瞬,将声音放低了许多,“这是宁王殿下。” 桑榆正欲行礼,但却被萧元景给拦了下来,示意她不要声张。 桑榆点点头,随即又给南云递了个眼色。 南云看出她是想问宁王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在萧元景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只无奈地看了过去,表示这并不是自己的意思,自己同样很无辜。 萧元景在一旁看着,将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虽然明知道桑榆是个姑娘家,但还是微妙地有些不爽。 他将筷子一放,咳了声:“走吧。” 38、第 38 章 第038章 有萧元景在, 自然是不能按着来时的法子回去。 毕竟他平素里虽不怎么摆架子, 可到底是王孙贵胄, 南云实在也想象不到,让他趁着往来送货的马车的情形。 所以在客栈用完早饭后, 还是回了宁王府一趟, 调了辆马车来, 顺道让桑榆换回了女装。 毕竟桑榆若是男子打扮回去,少不了会被问东问西,届时又是麻烦。她先前同父母商量,要到京中去寻兄长时, 说的是去绸缎庄打听打听, 可没说要去桃花巷逮人。 桑榆换回女装后, 萧元景再看着她二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眉来眼去”地交换眼神时,心中总算不像先前那般微妙了,转而又觉着新奇起来。 南云在宁王府时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纵然是同谁关系好, 也始终恪守着规矩, 相较而言便显得淡淡的。可她同桑榆在一处时, 却霎时显得鲜活了不少,笑时不单单是嘴角翘起,眼中也盈着笑意。 由此也可以看出,她二人的确是关系极好的手帕交,所以南云在她面前才会这般放松。 宁王府的马车宽敞舒适,其中的布置也很是妥帖, 但南云与桑榆却没敢有半点松懈,规规矩矩地坐着。也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互相看上一眼。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就好像能看出对方的意思似的,乐此不疲。 萧元景看着看着,便又难免有些不自在了——上马车这么久,南云都还没往他这边看过一眼。 及至马车出了城,萧元景低低地咳了声,而后同桑榆道:“桑姑娘与南云是自幼相识?这么久以来,我还未曾见过她对哪个人这般热络。” 桑榆原本正在出神想着家中的事,不妨萧元景忽然开口,吓了一跳,而后方才笑了声:“回王爷的话,我与阿云的确是相识十来年了。” 萧元景微微一笑:“不必拘谨。” 桑榆点点头,随后下意识地偏过头来瞟了眼南云。 她从未见过像宁王这样出身的贵人,便先入为主地觉着都是十分威严才对,故而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却没料到他竟然像是很好说话似的。 南云倒是早就习惯了萧元景平易近人的性情,冲桑榆抿唇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后又向萧元景道:“我家与桑家相距不远,也时有往来,打从记事起就与阿榆熟识的。” 萧元景颔首道:“难怪你待桑姑娘与旁人不同,格外好些。” 南云总觉得他是话中有话,可一时间又没回过味来,只懵然地点了点头。 毕竟他这话也没说错。 倒是桑榆隐约品出些意思来,犹豫了下,试探着答道:“阿云就是这样慢热的性子,我毕竟同她认识了这么些年,所以交情也就格外好些。其实她这个人,旁人待她七分好,她就能还上十分的,相处久了自然也就亲近了。” 萧元景原本的确是有些拈酸的,觉着南云待桑榆格外好,相较而言他倒显得不值一提了。如今听了桑榆这旁敲侧击帮着辩解的话,神色一缓,随即又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瞥了眼仍旧懵然的南云,埋汰道:“你同桑姑娘相熟多年,怎么也没学学人家的机敏?” 南云在旁的事情上倒还好,但在情|事上的确是要格外迟钝些的,并没听出他二人言谈间的机锋,只知道自己平白无故被埋汰了句,倍感冤枉,忍不住瞪了萧元景一眼。 若是当初刚认识时,便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对萧元景。如今虽不敢明着驳回去,但不自觉间却也敢表示自己的不满了。 可见“恃宠生娇”四个字总是有道理的。 萧元景素来是吃这一套的,横竖是他自己惯的,所以并不以为忤,反倒含笑在她额上轻轻地弹了下。 桑榆将此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心中却是替南云高兴的。 她先前知道南云为了筹措银钱去了宁王府,百般担忧,生怕南云会在那边受什么委屈。前日见南云的形容精气神都比先前好了许多,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如今亲眼见着宁王待她的态度,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可以安稳地放下来了。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可至少如今,宁王殿下是看重南云的。 南云原以为有萧元景在,她与桑榆没办法闲聊打发时间,这一路上合该是无趣的,结果萧元景却是隔三差五地问上几句,桑榆则兴致勃勃地答着,将她少时的事情都给抖落了不少出来。 一路下来,她“被迫”回忆了许多原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事情,还要面对萧元景意味不明的眼神。等到了地方,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多谢王爷,”桑榆客客气气地谢了萧元景,而后利落地跳下了马车,同南云道,“我先回家去了,等解决了家中的事情,再去寻你。” 南云还没反应过来,桑榆就跳下马车走人了,只留了她独自与萧元景在这马车中。 如今这车是在小镇入口停着,按理说,她原是能与桑榆同路回去的,可桑榆却愣是没等她,这其中的意味也就很明显了。 南云先是“嗳”了声,等回过味来后,无奈地看了眼含笑的萧元景。 “你这位手帕交,可是比你知情识趣多了。” 萧元景起初对桑榆是有些微妙的不满,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昨夜之事她算是“罪魁祸首”了。但这么一路下来后,那点不满便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挑开窗帘,向外看了眼,目光落在路旁那枝繁叶茂的粗壮老树上,揶揄道:“这就是你少时偏要跟着爬上去,结果又不敢下来的树吗?” 南云:“……” 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开始嫌弃桑榆话多了。 她是觉着有些糗,可萧元景却是兴致勃勃,转而又笑道:“若不是听桑姑娘提起,我决计是想不到,你先前竟是那么个模样的。” 在萧元景的印象中,南云是个谨小慎微又内敛的人,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让人看不出喜好来。非要说的话,像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面团。 可在桑榆的描述之中,她却是个显得有些跳脱的性子,什么大胆的事情都敢做。 萧元景虽没更进一步地问,但也知道,这期间必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才会让她的性情发生这样的转变。只是南云并不曾主动提起,他也不好贸贸然地去问。 南云并不知道他心中的思量,只轻声道:“都是少时的事情了。” 萧元景觑着南云这模样,抬手在她发上揉了下,而后道:“你家在何处?我送你过去。” “不必了,”南云摇了摇头,“离得并不远,走路的话不多时也就到了。” 说着,她便想要起身下车,可却又被萧元景勾着手腕给按了回去。 南云有些茫然地看了回去:“怎么了?” 萧元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到底也没说什么,片刻后,轻描淡写道:“先不急着回去。同我讲讲,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他来时,打的是游山玩水的旗号。 南云想了想,同他道:“这是个小地方,也没什么有名的去处。非要说的话,东边有个小灵山,山下的芦苇荡景色不错,山上有个小寺庙,据说挺灵验的。” 萧元景眉尖一挑:“据说?” “旁人都是这么说的,”南云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垂眼道,“但我觉着也就那样。” 当年走投无路时,她也信过求神拜佛,可却也都无济于事。所以到后来,她便再不肯信什么神佛了,纵然是要信,也只信得过自己。 萧元景道:“我对此地并不熟悉,一人去也没什么意思……你陪我去。” 他这并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南云心中虽不大情愿,可毕竟身份摆在这里,她终归是萧元景的侍女,没道理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 虽说萧元景性情和善好说话,但她也不能太过。于是短暂地犹豫之后,便点头应了下来:“好。只是我得先回家走一趟,以免我娘担心。” 萧元景微微颔首,又与她四目相对,慢悠悠地问道:“你当真不用我送你?” 他旧话重提,南云怔了下,隐约猜出他的意思来,虽有些拿捏不准,但还是解释道:“我娘是乡野出身,并未见过贵人,届时怕是会有冲撞冒犯之处,所以……” 这话说得倒也周全,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个意思,并不想让萧元景到家中去。 萧元景没耐心听她说这些车轱辘客套话,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我在此处等你,快去快回,”萧元景微微一笑,“若是回来得晚了,可是要受罚的。” 南云心中原就忐忑不安,听了他这意味深长的话后,愈发惊疑不定起来,忍不住问道:“罚什么?” 萧元景故弄玄虚地拖长了声音,优哉游哉地说了句:“你猜。” 南云噎了下,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便提起裙摆来撑着跳下了车,步履轻快地向家中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胃疼了一天,状态不好,所以今天的更新短小点。 这章24h内留言送红包,大家撒个花按个爪,或者夸一夸我们南云、元景都行(当然了也可以夸一夸作者orz 39、第 39 章 第039章 南云走后, 车中便只剩了萧元景一人, 他闲得无趣, 从一旁的书中抽了本翻看着。马车中的书原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可如今却莫名看不下, 片刻后又兴致阑珊地放了回去。 萧元景挑开车帘, 打量着外边, 随后也下了车。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顺子暂且充当了车夫,见自家主子下了车后,忍不住问了句。 萧元景不甚在意道:“随处逛逛。” 这小镇自然是没法同繁华的京城相提并论, 但胜在风景不错, 镇中有河流穿过, 远远地望去,依稀能见着方才南云提到的小灵山。 静谧悠远,让人看了也觉得舒缓。 顺子随即也下了车, 但还没跟着走两步, 就被萧元景给赶了回去。 “我自己随意看看, 你在这里候着就是, 不必跟过来。”萧元景将他拦下,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四下看着。 此处分明也没什么新奇的,可他却像是颇感兴趣似的。 顺子得了吩咐,只能退回到了马车旁,等候着萧元景。 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 他嘴上虽不敢说什么,但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顺子是打小就服侍在萧元景身旁的。 当年被贤妃选中,陪着尚是小皇子的萧元景一块玩,后来年纪大了些,又成了伴读,再后来贤妃同皇上闹翻之后,他便也随着萧元景出了宫,到王府来伺候。 若说起来,没几个人比他更清楚萧元景的性情。 萧元景这个人,自幼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宫中的內侍都想到三皇子身旁伺候,因为纵然不慎犯了些小错,也就是遭两句申饬,不会像东宫太子那边,动不动就打罚。一直到现在,旁人提起萧元景来,也都是说他和善、平易近人的。 但顺子却看得很明白,萧元景他只是对什么都淡淡的,所以在许多事情上并不会苛求什么,相应的,他也不会将什么人看得很重。 除了宫中的贤妃娘娘以及成玉公主,如今最多再添上个茜茜,以外,他仿佛就没再对谁上过心。 可如今,他竟然会一反常态地随着南云到这地方来,不仅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顺子在心中觉着稀奇的同时,不由得又将南云的地位往上调了调。 毕竟就算是当初旁人总说青梅竹马的丹宁县主,都是她粘着萧元景,顺子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的。 像萧元景这样出身的人,是不会笃信什么情爱的,更不会为此牵肠挂肚要死要活。能让他生出好奇心来,并且有兴趣去探究了解,就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了。 萧元景并不知道顺子在腹诽什么,他百无聊赖地四下转了转,又盯着那镇口枝繁叶茂的老树看了会儿,试图去想象南云少时的模样。 据桑榆说,那时她二人随着伙伴们出来玩,旁人都爬上了树,只剩南云在下边。南云不肯服输,心中虽怕,可还是偏要硬着头皮爬上去。后来倒是好不容易上去了,可往下看了一眼之后,便吓懵了,死活不肯下来,抱着树杈一动不敢动的,最后还是惊动了长辈来,架了梯子将她给抱了下去。 那时南云吓得要死,抱着父亲的脖颈,结果还没来得及哭诉委屈,就被拎回家抄书去了……抄书抄了一晚上,第二日桑榆去找她时,正抱着被子在补觉,脸上还都是墨迹,跟个小花猫似的。 桑榆嘴皮子利落得很,讲起这些事情也是绘声绘色的,仿佛就是昨日发生的一样。 萧元景仰头看着那老树的枝丫,又想了想南云少时的模样,嘴角便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若不是他跟着过来,又怎么能想到,看起来跟个木头美人似的侍女,少时竟然会是这么个模样。 他绕着那老树转了两圈,而后循着南云的方向踱了过去。 倒也不是想追上去,只是左右闲得无事,便想要看看她自幼生长的地方。 这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路走过来,隔三差五还能见着些人。 萧元景无论是衣着还是气度,都与这小镇格格不入,走到哪里,都是会被人盯着打量的。他倒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并没烦,也没恼,大大方方地由着人看,仍旧漫不经心地逛着。 及至绕到了河边,倒是遇着几个聚在一处浣洗衣物的妇人,她们一边洗着衣裳,一边兴致勃勃地议论着闲话,连有人到了附近都没觉察出来。 萧元景原不是那种爱听壁角的人,可恰巧听着一句,便不由得站住了脚。 “方才我见着姜家那丫头从这边过去了,”有一石青色衣裳的妇人挑起了话头,意味不明地说道,“她前一段走了能有月余,如今再回来,通身的打扮看起来可是大不相同了。” 南云姓姜,这点萧元景还是知道的,但也拿捏不准她们说的究竟是不是南云。 像是为了佐证他的猜测似的,另有人搭话道:“你说南云啊……她的确是离开了些时日,我还问过姜家婶子与桑家阿榆,可她们口风严得很,谁也不肯说。” 有人挑起了话头,她们便开始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 萧元景还是头一次这么听人壁角,倒也有些新奇,他倚在垂柳旁,抬手折了几枝柳条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顺手编着柳条。 对流言蜚语的热情大抵是人的天性,那些个妇人们议论得愈发起劲,连手头洗的衣裳都顾不得了。 有人装腔作势地咳了声,半遮半掩道:“我昨日见了马媒婆,听她说,南云可是攀上了高枝呢。如今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少说也要个几十两银子,哪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 “是哪家?”随即有人问道。 “这可不好说,”那人又笑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总不会到处宣扬……要我说,南云也是够倒霉的,若是父亲还在的话,方家兴许也不会随意退婚,她便该是探花郎的夫人。可如今呢,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银钱倒是有了,可脸面却是丢尽了。” 她说着南云倒霉,可话音里却并没有什么同情的意思,反倒更像是幸灾乐祸。 萧元景手头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那人的背影。 兴许是这人说得太过,一旁便又有人忍不住道:“无论如何,总归是方家背信在先,这样的背信弃义的夫婿不要也罢。南云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自父亲去世后便担了那么重的担子,母亲又是个病秧子,这些年也实属不易,何必再苛求她面面俱到?” “我怎么就苛求她了?分明是她自己心比天高,如今这样,还不准旁人说了不成?” “谁不知道你家年初托马媒婆向南云提亲了,可你兄弟那拈花惹草的模样,还怪人看不上吗?” “我兄弟怎么了,嫁到我家来,好歹是个正妻,怎么不比当人的外室强?如今一时好,将来说不准就遭了厌弃。” “那可说不准……” 这几位原本议论得兴致勃勃,可如今却是起了分歧,两方辩驳起来,还夹杂着几句劝架的,好不热闹。 不过这所有争论,都在远远地看见要过桥来的南云时戛然而止。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瞬,而后不约而同地揭了过去,等南云走近了些,又都热情地打了招呼。 南云并不知道她们方才的争论,到底都是同镇子眼熟的,便也含笑一一问候了。 等过了桥,南云才发现不远处的垂柳旁,竟倚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她原以为萧元景会在马车上等着,并没料到他会过来这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大大方方地认了,还是若无其事地揭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萧元景便站直了身,向她走来,语气懒散道:“怎么才来,我等了你许久了。” 洗衣裳的众人这才发现萧元景的存在,愣了一刻后,神情霎时微妙起来。 有担心方才的话被他听了去的,也有打量着他的模样,揣度着他的身份以及与南云的关系的。 见萧元景发了话,南云也没理由装无事发生,便也快步上前,轻声道:“那咱们走吧。” 她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又乖巧得很,浑然不知自己方才是如何被非议的,待这些人也是一样的和气。 萧元景素来见不得她这无辜的乖巧模样,只想抬手在她发上揉一把,可如今还有这么多双眼盯着,只能忍了下来。 他将方才编好的柳枝花环信手放在了她发上,懒洋洋地笑了声:“走吧。” 南云没料到他突然有此举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及至反应过来后,抿唇笑了笑,随即跟上了萧元景。 在来时的马车上,桑榆也曾提过,说她们少时一道出去野的时候,时常会折了河边的垂柳编花环,来遮太阳。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南云自己都快记不得,没想到萧元景听过之后还记在了心上。 两人并肩离开,留了河边洗衣裳的妇人们面面相觑,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她们便是再怎么没见识,也能看出萧元景其人气度不凡,绝非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一想到方才的话极有可能被他给听了去,她们便觉得背后一寒,没法再神色自若地讨论下去。 先前有人还非议,说南云可能是寻了个上了年纪的乡绅富豪,所以手头宽裕了,如今见着萧元景这模样,更是说不下去。 毕竟这样俊俏的郎君,十里八乡都寻不着一个,更何况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连近来大出风头的探花郎方晟都及不上,又岂会是个寻常商户? 及至走出段路途,远远地能见着马车后,萧元景方才开口问了句:“家中的事安排妥当了?” 南云抬手抚了抚发上的柳枝环,点点头:“已经安排好了。” 她还记挂着萧元景所说的“来晚了会有惩罚”,所以一路上皆是步履匆匆的,回到家后见了母亲,大略收拾了一通,便又寻了借口出门来了。 好在母亲如今身体渐好,状态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并不会过于依赖她,问过之后确保没什么事,便放她离开了。 萧元景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问道:“我方才听人说,你母亲的身体不大好?” 方才那些人有的没的说了一大通,他隔三差五地听着,自动滤过了那些个闲话,关键的字眼还是记下了的。 “是。好在如今已经好转,不妨事了。”南云脚步一顿,叹了口气,“她们若是还说了什么旁的,您也别往心里去,都是些闲话罢了。” 萧元景侧过头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她们都说什么了?” 若是知道,自己没见生气,反倒还宽慰他来了? “无非就是那些话罢了,便是没听见,猜也能猜个八|九分。”南云的确没生气,只是多少有些无奈,“她们整日里闲着无事,聚在一处总是要议论议论旁人的,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萧元景想了想:“她们方才揣测,说你当了哪个乡绅富豪的外室。” 饶是早有猜测,南云还是怔了下,随后哭笑不得地看着萧元景:“她们可真是……” “我听她们议论了许多,还有猜是哪个外地来的客商,又或是京中上了年纪的商贾。”萧元景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也不知她们见了我之后,又会怎么猜。” 南云闻言,将萧元景上下打量了一遭,抿唇笑道:“总归是要比先前猜的要好。” “也罢,”萧元景到底没忍住,在她发上揉了下,“还是尽快正经立了你当侧妃,也就免得她们说三道四的了。” 顺子原本是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等候着的,听着萧元景这句后,惊得都没绷住神情,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南云。 他先前并没听萧元景提过这打算,原以为侍妾就已经够抬举的了,怎么都没料到自家王爷竟然是要直接立南云为侧妃。 侍妾与侧妃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如今府中并没正王妃,届时南云就是半个主子了。 南云倒并没什么惊喜之色,只是又谢了萧元景。 萧元景同南云上了马车,吩咐顺子驾车直接到小灵山去,自己则是懒散地倚在了那里。 南云一上车,就想起走时萧元景说的“惩罚”,她自觉来去匆匆,并没耗上多长时间,但却拿捏不准萧元景心中是如何衡量的,故而始终有些忐忑。 南云这个人素来是藏不住事的,尤其是在萧元景看来,心中想着什么,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一眼扫过去清清楚楚。 其实萧元景原是都忘了这件事的,可一抬眼,见着她这神情,倒是霎时就又想起来了。 “你这一去……”萧元景掸了掸衣袖,着意拖长了声音,“可是费了不少时辰。” 南云倍感冤枉,忍不住辩驳了句:“还不到小半个时辰。” 她说得并没错,可萧元景却另有旁的算法。他略微坐直了些,同南云道:“我都在那桥边等了你许久了。除了父皇,还没人能让我站着等那么久的。” 南云同萧元景对视了片刻,险些想说,自己并没让他去等,可话到嘴边又觉着不妥,八成只会惹得萧元景不高兴,便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算法实在是过于不讲道理,南云气鼓鼓的,可又辩驳不过,只能小声道:“那要怎么罚?” 她这模样看起来着实可怜又可怜的,萧元景原是想吓唬吓唬她,如今倒也绷不住了,失声笑道:“好了,是诓你的。” 南云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他是诈自己,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她原就是个温柔模样,杏眼含春,便是瞪人的时候也不显得凶悍,眼波纵横,反倒带着些别样的风情。 萧元景原本的确只是逗她,可见了这模样,却不由得意动。 他抬手揽着腰将人给半抱了过来,顺势让她坐在了自己膝上,绕了缕头发,慢悠悠地逗弄着。 南云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下意识低低地惊呼了声,可随即意识到这是在马车中,隔着一层帷幔便是正在驾车的顺子,连忙抬手掩住了唇。 萧元景好整以暇地绕着她墨色的长发,又以发梢在她手背上来回扫了下,等她禁不住痒挪开手后,随即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宁王府的马车相较而言虽算得上是宽敞,可归根结底,却还是个窄小的环境,加之周遭又有杯盏书籍等物,南云压根不敢挣扎,只能由着萧元景肆意索取,予取予求。 两人不是头一回亲|热,南云也不似最初那般懵然,仿佛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一样。她如今倒是能保着点清明,可到底还是含羞带怯的,不管萧元景怎么诱哄,都始终放不开,没办法同样热切地回应。 片刻后,萧元景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还没等南云反应过来,就将她往旁边一放,两人隔开段距离来。 南云有些茫然地看着萧元景,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高兴了。 毕竟在以往的亲|热中,都是她承受不住,百般推据求饶之后萧元景才会放过,而后也依旧会腻在一出,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撇得干干净净。 她虽一直放不开,有所顾忌,可真到萧元景完全撇开后,她却又不由得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着实是纠结得很。 “我……”南云揪着自己的衣角,咬了咬唇,“我是不是做得不好?” 萧元景原本正在努力平心静气,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还是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如今是丝毫不顾及自己宁王殿下的架子了,倚着车厢,笑得停不下来。 南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觉着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可又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更懵了。 “我不是嫌弃你,”萧元景眼中仍旧含着笑意,同她解释道,“只是再不放开,就又要起反应了……”见她似乎并没理解,萧元景又低声道,“你若是愿意在车上帮我,我自然是乐意的。” 他说这话时,带着点促狭,南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当即便更红了。 等到萧元景又问了句后,她连忙摇头加摆手的,非常直白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情愿。 萧元景对此毫不意外,笑了声,便没再多说。 拥翠阁的事情也算是让他长了教训,对南云的性子愈发了解起来,私底下如何作弄那都是两人之间的事情,可若是有旁人在,她必定是不自在的。 昨夜他在拥翠阁的失态,是误会之后的一时情急,如今既然是清楚这一点,便不会勉强她。如今有顺子在外驾驶着马车,若是让她帮着纾解,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所以他也只能自己把握着度,一早隔开来,以免再过了头后,又是自己吃苦。却不妨竟然带累着南云给想岔了,还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 萧元景一想到她那神情,便不由得垂眼笑了声,觉察到身体不大对劲后,偏过头去挑了车帘,看着外边的景致,不敢再轻易碰她。 他这个人,先前总是清心寡欲的,身边虽有许多美貌的宫女丫鬟,可却从来没生出个什么心思来。自从碰了南云后,却像是尝了什么新滋味一样,颇有些上瘾的征兆,但每每被各种事情打断,从没能尽兴地享用过。 萧元景将先前几次的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打定了主意,回府之后便要着人立即挑个好日子,将她立了侧妃。 毕竟若是再断断续续来几次,他怕是也经不住。 那镇子离小灵山并不算远,两人凑在一处闹了通,又分开来各自冷静了会儿,便到了山脚下。 南云先扶着车厢跳下了马车,却不妨山路不平,踉跄了下,还好有紧随其后的萧元景扶了一把,才算是站稳了。 “慢着些。”萧元景扶着她站稳了,方才松开了手,四下打量着。 这小灵山虽没什么名气,但也的确是个好去处,山林苍翠,郁郁葱葱,远处可见芦苇荡,上山的山石小路曲折通幽,间或能见着提着篮子上山去的香客。 “你在此处候着,”萧元景吩咐了顺子一句,而后向南云道,“走吧,带我上山去看看。” 南云已经许久未曾来过这地方,如今再看,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的,依稀还能记得自己先前来时那绝望的心境。 她定了定神,迈上了那山路。 山路崎岖,身旁紧跟着萧元景,倒是比先前孤身一人时,要好过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一定让元景吃上肉,真素可怜(是时候去翻一翻我忘了八百年的微博密码了 40、第 40 章 第040章 小灵山的寺庙在附近一带颇有名气, 南云少时每年都会随爹娘过来, 上香求个好运气, 顺道也是游山玩水散散心。故而这条路她是走惯了的,在前带着路, 时不时还会提醒萧元景两句, 让他小心脚下。 她到底是姑娘家, 山路走了过半便开始觉出累了,脚步不知不觉中就放缓了许多。虽如此,但她却还是半句都没喊累,只独自忍了下来。 萧元景不疾不徐地跟在南云身旁, 他身强体健的, 又常常四处游玩, 这点山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及至听着南云说话的声音中带了些喘,他瞥了眼,主动开口道:“若是累了, 就停下来歇歇吧。” 见南云有些犹豫, 他又补了句:“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 哪儿就急在这一时三刻了?” 南云想了想:“再往上走, 应当有个茶肆,到那里歇脚吧。” 她早年随着爹娘来上山烧香时,时常到了半山腰就要撒娇喊累的,那时候便会在茶肆歇歇脚。如今一转眼也两三年了,不知道那茶肆是否还在。 萧元景闻言,颔首道:“那也成。” 爬山这种事情, 其实向来讲究个一鼓作气,若是中途生出停的心思来,后面走得便会愈发地艰难。南云停下来与萧元景商议了这么几句后,再抬脚去上台阶的时候,都觉着腿脚重了三分似的,更加吃力了。 她仍旧没说什么,只微微咬牙忍了下来。 但才走出几步远,她就觉得身侧一轻,是萧元景抬手扶了她一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元景便快步上前,走在了她前面,拉着她的手腕向上走。 他什么也没说,看起来仍旧风轻云淡的,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南云怔了下,随即跟了上去,轻声道:“多谢。” 她声音中还带着些有气无力,软软的,萧元景勾了勾唇,将她的手腕握紧了些。 南云的记忆并没出错,那茶肆仍旧在,还是那个简朴随意的模样。她远远地见着那茶肆后,便不由得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有些无奈地同萧元景道:“这茶肆中并没什么好茶……” 莫说什么好茶不好茶的了,不过是山野间自家种的,而后炒了炒罢了。只不过对于爬山的人而言,能有杯水润润喉已经是幸事,哪里还顾得上挑剔茶叶如何。 但萧元景就不一样了,南云在宁王府这些日子,见他衣食住行皆是上品,想必是受不了这样的粗茶的。 萧元景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我若真是这般挑剔,眼下也不会在此处了。” 南云被他噎了下,随即意识到的确是这个道理。 如若萧元景真是那等只知锦衣玉食享受的人,无论是因着什么缘由,也不会随着她来到此处,还主动提出要来山上逛逛。 萧元景这个人,生在皇家,自小必定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但他却与大多数王孙贵胄不同,身上并没那等好逸恶劳、眼高于顶的习性。 南云当初到宁王府来时,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相处这么久,除却偶尔有些恶趣味外,他身上的确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若不是因着这个缘由,她也不会心生好感。 “我应当同你说过许多次了,”萧元景看出她的心思来,不甚在意道,“这些年来,我时常会出门,或是游山玩水,或是四处闲看。诸多事情见得多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不少上位者时常将民生多艰、体恤民情挂在嘴边,可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唯有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方才勉强能感同身受。 萧元景倒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好,只是比他那几个兄弟亲历得多些罢了。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茶肆。 南云这次也没顾得上等萧元景落座,自己便先撑了把桌子,顺势坐了下来。 走了这么久,总是难免狼狈的,但萧元景却仍旧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半点风度都没丢,一撩衣裳施施然坐了下来。 茶肆的主人姓年,他无子无女,丧妻之后便始终孤身一人,在这山间开了个茶肆,一转眼也有二十余年了。南云自幼便知道他,后来每年上山之时也会在这边歇脚,每每都会客客气气地随着众人叫一声年伯。 这位年伯如今也上了岁数,苍颜白发,但身体倒还算是硬朗,见着南云后愣了片刻,竟还能认得她。 “你是姜家的小丫头,对吧?”年伯摆了茶碗来,又提了一壶茶,同南云笑道,“这两年仿佛是没再见过你了。” 南云坐直了身子,同他笑道:“这两年家中有事,便没顾得上来。” 年伯利落地为他二人倒了茶,目光落到了萧元景身上,和蔼地笑了声,同南云道:“你这夫婿倒是一表人才,配得上你了。” 许是膝下无子女的缘故,年伯这个人待谁都热络得很,但南云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么一句,脸上的笑意略微僵了下。 她与萧元景自然是算不得夫妻的,可若是要解释起来,难免又要牵扯许多,就太过麻烦了。所以在短暂地犹豫之后,南云垂下眼捧起茶碗来,笑着含混了过去,又飞快地瞥了眼萧元景。 好在萧元景并没有要戳破的意思,他也只是含笑看了回来,并没反驳。 此时上山的人并不算多,茶肆这边歇脚的也就只有他二人,年伯便索性在一旁坐了,同他二人闲聊着。 南云是自幼就认得年伯的,将他当做长辈一样。 她小口地抿着茶水,很是耐心地听他絮絮叨叨些山间的事情,偶尔若是有什么关切的问题,也会笑着一一答了。 萧元景只在一旁听着,并没插话,也没不耐烦地催。 他的确没什么要紧事,并不急,便四下看着风景,由着他们叙旧。 年伯同南云聊了些后,转而又笑道:“我还记得当年你随着爹娘上山来时,每每到我这里,都要撒娇不肯走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萧元景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 南云被提起少时的事,略有些不大好意思,垂眼笑道:“那时候不懂事,又爱耍赖,让您见笑了。” 年伯摆了摆手,同她道:“如今能有人再陪着你来,是件好事。” 他虽没明说,但南云很清楚,年伯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当年自家出了变故,自那以后,便再没爹娘能陪着她来这小灵山上香了。 当年她走途无路又束手无策,曾经孤身一人来这里拜佛上香。 那时适逢天阴落雨,狼狈得很,她到茶肆这里稍作歇息,触景伤情,独自在那里抹泪。年伯看在眼里,倒是也没问什么,只是给她添了碗热茶。 如今年伯想是见着她身侧有人相伴,所以想起了当年的事,额外说了这么一句。 南云一怔,再想起当年的事来,真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掩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含笑点了点头:“是。” 在这里歇了会儿后,南云自觉缓了过来,便准备继续上山去。可谁知原本一直沉默着的萧元景却像是突然起了兴致,开始同年伯聊了起来。 南云也不好扫兴,便又续了碗茶,由着他。 此时天气略有些阴,山间有风,茶肆之中很凉快,是个歇脚的好去处。南云托着腮,偏过头去看着山间的风景,悠闲自在得很。 有一行人出现在山路拐角处,南云扫了眼,应当是哪家的夫人小姐来上香,身后跟着好几个伺候的丫鬟,看起来花红柳绿的。 南云起初并没放在心上,看了一眼也就过了,毕竟这小灵山的寺庙也算是附近一带出了名的,时常会有人来拜佛上香,这阵势倒也不算什么。 可等到那一行人走近后,南云这才看清为首之人的相貌,不由得一愣。 若算起来,她已经有大半年未曾见过方家的人了。 但当年两家关系交好,时常往来,南云对她们是再熟悉不过的。如今顶头这位夫人,便是方晟的母亲赵氏,而一旁那位打扮得格外娇艳的姑娘,便是方晟的二妹方灵。 父亲尚在时,方晟跟在他身旁念书,两家又定下了姻亲,那时方家长辈待南云一直很好,像是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看待。可后来变故突发之后,便渐渐地淡了,后来更是直接毁了婚约。 也是直到那时,南云方才知道,原来那些所谓的和善都是可以作伪的,归根结底,皆是一个“利”字当头。 打从退婚后,两家便算是彻底断了往来,逢年过节也再不会上门。南云并未再见过方家的人,如今突然在这半山腰再见面,着实是意料之外,惊讶至极。 认出赵氏与方灵后,南云就像是被灼了眼,随即回过头来,不经意间碰了下碗,有些许茶水溅出。 原本正在同年伯问询南云少时模样的萧元景听到动静,看了眼,随后问道:“怎么了?” 南云拿帕子来擦了擦手,摇了摇头:“方才不小心碰了下。” 她在萧元景面前,原就是个不怎么能藏得住事的,如今被抓了个正着,自然是瞒不过去的。 萧元景将信将疑地又问道:“究竟怎么了?” 南云知道他不喜自己欺瞒,瞥了眼越来越近的方家一行人,又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萧元景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眉尖微挑:“那是什么人?” 年伯许是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借着续茶水的功夫,避开了。 南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略微凑近了些,小声道:“是方家的人。” 萧元景还是愣了下,方才反应过来“方家的人”是什么来历,他在南云手背拍了拍,低声笑道:“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41、第 41 章 第041章 若说怕, 那是绝不至于的。 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 南云扪心自问, 并没半点对不住方家。 当年定亲是两家长辈合计的,悔婚则是方家挑起的, 无论到了谁面前, 南云都不会怕方家的人。 若非要说的话, 她只是有些厌烦,又有些担心萧元景会不悦。 当初进宁王府时,南云就已经想得明明白白,将这当做是个生意, 她按着梁氏的意思去做, 解决了家中的困境, 然后安安分分地在王府中生活。 她曾设想过最糟糕的情况,譬如若是宁王脾性极差该怎么办,好在梁氏并没有骗她, 萧元景的确是个好性情, 平易近人。 能遇上萧元景这样的人, 是她的运气, 所以南云并不准备招惹是非节外生枝,只想安安静静的。 可偏偏方家这回事没完没了似的,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送上门来,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自己尚且觉得厌烦,萧元景又会怎么想?南云拿捏不准,所以难免会忐忑不安。 但好在萧元景并没有不耐, 也没有要因此迁怒她的意思,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还准备给她撑腰一样。 见此,南云心中的顾忌总算是去了。 她挺直了腰背,一脸认真地同萧元景道:“我不怕的。只要你不生气,那就好。” 她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便这么说了。 萧元景将她这模样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声,又道:“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这有什么值得动怒的。你像如今这样坦诚些,少气我,比什么都强。” 南云抿了抿唇,垂下眼睫。 不多时,赵氏与方灵便带着自家的丫鬟到了茶肆这边歇脚,刚一落座,方灵便带着些不满嚷嚷道:“若我要说,雇人抬轿子上来岂不省力?也不必这般劳累。兄长不允也就算了,娘亲你怎么也不听我的?” 赵氏示意丫鬟来捏肩捶背,等年伯倒了茶水来,方才慢悠悠地说道:“上山求佛,自然是要讲究一个心诚的。当初你大哥春闱前,我可是一步一步亲自走上来烧香,求佛祖保佑的,这般才能灵验。” 见方灵神色仍旧带着些不忿,她眉头微皱,语气也重了些:“你如今倒是愈发地娇贵了,多走两步路,都不情愿了?” 方灵虽骄纵了些,但却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见母亲不悦,随即改口笑道:“哪儿有,不过是随口说两句罢了。” 赵氏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性再清楚不过,见她乖顺后,也没再多计较,低头抿了口茶,不由得皱起眉来。 方灵见此,便又抱怨道:“这茶也忒差了些。” 年伯在一旁听了,和气地笑道:“的确不是什么好茶,自家炒的,禁不起细品,权当是解渴了。” 方灵这些年也没少见年伯,只是她向来脾性乖张,从不肯将寻常人放在眼中的,如今自然也不知道所谓体恤,嘴唇一勾,笑道:“若要我说,方伯你今后也大可备些许好茶,虽说寻常人是喝不起,可总是有人能用得上的。” 年伯在这里摆摊几十年了,从来都是这一种自家炒的茶,并不算讲究,所以价钱也便宜得很。 他上山下山折腾一天也赚不了多少银钱,曾有人劝过他,让他另谋生计,但他只是含笑谢了好意,并没听从。 他在这里摆摊,倒也不是为了赚银子,只是想热闹些,看着来来往往上香的人,供个歇脚的地方罢了。 对于方灵这个态度并不怎么和善的提议,年伯仍旧是笑着谢了,而后道:“年纪大了,脑子也不灵光了,搞不来这许多种花样。就这么一种茶,也蛮好。” 他若是真想赚钱,也就不会几十年在这里空耗了。可方灵却并没想过这个道理,只是下意识地觉着他“不识抬举”,不由得皱起眉来。 方灵正欲再说什么,却被自家母亲给拦了。 赵氏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在这里歇歇脚,等你大哥过来就是,哪来那么多话?” 她们原是要一道上山来的,可临到山脚的时候,方晟遇着个相熟的人给绊住了,便让她们先上山来,自己随后便会追上来。 方灵挨了这么一句后,总算是闭了嘴,不再同年伯多说什么。她嫌弃这茶,不肯再碰,等得无趣,便四下看着。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南云的背影,并着正在同年伯闲聊的萧元景。 方灵虽觉着这青衣女子的背影有些许眼熟,但却并没顾得上去细想,全部的注意力就都被萧元景给吸引了。 但凡有些眼力见的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萧元景绝非是寻常人。 且不论他的衣着打扮,就只那副谈吐模样,在这乡野之间,便显得格外惹眼了。再加上他相貌极好,便如鹤立鸡群似的,让人见了便难再移开眼。 方灵如今正是春心萌动,该议亲的年纪,只是向来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便这么一直耽搁了下来。 她嘴上虽不肯说,可心中却也是暗自着急的,这次随着母亲上山来烧香拜佛,也是想要求个好姻缘……却没想到竟这般巧,还没见着佛祖,倒是先见着心仪的郎君了。 萧元景却并没将方家母女放在眼中,仍旧闲心十足地同年伯闲聊着,觉察到有人正在盯着这边看时,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回去,旋即又移开了目光,请年伯再添碗茶来。 南云对此毫无所觉,仍旧是低头捧着茶碗,小口地抿着茶。 可方灵却被他这一眼给看红了脸,害羞似的低了头,片刻后又忍不住瞟了眼。虽说萧元景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甚至没再看过来,但她那心还是久久难以平静下来。 思来想去,方灵大着胆子,悄悄地碰了下母亲的小臂。 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自然是不好贸贸然上前搭话的,若真想去打探对方的底细,也就只有赵氏这样的长辈才稳妥些。 赵氏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及至看清萧元景的模样后,愣了下,算是明白了自己女儿的心思来。 她留着方灵,原就是想将她许配个家世好的,筹谋算计许久,所以如今对她这冒失的举动倒也并没不满,回过神后,便开始琢磨这位锦衣公子的身份来。 先前为了给自家儿女挑选合适的人家,她早就将附近一带家境尚好的人家给打听了个遍,印象中并没萧元景这样的人物。 这么说起来,就该是京中哪家的公子才对。 可若是如此,好好的,他到这地界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烧香拜佛来的? 赵氏心中正暗自琢磨着,目光落到了那青衣姑娘身上后,略怔了下。她也觉着有三分眼熟,可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来也巧,恰有山风吹过,将桌上的帕子吹落,南云轻轻地“嗳”了声,随即起身去捡。 赵氏原就是对南云极熟悉的,这么一来,再没有认不出的道理。 她行事向来稳重,并没有立即出声,只是拧起眉头来,目光在南云与萧元景身上转了转。 而方灵就没这么沉得住气了,她原本满怀心思都放在了萧元景那边,自然也是立时就认出南云来,但又有些难以置信,脱口而出:“南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云原本还想着说不准能相安无事,蒙混过去,可萧元景一时半会儿并没要走的打算,天又不做巧,到底还是撞上了。 方灵的声音不小,她也没办法装听不见,便略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巧了。” 她并没有多说的意思,毕竟早就同方家撕破脸,如今倒也没必要含笑应付。 南云是心中早有准备,加上有萧元景在,莫名有了些底气,所以算得上是从容。可相较之下,方灵就没那么淡定了。她又是惊讶于会在此处见着南云,又是诧异自己方才心仪的郎君竟然会同南云在一处,愣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等到赵氏不轻不重地在她手上拍了下,方灵才总算是反应过来,这时南云已经坐回了原位,仍旧是背对着她们这一行人。 “娘,”方灵咬了咬牙,小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氏心中也正摸不着头脑,她犹豫了一瞬,端出长辈的架子来,偏过头去同南云道:“南云,你近来可还好?如今这是也要上山去烧香?” 她知道南云一贯是个好说话的软性子,纵然心中不高兴,但嘴上也会客客气气的,所以便没什么顾忌地问了。心中也自有打算,准备等南云答了之后,再旁敲侧击地问她这位公子的身份。 可殊不知那是因着两家交好时,南云敬她为长辈,所以总是妥帖地捧着。 如今南云早就没了顾忌,一边掸着帕子上的灰尘,一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托您的福,近来很好。” 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可配上这语气,却着实不像什么好话,赵氏被噎了下,一时间并没再说上话来。 南云难得会这样,萧元景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咱们走吧,”南云抖干净了帕子,忍不住同他道,“我歇够了。” 南云也知道,若是搬出萧元景的身份来,便更能压得赵氏说不出话来,而萧元景应当也不介意,但她却并不想这么去做。 她只想离这些人远远的,免得坏了好心情。 “既然你想走,那就走吧。”萧元景道。 南云点点头,从荷包中数了铜板出来,算是茶钱,又进了茶肆,客客气气地同年伯道别。 这么一番耽搁下来,原本落在后头的方晟却恰好赶到了茶肆这边。 他显然也并没料到会在此处见着萧元景,愣了片刻后,随即同萧元景见了礼:“见过宁王殿下。” 这话一出,原本想要出声招呼他过来的方灵与赵氏齐齐愣住了,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正在茶肆中付钱的南云,神色复杂得一言难尽。 萧元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方晟,略微点了点头。 方晟又道:“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并没注意到正在茶肆中的南云,故而不解。 萧元景笑了声,轻描淡写道:“南云想要回家,我便随她来看看。” 42、第 42 章 第042章 萧元景虽看起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说这话时也是轻描淡写的, 可其中重视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 毕竟以他这样的身份, 若只是随便哪个人,哪儿值得他陪着过来? 原本正在同年伯道别的南云听到这边的动静后, 偏过头来看了眼, 见着方晟时, 略微顿了下,但神情却并没什么变化。 当日在宁王府乍见方晟时,她称得上是失态,可这么几次三番下来, 心中倒也没什么波折了。 南云这个人向来想得开, 对许多事情也并不怎么执着, 难过之后便算是翻篇,揭过去了。可显然方晟却还没有走出去,听了萧元景这话时, 神色一僵, 像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赵氏在一旁看得焦急, 可碍于萧元景的身份, 一时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拼命地给方晟使眼色。方灵则是欲言又止,脸都有些白了,再没方才颐指气使的模样。 “若本王没记错,你如今该是在翰林院当值?”萧元景轻描淡写道。 方晟将目光从南云身上移了回来,攥紧了手, 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适逢今日休沐,便陪着家中长辈到山寺来上香。” “倒是巧了。”萧元景笑了声,又问了他几句旁的闲话。 早先萧元景初见金榜题名的进士们时,对方晟还算是青眼有加,还曾邀他到家中的藏书阁来一观。两人的年纪相差无几,萧元景又赏识他的才学,算是平辈论交的。 自从知晓他与南云的前缘后,萧元景便断了同他的往来;而西山行宫之事后,萧元景在他面前便端出了王爷的架子来,再没什么和善的好态度。 萧元景若是肯放下架子,那就能让人觉着如沐春风,可他若是不想,那就是十足的王孙做派。就譬如现在,虽说是在客套几句,可言辞间却总是带着些居高临下。 可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方晟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不是,只能恭恭敬敬地一一回话。 赵氏在一旁听着,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可脸上却是逐渐失了血色。 方晟天资聪颖,自小到大都是在旁人的称赞中过来的,赵氏也一直引以为傲。开春宫墙贴了金榜,方晟摘得探花的名头,周遭的人纷纷贺喜,说是前途无量,夸她教导有方。 赵氏这些日子来被人奉承得飘飘然,可如今顷刻之间,却像是被按回了地上。 寻常人家,出个举人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探花郎的确了不得,可真到了京城的权贵面前,却是半点都不够看的。 萧元景问了几句后,便不再同他多说什么,回过头去向南云道:“银钱付了吗?” “付了,这就来。”南云同年伯道了别,将衣袖的上的褶皱抚平,快步走到了萧元景面前。 萧元景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而后道:“那就走吧。” 南云点点头,在方家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同萧元景一道离开了。 其实方家人会如何想,背地里又会怎么说,南云的确是不怎么在乎的,只要别到她面前来添堵,那就够了。 及至走出段距离,转过弯去,茶肆与方家几人已经被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了。 萧元景瞥了南云一眼,见她欲言又止的,便主动开口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明白,”南云快步跟了上去,轻声问道,“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在南云原本的设想中,只要萧元景不会因此心生芥蒂就好了,断然没想过他会帮自己的。可方才那情形,虽然只是寥寥几句,但萧元景的确是回护着她的意思。 她并不想搬出萧元景的身份来压方家一头,将他牵扯其中,可萧元景自己却这么做了。 萧元景又瞥了她一眼,并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悠悠道:“我原以为,你会先道谢才对。” 南云噎了下。 “倒也没什么缘由,一时兴起罢了。”萧元景仰起头看了下,依稀能见着那寺庙,又道,“若非要说的话,大抵是不想见着你忍气吞声的受气包样,也想看看他们大吃一惊的模样——的确有趣。” 萧元景方才的所做作为,的确是在回护南云,可如今的话却是半点煽情的意味都没,仿佛只是恶趣味作怪。他嘴上虽说着南云该谢他,其实心中却也并没当回事,不过是随口调侃罢了。 但南云想了想,还是正儿八经地同他道了谢。 萧元景想了想方才的情形,点评道:“摊上这样的人家,着实是你倒霉,好在福兮祸兮,总算没跳到火坑里去。” 南云自己也觉着唏嘘。 早年她家与方家多有往来,可却从没看出对方竟是这样的人。若是不是自家出了变故,家道中落,也不知何时才会认出方家人的真面目来。 在茶肆那边喝过茶解了渴,又歇息片刻后,南云也恢复了些力气,接下来的山路便不似方才那般吃力了。但萧元景却还是拉着她的手腕,在前面走着,帮她省了不少功夫。 偶尔遇着下山的香客,见了这模样,也俱是将他二人当做是关系和睦的小夫妻,报以和善的目光。 又走了许久,总算是到了这山寺前。 萧元景见南云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似的,不由得笑道:“你这模样,早些年都是怎么上山来的?方才听那位年伯说,你少时可是比如今娇气的。” 方才他同年伯闲聊时,问了不少南云的事情,年伯本就是个热络的性子,又将他当做是南云的夫婿,所以有的没的的事情讲了能有一箩筐。 萧元景也没不耐烦,一一都听了。 南云被他这话给问住了,含糊地笑了声:“磨磨蹭蹭,总是能上来的。” 萧元景上上下下打量着南云,知道她是不愿提那些,但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来她撒娇的模样,颇有三分怅然。 两人在山门前歇了片刻,这才进了寺庙。 此处来来往往的香客并不算少,但也还算得上是安静,并不像逢年过年的护国寺那般喧闹。山风吹过,寺庙中的老树枝叶相拂,簌簌作响。 萧元景不疾不徐地走着,看着四下的景致,悠闲自在得很。 南云渐渐地缓过来,在这山寺中穿行,心倒也静了下来。 及至到了正殿,南云轻车熟路地去拿了柱香,她见萧元景并没动,有些疑惑地看了回去。 萧元景止步于殿外,负手而立,抬眼看着正殿中的佛像,眼中寻不着丝毫的虔诚,倒像是在欣赏品鉴一般,仿佛他面前的佛像与外边的奇石并没什么差别。 南云微微一怔。 姜母素来信佛,她少时耳濡目染,每年都会到这小灵山的寺庙来上香。先前之事后,她心灰意冷,知道所谓的神佛并不能庇护,只不过是凡人心中想要找个慰藉罢了。 可饶是如此,她再过来山寺,仍旧会如众人一般上香拜佛,绝不会像萧元景这般……丝毫不放在眼中。 只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各人的习惯,南云见萧元景并没入内上香的意思,便也没出声提醒,自己拈了香,安安静静地进了大殿,跪拜上香。 萧元景的目光落在南云身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原本冷淡的神色不自觉地便温柔了些。 及至南云出了大殿,他随口问道:“你方才求了什么?” “左不过就是那些,”南云引着他绕过大殿,向后院走去,“万事顺遂,家人身体康健。” 虽说她也知道没什么用处,但终究不能免俗,权当是个安慰罢了。 这山寺虽不算大,但也是五脏俱全。 萧元景跟在南云身后四下看着,听她这么说后,勾了勾唇:“就没为我求点什么?” 南云不妨他会突然问上这么一句,一走神,被门槛给绊了下,若不是萧元景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是要摔惨了的。 “我……”南云卡了卡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方才的确没有为萧元景求什么——并没想起来,也没这个意识。 如今被这么挑明问了,南云才觉着不妥。 毕竟算起来,萧元景待她的确很说得过去了,相较而言,她就显得忒不厚道了。又不需要多做什么,只是空口白牙,都没想起人家来。 就算是做生意,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南云倒抽了口冷气,有些歉疚地看向萧元景。 萧元景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她能吓得跌倒,又见着她小脸皱着,满是愧疚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 他扶着南云给站好了,然后又问道:“是真把我给抛之脑后了?” 南云不大好意思地笑着,咬了咬唇,抬眼看向他,不自觉地便带上点撒娇讨饶的意思。 见此,萧元景来着点兴致,逗她道:“这账怎么算?” “这个……”南云皱着眉想了想,“不然我现在回去,重新上柱香,再专程向佛祖为你求个平安顺遂?” 她说这话时一脸认真,仿佛只要萧元景一点头,她立时就准备沿路折返正殿去,再上一炷香。 萧元景心中原本多少是有些介意的,可被她这么一搅和,倒也顾不得气,也懒得去追究她先前的所作所为了。他抬手捏了捏南云的脸颊,松口道:“罢了。我又不信这些,犯不着。” 南云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脸,四下看了眼,而后方才松了口气。 萧元景打量着她这样,笑了声:“做贼呢?” “佛门清静之地,”南云对上萧元景似笑非笑的目光后,语气不自觉地弱了下来,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这样不好。” 萧元景深感冤枉,他也不过是碰了南云一下,听着这话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格外过分的事情。他慢条斯理地磨了磨牙,问道:“若我还想做更出格的事情呢?” 南云虽还因着方才的事心虚,但在这点上却是不肯退的,斩钉截铁道:“不成。” “你如今倒是格外硬气了?”萧元景掸了掸指尖,似笑非笑道,“你如今既然说不成,那我也不勉强,且记在账上。只不过赊账总是要有利息的,回头过了明路,我讨利息的时候,你别后悔就是。” 萧元景这话说得遮遮掩掩,云里雾里的,南云愣了片刻,才总算是琢磨出点意思。 一想到他居然在山寺后院拿这样的事情打商量,南云的脸霎时就红了,也不管什么尊卑,一甩袖子就往前走去,再不肯停下来同他磨牙。 萧元景将她落荒而逃的模样看在眼里,笑出声来,不急不躁地追了上去。 43、第 43 章 第043章 南云原就是个脸皮薄的, 被萧元景言辞调侃了几句后便有些受不住, 一时意气, 甩手走人了。 可等到走出段距离,她缓过来后, 又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身份在这里摆着, 这么做, 算得上是不敬了,便又有些心虚起来,站住了脚回头瞟了眼。 萧元景不远不近地缀在南云身后,见她回头, 不由得笑了声。他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赶上了南云, 也没再火上浇油调侃下去。 南云咬了咬唇,心下松了口气,又带着萧元景将这山寺大致逛了圈。 因着并不用赶时间, 所以很是悠闲。 只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 早已经过了晌午, 南云觉出些饿来, 同萧元景提议道:“这山寺的斋饭虽不算很好,但也说得过去,若不然就在此吃些,再下山去吧?” 萧元景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点头应了下来。 山寺这边每日都有供给香客的斋饭,南云少时随爹娘上山来时, 必定是会在此吃上一顿的。她回忆了下地方,熟门熟路地带着萧元景到饭堂去了。 两人用了斋饭,便已是午后,天愈发地阴沉起来。 南云一出门,看了眼天色,便生出不妙的预感来:“怕是要落雨的。” “应当是,”萧元景却并没什么担忧的模样,他抬手揽了下南云,替她挡了一旁的香客,而后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山寺能留宿吗?” 南云是从没在山上留宿过的,听萧元景这么问,先是愣了下,随即道:“不成吧?” “若真想留宿,总是有办法的。”萧元景眯了眯眼,随后又笑道,“不过在这里也无趣得很,倒还是趁着没落雨,快些下山去。” 南云点点头,走出几步后又道:“我倒是可以去借个伞来,以防万一。” 说着,她便又急匆匆地回了饭堂,不多时,抱了把油纸伞出来。 她来去匆匆的,萧元景这才得以问了句:“你如今借了伞,打算什么时候还?” 南云让他给问住了。 毕竟若她想要上山一趟,只怕半日都能耗进去,赶明儿若是专程为了还伞上山来,要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可若是不专程过来,等到下次再来,只怕就是一年半载后的事情了。 若是旁的地方,她或许就出银钱将这伞给买下了,可这佛门清净地,又着实办不出这事来。 萧元景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笑了会儿,才出主意道:“别为难了,到正殿前去多捐些香火钱就是。等回头什么时候想来了,再还伞。” 南云虽仍旧觉得不大妥当,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更好的法子,便只能依着萧元景的意思。 先前她到正殿来上香的时候,也捐了些许香火钱,不多,算是份心意。 萧元景这个未曾进大殿去上香跪拜过的,如今出手却阔绰得很,直接捐了张上百两的银票。南云看得眼皮一跳,连一旁的小沙弥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施主可是有什么宏愿?”那沙弥年纪尚小,想是修行也不大够,忍不住问了句。 毕竟在这种地界,就算是富贵人家有什么要紧事,想求佛祖保佑庇护,也就捐个几十两银子。而且还要事先同寺中知会好,请大师们帮着念念经。 像这样什么都不说,连名姓都不要记,直接扔了上百两银票进去的,还是头一个。 “天色不好,借了贵寺一把伞,”萧元景瞥了眼南云,慢条斯理道,“再者,给自己求个平安顺遂。” 南云:“……” 萧元景虽没明说什么,可方才那欲盖弥彰的一眼,还是让她觉着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算是发现了,萧元景这个人平素里是真没什么王爷的架子,还颇小气,若是记着了什么事情,寻着机会就要拿出来翻晒翻晒的。 但这事儿又的确是她理亏在先,所以只能哭笑不得地听着。 事实证明,这伞借得还是很有必要的,两人同行下山,才走了没多久,天际便开始隐约传来了阵阵雷声,间或还有电闪。 南云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抱紧了那油纸伞。 她倒并不是怕下雨天的雷声,只是这电闪来得太过突然,故而有些措手不及。 相较而言,下山是不费什么力气的,所以萧元景也并没再去牵着南云。但见她似是受了惊,便还是轻轻地勾了她的手过来,握在了掌心。 萧元景的手很好看,南云为他研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握笔的时候看起来赏心悦目的。看起来并不像是舞刀弄枪的手,但只有接触之后,才会发现他的手很稳,力气也很大,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 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安全感来。 南云虽并不害怕,但却并没拂开,由萧元景牵着自己的手,并肩下山。 及至过了茶肆,走到半山腰时,酝酿许久的雨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这种时节的雨水总是来势汹汹,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南云急急忙忙地撑开了伞,高高举着,为萧元景遮雨。 她的身量在女子中并不算矮,可到了萧元景面前,就很不够看了,所以这撑伞的动作便显得格外勉强。 再加上这段山路崎岖,走起来艰难了许多。 没走两步,萧元景便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拿过了纸伞,而后道:“凑近些。” 这油纸伞一个人撑绰绰有余,可两个人就不大足了,若是想都遮起来,就必须得紧紧地贴着才行。南云平素里或许会有所顾虑,但如今却是没半句废话的,当即就依着萧元景的意思,凑得近了些。 饶是如此,她另一侧的肩上却还是难免淋了雨。 萧元景见着后,索性抬手揽上了她的肩,将她向自己带得更近了些。 这么一来,南云便相当于是躲在了他怀中,被遮得严严实实,鼻端霎时盈了他惯用的那股檀香的味道。不知不觉的,她耳垂微微泛起红来。 随着雨势渐大,山风也呼呼作响,但萧元景的手却仍旧很稳,略调了调伞的朝向,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 风雨交加,若是孤身一人在这山间,想必是会胡思乱想的。可如今有萧元景在,南云也顾不得想什么,仿佛满心都被那檀香给塞满了。 雨势虽来得迅疾,可这时节的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豆大的雨滴就缓了许多,转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只是山风仍在,携卷着小雨吹进伞中。 南云的裙摆早就不成样子,沾满了雨水,好在有萧元景护着,上身倒是没什么大碍。 及至到了山脚下,萧元景松开了南云,又将油纸伞随手递给了她。 南云接过伞来,连忙要去给萧元景撑,这时才发现他的一身衣裳早就不成样子,仿佛是从雨水中捞出来似的,尤其是后背与左侧,早就已经湿透。 她愣愣地“啊”了声,随即连声认错。 虽说如今这样是萧元景自愿的选择,但南云还是觉得不好,若是早些发现,她是绝不会就这么听之任之的。 “得了,”萧元景抬手在她唇上点了下,“哪来那么多话?” 南云觑着他的脸色,知情识趣地闭了嘴。 萧元景通身的衣裳,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差不多是湿透了的,如今的滋味自然不会有多好。他也并不想听南云请什么罪认什么错,自顾自地向候着的马车而去。 南云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心中揣度着萧元景的心思,琢磨着该怎么办才好。 自落雨开始,顺子就在忧心忡忡地等着,一见萧元景过来,先是松了口气,可等到看清他的模样后,却又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下意识地瞪了眼南云。 在他看来,南云的情况可是要比萧元景好些的。 让主子挨淋受凉,自己却撑着伞,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情|事以外,南云的感觉一向是很敏锐的,当即就看出了顺子眼神中的谴责来,自觉冤枉,但也无话可说。 萧元景虽也知道顺子的想法,但还是凉凉地问了句:“看什么呢?” 顺子:“……” 这下无话可说的人换成了他。 等到萧元景与南云都上了马车,顺子才颇有些懊恼地在手背上抽了下,算是长个教训。他方才怎么就忘了?南云不是寻常的奴婢,而是将来宁王府的侧妃,王爷愿意宠着惯着,哪儿用他来有意见。 南云一上车,便随即去翻车上备着的衣裳。 这是萧元景惯乘的马车,里面一应的东西都是齐全的,有他爱的茶叶,有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书,自然也有备下的衣物,以防出门做客时弄脏了衣裳。 可等到翻出衣裳来,南云才意识到仍旧不成。 这马车上备着的只有外袍,并没中衣,可萧元景如今却是里里外外都湿透了,若不能换了里边的衣裳,单换个外袍也没什么用处。 在这种地界,还偏偏是这样的时候,想要临时添置衣裳并不方便,更何况萧元景也不见得有这个耐心等。 他如今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南云思来想去,硬着头皮提议道:“若不然,你随我回家中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其实我挺喜欢这几章的日常的,不过马上就要回京城了,搞事orz 44、第 44 章 第044章 先前, 南云是百般推拒, 不想让萧元景到自己家中去。 但如今这种情形之下, 她也顾不得这许多,眼见萧元景为了护着自己, 弄得里里外外全都湿透, 便脱口而出了。 萧元景却是被她这话给问得愣了下, 他是清楚南云的性情的,也知道她一直以来的顾忌。故而眼下不爽归不爽,但并不曾提出要随她回家去安置,却不妨她自己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显然她也是一时起意, 说完之后便又有些后悔了, 咬了咬唇, 像是恨不得将这句话给收回去一样。 萧元景看出她的犹豫来,笑了声:“当真?” 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便是再怎么样, 也没有转头就食言的道理。南云犹自纠结了片刻, 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 点点头:“若你不嫌弃的话。” 萧元景自然没什么可嫌弃的, 毕竟如今身上的滋味实在不好,这种地界的客栈,想必是没法同南云家中妥帖的。 更何况,他也的确想过去看看,便颔首应了。 顺子得了吩咐后,直接循着来路, 驱车赶往姜家。 两人身上的衣物大半都已湿透,还滴着水,不多时便将马车中也弄得一片狼藉。南云将马车中的书与旁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以免沾水,而后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一旁。 萧元景拧了衣裳上的雨水,目光落在了南云身上。 虽说方才已经尽可能地护着,但雨势太大,裙摆到底还是被打湿了,想必也不可能舒服。但她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乖巧地坐在那边,并没抱怨半句。 萧元景看了会儿,冷不丁地开口道:“过来。” 南云先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他的神情,而后方才挪近了些,轻声问道:“怎么了?” 因着身上不舒服,萧元景方才的神情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些不耐烦,如今见着南云这小心翼翼地模样,方才意识到自己怕是有些吓着她了。 思及此,萧元景无奈地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他倒也没说什么,直接拉过南云的裙摆来,替她拧了上面的雨水。 南云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做,短促地“啊”了声,随即又压了压衣裙。 “你就这么着,不觉得难受?”萧元景将她这反应看在眼中,又有些好笑,调侃道,“如今这情形,我难道还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裙摆上的雨水被拧下,滴落在马车中铺着的地毯上,了无踪迹。 南云垂眼看着,一时无言。 她无意中曾听府中的随从议论过,说这马车中铺着的毯子是周边小国进贡来的,皇上过目之后就赐给了萧元景。如今这么一来,这毯子早就不成样子了,想必是毁得再也用不了。 可萧元景却没半点顾惜的模样,也不知是说财大气粗,还是压根没将这御赐之物放在眼里。 小灵山离姜家所在的镇子并不算远,不出半个时辰,便又到了那镇口。 顺子停了马车,试探着问了句:“接下来该怎么走?” 南云想了想,同他指了路,七拐八拐的,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那就是我家,”南云挑开窗帘看了眼,又缓了口气,像是做了个莫大的决定似的,说道,“下车吧。” 因着落雨的缘故,街巷并没人。 南云下车后四下扫了眼,又撑开伞来,为紧随其后的萧元景遮着雨。萧元景站定后,仍旧从她手中接过伞来,低低地笑了声。 南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但也没心思细究,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家中的门。 如今这个时辰,母亲应该是服了药歇下,又适逢下雨天,所以这么一点动静便都被遮掩了过去,并没将人惊醒。 她尚未想好该怎么同母亲解释,所以自然是能瞒则瞒。 南云引着萧元景进了自己房中,反手关上了门,小声出了口气。 “你这模样……”萧元景将伞收起,竖在了门边,而后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让别人看了,只怕还以为是偷|情。” 私下里,他说话总是没个分寸,又或许是存了故意逗|弄的心思,显得十分促狭。 南云原就是个脸皮薄的,最听不得他说这些话,又是羞又是恼的,横了他一眼。 若不是还有理智,顾忌着身份,只怕就要上手挠他了。 萧元景一扫先前的阴霾,笑得很是愉悦。 “稍等片刻。”南云甩了这么一句后,也不多解释,急匆匆地出了门。 南云先到厨房去将水给烧上,准备熬些姜汤来驱寒,而后又轻手轻脚地到正屋去,看了眼母亲,将她正在安稳地歇着,略微松了口气。 她又缓了片刻,方才回了自己房中。 萧元景倒也没什么见外的意思,直接在她闺房中四下转着。 屋内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并没什么装饰,显得有些素气。 墙上悬挂着副字画,虽不能与名家相比,看起来倒也不错,萧元景认出其上的字迹,是出自南云之手。 绣筐中扔了个绣了一半的香囊,萧元景挑起来看了眼,其上是火红的石榴花,煞是好看。 南云回到房中后,仍旧没理会萧元景,只是翻箱倒柜地寻出套中衣来,并着方才从车上取来的的外袍,一并扔给了他。 萧元景瞥了眼那中衣,看样式大小,是男子所穿,衣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其上的针脚却显得有些拙劣。他眉尖一挑,问道:“这是?” “这是我自己做的,”南云背过身去,低声道,“那时候没怎么练过女红,绣活不好,且凑活凑活吧。” 这是当年父亲还在时,她心血来潮准备的生辰礼,连带着的还有件外袍、鞋袜,是整整一套。虽说她绣工拙劣,但父亲总是不会嫌弃的。 只是尚未来得及送出去,家中就出了变故,再也没机会送出去了。 南云只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想了想,又去开了个箱子,将鞋袜也找了出来。说来也是巧,萧元景的衣裳鞋袜尺码与她父亲差不离,倒也都能将就地穿了。 萧元景原本是还想逗南云,让她帮着自己换衣裳的,可听了她这话音,便隐约猜到了七八分,将那不合时宜的话咽了回去。 他在房中换衣裳,南云又到厨房去,守着将那姜汤给熬好了。 虽说萧元景的身体底子好,可以防万一,还是被大雨浇了个透,熬碗姜汤驱驱寒为好。南云盛好了姜汤,刚出厨房的门,就恰好撞见母亲从正屋出来,不由得愣住了。 “阿云,你何时回来的?”姜母这是才醒,站在门口同她道,“可是淋着雨了?用不用喝点药?” 南云目光躲闪着,勉强笑道:“不妨事,我已经熬了姜汤。” “那就好,”因着有雨,姜母并没上前去看,只在门口站定了嘱咐道,“喝些姜汤驱寒,若是累了,便躺着歇会儿,晚饭过会儿我来做就是。” “嗳。”南云如今也没心情同她争,含糊地应了声,便端着姜汤回了自己房中。 萧元景已经换好了衣裳,在她床榻旁坐着,将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很是配合地没出声。 南云一进屋,随即反手关上了房门,可那心跳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再对上萧元景审视的目光后,她愈发地心虚起来,支支吾吾道:“我娘她……” 南云自作主张地将萧元景给带回家来,其实是不妥的。 毕竟两人如今的关系尚未明朗,虽说萧元景已经许了她位分,也必然不会反悔,可终究是没过明路,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落在姜母眼中,只怕是要多想的。 “无妨,”萧元景并没因着她这态度不悦,甚至还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笑道,“说起来,我还从没体会过这种滋味……怎么说,还挺有趣的。” 南云愣了会儿,又回想起他先前的话,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所谓“偷|情”的滋味。想明白这一点后,南云心中那点愧疚荡然无存,可偏也再生不出什么恼怒来,哭笑不得地看着萧元景。 她从没见过这样不着调的人,着实太不像是个王爷的作风了。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似的,萧元景走到她跟前,接过姜汤来,低低地笑了声:“你是不是觉着,无论什么时候,都该光风霁月的才好?可你若是见过某些人私底下的模样,便知道这还是好的了。” 南云着实不知这有什么好攀比的,可又不知道如何辩驳,便只仰头看着他,眼神里还是颇为不认同。 她摸滚打爬几年,在人情世故上还算通,但却始终未曾接触过情|事,在这方面,就像是张白纸。 让人忍不住想要在上面涂抹几笔,最好是能落个自己的私印。 越是脸皮薄,听不得荤话,经不住戏弄,萧元景就越是想要说给她听,而后看她的反应。 萧元景喝了口姜汤,却并没咽,而是挑起她的下巴来,低头喂了过去。 如今是在家中,南云压根不敢声张,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来惊动了母亲。她身体绷得很紧,脉搏不受控制地快了许多,只觉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去了。 她素来是不喜姜汤的味道,可如今却仿佛失了味觉,恍惚着被萧元景喂了许多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元景方才撤开来,将剩下的小半碗姜汤喝完,而后将碗放回了她手中,低笑了声:“我若是留在这里,只怕你是要一直提心吊胆,难以安生的。所以先讨点利息,这就走。” 想了想,他又额外嘱咐了句:“你也快些回府来。” 45、第 45 章 第045章 萧元景像来说话算话, 如今说走, 便也没久留, 寻了个合适的时机便快步出了门。 南云则是若无其事地到正房去,寻了几句闲话同母亲聊, 以防万一会见着萧元景。 她一边同母亲说着话, 一边竖着耳朵留神听着, 及至外间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悬着的那颗心方才算是彻底落了回去,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不合时宜得很,但她还是莫名想起来方才萧元景调侃的那句偷|情, 脸又不由得有些热。 他在这种事情上不着调得很, 可每每却又说得让人没法反驳。 姜母见南云的神情不大对, 便问道:“怎么了?可是淋了雨,有哪里不舒服?” “无妨,”南云连忙摆了摆手, 又寻了个借口出门躲开了, “我去煮饭。” 送走萧元景后, 南云便再没什么可担忧顾忌的, 又恢复了先前悠闲自在的状态。她不慌不忙地到厨房去准备了晚饭,及至晚间,又捡起针线,将那绣了一半的香囊完成大半,觑着天色不早,方才吹了蜡烛歇下了。 及至第二日, 南云收拾完家中的杂事后,将那香囊给绣完,带着它去了桑家。 昨日与桑榆分别之后,一连串的事情闹得她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却已经太晚,并不方便再到桑家去。但她心中始终还记挂着先前的事,便想借着送香囊的功夫,去见一见桑榆。 南云心中斟酌着,想着到了桑家该如何说,结果倒是巧了,还未进门,就见着桑朴随着桑父出门来,手中还拿着农具,像是要下地干活的样子。 一见这模样,南云便不由得松了口气,知道这事算是解决了,总算是没白费桑榆的一番折腾。 南云先前是随着桑榆到桃花巷去一道寻人的,桑朴如今见着她,也觉得没脸,支支吾吾地问候了声,便替父亲拿过农具来,快步离开了。 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不大自然,像是身上有伤似的。 桑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又同南云道:“是来寻阿榆的吧?她在家中,进去吧。” 南云并没多说,点点头问候了声,便进了桑家。 桑榆正在院中翻晒干菜,见她进门后,手上的活也没停,笑道:“你且等我会儿。” “我这两日在家中绣了个香囊,”南云同她熟悉得很,自是不必见外的,垂手在一旁看着,“是你喜欢的石榴花样式,特地来送给你。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中,有劳你帮着照料了。” “若论这么细,我岂不是还要送你个什么,好谢谢你前日里冒险陪我到京中去?”桑榆随口开了个玩笑,“不必这么客气。” 南云也笑了声:“倒不是同你客气……你只当是我近来练了女红,绣来给你,想要讨两句夸赞就是。” 等到将筐中的干菜都翻晒妥当,安置在院中,桑榆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从南云手中将那香囊给勾了过去,拎起来细细打量了眼,颇为捧场地夸赞道:“哟,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这绣工,的确是长进了不少。” 两人玩笑着进了房中,桑榆又泡了茶来,给她倒了杯。 南云捧着茶盏,这才小声问了句:“桑大哥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眼下来看,算是吧。至少如今能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呆着,能跟着下地帮忙去,不想着往桃花巷跑了。”桑榆漫不经心地说着,脸上却并没什么高兴的意思,很是平静地同南云讲了昨日的事情,“昨日一早我趁着你家宁王殿下的车回了家中,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才算是回到了家中。” 南云眼皮一跳,因着是在说正事,便没去纠正桑榆话中的“你家宁王殿下”这个说法。 “我爹心中原本就憋着气,见了他后,直接动棍棒打了一通。”桑榆信手指了指门外,“又罚他在那水缸边跪了半晌。” 难怪方才桑朴是那么个模样,走路都显得不大顺畅,脸上的气色也很不好。 南云奇道:“你娘没拦?” “她倒是想拦来着,被我给按住了。”桑榆撇了撇嘴,“我没上去踹他两脚就是好的,做的混账事情,哪有那么轻易就揭过去的道理?” 南云给她添了茶,劝道:“消消气。一时走岔了路,能回头就好。” 桑榆却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且看着,等他都改了再说。” 先前倚红楼的事情算是将她给气着了,并不是说兄长道个歉就能翻篇的。 “算了不提他,”桑榆嫌弃地摆了摆手,脸色总算是和缓了些,同南云笑道,“宁王殿下呢?” 南云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到自己身上,莫名心虚地咳了声,掩去其中的曲折不提,含糊不清地答:“自然是回王府去了。” “我先前虽听你说,可终归担心,昨日见了宁王殿下后,算是能放下心来了。”桑榆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南云反问道:“何以见得?” 虽说她自己不承认,但这举动,的确像是想要听桑榆多夸两句似的。 桑榆了然地笑了声,而后道:“他待你好,又上了心,只这一点就够了。更何况家世品貌无一不好,这样的人,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若不是真将南云放在眼中,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又怎么会纡尊降贵地同她闲聊那么些话?无非就是想要听一听南云少时的事情罢了。 桑榆看得很清楚,所以也就投其所好,说了不少。 见南云却并没什么喜色,桑榆奇道:“这样的郎君,你难道还不满意?” 南云迟疑道:“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缘故?”桑榆随即追问道。 南云叹了口气。 萧元景待她的确是好,她虽迟钝,但却并不傻,许多事情细想之后也能明白过来。 若是在旁人面前,南云并不会多言,可桑榆是她自小到大最好的手帕交,有些不能同母亲说的话,也就只能同桑榆商量一二了。 所以犹豫良久,南云咬了咬唇,说出了心中所想:“他如今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恐不能长久。” 萧元景这个人脾性如此,若真是看上了什么东西,便会毫不吝啬,将大半的心力都倾注其中。就譬如他曾经有段时间喜爱金石碑拓,散尽千金四下收集着,更是专门在藏书阁中辟了地方来存放。 也正因此,这些年来时常有人投其所好,送这些东西过来。 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萧元景其实早就不似当初那般喜爱,就算是得了珍品,看一眼后便束之高阁,还不如南云上心。 南云跟在他身边随侍,却是将此看得明明白白。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并没什么独特之处,只得萧元景倾心的,容貌也好、学识也罢,虽都很说得过去,可却称不上数一数二。 萧元景如今对她,就像是当年对那些金石碑拓,入了眼起了心思,喜欢也是真的喜欢,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歇了兴致。 萧元景这样的出身,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情与行事,这世上许多东西于他而言皆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喜欢了就要,不喜欢了就丢开。 不必负什么责任,也没人敢去同他讨什么承诺。 可南云不一样,她骨子里是个长情的人。 所以无论旁人怎么同她夸萧元景,她都是不肯轻信,更不肯彻底放下防备的。 她心中想着许多,可又不知道该如何细说,好在桑榆对她是再了解不过的,只这么一句,就够猜出个七八分了。 “这……”桑榆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归根结底,她也不过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对情|爱之事的了解也就来自话本子,或是看周遭的人是怎么个模样。 南云这种情形着实罕见,桑榆也不由得替她头疼起来,又是为难又是无奈的。 归根结底,萧元景同南云的身份相差太多,并不是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至少在感情一道上,他二人如今就注定不可能平等。 而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桑榆越想,就越是替南云发愁,她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南云。 到最后,还是南云自己想开了,反过来安慰她道:“其实我这也是庸人自扰。毕竟这世上,哪有长久的事情呢?你看有些人海誓山盟,最后还是难免背信,届时更是伤心伤情。”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看得明明白白,别抱奢求,将来也就免得难过了。 话虽这么说,可桑榆却仍旧高兴不起来,轻轻地握着南云的手,欲言又止。 “再者,萧元景的品性也是没得挑的。”南云像是说给桑榆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一样,“既然他许了我侧妃的名分,便不会反悔。就算将来他不喜欢了、烦了,也不会苛待我,这就很好了。” 其实南云心中还横着一根刺,那就是徐知音。 这是她压根不愿意提起,更不想让桑榆知道的事情——若桑榆知晓此事,必定会愤懑,会替她难过。可偏偏又没什么办法解决,说出来,也没什么用处。 这根隐秘的刺始终横亘在她心里,也时时提醒着她,千万别因着一时的好就迷了眼,陷进去。 有方晟这个前车之鉴,她早就明白,感情之事犹如赌博,就是越当真,就越容易赔得血本无归。所以有些事情原没必要去细究,大被一遮,心照不宣地揭过去就是了。 南云拿定了主意,同桑榆笑道:“有钱有势、衣食无忧就够了,何必要去在乎什么爱不爱的?” “你说的是,”桑榆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也笑了,“就该这么着。怎么高兴怎么来,才不为他们这些男人费心思难过。” 姑娘家的交情就是这样,护短护得不讲道理,也任性得很。 昨日从京中回来时,桑榆打量着萧元景,在心中给了他个很高的评价,也希望他能同南云白头偕老才好。可如今这么一来,却是霎时将评价给调低了不少,权当是他是个稳妥的饭票。 这也就是南云没提徐知音的事情,不然她只怕转头就要骂人的。 但这样毫不讲理的护短却让南云觉着轻松了许多,她又同桑榆闲聊了许久,及至快要晌午,方才回了家中。 南云长大后是个沉默内敛的性子,很少同旁人讲过自己的心思,有什么事情从来都是压在心里,如今难得说了许多,倒是心情舒畅了不少。 只是这样闲适的日子总是不长久的,她又在家中留了三日后,终归还是收拾了东西,回了京城。 先前萧元景离开的时候,曾反复叮嘱她要早些回京,南云仗着他并没详细规定时日,便硬着头皮拖了几天。萧元景回府之中左等右等,都没将人给等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被钻了空子。 他反应过来后,就被气笑了,狠狠地在账单上又添了一笔。好在南云没有得寸进尺,终归还是在他不耐烦之前赶了回来。 南云回到王府中时,恰是傍晚,正院里的丫鬟来来往往在给屋中送饭菜。 “你可算是回来了!”顺子一见她,如蒙大赦地说了句,随后半推着她向正房走去。 南云无措道:“我先去放个包袱……” “放什么包袱,”顺子见她这心大的模样便觉着愁,“王爷都气了大半日了,你还有心思回房收拾东西呢?” 南云隐约猜到些,为了确准,还是问了句:“他气什么呢?” 顺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屋中便传来句凉凉的声音:“你说我气什么呢?” 南云:“……”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着意压低了声音,没料到还是被萧元景给听到了。 他这话音里满是不悦,压根不带掩饰的。 顺子一脸“坏了菜”的神情,将她往里面推了一把,而后又低声招呼了句,将房中的丫鬟都唤了出去。 偌大的房中,就只剩了他二人。 其实若说起来,两人也就三日没见,并不算什么。 可自打南云调到正院来,就是时时在萧元景眼前晃着的,就算是到行宫围猎都将人给带着,从来就没分开过。 南云手中还拎着个包袱,有些不安地站在那里,飞快地抬眼打量了下萧元景的脸色。 桌上摆满了饭菜,热腾腾的,刚出锅没多久。 萧元景却并没要动筷子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南云,将她这模样看在眼里:“你这是怕什么呢?” 南云心下叹了口气,而后道:“怕你不高兴。” “你若是能早点惦记着我会不高兴,也就没现在了。”萧元景冷笑了声,“我让你早些回来,你都能拖个三五日。我若是没说这句话,你是不是还准备住个十天半个月呢?” 明明是三日,他却偏要说成三五日,然后还要拿分明没发生的“十天半个月”来一并算账。 南云仿佛当头被扣了个黑锅,有冤都没出申去,只摇了摇头,不知如何辩驳才好。 “你这是觉着冤?”萧元景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来,直截了当地戳破了,随后问道,“你倒是说说,这几日都做什么去了?若是能给个合情合理的缘由,我也不同你计较。” 南云愈发没话说了。 毕竟她这几日的确没什么要紧事,清闲得很,只是不想这么快就回王府而已。 萧元景又问道:“那你知道我这几日做什么了吗?” 南云摇摇头。 “大前日,我亲自挑了个黄道吉日,立侧妃的;前日,我着人收拾了个院子出来,给侧妃住的;昨日,我令人去采买衣裳首饰,给侧妃用的。”萧元景顿了顿,忽而笑了,“然后我的那位侧妃,乐不思蜀,如今方才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不在同频道的两人# 阿云:被自己的脑补搞到难过忧虑,又自顾自地坚强起来,表示去tm的爱情,有钱有权就好。 阿景:情窦初开的处男忙活了三天,气死.jpg ps.其实认真说,阿云的担心也不是犯矫情。她只是吃苦太多,所以不敢指望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毕竟不到以后,谁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背信的渣男,还是能厮守一生的真爱呢 46、第 46 章 第046章 南云呆呆愣愣地看着萧元景, 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这事…… 着实太出乎意料了。 南云原本并没觉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 所以倍感冤枉, 可等到萧元景条分缕析地列出来后,她算是彻底没话了。 原本那点委屈也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则是些许愧疚。 她是真没料到萧元景会做到这种地步。 相较而言, 她的确显得太不上心了, 也难怪萧元景会生气。 她向来是藏不住事的人,心中怎么想,压根就是写在脸上的。萧元景端详着她的神情,凉凉地开口道:“你现在倒是说说, 我为什么生气?” 南云咬了咬唇, 这问题着实棘手, 措辞出了问题,就很容易火上浇油。所以犹豫之后,她到底还是没直接回答, 而是软声道:“是我错了。” 她如今在萧元景面前, 已经越来越会卖乖。 萧元景向来是吃她这一套的, 可方才还在生气, 断然没有转头就松口的道理,所以仍旧冷着脸问:“错哪儿了?” 他不依不饶,也不肯轻易放过去,非要南云说出个所以然才行。 这问话方式就像是审小孩子似的,南云想到这,愈发窘迫起来, 抬头瞟了眼萧元景,目光中带上些哀求的意味。 萧元景与她对视了眼,喉结微动,声音也沉了两分:“别想着蒙混过去。” “我……”南云彻底没了办法,只得小声道,“我应该早些回来的。” 这回答仍旧是避重就轻,萧元景冲她勾了勾手,及至南云到了他身前,方才替她说道:“你不该将我的话当耳旁风,压根没放在心上。” 南云沉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一直推脱不肯说,就是因为这话实在不好,可偏偏萧元景不是个好糊弄的,非要把这个点的明明白白才行。 见萧元景沉默不语,她又低声重复了句:“是我错了,今后不这样了。” 南云认错态度好得很,垂着眼睫,颇为懊悔的样子。 萧元景原本就已经心软,将她这模样看在眼里,仅存的那点气也烟消云散,绷不住冷脸了。他自己都觉着倒戈得太快,无奈地笑了声,而后道:“算了,这次就不同你计较了,若是再犯……” “不会的。” 南云连忙摇了摇头,耳上的坠子随之晃动着,火红的石榴花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细腻。 萧元景目光一沉,随即若无其事地挪开了,漫不经心地同她道:“别傻站着了。你回来得倒是也巧,刚好能赶上晚饭。” 南云见他如此,知道此事算是翻篇了,暗自松了口气。 她点点头应了声,随后将包袱放到了一旁,又去净了手,而后规规矩矩地同萧元景坐到一处来用饭。 这王府中的饭菜自是没得挑,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南云大略扫了眼,发现其中竟有一道甜口的菜,不由得有些惊讶。毕竟阖府上下都是知道的,萧元景并不爱吃甜食,所以小厨房那边每日做菜时都会着意避开。 萧元景也的确没动这蜜汁藕片,倒像是专程给她留的一样。 南云想到这点后,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疑心自己是自作多情,心情复杂地夹了片莲藕,小口吃了。 “黄历上说,这月初十宜嫁娶,”萧元景冷不丁地开口道,“我便将日子定在那天。” 南云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来,手一颤,汤匙中的粥险些溢出。她咽下了那口鸡笋粥,而后点点头:“好。” 如今是初六,也就是说再过三四天,她就算是过了明路,正经成了萧元景的侧妃。 虽说早就知道了此事,可如今听他说起来,仍旧有些不大真实的感觉。 萧元景自顾自地说道:“我着人将风荷院收拾出来了,今后便是你的住处。里边的摆设布置我大略看了眼,你回头也可以去看看,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便提出来,让顺子去改。” 风荷院离正院很近,也就是多走几步的功夫。 至于其中的陈设布置,萧元景都看过,南云自然是没什么好挑剔的。她原就是个很好养活的人,什么都能凑活,并不挑的。 南云又点点头,谢了萧元景。 “至于那些衣裳首饰,有现在就好了的,也有得再过几日才能送来的。”萧元景先前从来没过问过这些琐事,如今也没准备一一去管,只说道,“清单和东西都在顺子那里,晚些时候让他给你送去就是。” 他能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算得上是用了心的,南云心知肚明,所以便又谢了一遭。 萧元景见此,却又有意见了:“除了‘多谢’,你就没旁的话可说了吗?” 他在这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南云却总是轻描淡写一句话,这让他又有些微妙的不爽。 可这脾气来得实在莫名其妙,饶是南云性子软,如今也没法面不改色地供着了。她放下汤匙,眉尖微蹙着,一本正经地向着萧元景道:“那依王爷的意思,我应该说什么?” 这事与先前不同。 先前的确是她的疏忽,有错在先,所以该认就认,可如今分明就是萧元景莫名寻衅,总不能还让她小心翼翼地道歉吧? 然而萧元景却并不是个能讲理的人,听南云这么说后,他索性向后一靠,倚在了那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爽,你想办法来哄高兴了。 南云看出萧元景的意思后,噎了下,她就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从家中匆匆赶回府中,她这一路也有些倦了,方才更是同萧元景僵持了会儿,如今再没什么心力去揣度他的心思。所以在犹豫了片刻后,南云索性放弃了,由着萧元景在那生气,自己复又拿起了汤匙,小口地喝着热粥。 萧元景:“……” 他先是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南云在他面前一向是谨小慎微的,哪能料到南云竟然敢将他就这么给晾在这里不管不顾。 萧元景沉默片刻后,着意压低了声音,吓唬南云道:“你这是恃宠生娇?还是觉着当了侧妃,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煞有介事的,仿佛是真动了怒,看起来比方才南云刚回来时,还有凶上三分。 方才那事,萧元景手里握着把柄,都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如今却像是要认真追究似的。 南云被吓了一跳,她也没料到萧元景会突然翻脸,饭也不吃了,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准备挨训。她后知后觉地有些怕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委屈,便硬着头皮指责了句:“你不讲道理。” 她说这话时,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委屈。 萧元景原本只是想要吓一下她,没想到她会信以为真,而且还像若是再挨句重话,当即就能落下泪来似的。他这下算是没了辙,虽说心气仍旧不平,但也没有为了这么点小事,把人给欺负哭的道理。 所以到最后,还是萧元景先让了步,他无奈道:“你又委屈什么?” 南云瞥了萧元景一眼,意思也很明显——你明知故问。 “若是我的疏忽,做错了什么事,我自然是会认错检讨的。”南云不高兴道,“可方才我并没做错,你却莫名生气,这难道还要怪我不成?” 见萧元景并没再动怒的意思,南云索性便将心中的话和盘托出了:“你送我这许多东西,我很感激,说句‘多谢’不是合情合理?你要因为这个动怒,难道不是无理取闹?” 南云虽不承认,但却的确是有恃宠生娇的缘由在的。 毕竟若是先前,她哪里敢指责萧元景无理取闹?从来只有自己默默受着罢了。 这么多年来,还没几个人敢同萧元景说他“无理取闹”的,他先是一愣,随即就给气笑了。 南云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也寻不着什么漏洞来反驳,可萧元景原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自然不会循规蹈矩地去争辩。他回过味来后,直截了当地同南云道:“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的,仿佛带着点邪气。 南云心中莫名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后退了半步,迟疑着摇了摇头。 “因为我,”萧元景顿了顿,而后将声音压低了些,一字一句道,“欲|求不满。” 南云:“…………” 这四个字就像是谁在她脑后敲了一棍,直接将她给敲懵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又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脖颈脸颊都泛起红来,手足无措。 原本的那点委屈早就不知道抛到哪儿去了,满心都是萧元景说这话时的邪气模样。 看着她这反应,萧元景终于心气顺了。 他算是彻底明白过来,同南云相处时就该怎么直截了当,能省去不少麻烦。若是迂回曲折地表达不满,最后只能把自己给气得无言以对,她还能在那里委屈得不行。 “你过来。”萧元景轻飘飘道。 南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向前挪了两步,还有些恍惚似的,无措地看着他。 萧元景在她腰上揽了一把,轻轻一绊,使她跌坐在自己膝上,而后又低头含上了她的唇,耳鬓厮磨着。 他先前从不觉着自己会是个沉溺女色的人,还一直看不上太子的所作所为,宁愿将心思都放在古玩字画上,也懒得去沾染情|色。 可如今碰过南云后,却像是莫名上了瘾似的,总是会惦念着。 她像是水,可却并不能解渴,反而让人想要索求更多。 两人分开了三四日,萧元景一见着她,便生出些难以言明的心思来,可偏偏她却是半点不开窍,着实是让他有些不大爽。 “下次再想谢我,就这么来。”良久以后,萧元景方才松开些,临了,又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再不济,也给我奉个笑脸,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想打发过去。” 南云懵然地点了点头,再没方才同他辩驳的气势了。 “好了,”萧元景舔了舔唇角,“你赶路回来,想来也倦了,再喝些汤便回去歇息吧。” 他得了餍足后,再没方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劲头,连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南云却并没什么吃饭的心思,她含糊地应了声,又就着萧元景的手喝了两勺汤后,便起身准备离开。走出几步后,方才想起来自己并没顾得上拿包袱,连忙回身去拿了,而后也没再看萧元景,急匆匆地出了门。 顺子则是一早就带着屋中的丫鬟们避开了,也没在正房外面守,只不远不近地候着。见南云出门后,他方才意意思思地凑上前去,同南云笑道:“殿下可消气了?” 南云脸上还有些热,她抬手按了按,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兴许吧。” 萧元景初时像是看什么都不顺眼,怎么都能挑出点错来,但听最后的语气,心情应当是好了许多才对。只是一想到他方才所说的不高兴的缘由,她便觉着匪夷所思,脸上的热度久久难褪。 所以面对顺子的疑问,她也不欲多说,只敷衍了句。 “你是不知道,殿下今日一整日都心气不顺。”顺子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顺子在萧元景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清楚他的脾性的。能让他这样介怀的人寥寥无几,南云能在其中,就说明她在萧元景心中的地位不低。 南云不言,只低低地“嗯”了声,以示自己听了进去。 顺子同她絮叨了两句后,转而提了正事:“王爷着人为你添了些衣裳首饰——主要还是首饰,衣裳的话赶明儿让人来给你量了,再加紧赶制。” 南云点点头:“好。” “王爷说也不知道你喜欢哪种钗环首饰,便让人挑了金玉楼中最贵的那几样,等赶明儿你若是再想要,就自己挑去。”顺子一字不落地转述着萧元景的话,又道,“先前你不在,东西便直接放到了风荷院去,若是眼下想看的话,我过会儿就让人去给你拿来。” 宁王府并不缺银钱,不然萧元景也没法搜寻那么古玩字画来,可就算如此,听到他说挑最贵的几样买了时,南云还是生出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她想了想,同顺子道:“不急。” 顺子随着她一路到了后院,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再者,伺候的丫鬟随从我也正在安排,你若是有哪个想要的,便知会一声,我帮你调过来。” 南云如今尚算不得侧妃,所以顺子同她说话时并未用敬语,但语气措辞较之先前都已经大不一样。 “你只管按规矩安排就是,”南云并没提什么要求,漫不经心地说道,“怎样都行。” 顺子在她房门前停住了脚,将旁的杂事说完后,又着意补充了句:“若是想起什么了,只管知会我。” “知道了,多谢。”南云又应了声,而后拎着包袱进了卧房。 她将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大略收拾起来,觑着天色不早,便没再到前院去见萧元景,梳洗之后便歇下了。这房间她统共也没住过多久,再睡三两日,便该搬到风荷院去了。 南云并没进过风荷院,只知道那院子离藏书阁很近,是个好去处。 她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子里想着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有这些年来的经历,也有这王府中的种种,最后都落在了萧元景身上。 南云这十几年来,有过少时的欢愉,也有过早几年的坎坷多磨,但无论是在何时,她都未曾料到自己会遇上萧元景这么个人。如今尘埃落定,能留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生活,倒也不错。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刚亮,南云便早早地醒了过来,她如今早就养成了习惯,除非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不然总是睡得也早醒的也早。 梳洗之后,她又换了件月白色的齐腰襦裙,赶去了前院。 南云到卧房时,萧元景仍旧躺在榻上并没起身,她轻手轻脚地走近了些,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只是并没让人来伺候罢了。 萧元景懒散地翻了个身,半睁着眼,含笑地同她道:“你醒得倒早。” “这几年都是这样,成了习惯,一到点便醒了。”南云解释了句,而后到一旁去为他翻找衣裳。 萧元景撑着坐起身来,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今日要入宫去。” 南云应了声,将挑出来的衣裳又放了回去,转而换了套正经入宫穿的,替他来更衣。 萧元景只说了这么一句,并没多提自己要入宫做什么的,他也不见着急,慢悠悠地同南云吃了早饭,又练了两张字,方才带着顺子进了宫。 临行前,他又同南云说道:“去风荷院看看。终归是你的大事,上点心,缺什么想要什么尽管提。” 这话萧元景已经说了数次,但这次却有些不同,南云怔了一瞬,随即低低地应了声。 无论是对哪个姑娘家而言,婚姻大事的确是重中之重,尚在闺中之时就要着手准备了,攒嫁妆、绣嫁衣,满是期待地等候着。 就算是折腾了些、麻烦了些,心中也都是甜的。 南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当年同方家定亲后,母亲便花了笔银子给她买了极好的红绸来,还催着她快些练女红,好给自己绣嫁衣。 但她的女红还没练熟,家中就出了事,一直耽搁了下来。 后来方家退婚后,她哭了一场,便直接将那红绸翻出来卖了当铺,对这所谓的婚姻大事再没半点期许。 所以不管萧元景让人给她添置了多少东西,她都提不起兴致来去亲自看上一眼。 可如今萧元景发了话,她就没有再推脱的道理,毕竟若真是看都不看,赶明儿萧元景知道了,八成又是要生气的。 南云送走了萧元景后,又在正院磨蹭了会儿,便准备到风荷院去走一趟。 说来也巧,她才出正院,迎面就遇上了梁氏。 梁氏仍旧是往常的打扮,只是脸上的妆略重了些,可饶是如此,也仍旧没办法全然遮盖住脸上的颓色。若是离得近些再细看,还会发现她眼底的红血丝,显然是昨夜并未睡好。 但她脸上却仍旧端着八风不动的笑意,一见到南云,便先道了贺。 这几日来,萧元景着人收拾了风荷院,又让人去金玉楼添置女子的衣裳首饰等物,虽没明说,可有人之心私下打探打探,便能知道是为着什么了。 梁氏本就是个消息灵通的,随即便知晓了萧元景准备立南云为侧妃的事情。昨日南云刚回府,她没敢来打扰,今日一早得知萧元景进宫后,便紧赶慢赶地来找南云了。 早前梁氏待南云总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如今倒是彻底转了态度,愈发亲近热络了,言辞间也再没了颐指气使。 她原以为南云最多不过当个通房侍妾,断然没料到,竟然会是侧妃。 意外惊喜之余,却又难免生出些忌惮来。 南云对自己这位表姨母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只是并没什么感情,所以始终淡淡的。 “王爷的确是将你放在心上了,”梁氏随南云到了风荷院,打量着这里面的陈设,同她道,“这其中不少物件都是着人专程从库房中搬出来的,很贵重。” 南云四下看了圈,又进了卧房。 这里收拾得非常妥帖,床帐被褥等一应陈设都已经收拾妥当,梳妆台上摆了好几个匣子。南云信手拿过来一个,打开看了眼,其中盛着的是支珊瑚钗,嫣红的颜色十分抢眼,其上似是有光华流转,看起来十分珍贵。 梁氏在一旁贴心地解释道:“这支钗应当是近百两。” 南云当即将那匣子合上,放回了原位,又打开其他几个看了眼,皆是钗环首饰,个个看起来都贵重得吓人。而其中那最大的匣子,打开来,盛了一整套金玉的头面,成色极好,阳光照在其上,几乎有些灼眼。 顺子说得没错,萧元景的确是捡着贵的买的。 虽说早就听说了此事,但梁氏仍旧被眼前这一桌子的首饰给惊得合不拢嘴,也顾不上说什么花里胡哨的话,只干巴巴地重复了句:“王爷待你的确是很好了。” 南云扯了扯唇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意,而后将那些匣子一一合上。 她将这风荷院里里外外地看着,算是能给萧元景个交代了,便不疾不徐地出了门,而后同梁氏道:“姨母这次来找我,想是还有旁的话吧?直说就好。” 47、第 47 章 第047章 虽然梁氏自打来了以后, 就一直在说些恭贺的话, 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 但南云还是能够觉察到,她这次是带着目的来的。 当初家中困难走投无路时, 梁氏主动找上门来, 同她做了这么一桩交易, 必定是有所图的。 南云心知肚明,只是没主动问过,如今看梁氏这模样,想必就是为了这桩事情。 在府中这么些日子, 南云一直在留意着, 心中也隐约有了揣测。 等到梁氏长叹了一口气, 将事情和盘托出后,算是彻底坐实了南云的猜测。 梁氏这次过来,是为了周管家的事情, 又或者说, 从一开始她相中南云, 想方设法地将她拐来这宁王府, 就是未雨绸缪,为了这桩事情。 若要说这事,就不得不提多年前的事情。 当年梁氏嫁给周管家,当的是个继室。周管家的头一任夫人因病亡故,只留下了一双子女,他隔年偶然相中了梁氏, 便着人去提了亲。 梁氏原本是并不愿去给人当继室的,可知晓周管家是宁王外祖家颇受重用的仆从,而且还得了恩典除了奴籍后,便又改了主意,应下了这桩亲事。 梁氏一直都是个颇有成算的人,也豁的出去,嫁给周管家后,称得上是尽心尽力。妥帖地伺候着周管家,还将先夫人留下的一双子女视若己出,她贤惠得很,周管家也喜欢,头几年也算得上是夫妻和睦。 只是有一点不合心意,那就是梁氏这些年在子嗣上艰难,始终未曾有过身孕。她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千奇百怪的偏方喝了不知多少,这些年也一直求神拜佛,可始终无济于事。 周管家倒是并没说什么,横竖他已经有子有女,可梁氏却始终不甘心,毕竟无子女傍身,终归是地位不稳固。自打周管家悄悄地在外面同旁的女人纠缠不清,甚至还有养了外室后,梁氏便更加坐不住了。 梁氏这些年来诸多事情见得多了,也知道男人上了年纪后的劣根性,若那外室是个作妖不省心的,她的地位只怕迟早会受到威胁。 她靠着周管家搬到京城来,离了那“穷乡僻壤”,这些年衣食无忧,临到头来才发现男人竟是半点靠不住的。所以在见到南云的时候,她便动了心思——若南云得了宁王殿下的宠爱,在这王府中有了立足地,那周兴行事就多少得存着些顾忌。 “姨母的意思,是想让我约束周管家?”南云耐着性子听完了梁氏的解释后,露出个无奈的神情来,推脱道,“这终归是您与周管家之间的私事,我只怕是不好插手。” 梁氏听了南云这话,眼皮一跳。 先前是南云有求于她,所以只能由着她拿捏,按着她的意思去办。可如今南云已经要成为这王府中的侧妃,两人的身份算是颠倒了个儿,又是她有求于人,所以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 她缓了缓,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苦笑道:“我昨儿得了消息,说是他养在外边的那女人已经怀了身孕……你兴许不知道,这男人上了年纪,便会对子嗣格外在意些,我恐怕若是那狐媚子再多吹些耳旁风,他就真会昏了头。” 这些天来,周兴借着料理庄子上杂事的托词,一直都在外面留着不曾回家。梁氏觉着事情不大对,便着人去打听了,结果竟知晓了这么个消息。 她左思右想,愈发觉着不妥,昨夜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能入睡,今日一早便来寻了南云。 南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瞥了眼梁氏,算是明白了她为何会是这么个神情。 梁氏出身不高,攀上周管家之后就更是几乎同那些亲戚们断了来往,也没想过去帮扶,结果如今到了这时候,便也无人可以倚仗。若不是她早几个月觉着不好,所以预先埋下了南云这一步棋,只怕如今就只能由着周管家的喜好去留,没半点挣扎的余地了。 只是南云这个棋子如今也已经像是脱离的控制,不知还能否当做救命稻草。 