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君怜》 楔子 “臻娘娘,快逃啊……叛军快打到皇宫来了!”贴身嬷嬷抱起床上熟睡的静宁小公主,惊声催促。 “我就好了。”臻娘娘披头散发,颤抖地把盒里值钱的珠宝首饰倒进包袱里,惊惶失措地背在身上。 “快,咱们从后院的密道出宫。”嬷嬷说道,寝宫门一开,人马杂沓声不绝于耳,她们一行人一刻也不敢停留地朝后院奔去。 “呜……呜……”年仅十三岁,在臻娘娘寝宫当差的太监小安子,正脸色惨白仓皇地从长廊那端奔来,撞见嬷嬷和臻娘娘便扑向前去乞求:“娘娘……娘娘,不要留下小安子啊!” 臻娘娘禀性善良,见小安子哭得凄惨,善念一起,急急说道:“你就随我们走吧!” “谢娘娘,谢娘娘!”小安子跪地谢恩。 一行人奔往后院,没入草丛间,嬷嬷拨开地上的草屑,拉起掩蔽在其下的木门,幽暗的洞穴里出现一个地道。臻娘娘先行进入,嬷嬷再行跟进,小安子垫后,关上木门。 “把壁上的火把点亮。”嬷嬷交代小安子。 “是。”小安子摸黑把火点燃,照亮了通往皇宫外的狭长密道。 “快走。”嬷嬷领着臻娘娘和小安子急忙穿越地道,约莫一刻钟才到达密道尽头,可是—— “道口堵住了,小安子快来帮忙。”嬷嬷把小公主交给娘娘,小安子把火炬插在土墙上,两人合力使劲地推着头顶上的那道木门。 臻娘娘望着怀里才四岁的宝贝女儿,她正睡得香甜,可爱的小脸宁静安详,弯弯的睡眼,像天上的月牙儿,红红的小嘴还露出笑意,对大人的世界的变故一无所知,兵荒马乱恍若不干她的事。 先帝驾崩后她方才出世,她的一位皇兄为了夺得皇位,竟杀了许多会妨碍他继位的同胞兄姐多人;幸而静宁年幼才逃过一劫,但短短两三年各方诸侯叛乱,如今看来大势已去。 今后娘娘无权无势,带着年幼的女儿,不知将要流落何方。 “静宁……”臻娘娘爱怜地唤了她一声,将乖巧的女娃儿紧搂在怀里,心中百感交集。 “砰”的一声,木门终于被嬷嬷和小安子合力推开了,外头带着焦味的空气贯穿而入,阴冷的风吹得火炬几乎熄灭。 “娘娘,我来抱小公主,您先上去吧!”嬷嬷恭敬地说,脸上满是汗水。 臻娘娘把包袱和小公主交到嬷嬷手上,小心地走上木梯,人才上去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娘娘——”嬷嬷瞪大了眼不安地询问,慌忙间把小公主和包袱放到小安子手里,拼命地爬上去,但才上去就跌落下来,全身被箭穿透! 小安子惊吓得全身颤抖,泪水直流,他不敢出去,探出手去把木门拉上,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的来到。他机警地踩熄火把,屏住气,瑟缩着,恐惧地流着泪。 “从她衣着看来像是宫中的嫔妃。”他听到有人这么说,随后又有一阵马蹄声接近。 “首领,这附近都没人了,可能都逃光了吧!” “收队。”这一声令下,马群全飞奔远去。 小安子听着远去的马蹄声,恍惚地抬起泪眼,抱着小公主,背着臻娘娘的包袱,小心地爬上木梯,探看四周,确定安全了才走出密道,原来这里已是皇宫之外,而这片木板外草根盘结,从外观看来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密道,这才保住他的小命。 一旁臻娘娘已气绝身亡,和嬷嬷一样死状凄惨。回首远处陷在火海中的皇宫,他心底虽唏嘘不已,却也有许多不平的仇恨正得宣泄。 若不是家里穷,他也不必“去势”到宫里当奴才,如今那些受他服侍的皇族也像落水狗,死的死、逃的逃。 他对他们从来不感恩,只觉得这是他们专横且挥霍无度换来的下场。 但今后他该何去何从?回家吗?不,他不想受村民的嘲笑。 肩上沉重的包袱令他灵光乍现,臻娘娘离开皇宫一定带了不少金银珠宝。他把小公主放在草地上,打开包袱一瞧,果真—— 他咸鱼翻身,发大财了!他赶紧脱掉太监服,宁可穿着内衫,也不愿让世人知道他是个“公公”。 但他该拿这小公主怎么办?把她养大吗?不,他可不想要一个拖油瓶。 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小公主,她的命比起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一出生,先帝就在出巡途中驾崩,如今又死了亲娘,小小年纪说来也怪可怜的,他就看在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分上,做做善事,把她放到“安全”一点的地方,然后走人…… 对,就这样! 他抱起地上的她,离去。 第一章 十二年后 “嗯……啊……”宁静的午后,隔墙传来女子冶荡的嘤咛声,令人闻之脸红心跳。 正偷偷潜进书房看书的君怜捂住耳朵,只要她的主人在家,她就时常可以听见这样的声音,可是今天很奇怪,这样的声浪竟激荡起她心底奇异的涟漪。 而她也只有在听见这样的声音时,才知她的“主人”贺毅钢从边关回来了。 从婢女口中得知,那是主人和宠妓们燕好时发出的“自然”声响,可却疼坏了她无辜的耳朵,但她没法子抗议,毕竟她只是个养女,而且主人军政繁忙难得回家里来。 据婢女们说她是主人十三岁那年,在树林间发现的一名孤儿,被发现时已挨饿受冻多日,奄奄一息,浑身还被蚊虫叮咬,幸亏她的主人及时把她带回来,还请了一名奶娘悉心照顾,才保住了小命。 也许是因为她被发现时是那么可怜兮兮的,于是主人为她取了“君怜”这名字。 对那位俊美无俦却又冷酷无比的主人,君怜很感恩。他对她算是挺照顾的,生活所需一应俱全,惟一不能让她如愿的就是读书识字,并且只准她叫他“主人”。 从小她就只能远远地看着主人,他总是与她保持着距离,不曾主动接近她;也许男女有别,也许尊卑有差异,也许在他心底她只是个捡来的孩子。而主人不但是腰缠万贯的大地主,更是开国有功的大将军,皇上最信赖的爱将啊! 随着年纪增长,她益发有这样的感觉,但她并不喜欢这样,她心底有个小小的渴盼,她很希望接近他,将他看个够,看个清楚,对她而言,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所有世界。 她希望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回报他的收养之恩。 “呃!好疼……”君怜脸色忽然一阵惨白,痛苦地抱住肚子,全身战栗,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滑了下来。这三天来她的肚子总是莫名其妙地泛疼,绞痛过后她的下身会渗出血水,身子一阵虚脱。 幸好她早已做了防范,可是今天情况似乎更严重了,她头好昏。她真想不通,为什么会无端地出血?难道她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快死了吗? 她还没来得及向她心爱的主人表达自己的谢意,和对他的喜爱呢。 她虚弱地靠在墙边,脑子晕眩混沌,她该立刻回房去,这里是主人的禁地,被发现她偷偷进来看书,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可是她的身子愈来愈虚飘,脑子愈来愈沉重,意识被一个强大的力量带往昏暗的梦里去了…… “嗯——不来了啦!大人,你总是欺侮人家。”绝代宠妓梅绽芳一脸狐媚地娇吟,香滑的身子像一团野火在贺毅钢肌肉纠结的怀里扭动,期盼他满足她。 “我可没叫你来。”贺毅钢不买账,大手顺着她的背滑到圆润的臀上…… “大人——”梅绽芳乞求。 “求我啊!”贺毅钢邪气地牵动唇,漫不经心的黑眸魔魅灵动。 “求求你,大人。” “哈哈哈……”贺毅钢冷笑。 梅绽芳媚眼微眯,露出痴醉的眼神迷惑眼前的血性男子;她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青楼艳妓,不但面貌姿色都是一等一,更精通琴棋诗画,多少达官显贵花了大把银两在她身上,只为换取一夜春宵,但她独独钟情桀骜不驯的贺大将军,只有他不必排队等待,她会自动送上门来。 她爱的不只是他过人的精力,还有他凌驾众人之上的权势和财力;最近她打算自立门户,得找个后台当靠山,他是最佳人选。但她知道他也是精于算计的人,想要在他身上得到多少好处,她就得付出同等值的代价。 贺毅钢看得出梅绽芳正卖力地用她自以为是的小伎俩迷惑他,但他一点也不为所动,他需要的只是精力的发泄,还有情绪的发泄。 梅绽芳的底子他很清楚,她父亲是前朝的皇亲国戚,被抄家后她沦为妓女求生。那些前朝的皇族都该死,女人全是他的玩物,这梅绽芳也不例外。 谁要前朝昏君把他的祖父及父亲调到北方修筑长城过劳而死,他的母亲阮氏也因过分悲伤抑郁而终,这些债他将从坐享其成的人身上追讨回来! 一场巫山云雨之后,梅绽芳像只安分的猫,倚偎在贺毅钢身边,柔声地说出今日造访的真正目的。“被你这一折腾,人家倒忘了正事了。” “你会有什么正事?”贺毅钢嘲笑。 “我要自立门户了,只要有你为我撑腰,相信我的妓院天天都是春暖花开之日。” “要我帮你?”贺毅钢问。 “可以吗?” 贺毅钢邪佞地牵动唇角,不假思索地道:“可以。”他乐得让坏女人更沦落。 “太好了,我好感激啊!”梅绽芳搂着贺毅钢亲吻,对他耳语。 “需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 “钱我有,只要大人为我挡狼,可以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没问题。”他轻蔑地道。 “奴家真想问问大人,想不想甩掉包袱?” “我何来的包袱?” “大人不是收养了一个女娃儿吗?算算她该有十五六岁了吧!” 君怜?“你打什么主意?”贺毅钢清冷地睨着她。 “把她卖给我。” “进窑子?” “我不会让大人赔本的。” 贺毅钢镌刻的俊脸蓦然间变得深不可测,君怜是他在自家土地上发现的一名孤女,由她脖子上一只刻着“静宁”二字的御赐锁片,猜测她极可能是前朝的流亡公主。本想将她丢到河里喂鱼,但是另一个不错的点子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她的父皇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怎可这么“草率”就解决了她? 虽然霸权灭了,但他年少失怙的孤独血泪,及从军后所面对的残忍杀戮,仍未得到真正的抵偿! 他不能太便宜了她,何妨把她带回去,养肥了,等到时机一“成熟”,再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掉她,就这么喂鱼未免太过暴殄天物。 他的游戏还在酝酿中,还没尝过她的滋味呢,怎可把她拱手让给梅绽芳,也多亏梅绽芳的提醒,君怜今年约莫十六岁了吧……不知她变得如何,他有好几年没仔细看看他的“收藏品”了。 “再过几年吧,等我腻了,自然交到你手上。”贺毅钢起身往卧房后方的澡堂走去。 “等大人腻了,她恐怕不值钱了。”梅绽芳跟了过去。 “不要钱,就送你。”他想也没想地说。 “咱们就这么说定喽。”梅绽芳乘胜追击,多个生力军对她总有好处,何况还是免费的。 “一言为定。”贺毅钢转过身,示意她止步。 梅绽芳狐媚地笑着捧着他的俊脸亲吻,安分地回房里穿上轻纱罗衫,翩然离去。 贺毅钢没有多看她一眼,裸露着精壮的体魄进了他专用的澡堂。 ☆☆☆ 洗浴后他更换舒适的长衫,准备到书房看一份卷宗,据说皇上要武官们人手一卷,遵照办理,不知是何要务? 书房门一开,阵阵幽香即扑鼻而来,贺毅钢敏感地发现日前书房也飘散着同样香甜的气息,他疑惑地蹙起一双剑眉,鹰眼犀利地环顾着古色古香的书房,诧异地瞥见一名娇小纤细的女子倒在书柜前。 他缓步走近她,发现她貌似芙蓉,眉目如诗,红唇如画,精致绝色,而她怀中居然抱着一本他年少时誊写的书。 她是谁?府中的婢女吗?敢这么大胆进他的书房! 贺毅钢将手中的卷宗放到案上,倾下身,不客气地拍拍她的脸颊。“你醒醒。” “别吵人家……好累呵——”君怜淡笑,梦见她的小狗儿绒绒正伸出粉粉的舌舔她。 贺毅钢瞪着她唇边如花的笑靥,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小女子竟胆敢忤逆他!“你立刻给我醒来,我有话问你。”他抽掉她怀中的书,怀疑她是个叛乱份子! “不要,绒绒……我真的好累……”君怜无奈地微睁双眼,朦胧中她看到的并不是她顽皮的狗儿,而是一张冷峻却迷人的男子面容。 君怜闪烁着浓密的睫毛,恍惚的眼略过他紧抿的唇线、高挺的鼻,直到接触到他慑人的瞪视,她才愕然清醒。 她正在主人的书房里,会出现在这里的人肯定就是她的主人。 糟了,她竟躺在地板上睡,一点闺女的仪态也没有,他一定会对她很失望的。 君怜赶紧撑起纤盈的身子,坐在地上,很抱歉、很抱歉地瞥着他,但他那双深如黑潭的眸狠狠地摄住她的心魂,她竞无法开口说话。 贺毅钢直视她灵动不安的美眸,深深被她无辜的神情吸引。 “你是谁?”他问,审判的双眼直盯着她。 君怜怯怯地垂下眼帘回话:“主人,我是……君怜。”难道你忘了我吗? “君怜?”原来她已出落得如此标致动人,看来时机已成熟。贺毅钢深幽的眼神掠过一丝嘲弄的笑意,食指勾起她小巧的下巴,瞧着她红嫩的小脸。“你跑到我书房里来做什么?” “我……我……”君怜欲语还休,小心地说:“我只是进来看书。” 贺毅钢心生警戒,不记得自己这么允许过。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君怜道歉,心悸得想避开眼神不去看他动魂摄魄的眸光,可是他粗砺的大手紧钳着她的下巴,让她动弹不得,她的心狂跳,身子发颤。“其实,我根本看不懂,可是你的字真好看,教我忍不住想看……” “是吗?”多奇怪的理由,他仔细察看着她单纯清澈的眼波,看不出她是否在说谎。 “喜欢就拿去吧!”说完便放开她。 “真……真的吗?” “当然。”他起身说。 君怜怔了一怔,没想到她的主人竟如此大方,不但把书送给她,还没有怪罪她! 她对他的爱慕之情更深了,直起身想向他道谢,可是才一站立她就头昏目眩,恼人的疼痛又袭向她的小腹。 “啊……”她靠在书柜上喘息,脸色愈渐苍白。 “你怎么了?”贺毅钢疑虑地问。 君怜痛苦地抬起眼,目光楚楚地仰望他,不知该不该把心底的忧郁告诉他。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模样看起来弱不禁风,他的心竟莫名地被牵动。 “我……我快死了。”君怜说。 贺毅钢眯起鹰眼,不可思议地问:“什么?” 君怜难以启齿,只对他说:“谢谢你收养我,我真想报答你,可是……恐怕我的来日不多了。”她愈说,他的眉蹙得愈紧。 “慢点,说清楚。”他有必要知道他的收藏为何有瑕疵。 “我……的身子一直在出血。”她捧着自己的小腹,痛得弯下腰来。 “喔?”贺毅钢难以相信,锐利的眼瞥着她苍白的脸色。 “我想告诉你,我一直好爱你,但你对我的恩情,只有待来生再报了。”这一直是她心头的话。 她爱他?贺毅钢愣了一愣,颇为意外,他瞥着她情怯的小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我想,该找个大夫过府来替你诊治。” “你真是个大善人,可是我怎能再受你的恩泽?我患的一定是不冶之症,要花很多银子。” 君怜受宠若惊地摇头,没想到她的主人待她这么好。 贺毅钢深邃的眸始终定在她充满爱慕的眼神中,她是恭维也罢、真的爱他也罢,但他确知她实是个可人儿,他不轻易动情的心竟教她给牵引了。 他干咳一声。“无论花多少银子,都不成问题,你先回房去歇着,我立刻差人去请大夫。” “谢谢你,主人。”君怜有礼地屈膝,但她晕眩得厉害,双腿居然一瘫,幸好贺毅钢伸出精壮的臂膀扶住她。 “看来你病得不轻。”贺毅钢一反常态地关切,“不如我抱你回房吧!” “不……主人,我可以自己走!”君怜惊讶地拒绝,但身为主人的贺毅钢怎能由她任性。 “不成。”贺毅钢倾身将她横抱在怀里。 君怜苍白的小脸霎时红润,羞涩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贺毅钢低头瞥她,当她柔软的身子轻轻倚偎在他阳刚的男性体魄上,一分难以言喻的心悸侵扰了他的心湖。 她的身子轻盈、香柔,像一朵初绽放的幽莲,令人着迷。 他大步迈出书房,行走间她浑圆柔润的胸波若即若离地接触着他坚实的胸膛,惹得一阵无来由的燥热感在他的胸口闷烧。也许她并不如眼见的这般纤弱,但他在想什么呢?她可是个病人! “告诉我你住哪间房?”他沉声问。 “我住西厢。”她讷讷地说,她的主人不只好久没来看她,也忘了她住哪间房,这令她有些怅然。 贺毅钢直接将她送回西厢,回廊上两名小婢女迎面而来,见将军大人抱着小姐,难掩惊讶的表情,急急低下头去屈膝行礼。 贺毅钢立即向婢女下令:“去找大夫过府来,小姐病了。” “是。”两名婢女头也不敢抬,急急领命前去。 君怜和两名小婢女熟得不能再熟了,她们是小香和小莲,平日她们负责服侍她,闲着没事时她们最爱流连在她房里,偶尔也带她出去逛市集,或者到后院的小河边戏水,方才她们撞见主人抱着她,一定会“会错意”的。“主人,我好像好多了,让我自己走。”君怜蠕动着身子请求。 “谁说的。”贺毅钢没有这样的打算。 “这教人看见,会以为……”君怜小心翼翼地想着合适的措辞。 “以为什么?”贺毅钢有趣地问。 “我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君怜羞红着脸说。 “你怕?”贺毅钢瞅了她一眼。 君怜摇头,一脸认真地说:“不,我是怕坏了你的名声。” “我的名声?哈哈哈!我向来是声名狼藉的浪子,这样的名声是坏得不能再坏了吧。”贺毅钢抑制不住地纵声大笑,恶作剧地揽紧她的身子。 君怜瞥着他桀骜不驯的笑脸,耳边忽而回荡起宠妓们的嘤咛声,她惊悸地脸红,莫名的不安在心间扩散。此刻的她,瑟缩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贺毅钢发现怀里的可人儿突然噤若寒蝉,俯首瞬了她一眼,她的脸竟像天上的红太阳,那张娇嫩欲滴的小嘴看来更可口了,他不解她的心思,只想一亲芳泽。 “是这间房吗?”他问,心底蠢蠢欲动。 “嗯。”君怜点头。 他以肩推开门,进房后直接将她放在床上,强壮的臂膀使出的力道竟是无限轻柔。 君怜鼓足勇气,像只初生牛犊,不识危险为何物,好奇地问他:“什么是燕好?” 贺毅钢凝睇她翦翦如秋水的星眸,没想到一个闺女会问出这种问题。他坐到床沿,邪气且玩味地说:“等你长大,我会亲自‘告诉’你。” 事实上,他正渴盼她快点长大。 君怜感动不已,以为他是在安慰“病入膏肓”的她,单纯又害羞地执起他置于床上的手,幽幽地对他说:“我好爱你。” 贺毅钢一时无法意会她的语意,直到看到她悠然如梦的眼神,他才惊觉她已一连两次这么说了,她是想增加可信度,抑或和那些烟花女一样只想博得他的青睐?她为何爱他?爱岂是肤浅地挂在嘴上? 他嗤笑,不介意品味她的“爱”是什么滋味。“我会给你机会让你爱我的。”他玩世不恭地说。 不过他却没料到这小姑娘竟把他的手贴在自己颊上,甜蜜轻柔地笑着对他说:“谢谢你,你真好。” 贺毅钢震了一震,被她柔柔软软的轻语、信赖的眼神,狠狠地撞击了无人能驾驭的心。深知有朝一日他会吃了她,但此刻他竟不确定那和当初的想法有无差异了。 “你歇着,等大夫。”他倾身拉来被子为她盖上,这举动令自己也很吃惊,如同大姑娘上花轿,他头一遭动手帮一个女人盖被子。 “是。”君怜心底好温暖,幸福地对他笑。 