一想到这一点,她便不由得慌了起来。 南云停下脚步,抬眼看着梁氏,心中涌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当初她走投无路,为了母亲的病找到梁氏这里,等了许久方才算是见了梁氏一面。再后来,她依着梁氏的意思到了宁王府来,还曾被梁氏隐晦地威胁过…… 一直以来,梁氏都是高高在上的,谁能料到竟有她低声下气来哀求的时候? 看着她这模样,南云心中倒也没什么爽快的感觉,只是觉着唏嘘。 沉默片刻后,南云轻声道:“你想让我怎么帮?” 听她这么问,梁氏顿觉眼前一亮,而后道:“也不用你费什么功夫,只要帮着敲打两句就是。过几日你就是宁王府的侧妃,也能算是这后院的半个主子,周兴纵然是有贼心,看在你的份上,也不敢轻易动我。” 事到如今,梁氏也不指望周兴能回心转意,只要他能别生出宠妾灭妻的心思来,那就足够了。 她无自己的子女傍身,若是因此被休弃,后半辈子便再没倚仗,所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保住自己正妻的位置才好。 南云想了想,又问道:“那个外室……” 她原以为,梁氏会让自己对周兴施压,逼着他舍了那个外室来着。 梁氏一愣,随即方才理解了南云的疑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并没准备让他动那个狐媚子,也管不了那么多。” 先前她明知有那个外室的存在,都没底气去闹,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她又能怎么办? 能保着自己正室的位置就好。 其实若说起来,梁氏这要求并不算难,对南云来说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但她到底也没完全答应下来。 “还是先前那句,这件事情我并不好插手。”南云轻声细语道,“不过这事原也用不着我亲自去说,不是吗?” 南云对梁氏的态度一直很复杂,说不上很厌恶,但也绝对算不上好感。 当初若不是梁氏及时给了银钱,家中的困境怕是也得不到缓和,可后来梁氏隐晦的威胁,又让她着实生不出什么感激的情绪来。 所以两相抵,南云懒得去费这个心神帮梁氏,但是可以默许她搬出自己来压周管家一头。 梁氏先是愣了下,随即领会过来南云的意思,且不说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但至少面上仍旧是和和气气的,甚至还同南云道了谢,而后方才离开了。 南云站在原地,盯着梁氏的背影看了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正院。 如今正院中的随从都已经知道了萧元景将要立南云为侧妃,见着她后便都算是恭恭敬敬的,自然也不会留着什么活给她来做。 偏萧元景又带着顺子进了宫,南云在正院里转了一大圈,都没能寻着什么事情来,无趣得很。 煮茗见她一副兴致阑珊的模样,拎了个浇花的壶来,先是同她道了贺,而后又笑道:“云姐姐方才去风荷院看过了?怎么样,还喜欢吗?” 在这正院里,南云最早认识的人便是煮茗,也正是当初险些撞上了他,方才阴差阳错地与萧元景有了交集。甚至后来也是煮茗在其中推了一把,方才促成了后来的许多事情。 她与煮茗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也没见外,客客气气地笑了声:“东西都很好。” “那些可都是我替王爷盯着置办下来的,”煮茗笑得很是灿烂,又同南云比了个手势,“算下来,花了足有这个数呢。” 南云倒也知道那些东西贵重,可听煮茗这么说,却还是吃了一惊。 “不过咱们王爷有钱,花都花不完,这些银子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见南云似是好奇,煮茗便多嘴解释了句,“姐姐有所不知,宫中每年都会赏赐下来许多。不过论起来,府中主要来钱的还是王爷名下的生意,我虽不清楚具体的,但曾听周管家提过一句,利润十分可观。” 南云并没了解过府中的生意和庄子,她对这些事情也不大上心,听煮茗闲谈了几句后,倒是想起一桩旁的事情,随口问道:“说起来,我怎么没见着晚宁?” 当初在西山行宫,晚宁寻衅的时候恰被萧元景发现,而后便一直在行宫中面壁思过,并没再有过任何动静,以至于南云都快将她给忘了。 方才在正院里四下转了一大圈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姐姐竟不知道?”煮茗一早就与晚宁不对付,如今提起来,也是幸灾乐祸得很,“从西山行宫回来后,王爷便令人将她给赶了。” 南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她从行宫回来后便告假回了家中,并没见着,萧元景也没人同她提过。 “王爷到底是个宽厚的人,又许是看在贤妃娘娘的面子上,除了她的奴籍,还准许她将东西都给带走了。”煮茗撇了撇嘴,转而又笑道,“不过饶是如此,她仍旧是悲痛欲绝,收拾东西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惨。” 毕竟晚宁起初打的可是王府侍妾的主意,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萧元景办事一向是干净利落得很,又不拖泥带水,看不惯的人说撵就撵了。就好比他今日入宫去,直截了当地知会了皇上,说是自己要立侧妃了。 御书房中。 萧元景端了盏茶,不慌不忙地吹着浮叶,仿佛自己只是说了桩鸡毛蒜皮的小事。 皇上却是气得厉害,难以置信道:“朕为你挑了那么多贵女,你都看不上,结果现在告诉朕,要立一个出身卑贱的丫鬟当侧妃?”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找回微博密码辣,不出意外大概后天吧orz 48、第 48 章 第048章 与皇上的反应相比, 萧元景当真称得上是风轻云淡, 只有在听到皇上贬低南云的身份时, 眉尖微微挑了下,而后便再没什么异样。 皇上仍旧在怒斥着, 若换了旁人, 哪怕是东宫太子, 此刻怕是都要诚惶诚恐地请罪了。可萧元景却仍旧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一旁,做出一副规规矩矩听训的模样,但却是并没半点要认错的意思。 他的态度也很明显——你随便骂, 横竖我没准备改。 面对萧元景这模样, 皇上犹自愤怒了会儿, 又后知后觉地倍感疲倦。 他倒像是苍老了许多,看向萧元景的目光中,愤怒逐渐褪去, 涌现出复杂的底色来, 声音中也带上些无奈:“你如今越长越大, 也愈发不将朕的话放在眼里了。” 萧元景垂下眼:“儿臣不敢。” “朕近来时常会想起你少时的事情, 那时你总是跟在朕的身旁,聪颖,又很懂事。”皇上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唐,长叹了口气,“可如今呢?” 他如今已经上了年纪, 或许是操劳太过的缘故,头发花白,精力也大不如前。 听他这么说,萧元景原本淡然的神情松动了些,但最终仍旧没有随着皇上追忆旧事,只平淡地答道:“儿臣只是想要立个侧妃而已,并不算什么大事,父皇何必如此在意?” “那么多出身高贵的世家闺秀,朕都由着你挑,你却偏偏要立一个婢女为侧妃,”许是方才已经发过火,皇上如今再提起此事,倒没有先前那般愤怒,只是无奈道,“你如此行事,莫不是记恨着朕?” 他虽没明说,但两人都很清楚,这指的是年前下旨赐婚太子与徐知音之事。 这罪名可就严重得很了,萧元景没法再敷衍了事,只得开口道:“儿臣绝无此意。”见皇上沉默不语,他又辩解道,“儿臣只是立个侧妃而已,自然是要挑看得过眼合心意的,至于家世背景如何,并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其实皇上平素日理万机,原不该有这个心思去细究一个侧妃的出身如何,毕竟东宫好些个侍妾侧妃,他压根连名姓都不知道,更别说亲自过问了。 只不过他年前下旨赐婚后,自觉亏欠了萧元景,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便格外多疑些,有些许不对,便会疑心是萧元景记恨着先前的事情,所以有意为之。 听了萧元景的解释后,皇上神色稍缓,但随即又说道:“先前提及娶妻之时,你总是百般推脱。如今既然都要立侧妃,那也是时候该筹备起来,挑个家世好性情好的王妃了。”想了想,他又额外补了句:“这京中的闺秀都由着你挑。” 他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一样,在这点上格外执着。 萧元景眼皮一跳,心中虽多少有些不耐起来,但面上却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只是无奈道:“这种事情随缘就好,倒也不必非要去强凑。” 见他仍旧是这般推脱,皇上沉默片刻后,冷不丁地问了句:“你实话实说,是否是因着太子之事记恨于朕?” 这话问得就很有意思了。 既可以说是为太子与徐知音赐婚的这件事,也可以说是数年前他落水后,皇上偏袒着太子,不肯追究的事情。 萧元景顿了顿,仍旧是先前那番说辞:“儿臣不敢。” 不敢恨,但却不是丝毫不怨。 纵然他与徐知音之间并没什么情谊,也不在乎她究竟嫁给哪个人,可在许多人看来,却是太子横刀夺爱抢走了徐知音,而且还光明正大得很——毕竟是皇上下旨赐的婚。 也就是说,在他与太子之间,皇上仍旧是选择了偏袒太子,就好比是当年那桩事一样。 萧元景与太子自小不睦,所以压根没报过任何期待,所以不管太子如何动手脚,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可皇上就不一样了,这是他的父亲,少时他曾全心全意敬爱过的父亲,可每每获得的却总是失望。 若说一点都不怨,那自然是假的。 萧元景很清楚皇上的性情,也知道他不是三言两句就能欺瞒过去的,若趁着这个机会表忠心,只会让他愈发起疑,所以倒不如半遮半掩地这般回答,反而显得更可信些。 果不其然,皇上听了他这话后,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愈显颓色:“你果然还是怨朕的……” 说到如今,已经不是先前的侧妃之事,而是翻出了陈年旧账来。萧元景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地应对着。 “父皇,”萧元景垂下眼,斟酌着措辞答道,“您是一国之君,所以许多事情都有额外的考量,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有所取舍。这些道理儿臣都明白,也能够理解,所以断然不会有记恨之说,这是大局为重。” 说着,他的声音中又带上些落寞,话锋一转:“只是您亦是儿臣的父亲,所以难免会有所期望,希望能一碗水端平。作为被舍弃的那个,心中的确会有些怨,这是儿臣见不得人的私心……您若是要罚,我也认。” 话虽这么说,但萧元景确很清楚,皇上并不会因为这个去罚他,反而会被勾出心中的愧疚来。 他原就是个聪颖的人,不仅仅是在念书做学问上,于玩弄人心一道,也颇有造诣,只是平素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所以众人都不清楚罢了。 真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会再藏拙,该用的心机还是要用的。 萧元景与生母贤妃不大相同。 当年那件事情后,贤妃心灰意冷,自觉满腔情爱都受了辜负、遭了背叛,所以砸坏了半个昭阳殿的东西,态度决绝地同皇上撇清了干系。甚至还压着萧元景让他也淡出皇权争斗,早早地搬出宫去开府,免得招惹是非。 她是真心错付,所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若平心而论,这种做法并不明智,甚至可以说是意气用事——毕竟退让之后,谁知道对方是会偃旗息鼓就此收手,还是得寸进尺? 萧元景一向孝顺得很,所以并没去劝贤妃为了自己去虚与委蛇,讨好奉承皇上固宠,而是事事都由着她。只是自己在背后不动声色地筹谋算计着,适时推着秦王萧元驰,以免太子过得太安逸了些,又不着痕迹地给太子上着眼药,削减着他的势力。 萧元景对皇位并没什么执念,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不想让太子坐上那个位置罢了。 可是皇后出身名门世家,底蕴深厚,太子这些年来又一直受皇上重视,并非朝夕之间就能扳倒的。这些年来,萧元驰在明,他在暗,直到如今才总算是见了些成效。 果不其然,听了萧元景的“坦言”后,皇上非但没有动怒,反倒愈发愧疚起来,甚至也顾不上再去催着萧元景挑选什么贵女王妃,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你的确是受委屈了。” 萧元景适时沉默了会儿,而后方才开口道:“其实说起来,儿臣这些年过得也挺好。衣食无忧,不缺银钱,想要什么大都也能得到,没什么烦心事……那些事情都已经过了,您倒也不必再介怀。” 这几年来,他是真没怎么插手朝局政事,好好过着自己的闲散日子。因着并没担任何职务,所以朝会都是不去的,同久病在家的晋王萧元安如出一辙。 因着这个缘故,众人也没少在背后议论,说他不求上进什么的。 皇上心中顿时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愈发不忍苛责,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有內侍在门外通传,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让他等着。”皇上说道。 那內侍大着胆子回道:“太子殿下说,他是有要紧的政务想回您……” 这宫中的人都是七巧玲珑心,这內侍自个儿也明白,太子的言下之意就是说,宁王这么个闲散人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自然是该给他“让路”的才对。 內侍是不敢得罪太子的,所以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禀了。 但皇上这次却并没宽纵,直接让他进来回话,反而一皱眉:“他能有什么要紧事?” 內侍被这语气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了出去。 萧元景适时站起身来:“儿臣也没旁的事,这便告退了。”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又道:“你既喜欢那丫鬟,让她当个侧妃也成,随你去吧。只是这正妃的人选,你还是要上些心,别再拖了。” 萧元景规规矩矩地应了声,而后便离开了。 他出门时,恰遇上了太子萧元睿,两人一向不对付,所以也懒得做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略一颔首便错身而过,出了宫。 他到宫中这一趟,虽也算是达到了目的,可却并没什么喜色。 及至回到正院,他见南云正抱着玉团在院中晒太阳,专心致志地替它梳着毛,眉目不自觉地便舒展开来,眼中也带上些笑意。 许是注意到他回来了,南云偏过头来,露出个温和的笑意,杏眼一弯,软声道:“回来啦。可巧,小厨房刚送来了鱼汤,我去给你端来。” 先前想着立南云为侧妃,是一时兴起想着许她个名分,也是为了“窃玉偷香”时更名正言顺些,免得她总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像是被登徒子轻薄了一样。 至于其他,萧元景并没有多考虑。 而就在这一刻,他忽而觉着,后宅中有这么个温温柔柔的美人时时等着他回来,也的确是件很好的事情。 49、第 49 章 第049章 南云原就是个温柔的性子, 少时因着颇受爹娘宠爱, 所以还有些跳脱, 可长大后经受了不少坎坷磋磨后,便算是彻底耗去了那些少不经事的稚气。 她并不爱与人相争, 许多事情只要是没触着底线, 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去计较。 也正因此,有时便显得像温吞水似的,有些无趣。 可浓墨重彩有其艳丽之处,留白也自有其韵味, 只要是入了眼, 便越看越喜欢。 萧元景如今看她, 便是这样的感受。 南云将雪团放在石桌上,起身去屋中将那盅鱼汤给端了出来,刚一出门, 就见萧元景正在拿着梳子逗雪团。 雪团便是当初西山行宫围猎之时, 萧元景“守株待兔”抱回来的那只胆小的兔子, 惯是会装死的。在这王府中呆了数日后, 才算是渐渐熟悉起来,不像先前那般战战兢兢,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闭眼装死了。 它与旁的兔子不同,并不爱四处撒欢跑,纵然是不用笼子关着,也不用担心它会溜走。 平日里阳光好的时候, 它便会趴在廊下晒太阳,时时都有睡意似的。 被萧元景逗弄后,它偏了偏头,又调转了个方向,不肯理会。见南云过来后,便不着痕迹地向南云那边蹭了过去,仍旧要往她怀里钻。 萧元景随手将梳子丢开,评价道:“这小东西倒是喜欢你。” 南云将雪团抱了起来,顺势在一旁坐下,慢条斯理地替它顺着毛,耐着性子安抚着。 她先前在萧元景面前还多有拘束,但如今也已经习惯,不似先前那般执着于礼节,轻声笑道:“你方才欺负它,它自然是不同你亲近的。等赶明多喂它几次菜叶子,它也就同你亲近了。” 像雪团这种小动物,是没什么弯弯绕的心思的,一根筋,谁待它好它便同谁更亲近些。 萧元景瞥了眼正在拼命往南云怀里蹭的肥兔子,并没动那鱼汤,而是抬手将雪团从南云怀中一把捞了过来,随即又感慨了句:“我怎么觉着,它比先前还胖了不少?” 雪团突然离开温软的怀抱,一抬头,对上萧元景似笑非笑的眼神后,不禁打了个哆嗦。 南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元景就在雪团身上捏了一把,似是在掂量它的分量似的,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么肥美的兔子,到底是炖汤好还是烤了好?” 南云:“……” 雪团自然是听不懂人话的,但却像是莫名觉察到什么似的,先是往南云那边望了眼,见逃走无望,便又眼睛一闭一趴,装死去了。 南云看得哭笑不得,同萧元景道:“怎么突然同它过不去了?” 萧元景并没答,只是将雪团往地上信手一放,这才拿了汤匙,慢悠悠地喝鱼汤去了。 雪团在地上“挺尸”似的躺了会儿,而后方才偷偷看了眼,这次也不敢再往南云身边凑,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地往廊下跑了。 南云同雪团在一处呆了数日,倒还是头一回见它跑得这么干净利落,总算是像个兔子了。 萧元景瞥了眼,总算是放过了这肥兔子,转而同南云道:“去过风荷院了吗?” 他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句,但有前车之鉴,南云却是不敢将这当做个寻常的问话信口敷衍过去了,不由得坐直了些身子,抬眼看向萧元景,认认真真答道:“里里外外的摆设布置都看过了,卧房中的衣裳看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环佩也一一看了,都很喜欢。” 没料到她会这么认真地答,萧元景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是什么缘由,忍不住笑了声:“倒是长记性了。” 南云见他这反应,便知道这次算是过关了,心下松了口气。 长记性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先前那件事着实很难让人遗忘,直到如今再见着萧元景,她仿佛都能想起他昨日那邪气的模样。 她倒也早就知道萧元景绝非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润如玉的性子,可真到这种事情上,却还是很难立即接受。 只不过能不能立即接受,却还总是要面对的,初十便是定下来的黄道吉日,她需得搬到风荷院去,而一直有所抵触的事情也没法再躲避过去。 若是旁的姑娘家,嫁人前都是会有母亲或是旁的长辈来教导的,可南云并不曾将母亲接到京中来,与梁氏又只不过是面子上的关系,并不熟识,更没到这般亲近的地步。 所以随着初十的临近,她一日日地愈发紧张起来。 萧元景看在眼中,倒是也隐约猜到些,但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还是让顺子寻了位嬷嬷来。 初九这日,南云并没再到萧元景身旁随侍,而是独自在房中收拾着东西。其实若说起来,她虽然也在宁王府呆了两月有余,可身旁仍旧没多少东西,收拾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 她亲自动手收拾妥当,封存起来,准备等明日让人搬到风荷院去。 及至晚间,暮色四合,院中也纷纷亮起灯来,萧元景着人请来的嬷嬷敲响了南云的房门。 这位嬷嬷已经上了点年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眼中精光并不外露,温和得很,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些亲近之感来。 及至南云开了门后,她便自报家门,又道明了来意。 南云微微一怔,随后侧身让开来,请这位柳嬷嬷进了屋,轻声道:“那就有劳您了。” 柳嬷嬷是贤妃娘娘的乳母,在宫中留过二十余年,后来上了年纪身体不好,贤妃不忍她再在宫中伺候,便让她出宫来了萧元景府上。 名义上是宁王府的仆从,可实际上也就是挂个名,毕竟谁也不会支使她去干活,这两年来清闲自在得很。 她并没因着资历老就志得意满,反而总是会自己找些事情来做,如今好不容易萧元景指派了个活儿,让她来操持这次侧妃的事情,当即便应了,也打定主意要将这事给办得漂漂亮亮。 以萧元景的身份,如今这事情该怎么办都是有规矩在的,柳嬷嬷要做的就是将明日之事交代给南云,好让她安心些。 依着本朝的规矩,若是王爷立正妃,自然是要明媒正娶拜堂成亲的,筹备起来也会费不少功夫,半点疏忽不得。可若只是立侧妃,便免了许多折腾,尤其是像南云这般本就在王府的,就更是省了不少程序。 柳嬷嬷很是妥帖地交代了诸事,南云认认真真地听了,又一一应了,而后道了句谢。 其实南云的出身着实不好,若要柳嬷嬷说,当个侍妾就正正好,起初知道王爷要立她为侧妃的时候,她也难免诧异过,但这毕竟是主子的意思,她一个奴婢总不好指手画脚。 如今见了南云这模样,柳嬷嬷倒是有些理解王爷了。 毕竟这么个乖巧温顺的美人,懂规矩,又听话得很,看起来不争不抢没什么野心,可却是愈发能勾起男人的恻隐之心来,愿意将所有好的东西都捧给她。 柳嬷嬷交代完正经事后,又从袖中抽出本小册子来,递给了南云:“姑娘看看吧。” 南云隐约有所猜测,她脸颊微红,将那册子接过来,只翻开来看了一眼,就又连忙给合了上去,眼神飘忽不定着,脸颊更是像是涂重了胭脂似的,绯红一片。 耳垂红得仿佛滴血一般,眼睫微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柳嬷嬷将此看在眼中,不由得生出些感慨来。 她这样的年纪,又在宫中多年,是什么都见识过的,自然清楚,像这样美而不自知的,反而愈发能勾起人的欲|望来,让人忍不住想要揽在手心中,肆意揉捏。 “我知道姑娘难为情,”柳嬷嬷温和地笑了声,又劝道,“只是到底还是要看看。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侍奉不好王爷,你自己也是要遭罪的。” 南云也知道这话是为自己好,所以犹豫之后,还是应了声,而后硬着头皮翻开了那册子。 她从没看过这样的。 虽说她少时是爱看闲书的,可这种却断然不在涉猎范畴,更别说如今这还不只是字,更多的都是画,冲击力极强,看得人面红耳赤。 整个人像是被放在了火上烤,脉搏都不受控制快了许多。 可偏偏柳嬷嬷像是怕她不懂一样,还会帮着指点两句,来教她怎么能侍奉好萧元景。 南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是不会撒娇耍赖推脱过去的,所以如今再怎么惶然,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了,而后点头应着。 她这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 柳嬷嬷看在眼里,很是满意,可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为她担心,毕竟这乖巧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可爱,平素里倒还好,可明晚却极可能是要遭罪的。 等到半本册子翻完,柳嬷嬷也将能讲的都讲了,她想了想,又同南云道:“能教的都已经教了,姑娘可有什么想问的?” 南云如释重负地将那册子合上,扔在了身后,像是抛开了个烫手山芋似的。 她有些无措地揉捏着衣袖,犹豫了会儿,小声问道:“届时会疼么?可有什么法子?” 柳嬷嬷被她这问题给问住了,斟酌着措辞,同她讲道:“这种事情因人而异,但也是在所难免的,姑娘不能总是想着……若是如今就怕了起来,届时就更是难办了。” 南云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了进去,又追问道:“那有什么法子吗?” “这……”柳嬷嬷想了想,“我会备下些膏脂,届时或许可缓缓。” 南云并没留意到她话中这“或许”,只当是个法子,连忙应了下来,又谢过了柳嬷嬷。 “姑娘早些歇息吧。”柳嬷嬷像是个慈爱的长辈,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笑道,“明儿一早,我陪着你到风荷院去,届时你就是这宁王府的侧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有事没写到洞房,预估错误,不好意思orz but明天一定能让阿景吃到,我保证(明天作话会放微博,大家应该没有屏蔽作话叭 50、第 50 章 听了柳嬷嬷这一番“教导”后, 南云心中起了波澜, 久久难以平静下来。等到将人给送走, 她大略收拾了一番,便躺下准备歇息了。 柳嬷嬷并没将那册子给带走, 而是给她留了下来, 让她可以自行揣摩。 南云含糊地应了声, 但却是没敢再看的,眼不见心不烦地将那册子压在了枕下。可一合眼,却还是难免会想到那册子中的图画与内容,辗转反侧,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等到实在撑不住睡过去时, 已经是深夜。 因着这个缘故, 第二日她醒来时,便已经有些晚了。 好在已是初十,不必再到前院去服侍萧元景穿衣束发, 所以就算是起晚了也无妨, 没什么可担忧的。 如今算是木已成舟, 断然不会再改, 可南云仍旧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梦中似的。 她仰面躺在床上,盯着那帐勾看了会儿,方才起身来准备梳洗。 说来也巧,她才刚起身,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柳嬷嬷的声音。 南云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日柳嬷嬷的话来,连忙披了外衫,踩着绣鞋去给开了门。 较之昨夜,柳嬷嬷的态度中已经带上些许的恭敬。 昨夜的南云还算是个侍女,可今日,便算是宁王府的侧妃了,她自然得拿捏好分寸。 柳嬷嬷手中端了个托盘,其上放着的是一套杏红色的衣裙,并着一套镶宝石的头面。南云昨日里听柳嬷嬷提过,这套宫装衣裙是尚宫局的手笔,用的料子极好,其上的金线海棠纹更是精致得很,耗费的人力物力都非比寻常。 至于那套宝石的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南云问候了声,而后侧过身来,请柳嬷嬷进了门。 其实她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也没法全然套着旧例来,毕竟本朝这么久以来,还没有哪个王爷直接将身旁的侍女扶成侧妃的。 依着柳嬷嬷最初的意思,直接传个话算是过了明路就好,可偏偏萧元景又不肯这么敷衍地过去,特地令人收拾了风荷院出来,又采办了衣裳首饰等一应物件。 所以一应的流程,少不得得琢磨琢磨,费上些心思。 等柳嬷嬷进了门后,南云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竟然还跟了两个丫鬟。 “这是白芍,这是白芷。”柳嬷嬷将东西放下,同南云解释道,“今后她们便是您的侍女,跟到风荷院去伺候。当然,您若是不喜她们的名字,也尽可以改了。” 昨夜柳嬷嬷来时,态度温和得很,仿佛是个慈祥的长辈。可如今再说话时便已经用上了敬语。 从她口中听到“您”这个字眼后,南云先是有些无措,而后方才无比真切地意识到,她的身份的确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南云愣了片刻,方才说道:“如今这名字就很好,不必改了。” 柳嬷嬷无声地笑了笑,而后又吩咐白芍与白芷伺候南云梳洗更衣,自个儿则在一旁拢着衣袖随侍。 南云从没用过旁人来伺候穿衣,如今还反应不来,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由她二人服侍着穿了那件杏红色的宫装。 这衣裳倒像是为她量体而制似的,很是妥帖,恰到好处地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形给勾勒出来。 她平素里很少穿这样艳丽颜色的衣裳,如今穿上,倒让人眼前一亮。杏红色的衣料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凝脂般细腻光滑。纤腰不盈一握,丰盈有度。 衣裳上的金线海棠绣纹极尽巧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愈发为她添了三分颜色。 饶是柳嬷嬷这个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各色美人的,也不由得在心中称赞了句。 等到换好衣裳,南云又被按在了梳妆台前,由柳嬷嬷亲自来为她梳发髻。 “您的头发可真是好,倒像是上好的绸子。”柳嬷嬷执着发梳,不疾不徐地为南云顺着长发,见她仍旧有些紧张,便同她闲聊了几句。 柳嬷嬷原就是个手巧的,在宫中时为贤妃梳了多年的发髻,如今也是信手拈来。 不多时,她便将南云的头发尽数绾了起来,梳好了个已嫁的妇人发髻。随后又将那套宝石头面为她戴上,很是妥帖地调整着。 南云先前是待字闺中的未嫁女,这些年来,从没梳过这样的发髻,如今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甚至有些不大敢认了。 柳嬷嬷随即退开来,又让白芍来为南云上妆。 她肌肤极好,像是毫无瑕疵的白瓷,并不用敷粉,也只是描了描眉,而后点了唇脂。 南云少时也是爱俏的姑娘家,可这些年便再没这个心思去认真打扮自己,甚至很少去照镜子。如今梳了这样的发髻,又盛装打扮起来,委实是觉着陌生极了。 柳嬷嬷凑过来看了眼,赞叹道:“您生得可真是好。” 镜中的美人有着小巧的瓜子脸,柳眉杏眼,一颦一笑都自有风情。如墨般的长发高高绾起,簪着精致的玛瑙珠花,步摇垂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仿佛能勾着人的心都随之荡漾起来。 南云抿了抿唇,微微一笑。 说话间,白芷又在外间将早饭摆开来,请南云到外间去用饭。 柳嬷嬷则是趁着这个时机,同南云道:“等用了早饭,便可以到风荷院去,那边一应东西都是收拾妥当了的。” 在这件事情上,南云是全听着柳嬷嬷的意思,所以并没多问,直接点头应了下来。 大抵是因着紧张的缘故,她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小半碗的白粥,又吃了两块小糕点,便算是用完了早饭。 柳嬷嬷亲自替她描补了唇脂,又取了块面纱来替她戴上,遮去了半张脸,只留了那双灵动的杏眼在外。 依着本朝的旧例,侧室不能着正红,自然也就没有凤冠霞帔拜堂成亲这一节。若是讲究的人家,便退而求其次,以面纱来代替那红盖头来,算是半礼。 南云由着柳嬷嬷摆布,及至收拾妥当后,便随着她出了门。 正院距风荷院很近,不多时便到了,这一路上倒也遇着几个随从,皆是恭恭敬敬地避开来,半句不敢多说。 风荷院这边的确是已经收拾妥当,随从们也都聚在了一处,等候着南云的到来,及至南云一进门,他们不约而同地行礼问了安。 南云受了这一礼,又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来。 先前柳嬷嬷同她提过,萧元景应当是傍晚才会过来,所以白日里在风荷园,她可以稍作歇息养神,也可以过问这院中的随从,立威训话。 她如今心中仍旧忐忑,并没这个心思去立威,故而还是选择了前者。 卧房中早就收拾得妥妥帖帖,屋角的香炉中也已经燃上了香料,整个房间都盈了股浅淡的香气。 南云先前已经来过,如今倒也没什么好奇的心思,四下看了圈后,便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她安静得很,竟也不嫌枯燥无趣,就这么坐了许久。 柳嬷嬷一时随侍在她身旁,将此看在眼中,适时提醒了句:“这房中也存了些书,您若是觉着无趣,可以看看,权当是打发时间。” 南云点点头,这才起身去寻了本书来,慢悠悠地翻看着。 这一看,就到了晌午。 因着有着面纱在,所以并不能正经吃什么饭,柳嬷嬷着人送了茶水与糕点来,趁着这个机会,旁敲侧击地问出了心中的所想:“您是不是昨夜没能休息好?” 南云慢条斯理地咬了口糕点,不明所以地看向柳嬷嬷。 柳嬷嬷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您看起来,兴致不大好的样子。” 南云将那糕点咽了,而后轻声道:“我只是有些紧张。” 说完,她便又垂眼翻看着手头那书,不肯再多说什么。 直到暮色四合,院中传来些动静,柳嬷嬷向外看了眼,低声提醒道:“王爷来了。” 南云随即将那书给丢开,规规矩矩地在床边坐了。 下一刻,萧元景便推门而入。 他身着天青色的衣裳,一如初见时的那副模样,像是个文采风流的公子,气质高邈出尘。可南云如今却知道,这个人私底下可没这么光风霁月。 萧元景抬了抬手,柳嬷嬷会意,带着随侍的丫鬟们一道退了出去,又紧紧地关上了门。 南云双手交叠,端坐在那里,垂眼看着地面。 屋中已经点起了红烛,灯火掩映下,她的容色愈显姝丽。 萧元景站定了打量着,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些惊艳来,又不可抑制地想——若她如今穿的是凤冠霞帔,该是何等艳色? “等了许久吧?”萧元景的声音中带了些笑意。 南云眼睫轻颤,而后方才抬起眼来看向他:“还好。” 萧元景在南云身前站定了,身体微俯,垂眼同她对视着。 他似是愣了神一般,等到南云眼中涌现出些无措来,方才抬手拂过,将她那面纱给揭下。 艳若桃李的容颜完整地呈现在萧元景眼前,他心中一动,莫名想起一句诗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萧元景早就知道南云生得好,可如今许是气氛恰好,竟让他也不可免俗地晃了晃神。 及至回过神来,萧元景自己便先笑了起来,他站直了身体,又回身去倒了两杯酒来,递了一盏给南云。 南云平素里很少饮酒,可如今却是推拖不得的,便捧着那酒杯,抿了口。 不知是不是照顾她,这酒并不算冲,尝起来更多的是甜味,像是哪种果子酒。 萧元景却已经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随即又就着南云的手,将她杯中剩下大半的酒喝下,而后吻上了她的唇,将那酒给渡了过去。 这动作已经极尽暧昧,可在如今这夜晚,却也不算什么。 像是解开了什么束缚一样,萧元景再没任何顾忌,倾身将她压在了床榻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私信“050”(只有这三个数字,别加其他,不然自动回复识别不出来 id:深碧色呀 51、第 05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被锁,这章先修一下文。因为有人反馈,现在更新很可能被锁,所以稳妥起见明天中午恢复更新。-】 ps.将来肯定会有排面很大的大婚,不用委屈阿云的 第051章 这几年来, 南云早就习惯了早起, 往往天刚亮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地醒过来。 可今日却是不同了。 她一直睡到天光大亮, 连重重掩着的床帐都挡不住日光时,方才悠悠转醒。 院中伺候的婢女们许是得了吩咐, 谁也没敢来打扰。 南云睁开眼, 盯着这陌生的床帐愣了愣, 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如今又是怎么个情形。一想到昨夜的事情,她便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掩耳盗铃似的。 可越是如此,昨夜的种种就越是清晰。 更别说浑身难以忽略的酸疼, 就像是干了什么重活似的, 腰酸得厉害, 只轻轻一动,便觉着有浓浓的不适感。 南云一直觉得自己也算多少摸清了萧元景的性情,知道他明面上温润如玉, 私底下却并非如此, 颇有几分恶趣味。可想象终归是有限的, 直到昨夜亲身经历过, 她方才知道萧元景在某些时候的占|有|欲能有多强。 初时,萧元景还算是有所顾忌,会着意照顾她的感受。可后来却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任她怎么求饶也没用。 往日里她若是卖个惨,萧元景纵然是有什么气,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揭过去。可那时却总像是适得其反, 是越软着声音求饶,只会换来越强硬的对待。 所以到最后她已经没了辙,断断续续还夹杂着些哭音,一直到凌晨,才总算是逃过一劫,得以睡去。 只略一想昨夜的事情,南云的脸颊便红了,她抬手捂了捂脸,又缓了许久,方才撑着坐了起来。 锦被从肩上滑下,露出她如白瓷般的肌肤,以及其上的痕迹,皆是萧元景昨夜留下的“罪证”。 南云四下看了眼,并没寻着自己的衣裳,依稀记得昨夜是被萧元景扯下随手扔到了地上,想来是已经被侍女给收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而后唤道:“白芍?” 声音中还带着些沙哑,她轻轻地咳了声,又拢紧了锦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娘娘醒了。”白芍应当是一直在外边候着,一听到动静后,立即招呼了白芷进了卧房来。 这两个侍女是柳嬷嬷挑来的,办事很妥帖,也知道分寸。 见南云牢牢地裹着被子,便也猜到三分,知道她如今怕是害羞得很,不欲被人看,便迅速将早就备好的中衣放到了枕旁,又借着去端水的功夫出了卧房。 南云松了口气,飞快地自行将那中衣给穿了。 她身上看起来就没多少好的地方,再加上她的肌肤原就白皙细腻得很,一眼看去,只觉着“触目惊心”的。 疼倒是不怎么疼,只是看起来格外扎眼些。 等到她穿好了中衣,白芍端着水进了门,同她回禀道:“白芷在外边招呼,娘娘梳洗之后,便能用上热饭了。” 南云点点头应了声,仍旧没用白芍来服侍,自己动手将外边的衣裳也穿了。 这是件鹅黄色的襦裙,样式也是当下时兴的,针脚细密,精致得很,正是前几日萧元景着人添置的衣裳之一。 料子很好,南云虽叫不上名字,但也知道应当是价值不菲。 看着这满室的东西,她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点好奇来——萧元景究竟有多少家底,能经得住他这么败? 南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在梳妆台前坐定,由白芍帮着梳了发髻,簪了珠花耳坠。 优哉游哉的,倒也不急。 这宁王府中旁的不说,有一点好,那就是不必侍奉公婆。 若是在旁人家,她想必是要一大早就起来,过去立规矩的,如今倒是什么都不用想,清闲自在得很。。 虽说如此,但南云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今后若是我迟迟未醒,你们可以来叫醒我,不必有什么顾忌。” “好,”白芍先是毫不犹豫地应了,而后又解释道,“今儿是王爷着意吩咐了,不准打扰您,由着您想歇到什么时候便歇到什么时候,所以便没敢来。” 经白芍这么一提,南云方才回忆起清晨迷迷糊糊的记忆。 她昨夜虽累得厉害,可睡觉是一向轻的,萧元景起身的时候她便有所察觉,强撑着睁开眼看了下。可还没等她看清什么,萧元景便抬手挡在了她眼上,语气很是温柔地说了句什么。 她原就累,再加上眼前一片暗,身侧也是熟悉的味道,随即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南云回想起今晨的事情,愣了下,后知后觉地问了句:“王爷呢?” “王爷说是有事,要出门一趟,晌午便会回来。”白芍尽职尽责地转述着萧元景的话,“他说让您好好歇息就是,旁的事情不必多虑。” 南云点了点头:“知道了。” 白芍替她梳好了鬓发,又从梳妆匣中挑了宫花与发簪出来,簪在了发上。 她原是想要再替南云上妆的,但南云却抬手拦了下来:“不必这么麻烦。我饿了,吃饭去吧。” 南云昨日压根没吃什么东西,因着那面纱的缘故,只用了些糕点。加之昨夜又折腾了许久,如今早就是饥肠辘辘的了。 一出卧房,就见着了满桌子丰盛的菜色,其中还有她喜欢的几道菜,顿时食指大动。 柳嬷嬷在一旁候着,见她出来后,含笑问候了声,而后笑道:“这些菜是殿下专程嘱咐了,着小厨房备下的,娘娘可还喜欢?” 这些天来,南云一直是陪着萧元景用饭的,她虽不会挑剔饭菜,但平素里也是有所偏颇的。萧元景又是个细致的,稍一留意,便知道她最爱吃的是哪几道菜了。 “劳他挂念了。”南云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地回了句。 南云吃饭的时候是不喜欢旁人伺候的,便将人都赶了,拿了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了这顿迟了许久的早饭。 如今这天色,或许说是午饭都更合适些。 今日的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得很,院中栽种着的各色鲜花正是怒放的时节,微风吹过,坐在屋中都仿佛能嗅着那股子清香。 南云用了饭后,侍女们将碗筷盘碟撤下,柳嬷嬷则是沏了茶来,同她道:“娘娘可要见一见这院中伺候的人?” 这话是询问意见,也是提醒的意思,怕南云对这些事情不大了解,给忘了。 南云点点头:“自然,那就有劳嬷嬷了。” 柳嬷嬷原是被指来操持这次的事情,事情过了之后,也就用不着她了。但清晨萧元景又亲自问她愿不愿意留在这风荷院,她短暂地犹豫了下,便应了下来。 横竖她在府中也没旁的事,整日领着月钱不干活,心中也着实难安。 萧元景是怕南云管不来这后院的许多事,又想着她是在宫中呆过的老资历,便想着让她来帮着南云,能免去不少麻烦。 柳嬷嬷心知肚明,所以便不动声色地提醒着南云。 不多时,这风荷院中的人便都聚齐了。 南云原就不是什么雷厉风行的性子,所以也没想过要给这些人什么下马威,只让她们各自报了名姓,叮嘱了几句规矩,便赏了些银钱让人散了。 柳嬷嬷见此看在眼中,面上虽没表露什么,可心下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的。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王爷会着意让她来这边帮衬伺候了——这位姜侧妃娘娘的性子实在是温柔,若是这些下人都是安分守己消停的,倒还好,可若是有那等不安分的,见着她这般好说话,怕是就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了。 如今这王府后院中只有一位侧妃,倒还不显得什么,可若是将来多了人,只怕姜侧妃未必斗得过…… 柳嬷嬷是在宫中呆过的人,所以便不由得想了许多,都快排演出一场大戏了。但她若是清楚南云的性子,便不会这么想了。 南云性子虽温柔,但却并不是那种软弱的滥好人。她只是对诸事都不上心罢了,若真是谁踩了她的底线,她必定也是不会容忍的。 萧元景也清楚这一点,毕竟有当初天水碧衣裙被毁南云不依不饶的事情在,他心中自然也是有数的。会调柳嬷嬷过来,也是因为知道南云懒得费心,所以替她省些麻烦。 南云并不知道柳嬷嬷心中是如何想的,她遣散了随从后,又喝了半盏茶,便到院中去看花了。 “说起来,”南云忽而想起一桩事来,偏过头去问柳嬷嬷,“雪团带来了吗?” 她先前收拾好的东西,昨日便从正院搬来了风荷院,但雪团却是不在其中的。 在正院那些天,她每日都会按时按点地喂雪团,如今突然没了它在身旁,还有些不大习惯。 柳嬷嬷愣了愣,方才想起她说的雪团就是正院养着的那只白兔,答道:“是我疏忽了。这就让人去将它给带过来。” “好,”南云含笑应了声,又嘱咐道,“记得将它的窝也一并……” 这话还没说完,她余光瞥见院门口的萧元景,直接卡了壳。 说来也巧,萧元景怀中抱了个毛茸茸,正是她心心念着的雪团。 可如今她却是顾不上雪团了,一见萧元景,便不可抑制地想起昨夜的种种,脸颊绯红。 52、第 52 章 第052章 南云原就是个脸皮薄的人, 原以为嫁后能好些, 可一想到昨夜的种种, 却是更难为情了。分明并没上妆,但却像是抹了胭脂似的, 平添了三分艳色。 萧元景原本并没多想的, 可见着她这模样, 却不由得被勾着想起了昨夜的事。 泼墨般的长发,滑腻的肌肤,强行压抑着的破碎喘息……无论是哪个,都让他目光沉了些, 食髓知味大抵如此。 早些年他不近女色时, 颇看不上太子的作风, 如今倒是有些能理解了。 南云同萧元景对视了眼,见着他那暗潮涌动的目光,莫名生出一种想要躲避危险的感觉。但她也知道这么做不妥, 所以犹豫了片刻后, 慢慢地走了过去, 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抬手摸了摸雪团。 雪团在萧元景怀中时,温顺得很,就只一动不动地呆着。 如今被南云轻柔地抚摸后,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在她掌心蹭了蹭,看起来很是乖巧。 “先前我还说这是个蠢兔子, ”萧元景将这前后的差异看在眼中,眯了眯眼道,“如今看来,它还是挺会看人下菜碟的。” 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他才一开口,雪团就立刻僵在那里,也不敢再跟南云卖乖讨巧。 南云笑了声,又在它背上揉了把,轻声道:“它倒像是有灵似的。” 其实倒不是有灵,只不过这种越胆小的小动物,直觉就越准些罢了,虽不明白是何缘由,但却是能觉察到萧元景不喜它去太过亲近南云的。 南云着人去拿些新鲜的菜叶子来,原本想要亲自来喂雪团的,可萧元景却将雪团随手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带下去随便喂喂就是。” 没等南云说什么,萧元景就直接勾住了她的手:“陪我用饭去。” 经他这么一说,南云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今已经差不多晌午,是该用午饭的时候了。 “我方才吃过早饭不久,并不饿。”南云解释道。 萧元景回头瞥了眼,似笑非笑道:“看来我走后,你又睡了许久?想是真累着了。” 他虽没明说什么,可无论是这神情还是语调,都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南云:“……” 她并不想同萧元景探讨这种问题,便乖乖闭了嘴,跟了进门。 萧元景来了风荷院,柳嬷嬷便吩咐人去小厨房传了话,直接将饭菜都送来了这里。 南云很是乖巧地坐了下来,并不说话,垂眼沉默着,间或端起茶盏来喝一小口茶,同萧元景耗着。萧元景也不多言,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他这目光赤|裸|裸的,不加掩饰,南云很快便觉察到,然后在这样的注视下,脸颊又不争气地泛起红来。她虽想装没注意到,可却到底撑不下去,不自觉地抬头瞪了眼萧元景。 萧元景的确是有意为之,等到南云忍不住有些羞恼后,总算是移开了目光,忍不住勾了勾唇。 仿佛是将人给当成了一只温顺的白猫,非要逗着她亮出爪子来才高兴,就算是挨了不轻不重的一爪子,也不见着恼,反而自得其乐。 萧元景自己都觉着幼稚得很,他好歹也是个王爷,平素里要什么有什么,可却偏偏要这么寻乐子,也不知究竟图个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他却还是乐此不疲。 柳嬷嬷在一旁伺候着,将两人这你来我往的反应看在眼中,抿起唇来,无声地笑了笑。 她是自小看着萧元景长大的,也了解他的脾性,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同哪个姑娘如此这般。 这样新婚小夫妻的模样,若是贤妃娘娘看了,想必也是会舒心的。 等到侍女们将饭菜都摆上来后,萧元景便将侍女们都给打发了,屋中便只剩了他与南云。 这菜色仍旧丰盛得很,但南云却并不觉着饿,便没动筷子,只同萧元景道:“我当真是一点都不饿。” 萧元景平淡地“哦”了声,自顾自地夹了个笋片,理直气壮道:“那你看着我吃就是。” 南云算是彻底没了脾气:“好。”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萧元景吃饭,目光在那满桌子的菜色与萧元景之间徘徊,慢慢地就又放了空,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萧元景的相貌随贤妃娘娘,生得极好,面如冠玉身若松竹,气质高邈,让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些喜欢来。论及才学文识,也不差,尤其是那一手字写的好极,在南云生平所见之人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又因着出身的缘故,身上多少带着些贵气,可却又不是那种仗着身份就肆意跋扈的纨绔子弟,称得上是温和…… 他这样的人很讨喜,姑娘家见了,难免会意动。 南云也不能免俗,她如今就这么看着萧元景,心中便也觉着喜欢得很。 只不过因着种种缘故,早就暗自在心中画了根线,无论如何都不会逾越过去。她可以欣赏萧元景,也可以好感喜欢,但却不能动真感情,以免将来后患无穷。 像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就很好。 萧元景并不知道南云心中是如何打算的,只知道她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中还带了些笑意。对于方才开荤,食髓知味的人来讲,这已经算得上是“勾引”了。 他放下筷子,在南云眼前弹了弹指,意味深长地问道:“想什么呢?” 南云被他突然贴近的手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懵然地看着他,随后莫名心虚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萧元景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尚未褪去的淤青上,顿了顿,眼中的情欲倒是减了不少。 他自己也知道昨夜失态了,下手的时候失了轻重,南云又是个肌肤柔嫩的,怕是会留下不少痕迹。如今亲眼见着后,心中难免愧疚起来。 “疼吗?”萧元景轻轻地点了点她的手腕,声音也放轻了些。 南云愣了下,随即放下手去,将衣袖抚好遮住了那些痕迹。 她不敢与萧元景对视,错开目光,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小声道:“先前是有些疼,现在已经过了。” 其实若说起来,手腕上那些疼相对而言压根不算什么,她昨夜甚至都没留意到。真正疼得她落泪,仿佛半条命都折进去的,是另一种疼。 只是她脸皮薄,半句都没敢提。 萧元景先前数次未得,昨夜彻底没束缚后,情浓难以自抑,所以下手时重了些。那种时候是压根没道理可讲的,还能当做是种别样的情|趣。 如今有衣裳在见不着,但他很清楚,南云腰上必然也留了这样的淤青。 可如今冷静下来回过神,这些就都成了无声控诉的罪证。 “昨夜是我失态了,”萧元景放低了声音,安抚她道,“你别怕,今后不会这样了。” 南云似嗔似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萧元景见此,倒也不好再欺负她,快速吃完了午饭后,同她笑道:“你是想歇会儿再补个觉,还是想做什么旁的事?” 南云先前睡到天光大亮方才起床,如今虽身体仍旧有些疲倦,但却没什么睡意的。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我想到藏书阁去看看,可以吗?” 先前南云在正院当侍女时,倒是偶尔也会跟着萧元景到藏书阁去,但那时终归名不正言不顺的,她也没法子随心所欲地翻看。如今过了明路,算是有了些底气,想要去好好看上一看了。 萧元景倒是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愣了下,随后颔首道:“自然可以。” 南云得了允准,眼神一亮,随即眉眼弯弯地笑道:“那我这就过去。”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准备独自过去。 “藏书阁就在那,又不会长脚跑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萧元景懒散地笑了声,而后也随着站起身来,“我陪你过去。” 南云脚步一顿,抿了抿唇:“好。” 毕竟这是萧元景的藏书阁,人家想过去,她总不能拦着不准。 萧元景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南云,并没叫人来跟着伺候,而是只同南云两人去了藏书阁。 白芍沏了茶来,见南云出了门,犹豫着该不该跟上去。 “你自去忙吧,不必管。”柳嬷嬷吩咐了句,又笑道,“像这样新婚的,便像是蜜里调油一样,总是喜欢寸步不离地黏在一处,你若是跟过去伺候,反倒打扰了他们。” 白芍含笑应了声,另去忙了。 南云打从进了藏书阁后,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她兴致勃勃地四下翻看着,虽然早就来过,但如今心中还是忍不住会生出赞叹来。 也不知道萧元景究竟是费了多少心思,才能搜寻来这么多的藏品。 这么想着,她便问了出来。 “早两年我喜欢这些,的确是花了不少精力在其中,零零散散的也撒了不少银钱。”萧元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边,并没看这些珍贵藏品,目光始终落在南云的脸上,漫不经心道,“再者,有些人知道我的喜好后,若是见着什么也会送来。” 不过他并没白收过旁人的东西,总是会折了价,将银钱给付了的。 毕竟他不缺银钱,犯不着去白拿东西,也免得太子会拿此事做文章。 南云四下看着,目不转睛,就算是同萧元景说话时也未曾看他,便显得有些敷衍。 萧元景挑了挑眉,忽而想起一桩事情来,同南云道:“再过几日,是我外祖母的六十大寿。” 南云先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嗯”了声,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萧元景说了什么,倏地回过头来,咬了咬唇,迟疑道:“你是想要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长点的,但是扁桃体发炎,高烧到39度,一整天状态都不好,就还是算了orz争取明天粗长更吧 ps.最近我身边的人也在各种生病,就真的,大家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53、第 53 章 第053章 南云并没想到萧元景会主动提起这样的事情来。 依着她原本的想法, 当了侧妃之后便也算是了却了所有事情, 能安安生生地在府中过日子了。她近两年愈发爱静, 所以也不会嫌闷或是无趣,细水长流就挺好。 无论是哪一种设想中, 南云都没想过自己要出门去交际这件事。 如今猝不及防地被萧元景摆到面前来, 她便不由得生出些无措来, 又是诧异,又是茫然地同他对视着。 “你如今是这王府的侧妃,”萧元景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笑了声, “后院又再没旁人, 这些往来交际你自然也去得。更何况那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 我的确想让她老人家见见你。” 毕竟这几年来,催他快些成亲的可不只是贤妃一人,每每到齐家去时, 外祖母她老人家也是会一直催, 说是想要抱重孙。 萧元景被催得没法, 只能想方设法蒙混过关。 如今将南云带过去, 多少也算是能给她老人家一个交代了。 南云如今是侧妃,府中又没正妃在,只要他发话允准,便可名正言顺地参与到这世家之间的交际中。萧元景也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让南云光明正大地露个面,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替她以后铺路。 毕竟南云的出身不高,若是他不肯撑腰,费点心思替她铺个路,今后的往来交际怕是要有不少难处的。 如今这次机会正正好。 萧元景倒的确是一番良苦用心,南云心中也明白他是为自己好,可却不大想领情——她是压根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中的。 在这京城中,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若是想要理清楚,必然是要耗费不少精力的。 更何况这些人素来是极看出身的,纵然有萧元景撑腰,她们或许明面上不会说什么,可却未必会有好脸色,背后更不知会如何。 南云只一想,便觉着麻烦极了。 她只想图个清静,在后院中学学女红,练练字画,闲来无事便到藏经阁中去看一看就很好,何必非要费心费力地掺和这些? 萧元景是何等聪明的人,见她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长眉一挑:“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南云先是下意识地否认了句,而后叹了口气,“我只是觉着这些事情有些麻烦,也怕自己办不好,届时岂不是扫你的颜面?” 萧元景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似是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南云有些心虚,垂下眼睫,掩去了眼中的复杂的情绪来,也不再说话,由着萧元景来决断。 “你既然当了我的侧妃,便总是要担些事的。难不成我纳你,便是想要将你当个花瓶摆设,在后院里放着?”萧元景并没有松口,一本正经地同她道,“再者,你也不必自谦。我看你的文才学识并不比那些个贵女们差,礼节规矩更是挑不出什么错的,何必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话是这么说,可却着意咬重了“自谦”这两个字,显然是并不怎么信南云的说辞。 南云眼睫微颤,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小声道:“我倒是想当个花瓶摆设,安安稳稳地在后院里呆着。那些个事情我不熟悉……” “所以懒得费心思?”萧元景一语中的,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想法。 南云默认。 萧元景一时也没话说了,只觉着气结。 南云是个聪明人,若真是肯上心,只怕也没多少事是她办不成的。如今百般推脱,不过是没放在心上,也懒得费心罢了。 他倒是满心为南云思量考虑着,可偏偏人家并不领情,将他的一番好意喂了狗。 南云见他迟迟不语,飞快地瞟了眼。萧元景今日原本是心情大好的,脸上不自觉地便带着笑意,可如今那点笑意却褪去了,显得有些冷淡。 “我……”南云掂量着如今的形势,率先服了软,“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又怕麻烦,所以许多事情都不想管。不过你若是想让我去的话,我也绝无二话。” 她这是以退为进,想着将萧元景给哄好了,兴许也就能免去麻烦了。 可萧元景的反应却与她料想的截然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打算来,萧元景垂眼与她对视了片刻,而后轻飘飘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届时就乖乖地随我去吧。” 南云:“……”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话已经说出去,断然没有立时就反悔不认的道理,所以在噎了半晌后,她终究还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有这么个插曲,她也没什么心思四处翻看,从那偌大的书架上抽了本书来,在桌边坐定了,慢悠悠地翻看着。 此时是午后,日头正好,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像是镀了层金沙似的。 南云托着腮,目光落在那书上,不多时便看得入迷了。 那是本志怪故事,萧元景依稀有些印象,具体的情节却已经不大记得清了。他也并没有上前去看,而是在一旁坐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南云。 南云是心中有什么事情都会写在脸上的,如今看这书也是如此,看到情节跌宕起伏处,便会下意识地蹙起眉来,及至这一难关过去,眉目方才会舒展开来,甚至会长出一口气。 她的确是个喜静的人,总是呆在家中也不会觉着无趣,拿一本有趣的书就能看上半晌。 萧元景盯着看了会儿,只觉得心也一点点静了下来,先前那些微妙的不满倒是逐渐散去,自己想通了。他的初衷的确是为南云好,可归根结底,却并没考虑过她真正想要什么,只是依着世俗的规矩安排。 这种好,也不怪南云不想受。 也不知她是又看到了什么情节,竟低低地倒抽了口凉气,又咬了咬唇,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来。 萧元景的目光落在南云嫣红的唇上,心中一动。 他凑近了些,抬手勾起了她的脸颊来,低头含上了她的唇,先是轻噬着方才咬过的地方,而后又探入其中,舔了舔她那尖尖的虎牙。 这志怪故事前半段尚好,后面却像是鬼故事,格外惊悚了些。南云原本是看到了紧要的地方,心中正是又好奇又害怕的,不妨萧元景突然如此,吓得惊呼了声,又被萧元景给堵了回去。 她原就不算是个胆大的,被这么一吓,更是半个身子都软了,下意识地抬手环抱住了萧元景。 等到好不容易缓过来,南云先是后怕地喘了口气,而后又像是泄愤似的,在萧元景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小声抱怨道:“你方才吓死我了。” 她这声音软糯得很,还带着点埋怨与后怕。 萧元景眸色一暗,手掌不大安分地搭在她腰间,低声笑道:“谁让你看得那么入迷?” 南云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眼:“这难道还要怪我不成?” 许是方才一番纠缠的缘故,她那一双杏眼显得雾蒙蒙的,眼角绯红,瞪人的时候也就不显得凶悍,反而带着些别样的意味。 “怪我,”萧元景毫无底线地认了错,而后贴近了些,抵在她肩上,反复来回地叫着她的名字,“南云……” 他声音低沉得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想要索求什么。 南云初时还没明白,及至回过神来,便忍不住颤了下,而后抬手去推他。 昨夜的事情她记得一清二楚,如今身上还隐隐有不适,并没有缓过来,如今断然是不成的。 只是两人之间的力量太过悬殊,若是萧元景不松开,她是绝无可能将人给推开的。 “不要,”南云自知较劲是比不过他的,便红着脸小声哀求道,“真不成,我如今身上还疼着呢。” 萧元景自己办的事情,心中也有数,知道南云这话并非托词。 可他却仍旧没推开,而是握住南云的手,将她牵引到某处,而后压低了声音道:“你瞧,我难受得很……你帮帮我。” 若是先前,萧元景或许也就咬牙忍了,可如今刚开了荤,食髓知味,那念头一旦升起来,是没法再压下去的。 南云像是被火灼了下似的,想要缩回手,但被萧元景牢牢地攥着,是挣不开的。 她脸上一片绯红,耳垂也红得像是滴血似的,随即被萧元景偏了偏头,含在唇齿间。 两人之间,若是萧元景执意想要做什么事,南云是没法拒绝的,所以心中挣扎之后,也只能掩耳盗铃地闭上了眼,将那双纤长白皙的手交付给了萧元景。 如今已经入夏,依稀能听到院中间或传来几声蝉鸣与鸟叫,各色鲜花都已怒放,微风拂过,仿佛还夹杂着淡淡的香味。 暖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洒在屋中,照得人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藏书阁的门总算是从里边打开,神色餍足的萧元景先出了门,而后又回头笑道:“你不随我一道回去吗?” 南云磨磨蹭蹭地跟了上来,不肯看他。 萧元景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几道划痕,指给她看,笑问道:“还没消气呢?” 他生得白,那几道划痕便显得格外明显些。 南云瞥了眼,随即虚虚地攥了攥手,而后道:“你着实是太过分了。” 方才的种种她还有些恍惚,只不过这藏书阁,怕是十天半月不想再来的。 她这样的温柔的性情,纵然是放狠话埋怨人,也没什么威慑力。萧元景低低地笑了声,而后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都让你出气了,别恼了。咱们回去。” 54、第 54 章 第054章 藏书阁原本是南云最喜爱的地方, 可是有那桩事在前, 她短期之内也不大好意思再过去, 仿佛一进门就会想起先前的情形。 好在正院那边有萧元景的书房,里边存放着许多书籍, 种类繁多, 虽比不得藏书阁那边的孤本珍贵, 但也够她拿来打发时间的。 南云问过萧元景的意思后,便过去挑挑拣拣地选了几本回来,闲暇之时便拿出来翻看,自得其乐得很。 自从先前得了萧元景的吩咐后, 柳嬷嬷便留在了风荷院中伺候, 替南云管着院中一应琐事。 如今这宁王府的后院中只有南云一人, 便省去了勾心斗角,加之府中之人也知道萧元景对她格外看重,所以并没人敢多生事端, 也算是清闲得很。 柳嬷嬷经手南云的饮食起居等事宜, 几日下来, 也算是对她的性情更了解了些。 先前柳嬷嬷是觉着她出身不好, 看起来又是温温柔柔的,只怕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如今相处下来发现发现自己想岔了—— 南云虽然并不主动管事,更没有要同萧元景撒娇卖乖将后院的大权握在自己手中的意思,但若是偶然有什么事问到她面前,她也是三言两语便能料理了的。 虽是个温柔的脾性, 但却并不软糯怕事。 更难得的是学识也不错,能同萧元景谈论得头头是道,也能玩些赌书之类的游戏。 柳嬷嬷留心看着,到如今竟开始有些替她惋惜了。若她能有个高贵的出身,正妃也是能当得的,只可惜偏偏如此,若不是萧元景有意抬举,只怕最多是个通房侍妾。 南云合上了书,抬眼见着柳嬷嬷站在一旁,也不知是想什么出了神。她轻声笑道:“嬷嬷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经她这么一问,柳嬷嬷方才回过神来,告了句罪。 “不妨事的,”南云抬手揉了揉脖颈,“我看书时容易入迷,竟没留意到嬷嬷何时来的。” “方才来了片刻,”柳嬷嬷笑道,“因见着您在看书,便没打扰。” 南云偏过头去看了眼天色,已经临近傍晚,透过敞着的雕花窗,能看见天际的红霞。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随口道:“嬷嬷可是有什么事?” 柳嬷嬷这才道:“方才王爷令人传了消息来,说是有约,晚上得在外边用饭,怕是没法回来陪您了。” 说着,她留神观察着南云的神情。 南云并没什么失落的意思,略微愣了愣,颔首道:“知道了。” 她在廊下坐了,欣赏着那漫天红霞。 对于萧元景没法回来这件事,她的确不怎么介意,毕竟他堂堂一个王爷,总是难免会有往来应酬的。虽说这几日他日日呆在家中,两人几乎是寸步不离,但也不可能一直如此。 南云掂量得很清楚,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多想了点——也不知道萧元景是接了何人的约?到何处去的?会不会是先前的桃花巷拥翠阁? 只不过这种事情想来也无用,所以片刻后,她还是果断地停了下来,转而同柳嬷嬷道:“既然他不回来用饭,那就不要让小厨房准备太多菜色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柳嬷嬷随即应了声,征询意见道:“那就让她们准备四道您平素里喜欢的菜?” 南云点点头:“好。” 因着萧元景不在,她这顿晚饭吃得格外安静些,也很快,不多时就让人撤去了碗筷。 说起来也是有趣,当初萧元景头回让她坐下来一道吃饭的时候,她还是小心翼翼的,觉着不妥。可如今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身旁少了个人后,她竟然已经觉着不大习惯了。 习惯成自然,着实是有道理的。 南云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后,自己都觉着意外,仿佛隐约间距她画的那条线已经越来越近了。 虽说尚未越过去,但这样终究不好。 南云将这想法在心中过了两遭,决定趁早改了,不能总是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以免将来掰不回来。 “您这就要歇息了?”柳嬷嬷见她卸了钗环,准备上床睡觉后,忍不住问了句,“不等王爷回来吗?” 柳嬷嬷这话听起来像是疑问,但意思却也很明显,是暗示南云等一等萧元景。 这几日来,萧元景夜夜都是宿在风荷院的,今日想来也不例外,若是这么早就不管不顾地睡了,的确不好。 南云的动作一顿,随后寻了个托词:“我今日有些困,他既然是在外边有往来应酬,想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怕是撑不了那么久。” 想了想,她又似是找补地多加了句:“你让小厨房备下些醒酒汤,若是他醉了,也好用上。” 柳嬷嬷心中虽觉着不妥,可如今到底南云是主子,所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应了下来,不再多劝了。 南云心下舒了口气,正欲躺下,外边便传来了白芷的声音:“王爷回来了。” 南云:“……” 她方才还在说萧元景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结果人就来了,着实是有些打脸。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元景便已经进了门,又分开珠帘,进了这卧房。 他看起来神色清明得很,并没半点酒意,身上的衣裳也仍旧是午后出门时的那件,规规整整的,并不像从那种声色犬马场合回来的人。 “这是要睡了?”萧元景见她已经上了床榻,略微有些意外,随即又问道,“可是身体不适?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听他这么问,南云心中霎时涌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一时间竟没能说上话来。 倒是一旁的柳嬷嬷为她打了圆场,笑道:“侧妃娘娘看了一下午的书,有些困,便想着先歇一歇。” “我先前同你说了,那些书都摆在那里,跑不了。我又不会反悔不准你看,你何必非要废寝忘食的?倒是把自己给累着了,傻不傻?”萧元景并没起疑,只是打趣了句,随即又笑道,“你既然是困了,那就先熄了蜡烛歇息吧。我去沐浴,过会儿再来。” 说着,他便又出了门。 南云原本是想着要提早歇息的,可如今这么一搅和,心中颇有些乱,到底也没躺下。 她漫无目的地发了会儿愣,等到回过神来,抬眼对上了柳嬷嬷意味深长的目光,咬了咬唇:“方才多谢嬷嬷了。” 方才柳嬷嬷帮她应付过去,这其中的意味,两人自是心照不宣的。 “我先前还想着娘娘是不是糊涂了,可如今看来,您分明是清清楚楚。”柳嬷嬷叹了口气,疑惑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非要如此行事?” 南云自然也明白,若是能等着萧元景回来嘘寒问暖,能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近些,也显得贤惠妥帖。可她因着心中那难以言明的顾忌,并没如此行事,而是选择了适当疏远些…… 这于情于理都不大说得通,也难怪柳嬷嬷会疑惑不解。 只不过那隐秘的心思,南云也只同桑榆提过几句,柳嬷嬷不过才认识短短几日,纵然知道她为人很好,也难就这么说出来。 见她不愿提,柳嬷嬷倒也没再执意追问下去,只是又叹了口气,同她道:“王爷是将您放在心上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她这事办得实在不妥。 南云无可辩驳,低低地应了声。 她并没歇,而是倚着迎枕出神,一直等到了萧元景沐浴回来。 “怎么没睡?”萧元景意外道。 萧元景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并没严丝合缝地束紧,只是随手系了下,隐约能看见几寸胸膛。他平素里看起来像是个风雅俊秀,可实际上却并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体很强健。 若是以往,南云或许会移开目光,不大敢直视。 可如今却是鬼使神差地,并没有躲避,甚至还凑近了些,同他道:“突然又不大困了,便没睡。” 萧元景将她这反常看在眼里,眉尖微挑,含笑道:“见着我就不困了?既是如此,那就来做些旁的吧。” 这话另有深意,南云听了出来,但却并没像以往那样躲避,虽仍旧红了脸,但却是又贴近了些,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虽没说话,但意思却很明确了。 她从没像现在这般主动过,萧元景意外得很,可随即便又顾不得去细究,被拖进了情|欲的浪潮之中。 是种很新奇的感觉。 生涩与热情各有其妙处,偶尔换一换风味也很好,让人爱不释手。 南云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怎么想的,鬼使神差似的,不过到最后被萧元景压着不妨的时候,心中算是追悔莫及了。 除了头一次,萧元景这几日来都温存得很,可如今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翻来覆去得要。 也因着这个缘故,南云第二日又起晚了。 而萧元景则是陪着她一道睡了一大觉,南云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他含笑的目光。 她身上还泛着酸,一见萧元景便觉着有些疼,随即移开了目光,掩耳盗铃一般。 “怎么如今又害起羞来?”萧元景低低地笑了声,“昨夜投怀送抱的是谁?” 他是故意再提的。 南云装傻道:“不知道,忘了。” “你……”萧元景按着她的手腕,正想再做些什么帮她回忆回忆,就听见外间传来了战战兢兢的通传声。 “回禀王爷,”白芍硬着头皮道,“成玉公主带着小郡主来了。” 有客到访,而且还是成玉和茜茜,萧元景自然也不好再耽搁,只得松开南云坐起身来。 南云揉了揉脸颊,随即也起身来穿衣梳洗。 55、第 55 章 第055章 对于成玉公主带着茜茜过来这件事, 南云先是觉着窘迫, 毕竟这时辰还未起, 总是人遐想的。就算是方才新婚没多久,这也不大妥。 可等到更衣梳洗, 慢慢冷静下来之后, 南云却又是庆幸的。 若不是有成玉她们过来打岔, 只怕耳鬓厮磨后,萧元景就要追问昨夜之事了。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昨夜的确一反常态,以萧元景一贯的性情, 必然是瞒不过的。做不过昨夜情|动, 并没有功夫去细究这些罢了。 如果萧元景真问起来, 南云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的,因为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怎么想的。心中百感交集,似是触动, 又似是带了些微的愧疚, 种种掺杂到一处, 让她鬼使神差地主动起来……然后换来了今日的腰酸背疼。 撩拨起来, 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今日要见客,便不能像平日里那般敷衍,白芍从箱子中取了套全新的天水碧衣裙服侍南云换上,又在梳妆匣中挑选着用以搭配的钗环耳饰。 而白芷则是仔仔细细地替南云绾了鬓发,转而又要替她上妆。 这么一番下来,少不得要耽搁一番时间, 萧元景那边倒是快,利落地收拾妥当了,在一旁等候着她。 “成玉公主既然已经来了,你还是快些过去吧,以免怠慢了。”白芷正拿了黛笔来要替她描眉,南云也不敢动弹,只用余光瞥了眼萧元景,随后道,“我等到收拾妥当了,便也过去。” 萧元景倒是没急,他倚在梳妆台旁,手中拿了个翡翠雕的耳饰摩|挲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南云上妆:“同阿姐可不必这么客套,她同茜茜不知来了我这里多少次,自然也不会拘谨。再说了,纵然是耽搁些时候,她也应当会谅解才对……”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因着这卧房中有侍女在,怕南云着恼,所以便没再说下去。 可南云同他相处这么久,近墨者黑,对这些话是越发敏锐起来,如今他还什么都没说,便已经无师自通地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白芷画好了一侧的眉,她便趁这个机会横了萧元景一眼,带着些嗔怪。 萧元景面不改色地受了她这眼刀,神情八风不动,凤眼中还带着促狭的笑意,着实让南云怀疑他的脸皮是不是如城墙那般厚。 “等等,”萧元景见白芷要替她描另一侧的眉,心中一动,出声拦住了,而后有笑道,“这边让我来。” 因着有典故在前,这画眉素来算是闺房中的乐趣。 只是前几日南云都未曾上过妆,萧元景便也没能想起来,如今见了之后却是动了心思。 白芷自然不敢有半分异议,随即便让开来,准备将黛笔递给萧元景。 “别,”南云却是出声拦了下,随即又解释道,“你若是画得不好,还得洗掉重来,届时便又得耽搁时间了。” 虽说成玉与萧元景自小姐弟情深,也不在乎这么点细枝末节的事情,可南云却终归觉着不妥,怕怠慢了对方。毕竟她与成玉可没什么亲缘关系,少不得得小心维护着彼此之间的关系。 可萧元景起了这个心思,便不肯轻易作罢的,随手将黛笔拿了过来,对南云道:“我说了不妨事,你便不必小心翼翼的。” 见南云的神情仍旧是将信将疑,他便又道:“你也是见过我的字画的,花鸟虫石也好,铺景画人也罢,难道还信不过吗?” 这理由倒算是说得过去。 萧元景写了一手好字,画工也很不错,南云是在书房中翻看过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思及此,她算是不再坚持,让步道:“那好,你来吧。” 萧元景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毕竟不过是画个眉而已,对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将南云的脸当做是上好的宣纸,将这小小的黛笔当做是狼毫,不过信手一勾就能完成的事情罢了。 他想得很是妥帖,但却偏偏忘了还有个典故叫做“纸上谈兵”。 萧元景是站在南云身前的,恰好将那铜镜给挡了,南云没法见着这眉毛究竟如何,只知道萧元景志得意满地信手一画,然后脸上的笑意便僵了僵。 这样的神情……就算不照镜子,南云也知道怕是给画毁了,倒是也没什么脾气,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萧元景:“……” 方才有多胸有成竹,如今就有多懊悔。 好在他是个应变过人的,倒也没露怯,只是摇了摇头,找借口道:“我先前从没给哪个姑娘画过眉,如今看来的确是不大熟练。” “想来阿姐与茜茜还在等着,我便不在这里耽搁了,过去看看。你不用急,慢慢来就是。” 说着,他便将那黛笔随手一放,堂而皇之地开溜了。 他一走,南云方才从那铜镜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以及其上那“别具一格”的眉毛。 愣了愣,又偏过头去看萧元景,只见他的衣摆在卧房门口一闪而过,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再不是先前那怎么催都不肯走的模样。 南云怔了下,回过头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南云在王府之中这么久,大都是神情淡淡,少有笑着这么明媚开朗的时候,一旁的白芷都看愣了。还是等白芍提醒了句,白芷方才急急忙忙地来收拾“残局”。 原本就已经有些晚了,经萧元景这么一打岔,加以描补后,便更晚了。 南云收拾妥当后,片刻都没敢耽搁,带着白芍往正院去。才一进门,就见着了院中闲坐着的成玉公主,以及蹲在墙角竹子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茜茜,萧元景则是半点架子都没有,陪在茜茜身边同她一块玩。 因着知道萧元景上了心的缘故,成玉待南云一向很好,如今南云已经是萧元景名正言顺的侧妃,她便愈发随和了。 “先前我便同阿景说你生得美,数日不见,竟还愈□□亮了。”成玉冲南云招了招手,示意她不必客气拘礼,等到南云在一旁坐了,她细细地打量了,又笑道,“看来阿景并没亏待你,气色好了许多,也不似先前那般瘦弱了。” 像是怕南云误会似的,成玉随即又补充了句:“先前太瘦了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如今这样就很好。” 其实以成玉的身份,并没必要这般热情地待一个侧妃,只不过她知道萧元景格外看重南云,又是这些年来头一个,可巧南云又是个乖巧不惹事的,便难免会爱屋及乌。 南云被她夸得有些不大好意思,抿唇笑了笑,同成玉寒暄了几句后,又偏过头去看了眼仍旧蹲在那里玩的茜茜。 萧元景倒是已经站起身来,但是却并没过来,只是笑了声,而后又给成玉抛了个眼色。 成玉会意,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同南云道:“你可知道我这次专程过来是为了什么?” 南云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原以为成玉只不过如往常一般,一时兴起便带着茜茜过来玩了,可如今听成玉这个意思……却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番,将近日重要的事情都在心中过了下,隐约有了些揣测。 想了想,南云试探着问道:“可是为了后日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她话中的这个“老夫人”,自然就是贤妃娘娘所在的齐家,也就是成玉与萧元景的外祖家。后日便是齐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她先前应允了萧元景,届时自然也是要去的。 近来并没什么大事,南云思来想去,能劳动得成玉亲自过来的,怕是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不错,”成玉没再卖关子,她瞥了眼不远处的萧元景,略抬了抬下巴,“我这次过来啊,是受人之托,同你讲些事情。” 至于究竟是受谁之托,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南云忍不住又看了眼萧元景,恰好与他目光撞了个正着,随即收回了目光,正襟危坐,像是个乖乖听夫子训话的学生似的。 成玉将两人种种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声,而后方才提起了正事。 其实简单来说,她要讲给南云的便是如今齐家那边的种种,连带着的还有某些人家的忌讳,好让南云提早心中有个数,到时候也就不用有什么不妥了。 饶是萧元景再怎么运筹帷幄,这后宅中的事情也是知之甚少的,更没法亲自教南云,所以只能搬来了成玉。 成玉得了自家弟弟的叮嘱,自是半点都没藏私,一五一十地教了。 她原就是个性子偏直的,说起那些个事情来也是毫不避讳,比如齐家二房不好相处,需得离着远点,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又譬如安西侯府那位夫人子嗣不顺,别戳人痛楚,诸如此类。 南云先前虽说着自己懒得在这些事情上费心,可真到了这时,却是半点都没偷懒懈怠,字字句句都记在了心上。 若是有什么疑惑不解的,也会直接向成玉请教。 说来说去,这终归是萧元景的一番心意。她若是先前没答应也就算了,可既然已经松口答应要去齐家,那自然得用心准备着。 要么就不做,要做的话,就尽心尽力做好,断没有敷衍了事的道理。 “大致就是这些了,”成玉舒展了下身体,见南云像是恨不得要拿纸笔来记下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声,又抬手遮了遮日头,“你若实在是怕,届时就只管跟在我身边就是,谅她们也不敢找不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景翻车现场——画眉真的不容易! 56、第 56 章 第056章 成玉这话说得很爽快, 俨然是将南云当成自己人, 所以手一挥, 言辞凿凿地要罩着她。 南云见着她这模样,忍俊不禁, 又含笑谢过了成玉。 初见成玉时, 南云还是小厨房那边帮工的小丫鬟, 那时只觉着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难免会有些忐忑不安,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那时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竟然会有同成玉促膝长谈的时候。 其实南云自己心中也很明白, 以成玉的身份, 会坐在这里耐心十足地指教, 全然是看在萧元景的面子上罢了。 思及此,南云忍不住又瞟了眼萧元景,心中生出些感慨来。 人生际遇实在是变幻无常, 福兮祸兮。 就好比她少时无忧无虑, 只知玩乐的时候, 并没料到会有后来那许多的坎坷磋磨, 几乎要了她半条命。而她仿佛溺水一般苦海沉浮的时候,断然也没料到会遇上萧元景这根浮木,让她得以喘息。 当初到宁王府来之前,南云设身处地地想过许多,但最乐观的设想,也及不上如今的十分之一。自打遇着萧元景后,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慢慢变好,也让她从苦海之中上了岸。 因着这个缘故,南云对萧元景一直是抱着感激的心情,纵然剖却了男女之情,她也依然感念着萧元景的好。 纵然这些对于萧元景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一句话的事,但对她而言却是意味着许多。 她心中犹自感慨着,但落在成玉眼中,就成了情谊缠|绵的表现,忍不住调侃道:“茜茜总喜欢粘着阿景,等过会儿用了饭我就将她带走,免得打扰了你们。” “怎会,”南云先是下意识地否认了句,随后方才意识到成玉这是开玩笑,略红了红脸,“小郡主很可爱,王爷素来疼爱她,我也很喜欢,如今得空来了,该多留些时辰才好。” 成玉捻着手中的扇坠,含笑打量着南云。 较之先前的清瘦,南云如今的确是丰腴了些,但却是恰到好处,像是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让人移不开眼来。她肌肤欺霜赛雪般,如今又略透着红,便显得格外粉嫩。 天水碧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倒是相得益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来。 发上簪了珠花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耳垂上的翡翠坠子成色极好,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白皙。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更难得的是她不仅相貌好,通身的气质也很好,并没那种小门小户出身的畏畏缩缩,言谈举止都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她这些年来随着父亲念书做学问,终究是有成效的。 成玉对她是越看越满意,转而便又宽慰道:“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届时你只管去拜见拜见外祖母,其他人也就是点头问候一声罢了。偏阿景放心不下,巴巴地让我来教你,这些年来还是头一回见他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这么上心。” 南云抿唇笑了,想了想,又向成玉请教道:“老夫人她可有什么喜好?又或是有什么想要的吗?” 方才成玉只提了两句齐老夫人的忌讳,南云倒是都牢牢记下了,并没多问。可如今听到成玉又提起萧元景如此上心,便也不由得多问了句,也好看看能不能投其所好。 若她能讨齐老夫人的喜欢,好歹算是没辜负萧元景的一番好意。 “倒也没什么,老人家都喜欢些鲜亮的颜色,再者就是喜欢热闹了。”成玉将自己所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了南云,凝神想了想,忽而笑了声,“其实她素来偏爱阿景,待你自然也不会差。” 南云被她这声笑给弄得莫名其妙,来没来得及追问,就听见成玉继续说道:“若非要说有什么想要的,她老人家倒是一直都想着抱重外孙呢。” 先前南云还想着要投其所好,可听了成玉这话后,却是没法答了,倒是脸颊愈发地红了起来。 “这是说什么呢?”萧元景走过来,恰好见着这一幕。他看了眼垂着眼犹自脸红的南云,又瞥了眼笑得颇为促狭的成玉,长眉一挑。 “看看都脏成什么模样了,快洗手去。”成玉按住了要扑上来的茜茜,又让侍女将她带到一旁去洗手,而后方才将事情同萧元景讲了,“刚刚南云问我说,外祖母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只好据实以告了。” 听了她这话后,萧元景也不由得愣了下,不明所以道:“她老人家想要什么?” “你怎会不知?”成玉一直都爱开萧元景的玩笑,见他也上了勾,便掩唇笑了声,“她自然是想要个重外孙的。” 近两年来,齐老夫人的确没少提这桩事,也是借机来催婚的意思,可萧元景却是从来没放在心上的,故而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 听了成玉这句之后,方才恍然大悟。 萧元景这才倒是明白过来为什么南云会是这么个反应,她原就脸皮薄,平素里连个玩笑话都不太能接,更别说还是这事了。 “不着调。”萧元景自己平时是最爱逗南云的,可如今却“义正辞严”地谴责起成玉来了。 成玉则是早就习惯了他这模样,也没恼,而是又笑道:“我可没说错。虽说再过两日就是她的大寿,今年是赶不上了,但你若是努努力,明年说不准还是恰好能赶上的。” 成玉与萧元景是一块长大的亲姐弟,年龄相差得又不多,少时便时常会斗嘴,长大了也仍旧是这个模样。 可南云却是没这么熟稔的,听了这话后,抬手捂了捂脸颊。 萧元景瞥了成玉一眼:“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我又没说错,”成玉无所畏惧地笑了声,眼见着丫鬟领着茜茜回来,亲自检查了她的手脸,而后将她抱在怀中问道,“茜茜,你想不想要个小玩伴呀?” 茜茜并不清楚自家娘亲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还是遵从本心点了点头,脆生生地答道:“想!” “你看,”成玉扬了扬眉,同萧元景道,“再说,你也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快些给茜茜找个玩伴吧。” 萧元景在旁人面前向来是巧舌如簧的,可在成玉这里,每每有什么言辞交锋,却大半都是输的。何况如今这事儿也不少多说什么,他抬手扶了扶额,到底还是认输让步道:“好好好,知道了。” 成玉这次过来,是受萧元景之托,过来给南云讲后宅那些个事情的,因着家中还有旁的事情要料理,所以并没久留,用过午饭便想要离开了。 可茜茜却是不依,撒娇耍赖着想要在舅舅这里多玩会儿。 成玉同她讲道理也讲不通,对峙了会儿,加之萧元景也在一旁劝着,便让了步:“成吧,那你就在这里留着,等到晚些时候我再让嬷嬷来接你。” 茜茜得偿所愿后,很是高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 “届时你可给我乖乖回来,再耍赖的话,看我怎么同你算账。”成玉点了点茜茜的鼻尖后,同萧元景与南云告了别,便离开了。 亲娘一走,茜茜便彻底没了约束,缠着萧元景玩。 只不过她到底年纪小,精力有限,饭后虽是兴致勃勃的,可没过多久便又昏昏欲睡起来。 萧元景早有预料,将她抱到了内室去,耐性十足地哄她睡觉。 南云则是陪在一旁,先是替她调整了枕头,而后又熄了房中的香炉,悄无声息地开开窗来通风。 这几日萧元景一直都在她的风荷院那边歇息,许是丫鬟疏忽了,今日竟一直点着香炉,屋中的味道有些重,于大人倒是没什么妨碍,可却怕对茜茜不好。 等到做完这一切后,南云轻手轻脚地走到萧元景身旁,看了眼。 茜茜已经睡熟,侧着身子躺在枕上,双手相叠搭在脸侧,看起来乖巧得很。 她继承了成玉公主的好相貌,玉雪可爱的,让人见了便心生喜欢。再加上嘴甜会说话,性情又好,南云一直都很喜欢。 “你困吗?”萧元景忽而问了句。 南云并没答,而是抬手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别打扰了茜茜睡觉,而后方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无妨,她睡得一向安稳。”萧元景对茜茜很了解,轻声解释了句。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站起身来,随着南云出了内室。 “这里也没旁的事情,”及至出了门,萧元景又道,“你若是困了、累了,也不必强撑,只管回去歇息就是。” 昨夜的事情他心中有数,知道做得有些过了,便一直惦记着南云会累。 南云的确是有些疲倦,她犹豫了会儿,点头应了声,将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同萧元景道了句谢:“成玉公主今日教了我许多,很有用,多谢你费心了。” “不必这般客气,”萧元景话音中带上些笑意,压低声音道,“不过你若真想谢,我倒也的确有个想要的。” 南云原本只不过是随口提上一句,按理说,萧元景说完前半截就算是过了,可谁知他话锋一转,竟然还真自顾自地提起要求来了。 她愣了愣,迟疑道:“你想要什么?” “就阿姐早些时候说的,”萧元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南云的反应,逗她道,“我年纪的确也不小了,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明明他先前还在义正辞严地谴责成玉不着调、没正行,结果一转头,他又依样画葫芦地拿这话来逗南云了。 仿佛是南云只能他来逗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过完啦,下个月要努力更新! ps.红包已经发过啦,如果有被遗漏的可以评论说一下,提供人工补发服务~ 57、第 57 章 第057章 先前成玉拿这事出来说道调侃时, 南云便觉着窘迫, 好在有萧元景在, 算是替她分担了些。结果一转眼,萧元景竟然也依样画葫芦地搬出此事来。 南云一时语塞, 没好气地横了萧元景一眼, 直接将他撇在原地离开了。 其实南云也能看出来, 萧元景并非是真想要什么孩子,不过寻个话茬来开玩笑逗她罢了。她也有心怼回去,只不过终归脸皮薄,没法镇定自若地同萧元景来谈论这些事情, 所以只能甩手离开。 也算不上气, 只是有些羞恼, 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南云并不是个气性长的人,更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及至回到风荷院, 便被她给抛之脑后了。 至于孩子……南云并没正经考虑过。 她没想过拿孩子来邀宠固宠, 更何况这种事也急不来, 想也没用, 便索性撇在一旁顺其自然了。 回到房中后,南云将先前成玉提过的诸多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遭,确定都记下,再没什么疏漏之后,方才彻底放下心来,闭眼小憩去了。 她这一歇就是许久, 再醒来的时候,萧元景已经来了风荷院。 “茜茜呢?”南云先是问了句,及至掀了帘子见着外边的天色后,吃惊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萧元景仍旧是精神抖擞,并没见着半点疲倦的模样,他在窗边坐了,随手翻着绣筐中的东西,低声笑道:“你先前累着了,今日又一直在听阿姐说话,颇费心神,如今多睡会儿也不算什么。” 若是在寻常人家,有婆母妯娌在,那就少不得要考虑许多,便是累了也不敢随随便便就躺下安睡,免得落个“痴懒”的名声。 可如今在这宁王府之中,一切都是萧元景说了算,并不用再有旁的顾虑。 南云久睡方醒,神态中不自觉地便带上些慵懒,她撑着缓了会儿,而后又随口抱怨了句:“这时候睡这么久,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 就她醒的这时辰,只怕穿好衣裳就该吃晚饭了。 萧元景偏过头来瞥了眼,唇角一勾:“这不是正好?” 若是放在以前,南云决计是听不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的,便是能,那也得反应片刻才行。可如今大抵是被“带坏”了,她几乎没多想,就下意识地明白过来。 “嗳,”南云拿起枕边的香囊来朝他掷了过去,嗔道,“你总这样!” 萧元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香囊,眉尖微挑:“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了?若要我说,你才是不讲理,好好地说着话就要恼了。” 眼见着他还倒打一耙,南云便当真有些恼了,背过身去朝着里边,不肯再理会他。 明明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平素里也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任谁不夸一句宁王殿下性情好?可偏偏私下里却是个登徒浪子模样,口齿伶俐也不见用到正道上,不讲理得很。 “这就恼了?”萧元景回过神来想了想,近来仿佛的确是有些过了。 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见将人给撩拨炸毛了,便随即放下架子去顺毛。 “我原是想着,今晚外边有庙会,热闹得很,不如带你出去逛逛。”萧元景在床榻旁坐了,好声好气道,“你如今补了觉,晚上不困了,不是正正好吗?” 听到“庙会”二字后,南云随即来了兴致,回过身看着萧元景,但却不肯就这么揭过去:“你方才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倒是说说,我方才什么意思?”萧元景像是同她猜哑谜似的,兜兜转转,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南云气结,偏又不好说什么。 近几日来她总是因着这个缘故被萧元景逗得手足无措,如今又是如此。所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她几次三番气结,心一横,生出个大胆的想法来。 沉默了片刻后,南云忽而跪坐起身来,凑近萧元景,吻上他的唇角。 随着她的贴近,那股熟悉的幽香席卷而来,这些日子下来,萧元景对她身上的这股子香味已经再熟悉不过,甚至快要成了习惯,嗓子一紧。 南云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垂着眼,细细地亲吻着他的唇,但却仅限如此,并不肯再进一步。 就像是一阵风,若即若离。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拉锯着,最后还是萧元景先禁不住,趁势将她压在了榻上,分开唇舌来,更深地耳鬓厮磨着。 然而等他的手正欲探进衣衫里的时候,却忽而被南云给按住了。 南云抬眼看着他,声音中还带着些喘|息的余韵,可态度却固执得很:“你方才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萧元景忍俊不禁。合着南云是说不出口,所以就借此机会,来让他承认自己方才的“居心不轨”。 他如今早就动了情,也懒得再兜圈子,索性便直接认了下来,低声笑道:“是,你说得对。” 说着,他便挣开了南云的手,想要去解腰间的系带。 “不行,”南云的眼神很亮,还带着些笑意,“你方才说要带我去庙会的,忘了吗?都这时辰了,再耽搁下去可不行。” 萧元景:“……” 他这下倒是笑不出来了。 方才萧元景的确有些奇怪,怎么南云会一反常态,突然投怀送抱起来?只不过情|动之后,便顾不得想那么多。 而后就被摆了一道。 萧元景舔了舔齿列,低声问道:“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出门?” 南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但却并没准备“帮忙”,而是在他肩上推了下:“这就是王爷自己的事情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方才亲口说的要逛庙会,总不成要反悔吧?” 说着,她竟直接抬高了声音唤了声白芷,让人进内室来帮着梳妆。 以往被逗弄的时候,南云从来手足无措落荒而逃,萧元景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突然间就长了胆子,竟然都敢叫人来了。 萧元景同她对视了一眼,哭笑不得,但随即还是翻身起来坐在了一旁,而后又伸出手去,想要将南云给拉起来。 他神情中颇有些无奈,虽吃了瘪,但却并没有不悦的意思。 南云得了逞,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惯得你,”萧元景笑着摇了摇头,见白芷已经进了门,便没再多说,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下,“去收拾吧,带你出去好好玩一圈。” 南云见好就收,加之要出门去逛庙会,便由白芷服侍着更衣梳妆去了。 萧元景则是仍旧坐在床榻旁,并没动弹,过了会儿身上的悸动方才渐渐地平息下去。 方才的事情的确在他料想之外,如今这股滋味也不大好受,但细论起来,他却心中却并没半点不悦,甚至还有些隐秘的高兴——毕竟南云很少在他面前这般行事,不知不觉间,像是拉近了些关系似的。 先前因着身份的缘故,南云总是逆来顺受的,纵然是被调侃得过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红着脸躲开。 如今她敢这样“报复”,反而证明是少了顾忌,不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用这个簪子可好?”白芷取出一支石榴花簪来,请南云过目。 南云点点头:“好。” 她一应的衣着首饰都是由白芷来管着的,自己并不怎么上心,怕是连有什么钗环头面都说不上来,也懒得去管。 等到梳妆打扮好,南云站起身来,小步挪到了萧元景面前。虽没说话,但望向他的目光中却不自觉地带着点希冀。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里,毫不吝啬地夸道:“很好看。” 南云笑意愈浓,抚了抚衣袖,笑道:“那咱们走吧。” 两人尚未用晚饭,萧元景原是想要吃些东西再去,但见南云兴致勃勃的,便并没出言扫兴,准备到庙会上买些小食来吃。 上了马车后,南云隔三差五地便会挑开帘子向外看去,像是盼着立时就能到一样。 “我见你平日里在后宅中呆得也挺安稳,整日里侍弄花草,看书学画的,还当你并不喜欢这热闹的地方,”萧元景倒了杯茶,似是随口道,“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岔了。” 南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放下帘子来,规规矩矩地坐好了,而后方才道:“我倒也没什么偏好,不过是随遇而安。既然是在王府后宅之中,自然是安安稳稳的,不会多生什么事端。你要带我出来逛,能看看别的,我自然也是欢喜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再者,若是运气好,说不准能遇上桑榆呢。” 桑父是个做小生意的货郎,桑榆平时也会鼓捣些胭脂水粉,若是赶上庙会的时候家中不忙,便会过来摆个摊,往往能赚些银钱。 先前萧元景一提到庙会,南云便想起这一茬,想着来碰碰运气。若是能遇上最好,若是遇不上,那就只当是出门散散心。 萧元景没料到会从她这里得到这么个回答,噎了下,但也不好为此多说什么。毕竟桑榆是个姑娘家,他就算是再怎么拈酸,也得讲点道理才是。所以到最后,他也只能语意不明地感慨了句:“你同桑姑娘的感情可真是好。” 他说这话时,马车恰好在庙会的街口停了下来。南云挑开帘子向外看去,一整条街都是灯火通明的,欢声笑语迎面而来,热闹极了。 她也没功夫去细究萧元景语气中的那点微妙不爽,只附和了句:“自然。” 萧元景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她一眼,率先下了车。 他原本准备晾一晾南云的,可等到见她一手拎着重重裙摆,一手扶着车厢小心翼翼地想要下车来时,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多谢。”南云眉眼弯弯地笑着,同他道了谢,唇红齿白的,在灯火的掩映下显得煞是好看。 打从在王府算了他一笔之后,这一晚上南云都高兴得很,一双杏眼中波光潋滟的,让人见了便生不起气来。 算了。 萧元景心中那莫名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瞬之间,还没来得及发作出来就散了。 南云对此则是并无所觉,她下车之后便四处看着,许久未曾来过这样的场合,如今再来,的确是见着什么都觉着新奇有趣。 “想吃些什么?”萧元景并没让人跟过来,而是同南云两人进了这长街。 这庙会热闹得很,摊子摆满了两条十字长街,有卖胭脂水粉的,也有卖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的,交叉口处还有杂耍卖艺的,更少不了的就是各色吃食了。 这些吃食平素里看起来未必显眼,可在这种情形下,倒像是让人添了三分食欲似的,见着什么都想买。 半条街走下来,萧元景的手便已经占满了。 南云买了一小包千层酥,回头才发现竟已经有了这许多,她忍不住笑了声:“早知这样,还是该让白芷跟来的。” 说着,她自己咬了块千层酥,又拈了块递到了萧元景嘴边。 这一小包里分量并不多,不过五六块,直接吃完也就算了,免得拿着还要占地方。 见萧元景不动,南云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含糊不清地说道:“对不住,我一时间倒是忘了你不爱吃甜的。” 然而还没等她收回手,萧元景却忽而偏了偏头,咬上了那块千层酥。 萧元景的确并不爱吃甜,就着她的手来吃这千层酥时,还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饶是如此却仍旧还是完完整整地吃了下去。 他咽下后,方才解释了句:“还成,倒也没有很难吃……你头一回主动喂我东西,岂有回绝的道理?” 南云原本还在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何会一反常态吃甜食,听了他这解释后,先是愣了愣,而后便觉着脸颊微热。 也不知是不是这千层酥太甜的缘故,她心情仿佛都好了许多,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街心有卖艺的在演杂耍,周遭围了不少人,层层叠叠的,间或还有拍手叫好声传来。 南云的身量有限,踮了踮脚也没能看清里边究竟是在演些什么,便也没再上前去凑热闹,准备直接绕开走。 “想看吗?”萧元景将此看在眼里,含笑问了声。 南云摇了摇头:“算了,我本来也不大爱看这些。” 更何况此处人多得很,她也不想拖着萧元景去同人挤来挤去的。 萧元景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也没强求,抬手替她挡了下一旁追逐玩闹的孩童。 那些孩子见他衣着华贵,知道是冲撞了贵人,霎时都一窝蜂似的散去了,倒是撞上他的那小少年站直了身子,乖乖地道了歉。 萧元景原就是个好说话的脾性,自然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为难,又看他顺眼,索性将手中剩的那几包小食都随手给了他。 那小少年直接懵了,一头雾水地看着萧元景,结结巴巴道:“这,这……” 没等他“这”出个所以然,萧元景便轻飘飘地笑了声,快步跟上了走在前边的南云。 南云则是一直在留神看着两侧的摊子,想要找到桑榆,但大半条街都逛下来了也没寻着人,不由得有些沮丧。 她咬着唇,四下看了眼,仍旧没见着桑榆,但却撞上了一道目光。 那是个形容俊秀的青年男子,衣着华贵,相貌生得也好,但许是因着通身的气质显得有些阴鸷,故而让人生不出什么好感来。细看起来,他神情中仿佛掺杂着些微的惊讶,但却并不明显。 南云见着这男人后,先是愣了一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觉着手心一热,被人给轻轻地握住了。 “看什么呢?”萧元景将手头的东西都给了那小少年后,总算是腾出空来,拉上了南云的手,及至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也是微微一怔。 南云下意识问道:“你认得他?” “这京中的世家公子,就没几个是我不认得的。”萧元景并没有告诉南云那人是谁,避重就轻地说了句,转而又问道,“反倒是你,怎么像是对他颇感兴趣的样子?” 虽说知道萧元景这话是说来开玩笑的,但南云还是立即否认道:“并没有,你不要胡说。” 萧元景笑了声,而后轻轻地在南云腰上揽了一把,带着她循着来路折返:“时候也不早,是时候回府去了。” 南云仰头看了眼天。 夜色已浓,繁星点点,这庙会倒依旧是热闹得很,灯火如昼。 这么一路逛下来,吃了许多东西,该看的也已经看过,的确也已经有些疲倦了。南云点点头,应了声:“好。” 南云是一向睡得早的,如今因着庙会的缘故在外边耽搁许久,回府之后卸了钗环首饰,大略收拾了一番,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其实南云能看出来,萧元景今日见着那阴郁青年时的反应不大对劲,但他不提,她也就知情识趣地不会去问。 她一向都是如此行事,过了也就算了,并不会记挂在心中深究。毕竟这人跟她也没什么干系,八成是同萧元景有什么私交或是过节。 南云这时尚未料到,她竟然还会有遇着那人的时候。 庙会之后又歇了两日,便是齐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了。 南云为这事牵肠挂肚好几日,一大早便想要起来,好更衣梳洗打扮。结果还没坐起身来,就被萧元景给按了回去。 “做什么?”萧元景在她腰上揉了一把,“天才刚亮,这么急做什么?” “今日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自然得早些起来准备。”南云只觉着腰间那股酸疼又泛了上来,有些费力地去掰萧元景的手,又同他理论道,“再者,你先前不都是差不多这时辰起床的吗?” 先前南云可是在正院里伺候过一段时日的,对萧元景的习惯再了解不过。除非有什么意外事情,不然他大都是这个时辰起身,或是练剑或是练字。她那时候为了赶到前院去伺候,起得还要更早一些。 如今倒是好,这些日子来两人跟较着劲比谁起得晚似的。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如何能一概而论?”萧元景同她兜着圈子,自己反倒笑了起来,随后松开了她,坐起身来同她理论,“你便是现在起来,又能做什么?无非是换个衣裳梳个头发,然后就干坐着发愣吗?” 纵然是要早去,也没有这么早的道理。 南云也清楚这一点,但一想到今日就要到齐家去,却还是莫名有些心慌,没办法坦然地睡过去。 她揉了揉头发,又抬眼看向萧元景。 这模样看起来有些无措,又有些无辜,萧元景被她看得心软,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好慌的?” 萧元景终归是个男子,就算是他再怎么脾性好,平易近人,也没法全然理解姑娘家的小心思。 于南云而言,这就像是“丑媳妇见公婆”一样。 虽说她并不丑,甚至也算不上媳妇,可却还是难免忐忑,怕入不了长辈的眼。 无论她再怎么警醒自己,可不知不觉中,却还是已经渐渐将萧元景往心上放了,不然绝不至于会为了这么个事情不安。 毕竟像萧元景这么好的人,若是存了心对谁好,日日相处下来,没有几个姑娘家能不动心的。 南云亦不能免俗。 “你若真是怕,”萧元景想了想,让步道,“那今日就不去好了。” 虽说他已经费了心思,还专程托了成玉来,可眼见着南云如今这模样,却还是主动让了步。 倒是南云自己回绝了。 “我先前已经应下,便没有反悔的道理。”南云挺直了腰背,笃定道,“无妨,我应付得来。” 她说了这话后,便没有任何犹豫,如往常一般起身穿衣梳洗,用了饭后又随着萧元景练了两张大字。 及至时辰差不多,两人乘车赶去了齐家。 齐家是贤妃的娘家,也是煊赫的百年世家,如今老夫人六十大寿,但凡有些往来的都会送来贺礼,交情好的更是会上门来祝寿赴宴。 门前一整条街都停满了宾客们的车马,热闹非凡。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萧元景早就同成玉说好了,两人竟是差不多前后脚到的,恰好在正门前相遇。 茜茜一见萧元景就凑了过来,她今日穿了条红裙,看着格外喜庆些。 萧元景俯身将她给抱起来,同成玉问候了声,而后又笑道:“阿姐,今日我可把南云交给你了。” “知道了,”成玉见他这么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开玩笑道,“保准给你全须全尾地还回来,可好?快数数她有多少根头发,届时少了一根,你就同我算账。” 南云被她这说辞给逗笑了,转而向萧元景道:“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断更很抱歉orz今天粗长更新补上~ ps.最近真的是被扁桃体发炎折腾得没脾气,原来输了三天液,自我感觉好点了昨天就没去,结果晚上就开始低烧反复咳嗽。病去如抽丝是真的,等我病好了就去每天晨跑orz大家也要注意身体 58、第 58 章 第058章 玩笑归玩笑, 萧元景说完后, 仍旧是将南云留在自己身侧, 同成玉、茜茜一道进了齐府。 齐家算是萧元景与成玉的外祖家,虽因着身份的缘故不能常来, 但关系在那里摆着, 仍旧是最亲近的。就如今宁王府的那位周管家, 便是贤妃从齐家要过去的家仆。 几人尚未进门,负责迎客的管家便恭恭敬敬地上前来问了安。 萧元景将茜茜放了下来,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今日来的宾客颇多, 从正门进府后到老夫人所在的院子去, 一路上遇着不少相熟的人, 萧元景与成玉便难免会停下来同他们寒暄一二。 茜茜年纪尚小,是认不得这许多人的,也不大耐烦去听那些千篇一律的客套话, 不知不觉便凑到了南云身旁, 抬手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裙摆。 “怎么了?”南云低下头来, 含笑问了句。 茜茜小声道:“先前舅舅在西山抓到的那只兔子, 还养着吗?” “在府中养着呢。” 南云搬去风荷院后,就将雪团一并给接了过去,茜茜上次来时只在正院留了会儿,故而并没能见着它。 “那它还好吗?”茜茜跟在南云身旁,仰头道,“先前舅舅送我的那只兔子像是病了一样, 先前总是活蹦乱跳,可这两日却总是病恹恹的。我想着或许它是缺玩伴,总是一只兔子太孤单了。” 南云想了想,同她道:“那赶明儿让舅舅再送你一只,让它们作伴去,这样可好?” 茜茜露出个笑脸来,点点头。 一旁刚同人寒暄完的萧元景听着这话,回头看了眼南云,笑道:“这就替我做主了?” 他这话音中带了些调侃,并非不满,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撩闲。 成玉看在眼中,忍不住笑了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逗人家呢?” 南云则是笑而不语。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就到了老夫人居住的院落。 这边就更是热闹极了,客人们来来往往,大都是相熟有交情的世家女眷,赶在宴会前专程来给老夫人祝寿,显得更为亲近些。 再者,也能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家适龄的女儿拉来露个面。 先前成玉也同南云半开玩笑似的说过,这些个宴饮,大半都能当做是相亲宴来看,尤其是待字闺中的贵女们,个个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好趁机出个风头。 萧元景与成玉既是贵客,又是极亲近的外孙、外孙女,她二人一露面,原本聚在老妇人面前凑趣的众人便都知情识趣地退开来,不动声色地暗自打量着。 宁王殿下与成玉公主虽难得一见,但众人对他二人还算了解,这次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了跟在宁王身旁的南云身上。 萧元景这些年来未有婚配,以他的出身、才貌,但凡家中有适龄的姑娘,便都或多或少地考虑过他。只是有的知道他与太子素来不睦,怕结亲之后得罪了太子;有的是觉着他与丹宁县主徐知音青梅竹马,八成是要在一起的,便弃了这想法。 去年皇上下旨将徐知音指给太子当了继室,众人背后没少议论,揣度着这其中的微妙之处。而前些日子萧元景破天荒地立了府中的婢女为侧妃,他虽没大肆宣扬,可总是瞒不住的。 不管怎么说,这行为都太出格了些。 众人大吃一惊后,又纷纷揣测起来,也不知这宁王殿下是因着年前之事心怀芥蒂,所以破罐子破摔了?还是那婢女当真是什么绝代佳人,我见犹怜? 如今萧元景身侧跟了个青衣美人,虽还未明说,但眼尖的人立即便注意到,也猜出了她的身份来,便愈发好奇。 南云早就料到自己露面后会引来众人的窥探,她顶着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向老夫人行了一礼,道了祝寿词。 她原就是个生得极好的美人,举止间进退得宜,从容有度,与同是青衣的萧元景站在一处,倒像是一对璧人似的。 萧元景也适时介绍了南云,语气中不掩偏爱。 齐老夫人抬了抬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颔首道:“倒的确是个懂事的美人。” 这满屋大都是女眷,萧元景并不好久留,老夫人问了他几句近况后,便将他给打发了:“到前边去吧,你舅舅还等着呢。” 萧元景应了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成玉,而后方才离开了。 成玉会意,直接挽着南云的手落了座,让她在自己身侧坐了下来,回护的意思十分明显。 在场的一众人皆是世家女眷,聪敏得很,闻弦音而知雅意,平素里一个眼神就能明白许多,如今自然能看出来成玉公主是护着这位姜侧妃的。 故而不管心中究竟如何想,看不看得上南云的出身,面子上却是谁都没敢表露出来的。 这屋中热闹得很,有来祝寿的外客,也有本家与旁支的好几位姑娘,凑在里屋给老夫人抄佛经、捡福豆,隔三差五地便有玩笑声传来。 南云安安静静地坐着,并不多言。 老夫人打发了这一批外客后,总算腾出些空来,她将茜茜揽在怀里,很是慈爱地问了许多,听她背了首诗后,而后又开始问起成玉的事情来。 大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问起事情来都是絮絮叨叨的,成玉同她亲近,倒也没半点不耐,一句句答着。 老夫人问过近况后,转而便又提起了孩子的事情。 大抵老人家牵挂着的就都是那些点事,一问起来,便止不住了。好心倒也的确是好心,只不过于对方就未必如此了。 “茜茜如今也有四岁了,”老夫人摸了摸茜茜的鬓发,向后倚在靠枕上,关切道,“也是时候再给她添个弟弟了……你那身子骨,不是说已经养回来了吗?怎么还迟迟不见动静。” 南云一直是敛眉垂眼的,并没掺和过半句,可老夫人问过这一句后,她却见着成玉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但随即就又漫不经心地绕着团扇上的流苏,仿佛方才只不过是她的错觉一样。 成玉若无其事地笑了声:“这种事情急不来。再者,我有茜茜这么个乖女儿就很满意了,疼她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去再管一个?” 见她仍旧是这么个说辞,老夫人颇为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哪有这样的?茜茜的确是乖巧伶俐,可终归还是要生个儿子傍身才好,若不然……” “哎哟,”成玉有些夸张地叹了声,她虽有许多话,但却并不适合拿到今日这好日子来说,便索性避而不答,寻了个旁的事情来说道,“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放阿景走的。如今他不在,您老人家就只顾着念我了。” 听成玉这么说,老夫人看了眼南云,但却并没问她什么,只是又向成玉道:“方才是外人多不好多说,等晚些时候让阿景过来,我还是要念他的。” 成玉眼皮一跳,后知后觉地觉出些不妥来。 她以前是做惯了“祸水东引”的,先把锅甩给萧元景,让老夫人催他娶妻生子去,也就免了总是惦记着自己的事情。这次被催得急了,她并没多想,便故技重施,却忘了如今是有南云在的,说这话并不妥当。 果不其然,老夫人又自顾自地说道:“他先前总是百般推脱,说什么一个人更自在,免去许多拘束。可如今侧妃都立了,正妃岂有再拖下去的道理?” 成玉是知道自家弟弟难得能有个喜欢的姑娘,实在不易,加之又对南云怀有好感,所以并没提过这些。更何况萧元景是个不听劝的,如今正看重南云,她自然不会自讨没趣说这些话给人添堵。 可是对老夫人而言,却并不是这样的。 老夫人对南云倒是并无任何不满,但也算不上喜欢,故而想得更远些,盼着萧元景赶紧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当正妃,而后生个嫡子来。 成玉心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却是绝不会当着南云的面说这些的,可老夫人却是没这个顾忌。 以她的辈分,原就没那么多顾忌,方才都能催着成玉再生,如今自然不会在乎南云的感受,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于礼来说,这些话并没任何错,可于情,却无异于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了。 成玉先前不过是无意识地一句话,没料到会引出这许多,顿时只觉着头都大了,忍不住看了眼南云。 可南云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八风不动地坐着,眉眼低垂,仿佛老夫人说的事情跟自己没半点干系。 她坐得住,也并没任何失态之举。 可成玉心中却涌出些愧疚来,连忙岔开了话题,不多时便寻了个借口带着南云与茜茜到摆宴的花厅去了。 成玉心中犹自后悔着,不知道该宽慰南云才好,更不知道该怎么跟萧元景交代。 她掂量了半路,留神听着——南云仍旧轻声细语与同茜茜探讨该怎么养兔子,声音中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说着说着却忽而停住了。 “怎么了?”成玉寻着了个机会,随即问道。 南云抬眼看着不远处那玄衣青年,她先前方才在庙会上远远地见过一眼,当时虽没当回事,可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倒也没忘。 如今再见,南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的相貌有几分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成玉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低声解释道:“那是徐家的大公子,徐知行。” 徐知行——南云对这个名字依稀还有印象——徐知音的兄长,难怪会觉着面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木有糖,明天说不准orz 59、第 59 章 第059章 当初到宁王府来时, 南云曾从梁氏那里了解过徐家, 有个大致的印象, 依稀记得徐知行这个名字,知道他是徐知音的兄长。 但也仅限如此, 此外便再没任何了解, 从未见过他这个人, 也不了解他的脾性。 先前在庙会之上匆匆见过一面,南云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如今方才算是认得了这位徐大公子。 徐知行注意到了成玉,但却并没上前来问候, 只远远地拱了拱手, 便转身离开了。 早两年, 成玉待徐知音一直很好,可年前的事情后便算是厌上了徐家,见着了也没个好脸色。徐知行心知肚明, 故而也没上前来自找没趣。 成玉见他避开, 冷哼了声:“他倒是识趣。” 南云心下是有疑虑的, 总觉得徐知行方才望过来的目光有些怪异, 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问。毕竟她如今是萧元景的侧妃,平白无故去问一个不相干的男子,终归是不大妥当的。 好在成玉是个话痨,又许是一时半会儿没旁的话可聊,竟主动说起了徐知行。 南云不动声色地听着,一路到了花厅后, 算是对这位徐公子有所了解。 徐知行是伯恩侯的嫡长子,自幼也是锦衣玉食娇惯出来的,可偏偏却是个孤僻的性子,旁人私下提起他也难免会说上一句生性凉薄。 不过以他这样的出身,原也没什么强求的,纵然是混混日子,靠着祖上的荫庇也够过了。 伯恩侯许是也想开了,没指望他能有什么成就,等他考了个进士名头后,便运作了一番,将人给放到吏部去了。 总而言之,听起来算是个靠着家世混日子的公子哥。 成玉因着徐知音的缘故看不惯徐家,可世家之间的关系原就错综复杂得很,并不会因着那么一件从未宣之于口的事情而闹得互不来往,所以面子上的礼节还是要走的。 如今是齐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沾亲带故的大都会上门来祝寿,徐家也不例外。 南云心中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过会儿在这花厅中还会遇着徐家旁的女眷,她是打定了主意装聋作哑的,熬过这场宴饮,便能回家歇息去了。 饶是如此,一进花厅见着徐知音时,她却还是不由得愣了下。 成玉显然也没料到徐知音会来,脸色微变,但无论怎么说她总不能在今日闹出什么不痛快来,心下冷笑了声,带着南云落了座,并没理会她。 徐知音倒是长进了不少,没再凑上来试图同成玉套近乎,只略一颔首,便仍旧同身边的人闲聊去了。 其实若徐知音仍旧是待字闺中,那她今日过来也算是合情合理。可她如今已经是太子妃,这种时候差人送些贺礼全了礼数便是,亲自过来虽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但却未免显得太过隆重。 落在成玉眼中,便更是别有用心。 毕竟太子与萧元景不睦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齐家是贤妃一派,纵然没挑到明面上去,总是心知肚明的。 南云心下也觉着奇怪,但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关己事不张口”的,自然不会多问。 成玉贵为公主,一出现在花厅中,便少不了来搭话问候的。南云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偶尔陪茜茜说上几句话,倒也不算无趣。 及至时辰差不多,老夫人出现,宴饮正经开始,成玉才总算是得了闲。她喝了口酒,偏过头去看向南云。 南云脸上带着笑意,正在轻声细语地同茜茜说着些什么,并没半点不耐烦。可成玉却依旧觉着她与这满堂热闹毫无干系似的,界限分明,虽在此处坐着,但却是半点都没上心的。 成玉先前并未细想此事,如今倏然意识到,不由得困惑起来。 她这些年来也算是见过各式各样的人,自家夫婿虽无妾室,可平素却没少听旁人议论。但凡是妾室,十有八九都是要小心奉承巴结着,千方百计地争宠,可南云却并不是这样。 先前她觉着,南云大抵是性情和软故而不争,可如今看起来,却更像是压根没放在心上,懒得去争。 相较而言,倒是萧元景更积极些。 岂有这样的道理? 成玉理清之后,心中顿时生出种荒唐感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才好。 南云对此倒是毫无所觉,她并没有准备同旁人交际的意思,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菜,遇着合心意的便记下,准备回去之后自己亲自试上一试。 宴席开始后,早就准备好的戏班子也露了面,请老夫人点戏。 齐家请的是近来颇有名气的同德戏班,生旦净末丑,排演起来有模有样的,众人的注意力大都被吸引过去。南云并不常听戏,也就少时听过那么两场,如今倒也觉着新奇,看得津津有味。 正看到紧要处,一旁传来声低呼。 南云随即回头看去,只见一粉衣丫鬟正慌慌张张地低头请罪,成玉原本整洁的衣裙上如今却溅上了汤汁,想是方才这丫鬟来送汤时失手洒了。 “罢了,”眼见着这边的动静都要传到老夫人那里,成玉连忙叫停了,同那丫鬟道,“下次别再毛手毛脚的,下去吧。” 这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更何况还是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成玉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去追究。她拿帕子大略擦下,又向南云道:“我去换个衣裳,茜茜就给你留在这里了。” 南云点点头:“好。” 茜茜正看戏看得入迷,乖巧地应了声,便又回过头去紧盯着戏台了。 成玉摇头笑了声,带着随侍的侍女离开。 南云替茜茜盛了碗甜汤晾在一旁,正准备继续听戏,却瞥见原本坐在对面的徐知音站起身来,向着这边而来。她心中霎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眼皮一跳。 以徐知音如今的太子妃身份,连老夫人都要让三分,就更别说旁人了。她才刚一到这边来,周遭的夫人闺秀们便都客客气气地问候了,南云掩下心中的情绪,随着众人见了礼。 南云与成玉同桌,一旁坐着的则是礼部尚书白家的女眷,徐知音显然是与白姑娘相熟,态度亲昵地问了近况,像是专门为此过来的一样。 闲谈两三句后,徐知音像是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南云,略带惊讶地问了声:“这是?” 明明早就清楚南云的身份来历,可她却偏偏表现得像是头回见着一样。 白姑娘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听徐知音问,便随即答道:“这是宁王府的姜侧妃。” “早就听说宁王纳了位侧妃,只是一直无缘见着。”徐知音掩唇笑了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南云,又回头同白姑娘笑道,“说起来,我怎么觉着姜侧妃的相貌与我有些相仿呢?” 南云原本还在疑惑,好好的徐知音过来做什么?如今一听她这话,倒算是明白过来了——是耀武扬威,变着法的给人添堵来了。 她的相貌与徐知音有几分相仿,梁氏早就提过,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她才得以进了宁王府。 至于后来入了萧元景的眼,乃至如今成了宁王府的侧妃,与这张脸究竟有多大的干系,南云自己说不清楚,也懒得去细究。 毕竟有些事情大被一遮,心照不宣地揭过去就是,想必萧元景是不愿意被人窥探心思的,而她也并没给自找不痛快的爱好。 可如今看来,徐知音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原本见着徐知音过来时,南云是有些许慌张的,可如今弄清楚对方的来意后,那点无措便荡然无存了,波澜不惊地看着徐知音。 就仿佛是在看戏台上装扮的丑角,等着她说出下面的念白。 这位白姑娘显然是个不怎么有心机的,听了徐知音的话后,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南云的相貌,附和着笑道:“您这么一说,还真是……” 只不过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坐着的自家娘亲不着痕迹地拍了下,硬生生地止住了。 徐知音自顾自地笑道:“不知姜侧妃出自哪家?赶明我回去问问,说不准还沾亲带故,是我家的远方亲戚呢。” 论及相貌,徐知音的确也是个美人,如今也没什么架子,语气称得上是和善,仿佛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来捋一捋关系似的。 但如白夫人这样的明眼人却不难看出来,太子妃这不过是拐弯抹角地想要让姜侧妃当众承认自己的出身罢了。她心下叹了口气,却又不好说话,只好盼着成玉公主能早些回来,止住这场闹剧。 南云微微一笑,直截了当道:“家父不过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罢了,祖籍并不在京城,想来与伯恩侯府并无瓜葛。” “这么说来,就全然是凑巧了?”徐知音又意味深长道。 南云原以为徐知音会见好就收,见她不依不饶,便索性四两拨千斤地反问了回去:“若不然依您的意思,是如何呢?” 徐知音虽意有所指,暗示南云是因为与自己相貌相仿才成了萧元景的侧妃,但决计是不敢明着说出来的,除非她不要名声也不要命了。 所以面对南云这个反问,算是没了话。 徐知音原是为了奚落南云的,可如今却并没如愿以偿地从她脸上见着半点难堪的神情,心中愈发意难平起来,咬了咬牙,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成玉却已经换好衣裳回来了。 “这戏是不好听吗?”成玉凉凉地问道,“太子妃不好好在自己位置上坐着,来我这儿做什么呢?” 在座的所有人中,也就成玉敢毫不遮掩地给徐知音摆脸色了。 徐知音神情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我过来同阿语叙叙旧,可巧见着姜侧妃,便聊了几句。” “是吗?”成玉一拢衣裳坐定了,皮笑肉不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继续聊吧,好让我也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前面甜的写多了,这章写起来就很不顺手,修修改改到现在……先发了睡觉去了,下一章争取长一点。 哎我简直魔鬼作息orz这几天回家尽量调一下叭 60、第 60 章 第060章 徐知音打心底是有些惧怕成玉的, 毕竟有先前的事情在, 算是她伙同太子坑了萧元景一把。 成玉这个人脾气直, 爱憎也分明得很。 早些年她待徐知音是极好的,得了什么好东西, 也都会想着留一份给徐知音。可后来赐婚的圣旨一下, 她便立即翻了脸, 纵然徐知音如今已经贵为太子妃,她也再没半点好脸色。 徐知音敢在南云面前嚣张,话里话外冷嘲热讽,可如今成玉一摆脸色, 她却是不敢再任性放肆的。 见徐知音不答, 成玉冷笑了声:“若是无事, 就请回吧。” 自从嫁到东宫后,徐知音私底下虽受了不少气,可明面上至少是光鲜亮丽的。毕竟顶着太子妃的名头, 走到哪里旁人都是上赶着巴结奉承的, 如今被成玉毫不留情地扫了颜面, 脸上的笑便没能绷住, 露出些难堪的神色来。 可成玉却并没给她递台阶缓和的意思,自顾自地偏过头去同南云闲聊,将徐知音晾在了一旁。 徐知音虽知道成玉不喜自己,但却没料到她竟然会这般直白,讨了个没趣,再没方才与南云闲谈时的游刃有余, 脸都涨红了些。 一旁的白夫人叹了口气,递了个话来打圆场,徐知音勉强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她前后的态度判若两人,南云看在眼中,低声同成玉道了句谢。 “这有什么?”成玉不甚在意道,“我原就看不惯她那模样。今日你是随我过来的,她竟然还不肯老老实实地呆着,要过来找事,我能给她脸才怪了。” 说着,她又问道:“方才我去换衣裳时,徐知音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那些闲话罢了,不妨事。”南云温温柔柔地笑了声,并没将方才徐知音的话拿来告状。 既然已经过了,南云便没打算让成玉去替自己找场子。 更何况这本就是不宜宣之于口的事情,她尚且不会到萧元景面前去提,就更别说成玉了。 成玉见她不肯提,便也没勉强。 这场宴会,除却有徐知音这么个不和谐的插曲,旁的倒还算是一切顺遂。南云安安静静地听了半个多时辰的戏,等到老夫人离开,宾客也三三两两地退席,她方才同成玉提了要离开。 成玉有些意外,以为她是对此不大了解,便解释道:“咱们这边的宾客走得早,可前院的那边却是会热闹许久,阿景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回去的。” 前院的爷们凑在一处,取乐的花样多了去了。 更何况方才老夫人还提了,让萧元景回头再过去她那边一趟,想来是还有话要嘱咐的,保不准还会留他下来用晚饭。 只是因着先前老夫人那番话,成玉并不好详说,只能遮遮掩掩地提了句。 “我明白,”南云了然道,“今日是老夫人的大寿,王爷是晚辈,自然要多留些时候的,想来晚饭都是要在这边用的。” 她心中分明清楚得很,成玉愣了下,随后方才明白过来南云的意思:“你是想先回去?” “是,”南云神色不变,平静地解释道,“以我的身份,留在这里怕是也不大方便,还得劳动得您费心,倒不如先回府去。” 她这话有理有据,周全得很。 成玉挑不出什么错来,见她已经下定主意,只好松口道:“那也成。” 南云同她道了句谢,起身道:“那我便先行回府去了,有劳公主帮我转告王爷一声。” 成玉抬眼端详着她的神色,心中虽隐约觉着不对,可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颔首道:“好。” 得了这句后,南云便施施然离开了。 成玉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儿愣,回过神来,状似不经意地问茜茜:“你可还记得,方才太子妃过来,同姜侧妃都说了些什么?” 茜茜掰着手指想了想,她记性好得很,虽没学出徐知音的神情模样,可那原话却是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成玉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耳濡目染,只听这话就能将徐知音的意思猜个差不离了,不由得脸色一沉。先前萧元景将南云托到她这里的时候,可以说是再三叮嘱了,她也是满口应了下来。 可先是老夫人,再是徐知音,这么轮番下来,她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萧元景交代才好。 成玉心事重重地听了会儿戏,将今日之事翻来覆去地掂量了几遍。等到前院的宾客散去,她将侍女留下来照顾茜茜,差了个齐家的丫鬟去将萧元景给请到了花园来。 南云问过成玉的意思后便离开了,托她转告萧元景,并没再专门着人去知会萧元景,故而萧元景尚不知这许多事。他不慌不忙地到了后园来,见成玉神情不大对,眉头微皱,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事?” 成玉抬了抬手,屏退了齐家伺候的丫鬟,并没直接提今日的事,而是说道:“我有句话想问——关于南云,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萧元景却也并没直接回答,反问道:“南云人呢?” 成玉与他对峙了会儿,到底还是没能拗得过萧元景,松口道:“她先回府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萧元景是何等敏锐的人,只听这么一句,便知道背后必有隐情。 可成玉这次却没再让步,而是将方才那话又问了一遍。 “阿姐是非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来同我探讨这种事情吗?”萧元景语气中带上些微的不耐,但终归还是答道,“并没什么打算。我如今看她顺眼,便待她好,至于旁的顺其自然就是。” “当我觉着,人家可并没领你这番好意。”成玉脸上再没平素的笑意,正色道,“我先前以为,是她主动提出要来为外祖母祝寿,想要趁机露个脸见见众人。可如今再看,却像是被你压着过来才过来的。” 被她戳破后,萧元景脸色渐冷:“是又如何?” “阿景,你宠她、待她好,都由着你。”成玉叹了口气,“可你需得明白,以她的出身,当个侧妃就已经是到头了。正妃这个位置,她是无论如何都碰不到的。” 先前因着萧元景的缘故,成玉待南云一直很好。 可平素里好归好,真到了这种事上,却是没法因着这么点好就让步的。 成玉先前不提,是不想给人添堵,可今日种种算是让她彻底意识到,这事是躲不过去的。所以索性摊开来挑明了,以免久病成疾,再说就晚了。 显然萧元景是不乐意听这个话的,若不是因着对面坐着的是他嫡姐,怕是立时就能拂袖离开。 “我说这话你不爱听,因为你自己也清楚,的确是这个道理。”成玉平静道。 成玉平素里总爱打趣调侃萧元景,难得端出当姐姐的架子来。 今日之事,她知道南云多少受了委屈,原本是准备尽数告知萧元景的,可是后来反复掂量后,却改了主意。 大局为重,总是难免要有所牺牲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成玉见萧元景不答,便又适时补了句:“再者,我看你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萧元景这个人,在朝局争斗、阴谋阳谋上游刃有余,不动声色地就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可他在感情一道上,却是没什么经验的,更没费心钻研过。 这么久以来,他都奉行着顺其自然的准则,图个自己高兴罢了。 若说扶南云为正妃,他并没动过这个心思,毕竟未曾情浓至此,可也不否认有这个可能。如今被成玉一阵见血地挑到眼前,还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即涌上来些不耐来。 “一厢情愿?”萧元景将这四字重复了一遍,嗤笑道,“我何曾说过要立她为正妃?” “那就再好不过了。”成玉心中存了些愧疚,但事已至此再无更改的余地,咬了咬牙,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今后你也不必再让南云出来了。她没这个心,也不自在,着实没必要勉强。” 其实南云今日的言谈举止,是挑不出什么错的,就算面对徐知音寻衅,她也没失态闹起来,而是四两拨千斤地揭了过去。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好,大抵是不够殷勤,也没有讨长辈喜欢的心思。 成玉这话倒也没错,只不过放到这时候来讲,便显得有挑事的嫌疑。 萧元景原本的好心情被毁了大半,原本还惦记着问一问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却也没了这个耐性,直接拂袖离开了。 他心中虽恨不得立时回家去,可今日到底是老夫人的大寿,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所以还是留在这里用过晚饭,方才匆匆回了王府。 这期间,老夫人也念叨了不少,让他早日定个正妃下来,萧元景神色自若地应了,并没给她老人家添堵。 及至回到王府,萧元景直接去了风荷院,恰赶上南云正在梳妆台前卸钗环首饰,像是准备安寝的模样。 白芍在一旁伺候着,见萧元景进门来,尚未来得及行礼问安,就被他冷不丁地甩了句“出去”。 萧元景是个宽厚的主子,平素里几乎没说过什么重话,如今却是显而易见地不悦,白芍手一颤,随即将梳子放在了梳妆台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南云自然也看出萧元景不大高兴,她偏过头去,将头发拢在一侧,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些日子来,成玉一直和善得很,南云无论如何也没法料到,她竟然会突然改了主意。 她先前是同成玉说好了,方才离开的,自觉并没什么不妥,也不觉着是自己将萧元景给气成了这模样,还当是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元景内室门口站定了,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南云。 若是以往,萧元景见着她总是会觉着心都静了许多,可如今心头那股无名火却是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你今日回来,怎么没问我的意思?”萧元景问。 南云不明所以,着急辩解道:“我托成玉公主转告你了呀,她难道忘了……” 萧元景冷冷地打断了她:“你走之前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这是怪她“先斩后奏”了。 南云一怔,随即意识到萧元景今日这火气是冲着自己来的,虽仍旧觉着莫名其妙,但还是又解释道:“你在前院那边,我不好让人去打扰,便问了成玉公主的意思,想着不出什么差错就是……”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南云着实不明白,一向好说话的萧元景怎么会为此动怒?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她虽没向任何人提过,可心中却也不是毫不在意的。如今萧元景一回来就是问责,她心中也委屈得很,辩解的话都有些说不下去。 “你若是当真恼我没去请示,那我如今补一句,再告个罪。”南云神色中涌出些疲倦,无奈道,“可好?” 南云并不爱同人吵架,自觉态度已经很好,可萧元景的脸色却未见好转,毕竟他心中真正在乎的并非这个,不过是随意寻了个由头找茬罢了。 依萧元景的性情,这种情形下,他断然是问不出“你是不是没将我放在心上”这种话的。所以沉默片刻后,他忽而提了句:“今日外祖母同我说,是时候定个正妃了。” 南云先是有些茫然,随即垂下眼去,拿起妆台上的那牛角梳,一下一下梳着长发。 她觉着自己该点点头,应一声的,将萧元景晾在那里总是不好的。可嗓子眼就像是堵了团棉花似的,愣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萧元景将她这模样看在眼中,心中竟微妙地有些爽快,又追问了句:“你觉着呢?” 南云攥着梳子的手用上些力气,指节都有些泛白。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由您自己决断,我不好说什么。” 萧元景缓步走到南云身前,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半强迫似的逼她同自己对视着:“可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些日子来,萧元景待她几乎算是千依百顺,捧在手心上,也就在床|事上偶有出格之举。可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让南云想起初见之时,那个捉摸不透的宁王殿下。 她累极了,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南云轻声道:“我不明白您究竟想让我说什么。我困得厉害,想歇息了。” 萧元景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及至南云吃痛得皱起眉来,方才松开,冷笑了声:“阿姐可真是半点没说错。” 说完,便拂袖离去了。 若是前几日,南云或许还会同他辩驳两句,问一问成玉公主究竟说了些什么。可今日轮番下来,她却是再没了争辩的心思。 齐老夫人的话她记在心里了,知道自己的出身入不了世家的眼,更配不得宁王妃这个位置。徐知音的话她也听进去了,若不是凭着这张脸,怕也不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萧元景待她的好,未必有几分是真心,想必也长久不了。 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她与萧元景之间是天堑之隔,断不该生出妄念的,到头来不过是自讨苦吃。 这些道理她进宁王府时分明想得清清楚楚,可却屡屡禁不住诱惑,又被一时的温柔迷了眼,几乎要飘飘然起来。 如今一日之间从云端跌回地上,摔得疼了,方才后悔起来。 白芍小心翼翼地掀了帘子,进门来,迟疑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些日子来,萧元景都是宿在风荷院的,可今日看来是不会了。 南云信手丢下那梳子,轻声道:“安置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固有的误会+身份差异+导''火''索+阿云自卑+阿景暴躁=boom 人物性格使然,算不上谁对谁错,后期俩人一起慢慢改叭orz 61、第 61 章 第061章 宁王府的后院只南云一人, 平素里倒是没什么勾心斗角, 可一旦有个风吹草动, 转眼间便能传得阖府皆知。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都知道姜侧妃惹怒了王爷。 说是王爷从齐家回来后, 便急匆匆地去了风荷院, 呆了没多久便甩手离开了。也没回正院, 直接离了王府,不知到何处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萧元景都是宿在风荷院的,像是极宠爱这位侧妃娘娘, 如今却是破天荒动了怒。王府中的随从平日里闲的没事,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趣事”, 私下中便纷纷揣测议论起来。 只不过萧元景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连南云都没能彻底明白过来,就更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人了。大都是捕风捉影, 添油加醋, 还夹杂着些幸灾乐祸。 小厨房这边也热闹得很, 众人一边干着活, 一边便聊起了这事。 “先前你们都说,王爷宠爱侧妃娘娘,如今这算什么?” “这世上的男人啊,大都如此。情|浓的时候,什么好的都能拿出来给你,眼里心里仿佛就只盛得下你一人似的。可过不了多久厌烦了, 便什么都不是了。” “可咱们王爷是出了名的好性情,平素里待下人都甚少动怒,如今怎么反倒不给侧妃留脸面了?” “那想必是侧妃做错了什么呗?听说昨日王爷带她去了齐老夫人的寿宴,回来后就是这么个情形了……” “……” 这些人七嘴八舌议论着,但大都没怀什么好意,毕竟自个儿过得不如意时,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别人笑话了。 南云原就是小厨房出去的人,攀了高枝方才有了今日,有些人明面上不说什么,可背后或多或少都是有些酸。如今知道王爷厌弃了她,自然是要拿来说道说道的。 晓玉听得头大,又见不得她们这副小人得志模样,冷笑道:“听你们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把姜侧妃给赶出府了。无非就是争执几句罢了,谁家夫妻过日子不拌嘴?多大点事?” 晓玉与南云的关系一直是好的,南云在小厨房时,便一直聊得来。后来南云调到正院、又成了侧妃后,也一直有往来。 南云是个长情又念旧的性子,旁人待她七分好,她便能还上十分。 晓玉是最清楚不过的,所以总是见不得有人在背后非议。 “这话说的,”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声,“若是正妃,那才算是夫妻拌嘴,可她是吗?不过是个出身寻常的侧妃罢了,又没有母家撑腰,得宠失势不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晓玉手脚利落地将糕点装盘,反驳道:“若真是像你们说的,侧妃做错了事触怒了王爷,那怎么不见王爷罚她?” 说完,她也不懒得同这些人再争论什么,直接借着送糕点的由头到风荷院去了。 同旁人争论维护南云的时候,晓玉看起来理直气壮得很,可真出了门后,心中其实也是拿捏不定的,忧心忡忡地进了风荷院。 风荷院中安静得很,丫鬟们在院中做活,也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的。 白芍见晓玉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她跟在南云身旁也就十余日的,虽知道侧妃是个温柔好说话的性子,却也不敢多问半句。偏生柳嬷嬷这两日告了假,并不在,如今晓玉过来,她就像是寻着个主心骨似的。 “好姐姐,”白芍压低了声音,同她道,“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你来了——快去劝劝娘娘吧。” 晓玉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南云出了什么事,及至进了房中,才发现她正在窗下专心致志地做着针线活,神色平静得很,看起来跟往常并没什么差别。 晓玉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白芍,又退到门外,低声问道:“昨夜究竟是怎么了?” “我也说不好。王爷从齐家回来后脸色便不大好,直接将人都赶了出去,同娘娘说了没多久便不欢而散,直接甩袖走人了。”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也没什么必要隐瞒,白芍小声道,“娘娘今晨起来后一切照常,半句都没问过王爷。” 以往萧元景的起居都在风荷园,称得上是形影不离,如今陡然成了这样,白芍都有些不大习惯,可南云却跟没事人似的,看得她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娘娘什么都不肯说,我怕她闷在心中,对身体不好。”白芍想了想,又低声道,“再者,王爷那边也不能晾着不管……” 白芍这么一说,晓玉倒是明白过来,她是想让自己开解开解南云,想法子将萧元景给哄得回心转意了。 旁人可能不大了解,但晓玉同南云相处这么些时日,却是再清楚不过。 她虽性情温柔,可看如今这模样,八成是没打算俯就的。 晓玉叹了口气,复又端着盘子进了门。 南云正眯着眼在穿针,及至晓玉走近了些,方才发现她来了,略微一愣,随即笑了声:“可巧我有些饿了,正想着吃些什么,你便给我送点心来了。” “那的确是巧了。”晓玉将点心摆在了南云面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便又去倒了茶来。她原就不是个爱兜圈子的人,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直接问,“我今晨听了些传言,不大放心,便想着来看看你。” 南云一早就猜到她的来意,将糕点咽了,又低头喝了口茶,轻声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为我担心。” “你若是有什么委屈难过的,大可同我说说,免得闷出个不好。”晓玉叹了口气,“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若是小姐妹在旁人那里受了委屈,她说不准还能多少帮上些。可偏偏那人是萧元景,这就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真没什么妨碍,”南云又拈了块糕点,轻轻地吹了吹上边的酥皮,神情自若地同晓玉道,“你看我如今仍旧是衣食无忧,更没挨罚,不是吗?” 萧元景昨日气归气,可到底也没说什么重话,更没发火惩罚,只不过把自己给气走了而已。她只要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别自寻烦恼,便的确是没什么妨碍的。 至于旁人如何说如何看,也碍不着她什么事。 晓玉先是被她这论调给噎住了,及至回过神来想了想,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你能看开那就好。”晓玉舒了口气。 至于萧元景,爱离家出走就出走吧,还省了争吵了。 南云漫不经心地笑了声,将一应针线都收进了绣筐中,同晓玉道:“横竖也没旁的事,你既来了,就同我玩会儿叶子牌再回去吧。” 小厨房那边并没什么事情,晓玉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南云招呼了白芷与白芍过来,抓了把瓜子当筹码,四人凑在一处玩牌,一上午的时间便这么给打发过去了。 晓玉觑着时辰不早,要离开风荷院时还有些恍惚,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了。 倒是白芍送她出门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娘娘看来并没什么妨碍,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晓玉问道。 白芍被拉着玩了许久的叶子牌,虽见南云心情尚好,但到底也没敢提萧元景的事情,如今忍不住说道:“我悄悄地遣人去正院看了看,王爷自打昨夜离府后,至今还没回来呢。” 白芍是风荷院伺候的人,因着萧元景宠爱南云,所以府中的人见着她与白芷也都是热切得很,如今便少不得多操心,生怕南云会因此失了宠。 但晓玉就不一样了。 她是全然偏袒着南云的,并不在乎萧元景如何,只要南云自个儿高兴就成。 “没回来就没回来呗,”晓玉看出她的心思来,忍不住劝了句,“这事你们别多嘴,由着娘娘自己决断就是,她心中有数。” 白芍原本是指望晓玉帮着劝劝的,如今眼见着不成,便没再多话,将人给送走了。 南云则是同往常一样,该吃吃该睡睡,闲了便会看书,或是做些针线活来打发时间。她并没开口问过萧元景的行踪,白芍也没敢贸贸然提起。 及至第二日柳嬷嬷回了风荷院,见情形不大对,便将白芍与白芷叫来问了句。 白芍如蒙大赦,连忙将这两日的事情尽数告知。柳嬷嬷认真地听了,沉默片刻后,到书房去寻了南云。 柳嬷嬷的资历摆在这儿,白芍与白芷不敢多嘴的事情,她却是没那么多顾忌的。 她进门时,南云正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练着字,桌角堆着几本书。柳嬷嬷扫了眼,认出那是南云先前从正院那边拿过来的,看样子应当是已经看完,但却并没像先前那般再去换新的书来。 柳嬷嬷想了会儿,等到南云练完字放下笔后,上前替她收拾桌案。 “嬷嬷何时回来的?”南云退开半步,又劝道,“这些事情让白芷她们来就是,您不必亲自动手。” “随手就收拾了,老奴还没那么金贵。”柳嬷嬷顺势将桌角摆的那几本书整了整,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些书,娘娘可是都已经看过了?” 南云一怔,随后点了点头:“是。” “那是该去换新的来了。”柳嬷嬷抬眼端详着她的神色,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 以往换书的时候,都是南云亲自去的,萧元景若是无事,也会陪着她一道去挑选。 “嗳,”南云先是应了声,随后又改口道,“我近日倒是不怎么想看书,嬷嬷让人将这些送回正院书房就是,不必再取新的过来。” 她这个意思,便是不肯到正院去了。 柳嬷嬷来之前就听到些流言蜚语,说是姜侧妃触怒了王爷,以至于王爷至今都未曾回府。可如今看来,生气的显然不止萧元景一个人,南云面上虽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可心中却也是存了芥蒂的。 只是前几日还跟蜜里调油似的,怎么突然就闹起别扭来了? 柳嬷嬷尚未弄清这其中的周折,也不好贸贸然地直接开口问南云,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她的态度,便止住了话头。 还书这样的小事,原本随意遣个人就是,但柳嬷嬷却是压了一日,着意等到萧元景第二日一早回了府,方才亲自带着这几本书去了正院。 说来也巧,萧元景恰好在书房中。 他这几日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神情中带着掩不去的疲态,大抵是因着这个缘故,他也没了往日的好脾气,问话时的声音冷冷的。 “她让你来还书?”萧元景信手从其中抽了本书,翻了下,轻飘飘地落下半张折着的花笺。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将那花笺捡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着。 可上面却并没任何字迹,更没什么服软俯就的言辞。 大抵是拿来当书签用的。 萧元景意味不明的笑了声,说不清是冷漠还是自嘲,随手将那书给扔开,并没半点爱惜的意思。 柳嬷嬷将此看在眼中,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道:“侧妃娘娘说,近日没什么看书的心情,便暂时不借新的了。” “她这是同我赌气呢?”萧元景挑了挑眉。 柳嬷嬷愣了下,不知该如何答了。 她昨日试探了南云的反应,今日又见了萧元景,两相对比下,着实说不出南云是在赌气的话。 她这些年来见过许多,看人也很准。 如今这事上,分明是自家王爷在这里赌着气,而姜侧妃那里,则更像是心灰意冷半句都不想提了。 “恕老奴多嘴,”柳嬷嬷犹豫了下,大着胆子问了句,“姜侧妃可是做错的什么事情,惹得您不喜了?” 萧元景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来,但却没动怒,只是冷笑了声。 柳嬷嬷见萧元景这反应,便确定他如今是赌气,并非真厌弃了南云。若是后者,如今只怕连名字都不想听,断然不会是这种态度。 确定了此事后,柳嬷嬷心下稍定,又劝道:“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萧元景闭了闭眼,声音中也带上些疲倦,“姜南云自己都不肯来,嬷嬷你就费心别当这个说客了。她这个人凉薄得很,怕是只会嫌你多事,并不会存半点感激。” 柳嬷嬷昨日在南云那里旁敲侧击,半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出来。如今听了萧元景这话,再一想两人是从齐家的寿宴回来后开始的争吵,总算是理出些头绪来了。 她先前就隐约看出些端倪,觉着南云的态度有些怪异,再联系这件事情,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只不过这都是她的凭空揣测,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如今的萧元景怕是也未必肯信。 思来想去,柳嬷嬷将那揣测压下不提,只是又道:“若姜侧妃当真是您说的这样,当初您又怎会力排众议,扶她为侧妃?以她的心计手段,应当还是欺瞒不了您的吧。” 萧元景噎了下。 “老奴虽在侧妃身旁服侍了没多久,可也知道她并无坏心。”柳嬷嬷行了一礼,“这其中想来还是有误会的,只不过究竟如何料理,还是看您自己的决断。” 萧元景抬手捏了捏额,昨夜宿醉,如今只觉着头疼欲裂。 有那么一瞬,他的确很想到风荷院去,让南云帮着按按穴道,而后再将她拥在怀中,嗅着那股熟悉的幽香入睡。 可一想到那晚不欢而散的争吵,他便又压下了这一想法。 在旁的事情上,萧元景杀伐决断,从没像如今这般犹疑过,进退维谷。 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割舍不下,却又不想低头俯就。 沉默片刻后,萧元景抬了抬手,遣退了柳嬷嬷,而后回了空荡荡的卧房,让人点了加倍分量的安神香,想要睡上一觉。 这床榻他躺了数年,并没挑剔过,可如今却总是觉着硬得很,不似风荷院那边。 萧元景翻来覆去,最后有些暴躁地掀了被子,下了床。 顺子是守在外间的,听到里边有动静,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眼。 他这两日一直跟在萧元景身旁,知道他心情差到极点,便难免提心吊胆的。 萧元景只穿了中衣,在内室中来回踱步,最后总算是寻着了个理由—— 姜南云如今既是顶着侧妃的名头,那就合该伺候他才对。他何必要委屈着自己,让她在风荷园逍遥自在着? 思及此,萧元景直接自顾自地穿了外衫,大步向外走去。 顺子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及至见着他是往风荷院的方向而去,心中先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随即却又提了起来。 毕竟这一去,谁知道是会和解?还是变本加厉? 萧元景来的时候,南云正在同白芷她们玩叶子牌,她近来闲得无事,又没书可看,便迷上了打牌。 因着是在自个儿院中,南云并没正经梳妆打扮,泼墨似的长发随意拿簪子挽了个发髻,额前还有几缕碎发垂下,显得很是慵懒。 夏日的衣衫原就单薄得很,水蓝色的纱衣将她姣好的身形勾勒出来,又仿佛能窥见欺霜赛雪般的肌肤。萧元景比谁都清楚她那身子生得有多好,肤若凝脂,像是上好的绸缎般,却又更为温软,让人爱不释手。 桌上还摆了盘瓜果,应当是拿冰镇过的,发凉,吃得唇色愈发嫣红起来。 萧元景先是心中一动,随即又生出些恼怒来。 他这几日来忙着旁的事情,却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那夜的争吵,甚至连梦中都摆脱不了。可姜南云却能跟没事儿人一样,仿佛那日的争吵压根不存在一样,没心没肺得很。 “王爷……”白芷最先发现了萧元景的到来,吓了一跳,连忙扔下了手中的叶子牌,起身来行礼问安。 白芍与另一个小丫鬟也忙不迭地行了礼,而后退出了房中,大气都不敢出。 南云也没料到萧元景会突然过来,她这几日从没主动问过,以至于甚至都不知道萧元景是何时回的府。 她愣了片刻,将叶子牌倒扣在桌上,也站起身来问候了声。 脸上带着客套的笑意,并没入眼。 萧元景打量着南云这神情模样,半晌后忽而笑了声。 他也是蠢得够可以,何必非要认真去计较那些,到头来也总是惹得自己不高兴。像姜南云这般,不也挺好? “我头疼。”萧元景并没再多看她,冷冷地甩了这么一句后,便进了内室。 南云发觉萧元景神色变幻,心都提了起来,生怕他又会突然发作。如今他倒是什么都没说,可她心中却还是沉甸甸的。 不见萧元景的时候,她还能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如今见了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南云愣了下,随即也跟进了内室。 萧元景已经在躺在了榻上,合着眼,像是睡过去似的。但南云知道他并不会这么快入睡,轻手轻脚地上前去,在榻旁坐了,抬手替他揉捏着穴道。 这几日来,萧元景先是有要事在身,后又赴宴饮酒,一番折腾下来愣是没能睡个好觉。如今躺在熟悉的床榻上,鼻端盈着的也是熟悉的幽香,头疼之症渐缓,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元景忽而惊醒,南云却已经不在身侧。他皱了皱眉,偏过头去,这才见着坐在窗边发生的南云。 她一手托着腮,水蓝色的纱袖褪下,露出如藕节似的小臂。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目光定在虚空之中,脸上的神色平淡得很,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悦。 以往南云有什么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一看便知。萧元景如今忽而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她了。 “在想什么?”萧元景冷不丁地问了句。 南云不妨他突然开口,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看了过来,而后方才低声道:“一些陈年旧事。” 若依着往常,萧元景或许会不依不饶地追问,可如今却压下那股冲动,只同她勾了勾手。 南云定了定神,乖巧地上前来,关切道:“还是头疼?” 她正准备再替萧元景揉捏,却忽而被攥住了手腕,压在了枕上。 萧元景睡了会养回些精神来,便不由得生出了旁的心思。 自从扶了南云为侧妃后,他夜夜宿在风荷院,从没分开过这么久。他知道南云脸皮薄,抵触白日里行|事,以往会迁就着,可如今却懒得管这么多,全由着自己的兴致来。 若是前几日,南云或许会恼,会同他说不要,可如今却沉默得很,半句话都没多说,只平静地望着萧元景。 到最后还是没成事。 萧元景同南云对视了片刻,似是竭力压抑着什么,又似是泄愤一般在她肩上咬了口。而后包粽子似的,将人揽在了自己怀中,复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景:朝局搞事比谈恋爱简单多了,气成河豚.jpg 62、第 62 章 第062章 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的, 一转眼却又风平浪静了。 南云被萧元景抱在怀中, 不由得晃了神。 她肩上还有些发疼, 萧元景方才咬上去的时候,的确是用了些力气的, 虽然很快就又收住, 可终归还是疼。 卧房中安静得很, 南云仿佛都能听见萧元景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渐渐放缓,应当是睡了过去。 先前的不痛快仿佛只是她的臆想。 南云愣了许久,半侧身子都是麻的, 眼见萧元景已经睡了过去, 就轻手轻脚地挪了下。 结果还没等她侧过身去, 萧元景搭在她腰上的手便收紧了,甚至还顺势将人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隔着衣裳, 南云仿佛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南云还以为自己将萧元景给吵醒了,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 他依旧在闭眼沉睡, 并不似要醒来的模样。 方才的举动像是下意识的反应。 饶是如此,南云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将萧元景给吵醒,再闹得彼此之间不痛快。 她躺在枕上,漫无目的地盯着萧元景出神,不多时, 竟也涌上些困意来。 这几日来南云睡得并不好,只不过没表露出来,也没同白芍她们提。 入睡很难,所以白日里便会拉着人来陪自己玩牌,又或是做些别的来消耗精力,折腾得累些,夜间也就能睡得容易些。 但就算睡着了,也时不时地会做梦,有进了宁王府后的事情,也有早些年的种种。 迷迷糊糊的,南云不自觉地抬手回抱上了萧元景。 这些日子来二人几乎形影不离,许多事都已经快成了习惯,清醒的时候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这种时候便又不自由自主了。 两人相拥而眠,皆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最先醒来的是萧元景,一睁眼,便看见了南云的睡颜。他还有些恍惚,愣了片刻,方才想起睡前的种种—— 从自己忍不住来了风荷院,到强压下欲|念,怕真惹了南云伤心。 桩桩件件,简直不像他做出来的事情。 许是睡饱了觉的缘故,他如今的心情也好上不少,不似先前那般一点就炸。 萧元景抬手抚了抚南云的长发,又绕了缕来玩。 泼墨般的长发一圈圈地绕在纤长的指节上,复又松开,而后再往复循环着,倒也不嫌无趣。 南云仍旧在合眼睡着,雪肤乌发,煞是好看,但却不大安稳的样子,柳眉微蹙,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萧元景盯着她这模样看了会儿,略微松开些,忍不住抬手抚上了她的眉心,极轻地叹了口气:“这是做什么梦呢?” 两人原本是紧紧地挨着的,萧元景这么一撤开,南云像是觉着身侧少了什么一样,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又攥住了他的衣襟。 萧元景一愣。 这其实不过是个不自觉的小动作罢了,也代表不了什么,可却莫名让他心中顺畅了些。 南云显然是还深陷在梦中,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脸上也带出些委屈的神色来,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似的。 她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算是几日前争吵的时候,也并没失态,仿佛压根不在乎似的。 能从她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着实是让萧元景意外极了。 虽说前几日的帐还没算,仍旧有芥蒂横在那里,可萧元景却仍旧心软了不少,抬手揽上了南云的腰,又趁势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像是在哄茜茜睡觉时候那样。 两人都醒着的时候,萧元景还顾忌着先前的事,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可如今却像是回到了吵架之前,耐心十足,温柔得很。 他这几日并没在府中,但想来应当没人敢来给南云找不痛快,能让她这般在意,做梦都会梦到的事情,会是什么? 萧元景若有所思,不由得联想到了先前的争吵。 兴许她面上没露出来,可心中却是在乎的? 他漫不经心地抚着南云的脊背,像是顺毛似的,将人给安抚了下来。 南云倒是慢慢安定,眉目也舒展开来,但也没再睡太久,不多时便醒了过来。她一睁眼,与萧元景打了个照面,两人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地齐齐挪开。 “都这个时辰了,”南云撑着坐了起来,分开床帐,向外看了眼天色,“午饭怕是都误了。” 萧元景收敛了先前的温柔神色,淡淡地说道:“让人再准备就是。” “嗯。”南云应了声,她垂眼将皱了的衣裳抚平,便准备叫人进来。 白芷与白芍都是知情识趣的,早就远远地避开来,若是没吩咐,是决计不会主动来打扰的。 但南云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见萧元景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方才梦着什么了?” 他问这话时漫不经心得很,仿佛只是突然想到,所以随口问了句。 南云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做了梦?我说什么梦话了?” 她说话少有这般急迫的时候,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事情,所以着急着掩盖一样。 萧元景原本只是想要旁敲侧击,试探试探南云的态度,好来佐证自己方才的猜测。见她这模样,心中愈发好奇起来,但却并没表露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回去,略一颔首,默认了南云的问话。 南云脸色微变,沉默片刻后,方才又道:“……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想问又不敢问的,萧元景不由得笑了声:“你倒是先说说,自己梦着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了?” 自打那次不欢而散闹崩之后,萧元景的脸色就没好过,如今这么一笑,倒像是云销雨霁似的,原本紧张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南云垂下眼,抱着自己的双膝,迟疑道:“我梦着了父亲。” 萧元景:“……” 亏他还以为南云是为了前几日的事情在梦中难过! 他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继续套话:“我知道,继续说。” 南云的确是梦着了已经亡故的父亲。 梦中,父亲摸着她的鬓发,问她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她先是不肯说,等到父亲再三追问,才忍不住将萧元景的事情讲了。话匣子一开,便止不住,仿佛终于寻着了能信赖依靠的人,要将这几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似的。 她就像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吃不得,可是扔开后又失落,简直不知该如何才好。 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慈爱地拍着她的背,耐心地安抚着。 南云不确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梦话,有没有将那些埋怨宣之于口,面对一脸高深莫测的萧元景,她只能遮遮掩掩地提了几句梦境,做了些扭曲。 实际上,萧元景并没听到半句梦话,自然也无从推断,只好将信将疑地放了过去。 南云暗自舒了口气,起身去叫人来摆饭。 63、第 63 章 第063章 接下来的几日, 南云与萧元景就这么不咸不淡、别别扭扭地相处着。 不似那晚针锋相对, 但也不似初时的温存缠绵。 萧元景仍旧会宿在风荷院中, 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有时甚至还会索求无度。饭也仍旧是在一处吃, 只不过平日里的空闲时间不会再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 虽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可也并非一时半会儿能解决得了的,只能暂且听之任之。 南云整日都在后宅之中,并没出过门,想不到有什么可做的, 再者, 也没这个心情。 这种状态, 一直持续到几日后桑榆上门来。 门房那边的小厮来回话时,南云在漫不经心地理着丝线,她心中不静, 并不想绣什么花样, 便想着要不要再将白芍她们叫来攒个牌局。 白芍问过那小厮后, 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 同南云道:“娘娘,门房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一位自称桑榆的姑娘想要见您。” 这几日来,南云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似难过,但也绝对算不上高兴, 就算是玩牌的时候输赢都没什么变化。好在她是个温柔的性子,就算自己心气不顺,也绝不会迁怒发泄到下人身上。 但饶是如此,白芍却还是一直担心忧虑着。 她并不知道桑榆是谁,原也没当回事,可却见着原本沉默寡言的侧妃眼中一亮,随即露出个笑来,仿佛是听了什么莫大的好消息似的,同先前判若两人。 “快请她来。”南云也顾不上手头的活,将绕了一半的丝线信手扔在了绣筐中,忙不迭地吩咐了句,随即又像是坐不住似的,起身向外走去。 白芍连忙跟了上去,试探着笑道:“难得见娘娘这般高兴,看来这位桑姑娘必定是您的知交好友了。” 南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这才放慢了些脚步,唇角微翘:“是啊。我同她自幼相识,这些年来更是一道长大,亲近得很。” 她同桑榆打小就投缘,这些年来几乎没拌过嘴,是顶好的手帕交。 早些年父亲还曾开过玩笑,说若桑榆是男孩子,那她二人就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方晟什么事情了。后来家中出了变故后,她步履维艰,再加上母亲病弱身体不好,许多事情都不好提,若不是有桑榆在一旁帮了许多,能不能撑得下去还两说。 自打先前同萧元景起了争执后,南云这些日子便都是闷闷的,身边并没什么能畅所欲言的人。如今听闻桑榆到来,她便像是“久旱逢甘霖”似的,立时便高兴起来,也等不及小厮将桑榆带过来,亲自起身接人去了。 但说来也巧,她出了风荷院从正院门口过时,竟恰巧撞上了萧元景。 先前两人闲暇时候也都是会腻在一处的,萧元景总是会在风荷院中,哪怕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也是在一个房中。可这几日萧元景时常会回正院的书房,南云对此听之任之,毕竟这事原就不是她说了算的,更何况勉强在一处也不自在,倒不如分开来。 萧元景则是在书房听周管家汇报近来的生意,觑着时辰不早,快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便拦下了周管家,想着到风荷院去用个午饭。 一出门,就见着了笑盈盈的南云,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去。 有前车之鉴,萧元景倒也不会以为南云是为着自己来的,但还是好奇能有什么事情让她这么高兴,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 “方才门房那边传话,说是桑榆来了,”南云站直了身体,如实道,“我便想着去接她。” 萧元景不动声色地舔了舔齿列,盯着南云看了片刻,笑了声:“王府就这么大点地方,你还怕小厮能把她带丢了不成?”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南云能听出萧元景话音中的嘲讽来,满心的欢喜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似的。她也不同萧元景辩驳,只低下头,掩在裙下的脚尖轻轻地蹭着地面,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 萧元景不依不饶道:“你这样子,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若是旁的事情,南云八成不会同他辩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却是没绷住,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 眼见着他二人要吵起来,白芍忧心忡忡地同顺子对视了眼,递了个眼神。 顺子倒是明白白芍的意思,可这种时候他哪里敢插话?便索性望了望天,权当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说起来的确是萧元景不占理,但他并不打算讲道理,冷笑了声。 好不容易维系了几日的虚假和平,就这么破碎了。 南云也没了先前的好声好气,瞪了他一眼,甩手就要走,将萧元景撇在了原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远,就被人给攥住了手腕。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人必定是萧元景。 “王爷能不能讲些道理?”南云回头看向他,“就算是不讲道理,也该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您就非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过不去?” 她尚未想好要不要将近来的事情告诉桑榆,如今倒是好了,桑榆一来,说不准就能撞上她同萧元景吵架的现场了! 萧元景显然并不在乎什么“家丑外扬”,反而笑了声:“你先前那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呢?” 南云被气得上头,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去掰萧元景手。 然而两人之间力气悬殊,更别说萧元景还是自小就练骑射功夫的,他不想松开的话,南云是决计没法挣脱的。 “别闹了成吗?”南云彻底没了办法,“你究竟想如何?” 她几乎是事事都依着萧元景的意思来了,着实不明白,他这些莫名其妙的火气都是从何而来的。 萧元景攥着南云纤细的手腕,几乎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南云已经远远地见着有小厮引着桑榆过来,心中着急得很,放软了声音道:“你先松开我,有什么事情,好歹也等到桑榆离开后再说,好不好?” “先前任人好说歹说,你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现在倒想同我好好说了?”萧元景难得抓住南云的软肋,自然不会放过。 南云又是急又是气的,可眼见着桑榆越走越近,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好声好气地求着萧元景。 可萧元景却是置若罔闻,等到桑榆都到了跟前时,南云知道瞒不过去,索性憋着的怒火都发泄出来,在他手上挠了一把。 并没控制力气,八成都要见血了。 可萧元景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松开了她的手,神情自若地同桑榆颔首道:“桑姑娘,许久不见了。” “见过王爷,”桑榆行了一礼,看了看神色如常的萧元景,又看了看气呼呼但又要强壮淡定的南云,迟疑道,“这是……” “她同我闹脾气呢,”没等南云说话,萧元景便抢先一步道,“可巧桑姑娘来了,也好替我劝劝她。” 他说这话时甚至还带了些笑意,再没方才的阴郁。 这人恶人先告状!南云忍不住又瞪了眼萧元景。 桑榆的目光在他二人中间转了转,笑盈盈到:“好。” “我还有事,晌午就不过去了,你同桑姑娘好好叙旧,缺什么尽管要就是。”萧元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嘱咐完之后,又低头凑到南云耳旁,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方才着急吗?生气吗?这就是我近几日的状态。” 南云原本还气着,听着他这话后,却霎时愣了下。 萧元景压低声音道:“记着你说的话。等送走了桑姑娘,咱们好好算一算。” 说完,他直起身来,向桑榆颔首一笑,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还是短小,but最大助攻上线啦 明天争取更六千,让我们两天解决这件事,恢复糖糖糖车 64、第 64 章 第064章 萧元景走得干净利落, 仿佛方才死死地攥着南云手腕, 认她好说歹说都不肯松开的人不是他似的。 南云先前被逼得几近羞恼, 可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了那么几句后,一怔, 心中的怨气倒是霎时烟消云散了。 这几日来萧元景总是阴晴不定的, 南云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索性也就抛开不去多想了,断然没料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心情。 他竟真的在乎至此地步? 南云不由得出了神,犹自思索着。 桑榆将南云这模样看在眼里,又偏过头去看了眼萧元景的背影, 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人都走没影了, 还在愣什么呢?你若是有什么话, 大可追上去同他说嘛,我等一会儿就是。” 被桑榆这么一打扰,南云方才回过神来, 她莫名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也没敢同桑榆对视, 只含含糊糊道:“没什么事。” 说着, 她又挽了桑榆的手:“走,去我那里吧。” 遇上这种事情,白芍她们自是不敢多问的,可桑榆却是没半点顾忌,一边走一边同她笑道:“你别瞒我,究竟是有什么事?方才宁王殿下说你在闹脾气, 这倒是个稀罕事。” 以南云的好性子,桑榆这么些年,也没见她闹过几次脾气。 “才不是,”南云忍不住辩驳了句,但声音随即又弱了下去,抱怨道,“分明是他不讲道理,如今倒是尽数甩到我身上了。” 桑榆含笑听着,她并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只今日所见,倒像是对新婚的夫妇打情骂俏似的。 倒也不能怪她眼力差,只是方才萧元景那表现太过从容,语气也如同开玩笑似的,着实看不出来是动了怒的吵架。 “那你同我说说,宁王殿下是如何不讲道理了?”桑榆抬手遮了遮日头,眯着眼笑道。 南云只听这话音,便知道桑榆八成是误会了。 只不过她的确还没想好要如何来说这桩事,再加上桑榆刚来,她也不想那这件事来坏心情,便将错就错,由着桑榆误会了。 等到了风荷院,南云吩咐人摆了各色点心来,便尽数将人给遣了出去,亲自给桑榆沏了茶。 “你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可是有什么事?”南云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又挑了桑榆喜欢的糕点递了过去,关切道。 “不用担心,并没什么事。”桑榆摆了摆手,先让南云安了心,而后方才细细解释道,“你知道我大哥的事情,他因着先前干的那些个混账事,将元盛绸缎庄的活给丢了。我爹倒也又托人去问过,人家说是不缺人,不肯再收他。” 先前桑朴这件事,南云算是从头看到尾的,自然也清楚。 桑榆喝了口茶,继续道:“可他一个大男人,总在家中呆着也不算事,我爹便想着将家底都拿出来,让他正经做个生意试试。” 桑父原本就是个货郎,除了农忙时节脱不开身外,其他时候都会出门去走街串巷做生意,多少也能赚些银钱,这些年来或多或少也算攒下些家底。 他见独子已经改过自新,心思便活络起来,生出这么个主意来。 “不过我爹还没告诉大哥,只同我商量了,”桑榆虽是个姑娘家,但打小就强势得很,比桑朴这个大哥还要靠谱许多,所以家中有什么大事也都会问过她的意思。她咬了口点心,又说道,“可做生意又不是什么容易事,我便没立时应下来,想着来京中看看再说。” 南云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做生意的确不是什么容易事,先前家中举步维艰时,南云也想过各种法子。 可做生意要耗费的时间、精力都太多,一个不妨,说赔也就赔了,再加上她得照顾母亲分身乏术,最后还是只能作罢。 “我平素里难得到京中来一趟,恰好从宁王府附近过,便想着来看看你。”桑榆掸了掸落在袖上的糖霜,抿唇笑道,“你过得好,我便尽可以放下心来了。” 桑榆并不同南云见外,她站起身来,四下看着。 风荷院里里外外的布置都精致得很,萧元景当初放了话,私库中存着的东西流水似的往外搬,他又不缺银钱,这里用的所有东西都是在不逾矩的基准上挑得最好的。 就这么个院子,比许多世家贵女的住处都要好上许多。 桑榆虽认不出都是些什么,但一眼望过去,也知道是必定是费了不少银钱的。 南云轻声道:“他的确大方得很。” 除却先前那场争吵不提,旁的事情上,萧元景从来没亏待过她半分,又温柔又大方,让人说不出半句不好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一点点沦陷,几乎生出一种被萧元景肆意宠爱着的感觉来。 很不真实,像是场美梦。 直到数天前宁老夫人的那场寿宴,方才倏然惊醒,不至于弥足深陷。 “娘娘,”白芷在门外回禀道,“小厨房已经送来了饭菜,可要摆饭?” 南云回过神来,出声道:“摆饭吧。” 因着萧元景的这些天来一直都是在她这里用饭,所以小厨房也都是默认一并都送到风荷院的。 眼见着饭菜摆了满桌,桑榆先是惊讶,随后方才回过味来,偏过头去同南云笑道:“我是不是将宁王殿下的位置给抢了?” 南云抿了抿唇:“无妨,厨房另做饭菜给他送到正院就是。” “看这模样,你二人平素必定都是在一处吃饭的,感情的确是很好。”桑榆拿了筷子,调侃道,“既是如此,你先前又是同他生得哪门子气?” 南云避而不答,随便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转而又问起了母亲的状况。 她如今的身份并不便离府,先前倒是也差人代为回去过,送了许多东西,那嬷嬷回来后倒也说了许多,可终归不如桑榆更让她放心。 “伯母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桑榆想了想,“其实依我说,倒也不是大夫高明了多少,归根结底还是她自己想开来。心病一好,其他事情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南云先前回家去时,也已经看出母亲的变化,她颔首笑道:“也是万幸。” 桑榆将这几年的事情看在眼中,替南云舒了口气。 前头几年,任南云怎么开解,姜母始终未见好转;倒是南云离开家到了宁王府后,姜母像是陡然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似的,也着实是让人料想不到。 “前些日子,我遣人回去的时候,曾问过母亲想不想到京中来安置,”南云咬了咬筷子,“可她没应,也没同那嬷嬷说具体的缘由。” “我知道这事……前几日到你家去时,伯母曾同我提过。”桑榆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却并没表露出来,不动声色道,“伯母说,她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骤然搬到京中来,周遭也没个认识的人。只要你在王府过得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这的确是主要的缘由,还有旁的,桑榆并没提。 姜母是觉着南云在王府中也未必容易,自己也没什么本事,搬到京中来少不得要南云时时接济,少不得会落人口角,平白带累了南云。 若是将来这王府中有了正妃,南云的日子只怕也未必好过,她来添这个乱,倒不如在家中,守着姜父留下来的旧物,平平淡淡地过着也好。 这话若是说出来,南云想必是会难过的,姜母掩下不提,桑榆便也半句没说。 南云不疑有他:“她若是这样想的,那也成。” 两人吃着饭,又聊了些旁的闲话。 及至侍女将碗筷都收拾下去,南云又笑道:“你这次来京城,是立时就要走呢?还是准备留上几日多看看呢?若是后者,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吧,同我说说话。” 桑榆方才被南云夹了许多菜,吃了个大饱,懒散地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听她这么问,眼也不睁,只略带促狭地笑道:“我倒的确是想着留上几日,四下多看看,也好问问店面租金,再看看旁人都是怎么做的。只不过若是在你这里住下,岂不是平白打扰了你同宁王殿下?”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南云抬手在桑榆腰上轻轻拧了把:“你又来打趣我。” “嗨呀,”桑榆侧身避开来,睁开眼笑道,“我又没说错。你脸皮也忒薄,这就要恼羞成怒了?” 说着,她又指了指南云的脖颈。 南云一怔,随即抬手掩了掩。 萧元景这几日也不知是有什么癖好,总是会着意在她肩颈一带留下些痕迹,倒也不疼,只是她肌肤嫩,极容易留痕。 常常是好不容易褪了,睡一晚起来,便又有新的。 南云初时还会拿脂粉来掩盖,可萧元景不喜,再加上白芍白芷她们也看多了,她也就不再掩耳盗铃,听之任之了。 见了桑榆后,她只顾着高兴,倒是将这茬子事情给忘了,还是经桑榆这么一指,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眼见着南云脸上泛起红来,桑榆摇头笑道:“你同我还羞什么呀?” 南云抬手在桑榆眼上遮了下,也不同她磨牙,直截了当道:“你这几日就在我这里住下,不要再另找地方了,还不够折腾的。再说我平时也无趣得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走。” “好好好,”桑榆笑着应了,又将她的手扯下来,扬眉问道,“可话说回来,你真不准备问问宁王殿下的意思?好歹也让人回过话去,好让他知道这件事。” 经桑榆这么一催,南云方才将白芷给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去正院回王爷一句,就说我要将桑姑娘留下来小住几日。” 白芷应声而去。 桑榆在一旁看着,等人走后,方才又同南云笑道:“旁人总说恃宠生娇,如今看来也的确是有几分道理的。” 南云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哪有?” “你还不认了?若不是我提一句,只怕你压根都想不起来让人去回话。”桑榆掰着手指同她理论道,“着人去回话,也不是问成不成,而是知会一声,这就是说你笃定宁王殿下不会驳斥你。依着你一贯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若不是在极信赖的人面前,又怎会如此?我说的可有道理?” 南云原本只是随口反驳一句,结果却被桑榆这一连串的问话给难住了,愣是没能理论下去。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是早就习惯了如此,的确也很清楚萧元景会依着她的意思,但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给点出来。 桑榆并不知道南云已经想到旁的事情上去了,见她无言以对,自觉是赢了这场争辩,便又笑道:“若我没猜错,宁王殿下就没同你说过几个‘不’字吧?我倒是愈发想不明白,就这样,你二人怎么还能起争执?” 南云哑然。 平素里,萧元景待她的确算得上是千依百顺了,至于先前那场争吵……她的确至今都还没想明白从何而起,也不愿再去想。 可如今却忽而生出种冲动来,想要将这件事拿给桑榆看,请她来评评理。 桑榆见她又莫名出了神,坐起身来,在她额上点了下:“又想什么呢?” 南云道:“我怎么觉着,你话里行间都偏袒着他,觉着是我不讲道理呢?” 她说这话时,莫名带了点委屈,仿佛是看着自家人胳膊肘往外拐似的。 桑榆没忍住笑了声:“毕竟眼下我能看到的,宁王他的确没做错什么,让人怎么挑刺?若不然你同我好好说说,他都做什么错事了,若真是他的错,我帮你一块骂他。” 桑榆自然是南云这一边的,可就今日所见,萧元景的确算是好的了,她再怎么挑刺也得讲点道理才对。 正说着,白芷恰好从正院回来了,向南云回话:“王爷说这事都依您的意思,桑姑娘想留几日便留几日,不必见外。若是在府中无趣,也可出门去逛逛,不要整日闷在家中。” 这话委实是再妥帖不过的了,桑榆听后,忍不住笑了声,又看向南云。 南云:“……” 她有些心累地抬了抬手,将白芷给遣了出去,而后同桑榆理论道:“他在这些事情上的确很好,可不讲道理的时候,也实在是气人。” 桑榆掩唇笑道:“你先说说他怎么气人的,我再给你俩断案。” 南云硬着头皮回忆了下先前一直逃避的事情,咬了咬唇:“他那次从齐府回来,莫名就同我发了脾气,还说齐老夫人催他立正妃,问我怎么看?” 桑榆脸上的笑容一僵,满是茫然地同南云对视了眼,半晌之后方才问道:“你怎么答的?” “我能怎么答?”南云一想起那日的事情就头疼,“自然是随他的意思。” 桑榆:“……” 她也要头疼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桑榆:小学生不要谈恋爱! ps.没写够六千qaq明天双更补 65、第 65 章 第065章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除却这个缘由, 桑榆委实想不明白, 还有什么能让萧元景与南云俩人闹到这般地步的。 萧元景好歹是个王爷,宫里长大的, 这些年来想必勾心斗角也没少见;南云虽性子软, 但却并不笨, 察言观色上并没什么问题。 结果也不知因为什么缘由,竟能话赶话地将事情给弄成这样,也着实是让桑榆开了眼了。 南云原是等着她来“断案”评理的,却只见桑榆满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半晌都没等到一句话来, 便忍不住问了句:“这事儿怎么说?” “你容我再想想, ”桑榆抬手遮了遮眼,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这一时之间, 我还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南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捏了个帕子, 无意识地揉着。 桑榆想了想, 提议道:“既然你已经开了口,不如就将那日的来龙去脉都同我讲了,我再与你理论。” 南云垂下眼睫,脸上的笑意褪去,看起来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在桑榆都以为她不想多说的时候,忽而开了口, 低声将那日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从最初萧元景执意让她到齐老夫人的寿宴开始,到寿宴那日的所见所闻,但仍旧是掩去了徐知音的事情没提。 毕竟她从没同桑榆讲过自己入齐府的缘由,若提及徐知音,那要牵扯出来的就太多了些。 桑榆初时还是含笑听着的,可到后来,却也笑不出来了,神情逐渐凝重起来。等到南云连带着将那夜的争吵都讲完后,她再没了方才轻松的心境,忍不住叹了口气。 桑榆的确是被萧元景的态度给诓了,只当是夫妻间偶尔拌个嘴,无伤大雅,所以一直是以调侃的态度来看的。直到听完这事的来龙去脉,才算明白并没自己想得那么轻松。 不止是拌嘴,而是牵扯到根系,若不及早处置了,迟早会伤筋动骨。 先前桑榆是觉着萧元景极好,挑不出什么错来,如今回过味来后,却是后知后觉地恼了起来。 若认真论起来,这件事情算是两个人都有错,可她是南云的手帕交,自然不会去各打五十大板,而是直接就站在了南云这一方。 自打吵架过后,南云就再没提起过,看起来也是风轻云淡的。如今到了桑榆面前,她总算是不再自欺欺人,话音中都透着不自觉的难过,手上那好好的帕子也已经被她给揉得不成样子了。 “阿榆,”南云抬眼看向她,迷惑道,“这事难道真是我错了吗?” 桑榆将此看在眼里,心都揪了起来,她抬手将那帕子从南云手中抽了出来,轻轻地攥住她的手:“自然是宁王的错处更大些,你不过是……” 她不过是自轻,又不够信赖萧元景罢了。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差距有如天堑,难以逾越,任是换了谁来,都没办法忽视这一点。再者,有方晟这个前车之鉴,也难怪南云不肯全然信赖萧元景。 毕竟相识相知多年的人都能背叛,何况是一个只认识了数月的人呢? 若是换了早些年的南云,或许不会闹成这样。她那时候积极又开朗,未曾遭过磋磨,自是无所畏惧,可偏偏是如今,也就难怪阴差阳错至此地步了。 桑榆忍不住在心中先将方晟给骂了个十来遍,而后方才怨起萧元景来,斩钉截铁地同南云道:“这事怪宁王。” 她这变脸跟翻书似的,方才还在夸着萧元景,转身就毫不留情地贬了。 南云知道她是回护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声,可随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后,南云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是这么个事情,闹了好几日了……你若是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倒也不必一昧偏袒着我。” 桑榆颇为苦恼地揉了把头发,先是替南云将萧元景给埋怨了几句,而后方才又正经道:“这事上,我必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若是不想同他好了,那咱们就悄悄骂他一通,今后再不提了;你若是还想同他好,那我倒的确有些话得说。” 桑榆将这问题抛给了南云,主要还是想要看看她对萧元景究竟有多上心。 南云怔了下,垂眼道:“若是可以,我自然是不想同他争执不休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桑榆觑着她的态度,拿定了主意,一本正经同她道,“阿云,你可曾想过,宁王当时为何会拿那话来问你?” 南云语塞,她的确并没细想过这一点。 先前齐老夫人当着她的面提及要让萧元景尽快立正妃时,她极力克制着,方才没露出什么失态之色来。及至晚间,萧元景先是莫名发了一通脾气,随后又提及这事,她霎时心都凉了,哪还有功夫去细想萧元景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桑榆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好声好气同她解释道:“以宁王的身份,若他真想立正妃,只管立就是,难道还要问过你的意见才能行?” 南云蓦地抬眼看向桑榆:“他……” “你平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偏偏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桑榆见她终于明白过来,长叹了口气,随后又道,“当然,我也不是很明白宁王殿下怎么想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偏要捡着戳心的来刺激人,生怕你不会误会似的。” 南云沉默不语,像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似的。 其实这道理并不难懂,只不过她一吃痛就忙不迭地躲避开了,哪还有这个心情去多想? “再者,你在齐家受了委屈,为何不肯同他说呢?怕伤着他祖孙之间的情分?”桑榆恨铁不成钢道,“如今倒好,伤了你同他之间的情分,值当吗?” 南云垂首坐着,看起来乖巧得很,像是犯了错老老实实挨夫子训斥的学生似的。 桑榆看得心软,转身去倒了杯茶递给她,想了想,又与她分析道:“此外,若只是因着你不告而别,宁王应当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才对。若我没猜错,此间必定是存着误会的,再不然就是有人在其中作梗,你应当问清楚才对,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就背了黑锅?” 她说的这些,南云当时倒也猜到些,只不过心灰意冷之下并没去追着萧元景细究,等到后来也就迟了。 桑榆是个爽利的性子,快刀斩乱麻一般替她理清了此事的利害关系后,便不再多言,只留着让她自己去想。 感情一事上,从来都是当局者迷。 饶是被桑榆这么直截了当地点醒,南云却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才好。 “我知你是如何想的,”桑榆略一犹豫,轻声道,“你害怕。” 南云低着头,眼睫微颤,片刻后方才颔首道:“是。” “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先不想了。”桑榆摆了摆手,开解道,“更何况这种事情也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改的,赶明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同宁王说开就是。” 其实桑榆自己也说不好,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若真是说开了,南云同萧元景和好了,如今倒是没什么问题,可将来呢?萧元景堂堂一个王爷,总是要娶正妃的,届时岂不是更让人痛苦? 除非……萧元景能力排众议,不娶正妃,又或是将南云扶正。 然而太不可能了。 毕竟萧元景可是个王爷,上头有帝后,有贤妃娘娘,谁也不会允准他这般任性行事的。 这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难收场,桑榆也不便多说,怕自己会误了南云。 桑榆越想越后悔,正想着该怎么描补,一直沉默着的南云倒是开了口。 南云抬手按了按额上的穴道,长出了一口气:“不管了。等赶明儿得了空,我就将这些尽数都告诉萧元景,让他斟酌决断去。” 南云自知没多大本事,摊上感情之事又格外优柔寡断,便索性当个甩手掌柜。 至于究竟会如何,好或是坏,她都不想再愁了。 拿定了主意后,南云一扫这几日的阴霾,同桑榆笑道:“今日天热,也不好出门去逛,不如咱们来玩叶子牌吧。” 桑榆同南云对视了眼,见她的确是看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好啊。” 南云与桑榆两人在房中长谈,并没要人伺候,白芍便到茶房中去,同白芷聊些有的没的。 白芍是个话多的,这些日子又听了不少流言蜚语,便格外操心些,聊着聊着就不免偏到了南云身上。 “这都是主子们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白芷这几日来听她说过许多,忍不住道,“更何况娘娘不肯俯就,咱们说什么也没用,只小心伺候着,别出什么纰漏就是。” “你这话说的,”白芍不甚赞同道,“咱们都是风荷院的人,若娘娘真失了宠,咱们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你是不知道,那些人都在背后说成什么样了……” 白芷皱着眉打断了她的话:“那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那些碎嘴子也就敢在背后议论两句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你还要当真不成?” 两人眼见着都要争吵起来,茶房外却忽而传来声咳嗽。 白芍吓得一激灵,连忙回头看去,只见柳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也不知方才的话都听了多少。她与白芷资历相当,倒是敢争辩几句,如今一见了柳嬷嬷,立时便乖了,大气都不敢出。 白芷则是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问候了声。 柳嬷嬷面无表情地盯着白芍看了片刻,见她脸色都白了,才总算是开了口:“无论如何,这都是王爷与侧妃娘娘的事,轮不到当下人的来置喙,少听风就是雨。下不为例,若是再犯,这风荷院你也不必留了。” 白芍连连认错,又再三保证。 “娘娘说想打叶子牌,”柳嬷嬷掸了掸衣袖,“你二人陪她玩了这么些天,想来也熟悉了,去吧。” 白芍得了这句话,如蒙大赦,连忙同白芷一道离了这茶房。 等她二人走后,柳嬷嬷沉着脸摇了摇头。 当初得了萧元景的吩咐后,这风荷院的一干人手都是她安排下来的,那时是觉着白芍与白芷在府中数年,也算是稳重妥帖的,方才提到了风荷院来伺候侧妃。 可没想到竟看走了眼,招来了个这样的。 背后议论是非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蠢的,听风就是雨,若不是刚调来没这个胆子,怕是恨不得要到主子面前说去了。 这府中的风言风语柳嬷嬷也有所耳闻,只觉得可笑。 若王爷真厌弃了哪个人,又怎么会是眼下这模样?分明是割舍不下才对。如今只不过是碍着面子,所以不肯松口,若是侧妃肯递个台阶,立时就能好了。 柳嬷嬷回忆了下方才南云的神情模样,心中便有了数——那些擎等着看侧妃笑话的,八成是要失望了。 南云倒是看出白芍安稳了不少,却并不知道背后的插曲,也并没当回事。 她已经打算清楚,等送走桑榆之后,便去寻萧元景,将先前那事给说明白了。 安排好了心头这桩大事后,南云便专心致志地同桑榆一道玩,先是陪着她在王府中转了个遍,而后还破天荒地出了门,同桑榆一块出去打探做生意的行情。 这两三日,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时时凑在一块的,萧元景自然也就不便过来。 及至第四日,南云突发奇想,张罗着在院中搭了个秋千。 桑榆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荡着,同她笑道:“我在京中呆了好几日,行情摸得差不多,心中大致有了数,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南云正高兴着,听桑榆提了这么一句,当即就愣住了。但她也知道桑榆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抿了抿唇,又打起精神笑了声:“好啊。等赶明儿得了空,你再来。” “成,”桑榆爽快地应了声,又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只不过宁王殿下可未必欢迎我再来。昨日咱们从外边回来的时候,不是恰遇着他要出门来着?你是没见他看我那个眼神,可着实是一言难尽。” 这几日萧元景都未曾过来风荷院,昨日傍晚见着时,南云问候了声便离开了,并没注意旁的,不解道:“他怎么了?” “傻姑娘,他嫌我碍着你俩的事呢。”桑榆的笑容中带了些促狭,见南云红了脸后,又正经了些,同她道,“其实我还有句话,一直未曾说。” 南云疑惑道:“什么?” 桑榆在南云手背上点了下:“有些事情看起来不切实际,但也不妨一试,纵然是不成,也好过他日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66、第 66 章 第066章 桑榆这话在心中存了许久, 始终未提。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句话, 可能就会促使南云做出不同的选择来, 一个不妨,说不准就会误了南云半辈子。 这代价太重, 她不敢担。 可如今眼见着要离开了, 思来想去, 她还是没忍住提了句。 哪怕将来南云怨她,也认了。 毕竟这些话若是她不来说,只怕再没旁人会对南云讲了。 宁王在感情一事上当局者迷,至今都没能弄明白南云在纠结什么;而譬如齐老夫人那样的贵人们, 只会打压南云, 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她一直都是将南云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如今这种时候,断没有躲避的道理。 桑榆说这话时认真极了,再没往日的戏谑与调侃。 她这几日是着意留心过的, 将南云与萧元景二人看得透彻, 方才有此一说。 南云听后便愣了, 二人相熟多年, 有些事情无需言明便能理解。她明白桑榆这话指的什么,惊诧过后,心中便生出些悸动来。 “当然,这话也只是我的一点建议,究竟如何去做还是看你自己决断。”桑榆认真地看着她,笑道, “阿云,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要怕。” 南云抬手遮了遮眼,“嗳”了声,随后轻声道:“你再这样,我都要哭了。” “那也无妨,在姐姐面前哭,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桑榆笑着安慰了句,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正欲再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萧元景出现在了院门口,看了眼他那脸色,随即改了口,“还是莫要哭了。宁王殿下怕是以为我做了什么,将你给欺负哭了,那脸色,看样子是想将我给扫地出门了。” 桑榆着意说了几句玩笑话来逗南云,见南云破涕为笑,方才站起身来向萧元景行了一礼,赶在萧元景质问之前主动辞行道:“我在贵府呆了几日,有劳招待,过会儿便要回家去了。” 这么一来,萧元景的话倒是被噎了回去。 这几日桑榆与南云同吃同住,他不便来打扰,初时还有些耐性,想着能有朋友来陪南云玩乐散心,也是件好事。 可等到独自在正院睡了几日,又自个儿吃了几天的三餐后,那点耐性便耗尽了。 萧元景这次过来,便是想要露个面,若桑榆知情识趣的话,便该离开了,但他也没料到桑榆竟然能这般知情识趣。 他看了看满是笑意的桑榆,又看了看眼角还含着泪的南云,一时间竟没能弄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爷别误会,不是我欺负南云,只是略说了几句妥帖的话,她就突然落了泪。”桑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挤兑了萧元景一句。 这话便是暗示南云在府中受了委屈。 桑榆这几日将南云的委屈看在眼里,如今见了萧元景,便有意怼了他。 一来是心中憋着气,二来,也是想看看萧元景的反应,权当是试探。 萧元景目光一沉,但却并没发怒,沉默片刻后问道:“谁惹她不高兴了?许是我有疏漏,桑姑娘大可直说,我自然会为她做主,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南云划到了自己这一方,言辞间,也是暗示桑榆是外人的意思。 桑榆也没恼,心中反倒愈发替南云高兴了些,她眯着眼笑道:“王爷若是想知道,过会儿直接问阿云便可。” 想了想,桑榆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阿云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性子也被磋磨成了如今这样,不敢轻信于人,行事前也会思量再三,难免小心翼翼。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王爷多包涵了。” 萧元景心中对桑榆原是存了些火气的,听了这话后,却不由得一愣。 他本就是个聪明人,冷静下来一想,便霎时明白过来桑榆的用意,原本的那点火气烟消云散,转而笑了声:“好。” 他二人在这里兀自打着机锋,南云抹了泪,着人去帮桑榆收拾行礼。 因着知道桑家要做生意,南云便动了心思,想要将攒着的银钱拿给桑榆,可桑榆并没受。 “又不是要做什么大生意,我家中尽够了,哪儿还用再问你要银子?”桑榆心大得很,并不肯收南云的银子,“更何况大哥也不算什么聪明人,未必就能做好了,就那么点钱给他去试试水正好。若他真是有那个本事,届时我再找你来借本金做大生意。” 桑榆将话都说完了,南云拗不过,便只好让白芷装了些她爱吃的糕点,将自己近来绣的香囊给了她,此外还将一根石榴花簪悄悄地放在了包裹中。 萧元景并没离开,而是在院中坐了,眼见着南云来来回回收拾着东西,恨不得将王府都装了给桑榆带走,心中便不由得泛起些酸来。 等到将桑榆这尊大佛送走,萧元景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能好好独处了。 南云一早就想好,等到送走桑榆后,就要同萧元景好好来谈一谈先前的争执。结果才刚将侍女们遣出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元景就凑了过来。 两人霎时贴得极尽,呼吸可闻,南云直接准备好的说辞给忘了。 “我看你方才,都恨不得要跟着桑姑娘走了。”萧元景逼近了些,若有似无地笑了声。 南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后腰直接抵在了小几上,退无可退。她定了定神,答道:“阿榆是我最好要的手帕交,她要走,我自然是舍不得的。” “哦?”萧元景尾音上扬,又笑道,“可你终归还是要留在我这里的。” 若是换了先前,南云大概会觉着满头雾水,可自打被桑榆点醒后,倒是能隐约猜出萧元景的心思来了。她仰头同萧元景对视着:“我既是你的侧妃,自然是会留在你身边的。” 萧元景没料到她竟会这么答,微微一怔,随后勾起她的下巴摩挲着,低声笑道:“还有什么好话?一并都说了,让我听听。” 南云哭笑不得,将他那不大规矩的手给扒拉了下来,一本正经道:“阿瑜说,我不该总是想着躲躲闪闪,有些事情不妨一试。所以咱们坐下来,将那日的事情好好说说,可好?” 见她动了真格,萧元景在一旁坐了,正色道:“也好。” 南云深深地呼吸了几个来回,总算是将深藏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那日回来后,为何要同我发脾气?可是谁同你说什么了?别说是因着不告而别,你我应该都清楚,若只是那么个缘由,绝不至于此。” 萧元景与她对视了片刻,移开目光,沉声道:“有人说,你不上心,皆是我一厢情愿。” 南云沉默片刻,问道:“成玉公主?” 萧元景并没承认,但也没反驳。 这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饶是南云早有猜测,可仍旧有些难以置信,毕竟成玉一向待她很好,为何会突然背后翻脸插她一刀?可若不是成玉亲口所说,旁人的话萧元景想必也是听不进去的。 南云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她的确有失望,倒也不至于恨上成玉。毕竟这话,倒也并非全然是错。 思来想去,南云并没直接回答萧元景的问题,而是讲起了那日的事情。 “你那夜回来后说,老夫人想让你尽快定下正妃来,问我怎么想……其实那日上午,老夫人就当着我的面提过了。”南云的声音很轻,并没去看萧元景,“她老人家说,你如今侧妃都立了,正妃岂有再拖下去的道理?” “老夫人还说,你应当娶个出身名门的世家淑女,尽快生个嫡子才好。” “她也有几个中意的姑娘,皆是高贵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若是想知道,我还能说出她们的身份来。” 南云当时并没说话,但却将老夫人的说辞记得清清楚楚。 萧元景愕然——成玉并没同他提过此事。 当初他是见南云冷淡不上心,情急失态,所以着意将这事说给南云听,刺她的。如今方才知道,原来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南云早就被这事翻来覆去地刺过了。 听南云平静地讲述着当时的情形,萧元景甚至不敢去想,她当时是怀揣着怎么样的心情留在那里听的?所谓的“不告而别”,又是不是应当归为狼狈离开? 他原本将南云托付给了成玉,反复叮嘱,便是想要护着她,也自以为周全。 但实际上并没什么用处。 更荒唐的是,南云白日里受了委屈,晚上竟然还要被他将伤口挑开来,再撒上些盐。 而若不是有桑榆来了一趟,开解了南云,这事或许就这么过去了,他永远不会知道南云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萧元景心中百感交集,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这么些年,自打他打定主意搬出宫后,便再没过这样的感受了。 他这些年来不显山不露水,可诸事皆在掌握之中,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自然也就不会懊恼后悔至此地步。如今再看着平静的南云,他愣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先道歉认错?还是先将她拥在怀中安慰一番? 之前被桑榆挤兑时,萧元景还曾觉着她一个外人管的太多,如今总算是明白桑榆那若有似无的敌意从何而来。若易地而处,他只怕根本不会轻描淡写地放过。 “成玉公主说我不上心,倒也没错,”南云抬手遮了遮眼,轻声道,“宁王殿下,我没那个立场去上心。不配,也不敢……”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将这话说出来的一日。 就像是卸下什么沉重的包袱似的,又后知后觉地泛起些委屈,狠狠地闭了闭眼。 没等她回过神来,萧元景便倾身过来,将她遮着眼的手拂开来,吻上了她的眼睫。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67、第 67 章 第067章 南云原是有三分泪意, 若是独自一人, 说不准也就忍下了。 可有萧元景在一旁安慰着, 她倒是忍不住委屈起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抵在他肩上。虽没出声, 可不多时却将衣裳都给沾湿了。 夏日的衣衫原就单薄, 萧元景只觉着肩上一片温热,他将南云拥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中百感交集。 有懊恼, 怪成玉欺瞒, 也恼自己竟然毫不怀疑地就信了, 让南云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也有揪心。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后,萧元景便觉着南云再怎么样生气都不为过,可她却连半句埋怨的话都未曾说, 只小声地哭着。 越是如此, 萧元景的心就越软, 一时间只恨不得将所有的好都捧给她。 其实以萧元景的心计, 原不该被这样的陷阱给算计到,更不该直到如今方才回过味来。只不过他向来信任成玉,加之成玉一直待南云很好,故而并没料到她会从中作梗。 再者,也是因着他在情|事一道上并不熟悉。 他并不知道姑娘家的心思如何,被成玉的话激得着恼, 心头乍起无名之火,哪还顾得上去细细地梳理? 大意之下,如今便是追悔莫及。 “不难过了,好不好?”萧元景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自己膝上,略微犹豫了片刻,低声道,“阿云。” 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称呼南云。 声音低沉,蕴着些难以言明的情感,缱|绻温柔。 南云也没顾得上害羞,抬手抹了抹泪,小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妨碍,都已经过去了……是我失态。” 见她下意识地要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揽,萧元景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安抚道:“这怎么能怪你?我知你受了委屈,便是再怎么哭闹,也不为过。” 自打那日争吵之后,两人之间就生出了隔阂,就算是在做最亲密的事情时,也始终未能放下过。 而如今,南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芥蒂已经散去,萧元景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甚至还要更为温柔妥帖些。 “阿云,这件事是我的错。” 萧元景再叫这个称呼时,已经顺口许多,难得苦笑了声。 他向来舌灿莲花,若是想,便能将大多数人给哄得晕头转向,可如今却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那些委屈南云已经尽数咽了下去,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了。 “我从没这样哄过姑娘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不那么难过,”萧元景抚了抚她的鬓发,诚恳道,“但今后我会尽自己所能护着你,绝不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南云抬眼同萧元景对视着,目光交缠,谁都没躲避开。 她能看出萧元景眼中的懊恼与笃定,知道他如今并非搪塞,而是真心如此。 沉默片刻后,南云轻声道:“我不用你千方百计地护着……只要你今后不再误会,那就够了。” 南云并不是柔柔弱弱的性子,这些年受的磋磨多了去了,只要有人能站在她身旁,无论何时都能坦诚相待全然信赖,那她就有勇气去面对那许多——流言蜚语也好,风刀霜剑也罢。 归根结底,她并不怕不相干的人如何说如何做,只怕萧元景也是那般想的。 萧元景微微一怔,揽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片刻后应道:“我答应你,再不相疑。” 他这话说得很是缓慢,一字一句,笃定而深情,像是在承许誓言一般。 南云心尖一颤,她仰起头来,吻了吻萧元景的唇角。 当初进宁王府的时候,南云自觉将一切都思量清楚,条分缕析地安排好了所有的退路。可世事总是出人意料,一池春水被搅乱。 她弃掉了所有安排好的退路,义无反顾地踏出脚步。 或许正如桑榆先前所说,有些事情不妨一试,纵然是不成,也好过他日后悔。 唇齿相依,萧元景珍而重之地将她抱到了榻上。 床帐散下,遮去一室旖旎。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到了饭点后,小厨房那边已经差人将饭菜都送来了风荷院,但却被白芷给拦了下来。 白芍先前被柳嬷嬷申饬之后,倒是老实安分了许多,如今也不敢多说什么,但眼风却是忍不住向卧房那边瞟着。 白芷与白芍是同时进府的,相识数年,关系一直很好。虽说前两日起过争执,但过了也就算了,并不会放在心上。 犹豫片刻后,白芷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你就别担心了。我看啊,王爷与娘娘应当是已经说开,彻底和解了。” 白芍随即问道:“你方才可是听到了什么?” 白芷笑而不答,只说道:“你信我就是。” 又过了许久,正屋的房门方才被人从里打开。 萧元景很是随意地散着头发,披了个外衫,传了水,及至收拾妥当后方才让人摆饭。 先前送来的饭菜已经凉了,白芷早就遣人送回了厨房,得了吩咐后,便又遣人去取热好的饭菜来,自己则是进了内室去伺候。 南云并没下床,也披了个衣裳,倚在床头迎枕上闭目养神,脸上带了些倦色,看起来似是有些疲惫。 白芷一见她这模样,算是确准了自己的猜测,无声地笑了笑,快速地收拾了东西后便退出了内室。 “饿不饿?是不是累着了?”萧元景在榻旁坐了,低声笑道,“若是不想起身的话,要么我端了东西来喂你?” 他说话时,眼里、话音里尽是掩不住的笑意,又带着些餍足。 一听这声音,南云就不可抑制地想起方才堪称“荒唐”的种种,她就跟被蛊惑了似的,竟也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对萧元景的要求听之任之。 也或许是终于放下了芥蒂的缘故,所以更为亲近了。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坦然接受喂饭这种事情。 南云红了红脸,摇头道:“不用,我自己吃。” 萧元景并没再叫侍女来伺候,而是替南云拿来了新的衣裳,亲自替她穿上。 南云累归累,但也决计没有到抬不起手,穿个衣裳都要人帮忙的地步,可萧元景却是乐得如此。堂堂一个王爷,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纡尊降贵,帮她穿着衣裳,系好了腰间的系带,又俯下身去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 南云几乎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却被萧元景给攥住了手腕按下了。 “躲什么?”萧元景的手缓缓下移,握住了她的指尖,牵着她向外走去,“这都要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将来可怎么才好?” 他的手生得很好,纤长,指节分明,平素里执笔写字的时候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同时又很有力气,掌心温热,能够给人以安全感。 南云像是得到了安抚似的,没再挣动,安静地跟在他的身旁,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前些日子两人尚在闹别扭的时候,虽说饭仍旧是在一起吃的,可彼此间却几乎没什么交流,谁也不看谁。尤其是南云,仿佛要将“食不言寝不语”六个大字写在脸上似的。 偶尔说上一两句话,也都压抑得很。 白芍在一旁伺候着,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妨触了霉头。 可如今却是彻底变了个模样,两人有说有笑的,萧元景还会隔三差五地替南云夹菜,就算是不说话时,目光也会不自觉地往对方那里飘。 俨然又恢复了新婚小夫妻蜜里调油的状态,甚至还要更亲近些。 先前白芷让她不必担心时,白芍还将信将疑的,直到见着如今这情形,才总算是彻底放了心。 虽觉着意外与不解,但却是格外高兴,毕竟无论怎么说,她总是盼着侧妃娘娘好的。 “说起来,你前两日随桑姑娘出府,都去了哪儿玩?”萧元景先前知道南云与桑榆结伴出去时,心中是颇为微妙的,如今说开之后,他对桑榆就只剩了感激,“你整日闷在府中,也是难得出门一趟,可是寻着了什么好去处?” “那倒没有。”南云也没瞒他,大略将桑榆的来意提了提,而后道,“我并不是出去玩的,就是陪着她在京中转了转,看看有什么合适的铺面,又大致问了问租金。” 她同旁的夫人小姐们不一样,并不爱逛什么绸缎庄首饰铺子,加之京中并没有相熟的朋友,所以平素里也不爱出门去。 如今是有桑榆在,同性情相投的朋友在一处,做什么也都是有趣的。 萧元景听后,提议道:“桑姑娘若是想做生意,王府倒是有许多铺子,可以拨一间给她。” 他与南云能和解,是因为桑榆在其中推了一把,可以说是居功甚伟。别说是一间铺子,纵然是再多的银钱,萧元景都能眼都不眨地给出去。 南云却摇了摇头:“她连我的银钱都不肯收,更别说铺子了。” 她对桑榆的性情再了解不过,除非是走投无路,不然就算关系好,也不会平白同人伸手的。 她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多关心着点,若是桑榆有什么需要,及时帮上一把就是。 萧元景见她提起做生意之事时兴致勃勃的,心中一动,转而又提议道:“先不说桑姑娘。阿云,你可想做生意?” 跟着桑榆东走西逛的时候,南云也生出过这样的想法,听萧元景问起,便如实道:“我的确是有考虑过,手头的银钱应当也够去试试水……” “咱们家中的铺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萧元景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看着她,“你若是想试,随便拿个去玩就是,哪用再去算自己的私房钱?” 南云:“……”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景:有钱任性.jpg ps.三次元有事,欠的更新忙完一定补上。 68、第 68 章 第068章 南云是一直都知道萧元景很富有的, 但听到他毫不在意地说“拿个铺子去玩”的时候, 却还是恍惚了下。 要知道她从没正经做过生意, 像宁王府名下的那种大商铺,交给她这种外行来管, 八成都是要打水漂的。 那么多银钱扔进去, 就为听个响, 何必呢? 南云不信萧元景会不清楚这个道理。 萧元景自然明白得很,只不过他并不缺银钱,也不在乎一个铺子,扔给南云去玩也乐得高兴。 南云虽说自小家境殷实, 可却也绝没到这般地步, 故而压根理解不了这种财大气粗之人的想法。她沉默片刻后, 摆了摆手:“还是不要了。”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虽说这两日生出些兴趣来,也的确有些想拿自己的银钱来试试。但那都是小打小闹, 权当是打发时间的。 若真是接手了宁王府的生意, 不说最后是赔是赚, 只怕从一开始就是提心吊胆, 还不够愁的。 萧元景是不大明白南云的心理的,毕竟舍一个铺子出去,于他而言压根不算什么。但见南云执意不肯受,他便也没勉强,只说道:“你若是不想要府中的铺子,想要自己玩, 那也都随你。若是短了银钱,尽管从账上支就是,不必有顾忌。” 南云忍不住笑了声:“纵然是有银子,也不是这么败的呀。” “赚那么多银子,不就是为了花的吗?”萧元景替她盛了碗甜汤,慢条斯理道,“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他这言行称得上是“财大气粗”了,大有千金博一笑的架势。 南云抿唇笑着,虽没再推脱,但却仍旧没准备去用王府账上的银子。 立她为侧妃的时候,萧元景除却让人准备了衣裳首饰,还拨了些现银,先前柳嬷嬷拿着院中的库房册子给她看,她看着那数目时吓了一跳。 但在这王府之中,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公里出的,南云又不爱出门去闲逛,除却偶尔给个赏银,压根用不到什么银钱。 她着人送了百两银子回家去,便再没动过,如今还余了许多。 就这两日与桑榆逛下来看的行情,剩的那些银钱,足够她在不错的地段买个小铺子,布置起来做个小生意了。 南云手头宽裕,并不缺钱,所以倒也不指望那生意能赚来多少银钱,权当是个乐趣,能够顾得住本就行。 她虽不提,但萧元景却像是来了兴致,又追问道:“你想做什么生意?可有眉目了?” 南云喝了小半碗甜汤便饱了,放了汤匙,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琢磨着。 “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萧元景也放了筷子,同她笑道。 南云好奇道:“你会做生意?” 在她的印象中,萧元景就是个无心政务,也不问俗事的人,像是个志趣高雅的文人墨客,整日里摆弄摆弄字画,又或是同好友出门游山玩水去。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拨弄算盘做生意的商贾之人。 虽说宁王府名下有不少生意,可连带着庄子田地,这些一直都是周管家在外奔波管着的,南云到王府这么久,就没见萧元景问过这些事情。 萧元景将她惊讶的神情看在眼里,摇头笑了声:“怎么,你觉着不像吗?” 南云打量着他青衫广袖的模样,诚恳道:“不像。” “那你可就猜错了,”萧元景挑了挑眉,站起身来,“早些年,那些生意都是我亲自管着的,这两年都步上正轨,按部就班地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方才交给了周管家。” 南云也随之出了门,掰着指头算了算:“你那时候,年纪应当也不大吧?” 晚间天阴沉下来,倒是起了阵阵凉风,将暑热吹散了些。 两人并没让侍女们跟随,直接出了风荷院,结伴到花园中散步消食去了。 萧元景回忆了下当年的旧事,颔首道:“应当是十四五的时候。” 当年他因着寒冬腊月落水的缘故大病一场,落下了头疼的病根,贤妃与皇上撕破脸,闹到了决裂的地步,心灰意冷之下也让他求了开府出宫。 皇上许是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便应允了下来,又出于补偿的心理,着筑园大师筹建了这宁王府,还将宫中的许多珍品尽数拨给了他。 那时候萧元景十四岁,早慧,会的本事不少,可杀伐决断的心机之上却差了许多。 离宫之后,他便打定了主意不插手任何政务,撇得干干净净,更没任何结党营私的打算。可这么一来,整日里便闲得无事。 若是喜欢斗鸡走狗、沉溺声色的纨绔子弟,大概是要乐疯了的,但萧元景却并不爱这些。百无聊赖之下,他便亲自接管了府中的内务,什么铺子生意、庄子田地,事无巨细。 最初萧元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可渐渐地却从中得到了许多乐趣。 周兴原本是贤妃从娘家调过来,替萧元景操持庶务的,可实际上却被萧元景安排成了个打下手的。 虽说士农工商,大半世家都是看不上商贾的,也不屑为之。但萧元景这么个出身尊贵的王爷,做起这些事情来却兴高采烈的。 他很喜欢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通过观察行情,买进卖出,便能赚上一大笔银钱。 萧元景并不缺银钱,只是满足于能从中获得的掌控|欲。 在他刚离宫的那两三年间,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甚至还因此挨过皇上的申饬,说他不求上进自甘堕落。 萧元景对此不以为然,仍旧是我行我素,知道后来赚多了银钱,大半生意也都迈上正轨后,他也开始觉着厌倦,便将这些事情都移交到了周管家手中,只隔几个月听一次汇报,确保并没出现什么差池就够了。 