贺毅钢瞥着她温驯知足的甜笑,竟有些无所适从,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向窗边,看着户外的小桥流水深吸了口气,自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该对她充满恨意,但到目前为止,他竟狠不下心去恨她。 第二章 小香和小莲两名小婢女急急出府去请大夫,一路上两人吃惊地问着对方。 “方才你看见了什么?” “八成是大人抱着小姐。”“八成”乃小莲的口头禅是也。 “什么八成,分明就是啊。真糟糕,我们要不要告诉小姐……大人很好女色。” 小香担心地说。 “如果我们还要命,最好不要多嘴。” “可是我们都爱君怜小姐啊,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羊入狼口吗?” “君怜小姐没那么笨。” “可是她单纯得过了头,咱们大人那么俊美,三言两语就能骗走她的感情。” “噢——我们别想这么多好吗?小姐病了,现在最需要的是大夫。” “说得也是,咱们还是用跑的好了。”两人上了医馆,拉着大夫直奔回府第。 大夫仔细为君怜把脉诊断,询问病况后宣布:“小姐只是月信来了,气虚,身子没什么大碍,我开个方子,早晚喝一帖就成了。”大夫执笔开了药,将药方交给贺毅钢。 贺毅钢安下心,他一直没有离开,在一旁关照着,而小香、小莲也守在门外竖起耳朵聆听。 “什么是月信来了?”君怜不解地问。 “就是长大的意思,纯属正常。”大夫有些腼腆地说。 “那我不会死了吗?”君怜睁亮星眸问道。 “不会。”大夫肯定的答复使她喜上眉梢。 贺毅钢唇边噙着一抹没辙的嘲笑,无意间发现门外那两名婢女正在窃听,他敛起笑意朝她们下令:“送大夫回去,并替小姐抓药。” “是!”小香、小莲不敢怠慢,立刻照办,随大夫抓药去了。 房里只留下君怜和贺毅钢安静地默然相对。 贺毅钢走向床沿对君怜说:“你没事了。” “主人要走了吗?”君怜问。 “嗯。”他竟为她耗去不少时间,连皇上的卷宗都抛在脑后了。 “你答应过的,不要忘了。”君怜眨动眼睫说。 答应过什么?贺毅钢望着她那双美如星月的眸,一时竟想不起来。“到时候你可以提醒我:”他随口说,目光落到她蜜桃般的唇瓣上。 “嗯。”君怜点头,依依不舍的眼神紧瞅着他。 贺毅钢陷在她情感纯然的眼眸中,彻底被她迷惑了。“我过些天再来探望你。” 他困难地转身走出房外,无法解释此刻的心绪。 回到书房,他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一纸羊皮卷宗,映入眼帘的文字令他心绪蓦地深沉凝重起来。“日前有朝臣上奏,得到可靠消息,前朝一名嫔妃所生之静宁公主流落民间,为防范谋反,若发现行踪立即赐死。” 静宁公主指的就是……君怜! 她自幼被他养在深闺,连自己来自何方都不知晓,何来谋反意图? 皇上若硬要把一名弱女子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意图赶尽杀绝,他实在难以从命;他向来为国尽忠,为推翻苛政随皇上打天下,但并非喜好滥杀无辜。 心底发出的不平之鸣,令他冲动地点火把卷宗烧了。羊皮烧毁的气味拉回他的神思,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寻常的行径。 他竟在替她抱屈?这等义愤之情竟如波涛般汹涌,令他自已都大感震惊。 他怎会如此失控?当初收养她不就是要将她“严惩”吗?今日这番作为又是为哪般? 难不成是她左一句我爱你、右一句我爱你,把他给迷昏了?或者是被她柔弱的模样给收买了?还是他突然萌生了悲天悯人的高贵情操? 他不否认她那我见犹怜之姿在他心底造成了不小的震撼,但光是这样便令他改变初衷了吗? 他听到自己的心门传来一个极为肯定的答复,顿时一股强烈的自我谴责在心底扩散。当初没有把君怜丢到河里,并不是因一时善念,而是为了私仇啊! 但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天真无邪的她,竟消弭了他的戒心及所有的报复意念,在他犀利且恩怨分明的心秤上,他竟是将她摆在无辜的那一端。 他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但他宁可违背自己,也不能蒙蔽了良知。 他并非冷血无情之人,既然将她收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那么他就该有所承担,他必须尽力保护她。 这世上已没有静宁公主,打从他拾到她那一刻起,君怜就只是君怜! 他和水研墨,振笔疾书,预备上奏君皇应有仁慈心,勿对无辜者赶尽杀绝。 ☆☆☆ 七日后 “吾皇万岁,万万岁!” 早朝之时,文武百官问讯顶礼。 “众爱卿平身。”皇上威仪万千地问道,“可有要事上奏?” 贺毅钢一身将军服,正气凛然地走向前来。 “启奏圣上,日前圣上下令将静宁公主处死一事,微臣以为静宁公主至今是生是死难断,若是生,流落民间身份也难以确认,而且当今中原并无谋反之士,倒是鞑子一直在边关蠢蠢欲动,若是因此而错杀无辜,恐会影响皇上天威,难服天下悠悠之众口,臣以为当务之急该先攘外,把军力用在防范鞑子造反,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更保我皇之千秋大业。” 皇上略微思忖回道:“其实这也非朕的本意,但薛卿家一连五次上奏,朕为了防范未然,于是下了这道旨意。” 皇上如此一说,众人的目光全移到文官薛文达身上,贺毅钢的一双鹰眼也瞪向薛文达。 原来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在搞鬼,皇上居然信了这小人的谗言。薛文达见贺毅钢又拆他的台,让他当场被点名出来,心底着实不爽,他和贺毅钢年岁相仿,但和贺毅钢身经百战、虎虎生风之姿相较,他那张白面书生的脸孔,就显得毫无生气,相形逊色。 更嫉妒贺毅钢比他有成就,骨子里恨透了他那副深得皇上宠信的高傲的神态,总想尽办法要撂倒贺毅钢。 薛文达细长的双眼盛着阴沉之光,走向前来理直气壮地禀奏:“圣上,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臣也是一心只为皇上的千秋大业着想,没有半点私心。” “你这简直是无风起浪,想陷圣上于不义!”贺毅钢耿直地辩驳,更嘲讽薛文达闲着没事找碴。 “我只是一心尽忠。”薛文达坚持。 “那也不该预设立场,谋乱是何等重大的罪名,如此危言耸听,居心叵测!”贺毅钢据理力争地分析,赢得朝中大臣个个点头称道。 “我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他曾在“怡虹院”买醉时,听见邻桌一名富有的员外和他的友人高谈阔论,他并不认识那名员外,只见他穿金戴银、人模人样,打探之下方知他是京城里的首富,但他因何致富无人知晓。 那名员外说他肯定静宁公主并没有死,而是流落民间了。他乍听之下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点子,于是写了篇耸动的奏章,心想一定能得到皇上关爱的眼神;但此刻他怎能把在妓院里的道听途说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那岂不贻笑大方? 众人正等着薛文达提出有力的证据,却只见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哑口无言。 皇上失望地摇摇头,询问了众卿的意见:“众爱卿以为如何呢?” “微臣也这么认为,圣上应为天下苍生造福设想,不应浪费时间去钻营莫须有的假设。”朝廷中几位重量级的文武官全站出来附议。 “臣也这么认为。”连宰相都这么说。 皇上接受了多数人的意见,当下决定—— “朕收回成命,薛卿家今后别多生事端来困扰朕。退朝。” “吾皇英明,万岁,万万岁!”众朝臣致意。 薛文达脸皮颤了颤,老大不愿意地跟着叩拜,心底恨恨地想这班老贼不知是得了贺毅钢多少好处,总站在贺毅钢那边让他又打了败仗。没有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还适得其反,令他大大懊恼,更恨死了贺毅钢。 等着瞧吧!风水轮流转,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斗垮贺毅钢的。 贺毅钢在离开皇宫后,立刻驾马回到府第,他竟急切地想回去看看君怜。 “恭迎大人回府!”镇守在门口的护卫移开长枪,贺毅钢下马,直接朝西厢而去,老远他就听见君怜房里传出阵阵嘻笑声。 “哇!好可怕,你们确定这样看来才有女人味吗?”君怜笑看铜镜中三张扑满脂粉的大花脸。 “小姐,我看常来府里的那些名妓都是擦这种胭脂水粉,你难得‘长大’了,该学着施点胭脂,这样看来才成熟。”小香搔首弄姿,学那些妓女走路款摆腰肢的模样,惹得君怜笑弯了腰。 “八成没错!哈哈——”小莲乐得往自己脸上扑粉,顺便也帮小姐多扑了点。 房门突然被打开来,三张被脂粉弄得五颜六色的小脸同时转过来看。 贺毅钢风尘仆仆地立在门外,俊逸潇洒的高大身影几乎占据了整个门口。“这是在做什么?” 他震惊地看着那三张令人眼花缭乱的脸:这君怜好端端一张清灵小脸被脂粉弄得俗艳至极,妖里妖气,他很愤怒却也忍不住想笑,但他可容不得她们如此胡来。 “是谁出的鬼点子?”贺毅钢走进房里,一脸严峻地问。 小香、小莲万万没想到会惹得大人如此生气,紧张得手上的胭脂掉落地上,两人立即跪地认错。“大……人,是我们!” “如果你们想带坏小姐,我会叫你们滚出我的府第。”