他不再做生意后,便将心力都放在了收集古玩字画、金石碑拓上,专门在府中辟了藏书阁来存放,一转眼又是两三年。 再开始觉着无趣的时候,便恰好遇上了南云,初次触碰了情|事。 而这一次,甚至比先前来得都要更热切些。 萧元景回忆着这些年来的旧事,简略地同南云提了提,又挑出几件格外有趣的事情讲了。 两人慢悠悠地散着步,不知不觉间,便已经逛了大半个花园。 南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些。 与先前听旁人偶然议论的三言两语不同,是由萧元景亲自来讲的,只这一点,就够她兴致高涨的了。 及至萧元景讲完后,南云很是捧场地夸了句:“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这倒并非是着意恭维,而是真心话。 南云一直好奇这府中哪来那么多银钱给萧元景来挥霍,毕竟做生意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如今知道是他亲手攒下的基业,便格外感慨。 萧元景这王爷当的,可真是与众不同。 “这下你尽可以放心了,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尽可以拿来问我。”萧元景捏了捏她的指节,拖长了声音笑道,“至于束脩,我也不多要……” 南云惊奇道:“还要束脩?” “难不成你想白学?看在你我这么亲近的份上,我不多要的,”萧元景低低地笑了声,“略给点好处,意思一下就行了。” 他这显然是玩笑话,南云强忍着笑意,仰头看向他:“什么好处?” 萧元景低下头,凑近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话音刚落,就被南云抬手给推开了。 眼见着南云加快脚步,忙不迭地离开,似是落荒而逃一般,萧元景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放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orz 69、第 69 章 第069章 自从与萧元景剖白心意后, 南云的日子过得可谓是顺遂得很, 衣食无忧, 整日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更不用到婆母跟前立规矩。 这宁王府中, 除却萧元景, 便是南云地位最高。 加之萧元景待她称得上是百依百顺, 尤其是在将事情说开后,像是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护着似的,故而她在这王府之中完全是可以横着走,不需有任何顾忌。 因着先前那次误会致使的争吵, 府中有不少幸灾乐祸等着看南云笑话的人, 然而想等的戏码并没等来, 却只见着王爷又日夜留在风荷院,而且仿佛是为了弥补什么似的,流水似的送东西过去。 原本兴致勃勃在背后议论的人都自觉脸疼, 闭了嘴, 只有寥寥几人还死鸭子嘴硬, 坚持王爷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等到这股子劲儿过去了,迟早有厌弃的那一天,攀得有多高,将来跌的就会有多疼。 晓玉出院门时听见这话,嗤笑道:“等真有那么一天,再说也不迟。有在这里碎嘴子的功夫, 倒不如去把菜做好,说不准合了娘娘的胃口,王爷高兴了还会赏你个银钱。” 因着盛夏入伏的缘故,南云近日来胃口一直不大好,吃饭的时候有萧元景在一旁管着,吃得也不多。 前两日小厨房这边有厨娘研制了道新菜式,可巧合了南云的胃口,难得就着菜吃了一碗米饭,萧元景便着人赏了几两银子给那厨娘。 为此,小厨房这边的人不乏酸的,但更多都是铆足了劲,也想投侧妃所好,得些赏银。 晓玉这话摆明了是嘲讽,还是不留半点情面的,那丫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冷哼了声便转身走了。 一旁的人也都知道晓玉与侧妃亲近得很,生怕她会把这话传到侧妃那里去,将事情尽数推到走了的那丫鬟身上,随即也都闭了嘴,散去了。 晓玉见此,冷笑了声便出门去了。 她先前总是会在意这些,打心底替南云不平。 毕竟南云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当了侧妃之后也没什么架子,待这府中的随从们很是温厚,可这些人却总是会背地里说这说那,恶意揣测的。 但或许是被南云淡然的反应给感染了,晓玉如今倒也不会为此动肝火,只觉着这些人分外可笑。 如今虽已是傍晚,但暑热未消,走在外边仍旧是闷得厉害。 晓玉以手作扇,兀自扇着风,及至到了风荷院后,一进正房方才觉着好了许多。 卧房里放了冰盆,沁着凉意。 南云今夏格外怯热,要了许多冰块来。 因着萧元景在这边长住,风荷院一应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最好的,到了盛夏这冰也是要多少有多少,纵然她要把这内室堆成冰窖,也没人会说什么。 最后还是萧元景怕她受凉,劝着撤去了一半。 晓玉进门时,南云正倚在美人榻上看书,可手中那书页却是半晌没翻动过,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直到晓玉行至跟前,南云方才回过神来,将书放在一旁,同她笑道:“快坐。” 晓玉见她起身要去亲自沏茶,连忙拦了下,自个儿倒了茶来,坐定了后开口问道:“你专程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南云坐直了身子,问白芷要了碟冰着的瓜果来,等人出去后方才开口道:“我偶然听了些话,有些担心,所以想找你来问问。” 这事与晓玉的亲事有关。 先前在小厨房帮工的时候,南云就知道晓玉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想着再过两年,求了恩典自赎出府,便完婚的。可今晨她却听白芍提了几句,说是听闻晓玉近来有些麻烦,仿佛是与这亲事有关。 南云听后便记在了心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晓玉请过来问问清楚。 “你若是有什么麻烦,不妨说说,我兴许能帮上,”南云摩挲着那团扇上的绣纹,轻声细语道,“若只是纯属误会,那说开也是好的,我便不用多担心了。” 南云考虑周全得很,晓玉心中一热,先道了句谢。 晓玉的确是有麻烦的。 若说起来,她与那表兄并无实际的婚约在身,只不过私下有约。两家长辈倒是也都默认了,可却并没过明路。 前日里,家中忽而递了消息过来,说是表兄家中在为他议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还没完全弄清楚,”晓玉叹了口气,她并不能随随便便地离府,只能又托人回乡去问,“兴许再过两日,就能再得来消息了。” 南云听此,垂眸想了想:“辗转传消息,说不准会有疏漏之处,而且有些话也不便说。若不然我让人去知会管家一声,给你放几日的假,你回家去亲自看看?” 更何况若是传话的人口风不紧,转头泄露出去,难免又要遭人议论。 晓玉面色一喜,随即又道了句谢。 其实先前她就曾想过,要不要来求南云帮忙,只是事情尚未弄清,怕会闹个乌龙,便将这念头压了下来。 如今南云能主动帮忙,她自是感激不尽的。 “不必这般客气,”南云安抚似的笑了笑,“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你回去弄明白了,再做打算就是。” 晓玉并不是个喜欢示弱的人,便是有什么事,也不肯轻易同旁人倾诉的。可如今见着南云这温温柔柔的模样,却不由得开口道:“我有些怕……这两日来我想了许多,怕是他家中出了什么事,所以逼着另择婚配,更怕他变了心。” 虽说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可如今分开这么久,运气好一年能见上两面,谁也说不准会如何。 南云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明白。” 晓玉正欲再说什么,却只听外间传来声低咳,连忙起身道:“王爷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小厨房去,不打扰了。” 南云却是一愣,她先是将那碟中剩的一块瓜果都吃了,而后方才站起身来送晓玉。 “我会让人去知会管家的,你明日便可回家去,”南云轻声道,“若是再有什么麻烦,只管同我说就是,不要见外。” 晓玉知道南云这并非是客套的虚词,又珍而重之地道了谢。 一出内室后,果然见着了萧元景,晓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便退了出去。 “你不是同人出去玩了吗,怎么回来得这般早?”南云站在内室门口,挑着帘子,同萧元景笑道。 依着萧元景早前的习惯,晚饭应该都是在外边吃的才对。 方才有外人在的时候,萧元景还算有个王爷的架势,等到晓玉一走,他便没了正形,懒懒散散地向内室走去:“有什么好玩的?办完了事,自然就回来了。” 他走近了些,南云便闻着了股浅淡的酒味,眉头微皱道:“你又喝酒。” 因着早年落下的病根,萧元景一喝酒,便免不了会头疼,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平素里有意克制,但出门会客的时候却还是会喝。 南云先前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只默默地替他揉捏按穴,可如今亲近起来,便忍不住抱怨了句。 “你这鼻子倒是敏锐?”萧元景在她手上勾了一把,拉着她向床榻走去,又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腕骨,“并没多喝,也就两杯而已。” 说完,他便顺势倒在了榻上,将南云的位置给占了。 枕上还有淡淡的香味,颇有安神的效果。 萧元景并没什么不适的神情,眉头都不带皱的,但面色却比平时略白了些。南云将此看在眼里,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再念叨,只抬手替他揉着额头上的穴道。 “好凉,”萧元景却将南云的一双手给拉了下来,握在手中,睁开眼问道,“你是不是又吃冰的东西了?” 先前的那碟瓜果,晓玉并没动多少,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但南云自是不肯认的,狡辩道:“是你从外边回来,太热了的缘故。” 萧元景一看她这神情模样便心知肚明,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在她唇上抹了下:“没涂唇脂,若不是吃了冰的,怎么会这么红?还发凉,想来吃完了没多久。” 南云:“……” 她吃完后,还特地将那碟子都收了起来,却没想到还是被萧元景给看出来了。 “既是这样,那晚间就不许再吃了。”萧元景见南云一脸不情愿,便同她理论道,“先前可都是说好了的,你不能吃太多冰的,若是生起病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南云先前的确是答应过的,可仗着萧元景好说话,转头就想不认账了。 但萧元景在这事上却并没依她,执拗得很。 南云争不过,没再多说,但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气鼓鼓的,看起来倒是显出几分稚气来。 剖白心意后,南云便不再像先前那般待什么都淡淡的,无论何时都显得温顺听话。而是高兴了会笑得眉眼弯弯,不高兴了便都写在脸上,偶尔也会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显得很是生动。 萧元景原就喜欢她,对这些自是照单全收。 “莫要不高兴了,”萧元景一用力,直接将南云抱在了怀中,又抽掉了她束发的簪子,万千情丝倾泻而下,低声笑道,“来同我说说,可想好了要做什么生意?” 南云顺势躺了下来,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先前我同阿榆商量过,她家是想要赁个铺子卖些杂货,那个就要麻烦些。我呢想省些力气,可许多生意也不熟悉怕做不来,这些日子思来想去,最后觉着不如开个书铺……” 萧元景绕了缕青丝,听她讲那些鸡毛蒜皮的小生意,也没有丝毫不耐。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二更还是会有,但是在凌晨,大家明早来看吧orz 70、第 70 章 第070章 南云原就不大出府, 入伏之后, 因着怯热的缘故, 更是连房门都不怎么出,大半时间都呆在房中。 仅有清晨或是傍晚不那么热的时候, 方才会随着萧元景到花园中去逛逛。 也亏得她这些年性子磋磨出来了, 竟也没嫌闷。 萧元景倒也曾经试探着提过, 想要将后院的一些事情交给南云来管,换而言之,也就是有将管家的权利给她的意思。 这些年来,宁王府之中始终没有女主人, 一应事务都是周管家操持, 而后向萧元景回禀。 对于世家而言, 管家权象征着的意义非同一般,后院中的女眷们没少为此勾心斗角,可南云却并没要。 她推据的缘由也很简单, 只说是自己能耐不够, 顾不过来。 南云拒绝得干净利落, 压根没给萧元景多说的机会, 就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声称要专心筹备自己的书铺。 萧元景见南云态度坚决得很,就只好随她去了。 其实王府之中诸事都有章程在,再不济,还有周管家、柳嬷嬷等人在一旁帮着,出不了什么大差错。以南云的心智本事, 认真料理起来应当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她不愿意,萧元景也只得作罢。 倒是柳嬷嬷忍不住问了句。她也是为南云好,毕竟接手管家的权利之后,便算是在府中站稳了,与先前的分量不同。 但南云仍旧没松口,只是谢了柳嬷嬷的好意。 她并没什么雄心壮志,更没想过要将王府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诚然她若是用些心,也是能管得过来,但一时半会儿却懒得费那个心思。 毕竟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同看看书写写字,又或是同萧元景学棋。 至于在府中的地位,南云并不觉着管家权就意味着什么,毕竟这都不过是萧元景一句话的事罢了,能轻而易举地给她,也能轻而易举地收走。 再者……南云心中还有个不能言明的顾忌。 那就是若她如今接过了管家权,将来若万一有了正妃,还是要拱手送出去,说不准还会招惹来麻烦。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碰,省去不少事端。 只不过这话是不能同萧元景说的,毕竟两人如今感情正好,骤然去提此事,未免有些太不识趣。 因着这许多缘由,南云到底是没碰王府的管家事宜,仍旧是每日里寻些事情来做,打发时间,顺道开始准备自己的书铺。 她隔三差五就会同萧元景来商议,几番下来,倒也拟定出个像模像样的章程来。但碍于天气炎热不欲出门,便准备等出了夏,再去选址实施。 萧元景往年大都是会同好友出游,可今年只偶尔出门会客,一日便回,甚至不会在外边过夜。大半时间,都是同南云腻在一处,哪怕是不说话各自看各自的书,也必得在一个房间才好。 南云的女红练得初见成色,给萧元景绣了个竹纹的香囊,内里装了自己常用的香料。虽也算不错,可终归是没法同正经绣娘做出来的相提并论。 但萧元景并没嫌弃,佩戴上后,几乎是不离身的。 放下女红后,南云又开始同萧元景学起棋来。 她自幼跟着父亲念书,琴棋书画也没落下,只不过前两个都是浅尝辄止,勉强能唬人,绝对算不上精通,更没法跟萧元景比。 一次偶然的机会,南云同萧元景下了场棋,输得极惨,转头便开始钻研起来。 只不过下棋这种事情,并非朝夕间就能补回来的,更何况萧元景原就心机过人,下个棋自是不在话下。 南云屡战屡败,但又乐此不疲。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地过去,没什么波澜,静好而又心安。 只不过将要出三伏的时候,南云竟病倒了。 她原就总是胃口不好,较之往常又格外嗜睡些,只是并没当回事。原本想着出伏之后便会好了,结果偏偏临到头来,正正好病倒了,还有了热伤风的症状。 萧元景直接让人请了太医来,诊治之后开了药,内室中只留了一个冰盆,也不准她再碰那些生冷的东西,撒娇卖乖也没用。 南云无计可施,但也知道萧元景是为自己好,再加上这病实在磨人,只好忍痛割爱。 热伤风原就不易好,再加上来回反复,最后竟生生拖了大半个月。 这期间,桑榆还来了府中一趟,说是家中已经赁好了铺子,正在收拾铺面,过不了多久就能正经开张。 南云倒是有心想去看,但却被桑榆给按了下来。 “那边还在收拾,乱七八糟,有什么好看的?”桑榆打量着南云那脸色,摇头道,“再说了你这病还没好,我看宁王殿下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断然是不会允准你这时候出府去溜达的。” 虽说萧元景因着先前的事情,待她很是客气。可桑榆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这时候拐了南云出府去闲逛,绝对是会被宁王殿下扫地出门。 早些时候,南云撒个娇卖个乖,还是能换得萧元景松口的。可自打病倒以后,他就开始变得“不近人情”了,半点都不肯通融。 南云这些日子很清楚这一点,认命地叹了口气。 桑榆将此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声:“你待别人妥帖心细,可到了自己身上总是粗心大意的,如今能有个人制着你,倒是正正好。” 闲聊时,桑榆始终带着浓浓的笑意。 上次来时,她劝南云“不妨一试”,如今再看他二人的模样,想是并没劝错,她也为此觉着高兴。 因着铺子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桑榆并没留宿,只同南云吃了顿饭便走了。 南云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同她道:“等你们铺子开张的时候,我再过去。” 桑榆笑着应了。 萧元景则是在一旁陪着,等人一走,就立即将南云给拉回了房中,检查她有没有趁机乱吃凉食。 “真没有,”南云抬手做发誓状,“再说了,就算我想吃,桑榆也不会应允的。” 萧元景如今倒不会再为了桑榆拈酸,只是笑问道:“所以说,还是想了?” “只是想一想,难道也有错吗?”南云有气无力道,“我都那么些天没碰过凉食了。” 萧元景眉尖一挑,似是漫不经心道:“我也那么些天没碰过你了。” 萧元景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可因着热伤风的缘故,南云怕过了病气给他,所以这半个月来都未曾亲近过。 南云抬手捂了捂脸颊,声音细如蚊呐地谴责道:“好好说着话呢,你怎么突然就……” 她脸皮薄,总是不大能听得了这种话,床帐中也就罢了,可青天白日里还是不习惯。可萧元景却不知为何,这些话说得信手拈来,仿佛只是聊一句今日要吃什么似的。 “食髓知味,”萧元景凑近了些,轻轻地咬了下她的耳垂,“自然是会惦记着的。” 南云连忙偏过头去,将团扇挡在两人中间,着急道:“小心过了病气。可别我好不容易痊愈,你又倒下了。” 虽说萧元景身子骨硬朗得很,这么些天也不见有任何不妥,但南云却还是难免担心。 她态度坚决得很,萧元景也没法子,只得坐得远了些。 过了几日,南云的病总算是彻底好了,本以为这就算了了,萧元景竟又让人将太医请了过来,确准她没什么大碍后方才算是过了。 撤了这禁制后,萧元景便又搬回了风荷院来,他素了太久,像是要将积攒的一次性给讨还回来似的,无所顾忌地索求着。 南云好不容易痊愈,可第二日却又是腰酸腿软,困得连眼都睁不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梳洗。 乍一看,倒是比先前病中时要憔悴几分。 又过了些时日,暑气渐渐消散,适逢落雨,竟难得有了些凉意。 南云一大早起床来,披着外衫推开雕花窗,看了会儿檐下的落雨,回过头同萧元景商量道:“阿榆家的铺子快要开张了,可巧今日凉快,我想过去看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足有月余,南云都未曾出过府门。 萧元景这几日正琢磨着带她出去散散心,如今见她主动提出,随即应了下来:“也好。只是我过去的话,恐桑家人不自在,便不能陪你过去了。” 他虽没什么王爷的架子,可身份终归是在这里摆着,更何况桑家的人皆是寻常百姓,若真是见了他,只怕没几个人能自在得了。 南云也清楚这个道理,点点头,转而又笑道:“若是见着什么有趣的东西,我帮你带些回来。” 宁王府中什么都有,萧元景并不缺任何东西,但听她这么说,还是颔首道:“好。” 南云拿定了主意后,便着人去准备了车马,自己则是梳洗更衣,收拾了一番。 她倒也没急着过去,先同萧元景一道吃了早饭,又下了局棋。 这一个多月来,南云最爱的事情就是研究棋谱,然后同萧元景对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仍旧兴致勃勃的。 她做什么事情都认真得很,棋艺也是突飞猛进,但总是胜不过萧元景。 这一局也不例外,前期虽占了些优势,但后来仍旧是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萧元景在旁的事情上纵着她百依百顺,可下棋的时候却并不会有意相让,南云对此很满意,毕竟若是被放水应了,也没什么意思。 南云托着腮,盯着那棋局看了会儿,覆子认输。 她下棋的时候眉头微皱,认真得很,可随即就又笑盈盈地站起身来,抚了抚裙摆,同萧元景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去桑榆那里玩会儿,晚间就回来。” “好,去吧。”萧元景也站起身来,替她理了理鬓发,“早些回来。” 外边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南云并没让人伺候,亲自撑了伞,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台阶,而后又回过头来同站在廊下的萧元景笑了声,声音清脆:“我走啦。” 南云生得极好,早前萧元景刚见着她的时候,就曾说她是个木头美人。 如今这美人却是生动鲜活了不少,像是从画中走了出来似的,一颦一笑都格外扣人心弦,让人移不开眼。 萧元景倚在廊下,目光落在她身上,颔首一笑。 她才刚走出几步,便有丫鬟急匆匆地来回禀,说是成玉公主带着小郡主来了。 听此,南云不由得一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些离开。 毕竟若她一早就不在,也就算了,可如今知道成玉与茜茜到了,还要再出门去,只怕是有些不大妥当,于礼不合。 她原本兴冲冲的,可如今却像是打湿了毛的雀儿,看起来狼狈得很,也不大高兴。 萧元景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并没错过这细微的变化,顿了顿后,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不是要去寻桑姑娘吗?愣在那里做什么?” 南云愣了下,随即眼神一亮:“还……可以去吗?” “自然可以,”萧元景掸了掸衣袖,微微一笑,“只管去就是,旁的不用管。” 71、第 71 章 第071章 成玉是从正门到的, 南云有意避开, 是想要从侧门离开的。只不过丫鬟来回禀时, 成玉就已经快要到正院,风荷院与正院离得极近, 想要完全避开也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但南云仍旧不想同她打照面, 从风荷院出来后, 并没从正院门口那条路过,而是有意从相反的方向绕了个远路。 余光还能远远地瞥见成玉一行人,南云只当是没看见,快步离开了。 先前她与萧元景的那场争吵, 可以说大半都是因着成玉在其中推波助澜的缘故, 才会闹到那般地步。若不是桑榆恰巧过来推心置腹一番, 只怕如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或许就此疏远了也说不准。 虽说南云能心中明白成玉为何会这么做,但却并不代表她能坦然接受并甘之如饴。 若是萧元景没说什么,那她少不得要留下来全了规矩。 可如今萧元景都已经放了话, 让她只管去玩, 不必顾忌旁的, 南云便任性了一番, 由着自己的心意远远地避开成玉。 毕竟若真是见了面,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要如何若无其事地寒暄。 白芷则是紧紧地跟在南云身后,她心中虽也疑惑南云为何要着意避开成玉公主,但却并没多嘴去问,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这么会儿的功夫, 成玉一行人已经到了正院。 因着下雨的缘故,茜茜是由乳母抱着,她无所事事地左右张望着,忽而抬手指了指,同成玉道:“娘亲,那不是姜娘娘吗?” 成玉抬眼看去,只见着两人的背影,走在前面的看身形轮廓,的确像是南云。她脚步一顿,脸色说不上好或不好,只眯了眯眼:“兴许吧。” 茜茜终归年纪小,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加之南云又是个性情温柔脾气好的,一直以来,她都很喜欢南云,便不由得失落道:“姜娘娘可是有什么急事?她先前还说,等我来王府的时候,让我看看雪团呢。” 成玉眉尖微挑,正欲说话时,却见着萧元景不慌不忙地从风荷院过来。 茜茜望见萧元景后,便立时将那点失落抛之脑后,挣扎着要从乳母怀中下来了:“舅舅!” 以往成玉带着茜茜来时,萧元景总是笑容满面的,也热切得很,可如今看起来却不似往日那般。还是直到茜茜扬声叫他时,方才露出点笑意来,上前将她从乳母手中接了过来。 萧元景将茜茜抱在怀中,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含笑问她近来的事情,仍旧是那个温情和善的舅舅模样。可向着成玉时,却只是颔首问候了声,神情不咸不淡的,跟变脸似的。 成玉将此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她对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情是再了解不过的,不需问,只看他这神情模样,就知道他心中必然是怀了什么芥蒂。 近来的事情……成玉并不迟钝,只略一想,就猜到必定是与南云有关。 眼见着萧元景抱着茜茜进了正屋,成玉眉头微蹙,捏着衣袖捻了捻,犹豫片刻后方才跟了进去。 前些日子南云因着热伤风的缘故病了半月,死活不肯与他同房,萧元景便只得搬回正院来住了些时日,及至南云病愈之后就随即在风荷院长住下来,起居饮食都是在那边的。 如今骤然有客来,丫鬟小厮们连忙都打起精神来,沏茶上点心,又到小厨房去传话。 成玉落了座,借着喝茶的功夫,不动声色地端详着萧元景的神情。 虽没表露出来,但成玉心中却是颇有几分忐忑的—— 萧元景这个人是出了名性情和善好说话,待自己亲近的人更是如此,这么些年,任她怎么玩闹,都未曾见自家弟弟生气动怒过。 如今这情形,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件事上,成玉是自知理亏的,原想着瞒天过海也就罢了,可如今眼见着怕是没能成事,她便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倒是茜茜歪打正着地问了句:“舅舅,姜娘娘不在府中吗?先前她还说,等我来了王府,让我看看雪团如今长什么样子呢。” 萧元景正在慢悠悠地替茜茜剥着坚果,闻言微微一顿,随后吩咐丫鬟道:“到风荷院去,将雪团给抱过来给小郡主看看。” 成玉原以为萧元景会趁这个机会说些什么,哪怕是质问追责也好,甚至都在心中准备了套说辞。可偏偏萧元景却什么都没说,吩咐完之后就又一门心思地剥坚果去了。 茜茜吃不了那么多,他也没停手,剥了足有大半盘子,就这么将成玉给晾在了那里。 风荷院离正院很近,不多时,丫鬟就将雪团给抱了过来。 雪团一直养在风荷院中,可谓是吃好睡好,比先前胖了一圈不止。也不似先前那般胆小到见人就吓得要死,见了茜茜也没怕,由着她抚摸自己的皮毛,看起来乖巧得很。 茜茜将雪团抱在怀中,轻轻地顺着毛,忽而想起先前在猎场时候的事情,认真地同萧元景道:“舅舅,我看雪团乖得很,才不会咬人呢。” 萧元景怔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当时信口扯的托词,不由得笑了起来。 茜茜抱着圆滚滚的雪团,自顾自地同它玩着。 没人再说话,屋中便霎时安静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萧元景倒是显得游刃有余,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剥坚果大业,倒是成玉坐不住了。她知道自己是被萧元景有意晾在这里,但却实在是受不住如今这尴尬的情形,率先开了口。 沉吟片刻后,成玉道:“我来时,恰好见着像是南云的人出府去了。” 她尚没弄清楚萧元景究竟清楚多少,所以并没贸贸然亮底牌,而是抛出了这么一句话开了头,权当是试探试探。 萧元景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眼都没抬,只淡淡地应了声:“是。” 成玉眉头微皱,又问道:“这么急匆匆地离开,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料理?” 见她是执意要聊此事,萧元景将手中的散壳反手扣在桌案上,掸了掸指尖的灰尘,轻飘飘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南云在府中闷了许久,想去寻她那位手帕交玩,只当是散散心。” 成玉:“……” 她几乎能笃定,萧元景这是在有意气自己。 于情于理,既然知道她过来,南云便不该在这种时候出门去。若是有什么要紧事也就罢了,可萧元景话里话外讲得明明白白,压根没什么事。 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她并没什么分量。 这些年来压根没几个人敢在成玉面前“出言不逊”,萧元景更是千依百顺,从没过这样拂她脸面的情形。 一时间,成玉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很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萧元景看。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中,又道:“她早就念着想要今日出门去的,听闻你来,原本是改了主意想着留下的……” 说着,萧元景顿了顿,招手将侍女给唤了过来,让她带着茜茜到别处玩,寻些菜叶子喂雪团去。 等到侍女带着茜茜离开后,房中便只剩了萧元景与成玉姐弟二人,萧元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只是被我给拦下了。我想着,横竖阿姐也不喜欢她,见了面彼此都不自在,倒不如让她出门逛去。” 成玉咬着牙听完了他这番话,算是确准了方才的猜测,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片刻后冷声道:“你如今这样,是要为着她同我过不去?” 民间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成玉如今方才算是好好体会了一遭相类的心境。自小到大这么些年,她从没想到萧元景会有对自己恶语相向的一天,而且还只是为了个妾室。 成玉高高在上惯了,平时还算是好说话,可如今着恼起来,早就忘了究竟是谁理亏在前。 萧元景同她对视了会儿,见她又是着恼又是难堪,总算收起脸上那嘲讽的笑意。 “不是我要同你过不去,”萧元景眯了眯眼,“阿姐,你可别忘了究竟是谁有错在先?当日外祖母寿宴之际,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难道都忘了不成?” 成玉抿了抿唇,正欲辩解,却又听萧元景说道:“你当日究竟是何意思,你我心知肚明。你如今若是想要揪着只言片语强行狡辩,那就真是将我当傻子了。” 他说话时并不见怒色,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成玉却不由得将那些狡辩的托词给咽了下去,愣是没敢说。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萧元景的目光平静又带着些冷意。 以往任成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都未曾放在心上,笑笑也就过了,可这件事情他却没准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像是被当头浇了盆雪水似的,成玉原本的恼怒渐渐消了,后知后觉地涌上些无力来。 她的初衷并不坏,原也是一门心思地为着萧元景考虑的,结果反倒坏了姐弟之间的情谊,着实是在意料之外。 成玉垂下眼睫,沉默许久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怪我欺瞒……可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我为何会这么做。阿景,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喜欢姜南云,什么都愿意给,可长此以往,难免会遭人非议。更何况出身摆在这里,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与其将来闹得不可收拾,成玉宁愿自己来当这个坏人。 “你不该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擅作主张,”见她这模样,萧元景的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无非就是怕旁人议论沉溺女色,更怕将来我执意要扶正她,会遭到父皇的申饬……” 萧元景不甚在意嗤笑了声:“若我高兴去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难道我会担不起吗?” 他平素里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温吞模样,可说这话时,却像是抹去了那些个伪装,锋芒毕露。 只要他乐意,便没什么是不能做、不敢做的。 72、第 72 章 第072章 两人虽为姐弟, 可萧元景这些年来从未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告知成玉。 在他看来, 劳心费神的事情由自己担着, 不着痕迹地处理了也就够了,并没必要带累着母妃与长姐跟着提心吊胆。 世人皆以为萧元景是个闲王, 成玉也不例外, 如今见着他这锋芒毕露, 堪称“狂妄”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后,成玉方才开口道:“你若是铁了心如此,我也拦不住。只是……” 见她还想再劝, 萧元景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此事我自有打算, 的确不劳阿姐费心了。” 成玉被萧元景噎了下,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抬手指了指他:“先前真是看岔你了。原以为你不近女色,如今看来, 竟还是个格外痴情的。” 她这话带了点玩笑的意味, 算是稍稍缓和了气氛。 没等萧元景说话, 成玉叹了口气, 总算是认了错:“先前那件事,我的确是对不住南云,等改日再见着了,我亲自向她赔礼道歉。” 若是个寻常妾室,那断然是担不起堂堂郡主的赔礼道歉,可如今眼见着萧元景是彻底将她放在了心上, 将来说不准还会扶正……届时那可就是真是她的弟媳了,成玉并不想将关系闹僵。 萧元景也并没给她递台阶,客套两句揭过去,而是正儿八经地说道:“这件事上,你的确对不住她。” 俨然一副要替南云讨个公道的模样。 成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算是彻底没了脾气。 两人终归是亲姐弟,将话说明白后,成玉服了软、认了错,并且承诺会向南云赔礼道歉后,这件事情便算是揭了过去,并不至于留仇。 南云对此则是一无所知,兴高采烈地出府去寻桑榆去了。 她在府中呆了许久,寸步不出,倒也并没觉着烦闷,不过如今出府来闲逛,却又是另一番心情。 暑热渐渐褪去,加之又落了雨,凉爽许多,于她而言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桑榆先前来探病时,便已经留下了铺子的地址,离宁王府颇有段距离,需得乘车前去才好。南云坐定了,半挑了窗帘,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路上的景致。 天色略微阴沉,周遭的草木经了雨水后,更显翠色。 因着落雨的缘故,街上的人并不多,出摊的商贩们也都纷纷撑起了遮雨的布,卖花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并没撑伞,顶着个荷叶遮雨,篮中的鲜花溅上了些雨水,娇艳欲滴。 这些皆是再寻常不过,可南云却看得出了神。 及至马车停下,白芷轻轻地唤了声,提醒道:“娘娘,咱们到了。” 南云这才回过神来,她拂了拂衣袖,向外看了眼,而后吩咐白芷道:“我自个儿过去,你不用跟着,回府去吧。” 白芷一怔:“这怎么行……” 旁的贵人出门,恨不得带上一众丫鬟伺候着,像南云这样的着实不多。 “我是来同阿榆闲玩的,没什么妨碍,不用你跟着伺候。”南云难得强硬了一次,“你回府去,等到晚间过来接我就是。” 没等白芷再劝,南云便扶着车厢,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见她执意如此,白芷也没法子,只得连忙将伞递了出去。 马车是在街巷口停下的,南云撑了伞,慢悠悠地向里走去,左右张望着。不多时,就见着了桑家的铺子,随即加快了脚步。 桑家开的是个杂货铺,卖的皆是日常要用的物什,此时虽还没正经开张,但东西已经置办得七七八八,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 南云尚未进门,就见着了柜台后面站着的桑榆。 桑榆拿了根笔,正在聚精会神地算着什么,眉头微皱,连南云进了门都未曾发觉。 南云收了伞,顺手放在了门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跟前,瞥了眼。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多账目,应当是近来置办货物的清单。 “愁什么呢?”南云含笑问道。 桑榆并没料到南云会突然过来,先是被吓得退了半步,手一抖,险些连笔都给扔出去。等到看清南云之后,她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哭笑不得道:“你要吓死我……外边还下着雨呢,你怎么说来就来,也没提前知会我一声。” 南云将她这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强忍着笑:“想来就来了呗,哪有那么多讲究?” 桑榆定了定神,将账单给收了起来,勾了勾手示意南云到里边来坐,又倒了杯茶水给她:“宁王殿下肯放你出门,想来先前的病应当是痊愈了吧?” “早就好了,”南云倚着柜台坐了,同桑榆抱怨道,“可他偏要说要多看几天,以观后效,才肯让我出门来。” 桑榆则是在她额上点了下:“正是要宁王这样的人来拘着你才好,若不然啊,你待自己总是没轻没重的。” 自打先前的事情说开后,桑榆对萧元景也再没什么异议,每每听着南云提起,总是会替她高兴。 南云只笑不答,她捧着杯子喝了口水,起身四下看着,关切道:“筹备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 “差不离了,只等个黄道吉日就开张。”桑榆并不同她见外,笑道,“你若是得空,给我写个招牌吧,也省得我爹再托人去。” 桑榆自幼同南云关系好,但她对笔墨是没什么兴趣的,只认得些字,可写出来就不成型了,自己私下记记账还好,断然是没法挂出去当招牌的。 原本是想着回头托个教书先生来写,可巧南云送上门来,倒是省得再去找外人了。 南云并没推辞,当即爽快地应了:“等我回府中去写了,明日便让人送过来。” 两人在柜台后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觉就已经到了晌午。 外边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阴霾散去,又透出日光来。 桑榆算了算时辰:“你想吃什么?过会儿大哥就该来了,咱们出门逛去。” 说来也巧,她话音刚落,桑朴便背了些货物进了门。 桑榆上前去帮他卸了货,轻快地说道:“这些东西放着就是,等晚些时候我回来了再清点记账。你可吃过饭了?” 见南云在,桑朴头都没敢抬,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吃过了。” “那这铺子就交给你来看了,”桑榆挽着南云的手,向外走去,“我同阿云出去转转。” 天放晴后,路上还有积着的水,南云轻巧地从中绕了过去,左右看着。她对这一带并不熟悉,更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最后还是桑榆做了决定,到街尾的摊子去吃了碗家常的葱油面。 好在因着下过雨的缘故,天并不热,两人填饱了肚子之后便开始闲逛。 南云到京中已经许久,但却从没像如今这样闲适地逛过,她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着,目光落下不远处那店铺时,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桑榆疑惑地问了句,又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集雅轩?听名字,应当是个古董铺子?” 南云点点头,解释道:“这是王府名下的生意。” 南云并没插手过王府的生意,可先前萧元景曾同她讲过,自己当初刚搬出皇宫开府之时,是如何做生意的,所以多少有些了解。 这集雅轩,是后来萧元景对古玩珍品感兴趣时,顺道开的一家铺子,高价收购各式各样的古玩,同时也会转卖些稀奇的物件。 初衷倒并非是为赚钱,纯属是兴趣所在,还能省点功夫。 当初听萧元景提及时,南云便生出些兴致来,如今闲逛偶然见着,更是觉着巧得很。 桑榆看出她的意动,顺势推了一把:“你既然想去看,只管去就是,怎么还犹豫起来了?” 及至走到集雅轩门前,南云仰头看了眼匾额,一眼便认出那是萧元景的字迹,清隽飘逸,煞是好看。 桑榆倒是没注意这些,她先南云一步进了集雅轩,随即就被里边的摆设布置给震慑到了。 并不似寻常的铺子那般,这集雅轩中竟摆了偌大个假山,其上穿石凿洞,恰到好处地摆放着诸多稀奇物件。周遭竟还蓄了水,尚未靠近,依稀能见着水中像是也安放了玉石等物。 四周的墙壁是以竹子铺就,其上还刻有词句,显得格外雅致。 桑榆认不出那些古玩物件来,也不怎么感兴趣,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这铺子的装潢布置上。近来筹备铺子的事宜简直让她心力交瘁,如今只看着这些,只觉着每一寸都是银钱铺就的,简直肉疼。 等到南云进门来,桑榆忍不住感慨了句:“宁王殿下可真是……” 看清楚里边的情形后,南云也不由得怔住了。 这集雅轩中的物件其实算不上多好,远没法与王府藏书阁中的相提并论,可这装潢布置却实在是费了心思,任是谁头回见了,怕是都得愣一愣的。 先前萧元景说这铺子是拿来玩的,南云还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真亲眼见着了,方才算是领会了他这话的意思。 南云在门口站了片刻,等到有侍女上前来接待时,方才向内走去,绕着那假山端详起这其中的物件来。 桑榆的心思则仍旧挂在铺子的装潢上,片刻后,又同南云笑道:“若我将来有了足够的银钱,也要开一家这样的铺子来玩。” “好啊,”南云低低地笑了声,“届时我就给你捧场去。” 她这话才说完,就听见一旁传来声嗤笑。 集雅轩中很是安静,故而这笑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南云循声看去,只见着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闺秀,正拿帕子掩着唇,神情中还带了些嘲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今天还有一更,但是我刚又看了看,感觉不太满意,所以等回家忙完修修文,晚些时候再发出来叭orz 73、第 73 章 第073章 南云与桑榆关系极好, 自小在一处, 说话时并没什么顾忌。 桑榆有自知之明, 也很清楚想要像萧元景这般大手笔,怕是难似登天, 此生都未必能做到, 但却并不妨碍同好友闲谈时候做做梦。 而南云也乐得给她捧场。 至于被人听了墙角, 还要加以嘲笑,就全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南云偏过头循声看去,那姑娘竟没半点心虚的意思,不躲不避地同她对视着, 像是并不觉着自己的言行有丝毫不妥似的。 也正因着这个缘故, 南云得以将她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 只觉着像是在何处见着。凝神思索片刻后,竟认出了这位闺秀的身份。 南云眉尖一挑,若是未曾记错的话, 这位姑娘应当姓陈, 是太傅陈家的掌上明珠, 陈莹玉。 当初到齐家贺寿时, 南云曾听老夫人遍数过为萧元景看中的正妃人选,其中就有这位陈姑娘。 据老夫人说,这位陈姑娘出身百年世家,家学渊博,又是陈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姑娘,自出生起就被长辈兄长们视作掌上明珠。生得貌美如花, 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才学也是太傅反复夸赞过的,总而言之无一处不好。 那时南云心灰意冷,甚至于都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后来随着成玉离开老夫人的院落时,恰巧遇着有丫鬟来通传,说是陈家的女眷到了,她下意识地瞟了眼,其中就有如今眼前这位闺秀。 自从与萧元景说开后,南云便将在齐家的种种事情都抛之脑后,不愿再多想,却不妨竟然会在此处遇着这位陈姑娘,又被勾起了那时的心绪来。 只不过那时她狼狈不堪,只恨不得立时躲起来才好,可如今却莫名有了底气,再没当初的慌乱不安。 桑榆并不知这其中的隐情,见南云与那闺秀对峙着,只当是她是心有不忿,便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为着这事闹起来。 南云并不是爱挑事的性子,加之方才陈莹玉也并未指名道姓说什么,她总不好揪着一声笑去计较,便也依样画葫芦地冷笑了声,这才回过头去。 她这笑学得极像,还带着些不屑与轻蔑。 陈莹玉方才笑别人的时候理直气壮得很,可轮到自己被原样奉还时,却没法再淡然相对了。 她是个心高气傲的,这些年来爹娘兄长个个捧着她,从来只有她给旁人甩脸色的时候,压根没人敢在她面前挤兑。 如今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好贸然上去争辩,又不甘心就这么揭过去,只觉着满心憋闷。 桑榆在一旁看着,难得见南云会有这样使坏的模样,又见那闺秀脸色变了几变精彩得很,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倒像是火上浇油,算是将陈莹玉彻底给激恼了,拧眉呵斥道:“你笑什么?” 打从一进门起,陈莹玉便留意到了桑榆,毕竟桑榆的衣着打扮与这集雅轩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个寻常的民女罢了,哪配来这样的地方? 而如今,这么个人竟然也敢笑她,这如何能忍? 桑榆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包子,闻言,随即反问道:“那姑娘方才是在笑什么?” 陈莹玉下意识地想要驳斥一句“与你何干”,话到了嘴边,却又意识到这是给旁人送刀子,连忙咽了回去。 这么一来,就被噎住了。 她并不会同人争吵拌嘴,气得脸都红了,回过头去瞪了眼身后的侍女。 那侍女心下叹了口气,也觉着无奈,毕竟这事原就不占理,能怎么办?她自觉寻不着什么合适的场面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摆架势道:“你可知我家姑娘是什么身份?” 讲不过理,那就不讲了,反正家世身份一亮出来,对方总是要服软讨饶的。 桑榆一早就猜到对方非富即贵,但听此,还是不由得拧了拧眉。 倒是南云平静地开口道:“任你家姑娘是什么身份,也没有不准旁人笑的道理。更何况若非要细究,不也是姑娘招惹在先吗?还是说,姑娘敢做不敢认?” 陈莹玉被她这么一激,随即冷笑道:“有什么不敢认的?你们说些蠢话丢人现眼,我便是笑了又如何?” 见南云不答,她自以为占了上风,又逼问道:“你可知这集雅轩是谁的铺子?岂是寻常人及得上的?倒不如做梦去来得快些。” 桑榆的脸色原本已经不大好,听了陈莹玉这话后,倒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突然就明白了这位闺秀为何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跳三尺高。 她哭笑不得,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偏过头去看向南云。 南云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迟钝些的,可将先前在齐府听到的那些话联系起来想一想,也就不难理清这其中的头绪了。 其一,陈莹玉应当是不认得她,不然也问不出这样的话来;其二,这位陈姑娘怕是对萧元景有那么些小心思,所以言辞间才会这般维护。 南云抿了抿唇,觉着自己若是将身份抖落出来,这位脸皮薄又易怒的陈姑娘怕是能立时能羞恼得气昏过去。 不过思来想去,她还是没这么做,同桑榆交换了个眼神,便准备离开这地方。 可说来也巧,许是集雅轩的侍女见着这边起了争吵,又不敢贸贸然上前来多嘴,便去将管事的请了过来。 这位管事娘子南云也认得,叫做晴姑,每月都会到王府那边去请安,顺道将集雅轩这边新搜集来的古玩送去给萧元景过目。 而萧元景大半时间都在风荷院,所以晴姑过去请安问候,便不可避免地会见着南云。 晴姑到正堂来,第一眼就认出了南云,快步上前去行了一礼:“侧妃娘娘怎么来了?可有什么吩咐?” 及至问过了自家主子,方才又向着陈莹玉客套道:“陈姑娘可看中了什么东西?”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陈莹玉自打听到“侧妃”这个称呼后,就直接愣在了那里,满是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南云。 及至回过神后,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个话,陈莹玉的脸当即就涨红了。她只觉着锋芒在背似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跺了跺脚,直接转身拂袖离开了。 晴姑还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头雾水地看向南云。 南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觉着这事简直不知该如何说道,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片刻后便也同桑榆结伴离开了。 出了门后,桑榆长舒了一口气,同南云感慨道:“方才陈姑娘走时那模样,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了她,可分明是她先挑事,又要拿身份出来压人的……” 她将方才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忽而问南云:“说起来,你是不是早就认出她来了?” “是,”南云早就向桑榆提及过那日在齐府发生的事情,如今便也没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当日齐老夫人想要为王爷说亲,这位陈姑娘就是她最中意的人选。” 因着这件事,她背地里还曾难过了许久,直到前些日子与萧元景将话说开,才算释怀。 桑榆倒是没料到竟还有这样的事,她从荷包中摸了块糖出来,给了南云:“我看她相貌也好,性情也好,通通及不上你,宁王殿下想来是不会喜欢的。” 南云知道她是怕自己多想,所以着意拿这话来安慰,便没多言,只笑道:“随她去吧。” 经这事一搅和,两人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加之天色不早,便结伴回了铺子。不多时,王府那边便有马车来接了,南云同桑榆告了别,约好了等铺子开张那日再来。 在回去的路上,南云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将遇着陈莹玉的事情如实告诉萧元景,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萧元景见她吃饭时漫不经心的,主动问道:“今日出去,可是遇着什么事情了?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南云咬了咬筷子,趁着这个机会,断断续续地将集雅轩的诸事都一五一十地讲了,并没添油加醋地去抹黑陈莹玉,也没卖惨装可怜。 说完后,便很是乖巧地坐在那里。 萧元景替南云盛了碗汤放在跟前,不甚在意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哪值得你牵肠挂肚的,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南云早两年总是饮食不规律,常常是想起了才去吃点东西,当初太医来为她诊治热伤风的时候,还说了她胃不好。 自打那时起,萧元景就着意盯着她吃饭,旁的事情都要往后靠。 “陈姑娘离开时像是都要哭了,”南云咬了咬唇,补充道,“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告状……” 她倒是不担心自己,只怕会给萧元景招惹麻烦。 “那又如何?不必将闲人闲事挂在心上。”萧元景又给她夹了菜,慢悠悠地解释道,“陈家再怎么宠她,也是有度的,岂会为了个女儿同我过不去?” 南云这才舒了口气,她对朝局之事并不了解,但却是全然信赖萧元景的。 “再者,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萧元景绕了缕她的长发,慢条斯理道,“便是跋扈一点也没什么,陈莹玉背后有人撑着,难道你就没有?” “在自家地盘上被欺负,像什么样子?”萧元景又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笑道,“小惩大诫,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修文比写文还难,叹气.jpg 74、第 74 章 第074章 萧元景这个人护短得很, 有些时候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主。 毕竟南云的性子太软了些, 一离了眼皮底下, 萧元景就难免会担心她在外边受欺负。 先前那场阴差阳错挑起的争吵,对萧元景的影响颇大, 南云倒像是已经揭过去, 可他每每想到南云垂泪的模样, 还是觉着懊恼得很。 因着这个缘故,他是宁愿南云出去时能“嚣张跋扈”些,也不想看她千般思量委曲求全。 毕竟前者纵然招惹来麻烦,他也有本事摆平, 可后者却是让他束手无策, 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宽慰才好。 南云听了他这“教唆”的话, 忍不住摇头笑道:“哪有你这样教人的?” 自小到大,南云就没听过这样的话。 当年父亲在时无论怎么疼她,也会教导她与人为善, 有些不必要的口舌之争能省就省。萧元景倒是好, 仿佛都恨不得教她出去怎么摆架子颐指气使了。 思及此, 南云随口又道:“你这样, 将来怕是要将孩子给教歪了的。” 萧元景原本正专心致志地给她添菜,闻言,夹菜的手一顿,随即回过头来,打趣似的同她道:“将来教孩子,自然是旁的教法……不过话说回来, 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好让我来教养。” 南云说那话时并没考虑太多,不过是想到了自家父亲,故而随口提了一句。听到萧元景这回答后,脸当即便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可萧元景却像是来了兴致,看着她这局促的模样,也不肯就此放过,而是又压低声音问:“嗯?” “可这种事情……”南云低头捧着汤碗,含糊不清道,“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萧元景忍笑道:“那就是怪我了。” 南云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险些呛到,抚了抚胸口顺气,莫名其妙道:“如何能怪你?” “怪我不够努力,所以至今才没消息。”萧元景眼中带上了浓浓的戏谑。 南云愣了下,后知后觉地领会到他话中的深意,脸愈发地红了。这话委实没法接,她索性叫碗筷一放,起身到内室去了。 萧元景紧随其后,随她进了卧房。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收拾了外间的盘碟碗筷,知情识趣地没到内室去打扰。 南云在梳妆台前坐了,偏着头卸了耳饰,又将发上的钗环取下,长发泼墨般散下,在烛火的映衬下平添了三分旖|旎风|情。 她不去接萧元景那些混账话,拿了个牛角梳,自顾自地梳着头发。 萧元景也没恼,倚在一旁看着,等到南云收拾妥当后,又开玩笑似的提了句:“阿云,给我生个孩子吧……届时,我送你一份大礼。” 听这话音,仍旧是不正经的调子,可萧元景的神情却格外认真,尤其是说到“大礼”二字的时候,竟显出些珍而重之的意味。 南云仰头看向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萧元景便倾身来,含上了她的唇…… 烛火微动,在床帐上映出交叠的人影。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对所谓孩子的执念,萧元景显得格外“努力”,第二日南云起身时,只觉得腰酸背疼,脑子更是昏昏沉沉的,恨不得立时就躺回去。 但已是日上三竿,纵然家中没婆母立规矩,她也觉着再睡下去不妥,招来白芷服侍着穿衣起身。 南云还惦记着昨日同桑榆说好的要替她家写招牌,等到梳洗之后用过早饭,便到书房去了。 她到时,萧元景正在翻看着闲书,听到动静后抬眼笑问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过了,”南云答了句,随后又抱怨道,“你又不叫醒我。” 萧元景见她似是要写字,便自觉让开了位置,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你睡得那般香甜,我怎么好打扰?横竖是在自己家中,不必有什么顾忌。” 说完,见南云挑了支大笔,又挑眉问道:“这是要写什么?” “我昨日答应了阿榆,要给她家铺子写招牌来着。”南云铺开了宣纸,寻了纸镇来压好,又抬了抬下巴,支使萧元景给自己研墨。 早前的南云断然是不敢这样支使萧元景的,毕竟尊卑地位摆在那里,纵然萧元景纵着她,她也不好“蹬鼻子上脸”。可自从先前说开之后,两人的感情便一日千里似的,她也渐渐地将那些个顾忌给抛开了。 萧元景本来就没什么正事,将书信手一放,便来给她打下手研墨了。 南云的字及不上萧元景,但也尽够看了,哪怕是放在那些个世家闺秀中,也绝不输。 萧元景在一旁看着,等到南云一气呵成写完后,又颇为捧场地夸了两句,笑问道:“你这手字,应当练了许多年吧。” “是啊,”南云放了笔,垂眼看着自己写完的字,随口道,“我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东西,这字也是仿着他的字迹练的,只不过更绵软娟秀些,远及不上他。” 萧元景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她,张了张嘴,但最终却并没问下去。 相识至今,南云并没主动提过家中的事情,萧元景便也一直没问过。 起初是并不在乎,后来则是怕招惹得南云难过。 萧元景知道南云的父亲已经过世,当初一向软和南云会为了父亲留下的衣裙偏执成那模样,想来父女之间的感情应当极好。 他诚然是有些想知道南云过去的事,但能看出南云有意回避,便也不会着意去打听。 南云写好了字,等到晾干之后,便着人送去了桑榆那边。 解决了这桩事后,南云闲了下来,转而同萧元景讲起昨日的见闻。 她到京城后便进了宁王府,而后几乎没怎么出去,更没像昨日那般闲逛过,如今说起什么都觉着津津有味。 见她这般兴致勃勃的,萧元景笑道:“你既然喜欢,赶明儿随我出门玩去。” “好啊,”南云应了声,“那回头我要再到集雅轩去看看,昨日走得匆忙,压根没来得及好好看完。说起来,桑榆可是很喜欢那边的装潢摆设的,实在是新奇又有趣。” 萧元景见她满是好奇,站起身来:“择日不如撞日,你既然还惦记着,那不如现在就过去好了。” 说着,他便勾着南云的手向外走去,着人备车去了集雅轩。 他这着实是想一出是一出,又雷厉风行的,直到站在集雅轩门前,南云方才有了些真实感。 经昨日一事后,集雅轩这边的侍女也算是识得了南云,再加上有萧元景在,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晴姑原本正在翻看着账册,见此,也连忙上前来行礼问安。 这铺子虽是萧元景的,可他却很少露面,这边的东西也都是由晴姑筛一遍,再送到王府去给他过目的,难得能来一趟。 晴姑行礼之后,便随侍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萧元景却并没让人紧跟着伺候,一抬手,将人都给遣散了,“我陪侧妃来转转,不要来打扰。” 闻言,晴姑与侍女们随即散去。 南云绕着那假山,慢悠悠地欣赏着其上放置的诸多古玩珍宝,间或还有萧元景在一旁讲解上几句,悠闲自在得很。 只不过不多时便有客上门来。 会到集雅轩来的,大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认得萧元景的也不在少数,加之萧元景又是个性情和善好说话的,少不得要寒暄客套几句。 这么一来,南云反倒不似先前那般自在了。 “里间还有不少新收的藏品,只是还未来得及摆出来,”晴姑恭恭敬敬道,“娘娘可想去看看?” 南云看了眼正在同人叙旧的萧元景,冲他比划了个手势,而后含笑道:“好啊。” 临进里间时,南云又回头看了眼,恰好见着又有人进门来。 说来也巧,那人她也认识,正是徐知行。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景是真的很想要孩子●v● ps. 二更还是在晚上八点~ 75、第 75 章 第075章 对于徐知行这个人, 南云的观感是很微妙的。 无论怎么说, 他都是徐知音的兄长, 只这一点,便让她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再有, 到如今她也算见了徐知行两三次, 从那晚庙会, 再到齐府之中,每每都觉着不大对劲。 两人从未说过话,可徐知行看她的目光,绝不是看陌生人之时该有的。 反复思量后, 南云确准自己从未与徐知行打过交道, 便也只能将此归于自己的长相上。 大抵徐知行是觉着她与徐知音长得有几分相仿, 所以才会如此。 其实这解释也不大能说得通,可思来想去,南云也想不到什么旁的缘由, 只得搁置下来。 集雅轩里间也摆了些古玩物件, 大都是刚从各种渠道收来, 还未来得及给萧元景过目, 也没定价的。 晴姑能管得好这么一间铺子,自然也是个极会察言观色、嘴皮子利落的,她将南云请到了里间,又亲自沏了茶来,伺候得极为妥帖。 南云在里间留着,聚精会神地把玩着那些个藏品。萧元景将寒暄的人都打发了, 亲自过来时,她正在埋头看着半片帛书,竟没能注意到。 见萧元景抬了抬手,晴姑与白芷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喜欢这里吗?”萧元景轻飘飘地笑道,“若是喜欢的话,我就将这铺子送与你好了。” 南云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喜欢归喜欢,又不一定要攥在自己手里。再者,我只想看看这里的藏品,可不想费神管那么大的账目。” 见她态度这般坚决,萧元景也没再勉强,转而问道:“那可有什么看中的东西?只管让人给你送过去就是。” “你先前让人送来的摆设物件,不少都还在库房积灰呢,”南云摇了摇头,“我不缺什么东西。” 萧元景啧了声,半带抱怨地说道:“你可真是无欲无求。” 简直让人连献殷勤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勤俭持家还不好?”南云笑盈盈的,同他玩笑道。 萧元景倒是莫名被取悦到了,顺势夸了句:“好,很好。” 两人在里间留了会儿,便准备回府去了。 南云原以为徐知行应当已经离开,可一到大堂,才发现他竟然还在。 徐知行刚选定好了一副字画,着人给取下装了起来,他目光落在南云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后方才向萧元景行礼问候。 萧元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受了他这一礼,但却并没要多寒暄的意思,直接带着南云离了这集雅轩。 南云倒是倍感稀奇。 要知道萧元景可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就连对着方才上赶着来献殷勤的小官,也没表露出什么不耐。 相较而言,他对徐知行的态度,已然算得上是疏冷了。 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过节。 许是因着将徐知音许给太子的缘故,萧元景与徐家坏了交情,连带着对他家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南云漫不经心地想着。她向来不会遮掩情绪,萧元景一眼就看出她的走神,抬手扶着她上了马车后,慢悠悠地问道:“这又是在想什么呢?” “我觉着……”南云斟酌着措辞,谨慎地问道,“你仿佛不大喜欢那位徐公子?” 萧元景眉尖一挑:“你竟认得他?” “先前在齐府,我同成玉公主在一处时,曾远远地见了他一面,听公主提过了几句,故而认得。” 萧元景并没直接回答南云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阿姐是怎么说的?” 南云回忆了下那日成玉的说辞,犹豫片刻后,轻声道:“公主说他性情孤僻,名声仿佛也不大好,格外凉薄些,是个靠着祖荫混日子的公子哥。” 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又着意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旁人听到似的。显然是不常在背后说人是非,不过是转述成玉的话罢了,还未怎么,自己便先心虚起来了。 不说旁的,萧元景看着南云这模样,便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 南云向后仰了仰,想要避开他作|弄的手,又含糊不清地问了句:“我说的可是不对?” “半对半错。”萧元景言简意赅地评价了句,可却没多做解释。 萧元景不肯明说,南云也摸不清他这话究竟是说徐知行并不孤僻凉薄,还是说他并不是个靠祖荫混日子的,有些发懵。 “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与你没什么干系,”萧元景总算是松开了南云,转而却又额外嘱咐了句,“离他远些就是。” 虽说萧元景并没直接回答她最初那个问题,可这一番交谈下来,南云也不难意识到,萧元景的确是不怎么喜欢徐知行的。 她点点头,应了下来。 南云与徐知行八竿子打不着,萧元景也并不曾将这闲聊放在心上,可没出两日,他就在一场赏花诗宴上遇着了徐知行。 萧元景与徐知行性情不合,并无交情,再加上徐家如今已经是太子一派,平素里见了面也不过寒暄一句,并没什么旁的话好说。 可这一回,徐知行却破天荒地端了杯酒来,像是要与他攀谈的模样。 饶是萧元景素来淡定,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心中更是将近来的事情都想了个遍,试图琢磨徐知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若我没记错,你素来不喜这样的场合,今日怎么突然有了兴致?”萧元景喝了半盏酒,似笑非笑道。 这赏花宴松散得很,众人早就三三两两散开,作诗去了。 徐知行四下扫了眼,而后微微一笑:“我这次来,是专程为了见您一面。” 旁人这么说,接下来的话兴许会是奉承,可轮到徐知行来说这话,却霎时让萧元景没了闲情逸致。 都不用想,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元景将杯盏放下,抬眼问道:“何事?” 徐知行倒是格外爽快些,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答道:“与您府中那位侧妃有关。” 萧元景:“……” 就方才那么会儿功夫,他心中已经将近来的朝事过了一遍,尤其是与太子有关的事宜,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徐知行竟然会提到南云。 这一步棋实在是出人意料,萧元景脸色微变,并没说话,只是将长眉一挑,等着徐知行自己讲下去。 “王爷应当也看出来了,您府中那位姜侧妃的相貌,与舍妹有几分相仿。”徐知行道。 他口中的这个“舍妹”,指的便是如今已为太子妃的徐知音。 南云的相貌与徐知音相仿,这并不难看出,若非是因着这个缘故,当初梁氏也不会想方设法地将南云带进宁王府来。 萧元景不瞎,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只是他不大明白,徐知行骤然提起此事是为了什么。 当初徐知音一厢情愿,觉着他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会对南云另眼相看,还曾在行宫之时纠缠过。 可徐知行并不是个蠢人,萧元景并不觉着他会这么想。 徐知行自然不是打的这个主意,他停顿片刻后,见萧元景仍旧不接话,便自顾自地说道:“王爷或许有所不知,我还有一流落在外的妹妹。” 萧元景瞳孔一缩,心中霎时如翻江倒海一般,片刻后方才强压下那股震惊,反问道:“此话当真?这么些年来,我的确从未听人提过,伯恩侯府竟还曾有过姑娘失落在外?” 若真有这么个人,伯恩侯府如何能瞒得这么严实,半点风声都未曾泄露?这些年来,也从未遣人寻找过? 可话说回来,徐知行应当也不会专程撒这个会被戳破的谎。 “谁家还没个阴私之事?掩而不提,自然有其缘由。”徐知行说这话时面色如常,仿佛是在议论什么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萧元景是个聪明人,初时的震惊过后,便开始冷静下来梳理这件事情。 虽然徐知行尚未说明,但萧元景几乎已经能确准,纵然南云真是伯恩侯府失落在外的姑娘,也不会是如今这位伯夫人所生。 若非如此,断然不会被遮掩许多年。 萧元景问道:“依你的意思,她是侯府庶出的女儿?” 徐知行摇了摇头,他像是带了张假面似的,神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平静地说道:“王爷若想知道当年旧事,不如同我做个交易。” 周遭热闹得很,有风拂过,携卷着阵阵花香。 萧元景沉默了会儿,复又抬眼看向他:“你且说来听听。” 76、第 76 章 第076章 萧元景回到家时, 南云正在窗下坐着, 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手中的棋谱, 听到外间传来侍女们行礼问安的声音后,随即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早些时候萧元景出门前, 两人下了半局棋, 而后搁在那里了。她在家中左右无事, 便特地翻了不少棋谱,对着那残棋钻研了大半日,琢磨着怎么才能赢了萧元景。 “你可算回来了,”南云尚未出内室, 便笑开了, “快来同我把早上那局棋给下完……” 她话还没说完, 见着萧元景的神情不大对,哑了下,随即又关切道:“怎么了, 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萧元景这个人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纵然是有什么麻烦事, 也从来都是自己担, 不会带到她面前。 只是今日从徐知行那里得知的事情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他再见着南云,竟没能遮掩好。 这件事……他只听了徐知行的一面之词,虽知道八成没错,但在彻底确准、理清之前,是并没准备告诉南云的。 “没什么, ”萧元景勾了勾唇,若无其事地笑道,“听那些人咬文嚼字了大半日,有些累。” 南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果真?” 与萧元景相处这么久,她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还是直觉着萧元景瞒了些事情。 “不然还能是怎样,难道还有谁能为难我不成?”萧元景打定了主意要瞒她,做出与平时无异的模样,在她下巴上勾了下,调笑道,“这么担心我啊?” 这屋中还有侍女在,南云脸一红,转身回了内室,将方才的疑惑搁置下来。 萧元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南云又探出半个身子来,与他笑道:“快来同我下完那局棋,我钻研了许久,说不准能赢你呢。” 南云虽放了大话,但心中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与萧元景在棋力上的差距可不只是一星半点,绝非是临时抱佛脚就能赢过去的。 可也不知是怎的,这棋越下越不对,南云原以为这是萧元景的新法子,可到最后她竟真险胜了。 “我赢了?”南云盯着那棋局看了会儿,抬头追问萧元景,“你是不是放水,有意让我了?” 萧元景:“……” 他在别的事情上宠着南云,可在下棋时,是不会刻意相让的。这次也只是因着心有杂念,总是屡屡跑神,再加上南云早有准备,所以最后没能赢。 “并没,”萧元景夸道,“是你比先前厉害了。” 南云受了他这句称赞,先是抿唇笑了,随即又正色道:“少懵我,我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数的。” 想了想,她又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太累了?若是这样,就不要陪我耗着了,先去歇息吧。” 萧元景含糊地应了声,起身道:“我忽而想起还有件事要料理,回正院一趟,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好,”南云点点头,“你只管去忙。” 南云已经能确准,萧元景的确是有事,只是不愿讲。想来她也帮不上什么,能做的就是不让他分心了。 萧元景抚了抚她的鬓发,这才离了风荷院,顺路将柳嬷嬷给叫走了。 正院书房。 柳嬷嬷不明所以地跟到了这里,一头雾水,见萧元景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王爷特地将老奴叫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嬷嬷先坐,我的确有一桩事想问一问您。”萧元景抬眼看向她,“你可听过宁烟这个名字?” 柳嬷嬷先是一愣,及至想起这名字的主人后,脸色微变,迟疑道:“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萧元景避而不答,反问道:“嬷嬷这样,就是知道的意思了。” 柳嬷嬷是自幼看着他长大的,一见这模样,便知道他是铁了心要问的,低头想了会儿,长叹道:“这些年是没人提了,可往前数个十几二十年,知道这名字的人也不少。” 萧元景也不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当年贤妃宠冠六宫,消息也灵通得很,柳嬷嬷跟在她身旁,对那些个世家间的事情了若指掌。 只是到底年岁久远,她需得好好想想,才能理清当年那事。 “宁烟这个人,算是伯恩候府的一笔债。”柳嬷嬷回想着当年的事情,也觉着唏嘘,“二十年前,老侯爷还在,如今的这位伯恩候还是世子……” 伯恩候姓徐,名承光,二十年前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京中的名声也很好。他自小习武,后又从军,不过弱冠之年便有军功在身,与那些仰仗着祖荫的纨绔子弟大不相同,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那时他总归是年纪轻,志得意满时便难免心浮气躁,反而在阴沟里翻了船,险些丢了命,九死一生地逃出来。 他那时已是重伤在身,勉强脱困之后便昏迷不醒,倒在了山中。原以为会命丧于此,可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户农家,睁眼见着的头一个人便是宁烟。 宁烟的爹娘皆已过世,一人独居,靠着卖绣活等零零散散的东西赚些银钱,倒也能过活。她是上山采草药的时候捡到的徐承光,见他还有气息,于心不忍,便千辛万苦地将他给带回了山下的家中。 孤男寡女在一处,总是难免会生出情愫来,更何况宁烟生得很好,性情温良和善,于他又有救命之恩。 徐承光在宁家养了半月的伤,定了情,他并没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承许了宁烟将来定会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将玉佩留下当了信物,而后便回了京。 他终归是年轻,一腔热血,并没考虑周全。 要知道两人的身份天差地隔,纵然是有情,家中的长辈也绝不会应允。毕竟他将来可是要承袭爵位的人,堂堂伯恩候的夫人,岂能是那样一个寻常的民女? 言及此,柳嬷嬷叹了口气,复又说道:“当初世子也算得上是左右为难吧,毕竟一方是家中长辈,一方是有恩有情的恋人,无论选了哪个,都是要负了另一方的……可他千万不该,做了最错的决定。” 在柳嬷嬷看来,这事上总是要有取舍的,要么就听从了长辈的意思,与那位宁姑娘断个彻底;要么索性就违逆到底,真娶了那位宁姑娘过门,也算是有始有终。 可徐承光兴许是既不敢违逆长辈,又不想同宁烟讲明,竟想方设法扯谎瞒住了她。 他给了宁烟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唯独少了当初承许的明媒正娶,甚至还迫于家中的压力,同另一位贵女结了亲。 生生地将此事弄成了一笔糊涂账。 好在宁烟是个孤女,无权无势没倚仗的,又不在京中,所以这事一直瞒得很好。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世子夫人到底还是知道了宁烟的存在。又或许是早就有错察觉,只是等到自己生下儿子徐知行,在侯府中站稳了脚跟之后,才开始动手来料理。 “徐夫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只有当事之人才能说得清了,”柳嬷嬷缓缓说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在伯恩侯府闹得厉害,可却传出来的也不过只字片语罢了。 “再后来,听闻那位宁烟姑娘没了,也不知是失踪了还是怎么的。世子疯魔了一样四处找寻,还曾因为耽搁职务遭过皇上申饬,最后不了了之。” 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再怎么惊心动魄,如今也再无人提起,只怕当事之人都已经翻篇揭过去,就更别说旁观之人了。 柳嬷嬷讲完,复又问道:“王爷怎么想起问这件事?” 柳嬷嬷是贤妃的心腹,这些年来忠心耿耿,萧元景需得有人帮着办事,便没瞒她,隐晦地提了句:“我偶然听人说,宁烟当年曾有过一个女儿。” “老奴倒是未曾听过……”柳嬷嬷正说着,忽而想起与徐知音相貌有些相仿的南云来,一愣,而后难以置信道,“您的意思是说,侧妃娘娘是当年宁烟留下的那个女儿?” 这话一出,柳嬷嬷将自己都给吓着了。 她倒是早就看出来南云与徐知音的相仿,只当是巧合,从来没想过这背后竟然还会有此联系。 只是这么说来,她倒是能明白过来,为什么好好的,萧元景会忽然问起伯恩侯府的事情来。 见萧元景不答,柳嬷嬷又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件事情牵连甚广,您若是想做什么,还望三思啊。” 萧元景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 听徐知行的意思,倒是确准伯恩侯一旦知道南云的身份,必定会想要认回她。 可这件事情若真是传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后宅中的旧事倒是不值一提,可朝局之上要思虑的可就多了。 毕竟伯恩侯府如今可是太子一脉,届时又会如何? 这其中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元景尚未想好,究竟要不要同徐知行做那笔交易。 “这事不许外传,”萧元景知道柳嬷嬷口风紧,但还是着意嘱咐了一句,“绝对不能让侧妃娘娘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ps.以防误解,事先说一句,阿云不是靠伯恩侯府的家世或者生孩子当上王妃的。 这么写省事,但我个人不太想这样。 故事梗概是早就定好的,剩下的大家慢慢看吧。 77、第 77 章 第077章 萧元景近些年来已经少有这样的犹豫不决的时候了。 大多事情都在他的料想之中, 纵然是出了些意外, 也自有法子解决了, 不会像如今这般左右为难。 一方面得顾及着朝中的局势,另一方面, 也得考虑到南云的感受, 难免掣肘。 若南云知晓此事, 会如何反应? 萧元景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她,可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根本拿捏不准。 南云在寻常小事上很好说话,可真到了这事上, 却未必会如此。直到如今, 萧元景还记得南云当初为了那么件衣裳近乎偏执的反应。 越是平素里脾气好的人, 被踩了底线之后就越容易失控。 所以萧元景选择暂且瞒着南云,等到他将事情查证清楚,利害关系理清之后, 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同她来提此事。 他交代了柳嬷嬷相关事宜, 又在书房中独自想了会儿, 而后方才去了风荷院。 再来之时, 萧元景已经将心思牢牢地遮了起来,并没再露出分毫,与以往看起来并没什么分别。 相处这么久下来,南云极少过问萧元景的事情,想着应当都是外边的事情,自己未必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帮不上什么忙,便索性不浪费口舌。 见他神色自如,南云便没再问,两人一起用了晚饭后,歇下了。 及至第二日,萧元景又要出了门,并没解释自己要做什么去,只说是“有事”。 南云一听他这话音,就知道是不方便告诉自己,可又不想随便编个去处扯谎,所以只能这么含糊不清地说着。 其实以萧元景的身份,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时时知会她的。 故而南云倒也没不高兴,点点头应了声。 萧元景有事瞒着她,不便多说,陪她吃完早饭之后便匆匆出门去了。 等到萧元景离开后,南云自个儿到书房去看了会儿闲书,又练了两张字,想起过几日桑榆家的铺子就要开张,便想着让柳嬷嬷准备些贺礼。 柳嬷嬷听了她的意思后,为难道:“说来不巧,老奴家中又有些事,想要告假回去几日……” “无妨,”南云打断了她告罪的话,“那让白芷去准备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嬷嬷家中既是有事,只管回去就是。” 柳嬷嬷谢了恩,自去收拾了东西,回家去了。 若是以往,南云并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可如今却总觉着有些不大对劲。她先是将准备贺礼的事情吩咐了白芷,随后又忍不住问道:“柳嬷嬷家中可是有什么难处?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急着回去了?” 白芷先是应承下来,凝神想了想,摇头道:“这我倒未曾听过。” 南云托着腮,垂眼看着案上摆着的书,过了许久也没看完一页,又抬头问白芷道:“你再想想,近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白芷依言回忆了下昨日种种,答道:“昨日傍晚,嬷嬷被王爷叫到了正院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后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至于旁的,我就真说不上来什么了。” 南云眼皮一跳。 她执着于此事,就是莫名觉着有些奇怪,没想到这猜测竟成了真。 萧元景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她? 南云知道自己不该多想,毕竟萧元景摆明了是不想说的,她想得再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可道理归道理,能不能控制得住就是另一回事了。 若只是昨日之事也就罢了,可再加上今天的种种,着实怪不得她多想。 南云也没了看书的闲情逸致,来回翻着,脑子里却总是不可抑制地想着萧元景,直到白芍进门来回禀,说是晓玉回来了。 先前晓玉家中有变故,南云知晓之后便令人知会了管家,拨了假给她回家去。 原以为最多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该弄清回来的,可晓玉后来又托人传了消息来,说是家中一团糟脱不开身,想要额外再讨个恩典,让她在家中多留些时日。 南云与她素有交情,何况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当即就应允了下来,到如今也有段时日了。 听闻晓玉回来,南云也顾不上再去纠结那些个事情,随即起身道:“请她到书房来。” 晓玉是个心大的姑娘,性情直爽,做事也干净利落得很,南云从没见她这般的模样。她离开的日子不短,但也不算长,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起来也没什么精气神,也不知这些日子来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你……”南云欲言又止,抬手示意白芷与白芍离开,等到她二人将书房门关上后,方才问晓玉道,“你这模样,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谁让你受了委屈?” 说着,她又亲自倒了茶给晓玉:“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不要同我见外。” 晓玉低声道了句谢,而后苦笑道:“也没什么,都已经料理妥当了,你不必担心。” “你这模样,让我如何能不担心?”南云在一旁坐了,忍不住叹道,“你回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子的?” 晓玉捧着那茶盏抿了口,沉默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道:“你是知道的,我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虽说没正儿八经地定亲,但私下里却是已经定了终身的。” “几年前赶上大旱,家中日子艰难,可巧宁王府这边买丫鬟,便将我卖到王府来做活。那时我也是同他说好了的,攒攒银钱,将来想法子自赎出去,便与他成亲。” “其实我运气是好的,王爷是个性情好的主子,又恰好认识了你,若是撇下脸面求一求,或许连银子都不用出就能走了。”晓玉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所以并不避讳提起,苦笑道,“结果没料到,还没等我同他提起此事,他竟已经变了心。” 说来也可笑,晓玉起初并不信他会背信负心,只当是对方家中出了什么事,逼着他如此的。 等到回了家中,亲眼见了,方才知道是自己太蠢。 晓玉悲愤之下,怒气冲冲地前去质问,可原本信誓旦旦说此生钟情于她的人,却推脱说年纪已经不小,等不起她了。 “他先是说,周遭同龄的人早就娶妻生子,家中也一直在催促,所以才会如此。”晓玉再想起那日的情形来,仍旧觉着心如刀绞,“可笑的是我信以为真,还同他说,只要他不改主意,我立时就能离了王府,回乡去同他成亲。” 这话全然是在慌乱之下说出来的,已经是卑微至极。 “许是被我纠缠烦了,他这才明明白白地承认自己已经变心了,先前的都不过是借口,他只是喜欢上旁人了。” “阿云,我真是……”晓玉顿了顿,强忍下泪意:“满腔真心喂了狗。” 南云先前虽有猜测,可却没料到实情竟是如此。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愣了会儿,随即扯了自己的帕子来,给晓玉擦眼泪。 她能理解晓玉的心情,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与她和方晟的事情有些相仿。 当年方家退亲,于她而言就像是雪上加霜,表面上虽没表露出什么,可私底下却也没少落泪,每每想起来便觉着难过得很。 一直到遇着萧元景后,才算是能平淡地去看待这件事。 当年桑榆安慰她时,将话都说尽了,最后一直劝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南云那时只觉着桑榆不着调,没想到竟真被她给说中了。 “莫哭了,”南云起身走到晓玉身旁,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安慰道,“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掉眼泪,不值当。像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晓玉这次回乡去,可谓是受尽冷言冷语,就连爹娘都说常年不在一处,也难怪男人会变心,压根没人像南云这般安慰的。 她抹着泪,半晌方才平静下来,歉疚道:“方才失态,让你见笑了。” “不妨事,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南云这才坐回原位去,温温柔柔地笑着。 饶是这么说,晓玉仍旧是正儿八经地又向她道了句谢,而后道:“我这就回小厨房去,同柳婶销个假,然后再将这些日子欠的活慢慢补了,这么些天不在,她们铁定是要有意见的……” 南云是在小厨房呆过的人,对那边的情形再清楚不过,知道晓玉若是就这么回去,难免会招惹来不少风言风语。 更何况晓玉平日里性情直爽,殊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想必是不好过的。 思及此,南云打断了她:“我先前应当同你提过,想要开个铺子。” 晓玉点了点头,不解道:“怎么了?” “可巧我这边缺人手,你愿不愿意来?”南云又给她添满了茶,“只不过初时是会麻烦些、累些,折腾得很……” 晓玉并不笨,随即意识到南云这是在帮自己,随即满口应了下来:“你若是不嫌弃,我当然是愿意的。” 南云抿唇笑了:“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忘了设存稿箱了orz 78、第 78 章 第078章 南云将晓玉留在风荷院中用了午饭, 同她聊着自己想开的书铺, 时不时地也问些她的意见, 不动声色地将晓玉从先前的消沉中引出来些。 及至晚些时候,南云将白芷招来, 吩咐道:“我想要将晓玉调到风荷院来, 你去知会管家一声。” 白芷应声而去, 不多时便回来复命。 南云自打当了侧妃时候,的确算得上是“无欲无求”,什么要求都没提过,更不曾苛刻为难过谁, 对府中的下人而言, 她算是个极温和的主子了。 若是旁人如此, 有的刁奴兴许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将主子放在眼里。 可在这王府之中,众人皆知王爷极其看重南云这位侧妃, 平日里大半时间都耗在风荷院, 再加上有柳嬷嬷管着这边的庶务, 故而并没人敢轻慢于她。 如今她好不容易提了个要求, 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过就是调个人而已,管事的忙不迭地应了下来,没说半句不是。 南云听了白芷的回禀之后,回过头去向晓玉道:“你的东西应该都还在小厨房那边,让白芷陪你过去收拾, 然后搬到风荷院来安置吧。” 晓玉应了声,又同她道了句谢,而后便随着白芷离开了。 解决了这桩事后,时辰已经不早了,暮色四合,外边的侍女已经在张罗着摆饭了,可萧元景却还未回来。 南云趴在窗边,看着院中的花树出神,等到白芍来请了两三次后,方才到外间用饭去了。 平素里萧元景在时倒不觉着如何,可如今少了这么个人之后,南云便总觉着空落落的,再加上早前记挂着的事情,连饭都吃得没什么滋味。 又等了许久,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萧元景方才回来。 南云听见外间传来动静,立时站起身来,带得桌上的烛火都轻轻地跳了下。她心中原本是存了些不悦的,可看出萧元景有意掩饰的疲色后,却又消散了大半。 以萧元景的身份,要顾忌的事情颇多,他在外边忙了一整日,南云并不想让他回到家中之后还要为自己费心。 思及此,南云彻底抛下了梗在心中的疑惑,同他笑道:“可吃过饭了?小厨房那边应当还备着饭菜,我让人去取来。” 萧元景摇了摇头,自个儿解了外衫:“我不饿的。” 南云在他衣衫上轻轻地嗅了下,闻到些残留的酒气,并不浓,她将外衫叠好收起,上前去替他按了按穴道。 “时辰不早了,”萧元景抬手在她腰上勾了一把,低声笑道,“早些歇息吧。” 两人安置后,吹熄了蜡烛,室内霎时便暗了下来,只能窥见隐约的月光。 南云的确是有些困了,闭眼躺在枕上,快要睡去的时候,却又听见一旁的萧元景忽而说道:“阿云,你仿佛还从未同我提起过家中的事情。” 他这话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不经意间想起什么,所以随口问了句。 “是吗?”南云声音中都带着些困意,下意识地向他怀中靠了靠,漫不经心地答道,“你想听什么?” 萧元景垂下眼,他看不清南云的神情,沉默片刻后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睡吧。” 说话间,南云便已经睡了过去,连他这句话都没回应。 萧元景无声地笑了笑,又贴近了些在她额上落了一吻,随后便也合眼睡了。 及至第二日,萧元景仍旧出了门。 南云打定了主意不想、不管、不问,免得还要让萧元景分心来安慰自己,将他送出门口,便去寻了晓玉来忙活自己的事情。 昨晚晓玉就已经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从小厨房搬到了风荷院,南云想要找她方便得很,不用像先前那般费周折。 南云先前就想着要开个书铺,只是碍于天气炎热,自己又生了场病,便一直拖了下来。如今已入秋,天一日日地凉了下来,便想着将事情再提上议程。 只是以她的身份,是不好事事都亲自去做的,原本还在犹豫该挑谁去,可巧晓玉回来,省了她的纠结。 晓玉办事一向干净利落,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交给她来,南云放心得很。 两人凑在一处,慢慢商量着将事情都敲定了。 又两日,便是桑家铺子开张的时候。 先前闲聊的时候,萧元景曾听南云偶然提过一句,便记在了心上,再加上先前的事情已经忙得差不离,就没再出门,准备和南云一起过去。 南云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白芷帮自己绾发,听萧元景这么说,下意识地想要回头说些什么。只是白芷并没料到她会突然偏头,攥着的头发的手并没松,她尚未来得及说话,便疼得倒抽了口凉气。 白芷吓了一跳,连忙请罪。 “不妨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南云摆了摆手,而后又向萧元景玩笑道,“都怪你。” 萧元景起身走到南云跟前,先是替她揉了揉,随后才问道:“怎么就怪我了?” “若不是你说话,让我分了心,怎么会……”南云话说了一半,自己也觉得太过强词夺理,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白芷重新替她梳好了发髻,又上了妆,收拾妥当后,南云复又接上了萧元景先前那话:“你若是过去的话,只怕是要将他们吓到的。” 萧元景眉尖一挑:“我可没觉得桑姑娘怕我。” “阿榆是不怕的,”南云顿了顿,见萧元景的确是想去的意思,便又改了说辞,“其实不过是个小铺子罢了,说是开张,也没多大的阵势,你若是不嫌弃,那咱们就一起去。” 萧元景想着过去,倒并非是真想看什么,不过是想着这几日冷落了南云,想着多陪陪她罢了,当即便应了下来。 这次出门,南云并没带白芷,而是带上了晓玉。 “等你见着阿榆,必定会同她投缘的。”南云笑道,“再者,将来若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也可以同她商量。” 晓玉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萧元景先笑了:“你那生意忙活得怎么样了?” 他这么一问,南云的注意力立即挪到了他身上,凑近了些,掰着指头同他细算近来的筹划。 南云谈及此事时,神情极为认真,脸上也不自觉地带出些笑意来。 其实这么点生意对萧元景而言压根不算什么,若是王府有这么个小铺子,他兴许都不会过问,直接就甩给管家来全权料理了。 可因着是南云喜欢的,他便有了许多耐心,不仅一一听了,甚至还会提上些建议。 晓玉在一旁听着,并没插嘴,心中满是感慨。 她先前并未见过萧元景与南云的相处,只听人说萧元景时常宿在风荷院,各种好东西流水似的往南云那里送,知道萧元景中意南云,但却没料到竟会有这么喜爱。 对于像萧元景这般身居高位的人而言,送些绫罗绸缎、钗环首饰,未必就一定是真心喜爱。可若是能如同这般,愿意费神陪南云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真的是放在心上了。 晓玉将此看在眼中,有些羡慕,也替南云觉着高兴。 马车在路口停了下来,南云扶着萧元景下了车,她已经来过,轻车熟路地将萧元景带到了桑家的铺子前。 先前写的招牌已经做好挂上了,南云指着那招牌笑道:“看,我写的。” 她说这话时声音中带了浓浓的笑意,很是自得,像是在求夸奖似的。 萧元景也很是配合,看了眼,煞有介事道:“这字写得真好,秀丽飘逸,行云流水。” 桑榆刚一出门就听见这话,还没顾得上惊讶萧元景竟然会过来,便开始觉着牙酸,忍不住埋汰道:“也是够了。” 说完,方才向萧元景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萧元景抬了抬手,“我不过是陪南云来看看,只当我是寻常人就好。” 桑榆倒是没什么妨碍,毕竟她与萧元景打过交道,甚至还曾因为南云受委屈,阴阳怪气地挤兑过他,所以并不怕。 可桑家其他人,却是没法像她这般镇定自若的。 南云当了宁王府的侧妃,这事在镇子上已经传开了。 众人先前还曾背地里议论,说她是攀上了哪个富商,才能缓过家中的困境,得知那人竟是宁王后,纷纷大吃一惊。 桑家父母得知此事后,还特地问过桑榆究竟是真是假,而后又是唏嘘又是感慨的。 如今见南云过来,身边还跟了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人,稍一想,便隐约能猜出他的身份来。桑家父母对视了眼,没敢问,可仍旧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招呼客人时一举一动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南云看出他们的不自在来,便没久留,同桑榆笑道:“今日开张,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了,祝财源广进,等赶明得了空再去找我玩。” “好好好。”桑榆忙不迭地应了。 等到送走这一尊大佛后,桑家父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桑父缓了片刻,颤颤巍巍问道:“方才那位贵人可是……” 桑榆收了客人的银钱,含笑送走了人,而后回头道:“正是。” 桑母“哎哟”了声,仍旧觉着难以置信:“我竟见着了个王爷?” 她活了这么些年,最多也就是见过个县官,如今竟然这么近地见了个王爷,着实是震惊得很。 桑父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这么看来,南云应当是很得宁王爷的心了,竟会纡尊降贵到咱们这地方来。” 桑榆利落地收拾着货架上的东西,摆正了,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79、第 79 章 第079章 有萧元景在, 桑家父母难免不自在, 所以南云并没久留, 不一会儿便离开了。 “是我思虑不周,”萧元景跟在她身后, 慢悠悠地说道, “带累着你也留不久。” 其实他先前早就料想到或许会如此, 只是没当回事罢了,如今见成了真,少不得要描补两句。 南云倒是并没放在心上,她扶了扶斜插着的步摇, 抿唇笑了声:“这也没什么。今日是人家铺子开张, 正忙着呢, 我一个外人也不便一直留着啊,过来看看也就尽够了。” 她说这句话时并非有意为之,但却将亲疏远近都分开了——虽与桑榆亲近得很, 但她于桑家而言却仍旧是个外人, 与萧元景才算是一家。 萧元景听出这话中的蕴意后, 眼中的笑意愈浓, 也不急着回府去,吩咐车夫到金玉楼去。 南云是知道金玉楼的,算是京中极有名气的首饰铺子,那些个世家夫人、闺秀的首饰许多都是从这里买的,价钱也贵得令人望而却步。 当初她为侧妃时,曾听柳嬷嬷提过, 一应的钗环首饰都是从这里订做的。 “我不缺首饰,”南云想到那满梳妆盒的金玉首饰,下意识地拦道,“不必再买了。” 萧元景开玩笑道:“我也不缺银钱,买了也无妨。” 先前给南云添妆时,萧元景并没亲自过问,而是交给了仆从去办,如今倒是想陪南云去逛一圈了——看着她一一试过,再挑出最合心意的,滋味想必应当是不错。 南云拗不过萧元景,只得应了下来。 萧元景原就是个毫不吝啬的人,再加上乐得高兴,更是如同撒钱似的,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等到出金玉楼的时候,南云看着晓玉捧着的那些个盒子,简直替萧元景觉着肉疼。 及至晚间,萧元景又问道:“你先前不是想着出门游玩?近来天气凉爽许多,正是适合出门的时候,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南云坐在梳妆镜前,慢悠悠地梳着头发,闻言愣了下,并没直接回答萧元景的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自小到大,南云身旁来来往往许多人,可大都是点头之交,全心全意待她好的并不算多。 爹娘待她好,疼她,这些年来始终如一。 方晟曾经也算一个,可中途改弦易辙,反而狠狠地伤了她。 再就是桑榆,两人自小一处长大,这些年来互相扶持,如亲姊妹一般。 除此之外,应当就是萧元景了。 当初刚入宁王府,见着萧元景之时,南云还曾惧怕过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日。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可除此之外,又难免会有些不安。 南云自觉并没什么能给萧元景的,如今单方面地受着他的好,便总觉着忐忑,像是在云里梦里,总担心有朝一日会一脚踏空。 归根结底,她与桑榆是互相给予,可与萧元景之间,却总觉得亏欠。 萧元景原本正筹划着该到何处游山玩水去,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来,先是一怔,而后笑道:“我待你好,你怎么反倒还愁起来了?” 南云心中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纯属没事找事,一时间也答不上来,只抿唇看着萧元景。 萧元景原本是准备就这么敷衍过去的,可见南云这副模样,终归还是没忍心将她晾在那里,沉默片刻后,缓缓地说道:“你我相识至今,已有半载,想来你也应当熟悉我的性情才对……” 萧元景这个人,看起来性情和善好说话,可实际上却是个面热心冷的。毕竟是在宫中长大的皇子,若真是个纯良的性情,哪能顺遂至今? 他挑剔得很,这些年来看重的人,也就生母贤妃,长姐成玉,再添上一个茜茜罢了。 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待谁都很好,可实际上能入得了他眼的人寥寥无几。 至于那些个世家闺秀们,就更不必提了。 姜南云的出现于他而言是个意外,起初兴许要算是“见|色起意”,他喜欢南云姣好的相貌、丰盈有度的身形,甚至于那股若有似无能让他安心的幽香。 他毕竟是个男人,有欲|求,也就不能免俗。 而转折,大概要追溯到当初行宫晚宴。 那时南云为了他顶撞了太子,受了委屈也没说,直到他有所觉察主动安慰,方才哭得跟个娇气的小姑娘似的,让他手足无措。 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萧元景为了个姑娘家,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晚夜色正浓,云遮月,萧元景极尽温柔地吻去了她眼角的泪,正儿八经地将姜南云这个人放在了眼中。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得很,他未曾再细想过,由着自己的心意去办,就这么着到了如今。 萧元景有权有势,更不缺银钱,自觉给出的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并没料到于南云而言,已经到了“受宠若惊”的地步。 “我这些年来看重的人寥寥无几,你算是其中之一,不给你还能给谁?”萧元景并没将感情和盘托出,只是开玩笑似的继续说道,“更何况这些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 南云放下梳子,慢慢地挪到他跟前,小声道:“这些对你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可对我而言……” “我明白了,”萧元景总算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忍俊不禁,调笑道,“你也不必觉着无以为报,毕竟,你不都已经以身相许了?” 南云原本正忐忑不安着,不曾想他竟来了这么一句没正形的,脸颊微红,险些没绷住笑了出来。 “好了,不逗你了,”萧元景将南云的手拉了过来,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指节,无奈道,“阿云,这话我先前已经说了许多遍,你好歹也往心里去一次—— “我给你的,你安心接了就是。” 南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患得患失,难为萧元景没恼,还能这么妥帖地安慰着。她心中一热,向前扑到了萧元景怀中,仰头看着他:“好,我记着了。” 萧元景将她抱了个满怀,又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顺势放下了床帐。 …… 秋高气爽,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南云与萧元景商量了半日,定好了游玩的去处和日子,便兴高采烈地张罗起来。她并没让白芷她们去做,而是亲自动手收拾了行礼,满心欢喜地等着出门去。 可说来不巧,将要出门那日,宫中竟来了人,说是皇上传召宁王殿下。 內侍毕恭毕敬地传了消息后,便没走,而是垂手等候在一旁,算是个无声的催促。 南云在里间听着,不由得皱起眉来。 要知道萧元景可是彻头彻尾的闲王,没担任何职务,手头也没任何事,甚至连朝会都不去的。皇上如今毫无兆头地传召他,又会是为了什么? 萧元景瞥了眼那內侍,并不急着动身,而是先来内室见了南云。 “父皇传召,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萧元景一边换外袍,一边同她说道,“若是能早些回来,就还按着计划出门玩去;若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就等明日再去,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的。” 都这时候了,他竟还惦记着这事。 南云哭笑不得,轻声道:“这不重要,什么时候出门去都行……只是皇上突然召你,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若是以往,南云断然是不会问这些的,如今却是不自觉地就上了心。 萧元景垂眼看着她,微微一笑:“不妨事。纵然是有麻烦,那也跟我没什么干系,你在家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担心。” 说完,他便带着顺子与那內侍离开了。 南云兀自出了会儿神,将行礼包袱放回了柜中,随意抽了本书来看。 及至晌午,萧元景尚未回来,她倒是将晓玉与桑榆给等了过来。 这几日晓玉一直在外边看铺面,桑榆也会帮着参详,一来二去,两人熟悉了起来。 南云正对着满桌子的饭菜发愁,见她二人过来,招手笑道:“来得正好,跟我一块吃饭吧。” 桑榆并不同她见外,在一旁坐了,又问道:“你家王爷呢?” “被传唤进宫去了,到如今还没回来,”南云戳了戳米饭,小声嘀咕道,“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桑榆奇道:“难为你会担心这事。” 要知道先前遇着这种事,南云从来都是觉着自己管不了,而后便绝口不提的。 南云欲盖弥彰地咳了声:“这不是你先问的吗?” “狡辩,”桑榆利落地下了定论,小声笑她,“你这分明是越来越看重宁王了,还不承认?” 南云低下头吃菜,不理桑榆。 “你放宽心就是,要知道宁王殿下可是皇上的亲儿子,能有什么事?”桑榆抿了口茶,揣测道,“许是父子相见,留在宫中用个午膳,叙叙父子情什么的,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她嘴皮子利落得很,南云好笑地摇了摇头,而后又问道:“前几日还听晓玉说,你那边生意极好,忙得很,怎么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听了这话,桑榆难得哑了下,脸上的神情也满是一言难尽。 倒是一旁的晓玉忍不住笑了声。 南云立即生出些兴致来,语气欢快地追问道:“怎么了?” 满是准备听乐子的架势。 “前两日,阿榆也不知怎的认识了个小公子,”晓玉抿唇笑着,“这几日来,天天到铺子那边去献殷勤,她不胜其烦,便到你这里来躲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景的情感转折在第28章,算是这本文里,我个人比较满意的章节之一了~ 80、第 80 章 第080章 桑榆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晓玉这两日已经同她熟悉起来, 再加上是南云发问, 所以更加没了顾忌,三两句就将事情给她抖落了出来。 南云愣了下, 随后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 偏过头去盯着桑榆看, 眼神中满是促狭。 “笑什么?”桑榆横了她一眼。 她二人关系极好,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损友,难得桑榆会摊上这样的事情,南云乐了半晌, 复又笑道:“我着实是想不到, 你竟然也会有这种时候?” 说着, 南云又使了个眼神给晓玉,好奇道:“那小公子,是什么来头?” “这我就不清楚了, 阿瑜不肯讲, ”晓玉如实答道, “只不过我看他的衣着打扮, 应当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才对。听其口音,又不大像是京城附近的,倒像是南边来的。” 晓玉说这话时,南云便盯着桑榆看,留意着她的神情,片刻后抿唇笑道:“看阿榆这模样, 你猜得应该没错。” “阿榆,同我讲讲嘛,”南云凑近了些,推了推她的小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这话时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桑榆听得头大,无奈道:“你就这么想知道?” 南云见她态度有所松动,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这么些年来,南云从没见过桑榆同哪个男子有过私交。 因着桑榆相貌好,办事干净利落,向她献殷勤的不少,可桑榆从来都是置若罔闻,那些人遭了冷脸也就自觉远离了,难得竟有人能将桑榆逼得要来“躲难”。 说不好奇,那绝对是假的。 “他姓容,是我前几日出门到西市去时遇着的。”桑榆拗不过南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将她扶得坐直了些,这才又说道,“那时街尾有个‘卖身葬父’的姑娘,价钱开得还挺高,围观看热闹的人颇多,可谁也没想去花这个冤枉钱……” 毕竟若真是缺婢女,找牙婆来,十来两银子就能买个来,何必要花大价钱来买这个? 若是想讨老婆,那就更不会找这种不知底细的了。 更何况谁也说不准这会不会是个骗局,故而看热闹的多,真掏钱的却是没有。 桑榆从那过,瞥了眼,恰巧看出些不对劲来,但见无人上钩,便也懒得上前去戳穿。正欲离开的时候,却见一位身着银红衣袍的小公子露了面,要掏钱给这姑娘。 那姑娘当即感激涕零,楚楚可怜地下跪谢了他。 “我原以为他是看中了那姑娘,结果他倒好,不仅给银钱,而且还不要人,只说是被父女之情给触动了。”桑榆如今再提起这事,还是觉着离谱得很,忍不住嘀咕了句,“这傻子。” 南云忍着笑意,揣测道:“然后你就上前戳穿了?因着这个缘故,他对你很是感激,故而一直上门献殷勤?” 桑榆想起那日的情形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才不是。” 那小公子脸嫩,看起来年纪不大,想来应当是没什么阅历,不然也不会做这个冤大头。 桑榆在一旁看着,忍不住上前去提醒了句,让他小心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话已经说得颇为明白,可那小公子却没信,再加上那披麻戴孝的姑娘跪在地上梨花带雨地抹着泪,反倒将桑榆给衬成了个恶人。 南云初时还满是凑热闹的心,听桑榆说到此处,不由得皱起眉来:“竟有这事……那你怎么办才好?” “能怎么办?”桑榆不甚在意地笑了声,“自然是戳穿她们。” 她原本就注意到这是个骗局,只是懒得戳穿,被倒打一耙后便恼了,直截了当地将事情给抖落了出来。 围观看热闹的人越发多,那小公子倒是直接傻在原地了,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愣是没说出话来。 桑榆嗤笑了声,也懒得再管这破事,分开众人便离开了。 结果没走出多远,那小公子竟然追了上来,先是讷讷地为方才的误会道了歉,而后又自报家门。说是姓容,名安,祖籍在苏州,才到京中没多久,这次过来是来做生意的。 因着方才的事情,桑榆懒得理他,一直冷着脸爱答不理的。 容安没恼,也没退却,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身份来历都抖落了个干净,又一路跟着桑榆到了她家的铺子。 而后就像是个牛皮糖似的,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 “就这么回事,”桑榆摊了摊手,“我也不明白这位容公子怎么想的,同他说了不要再来,他也不听。” 说完,桑榆又忍不住嘀咕了他一句:“就他这模样,做什么生意?当冤大头还差不多。” 南云听桑榆讲完了这事,又觑着她这脸色,一时间倒拿捏不准了。 桑榆同这位容公子的相识算不上愉快,到如今也看不出什么情愫来,不过以南云对桑榆的了解,她应当是并不讨厌的,不然决计不会是这种反应。 “你就准备这么躲着他?”南云托着腮,若有所思道,“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总是得回去的,毕竟铺子那边的生意不也得你帮着照看?” 桑家这铺子,原本是拿出了压箱底的钱,开来给桑朴做生意的。 可他做做力气活尚可,待人接物上是比不得桑榆的,如今铺子刚开没多久,桑榆一直都在那边帮忙招呼着。 桑榆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被南云这么一提,忍不住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说不准他过两天烦了,就不过来了。” 这种年纪的公子哥,大都是没定性的,纵然一时心血来潮喜欢上什么,过不了多久也就厌烦了。桑榆想得明明白白,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茬。 “可他若是没放弃……” 南云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桑榆不轻不重地弹了下额头,她也不顾及什么形象,翻了个白眼道:“姜南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成心给我唱反调添堵的吧?” 晓玉在一旁笑着:“依我看,这也不是没可能。” 她先前到桑家铺子去时,曾见过那容公子一面,看着并不像是那种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倒是挺认真的。 “晓玉你也来起哄,”桑榆算是没了脾气,扶了扶额,“若真是如此,那就再说。” 若非要细论起来,她的确是不讨厌容安的。 虽说初识的时候闹了个不愉快,但他并不是个坏人,正相反,还滥好心的很。只是年纪不大,又或者是家中将他护得太好了些,不熟悉人心险恶罢了。 容安身上并没那种富贵公子的恶习,哪怕是被甩脸色的时候也始终好声好气的,桑榆只是觉得无奈,并没厌恶。 对着容安那张脸,她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来,只得躲开,来南云这里“避难”。 南云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笑盈盈地补了句:“那等赶明得空了,我倒是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束手无策。” 桑榆没好气地笑了声,夹了个菜心给她:“吃你的饭!” 经此事这么一打岔,南云倒不似先前那般心事重重了,笑过之后,三人便正经吃起饭来。而此时在宫中,萧元景也正在同皇上一道用午膳。 倒是被桑榆给说中了,萧元景的确是被皇上留下来,借着用膳的机会来叙父子情了。 宫中御膳房做的菜,自是十分精致,色香味俱全,可萧元景看着满桌的菜,却并没什么胃口,只想回家去同南云一道吃饭。 菜色虽简单些,可却能全然放松,没什么拘束。 不像如今,吃个饭还得聚精会神的,揣度着皇上言辞间的深意。 也不知南云在家中有没有好好吃饭……萧元景分了下心,甚至讯速地想了下,原本计划好的出行该怎么办?今日应当是来不及了,不知明日天气如何? 