贺毅钢厉声警告这两个玩心颇重的小婢女。 “不,我们没有,大人饶命啊!”小香、小莲头摇得似拨浪鼓。 “主人……”君怜期期艾艾地从梳妆台前立起身,垂着头,不敢看贺毅钢的怒容。“她们只是为我……庆祝……” “庆祝什么?”贺毅钢冷冷地问。 “我终于长大了。”君怜说得很心虚,头垂得更低。 贺毅钢恍然大悟,不知该笑她们无知,还是该谴责她们。 “你们两个下去,不准再这么做。”他仍是厉声责备。 “是,是……谢大人。”小香、小莲赶忙收拾地上的脂粉,退出君怜的厢房。 嘻笑声荡然无存的厢房里,徒留令人难耐的静默,君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绞扭着双手,不敢抬头面对她的主人。 “去把脸洗干净。”贺毅钢瞧她无辜的模样,不忍多加苛责。 “是。”君怜垂着肩,往洗脸架而去,在主人的监视下,好半晌才把脸和手弄干净。 “我好了。”她怯怯地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着她的主人。 “过来。”贺毅钢朝她伸出手。 君怜含羞带怯地走向他,不确定地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大手上。他握住后将她拉近自己,盯着她晶莹剔透的小脸问:“怕我?” 君怜可爱的唇角微扬,轻声说:“不怕!主人。” 贺毅钢笑开了,将她扯进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柔声警告:“我不准你在这张小脸上胡乱涂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以为你会喜欢成熟的女子呢。”君怜看着他那慑人的眸,心底有数不清的彩蝶在飞舞。 原来这么做是为了我,“不,我喜欢你…… 原来的模样。”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玫瑰花般柔细的唇瓣,轻柔的低语带给她悸动的波涛。 “那……我就永远不改变。”她慧黠的眼眸因喜悦而闪亮着,心田绽放着春天的花朵。 “很好。”他低声说。她美妙的笑靥,有股无形的魔力,牵引着他的手指自她的唇瓣向下移去,掠过她纤白的颈项,定在她腰间的织锦带上。 他决定要她了吗?他这么急着回来就只为这个吗?就现在吗? 他是想尝尝她的滋味,疯狂地想,却不带着一丝一毫的报复意念,而是单纯的……男女之情。 他轻缓地解开她的腰带,她的衣裳滑了下来,露出红色的肚兜;冰清玉洁的肌肤像天上的细雪,飘进他的眼,落入他的心间。 他难以自抑地俯下唇吻她细致的香肩,大手滑进肚兜内…… “怎么了?”贺毅钢沉声问。 “原来……这就是燕好?”她双颊艳红地问。 “还不算。”他眼中狂烧的烈焰告诉她还有更激昂、更热情的接触。 “你会像对宠妓那样……对我吗?”她并不明白真正的燕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担心自己也会像她们那样,发出令人心荡神驰的吟哦声,那会令她感到羞耻。 她期待他解开谜团,却又害怕接触那一无所知的境界。 “你不想快点长大吗?”他淡笑着问她。 “我想。”君怜点头。 “那就放心地把你自己交给我。” “我生来就是你的,你是我的天、我的地啊!”君怜敬畏、眷恋地偎进他怀里。 贺毅钢心墙摇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真这么想?” “从懂事以来我就一直是这么想啊,虽然你不常来看我,但我的心底一直有你。” 他很难不被她感动,她一再用她楚楚动人的眼神、稚嫩的言词,引诱他跳进一个死胡同。 “嗯……”他无意识地应了一声,面对她,他这沙场猛将居然也威武不起来,更无法轻易地玩弄她。 他竟然有点懊恼地放开她,重新为她穿回那件撩人十足的红肚兜,系上带子,拉回她的衣衫。 “我可以自己来,主人。”君怜自己穿回衣服,殊不知是她的清纯救了自己的贞洁。 “你还会来看我吗?”她问。 “如果我没来,你可以上书房来找我。” “我可以进书房吗?”她感到惊喜。 “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贺毅钢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非但不抱着复仇的意念待她,还对她特别宽容。 “任何时候都可以吗?”君怜欣喜若狂。 “当然。” “谢谢、谢谢,我真的好爱你呵!”君怜搂住他的颈子开心地笑着。 老天!又来了……贺毅钢强烈克制自己不去触碰她柔软的身子,僵硬地淡笑着,推开她,起身,无可奈何地离去。 ☆☆☆ 京城著名的怡虹院。 “酒!给我酒!”薛文达狂放地喧嚣,他在包下的厢房里喝着一盅又一盅的闷酒,苍白的脸涨得火红,双眼布满血丝。 “哟——我的爷啊,你今儿个是怎么了?” 陪侍在一旁的梅绽芳都快看不过去了。 “你这娘们少废话,今儿个大爷不爽!”薛文达手一挥,把桌上的酒菜全扫到地上,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抓着梅绽芳的双肩将她压在桌上,撕扯掉她纱质罗衫。 “不……”梅绽芳不从,扭着身子。 “都是你们这些臭娘们惹的祸!”薛文达甩了梅绽芳一耳光,猴急地想一逞淫威,把今天早朝的气迁怒到梅绽芳头上。 梅绽芳不知自己是招谁惹谁了,竟平白挨耳光,她瞪着不可理喻的薛文达,恨在心底。但看在银子的分上,她嫌恶地闭上双眼,忍受他的为所欲为。 还不到一会儿,他竟整个人不省人事地压在她身上,一身冲天酒气令她作呕。 “去你的!”梅绽芳使劲地推开他,任他跌在一地酒菜上,还愤怒地踹了他一脚。 “男人没一个好货!”她怒啐了一句,拉上衣衫,急急地回后院她的私人楼阁。 “红红,你去备水,我要洗浴!”一进楼阁便向贴身婢女下令。 红红点头,她虽是个哑巴,不过做事勤快也挺聪明,是梅绽芳的心腹。 水打好,红红在浴盆里撒入香花,梅绽芳前脚才要跨进浴盆,老鸨金花就摇着香扇进屋里来了。 “我的好芳儿,怎么了?薛爷怎么躺在地上,还弄得一地狼狈啊?”老鸨试探地问。 “谁晓得!”梅绽芳泡到温水里,舒放自己,她早已不把老鸨看在眼底,隔壁胡同里的梅春院她早已顶下了,就等装修好她便走人。 “别拗了,洗净后下楼来,咱们京城首富韩员外等你很久了。”老鸨笑说。 韩员外?那人出手够阔绰,且色迷迷的,但她怀疑他是个“公公”!因为他总是只抱着她,不行房而且严禁她碰他,不给碰又何必上妓院来砸银子呢!“不,我不想接客了。”梅绽芳斩钉截铁地说,今晚她受够了。 “别耍性格,娘帮你缓一缓,你一会儿下楼来。”金花好言相劝。 “不,我说不就是不。” “你别以为你红了,就可以目中无人啊,绽芳!”老鸨见梅绽芳任性,双手叉在腰上斥责,软硬兼施,但她还不知梅绽芳其实早已打定主意自立门户。 “红红,你去我床下把首饰盒拿出来,那是要给娘的。”梅绽芳指着自己的床铺下。 红红走到床边,弯下腰取出一只沉甸甸的木箱子,交到梅绽芳手上,梅绽芳将木箱子打开。 里面无数的珠宝首饰令金花目露金光。 “这……是做什么?”金花抚摸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爱不释手地问。 “娘,这些都是那些达官贵人赏赐的,全拿来孝敬你,待会儿我便要带红红离开这里。”梅绽芳说。 “你要离开怡虹院?”金花一阵错愕。 “没错。” “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离开这里你怎么活下去?” “这娘倒不必担心,只要把我的卖身契还我就行。” “这……”金花一时难以抉择。 “放了我吧,娘,这些珠宝赎回我的自由身该是绰绰有余了。”梅绽芳一语道破。 老鸨咬咬牙,心下仔细盘算,既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么她当然选这些珠宝,反正再红的名妓都有过气的一天,但珠宝却会愈来愈值钱,有钱还怕买不到好货色?“好吧,今后你可得保重。” 金花财迷心窍地抱走那箱珠宝,回到她房里取来梅绽芳的卖身契。 梅绽芳从浴盆里起身,裸着身子,把那张合同放到烛火上,烧了。看着那张沾满她血泪的合同成灰,她豁然笑了。 金花耸耸肩走人,红红以手势问着梅绽芳:“你给老鸨太多珠宝了!” “傻孩子,将来我会挣更多回来的,快去收拾行李,这些天,我们先到别的地方投宿。” “什么地方呢?”红红又比手划脚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他府第很大,不差我们两个,而且将来他可是我们的靠山。” 红红点头,主仆两人都笑了。 第三章 深夜,贺毅钢正在书房里接见刚从边关来访的老友庄勇汉。 他和庄勇汉不只是拜把兄弟,也是一同镇守边关军事要塞的将军,他们正商议军机要事,门外竟传来家仆的禀告:“大人,梅姑娘来访。” 贺毅钢头也没抬地说:“领她到东厢客房。” “是。”家仆领命而去。 庄勇汉笑睨了贺毅钢一眼。“这梅姑娘说的可是怡虹院的梅绽芳?” “你久居边塞,对这等消息倒挺灵通。”贺毅钢没否认。 “我是不像你可以常回京里,但对你在京里的艳事时有耳闻啊。”庄勇汉消遣好友,莞尔地笑着。 “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还是谈正事。” 贺毅钢懒得理他。 “近来鞑子一直在边关的几个村落作威作福,抢走粮食掳走妇女,行径嚣张。这都怪兵力不足,明日得上奏皇上招兵买马加强边防。”庄勇汉正色地说。 “不只要加强边防,而且要征精兵五千,一举将鞑子歼灭,叫他们滚出燕山!”贺毅钢道,两人热烈地讨论,且共同拟好一份奏章,预备上呈皇上。 叩叩叩!门外又有人打扰。 “谁?”贺毅钢不耐烦地问。 “是我,主人。”君怜说着,手上端着一只托盘,上头有一盅人参鸡汤,这是她亲手下厨熬煮的,但她听得出主人的语气似乎不太高兴,大概她来得不是时候吧。 她等了一会儿,里面并没有传出同意她进入的命令,她有些失望,正准备离开,没想到门竟开了,她的主人和一个身着将军服的壮汉同时出现在门口,那名壮汉还睁大眼看着她。 “真是艳福不浅,这小姑娘真是人间百年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啊!”庄勇汉用手肘顶了顶贺毅钢的胸膛,贺毅钢不理会他的调侃。 庄勇汉低下头去,灵光的鼻子嗅了嗅君怜手上的鸡汤,夸张地说:“我猜这盅一定是人参鸡汤,吃这么补会不会流鼻血啊?” “你有完没完啊?”贺毅钢要笑不笑地睨着兄弟。 “美人和人参鸡汤一样令人垂涎三尺,羡慕啊!”庄勇汉自叹没这福气,坦白说他还没娶媳妇,还是个“守身如玉”的处男呢。也许是因为自己其貌不扬,他总没好友贺毅钢那么有女人缘,不过他相信有一天自己也会找到个“有眼光”的女人。 “你还不快走?再不走口水都流满地了。” 贺毅钢嘲笑着。 “赶我回客房?好吧,我还是识趣点。”庄勇汉故作无奈,拿着拟好的卷宗,跨出书房,步向回廊的彼端。 ☆☆☆ 夜风吹拂着君怜飘逸的衣袂,如云的秀发轻轻飞扬。贺毅钢立在门内凝注她澄澈晶莹的双眼说:“暗夜仙子,进来吧!” 君怜发现他并没有生气,安心地对他一笑,把鸡汤端了进去,打开盖子,美味的香气立刻弥漫一室。“主人,这是我熬的鸡汤,请你喝喝看味道好不好?” 贺毅钢一笑,坐到位子上执起汤匙享用,即使他并不饿却不想让她失望,边吃还边夸赞道:“好香,味道真是好极了!” 君怜瞧他喝得津津有味,灵秀的小脸漾着喜悦的笑,心底里很开心。“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天天熬给您喝。” 贺毅钢摇头,放下汤匙,执起她的玉手,低声道:“我可不要你身上染着油腻味,更不要你把这双手弄粗了。” 君怜知道他对她好,“我真想为你做点什么。” “不需要,只要……”只要什么?帮他暖床吗?贺毅钢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等你成熟点再告诉你。” “我不是已经长大了吗?”君怜疑惑地问。 贺毅钢摇头,唇上挂着怜爱的笑痕,她对他而言还太嫩,至少再等一阵子吧。是他的就跑不掉。 君怜似懂非懂,但主人不说,她也不再问,好奇地说:“方才那人是谁呢?” “他叫庄勇汉,我的拜把兄弟,和我共同负责镇守边关的将军。”贺毅钢放开她的手。 “刚刚他说的艳福不浅是什么意思啊?”君怜问。 贺毅钢随口诌道:“意思是……裁缝把他的大‘宴礼服’做得很不合身,那家伙索性就‘不给钱’了。” “原来如此。”君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认真地又问:“那什么叫垂涎三尺呢?” “他嫌那件礼服太短,还得多三尺。”贺毅钢憋着笑。 “我懂了。”君怜娇憨地笑了。 贺毅钢瞧她纯真的容颜真感到罪恶,他实是不该捉弄她,她虽不识字没学问,但她有一颗温柔的心和善解人意的灵魂。 他忏悔地将她拉进怀里,让她跌坐在自己腿上,双臂圈紧了她,对她温柔地低语:“想读书识字吗?” 君怜难以相信主人会这么问她,她眨眨眼睛,重重地点头。 “好吧,明天一早我请一名夫子到家里来教你。”贺毅钢打破世俗的观念,让她如愿以偿。 君怜恍若做梦,感恩不已。“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一定要有原因吗?”他低下头,将下巴靠在她细小的肩上,嗅着她颈窝的氤氲香气。君怜娇笑,他温热的鼻息犹似呵痒。 贺毅钢以鼻尖触碰她小巧的耳垂,没有回答,却说:“帮我个忙。” “好。”君怜一口答应。 “我还没说,你就答应?”他笑说。 “只要是为你而做的,我都愿意。”她认真地说。 他忍不住掐掐她迷人的水嫩脸颊,拉着她起身往书房外走去,进了隔壁他自己的住房,低声说:“我要洗浴,你来帮我刷背。” 君怜红着脸点头,环顾他的房,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进主人的房间;他宽衣的窸窣声,令她心悸,她不敢回眸,只感到自己狂肆的心跳猛烈地敲击着胸口。 当她回过头时,他已迈开步进入房后的一道门,但她看见了他矫健挺拔的背影,纠结的背肌教她无限心惊。 她迟疑地挪动脚步,打开他行经的那道门时,发现自己的手竟在颤抖。里面原来是问澡堂,幸好他已进了浴盆,这才教她稍稍松了口气。 她撩起衣袖,取了一旁的布巾蹲下身,刷洗他精壮的背,而她发现在这乍暖还寒的春天,这盆水竟是冷的。“主人,你不冷吗?”她问。 “我习惯冷水浴。”贺毅钢闭上眼享受她温柔的搓洗。 君怜这才明了主人原来有这习惯,她曾听人说过,冷水浴可以强身。“力道可以吗?” “很舒服。”他道。 君怜放下布巾,改以手指按摩他的肩及两鬓,贺毅钢放松地把头靠在盆口,任她轻盈的指尖将阵阵美妙的热流传导给他。 命运真是神奇,十天前他从不曾留心过她的存在,如今却像是如获至宝。 “可以了。”他拉下她忙碌的手,放到自己唇上印下一吻,“回去歇着吧!” “主人也早点安歇。”君怜极自然地吻吻他的颊,柔声说。 不料这一吻竟引爆了他体内的热源,他侧过头,伸出手揽住她纤柔的颈背,将她诱人的小嘴拉向自己,热切地吻她。 君怜晕眩地喘息着,款款深情地响应,渐渐习惯和他亲密的接触,闭着双眼假想自己正乘着风飞上天…… 他热情的吻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可是他并不想就这样对她,因为她温驯得惹人怜惜,单纯得要人命,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想让她更深陷在“爱他”的漩涡中。也许他对她动了心,但他却谈不上是对她最佳的保障,他要她,但不是现在,必须等到他更确定自己的情感之时,因为他并不想负了她,也误了自己。 “明天见。”他放开她的唇。 君怜扬起星光灿烂的眸,轻盈地起身,依顺地屈膝行礼,离去。 ☆☆☆ 回廊上梅绽芳正由东厢走来,老远就看见一个纤巧的女子身影走出贺毅钢房门,但回廊上烛火幽暗,教她看不清那女子的长相,她心底有些许妒意,等那女子走远了,她才敲了贺毅钢的房门。 “大人你在里面吗?”梅绽芳嗲声嗲气地问。 “还用问吗?”贺毅钢正在房里穿衣。 推开门,梅绽芳入内,主动上前服侍他,为他扣上衣扣。 “这么晚不在怡虹院,跑到我府第来做什么?” “我被老鸨赶出门了。”梅绽芳把自己说得可怜,却教贺毅钢一眼识破。“老鸨吃撑了,才会赶你这号名妓。” “其实,人家是自己赎身了,我的梅春院再过三天就可以开张了,到时别忘了来捧场。” “那你是想三天都住这儿了?” “才三天,我的爷不至于那么小气吧。”梅绽芳倚偎进他怀里,一双柔荑不老实地探进他才穿上的衣衫里。 “当然可以,不过得一物换一物。”贺毅钢不怀好意地说。 “那有什么问题。”她当然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却乐得在他身上磨蹭,她卸下自己的罗衫。 ☆☆☆ 君怜垂首含笑,信步走在幽暗的长廊上,她的心情就像天上的星辰般闪耀着欢喜的光芒,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她竟忘了把书房里的托盘拿回去了,还有她也忘了问,明天夫子什么时辰会来。 她敲了自己的脑袋一记,轻快地踅回去,在接近书房时隐约听见女人似无助幽怨的嘤嘤叫声…… 她止步,诧异在她无邪的眼波中凝聚,这次的声音居然不会令她的心狂跳,而是感到暧昧且诡异,方才她离开时并未发现主人房里有任何女子啊。 她走近窗棂从缝隙往里瞧,惊诧得张大小嘴,揪住胸口,退开一步。 床上有个美艳至极的女子,放浪形骸地和主人纠缠在一起;而她的主人正亲吻着那女子,如同他亲吻自己那般。 她胸口闷疼,莫名的酸涩浸透了她的心,她捂住耳朵,红了眼眶,匆匆奔逃回自己房里,扑倒在床沿,泪无法抑制地奔流。 哭什么?伤心个什么劲儿?她又不是不知道主人和无数女子交好,只不过没亲眼见过罢了!难道她以为,他是她的所有,想把他一人给霸占了吗? 她喘息着,把脸埋在手心里。不,她不敢这么妄想,他待她那么好,她不该再有任何奢求。 哪怕她只是他生命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沙粒,她都该默默为他守候,甘之如饴。 可是心好痛啊,打破醋坛子的酸劲儿全透进骨子里了,夜突然变得好沉重呵。 ☆☆☆ “小姐,小姐……我们给你端洗脸水和早膳来了。” “快开门啊,大人要你立刻到书房里呢!一早来了个漂亮的夫子,看来‘九成九’和你年纪相仿哦!” 晨曦不知何时已透进屋子,君怜在小香和小莲的叩门声中恍惚醒来,发现自己竞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她赶忙起身,拂去脸上的泪痕,不教任何人看见她曾哭过。 “进来吧!”她开门,让两个叽喳的婢女入内。 “小姐,你怎么了?眼睛肿肿的。”小香眼尖,指着君怜的眼睛大叫。 “依我看八成是哭过,肿得像核桃似的。” 小莲把清净的水放到架子上。 君怜愣愣地抚着自己的眼皮,好像真的有点肿,她走到洗脸架上把脸埋进温水中,久久没有抬起。 “小姐今早怪怪的。”小香对小莲说。 “看来十成是因为心情不佳。”小莲对小香说,两人嘀咕着,“是不是太久没有和我们去河边戏水了?” “大人叫我们不要带坏小姐,你忘了?” “说得也是,可是小姐成天闷在房里,会闷成豆芽菜的。” “别说了。”