好在皇上一门心思地追忆着旧事,并没留意到他的走神,而萧元景也很快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附和了句。 兴许是因着年纪大了的缘故,皇上越来越喜欢回忆当年事,就如同他两鬓越来越多的白发似的。 可生在天家,哪有什么父子、兄弟情分? 或许早年是有的——萧元景少时也曾真心孺慕过他——可在母妃同他决裂,自己也搬出皇宫开府之时,便已经尽数化为云烟,转眼就消散了。 今日皇上着人来召他,萧元景尚未进宫,便猜了个差不多。 近来太子与秦王党争愈演愈烈,其中不乏他的推波助澜,故而他虽未入朝,但却是比绝大多数人都看得清楚的。 太子虽占据了嫡长的名位,可本事及不上秦王,春末围猎之时又闹了大笑话,声势一落千丈,这半年来的日子一直很不好过。 此消彼长,秦王锋芒毕露,又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近来的风评很是不错。 如今朝中两派已是旗帜鲜明,皇上虽为九五至尊,可有些事情却也并全然不由己,需得考虑均衡各方,故而难免被携卷着向前。 更何况相争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兄弟阋墙,皇上便是再怎么铁石心肠,也总是会难免感伤的。这时候,就想起了萧元景这个撇得干干净净,“与世无争”的儿子来了。 召他入宫来,大半是为了寻个慰藉罢了。 萧元景将此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任是皇上怎么说,心中也没什么触动,最多不过是觉着唏嘘。他时不时地附和上两句,正想着要不要趁机再给太子挖个坑,却不妨皇上忽而说了句话,直接愣住了。 皇上缓缓问道:“阿景,你想不想入朝?” 81、第 81 章 第081章 皇上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无非都是些追忆往日父子情分的话, 萧元景早就听过许多遍, 压根就没往心上去,只不过是碍于身份, 只能耐着性子规规矩矩地听着。 而这一句, 来得毫无预兆, 犹如平地起波澜。 饶是萧元景事事周全,喜怒不形于色,都愣了下。 好在他素来机敏,顷刻之间, 便反应过来。 萧元景并没立即作答, 而是保持着愕然的神情, 片刻后方才无奈地笑道:“父皇怎么突然说这个?” 当年贤妃与皇上决裂,萧元景离宫开府,就已经是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自那以后明面上就再也没沾过朝局政务。 但再往前追溯的话, 他素有早慧之名, 皇上与贤妃感情深厚, 闲暇时候总是会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授。 旁人只知道萧元景文采风流,少有人知道,他在朝局之事上也颇有见解。 皇上对此倒是清楚,当初萧元景离宫,又寻了个借口再不去朝会, 反而一本正经地做起生意时,他又是懊悔又是惋惜,还曾拉下脸面亲自劝过萧元景。 可萧元景却是咬死了,任是怎么说,都不松口。 他那时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儿臣无心同太子相争,一旦沾染政务,就难免会惹得旁人猜疑,届时就又是麻烦。若再有先前之事发生,父皇夹在其中不也是左右为难?倒不如撇得干净些,能省去不知多少麻烦。” 这话已经是明着说太子的不是了,可皇上也无从辩驳,只训斥道:“你堂堂一个皇子,竟去同那些商贾为伍,像什么样子?” 萧元景由着皇上训斥,半晌后方才问了句:“父皇让我入朝学做事,可学了,又有什么用处?” 他其实也明白皇上的心思,无非就是想父慈子孝,兄弟和睦,最好是太子将来继承大统,他当个辅佐的肱股之臣。 可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所谓怀璧其罪,就算他没有同太子争抢的心思,只要有那个本事,那太子就绝对不会安心。更何况还有旧怨在,注定不可能相安无事,何必还要粉饰太平? 皇上被萧元景这话给问住了,动了动唇,终究没说出话来。 自那儿以后,无论萧元景是自甘堕落做生意去,还是离京游山玩水数月方回,皇上都再也没管过,由着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偶尔会弥补似的赏下许多东西给宁王府。 父子之间,也算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萧元景着实想不明白,数年过去了,皇上怎么会突然又提起这么个旧事来。难道是觉着如今朝中有太子与秦王相争还不够乱,想着再添一个他,搅成一团就高兴了? 皇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萧元景,端详着他的神情,又问道:“你别兜圈子,只回答朕的问题,想还是不想?” 萧元景原本以为皇上是心血来潮,所以才会有此一问,见着他这模样后,随即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联系近来的事情,试图揣度出皇上的用意。 萧元景自认算是很了解皇上这个人,如今却拿捏不准了。 皇上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着意拿这个问题来试探?还是已经不准备容忍太子,要挑选新的继任者? 他沉默片刻后,斩钉截铁地答道:“父皇早些年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我仍旧是那句话,不想。” “今时不同往日,”皇上低低地咳嗽了声,神情中显出些疲态来,“这些年来,是朕对不住你。为了避免同太子争执,你远远地避开,空有一身才华,却无处施展……” 萧元景垂下眼睫,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阿景,如今的朝局你应当也有所了解,”皇上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转而叹道,“你是朕一手栽培出来的,不比任何人差。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入朝?” 说完,他死死地盯着萧元景,像是想要将人给看透似的。 萧元景抬起眼来,正色道:“不愿。” 他能听出皇上话中的亲近与暗示,也有些微的动容,但却并没就此放下戒备,反而愈发警惕起来。 皇上如今看烦了太子与秦王之间的勾心斗角,觉着他顺眼,可他一旦入朝,卷入混战之中,届时可就未必如此了。 更何况,他还不能确准,皇上这是试探还是真心这么想,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再有……萧元景摩挲着腰间的香囊,没来由地想起了南云。 他看着头发花白,还要为朝局、立储费神的皇上,又想了想数月来逍遥自在的日子,忽而就觉着当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事了。 手握大权诚然是好的,祸兮福兮,随之而来的还有诸多麻烦。 猜疑是躲不了的,前朝、后宫诸多算计,君臣乃至父子之间也注定不可能坦诚相待。 萧元景曾肖想过那个位置,可如今却觉得索然无味。 他对此并无执念,只要最后登基的不是太子,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日子,那就够了。 所以像如今这样,放着秦王与太子相争,自己暗地里推波助澜,也挺好。 让旁人勾心斗角去,他过自己的清闲日子,赶明等南云生了孩子,恰好有功夫亲自来教导。 若是女儿,那就宠着惯着;若是儿子,那就略严苛些,但也绝不会让他受委屈,更不会让他自小就得百般防备。 儿女双全,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上见他仍旧是态度坚定,也没旁的话说了,只道:“你若是执意如此,那就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二更短一些,明天多写点补上 82、第 82 章 第082章 萧元景回绝得干净利落, 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皇上向来是拿他没辙的, 便也没再做无用功,将此事搁置下来, 转而又关心起他的亲事来。 却不料萧元景的态度比方才还要果决, 只说自个儿并没中意的闺秀, 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不要勉强为好。 皇上又是气又是无奈,只恨不得指着他骂,可见萧元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忽而又颓了下来:“朕催着你成亲, 难道还是害你不成?” “父皇自然是为儿臣好的, ”萧元景的态度软和许多,但口风却是半点都没松动的,“只是儿臣着实不愿将就, 还望父皇恕罪。” 皇上盯着他出了会儿神, 再看着满桌的饭菜也没了胃口, 抬了抬手示意萧元景退下:“朕乏了, 你回去吧。” 萧元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等等,”皇上似是想起什么来,出声叫住了他,可又许久未曾说话。等到萧元景神情中满是疑惑,他方才又叹了声, “也不必立时就走,到昭阳殿去看看吧,贤妃近来身体仿佛不大好。” 自打当年决裂后,贤妃见着他便始终淡淡的,没什么好脸色。 皇上先是有意冷淡过她,后来又忍不住低下头去服软认错,可贤妃却始终是那副模样,软硬不吃。渐渐地,他也就不再去昭阳殿,权当是后宫之中没这个人。 萧元景已经许久未曾从他口中听到过贤妃,先是一怔,随后低低地应了声,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及至出了门,萧元景这才发现天不知何时竟阴了,看这情形,晚些时候应当是会落雨。 明明清晨想要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不过半晌的功夫,竟已经变了天。 看这模样,原就计划好的出游,是得往后推一推了。 萧元景离了皇上这里,不疾不徐地向着昭阳殿而去,心中则是反复掂量着方才的事情。他至今仍未想明白,皇上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他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故而并不着急,打定了主意“以不变应万变”,在弄清楚形势之前是决计不会轻举妄动的。 昭阳殿这边,贤妃刚用完了午膳,正准备小憩会儿。 她懒懒散散地在美人榻上倚着,见萧元景过来,倒是去了几分困意,着侍女沏了茶来,慢悠悠地问道:“好好的,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萧元景如实道:“早些时候,父皇着人宣我入宫,又留我用了午膳。他说您近来仿佛身体不好,让我来看看。” 闻言,贤妃不由得皱起眉来,片刻后嗤笑道:“他这又是操的哪门子闲心。” 在萧元景面前,贤妃是从来不会掩饰自己对皇上的嫌弃,萧元景也早就习惯,面不改色地听了,复又问道:“您近来有什么不舒服?怎么也没遣人告诉我?” “小事,”贤妃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一年到头总是会有个头疼脑热,哪儿值当兴师动众的。” 她倒是洒脱得很,萧元景无奈地摇了摇头:“多少还是要留心些。” “知道了。我这满宫的嬷嬷侍女又不是摆设,太医更不是吃干饭的,你就别操心了。”贤妃坐直了些,向萧元景道,“倒是你——皇上巴巴地让人将你叫过来,是为着什么事?” “父皇同我提了些当年旧事……” 萧元景这话还没说完,贤妃便先笑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旁人总说,这一上了年纪,就难免会想东想西追忆旧情,没想到皇上也不例外。可如今这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再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当年皇上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伤透了贤妃的心,以至于再提起来,仍旧是不依不饶的。 “想是太子与秦王近来斗得厉害,让他这个当父亲的为难得很,所以便想起你来了。”贤妃冷笑了声,道破了皇上的心思,而后又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萧元景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提及皇上想要自己入朝这件事,只拿旁的话推脱过去。 纵然是不问,萧元景也能猜到贤妃的回答,必然是会让他远离朝局争斗,不要掺和进去——当年之事对贤妃的影响太大了,直至如今仍未能摆脱。 但在这件事上,萧元景有自己的考量,只是并不好道明,索性就只字不提,也免得贤妃为此劳神。 他仍旧是延续着自己一贯的做法,事情自己独自来担,贤妃与成玉只管无忧无虑地生活就好。 皇上已经多年未曾提过这话,贤妃怎么也料不到会有这种事,轻而易举地就被萧元景给糊弄了过去。她又问了些不打紧的闲话,而后道:“前两日你外祖母进宫来看我,同我提起了你的亲事……” 萧元景原本在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一听这话,顿时觉着那茶没了滋味,眉尖挑了起来。 上次他与南云冷战的开端,便是齐府那场寿宴,虽说两人已经和好,可至今想起来,心中仍旧会有些微波澜。 外祖母待他一向很好,萧元景自然不会为此生出任何埋怨的心思,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不耐。毕竟他也不是圣人,有些话翻来覆去地听,再加上还有那么一场误会,着实让人没法始终保持好脾性。 贤妃并没觉察出他的异常来,自顾自地说着:“听说陈太傅的女儿很好,相貌、才学都没得挑,仿佛还早就心仪于你,你若是感兴趣的话,倒不妨了解一二。” 她话中这个“陈太傅的女儿”,也就是南云先前遇着的陈莹玉。 萧元景不冷不淡地答道:“没什么兴趣。” 贤妃虽不大熟悉陈莹玉,但也是见过两三次的,印象还算可以,再加上先前齐老夫人力荐,所以便拿来同萧元景提了提,却不妨他竟会是这么个反应。 要知道萧元景这个人一向孝顺得很,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好声好气的,少有这种不耐烦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贤妃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对这位陈姑娘可是有什么不满?” “不满倒是谈不上,只是觉着她未必有夸得那么好。”萧元景已经开了话头,索性也不遮遮掩掩的了,直接说道,“正妃人选我有自己的考量,母妃就不必操心了。” 这么些年来,被催亲事的时候,萧元景只会避重就轻敷衍了事,这还是头一回明确表示。 贤妃很是惊奇,连连问道:“你有自己中意的姑娘了?怎么我倒没听人提过?是哪家的姑娘?” 萧元景被问得头大,原本想要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可思及贤妃近来身体不大好,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并没提。 南云的身份他还未能解决,也知道母妃就算是再怎么惯着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怕是也不会轻易让步,此时说出来难免会有分歧。 所以他只能含糊地敷衍了几句,草草带过。 贤妃见他不愿讲,心中愈发疑惑起来,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天色不好,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萧元景喝完了一盏茶,起身道,“我就不多留了。” 贤妃看出萧元景这是有意想躲,但也拿他没奈何:“成,那你就先回去吧,我也要歇会儿了。” “母妃保重身体,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让人告诉我。” 萧元景着意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天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仰头看去,便能见着天际已是乌云密布,逐渐向这边压来,酝酿着狂风暴雨。 萧元景上了马车,犹自想着今日种种。 马车将要驶离皇城时,天边传来惊雷,马吓得长嘶一声。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狂风吹开车帘,携卷着雨滴溅入车厢之中。 萧元景不动如山,安安稳稳地坐着,车夫连忙压好了车帘,又安抚着马匹。 一旁安放着的书也被吹得簌簌翻动,萧元景随手压下,顺势瞥了眼。 那是南云常看的棋谱之一,也不知何时落在了车上,风吹动时,依稀还能见着上面的蝇头小楷。 萧元景懒得再想皇上话中的机锋,将那棋谱拿了过来,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这棋谱不知被南云翻了多少遍,有的页脚都卷了,上面满是标注,记着南云自己的心得和总结,认真得很。 只看着这一行行的字迹,萧元景仿佛都能想到南云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排演着棋谱,而后专心致志地记下感悟的模样。 明明在他手底下输了这么多次,非但没羞恼,甚至连泄气都没有,只认认真真地反思总结着,收拾好状态之后再来战。 平时看起来软糯,真认准什么之后,却比谁都坚韧。 萧元景一想到这些,无意识地勾了勾唇,露出些笑意来。 这雨来得急,及至回到府中时,雨势小了些,可却仍旧没见停。 萧元景虽撑了伞,可一路走到风荷院,衣裳还是湿了大半。他才一进院门,就见着了坐在廊下摇椅上的南云,怀中还抱着日益长胖的雪团。 见着他回来,南云抬起雪团的爪子,同他挥了挥,笑道:“我让人备了姜汤。”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83、第 83 章 第083章 桑榆与晓玉过来, 吃了午饭后, 便又要出门看店面去了。 南云想要开书铺, 又不缺银钱,自然是要尽可能寻个合适的铺面, 晓玉这几日一直在四处看, 大致已经敲定了几家, 特地找了桑榆来参谋。 桑榆见南云没什么事,便邀她一道出门逛去,可南云破天荒的竟没应。 “你一人在家中做什么?”桑榆莫名其妙,见南云支支吾吾地不答, 愣了片刻, 倏然福至心灵地想明白了, 调侃道,“知道了,你是记挂着宁王殿下, 要等他回来, 是不是?” 先前她因着容安的事, 被南云凑热闹打趣半晌, 如今总算是捞着了个反击的机会,调侃了几句,等到南云脸都红了,方才同晓玉结伴离开。 南云送走了她二人后,闲得无事,又不想歇下, 索性就让人搬了个摇椅到廊下,抱了雪团来喂它吃菜叶子。 及至阴云密布,骤雨忽至,她便着人去备下了姜汤。如今萧元景淋了个半透回来,果然派上了用场。 南云将雪团放在一旁,随着萧元景进了内室,替他寻了更换的衣裳来,又随口道:“皇上传你入宫,可有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萧元景下意识地开了口,可说到一半,又临时改了主意,转而笑道,“父皇问我,想不想入朝?” 说来也奇怪,这事他甚至都没有同贤妃提,但却毫不避讳地告诉了南云。 细究起来,一方面是出于信任,另一方面,则是想要看看她怎么想。 南云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料到萧元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和盘托出,直接愣住了,片刻后方才想明白这话的意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平时最多过问下风荷院中的庶务,如今陡然面对这样的朝局大事,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这倒也怪不得她。 毕竟此事非同一般,哪怕是朝中重臣听了,怕都是要震惊许久的。 萧元景将湿了的衣裳脱下,拿布巾擦了擦,又换上了南云准备好的衣裳。 他自顾自地束好了腰带,半带打趣地同南云笑道:“怎么,被吓傻了?” 南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迟疑道:“你……应了吗?” 萧元景并没回答她这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着我应该答应,还是回绝?” “这怎么能问我?”南云逐渐平静下来,随即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疾不徐地答道,“你若是喜欢眼下清闲自在的日子,那就回绝;若是想争一争,那就点头答应。” 萧元景端详着她的神色,复又笑道:“那你呢?” 南云有些困惑地看着萧元景,没大懂他为何会这么问,垂眼想了想:“这事跟我干系不大,还是看你的心思……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萧元景如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也知道这是南云的本意,并非托词,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正说着,白芷端来了姜汤,南云随即止住了话头,低头绕着腰间的系带。 等到白芷离开后,南云想了想,忍不住又抬眼看向萧元景。 虽没说话,但神情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好奇,显然是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回复皇上的。 萧元景吹了吹那姜汤,慢条斯理道:“你猜?” 南云见他还有心思逗自己,神态也放松得很,心中便有了大概的揣测:“我猜,你并没答应。” “猜对了,”萧元景看向她的笑意愈浓,开玩笑道,“想要什么奖励?” 南云小小地呼了口气,转身推开了雕花窗,盯着那雨势看了会儿:“看这情形,几日内怕是都不适合出远门了。” 萧元景知道她还惦记着先前说好的游玩,上前两步在她身旁站定了,含笑哄她:“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也不差在这几日,嗯?” “我知道,”南云原本还有些微失落,被他这么压着声音一哄,霎时就烟消云散了,“可巧阿榆这两日来我这里,既然不出去,能同她们一块出门闲逛看看铺面也是好的。” 她倒是高兴了,可萧元景却是神情一僵。 有先前的事情在,萧元景自是十分感激桑榆的,也不会再没来由地同她拈酸。可一想到桑榆过来,就几乎是霸占了南云,俩人时时刻刻都要在一块,自己还得搬回正院去,就还是有些微妙的不爽。 “晌午吃过饭后,阿榆就同晓玉一道出门去了,我想着要等你从宫中回来,便没出去。”南云倚在窗边,慢悠悠地絮叨道,“等明日,我还是要亲自去看看铺面,才好做决定……” 萧元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等南云说完后,若无其事地提了句:“桑姑娘同你亲近得很,不如干脆给她收拾出个院子来,也好方便她时常来住。”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实际上却满是私心。 “这倒不必麻烦,阿榆先前过来不都是同我住……”南云话说到一半,顿了顿,这才领会到萧元景话中的意思来,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萧元景被她看破了心思,也没半点心虚的意思,反而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好不好?” 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拉得极近,南云甚至能数清他的睫毛,呼吸可闻。 像是喝了酒似的,南云只觉着晕晕乎乎的,等到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点头答应了下来。 萧元景如愿以偿得了逞,眼中满是笑意,顺势在她唇角落了一吻,方才退开来。 南云:“……” 虽说这么形容仿佛不大得当,但她的确有种被□□了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她就这么晕晕乎乎地答应了下来,而萧元景摆明没有准备给她反悔的余地。等到晚间桑榆回来,南云硬着头皮,顶着她戏谑的目光,将这一安排给讲了。 虽说她并没提萧元景,但桑榆还是满脸“我懂”的神情,忍笑道:“好啊,我并没异议。” 南云被她看得脸都热了,又不好说什么,忍不住磨了磨牙。 “咱们这样的关系,还有什么可害羞的?”桑榆拈了块点心,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还等着你赶紧给我生个小侄女、小侄女呢。” “哦,”南云也学着她的样子,轻飘飘地笑道,“说起来,那位容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来着?” 桑榆:“……” 她一提这事就觉着堵心,难得被南云噎得说不出话来,起身摆了摆手:“客居收拾好了吗,我要睡觉去了。” 南云强忍着笑意,吩咐白芍道:“给桑姑娘带路去。” 这雨来势凶猛,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第二日竟还没停。 外边已经有了积水,并不适合出门闲逛去,南云同萧元景用了早饭后,便张罗着将桑榆拉来打叶子牌。 萧元景恰好有事,叮嘱南云几句闲话后,便出门去了。 “我怎么觉着,宁王殿下近来忙了许久?”桑榆同南云打着牌,随口提了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南云手头的动作一顿,很快就又回过神来:“许是有什么事吧。” 桑榆对南云的情绪一向是极为敏感的,见她似是不愿提此事,随即就岔开了话题,转而聊起了旁的事情。 雨渐渐停了下来,日光愈盛,及至午后睡醒,积水已经消得差不离。 “我昨日与晓玉四下看了看,从中挑选了两个铺子,都紧俏得很,”桑榆提议道,“你若是无事,不如随我们去看看,若是满意的话就定下。钱货两讫,也免得被别人给抢了先。” 南云舒展了下身体,声音中还带了些没睡醒的困意:“好啊。” 她也懒得打扮,洗了手脸,随意挽了个寻常发髻,斜插了两根簪子,未施脂粉就要出门。 好在南云天生丽质,就算是丝毫不上心,也仍旧出众得很。 只不过与旁的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比起来,就显得太素净了些。 桑榆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感慨了句:“你这模样,若是让旁人看了,怕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你是宁王府的侧妃娘娘。” “这不是正好?”南云并不以为耻,反而理直气壮得很,“若是我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地出门,身后再跟三五个侍女,哪儿还算是闲逛啊?只怕是走到哪都要被人给盯着了。” “你这话倒也有道理。”桑榆笑道,“横竖宁王殿下都没嫌弃,旁人怎么想,就更没妨碍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这个铺面离王府近些,便是走着过来也成。”晓玉轻车熟路地向南云讲解道,“与另一处相比,地方略小了些,但所处的地界好。” 南云饶有兴致跟随晓玉进了门。 铺子中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不大能看出以前是做什么的,南云慢悠悠地四下看着。 说话间,铺子的原主从里间出来。 他认得晓玉,一见面便先讪讪地笑了起来,说道:“姑娘来得不巧,我这铺子已经转手卖出去了,今日收拾完就要交付过去的,姑娘还是到别处看看去吧。” 晓玉原本还在同南云说话,闻言,硬生生地噎住了,片刻后方才道:“明明我昨日来时,还是好好的。” “昨日的确是在的,并没骗姑娘。”原主解释道,“只是今日一早有位小公子来看铺子,相中之后直接就拿了银钱给买下了。” 他态度诚恳得很,并不似扯谎,更何况也没扯谎的必要。 “无妨,”南云同晓玉笑道,“咱们看看另一家就是。” 南云的态度极好,并没苛责,晓玉自己却觉着过不去,忍不住又问了句:“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方。” 那原主陪笑道:“是位姓容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84、第 84 章 第084章 容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再加上昨日才听了桑榆的事情, 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容安这个人。 南云愣了下, 随即下意识地看向了桑榆。 桑榆倒是并没多大反应,自顾自地向外走去, 南云与晓玉也随即跟了上去。等上了马车后, 南云忍不住问道:“铺子主子方才说的‘容公子’, 是那位吗?” “兴许吧,”桑榆掸了掸指尖,有理有据地分析道,“这铺子的价钱可不便宜, 只上午来看一次就立即定下, 掏钱买了, 必定是个不缺银钱的。人傻钱多的样子,倒的确是挺像他的。” 南云被她这形容给逗笑了,晓玉则是若有所思地发散道:“阿榆, 你说那位容公子买下这铺子, 会不会是因为你的缘故?” “自然不是, 你怎会这样想?”桑榆几乎没犹豫, 就斩钉截铁地答道,“且不说他昨日并不知道我在何处,纵然是知道,也没有这般一厢情愿的道理。” 容安的确是人傻钱多,却并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桑榆并不觉着自己有多了解他,但在这件事情上, 就是莫名很确定。 “若非如此,那未免也太巧了。”晓玉感慨道,“这叫什么来着?人生何处不相逢,是缘分啊。” 桑榆见晓玉又见缝插针地打趣自己,不轻不重地在她腰上拧了一把,正儿八经地分析道:“这铺子所处的地界好,里边的布局装潢也是上了心的,是个抢手货,咱们既然能看中,那他自然也很可能看中。” “可惜了,”晓玉仍旧有些懊恼,“早知如此,我昨儿就该同那掌柜说好的。” 南云虽并没半点责备的意思,可她仍旧觉着自己将事情给办砸了,很是对不住南云的信赖。 “这也没什么,”南云柔柔地笑了声,开解她道,“不还有一处吗?说不准我更喜欢另一处呢。退一步来说,纵然两处都不成,也大可以再等等,另寻合适的就是,横竖也不是什么急事。” 她要开这个铺子,并非是为了赚钱,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所以并不急在一时。 晓玉的脸色好了些,又担保道:“我必定给你寻个合心意的。” 好在第二个铺子还在,并没被人提前下手。 这铺子比先前那个要大上不少,敞亮得很,只是所在的地界略偏了些,周遭也不似先前那般热闹。不过既是拿来当书铺的,自然是安静些好。 南云最喜欢的是这铺子自带的后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还种了些花草,墙角甚至还有个葡萄架。 “这铺子也很好,”桑榆心中也是更倾向于这一处的,她引着南云四下闲看,“这铺子的主人家中出了事,急用银钱,所以才迫不得已拿出来变卖,价钱也不算高。” 南云点了点头,她将这铺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敲定了主意:“就买这个吧。” “不再到别处去看看了?”桑榆笑道。 “你们都替我提前筛选过来,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南云含笑谢了她二人,为了避免再出现上一个铺子的情形,并没再多做犹豫,直接拿了银票将这这铺子买了下来。 房屋地契握在手中后,南云莫名有种满足感,又开心得很,兴致勃勃地同桑榆、晓玉四下看着,商量着这铺子回头应该怎么改装潢。 何处摆书架?何处摆桌椅?墙上又该悬些什么字画? 她难得这么高兴,便也没急着回府去,及至暮色四合,又同桑榆笑道:“先不回府,我请你们到酒楼中去吃个晚饭吧?” 宁王府的厨子可以说是百里挑一,做出的菜色,就算是京中最有名的芳华酒楼也未必及得上。 南云倒也明白,可就是想换个地方,倒也不是真冲着酒菜去了,只不过图个氛围。 桑榆一看就猜出她的心思来,没扫兴,只掩唇笑道:“你出银子,我一蹭吃蹭喝的,自然是怎么都好。” 芳华楼是京中久负盛名的酒楼,传承了足有近百年。 当年先帝在时,曾专程将这里的大厨召进宫去做了顿晚宴,尝了之后赞不绝口,高兴之余更是亲笔替这酒楼题了匾额,实为殊荣。 因着这个缘故,但凡有外地人到京城来,只要银钱富足,必定是会到这芳华楼来尝尝鲜的。 如今这个时辰,芳华楼门庭若市,小厮们很是殷勤地迎来送往。 还未进门,南云就闻着了浓郁的香味,三人先前都从未来过这里,如今到算是涨了见识。 “的确是名不虚传。”桑榆赞了声,仰头看着门楣上高悬的匾额,“这应当就是先帝在时,给芳华楼题的匾额了?可真称得上是金招牌了。” 且不说里边的酒菜如何,就为着这个噱头,众人也会生出好奇心来,想要来一试究竟的。 三人进了门,由小厮引着上了楼。 南云不疾不徐地跟在小厮身后,四下看着,端详着这酒楼中的摆设,余光却瞥见桑榆忽而侧过身子来,甚至还欲盖弥彰地遮了半张脸。 “这是做什么呢?”南云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随手又忍不住道,“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你是遇着了债主,躲债呢?” 桑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并不答,快步超过她向前走去。 南云愈发觉着不对劲,索性停住了脚步,向着桑榆有意躲避的地方看去。 临窗的位置坐了位身穿暗红色长袍的公子哥,正在满是好奇地向外看去,他看起来并不大,应当是十五六的年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 只一眼,南云几乎就能确准他家境很好,应当是被长辈们娇惯着长大的。 再联想到桑榆的态度,南云也不难想到他的身份——容安。 也真是巧了,恰对上晓玉先前那句“人生何处不相逢”,明明只不过是心血来潮吃个饭,偌大个京城,竟还真遇上了。 南云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想着要拿这件事去打趣桑榆。 兴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那小公子偏过头看了过来,南云没来得及收回,与他四目相对看了个正着。 从南云这个角度,方才只能看见半张侧脸,再加上一心想着桑榆的事情,并没去细看容安的长相。如今毫无遮掩地对视着,看的清清楚楚,南云先是一怔,心头莫名浮现出一股熟悉的感觉来。 她眼皮一跳,可一时间又弄不明白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容安并不认得她,倒也没什么反应,冲着她笑了笑,随即便很是守礼地移开了目光,同对面坐着的人说着些什么。 “阿云,”晓玉见她站在这里不动,回来几步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小臂,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南云倏地惊醒过来,她抚了抚胸口顺了口气,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见着了个眼熟的人,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这也是常有的,”晓玉并没当回事,随口道,“我也时常会有这种感觉,抓心挠肝的,可又偏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南云释然一笑:“的确是了。” 两人说话间,桑榆已经进了包厢,自顾自地点起菜来。等到南云也进了门,她情知逃不过打趣,很是无奈道:“这也值得你看这么久?” “怎么不值得?”南云将方才那点疑惑抛之脑后,在桑榆身旁坐了,“我倒的确是想好好看看,究竟什么人,能让你逃得如同躲债似的。” 桑榆白了她一眼:“看着了?” “的确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南云回想着方才所见,“看起来应当是被家中护得很好,长这么大没受过什么磋磨。”想了想,她又好奇道,“他多大年纪?” 桑榆撇了撇嘴:“再过半个月就十六了。” “这你都知道?”南云愈发惊奇。 “我可没问,他自个儿非要说的。”桑榆也很是无奈,见南云还想再问,随即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去,“喝你的茶,哪来那么多话?” 南云强忍着笑意,没再问下去。 不多时,便又侍女陆陆续续地上菜,三人边聊些闲话边吃,悠闲自在得很。南云原是不怎么饮酒的,可恰逢今日高兴,便也喝了几杯。 等到吃了个尽兴,方才结伴回府去。 桑榆直接回了客居,南云则是由晓玉扶着,回了风荷院。 天色已晚,白芷有些焦急在等在院门口,远远地见着她回来后,先是向里边说了句什么,又随即快步上前来:“娘娘,您可算是回来了,王爷都在里边等了许久。您再不来,怕是都要遣人出去四下寻你了。” 南云已经有些醉意,她扶着白芍,慢悠悠地向风荷院走去。 等到过了片刻,方才像是想明白这话中的蕴意,脚步一顿,小心翼翼地问白芍道:“他生气了?” 白芍想了想萧元景那阴沉的脸色,一时间也分不清那是焦急还是生气,又或是两者皆有,只能先支支吾吾地说道:“您回去就知道了。” 被白芍这么一说,南云心虚得厉害,甚至想要先躲一躲了。但还没等她挣扎出个所以然,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还知道回来呢?”萧元景凉凉地说道。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晓玉与白芍对视了眼,知情识趣地退开,南云便落在了他手中。 一靠近,萧元景就闻着了她身上沾染着的酒气,有些泛甜,并非是烈酒,而是姑娘家常喝的果子酿的甜酒。 南云身|上也比平时要热些,脸颊微红,醉眼朦胧的。 可萧元景此时却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不由得皱起眉来:“你还喝酒了?” 南云心头一凛,就像是被在课上跑神,被夫子点起来背书是的心境差不多,又是慌乱又是害怕的。她伸出手来,比划了下:“一点点而已。” 若真是一点点,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萧元景板着脸问道:“你是觉着我傻还是怎么的?” 南云沉默片刻,讷讷道:“……我傻。” 萧元景被她生生给气笑了,训是不舍得训,可就这么放过又觉着太纵容,索性松开了她的手,作势转身要走。 南云并没看出他这是虚张声势,还当他是这恼了,连忙追了上去,攥住了他的衣袖。 萧元景停下脚步来,冷着脸看她。 “我错了,”南云只觉得头晕沉沉的,下意识地想要往萧元景身上凑,她扯着萧元景的袖子撒娇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声音软软的,再配上这副模样,显得格外诱|人。 萧元景眸色一黯,片刻后方才冷声道:“看你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85、第 85 章 第085章 南云性情一向温和, 又是个静得住的, 平素里并不常出门。 萧元景早就习惯了无论何时回来, 都能见着南云在家中等候自己。虽不算什么大事,可总是会让他心情都莫名好上不少。 这次从外边回来, 却破天荒地没见着南云。侍女解释说她随着桑姑娘出门去看铺子了, 萧元景倒也能理解, 自顾自地在书房补上今日的字,等着南云回家来。 萧元景初时并没觉着如何,可等到暮色四合,夜色渐浓, 南云却仍旧没回来, 更是连句话都没让人知会一声, 这就让他不大能接受了。 若说气,倒也算不上,只是着实不高兴, 又难免有些担心。 练字原本是修身养性的, 可越写越草。 萧元景最后直接抛在了一旁不管, 打定了主意等南云回来, 一定要好好地同她算一算此事,绝不能像先前那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他打算得倒是好,可真能见着南云这酒醉后的模样后,那冷脸却是怎么都撑不住了。 性情使然,南云平日里的情绪总是内敛得很,便显得淡淡的, 像是清雅的睡莲一般。可如今酒醉之后,却像是除去了什么禁锢似的,神情、声音中都透着甜软,如同国色天香的牡丹,美艳得不可方物。 软玉温香在怀,饶是萧元景,也没能招架得住。兵败如山倒,抱着她进了内室,再顾不得什么教训与算账。 夜色渐浓,屋中的蜡烛很快就被人吹熄。 白芷小心翼翼地掩上未曾关好的房门,依稀还能听见里边传来的暧|昧声响,连忙冲白芍摆了摆手,红着脸避开了。 先前南云未曾回来时,萧元景将她叫过去问话,那脸色阴沉得很,看得她恨不得立时跪下磕头认罪,也担心侧妃娘娘回来后会起争执。 断然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发展。 “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白芍小声道,“王爷先前那模样,我还以为必定会发作一通的,没想到竟会如此……” 顿了顿后,她又感慨了句:“我看啊,侧妃娘娘真是将王爷吃得死死的。” “像侧妃娘娘这样的美人,哪个男人会不喜欢?”白芷抬手捂了捂脸,想起方才听到的声响,仍旧觉着脸热。 那声儿,就像是小猫似的,没了平日里的克制与压抑,叫得人骨头都要酥了,只觉着心中发痒。 只听声音便已如此,也不知其中,会是怎样的情形?也难怪王爷平素那么冷静自持的人会失态。 “先前,总是有人在背后议论,说娘娘是撞了大运才得王爷恩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厌弃了。”白芍撇了撇嘴,“我看呐,她们还是做梦去吧。” 南云待下人一向宽厚,出手也大方得很,白芷与白芍如今待她皆是忠心耿耿的。 “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理她们作甚。”白芷也觉着这说法着实是可笑,“且看着吧。王爷分明是已经将侧妃娘娘放在心上,她们就算怎么说,也碍不着半点。” 白芍抿唇笑道:“是这个道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收拾了东西,便自去安置了。 南云长这么大,除却少时不知分寸与桑榆偷偷喝酒,就再也没像昨日那般醉过了。 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也没能睡到日上三竿,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只觉得头上隐隐作痛,昏昏沉沉的。 此外,身上也觉得疲倦得很,仿佛是下地干了什么力气活似的,筋骨都泛着酸疼。 她仍旧是觉着困,可偏又睡不着,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人难受极了。 南云拧着眉头,还没回想起昨夜的事情来,就听见萧元景低沉的声音响起:“醒了?” 似是看出她的难受来,萧元景抬手替她按了按头上的穴道,学着她以往的这样子,着意减了些力气轻轻地按捏着。 “嗯?”南云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抬眼去看萧元景。 萧元景昨日的气早就消了,如今见着她这憔悴的模样,更是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一边替她按着穴道,一边低声安抚道:“若是觉着累,那就再多睡会儿吧。” 南云向他怀中靠了靠,揪着他的中衣抱怨道:“我难受。” 以往她就算是真生了病,也不见得会抱怨,如今却是被折腾得狠了,只觉得头疼欲裂。 “谁让你喝醉了?昨日的账我还没同你算呢,”萧元景略微加重了些力气,“回来得晚也就算了,怎么也不着人回来知会一声?竟还喝醉了酒?” 听了他这接连的几个问句后,南云一僵,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日的事情来。 她也不敢抬头去看萧元景的脸色,埋着头,捞起被子来挡了半张脸,求饶似的说道:“我困了。” “成,那你就好好休息。”萧元景抚了抚她的鬓发,又慢悠悠地说道,“等睡饱了,再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南云果断装睡,能逃一时是一时。 萧元景很是耐心地替南云按捏着穴位,等到觉察到她呼吸渐缓,复又入睡之后,方才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在南云补觉的这段时间里,桑榆到风荷院来走了一趟。 她的酒量不错,昨日与南云喝得差不多,却并没醉,睡了一觉起来后仍旧是神清气爽的,没半点妨碍。 萧元景见着桑榆这模样,皮笑肉不笑道:“阿云昨晚喝醉了,如今觉着难受,正在房中补觉,尚未起。” 桑榆是个聪明人,随即就意识到萧元景的不满来。 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儿没办好,加之听到南云不适,心中也觉着内疚:“昨晚的确怪我,没劝着阿云。” 见她认错认得这般顺遂,萧元景倒是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桑榆总不会是成心去害南云,抓着不放也没什么意思。 “你们昨日,是去看铺子了?”萧元景问道。 “是,”桑榆点点头,“阿云昨日付了银钱,将看中的铺子买了下来,心中觉着高兴,便一道到芳华楼去吃了顿晚饭。” 萧元景有些无言以对:“值得高兴成这样?” “她就是这个样子,”桑榆撑着下巴,看了眼院中新移栽来的秋菊,“只要是感兴趣的事情,就能自得其乐。” 萧元景闻言,又问了几句与那铺子有关的事宜,在心中记了下来。 等到日上三竿,南云方才又醒了过来,见萧元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略微松了口气。 侯在外间的白芷听到动静,连忙进了里间来,服侍着南云穿衣梳洗。 “昨日我没回来时……”南云沉默片刻后,忍不住问道,“王爷是不是很生气?” 虽说如今萧元景已经消了气,面色如常,可白芷一想到他昨日那阴沉的脸色来,却还是觉着不寒而栗。她小心翼翼道:“是。您迟迟未归,王爷将我叫过去责问时,脸色的确不大好看。” 南云出门时一向是不喜欢带侍女的,加之若日又有晓玉与桑榆陪同,她便没让白芷跟过来。 若是平时,这倒也没什么,可昨日南云迟迟不归,白芷就不可避免地要担些责任,萧元景发作时她也是首当其冲。 毕竟柳嬷嬷不在,这风荷院中的庶务就都是暂由白芷管着,出了疏漏必然是要被问责。 南云愣了下,方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干系,一时间倒也顾不得自己过会儿还要面对萧元景,而是先向白芷道了歉:“昨日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毕竟白芷原本也是想要陪着她出门的,只是她没应允,这才害得白芷被问责。 “娘娘言重了,”白芷连忙解释道,“王爷也只是问了几句,并没责罚我,更何况这事的确是我的责任,您无需如此。” 南云抿了抿唇,并没多说,只承诺道:“下次不会这样了。” 她并不出门,也没什么梳妆打扮的心思,只随意挽了个发髻,便到外间吃饭去了。 因着宿醉的缘故,南云并没什么胃口,捧着碗白粥慢慢地喝着。 萧元景听了白芍的回禀后,便从书房来了正房,一进门就见着南云无精打采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次还敢喝醉吗?” 南云吓了一跳,手中的汤匙都跌回了碗里,她看了眼萧元景,垂下眼道:“不敢了。” “那再说说旁的,”萧元景在她身旁坐下,好整以暇道,“你昨日在外边逍遥自在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还在家中等着?” 南云方才与白芷说话时,就已经想明白了,随即担保道:“下次我若是再要出门,必定会带着人的,若是有事耽搁,也会让人回来知会一声。” 没等萧元景责问,她就抢先一步将话给说完了,认错态度堪称良好。 萧元景其实早就没了气,如今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见南云这般识趣,抬手在她额上轻轻地弹了下,称赞了句:“乖。” 他这言行神态,像是将她当做了个小孩子似的,南云红了红脸,埋下头专心地喝起粥来。 萧元景在府中留了半日,陪着南云吃了午饭之后,就又出门去了。 南云送走了他,回房睡了个午觉后,醒来就去寻了桑榆。 “你这模样,看起来的确是不大好,难怪宁王殿下对我有意见。”桑榆从下到下审视着她,“下次还是不能让你沾酒了。” 饶是睡了许久,南云看起来仍旧有些憔悴,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像是生了病一样。 桑榆将此归为宿醉的后遗症,但南云自个儿却清楚得很,若不是昨夜换着法儿的折腾许久,也不至于如此。但这话并不能说,她便由着桑榆误会,含含糊糊地敷衍了过去。 “阿榆,”南云接过茶来,同她道,“我也有段日子没回家去了,想回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86、第 86 章 第086章 出嫁女是不好时常回娘家去的, 若是旁的王府侧妃, 回去一次都得提前请示了才行。但萧元景平素里并不拘着她, 南云甚至并不需要去问,就知道他必然会点头答应的。 这些日子以来, 南云隔三差五地便会遣嬷嬷带些东西回去探看母亲, 转眼又到了该遣人的时候, 她掐着指头算了算,已经有数月未曾见过母亲,便想着亲自回去一趟。 桑榆闻言,倒是没什么惊讶的神色。 她知道萧元景一向惯着南云, 想回就回了, 并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既是这样, 那我随你一道回去看看好了。”桑榆捏了捏脖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铺子这边,也有十余日未曾回家了。” 铺子开张前, 她得帮着筹备清点东西, 开张后, 她又得帮着招呼, 若非是被容安的突然出现搅了局,她如今怕是还在那里忙着呢。 南云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今日有些晚了,怕是不方便。”桑榆看了眼外边的天色,“你同宁王殿下说好了,等明早吃了饭,咱们再一起回去。” 南云含笑应了下来, 她在桑榆这边玩了会儿,等到天色渐晚便回了风荷院等候萧元景。 及至萧元景回来,南云便将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你想要回家去?”萧元景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此事,沉吟不语。 他这模样看得南云莫名忐忑起来,小心翼翼问道:“不成吗?” 萧元景一听南云这语气,就知道她怕是误会了,哭笑不得地澄清道:“我怎会不允?只是我这几日有事在身,不好随随便便离京,你若是想要回家去的话,我怕是不能陪你了。” 南云舒了口气:“你只管忙就是,我同阿榆商量好了,明儿她陪我回去。” “那也好,”萧元景摸了摸她的鬓发,“等回头得了空,我再陪你回去。又或者可以将你娘亲接到京中来住,这样子你再想见她的话,也不必大老远地过去了。” 南云摇了摇头:“我先前同她提过,可她并没答应。只说是对京中不熟悉,来了怕也没趣,倒不如在家中守着,毕竟是住了十余年的地方了……” 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南云倒也知道母亲依旧是疼自己的,可一旦嫁了人后,就再不能像未出阁时那般粘着爹娘,难免会有些失落。 萧元景见她恹恹的,低声安慰道:“这长辈上些年纪后,总是会格外念旧些,不想换地方也是人之常情。你倒也不必难过,毕竟如今不是有我陪着你吗?” 南云抬眼看向萧元景,他神情温柔得很,让人意动。 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些,应声道:“是了。” 第二日一早,南云吃过饭后,便要准备回家去了。 萧元景虽也有事在身,但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先将南云送上了马车,又支使着煮茗将许多礼盒搬上车,笑道:“这些补品,你带回去吧。” “这也太多了,”南云目瞪口呆,连忙道,“而且我娘并不爱吃什么补品,这么些带回去,怕是要放那儿积灰的。” “这些都是逢年过节旁人送的,我也用不着,”萧元景亲自扶她上了马车,复又笑道,“放在我这里也是积灰,倒不如让你带回家去。” 将要放下车帘时,他又嘱咐了句:“一切小心……这次可要早去早回。” 经他这么一提,南云也想起了先前那桩事,忍着笑意,满口应承道:“这次一定早去早回。” 萧元景满意地笑了,放下了车帘,退开来。 马车驶离了王府,南云又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外看了眼,恰好与尚未离开的萧元景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哎哟,”桑榆从头到尾看了个全程,只觉得难以理解,忍不住感慨了句,“我看你们都恨不得整日里腻在一出了,不过是暂别两日罢了,这么依依不舍的。” 马车拐过弯去,南云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瞥了桑榆一眼:“等你有了心仪之人,兴许就能理解了。” 南云这话中的意思,已经算是毫不避讳地承认萧元景是自己的“心上人”了。 虽说她当初打定了主意不会沉溺其中,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番周折下来,仍旧是不可避免地动了心。 毕竟南云原就是个,旁人待她七分好她就能还个十分的人,更何况萧元景已经是待她十分好了,又怎能无动于衷? 桑榆既替她觉着高兴,又觉着甜得掉牙,摇头笑道:“那怕是远着呢。” 自小到大,桑榆就没什么心仪之人,追着她献殷勤的不少,可她却从未回应过任何一个。如今年纪渐长,托媒婆上门提亲的也有,只不过都被她给回绝了。 她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虽是个姑娘家,但却比自家兄长硬气果决多了。 就连桑家父母也没法强迫她做什么,看着她将媒婆都给回绝了,最多也就长吁短叹,催上几句。 南云曾问过桑榆,她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桑榆思来想去,也答不上来,只说自己并不愿成亲,更不想相夫教子,如今一个人自由自在得也挺好。 如今见南云与萧元景的情形,桑榆觉着很好,但仍旧没什么嫁人成亲的想法。 南云含笑道:“这可说不准,毕竟有时候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 桑榆未置可否,笑而不答。 路上无趣,两人闲聊一会儿后,便拿出了早就备好的叶子牌来,拉了白芷与白芍来玩牌打发时间。 及至临近晌午,总算是到了镇子上。 南云挑开车帘来,一眼就见着了那熟悉的老树,明明离开也没多长时间,但却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每次见着这树,都会想起你少时偏要爬,结果最后不敢下来的糗事。”桑榆则是在一旁凉凉地说道,“最后哭得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被拎回家去挨罚。” 那都是十余年前的旧事了,南云反手挠了她一爪子,鼓着脸颊话也不说。 先前她带着萧元景悄悄地回家换衣裳时,恰下着雨,并没什么人留意到。可如今天气甚好,秋高气爽的,街头坐了不少人唠嗑,一见这马车便指点议论起来。 这是宁王府的马车,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非同一般来。 及至马车在南云家门口停下,周遭不少人都意意思思地围了过来,颇为好奇的样子。 “这应当是姜家那丫头回来了吧?这马车,看起来可真是气派得很啊。” “什么姜家丫头,人家如今可是王府的侧妃娘娘了。” “当初都穷成什么模样,攀上高枝后,倒是一朝得志了……” “……” 桑榆率先跳下马车来,她是认得这些邻里街坊的,四下扫了眼,倒也没出声理会。 毕竟看热闹是人之天性,赶也赶不走,说什么也没用。 白芷扶着南云下了车,她是王府教出来的丫鬟,对这样的情形也算是处变不惊,熟视无睹地开始同白芍一道将马车上的补品往里边搬。 南云低垂着眼,并没理会周遭看热闹的人,自顾自地进了家门。 桑榆落在后面,依稀还能听见众人的指点议论。 “姜姑娘可真美。” “这衣裳料子,这钗环首饰,不知堆了多少银钱在身上,能不好看吗?难怪人人都想着攀高枝,宁王府也真是阔绰。” “我家亲戚在宁王府做活,听她说,宁王爷可是很宠爱侧妃娘娘,好东西流水似的送呢。” “靠着那张脸,一时得宠罢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真情实感羡慕的,也有冷嘲热讽酸的。 桑榆翻了个白眼,等白芷与白芍将马车上的东西搬完了,随即把大门一关,将众人连着闲言碎语都挡在了外边。 姜母在里间听到了动静,随即出门来看,恰好在门口与南云撞了个正着。 她先是一愣,随后问道:“阿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想您了,便回来看看……”南云话说到一半,见母亲气色并不好,连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旧疾又复发了?先前那嬷嬷还同我说您一切都好的,怎么……” 先前南云回家时,母亲的病情的确已经好转许多,大夫也说心结解开后,慢慢将养就好,没什么大碍。 也正因着这个缘故,她才会放心地让母亲留在这里,时不时地遣人来探看。 可如今姜母的气色着实不好,南云一看便急了,只恨不得将那嬷嬷叫来问话。 “你别着急,”姜母被南云连连追问,摇头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进了里屋,“那嬷嬷并没搪塞你,我不过是这几日休息的不大好,并没什么大碍。” 南云将信将疑:“果真?” “娘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姜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坐了下来,这才又问道,“你突然回来,王爷可会不满?” “他能有什么不满?”南云忍不住笑了声,指了指外间白芷她们搬进来的礼盒,“这些补品都是他硬塞着让我带回来的,说是让您好好养身体呢。” 说话间,桑榆也进门来了,笑着帮腔道:“伯母您就不用担心了,宁王殿下待阿云很好,千依百顺的,这也算不得什么。” 打从南云到宁王府去,姜母就一直战战兢兢的,怕她受委屈,更怕她受了委屈自己咽了不说。虽说这些日子也听人提起过,说宁王很宠爱南云,可始终放心不下,如今见桑榆也这么说,又见了堆了半桌的补品,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姜母笑了笑,可眉目间仍旧笼着些许愁意。 87、第 87 章 第087章 难得回来一次, 南云并没准备立即回府, 以她对萧元景的了解, 留个一日还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母女二人已经有月余未曾见过面,如今再见着, 自是问长问短。 桑榆陪着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并没打扰母女二人叙旧。 白芍与白芷还是初次随着南云回娘家来, 原本是规规矩矩地在一旁伺候着,南云见母亲有些不大自在,便抬了抬手将人给遣开了。 姜母轻轻地攥着她的手腕摩挲着,似是要约莫出她的斤两似的, 片刻后方才开口道:“的确是比先前在家中时圆润了些, 气色也好。” “王府中厨子的手艺很好, ”南云抿唇笑了笑,“再者,平日里也没什么正经事, 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玩, 也就难免会长肉。” 姜母留神观察着她的神情, 也随之笑道:“这是好事啊。” 两人慢悠悠的聊着, 姜母又问了些王府中的事情,知道如今后院还是只有南云一人后,心下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问起了南云平素里做什么。 “都是些闲事,无趣的时候看看书、练练字、做做女红,天气好的时候到花园里去逛逛, 修剪个花枝什么的,”南云亲自动手添了茶,又笑道,“近来在同王爷学下棋,只可惜屡战屡败,他也不带让我的……” 南云说起这些事情来,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笑意,话也多了起来。 这种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姜母看在眼里,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确准了南云这些日子以来在王府过得很好。 她没有了顾虑后,就轮到南云来问了。 南云问得也很细致,重点主要还是放在姜母的身体上,想了想后又道:“其实您或许可以随我进京去,让王爷请太医来,帮您再诊诊脉,也好调整一下药方。” 太医可不是谁想请就能请来的,就算是官宦人家,没点门道也断然做不到。但萧元景却没这个顾忌,先前为着南云那点热伤风的小病,他都请了两次太医,一次是看病开药,一次是病好之后确保无虞。 若是当初,南云决计是不会这么“自作主张”的,可如今却是无须顾忌,大可以随意承许,萧元景总是会依着她的意思来的。 可姜母却没同意,连连摇头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哪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她素来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就算旁人都说南云很得宁王宠爱,她也不愿意去沾这个光,以免给南云招惹麻烦。 “您不必同他见外,”南云劝道,“他是这几日有事在身,若不然,还想着同我一道过来看您呢。” 姜母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喜忧掺半地看着南云。 她能从这话里听出两人感情极好,故而高兴;可另一方面,却又怕南云沉溺其中,将来追悔莫及,故而担忧。 “阿云,你年纪小不明白……”姜母顿了顿,原是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南云泼冷水的,可见着她这模样,又着实发愁,犹豫片刻后继续说道,“有些甜言蜜语是做不得数的,尤其是对于那些达官贵人而言,若是当了真,将来才是要吃大亏的。” 她说这话时,神情颇有几分怅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人什么事一样。 南云一怔。 其实她倒是能理解母亲的想法,因为在同萧元景说开之前,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世事大都如此,倒也不怪旁人这么想。 “您若是见过他,就会知道他并非这样的人。”南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扭转母亲的想法,只能重复道,“他真的很好。” 姜母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是都上了心劝不动了,半晌无言。 与男子不同,姑娘家总是格外痴情些,一旦动了情,认定了什么就再难改了,旁人再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姜母盯着南云这张熟悉的脸,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故人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南云并不知道她是回忆起了什么,只觉着莫名其妙,不明所以道:“母亲这么说,可是有什么缘故?” “都是些旧事罢了,”姜母摇了摇头,她自然不会同南云提那些事情,起身道,“你坐了半日的马车,想来也累了,回房中歇歇吧,我去给你张罗午饭来。” 南云看出母亲这是有意躲避,可也不好再勉强追问,只好就此作罢。她随着出了正屋,将白芍指过去帮着煮饭去,自己则回房中稍作歇息。 这房间依旧是她先前离开时的模样,东西并没动,但却并没积灰,应该是隔三差五就有来收拾。 南云心中一暖,可想起方才的事情来,又总觉得难以彻底安心。 她虽说不上来什么具体的缘由,但就是直觉着不大对劲,无论是母亲突然莫名反复的病情,还是方才的反应,都很不寻常。 这其中应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才对。 可究竟是什么事?母亲眼看着是绝对不会说的,她又该怎么办? 这事一时半会儿并没眉目,南云只好暂且搁置下来,稍作休息后,便陪着母亲吃午饭去了。 南云心中虽还惦记着,但却并没表露出来,而是等到母亲午睡后,轻手轻脚地离了家门。她并没带侍女,熟门熟路地独自去了桑家。 一路上倒是遇着好几个相识的人,南云并没同她们闲叙的想法,脚步都没停,略一点头算是问候了。 好在桑家离得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南云原本是想要来桑家打听打听消息,可尚未进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阿榆,”桑母话音里透着些焦急,苦口婆心道,“你先别急着赶人,好歹听她把话说完啊。” “有什么好听的?”桑榆很是无奈道,“她说的那家我又不是不认得,夸的倒是天花乱坠,可哪是能嫁的人家?” “桑妹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南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里面的是谁了,她将虚掩着的门一推,随即进了门。 桑母先是一愣,及至回过神来后连忙招呼道:“阿云来了,快往里面坐。” 虽说南云与桑榆关系很好,可到底是个外人,吵吵嚷嚷的家事实在不宜闹给外人看,桑母及时止住了,又同马媒婆使了个眼色让她离开。 马媒婆虽不太情愿,可她与南云原就有隙,也怕南云想起来会为难自己,悄悄地瞥了眼后便快步离开了。 南云觑着桑母的神色,知情识趣地没提方才的事情,权当是没有听见,寒暄了几句后道明来意:“我娘这几日的病情突然反复……伯母可知道其中的缘由?”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了,最近三次元压力很大,二次元也有很不开心的事情,状态非常差。现在是快凌晨五点,感觉又要陷入作息混乱的怪圈,很无奈。 这两天的更新时间和量都没法保证,我尽快调整状态,抱歉。 88、第 88 章 第088章 虽说南云也算是桑母看着长大的, 可如今成了宁王府的侧妃后, 桑母再见着她, 也没法像先前那般自在,言谈举止中总是难免会带上些小心谨慎。 毕竟并不是谁都能像桑榆那般, 不论身份如何, 待她都始终如一的。 听到南云这么问后, 桑母先是一愣,随后道:“前几日我见着你娘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情反复了?” “我不知道, ”南云摇了摇头, 无奈道, “我娘说是因着没休息好的缘故,可我总觉着不大对。” 桑榆在一旁听着,她这几日一直在京城铺子那边招呼, 并不知道家中的事情。想了想后, 她问母亲道:“您再想想, 这几日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 如今姜家可不缺银钱, 姜母身体尚未好全,也没必要再去劳心劳力干什么重活。如此想来,所谓的病情反复大半可能还是由心病引起的。 只是南云一切都好,能有什么事让她担忧? 桑母闻言,仔仔细细地回想了这两日的事情,忽而恍然道:“前日我出门的时候, 远远地见着有人到你家去,看那身形模样,倒像是花嬷嬷。” 听到这名字时,南云眼皮一跳。 花嬷嬷算是她的乳母,自她记事起,就一直在家中伺候着。只是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姜母看在伺候多年的份上,还了她的奴契让她回老家去了。 到如今,也有四五年的光景。 南云记得花嬷嬷的老家离这里并不算近,搭车赶过来,也得大半日的功夫……好好的,她过来做什么?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南云几乎已经能确准,母亲的病情反复,正是因为花嬷嬷的到来。可究竟是什么事情,竟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南云一言不发,兀自发着愣,桑母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她,又回过头去看了眼桑榆。 “您先忙去吧,”桑榆小声道,“我同阿云说几句话。” 等到母亲离开后,桑榆端详着南云这模样,了然道:“想来伯母是不肯告诉你了。” “她若是愿意说,也不会拿那话来搪塞我。”南云很是无奈。 “那就没法了,”桑榆顿了顿,转而又道,“除非你找到花嬷嬷那里,亲自去问问,说不准会有头绪。”没等南云说话,她就又自顾自地否决了这一提议,“我随口一提,你还是不要当真为好。” 南云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何?” “这……”桑榆叹了口气,“伯母不想让你知道,那花嬷嬷说不准也会是这样想的,若真是去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桑榆没敢直说,可在她看来,这件事情八成是牵扯到南云的。 不然姜母何至于此? 南云愈发无奈了:“可我总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置之不理吧?” 有些事情若是一直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可一旦知道了,就很难当无事发生,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母亲的病情。 桑榆与南云面面相觑,她是极清楚南云的性情的,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若真是放不下,那就去看看也成,最不济也就是白跑一趟,好过你在这里牵肠挂肚的。” “我亦是这样想的。”南云点点头,随后又眼巴巴地看着桑榆。 她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虽没明说,但桑榆很快就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应承道:“好好好,我陪你一道去看看。” 对于将要面对的事情,南云一无所知,不过有好友能陪在身边,多少也让她能安心些。 解决了这一桩事后,南云转而问桑榆道:“方才我来时,是怎么了?马媒婆又来给你说亲了?” “是啊,”桑榆提起这事,忍不住冷笑了声,“若不是我娘拦着,她压根连家门都别想进,哪还有在那里说话的机会。” 当初家中窘迫,又未曾到宁王府去时,南云也与这位马媒婆打过数次交道,最后已经算是撕破了脸,深知这人本性。 只要是拿了男方那边的银钱,她便能夸得天花乱坠,恨不得立时就将这亲事给促成,好继续讨钱去,压根不管会不会耽搁了姑娘家的一辈子。 而且这人脸皮还厚得很,任你怎么说,她仍旧能若无其事地黏上来。 饶是南云这样好脾气的人,当初都忍不住同她撕了,更别说是桑榆这样的性情了。 南云先是安慰了她两句,随后又叹道:“你若是在家中,就难免会被念叨此事。” 毕竟桑榆的确到了婚嫁的年纪,南云是不会催她半句的,可旁人就不这么看了,桑家的父母尤其着急,恨不得赶紧给她定下个人家才好。 这也就是桑榆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硬气得很,不然说不准早就被爹娘压着认下了。 “他们愿意说那就说呗,”桑榆倒是很想得开,摆了摆手,“反正他们说破了嘴皮子,我也不会听的。” 她主意坚决得很,南云抿唇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着桑母端了盘茶点进来了,脸色不大好看,显然是听见了桑榆方才的话。 南云一怔,莫名心虚地看向了桑榆。 桑榆也没料到会这么巧,咬了咬唇,随即索性趁着这个机会挑明了说道:“娘,您今后就不要再让马媒婆进门了。我并没中意之人,她代为提亲的那些大都也是歪瓜裂枣,着实没必要多费口舌。” 桑母将茶点放下,她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南云,忍了又忍,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说道:“什么歪瓜裂枣?这十里八乡的人看遍了,能有一个你中意的吗?” 开了话头之后,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阿榆,你平素里也是个懂事的姑娘,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桑母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南云道,“阿云,你也帮着伯母劝劝她。她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总是拖着,算个什么事?如今好歹还有人上门提亲,若是由着她的性子再拖两年,怕是连挑拣的余地都没了。” 南云:“……” 她原就不擅长劝解,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她是无条件站在桑榆那一边的,自然不会去给桑母帮腔。 犹豫片刻后,南云轻声细语道:“其实这种事情也急不来,说不准什么时候缘分就到了,如今若是就这么讲究了,将来后悔了可怎么办才好?” 桑母听出她的立场来,噎了下,可碍于南云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了。”桑榆将语气放缓了许多,同母亲笑道,“再说了,您有这个精力,去筹备大哥的亲事不好吗?让他赶紧将赵姑娘娶回家来,好给你生个乖孙子。” 桑朴的亲事是重中之重,桑母一直留心张罗着,而等到铺子在京中开张后,也就是这几日,双方彻底定了下来,是邻镇的一户人家。 解决了这一桩事情后,她就转头开始操心起了桑榆的终身大事来,可却碰了壁。 桑母瞪了桑榆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南云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到桑母离开后,方才同桑榆感慨道:“也真是难为你了。”低头喝了口茶后,她又突发奇想道,“其实说起来,先前我看那位容公子生得也很是俊俏,家境也好……” “打住,”桑榆随手拿了个茶点,塞进了南云嘴里,堵住了她将要说出来的话,“他相貌是不错,可年纪摆在那里,哪怕是熟了起来,我最多也是将他当弟弟一样看的。饶了我吧。” 南云含糊不清地问道:“果真?” “千真万确。”桑榆信誓旦旦道,“我就算是再怎么被催婚,再怎么找不着合眼缘的人,也不会跟容安那么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在一起的。”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带半点犹豫的,南云信以为真,便没再多说下去。 南云同桑榆闲聊了几句后,约定好明日一块去寻花嬷嬷,便回了家中。 她将情绪遮掩得很好,并没表露出来,若无其事地陪母亲说着话,又在一处做了点针线活,及至第二日用完早饭,若无其事地吩咐白芷收拾东西回王府去。 姜母亲自送她上了马车:“阿云,不必再让人送东西和银钱过来了,娘什么都不缺,留着自己用吧。” 南云并没点头,只殷切叮嘱道:“我一切都好,您千万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若是有什么不适,着人告诉我就是,别自己一个人担着……” 依依不舍地分开后,马车驶离了姜家,南云挑开窗帘向外看着,在镇口见着了等候的桑榆。 “停车,”南云叫停了马车,她先前并没将计划告诉白芷二人,直到如今方才吩咐道,“我有些事情要去办,白芷随我去。白芍你先回府知会一声王爷,就说我今日晚些时候,又或者是明日就回府去。” 她还不知道花嬷嬷家究竟有多远,只有个大概的印象,所以不敢断言承诺。 白芷与白芍俱是大吃一惊,先是着急去劝,等到发现南云一早就拿定了主意,压根劝不动后,也只能依言应了下来。 有前车之鉴,白芍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您可得千万小心,早些回来啊。” “知道了,”南云又拿出一封昨晚写好的信来给了白芍,笑道,“你将这信交给王爷,他不会生气的,只管放心就是。” 南云同白芷下了车,向桑榆问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车已经租了,花嬷嬷的住址也打听来了,”桑榆扬了扬下巴,“走吧。” 89、第 89 章 第089章 白芍独自乘着车回了王府, 到正院去给萧元景回话, 心中忐忑得很。她小心翼翼地攥着那封信, 就跟握着根救命稻草似的。 果不其然,萧元景听她说了南云有事不回时, 便不由得皱起了眉。 虽说萧元景待南云千依百顺, 可在她们面前, 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白芍吓得脉搏都快了不少,连忙将那信给呈了上去:“侧妃娘娘说,她会尽早回来的,这是她让奴婢给您带回来的信。” 萧元景接过那信来, 却没急着打开, 而是追问道:“她做什么去了?” 白芍被问住了, 心中慌张得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侧妃娘娘并没说……” 萧元景就知道会是这样,他不动声色地舔了舔齿列, 这才垂眼看向桌案上的那封信, 慢条斯理地抽出了里边的信笺, 扫了眼。 白芍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觑着萧元景的脸色。 那信上并没多少字,萧元景一眼也就看完了,先是一愣,随后又似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神色便缓了下来。 “算了,”萧元景抬了抬手, “好歹这次知道让人回来传个话,也算是长进了。” 白芍心下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她将萧元景从头到尾的转变看在眼里,愈发佩服起自家侧妃来——这可真是将王爷给吃得死死的了。 另一边,南云带着白芷上了马车,桑榆嘱咐了那车夫两句,也上车落了座。 昨日南云与桑榆商定后,便约好了今日的安排。 她得在家陪着母亲,分身乏术,又许多事不便去做,所以租车马、打听花嬷嬷住址的事,便都落在了桑榆身上。 桑榆办事一向妥帖,南云很是信得过她,上车之后连问都没问。 “我昨儿也问过了,从咱们这里到花嬷嬷那边,少说也得半日才行。”桑榆同她解释道,“这一来一去,城门都要关了,你今晚八成是回不去王府的。” 南云早就料到兴许会如此,所以让白芍回去带话的时候也留了余地,她点点头:“无妨,我已经让白芍同他说了,只要明日能回去就成。” 桑榆抿唇笑了声。 南云倒是没什么心思想这些,她蹙着眉,似是自语一般:“花嬷嬷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大老远地过来见我娘,究竟是为着什么事?” 这事实在是越想越不对,南云一头雾水。 “除了当事之人,怕是谁也说不准,”桑榆也觉着蹊跷,转而安慰南云道,“你也别想了,担心也没什么用处,等见着花嬷嬷再问就是。” 南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这一路上的时辰可长得很,三人讲究着拿了叶子牌来玩,南云以往总是赢多输少,可兴许是因着心中记挂着事情,竟大半都是输的。 桑榆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等待的时间堪称漫长,等到马车在村口停下时,南云都没要白芷来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不急在这一时。”桑榆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拍,似是安抚一般。 这就是花嬷嬷的老家所在,桑榆四下看了眼,她并不怕生,见着村口有人,便笑盈盈地上去打听了花嬷嬷家的具体住处。 向人道了谢后,她领着南云向村里走去。 南云今早起床时,有意换了以前的衣裳,鬓发上也只插了两根银簪,看起来便不似先前那般打眼。只不过她的相貌摆在这里,一路过来,难免还是会被人看着。 “阿云,”桑榆在花家门前站定了,叩门之前,先问南云道,“你可想好了等过会儿见着花嬷嬷的时候,该怎么问?” 南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桑榆这才敲了门,过了片刻,里边传来了声响,随后出来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这妇人见着南云一行人后,先是一惊,随后打量着她们的衣着打扮,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 “花嬷嬷应当是在这里住的吧?”南云温温柔柔地笑道,“我这次过来,是有些事想要问她。” 妇人打量着南云,见她面色和善,并不像是张扬跋扈的性子,这才点头道:“你们且等等。” 说着,她快步进了屋中。 不多时,白发苍苍的花嬷嬷露了面,她腿脚已经不大利落,南云数年未曾见她,只觉得感慨万千,连忙迎上去扶了一把:“嬷嬷当心。” “姑娘?”花嬷嬷吓了一跳,她怎么都没料到南云竟会亲自过来,说话都不利索了,“您,您怎么过来了?” 花嬷嬷是看着南云自小长大的,前不久方才知道南云成了宁王的侧妃,如今骤然见着她,一时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待她才好。 是当成当年看着长大的姑娘?还是高高在上的贵人? 南云并没摆架子,她亲自扶着花嬷嬷在院中坐下,唏嘘道:“一晃神,好些年过去了……” “是啊,”花嬷嬷也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南云,“我当年离开时,你还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似的,如今也已经嫁人了……” 南云眼睫微颤,她并没有去纠正花嬷嬷的措辞,只是垂眼看向她。 花嬷嬷被她勾上了感伤,兀自说了几句,方才想起来问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到我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她说这话时,显得格外迟疑些,显然心中已经是有所猜测了。 “的确是有事,”南云幽幽地叹了口气,将早就想好的说辞给搬了出来,“嬷嬷或许不知,我娘近两年来一直缠绵病榻,数月前请了宫中的太医来诊治,方才渐渐好些。可前两日忽而又病倒了,大夫说是心病,可问她什么缘故,她又怎么都不肯说。” 南云先前思量再三,若是直愣愣地来问,想必花嬷嬷是不肯说的,只能夸大些情况,来诈一诈她才好。 果不其然,花嬷嬷听后随即变了脸色,满是凝重。 她前两日是去过姜家的,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病情的恶化与自己带去的消息有关。 南云端详着她的神情,缓缓地道:“我听人说,嬷嬷那日恰好是去过我家的,所以便想着来问问,您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又犯了心病?” 见花嬷嬷紧紧地抿着嘴,南云心知不妙,便又开口道:“这病总拖着也不好,嬷嬷若是肯告诉我缘由,让我想法子加以开解,兴许能有用。” 她这话说得进退得宜,于情于理都很妥帖,桑榆在一旁听着,在心中暗自道了个“好”。 花嬷嬷脸上的神情愈发纠结起来,似是天人交战一般,嘴唇却还是紧紧地抿着,都有些发白了。 过了许久,她方才叹道:“姑娘还是请回吧,这事我不能说。” 南云难以理解:“为何?” 花嬷嬷并没装傻充愣,她知道南云既是找上门来,就已经是有十分把握,不会被自己轻而易举地糊弄过去。所以她也没随便找个借口去推脱敷衍,沉默片刻后,又说道:“姑娘若真是为夫人着想,就不要再问了,否则她的心病非但不能好,怕是还会愈演愈烈。” 南云愣了愣,心中浮现出个猜测来:“这件事情与我有关?所以你与母亲都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对不对?” “姑娘,别问了。”花嬷嬷摇了摇头,“都是多年前的旧事,多说无益。” 见南云仍旧想再问,她扶着石桌站起身来,摆了摆手,向内走去,又出声叫了方才那妇人出来送客。 南云有些发懵,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桑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才好。 花嬷嬷不顾往日的情分,直接下了逐客令,那妇人有些不耐烦地同她三人道:“诸位请回吧。” 眼见着事情不成,南云又不好死皮赖脸地留着,只能离开。 及至出了门,桑榆忽而又回过头去,同那正要关门的妇人笑道:“嫂子,我想同你打听个事。” “什么事?” 桑榆先是从袖中取了张银票出来,而后低声笑道:“前两日,花嬷嬷应当是出了趟远门,对吧?嫂子可知道她老人家是做什么去的?” 南云并没想过拿银钱,毕竟花嬷嬷连情分都不念,就算真拿了,想必也不会接。 花嬷嬷是很有底线的一个人,再加上念姜家旧恩,不会为了点银钱就抖出内情,可旁人却未必如此了。那妇人瞟了眼银票上的数额,脸上原本的不耐烦荡然无存,她先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里屋,而后方才又看向桑榆。 “有了这银钱,嫂子能添几件首饰衣裳,也能给孩子买些吃食,好好地养养,”桑榆像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诱哄道,“只要嫂子悄悄地告诉我几句话就够了,嗯?” 那妇人犹豫了片刻,随即从桑榆手中拿了银票,小心谨慎地收了起来,飞快地说:“你问的这些,我也说不好,只知道前些天有人过来寻了祖母。我听了一耳朵,像是在问当年姜家姑娘的身世,祖母说了没几句就让我将人给撵了出去。她自个儿想了几日,而后便大老远地出了趟远门。” 她就摆了摆手:“至于旁的,我再不知道了,你们快些走吧。” 没等桑榆再问,妇人就将门一关。 她口中所说的姜家姑娘,自然就是南云了。桑榆愣了片刻,方才回过头去看向南云,只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你先别多想,”桑榆轻声道,“她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等回去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忘了设存稿箱了我傻了,晚些时候还有二更qaq 90、第 90 章 第090章 桑榆拿银钱来诱哄那妇人, 原是怕南云空跑一趟心中失望, 所以才会想着试一试, 没想到竟真成了。可得到这个回答后,她再看南云的反应, 却忽而有些后悔了, 觉着仿佛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些。 毕竟有时候知道得越多, 随之而来的麻烦也就更多,姜母与花嬷嬷竭力隐瞒,谁也不肯告诉她,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桑榆心中反复掂量着, 及至上了马车后, 方才低低地唤了声:“阿云?” “我没事, ”南云摇了摇头,尽力露出个笑容来,“我只是在想, 她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有人来向花嬷嬷打探我的身世?我的身世……能有什么问题?” 南云来之前, 想过许多可能的假设, 可怎么也料不到竟然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对这件事, 桑榆也束手无策,压根没什么建议能给,只能徒劳地安慰着她。 桑榆心中虽也有猜测,但却并不好随意提,倒是南云没什么顾忌,垂眼道:“难不成, 我并不是姜家的女儿?所以才会有人专程来打探。” 除此之外,仿佛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 其实桑榆也是这么想的,可并没附和,左右为难地看着南云。 南云原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来,自顾自地念叨道:“若是这么着,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来……” “什么?”桑榆凑近了些。 “当年,我那幼弟失踪之后,全家都要找疯魔了,也没能寻着他的下落。”此事虽已经过去多年,但南云再提起,仍旧不自觉地带上些伤感,停顿片刻后方才又道,“偶然间,我听花嬷嬷私底下感慨,说是母亲身体素来不好,子嗣一道上艰难,当年求仙拜佛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小公子,没想到竟会摊上这样的事情。” 当年南云的年纪并不大,又只顾着难过,并没琢磨过花嬷嬷这话究竟有什么不对。如今起了疑心之后,再想起这事来,极其敏锐地抓到了一直被自己忽略过去的点。 桑榆愣了愣,随意也回过味来,意识到南云这话中未尽之意。 南云与幼弟的年纪相差不过三岁,若她真是姜母所生,又何来“身体不好,子嗣一道上艰难”这一说法呢? 除非姜母只生过那么一个小公子,方才说得通。 “这……”桑榆迟疑片刻,“你要去问伯母吗?” 事到如今,若是真想弄清楚这件事,怕是也只能去问姜母了。 南云兀自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不。这事已然是她的心病,我若是拿去问,那就是逼她了。” 无论南云究竟是不是姜母亲生的,这些年来的情谊总不是假的,她不可能为了这么个揣测,就不依不饶地逼着母亲提自己不想提的事情。 “其实若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无论当年究竟有过什么样的事,伯父伯母这些年来的确是将你视作己出。”桑榆抿了抿唇,轻声劝解道,“倒也没必要细究,不是吗?” 桑榆很清楚南云的性情,也知道她会怎么选。 “无论何时,她都是我的娘亲,这是绝对不会变的。”南云神色稍缓,随即又蹙眉道,“只不过这件事并不能轻易放过。毕竟这么些年来,一直风平浪静的,为什么会突然有人来打探我的身世?” 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怪她多心。 桑榆颔首道:“的确。” 十几年来从没什么异样,可如今却有人找上花嬷嬷这么个姜家旧仆,想要问询当年旧事,想必是对南云的身份生出疑虑来,所以想要寻求佐证。 “这事怕是难办,”桑榆叹了口气,“如今你在明,那人在暗,又得顾忌着伯母的身体不能惊扰她,想要弄清楚可就太难了。” 南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沉默许久,低声道:“这事得容我想想。” 在花嬷嬷那并没耗费多长时间,可一来一去,再回到镇子上时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饿了一整日,南云却始终没什么胃口,还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桑榆强压着,甚至搬出萧元景来,她方才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肚子。 因记挂着这件事,她一直心不在焉的,晚间更是辗转反侧,第二日一大早就要回京城。 “我家中还有些杂事要料理,还得留两日,这次就不陪你回京了。”桑榆送她上了马车,又指了指她眼下的那抹黛色,忍不住提醒道,“你若是不想将此事告知宁王殿下,最好是提前就编圆了谎,不然他怕是要怀疑的。” 南云昨夜就没怎么睡,如今也是无精打采的,低低地应了声后,便钻进了马车。 她也知道自己的形容怕是不大好,可这租来的马车颇为简陋,并不适合休息。一路回到王府后,南云非但没有养回精神,反而愈发憔悴了些。 白芷扶着她下了马车,忧心忡忡道:“娘娘……” “没我的允准,不许将昨日之事告诉王爷。”南云先堵了白芷的嘴,而后暗自祈祷着,最好萧元景今日有事出门去了,好让她回房去歇息半晌再说。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刚一进风荷院,白芍就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娘娘可算是回来了,王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南云神情一僵,还没想好推脱的理由,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萧元景倚在门边,冲着她招了招手。 南云心知躲不掉,低下头,慢慢地挪到了萧元景面前。 “这是怎么了?”见着她这模样,萧元景好看的眉拧了起来,“看起来无精打采,病恹恹的,谁让你受了委屈?” 萧元景没等南云走过来,便快步上前,凑近了些打量着她。等到看清她那明显是没怎么休息的脸色,先是抬头看了眼白芷,而后方才低声问道:“究竟怎么了?” 他这一眼凌厉得很,仿佛还蕴着些杀气,白芷吓得后退了半步,险些没能绷住,就差立时跪下请罪了。 可等他再同南云说话时,语气又温和得很,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南云自打从花嬷嬷家离开后,就一直心神不定,就算有桑榆一直在身边陪着安慰,也总觉着少了些什么,如今见了萧元景后,原本悬着的心倒像是有了依仗似的。 还没开口,她就下意识地向萧元景身边凑了凑,抬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说不在意,那是绝无可能的,只是南云知道桑榆也无能为力,所以并不想带累着她也惴惴不安。 可在萧元景这里,她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有些信任来得毫无道理,南云就是觉着,萧元景无所不能,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萧元景将她这下意识的动作看在眼里,只觉着心软得厉害,也顾不上追问她什么,只是低声道:“你若是觉着累,我就陪你去歇会儿。至于旁的事情……你若是愿意讲了,随时告诉我就好。” “好啊,”南云又凑近了些,顺势抱了抱萧元景,低声道,“我昨日出门在外,突然就有些想你了。” 以南云的性情,是很少说情话的,更不会当着侍女们同他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如今这称得上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萧元景一僵,愣了片刻后方才抬手拥住了她,低低地笑了声:“这么想我,所以一大早,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他低下头,南云的鬓发上落下一吻,而后又正色道:“不管是有什么事情,都不必怕,我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91、第 91 章 第091章 南云就那么攥着萧元景的衣裳, 额头抵在他肩上, 鼻端立时就盈着他身上浅淡的檀香, 仿佛有安神定志的功效一般,原本不安的心总算是渐渐地缓了下来。 一直紧绷着心弦松下来后, 后知后觉地涌出些疲倦来, 南云无精打采地说道:“我想歇一歇。” 她说话时都是有气无力的, 萧元景点头应了声,拉着她的手腕,进了内室。 内室中燃着南云一贯用的香料,昨日奔波劳累, 心中又始终记挂着事情一夜没怎么合眼, 如今才刚一挨着枕头, 便合上了眼。 但手却还是紧紧地勾着萧元景,并没松开。 萧元景替她掖了掖被子,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后, 便没起身, 索性和衣一道躺了下来。他并没什么困意, 只是见着南云这模样, 便不由得心软了。 南云看起来的确憔悴得很,眼下有黛色,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萧元景看了片刻,抬手抚了抚南云的脸颊,心中犹自思量着。 前日南云遣送来的信中,也不过是撒娇讨饶的说辞, 并不曾提及自己要去做什么。他那时一笑置之,并没太放在心上,可如今从南云的反应来看,绝非是什么小事。 可……能有什么事情让她这般牵肠挂肚的? 不多时,南云已经沉沉睡去,也不知是惦记着什么,睡梦间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看起来很是烦恼的样子。 萧元景忍不住点了点她的眉心,指尖顺势划过,轻轻地描摹了她的眉。南云睡得沉,对此毫无所觉,倒是方便了他的动作。 萧元景倒也没嫌无趣,绕了缕长发把玩着,等到南云轻轻地侧了侧身,松开手后,他方才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到外间去了。 白芷在外间候着,一见萧元景出来,当即就绷紧了神经。 出乎意料的是,萧元景并没直接问她昨日的事情,而是漫不经心地吩咐道:“着小厨房去备好饭菜,等到娘娘醒来就立时送过来。我看她那模样,怕是压根没吃什么东西。” 白芷抿了抿唇:“是。” 萧元景猜得的确没错,从昨日到如今,南云的确是没吃多少,若不是有桑榆在一旁强压着,只怕还会更少。 一想到这个,白芷便愈发慌了,毕竟这也算是她的疏漏。诚然这件事并非因她而起,可没伺候好主子,总是要担责任的。 但萧元景并没这个心情去追究这点事,更何况他也清楚南云的性情,平素里再怎么好说话,真到执拗起来,绝非是一个侍女能劝得动的。 “她昨日,做什么去了?”萧元景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芷一激灵,她埋下头咬着唇,犹豫片刻后,硬着头皮答道:“还请王爷恕罪,回来时,娘娘着意嘱咐了,不准我将昨日之事同任何人提起。” 听了这话,萧元景扫了她一眼,并没说话,脸上的神情也让人捉摸不透。 白芷只觉得腿脚都是软的,可还是硬挺着没松口。 毕竟她如今是在南云身边伺候着的,算是南云的人。若南云没提,那也就算了,可既然是着意嘱咐了,她就不能转头就将服侍的主子给卖了。 更何况……白芷也是暗自掂量过的,以王爷对侧妃的看重程度来说,搬出侧妃的话来,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妨碍才对。 也正因此,她才敢大着胆子赌一把。 好在她赌对了,萧元景沉默片刻后,忽而说了句:“罢了。”而后便抬了抬手,示意她出去。 白芷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长舒了口气,自去着人给小厨房传话去。 南云的确是身心俱疲,这一睡,竟直到午后方才醒了过来。才一睁眼,就见着了坐在窗边的萧元景,他手中虽拿了本书,可心思却明显没放在上面,目光落在虚空之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我睡了多久?”南云撑着坐了起来,只觉得头上还是昏昏沉沉的,但也比先前的情况要好了许多。 萧元景回过头来看向她,笑了声:“约三个时辰。” “都这么久了?”南云有些吃惊,她极少能在白日里睡得这么沉。 “不算久,更何况也没什么旁的事,若还是觉着累,再写一会儿也无妨。”萧元景并没让人在房中伺候打扰,亲自站起来了,出门吩咐了声,而后又回头向南云道,“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过会儿就送来。” 南云抬手揉了揉额,掀了被子,起身来梳洗。 萧元景心中虽记挂着,但也没急着追问昨日之事,耐着性子看南云收拾,直到坐在了桌前,他方才问了句:“看你这模样,离开这两日应当是没能好好吃饭吧?” 南云攥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咬了咬唇,开始心虚起来。 她以前就是个对自己不上心的性子,时常是不想吃就不碰,一直到陪着萧元景用饭之后,方才渐渐地好转了些,大都能按时按点地吃饭。 先前太医来给她诊治之时,曾同萧元景提过这点,说是若不加以调理恐会落下病根。 自那以后,萧元景对此就格外上心,连桑榆都是清楚此事的,所以昨日才会搬出萧元景来。 萧元景问这话时,漫不经心的,像是想起来随口问上一句。可南云却觉着格外心虚,毕竟她也知道自己这两日做的不妥,简直是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我错了,”南云颇有些可怜地抬眼看向萧元景,立即服软道,“一时大意,今后不会再有了。” 萧元景原就没打算如何,被她这么一讨饶,就更没什么气了,哭笑不得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撒娇卖乖了。” 当初萧元景嫌弃南云木讷,如今倒是彻底明白过来,南云并非不通风|情,只不过是在信赖的人面前才会如此罢了。 因着这个缘由,他对此一直是照单全收,颇为受用的。 南云见此,知道他并没有准备计较,嘴角微翘笑了起来。 萧元景原本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来追问她所日的事情,可见着南云好不容易露出个笑脸,不想坏了她的心情,便生生压下没问。 倒是南云吃了些饭后,自己主动提起了。 此事非同一般,不是她一个人能轻易拿定主意的,总是需要个亲近的人来帮着参详。 桑榆以外,也就只有萧元景了。 南云放下了筷子,沉默片刻后,缓缓地开口讲起了昨日的种种。 这事实在是出人意料得很,南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慢慢地想着措辞,讲几句就要想一想才好。 萧元景原本在慢条斯理地给她盛汤,听到南云转述那妇人的话后,瞳孔一缩,手上的动作也是一顿。 他原就知晓此事内情,听到这里,就已经尽数明白过来。 南云并没注意到他这些微的反常,自顾自地讲着。 这事萧元景一直瞒得严严实实,暂时还不想让南云知晓,却不料她只是回家一趟,就阴差阳错地知道了个大概。 震惊过后,萧元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色自若地将那汤碗放到了南云面前,柔和地问道:“你是疑心,自己并非是姜家的亲女儿?” “对……虽说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只有这样,那些事情才说得通。”南云并没疑心过萧元景,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怎么在乎这件事,爹娘这些年来待我视若己出,并没必要去细究什么。” 南云顿了顿,皱眉道:“只是有人上门来打探,想必是跟我有所牵扯,是好是坏也说不准。再加上娘的病情反复,我着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元景听着她的话音,试探着问道:“说真是如此,你并不想寻回自己的生身父母吗?” 南云愣了愣,神情中露出些苦恼来:“我不知道。只是若他们待我好,又怎么会将我遗弃?” 虽说南云并不清楚当年实情,但姜家父母的品行她这些年来是再了解不过的,绝不会做出什么恶事。 素未谋面的所谓的“生身父母”与姜家父母之间,南云是更倾向于后者的。 萧元景轻轻地扣了扣桌案:“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准。” “兴许吧,”南云抿了抿唇,“娘的病还没好,我不能拿这件事去打扰她,可置之不理又始终放心不下。思来想去,也只能托到你这里了……你能否帮我去查查?” 萧元景垂下眼,并没同她对视,只淡淡地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说起来是不是有人跳订了,阿云的身世其实76章就写了呀,如果忘了的话可以回去看看t^t 92、第 92 章 第092章 将事情尽数托付给萧元景后, 南云心中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暂时挪开来, 得以有了喘息的余地。 虽说萧元景并不曾担保什么, 更没有提会如何去查,但南云对他就是有种没来由的信任。 南云从未疑心过萧元景, 也知道这种多年前的旧事查起来不易, 故而未曾催过半句。这件事情就这么暂时搁置了下来, 日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因惦记着母亲的病情,没过几日,南云又着意遣人代为回去看了,再三确认之后方才算是过了。 原本是准备着出门去游山玩水, 可阴差阳错一番耽搁之后, 竟生生拖了十来日。等到萧元景与南云两人都彻底闲下来后, 随之而来的重阳宴又硬生生地打断了计划。 九九重阳,素来是登高祈福、赏秋宴饮的时候,皇上每年都会在宫中举行大宴, 热闹得很, 今年亦不例外。加之皇上身体好转, 心中高兴, 更是着意吩咐了内务府要大办宴饮。 不仅皇亲国戚,有头有脸的朝臣也都是要去的。 萧元景身为皇子,自然不能缺席。 “再过六日就是重阳宴,”南云知晓此事后,主动提道,“若是要出远门去玩, 三五日怕是不够,万一路上再有什么事耽搁了回程,就不好了。倒不如等过了之后,再安安心心地出去游玩。” 萧元景原本还在犹豫,怕南云会失落,见她主动提起此事,心下也松了口气:“那就再搁置几天吧。等诸事忙清,咱们再清清静静地出去玩。” 南云笑道:“好啊。” 她心中虽也盼着同萧元景一道出门去游山玩水,可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将来的日子还长得很,总不急在这几日。 萧元景捏着枚棋子,迟迟未曾落下,只抬眼看着南云,欲言又止。 “怎么了?”南云疑惑道。 “我在想……”萧元景落了子,若无其事地问道,“这次重阳宴,你可想进宫去?” 有先前齐家之事,萧元景的确是不大放心让南云进宫去的。 虽说成玉应当不会再像先前那般着意坑他,可前车之鉴,当初的争吵与懊恼他至今记忆犹新,着实不大敢冒这个险。毕竟若真是进了宫,他总不可能时时陪在南云身边,万一真有人为难她,那又该怎么办? 萧元景是有私心在的,但一想到南云可能受的委屈,就又改了主意,还没等南云回答,就又改口道:“还是算了。宫中届时乱糟糟的,去了吃也吃不好,更没得玩,还不如在家自个儿过。” 南云垂眼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轻声道:“我都听你的。” 她温温柔柔的,纯良无害得很,若真是受了委屈,为了大局只怕也会忍气吞声。 萧元景愈发不放心让她进宫去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届时我进宫去走一趟,会尽早回来,你在家中等我就是。” 南云点点头:“好。” 重阳宴前这几日,萧元景都没再出门,在书房中铺开了偌大的宣纸来,准备亲自绘一幅画,届时带到宫中去当做节礼。 南云并没去打扰他,将精力放在了自己的铺子上。 先前那铺子买下之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事情,她甚至都还没空再去看一眼。 “原主已经将铺子和后院的东西都彻底收拾走,一应的钥匙也交付过来,”晓玉一桩桩地向南云回话,“你若是想看,随时都可以过去。旁的杂事我和桑榆可以代办,但其中的装潢摆设该如何改动,就还是得由你亲自来决定了。” 南云撑着腮琢磨了会儿,又同晓玉商量了许久,而后道:“大致就是这样。只是有些精细的地方怕说不清,等晚些时候我画个图纸,你照着图纸找工匠来改就是。” 晓玉原本正忙着记,只觉得丢东忘西,听南云这么说后,连忙抚掌笑道:“这就再好不过了。” 送走晓玉之后,南云转头就去了书房。 偌大的桌案上铺着张宣纸,空空荡荡的,萧元景仰头靠在那里,闭目养神一样,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听到响声后,他眼也不睁,含笑问了声:“生意商量完了?” “我同晓玉商讨了下那铺子该怎么改,怕说得不清楚,所以想着画几张图纸出来给她。”南云慢悠悠地走到他身旁,笑盈盈地说道,“所以来蹭你点笔墨。” 因着萧元景要作画,这边一应的东西都是全的,各式各样型号的笔,以及诸多颜料,应有尽有。 听她这么说,萧元景睁开眼来,眸中也尽是笑意:“那正好。” 说完,萧元景便让人又搬来了张桌案,紧邻地放在一处,给南云画图纸用。 小厮们进进出出地收拾着,南云则是站在他身后,好奇道:“大半日了还没动笔,你是还没想好要画什么吗?” “是啊,”萧元景漫不经心地说道,“横竖还有好几日,也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 毕竟这节礼是要送到皇上面前去的,其中大有门道,他也还没想好,究竟是信手涂一副敷衍了事,还是在其上做做文章。 南云并不知道他心中的算计,只道:“的确。” 不多时,小厮们就将新的桌案与椅子摆好,东西也都收拾妥当。 南云在萧元景对面坐了,铺了张小些的宣纸,又从笔海中挑了支紫毫来。她并没让丫鬟来伺候,毕竟也不赶时间,自个儿动手研起墨。 萧元景那画是要重阳宴献给皇上的,少不得要慎重,可南云这个就没什么妨碍,哪怕画毁了也能重来。 她凝神细细地回忆铺子的格局,拿定了主意后,蘸了墨,几乎没什么犹豫就落了笔,行云流水似的,成竹在胸。 萧元景也不急着想自己的画,好整以暇地倚在那里,抬眼看着南云。 当初随着南云悄悄地回姜家换衣裳的时候,他进过南云的闺房,见过房中悬着的字画,知道那是她的手笔。虽算不上顶尖,但放在京中的这些个贵女中,也是很够看的了。 如今让她来画个房屋布局,自是不成问题。 南云画得聚精会神,先是绘了原有的格局图纸,而后方才依着自己的心思慢慢往上添东西。像是寻着了乐趣似的,图纸上绘不清楚的细节,她还会专门另挑一张纸来画个完整的来当注释。 萧元景见她画得认真,也没出声打扰,还是等到了晚些时候要吃饭时,方才轻轻地在桌案上扣了扣。 南云如梦初醒,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竟然都这时候了?” “再画下去就伤眼了,”萧元景并没管自己仍旧空荡荡的画纸,起身道,“走,同我吃饭去。” 南云点点头,她也没收拾那些图纸,就那么散在了桌上。 萧元景从旁过,特地夸了句:“你这字、画,都很好。” “若是旁人这么说也就算了,可你这么说,就让我觉着分外心虚。”南云跟在他身旁,出了书房的门,“毕竟在你面前提字画,岂不是班门弄斧?” 南云自问从小也算是勤勉,习字习画都是上了心的,可如今却是无一比得上萧元景,只能说天分如此了。 萧元景抬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心虚什么?能得我一句夸赞,只管高兴就是。” 接下来两三日,两人在书房中各忙各的,萧元景画着给皇上的节礼,南云则是一本正经地画着铺子的图纸,格外精细。 大多时间都不说话,偶尔聊上两句,自在得很。 萧元景画了一幅很是闲适的山间垂钓图,闲云野鹤,天高地阔。他先前构思许久,下笔之时一气呵成,至于后来的上色就更是得心应手。 一旁的南云看得都愣住了,顾不得自己的图纸,时常托着腮看萧元景。 也亏得是萧元景定力过人,才能在她那不自觉的炙热目光下,完完整整地绘完了一整幅图。 等到贺图完工那日,南云也画完了所有的图纸,大到铺子的格局更改,小到书柜挂帘,她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晓玉看着那一打图纸,哭笑不得,桑榆则是毫不遮掩地道出了心思:“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开铺子也不是为了赚钱,跟你家宁王殿下一样,是为了玩的。” 南云并不否认,只向着晓玉柔声叮嘱道:“慢慢来就是,不急。” “这么多事,她的确也急不来。”桑榆翻了翻图纸,见有一张连柜子上的花纹都给画出来了,忍不住道,“你这几日是不是很闲?” “这么说也没错……”南云嘀咕了句。 她很喜欢同萧元景一道在书房的氛围,一来二去,便忍不住将这些都给画了。 见桑榆还想再说,南云连忙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回铺子应当也有几日了,那位容公子,可还在?” 桑榆方才话还很多,可南云这么一问,就像戳了她哑穴似的,紧紧地闭上了嘴。 一见她这模样,南云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吃吃地笑了起来:“既是这么着,我就真要去见见那位容公子了。说起来,我还觉着他颇为面善呢。” 南云说“面善”,是真觉着容安看起来很熟悉,但桑榆只当她是在凑趣,并没当真,拿了图纸就跑路了。 第二日便是重阳宴,萧元景是皇子,早早地便出了门。 南云在家中无事,思及昨日的事情,便想着出门去逛逛,顺道到桑家的铺子去看看桑榆。 她这次并没乘马车,只带了白芷,慢悠悠地闲逛去了。 因着重阳的缘故,街上也格外热闹些,南云走走停停,时不时会停下看看路边摊子上卖的小玩意。她看得专心致志,并没留意到不远处停下来的马车。 规格制式来看,这应当是哪户权贵人家。 车夫原本正驾着车往皇宫去,却不料忽然被叫停,稳住马车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侯爷有什么吩咐?” 宫中大宴,如今时辰已经不早,再耽搁下去怕是要晚的。 车夫正想旁敲侧击地提醒,却见自家一向沉稳的主子竟掀了车帘,毫不犹豫地下了马车,向着不远处的摊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明天有空,刚好这个大剧情不想卡,所以争取挑战一下四更(立个flag,万一倒了请不要槽我orz 93、第 93 章 第093章 伯恩侯掀了车帘下马车时, 车夫陈六瞟了眼他的神色, 愣是没敢说话, 只听见车厢中传来一声惊呼:“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去?” 这声音不算小, 可伯恩侯却是头也不回, 像是压根没听到一样。 伯恩侯与侯夫人素来不睦这件事, 在府中已经不是个秘密,陈六心知肚明,自然不会上去触霉头。他埋着头,连呼吸都放低了许多, 但却还是被马车中的侯夫人给点了名。 “陈六, 你还愣着做什么, 快去将侯爷给请回来啊!”侯夫人自个儿也不明白,这好好的是犯的哪门子的病,连宫宴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心中急得不行, 可碍于身份又不好亲自下车, 只能将怒气尽数发泄在了车夫身上。 陈六给伯恩侯赶了十来年的马车, 深知这位夫人的性情, 心中暗自道了声“倒霉”,随即也跳下马车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侯爷,时辰不早了,”陈六压低了声音,陪笑道,“夫人命我来请您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声音太小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伯恩侯对他这话置若罔闻。陈六回头望了望马车,暗自捏了把汗,咬着牙上前两步,却发现自家主子竟然就那么愣在了这里。 神情复杂得很,似是百感交集,有震惊不解,也有些怅然怀念。 陈六跟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从来就没见过他这样的时候,不由得闭了嘴,没敢出声打扰。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摊子旁站着的那美人身上,陈六自觉这么些年也见了许多美人,可却少有能及得上眼前这位的。 这美人生得极好,柳眉杏眼,肤白胜雪,一颦一笑都煞是好看。 陈六看愣了,但很快就又回过神来,愈发迷惑起来——以侯爷的身份,想要什么美人便有什么,又怎么会冒着耽搁宫宴的风险,在这里发愣呢? 南云低着头,轻轻地拨弄着摊子上那些草编、竹编的小玩意,聚精会神得很,压根没注意到伯恩侯的到来。 倒是一旁的白芷觉察出不对来,她并不认得伯恩侯,但看其衣着打扮,便知道是个地位不凡的。她皱了皱眉,随即挪了挪位置,挡住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最里边的那个……”南云对此毫无所觉,支使着摊主将自己看中的都拿了后,方才看向白芷笑道,“我虽也会编些小玩意,可像这种精巧的就不成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 白芷想了想:“王爷以往会给郡主编些蚂蚱、草虫什么的,倒是没见过像这样的。” “那就带回去让他看看,”南云抿唇笑了,等白芷收好那些小玩意后,转身道,“我方才琢磨了半晌,也没看出是怎么编的,他比我聪明,兴许能琢磨出来……” 这话说了一半,恰对上了伯恩侯望过来的目光,南云话音一顿,不明所以地看了回去。 这目光不加丝毫掩饰,更没半分避讳的意思,绝非是一句误会就能解释过去的。 南云收敛了笑意,神情有些发冷。 她虽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可这目光,却让她觉得很不适。 南云对这些世家权贵们并不熟悉,先前随萧元景到齐家时,也就是将女眷们认了个大概,对上眼前这人,也只知道他出身应当很好,其他就是一无所知了。 不过她也没这个兴趣去了解,皱了皱眉,转头就要离开。 原以为这事就该翻篇了,却不料那人竟出声叫住了她,又似是如梦初醒般,上前来绕到了她面前。 “阁下有何见教?”南云冷冷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伯恩侯死死地盯着南云那张熟悉的脸,明明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可如今声音中竟都不自觉地微微发颤,“家住何处?” 南云怎么都没料到他竟会如此直白地发问,只觉得匪夷所思。 毕竟眼前这位看起来也是有头有脸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难道会不通人情世故?当街拦下个姑娘,追着人问名姓家世,这又算是什么? 白芷上前一步,将南云挡在了自己身后,维护道:“请自重。” 伯恩侯怔了下,像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的不妥之处,随即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并无歹意,只是见着姑娘的容貌肖似我的一位故人,所以……” 他很是急迫地解释着,陈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 要知道堂堂伯恩侯,从来都是旁人上赶着讨好他,何曾有过这样的模样?就连在侯夫人、已经出嫁为太子妃的大小姐面前,他可都从来都是架势十足,从没有这样的时候。 南云并不知晓他的身份,更不会觉得荣幸,反而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若是早年,听人提起有与自己长得极像的人,兴许她还会生出些兴致来,可这半年来因着徐知音的缘故,她的确是不大喜欢再听旁人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您口中所说的‘故人’究竟是谁,”南云硬生生地打断了他,又道,“更何况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难道您见着一位有些相仿的姑娘,就要冲上来质问吗?未免太失礼了些。” 南云这话说得毫不留情,这么些年来就没几个人敢这么同他说话的,伯恩侯神情一僵,险些没能挂住。 侯夫人见伯恩侯迟迟不回,挑开帘子看了眼,不耐烦地吩咐道:“去将侯爷给我请回来,若真耽搁的宫宴,是准备怎么交代?” 从她这里,只能见着南云的背影,并不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夫人莫急,我这就去。” 随侍的年嬷嬷应了声,扶着车厢下了马车,快步向着伯恩侯走去。 “侯爷,再耽搁下去宫宴可就……”这年嬷嬷走近后,这才看清了南云的形容模样,先是一愣,原本准备好劝说的话也卡在了那里。 及至回过神来,想明白这股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后,嬷嬷的脸色霎时就白了,眼睛瞪得老大,如同见了鬼似的,甚至都忘了自己的来意。 南云将她这反应看在眼中,愈发觉得莫名其妙,简直疑心今日是不是不宜出门,不然怎么接二连三遇着的人都不大正常? 伯恩侯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年嬷嬷身上,缓缓地问道:“你也觉着很像,对不对?” 他偏过头去同嬷嬷说话时,无论神情还是音调,都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倨傲。再细究的话,仿佛还能品出些扭曲的质问来。 年嬷嬷脸色煞白,也不知这问话究竟戳了她什么痛处,竟吓得整个人一颤。她没敢点头,也没敢说不是,只下意识地往马车那边看了眼,像是想要寻求庇护似的。 南云在一旁看了个全程,却还是压根弄不明白来龙去脉,只能将之归于旁人的家事,而自己纯属被无辜牵扯进来。 她也没这个耐性陪在这里耗时间,直接绕过了那人,快步离开了。 眼见着自家主子竟还想再追,陈六硬着头皮劝道:“侯爷,时辰真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担罪的。您若真想知道这姑娘的身世来历,回头着人来查就是,总是有法子的……” 伯恩侯抬头看了眼日头,犹豫了片刻,等到再看时南云已经消失在街尾。 他权衡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马车。 陈六如蒙大赦,连忙紧紧地跟了上去,可年嬷嬷的脸色却还是白得吓人,真像是见了鬼似的,一直到上了马车都没缓过劲来。 “好好的,方才是怎么了?”侯夫人忍不住道,“若真是误了宫宴可怎么办才好?” 她在下人面前颐指气使,可真到了伯恩侯面前,语气不自觉得便收敛了许多,可饶是如此,伯恩侯也没理会半句,当做耳旁风一样。 两人感情不睦这并不是个秘密,但这么些年过来,就算是看在儿女的份上,大半时候也是不会拂脸面的,这次算是个例外。 侯夫人脸上挂不住,倒是没再念叨,偏过头去看了眼年嬷嬷。 年嬷嬷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神游天外似的,直到被侯夫人不留痕迹地踢了一脚,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她知道主子想问什么,可当着伯恩侯的面,却是半句都不敢说的。 当年的事虽过去近二十年,可年嬷嬷至今都记得伯恩侯当初发疯似的模样,也记得砍坏了桌角、削断她鬓发的那一剑,全然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过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摆脱了“噩梦”,再没人敢提起。 可谁能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竟会再见着个相仿的人?对年嬷嬷而言,可真真是夜半鬼敲门一样的惊悚。 侯夫人狠狠地瞪了年嬷嬷一眼,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一直等到入宫之后,与伯恩侯分开来,她才不耐烦地拧着眉,压低了生意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让你吓成那副鬼样?” 宫女在前边引路,带着主仆二人到御花园中皇后摆的宴席。 年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在侯夫人身旁伺候多年,深知当年那事意味着什么,如今若是提了,只怕过会儿的宴席都无心应酬了。 思来想去,她劝道:“若不然,还是等回到侯府……” “这有什么?”侯夫人愈发不耐烦起来,“你只管说就是,少神神叨叨的,我就不信什么事情还能吓着我不成?” 年嬷嬷没忍住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侯夫人的确是过得顺风顺水,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 可这事,真不能寻常视之。 眼见着主子都要动怒了,年嬷嬷没法,只能如实道:“老奴奉您之命去请侯爷回来的时候,发现他拦着的那位姑娘很是眼熟,像极了……当年那人。” 她甚至没敢提宁烟的名字,只是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仍旧心有余悸。 侯夫人初时并没能反应过来,甚至还有着恼,觉着年嬷嬷这是装神弄鬼有意欺瞒,及至余光瞥见她这动作后,却是不由得一愣。 当那猜测从浮现在心中时,她直接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年嬷嬷,脸色亦是煞白。 年嬷嬷一早就知道她会是这反应,苦笑了声。 前面引路的那女史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侯夫人这才意识到尚在宫中,她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随后强撑着笑道:“无事。” 女史看出她笑容中的勉强,但并没多问,只继续向着御花园走去。 片刻后,侯夫人压低了声音问道:“此话当真?” 年嬷嬷叹道:“老奴如何敢在这事上骗您?” “怎么可能?”侯夫人一想起当年那些旧事,只觉得都要上不来气了,“二十年了,她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 她与伯恩侯虽没什么夫妻情分可言,但这些年来身居高位,儿女双全,可谓是逍遥自在得很。但宁烟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就像是死穴一样,碰都碰不得。 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了,竟然还会有什么模样相仿的人! 年嬷嬷料想得不错,侯夫人打从知道这件事后,便再没法子专心应酬这次的重阳宫宴了,落座之后相熟的夫人们来问候,她也始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至于伯恩侯那边,年嬷嬷虽没亲眼见着,但想也知道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街上那美人的出现,生生地撕裂了伯恩侯府勉强维系十余年的平静,将当年那出闹剧带了回来。 宴席尚未正经开始,皇后未到,相熟的夫人们都会凑到一处来闲叙。 这边正说着,太子妃徐知音便过来了,旁人知情识趣地让开,留给母女之间说些私房话。 侯夫人想来是极宠爱徐知音这个女儿的,可如今心神不宁的,见了她后也没什么喜色,只强撑着笑意问了两句闲话。 徐知音原是有一腔委屈要倾诉的,见母亲这模样,忍不住问道:“娘,您这是怎么了?谁让你不痛快了?” “没什么。”侯夫人摇了摇头。 当年宁烟消失时,徐知音才刚出生,再那之后压根没人敢不长眼地提这个名字,故而她对这件事是一无所知的,侯夫人也没准备让她知道。 徐知音将信将疑道:“果真?” “嗯,”侯夫人点点头,定了定心神后,努力做出神色自若的模样,关切道,“你近来在东宫,诸事可还顺遂?” 当年太子暗示想要结亲之时,徐知音虽意动,但仍旧惦念着萧元景,左右为难,是侯夫人拍板定下了此事。原是想着等太子继承大统后,自家女儿便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至于旁的,在地位权势面前也就不值一提了。 可等到女儿嫁到东宫后,才发现与期望中的相去甚远。 徐知音是自小娇惯着养大的,虽也学了些后宅的手段,可在东宫那些个仿佛成了精的侧妃姬妾面前就不值一提了。她又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初时太子觉着新鲜时,还会百般安慰她,后来厌烦了之后,就懒得再理会了,时常敷衍了事。 故而她虽为太子妃,可也就明面上光彩,背地里不知落了多少泪。 侯夫人也觉着心焦,只是木已成舟,此事并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她想方设法地给女儿出着主意,只希望能过得顺遂些。 “您先前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没再找殿下哭诉过委屈,”徐知音压低了声音,抱怨道,“可那贱蹄子着实是猖狂得很,殿下近来又纵着她,都要爬到我头上去了。” 侯夫人心下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若是坏了规矩,你只管罚她就是;若是些小事,也不必跟她计较,横竖你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也就是得意一时罢了。” 见女儿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她又劝道:“这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为了这个生气,你还不如花点心思去将皇后娘娘给哄好了,那才是长久的。” 徐知音点点头:“我知道。” “再有,”侯夫人愁道,“你这肚子怎么还没动静?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这地位就稳了。” 她是过来人,有经验得很。 当年正是怀了长子之后,方才有恃无恐,发作了宁烟。 “这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徐知音近来也时常被皇后念叨此事,一提起就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的,“太子总是不来,我能怎么办?总不成要将他给绑来吧?” 侯夫人见她恼了,连忙又改口安慰道:“这事也不急,慢慢来就是。” 徐知音的脾气上来了,低声抱怨道:“当年您让我嫁给太子时,说得好好的,可如今呢?东宫那么多姬妾,我看着就来气……” 她还是有些理智在,所以并没说出口,可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了萧元景来。 宁王自打纳了姜侧妃后,百般疼宠,偌大一个王府后宅中只有那一人,绫罗绸缎、金银玉石流水似的送,任是谁说起来都少不得要感慨两句的。 徐知音偶然听人提起,当即就记在了心上,再回头看看花红柳绿的东宫,对比之下更是大为后悔。 “慎言,越说越不成样子了,”侯夫人在她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又放缓了语气说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更何况太子,你若是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将来又当如何?” 虽说道理的确如此,可但凡女子,谁不想着夫婿能独爱自己一人?更何况还有姜南云那么个例子摆在那里,着实是让徐知音如鲠在喉。 但这话断然是没法说的,徐知音跺了跺脚,直接拂袖走人了。 侯夫人张了张嘴,神情中满是无奈,长叹了口气。 不多时,皇后驾到,重阳赏菊宴正经开始。 皇上着意嘱咐了大办宫宴,自是热闹得很,宫外也是如此。 南云鬓发上斜插了一小支茱萸,从桥上挤了下来,抚了抚胸口道:“早知道这边这么多人,还是该从原来那路过的。” 先前为了躲那奇奇怪怪的男人,她连路也没看,转身快步离开了,结果兜兜转转就绕到了这六福桥,同众人挤了一遭。 白芷替她扶正了鬓上的步摇,笑了声:“从这六福桥上过,也算是沾沾福气了。” “也是,全当求个好兆头,”南云笑了声,“可别再遇上方才那样莫名其妙的人了。” 白芷一想到方才的事情,也觉得来气,嘀咕道:“看起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行事这般出格?娘娘下次再出门的时候,还是再多带些人吧。” 南云笑了笑,未置可否。 方才她是只顾着生气,又觉着这事着实是匪夷所思,所以并没顾得上细想,如今缓过神来再想那男人的话,却品出些别的意味来。 他说的模样相仿……究竟指向什么? 南云先前只会联想到徐知音身上,可知晓自己的身世有蹊跷后,少不得多想了些。 难道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这事毫无头绪,南云翻来覆去地想了会儿,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暂且搁置下来,准备等晚些时候回到家去时,再尽数告诉萧元景,让他来参详参详。 下了六福桥后又过了两条街,便到了桑家的铺子。 今日街上满是行人,铺子这边的生意也很好,南云尚未进铺子,就听见了桑榆的声音,似是在支使着谁帮她到里间取东西。 南云侧身避让过出门的客人,慢悠悠地进了门。 “您想要些什么?”桑榆含笑回过头来招呼道,及至看清是南云后,笑意愈浓,挑眉问她,“这大好的日子,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来了?” 说着,她又向南云身后望了望,还以为萧元景跟着一道过来了。 “他进宫去了,”南云简略地解释了句,同她笑道,“我来给你帮忙,还不好吗?” 听了这话后,桑榆脸上的笑意却是一僵。 “你这是什么反应,难道我还来错了不成?”南云不明所以,正欲再说话之时,见着有人从里间出来了,怀中还抱了些货品。 南云一愣。 她先前在外边听桑榆支使人时,只当是桑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容安。 被先前的事一搅和,她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 “哦,”南云了然道,“我知道你为何不想我来了。” 桑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眼风一扫,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南云会意:“行吧。” 容安将东西补在了货架上,拂了拂衣袖,上前来,向着南云笑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1+2更,双更合一六千字~晚些时候还有 94、第 94 章 第094章 先前在芳华楼见着容安时, 是惊鸿一瞥, 一直到如今, 南云方才算是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相貌。 容安的确是个俊俏的小公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年纪, 唇红齿白的, 眉眼间还透着些稚嫩, 明显是还未长开。 他天生一双笑眼,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生不出什么防备的心思。 南云仍旧是莫名觉着他有些熟悉,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容安叫自己“姐姐”后, 不由得一愣。 容安脸上露出些困惑来, 似是不明白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对,怎么好好的她就愣在这里了? “阿云,”桑榆又打发走了一位客人后, 抬起手在她面前摆了摆, “想什么呢?” “没什么, ”南云避而不答, 向着容安道,“若是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云姐就是了。” 容安笑道:“好啊。” 桑榆则是在一旁见缝插针道:“我年纪比阿云还要大上三个月呢,按这个关系来算,你少不得也得叫我一声榆姐才对。” 容安偏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笑了摇了摇头, 任桑榆怎么说都不肯叫。 南云将此看在眼里,替他解围道:“行了,你也别为难人家了。” 桑榆横了她一眼:“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南云绕进了柜台后,寻了个高凳在桑榆身边坐了,托着腮看案上的账本:“今日生意不错啊,桑大哥呢?” “他回家去了,”桑榆不甚在意道,“毕竟重阳,他又刚定了亲。” 但铺子这边总是要有人看着的,刚好桑榆自个儿也不想回家去被爹娘念叨,便留了下来。 这铺子当初是给桑朴开的,可实际上,倒是桑榆在其上耗费的心力更多些。 “可巧我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里陪陪你好了。”南云百无聊赖地绕了缕头发,看着桑榆做生意,时不时地同她聊上两句。 与先前南云所想得不同,容安的话并不多,要么帮桑榆搭把手,要么就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待着。 南云余光扫到他,莫名有些心软,便凑过去同他闲聊。 容安这人堪称是毫无防备,旁人随意问上两句,他就将身家都抖落了出来。 不多时,南云便对他的身份来历都有了数,压低了声音同他笑道:“你既是来京中做生意的,怎么放着自己的生意不管,整日里跟着阿榆转啊?” 桑榆正在另一边忙着招呼客人,并没留意他二人在悄摸地议论什么。 若是旁人听了南云这话,大抵都是要不好意思的,可容安却并没有,反而认认真真地说道:“因为我很喜欢她。” 南云原本是想要逗容安的,结果非但没得逞,反倒被他这坦白直率的回答闹了个红脸:“你……” 缓了缓后,南云哭笑不得道:“你可真是敢说啊。” 容安心安理得地将此当做了夸奖,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来,看起来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南云看着他这模样,却忽而想起些旧事来,怅然地垂下了眼。 “云姐……”容安能看出她莫名难过了起来,但却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手足无措道,“我说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 南云摇了摇头,露出个安慰的笑来:“不干你的事。说起来,方才那话你对阿榆说过吗?” 容安点点头,如实道:“可她只让我不要再说了。” 这的确像是桑榆能说出的话来,南云又问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什么还来找她呢?” “她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容安狡黠地笑了,“可只要我的心思没改,就还是会来的,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就想听了。” 南云正想再问什么,就被桑榆扯着袖子给拉走了。 “你怎么还同他聊起来了?怕我的麻烦还不够吗?”桑榆在南云腰上掐了一把,又奇道,“说起来,你也不是那等自来熟的人啊,怎么待他这么例外?” 南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声道:“容公子让我想起个人来。” 桑榆好奇道:“什么人?” “阿辰。”南云的声音放得很低,几不可闻地叹了声。 饶是桑榆,也是愣了片刻后方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姜南辰,是多年前南云那个走失了的幼弟。 当年因着幼子失踪,姜家耗费了不知多少银钱四处找寻,哪怕是有任何捕风捉影的消息都会大老远地去证实,可却总是无功而返。 这么些年过去,姜家又几经周折,才算是放下了这件事。 桑榆很清楚幼弟在南云心中的地位,听她这么说后,倒是再没什么嗔怪的意思,只是随之叹了口气。 “说来也巧,容公子与阿辰的年纪都是一样的。”南云自嘲地笑了声,“只不过天南海北,相去甚远,又哪有这样的巧事呢?不过是我不切实际的一点妄想罢了。” 桑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抬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算了,都是些旧事。”南云摇了摇头,没再提那些个扫兴的话,转而同桑榆聊起了旁的。 先前南云将铺子的图纸给了晓玉,让她找工匠来依着图纸更改装潢,到如今也有几日,南云倒也知道不会这么快就完工,可仍旧很是好奇。 “没什么好看的。有许多地方都得大改,里里外外肯定满是飞尘,还是等大概完工的时候再去为好。”桑榆先是劝她打消这念头,又说道,“我问了晓玉工期,说是紧赶慢赶也得大半个月,直到下月初才能行。” 南云原本是想着在桑榆这边玩会儿,等到晚些时候再去看看铺子的,听她这么说后,总算是放弃了。 萧元景进宫去了,南云左右无事,便在桑榆这里留了下来,午饭也没正经吃,而是随便吃了点糕点凑活。毕竟桑榆走不开,她独自出去也没什么意思。 倒是容安另有事情,知会了桑榆,又同南云道了别,便离开了。 “等改日有空了,我再来。”容安都走出门了,又探头回来说了句。 桑榆情知赶他也没用,无奈地摆了摆手。 南云目送着容安离开,若有所思道:“他的年纪的确小了些,少不经事。” 平心而论,南云对容安是颇有好感的,但也不得不说,他当做弟弟来看是好的,可若是挑夫婿,那就真的不大合适了。 以桑榆的性格,那就更不可能了。 “你总算是知道了。”桑榆抱怨了句。 南云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办?我看他一时半会儿可是没准备放弃的。” “我能怎么办?耗着呗。”桑榆一提起此事来也觉着头疼,“我这铺子是开来做生意的,总不能因着这耽搁了正事。少年人一时心血来潮,没什么定性,说不准什么时候他自个儿就厌烦了。” 南云心中是不大认同她这想法的,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办法来,也只能如此。 她在桑榆这边又消磨了会儿,及至过了晌午,便也离开了。 先前萧元景去宫中的时候,说的是会尽快回来,虽说知道不大可能,但南云还是提早回了府,以免萧元景回来后寻不着她。 “像这样的重阳宴,是不好提前离席的。”柳嬷嬷见她时不时地向窗外看去,解释道,“毕竟有皇上在,赏花之后说不准还要赋诗题句,究竟什么时候能散,全然是看皇上的兴致了。” “我知道,”南云颔首道,“他同我说过。” 道理是清楚的,可人坐在窗边,就总是会忍不住向院门口看。 柳嬷嬷看出她的心思来,忍不住笑道:“娘娘同王爷的感情可真是好。” 锦衣玉食、甜言蜜语未必是真,可这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却是做不得假的。 柳嬷嬷已然知道南云的真正身份,也猜到了萧元景的打算,虽觉着这事很是出格,但心下却是认同的。毕竟若萧元景真娶了旁人来,哪怕是再怎么门当户对,可感情怕是及不上如今的十之一二。 倒不如费些周折,将真心喜欢的扶正了。 也不知皇上究竟哪来的好兴致,南云在家中又等了许久,手中的棋谱都翻了一遍之后,萧元景才总算是回到家了。 他才刚一进院门,南云就瞥见了,随即将棋谱信手一扔,笑盈盈地迎了出去。 萧元景面上虽不显,但想来是喝了不少酒,还未近身,南云便闻着了浓浓的酒味,还是那种很冲的烈酒,不由得抬手以袖遮了遮。 到这种大宴去,饮酒总是不可避免的,南云心下叹了口气,上前去扶了他一把。 “无妨,”萧元景低低地笑了声,“我并没喝多少,这酒是洒在衣袖上的。” 南云原本还在担心他会犯头疼,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说是没醉,可萧元景却并没松开她,反而顺势半倚在她身上,抬手捻了捻她鬓上簪着的茱萸,笑问道:“出去逛了?” “到阿榆那里去坐了会儿,还在六福桥上沾了沾福气,”南云忽而想起自己买的那些小玩意来,兴致勃勃道,“对了,我在路旁见着个卖草编、竹编物什的摊子,买了好几个回来。” 萧元景随她向内走去,很是捧场地说道:“是吗?让我看看。” “我在那儿琢磨了许久,都没看明白这是怎么编出来的,”南云让白芷将东西拿了出来,献宝似的捧到了萧元景面前,“你看看呢?” 萧元景从她掌心拿了个草编的小马驹来,左右翻看着。 南云在他身侧坐了,摆弄着另外的东西,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再有,我今日在街上还遇着个奇奇怪怪的人……” “是怎么个奇怪法儿?”萧元景仍旧在琢磨着那小马驹,头也不抬地问道。 南云如今再想起那件事来,仍旧觉着匪夷所思得很,慢慢地将来龙去脉都给讲了。 萧元景初时并没放在心上,可听着听着,却停住了手头的动作,抬眼看向了南云。 南云讲完后,自顾自地说道:“那人的言行实在是奇怪,与身份更是不符,我觉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会不会……跟我的身世有关?” 不需多问,萧元景就已经差不多能确定南云在街上遇着的人是谁了。 这事着实是出乎意料,萧元景借着摆弄东西的缘由,掩去了短暂的失态,随后说道:“你想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但我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想要快些躲开,并没来得及去问那人的身份。”南云叹了口气,“怕是还得劳动你了。” “这倒不妨事,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罢了。”萧元景将那小马驹丢开,抬眼看向她,“若你猜的没错,有这条线索在,想要查出你的身世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萧元景一早就清楚此事,只是为南云着想,至今未曾揭出来,一直试图寻一个折中的法子。可如今发生这样的意外,南云竟这么巧撞上了伯恩侯,那事情注定是瞒不住了,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毕竟伯恩侯也不是吃干饭的,只要留意到了,总是有法子查出来的。 南云下意识地咬着唇,迟疑不定地看着萧元景。 萧元景这些日子以来,早就对南云的身世了若指掌,完全能够理解为何姜母会想方设法地瞒着她,毕竟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但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别无他法。 萧元景心下叹了口气:“阿云,无论将来之事如何,你要知道,姜家父母的确是将你视作己出,而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南云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紧:“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萧元景并没点头,但也没否认,只是凑近了些,将她揽在了自己怀中。 南云抵在他肩上,神情中满是茫然,过了许久后反而笑了声:“你可别小瞧了我。我没那么娇弱,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护着我。” 顿了顿后,她又继续说道:“最多不过是爹不疼娘不爱,那也没什么,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 南云这话并不假,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娇里娇气的小姑娘了,这些年什么样的苦都吃过,最为窘迫的时候生计都是问题,相较而言所谓的“身世”的确不算什么。 更何况还有萧元景在,她没什么可怕的。 “乖,”萧元景顺势在她耳边落下一吻,“有什么委屈或是不高兴,都只管告诉我,不必独自忍着。” 南云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眼下还说不清,”萧元景不能暴露自己早就知道此事,只得撒了个谎,“等我遣人去核查,若是确准无误之后,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可好?” 虽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从萧元景的反应来看,南云便断定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她也没勉强,沉默片刻后笑了声:“好啊。” 毕竟既然知道不好,何必要去自找不痛快? 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 平心而论,南云的确并不在乎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什么人,如果有人能担保,她那所谓的身世不会节外生枝,那她甚至可以不去追查。 “旁的我都不管,”南云在震惊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要别打扰到母亲就行,她身体不好,听不得这些。” 萧元景应承道:“好,我记下了。” 南云本质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情知不对,便会有意躲避。她将这件事情彻底甩给了萧元景,而后便不闻不问,仿佛跟自己没什么干系似的。 萧元景看出南云的心思来,索性便也没提,一直等到五日后伯恩侯亲自上门造访,事情彻底瞒不住,他方才拿定了主意。 他少有这样优柔寡断的时候,原该先发制人才对,拖到现在,全因投鼠忌器,怕伤着南云这个“玉瓶”罢了。 “请侯爷进来吧。”萧元景道。 萧元景与伯恩侯府的关系一向算不得好,后又因着太子的缘故,算是彻底不对付了。平素伯恩侯见着他,也就是依礼问候一声,绝不会多说半句,更别说像如今这般上门造访了。 萧元景把玩着手中的香囊,那是南云这几日绣来打发时间的,因着绣得不好,完工之后就准备扔着压箱底的,但却被他给拿了过来。 其中装着的也是南云惯用的几味香料,萧元景很喜欢这个味道。 伯恩侯进了门后,萧元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侯爷怎么来了?可真是稀客啊。” 侍女沏了茶来,随即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殿下说笑了,”伯恩侯落了座,他留意着萧元景的神情,“我这次来,是有一桩事想要同你商量。” 萧元景心中明明白白,可却不肯轻易放过:“何事?” “我想见一见你府中的那位姜侧妃,”伯恩侯一动不动地看着萧元景,问道,“不知殿下是否清楚她的身份?” 他倒是不兜圈子,萧元景冷笑了声:“侯爷这话我是不大明白的。” 伯恩侯在官场这么些年,一听萧元景这语气,就知道他分明是清楚此事,只不过是在着意刁难自己罢了。可这事上他的确不占理,也不敢真得罪了萧元景,只能放低了姿态,缓缓地说道:“她是我失落在外的亲女儿……” 他说这话时,声音中都能听出些颤抖来,显然是极为在乎的。 萧元景不依不饶:“我倒是未曾听过,侯爷竟还有失落在外的女儿。” 其实以萧元景一贯的性情,是不会为了这点事情再三刁难的,毕竟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倒不如做个人情,他日还能索回。 可一想到南云知晓此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就不欲轻易放过,非要伯恩侯亲口承认不可。 果不其然,被他这么问后,原本还算是平静的伯恩侯闭了闭眼,两鬓头发已经隐约见白,看起来很是狼狈。 “当年,我负了她的母亲……” 十几年前,世子徐承光继承了爵位,成了伯恩侯,这些年来在朝堂之上也是风光得很。那些旧事早就被掩埋起来,无人敢提及,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偶尔还会梦见宁烟——有短暂的快乐,但更多的却是彼此之间的折磨。 这愧疚太过折磨人了,他自欺欺人想要遗忘,说来也可笑,没过几年,他竟然已经快要想不起来宁烟的模样。 而南云的出现,陡然将他拉扯回了当年旧事,后悔铺天盖地而来,让他喘不过气。 伯恩侯艰难地说道:“……那是我后悔半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3+4更~ 其实差个四五百字……但是太累了,今天写了快1w2,状态已经不好了,就不勉强凑数了,明天再说吧orz 95、第 95 章 第095章 当年宁烟去后, 徐承光便似是发疯一样, 迁怒了许多人, 甚至连身上担着的职务都弃之不顾,想方设法地寻找宁烟的踪迹, 还曾为此遭过皇上申饬。 若不是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 必定是不能善了的。 可无论他怎么费尽心思, 也没能将人给找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疯魔之后,徐承光终于还是渐渐地回转过来,毕竟他是侯府独子, 身上还担着许多责任。 他开始自欺欺人地想要将宁烟从自己的记忆中刨除, 数年下来总算是有了些成效。就譬如当年他恨不得杀了自己那位夫人秦氏, 可如今看在儿女的份上,竟也能容忍了。 他从那个出格忤逆的世子,一日日成了众人眼中不出半点差错的伯恩侯。 午夜梦回之时, 故人都不再入梦, 他原以为那些陈年旧事就此掩埋, 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可却没想到会横生枝节。 南云的出现,摧枯拉朽似的毁掉了徐承光的自欺欺人,被着意压抑了多年的懊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他避无可避。 他这几日来未曾有过片刻安眠,一合眼总是会想起二十年前的旧事。多年过去,许多事情他已经记不大清, 再回想时也是支离破碎的—— 受了重伤又被追杀时走投无路的绝望;在简陋的房间中醒过来时一眼见着宁烟时的刻骨铭心;山中那段短暂又格外珍贵的日子;在宁烟与父母之命间的纠结不定;鬼使神差想要两全,却错得离谱的欺瞒与背叛;以及后来漫长的折磨。 诸多情感绞在一处,让他魂不守舍,寝食难安。 在知道南云的真正身份后,他一宿没睡,今日便直接来了这宁王府。 徐承光淫\''浸朝堂多年,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牵一发动全身,南云这个女儿认下之后必定会有许多随之而来麻烦——原本的计划打乱,太子那里也不好交代,但他还是来了。 甚至还放低了姿态,低声下气地求着萧元景。 萧元景并未亲历过二十年前的旧事,听人回禀时也觉得难以置信,毕竟他印象里的伯恩侯可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直到如今他亲眼见着伯恩侯低头,方才算是寻着些迹象。 伯恩侯这模样,看起来着实让人唏嘘,可萧元景却无动于衷。他站在南云的角度来看,只觉得眼前这人面目可憎罢了,谈何怜悯。 “侯爷既然都将话说到这地步,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萧元景抬眼看向他,眉尖一挑,“纵然事情真如你所说——南云是你失落外在的女儿,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您再找上门来,又是想要做什么?” “她是我与宁烟的女儿,”伯恩侯又强调了一遍,方才答道,“这些年来我未曾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如今既然知道她的存在,自然是要让她认祖归宗,补回这些年来亏欠她的。” 萧元景注意到他话中“认祖归宗”四字,颇有些意外。 毕竟从世俗来看,南云的存在对伯恩侯而言算不上光彩,若真是挑破了总归是于名声有碍的,说不准也会将当年那些旧事牵扯出来。 若换了旁人,就算是再怎么愧疚,兴许也就是在银钱一道上额外弥补些,图个自己心安就够了。 伯恩侯这举动,倒也勉强能称得上一句有担当了,至少比二十年前的行径像样子。 心中虽这么想,但萧元景并没表露出来,而是不甚在意地笑了声:“南云如今已经是我的侧妃,什么都不缺,侯爷又能弥补什么?晚了。” 他这话中嘲讽的意味不加掩饰,伯恩侯竟没羞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能给她一个尊贵的出身和地位。” “当年她母亲失踪,我遍寻不着,百般折腾后得来的却是她的死讯,最后终于放弃,拿着她留下来的物什立了个衣冠冢。”没等萧元景回答,伯恩侯就又自顾自地说道,“修订族谱之时,记的是正妻之位。” 萧元景眼瞳一缩,险些怀疑自己是听岔了,再也没能维系住自若的神情,满是震惊地看着伯恩侯。 这事徐知行并没说过,他遣去打探的人,更是无从得知。 如今陡然听到,着实是惊诧不已。 伯恩侯又道:“当年在大凉山时,我给了她信物,承诺定会娶她为妻,绝不相负。只是我那时终究是年纪轻,优柔寡断又懦弱至极,生生将事情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宁烟在时,徐承光对不住她,一直到她生死不知时方才大彻大悟,可为时已晚。 徐承光那时已经没什么能弥补的事情,思来想去,决定将自己亏欠宁烟数年的承诺给践行了——依着当年的誓言,给她一个名分。 其实于宁烟而言,这迟来的名分早就不重要,归根结底不过是他给自己的安慰罢了。 修订族谱于礼不合,可当年徐承光痛失所爱之后已然疯魔,那时的伯恩侯夫妇只盼着独子能够早日从中走出来,而秦氏的确也在宁烟身上动过手脚,自知理亏,生怕被徐承光休弃,在这件事情上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言的,于是稀里糊涂地竟办了下来。 故而在徐家的族谱之上,其实宁烟才是徐承光的原配,而秦氏则为继室。 秦氏并没将此放在心上,毕竟宁烟人都没了,让她个虚名又如何?只要能保全自己世子夫人的名位,那就够了。 更何况为着侯府的名声着想,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谁也不会外传,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全徐承光的那点妄想罢了。 那时候,所有人都想着将此事给遮过去,谁也没料到十余年后的事情。若早知宁烟有一女儿留下,那秦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点头应允的。 “只要南云认祖归宗,她就会是我伯恩侯府的嫡长女。”伯恩侯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亏欠她母亲良多,这些年来也没能看着她长大,如今愿意倾尽所有来补偿她。” 萧元景垂下眼,看着腰间的香囊,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事情的进展比萧元景先前所想要好了太多,若南云真能认回伯恩侯府,这样的出身便够她顺理成章地扶正了。再者,看伯恩侯如今的反应,绝对不会亏待南云的。 先前数次被催着立正妃时,萧元景为着南云的身份可谓是操碎了心,如今这简直是喜从天降,解决了他一直以来为难的事情。 伯恩侯见萧元景犹豫,随即又许诺道:“南云会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有这层关系在,今后我必不会与你为难。” 他这话虽没明说,但彼此心知肚明,是牵涉朝堂之事。 萧元景沉吟道:“南云尚未知晓自己的身世,见或不见,我得问过南云之后再说,侯爷还是先请回吧。” 他心中虽有所偏向,但并没有越俎代庖承诺什么,也没准备转头就催着南云做决定。 伯恩侯已经将所有允诺的条件都拿出来当了筹码,沉默片刻后,只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是她点头同意,王爷随时可以遣人传话给我。” 萧元景颔首道:“好。” 南云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并不在家中,萧元景送走伯恩侯后,便去了风荷院等她回来。 身世之事,萧元景已经瞒了南云许久,到如今这地步,已经再也瞒不下去,可他仍旧没有想好该怎么跟南云提起。 姜家虽不算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养父母对南云极好,是将她当做亲女儿一样看待的。从平素的言谈中,萧元景也能看出南云对他们的敬爱。 但伯恩侯与宁烟这对生身父母,却实在是算不上愉快。 无论伯恩侯如今如何大手笔地允诺,一副慈父做派,都掩盖不了当年他犯过的大错。 萧元景他一个局外人都觉着头疼,而对南云而言,这可是她的生父生母,又该如何看待? 可不管多难,总还是要开口的。 及至南云回府后,萧元景先是同她一道吃了午饭,又闲聊了几句,而后方才硬着头皮挑起了话头。 南云先是惊诧,随后又是沉默,嘴唇紧紧地抿着,脸色发白,但又没什么悲伤的神色。 在南云的注视之下,萧元景只觉得平生说话都没这么艰难过,等到终于将事情原委讲明之后,他总算是舒了口气,又道:“伯恩侯今日特地找过来,允诺了这许多,想要见见你。我并没应,想着来问问你的意思……” 平心而论,伯恩侯允诺的条件非常好,饶是萧元景用最苛刻的眼光来看,也提不出什么旁的要求了。如果说这是在做生意的话,绝对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 但南云却并没应。 她回府时原是高高兴兴的,可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都透着疲态,仿佛通身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了似的。 南云并没看萧元景,只低垂着眼,轻轻地揉搓着袖口上的绣纹,轻声道:“可我不想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欠的更新先记账,回头再补,抱歉orz ps.唠叨一下,其实我属于那种很看状态的人,好的时候就很顺,不好的时候修修改改怎么都不满意,半天写几百个字…… 作为网文作者来说,这样其实不太合格,我尽量调整,很抱歉影响阅读体验。 这本我会尽快写,之后大概会休息几个月,养养身体,把三次元积攒的很多事情处理一下,下本争取多点存稿再开文吧。 96、第 96 章 第096章 南云早就料想到, 自己的身世不会多如意, 私下底也曾有过诸多设想, 但穷尽想象,也不会猜到竟会如此。 不仅和伯恩侯扯上了关系, 长辈们的往事也是跌宕起伏得很。萧元景讲述的时候着意照顾着她的心情, 可事实摆在那里, 并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加以美化的。 就像是话本里的离奇故事一般,一见倾心,而后便是负心与背叛。 其中还有些隐去的事情未提,比如当年宁烟究竟遭受了什么, 又是如何逃离伯恩侯府的?伯恩侯未曾提, 可从他对宁烟的愧疚中, 可见一斑。 倒是南云与徐知音在长相上的那三分相仿有了解释,毕竟是同一个父亲。 刚知晓此事时,南云心中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再然后是说不出的复杂, 而到了最后, 反倒莫名平静了下来。 难怪先前姜母与花嬷嬷都瞒着她, 这事的确是不如不知道。 算起来,都是快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南云先前从未见过这位伯恩侯,如今知晓这些后,更是生不出半点好感来。 若非要说恨,倒也不至于, 毕竟她对自己的生母也毫无印象,那些个旧时恩怨听起来只觉着唏嘘罢了。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同伯恩侯以及伯恩侯府扯上任何关系。 南云自小在姜家长大,养父母将她视作己出,她也很是敬重两位长辈,不管伯恩侯承许了多少好处,她都并不想碰。 来见南云之前,萧元景就已经揣测过她的态度,如今这反应,倒也不算是意料之外。 毕竟南云并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她素来无欲无求得很,又怕麻烦,再加上当年伯恩侯有犯了大错,她不想认这个父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不过…… 萧元景心下叹了口气,若南云执意不想见伯恩侯,那就更不必提什么认祖归宗了。这么一来,他先前的打算便尽数泡汤,派不上用场了。 若说半点失望都没有,那是假的,毕竟这是一条捷径,能免去不少麻烦。 可萧元景并不愿意为此去勉强南云接受什么,所以很好地将这丝情绪给掩藏了起来,低声安慰她道:“你若是不想见他,我替你回绝了就是。” 南云心神恍惚,并没留意到萧元景那稍纵即逝的反常,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多谢。” 萧元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的,你怎么又同我客气起来了?”想了想后,他又开口道,“我知道这事很难接受……既是不高兴,那就不要去想了。” 他一早就下定决心,再不让南云受半点委屈,她既然不想认,那不认就是,大不了就是舍了这捷径,另寻路子。 萧元景如今是宁愿自己多费些心思,也不愿意看着南云在此事上委屈的。 南云咬了咬唇,凑近了些,倚在萧元景肩上。 她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索性便也不说了,只靠着萧元景,十指先是攥着他的衣袖,而后又一点点向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萧元景的手生得很好,骨肉匀停,修长有力,指尖覆着薄薄的茧,让人莫名觉出些安心来。 她什么抱怨都没说,看起来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可如今这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暴露了不少。 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毫不在意? 只不过这事实在离谱,让人不知从何说起,又不想惹得他担心罢了。 萧元景只觉得心软得厉害,像是被猫爪轻轻地挠了下似的,回握住了南云的手,着意加了些力道:“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南云仰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并无笑意,反倒满是茫然无措。 “无论身世如何,姜家爹娘这些年都是将你当做亲女儿一样看待的,而从今往后,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萧元景与她十指交握,缓缓地说道,像是郑重其事地许诺誓言一般。 南云怔了片刻,只觉得眼酸,她低下头去轻声道:“我记下了。” 人是没法决定自己的生身父母的,二十年前的旧事惨淡收场,但好在这些年来始终有人真心待她。 就算亲生父亲是个混账,可有将她视作己出的养父母,如今还有萧元景,这也就够了。 萧元景将南云揽在怀中安抚着,将那些顾虑暂时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先前伯恩侯走时,萧元景答应他,若南云点头应了,便会着人去知会一声。可如今南云并不想见他,萧元景便索性当没有这么一回事,搁置了下来。 伯恩侯一直记挂着此事,等得焦急,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宜再到宁王府去,只能遣小厮送了份问询的信过去。 那信写得很是诚恳,甚至还承许了许多,可以说是“有情有利”。 萧元景看后稍有意动,但态度却是半点都没松动,提笔回了封信过去,将实情讲了。只说是南云不想见,如今的日子已经很好,委实没必要多生波折。 这信回过去后,伯恩侯府究竟发生了什么,萧元景并不清楚,只知道第二日徐知行便亲自上门来了。 要知道因着姻亲的关系,伯恩侯府与东宫是一边的,连带着就与宁王府不对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短短几日内,伯恩侯与世子先前上门来,这事落在旁人眼中,必然是会多想的。 一见徐知行,萧元景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该这时候来的。” “我既然来了,王爷就该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才对。”徐知行是早就与萧元景说开过的,如今也不兜圈子,“宁烟在家父心中的地位,比我先前料想的还要高上许多,他如今为了认回您那位侧妃,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没等萧元景回答,徐知行就又自顾自地说道:“当然了,这是个好事。这么一来,不需要多费口舌,他就会站到您这一边来,而不是同太子绑死在同一条船上。” 这是徐知行一早同萧元景提过的“交易”,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没了伯恩侯府当助力,太子相当于断了一臂,萧元景对此是喜闻乐见的,可此事必然会将南云牵扯其中。 如今南云不情愿,那他也只能投鼠忌器。 见萧元景沉吟不语,徐知行忽而笑了:“我先前以为,您是有意拖着家父,想要就此再谈谈条件。可如今看来……您莫非是真改了主意?” 这话说出来,徐知行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一早就留意到宁王并非表面上那么“与世无争”,加之太子无能,阴差阳错地知晓南云的身份后,便想着将宝压在宁王身上。 可如今看来,事情倒不似他料想的那般了。 97、第 97 章 第097章 萧元景很清楚徐知行打的什么主意, 从一开始主动找来谈“交易”, 再到如今, 他心中跟明镜似的。 无非就是觉着太子无能,可伯恩侯府早就将秦王给得罪透了, 断没有倒戈到那边的道理, 所以只能将他给拉下水。 旁人总说徐知行这个人薄情寡义, 萧元景倒是真见识了,要知道他那亲妹妹可是太子妃,可他也不管不顾的,丝毫不妨碍背后捅刀。 不过长远来说, 若太子事败, 届时遭殃的就不止徐知音, 连带着整个伯恩侯府都要受牵连。 他这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有几分眼力和决断的。 只不过萧元景可没准备事事依着他的意思来。 徐知行见萧元景不答,算是坐实了猜测, 顿时觉着荒谬得很。 先前他嫌弃太子无能, 任是怎么出谋划策也扶不起来, 故而选择了及时止损, 想要利用南云的身份做做文章,将宝压在了萧元景身上。 在他看来,萧元景平素里不显山不露水,可本事却是有的,再加上皇上向来偏袒,若是真下手去抢夺储君之位, 赢面还是很大的。 徐知行甚至都替他筹划好了路线,踌躇满志,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败在了起步——萧元景竟然要为了姜南云,弃大局不顾。 何其匪夷所思! 就算太子那个沉迷美色的草包,关键时候尚且知道以大业为重,怎么宁王这个平素里清心寡欲的,反倒着了道? 徐知行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萧元景他竟是个用情至深的。 “您……”徐知行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毕竟尊卑有别,心中想的许多话都是不能当着萧元景的面来说的,沉默片刻后叹道,“王爷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怎么做最好,为何非要放着平坦的捷径不走?” 若非是顾忌着身份,徐知行简直想问一问萧元景有什么毛病? 当初徐知行还在替太子办事时,心思都用来对付秦王,原本倒是势均力敌隐隐占上风,可总是会横生枝节,再加上太子不中用,数次闹到狼狈收场。 他起初是以为秦王有什么暗藏的势力,又或是身边有内奸,可数次排查无果。 吃了许久的亏之后,他才将注意力落到了萧元景身上,陡然大悟,许多捉摸不透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正是因为知道萧元景的本事,也觉察出皇上心中的偏向,他才会冒着风险倒戈,结果却又被摆了一道,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萧元景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笑了声,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这不是唯一的路子,殊途同归,也没什么不可。” 徐知行并没被他三言两语给敷衍过去,转而又道:“恕我愚钝,不明白为何如此……难道就因着您那位侧妃心怀芥蒂?” “是,”萧元景没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她不想认回侯府,那我就不会勉强。” 徐知行:“……” 他是个素来薄情的人,爹娘亲眷都未曾放在心上,就更不能理解为了个女人如此了。 就算萧元景已经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但徐知行并未就此作罢,沉默片刻后又试图劝道:“纵然是不想认祖归宗,请她与父亲见上一面,总不是什么难事吧?” 以伯恩侯如今的态度,只要南云能开口求上一句,他就能扔掉那些顾忌,转而投到萧元景这边来。 徐知行扪心自问,这算不得什么苛刻的要求,却不料萧元景竟仍旧没应。 萧元景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件事情从长计议就是,不要将她牵扯其中。” 以萧元景的本事,若真是下定决心想要拉拢人,并不难,无非就是多费些口舌、时间罢了。 他有这个底气,也愿意为了南云牺牲一部分利益,甘之如饴。 徐知行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他着实难以理解,为何要放着捷径不走,自找麻烦。 但见萧元景的态度十分坚决,并无半点转圜的余地,徐知行也只得作罢,叹道:“既然王爷执意如此,那我也没话说,只能回去再替您斡旋一二。” 萧元景含笑道:“那就多谢了。” 徐知行道了句“不敢当”,摇头苦笑了声,又同萧元景商议起了朝中之事。 事已至此早就没有回头路,他自个儿上了“贼船”,也只能走下去。 好在萧元景在旁的事情上很有分寸,知轻重,有些话不用挑明彼此就能会意,实在是轻松得很,比那位草包太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等到一番长谈后,徐知行喜忧掺半,起身告辞。 萧元景亲自将他送出了正院,而后便转身去了风荷院。 这几日来,南云嘴上虽没说过什么,可总是无精打采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萧元景见了也觉得无奈,可这事并非是三言两句就能开解了的,他也只能陪在一旁,等她自个儿慢慢走出来。 萧元景到风荷院时,南云正在廊下抱着雪团喂菜叶,见他来了,动了动唇角露出点笑意来:“事情料理完了?” “是啊,”萧元景也不讲究,随意在廊下一坐,顺手摸了把雪团,又“啧”了声,“越来越胖了,再这么下去,能不能跑得动都另说。” 雪团耷拉着眼,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菜叶子,也不理会。 倒是南云被他这话给逗笑了,轻轻地将雪团放在了地上:“它懒得很,这么久以来,我就没见它跑过几次。”顿了顿后,南云又迟疑道,“方才来见你的,是伯恩侯府的人?” 萧元景替她捏下了衣裳上沾着的兔毛,偏过头去扫了眼白芷,而后向着南云笑道:“不过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你不必多想。” 相处这么久,南云对萧元景的态度再熟悉不过,先替白芷辩了句:“你别吓唬她,是我让人去问的。”随后又追问道,“伯恩侯府遣人来,还是为了我的事情,对吧?” 在这侯府之中,萧元景给南云的权利很大,众人都知道王爷宠爱侧妃,从不敢瞒她。 萧元景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倒是“自食其果”了。 “是,”萧元景叹了口气,如实道,“伯恩侯仍旧是想让你认祖归宗,再不济,见他一面也行。” 南云垂下眼,沉默下来。 萧元景又道:“我已经替你回绝了。” 南云虽也想将此事抛之脑后,可这两日却一直忍不住会多想,朝局之事她是不大熟悉,但基本的关系还是能理得清的。 徐知音嫁给了太子,变相将伯恩侯府与东宫绑到了一起,可太子与萧元景一向是不对付的。若伯恩侯真认回了她,那又会如何? 此事牵连甚广,伯恩侯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她应或是不应,会对萧元景造成什么影响? …… 萧元景见她满眼犹疑,抬手遮了她的眼,低声笑道:“阿云,别再想这些了,你信我就是。”见南云欲言又止,他又竖起食指抵在了她唇上,语气轻快地说道,“你那铺子怎么样了,可收拾妥当了?名字可想好了?不如我来给你题个匾额吧。” 萧元景并不想让南云在这上面耗心思,一来是为了她好,二来也是自己的私心。 在旁的事情上他可以坦诚,可牵扯到那些个朝局争斗,他总是不想让南云知晓的。 南云怔了会儿,心中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抿唇笑了声:“你若是不提,我险些都要忘了。晓玉这几日也没来给我汇报进度,等明日我亲自去看看好了。” 两人就这么岔开了话题,不约而同地,谁也没再提此事。 及至第二日,南云一早起来梳洗了,同萧元景一道用了饭,便出门去看自己的铺子了。她打扮得素净,并没涂脂抹粉,素面朝天地出了门,身边也只带了白芷一人。 等到了铺子那边,南云方才发现桑榆竟也在。 “你怎么来了?”桑榆抬手掩了掩唇鼻,拉着她向外走去,“里面正在做木工装书架呢,你就别进去凑热闹了。” 及至出了门后,桑榆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与木屑,这才得以打量着南云一眼,随即惊讶道:“你这几日莫不是身体不适,生了场病?先前重阳见你的时候,还神清气爽的,怎么突然就这副模样了?” 南云前几日都没能睡好,再加上未施脂粉,气色的确算不上好,但也没桑榆形容得这般夸张就是。她抬手替桑榆拂下了发上沾着的木屑,若无其事地笑道:“不过是没睡好罢了。” 桑榆将信将疑:“果真?” 自小到大,南云有什么事情都是会告诉桑榆的,并不瞒她。可这件事与往常不同,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摇了摇头。 桑榆倒也能看出她有心事,但见她不愿说,便没勉强,只是转而笑道:“可巧今日闲着,你既然出来了,那咱们就四处逛逛好了。” 南云扒在门口又向铺子里望了眼,只见其中的确是乱糟糟的,便没进去凑热闹,随着桑榆离开了。 “晓玉今日有旁的事,便托我代她来这边监工。”桑榆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方才大致看了看,大半都已经做好,过了这两日就只剩下些细致的活,再过个十来天就彻底收拾妥当了。” 南云点点头:“倒也不急,慢慢来就是。” 左右无事,南云也不急着回府,与桑榆边走边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闲话,权当是打发时间,也免得独自一人时总是胡思乱想。 及至到了金玉楼前,桑榆停住了脚步,神情有些犹豫。 难得桑榆会对首饰感兴趣,南云直接挽着她的小臂向里走去,含笑问道:“想要什么?” “我自个儿是没什么想要的,”桑榆与寻常姑娘家不同,平素里并不看重这些,懒懒散散地随着南云往里走,解释道,“只不过你也是知道的,再过些时候大哥就要成亲,我娘就想着给未来的嫂子添个首饰,索性就大方一次。” 以桑家的家底,若非是这样正经的时候,也不会到金玉楼来。桑榆说这话时并没什么窘迫,她一向就是这样的性情,坦然得很。 南云笑了声:“我替你参详参详……” 才刚一进门,南云就见着了正下楼的徐知音,两人目光对了个正着,原本到了舌尖的话生生地卡在了那里。有那么一瞬,她简直想要转头走人。 南云与徐知音原本就不对付,在知道了所谓的身世之后,再见着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仿的脸,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怎么了?”桑榆奇怪道。 南云垂下眼,低声道:“没什么。” 她并不想与徐知音起争执,只盼着这位也能知情识趣点,别找不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日万(插上我的flag 98、第 98 章 第098章 徐知音停住了脚步, 站在楼梯上, 垂眼打量着南云, 神情复杂得很。 当初她在母亲的撺掇之下,放弃萧元景, 选择了嫁入东宫。那时太子待她极好, 又有太子妃的名头在, 可谓是风光得很。 虽然知道东宫有不少姬妾,但她并未放在心上,想着有太子的宠爱、太子妃的位分在,想要收拾那些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直到嫁入东宫之后方才知道, 宠爱是不长久的, 名分也不过是能勉强维系住在外人那里的体面罢了。 徐知音自小也算是一路顺遂, 可偏偏在婚姻大事上看走了眼,自那以后便烦忧不断。既要千方百计想着如何留住太子的心,又谨防东宫那些姬妾们勾心斗角, 如今还要被皇后明里暗里催着怀孩子……简直让她喘不上起来。 母亲同她说, 这世上的女人大都如此, 等过几年熬出来就好了。 徐知音无奈之下, 也拿这话来安慰自己,可每当听人提起萧元景如何宠爱府中那位侧妃时,她就不可抑制地后悔、妒忌起来。有时候甚至会想,若当年自己未曾轻信太子,而是嫁了萧元景,如今又会如何? 纵然当初在行宫之时, 萧元景曾亲口对她否认过,可听着旁人的揣测,徐知音却仍旧自欺欺人一般觉着萧元景对自己有情,所以才会选择了姜南云。 她曾责罚过私下议论此事的婢女,可心中却是颇为自得的。 如今再见着南云这张脸,徐知音只觉得意难平得很,心中那点扭曲而又隐秘的念头几乎要将她给折磨疯。 南云并不知徐知音那千回百转的心思,也懒得理会,自顾自地打量着柜台上的钗环。 当初南云的确曾经因为徐知音的缘故暗自神伤过,可如今与萧元景相知相许之后,便已经不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 她在感情之事上迟钝些,但却并不蠢。 南云从没拿此事去明明白白地问过萧元景,起初是不知如何开口,后来是没这个必要。两人相知至此地步,若是连这点判断都没有,那岂不是白费了他的一番心意? 被萧元景娇养了许久,南云早不似当初那般妄自菲薄,被徐知音一两句话就刺得暗自神伤了。 南云并不理会徐知音,倒是桑榆莫名其妙地回看了几眼,忍不住嘀咕了句:“那位夫人怎么回事?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你欠了她多少银钱呢,这么死死盯着。” 南云被桑榆这说辞给逗笑了,抿了抿唇。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着徐知音下了楼来,不疾不徐地往自己这边走来。 就知道徐知音不是什么善茬,更不能指望她知情识趣……南云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冷了下来。 徐知音出一趟门,架势摆得很大,身后跟了好几个伺候的丫鬟,金玉楼这边的侍女也是亦步亦趋地伺候着,生怕有什么疏忽惹了贵人生气。 眼见着这么一群人过来,桑榆一扫先前懒散的姿态,不由得站直了些,给南云使了个眼色——这什么情况? 转眼间,徐知音就已经到了跟前。 南云垂下眼睫,行了一礼:“见过太子妃。” “也是巧了,”徐知音话音中还带着笑意。她在东宫过了大半年,如今也算是长了心机,能将那点小心思掩藏得极好了,“许久不见姜侧妃,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着。” 桑榆随着行了一礼,听了这话后,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位所谓的太子妃语气很是熟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着什么好友了。相较之下南云的态度就显得很是冷淡了,客客气气的,眼中殊无笑意。 以桑榆对南云的了解,不需问,就知道她与这位太子妃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 南云若是不喜欢谁,从来都是避着,绝不会上前去自找不痛快,故而十分不能理解徐知音的心态。但两人的身份在这里摆着,她也不能立时就甩手走人,只能敷衍着应付了句。 可徐知音明显没准备就此放过,又笑问道:“先前宫中重阳宴,皇家女眷大半都到了,热闹得很,怎么不见你去?” 南云抬眼看向她,忽而有些想笑。 从先前齐家老夫人寿宴到如今,徐知音仍旧没什么长进,明里暗里也就是贬低她的出身与家世,再不济就搬出所谓的相貌相仿来。 姜家父母将她养大,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如何做人,南云从没因着自己的出身而羞愧过,自然也不会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只不过徐知音如今还会拿这话出来,想必是还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才对。若有朝一日知晓了,再想起今日的话来,也不知会作何感受? 南云不欲与她纠缠,只又敷衍了句:“身体不适,便没去。” “是吗?好在你不似我这般,得管着往来庶务,还得时不时帮着母后做事,总是有功夫好好将养的。” 徐知音这话看似关心,实是暗指南云不过一个侧妃,管不得那些后宅中的事,无形中还搬皇后出来炫耀了一番。 桑榆:“……” 这种人她倒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料到,堂堂太子妃居然能这么小家子气,着实是让人无言以对。若不是顾忌着身份,怕招惹来麻烦,她简直都要笑出来了。 桑榆倒也不担心南云会难过,毕竟她这种话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徐知音以己度人,自己在乎这些,便觉着旁人也必定会在乎,可实际上南云压根不在意什么出身地位,更不想管什么庶务,到皇后面前立规矩。 听完这话后,南云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轻声笑道:“是啊,府中的确清闲得很。” 南云这话并没旁的意思,只不过顺势敷衍一句,可徐知音自己心中有鬼,顿时疑心她这是着意讽刺东宫姬妾多,脸上的笑险些没挂住。 徐知音暗地里磨了磨牙,又道:“许久未见宁王,他仍旧是沉迷诗词字画,不理正事吗?早些年倒还罢了,可如今年纪也不小,总是如此也不大好……” 听她提及萧元景,还端出一副长嫂的模样来指点,南云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直截了当地说道:“这就不劳太子妃费心了。我还有旁的事,恕不奉陪。”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要知道这世家之间,就算是有嫌隙,面上也是不出差错的,最多言辞间打机锋,你来我往地讽刺一遭。像南云这样不想听了,就直接拂袖走人的,着实不多。 徐知音愣了下:“你……”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着门口进来个熟悉的人,震惊得瞪大了眼,一时语塞,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身旁的丫鬟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侯爷?” 来这金玉楼的大都是女眷,好好的,伯恩侯竟然会突然出现,实在是令人目瞪口呆。 南云停住了脚步,认出这人是先前在集市上见过的,换而言之,也就是伯恩侯……她的生身父亲。 若说先前还是有些不耐烦,见着伯恩侯后,她就已经是半刻都不想留了,快步向外走去。 伯恩侯神情中有愧疚,也有怅然,低声道:“阿云……” 南云权当是没听见、没看见,与他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父亲,”徐知音回过神来,连忙上前问道,“您怎么会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自打先前萧元景回绝之后,伯恩侯并不肯就此作罢,一直在着人留意着,知道南云今日出府之后,随即放下手头的事情赶了过来。 他并不知道徐知音这个女儿也在,惊讶之后,随即道:“无事。”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敷衍,徐知音自然不肯信,追上去不依不饶道:“那我有事要找您。太子殿下昨日还冲我发了一通脾气,说是早朝上他同秦王起了争执,您只管看戏不帮他……” 伯恩侯叹了口气,站定了脚步,耐着性子同她道:“朝堂上的事情你不了解,就不要插手。昨日那情况,我若是真出言帮腔,非但他好不了,连带着侯府也会遭殃。” “那您同他解释解释,免得他总是冲我发脾气。”徐知音委屈道。 眼见着南云走远,伯恩侯皱起眉来:“你当他真不清楚吗?” 太子虽然是不中用,但也不至于连形势都看不清,无非就是因着被秦王压了一头,心中堵了气,所以才会这么不依不饶。 若是以往,伯恩侯或许会想方设法地周全,可如今却是没那个耐性了。 毕竟之前是上了太子的船,又彻底得罪了秦王,没别的路,如今却并非如此。这大半年来,他也着实是厌倦了给太子收拾烂摊子。 当初太子求娶徐知音,是先哄得她松了口,然后方才来提的亲。 侯夫人看中了太子妃的位置,撺掇着应下来,伯恩侯是无可无不可,见妻女都有意,便连同太子去求了赐婚的圣旨来。 若早知今日,他当初必定不会点这个头的。 徐知音再没了方才在南云面前的趾高气昂,话音中也带上些哀怨:“那怎么办才好?他先前提亲的时候,承许了许多,如今却是半点都不作数,父亲您要为我做主……” “慎言,”伯恩侯扶了扶额,“你且回宫去,过两日回府,再同你娘从长计议。” 徐知音咬了咬唇,点头应了下来。 打发了这边,伯恩侯随即又向着南云先前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桑榆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南云,她将先前的事情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斟酌着措辞问道,“方才金玉楼门口站着的那位,是什么人?” 桑榆方才一直留意着南云的情绪,被太子妃变着法子阴阳怪气的时候,她都未见有什么反应,最多也就是有些不耐烦,可在见着出现在门口的那男人后,却霎时冷了脸,避之不及。 这么些年来,桑榆从没见过南云这般待哪个人。 南云慢下了脚步,觉出些累来,她动了动唇,无声地叹了口气。 桑榆连忙又道:“你若是不想提,那咱们就不提。” “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南云摇了摇头,半晌之后低声道,“那是我的生身父亲。”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语气也很平淡,仿佛是闲话家常。 可于桑榆而言,这无异于平地惊雷,让她瞠目结舌,诸多疑问涌上心头,一时间愣是不知道先问什么: 南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此事?这人又是什么身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所有的想法,都在她听到南云接下来的话之后,烟消云散,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团浆糊。 南云又道:“他是伯恩侯,也就是太子妃的父亲。”像是自嘲一样,她又补了句,“换而言之,方才对我冷嘲热讽的那位太子妃,算是我的姊妹。” 桑榆:“……” 她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南云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任是谁知道这样的身世,怕是都要心力交瘁的。 见桑榆惊得说不出话来,南云莫名寻着点慰藉,笑了声:“吓着了?也是,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的。” 桑榆咬了咬舌尖,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缓过神来:“其实吧,跟什么《狸猫换太子》《离魂记》比起来,这也不算太过。” 南云心知她是有意缓和气氛,附和道:“也是。” 桑榆正琢磨着该怎么安慰南云才好,就见着先前那位伯恩侯竟又追了过来,无奈地看了眼南云。 南云木着脸,没什么表情。 先前在金玉楼遇着伯恩侯时,她并没顾得上多想,只当是巧合。如今见他又追过来,倒是回过味来。 这压根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人为。 既是这样,那就躲不过了。 一想到离府之后就被人跟踪留意着,南云心中霎时就泛起些恼怒来。 伯恩侯倒像是早就料到,到了她跟前之后,先是正儿八经地道了歉,而后又道:“我想见你一面,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毕竟南云在王府的时候,他是决计不可能见着的,也只能趁着她出府,才能寻着机会。 南云冷声道:“我以为,宁王已经将我的意思转告给您了。” “是,”伯恩侯神色一黯,随即说道,“但我有些话,想要亲自同你说。” “若是不让您说了,这事是不是就不会完?”南云问道。 她性情素来温柔,说话时大都也是好声好气的,像如今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实在是少之又少。桑榆在一旁看得心焦,但又不好贸然开口,只恨不得立时将萧元景给搬过来。 伯恩侯沉默不语,并未否认。 南云会意,冷笑了声:“那好。” 说着,她向着一旁的茶楼走去。 伯恩侯并没在意她这疏冷的态度,立即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写完,二更估计会比较晚,建议明早看,比心 99、第 99 章 第099章 直到进了茶楼许久, 桑榆都没能缓过来, 仍旧觉着有些恍惚。 她自问也算是个处变不惊的人, 但摊上这事,真是半点想法都没有, 也难为南云竟然还能冷静下来。 至于同她一起等候在楼下的白芷, 已经着急得快要原地打转了, 压根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跟萧元景交代。 “你也别着急了,”桑榆看出她的心思来,叹了口气劝道,“有阿云在, 必定不会让宁王殿下责罚你的。” 南云对身边的人一向很好, 这点桑榆还是有把握的。 但白芷神情却未见缓和, 仍旧是愁容满面的,忧心道:“娘娘的性子向来软,若是招架不住可怎么办……” “这倒不必担心, ”桑榆撑着腮, 慢悠悠地说道, “她平时是一个样, 可真拿定了主意,就是另一个样,犟起来可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 白芷欲言又止,桑榆添了杯茶,叹道:“且等着吧。” 就方才那个情形来看,南云是铁了心, 不可能认伯恩侯这个父亲的。 桑榆想了想姜家伯父在时的模样,冷笑了声,也不怪南云不肯认,两相对比之下,实在是差了太多。 的确是天壤之别。 南云端坐在那里,抬眼打量着自己这位生父,晃了晃神,不由得想起姜家养父来。 姜父是个很温和的人,有真才实学,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因材施教,将学问都传授给自己的学生。 南云是他的女儿,也算是他的弟子。 通身的学问,喜爱的字、画,乃至略通一二的琴、棋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更珍贵的则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少时被父亲娇惯着,不知世上多坎坷,无畏无惧的;犯了错的时候,也会被父亲按着教导,一点点地掰正回来;受了欺负的时候,转头回家个状,父亲就会百般安慰,而后替她讨公道。 直至今日,南云都记得当初他说,“你总会寻着个人,将你视作珍宝,不叫你受半点委屈的”。 在萧元景出现之前,一直都是父亲将她护得周全。 南云的性情随他,与人为善,温柔却不失坚定,不会主动去招惹麻烦,但是触及底线的事情又绝对不会妥协。 可以说,若没有他,也就没有如今的姜南云。 哪怕后来知晓他并非完人,也曾犯过错,南云仍旧敬爱着他这个人,未曾消磨半点。 虽然一直因着出身被人看低,但自始至终,南云从来没有半分嫌弃,更不后悔生在姜家。先前徐知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她也只觉得可笑。 没想到到头来,她竟然要面对伯恩侯这么个父亲—— 一个曾经背信负心,十余年来从未出现过的男人。 南云面无表情看着他,能从他脸上看出三分与自己的相仿来,但却并没有丝毫感伤触动,满心尽是不耐。 相较之下,伯恩侯就显得很是动容了,他盯着南云的脸,可目光却并未落到实处,更像是想要通过面前这个人回忆起什么一样。 南云看出他的执念来,目光落在他斑白鬓发,只觉着可怜又可笑的。 “侯爷方才说有话想同我讲,如今再无旁人,只管说就是。”南云冷声道,“我只希望今日之后,侯爷能就此收手,不要再遣人监视我。” 伯恩侯眼皮一颤,对她这话避而不答,好声好气道:“阿云,宁王可曾将事情都尽数告知于你?” 听到“阿云”这个称呼时,南云不由得皱起眉来,但又懒的就这么个称呼同他撕扯,只压下了心中的不适,点了点头。 “当年之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娘。”伯恩侯怅然道,“我那时优柔寡断,又懦弱至极,使她失望之极离开了侯府。” 他提起此事时,脸上有痛苦的神色掠过,的确并非作假。 南云看得明明白白,知道他的痛苦、他的悔恨都是真的,但神情仍旧没什么变化。 伯恩侯自顾自地讲着,将那次对萧元景的说辞同南云讲了一遍,而后诚恳道:“这些年来我没能看着你长大,亏欠你们母女良多,如今只盼着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点点头,剩下的事情都有我来。”伯恩侯承诺道,“你会是伯恩侯府的嫡长女,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看低你的出身,自然而然的,宁王也能将你扶正,成为名正言顺的正妃……”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恨不得将所有的好处都罗列出来,让南云立时答应下来才好。至于会有什么麻烦,丝毫不管不顾的。 可南云仍旧不为所动,低头喝着茶,只有在听到萧元景时,抬了抬眼。 等到伯恩侯终于讲完之后,南云方才缓缓地开口道:“这些话,您不是已经让宁王告知于我了吗?我的回答也很清楚。难道您觉着,当面再说一次就能让我改主意?” 见面三分情是不假,可那也得本来有情分才行。 南云与他虽是血缘上的父女,但却是半点父女情都没有的,纵然是见了面,也只会心生厌烦罢了。 她这话称得上是凉薄了,伯恩侯先前虽有料想,可真听了之后,心中却还是一梗,如同被捅了一刀似的。 “阿云,我知道你恨我,可……” 没等伯恩侯说完,南云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恨你。” 她打从记事起,就只知道自己是姜家的女儿,这些年来过得也挺好,不知道那些旧事,自然谈不上怨恨。 如今有人将当年旧事挑了出来,她也只是觉得惊愕而已。 毕竟无论是对伯恩侯,还是对她那位生母宁烟,她先前都从未见过,哪来的深情厚谊?若非要说的话,她只知道伯恩侯大错特错,宁烟可怜无辜,谈不上爱恨。 直到如今,南云都不知道宁烟为何会将自己生下来,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到姜家。 伯恩侯被南云这回答噎了下,后面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很是意外地看着她:“你不恨我?那为何不肯认回侯府?” “我不恨你,只是觉着厌烦。”南云并没隐瞒,如实道,“再者,我也没有办法替……她谅解你。” 她说话时停顿了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娘”这个字眼。 伯恩侯愣了下,不解地看着南云。 他原以为自己见多识广,想要哄个小姑娘不成问题,如今才算是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过她的心思。 “诚如你所说,你当年背信在先,负了她。到如今快二十年,她早就不在人世,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南云缓缓地说道,“你方才承许了我那么多,不管麻烦不计代价,更不管我想不想要……说白了,并非是为了我好,只不过是想要给自己求个心安。” 若伯恩侯当真在乎她怎么想,就不会在明知道她的态度之后,还着人监视跟踪,想方设法地追着了。 南云看得明明白白,故而并不会为这所谓的亲情动容,只觉得可怜可笑。 二十年前,也不知这位究竟做了多亏心的事情,如今才会千方百计地想要在她身上找补。可斯人已逝,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着,这迟来的深情与补偿,又有什么意思呢? 死的人无知无觉,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罢了。 先前被南云各种摆脸色的时候,伯恩侯都是好声好气的,可如今却像是被这几句话戳中,脸上的和蔼都没能撑住,露出些颓色来。 “你方才说,只要我点头,那些好处就都是我的了。归根结底,是想要一个谅解。”南云平静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当年究竟做过什么,可她选择了逃离侯府,哪怕怀有身孕,到死也没再想过见你……” 南云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不能替她点这个头。” 若换了旁人,或许会觉着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点个头,就有数不清的好处。但南云却过不了自己心中的这道坎。 她对宁烟并没多深厚的感情,未曾叫过她“娘”,自然也没这个资格来替她做决定。 无论认或不认,都得一视同仁才好。 没道理为了点利益认下伯恩侯这个爹,但却忽视了宁烟这个娘当年受的罪,轻飘飘一句话就将那些血泪给抹去了。 南云固守着自己初衷,撇得干干净净,并不愿掺和其中。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希望侯爷不要再来打扰。”南云站起身来,看了眼伯恩侯灰败的脸色,摇头道,“覆水难收,又岂是从旁处能补得回来的。” 南云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却不料将要开门离开的时候,伯恩侯却忽而又开了口。 “我知宁王待你很好,锦衣玉食,所以也不在乎我能给你什么,”伯恩侯低声道,“可你难道就不为他想想?” 南云扣在门上的手一紧,回过头来看向他:“侯爷此话何意?” “你若没有侯府的家世出身,如何能当得了宁王正妃?”伯恩侯低垂着眼,缓缓道,“你兴许会说,自己并不想当什么正妃,但宁王又不愿另娶,届时岂不是要为你左右为难?万一皇上再逼着他立妃,难道要他抗旨不成?” 他方才滔滔不绝的时候,留意了南云的反应,见她只在提及萧元景时略有反应,便知道她究竟在乎什么。 “宁王待你那般好,你难道就舍得他进退维谷?”伯恩侯端起了茶盏,抬眼看向她,“先前我到宁王府去,将你的身世告知于他时,你猜他是什么反应?” 这话说好听了是劝告,说不好听了,都能算的上是胁迫了。 南云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呼吸一窒,咬紧了牙。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因为有前车之鉴,写的时候总觉得阿云可能会因为这个选择被槽,但是现在快凌晨三点,不想写小论文解释了,随缘叭 睡觉去了,没日完的万等我睡醒接着日(bushi…… 100、第 100 章 第100章 若南云方才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如今就该是一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情形了。可她非但没应, 还毫不留情地挑明了伯恩侯的用意, 戳了他的痛处。 伯恩侯这些年来高高在上惯了,先前好声好气, 可真被踩了痛脚之后, 就不由得恼羞成怒了。他虽口口声声说着想要补偿南云, 但实际上并不怎么爱这个女儿。 就如同南云所说,他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的心安罢了。 南云能看出来他对宁烟有情,也知道他的愧疚与懊恼都是真的,只不过事有先后, 抵不过他自己就是了。 这么些年, 他从世子到伯恩侯, 手中的权利大了,可那点劣根性仍旧是没变的。 南云并没理会他这话,直接开了门, 临走的时候又听见伯恩侯说道:“你若是什么时候改了主意, 尽可以来寻我。今日所承诺的, 依旧作数。” 南云冷笑了声, 反手摔上了门。 她走得干净利落,并没半分犹豫,可及至出门下了楼后,神情却不由得凝重起来。 伯恩侯说的话,南云的确是听了进去,也挂在心上了的。 依着伯恩侯所说, 萧元景起初是想要她认回侯府的,只不过后来见她不愿,所以才没勉强。 萧元景不会不清楚此事的利害关系,可她不情愿,萧元景便并没勉强,也没说她半句不是,甚至连提都没提…… 南云咬了咬唇,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才刚一下楼,白芷便立即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唤了句:“娘娘……” 南云抬眼看向她,勉强笑了下:“不必担心。” 桑榆也跟了过来,关切道:“快晌午了,你是要在外边再转转,还是回府去?” “回府吧,”南云低下头,叹了口气,“阿榆,你若是无事,能否陪我回去……” 没等她说完,桑榆便满口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回去时一路上南云都安静得很,并不说话,垂着眼睫出神,漫无目的地想着事情。桑榆见此,也没出声打扰她,耐心十足地陪在一旁。 及至回到风荷院,南云方才发现萧元景不知何时离了府。 白芍传话道:“王爷说是有事要料理,晌午怕是回不来,得等到晚上了。” 南云点点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若萧元景在,只怕一见她这模样就会发现不对,而这事她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料理,如今这样倒也好。 等侍女们摆了饭菜后,南云将人尽数遣了出去,房中只余了她与桑榆两人。 桑榆见她欲言又止,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事实在是一笔陈年烂账,如今更是牵扯了多方,想要理清的确不易。 南云咬了咬筷子,很是艰难地开了口,将先前在茶楼之时与伯恩侯的对话大致讲了。 桑榆起初是安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及至听南云转述了伯恩侯最后那疑似威胁的话后,忍不住骂了句。 她原本还以为,伯恩侯是良心发现,所以上赶着想要将南云给认回来。可没想到图穷匕见,最后竟是这么个德行,着实是让人齿寒。 摊上这样的生身父亲,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南云的关注点主要在萧元景身上,并没将伯恩侯当回事,可桑榆却是按捺不住,翻来覆去地将这位侯爷骂了数遍。 “明明是惺惺作态的伪君子,还偏要做出一副深情模样,”桑榆点评得很是中肯,随即又道,“你做得没错。若真是认回了侯府,就遂了他的愿,还能让他自我感动一番。” “随便许些好处,就想要来个谅解,把当年的错一笔勾销了。哪有这样的好事?”桑榆冷笑了声,“偏不如他的愿。就该让他这辈子想起来,都寝食难安才好。” 桑榆这话直白得很,南云原本也是这么思量的,可牵扯到萧元景后,却没法再这样随心所欲了。 “伯恩侯有句话说的没错,”南云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色,却只觉得食不下咽,“王爷的确为我做了许多,可我却并没回报。” 明明只要松口应下,就能替萧元景免去不少麻烦,可她仍旧没应。 一边是当年爹娘的旧怨,另一边则是如今的感情,此事必定不能两全,不管选哪一个,南云心中都觉得愧疚。 桑榆愣了愣,随即理解了南云的处境,一时无言。 因为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南云作为当事之人尚不知该如何取舍,她就更不好贸然指手画脚了。 其实这件事,原本已经被萧元景给截了下来,并不会让南云来为难,可伯恩侯却将事情给捅了出来,逼着她来做这个注定怎么都不对的选择。 桑榆磨了磨牙,在心中又将伯恩侯这人骂了一遭。 “其实王爷已经替你做了选择,”桑榆斟酌着措辞,开口道,“你不想认回身份,他也没说半句不好,而是直接替你去回绝了伯恩侯府,不是吗?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他会这么做,总是有底气的,你信他就是。” 这是明仗着萧元景待她好罢了。 南云心知肚明,闭了闭眼,并没答言。 可若非如此,她就要去向伯恩侯低头,从今往后认下这个爹……一想到伯恩侯的所作所为,她就觉得呕心。 桑榆知她左右为难,不愿意让步,又总觉着这么一来亏欠了萧元景,想了想后开解道:“这事原本就没个对错可言,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倒不如就先这么着,若将来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再做决定也不迟。” 南云沉默许久,轻轻地应了声。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只能暂且如此。 原本南云是不想让萧元景知晓此事的,可又怕瞒着会弄巧成拙,误了正经事。所以及至萧元景回来后,她还是提了出门之时遇着了伯恩侯之事。 萧元景很是敏锐,只听了两句,便意识到不对来,拧眉道:“他着人跟踪你?” 哪有这样的巧事? 若非是有人监视跟踪着侯府,伯恩侯又怎么会知道南云出了门,又怎么能这么精准地找过去? 想到这一点,萧元景顿时生出些恼怒来。 无论伯恩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此事都触了他的逆鳞,打南云的主意原就该死,更何况此举完完全全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背地里动手脚,还想趁他的东风,哪有这样的好事? 萧元景的脸色沉了下来,问道:“他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这话时,一扫往日的温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凌厉。 南云很少见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惊,而后方才轻声道:“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将那日让你转告我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想要我认回侯府。” 萧元景见南云小心翼翼的,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没能收敛住情绪,怕是将她给吓到了。他着意将语气放缓了许多,耐性十足地问道:“他还同你说了什么?只管告诉我就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南云短暂地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 出于难以名状的私心,她并没说出伯恩侯最后恼羞成怒的威胁,更没提自己的为难,只是问道:“你近来……可有什么难处?” 萧元景一怔,随即意识到南云这忐忑从何而来,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你是怕我得罪了伯恩侯,被为难?” 这话不好回答,南云眼神飘忽不定,上看下看,就是不肯同萧元景对视。 “我连太子都不曾放在眼里,难道还会怕伯恩侯不成?”萧元景勾起她的下巴来,看着她的眼眸,“不管伯恩侯说了什么鬼话,你都不必放在心上,只管信我就是。” 没等南云开口,他就又气定神闲道:“没人能奈我何。” 其实论起来,萧元景在众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王罢了,虽文采出众,但整日里也就做做生意玩玩古玩,没经手过什么政务,也没治事的手腕决断。 在太子与秦王分庭抗礼的情况下,他如同病弱的萧元安一样,并没什么存在感,旁人提起来也就是夸一句性情和善。 可他说这话时,斩钉截铁,像是身后站着千军万马似的。 南云将萧元景的话听了进去,的确也有心这件事撇开,可说来奇怪,这事却像是成了她的心病一样,怎么都没法摆脱。 忧思多梦,身体也隐隐觉着不适,白日里又总是格外嗜睡,总是没什么食欲。 好在萧元景忙着旁的事,接连几日出门,加之南云有意隐瞒,所以尚未被发觉。 “这样下去可不行,”白芷整日在南云身边伺候,将此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好歹开个方子。” 南云抬手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过几日兴许就好了……他最近有正事要忙,就别让他分心了。” 萧元景并不爱同她提及朝堂之事,南云也不会问,但隐约能猜到几分,知道他最近应当是有什么打算,所以并不想拿这么点小事打扰他。 白芷发愁得很,正准备再劝,却见南云侧过身去,合上了眼,准备休息,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她替南云盖好了毯子,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白芷一直跟在南云身边,知道的内情多些,见着南云这模样,也没多想,只将此归为心病。 但白芍并不知道那些,想得也就直接些。 她将白芷拉到院角,小声道:“你看咱们娘娘这几日的模样,像不像是有了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深夜的更新,请查收t^t 以及这章24h内留言发红包,比心~ 然后给基友推个文,感兴趣可以了解一下~ 古言甜宠文《被渣后穿成自己的替身》by沈青鲤, 这是一个“新欢是我,白月光也是我的故事”,已经更新了四十万字肥肥的可以宰杀啦~ 文案:世人都说当今皇后是个好皇后,美若天仙不说,更难得是品德高尚。 就连皇上登基前生下的庶长子,皇后也对他视如己出,关怀备至,还一手扶持这庶长子压过自己的嫡子登上储君之位,真个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天下。 每每听到这些赞誉,薛溶溶总觉得怪不好意思,毕竟,这庶长子也是她生的。 直接搜索书名《被渣后穿成自己的替身》或者作者“沈青鲤”即可阅读啦~ 101、第 101 章 第101章 白芷原本是想着南云忧思过度, 方才如此, 并没往旁的地方多想。如今经白芍这么一提醒, 倒似醍醐灌顶,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这种种表现, 不正是有孕的征兆吗? 想明白这一点后, 白芷只觉得脉搏都加快了许多, 又是惊讶又是欣喜的。 这么久以来,王爷对侧妃的恩宠她是看在眼中的,若是真有了孩子,这地位必定还会再上一层楼, 也会稳固许多。 她这个当侍女的, 自是盼着自家主子越来越好。 “是不是?”白芍压低了声音, 眉飞色舞道,“我看着像,只是不能确准, 也不敢贸贸然同娘娘提。” 毕竟若真是误会了, 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柳嬷嬷这两日不在府中, 白芍只能先同白芷商量了, 而后再决定该如何去做。 白芷定了定神,同白芍算了算南云的小日子,心中一喜,但还是谨慎道:“我觉着有七八成。” 白芍同她交换了个眼神,笑道:“既是这样,咱们就应该去提醒侧妃娘娘, 若不然就成了咱们的疏忽了。” “也是,”白芷犹豫了片刻后,拿定了主意,“等到娘娘睡醒后,我就去同她提一提此事。” 白芍点点头,随后又低声笑道:“若娘娘真是怀了身孕,王爷必定是十分高兴的。平时尚没什么呢,就绫罗绸缎、金石珠玉流水似的往风荷园送,如今也不知会如何奖赏?” “这就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了。” 白芷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却还是不由得沿着白芍的话想了想—— 金银之外,能给的也就是位分了。可侧妃娘娘若是执意不肯认回伯恩侯府去,以她如今的出身,就算是有子女傍身,想要当正妃仍旧是不大够格的。 如此两难,王爷又会如何做? 左右无事,白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了许久,等到里间传来动静后,连忙快步进了内室。 南云这一觉睡了许久,可仍旧没什么清醒的感觉,反而愈发困倦起来。她身子虽一向不好,可先前也没到这般柔弱的地步,只能将之归咎于心病。 “沏壶浓茶来。”南云披着外衫坐起身来,皱着眉吩咐了句。 方才她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如今醒来只觉着心悸,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白芷应了声,先出门支使小丫鬟去办,而后又回来伺候南云。 南云穿好了衣裳,漫不经心道:“我到花园去走走,你做旁的事去就好,不必跟着了。” 若是以往,白芷得了吩咐之后也就离开了,可如今却是不大放心,眼见着南云过门槛下台阶的时候都恨不得上前去扶一把才好。 “你这是怎么了?”南云将她的反常看在眼中,疑惑道,“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白芷犹豫了一瞬,点点头:“方才我与白芍商议了下,都觉着娘娘您如今这模样,虽像是染病,但更像是……有了身孕。” 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可最后几个字却像是砸在了南云心里,千钧重似的。 南云倏地停住了脚步,站在院门口,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看着白芷。 对于这些事情,南云是不大通的。 毕竟没人催着她备孕,更没人特地讲这些给她听,她自己又素来不上心,所以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过,只觉着是身体不适染病了。 直到如今白芷提起,她方才想到还有这么个可能性。 南云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后方才问道:“此话当真?” 虽说萧元景曾经数次同她开玩笑,说想要她为自己生个孩子,但也只是情浓之时的玩笑话,并没催促勉强的意思。南云也并没有认真思虑过,只想着随缘就好,如今骤然成真,反倒让她不知所措起来。 南云有些不安地攥着了衣袖,轻轻地揉搓着,她尚未想过该如何当一个母亲。 “您如今的确是有孕的征兆,只不过我与白芍到底不是大夫,并没十足的把握,”白芷并没有将话给说死了,只是提醒道,“不如请大夫来诊脉,今早确准下来。” 若真是怀了身孕,那就不比先前,得愈发小心才行。该忌口的忌口,身边的东西兴许也得撤换一轮,以免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南云也清楚这个道理,她下意识地抬手覆上了小腹,沉默片刻后道:“那就先不要告诉王爷,等到确准之后再说。” 她很清楚萧元景有多期待孩子,所以在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并不想让他知道,以免空欢喜一场。 白芷点点头,应了下来。 “今日天色已晚,他应当也快要回来了,等到明日再说吧。” 南云看了眼天色,并没再到花园里转去,而是折返了房中。因着那个梦的缘故,她一直惦记着那些个旧事,如今被这么一搅和,倒是顾不上那些了,满心都是这个尚未确定的孩子。 她见过同乡街坊怀孕时候,如今想来,的确有几分相合。 若真是有了孩子…… 南云垂下眼,目光落在了尚看不出什么变化的小腹上,心中怀了些期待,以及些许不安。她其实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怎样都好,可若真有了孩子,要思量事情就多了。 南云杂七杂八地想着,这种复杂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萧元景回来。 近几日,萧元景总是会出门去办事,可今日回来得格外迟,天都已经暗了下来方才见着人影。 南云听到院中问安的声音后,拢着披帛快步出了门,恰好在门口撞上了萧元景,险些没能站稳。 萧元景眼疾手快,在她腰上揽了一把,顺势将人抱了个满怀,含笑调侃道:“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说完这话后,他退开半步来,这才发现南云的脸色很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便抬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莫慌。也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吓成这样?” 若是以往,南云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如今一想到腹中可能怀了孩子,便觉着心跳脉搏都快了许多,一阵阵的后怕。 萧元景觉出些不对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抬眼看向了一旁随侍的白芷,冷声道:“娘娘白日里可是有什么不适?” 白芷骤然被问,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 她还记着南云嘱咐的不准提,但在萧元景这眼神下又不敢欺瞒,可谓是左右为难。 “我好好的,哪会有不适?”南云抿唇笑了声,勾着萧元景的手腕向内走去,“不过是方才撞着之后吓到了,没回过神而已,你就别吓白芷了。” 萧元景自然不会被她三两句蒙混过去,挑高了语调问:“果真?”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晚,可用过饭了?”南云倒是想要岔开话题,但见萧元景并没准备轻易揭过,只得又叹道,“我白日里做了个梦,故而有些心神不宁。” 闻言,萧元景将声音放缓了许多,又问道:“梦着什么了?” 南云摇了摇头,并不肯讲。 那梦断断续续的,横跨十余年,碎片似的,她自己也拼凑不出来。沉默片刻后,她方才另提道:“我想要将母亲接到京中来,在府中住上几日,可以吗?” 其实自打那日在茶楼见过伯恩侯后,南云就已经有过这个想法,只是因着身体不适暂且搁置下来,怕姜母来了之后见着她这模样会担心。 可将姜母独自留在家中,南云又怕会有人去打扰。 毕竟伯恩侯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再者,身世一旦泄露,说不准还会有旁人寻过去,届时都是麻烦。 今日做了这个梦后,南云愈发不安起来,再加上可能是怀了身孕,她便拿定了主意,想着将姜母接过来住上些时日,而后再从长计议。 这并不是什么苛刻的请求,萧元景立时就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一道用了晚饭,南云卸去钗环耳饰,收拾了一番后,便吹熄了蜡烛准备安歇。 萧元景的手搭在她腰上,顺势挑开了系带,欺身上前。 南云仰头低低地喘\''息了声,等到中衣散开来,忽而想起不便来,倏地按住了萧元景的手,硬生生地止住了。 “怎么?”萧元景的声音中带了些喑哑,他在南云肩上轻轻咬了下,不解道。 两人的长发交|缠在一处,呼吸可闻,南云能感受到他身上炙热的温度,一时间意乱情|迷。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她努力凑出些理智来,寻了个借口:“我、我不大舒服……” 她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加之又是这种情形,好好一句话也说得结结巴巴,透着浓浓的心虚。 萧元景素来敏锐,又对南云的性情再了解不过,纵然是看不清她的神情,单听声音,也能觉察出不对来。 “果真?”萧元景半撑起身体来,借着月光打量着南云,低声诱\''哄道,“阿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南云仰头同他对视着,只觉得皎洁的月光仿佛都敛在了他眼中,险些松口说出了真话。可为了避免空欢喜一场,她还是决定暂且隐瞒,等到明日彻底弄清楚了再说。 见南云咬着唇,死活不肯认,萧元景也没了法子。 他低头在她唇上落了一吻,而后退开来,说道:“既是身体不适,等到明日我着人请太医来,为你诊脉。” 南云这次并没推脱,颔首应了下来:“好。” 及至第二日,萧元景仍旧有事出门,但还惦记着昨夜之事,着顺子去请太医来府中为南云诊治。 南云吩咐白芍去接母亲进京城,自个儿则老老实实地在家中,等候着太医的到来。 102、第 102 章 第102章 萧元景着人请来的太医姓姚, 年纪轻轻, 并不算是太医院的老资历。 但两人素有交情, 萧元景知晓他的医术本领,也信得过他的人品, 故而每次府中有什么事, 都是直接找了他来的。 先前南云热伤风病倒时, 就是这位姚太医来诊的病。 南云在屋中闲坐着,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瓶中的花枝。等到丫鬟进门来回禀,说是姚太医来了时,她莫名紧张起来, 停顿了片刻后方才吩咐道:“请姚太医进来吧。” 姚太医年纪虽轻, 但为人沉稳, 是个沉默寡言的。他依着规矩问了安,得了南云的允准后,便认认真真地替她诊起脉来。 南云端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姚太医的神情, 她紧张得很, 下意识地攥紧了另一只手。 诊脉之后, 姚太医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出现些笑意,同南云道:“恭喜娘娘,也恭喜王爷,您这脉象是有喜了。” 虽说先前早有揣测,可真听到这论断后,南云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句:“果真?” 以姚太医的医术, 诊个喜脉还是没什么难度的,他颔首道:“千真万确。” 南云尚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白芷却是忍不住笑道:“恭喜娘娘了。” “只不过据脉象而言,娘娘近来应当是忧思过度,于身体有碍。”姚太医并没同她掉书袋,直截了当地说道,“胎像不稳,需得好好将养才是。” 以往,南云是并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的,可如今却不敢再大意,点头应了下来。 “我会开个安胎的方子,每日按时服用,”姚太医顿了顿,而后又劝道,“只不过心病难医,还是得娘娘自己想开些才行。” 因着身世的缘故,自打在茶楼见过伯恩侯后,南云就心中就未曾有过清净。 纵然是知道要想开些才好,但她也没法断言自己一定能做到,只好苦笑了声:“我尽力。” 姚太医并没多言,只是将该注意的事项都一一嘱咐了,而后便到一旁去写方子了。 白芷开心得很,等到送走姚太医后,她将方子给了小丫鬟去抓药,自个儿则是同南云道:“这可真是大喜,等到晚些时候王爷知道了,必然也会非常高兴的。” 南云的手交叠着覆在小腹上,平坦得很,若不是有太医亲口告知,她怎么也想不到里面已经有了个小生命。 那会是她与萧元景的孩子。 一想到这一点,南云的嘴角便不自觉地翘了起来,数日以来的阴霾扫空许多。 “等他回来,我就亲口告诉他。”南云抿唇笑道。 这高兴还没持续多久,她就又开始“杞人忧天”了,轻声同白芷道:“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了孩子会是怎么个情形,也压根没半点头绪……这孩子来得突然,我都还没想好还如何教导才好。” 她说这话时,神情认真得很,柳眉微蹙,的确是一本正经地在考虑这事。 白芷忍不住笑道:“怀胎十月呢,娘娘您尽可以慢慢想。再说了,不是还有王爷在吗?他素来喜欢孩子,一定会好好教导的。” 萧元景的确是很喜欢孩子,他性情原就好,在茜茜面前更是温柔和蔼,耐心十足。 南云凭空想了想他将来带孩子的情形,也笑了起来:“你说得有理。” 萧元景这几日时常出门,南云倒是也已经习惯,可今日却觉着格外难熬,总盼着萧元景能早些回来,好将这个消息告知他。 南云并没有闲情逸致去做旁的,平时拿来打发时间的消遣都索然无味得很,漫无目的地在廊下坐着。 及至傍晚,萧元景尚未等来,倒是白芍将姜母给请回了府中。 南云听到回禀后,立时就站起身来,出门去迎。才出院门,就见着了姜母,她快步上前去问候,而后又执着姜母的手进了风荷院。 姜母一直都是不愿进京的,可这次南云特地着人来接,她总不好再拒绝,便乘着王府的马车过来了。 她身子骨不好,这一路过来也倍感疲倦,但进了王府之后还是强打起精神,小心留意着,生怕自个儿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落了南云的脸面。 进府之后一路到风荷院,府中的小厮丫鬟并不认得她,但见着白芍之后都会客客气气地问候。姜母虽不了解王府种种,但还是通人情世故的,知道这是因着南云得宠,所以连带着院中伺候的侍女都分外有地位。 方才来时,姜母并没仔细打量这王府是何模样,及至被南云挽着手带进了风荷院后,方才得了空来细细地看。等到随着南云四下看了一番后,她才算是彻底明白那些传言不虚——宁王殿下的确是给了南云不少好东西。 丫鬟们摆了各式点心来,白芷沏了茶后,便连同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姜母这才问道:“阿云,你特地让人去将我接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南云的本意是怕会有人去打扰姜母,心中不安得很,所以才巴巴地将她给接了过来。 可这牵扯到身世之事,并不能提。 姜母尚不清楚她已经知晓了二十年前的旧事,她也没准备挑明。 犹豫了一瞬后,南云笑道:“的确是有一桩要紧的事……娘,我怀了身孕。” 姜母直接愣住了,瞪大了眼,等到回过神来后又是惊讶又是高兴的,拉过南云的手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怀了多久了?临产期算好了吗?” 她问得很是急切,南云抿唇笑了声,而后慢悠悠地答道:“也是这两日方才知道的,因着不便回去,所以特地将您给接了过来。至于临产期,这还远着呢,不急。” 姜母原本还有些忐忑,听闻这消息后,诸多顾虑霎时抛之脑后,笑得合不拢嘴。 她兴高采烈地拉着南云问东问西,半晌后,含笑叹道:“在我心里,你始终都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可如今一转眼,你也是要当娘亲的人了。” 南云替她添了杯茶水,柔声道:“我年纪可不小了,哪儿还是什么小姑娘呀?” “在爹娘眼里,你哪怕儿女成群了,也始终都是孩子啊。”言及此,姜母神色一黯,及时止住了话头,并没说出那徒增伤感的话。 可她虽不说,南云心中却也是如同明镜似的,低下头垂着眼睫,掩去了感伤的神色。 纵然知晓了真正的身世,但南云对伯恩侯并无半分感情,仍旧是将姜家父母当做自己的爹娘。 姜父在时,真真是将南云当做掌上明珠,十分疼爱。 当年他千挑万选,为南云定下了与方家的亲事,也一直在给南云攒着嫁妆。可后来出了事,他到底也没能送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出嫁,看着她成亲生子。 这几年来坎坷多磨,原本都以为到了绝境,好在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如今衣食无忧,感情和睦,转眼间连孩子都要有了,南云也忍不住想,若父亲尚在人世间,能亲眼看一看就好了。 “这府中虽也有嬷嬷,可我还是想让您来暂住些时日,亲自教教我,”南云低头喝了口茶,同姜母撒娇道,“好不好?” 姜母迟疑道:“我在这府中长住,会不会不妥……” 没等她把话说完,南云便抢白道:“自然不会。我一早就问过王爷,他也应下了,说是都随我,您只管放心住下就是,不必多想。” “院子我已经着人收拾出来了,”南云见姜母神情松动,趁热打铁道,“您就留下来陪陪我吧。” 姜母一直都是将南云当做自己的亲女儿的,素来疼她,那里禁得住这样撒娇,立时就应了下来。 母女二人在一起说着些私房话,等到晚间摆饭时,姜母见她心不在焉的,方才想起来问了句:“宁王爷不在府中吗?” “他一早就出去了,应当是有事情要办。”南云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如今这模样,想来是要在外边留饭了,不必管他,我陪您来吃。” 这话其实并不大对。 萧元景已经许久未曾在外边留过饭了,无论是有什么事,都会尽早回来陪着南云一道吃饭的。像如今这样迟迟不归,甚至没有遣人回来知会一声,实在是反常得很。 南云心中虽有疑虑,但为了避免姜母担心,并没有说出来,若无其事地陪着她用了晚饭,又亲自将人给送到了客居,折返风荷院后方才将白芷给叫了过来。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中点起了蜡烛,有风吹过,惹得烛火跳动着,影子一摇一晃的。 南云揉了揉脸颊,问白芷道:“王爷可有什么话让人捎来?” 白芷摇了摇头,揣测道:“兴许是有什么事绊着,所以给忘了。” 南云并不曾过问萧元景的正事,甚至都不知道他今日是到何处去了,以至于如今两眼一抹黑,压根不知道从何问起。 见她神情不大好,白芷试探着提议道:“若不然,将管家给找来,让他去打探打探?” 南云犹豫了一瞬,摇头道:“那倒也不必。” 她虽想知道萧元景去了何处,为何迟迟不归,但也觉得大张旗鼓让人去找有些不妥,只能暂且压下。 因顾念着身体,她并没能撑到萧元景回来便歇下了,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的。恍惚间总觉着萧元景应当是回来了,可清醒些一看,却又没有。 南云夜里歇得不好,但惦记着萧元景,第二日还是早早地醒了过来。 她正准备将周管家叫来询问,白芍便急匆匆地进来回话,说是顺子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南云连忙道。 顺子进门后,先行了一礼,而后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昨日傍晚,宫中突然传了消息来,皇上旧病复发,召皇子们入宫侍疾。事态紧急,萧元景身边又只带了顺子一人,故而没来得及让人来回府来知会一声。 晚间宫门落了钥,就更没法遣人出宫来,只能搁置暂且下来。 等到今日一早,顺子方才得了机会,抢先一步回府来回话,以免南云担忧。 昨夜萧元景迟迟不归,南云便料到应该是出了事,可却并没敢往皇上那里想,震惊之后随即问道:“王爷可还好?” “王爷说,他并没任何妨碍,等到事态缓和之后就回府来,请您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忧。”顺子道。 以萧元景的性情,就算真有什么妨碍,想必也是不会让她知晓的。南云的心情并未因着这句话有所好转,只低低地应了声:“好。” 103、第 103 章 第103章 未能亲眼见着萧元景, 南云始终放心不下, 一直惦念着。 只不过听着顺子传话的意思, 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加之姜母又在府中, 南云消沉片刻后, 随即整理了心情换上一副笑脸, 去陪着母亲用饭。 姜母并不知两人以往是如何相处,听闻萧元景在外有事,便只应了声,并没多问。 趁着吃饭的功夫, 姜母同南云讲了些有孕之后需要忌口的食物, 又叮嘱道:“怀孕之后, 诸事都得上心才是,千万不能疏忽。” 南云一一应了:“我明白。” 她从白芷手中接过安胎药来,忍着苦意一口气灌了下去, 随即拈了块甜点来压, 但还是被苦得眉眼都皱了起来。 姜母看在眼中, 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虽心疼南云受苦, 但也知道这种时候任性不得,需得好好调养着,方能平安无恙。 南云并没撒娇抱怨,她舔了舔唇角,同姜母笑道:“我看今日天气不错,您可想要出门去逛逛?” 自打家中出事后, 姜母缠绵病榻数年,一直都没再出门去逛过,后来她病情好转,南云却已经进了宁王府,孤家寡人的。 如今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南云是想要陪着她四处看看的,也算补上这几年的缺。 姜母凝神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虽知道桑家在京中开了铺子,但还没去看过,离王府远吗?” “您若是想去看看,只管去就是,哪用管什么远不远的。”南云起身道,“这铺子如今是阿瑜在管着的,生意虽小了些,但也做得有模有样。” 姜家与桑家是十几年的交情,关系极好,姜母也素来是把桑榆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来看的。先前南云入京进了王府后,她卧病在床,也是多亏了桑榆过来帮忙照料。 闻言,姜母也笑了起来:“阿榆的确是个办事利落的姑娘。” “说起来阿榆还不知道我有孕了呢,”南云忽而想起这一茬来,摇头笑道,“是得快些告诉她去,不然将来必定是会被她揪着埋怨的。” 拿定主意后,南云着人去备马车,又特地将白芍留了下来,而后带着白芷陪着母亲出了门。 京中的风物南云如今已是看惯了的,并不觉着稀奇,但还是十分耐心地陪着姜母闲逛着。及至看着桑家的铺子,她指点着道:“那就是阿榆家的铺子了,招牌还是我写的呢。” 姜母并没顾得上去细看,而是抬手抓着了南云的手腕:“慢些,小心门槛。” 经她这么一提,南云方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已经揣着了个孩子,连忙放慢了脚步,讪讪地笑道:“我一时没想起来。” 虽也知道怀了孩子之后要多加注意,可兴许是因着没显怀的缘故,南云总是会时不时忘记。 姜母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是头一回,需得多上些心才是。” 说着,她又向一旁的白芷叮嘱道:“阿云对自己素来不上心,你多加留意着点。” 白芷连忙应了下来。 这边说话间,桑榆已经注意到她们的到来,先是惊喜道:“伯母,您何时来的京城?快来里边坐。”而后又向着南云道,“你这是怎么了,还得小心翼翼的。” 南云同她卖关子道:“你猜?” 此时铺子中并没客人,桑榆到里间去沏茶来,不甚在意道:“少卖关子,才不猜呢。” “哦,因为啊……”南云拖长了声音,倚在柜台旁笑道,“我有孕了。” 里边静默了一瞬,随即就是桑榆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又是震惊又是高兴的,连沏了一半的茶都顾不上了,快步走到南云面前上下打量这:“果真?你莫不是同我开玩笑吧?” 南云对她这震惊的模样很是满意:“我怎么会拿这事哄你?” 桑榆看起来高兴得很,先是道了贺,而后转而又埋怨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天地良心,我昨日方才知道的,今日就巴巴地来知会你了。”南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哭笑不得地辩解道,“若说起来,连王爷都还不知道呢。” 听此,桑榆陡然就平衡了,甚至没顾得上去问萧元景做什么去了。她上手摸了摸南云平摊的小腹,小心翼翼的,随即又说道:“等你的孩子生下来,我要当干娘。” “好好好,”南云没有半分犹豫就应了下来,而后含笑推她,“别顾着看了,如今才一个月,能看出些什么来?” 桑榆横了她一样,这才又去沏了茶来。 姜母打量着这铺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打理得也是井井有条,足见用心。她从桑榆那里接过茶水来,坐定了,同桑榆聊些家常话。 南云并不觉着累,但还是被桑榆给按了下来,坐着歇息。她托着腮,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着,时不时地插句话。 姜母先是问了桑朴已经定了的亲事,等到知晓吉日已定后,转而就拐到了桑榆身上。作为上了个点年纪的长辈,催婚总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不似桑家父母那般强硬就是。 桑榆也没厌烦,只笑道:“并没遇着合心意的。” “那倒也不急,慢慢挑就是,等到缘分到了自然就好了。”姜母开解道。 南云则是忍不住同桑榆嘀咕了句:“今日倒是没见着容公子,他可是有什么事要忙?” 听她提起容安,桑榆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我怎么知道?兴许是总算没了耐性,不来了,少年人原就没什么长性的。” 南云:“……” 这话乍听起来倒也没错,可她总觉着桑榆这反应有些奇怪。 姜母则是好奇道:“你们说的容公子是什么人?” 兴许背后议论人总是不好的,说曹操曹操就到,南云还没来得及同桑榆辩上两句,余光就瞥见门口那熟悉的身影。她随即以肘撞了下桑榆,示意她往门口看去:“喏,人这不是来了?” 容安仍旧是那副未语先笑的模样:“数日不见了,云姐。” 南云含笑同容安打了招呼,又偏过头去同姜母道:“这位公子就是……” 她原是想要介绍容安的,可见着姜母的反应后,这话硬是没能说完。 依着容安先前的说法,他自幼生在南边,这还是头一回入京来。按理说,姜母与容安应当是素未谋面,更不该有什么渊源。 可容安刚一进门,姜母就直接愣在了那里,她瞪大了眼,满脸难以置信,还掺杂着些伤感。 南云先是疑惑不解,可看清姜母这神情模样后,随即反应过来,知道她是想起了多年前失踪的幼子姜南辰。 当初见着容安之时,南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明知道不大可能,但还是旁敲侧击地同容安打探着。最后发现怎么都合不上,只得作罢。 花嬷嬷曾经提过,以姜母的身体并不宜受孕,当年是想尽各种法子,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儿子。 一夕之间被拐失踪,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哪怕是过去多年,也仍旧难以释怀。如今见着个有几分相仿的人,会有此反应但也不算什么。 南云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轻轻地覆上姜母的手背,低声道:“这位是容公子,祖籍江南,是最近才到京城来做生意的。先前阿榆误打误撞地帮了他一次,他便时不时地会到这里来。” 她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皆是在暗示,容安并非是失踪多年的姜南辰。 姜母沉默不语,目光始终落在容安身上,随着他而动,仿佛是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 容安虽也觉得莫名其妙,但他性情极好,并没因此不悦,大大方方地任由姜母打量。 姜母就像先前南云一样,旁敲侧击地打探着容安的身世来历,最后也不得不放弃了那一想法。 毕竟除却年纪外,旁的信息半点合不上,总不好空口白牙地断言。 经这么一桩事,姜母没了闲逛的闲情逸致,南云也始终惦念着府中,生怕萧元景突然回来会见不着自己 两人一拍即合,从桑家的铺子出来后,也没再闲逛,直接回了王府。 萧元景仍旧未回来,南云失落之后,强打起精神宽慰着姜母。她这种“表里不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日,萧元景从宫中回来,才算是好。 听了白芷的回禀后,南云立即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去。她步履匆匆,恨不得要跑起来似的,白芷则是连忙追了上去,殷殷劝阻道:“娘娘慢些,要小心啊。” 南云却并没理会,她在院门口接到了萧元景,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就直接扑到了他怀中。 虽什么都没说,但这两日的担心与忧虑已是溢于言表。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必担心的,”萧元景有些手足无措,抬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顺子莫不是忘了将我的话告诉你?” 南云轻声道:“他说了的……” 但记挂着一个人,担心忧虑总是止不住的。 萧元景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是我不好,让你……” “这怎么能怪你?”南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事提起来牵扯颇多,便索性没追问。她抬手揉了揉脸颊,露出个笑容辣,“不过我倒是有一件好事要同你讲。” 萧元景语气温柔:“什么事?” 他神情中带这些掩不去的疲倦,但还是耐心十足地陪着南云。 “先前你不是让人请了姚太医来为我诊脉来着,姚太医说,我这并不是染病,”南云仰头看着萧元景,眼中盛着盈盈笑意,“我啊,是有孕了。” 萧元景眼瞳一缩,脸上的神情出现了空白,看起来有些呆。 他向来待人处事游刃有余,想要见着这模样,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南云笑盈盈地看着他:“王爷,你就要当爹了,高兴……啊!” 她这话尚未说完,就直接被萧元景给抱了起来,猝不及防,吓得惊叫了声。 萧元景同她对视着,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104、第 104 章 第104章 萧元景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所表露出的感情就像是掐算好的一样, 恰到好处。南云的印象中, 就没见他有过失态的时候。 可如今他就像是揭掉了云遮雾绕,如同寻常人一般,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南云突然被他抱了起来, 毫无防备, 吓了一跳,而后下意识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笑得眉眼弯弯。 萧元景的确高兴得很。 自小到大,他收过诸多奇珍异宝, 可都及不上如今半分欣喜。 等到缓了片刻后, 萧元景方才将南云给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欲盖弥彰地咳了声,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只不过举动总是瞒不了人的,他的目光始终挂在南云身上, 进门时更是抬手扶了一把, 像是生怕磕着碰着一样。直到南云安稳落座之后, 方才松了手。 “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南云忍着笑意,同他道,“尚未显怀呢,也没挺着个大肚子,哪用这样呀?” 萧元景很是不认同,一本正经道:“便是再怎么小心, 也不为过。” 南云见他认真,也不再反驳,点头应下:“好,都依你。”想了想后,她又问道,“你在宫中留了两日,可是有什么难事?” “父皇病倒,我们自然是得在宫中侍疾的,等到缓过来后才好出宫来。”萧元景轻描淡写地带过,避重就轻,并没有直接回答南云的疑惑。 有关朝局争斗的事,他自有决断,并不愿让南云为之担忧。 萧元景转而又岔开了话题,安抚她道:“这些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应付得来,若是有闲工夫,倒不如想想旁的……” “想什么?” 萧元景一笑:“想一想,将来我们的孩子应该取个什么名字?” 他说这话时神情温柔得很,“我们的孩子”这几个字说出口后,眼中的笑意愈浓。 虽说南云才怀胎月余,但他已经开始想着许久以后的事情了。 经萧元景这么一提,南云垂下眼睫来,认认真真地想了起来。 她也算是有学识的人,可一时间却也挑不出什么合心意的名字。毕竟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越是上心就越得细细斟酌,并非顷刻间就能定下的。 萧元景的确是给她找了个“差事”。 “不着急,慢慢想就是。”萧元景声音中也带着笑意。 两人已经离得很近,可他犹嫌不足,倾身过去,直接将南云给抱到了自己膝上,稳妥地安置着,耳鬓厮磨。 如今还是青天白日的,南云脸颊微红,轻轻地挣扎了下。 萧元景却将她拥得愈紧,抵在了她肩上,似是喃喃自语道:“阿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他这个人,其实算不上多有雄心壮志,对那个位置其实也并没执念,这些年来种种,大都是为了自保。若不是有太子咄咄相逼,或许他真的会做个闲王也说不准。 这些年来,能让他信赖、放在心上的人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与南云的孩子他盼了许久,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 “等孩子出生,我必定会好好教养,”萧元景低声道,“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给他我所能给的,绝不会让他失望……” 他少时很是敬爱父皇,可到后来才明白天家无父子,失望透顶。 若将来自己有了子女,绝不会如此。 萧元景断断续续地说着,南云从他的话中听出些莫名的伤感来,不再挣动,安安稳稳地靠在他怀中,片刻后缓缓地回抱了他。 萧元景不肯说宫中之事,可南云也能听出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阿云,”萧元景轻轻地抚着她泼墨般的长发,低声道,“我这些日子兴许会有些忙,你不要多想,照顾好自己就是。我担保在孩子出生之前,所有的麻烦都会被摆平,让你们无忧无虑。” 南云攥着他衣裳的手微微收紧,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萧元景的确很忙,若按着他以往的作风,知晓南云有孕后,必定会推掉所有的事情闭门不出,在家中陪着她消遣的。可如今也只是勉强挪出一两日来,客客气气地见了姜母,陪着南云下棋练字,之后就出门出去了。 皇上虽已经醒过来,但依着太医的说法,需得卧床静养才好,不能劳心劳力。故而免了早朝,至于那些个朝政之事,则是由太子来代理。 这一病非比先前,皇上卧病在床,连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二皇子萧元安都得每日入宫来问安,萧元景自然也不例外。 年近半百,说不上年轻,但也算不上老。 许是家国大事实在消磨人,又许是这一病来得猛烈,皇上已经头发花白,气色萎顿,倒像是垂垂老矣。 萧元景看着他如今这模样,怎么也没法将这人同自己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对上号。 皇上喝了药后,抬了抬手,将殿中伺候的內侍都赶了出去,抬眼盯着萧元景看。片刻后,他似是自嘲一般笑了声:“父皇老了,是不是?” 这话着实是棘手,仿佛怎么答都不对。 萧元景沉默了一瞬:“人食五谷杂粮,生病也是在所难免的,父皇不必为此消沉,还是且放宽心,按着太医的法子好好修养,兴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了。” “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朕,”皇上摇了摇头,“朕自己的身体究竟如何,心里有数。” 萧元景沉默不语。 “朕这一生,于国问心无愧,于家……”皇上叹了口气,没能说下去。 他既为帝王,那就再没什么“家”可言了。 当年太子害得萧元景落水,贤妃哭着来求他主持公道,可那时适逢朝局动乱,他需得安抚着皇后母家,若是真动了太子,必然会使得朝堂局势更乱。 再者,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是重罚了太子,这私仇怕是就更深了。 为了顾全大局,也为了那点“和稀泥”的私心,他只罚了太子禁足抄书,算是轻轻落下,揭了过去。 可事情却并不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能就此相安无事,贤妃性情刚烈,直接与他断情离心,萧元景未到年纪便搬出宫去立府,到了今日地步。 唯一如愿的是,萧元景并没同太子争这个位置。 只不过萧元景让了,秦王萧元驰却并不会这么轻易就罢休,仍旧是兄弟阋墙,一副要斗得你死我活的模样。 若早知今日……皇上苦笑了声,神情复杂。 太子是愚钝了些,皇上当年是想着好好引导,等到有了阅历,应当也能担得起。 可近年来,太子却是屡屡犯错,层出不穷,兴许这其中有秦王动的手脚,可若是连这些都摆不平,将来又如何料理朝政,平衡制约群臣? 皇上失望之下,倒也考虑过易储,可秦王的出身、性情摆在那里,也并不算是合适的人选。 刨除掉体弱多病的二子,尚且年幼的五子,思来想去,也就萧元景最为合适。少慧而心仁,只可惜这些年来未曾接触过朝政,再者,性情也过于执拗了些…… 一想到他府中正妃的位置至今空悬,任是怎么说都不听,皇上就觉得头疼。 这么一来,他空有五个儿子,可最后竟寻不出个合心意的储君来,眼见着身体每况愈下,又怎么能放宽心得了? 犹豫再三后,皇上又开口问道:“到如今,你仍旧不愿娶亲?” 先前说明白之后,皇上已经许久未曾催过,可如今却突然又莫名提起,萧元景只一想,就知道这其中必有深意。 若是未曾猜错的话,皇上并不是在乎他娶哪个姑娘,而是想要试探他究竟能不能大局为重,服软听话。 萧元景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松口应下,就能轻而易举地换来利益。 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全看皇上的心意。 他将利害关系想得明明白白,可最后却仍旧没有松口,只是摇头道:“儿臣并未遇着中意的姑娘,许是缘分未到。” “你……”皇上指着他摇了摇头,没能说下去,但看那神情却是痛心疾首得很。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等到內侍来通传,说是太子到了时,皇上方才无奈地叹道:“罢了,你到昭阳殿去走一趟吧。” 萧元景应了,恭恭敬敬地告退。 及至行至门口时,恰与太子打了个照面,他颔首问候了声,并不多言。 太子以往见着萧元景时,总是难免要寻衅生事的,可许是近日来忙得厉害,加之被秦王搞得心力交瘁,如今倒是也顾不上萧元景如何了。 两人擦肩而过,难得相安无事。 萧元景离了寝殿后,向着昭阳殿而去。 相比于旁的宫室,昭阳殿这里可谓是清净得很。 朝堂之上太子与秦王斗得不可开交,后宫之中自然也会在利害牵扯之下分出阵营来,萧元景表面上未曾牵扯其中,贤妃也就有了清净。 她并不拉帮结派,甚至都很少出去走动,大半时间都在自己宫中消磨时间。 一见萧元景,贤妃便知道他是刚从皇上寝宫过来的,漫不经心地问道:“他身体可还好?” 先前皇上骤然晕倒,后宫但凡有点地位的妃嫔都聚在寝殿候着,贤妃随着众人等候许久,及至皇上醒来后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并不曾多问。 这么些年,难得听她问一句皇上如何,萧元景也觉得意外极了。 “醒是醒过来了,旁的不好说。”此间只有母子二人,萧元景也没什么避讳的,直言道,“终归还是要他自己想开才是。” 心病总是难医的。 贤妃闻言,冷笑了声:“他自己心里有鬼,那也怪不得旁人了。”说完,她又向着萧元景问道,“如今太子与秦王斗得不可开交,你如何看?” 105、第 105 章 第105章 贤妃向来是主张萧元景远离那些个朝局争斗, 母子之间也很少会提及这些。 如今骤然被问起, 萧元景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 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已经与贤妃相去甚远,并不能直言, 可若是撒谎蒙骗, 将来也会总是会有瞒不住的一天。 虽没得到回答, 可见他这模样,贤妃心中也大致有了数。她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位置就真有那么好?” 萧元景欲言又止,片刻后低声道:“并非是我想要, 而是我不得不要。” 这些年来, 若非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秦王又怎么可能与太子有一战之力,到如今分庭抗礼。 太子与他是深仇旧怨,并非是让步之后就能讨得了好的, 若真是抽身而去不管不顾, 等到太子登基之后, 别说是他, 怕是整个齐家都不会有好待遇。 别说是将来,就是过去这几年,太子明里暗里也没少使手段,只不过是被他给挡下罢了。 萧元景并不是个爱诉苦讨功劳的性情,纵然是有什么难处,也都是自己想方设法摆平, 不会让贤妃与成玉来费心。 当年开府封王之时,他年纪也不算多大,但还是一己之力担着,这几年将母亲与长姐护得很好,没半点怨言。可如今听着贤妃的话,却着实是让他的心寒了些。 百般筹谋,倒是都被误解成了为那皇位了。 可话说得难听些,若非是他多年算计,如今还不定是什么个情形,又能不能这般安逸? 萧元景素来是个孝敬的人,也感念当年贤妃为自己所做的事,所以哪怕是寒了心,也并不会恶语相向,只是解释道:“我知道母妃是为了我好,可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不可能撇清干系。退一步来说,我倒是想,可旁人也未必会信。” 贤妃垂下眼去,呆愣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你既然这般想,那就随你去好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说就是。” 两人都很清楚,若贤妃肯服个软,皇上必定会有所偏倚。 但萧元景却并没提,只说道:“母妃照顾好自己就是,不必为我费心。” 萧元景知道贤妃与皇上决裂后,再无半分感情,故而并不愿她为了自己前去俯就,就好比他并不愿南云为了自己去认下伯恩侯这个生父。 诚然这都是捷径,换了旁人大抵会兴高采烈地选了,可他并不愿自己看重的人为了自己受半点委屈。 横竖他有这个本事,大不了多费些功夫就是。 揭过此事后,萧元景转而又提起了南云有孕之事。这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他压了下来,方才并未告诉皇上,但却并没准备瞒贤妃。 “太医说她身体不好,忧思过度,需得好好调养。”萧元景解释道,“所以我将这消息压了下来,等她胎像稳固之后再说。” 贤妃近年来一直都在催萧元景成亲生子,好让自己早日抱上孙子,听了这消息后先是一喜,可随即又露出些忧色。 要知道皇子娶亲极为重要,挑对了人,便能够拉拢势力来。就好比当初太子求娶徐知音,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了伯恩侯府。 若是萧元景无意相争,那也就算了,可他如今既然是想要争夺皇位,亲事就不能轻视。 在贤妃看来,南云出身不好,当个侧妃已经算是出格,如今眼见着又要生下孩子来,于萧元景的亲事必然是有损的。若真是侧妃生了长子,于情于理,哪个家世好的闺秀会愿意嫁来? 思及此,贤妃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若早知如此,她当初怎么都该拦下萧元景,又或是及早给他定下一门正经亲事的。 “你究竟是如何想的?”贤妃先前那点高兴早就被冲没了,皱眉道,“若是让侧妃生下长子,谁来给你当这个正妃?还是说,趁着她有孕的消息尚未传开,先将亲事定下……” 萧元景没料到贤妃竟然会有此一想,没等她说完,便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并未这样打算,压下消息也只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绝无他想。至于正妃的位置,您也不必操心,等阿云生下孩子,就是她的了。” 他说的是“孩子”,而不是“世子”。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无论南云此番生下的是儿是女,他都会将这个位置给她。 这事简直匪夷所思,贤妃虽知道他看重姜南云,但怎么也没料到竟会到如此地步。 对于皇家贵胄来说,有宠爱的女人很正常,但再怎么宠爱,也都是有分寸的,不会动正室的位置。就好比当年皇上再怎么宠爱贤妃,最多也就是赏赐东西,从未想过将皇后之位给她。 贤妃对此默认,并没想要过更多,没料到自家儿子竟然会糊涂至此。 贤妃与南云并没什么接触,也不大清楚她的性情,这种情形之下,自然而然地将她归入了“不安分”的那一类人中,认为萧元景会有如此想法,全然是她在背后唆使。 “你需得知道,这世上可没两全的事,”贤妃掩下心中的质疑,苦口婆心道,“你不能既想要那个位置,又不想为大局让步。退一步来讲,若你将来真拿到那个位置,难道姜南云的身份,配得上一朝皇后吗?” 南云的实际身份自然是配的上的,只不过如今尚没多少人知道罢了,萧元景也没准备提。 贤妃对自己儿子的性情是再了解不过的,见他沉默不语,就知道自己的话没起什么用处。对此,她一时间也没了法子,只又问道:“姜南云就真那么好?让你非她不可?你若是喜欢她,大不了将来给她个宠妃的位分就是,何必非要……” “她已经有我的孩子了,”萧元景打断了贤妃的话,“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将最好的都给她,若是再让旁的女人压她一头,那还算是什么喜欢?她性子柔不会与人争斗,可若是旁人不放过呢?届时她与孩子该如何自处?” 萧元景自己是这么过来的,知道其中的不易,自然不会想让南云的孩子再重蹈覆辙。 倒是贤妃,分明当年吃过大亏,如今却又不吝于加诸旁人。 归根结底,也就是看在意与否罢了。 贤妃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中虽仍旧觉得不能这么做,但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我尚未向父皇提及此事,告知于您,也是想让您为我高兴。”萧元景起身道,“我心意已定不会更改,您若是能认同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话未尽之意,也就是说,如果不认同那也没办法,横竖他是没准备改的。 这么些年来,贤妃就没被萧元景这般顶撞过,直到他离开许久后,心中那股气都没能疏散开。思来想去,转头就令人去将成玉给找进宫来了。 成玉想着许是宫中有事,便没带茜茜,只带了侍女便急匆匆地来了昭阳殿。及至听贤妃转述了萧元景来时的事情,颇为无言以对,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贤妃又道:“我只见过那姜南云一面,知她相貌生得好,看起来是个老实温顺的,却没料到竟然在背后这般撺掇……” 她并不肯信萧元景会无缘无故顶撞自己,便将错处尽数怪到了南云身上。 成玉愣了片刻后,方才理清了这其中的原委,小声替她辩解道:“母妃许是误会了,南云的确是个温顺不争的性子,也不想是会暗地里撺掇的人,这应当全然是阿景的主意才对。” 见贤妃仍旧不肯信,成玉又补充道:“更何况,您也是清楚阿景的,若他真没这个意思,又岂是旁人撺掇两句就会听的?” 贤妃被问住了,她拧起眉来,转而问起了成玉:“我怎么听着,你倒像是站在姜南云那一方的?” 成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倒不是站在南云那一方,而是依着阿景的意思罢了。” 自打齐府寿宴那件事之后,她就算是看明白,再没想过从中搅和了。 “这事有多离谱,你不会不清楚。”贤妃只觉得儿女一个个的突然就都不明事理得很,心累得很,“你非但不劝,竟然还由着他?” 见成玉眼神躲闪着不肯应,贤妃又道:“他一时糊涂,得想个法子制止才行,总不成要看着他就这么错下去。” 若萧元景不争皇位,贤妃的反应或许也不会如此激烈,但如今却是怎么都放心不下。 成玉与贤妃对视片刻,仍旧没应,只是苦笑道:“母妃,我已经当过一次恶人了,再来一次,只怕阿景再怎么脾气好,也要与我生气的……您就别让我再去当这个恶人了。” 贤妃疑惑道:“此话怎讲?” 先前齐府寿宴,成玉从中挑拨,当时是一厢情愿地觉着为萧元景好,可如今再想起来,成玉只恨不得此事压根没发生过,想都不愿意想起。 如今贤妃问起,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大致讲了。包括自己当时是如何挑拨,后来萧元景是如何同她说,她后来又是如何向南云道歉的。 等到讲完后,成玉小心翼翼道:“当初他二人为了那事闹了一场,后来说开之后,感情倒是愈发地好了。我看阿景对南云的确是在意得不得了,劝也没什么用,我是不想再去当这个恶人的,不如就算了吧,由着他去好了。” 贤妃听了之后,脸色却是愈发地难看起来,于情于理,她这个当娘的都不想看到萧元景如此。 沉默片刻后,她低声道:“你既然不想,那就我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姜南云究竟是个多有本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更。 忙完了,今天来补之前欠的更新 106、第 106 章 第106章 若说起来, 成玉是完全能够理解贤妃的想法的。 毕竟她先前从中挑拨时, 也是觉着自己是在为萧元景好, 直到后来惹恼了萧元景后,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纯属是一厢情愿, 谁都讨不了好去。 有前车之鉴, 成玉倒是也劝了, 但并没半点用处。 这种事情旁人说是无用的,非得亲自体验一回,方才能明白过来。 再者,越是强调萧元景看重南云, 反而会越招得贤妃不悦, 实在是起不到劝解的效果。 成玉卡在其中左右为难, 只恨不得自己压根不知道此事,又犹豫着要不要悄悄地知会萧元景一声,免得将来自己也被迁怒。 但贤妃像是看出她的小心思一样, 开口道:“此事你不准告诉阿景。” 成玉:“……是。” 但萧元景又不是蠢人, 一旦知道这件事后, 怕是会更加生气。 这件事怎么做都不对, 成玉惆怅得很,也没在昭阳殿久留,等贤妃吩咐完之后,寻了个借口就回府去了。 贤妃将成玉找来,原本是想要成玉来排忧解难的,结果非但没起到效用, 反而像是搓火,更气了。 气归气,贤妃到底是在宫中多年的人,知道事情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萧元景这般护着姜南云,若是骤然让人去传,萧元景八成是会跟来的,并不能成。只有萧元景不在时,方才能好好地见一见她。 “着人去准备着,过两日,本宫要回齐府一趟。”贤妃吩咐道。 按理说,后妃是不能随随便便离宫的。 可当年皇上宠着贤妃,给了她一年回家一次探亲的机会,哪怕是后来两人决裂之后,也未曾废止。 贤妃心中很清楚,她若是想要见姜南云,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嬷嬷应了声,转身着人去准备。 南云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她自有旁的事情忧心。 这事得从那日在桑家的铺子,姜母见着容安说起。 南云早前见着容安后,觉着熟悉得很,但伤感之后很快就揭了过去,只是将容安当做自己的弟弟一般看待,算是弥补不足。 可姜母就不同了,就算是旁敲侧击知道无望后,仍旧难以释怀。 姜母虽未曾明说,可神情模样总是瞒不过人的。 南云觉出不对劲来,将客居那边伺候的丫鬟叫过来一问,方才知道这两三日来,她夜夜梦魇,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对此,南云倒也能够理解。 毕竟姜母只有南辰这么一个亲生的孩子,感情自是深厚,多年前南辰走失时,几乎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如今再见着相仿的人,被勾起情绪来,难免会伤情。 南云生怕姜母久病复发,见她情绪低沉得很,便提议道:“若不然,咱们再出去逛逛?” “不必了,”姜母摇头道,“你如今也该好好呆在家中养胎才对,不必为了我再往外跑。” 南云欲言又止,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倒也不用为我操心,都是陈年旧事了,过些日子缓一缓也就好了。”姜母低声道,“再过十来日便是你父亲的祭日,届时我也该回家去了。” 南云自然不会忘了这日子,一早就令人准备着了:“我随您一道回去。” 姜母抚摸着她的鬓发,神情怅然:“他在天有灵,见着你如今过得好,也尽可以瞑目了。” “您也该珍重身体才是,”南云趁机劝道,“若父亲还在,必然也是不忍见您如此伤怀的。” 姜母摇头苦笑了声:“这事由不得我。自打那日见过容小公子后,我就总是会梦见阿辰少时的模样,仿佛那些都在昨日一样……” “阿云,”姜母攥着了南云的手,微微收紧,“你说,容小公子会不会真是阿辰?只是他自己早就忘了少时的事情,所以任我怎么问,都毫无所获。” 明明没半点凭证,可兴许是血脉相连,冥冥之间有什么感应,她始终没法彻底放下。 这想法实在有些离谱,但哪怕有一丝希望,南云都不会直接将路给堵死。她沉吟片刻后,缓缓地说道:“倒也不是毫无可能。只不过据容公子所说,他家是在江南一带,想要迂回打听的话可能要费些力气……您还记得阿辰身上可有什么独特的印记?兴许可以从此下手。” 姜母未经思索,便直接答道:“阿辰左肩胛骨下,有一红痣。” 若是手腕脖颈倒也算了,可偏偏是这私密的地方,贸然问起实在不妥,所以姜母先前并未提及,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他的家世来历,便暂且作罢了。 南云记了下来,安慰她道:“您且放心,我会着人想办法的。” 这办法,自然是能托到桑榆那里。 南云尚未想清楚该怎么向桑榆开口,可巧她就自个儿上门来探看了,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硬着头皮将事情给提了。 出乎南云的意料,桑榆只犹豫了一瞬,便应了下来。 “你……准备怎么办?”南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能怎么办?自然是直接问他了。”桑榆捧着茶盏,不以为然道,“若真是,那就皆大欢喜;若不是,我同他道个歉好了。总不成要再想这样那样的法子,绕着弯地去试探吧?” 桑榆是个并不爱兜圈子的人,想的法子也直爽得很。 南云抿了抿唇,向她道谢:“那就有劳你了。” “不算什么大事,我舍些脸面,也比伯母整日里牵肠挂肚寝食难安要好。”桑榆笑了声,“你就先欠着我好了,赶明儿我想起什么来,再问你讨要就是。” 与桑榆相处,从来都很舒服,南云含笑应了下来:“好呀,你只管提,但凡我能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桑榆并没将此事挂在心上,她原就是为了南云而来,商定之后,就同她聊起了孩子的事情。 南云笑着打趣她:“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倒是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积极。” “你是头一回当娘,我也是头一回当干娘,”桑榆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道,“若不是怕王爷不乐意,赶明儿我就要在你这里住下了。” 与她闲聊起来,南云倒是一扫这几日的阴霾。 只不过她还没开心多久,白芷便急匆匆来进了门,神情中也满是不安。 “你这是怎么了?”南云怔了一瞬,随即问道,“可是王爷出了什么事?” 白芷连忙摇了摇头,随后解释道:“是齐府那边来了人,说是贤妃娘娘回府探亲,想要请您去走一趟。那人还说,贤妃娘娘指定要柳嬷嬷跟着您过去。” 南云脸色一变,咬了咬唇。 她并没与贤妃打过交道,更不明白,这好好的,贤妃怎么会突然传她过去? 桑榆是愣了会儿方才理清这其中的脉络,知道事情紧急,并没多说闲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王爷呢?” “王爷进宫去了……”白芷弱弱地解释道,“近来皇上卧病在床,王爷每次都会进宫去请安的。” 这话说完,她也意识到贤妃娘娘此举是有意的,怕是来者不善。 桑榆眸色一沉,脸上的笑意也褪去,向南云道:“若不然你托个病先混过去?等到王爷回来,同他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我若是如此,必然会惹得娘娘不悦。”南云摇了摇头。 南云知道萧元景素来孝顺,并不想要他在其中左右为难,她自己受点委屈倒是无妨。 犹豫片刻后,南云吩咐白芷道:“帮我更衣梳妆,快些,别耽搁了时辰。” 手忙脚乱地一番收拾后,南云梳妆打扮好,又请柳嬷嬷帮着看了,确保无误之后随即上了马车,赶赴齐府。 柳嬷嬷事先并不知晓此事,如今也是游移不定,在心中暗暗揣度着贤妃的意思。 南云端坐在车中,抬眼看向柳嬷嬷,轻声道:“嬷嬷可知道,贤妃娘娘召我过去是为着什么?” “老奴不知。”柳嬷嬷心中多少是有揣测的,但拿捏不定,也并不敢说。 南云也压根没指望能从她这里问出什么来,平静地说道:“贤妃娘娘着意让我将您带去,想来是准备问些府中的事,譬如我的行事作风……” 尚未等柳嬷嬷说话,她就又道:“这些事情由着您怎么说,我都不介意。只一点,我的身世决不能提只字片语。” 南云平日里说话,哪怕是对着下人,也都是好声好气的。可如今却将“决不能”三个字咬得极重,难免显得有些凶,倒是将柳嬷嬷给吓了一跳。 南云性子软、好说话,但却并不傻,真到了关键的时候,该有的手段也都有。 贤妃是柳嬷嬷的旧主,哪怕如今已经不在宫中伺候,可只要她不事先讲好,届时贤妃问上两句,柳嬷嬷怕是立时就能将事情都讲了。 这也是为什么,贤妃会着意让她将柳嬷嬷给带过去。 南云并不介意受点委屈,可这并不代表毫无底线。 “这件事情若是泄露出去,谁都讨不了好去,您应当也很清楚才对。”南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柳嬷嬷,将语气放得缓了些,“我并非是让您欺瞒贤妃娘娘,只不过她不问,您就不要提,可好?” 柳嬷嬷活了这么些年,自然清楚孰轻孰重,她如今已经算是宁王府而非昭阳殿的人,若真是违逆了南云的意思,必然讨不了好去。 所以犹豫了一瞬后,她点头应道:“就依您的意思。” 宁王府离齐家并不算远,马车停下后,南云扶着柳嬷嬷的手下了车,进了齐家。 她也就来过齐家一次,为了老夫人的寿宴,并不算是个愉快的经历。如今再来,虽还没见着贤妃,但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早就有侍女在候着,引着南云去了贤妃的住所。 那侍女是贤妃当年进宫之时带在身边的,算得上心腹,她对柳嬷嬷格外客气些,相较而言对南云的态度就算不上多好了。 这倒也不怪她,毕竟奴才如何,也都是看主子的意思罢了。 南云将此看在眼中,就知道贤妃不待见自己,进门之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之后,便不再多言了。 出乎意料的是,贤妃并没有为难她,而是抬了抬手道:“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拘礼,坐吧。” 南云谢了恩,而后规规矩矩地落了座。 “阿景先前告诉我,说你已经怀了身孕,可巧我出宫一趟,便想着见见你。”贤妃上下打量着南云,见她形容举止倒是挑不出半点错来,方才又道,“太医既是看过了,可说了什么?” 南云将那日姚太医的话如实讲了,并未添油加醋,也并未趁机讨好奉承贤妃,说完之后就闭了嘴。 她倒是滴水不漏的,贤妃心下掂量着,复又问起了旁的,甚至还着人赐了不少东西。 这态度并不算差,若非是先前种种实在不对,南云都要怀疑是自己有所误会了。 贤妃在宫中多年,自然不是白活的。 她纵然是当恶人,也不会拍桌子瞪眼直接责罚的,真将南云给折腾出个好歹来,那只会惹得萧元景与她离心罢了。 等到关切地问了不少后,贤妃话锋一转,提起了朝堂中的事情。她先是讲了近来的局势一触即发,又提了萧元景的不易,而后叹道:“皇上病倒之后,也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愈发惦记儿孙之事,近来一直在催着阿景立妃……只可惜阿景这孩子,拗得很,一来二去倒是将皇上给触怒了。” 闻言,南云的心立时就提了起来。 哪怕是直接被贤妃责罚,兴许都不会这般在意。明知道贤妃或许是有意为之,但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 “这种关头,触怒了皇上,那可不是小事。”贤妃叹了口气,“我倒是劝了阿景,可他偏不听,一意孤行。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南云动了动唇,低声道:“您是想要我劝他?” “我知道这事于你是难为,”贤妃欲言又止,摇头道,“可事有轻重缓急,总是要有所取舍。” “我如今召你,是出于一个当娘的私心,想要他能平安度过。你纵然因此恨我,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贤妃看着南云,沉声道,“阿景已经为你做了许多,有些难处他兴许不会提,但你也应该心知肚明才对,难道就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给你的安逸?” “我先前问了成玉,她说阿景爱极了你,不顾家世地位,”贤妃苦笑了声,“他这个人重情,也无怨悔,但我这个当娘还是为他不平。” “他待你好,冒着诸多风险,为你违逆皇上,受人指点也无怨言……你能为他做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的二更~ 明天应该至少两更,过掉大剧情orz ps.贤妃的话本质就是双标,且并不觉得南云的出身家世配跟自己相提并论,所以不管阿景怎么暗示,她都没办法理解认同的……她初衷也的确是为了阿景好,不算私心,只不过太高高在上了。 不过人吧大都这样,像桑榆这种才是极稀少的 107、第 107 章 第107章 南云很清楚, 贤妃为何会这般行事。 只有那等没什么脑子又自以为是的人, 才会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 只会拿刑罚来压人。像贤妃这样在宫中许多年的人,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软什么时候该硬。 贤妃今日这一番话, 就是软着来的, 纵然是被萧元景知道了也没什么妨碍。 若南云不识好歹, 她自然还有旁的法子在手。 南云心中看得明白,知道贤妃如今这模样七分都是夸大出来的,但她也压根无从辩驳。 南云纵然是有几分小聪明,到了贤妃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贤妃将她的死穴摸得一清二楚, 一言一行都恰到好处地掐在七寸之上, 让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或者说, 这本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病——萧元景待她这般好,她又能如何回报? 两人相识至今,仿佛从来都是萧元景帮着她, 不求回报地做了许多, 而她却压根未曾给过萧元景什么。 先前是身份悬殊, 她没什么能做的, 可如今却不然,明明有伯恩侯之事摆在那里,只要认回侯府就能替萧元景免去不少麻烦,可她仍旧没应。 而来之时,她着意吩咐了柳嬷嬷不许提及半句有关事宜,大半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她享受着萧元景的付出, 却并不想做出让步,来回报。 先前伯恩侯威胁之时,已经旁敲侧击地提过一次。 萧元景倒的确没放在心上过,只说无妨,她便也自欺欺人地揭了过去,不想面对此事,好像不提不看,就能回避掉自己的自私似的。 她掩耳盗铃,得过且过,所以如今在贤妃的质问面前无可辩驳、无处遁形。 南云活了近二十年,自问并不曾对不起哪个人,可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的确确是亏欠了萧元景。 “我并不会勉强你去如何做,”贤妃看着她这模样,心中已有七八成胜算,便又趁热打铁道,“只不过你若是想让他好过些,便总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南云低垂着眼,她紧紧地攥着衣袖,指节已然泛白,细看之下还会发现有些颤抖,像是在做什么很是为难的决定一般。 她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嘴唇抿着,片刻后总算开口道:“娘娘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她颓败的脸色,却已经将心思泄露出来了。 贤妃唇角微动,长舒了一口气,又说道:“如今是紧要关头,为了阿景平安顺遂,少不得要让你受些委屈。但他是将你放在心上的,等到将来,必定会好好待你,本宫亦会记着你今日的好。” 她这么说,表面上像是安慰,顺便承许个以后的好处,可实际上却是怕南云反悔,趁机再添一把柴罢了。 南云心知肚明,并没半点喜色,只是又说道:“娘娘放心。若是没旁的事情,我这就回府去了。” 贤妃欲言又止:“阿景那里……” “您放心,”南云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同他提起。” 若是提起,又能说什么呢?她没那个脸。 再者,若真是提起,萧元景八成不会与她置气,但总是难免会怪贤妃。她已经够对不起萧元景的了,并不想再害得他母子离心,那罪过就真太大了些。 听她这么保证后,贤妃总算露出个真切的笑意来,带了些怜爱:“好孩子。” 南云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便离开了。 贤妃微微颔首,并没动弹,目送着她离开后,眉尖一挑:“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旁的且不提,若姜南云回去之后,真能老老实实不耍花样,劝着萧元景立正妃的话,那她那份心倒是真的,贤妃也不介意将来待她好些。 至于愧疚,那是没有的。 贤妃并不觉着自己此举有何不妥,萧元景被情爱冲昏了头,她自然得纠正才好。若真要怪,也只能怪姜南云出身不好,担不得王妃的位分。 先前萧元景曾隐晦地将南云与贤妃当年处境类比,寄希望于贤妃能为此共情,不要为难南云。在他看来,南云是与贤妃一样重要的,可在贤妃看来,南云的出身却是比不得自己半点,自然不可能感同身受。 料理完南云的事情后,贤妃又在齐府多留了些时候,她好不容易能够回家一趟,总是拖到宫门将要落钥之时方才回宫去的。 至于南云,则是乘车回了王府。 她一路上都安静得很,半句话都不多言,脸色仍旧如同白纸一般,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贤妃如何体罚了她。 柳嬷嬷看得忧心忡忡,她跟在南云身边数月,多少也有了些感情,如今只觉着格外心疼些。犹豫许久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娘娘,若不然您就认下伯恩侯府吧……我知您心有芥蒂,可两害相权取其轻,怎么都比劝着王爷娶妻要好。” 贤妃是觉着,只要南云肯知情识趣地让步,这事就算是成了。可柳嬷嬷却是一想,就心惊肉跳的,压根难以想象萧元景听了这话后会作何反应。 “就算是认回侯府,也就是名分罢了,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面,”柳嬷嬷苦口婆心道,“有了这个名分,您就能光明正大地坐上宁王妃的位置,届时哪怕是不想认,那也成啊。” 这其中,能耍赖的地方太多了,可南云却偏偏不肯去做,着实是让柳嬷嬷无奈得很。 南云听了她这话后,沉默许久,忽而开口道:“先前,您足有好些天不在府中,说是家中有事……但实际上是去替他办事,追查我的身世了,对不对?” 只要将来龙去脉都串起来,此事并不难猜,只不过南云先前一直逃避这件事,并没多问罢了。 柳嬷嬷噎了下,默认了此事。 “我前些天一直在想,既然王爷能查到我的身世来历,那么当年之事究竟如何,他应该也清楚才对。”南云端坐在那里,说着这些话,脸上却并没什么难过的神色,“可他却半句都不肯多提。若我没猜错,应当是那些事太过不堪,他怕我难过,对不对?” 柳嬷嬷绷紧了脸,她并不敢回答南云的问题。 “就我所知,伯恩侯当年背信在先,欺骗在后,以至于事情不可收拾。”南云轻声道,“那么他后来又做了些更过分的,才会让你们谁都不敢向我提起,对不对?” 这下白了脸的换成了柳嬷嬷,她的眼神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伯恩侯为着当年事寝食难安,所以想要我的谅解,来寻求些许慰藉。我若真应下了,宁烟在九泉之下,可会后悔生了我这个不孝女?” 南云原也没指望从柳嬷嬷那里得到回答来,她自嘲地笑了声:“只不过到头来,我终归还是不孝。” 但凡是人,总是难免自私。 南云做不到去劝萧元景改立正妃,所以犹豫挣扎之后,还是只能选择对不住宁烟,依着伯恩侯的意思“认祖归宗”。 当初在茶楼,她走得干净利落,到头来却还是得向伯恩侯低头。 柳嬷嬷欲言又止,想要劝解上两句,可南云却摇了摇头:“您不必说了,我自己心中有数。” 世上并没两全法,她总不能什么都想要,那也太贪心了。 及至回到宁王府时,萧元景恰好从宫中回来,两人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南云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把,露出些笑意来。 “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萧元景亲自扶着她上了台阶,过了门槛,关切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南云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有些事情要托桑榆帮忙,便去她那里走了一遭。身体并没不舒服,许是有些累了,回去之后休息会儿就好。” 萧元景并未起疑,只随之调侃道:“那我抱你回去?” 身后还跟着好些嬷嬷、小厮,他却并没当回事,仿佛人都不存在似的。 “不要,”南云脸颊微红,说话时都磕绊了下,她轻轻地握着萧元景的手腕,小声道,“这样就很好了。” 她语气温柔,带着些说不出的眷恋,很是深情。 萧元景听得心都软了,又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忍不住在她腰间比划了下:“明明有孕在身,怎么你近来却像是瘦了些。” 说着,又回头吩咐柳嬷嬷道:“让小厨房用些心,多做些菜色来。” 柳嬷嬷跟在两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的,闻言,连忙应了声。 南云无声地笑了笑,牵着萧元景的手,不疾不徐地向风荷院走去。 她心中虽已经做了取舍,但并没准备立时就去做。 一来是陡然改变主意要认下伯恩侯,萧元景怕是会因此起疑;二来,再过几日就是姜父的祭日,她并不想在此之前横生枝节。 纵然是有什么事,也要等祭日之后再说。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眼见着祭日将至,南云同萧元景提了此事。 萧元景闻言,犹豫了片刻后,答道:“我随你一道回去。” “你若是有事要忙,就不必……” 没等南云说完,萧元景便正色道:“便是有什么事,也得给这个让路才对。难不成你父亲祭日,我却不管不顾?” 若是寻常妾室,能回乡去祭拜已经是不易,断然没有王爷亲自跟着去的道理。只不过两人到如今,早就心照不宣,南云也不会再拿什么地位一说来扫兴。 更何况此事之后她认回伯恩侯府,便能称得上是正经的夫妻,这倒也无妨。 更何况南云私心,的确是也想带着萧元景回去的,若父亲在天有灵,想来见着也该放心了。 “那好,”南云点点头,“明日一早,咱们一道回去。” 两人正说着,外间有侍女通传,说是桑姑娘来了。 南云愣了一瞬,随即想到先前自己托桑榆代为打听的事情,眼皮一跳,立时站起身来要出去迎接。 只不过她才刚起身,就被萧元景给按了回去。 “哪急在这一丝半会儿了?”萧元景无奈地笑问道,“她这次来,是又有什么事?” 他早前总是醋桑榆,如今却是半点脾气都没了。 南云想了想,如实道:“母亲先前随我去桑家铺子时,见着了容安,自那之后就总是疑心他是我那当年走失的幼弟。我见她始终放不下,便托了阿榆想法子验证……如今她过来,想必是为了这件事。” 她先前并没提过,萧元景也不知道有此事,神色当即正经起来:“既是如此,那你们聊就是,我就不打扰了。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告诉我,我着人去办。” 南云抿唇笑了笑:“好啊。” 萧元景并没打扰她二人,摸了摸南云的鬓发后,便出门到书房去了。南云很是听话地坐在那里,并没动弹,可手中反复揪着蹂|躏的帕子却将她的不安暴露无疑。 外间传来脚步声,随即帘子被分开,桑榆进了内室来。 南云抬眼打量着她的神色,眼皮又是莫名一跳。桑榆这神情模样,若是她没猜错,怕是…… “他肩胛骨下,的确有一点红痣。”桑榆并没吊胃口,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而后方才在一旁坐了下来,喘了口气。 这几日,容安因着有事要忙,一直没有来过铺子这边。 今日好不容易过来,桑榆也没兜圈子,先同他道了歉,而后直接问了此事。等到确准之后,几乎没停歇,转头就来了宁王府,急着将此事告知南云。 南云倒茶的手一颤,溅了些茶水出去,缓了片刻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先前托桑榆去验证此事时,她并没抱有任何期待,只不过是为了让姜母安心罢了,断然没想到竟会从桑榆这里得到确准的回复。 这该是多离奇的事情,兜兜转转,居然能再遇上,还真认了出来。 又或许冥冥之中血脉自有牵扯。南云先前虽觉着容安看着眼熟,但很快就又否决掉,可姜母却是莫名笃定,认了下来。 桑榆也觉着惊奇,她喝了口茶缓过气来,同南云感慨道:“你先前同我提此事时,我还觉着离谱,却不妨竟是真的。旁人总说血脉相连,如今看来,还是颇有道理的。” 南云指尖仍旧有些颤,她并没急着令人请姜母过来,而是又向桑榆反复确认,以免闹得空欢喜一场。 “千真万确,”桑榆担保了句,随即又道,“此外,我还多问了容安几句。” “他如何说?” 桑榆叹了口气:“他说这身世来历,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得问过家中长辈之后再说。” 南云愣了愣,低声叹道:“这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他直愣愣地去问,若是对方有意相瞒不肯认,届时又该如何?” 毕竟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突然追究起身世来,谁知道容家是会如实相告,还是推脱敷衍? “这我也说不好……事情就是如此,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桑榆试探着问道,“你是立时就告诉伯母去,还是暂且压下,等到过些时候再说?” 她方才急着来告知南云此事,并没来得及多想,如今冷静下来再想,顾虑的确不少。 南云自个儿也拿不定主意,不过她也没来得及犹豫太久,便有丫鬟来传话,说是姜母到了。 姜母这些日子来,一直暂居王府陪着南云,准备等到姜父祭日一并回家去。此番过来,原本是想要同南云商议一下明日之事,却不妨正好撞见了桑榆。 她心中原就一直记挂着容安那事,见此,随即就反应过来。 在她追问之下,南云也没了法子,索性将此事和盘托出,尽数告知了姜母。 姜母听后又惊又喜,身子都有些发颤,她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来,片刻后却又忽而以手掩面,落下泪来。 百感交集,大抵就是如此了。 南云连忙扯了帕子去替她拭泪,桑榆也在一旁道:“失而复得,恭喜伯母了。” 姜母抹去了眼泪,随即问道:“他眼下在何处?” 南云为难得很,给桑榆使了个眼色,桑榆心下叹了口气,复又解释道:“这事……于他而言兴许太过突然,所以需要点时间缓一缓。” 姜母怔了下,领会到桑榆这话中的未尽之意,她先是垂下眼去,看起来似是有些难过,可随即却又抹泪笑了起来:“知道他平安,如今活得好好的,就已经足够了。至于旁的,并不重要。” 这些年来,姜母心中一直难安自责,觉着自己当年若是再小心谨慎些,孩子便不会丢。 午夜梦回之时,她时常会做噩梦,梦见孩子过得很是不好,质问她为何不看好自己。平素里,她见着路边的乞儿之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触景生情。 如今知道他被大户人家收养,这些年来过得好好的,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姜母伏在南云肩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等明日见了你爹,我也总能给他一个交代了。” 南云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她与南辰虽非血亲,但这些年来的的确确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弟来看的。 一时间,被带得也落下泪来。 见她如此,姜母倒是竭力止住了,反过来劝她道:“阿云,你如今还怀着孩子呢,可不能哭伤了身子。” 桑榆也连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帮腔劝着。 等到晚些时候,送走了桑榆,姜母也回了住处之后,萧元景总算是得了机会过来。他将南云拉到身边来,仔细地打量着,片刻后叹了口气:“不许再哭了,好不好?” 南云软着声音应道:“好。” 萧元景这才笑了,陪着她用了饭,自去休息。 及至第二日一早,萧元景早早地起身,陪着南云回家。 萧元景以往出门时总是轻车简从,可这次却额外带了四个侍卫,他虽什么都没说,可南云却莫名不安起来。 “并没什么事,”萧元景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忐忑来,宽慰道,“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南云点点头,并没多问,但心中却也明白——如今局势怕是一触即发了。 若非如此,以萧元景平素的作风,是不会如此行事的。 萧元景倒是没什么异常,怕她无趣,一路上都在耐心地陪她闲聊。 及至到了镇上,马车在姜家门口停了下来,萧元景小心谨慎地扶着南云下了车。 姜母则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祭奠所用南云早在王府就已经备好,带了过来,她回家中去换了件衣裳后,便带着南云与萧元景往镇子西边的林地去。 那是姜父安葬的地方,南云沉默不语地跟着,脑中不由得想起当年种种。 萧元景知晓姜父在南云心中的地位,倒也没出言安慰,只是轻轻地拉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及至到了安葬的墓地,依着礼节将祭品摆好,又点了黄纸冥币。姜母跪在墓碑前,低声将近来的事情一一讲了,落泪道:“阿辰寻了回来,阿云如今过得也很好,你尽可以安心了……” 以萧元景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跪的,他站在两步远处,耐心十足又很是温柔地看着南云。 南云并没哭,她抬眼看着墓碑上的刻字,抿唇笑道:“爹,你在天上过得可还好?我又来看你了,不过今年呀,还带了旁人。” 她指了指萧元景:“这个是我的夫婿,他待我很好很好。您当年说,我总会寻着一个人,将我视作珍宝,不叫我受半点委屈……虽然他来得晚了些,但也不算太迟,我很高兴。” “再有,您兴许想不到,我如今还有了孩子,”南云抚了抚小腹,轻声细语道,“这些年来,您教了我许多学识和道理,多谢您……一转眼,我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虽说我还没想好将来该怎么教养孩子,但有他在,我们会商量着慢慢学的。” “能有您这样一位父亲,是我莫大的荣幸。” 等回到王府,她就该认回伯恩侯府,可从始至终,她心中认定的父亲都只有一人。 萧元景上前两步,将她给扶了起来,郑重其事地向那墓碑道:“这些年来多谢您了,今后我会照顾好阿云的。” 祭拜之后,南云吩咐侍女扶着姜母回去歇息,自己则带着萧元景到不远处的河边去看姻缘树。 “那树并株双生,故名‘姻缘树’,在我们这一带也算是颇有名气了。”南云挽着萧元景向前走去,轻声笑道,“虽没什么依据,但她们都说,有情人来姻缘树下携手转过三圈,此生就能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早前萧元景也曾随南云来过镇上,问她四下有什么有趣的地方,那时两人尚未互通心意,南云便并没提及此树。如今眼见着不远,便想着带萧元景去看了一看。 虽说并没依据,也做不得数,但她还是想去。 萧元景含笑扶着她,及至走近了,才发现这姻缘树上还系着许多红绳,很是好看。 “来吧,”萧元景嘱咐道,“小心些。” 南云与他十指相和,绕着这姻缘树走,小声数着:“一圈、两圈、三圈……” 她脸上笑意愈浓,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同萧元景说话,就听见身侧有尖锐的哨声传来。 萧元景飞快地说道:“侍卫马上就来,不要怕。” 南云这才发现,不远处竟有七八个黑衣人,手中持着刀剑,明显是来意不善。此处是河滩,开阔得很,萧元景先她一步发现,已经吹响了召集侍卫的哨声。 只是那几个侍卫被留在了林间,就算功夫再好,必然也是要晚于这些刺客的。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萧元景拉着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萧元景会带侍卫来,全然是谨慎起见,并没料到真会有此意外,毕竟依着他的算计,无论是太子还是秦王,都还没到要狗急跳墙对他下手的地步。 究竟是有了什么变数,才会如此? 好在他带的侍卫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只要忍过片刻,便不成问题。 萧元景察觉到南云脚步一顿,以为她是没了力气,随即道:“我抱你……” 这话尚未说完,他就敏锐地听到了羽箭破空之声。 南云被他拉着向前狂奔,是要落后一两步的,余光瞥见有刺客搭弓,羽箭向着萧元景而来,压根来不及出声提醒,下意识地反身挡在了他背后。 羽箭破空,狠狠地穿进了她的身体。 这一系列的事情皆是电光火石间,南云甚至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做出了这事情。 她此生都未受过这样的疼,一时间竟已经有些恍惚。 恍惚间,她会想起了前几日在齐府的情形,贤妃高高在上地问:“他待你好,冒着诸多风险,为你违逆皇上,受人指点也无怨言……你能为他做些什么?” 为着这话,她这几日转辗反侧,总是愧疚难安。 她与萧元景之间,家世地位相去甚远,在世人眼中是云泥之别。萧元景不缺权势地位,她纵然是有心,可寻遍了,也寻不着什么能给的。 如今,倒算是能给出个交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七千字 108、第 108 章 第108章 萧元景平素是个处变不惊的人, 很少失态。 他这些年见识过许多, 更重的伤也见过, 原本不该被血给吓到的,可看清南云的模样后, 却几乎有些难以呼吸。 血从伤口涌出, 很快就浸染透了素色的衣衫, 染成一片。 还好萧元景尚有理智,明白如今并不是难过感伤的时候,他快速从随身带着的香囊中摸出两粒药来,给南云喂了下去。 而后将她安置在那里, 低声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耽搁的这点时间, 打头的那刺客已经快要追上来, 萧元景并没再想着逃走,反而迎了上去。 萧元景心中掂量得很清楚,南云负伤, 还有暗箭, 逃是决计逃不了的。倒不如迎上去, 以他的功夫, 想要拦上一时半刻应当不难。 那些刺客显然并不知萧元景的深浅,只当他是个绣花枕头,见他主动迎上来,顶头那位竟愣了一瞬,方才挥刀劈砍。 这一瞬很短,稍纵即逝。 但萧元景却抓住了机会, 快步抢上前,抬手抛出方才攥着的一把细土,而后侧身险险让过,随即趁着那刺客下意识地侧过脸去躲避之时,在他腕上一划。 有血珠飞溅开来,那刺客这才发现,原本两手空空的萧元景不知何时竟握了把匕首。那匕首很小,不过一掌长,但刀刃却极锋利,吹毛断发。 萧元景下手精准又狠辣,不仅割断了他手上的血脉,甚至深可见骨。 那刺客尚未来得及惨叫出声,就被萧元景劈手夺去了手上的刀,反手一挥,割断了他的脖颈上的血脉。 原本志得意满的刺客满眼不可置信地倒下,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纵然是刺客轻敌在先,但萧元景的功夫也绝不差,放在那些个世家公子间,绝对是一等一的了。更可怕的是他下手极狠,没有一丝犹豫,远非常人能及。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随之而来的刺客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摆开了阵势围攻上来。 萧元景的功夫虽好,但却并不是能以一敌多的顶尖高手,不多时就难免左支右绌起来。但他拖延的这些时候,也够从王府带来的四个侍卫赶来了。 这几个侍卫是萧元景千挑万选,费心笼络来的,对付这几个刺客自然不在话下。 萧元景连看都没看,便直接回头向着南云所在之处而去。 不过这么会儿的功夫,南云身前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大片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萧元景连忙将她给抱了起来,一边往姜家赶,一边同她说道:“阿云,你再撑一撑,已经平安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去。” 南云勉强睁开眼来看着他,眼神已经有些涣散,显然是在昏迷的边缘了。 “我、我有些疼……”南云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衫,艰难地喘了口气,“不过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自打坦明心迹后,她在萧元景面前一直是很娇气的,平素里萧元景的力气大些,都会委屈地抱怨好几句。可如今受了这样的伤,却并没落泪,只是说“有些疼”。 萧元景有些喘不过气来,低声重复道:“会好的。我先前已经给你喂了宫中最好的药,能护住心脉,等回了家中我给你处理伤口,一定会好的。” 南云扯了扯唇角,无声地笑了笑:“就算是……”许是觉着这话不吉利,她顿了顿,并没说完,只是轻声叹道,“……我也不后悔。” 她疼得厉害,那羽箭几乎贯穿了她的身体,如今躺在萧元景怀中,略一动就觉得伤口仿佛撕裂开来,疼得她精神恍惚。 就算萧元景一直同她说着话,可渐渐地,还是难以为继,合上了眼。 萧元景听出她那话中未尽的意思,见她闭上眼昏迷过去,只觉得五脏仿佛都被狠狠地攥着,心急如焚。 许是因着失血过多的缘故,南云的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看起来脆弱得很。 有生以来,萧元景这还是头一次如此畏惧生死。 他压根不敢想象,如果南云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片刻的茫然之后,他很快就又恢复了理智,将心中的诸多情绪压了下来,冷静下来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萧元景虽不大通诊脉这样的医理,但处置外伤还是做得来的。 等到了姜家后,他要了热水来,剪断了半截羽箭,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南云体内的箭取了出来。 他出门在外,总是会随身带着些常用的药,如今倒算是派上了用场。宫中最好的止血金疮药,足足用了大半瓶,才勉强将伤口的血给止住,包扎好。 等到这边处理完伤口,白芷已经端出了足有三盆血水,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血气。 萧元景手上也沾着没能洗掉的血迹,红得刺眼。 他方才处理伤口时尚算得上冷静,如今包扎好后,反倒像是后怕似的,双手都有些发颤。 南云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姜母打从见着南云这模样回来后,就险些吓得晕了过去,萧元景没敢让她看处理伤口,直到收拾妥当,方才让她进了门。 “怎么会这样……”姜母扶着床坐了下来,脸色煞白,声音都是颤抖的,“阿云可还好?她,她的孩子能保住吗?” “我已经先给她包扎过,处理了外伤,至于旁的,得等到大夫过来才能确准。”萧元景低声道。 打从一开始,萧元景就下意识地回避着,没有去想孩子的问题。 如今被姜母挑到明面上,才不得不去面对。 沉默片刻后,萧元景缓缓地说道:“只要阿云平安,旁的都不重要。” 按最坏的情况来打算,就算真没了孩子,只要南云无恙就好。 先过来的是镇上的大夫,他的医术治些寻常病症倒还够,可真到了这种病症面前,却还是拿捏不准的,只能开了些补血保胎的药。 直至晚间,萧元景的侍卫才总算是将姚太医给请了过来。 从这边到京城,一来一去,若是坐马车得耗去不少时辰。侍卫依着萧元景的吩咐,快马加鞭将人给带了回来,可怜姚太医一个文弱书生,一番颠簸下来几乎要了半条命。 “不必多礼,快来给她看看。”萧元景道。 姚太医挪到了病榻前,从侍卫那里要来了自己的药箱,摸出脉枕来,仔仔细细地给南云诊脉。他眉头逐渐皱了起来,道了声冒犯后,又拨开她的眼皮来,细细地打量着。 萧元景在一旁等候着,见着姚太医这模样,无意识地攥起手掌来,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中。 “箭伤及心脉,若是再偏上这么一点,只怕……好在您应当是及时给她服了护心丹,也处理了伤口。”姚太医收起脉枕,斟酌着说道,“但就算如此,我也不敢担保一定能平安无恙。毕竟您是知道的,娘娘的身体一直都不算好,更何况有孕之后更是体弱……我另开个方子,若是能熬过这两日醒来,那慢慢调理也就能好起来了。” 若是熬不过,那恐怕就是不成了。 姚太医看着萧元景那脸色,没敢多说,只要来了笔墨飞快地写了药方,给侍卫拿去抓药。 萧元景一直没说话,等到他写完药方,方才低声问了句:“那这孩子能保住吗?” 姚太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尽力而为。” 毕竟这种情形之下,能保住大人都已经不易,至于孩子能不能保住,就真的全看运气了。纵然是华佗再世,也没法打包票说必然无恙。 这么说,就是希望渺茫的意思了。 许久之后,萧元景方才又道:“能保住她就好,其他的我不苛求,你竭尽全力就是。她有伤在身不宜回京,劳烦你这几日在此住下,也好时时看着,以免有什么变数。至于太医院那边,我自会着人去知会一声,你不必担心。” 萧元景这样的人,就算再怎么焦急,也依旧会将事情安排妥当。 姚太医松了口气,应了下来。 打从出事起,萧元景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南云身边,到如今方才终于去将染了血的衣裳换下,大略收拾了一番。 饶是心力交瘁,但也没去歇息,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又来了南云这里。 姚太医将此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得很,总担心萧元景也会随之病倒。他认识萧元景也有近十年光景,就没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时候。 “王爷,这边有我守着,你就先去歇会儿吧。”姚太医道。 “依着你先前所说,今夜正是紧要的时候,我自然得守着她。”萧元景在床侧坐着,垂眼看着昏睡中的南云,“若不然,我总是放心不下。” 他也睡不着,只怕一合眼,就是白日里的情形。 更何况,他还有不少事情要想。 他向来是个眦睚必报的人,这场刺杀,自然得加倍还回去才好。 当年依着贤妃的意思,萧元景退出了朝局争斗,这些年来不插手政务,一身才能空放着,成了众人眼中无所事事的闲王。 他以前倒也并没后悔过自己的决定,直到今日。 眼见着南云这模样,他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若这些年他并没有百般退让,而是一早就将障碍给扫平,是不是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萧元景轻轻地握着南云的手,十指相和,断断续续地思虑着眼前的事。 姚太医的医术很好,预料得也很准。 南云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及至后半夜,竟发起热来。 萧元景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察觉到不对劲后,随即着人去将姚太医给找了过来。 109、第 109 章 第109章 南云这高热来势汹汹, 愈演愈烈, 就算是有姚太医在一旁时刻看护着, 也没能压下去。 冷敷、服药、针灸…… 但凡能想到的法子,都一一试了, 可却都没多大的效用。 南云身上很热, 露出来的肌肤都隐约透着红, 只一碰就仿佛能被烫了手似的。 姜母亦是整夜都没能合眼,见着南云这模样,便忍不住暗自垂泪,双眼通红, 神情尽是担忧。 相较之下, 萧元景就显得很是安静。 他坐在南云身侧, 轻轻地拉着她的手,不声不响地垂眼看着她,仿佛怎么都不会厌烦似的。 白芷递了浸了冷水的巾子来, 萧元景这才动了, 亲手替她换了额上覆着的帕子。 屋内灯火通明, 姚太医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一整夜都没能舒展开来。他很清楚如今正是紧要时候,若是能熬得过去,便算是度过这一劫;若是熬不过去,只怕就不成了。 只不顾事已至此,他通身的手段都已经使出去,再也没旁的法子。 至于结果究竟如何, 就全看侧妃能否挺过去……听天由命了。 及至东方渐白,折腾了这一整夜,南云的情况总算是稍稍好些。 姜母身体原就不大好,如今更是一副快要倒下的模样,萧元景出声道:“这里有我看着,您还是先去歇息会儿吧。万一等阿云醒过来,您若是再倒下,那她也是要担忧心疼的。” 说完,他就给白芷使了个眼色,令她将人给扶回房间歇息。 等到姜母离开后,萧元景方才又向姚太医问道:“她如今这情形,可还算好?” “这……”虽说情形略有好转,但姚太医仍旧不敢打包票,只能如实说道,“眼下的确是稍好些,只不过这种病症向来是晚间格外严重,白日里稍好,也未必就一定会好。还是得时刻看着,再三小心。” 姚太医的性情,向来是有一说一。 萧元景虽然失望,但却并没迁怒,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你先去稍作歇息,若是有什么不对,我再令人唤你。” 寻常人熬了这么一整夜,绝对是会精神不济的,姚太医早就有些撑不住,只不过没好提罢了。如今听萧元景这么说,便应了下来,自去休息去了。 将所有人都遣走后,房中就只剩了躺着昏迷不醒的南云,与在一旁候着的萧元景了。 说来也奇怪,萧元景分明也是一整夜没能合眼,提心吊胆着,但却并没觉着如何困,只是有些恍惚。 从出事到如今,尚不足十个时辰,可于他而言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难怪旁人总是说世事无常,一夕之间就能天翻地覆。 萧元景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南云掌心的脉络,许是一直没松手的缘故,他这只手也格外热些,片刻后低声道:“阿云、阿云……” 他只反复念着南云的名字,因着一夜未曾合眼的缘故,声音沙哑,但却蕴着无尽的缱绻温柔。 南云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伤口疼、高热,将她折磨得不轻,甚至会断断续续地说些胡话。萧元景曾凑近些去听,但并不能听清楚,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些字词罢了。 “阿云,”萧元景低声道,“你同我在姻缘树下走过,是要白头偕老的……” 他这个人,薄情又长情。 能入他眼的人不多,可一旦放在心上后,就会格外看重。 无论旁人如何非议南云,他从始至终就没改过心思,是真打定了主意要同南云长长久久的。他从未想过,如果南云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这一夜来,他从见着南云第一面开始追溯起,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又见着南云昏迷不醒的模样,算是好好体会了一番,何谓“摧心肝”。 “你心心念着的铺子应当已经收拾妥当,该开张了,你不去亲自看一眼吗?” “诸事我都已经安排好,将来必定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你总不能让我这一番心血白费,对不对?” “还有,我们的孩子……” 萧元景对这个孩子期盼已久,知晓这消息时欣喜若狂,满是期待地打算着将来,结果一夕之间戛然而止,让人猝不及防。 萧元景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了许久。 他以前是见着南云就觉着喜欢,并没想过太多,如今彻底意识到,她在自己生命之中已经有了如此重的分量。重到让他无法割舍,连想都不敢去想。 生死之间,的确是最见真情的。 许久后,萧元景俯下身来,在南云紧闭着的眉眼间落下一吻,轻声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可不能失约啊。” 若从大局来说,萧元景此时应当回京去的。 毕竟刺杀之事刚闹出来,正是搅乱风云的好时机,说不准能趁着这个机会下手抢夺不少利益。若是耽搁下去,京中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也是给幕后主使留了喘息的余地。 要知道迟则生变,这种情形之下快刀斩乱麻才是正理。 以萧元景的心智手段,不可能不清楚这个道理,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除去吩咐侍卫,将留下的两个活口给压回了王府关押,而后便再没其他动作,一门心思都耗在了南云身上。 从京中又赶回来复命的侍卫康平劝道:“您遇刺的消息,终归是瞒不住的,届时皇上必定会过问此事,贤妃娘娘也会担心。您还是快些回京为好,若是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应对……” 康平跟在萧元景身边多年,忠心为主,这话说得的确也没错。 “她尚未醒来,如今的状况也不适合乘马车折腾。”萧元景负手而立,沉声道,“等她醒来,我自会回京。” 其实萧元景心中也很清楚,自己在这里陪着,也没多大用处。可若让他抛下昏迷不醒的南云,就此离开,他却实在是做不到。 理智与感情之间,他屈从了后者。 康平却是不能理解,在他眼里,自家王爷从来不缺决断,怎么如今这种紧要关头,反倒掂量不清了? 犹豫再三后,康平又硬着头皮劝道:“您一心记挂着侧妃娘娘,这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若是这么耽搁下去,岂不是让那幕后主使有了销毁证据的功夫?届时找不出证据来,让那主使逍遥法外,娘娘这苦岂非是白受了?” 康平情知旁的理由怕是劝不动,便搬出南云来,迂回曲折地来劝。 可萧元景仍旧不为所动,反而冷笑了声:“这种关头暗算我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难道还怕他逃了不成?” 到如今这种地步,萧元景压根就没想过,再去想方设法地找证据来,递到皇上面前,求皇上给自己主持公道。此事之后,他没再准备韬光养晦借刀杀人,而是打定了主意,亲自操刀。 至于有没有证据,又有什么干系呢? 有深仇大恨至此地步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萧元景说这话时,并没再收敛杀意,看得康平不寒而栗,愣是半句话都没敢再说。 “再者,我也想趁此机会看看,某些人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萧元景语气稍缓,说完之后,便拂袖又进了房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就算已经过去一夜,也开了门窗,可他总觉着这房间之中还盈着些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这让他很容易就想起了昨日的情形,心中随之生出些戾气来,激得他想要做些什么发泄才好。 这是南云在家中的闺房,萧元景先前来过,但却并没有仔仔细细地打量过。 他来回踱着步子,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架子上摆着的书。 这里面的书很是齐全,还有南云少时用来开蒙的书,其上隔三差五会有她自己标的注脚,偶尔还有几句风马牛不相及的碎语以及随手勾画的图案,看起来像是听先生讲课之时跑神所为。 那个时候,她的字迹还很稚嫩,能明显看出与现在的差别。 萧元景依着次序一本本地翻看过去,能看出她字迹间的些微变化,眼见着越来越娟秀成熟,仿佛能从中窥见她一点点长大似的。 莫名地,他原本满是戾气的心绪也随之渐渐安定下来。 一直以来,南云都像是他安神定志的一味药似的,说不清道不明,但只要见着她就会觉着心安。 这一整个白日,萧元景都陪在南云身边,喂药、喂水都是亲自动手的,仔细又妥帖。及至晚间,南云复又发起热来,萧元景仍旧是陪着,并未去歇息。 倒是姜母看不下去了,劝道:“你已经近两天没有合眼,这怎么能行?还是快去歇息会儿,这里有姚太医、有我来看着就好。” 萧元景昨夜劝姜母之时倒是义正辞严得很,如今轮到自己,却是怎么都不肯应的:“我身体一向很好,不妨碍。” 这两日来,姜母将萧元景的言行看在眼中,总算是彻底相信了萧元景对南云的真心。毕竟若非是真爱上了,堂堂一个王爷,又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她的阿云的确找到了个好归宿,若没有这么一出意外,该多好。 她又是心酸又是无奈地劝道:“就算是铁打的,也禁不起这样耗啊。” 萧元景仍旧没应:“若是累了,我就在一旁歇会儿。” 姜母苦劝不动,只得作罢,她身体赢弱撑不住,先歇息去了。 萧元景从始至终陪着,并没半点不耐。 许是一片诚心,终有回报,及至后半夜,南云身上的热竟渐渐褪去了。 萧元景稍稍放下心来,在床榻旁合眼睡了过去,手却并没松开,仍旧覆在南云手上。 他并没有睡太久,及至东方见白,便已经醒来。 正昏沉着,萧元景忽而察觉到南云的手挣动了下,瞬间清醒过来。 南云眼睫微颤,似是自语一般,声音极轻地唤了声:“阿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时间,我非常非常抱歉。 这种情况下,不管什么理由的解释都挺像是卖惨的,三次元问题和负面情绪的确也不应该带给读者,到头来还是只能说一句抱歉。 ps.二更在凌晨,建议明早看。 pps.我会在十天之内完结正文,大家也可以等到之后一起看。 110、第 110 章 第110章 南云仿佛是做了个极长的梦, 恍惚得很。 这个梦并不算好, 像是被层层迷雾包围着, 耗尽了通身的力气,也始终寻不着出路。伤口疼得要命, 持续的高热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险些想要就此作罢。 太痛苦了。 可冥冥之中, 又像是有只手在紧紧地攥着她,硬生生地将她从泥潭深渊中给拉了出来。 醒来时,简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才刚一动,胸口处就传来剧烈的疼痛, 南云倒抽了口凉气, 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的事情来。 “小心, 不要动。”萧元景关切的声音随即想起,还带着浓浓的惊喜。 南云怔了下,偏过头去看向萧元景。 此时晨光熹微, 房中还有些暗, 只能隐约看清萧元景的轮廓来, 但饶是如此, 仍旧让她倍感安心。 “王爷……”南云的声音很涩,才刚开口,就被萧元景按住了唇。 萧元景亲自去倒了杯茶来,而后同她笑道:“你可还记得,方才半梦半醒间是怎么称呼我的?” 南云的确不记得了,有些懵地看着他。 因着伤口尚未好的缘故, 萧元景并没扶她起来喝茶,而是拿了汤匙来,很是耐心地喂她。及至南云喝了些茶水润喉,方才悠悠笑道:“你方才叫我——阿景。” 南云满是惊讶地看了回去。 还好萧元景很有先见之明,喂完了水方才说的话,不然她八成是会被呛到的。 相识至今,萧元景在那次坦诚说开后,就已经转而开始称呼她为“阿云”,但南云却并没改口。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可能是碍于身份,也可能是觉着太过亲昵…… “你心中既然想着‘阿景’,为什么还要口是心非,叫什么王爷?”萧元景含笑调侃道。 先前南云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心急如焚,满心的缱绻情话,如今失而复得后,竟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像往常一样,调侃着南云,亲昵得很。 他压根不敢去回忆那时的心境,更不知道如何提起。 南云被他打趣得有些窘迫起来,抿了抿唇,掐了萧元景一把。 两人的手依旧牵在一起,但南云尚在病中,压根没什么力气,自然也不会疼。萧元景则是顺势拉起她的手来,低头落了一吻,低声缓缓地道:“真是太好了……” 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南云倒是无措起来,她愣了愣,轻声道:“我昏迷了多久?” “快两日了。”萧元景道。 别说南云不敢信,连萧元景这个始终清醒的,都不大敢信。这两日于他而言,当真是度日如年。 震惊之后,南云渐渐地回过味来,轻声道:“你一定担心坏了吧……” 若易地而处,她只怕是要疯,压根不敢想萧元景这两日是如何度过的。 萧元景并没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笑道:“你能醒过来,就够了。” 南云虽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但病情依旧很重,精力也不济,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显得很是疲倦了。萧元景轻轻地抚着她的鬓发,安抚着,不多时,她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熟睡过去后,萧元景方才着人去将姚太医给找了过来。 姚太医这两日来劳心劳力,也没怎么休息过,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给南云诊了脉,而后轻手轻脚地到了外间,向萧元景笑道:“恭喜王爷,侧妃娘娘已经撑过了最难的阶段,化险为夷。往后只要好好休养,便能慢慢好起来。” 总算得到了准话,萧元景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又问道:“她这伤能否痊愈?可会落下什么病根?” “这……”姚太医倒是被问住了,为难道,“这不大好说,各人体质不同。但安心静养,总是要好许多的,应当没什么大的妨碍。” 萧元景也知道这问得太难为人,点头应了声,顿了顿后又道:“那她腹中的孩子?” 姚太医如实道:“娘娘吉人天相,孩子也算是保住了。只是这伤太过严重,也不可能毫无影响,后续还得卧床好好休养才行。” 为了保住这孩子,他施针下药的时候都格外费心,不过如今能撑过来,的确也是运气。 萧元景先是一喜,随后又略有忧色,但最后还是正儿八经地同姚太医道了谢。 “王爷太过客气了,”姚太医连忙道,“这原也是我分内之事,您不必如此。” 虽说过程格外坎坷了些,但好在化险为夷。 萧元景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不多时,就也随着南云睡了过去。 他在这小镇上守着南云,宫中却已经因着此事乱了起来。 萧元景并没到皇上面前去喊屈,可他从太医院要了姚太医过来,火急火燎的,加之这两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宫去给皇上请安,皇上觉出不对来,着人去查了详情。 等到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皇上又是急又是气的,立时就遣了人来,传萧元景入宫去。 內侍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还是头一回来这地方宣旨,可对着萧元景,也不敢多说半句,反而赔笑道:“皇上得知您遇刺之后,担忧得很,殿下还是快些随我回宫吧。” 南云才醒没多久,可圣旨总是不能违逆的,萧元景颔首应了声:“知道了。” 他并没有急着立时回去,而是先进屋去见了南云,解释了一番。 “既是皇上传召,你只管去就是。”南云露出些笑意,“我已经好了许多,你不必担忧。” 南云虽熬过了危险期,但这伤绝非是几日就能好的,如今尚不能下床走动,就更别说是乘车回京了。萧元景此番回去是要处理掉那些障碍的,也没准备带南云回去,虽不舍得,但最终还是决定让她留在这边修养,除却姚太医外,还指派了暗卫来守着。 将诸事安排妥当,萧元景这才随着那內侍回了京。 及至萧元景离开后,南云脸上的笑意褪去,疼得皱起眉来。 那一箭太深了,就算是有再好的金疮药,也止不住疼。南云知道萧元景这两日必定是担心坏了,如今但凡能忍的,总是不想再表露出来,让他担忧。 白芷见着她这模样,连忙问道:“可是伤口裂了?” 南云摇了摇头,转而又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竟昏迷了这么久。” “好在您吉人天相,得以化险为夷,”白芷至今心有余悸,“您昏迷的这两日,王爷一直在旁边守着,几乎都没合过眼……” 南云先前昏迷,自己倒不觉得如何。 如今听白芷讲这两日种种,方才知道自己曾经历过多凶险的状况,真真是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分明萧元景才走了没多久,可她却已经有些想念起来。 111、第 111 章 第111章 萧元景走时, 特地叮嘱南云安心修养, 不必担忧, 等到京中的事情料理妥当后,便会亲自来接她回王府去。 他虽未讲明自己的打算, 南云多少也能猜到。 以萧元景的性情, 兴许不会主动去争, 可被摆了这么一道后,是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此事凶险,虽说萧元景让她不必担忧,但南云却是做不到半点不想的。不过她如今气血有亏、精力不济, 整日里清醒的时候并不算多, 仿佛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昏昏沉沉。 萧元景走后第二日,桑榆便来了。 她如今大多时候都是在京中,偶尔会回家一趟, 听闻南云受伤的消息后, 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桑榆来时, 南云刚由白芷喂了药, 昏昏欲睡的,见了她之后总算是打起些精神,露出点笑意。 “你……”桑榆过来时就知道南云受了伤,可真等到见着她这模样后,却还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 “好好的,你这又是怎么了?” 南云先前中箭之后,由萧元景一路抱了回来,后来又请大夫来看过,几日下来,总是会有消息传出的。桑榆起初还以为是传来传去难免有所夸大,如今方才知道竟是真的。 而且她如今尚是这样,桑榆压根没法想象,前两日该是如何? “你别动弹,”见她想要起身,桑榆连忙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人给按了下来,“外边传得风风雨雨,说你受了重伤,你……” 南云见她满脸焦急,连忙解释道:“都已经好了。” “你这哪里像是好了?”桑榆瞪大了眼,因不知究竟伤在了何处,也并不敢随便碰她,顿了顿后问道,“伤着哪儿了?大夫怎么说?” 南云指了指心口,而后道:“已经熬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以后只要安心调养,自会慢慢好起来,没什么大碍。” 南云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可桑榆听得却是心有余悸。 等到再三追问,确准南云没什么妨碍之后,她方才松了口气,可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南云腹中的孩子来,愣是吓出了冷汗,连忙又问。 “孩子保住了,”南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道,“你还是能当干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桑榆长舒了一口气,哭笑不得道,“还有心思说笑,看来你是真没什么大碍了。” 话虽这么说,可桑榆却还是压着南云,将那日的来龙去脉都问了个清楚。 及至听到南云给萧元景挡箭之时,桑榆不由得皱起眉来:“你怎么这么傻?什么把握都没有,就敢去给他挡箭。万一若是再偏上那么些,你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再也见不着南云,她就觉着后怕。 南云摇头笑道:“那种时候,哪顾得上去想那么多?心中想着,下意识地也就做了。” 如今再想起来,南云自己也怕,她自己是在生死线上走过的人,切身体会过,更知其中恐怖。然而就算如此,若是再选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那种情形下,我不会武功,原本就是拖累。”南云很是理智地分析道,“若是他中了那一箭,我断然是没法子牵制刺客的,兴许等不到侍卫来救,我二人就都折在其中了。” 这话倒也没错。 桑榆叹道:“你对宁王殿下,的确是动了真情。” “这不是挺好的吗,”南云抿唇笑了声,又轻声道,“更何况,他也值得。” 桑榆沉默了会儿,总算是笑了起来。 以南云与萧元景的感情,的确也没必要去细究什么值不值得,那就太见外了。能寻着个两情相悦,全然信赖的人,厮守一生,的确也是件幸事。 作为好友,桑榆心疼南云受此重伤的,但也高兴南云能遇上个相知相许的人。 见南云想要起身,桑榆很是小心地将她给扶了起来,又妥帖地调了迎枕,让她安稳地倚在那里,而后方才问道:“宁王殿下呢?” “皇上传召,他回京去了,”提起此事来,南云眉间微皱,“毕竟刺杀之事得查清楚……” 桑榆愣了下,随即理解了南云的担忧,沉默片刻后安慰道:“以宁王殿下的本事,料理这些事情想来不在话下,你倒也不必担心,安心修养就是。” 南云抿了抿唇,垂下眼睫道:“我明白。事到如今,我并没什么能为他做的,只能快些养好身体,不拖累他就是。”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不自觉地就带出些失落来。 若是旁人,兴许不会察觉到什么异样,可桑榆对她是再了解不过的,很快就觉察出不对劲来。 “阿云,可是谁又同你说什么了?”桑榆皱起眉来。 南云不解道:“什么?” 桑榆没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是谁同你说了什么,才会让你总是觉着亏欠宁王,对不对?” 南云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攥紧,她并没直接回答桑榆这个问题,而是低声道:“旁人说也好,不说也罢,这都是事实……不是吗?” 桑榆眉头拧得愈紧,她强压下情绪,努力心平气和地同南云讲道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感情之事原就难细论清楚,难不成你还要拿着尺规去一分一毫地量清楚,算算谁欠谁的吗?” “若是如此,在一起还不够累的,图个什么呢?日子还怎么过?” 南云沉默不语。她知道桑榆这话没错,可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贤妃所言,左右为难得很。 “情之所至,有几分给几分就是,何必要因着旁人的闲言碎语自轻?我认识你十余年,从未见过你如此模样……”桑榆觑着南云的神情,将话音放软了些,叹道,“更何况,宁王殿下都未曾说过什么,何曾轮得到旁人来苛求?他若见着你这模样,怕是也不会高兴。” 南云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贤妃那番话,实在是诛心,时时缠在她心上,每每想起来都觉着心梗。 “你连命都险些赔进去了,若这还不够,我当真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桑榆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过去曾听老人们说,女人一旦怀了孩子,就难免会格外敏感些,也容易想偏,你兴许就是如此……但我必须得说,这样不好。” 南云眼睫微颤,点了点头。 “阿云,你很好很好,在我看来如此,在宁王殿下看来必定也是如此。至于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怎么说,并不重要,你不要放在心上。”桑榆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抱了抱她,“你方才说宁王值得,那你也值得,不要妄自菲薄。” 因着贤妃那番话,南云暗自难过许久,她生怕坏了萧元景与贤妃的母子关系,从未提过,可心中却始终梗着,从未揭过。 许是因着有孕在身的缘故,她对这些事情,的确比以往要计较许多。 经桑榆百般安慰后,冷静下来再想,为着这种事情耿耿于怀,的确不像是她了。 这原是她与萧元景之间的事情,为何要被旁人三言两语影响到? 南云闭了闭眼,松开了攥紧的手,低低地应了声:“我明白了。” 桑榆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笑道:“你能想明白,那就再好不过了。” 将此事分辩清楚后,桑榆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同南云又闲聊了会儿,给她讲近来生意上有趣的事情。等到见着南云犯困后,方才准备起身走人。 “京中的铺子还得我照料,这两日脱不开身,等我回去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再过来。”桑榆起身笑道,“你啊,就安心养病,吃好喝好,可不能亏待了我未来的干儿子或是干女儿。” 南云躺了下来,忍不住笑了声:“知道了。我这里有太医照看着,并不用你专程过来,你忙生意去就是,不必为了我耽搁正事。” 桑榆替她盖好了被子,这才含笑离开。 在南云面前时,桑榆笑容满面的,可等到出门后,脸色却是立时就冷了下来。 虽说经她开解之后,南云总算是想开,并不再提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可她却并没就此揭过,心中始终记挂着。 以南云以往的作风,是从来不会将旁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的,这些年她受的非议多了去了,也没见她像如今这样的。可她这次不但听了进去,甚至还暗自神伤至此,唯一的解释就是,说这话的人的身份非同寻常,让她不得不放在心上。 再想到先前齐府来人传话,也就不难推断出,到底是谁在背后动手脚了。 以桑榆对南云的了解,就算她真在贤妃那里受了什么委屈,怕是也压根不会将这事情告诉萧元景。若不然,也不会是如今这样。 桑榆是个极护短的人,摊上这种事情,实在没法子轻描淡写地略过。 毕竟贤妃的身份摆在那里,此次不成,说不准还会有下次。南云如今还怀有身孕,正是格外敏感的时候,如何能再受气? 纵然南云不在意,她也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1/3 112、第 112 章 第112章 桑榆时常觉着, 南云的性情太软了些, 若非踩着她的底线, 是绝对不会反击的,所以难免会受欺负。 就譬如眼前这件事, 贤妃就是明仗着南云脾性好、对萧元景有情, 所以才能胁迫着她。 若真是换个会来事的, 委屈巴巴地将事情往萧元景面前一捅,再落两滴泪,直接挑拨了母子之间的关系,轻而易举就能反将贤妃一军, 岂不痛快? 可换而言之, 若南云真是这样的人, 萧元景怕是也就不会这般真心待她,就连桑榆自己,也未必会同她交好这么些年。 这世上的事原就因果循环, 没法子一概而论。 依着桑榆原本的打算, 是必定要将这件事情告知萧元景的。 可她也不知那等不知分寸的人, 事有轻重缓急, 萧元景如今必定正在为朝局之事焦头烂额,如今去提这事必然会让他分心,实在不好。 毕竟此事上,萧元景并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贤妃动了手脚。 先前南云与萧元景那场闹得厉害的误会,也是因着那位成玉公主在其中挑拨, 桑榆如今再想起来,分外无言以对。 遇上萧元景这么个人,是南云的幸事,只不过福兮祸兮,这世上的确没有全然的好事。 此时并没什么客人上门来,桑榆坐在柜台后,撑着腮,兀自出着神。却不妨忽而有人敲了敲柜台,将她吓了一跳,后仰了些,险些从高凳上跌下。 “小心,”容安也顾不上什么,连忙扶了一把,随即歉疚道,“我并没想吓你……” 桑榆稳住了身子,及至看清是容安之后,倒也没恼,只是舒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事情忙完了,便想着来你这里看看。”容安笑道。 容安来这里也不是一日两日,桑榆早就习惯,甚至已经默许了。 先前是赶也赶不走,他态度又好,让人生不起气来,如今又添了姜家这一层关系,她就做不出什么事了,只由着他。 只不过任容安怎么明示暗示,桑榆从来都是不接茬,要么装傻,要么直接当没听到。可兴许是因着南云这件事,她这次却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时常来我这里,究竟是图个什么?” 容安没料到她会突然提此事,先是一怔,随后笑道:“自然是喜欢你。” “这个我知道,”桑榆点点头,“然后呢?” 见她突然一改先前的态度,容安又惊又喜,斟酌着措辞,小心又诚恳地答道:“你若是也情愿,那我就正儿八经地上门提亲去,将亲事定下来,然后娶你过门。” 许是被家中养得太好的缘故,容安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要小些,还是个少年模样。纵然是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话,却仍旧让人觉得不大靠谱。 桑榆并没笑,只是又问道:“可你家中若是不同意呢?要知道自古结亲,总是要讲究个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家中并不讲究这些,”容安连忙摆手道,“他们的意思,一直都是我喜欢就好,所以你不必担心。”说完,像是怕桑榆不信似的,他又补了句,“你尽管放心,他们绝对不会为难你的。” 虽说并没见过容安的养父母,只知道他家中富裕,但桑榆也能猜到,不会是那等规矩森严的大家族。毕竟若真是那样的人家,哪里养得出容安这样的孩子? “若都能像你爹娘这般就好了。”桑榆感慨道。 容安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从中窥见些担忧来,犹豫片刻后试探着问道:“你可是在担心云姐?” 打从容安进门起,桑榆并没同他提过半句南云的事情,听他这么问,不由得疑惑道:“你知道她出了事?” 容安点点头,解释道:“宁王殿下遇刺之事,虽还未传开来,但知道的人也不少。我有位长辈在朝为官,昨日去拜访之时,听他提起了几句。” “你还知道些什么?”桑榆追问道,“宁王如今的处境……可还算好?” “我对朝局之事并不了解,也说不准,”容安并没过多揣测,只是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讲了,“前日皇上宣宁王殿下入宫之后,着三司联查此事,想是要还他一个公道的。我那位长辈还感慨说,宁王早慧,少时便是一众皇子中最为出色的,只可惜这些年来不问政事,没料到竟还能见着他入朝,倒也是因祸得福。” 容安对朝局并不感兴趣,提了几句后,转而问道:“云姐的身体可还好?” “虽已经过了紧要关头,不会再危及性命,可想要恢复如初怕是得养上许久。”桑榆叹了口气,“只盼着这些事能尽快过去吧。” 桑榆这里并没什么要紧的事,将生意交代清楚,尽数甩给兄长之后,自己便仍旧回了家,照看南云去。 南云依言静心养病,可萧元景那里却是忙得厉害,常常是一整日都寻不着什么空闲。 萧元景从皇上那里讨了旨意来,将那日留下的刺客活口挪入天牢后,得以监看三司会审,以免有人在其中动手脚。 那刺客倒也算是有点骨气,就算被严审了两日,始终也没松口供出幕后主使来。萧元景坐镇天牢,亲自看了半日,便再没盯下去,只吩咐令人反复地审——不必动酷刑,只不准他们睡觉。 这种法子虽不见血,但长久下去,却并不亚于诸多骨肉刑罚,到最后是能将人活活给逼到精神崩溃的。 唯一的不足,只是需要多等上几日罢了。 萧元景倒不着急,他不差在几日,真正该着急的是幕后主使。 因着他遇刺这件事,朝中议论纷纷,乱作一团,可萧元景本人却显得格外平静,每日按部就班地进宫去给皇上请安,盯着三司查案。 此外,皇上也会拨些事情给他来,大小皆有。萧元景有条不紊地料理着,虽忙,但却并没出过半点差错。 萧元景虽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敏锐之人大都有所察觉,知道这朝中的格局怕是要变了。其中也不乏想要拉关系套近乎的,若是以往,萧元景会直接敷衍过去,可如今他却是仔细地处理着这其中的关系,慢慢地加以分化。 他未必会用这些人,但却并不介意给太子他们添些麻烦。 事已至此,他并没准备再隐藏,只想扫清障碍。 萧元景自幼便有早慧之名,宫中太傅提起来,总是赞不绝口,可谓是风光无限。自打当初贤妃与皇上决裂后,他搬出宫去,明面上便再没碰过朝局政事,反而“自甘堕落”做起什么生意来。 与太子、秦王比起来,他就像是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整日里玩物丧志,搜集什么古玩字画,平素里往来的大都也是没什么地位的穷书生。 若不是出身摆在这里,早就被人轻贱了去。 久而久之,众人大都也忘了他当年是如何的惊才绝艳,纵然提起来,也是叹一句可惜。 直到如今他正经入朝,老臣们方才算是回忆起当年旧事,而这些年新提拔上来的官员,才算是见识了这位宁王殿下待人处事的手段。 但凡与萧元景打过交道的,再没人敢看轻他。 及至第十日,天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刺客终于招认了。萧元景将手头的事情料理完,便亲自赶了过去。 被折磨了这么久后,剩下的两个刺客早就不成人形,身上并没什么伤,可却已经近乎疯癫,再不复最初之时的嘴硬,几乎称得上是有问必答了。 身体上的伤痛兴许可以忍,可神智彻底崩溃之后,便是如此了。 而他们招供,甚至并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求死。 萧元景负手而立,面色如常地看着他们的疯癫模样,连眉都没皱一下。等到听完供词之后,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吩咐移交追查下去,便离开了。 倒是一旁的看守看得不寒而栗,他以前总是听人说,宁王殿下性情和善脾气好,如今方才知道什么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就如今这副冷面阎罗的模样,跟“和善”二字哪沾的上边? 三司联审,刺客招供之后,自有人根据其他线索一并追查下去。只不过人多手杂,倒也有人想要从中动手脚,但都被萧元景防着,给挑了出来,严加惩治。 这件事情牵扯颇多,朝局为之动荡,也开始有人上书,指责萧元景此举是趁机排除异己,包藏祸心。 可皇上从始至终却都是并没阻拦,算是默许了萧元景的所作所为。 当年为了保全大局,也为了皇家颜面,他已经亏待过萧元景,这些年来每每想起来都觉着后悔。如今事情又牵扯到萧元景的性命,他总是要有个当父亲的样子。 更何况,他如今年事已高,身体不济,终归要挑出一个储君的。 五个儿子中,太子近些年愈发糊涂不中用,安王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秦王虎狼之性,最小的甚至尚未开府封王……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了萧元景。 只是萧元景这些年来不涉朝政,没有威望,怕是不能服众。 皇上如今,也是意在考查萧元景的能耐,若他真有这个本事,那也不介意将位置留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2/3 113、第 113 章 第113章 自回京后, 萧元景就没再有过什么闲暇, 诸多事情蜂拥而至, 他也再没了以往的闲情逸致。 这些日子以来,他唯一的消遣就是给南云写信。 每隔两三日, 萧元景就会着人给南云那边送些东西, 顺道附上一封自己的亲笔书信。他并不提自己的处境, 只是像往常那般讲些闲事,偶尔掺杂着几句调侃的情话。 一来是为了让南云宽心,二来,也是他自己想写。 整日被那些朝局政事包围得密不透风, 给南云写封书信, 于萧元景而言, 便算是极有趣的消遣了。 若非是顾忌着南云的身体,也怕她在这里时时看着会愈发担忧,萧元景是很想将她给接回府中的。若是这样, 无论在外边有多少事情, 至少回到府中能够安心些。 只不过想归想, 萧元景还是更愿南云在家中安心养伤, 这些事情有他来就够了。 再等些时日……等到尘埃落定后,就将人给接回来。 信笺上的字迹晾干后,萧元景亲手折了,连着些菊花瓣一并封进了信封中,令人给南云送过去,自个儿掸了掸衣袖, 进宫应承去了。 事情几乎尽在萧元景的意料之中,包括诸多线索都指向了东宫太子,也包括怎么都寻不着实质性的证据。 先前刚遇刺,尚未回京之时,萧元景心中就已经有六七分把握。毕竟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不外乎就是太子与秦王。 以他对秦王的了解,如今必定是铆足了劲跟太子相争,纵然是真对他生出疑心来,也会选择先解决了太子,再来同他斗。 可太子就不一样了。 两人原就有旧怨,若太子觉出不对来,的确极有可能会起杀心。 归根结底,太子与萧元景的旧怨是少时就有的。打小就被作比较,他很清楚萧元景的本事,也很清楚萧元景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只是这些年来萧元景不显山不露水,成了众人眼中不务正业的闲王,所以他才放松了警惕。 可一旦觉出不对来,这忌惮只会变本加厉。 对太子而言,萧元景若是想争皇位,那就是比秦王更值得防备的对象——甚至值得他铤而走险。 至于寻不着能够指认的证据,也不出萧元景的意料。 好歹也当了这么些年的东宫太子,就算再怎么无能,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也会再三小心。万一刺杀没能成,万一没撑住招认了,该如何料理? 自然是从一开始就不要留下证据,若是留下了,杀人灭口就是。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十余日,想要销毁证据,总是不算难的。 萧元景一早就将所有的可能都想好,所以线索中断后,也没苛责经手的官员,只是让他们继续查。若是能寻着什么蛛丝马迹最好,若是不能,那也没什么妨碍。 及至皇上问起时,萧元景如实道:“三司联查,虽说最后呈上来的线索指向东宫,但并没寻着关键的人证物证,所以不好妄下结论。” 他有一说一,并没趁机添油加醋,也没要求皇上一定要严惩太子,还自己一个公道。 毕竟太子也是皇上的骨肉,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来,仅凭手头这些,并不足够扳倒太子,若是咄咄相逼,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些年来,萧元景早就将皇上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 跳得越高逼得越狠的,反而会失了圣心。就譬如太子与秦王相争多年,满心将要压过对方,互相使绊子,殊不知谁也没能讨得了好去,只会让皇上觉着他二人凉薄罢了。 萧元景如今得皇上看重,那是因着他这些年来未曾争抢过什么,若如今他露出凶相,非要置太子于死地才肯罢休,那届时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听了萧元景这话后,皇上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继续查,若是真有了证据,朕一定为你主持公道。”像是怕他心寒似的,皇上又道,“阿景,你只管专心办事,朕不会亏待你。” 萧元景并不多言,应了声后便告退了。 及至回到府中后,不多时,门房那边便传了消息来,说是徐知行上门拜访。 “他来得倒是快,”萧元景喝了口茶,吩咐道,“请他过来吧。” 这些天来,想要同他攀关系的人不少,可萧元景并不是会轻信于人的性情,更不会交浅言深。在这件事上,萧元景信得过,又的确用上的人,也就是徐知行了。 又或许也不能算是“信得过”徐知行这个人,只是彼此在一条船上,至少在这件事情上,确定他不会背叛就是。 萧元景近来肩上担了不少事,上门来的人也不在少数,可巧又的确是有事务在,徐知行再过来,也就不算是惹眼。 这次过来,徐知行先是回禀了正经差事,而后问道:“我听说,三司至今没能寻着证据?” 萧元景颔首道:“至少不足以让皇上发落太子。” 徐知行脸上有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道:“倒也无妨。纵然皇上此番未曾重惩太子,可经此一事,太子怕是难得圣心了。” 毕竟有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是一回事,心中如何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此番孤注一掷,若是成了,今后高枕无忧,可偏偏没成,那就必然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皇上本就对他失望,如今想必是失望透顶了。 “近些天来,皇上将许多事情交给您来办,想来意在考查。以您的手段,料理这些总是不在话下的。”徐知行冷静地分析道,“等到您在朝中有了威望,朝臣信服,秦王自然也就不足为惧。” 这些话其实也不用徐知行来说,萧元景自己心中跟明镜似的,毕竟没人比他更了解皇上的心思了。 事到如今,他只要将差事办好,徐徐图之就足够了。 可萧元景却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太子。 他平素里并不会主动害人,但却绝不是以德报怨的性情。一想到南云满身的血,以及她高热昏迷的两日,萧元景就没办法咽下这口气来。 俗话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萧元景却并没这个耐性。他现在只想尽快扫平了障碍,以免夜长梦多,再横生什么枝节。 若是像先前那样的意外再来一次……萧元景只一想,就觉着心都揪了起来。 徐知行看出萧元景的心思来,心中倍感无奈,但为了大局还是劝道:“太子已然失势,秦王如今必定也觉察出不对来,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局面,徐徐图之。若是再与太子缠斗下去,只怕会让秦王坐收渔利。” 徐知行知道萧元景对南云一往情深,此番南云险些将性命折了进去,萧元景必定是将太子这个幕后主使恨入骨髓。 但如今这局势,的确不大适合。 “话说得直白些,”徐知行也不避讳了,直截了当地同萧元景道,“等到将来尘埃落定,您大权在握,想要做什么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吗?何必非要急在这一时呢?” 萧元景不为所动,这些事情是他打从一开始就筹划好了的,按部就班地走着,自然不会因着徐知行几句话就更改。 “你兴许有所误解,”萧元景开口道,“我如此行事,并非单单是为了私情。” 徐知行将信将疑道:“愿闻其详。” “刺杀之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难以将他置之死地,我也没准备揪着不放。”萧元景轻轻地捻着指尖,“只是刚巧,我手中有史家的把柄。太子如今原就自顾不暇,史家一旦出事,必定会直接动摇他的地位。” 史家,也就是太子的外祖家,乃是绵延百年的显贵世家,在朝中地位不凡。门下学生遍及朝野,皇后的兄长更是常年驻守边关的大将军。 也正是因着有史家保驾护航,所以太子这些年才能过得这般顺遂。 当年贤妃百般哀求,软硬兼施,皇上都愣是将事情给压了下来,没有严惩太子。一方面是为了皇家颜面,另一方面则是因着那时朝局不稳,不能擅动史家。 徐知行闻言,随即问道:“什么把柄?” 他很清楚,若真能扳倒史家,那么就不只是动摇太子的地位了。兴许不出多久,就能直接尘埃落定。 “卖官鬻爵。” 这罪名可厉害得很了,徐知行迟疑道:“敢问您从何得知?” “你当初既然查过南云的身份,就该知道,她父亲是自戕于牢狱之中。”萧元景低声解释道,“这案子乍看起来没什么错,可若是细查下去,就会发现有说不通的地方……” 徐知行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可他当初心思全放在南云的身世上,对于姜父,也只是大略了解,并没有去细究。如今听萧元景讲起,方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重要的消息。 震惊之下,他甚至都没顾得上留意萧元景对姜父的称呼。 旁人兴许不知道,可萧元景却很清楚,南云的父亲应当是伯恩侯才对,姜父最多也就算是她的养父罢了。 他如今这么说,便算是彻底否认掉了南云与伯恩侯之间的牵扯。 徐知行问道:“您早就知道此事?” 萧元景垂下眼,并不答。 他知道这件事并不算早,但也的确有段日子,只是因着时机不对,所以从未向南云提起过,算是他的私心。 如今拿出来,既能重创史家与太子,也能给姜父平反,算是一举两得。 徐知行震惊之后,就满是欣喜了:“这件事情,只要筹划得当,必能得偿所愿。” 等到商议着定下个大概,徐知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元景的态度:“依您的意思,无论如何,侧妃都不会认回伯恩侯府了。” 他这些日子看自家父亲的态度,应当还是想着认回南云,如今看来是半点希望都没了。 “自始至终,她认的父亲就只有姜家那位,与伯恩侯有什么干系?”萧元景平静道,“纵然她没那个出身,只要我愿意,就轮不到旁人来置喙。” 先前徐知行并不认同萧元景的做法,觉着他是放着捷径不走,非要自讨苦吃。这些天下来,倒是渐渐回过味来。 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原也不必在意这些。 萧元景的确有底气这么做。 114、第 114 章 第114章 南云伤得重, 再加上有孕在身, 用药之时还有诸多避讳, 所以好得很慢。纵然是有太医每日看护着,也没多大用处。 她起初总是嗜睡, 也不敢轻易下床, 直到半月后方才渐渐好转。 不过除了伤痛之外, 旁的事情可以说是十分顺遂,并不用她担忧。 各种补品流水似的往这边送,一应起居也有丫鬟、嬷嬷们伺候着,除却整日卧床修养无聊了些, 便再没旁的难处了。 好在桑榆这些天都在家中, 闲暇时候也能过来陪她聊天解闷, 打发时间。 半月后,姚太医再三确准,终于点头解了禁。 南云这些天来整日躺在床上, 只能偶尔下床走动, 简直都要闲出病来了。如今总算是熬出了头, 活似从牢狱中出来似的, 当即就换了衣裳想要出门散散心。 白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什么不妥。 南云的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但出门没多久,就又折返回家中。 原因无他,只不过出门总是会遇着同镇的人, 纵然不敢来问东问西的,也会盯着她打量,委实不大自在。 刚一回家,恰好遇上了王府那边遣来的人。 南云并没去看萧元景这次又让人送来什么物什,急急忙忙地要来信后,便回房间看去了。 她在家中养病,对京城中的事情一无所知,总是难免会担忧,萧元景每隔两三日送来的信算是唯一的慰藉了。 虽说萧元景在信中讲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对朝局之事绝口不提,但每每看着这熟悉的字迹,就能让她安定下来。 抽出信笺后,还带出了几瓣菊花,纸上染着浅淡的香气。 南云将那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仍旧没丢开,她轻轻地以指尖描摹着信上的落款字迹,像是能从中窥见萧元景写这信时的模样似的。 桑榆敲开了门,一见她这模样便忍不住笑道:“宁王殿下又差人送了信来?” 南云犹自出着神,听见声响后吓了一跳,随即将信笺妥善地收了起来,笑而不答。 “姚太医准你下床来了?”桑榆并不同她见外,自顾自地倒了茶来,上下打量着她,叹道,“比先前还要瘦……若是宁王殿下见了,想必是要心疼的。” 南云这些日子已经习惯被她打趣,到如今脸也不红了,只无奈道:“他若是这时候见着,以后必定得顿顿盯着我吃饭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抱怨,可实际上,又透着亲昵。 桑榆笑了声,在她小臂上捏了把:“可怜见的,都快成皮包骨头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还怀着身孕呢。” 姜母也反复念叨过此事,南云心中明白这样不好,可也没办法,毕竟该吃的她都吃了,事事也都依着医嘱。 病去如抽丝,总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萧元景先前还特地将王府的厨娘调了个过来,依着南云平素里的喜欢来烧饭,可谓是体贴入微。 南云这些天总是没什么胃口,但为了身体和孩子,还是会按时按点地吃饭。加之有姚太医日日盯着,慢慢地,气色倒也在好转。 桑榆将此看在眼中,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有麻烦随之而来了。 南云开始孕吐,见着饭食就会犯恶心。 她尚未显怀,以至于对这孩子总是会有种不真实感,如今倒是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了孩子的存在。 厨娘变着法地换菜式,也没多大用处。 吃了犯恶心想吐,可不吃又不行,这孩子尚未出世,就已经将亲娘给折磨得痛不欲生。 桑榆看着南云吃了吐,然而还是得硬着头皮再吃,简直都要怕了,只能催着姚太医让他想法子,急得团团转。 南云有气无力地伏在案上,琢磨着给萧元景回信,抽空反过来安慰桑榆道:“往好处想,这孩子能这么折腾我,想来应当是个生龙活虎的……” “这又是什么歪理?”桑榆哭笑不得,“也就是眼下摸不着他,不然我想必是要忍不住动手收拾他的,怎么就这么能折磨人?”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同王爷提此事了?” “没,”南云摇了摇头,随后坐直了身子提笔写信,“且不说他如今不能过来,就算是他在,怕是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干着急罢了。” 桑榆也明白,如今应当是大局为重。 以萧元景对南云的宠爱,若是事态允许,必定早就过来亲自陪着了。既然是没来,那就必然是有要事在身。 南云写了回信,报喜不报忧,等到将信封好给了小厮后,回过头去吩咐白芷道:“我现下仿佛好了些,拿些点心来。” 萧元景在京城周旋不易,她自然也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孕吐这症状断断续续地折磨着南云,这期间,倒是等来了个好消息。 先前南云借着桑榆之口,告知了容安身世之事,容安并没立时就认下,而是选择修书一封着人送回了家中问询。 这一来一去,到如今,总算是等来了回信。 南云曾有过担忧,怕容家会隐瞒事实,扯个幌子敷衍过去,好在并没有。 正如容安先前所说,家中的长辈很开明,在回信中认下了此事,也如实讲述了当年旧事。 这件事情并没什么弯弯绕,容安当年元宵夜被拐后,几经辗转,最后阴差阳错地被出门在外做生意的容夫人给收养了,而后带回了江南。 容夫人在信中说,当年是因着合眼缘,故而收养了容安,并不图什么。此番若是能确准寻回的是生身父母,如何抉择,也都由着容安自己。 随信寄来的,还有个已经很旧的平安符,依稀还能看清其上的“辰”字。 这平安符是当年姜父求来的,南云也有。 见着此物时,姜母直接落了泪,想要伸手去碰容安,可却又似是近乡情怯一般,并不敢。 容安是随着桑榆过来姜家的,见着姜母这模样,随即也不知所措起来。 “当年是我一时疏忽,才会致使你失落在外……”姜母抹了眼泪,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容家将你养大,恩同再造,这些年来想必也是感情深厚。我不会逼你认祖归宗,也不会强求其他,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足够了。” 自从知晓容安的身世后,姜母辗转反侧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决定随缘,并不强求。她不舍得容安在其中左右为难,纵然容家长辈开明,她也不能得寸进尺。 “只一点,我希望你能随我去见见你的父亲。”姜母顿了顿,轻声道,“他在世之时,一直念着你……如今若是知道你平安无恙,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容安低声道:“好。” 他终归是年纪轻,这些年来又被容家护得极好,几乎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如今只觉得手足无措。 直到祭拜过姜父之后,仍旧没能缓过神来。 桑榆始终在一旁陪着,将容安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及至回去之时,扯了扯他的衣袖,偏过头去轻声细语道:“其实你运气很好,无论是生父母还是养父母,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没人逼你做抉择,你也不必去逼自己……顺其自然就好。” 她难得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容安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道:“知道了。” 桑榆安抚性地冲他笑了笑,这才上前去,给南云递了个帕子:“解决了一桩大事,该高兴才对。” “我自然是高兴的,”南云并没要那帕子,闭了闭眼,“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林间的路不大平整,桑榆扶了她一把,提醒道:“小心些。” 南云应了声,自顾自地说道:“年初,尚未开春的时候,我自个儿悄悄地来过这里。那时候家中捉襟见肘,母亲的病不见起色,媒婆上门时还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那时候,南云简直觉得天都塌了一样,独自扛了两年多,精疲力尽。 最崩溃的时候,她曾经悄悄地来看过父亲,在坟前跪坐了许久,甚至想过一死了之。但最后还是拍干净身上的土,独自回了家中。给母亲熬药、煮饭,然后加倍做绣活换银钱。 在最灰暗的那段时光里,南云觉着自己什么都没了,仿佛已经无路可走。怎么都没想到柳暗花明,竟然能到如今境地。 衣食无忧,不必再为了生计发愁,母亲的病一日日好了起来,连多年前失散的幼弟都寻了回来。 她也有了相知相许的人,等到明年,甚至会拥有一个孩子。 这一切,都是曾经难以想象的。 无论再怎么坎坷艰难,怀揣希望走下去,总是要比就此放弃要好的。若她当初没能撑下去,那才真是什么都没了。 所谓否极泰来,大抵如此。 “会越来越好的。”桑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笑道。 容安的事情尘埃落定,南云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却不料没过几日,就又迎来了新的消息,还是与父亲当年的旧案有关。 此事是由御史当朝上书参史家挑起的,状告史家这些年来欺上瞒下,卖官鬻爵,甚至还曾操控科举舞弊。此外还有收受贿赂,纵容家奴行凶…… 一桩桩罪名罗列出来,骇人听闻,惹得皇上大怒,着人彻查此事。 而姜父那桩案子,就是这么被牵扯出来的。 115、第 115 章 第115章 事情要从多年前说起。 当初姜父进士及第, 被遣到凉州担任地方官。他体恤民情, 兢兢业业, 称得上是政绩卓然。但后来却主动辞官,携妻女回到家乡定居, 当了个教书先生。 南云那时少不经事, 甚至还是经人提起, 方才隐约能想起有过这么一段时光。她并不明白父亲好好的为何会辞官回乡,但也未曾问过。 直到四年前,父亲入狱,罪名是当年在凉州之时曾经收受贿赂, 办案之时草菅人命。 南云自然是不肯信的, 花了许多银钱打通关节, 想方设法地混入监牢之中去见了父亲一面。 姜父见着她后惊骇得很,再三催促她离开,不要管这件事情。在她再三追问之下, 姜父解释说, 自己未曾收受贿赂, 但的确曾经误断过案子, 于心有愧,如今也是罪有应得。 南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监牢,她还未想好究竟该如何做之时,父亲却已经自戕于牢中,终结了此事,像是想要拿命来偿还曾经犯的错。 母亲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直接病倒了,她那时候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只能想方设法地安葬了父亲,接过了担子。 一忙就是三年,没有喘息的余地,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细究真相。 又或许,是她也并不愿意接受,所以自欺欺人地不再多想。 这件事情南云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而直到如今,彻查史家,牵扯出了当年的旧案,真相才得以浮出水面—— 史大将军这些年来驻守边关,凉州的官员近半数都是他的亲信,可谓是把持一方,欺上瞒下,从中贪墨良多。姜父辞官回乡,只是因为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故而心灰意冷离开罢了。 而所谓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也是旁人的手笔。四年前事情被查出,可这人有史家庇护着,一番运作之后寻了个姜父这个无权无势的来顶缸。 萧元景着人详查了此事,刨根问底,方才知道原来姜父当初也并非自尽,而是被人在其中动了手脚,谋害了。 以姜父在南云心中的分量,萧元景深知此事会对南云造成多大的影响,思来想去总是放心不下,觉着这并非是一封信就能交代清楚的。 犹豫之后,他撕了已经写好的向南云解释的信,在关城门之前离开了京城,赶赴姜家。 如今朝堂上下,因着史家之事沸沸扬扬,陆续牵扯出不少旧案来,形势可谓是瞬息万变。此时离京,绝非明智之举。可萧元景一想到南云知晓此事后的反应,就怎么都放心不下。 再者,他也已经有月余未曾见过南云,心中也时刻惦念着。 所以反复掂量之后,萧元景还是决定连夜去见一见南云,等到明日一早再赶回来。 这一来一去,大半时辰都要耗在路上,兴许压根没有休息的时间,但他还是毅然而然地去了。这种事情,他不能让南云独自面对。 以姜家距京城的路途,纵然是快马加鞭,赶到之时也已经是深夜。 看守在外的侍卫见了萧元景后,连忙行了礼,萧元景翻身下马,进了姜家后直接向着南云的屋子而去。 屋中还燃着昏黄的烛火,显然是尚未睡去。 萧元景的脚步一顿,他心中明白,南云怕是已经听了风声,所以才会至今未曾歇息。 史家的事情闹得朝野震动,市井之间更是流言蜚语漫天,与之相关的事情都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传得极快。 萧元景心下叹了口气,他走近了些,听见里边传来桑榆的声音,正在开解着南云。他没再犹豫,直接敲响了门。 “白芷?”桑榆有些疑惑,走到外间来开了门,及至借着烛火看清萧元景的模样后,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又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来了。” 南云正靠在迎枕上发愣,她低垂着眼睫,看起来无精打采的,还是等到萧元景走近之后方才察觉。她霎时瞪大了眼,几乎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你、你怎么来了?” 桑榆并没打扰他二人,话都没说,知情识趣地离开了。 萧元景快步上前,在榻旁坐了下来,他目光落在南云脸上,一动不动的:“我放心不下,便过来了。” 两人已经有月余未曾见过面,自打相识以来,从未分别过这么久,可谓是度日如年。 南云与萧元景对视着,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张开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南云是傍晚出门散心的时候,从旁人口中知晓父亲之事的,震惊得很,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家。她将当年之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那是她的痛楚,如今却要再三翻检。 当年姜父入狱后,心中已经有了数,知道未必能洗白冤屈。他也知道以南云的性情,若真是知晓真相,必定会不依不饶地想要讨个公道。 可史家这些年来一手遮天,他当年在凉州为官之时,对这些人的手段再了解不过,绝非是南云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家能够对抗得了的。 所以权衡之下,姜父选择了对南云撒谎。 他是宁愿自己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哪怕南云会失望,也不想要她因此冒险。 但姜父也并未想过自戕,牢狱虽苦,可他却始终未曾画押认罪。最后逼得背后之人狗急跳墙,伪造了他畏罪自尽,这才算是交了差。 从姜父入狱到最后身死,不过十余日光景,匆匆结案。这件事情在史家的诸多罪行中,甚至算不得什么大案,可于南云而言,却是一生都难以过去的槛。 这件事情折磨她数年,每每想起,都觉着心如刀绞。 而父亲也蒙冤多年,直到如今,方才得以沉冤昭雪。 “我……我当初竟真怀疑了他,”南云紧紧地攥着萧元景的衣裳,声音中带了些哽咽,“他那样好一个人,又怎么会做那种事情呢?他不过是为了保全我所以才向我撒的谎,可我竟真信了……” 南云愧疚得很。 她甚至有想过,若自己当初没有听信这话,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凶手已经付出代价,史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萧元景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安慰道,“阿云,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内疚自责。” 其实姜家无权无势,南云当初的年纪又那样小,就算是真知道内情,怕也是无能为力,并没法改变什么,甚至还会因此将自己给搭进去。 可懊悔这种情绪总是会反复折磨着,并非一时半会就能想开的。 萧元景并没半点不耐烦,他将南云拥在怀中,翻来覆去地安慰着。 南云的眼泪尽数蹭在了他衣襟上,过了许久,方才抬手抹了抹眼,同他道:“这件事,多谢你了。” “才月余未见,你怎么又同我见外了?”萧元景叹了口气,开玩笑道,“若是我再晚来些,你是不是都要不认得我了?” “怎么会?”南云咬了咬唇,她将脸埋在萧元景肩头,闷着声音道,“我很想你……孩子也是。” 萧元景顺势在她鬓发上落了一吻,随后将人给扶正了,看着她通红的眼,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不哭了。” 他这语气又低又温柔,倒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南云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到如今,已经略微有些显怀了。打眼看去兴许看不出什么差别了,可摸起来,已经不是往日那般纤细到不盈一握的样子了。 “再过些日子,等到京中诸事都安定下来,我就接你们回去。”萧元景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手,明知道以现在的月份,孩子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 南云眉眼间的愁容褪去些,她抬眼看向萧元景,无声地笑了笑。 夜色愈浓,南云心知萧元景怕是一早便要离开,她向里边挪了挪,留出一半枕头给萧元景,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多少歇会儿吧。” 萧元景应了声,和衣躺下,但却并没闭眼睡去,而是侧过身去看着南云。 自打进门起,他的目光就没从南云身上挪开过,像是一刻都不舍得似的。南云垂眼笑了声:“不困吗?” “太久没见你了,睡一刻就少一会儿。”萧元景绕着她的长发,低声问道,“你的伤……可还好?” “伤口已经痊愈了。” 只不过亏得气血,得慢慢养回来才行。 “你安心修养,旁的事情都有我。”萧元景承诺道。 南云点点头。她以往总是睡得很早,今日算是个例外,但到现在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再加上有萧元景在身旁陪着,不多时就倚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萧元景并没歇息,他又留了不足半个时辰,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替南云盖好了被子,而后便离开了。 更深露重,夜色浓得仿佛化不开似的。 他出了门后,便没再犹豫,直接带着侍卫快马加鞭赶赴京城。墨色的衣衫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披风扬起,银线绣着的仙鹤在微弱的月光之下熠熠生辉。 史家这案子牵连甚广,朝野上下为之震动。皇上沉疴在身,并没精力事事过问,太子又得避嫌,事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萧元景与秦王身上。 两人皆与太子有多年旧怨,查起此案来,可谓是毫不留情。 这其中有些事情,倒也不独史家有犯,更像是世家之间未曾言明的默认规则,只不过一旦被揭出来,便成了清算的罪名之一。 萧元景心中早就估量,着意使人深究细查,果不其然,续上了先前先前刺杀之案的线索。他就知道,当初怎么都寻不着指向太子的证据,就是因为有史家在其中经手。 如果说,先前太子还能与史家撇清干系,暂时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此事被挑出来后,他就当真是绝无翻身的可能了。 萧元景并没着急,等到所有事情理清之后,方才将证据尽数摆到皇上面前,一声不发,等着他的决断。 其实就算先前没有实质性证据时,皇上心中也有数,可如今真见着这些后,就连自欺欺人躲避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像是顷刻之间老了许多,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纵然“天家无父子”,可虎毒尚且不食子,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就更是难免更看重亲情。 皇上遣退了萧元景,在那里空坐了许久,最终还是下了诏书—— 废太子,圈禁,永世不得出。 诏书一下,众皆哗然。 这下子,连傻子都知道朝局变动,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宁王极有可能要当储君了。各怀鬼胎,上赶着想要来巴结的人不计其数。 可萧元景谁都没理,只吩咐顺子道:“准备车马,接娘娘回京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这几章一直把设定搞错了orz 多谢指出来的姑娘,皇后娘家姓史,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写了三章都没觉得不对== 等完结之后会把全文过一遍,捉捉虫什么的 116、第 116 章 第116章 依着萧元景原本的打算, 是想等到彻底尘埃落定后, 再接南云回京来的。如今太子虽然已经倒台, 但秦王尚在,需要善后的事情也不少, 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清闲下来。 可他与南云已经分开许久, 先前那夜匆匆一面, 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让他愈发惦念起来。 所以思量再三后,萧元景还是决定先遣人将南云给接回来。 诸事缠身,萧元景并不便亲自去接, 但还是尽力腾出半日功夫来, 在家中等候着南云的到来。他正掐时辰算着, 门房那边却有人来报,说是徐知行到了。 萧元景犹豫一瞬后,吩咐道:“请他过来。” 若是旁人在这时候上门, 兴许是为了攀附拉关系的, 可徐知行却并没这个必要。萧元景很清楚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虽说不大乐意, 但挪出点时间来见他一面。 毕竟这件事情总是要有个交代的,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料理清净了。 这些日子来,徐知行为萧元景办了不少事情,两人虽算不上是私交甚好的知己,但在许多事情上还是能说上几句的。可徐知行这次过来,却是不敢有半分懈怠, 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姿态放得很低。 萧元景将此看在眼中,端起茶盏来,漫不经心道:“坐吧,不必拘礼。” 打了这么久交道,萧元景也已经将徐知行的性情摸得差不多。 虽说他天性凉薄了些,但本事却是有的,只要能让他心悦诚服,倒也是个派得上用场的。 徐知行觑着萧元景的神情,低声叹道:“我这次,是向您请罪来的……” 他原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平素里说起事情来头头是道的,可如今却像是被堵了嘴一样,说话磕磕绊绊,艰难得很。 萧元景抬眼盯着他看了会儿,一哂:“此事说白了,跟你也没多大干系,用不着你来请罪。我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迁怒的人,只要伯恩侯府给出一个交代,就够了。” 徐知行虽还没道明来意,但萧元景很清楚,是为了太子遣人刺杀他之事来的。 萧元景先前一直没想明白,为何好好的,太子会突然冒这样大的风险对自己下杀手?这些年来虽多有嫌隙,但若非是其中发生了什么,绝不至于到此地步。 他回京后调查此事,倒是慢慢理清了来龙去脉。 其一,是因为贤妃破天荒地探看见了皇上。她与皇上撕破脸后冷淡了这么些年,如今低头,是为了给萧元景增添些胜算。但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会有所防备的。 贤妃全然是好意,只不过当时的事态牵一发而动全身,并非一人能掌控。 其二,则是要归咎于伯恩侯夫人秦氏了。 当初伯恩侯在长街之上拦了南云,秦氏经嬷嬷之口得知了此事后,虽没敢多问什么,可私下里却一直想方设法地遣人去查。 宁烟是她的心病,如今有容貌与宁烟相仿的人出现,她岂能不防? 只不过秦氏的手段到底要弱些,一来二去折腾了许久,方才得知南云的身份。秦氏原本是怀疑,伯恩侯见着与宁烟相仿的人动了心,及至知道南云极有可能是宁烟当年留下的女儿时,便彻底坐不住了。 没有人比秦氏更清楚,伯恩侯可以为宁烟疯到什么地步。 更何况族谱之上,宁烟死后记的可是正妻的位分。秦氏当初认下,是想着保全自己的位置,毕竟宁烟死都死了,给她一个虚名又能怎样?若是早知道宁烟有女儿留下,便是再怎么说,秦氏也是不会让步的。 秦氏知晓此事后,辗转反侧,始终放心不下。 若伯恩侯真将南云给认回,届时她可就真是颜面无存,成了别人的笑柄,连带着女儿在东宫的处境也会愈发艰难。 在秦氏看来,南云必定会上赶着想要认回伯恩侯府,抢占这个高贵的出身,自己不得不防。她并不知道南云已经回绝,而是自顾自地忧虑着,又自以为聪明地想出个对策来。 事到如今,秦氏与伯恩侯早就没什么夫妻情分,更不会顾忌他的想法。她越过了伯恩侯,指使着徐知音,将此事描补之后透露给了太子。 她知道太子并不会为了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下场,便着意夸大,阴差阳错地竟真懵对了六七分。 再加上太子也隐约觉察出不对来,这一年来他诸事不顺,绝非秦王一己之力能办到的,便将矛头对准了萧元景。 这件事情牵扯颇多,繁复得很,萧元景也是直到近几日方才彻底理清楚的。 刺杀之事归根结底自然是太子的罪,但在这其中,秦氏与徐知音也脱不了干系。徐知行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特地上门来“请罪”,既有表明立场的意思,也有些许回护的意思。 毕竟若是装傻充愣,等着萧元景来收拾,届时再说什么可就晚了。 见萧元景并没有要她二人性命的意思,徐知行心下松了口气,再三谢过。 正说着,又有小厮来传话,说是侧妃娘娘快要到府中了。 萧元景立时站起身来,他也没工夫再同徐知行磨牙,商议如何处置秦氏与徐知音,只说道:“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就是。” 徐知行并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人,是能拿捏得准的。萧元景吩咐之后,便快步出了门。 马车缓缓地在王府门口停下,白芷掀了帘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南云下了车。 虽说修养月余之后,伤口已经愈合,可南云身体虚弱,更别说腹中还怀着孩子,自是不能有半点闪失。 时隔月余,再见着这熟悉的门庭,南云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扶着白芷进了府门,才走没几步,就远远地见着快步赶来的萧元景。 那夜萧元景来去匆匆,也就留了一个多时辰,南云甚至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睡醒之后看着身侧空了的地方,怅然若失许久。 兴许是有孕在身的缘故,她如今的情绪总是不稳,也格外容易惦念。 如今总算是不必再分隔两地。 见萧元景过来后,白芍便知情识趣地让开来,落后了几步。 萧元景亲自扶着南云,低声笑道:“总算是将你给盼回来了。” 南云半开玩笑道:“你总算是来接我了。” 她这话并没抱怨的意思,更像是随口撒个娇罢了,萧元景还是略带歉疚道:“是我不好,劳你久等了。” 南云摇了摇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不过月余,局势就已经天翻地覆。 朝臣们以往的注意力都在太子与秦王身上,直到前不久,方才发现原来所谓的闲散王爷也非同一般。这一个多月下来,众人算是彻底开了眼,任是谁都没法否认萧元景的能耐。 “只不过,我也并没那么脆弱。”南云顿了顿,还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若是再有什么事,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我……我想同你站在一处,不管是好是坏。” 这些日子,南云留在家中休养,心中就始终在想这些。 只不过这是萧元景的决定,他如今忙得厉害,南云总不好闹着要回京,那就全然是给人添乱了。如今诸事平歇下来,她便趁着这个机会,将近来所思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我这个人,在许多事情上皆是随波逐流,兴许有些小聪明,但本事并不算大。”南云小声道,“故而我总是觉着,自己帮不上你什么忙,索性就不管也不问……”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一旦出了什么大事,萧元景首先想的就是将她稳妥地护起来,而不是同她商议。 这家中休养的期间,南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决定改掉自己以往的作风。 “今后我会慢慢学,不会总想着躲避,”南云仰头看着萧元景,“不管旁人怎么说,不管今后如何,我都要同你站在一处。” 她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议论,也不在意背上软糯无能的名声,但却不想再躲在萧元景身后,由他帮自己承担。 萧元景怔了怔,低声笑道:“好。” 虽然南云这些日子不在,但风荷院仍旧是井井有条,得知她要回来后,侍女们更是早就将一切都安置好。院中栽种着新移过来的各色秋菊,屋中也已经点上了她常用的香,尚未落座,白芍就已经沏了茶来。 萧元景挪出了半日空闲来,陪着南云闲谈叙旧,将近来的事情大略讲了,又一道用了晚饭。 及至天色暗了下来,便该安寝了。 南云一回来,萧元景仍旧是宿在风荷院中,正院那边又冷落下来。 萧元景将南云拥在怀中,有些急切,又很小心地索吻。 所谓小别胜新婚,只不过以南云如今的情况,也只能浅尝辄止,聊以慰藉罢了。 南云催着他吹熄蜡烛,萧元景却并没应,低声道:“我看看你的伤。” “不要,”南云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尚未好全,八成还是要留疤的,不好看。” 嬷嬷上药的时候,她看过那伤,的确很不好看,尤其是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刺眼。虽说嬷嬷百般宽慰,说是用了宫中最好的药,可这些日子看来,八成也是没多大用处的。 “这是你为我受的伤,险些连命都赔进去了,”萧元景垂眼看着她,“难道我还会嫌弃?” 萧元景自然不可能嫌弃,南云很清楚这一点,只不过但凡姑娘家总是格外爱美些的,并不愿意心上人见着半点不好。 她抿了抿唇,挪开了手。 衣衫半|解,露出那尚未痊愈的伤口来,在心脉附近,若是再偏上些,怕是连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萧元景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低下头,在那伤口上落了一吻。 懊恼与后怕,并着无限深情尽在其中,不言而喻。 “我心甘情愿,并无半分后悔,”南云咬了咬唇,“阿景,我很想你……” 南云生得原就很好,雪肤乌发,眉眼如画,配上如今的神情模样,怕是圣人也难自持。 更何况萧元景也并非圣人,他眸色一黯,吹熄了灯,放下了床帐。 虽说不宜行|房,但总是有旁的法子。 及至第二日,萧元景早早地起来上朝,可南云仍旧是困得连眼都睁不开,含糊不清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你只管睡就是,”萧元景遮了遮她的眼,声音中带着笑意,“等到料理完事情,我就回来。” 这些日子他总是孤身一人,早起出门时也是满心算计,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样高兴的时候了。 南云则是困得厉害,顾不上旁的,应了声后,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117、第 117 章 第117章 废太子后, 皇上并没急着改立新的储君, 只是将不少事务移交给了萧元景, 像是要继续考察他的能耐似的。 但明眼人都知道,以皇上如今的身体, 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迟早是要立储的。 朝堂之中暗流涌动, 众人各怀心思。 相较而言,萧元景这个处在纷闹中心的人,反倒显得格外淡定。他每日里按部就班地,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忙完之后便回府去, 并没什么拉帮结派同秦王斗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众人将此看在眼中, 纷纷猜测他这是以退为进,以不变应万变,又或许是私下中有什么动作, 只是未曾宣之于众。 萧元景由着旁人猜, 并不多言, 办完差事后, 剩下的时间便都留给了南云。 南云回到府中后,也不似先前那般整日里只顾着玩乐消遣。 她接手了王府后宅的事情,开始学着料理庶务,若是有什么不懂、拿捏不准的,便会向柳嬷嬷请教。 柳嬷嬷是在宫中呆过的老人,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南云又是个态度极好还聪明的,学得极快。 对此,柳嬷嬷倒是倍感欣慰。 她一路看过来,心中明白萧元景是想要将南云扶成正妃的,对于南云一贯的作风,她虽不好多说什么,但心中总是不认同的。 如今见着南云肯主动上手,也像模像样的,着实是暗自松了口气。 倒是萧元景时常会劝,让南云不必太累,这些事情暂且搁置下来也无妨。 到如今,南云的身孕已经三月有余,显怀了。 不过她身形原就纤细,再加上如今深秋,衣裳穿得也厚重,所以打眼看倒是不显。只有晚间脱去重重衣裳,方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桑榆偶尔会上门来,她这个当干娘的,格外尽心,见着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都想着给孩子备上一份。 此外,桑榆始终还惦记着先前贤妃为难南云的事情,总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在萧元景面前提一提。只不过萧元景忙得厉害,桑榆就算是过来,也见不着他的人影,只能一放再放。 及至好不容易寻着个机会,离开的时候碰巧遇着了回府来的萧元景,结果才刚开口,就被里间出来的南云给拦下了。 南云三两句将萧元景给敷衍了过去,而后推着桑榆往外走,同她笑道:“我就说总觉得你有些不大对劲,原来是打着这么个主意。” 见她走得快了些,桑榆连忙扶着南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问道:“你既是知道,为何不让我说完?你能咽下这委屈,我可看不过去。” 就算南云先前已经再无妨碍,活蹦乱跳的,桑榆一想到先前她颓丧的模样,就仍旧觉得生气。 “你是想着不要坏了他们母子关系,可贤妃娘娘却未必领你这个情,说不准还正想着如何再为难为难你呢。”桑榆撇了撇嘴,又道,“再说了,宁王殿下也未必想要你这样委曲求全。倒不如将事情给说开了,谁是谁非都分清楚。” 她嘴皮子利索得很,说得头头是道。 南云知道她这是一心为自己好,并没反驳,只是顺毛似的解释道:“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都明白你还拦我?”桑榆横了她一眼,“若是贤妃将来再为难你,难不成,你还要这么忍气吞声?” “自然不会。”南云正色道,“先前是我糊涂,才会被她三言两语给说动了。如今既然已经明白过来,那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拦你,并非是要护着贤妃。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时隔许久,再提也没什么意思。 “再者,我也不用阿景帮我出头。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自己就会怼回去。” 南云虽不爱惹事,但却并不是会就此扯谎敷衍的人,她既是这么说,就必然会做。 桑榆听此,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南云亲自将桑榆给送出了门,慢慢回了风荷院。 其实如今再想当日贤妃的言行举动,南云自个儿也不太明白,怎么就因着那么几句话梗了许久?兴许是心境不同,看待同一件事情的反应也就不同。 当初诸多事情交织在一处,尤其是所谓的身世与贤妃那番话,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压垮了。 可如今经过生死之后,倒像是勘破了似的。 先前,南云并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但心底却是认同自己与萧元景的不对等,觉着配不上,所以才会被贤妃三言两语中伤。若是她自己没这个想法,任是谁说,也不会动摇。 而到如今历经生死之后,她总算是彻底明悟过来。 若是真在乎这些,那从一开始就不要在一处好;若是在一处了,那就不要瞻前顾后,不然岂非是自找不痛快? 更何况感情之事,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两情相悦心甘情愿就足够了。 南云自己已然拿定了主意,自然不会再怕面对贤妃,这事她自己能料理好,也就不想告到萧元景那里去。 但萧元景是何等机敏的人,闻琴音而知雅意,纵然桑榆被南云拦下,没能将话给说完,他也不难猜到桑榆的意思。只不过见南云不肯提,他便也佯装不知,并没追着问下去,而是等到寻了个空将柳嬷嬷叫来问询。 柳嬷嬷原是一直替贤妃瞒着的,可如今被萧元景当头问到了脸上,并不敢当面扯谎,犹豫再三后,只能将那日的事情给大略讲了。 她还算是护着贤妃,并没依样画葫芦地学出来,饶是如此,萧元景的脸色却还是冷了下来。 “王爷息怒,”柳嬷嬷硬着头皮劝道,“贤妃娘娘当初的确也是为着您考虑,只不过用岔了法子……” “我先前一直觉着阿云那些日子不大对劲,只当她是有孕在身,所以格外敏感些,如今才算是明白过来,”萧元景冷笑了声,“若非是桑榆今日提了一句,你们就准备这么将我当傻子一样瞒在鼓里?” 这话就太重了些,柳嬷嬷连忙跪下请罪。 萧元景这个人,无论在旁人面前再怎么心机深沉,可却是不会防备亲近之人的。结果先是成玉后是贤妃,个个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在背后干着明知道他不会喜欢的事情。 最为可笑的是,到头来他竟没法说什么,毕竟她们的初衷的确不坏。 这种情形下,怕是只有圣人才能不动肝火了。 柳嬷嬷觑着他的脸色,心中一凉,许多年了,她就没见萧元景这般动怒过。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外边传来了南云的声音,低低地唤了声萧元景的名字。 萧元景是着意避开南云,将柳嬷嬷叫到正院书房来问话的。 如今天色已晚,他并没料到南云会突然过来,先是一愣,随后面上浮现出些无奈的神情来,向柳嬷嬷抬了抬手。 柳嬷嬷连忙站起身来,垂首侍立在侧,心下稍缓。 萧元景亲自上前去开了门。 南云裹得严严实实,笑盈盈的,及至进了门后,方才拂下了披风的兜帽,冲着萧元景道:“都这时候了,怎么还在这里?” 说着,她给柳嬷嬷使了个眼色。 柳嬷嬷看在眼中,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萧元景在南云面前素来是生不起气的,但还会板着脸道:“明知故问。” 南云先前拦下了桑榆,但并不确准能不能在萧元景这里糊弄过去,及至晚间,见着萧元景迟迟不来,连带着柳嬷嬷也没了影子,便知道八成是没瞒过。 她特地赶来正院,一见着情形,便知道自己并没猜错。 南云凑近了些,软着声音向萧元景道:“你生气了?” 看着她这模样,纵然是真有什么气,大半也散了,更何况这事也并不是她的错。 萧元景无奈地叹道:“我不能生气吗?母妃瞒着我为难你,你也瞒着我半句话不说,若不是桑榆今日提了两句,我怕是还跟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这还不值得气一气吗?” 南云想了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答,索性就点起脚在他唇角亲了下。 萧元景被她这一招杀了个措手不及,直接愣住了。 “我先前不说,倒的确是想着委屈自己,好歹不坏了你们母子间的情谊,”南云并没再瞒他,如实说了,而后话锋一转,含笑道,“如今不说,却并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不过想着,婆媳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掺和起来仿佛不妥。” 初相识时,萧元景还嫌弃过南云木讷,如今却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了。 “莫要气了,今后我再不这样了。”南云扯了扯他的衣袖,笑盈盈地说道,“若是贤妃娘娘再为难我,我就好好同她争论,若是辩不过,再来你这里搬救兵可好?” 萧元景哭笑不得。 这些日子来,萧元景能察觉到南云的确是变了不少,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倒依稀像是桑榆曾讲过的,少时那无拘无束的模样了。 抚平了曾经经历过的坎坷磋磨,恢复了旧日的性情。 旁的尚且不好说……但卖乖撒娇的确是厉害得很。也的确很招人喜欢。 “走了,”南云扯着他的衣袖向外走去,“都这时辰了,你不困我都困了。” 萧元景跟了上去,抬手替南云戴上了兜帽,又半揽着她的腰,摇头笑道:“小心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我们云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属于那种温柔又活泼的~ 然后帮基友推个文,超好看,强烈推荐!!!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 《江春入旧年(重生)》by 林中有雾 苏九年命不好,给嫡姐当陪嫁丫鬟,安分做人,奈何生得越来越好看,被姐夫看中要纳为妾室。她誓死不从,嫡姐将她活捉了打死,甚至害了她的生母。 谁想到一睁眼,她就到姐姐劝她为妾时,为了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她偷偷将目光对准了秦家的掌权人——秦三爷秦江春。 秦江春有隐疾,他不能人道,清心寡欲了很多年,突然有个姑娘撞进他怀里,红着脸笨拙地撩拨着。 他原先没什么反应,后来却觉得,唔,小姑娘身子很软,那里尤甚。 小剧场 去书院选人,秦三爷将女扮男装的苏九年带上了。苏九年凑在爷耳边,红唇张合: “我瞧着那青衫的公子不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想必学问不错,还有那紫衫的公子,生得真是高,还有……” 秦江春暗自记下,晚上的时候将人往死里折腾,沉声问:“谁最好?” 苏九年红着眼睛,断断续续说:“三爷是……最好的,他们都比不上。” 窗外是残夜,江春入旧年。 外面人都说,秦夫人命好,苏九年心里知道,她不过是遇到了一个好人而已。 118、第 118 章 第118章 南云的转变自然是好的, 她就像是挺过了寒冬之后复又抽芽的花枝, 生机勃勃的, 很是招人喜爱,萧元景对此乐见其成。 只不过在贤妃这件事上, 南云不想计较, 那是她的温柔宽宏, 萧元景却并没准备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揭过去。 毕竟南云是实实在在受了委屈的,他既是知道了,就断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及至第二日, 萧元景照例进宫去向皇上请安回话。 皇上病态愈显, 纵然是强撑着, 也没法子将每日的早朝撑下来,隔日便要休朝。 他的身体原就不济,废太子之后, 就更是江河日下。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 心病难治, 身体自然也就好不起来了。 他鬓发皆白, 再不是当初那个威风赫赫的一国之君,垂垂老矣,如今也不过是用诸多珍贵药材吊着命罢了。 众人谁也不敢提,但都心知肚明,过不了多久这江山就要易主了。 有太子的前车之鉴,秦王并不敢贸然对萧元景动手, 但事到如今,他也并不是能坐得住的人,忙着拉拢朝臣之余,也会每日到宫中来献殷勤侍奉。 秦王的生母出身并不算好,并没一个强大的外祖家做依仗,这是他的弱势,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地从旁的地方补回来。 他与太子斗了好些年,早就做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准备,却不料半路里突然杀出个萧元景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初与太子相争之时,秦王还曾拉拢过萧元景,只不过每每都被萧元景给敷衍过去。 直到先前刺杀之事闹出来后,萧元景入朝,而后接连几桩大事,史家倒台、太子被废,他方才知道自己这些年何等愚笨—— 这么些年,他竟都没能看出萧元景的野心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与太子斗了数年,到头来竟然被萧元景给抢了先。 秦王原本看萧元景,觉着他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如今再看,只觉得他像是伺机而动的蛇蝎。 萧元景倒是没什么差别,见着他时,还是会客客气气地问候一声。 当着皇上的面,秦王也不敢造次,笑道:“三哥来了。” 皇上睁开眼来,目光在秦王与萧元景二人之间转了几转,他先是拿些朝局政务来问二人的见解,随后又将秦王给打发了,单独留下萧元景来过问差事。 萧元景一五一十地答了。 以他的本事,办这些并不算多难,尤其这些日子熟悉之后,更是得心应手。 饶是皇上,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你近来可还好?”皇上忽而问了句。 这话语焉不详,听起来并不像是问正事,反而像是忽然闲谈起家常来。 “儿臣近来尚可,差事已经上手,也从中学到许多。”萧元景低声道,“等到父皇您的身体好起来,我也就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他这话说得倒也有几分真情流露,并非只是为了讨皇上欢心。 于萧元景而言,皇上终归是他的生身父亲,这些年来受的恩惠也的的确确存在,并不会为了皇位就生出什么歹念来。 更何况如今的局势是偏向他这方的,再拖下去,也不会吃亏。 倒是秦王,兴许会坐不住。 皇上执掌朝局这么些年,还是能分清真心假意的,他盯着萧元景看了会儿,摇头笑了声:“你倒是没让朕失望。” 萧元景并不知道先前秦王在时发生了什么,可是看皇上如今的反应,只怕是对秦王的言行并不满意。他也没多嘴试探,又关切了两句后,便琢磨着准备告退了。 按着以往的惯例,皇上如今也该歇息了,但他今日却留了萧元景,又问道:“朕听闻,你府中的那位侧妃怀了身孕?” 萧元景并没向皇上提过此事,但这消息总是不可能全然瞒住的,他怔了一瞬后,随即答道:“是。” 就眼下的局势而言,并不适合提南云之事,毕竟一旦提及,少不得就要扯到立正妃的事情上。之前为着这件事,萧元景明里暗里顶撞过皇上,皇上又是气又是无奈的,最终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可如今却是不同。 萧元景当初是个不插手政事的闲王,拖着不立正妃,还能当成是任性而为。可如今他若是想当储君,断然是不能再这般随心所欲的。 果不其然,皇上随即就又提起了立正妃之事:“当初你不肯应,如今难道还不肯?” 萧元景沉默不语。 “你先前说,没有遇着合心意的姑娘,所以一直拖着迟迟不肯册立正妃。”皇上心中已经属意萧元景来当这个储君,所以难免格外操心些,耐着性子道,“可今时不同往日,你总该明白的。” 皇上随即又正色道:“事到如今,大局为重的道理,难道还要朕再来教你吗?” 闲散王爷、纨绔子弟可以任性,因为肩上并没担子,也没人对他们抱有什么期待。可一国储君,势必要以大局为重的。 娶一个出身名门的闺秀当正妃,相当于变相拉拢势力,同时也能稳固朝局与后宫。 萧元景很清楚这个道理,也很明白自己怎么做最好。 如果他现在松口,直接请皇上指婚,那么储君的位置便是十拿九稳。 毕竟这两个多月来,皇上对他料理政务的能力应当已经放下心,唯一不满的也就是他那一直空悬着的正妃之位了。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若是没有南云,萧元景兴许立时就这么做了。可如今为了南云,他宁愿去当这个“傻子”。哪怕是多绕点弯路,他也不会去辜负南云。 皇上见他如此,神情冷了下来,他倒也没立时发怒,只是沉声道:“此事你自己回去给朕好好想想。若是连‘大局为重’都做不到,你如何能担当得了重任?又如何能让朕放心?” “是。”萧元景应了声后,便离开了寝殿。 才刚一出殿门,萧元景就遇着了前来探看的成玉。 “你稍等等我。”成玉低声道,“我去给父皇请个安,然后随你一道往昭阳殿去。” 自打皇上病后,成玉也是时常会进宫来请安,大都是进去说几句话便出来了,所以便叫住了萧元景。结果这次请安,却被留住长谈了会儿,等到再出来的时候,萧元景已经等了许久。 “久等了。”成玉略带歉疚笑了笑,及至与萧元景离开寝殿后,又变了脸色,眉头微皱道,“你可知父皇方才同我说了什么?” 萧元景仰头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道:“无非就是想让我立正妃。” “父皇方才都快明着说了,”成玉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只要你能老老实实地娶个大家闺秀当正妃,他就将太子之位给你。” 萧元景方才在外边等候的时候,就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样,如今倒是不出意料。 见萧元景无动于衷,成玉顿时觉着头疼起来:“都到了这种关头,你还要为了南云来忤逆父皇不成?” 萧元景同成玉私下里说话,并没什么避讳,轻描淡写道:“我并没有刻意想要忤逆他的意思,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个态度。” 成玉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真是被南云将魂都拘走了。”顿了顿后,又道,“等到了昭阳殿,我非得将此事告诉母妃不可,看她怎么……” 没等成玉将话说完,萧元景便开口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母妃先前曾经将南云叫过去问话,你可知道这件事?” 成玉:“……” 她是知道贤妃想要为难南云的,但究竟是如何打算、如何做的,却并不算清楚。如今猝不及防地被萧元景问起,一时之间,她竟没能想好该怎么回答。 见成玉这模样,萧元景岂有不清楚的道理,摇头一哂。 成玉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一路上没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先睡觉去了,剩下的章节会写完后一次性发出来,最晚周一完结正文。 番外暂定三个,有想看的梗可以提(没有的话我就依旧自由发挥(以及番外会当福利送字数,记得到时候不要屏蔽作话 119、第 119 章 第119章 平心而论, 成玉现在是有点怵萧元景的。 一来是理亏在先, 二来, 也是因着萧元景近来的言行手段,着实是让她这个亲姐姐也大开眼界, 几乎有些不敢认。 萧元景在她面前, 从来都是性情温和好说话, 直到他遇刺入朝之后,成玉方才算是见着了他另一面。 韬光养晦也好,扮猪吃老虎也罢,成玉都很是难以置信。 纵然她知道萧元景少时有多聪颖, 但仍旧难以将那个整日里不务正业的闲王, 与现在这个雷厉风行的人联系到一处去。 当初萧元景入朝, 太子那时尚在,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想要看他笑话的人也不少, 但却都没能如意。他待人处事软硬兼施, 该狠的时候绝不手软, 数月下来, 朝野上下再没人敢看轻他。 成玉这些天来听了许多萧元景的事迹,虽知道其中不乏夸大的成分,但如今见着他,还是没法像以往那般自在。尤其是一想到南云替他挡箭险些没保住性命,心中就愈发地不是滋味。 先前贤妃决定为难南云之时,成玉是知情的, 也试图劝过,只是没能成。她不敢违逆贤妃,故而并没有向萧元景透露过,算是默认了此事。 以至于如今被萧元景问到,压根不知该如何应答。 萧元景并没紧追不放,两人就这么一路安静地到了昭阳殿来。 贤妃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听着他二人到来后,抬手遣走了一旁捶肩捏腿的宫女们,起身道:“你们今儿怎么想起一道过来了?” 成玉笑了声:“我去给父皇请安的时候,恰好遇着了阿景,便顺道结伴过来了。” 说着,她暗地里给贤妃使了个眼色。 萧元景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话比以往要少些,坐定了之后便只管喝茶,听着贤妃与成玉闲聊。 贤妃在宫中这么些年,待人接物上自然是要格外敏锐些,再加上有成玉暗地提醒着,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略一想,便猜到八成是先前同南云那件事情被萧元景给知晓了。 她心中一沉,虽有三分心虚,但更多的却是着恼。 贤妃并不知道实情,只当是南云主动提了此事,想要离间她们母子情谊。此外,她也恼萧元景如今的态度,觉着他这是为了南云疏远了自己。 贤妃原已经想好了辩驳的话,可萧元景却迟迟不开口,大有不想提的意思。到最后,竟是她忍不住主动提起了此事。 她又是着恼又是委屈,忍不住又道:“若不是为了你好,我何必去当这个恶人?如今你年纪大了,倒是愈发长进了,为了那么个女人来给我摆脸色。” 萧元景放下茶盏来,抬眼看向她:“您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可实际上,甚至连这件事情都不敢让我知晓……恕我冒昧,您当真觉着自己半点错都没有吗?” 这话直白得很,完全就是不留情面了。 这么些年,萧元景从来没这么同贤妃说过话。 此话一出,贤妃当即就变了脸色,一旁的成玉抬手扶了扶额,心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贤妃气得没能说出话来,萧元景却又道:“我知道您嫌弃南云的出身,可我并不在意,也一早就向您说过。您办着明知道我不可能接受的事情,回过头来还想要让我感恩戴德,哪有这样的道理?” “再有,您兴许有所误会。这件事情并不是南云告诉我的,恰相反,她倒是还想着替您隐瞒。”萧元景平静地说道,“我自问并没任何偏颇,只是就事论事。您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在南云的事情上我绝不会让步的。”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我还有些事情要料理,就先告退了,改日得了空再来看您。” 婆媳之间的矛盾是自古的难题,南云并不想让萧元景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准备一肩担起,可萧元景却并没准备撇得干干净净置身之外。 他并没有偏颇哪方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毕竟若是他为了清闲,躲着不闻不问,那必定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只有站出来将态度给表明了,方才能免去不少争端。 萧元景是个极孝敬的孩子,自小到大,贤妃就没被他这般顶撞过,如今骤然听了这么多,简直气得头晕。 成玉在一旁从头到尾地看了下来,原是想要劝的,可萧元景的态度坚定得很,她压根就没能插上嘴。到后来,她却是有所感触,垂下眼来叹了口气,想起自家的破事来。 成玉嫁的夫婿,是个极好说话的,平素里对她倒也是言听计从。但一旦她与婆母起了争执,他却是压根拿不出什么态度来,只知道两方哄和稀泥。 因着这个缘故,成玉也只能为了“大局”忍气吞声,无可奈何得很。 如今见着萧元景这模样,她难免唏嘘。 成玉听着贤妃的抱怨,小心翼翼道:“我先前也觉着南云的出身配不上阿景,可如今想来,至少他们是两情相悦。若真是换个娇滴滴的世家闺秀来,当初阿景遇刺时,有几个能舍身为他挡箭呢?” 扪心自问,就连成玉自己都未必敢担保,在生死关头能毫不犹豫地为萧元景挡箭。 毕竟她有夫婿有女儿,总是难免会有顾虑。 在成玉看来,南云肯舍身挡箭,这份心意就远非旁人能及了。 “你也偏帮着她?”贤妃难以置信道。 “母妃息怒,我并非是要帮着姜南云说话,只是就事论事。”成玉忍不住叹了口气,“您冷静下来想想,阿景也并非是想要忤逆您,只是这件事上,南云的确没做错什么。若将来万一将来是南云冒犯了您,我相信,阿景是绝对不会纵容不管的。” 以贤妃的心智,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是恼羞成怒,压根没法冷静下来好好想罢了。成玉耐着性子,又一点点地同她掰扯清楚,总算是将人给劝住了。 “阿景是个懂事的,这么些年来对您言听计从,也没招惹过什么事让您费心周全。”成玉叹道,“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眼看着连孩子都有了,不如就随着他去吧……” 贤妃没立时松口,但也没再像先前那般恼怒,垂下眼来沉默不语。 成玉觑着她这模样,暗自松了口气。 安抚完贤妃这边,她又出宫去寻了萧元景。 在贤妃面前时,成玉是想着先将人给稳下来,故而并没提及皇上的意思,但心中却始终记挂着。见着萧元景后,她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母妃那边我已经替你劝下来,但你得告诉我,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皇上先前的意思是,若萧元景肯俯首,循规蹈矩地娶个世家闺秀,那储君之位就是他的了。可如今,萧元景满心满眼都是南云,想必是不会答应的。 成玉低声道:“其实,你也可以先依着父皇的意思办,等将来……不还是由你说了算?” 这的确是个法子,虽说缺德些,可却能省去不少功夫。 萧元景并没应,他无奈地笑道:“阿姐,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情形?父皇那时独宠母妃,惹得皇后衔恨在心,太子更是记恨了我这么些年。在宫中时,说话做事都得百般小心,没自在过几日。” 萧元景顿了顿,又道:“打从那时起,我就打定了主意。若是喜欢哪个姑娘,必定会将她捧在手心里,金银也好地位也罢,都要给她最好的。等到有了孩子,必定不让他像我这些年一样。” 这些年来的明枪暗箭,萧元景并没抱怨过半句,可却的确是不易。 他不想让南云与孩子重蹈覆辙。 成玉怔了许久,摇头笑道:“我明白了。可父皇那里……” “立储之事上,要考虑的太多了,本事能耐、背后的家世、朝臣的意见……父皇很清楚我与秦王之间,谁是那个更适合掌权的,并不会因着这么一件事就随随便便更改。”萧元景早就思量清楚,故而并没因此慌乱,“再者,哪怕父皇真想改主意,我也留有后手,你不必担忧。” 听他这么说,成玉也终于算是放下心来,不再多问了。 萧元景并没料错,皇上虽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他,可最后也没拿他如何。 归根结底,皇上如今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并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萧元景能压制得住秦王,朝臣也是心悦诚服,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若他要立秦王为太子,必定会引得朝局动荡,届时乱作一团谁也讨不了好去。 更何况,他心中也的确是更偏倚萧元景这个儿子的,哪怕他有这一点不好,旁的许多好处也已经能抵得过去了。 虽然有太医时时看顾着,但皇上的身体仍旧是每况愈下,入冬之后尤甚,算下来一整日里也清醒不了多久。 这日,京城落起第一场雪,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 皇上披着大氅,扶着萧元景,在廊下看了会儿。 鹅毛大雪被狂风携卷着,萧元景有意侧过身替皇上遮挡着,但也没多大用处,只得低声劝道:“外边冷,我扶您回去歇息。” “无妨,”皇上咳了声,“看一眼少一眼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身体的确已经撑不住,片刻后便折返了寝殿。 皇上指了个內侍,吩咐道:“去昭阳殿,请贤妃娘娘来。”他闭了闭眼,又向着萧元景问道,“你那侧妃,还有多久才能生产?” 萧元景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此事来,怔了下,这才道:“应当是明年开春后了。” “那朕是见不着你的孩子,”皇上摇了摇头,“朕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迟迟不肯立正妃,是想要等她生下孩子后,扶她为正妃,对不对?” 萧元景揣度着他的心思,如实承认了:“是。” 若是当年听了这话,皇上必定是会勃然大怒的,可如今却是生不起气来了,只是觉着无奈。他长叹了口气:“你糊涂啊……” “你在旁的事情上游刃有余,怎么在此事上如此糊涂?为了平衡各方,你总是要丰盈后宫;为了子嗣,你总得雨露均沾。”皇上缓缓地说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帝王之情难以长久,更难付于一人。” 他这话像是说给萧元景听的,又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 虽是不认同的意思,但却并非勒令。 萧元景跪下,低声道:“儿臣愿一试。” “贤妃娘娘到。”殿外传来通报声。 皇上病重后,贤妃便不似早些年那般决绝,偶尔也会过来探看,虽不算多,但较之先前也算是慰藉了。只可惜一念之差,荒废了这么些年,终归不似当年了。 他看了眼萧元景,长叹道:“你去吧。” 是夜,皇上强撑着病体,亲自写了诏书,盖了玉玺,立宁王萧元景为储君。 又三日,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下,天放晴。 众人还没从立储之事中缓过来,就又迎来了更震惊的消息——皇上驾崩。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不太满意,还在修,修完马上发 120、第 120 章 第120章 接连而来的消息, 将所有人都砸了个措手不及。 宁王府一众人尚未从“自家王爷已经是太子”的喜悦中缓过, 就得立即阖府自查, 撤去所有给年节准备的喜庆物件,换上了素色的衣裳。 皇上驾崩, 举国哀悼。 南云如今已经显怀, 虽还未妨碍行走, 但却也不似往日那边轻盈灵巧。又因着先前受过重伤的缘故,她大半时间都是在暖阁休养的,并不出门。 宫中传来消息之时,南云正在随着嬷嬷学剪窗花, 闻言先是一怔, 随后立即吩咐管家娘子率人整改去, 一应事宜都依着规矩行事,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吩咐完后,她随即也换了素白色的衣裳, 将钗环首饰都换了下来。 南云很清楚, 萧元景此时必定是已经在宫中, 等到一应事宜都料理妥当之后方才能回家来。皇上驾崩牵扯到的事情太多了, 兹事体大,只怕这几日都未必能见着。 她信得过萧元景的本事,故而也不会忐忑不安,能做的就是将府中诸事都安排妥当,不出差错就好。 近日来,南云孕吐的症状已经减轻, 腹中的孩子总算是乖乖地安静下来,不再折腾了。她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府中事宜,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去征询柳嬷嬷的意思,安排得井井有条。 至于朝堂中的事情,她也听萧元景提了些,有所了解,但有萧元景在,也并不用她来操心。 虽说宫中诸事繁多,但及至晚些时候,萧元景还是特地遣了顺子回府来,着意嘱咐南云不必担忧。 “我明白,”南云拥着手炉,轻声细语道,“你还回宫去伺候,就说请他务必多保重,我同孩子一道等着他。” 皇上驾崩,合宫痛哭哀悼,三日后,停灵于寿元殿。 朝堂、内宫纷纷忙碌起来,筹备着新帝登基大典。 又五日,萧元景正式登基为帝。 为了稳固朝局,萧元景这几日都未能离宫,但每日都会遣人来给南云捎话,以免她在府中担忧。 南云料理着府中事宜,虽未出门,但却始终听着外边的消息。 不过十余日,萧元景就从宁王成了太子,尚未搬入东宫,就又成了新帝,可谓是天翻地覆。 别说旁人,就连南云都充满了不大真实的感觉,听着嬷嬷和侍女再提起萧元景之时恭恭敬敬称呼的“陛下”,也觉着恍惚。 萧元景登基后,并没急着将南云接进宫去,甚至没有给她个位分。 这落在有心之人眼中,便动了心思。 先帝驾崩没多久,朝臣尚不敢明着催萧元景娶妻立后,但私底下打这个主意的人却不在少数。而王府之中,也有多嘴多舌的下人私底下议论,觉着南云这是“失宠”了。 当初南云刚成了侧妃时,那些人便没少酸,想要看笑话。只不过萧元景从来都是宠着南云的,她们自觉被打了脸,便纷纷闭了嘴。 如今眼见着有这个苗头后,便又开始传些风言风语。 南云从前是性情好,懒得同她们计较,如今虽也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但却没再放任。毕竟她如今可是管着王府后院,纵着这些只知道搬弄是非的人并没半点好处,带得家风不争,说不准就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以她如今的身份,也犯不着亲自同那些人争论去,直接吩咐了管家娘子,将最出头的那两个给拉出来重罚了,撵出府去,算是杀鸡儆猴。 南云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这么久来就没动过怒,如今陡然改了作风,可谓是效果显著。 众人纷纷闭了嘴,再不敢多说半句。 “早该如此了,”晓玉看得痛快极了,同南云笑道,“这些人就是得寸进尺,你待她好,她也未必知道感恩戴德。非得重重地治了,方才能乖乖地闭上那张搬弄是非的嘴。” 说完,晓玉又隐晦地安慰着南云,让她不必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南云小口地喝着燕窝,无声地笑了笑:“我信得过他,所以并不担心。” 任旁人怎么说,她自个儿的确是不急的。 南云与萧元景心照不宣,可绝大多数人,却都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空缺的那个皇后之位。 萧元景登基之后,雷厉风行地撤换了一部分朝臣,彻底剪去了秦王的羽翼,提拔上自己信得过的,又或是有真才实学的。 等到朝局稳固之后,他下旨迎南云进宫,封后。 诏书一下,朝臣纷纷炸开锅来。 原本家中有适龄的女儿,盯着皇后之位的,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等着看笑话的,更是受了惊吓,只觉得脸火辣辣的,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除却早就知情的,谁也不敢信,新帝竟然真的要立这么个出身平庸的女子为皇后。 萧元景并没有征询朝臣意见的意思,可一众老臣却坐不住,结伴进宫来求见,希望于能够让萧元景收回成命。 老臣们痛心疾首,一副萧元景不改主意他们就要撞死当庭的模样。 加之萧元景刚继位,这些人便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恨不得将三十六计都搬出来,说什么的都有。 先帝在时,曾很是怅然地同萧元景感慨,说身为帝王,要思虑的事情太多了,情爱也是由不得自己的,终有一日他会明白。 萧元景那时就不认同,到如今被群臣胁迫着,仍旧不认同。 诚然那话有三分道理,可归根结底,却还是看自己怎么想的。若是站定了不动摇,朝臣再怎么说,也碍不着什么事情。 只要朝堂政务能料理好,何必用后宫来稳固? 无非就是用情不够专一,又想着走个捷径,不愿意为此费力气罢了。 萧元景从来不吝于为南云多走些“弯路”,甘之如饴。 “诸位应当也知道,朕早先遇刺之事。”等他们都将话给说尽后,萧元景方才开口道,“若不是有她舍身相救,朕只怕早就命丧废太子之手,如今也不会坐在此处了。” 众人交换了眼神,有人上前来:“姜娘娘的确是有功在身,只是循着旧例,以她的出身,四妃之位也尽够了。一朝皇后之位,终归还是要出身名门世家的闺秀才担得起……” “是否担得起,是由朕说了算,还是诸位说了算?”萧元景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并没想好怎么答这话。 “她救了朕的命,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诸位口中的世家闺秀谁能以命予我?”萧元景挑了眉,“还是说,朕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他这已经算是诡辩了,可身份在这里摆着,谁也不敢反驳。 “众卿应当也知道,朕早些年不问朝事,是个不入流的闲散之人。是遇刺之后,方才入朝。”萧元景垂眼看着跪在那里的一众老臣,始终并没让他们起身,“朕坐上这个位置,是想要护着自己看重的人,而不是为了被指手画脚。” “我留众卿官职,是想要你们为国为民出力,而不是将精力都放在朕的后院之上,为了这么点事,就拉帮结派来闹的。” 萧元景说这话时平静得很,并不似动怒,可却诛心得很。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见识过新帝的手段本事,但却没料到,他会在这件事上如此执拗。 “你们也不必再说什么出身如何,普天之下,哪位世家闺秀能比皇后尊贵?”萧元景道,“若是谁再敢非议皇后,朕绝不会轻饶了去。” 萧元景见他们都没了话,轻描淡写道:“还望诸位今后都能将心思往朝局正事上放一放,若是不想干了,直说就是……都退下吧。” 众人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来,也毫不怀疑他真能做出此事,纷纷噤若寒蝉地告退。经此一事,他们算是意识到,新帝不似先帝。 出门后面面相觑,随即摇头苦笑着散去了。 萧元景干净利落地料理此事,而内务府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封后大典。 只是南云如今有孕在身,并不适合太过繁琐的典礼,内务府便酌情删减了些琐碎的事宜,留了最重要的部分。 饶是如此,封后大典进行到一半时,南云却还是累得厉害,险些没等站稳。 身上的层层礼服、发上的钗环凤冠都太重了些,她受伤之后身体虚弱,尚未将养回来,如今自是力不从心。 好在萧元景及时扶了她一把,方才算是站稳。 南云偏过头去,飞快地冲萧元景笑了笑,又端正了神色,一本正经地依着礼节走着。 可萧元景却并没再松开她,而是顺势攥住了她的手,十指相和,不疾不徐地并肩登上了高阶。 南云先是一怔,随即垂下眼睫来,抿唇笑着。 正红色的衣摆铺开来,金线绣着的凤凰在暖阳的照射之下熠熠生辉,愈发衬出她的好容色来。 萧元景一身墨色的礼服,帝王气度尽显,可冠冕之下的神情却显得很是温柔。 帝后两人并肩站在玉阶之上,确是一对璧人。 众人匍匐在下,恭恭敬敬地行着礼。 南云攥着萧元景的手,轻声道:“像是做梦一样……” 自她在落魄之际遇上萧元景始,到如今,尚不足一载,可再想起来却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打从进宁王府那一日起,她就自觉抛下了所谓的颜面,那时并没料到,萧元景会替她补上所有遗憾,还将她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护着……就如同父亲在时所说的那样。 兜兜转转,好在她还是寻着了个这么一个人。 萧元景摩挲着她指节,低低地笑道:“往后余生,我都会陪着你。” 玉阶之下,众人毕恭毕敬的,谁也不敢抬头看。 玉阶之上的帝后二人,却在这种情形之下说起情话,互许终生来。 南云仰头看向他,笑盈盈的:“我亦然。”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每次到收尾的时候,都会格外卡文,修修改改很多遍,最后还是决定这样结局,要发的糖就都放番外好了~ 本来是准备写三个番外,又想了想,会再添一两个(会是免费的福利~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orz ——关于这本文想说的—— 又到了每本必备的自我总结小论文时间orz 这本的初衷,其实挺明显的,就是想写一个落魄之时峰回路转的故事——就算再怎么落魄,都不要绝望,日子总是会好起来的。 这其实是个很理想化的设定,现实里或许压根不会有,但并不妨碍可以抱有这样的期待。就算遇不到阿景这样的绝世好男友,或许会一夜暴富也说不定(bushi……(总而言之,不管再怎么落魄,都不要放弃希望呀 在写作上,相对前两本而言,现在已经能把感情线写得让自己满意了,挺开心的。 但是缺点还是有的,不过进步总不是一蹴而就的,争取下本继续加油。 最后还是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谢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比心。 121、番外一 第121章:番外(一) 这个年节过得很闲适舒心。 短短月余天翻地覆后, 终于尘埃落定。 朝堂之事步上正轨, 有萧元景在, 可以说是诸事无忧;而偌大后宫,只有南云一位皇后, 此外再无任何妃嫔, 省去不少争端麻烦。 后宫的大半庶务暂且都由已经从昭阳殿搬到长春宫去的太后来掌管, 南云只管静心养胎,并不经手。 这一决定是南云主动提出的。 她如今已为皇后,执掌凤印,掌管六宫的权利自然也在她手中。 只不过到了年节时候宫中事务繁多, 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 断然是撑不下来的。届时若是出了什么纰漏, 又或是影响到孩子,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所以在权衡之后,南云主动提出将后宫事务交由太后暂管。 萧元景确准是她自己的意思后, 便由着她去了。 太后听闻此事后, 则是大吃一惊。 毕竟有先前的事情在, 她以为南云必定会衔恨在心, 纵然面上不说什么,可背地里说不准会使什么绊子。万万没想到,南云竟然会拱手将掌管后宫的大权让出。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太后初时还以为南云是别有用心,直到过了段时日,见南云当真是一门心思养胎去了,方才算是放下心来。 成玉将此看在眼里, 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解释道:“您不必将南云想得太坏,纵然是信不过她,也该信阿景的眼光才对。” 若南云真是那等心机深沉不折手段之人,压根就入不得萧元景的眼,更不会有如今地位。 “她当初为阿景挡箭,伤及心脉,以至于亏了身体根基,至今都没能养回来。加之她还怀有身孕,更是凶险,如今月份大了,太医叮嘱得万分小心,几乎都出不得门,自然没那个心力去操持后宫事宜。” 成玉如今是格外偏袒南云的,替她辩解了许多。 太后沉默片刻后,又道:“纵然是她自己忙不过来,那也可以交给身边人代管。好好的,怎么会想起托到我这里来?” “您如今可是太后,又在宫中多年,对这些再熟悉不过,将这些交给您不是合情合理吗?”成玉笑道,“若要我说,您应当是因着先前之事自知理亏,所以才会格外不放心。” 这话就有些出格了,也就是成玉这个亲女儿才敢这么说。 太后横了她一眼。 “我说什么想来您也未必信,反正日久见人心,南云究竟如何、值不值得阿景这般相待,您总会弄明白的。” 太后冷哼了声,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心中的确是有所松动的。 先前她是从未见过南云,只听了些事迹,便想当然地先入为主。如今封后之后见得多了,对南云的性情了解得也就愈深,心下也明白这并不是个作妖的人。再加上萧元景喜欢得很,力排众议立南云为后,如今眼见着孩子都快有了,她对南云的观感不知不觉中便好了许多。 等到成玉离开后,太后兀自发了会儿愣,随后令人送了些东西给南云。 以她的身份,就算是真知道自己当初不对,也很难拉下脸去道歉,便只能用这种法子迂回,算是个缓和让步。 东西送到凤仪殿时,南云正在暖阁中同桑榆闲聊,闻言道:“代我谢过太后娘娘。” 等到长春宫的人退下后,桑榆挑眉道:“看来太后娘娘是改了主意了?也是难得。” 她话音中带了些讥讽的意味,显然是还记着先前太后打压为难南云的事情。 “兴许吧。”南云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些东西,吩咐白芷收起来,“我也不求她待我多好,只要相安无事,不要生出什么事端就是。” 她如今对太后,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会招惹,但也不会上赶着讨好。 至于将来如何,那也随缘。 她这个人,从来都是旁人待她十分好,她便能还上十分,可若是旁人不好,她也不会倒贴上去。 桑榆笑道:“这样也好。” “说起来,你大哥是快要成亲吧?”南云想起这件事来,惋惜道,“只不过我是没法过去了,届时只能让人送些礼了。” “初十成亲,为着这事,我家近来忙得厉害。这天寒地冻的,你身体又不好,好好暖阁中养着就是。”桑榆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笑道,“你若真是去了,陛下怕是要再不准我入宫了。” 说完,她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你也好好歇息,千万别累着......” 家中近来忙的很,桑榆便没在宫中多留,千叮万嘱后,这才离开了。 及至暮色四合,萧元景忙完了政务,便来了南云这里。 虽说如今已经搬入宫中,两人也为帝后,但许多习惯却仍就如往常一样。萧元景的衣食起居都在南云这里,偌大一个寝宫反倒成了摆设。 宫人们摆好了饭菜后便都退下。帝后用饭之时并不用人在一旁步菜侍候,宫女们起初觉得匪夷所思,但如今也已经习以为常。 毕竟再怎么样,也及不上当初封后之时给的震憾。 两人就像是寻旁人家的夫妻一般,南云怀着身孕诸多不便,萧元景便亲自为她夹菜盛汤,并不因为如今的身份不同就如何。他妥贴细致得很,并无并点不耐。 南云近来的胃口很好,但有太医的嘱咐,也未敢敞开了大吃。七分饱之后依依不舍地放了碗筷,小声道:“不吃了。” 美食在前,却不能吃,着实是折磨得很。 南云这模样看起来委屈极了,萧元景看着也觉得心疼,只不过晚间的确不易吃太多,还是要听医嘱才好。 怀孩子的确是不易,先前孕吐之时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如今又像是软刀子割肉,要留意到事情太多了,也不行那也不是,着实是磨人。 南云偏过头去不去看那满桌的饭菜,索性将头埋在了萧元景肩上:“等这孩子出来了,我必得大吃一顿。到时候也不必忌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萧元景含笑叹了口气,满口应下:“好好好,都依你。” 说着,他又夹了片蜜汁薄肉,喂到了南云唇边:“再吃一小口,就让人撤了,免得在这里勾着你。” “那你......” 南云还没说完,萧元景就将肉喂给了她,低低地笑道:“我吃饱了,你不用担心。” 及至宫女们将东西撤去,萧元景又亲自帮着南云卸了钗环首饰,梳着长发,而后又扶着她再暖阁中走了几圈,这才上床安置。 怀孕的确折磨人,南云偶尔会抱怨几句,萧元景都会妥贴地安抚,倒闹得她不大好意思,捂脸道:“我是不是太娇气了些......” “那有什么?”萧元景含笑道,“我乐意。” 月份越大,就越为不易。他这些日子眼见着南云倍受折磨,都快恨不得没这个要命的“小东西”了,又怎会因着这么点细枝末节的小事计较? 这漫长的折磨一直延续到开春后。 萧元景早就令人准备好了一切,南云一说觉着不对,便随即有产婆嬷嬷来伺候,太医也很快赶来。 萧元景原本正在同朝臣议事,听闻这消息后没任何犹豫,直接赶赴凤仪殿。就连太后,也早早地过来了。 就算是准备得再怎么万全,生育也非容易之事。 南云在里间痛苦得很,萧元景到来之后,直接进了产房。众人尚未来得急拦,他就已经进去了,当即面面相觑,又看向了坐镇在外的太后。 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他去吧。” 倒是南云,见着萧元景进来后,分神拦他:“你出去......我这模样,想必是难看极了......” 鬓发散乱,疼得神情扭曲,南云自己都觉得没法看。 萧元景没等她说完,就直接倾身在她额上落了一吻,而后攥着她的手道:“阿云,我会陪着你。” 他看着南云这模样,只顾着心疼,压根顾不得旁的。就算是论起来,那她也是最好看不过的,再没任何人及得上。 南云先前受过重伤,好在悉心调理了半年,总是有效果的。 最后平安生下了孩子,有惊无险。 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后,南云总算是松了口气,疲惫霎时涌上来。 “睡会儿吧,”萧元景的手上已经被掐出了重重的印子,但却并没在意,只是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在,你安心。” 得了他这句话后,南云轻轻地应了声,顷刻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萧元景眼见着她睡去,但也并没离开,甚至没有出去看太后与孩子,只紧紧地攥着南云的手。 他方才未敢表露出来,但真真切切的,是在后怕的。 萧元景听人说过生孩子的凶险,可直到看着南云方才的痛苦挣扎,方才有了切身的体会。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当初南云中箭之时,眼睁睁看着,但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简直要了他的命。 周遭谁也没敢上前来打扰,等到收拾妥当后,乳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回内室来给萧元景看,低声道:“是位小皇子。” 萧元景这才坐直了身体,看着那孩子,露出些笑意来,声音中还透着些许疲惫,与浓重的喜悦:“好。”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接过了孩子来,稳稳地抱在怀中,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沉睡中的南云,笑意愈浓:“乖。” 一旁的乳母愣了下。 这话听起来像是跟小皇子说的,可偏偏他的目光却落在皇后身上,仿佛无限柔情,尽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放作话免费送的,但是刚发现榜单字数还没够,未免被关小黑屋这篇就先不放作话了,后面几篇再免费送~比心~ 然后,推基友的幻言《我做偏执大佬未婚妻的日子[古穿今]》by 白秋练 火热更新中,日更,动不动发红包的暴富作者,可以去收藏一波~(强烈推荐!! 文案:林莞一睁眼穿成了现代炮灰女配。 亲爸娶了白富美后妈生了个千娇百宠的妹妹,从此后,妹妹吃肉她喝汤,妹妹身穿parda肩背hemers,她全身上下不到一百块。 还要代替妹妹嫁给一个残暴的残疾大佬。 成为大佬未婚妻后,她左靠医术治好了大佬的残疾,右靠医术,制霸娱乐圈。 很快吃瓜群众发现,影帝、导演、top流量的关注列表都多了一个十八线,林莞的资源,越来越好,无数大投资一个接一个地砸她头上。 此时#林莞偷偷养小鬼,大佬们纷纷被下降头##林莞深夜上豪车,一夜未出##林莞被潜# 妹妹站出来:“大家不要误会,我姐姐虽然一时误入歧途,但已经在努力改正了……” 林莞被潜坐实,一时间,#林莞滚出娱乐圈#的话题被刷上热搜,有关林莞的黑料被传得铺天盖地。 就在无数吃瓜路猜测林莞背后金主是谁时,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江城霸主沈彻,发了平生第一条微博: 我的小妻子林莞,并附上一张婚纱照。 照片中,一个比娱乐圈男星都要英俊的男人搂着林莞的纤腰,眼里满目柔情。 财经报道:…… 娱乐报道:…… 个大门户网站:…… 吃瓜群众:awsl!如果这个是金主,我愿意倒贴! 电脑→: 手机→: app用户直接搜索文名《我做残疾大佬未婚妻的日子[古穿今]》,或者作者白秋练,点进去就可以看啦~ 122、第 122 章 第122章:番外(二) 日子过得不快不慢。 南云生子之后, 渐渐养好了身体, 太后随即就将掌管后官之权还了回去, 并没霸占着不让。南云也没推辞,她接手了后宫诸事, 起初还有生疏之处, 但很快料理得得心应手。 后宫再无其他妃嫔, 省去不少勾心斗角,也免去了折腾。 南云并不算忙,除却经手后宫之事,便是同萧元景一道照看孩子, 又或是寻着旁的消遣, 日子称得上是既闲适又舒坦。 这孩子生下来时, 有些不足,但精心调理后很快就好了起来。他相貌大体上随萧元景,眉眼却更像南云些, 便显得格外秀气, 很是讨喜。 太后很是喜欢这孩子, 连带着, 对南云的态度都越发地好起来。 萧元景与南云商量之后,为孩子取了“彻”字,又因着他肩上有一状似如意的胎记,亲近之人便将“如意”当做他的乳名来唤。 及至小皇子周岁,萧元景直接昭告天下,立皇长子萧明彻为太子。 这一年多下来, 朝臣们早就习惯了皇上的作风,知道他在朝局政事上任人以贤、虚心纳谏,但在后宫——尤其是牵扯到姜皇后的事情上,却称得上是固执。故而都知情识趣得很,没再去指手画脚。 朝堂稳固,四海升平,后宫之中更是一片平和,称得上是圆满了。 太后先前还想过,等到出了孝期,催着萧元景再纳些妃嫔为皇室开枝散叶才好,如今也渐渐地改了主意。她抱着刚睡醒的小太子,同成玉感慨道:“如今的后宫可真是祥和,我几乎都要忘了,当年那勾心斗角的年岁了。” 先帝虽不似那些荒淫的帝王,可后宫之中的妃嫔也不少,随之而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争斗。人人都想踩着旁人往上爬,就算是身居高位,也得小心防备着,终日不得安宁。 太后入宫之后,便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虽也觉着厌烦,但却无可奈何。 -后续在作话,不要屏蔽 作者有话要说:  如今后宫只南云一人,着实是清净,若是再纳妃嫔,必然又会有无休止的争斗。若真是招了什么狠辣的,说不准还会对小太子心怀不轨。 “只不过……”太后说着又皱起眉头来,“偌大一个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像什么样子?” 本朝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太后也总觉着不妥。 成玉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太后就自顾自地左右为难起来了,她怀中的小太子见着成玉后,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姑姑”。 “小如意真乖,”成玉凑近了些,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颊,笑容满面道,“还记着姑姑呢。” 成玉逗了会儿小太子,方才又坐定了,向太后道:“咱们不能仗着小如意听不懂,就在这里商量给他父皇母后添堵啊。” 这一年多来,太后与南云相安无事,虽还算不上多亲近,但也有一家人的模样了,成玉看着也觉得欣慰。可若是转头催着萧元景选秀纳妃嫔,且不说婆媳关系如何,只怕萧元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小太子的确弄不懂成玉这话,但听着她提了自己的名字,疑惑地看了看她,又仰头看了看太后。 小太子生得唇红齿白,乖巧极了,如今瞪大了眼满是疑惑地看了过来,太后莫名就心虚起来。她哄了小太子两句,随后横了成玉一眼:“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准备去做。” 成玉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抚掌道:“依我说啊,这事您就别管了,随着他们去吧。与其想着纳妃嫔,倒不如去催催,让阿云早些给小如意添个弟弟或妹妹。” 太后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掩下此事不再提了。 等到晚些时候,萧元景过来问安,顺道接走小太子的时候,太后犹豫了下,将白日里成玉的主意提了提。 萧元景沉默了一瞬后,笑道:“不急,顺其自然就是。” 萧元景并没让嬷嬷插手,而是亲自将小太子给抱在怀中,让他同太后告了别后,便离开了长春宫。 小太子倚在萧元景肩上,高高兴兴地叫着“父皇”,揪着他的衣裳玩。及至回到凤仪殿后,随即自己挣扎着要下地。萧元景抱着他过了门槛之后,将他放了下来,叮嘱道:“小心些。” 小太子已经能走,只是并不稳,需得时时看护着才行。 南云听到动静之后,便迎了出来,含笑道:“如意回来了,饿不饿?” 小太子摇了摇头,随即又扑进南云怀中撒娇。他如今年纪尚小,只能理解一些浅显的话,但记性却很好,一旦记着什么东西便不会忘。 他抓着南云的衣袖,鹦鹉学舌似的道:“弟弟、妹妹……” 南云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及至听清后,抬眼看向了萧元景,笑着挑了挑眉。 “是母后提了几句,他居然还记下来了。”萧元景好笑地摇了摇头,随即又道,“我已经回了母后,顺其自然就是。” 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再者,他是亲眼见着南云怀如意时受了多少罪的,如今只想让南云好好调养身体,一时半会儿并没旁的想法。 “也是,”南云摸了摸如意软软的头发,感慨道,“有他一个就够费神的了,再来一个,我可真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小太子仰头看着南云,神情委屈,仿佛是听懂了这话一样。 南云的心霎时就软得一塌糊涂,将他抱了起来:“是娘亲说错了话,如意最乖了。”说着,又给萧元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帮忙。 萧元景见南云手足无措的,脸上的笑意压根止不住,片刻后方才上前去帮着哄孩子了。 他虽为帝王,但在如意面前是从未摆架子的,就如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般,如意也格外听他的话。 闲暇时,萧元景总会亲自教养如意,不仅会教他背些简单的诗词,春猎的时候也会带着如意,可谓是细致入微。 如意像萧元景少时一般,早慧,不管什么事情,学起来都很快,而且很懂事。 当初他刚生下来时,就像是个粉团子,南云这个当娘的只觉得无处下手,压根不知道该怎么教养才好。如今眼看着他一日日长大,越来越乖巧,心方才算是落在了实处。 在选秀纳妃嫔之事上,太后听从了成玉的意见,并没多管。可朝臣却是坐不住的,依着本朝的旧例,三年的孝期才过不久,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提议了。 朝臣们自觉此举合情合理,宠爱姜皇后无妨,可后宫之中总不能就这一人吧?且不说开枝散叶,难道就不会厌倦? 他们以己度人,觉着同为男人,美人岂有嫌多的道理?这次提议说不准正中下怀。 然而萧元景却压根没给他们多劝的机会,只听了一句,就给拦了下来。 先前初登帝位的时候,萧元景尚没退让过,如今在位三年,朝局稳固,自然更不会被他们几句话给胁迫了。眼看着近来并没什么大事,直接甩手走人,往避暑行宫去了。 准备了许多说辞准备劝谏的朝臣:??? 他们虽有不满,可偏偏萧元景在朝局政务上挑不出半点错来,与如今这独断专行的任性模样判若两人,连抱怨都不知道如何说起。 萧元景心知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直接晾着不管,及至到了避暑行宫后,他做了个更为出格的事情——将如意交给太后照看,自己则带着南云出门游玩去了。 来去六日,不长不短,算是补上了当年的遗憾。 登上帝位之后,他得到了许多,可却也有了身份的约束,再没法像当初在宁王府那般自在。他始终惦念着当初同南云计划好的出游,便索性趁着这个机会,给完成了。 南云很少出宫,像如今这般无拘无束地游玩,就更是仅此一次了。 她素来是个看得开的人,知晓世事有得有失,地位与自由不可得兼,也不会抱怨什么。在宫中时锦衣玉食掌着权,在宫外时就自由自在地四处玩乐。 回程之时,萧元景见南云依依不舍的,便勾着她的手道:“等到如意长大能担得起事了,我便将帝位早早地传给他,届时天高海阔,想要去哪里都由着我们。” “哪有这样的?”南云忍不住笑道。 萧元景反问道:“有何不可?” 南云一时语塞,便只倚在他怀中笑,片刻后又道:“其实无论宫里宫外,能同你在一处,我就很高兴了……不强求其他。” “我知道,”萧元景在她鬓发上落了一吻,“不过,如意还是快些长大吧。” 123、番外三 第124章:番外(四) 萧元景执意不肯选秀纳妃嫔, 朝臣们试图劝阻, 始终未见成效, 到最后大抵是自己也终于觉着烦了,渐渐地没人再提此事。 民间倒是开始传开此事, 当作一桩美谈。 说是帝后感情甚笃, 陛下为姜后空置后宫, 宠爱集于一身,多年来未曾削减半分,着实是一对神仙眷侣。 这其中,还有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春闱高中的赵探花, 新婚不久便想要纳妾, 正室拈酸不准, 大闹了一场。 婆母将赵夫人召来训斥,说是世间男子都如此,三妻四妾也是人之常情, 当正室的需得有容人之量。 赵夫人是个性子泼辣的, 被惹恼了, 直接道:“皇上九五之尊真龙天子, 尚且只有姜后一位夫人,可见世间男子并非都如此,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她又撂了几句狠话,将婆母顶撞得险些昏厥,而后便直接收拾了嫁妆行礼,回自家去了。说是遇人不淑, 日子不如不过,要同赵探花一刀两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南云都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实情如何。及至桑榆进宫来的时候,随口提起了此事。 “这事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桑榆笑了起来,“可巧我同那位赵夫人有些交情,前几日见她时,还听她抱怨了此事。” 南云提起兴致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来,各式各样的人她也见了许多,但是像赵夫人这样的,还是头一个。 “她姓连,闺名一个翘字,模样温温柔柔,可实际上却是个泼辣的——同我半斤八两。”桑榆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连家是做生意的,家中富裕,又只有连翘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千娇万宠的。那位赵探花家贫,但也算是有几分才学,看起来也是人模人样的,金榜题名后同连家定了这门亲。” “连家原以为给女儿挑了个好郎君,结果嫁过去之后才知道并非如此。新婚月余,赵探花便同连翘的陪嫁丫鬟勾搭上,还想将那丫鬟收作妾室。”说到这里,桑榆冷笑了声,“这事着实荒唐离谱,无异于打连翘的脸,她自然是不能应。可偏偏那位老太太觉着连翘嫁到他赵家,就该任人拿捏,将她叫过去好一通训斥。” “连翘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当即驳斥回去,便收拾了嫁妆回了自家,准备和离。那赵探花如今倒是后悔起来,苦苦哀求着,死活不肯签这个和离书。” 听到这里,南云也明白过来。这位赵探花八成不是幡然悔悟,而是舍不得连家的钱财罢了。 “前几日我同连家谈生意,见着连翘,她正愁怎么甩脱这个死皮赖脸的呢。”桑榆替连翘不平,忍不住道,“这世上的男人,没几个好的。” 顿了顿后,她随即又补充道:“陛下自然是除外的。” 哪怕是用最苛刻的眼光来看,桑榆也挑不出萧元景的错来,真心诚意地夸一句好。 这是能拿来当标杆的,相较而言,赵探花那行就是“货比货得扔”的。 南云忍不住笑道:“你行行好,顺道把容安也划出来呗,他也不坏——说起来,你不是打算带着生意到南边去吗?那不如去见见他吧。” 这些年来,桑榆一直在忙着做生意,也算是有模有样的。 只不过桑家父母却是坐不住,总觉得她一个姑娘家,还是应当寻个夫婿嫁人才好。但桑榆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决定的事情旁人压根拗不过,桑家父母也只能时常催促。 近来桑榆被催得烦了,索性打算带着银钱离了京,到南边做生意去了。这次进宫来,也是同南云辞行的意思。 “你先前嫌弃容安年纪轻,觉着少年人没定性,如今他已加冠,早就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却还是在等着你……这份心总是诚的。”南云摆弄着手中的团扇,转而又笑道,“不过你若是不想成亲,我便不再说了。” 南云是将容安当做亲弟弟一样看待的,见他不易,便想着帮上一把。但她也不会勉强桑榆,只是偶尔提上两句,算是当姐姐的一点私心。 桑榆垂下眼来,沉默许久。 当初她与容安因着一场误会阴差阳错相识,到如今也已经有五六年光景,称得上是旧相识了。容安在京中留了一年多后,便回南边去接手了自家的生意,天南海北地四处逛着,但书信却从来没断过。 容安会在信中向她描绘各地的风土人情,也会讲自己的生意做得如何,时常也会随信送来些当地的小玩意。这两年来虽未见面,可信却攒了一打,桑榆对容安的踪迹也算得上是了若指掌了。 只不过近来,那信却停了,没再送过来。 “当初他离京之时,曾说过,等到什么时候自己想开了、放下了,便不再打扰我。”桑榆看起来不大在意,轻描淡写道,“这些天他没再遣人送信来,想必是放下了,我又何必再去寻他?岂不是给人添麻烦?” 若是旁人,兴许并不会觉察出不对了,可南云与桑榆相识这么些年,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觑着她这模样,先是一愣,随即却又抿唇笑了:“我怎么觉着,你这话带着些酸?” 说着,南云又意味深长道:“说实在话,你这次想要往南边去,是真的只为了做生意,还是打心底里也想去看看究竟?” 到底是知交好友,三两句间,就将心思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桑榆顺势在南云手背挠了下,恼羞成怒,凶她道:“就你话多。”片刻后却又自嘲地笑了声,感慨道,“你说这人啊,真是奇怪,寻常时候不觉着如何,真等到失去了之后却又难免惦记着。” “这是人之常情。”南云安慰她道。 “我也不瞒你……”桑榆撑着额,低声道,“若是到南边去,我兴许的确会打听打听。若他真是喜欢上了旁人,甚至已经定了亲,那我今后也不再想了。” 为何会不再来信?兴许是移情别恋,也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 桑榆思来想去,终归还是放心不下,想要借着做生意的机会亲自去看看,也免得总是牵挂。 以南云对容安的了解,他并不像是会移情别恋的,但也不敢将话给说死了,便只道:“这样也好。” 桑榆并不是个会沉溺消沉的性子,临别时,同南云道:“我这次去,兴许到入冬才会回来了,毕竟年节总是要在家中过的。要么就同容安撇得一干二净,要么,回来后就给你当弟妹。” 听了这话后,南云笑得花枝乱颤,亲自将人给送了出去。 及至入秋后,南云尚未盼来桑榆的信,反而等来了另一个消息——她又有孕了。 消息传出后,长春宫太后高兴得不得了,朝臣也都纷纷松了口气。 毕竟后宫就这么一位,皇上也是认定了不会再纳妃嫔,如今皇家子嗣就只有太子,着实是太过单薄了些。如今姜皇后有孕,着实是个好消息。 萧元景高兴之余,想起当年南云生如意之时的折磨,又隐隐有些忧虑,千叮万嘱要宫人小心伺候南云。 “还远着呢,你不必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南云笑着宽慰他,转而又问小太子道,“如意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小太子如今已经快五岁,年纪虽小,可看起来却是有模有样,言行举止都很有气度,像是同萧元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不枉萧元景手把手地教着他。 他仰头看着南云,笑道:“都要。” 南云一怔,随后仰头看向萧元景,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可太难为娘亲了。” 萧元景摸了摸她的鬓发:“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喜欢。” 两人都没将如意这话放在心上,笑过也就算了。 及至入冬之际,月份大了起来胎像也稳固之后,太医诊脉,说是有双生之像。虽不能确定男女,但姜皇后这次怀的应当是双生子。 这着实是意外之喜,太后愈发地高兴起来,从私库中挑了许多东西,着人送来了凤仪殿。 没两日,南云又从晓玉那里得了消息,说是桑榆同容安一道回了京城,当即就着人去请了他二人进宫来。 南云许久未曾见过容安,如今乍见,险些没能认出来。 容安当年模样怎么着都是个少年,带着些掩不去的稚气,可如今却判若两人,身量高了,模样也长开了。站在一处,气势上竟也能压制住桑榆了。 南云原以为,他二人此番一道回来,必定是已经互许终生,但桑榆的脸色却臭得很。怔了下后,她惊奇道:“你俩这算是什么?好还是不好?” 桑榆冷哼了声,容安含笑答道:“我做错事,惹她生气了......云姐帮我劝劝可好?” 南云愈发奇怪起来,向着他二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可别让我猜谜了。” 桑榆又冷着脸“哼”了声,方才不情不愿地讲了起来。 原来当初桑榆南下后,辗转寻到了容家,打听一番后,知晓容安并非是移情别恋,而是在外做生意之时出了意外——据说是九死一生方才得以回到家中休养。 桑榆听就急了,也顾不上许多,直接就冒昧上门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两人剖白了心思,耽搁了几年后,总算是在一处。容家父母开明得很,见了桑榆后也很喜欢,直接将准备给儿媳的镯子给了桑榆,算是口头约下了亲事。 容安这次随着桑榆一道回京,也是准备正而八经上门提亲。 “这不是挺好的?”南云困惑道。 桑榆一想起此事,便拧起眉头来,偏过头去瞪了容安一眼:“你问他。” 容安顶着南云疑惑的目光,总算是露出些心虚的神色,抬手蹭了蹭鼻尖,解释道:“我这些年一直在给阿榆写信,几年如一日,可却始终未见成效,一时鬼迷心窍,便听了位朋友的主意......” 桑榆又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里‘无中生友’,我看分明是你自己在外数年学坏了,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南云总算是猜出了来龙去脉—— 桑榆是被容安有意设下的圈套诓过去的。 容安按时按点地让人送了两三年的信,突然停了,桑榆便忍不住追了过去,而后成就了如今的好事。只不过在回京途中,桑榆不知怎么知晓了事情,便恼了。 想明白后,南云忍不住盯着容安看了许久。当年他还是个被人骗得找不着北的小傻子,如今竟能骗桑榆了,着实是让人刮目相看。 “此事的确是我有错......但并不后悔。”容安总结道。 见桑榆拧起眉,南云帮着容安说了句话,同她道:“若非如此,只怕猴年马月你也未必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啊。”说完,南云又训斥容安道,“但这事你的确做得不对。” 南云在其中调停着,但到最后,桑榆也没松口说不再计较。 容安倒是想得开,同南云道:“云姐不必替我说话,我会慢慢哄,等阿榆气消的。先前那么些年都等过来了,如今知晓她对我也有意,便是再久也等得。” 他这话恳切得很,还带了些笑意。 桑榆脸微红,气又不是笑也不是,绷着脸不说话。 南云将此看在眼中,心下了然,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索性不再多言,由着他二人去了。 兜兜转转,有情人总是会在一处的。 124、番外四 第124章:番外四 生在王侯家, 不知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 但徐知行却并不觉得痛快。 他并不是个在爹娘纯粹的期待中出生的孩子, 父亲并不喜欢, 而母亲,也只是想要利用他在侯府站稳脚跟。 徐知行少时并不懂这些, 只是从他记事起, 母亲对他的要求就格外严苛, 反反复复同他说,让他争气些。母亲仿佛是将他当做一把衬手的利刃,利用得多,但却并未付出多少爱意。 同龄的世家子弟, 皆是家中捧着宠着, 徐知行少时虽没敢说, 但心中却是艳羡得很。 徐知行五岁时,偶然撞见母亲大发脾气。 那时他恰在里间,听了零星几句, 年嬷嬷是在说什么“闲林居”的事情。 侯府后院有一大片竹林, 其间有一小轩, 叫做闲林居。那地方很偏僻, 侯爷却是下了严令,未经允准任何人不可靠近那竹林。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了。 但伯恩侯下的严令,府中无人敢违背,有前车之鉴,侯夫人就算是恨得咬碎了牙, 也始终未敢插手。 可越是如此,徐知行少年天性,就越是难免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爹娘皆不在府中,他规规矩矩地练完三张大字后,忽而就生出个主意来,想方设法地绕开仆从,悄悄地进了那竹林。 竹林很大,加之天气阴沉,便显得很是阴森。 徐知行没敢从小径过,而是从一旁绕进去的,兜兜转转,竟险些迷了路。天际传来惊雷声,他在竹林中绕了许久,又是害怕又是后悔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忽而见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青色的衣衫,在竹林间并不显眼,她墨色的长发并未梳起,只是拢在了一侧,用了根天水碧的发带松松垮垮地系了下。 她身量高挑,可看起来却瘦弱得很,仿佛弱不胜衣,风吹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这人突然出现,乍一看,倒像是话本故事里常说的山林鬼魅似的。 徐知行吓了一跳,直接愣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没有什么力气,风吹一吹就散了。 徐知行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攥着自己的衣袖,小声道:“我误打误撞进了这里,迷路了……” 他并不擅长扯谎,也很拙劣,可女人却并没怀疑。兴许是她本就没什么戒心,又兴许是压根懒得想,她向着徐知行道:“随我来。” 徐知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七拐八绕地,终于出了竹林。 此时已经有雨落下,打湿了衣衫,可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再理会徐知行,直接转身回了竹林。 青色的身影没入竹林,片刻间便不见了踪迹。 徐知行木木地盯着看了会儿,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等到雨势渐大,方才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先前,徐知行以为,只要进竹林看一眼,就能打消自己的好奇心。 可实际上却是,他愈发好奇起来。 那青衫女子的身影像是刻在他脑海中似的。 那日晚间,伯恩侯急急忙忙地让人请了大夫来,到闲林居去。侍女们私下议论,说是那位向来身体虚弱,八成是又病倒了。 徐知行年少早慧,隐约能猜到这女人的身份,也知道母亲不喜,但却莫名的,自己却对她生不出什么厌恶的心思。 兴许是因着竹林见过一面,总觉着她看起来并不似坏人,更不像府中旁的姨娘那般心怀鬼胎面目可憎。 又一日,徐知行无意中夹伤了手,以至于该练的字没能写完,母亲见着了还以为他懈怠,不问好歹便将他给训斥了一顿。 徐知行很清楚,母亲是将她受的气转嫁到了自己身上,解释也没什么用处,只沉默地站在那里挨训。 母亲便愈发生气起来,甚至将父亲不常过来看她,归咎到了他身上。 好歹是年嬷嬷劝了许久,方才算是止住了。 等到母亲走后,徐知行鬼使神差地,又溜去了那竹林。 可这竹林却像是与他犯克一样,这次倒是没迷路,可临近小轩的时候,却遇着了条蛇。那蛇通体碧绿,攀在竹枝之上,冲他吐着信子。 徐知行看清之后,呼吸一窒,直接僵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的。 一人一蛇就这么僵着,徐知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而一根细枝探到了蛇头附近,那蛇下意识地折回去扑咬,却正好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从相反的方向捏住了七寸。 徐知行长出了一口气,只觉着双腿都是软的,缓过来后这才抬头看去,恰好与女人那古井无波似的目光撞上了。 “这蛇没毒,你不必怕。”女人轻飘飘地说道。 徐知行张了张嘴,挺直了背,这才又说道:“我没怕。” 他分明怕的厉害,可却怎么都不肯承认,女人也没戳穿,只是唇角微勾,露出些浅淡的笑意来。她这一笑,终于有了些人气儿,看起来鲜活生动了许多。 “你怎么又来了?”女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难道是什么好地方?若是让你爹娘知道了,你可落不了半点好。” 徐知行愣了下:“你知道我是……” “我又不傻,”女人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快回去吧,别再来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女人的身影依旧瘦弱得很,宽袍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总让人觉着,她下一刻仿佛就要乘风而去似的。 徐知行没敢跟上去,但也没立时离开,只定定地看着,心中莫名想起前不久随着夫子背的几句——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多年过去后,他甚至早就记不清少时的许多事,可这背影却始终一清二楚。 悠悠转醒时,天际方才泛起鱼肚白。 帝后皆去了避暑行宫,这些日子免了早朝,并不必早早地起身。可徐知行却还是披了外衫,推开窗,发了会儿愣。 他又梦到了少时的事情,与那片梦中仿佛无边无际的竹林,与那个似鬼似仙的女人。 那是宁烟。 直到后来她想方设法地逃离了伯恩侯府,府中因此被搅得天翻地覆后,徐知行方才知道了她的名姓。而直到再后来,他长大了许多,手底下有了自己的人,方才渐渐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这事做来并不容易,如同剥茧抽丝一样,其实那些个旧事,再查来也没什么用处,但他还是做了。 多年前,尚为世子的徐承光濒死之时被宁烟捡回家去救了,养病之时情愫暗生,互许终身。可宁烟这样的家世,注定是入不得侯府贵人们的眼的,侯夫人也早有打算,想要将自己的外甥女来当侯府的儿媳,意在再提携一把娘家。 徐承光初时自是不情愿的,甚至同家中闹过一阵,可却在酒后糊涂,轻薄了自己这位表妹秦氏。这其中究竟有没有算计,谁也说不准,但侯夫人却是趁着这个机会定下了这门亲事。 亲事定下后,徐承光却又不舍得就这么放弃宁烟,竟想方设法地两边瞒着,将宁烟安置在京郊的别院。宁烟那时天真得很,并未起疑,可秦氏却不是善茬,在得知宁烟的存在后,暂且压下不提,直到自己生下徐知行有恃无恐后,方才对宁烟动了手。 直到这时,宁烟方才知道实情。 震惊崩溃之后,她想要离开,可徐承光却是怎么都不肯放她走,不依不饶的。可巧这时老侯爷因病逝世,徐承光承袭了爵位,接手了侯府。 也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想的,竟将宁烟强行带回了侯府,安置在了偏僻的闲林居——又或许说是“囚禁”更为恰当一些。 秦氏原本是想着逼走宁烟,可却没想到徐承光竟会偏执至此,反而弄巧成拙,将人给弄到了眼皮底下。她被徐承光警告之后,也不敢再做什么,只能勉强咽下这口气,直到宁烟有孕。 以徐承光对宁烟近乎偏执的喜爱程度,秦氏压根不敢想象,如果宁烟生下儿子,届时会是怎么个情形,所以她再次生出了除掉宁烟的心思。 …… 时隔多年,许多细节已经不可考,徐知行并不知道母亲当年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只依稀记得当年宁烟失踪后,而父亲像是发了疯一样,甚至还提着剑到了正院,年嬷嬷在其中挡了下,被削断了一层鬓发。 这件事情中,他的双亲牵扯其中,甚至反目成仇,可徐知行却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他就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局外人,看着父母这场闹剧。 旁人总说他这个人凉薄,徐知行并未辩驳过,心中也觉着这话没错。 他与父母姊妹都没什么情分,冷漠得很。 前些年萧元景遇刺的真相水落石出后,徐知行知晓其中有母亲与妹妹的手笔,但却并没回护的意思,能做的也就只是去见萧元景请罪,保住她二人的命。 到最后,徐知音与废太子一同圈禁,母亲被父亲休弃,他始终冷眼旁观着。 而如今父亲行将就木,他也仍旧没什么触动。 徐知行少时,未曾从这对荒唐的爹娘那里得到过半分温情,他并没以德报怨的兴趣,也并不信什么血脉亲情,凉薄且自在。 天亮了些,正院那边有小厮急急忙忙地来报,说是侯爷不好了。 徐知行淡淡地应了声,不疾不徐地往正院去。 近年来,伯恩侯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来他自觉不好,总是想要再见姜皇后一面。可当年最艰难的时候,南云尚且不肯认他这个生父,更不肯原谅,如今就更是不必提了。 徐知行踏入正院时,屋中传来哭声,他脚步一顿,随即进了门。 伯恩侯已经合上了眼,垂下的手中紧紧地攥了块玉佩,像是个信物。 姜皇后不肯松口,他至死都未曾得到自己想要的原谅。 多年已过,那个山林鬼魅似的女人想必也早就投胎转世,怕是到了九泉之下,他也难释然吧。 毕竟犯过的错,是要用一生来还的,哪那么容易就能揭过的呢? 伯恩侯的死讯传开时,桑榆正在陪着姜母在绸缎庄挑布料,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了姜母。 她心中有话没敢说,倒是姜母轻声问了句:“阿云是不是早就知道……” 当年南云与桑榆去寻了花嬷嬷后,没多久,花嬷嬷就差人将这消息告诉了姜母。姜母也明白,南云八成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世,只是南云从未提过,她也不好说起。 如今听闻这消息后,鬼使神差似的,姜母问出了多年的疑惑。 她虽未明说,可桑榆却知道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姜母放下手中的料子:“可阿云从未问过我。” “身世之事,她的确一早就知道了,只不过觉着不是多重要,便也没问过。”桑榆叹了口气,转而又道,“那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不问也好。生父是个混账,生母又是个冷心舍弃她的……” 桑榆看得很明白,南云对伯恩侯是厌恶,对宁烟,则是陌生。 “事情并非你们所想那样……”姜母叹道。 这段旧事,她在心中压了二十多年,如今再提起,也觉着唏嘘。 当年秦氏想要对宁烟下手,宁烟早就有所察觉,索性将计就计。她在闲林居住了几年,不声不响的,伯恩侯逐渐放下警惕,而她也将周遭都摸了个透,只是欠缺个“东风”罢了。 而秦氏就是这么个东风。 宁烟九死一生地逃了出去,随即远远地离了京城,她并未回乡,而是一路往西边去了,最后在凉州的小镇定了居。 姜母那时随着夫君在任上,她素有沉疴在身,到寺庙去上香之时犯了病,是宁烟凑巧救了她。也是因着这个缘故,算是有了交情,认识了。 宁烟那时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姜母不知她的底细,初识之时,无意中问过孩子的父亲。宁烟只笑答,“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直到后来,宁烟生下南云之后亏了身体,有油尽灯枯之像,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将南云托付给了姜家。 宁烟先前也曾想过,要流掉腹中这个孩子,她自己懂得医术,不过就是一贴药的事情。可到最后,却没能下得去手。 她能感觉得到腹中的孩子一日日长大,虽恨极了徐承光,但却没法迁怒孩子,最后下定决心将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 “她曾满怀憧憬,同我商议过孩子的名字,拟定了许多,想着到时候让孩子来抓阄。只可惜身体不济,没能撑下去……”姜母低声叹道,“她并非遗弃了南云,而是迫不得已……” 桑榆听完之后沉默许久,心中涌出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到最后,爱恨都湮没在了岁月中。 125、番外五 第125章:番外(五) 南云的生辰在开春之际, 她并不爱大张旗鼓地庆生, 早些年刚当上皇后之时, 倒是会趁此机会见见命妇们,也算是认一认那些个世家女眷, 近两年来却是压根不办什么宴席, 只同亲近的人在一处聚一聚。 她虽不上心, 可萧元景却是数年如一日,早早地就让人备下了生辰礼。 一年到头,他不知要给南云送多少东西,为了别出心裁有新意, 内务府与尚宫局都快要愁坏了。 萧元景在位数年, 朝堂之事井井有条, 天下太平;后宫之中只有姜后一人,伉俪情深。 民间提起帝后来,皆以为神仙眷侣, 艳羡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近两年,桑榆同容安天南海北地跑着,难得在京城一次,南云便将他二人给邀进宫来叙旧。 桑榆绘声绘色地同她描述着这些年的见闻,正说着,外边宫人通传,说是太子与小皇子、小公主都到了。 如意到如今已经八岁,是个有模有样的小少年了,他是萧元景一手教出来的,任是谁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 而南云先前生下的一双儿女,也已经三岁。 说来也奇怪,二人最喜欢粘的人竟然是如意,总是跟在如意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像是两个小尾巴。 “一转眼,如意都这么大了,眉眼真真是像极了你。”桑榆很是感慨,又向着那两个小的招了招手,“来,让干娘看看。” 南云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这都什么辈分!” 年初,桑榆同容安正经成了亲,如今算是南云的弟妹,也就是她儿女们的舅母才对。 “论那么仔细做什么?”桑榆掩唇笑了声,又将自己带来的小玩意给了小孩子们。 桑榆带来的东西并不算贵重,毕竟皇家总不缺银钱,大都是走南闯北见着的有趣的玩意,小孩子们确是喜欢得很。 萧元景与南云的确是将孩子们教得很好,有天家气度,但却并非那种趾高气昂之辈。他们从桑榆那里接过东西后,高高兴兴地道了谢,方才凑在一处摆弄去了。 如意则是在一旁看着弟妹,时而指点,耐心得很。 “我原本不大喜欢小孩子,总觉得麻烦,”桑榆回过头来,同南云笑道,“可每每见了如意他们,却又意动……你是如何教孩子的,快给我传授传授经验。” 南云托着腮想了想:“你若是想问这个,怕是得找阿景。如意大半都是他教的,至于两个小的,你也看着了,都快成如意教的了。” “你这个当娘的就只负责享清福了?”桑榆打趣了声,转而又道,“罢了,随缘就是。” “有你与容安在,无论孩子像谁,都是极好的。”南云道。 南云与桑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叙着,容安则是在萧元景那里,商议着设立皇商的正事,及至晌午一块吃了饭,桑榆便同容安离宫了,没再打扰他们夫妻。 如意领着弟妹去歇息,南云也有些犯困,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萧元景在她身侧,绕了缕头发缠着。 南云下意识地往他身旁凑了凑,抬手攥着他的衣衫,不出片刻,便安稳地睡了过去。 萧元景将她这模样看在眼中,笑意愈浓,低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盛世升平,得心爱之人,有子女绕膝,便是最挑剔的人怕是也说不出半点不好。 时至如今,再圆满不过了。 ======完结======= 给自己撒花~~~ 忙三次元去啦,写文上会休息一段时间,下本预计十二月开。可以点进我的作者专栏看一看,如果有感兴趣的预收就收藏一下吧~(如果收藏一下作者,就更好啦) ps.被人提醒说,如果正文放作话,是没法申请无线的。所以等过个十天半月,我会修一下番外放回正文去(已经买过的是不影响的,不需要再花钱买)。 总而言之,爱你们,比心,咱们下本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