君怜抬起小脸,“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好点了?” “只剩六成像蛤蜊了,哈哈!”小莲拿了毛巾帮小姐拭净脸上的水滴;小香则准备好衣裙让小姐换上,还帮小姐梳了个漂亮又可爱的发式,两人虽无厘头了点、好事了点,动作却利落踏实。“用膳吧,小姐。” “我吃不下,给你们吃吧!” “这……”小香小莲互望彼此,吃惊地看向精致的早膳,不敢轻举妄动。 “我真的吃不下,别糟蹋了食物,我上书房去了。”君怜径自打开门,又帮她们把门关上,以免被人瞧见。 “小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小姐天性善良,她们可不能错过她的美意,两人执起碗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 书房门是敞开着的,君怜一眼便看见了她的主人贺毅钢,他正立在书柜旁和一名高瘦、身着白袍的年轻书生谈话,见她来到,冷硬的俊脸划开一线笑痕。 “快进来。”贺毅钢对君怜招手,君怜敛眉垂首不自主地回避他的注视,昨日令她伤心的景象又在脑海里重现,她竟无法面对他。 贺毅钢敏锐地发现他的可人儿今早的怪异,她脸上少了天真烂漫的笑,眼皮肿肿的,美眸也不再生动。 她是怎么了,隔了一夜就变了个样,是谁招惹了她? “这位是我表弟,善和学堂里的才子,我要他有空就过来教你读书识字。”贺毅钢刻意握住君怜的手,向她引荐年轻的表弟。 君怜仿佛被火灼似的惊悸,很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她的主人却更握紧了她,她痛苦地扬起眼睫,接触到贺毅钢询问的眸光,他醇柔的眼神竞令她有说不出的心碎,却无法开口向他说明。 “见过小姐,我是谭书礼。”谭书礼这厢有礼地说,他相貌端正,唇红齿白,见到美得如诗如画般的君怜时竟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他是贺毅钢的姑表兄弟,家境清寒却立志向学,年方十六就已饱读诗书,志在高中状元入朝为官。 “夫子好。”君怜勉强把自己的视线落到谭书礼身上。 谭书礼在接触到君怜的双眸时,脸更红了,他谦虚地说:“别叫我夫子,我才疏学浅,还是一名学生呢。若不是表哥央我来教你,我还不敢如此班门弄斧。” “什么是才疏学浅,什么又是班门弄斧?” 君怜不懂他的语意。 “这是成语。”谭书礼一本正经地说。 “我看你们就开始上课吧!”贺毅钢终于放开握在手中的小手,指着自己的位子,示意君怜坐下。君怜没想到主人竞大方地让她使用他平日用功的桌案。 她走过去,敬畏地坐了下来,而谭书礼从书柜上取下一本书,放到案上,坐到她身边开始解释书中的涵义,但君怜竟不如自己预期中的那般认真,相反的,她心不在焉,夫子说了什么她都有听没有懂,只感到主人灼烫的目光直盯着自己,令她平添伤怀。 贺毅钢径自在太师椅上落坐,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远远地看着君怜,不解她眼底眉间为何有抹淡淡的愁云? 他真想知道她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此时却没有机会问她。 “毅钢,上朝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入,打断了他的思绪。 贺毅钢放下茶杯,起身走向门外,而庄勇汉正往书房里探视,一派神清气爽的样子,看来是睡了一夜的好觉。 贺毅钢走出书房,带上房门,和庄勇汉并肩走向大厅。 “真是两小无猜,我还以为你吃定她了呢。”庄勇汉挑高眉毛说,意指君怜和谭书礼。 “你少开口为妙。”贺毅钢冷酷地说。 庄勇汉看得出好友心情并不是很好,只好闭嘴。 “奏折带了吗?”贺毅钢问。 “你尽管放心!”庄勇汉双手背到身后,边走边吹起口哨来了。 到了朝中,招兵买马事宜在经过一番商议后,皇上准奏,并要贺毅钢和庄勇汉全权训练五千精兵。 作战的事文官总是靠边站,而站在最边边的莫过于薛文达了,他怕死又爱出风头,但这次他也没啥搞头,皇上的一句话,马上让贺毅钢的身价水涨船高。 唉!真叫人眼红,不过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啊,总有一天好风水会轮得到他的,拔除眼中钉有时也要用点耐心,他只要忍辱负重,稍安勿躁,他不相信贺毅钢可以继续威风下去。 他暗自诅咒战事爆发,贺毅钢死在鞑子的乱箭之下。 他阴狠地诅咒,不断地诅咒…… ☆☆☆ “我今天所解说的几句成语,和论语里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懂了吗?”下课前谭书礼问君怜。 “懂了。”君怜点点头,在他耐心的教导下,书里的字居然也认识她了。 “很好,那么今天就为你解说到此,字要多练,下回我来,你得写满五十遍。” 谭书礼边收拾案头上的书边交代。 “是的,夫子。”君怜也收拾着东西,准备回自己的房里练习。 “你不妨喊我的名字,我会更自在些。”谭书礼说。 “你的名字叫书礼,意思就是知书达礼吗?”君怜微笑着问。 “你太抬举我了,不过你确实用对成语了。”谭书礼定定地看着君怜,她美丽温和而且聪明,深深掳掠了他的心,他对她一见钟情,不自禁地萌生了情意,暗自期待下回再见。“再会,君怜姑娘。”他有礼地道别。 “再会,书礼,谢谢你。”君怜直呼他的名讳。 谭书礼红着脸,满心欢喜地打道回府。 吃饱喝足的小香、小莲早就在书房外好奇地徘徊好一阵子了。待夫子一走,君怜出了书房,她们立即伶俐地接过君怜手中的书,一右一左地拉着君怜问东问西。 “小姐,那个夫子生得好俊哦,他教了你什么啊?”小香偷眼看着夫子远去的俊逸背影问。 “小姐,你真的看得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吗?”小莲崇拜得不得了,羡慕地说。 “等你会了可要传授给我们几招。” “什么几招,又不是练武功,没学问就别胡诌。”小香糗小莲,相较于她们不得安宁的叽叽喳喳,君怜静默得近乎异常,她不开口说一句话,神情黯淡。 机灵的两人发现小姐不对劲,纷纷闭嘴。 “小姐,你是怎么了,从一大早就怪怪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我只是心情不好。”君怜摇头,勉强自己微笑。 “为什么呢?”两婢女完全猜不透。 君怜耸耸肩,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太久没有去河边了,我们打水仗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只要小姐想去,我们俩一定奉陪。”两人可乐了,拉着小姐飞也似的奔回房里,放下书,立即往后院而去。 第四章 初春,树林一片嫩绿,一条小河就隐在绿丛中。 三人嘻笑地在杳无人烟的河岸边,大胆地撩起罗裙,把过长的裙摆绑在腰上,脱下鞋,光着脚丫子走进水中。 “水好凉哦!”君怜惊呼一声,低头看着清澈的河水,天上的云映在河里,有许多小鱼自她雪白的两腿间游过,她放下沉重的心思,禁不住盈盈地笑了。“好痒呵!” 见小姐终于笑了,令小香和小莲都感到如释重负。 “今天河水好像比较湍急,小姐你得小心点。”小莲边说边兴冲冲地下水。 “还是初春嘛!”小香也迫不及待地涉入水中,顽皮地撩拨水花溅向君怜。 “啊!”君怜被冷冷的河水淋了满脸,一时诧异地跌坐在水中,衣裙都湿透了,但随即她也把水泼向小香。 “啊呀——”小香尖叫。 “水仗开打喽!”小莲大笑,拍手叫好。三人用水攻击对方,玩得不亦乐乎,笑闹声肆无忌惮地回荡在树林里,直到她们浑身湿透,她们还舍不得离开水面,索性和河里的小鱼玩起游戏,用裙摆盛水把捉到的小鱼放到裙摆上。 “我抓了十条。”小香兴奋地喊。 “我抓了九条。”小莲数了数自己的成果,又看看君怜的,“小姐你输了,一条也没抓到!” “它们好滑溜啊。”君怜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哈啾!” “糟了,小姐着凉了。”小香和小莲把裙摆里的鱼放回水里,跑向君怜,“小姐快把衣服脱下来晾干。” “嗯。”君怜点头,冷得直打哆嗦。 三人这才甘愿地上岸来,河岸边的树梢上,当下飘扬起三幅旗帜。 “我们爬到树上去晒太阳。”君怜指着高高的树干说。 小香和小莲大感讶异。“小姐,你以前都不和我们爬到树上的,今天是吃错药了啊?” “我想看看远方。”君怜说。 “好吧!小心点儿。”两人率先攀上树干。 回头去拉君怜,君怜小心翼翼地踏着错综复杂的树枝往上爬,站在粗壮的横枝干上眺望远处蓊郁的山林,偶尔飘过的云烟缠绕在山顶,美不胜收。 “原来这上面有这么美好的景致!”君怜叹为观止,一抹笑意浮上她的眼睫。 两人乐见主子开心,都觉得不虚此行。小莲耍宝地登高一呼:“小姐,我最喜欢看你笑了。”远山传来清晰的回音:“笑了了——” 君怜噗哧一笑,那回音听来好滑稽啊!小香也想逗君怜,双手摆在嘴边大喊,“小姐,你笑起来好像花……” “像花花——”大自然又对她响应,君怜灿烂地笑着,没留意到树干上正滑下一抹幽暗的绿影。 “嘘!”小莲灵敏的耳朵似乎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怪异声音。 “你嘘什么嘘?”小香讨厌她的扫兴。 “我八成是听到了什么。”小莲示意大家安静,果真她们都听到了,那是一种缓慢的、诡异的爬行声,她们往树梢看去,一条青绿色的蛇正在接近她们,还频频吐信。 “蛇!”小香惊声尖叫,“小姐,咱们快走,这蛇有剧毒!” 小香和小莲是乡下孩子,爬树像吃饭一样简单,一溜烟就到了地上,可是君怜是生手,往树上爬容易,要下去可就难了。她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小香和小莲,又看看近在眼前的蛇,惊诧地退了一步,树干摇晃了起来。 君怜害怕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地看着蛇一步步地接近她…… “天啊——可怎么好!不要咬我们家小姐啊……”小香和小莲害怕得哭了起来,捡起石头想砸那条蛇,边砸还边骂。“死蛇、臭蛇,快滚开!”但树太高,她们准头不够,根本于事无补。 眼看着小姐很可能被蛇咬而危及性命,两人哭得更凄厉了。 就在三人陷入惊慌失措中时,蓦地,不知从哪儿射来一把长剑,精准地把蛇劈成两半,蛇扑通落地,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死透了。 而那把剑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倏然直落到地面,“唰”的一声插入土中,光亮的剑影反射着阳光,冷厉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三人回眸,看见驾着骏马狂奔而来的贺毅钢,他一脸的震怒。 “大人!”小香和小莲惊魂未定地跪了下来。 贺毅钢难掩愤怒。他一回府就直接到君怜房里,想看她一早学了些什么,是否在用功,没想到她并不在房里;一问之下,有个家丁说见小婢女把君怜带出后院了。 他循径而来,难以相信自己所目睹的。他的君怜穿着内衫站在树上,两个婢女衣衫不整地站在地上鬼哭狼嚎;倘若他晚一步到达,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还不快下来!”贺毅钢朝树上的人咆哮,第一次对君怜大声说话。 君怜对毒蛇还余悸犹存,又见主人怒容,心底交杂着错愕及无助,她颤抖地扶着树枝,慢慢地爬下去,和两婢女一同下跪。 “主人恕罪。”君怜苍白地垂首请求。 “你过来。”贺毅钢威严地命令。 “是。”君怜不敢不从,起身,怯怯地朝他走去,站在马旁。贺毅钢伸出手一把攫住她的柳腰,将她抱到身前,他一接触到她湿冷的衣衫,更是怒不可遏。“你们两个从此到柴房去帮佣,永远不准再接近小姐一步!” 面对大人的严惩,两个婢女噤若寒蝉,心底实在不舍得和小姐分开。 “不!主人,不要,她们并不适合到柴房去帮忙……”君怜也舍不下她们,看着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的小香和小莲,心揪疼得厉害,只得替她们哀求着贺毅钢。 “由不得你。”贺毅钢厉声制裁,“她们害你差点送命!” “我并没有受伤啊……” “如果她们害得你受伤,那我会宰了她们!” 小香、小莲吓得浑身发抖,噤声哭泣。 “都怪我太好玩,是我出的点子,要怪请你怪我。”君怜仍苦苦求情,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她的辩驳只有令贺毅钢更为光火,他攥紧她的身子,盛着怒意的灼热体温透进她冰凉的衣衫内,逼视她。“你以为我会饶了你吗?”炯炯的瞳眸,狂烧着冷火。 君怜惊悸地瞥着那两道冷火,颤声说:“君怜任凭主人处置,请主人不要让她们到柴房去。” “任凭处置?你说的。”贺毅钢只听进前面的一句话,他策动马儿走向剑落处,倾身将宝剑收回鞘,一刻也不停留地奔出林间。 林间小河边再没有欢笑声,只有两婢女呜咽的哭泣声。 ☆☆☆ 贺毅钢把君怜带回西厢,将她甩进厢房。 “如果你不想冷死,就即刻去更衣。” 君怜一个踉跄,被他的粗鲁及不通情理伤透了心,一时竟无法勉强自己去依顺他。 “等我动手吗?”见她迟迟不动,他气极败坏地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当真动手。 “不!”君怜揪住他的手,抬起眼帘,凝聚在眼中的泪滑落而下,她无法相信眼前这十足威严的男子,竟是她深深爱着的主人。 “你凭什么说不?”他挥开她纤细的手,不容她再有意见,解开她内衫,大咧咧地卸去;红肚兜下透明如雪的肌肤微微颤动着,她的泪悄然地滚落而下。 他瞪视她一副受创的模样,眼神好似在说错的人是他,但他可不能放任她为所欲为,她亲口说是他的人,心就得向着他,以他为主。 不容分说地掳住她寒凉的身子,低下头去狂吻她,惩罚她的不顺从。 灼烫的舌扰乱了她的心湖,激起她心底最伤痛的涟漪,她孱弱的心在凋零,对他的爱恋如花儿般枯萎;她依附着他生存,但那不代表他可以把她当成妓女般轻薄。她使劲,心痛地推开他,连连退后,惊慌地缩到墙角。 贺毅钢诧异地瞪大眼,面对她的反抗及防卫,他有说不出的挫折感,而她的泪更教他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不信他温顺的小人儿也有倔强的一面,不过他说过了,一切由不得她。“你必须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休想踏出房门一步,我会另外派人来服侍你的生活起居,你最好自重。”贺毅钢不透露纤毫心绪,冷面无情地下令,死盯着她像只受伤的小鹿,浑圆的泪珠一颗颗滚下;他想将她拥入怀里细细呵疼,但他的自尊不许他这么做。 他硬生生地别开眼,拂袖而去。 君怜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见他离自己远去,她的心口就像被刨了个大洞。 她并不是存心要反叛他,也不是不再爱他,方才若不是他救了她,她恐怕小命不保,可是她着实被他强悍的作风骇着了,更无法接受他的触碰,那会让她心底的伤痕更深、更痛。 往后的日子她该怎么去面对他呢?她感到无助,不知如何是好。 ☆☆☆ 隔天,君怜真的再也见不到小香和小莲了,贺毅钢当真把她们调离她的身边,另外派了一名年纪较长的柯嫂来服侍她。 柯嫂是聋子,成天不发一语,君怜就这么陷在无声的天地里,足不出户,日复一日,而她的主人,也再没出现。 她成天只能闷在房里读书写字、做女红,日子一久,她发觉自己好想念贺毅钢,虽然她曾提醒自己该压抑下对他的情感,可愈是压抑,她愈是想念。 也因为有了距离,她才看清了差点被忽略的事实;那日她的主人虽是勃然大怒,但却完全是出于担心她,但她却再也无机会向他道谢,及再次地道歉。 子夜,君怜无法入眠,正扶在案头上练字,却听见有人敲着她的窗子,她诧异地搁下笔,起身朝窗子走去。 “谁?”她疑惑地问。 “是我们啊,小姐。”是小香、小莲。 君怜立即开了窗,暗沉的月光下,两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儿探出头来,朝她嘻笑着,见她们俩脸黑抹抹的,衣服脏污,她忍不住鼻酸,心疼地淌下泪。“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小姐别这样,我们生来就是奴才命,柴房的粗活难不倒我们,只是我们好想念你哦。”小香仍笑着,眼中却闪着泪光。 “柴房里的粗活一定很吃重。”君怜摇头,看得出她们是在安抚她。 “不重不重,只是担担柴火、木炭,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身强体壮,才不怕吃苦呢。”小莲连忙挥手。其实她们冒险跑来,只因太挂念心爱的小姐,而且她们最想知道的是—— “大人有没有为难你呢?” 君怜摇头,绝口不提自己被禁足,不想让她们为她担忧。“没有,倒是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小香和小莲互望一眼,了然地说:“可能是边塞战事爆发了,我们送柴火到厨房时曾听几个婢女说,皇上下了圣旨,大人要上战场了,是挂帅出征呢。” “什么?”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情?君怜整个人怔住了,泪迅速浸湿眼睫,手心颤抖,喉头犹如梗着巨石。 “有没有听说是……什么时候?”她喑哑地问。 “听说是十八一早出发。”小香和小莲异口同声地说。 十八那不就是—— “明日!”君怜摇摇欲坠,晶莹的泪凝聚在浓密的眼睫上,心底无人能解的悲情和眷恋正撕扯着她的心。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战争是怎么回事,但她深知那是危险且残酷的。若是有个万一,那她很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不……不要离别!她对他的爱恋如此之深,他是她今生今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啊。 匆匆地,她离开房间,朝他狂奔而去。 ☆☆☆ 沉静的月夜,贺毅钢独自立在书房窗边,遥望天际的繁星,陷入无法自拔的沉思中。明日他将和往常一般远赴沙场冲锋陷阵,但和往昔不同,他的心底却有个放不下的牵挂。 君怜……那个胆敢忤逆他的小女子,竟如此牵绊着他的灵魂,教他思念万分。他想在临行前再看她一眼,只消是一眼便能解他心头的苦闷,但他确知自已是不可能为了看她一眼而放下身段的。 “主人……你在吗?”她柔柔软软的声音竟飘进他耳里,是幻觉吗? “主人,我可以见你吗?” 贺毅钢神情一凛,发现声音就在门外,他立刻前去开门,伫立在他眼前的恬静倩影说明了这不是幻觉。 “谁准你出门的?”他问,瞥见她挂着泪痕的晶莹小脸,冷淡的目光不自觉地掠过一丝柔和的光影。 “对不起。”君怜微微喘息着说。 “有什么事?”贺毅钢刻意冷漠地问。 “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君怜并不想透露出自己的忧心,却克制不住泪眼婆娑。 贺毅钢明了她为何而来了,欣慰她也挂心着自己。“放心。”他淡然地说。 “我会想你的。”也会用尽真心,乞求上苍保佑他的平安。 “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他沉声问。 “我……会安分地等你回来,不再教你担心。” “很好。” 该说的都说了,她明知该走了,可是脚却移动不了,想再次告诉他她爱他,但她不敢,想投身进他的怀里又怕他不肯。隔着泪雾,他伟岸的身影就像虚飘的梦,她抓不住,也看不清。 贺毅钢死盯着她默默噙着泪的双眼、红滟滟的小嘴,他的胸口狂焚着一把火,就在她转身要离他而去的那一瞬,他抓住了她的手。 “别走。”他喑哑地低喃,将她扯进书房,关上门,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君怜惊悸不已,泪无声地奔流,任他如此紧地拥着自己。 “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是不走的。”她说。 “我要你成为我的人。”贺毅钢揉着她柔细的青丝,诉说对她的渴盼。 “从你拾到我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你的人,即使是天地合,亦不与君绝。”她的小嘴,被他捕获。 他温柔地吻她,无言地表达着心底的感动与悸动,在这一刻他几乎可以触碰到她千丝万缕的心思、她的真情、她洁白无邪的性灵。 他也完全明白,她不只是他一时的牵挂,而是此生惟一的情牵,他早在不自觉中爱上了她,这撼动心墙的强烈感受和肤浅的欢爱截然不同,他已陷落在爱的深渊。 他抱起她,离开书房,进了一墙之隔的卧房。 君怜屏住气息,任他将自己放在他的大床上,她下意识地知道他将要对她做什么,但她没有反抗,他炽烈的眸心透露了情意,虽没明说,但她隐约感受到他居然也是……爱她的。 “给我你的爱。”她羞红着脸,大胆地对他说。 “不给你给谁呢?”他笑了,放下床沿的纱帐,俯身吻她,热情如火地纠缠住她的心魂…… 当一切平息后,他拥着她,微微喘息着。 “喜欢吗?”贺毅钢低下头,粗嗄地问。 “嗯。”君怜掩着脸不敢看他。 他温柔地移开她的手。“别害臊,我的小娘子。” “你叫我什么,主人?”君怜讶异地问。 他放她躺下,自在地躺到她身旁,将她搂在怀里说道:“你是我的小娘子,等我出征回来,我们就正式成亲。” “成亲?”君怜难以置信地眨着大眼睛。 贺毅钢轻抚她疑惑的唇瓣,柔声道:“今后就直呼我的名吧。” 君怜受宠若惊,觑着他深邃多情的眸,细声地问他:“你是要我当你的……妾室吗?” “不,我要你当我的正堂妻。”他肯定地说,心意已定,既然她是他一生的牵绊,那他不妨将之合理化,娶了她。 君怜楚楚地凝望着他,不知他是否真心想娶她,或者只是同她开玩笑,但她没有多问,只恬静地对他说:“我会等你回来娶我。” 贺毅钢对她爱怜的一笑。“睡吧!枕在我臂上。”眷恋着他安逸的胸怀,君怜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但贺毅钢却盯着她仙子般的睡颜,一夜无眠,他贪婪得只想将她无邪的模样看个够,记住如此美好的她。 第五章 清晨,天色微明,君怜听到户外鸟儿的啁啾声而醒来,悄然睁开眼,发现手心有个冰凉的东西,拿近一瞧,是主人袍子上的玉佩,她侧过眼,身畔的他已不见踪影,伸手抚触他睡过的痕迹,已然冰冷。 他已出发了!这玉佩是留给她的一个信物吗? 君怜紧紧握着玉佩,匆匆下床穿上衣鞋,奔出房门朝大厅而去,只见大厅里空荡荡的,他真的已经走了。 “五千精兵声势真是壮观,咱们大人骑着骏马,身着盔甲,走在最前头,煞是威风呢。”院子外有名家丁带着兴奋的语气说。 “这次出征一定把鞑子打得落花流水。”另一名家丁也说。 君怜奔出门口,两名家丁见到小姐,小心地闭上嘴,专心地扫地。 “你们是什么时候见到大人的?”君怜上前去问。 “回小姐的话,一刻钟前我们上街去采买一些器物,回程在路上见到大人正率领五千兵马朝城门出发,百姓们夹道欢送,好不热闹呢。”家丁回答。 一刻钟前!她还来得及送他吗?君怜一刻也不停留,握紧玉佩奔出院子,开了大门朝市街跑去。 ☆☆☆ 可是,街道上人潮稀稀落落,狭长的街道尽头只有一片迷蒙的烟尘,家丁口中热闹的景象已不复见。 她丰润的唇紧抿着,唇角微微下垂,严重的失落之情在她的眼中泛滥,这一别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他……愈想心愈痛,泪雨洒满面。 “小姑娘,你为何站在街道上哭啊?”薛文达一身华丽的公子服,闲来没事在街上乱晃,不经意中发现了一个可口的猎物。 君怜抬起泪眼,瞥了一眼这油嘴滑舌的粉面男子,不安地掉头就走。 “别走啊,爷问话,你还没回答呢。”薛文达追上来,挡住她的去路。 “我并不认识你。”君怜抹去脸上的泪,防卫地说。 “聊聊天不就认识了吗?”薛文达轻薄地扣住她的下巴,审视她的五官。“啧啧,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就算梅春院当家名妓梅绽芳也没得比。” 君怜挣开他湿粘的手,但他不罢休,握着她的手揉捏。“真是又白又嫩,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放开我,放开我!”君怜拼命地挣扎,他却不放开她。 “哟——可真带劲儿,爷最爱带劲儿的姑娘了!”薛文达当街调戏起她。 君怜困窘之际,瞧见路旁一根弃置的竹竿,倾身执起竹竿使尽全力朝他挥去,当街给他一记当头棒,打得他头晕眼花。 薛文达脸上轻浮的笑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泛青的怒容。“贱人!”他怒啐,想上前揪住她,但脚却不配合,整个人歪歪斜斜地跌到在地上。 君怜见状,连忙扔了竹竿,机警地拔腿就跑,没命地跑。她听到那人不断在咒骂,但她没有回头,奔进曲折的巷弄里,直到确定自己安全,才放慢脚步喘息。 “今晚韩老爷要上咱们这儿摆寿宴,你负责张罗,千万不能有一丁点差池,我会尽早回来的。” “是,梅夫人。” 对街有个美艳的女子正要乘轿,君怜一瞥,心下觉得那女子有些面熟,女子眉眼间邪媚的神韵和暴露的衣衫,似乎和寻常的姑娘不同。 她……不就是在主人房里的那名女子吗?君怜下意识地往女子身后那座楼阁看去,门匾上写着“梅春院”,她明白了,她是主人的宠妓。 梅绽芳正要出门去探视她生产的亲姐姐,却瞧见对街站着个貌美如花的小女子,正朝她的梅春院凝望。 打量她的姿色容貌实属上等,霎时目光一亮;她梅春院里就缺这么高水平的姑娘,敢情那姑娘是来卖身的? “等一等。”梅绽芳向轿夫说,朝君怜走去,喊了她一声,“姑娘!” 君怜怔愣地瞥着主人的宠妓,心思有些慌乱。“什么事?” “这话该是我问你,你是来卖身的吗?”梅绽芳开门见山地问。 “卖……什么?”君怜没听懂。 “你想到我梅春院来侍候王公贵人吗?像你这等绝色美人儿,我很容易就可以把你捧为头牌,让那些男人不惜一掷千金,只为见你一面。”梅绽芳说得很坦白,却全是生意经。 君怜摇头,梅绽芳那双狐狸般精锐的眼睛,令她不敢直视。“不……我只是路经此地。”君怜不由得暗想今早是怎么了,尽是遇到邪里邪气的人,套句小香、小莲常用的话,八成是见鬼了!她垂首快步离去。 梅绽芳对门口的花三娘使了个眼色,花三娘立即走了过来。 “跟着她,看是哪家的姑娘,我在这里候着。”梅绽芳指使,花三娘点了头,跟踪君怜而去。 君怜并未发现有人跟着她,直接回到家中。 花三娘躲在街角见她进了贺大将军的府第,面露惊讶,她很快返回去告诉主子。 “什么?”梅绽芳一听之下,惊愕万分。难道那位绝色姑娘就是她老相好贺毅钢收养的女娃?瞧那姑娘生得如花似玉,难怪当初他不愿把她给卖了。梅绽芳心底泛起丝丝妒意,但男人的性子她最懂了,等他腻了,自然会让给她的,他们约定过的,她迟早会得到那姑娘,她胸有成竹地佞笑着。 ☆☆☆ 三个月后 某日下午,君怜正在书房跟谭书礼学识字,家丁却突然跑来。“小姐,有你的信。” 信?君怜惊讶地接过家丁送上的信,瞧见信封上提着“贺毅钢”三个字,热泪蓦地盈满她的眼眶。 “是表哥从边关捎回来的。”谭书礼瞧见了,喜悦地说,“快拆开来看看你识得多少字。” “嗯!”君怜笑着拭去泪,手指止不住颤抖地拆开信,读出声,“君怜,一别已过三个月,你是否安然无‘羊’,我在此荒漠,心惦着你,盼你一切安好!夫字。” 夫……是丈夫的意思。知道他也惦着她,君怜好生感动,忍不住抱着信恸哭。 谭书礼心底一阵怔忡,从信中的涵义,他得知君怜和表哥不为外人知的关系,心中说不出的失落。表哥既然以夫自称,那么君怜就是他的表嫂了。 一直以来,他都默默地爱慕着君怜,却苦无机会表白,如今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向来自重的他,更加严谨地收敛自己的情意,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书礼,毅钢为何问我是否安然无‘羊’呢?家里本来就没有饲养羊啊!”君怜不解地问。 谭书礼将苦往心底藏,笑了笑,耐心地解说:“是安然无恙,恙是病了,无恙表示无病痛,表哥问你身体是否安好的意思。” 君怜破涕为笑,“我好笨。”她歪着小脑袋想了一想说道,“你教我懂更多字,我想写信给他,好吗?” 谭书礼面对君怜那双澄亮无比的明眸,欣羡表哥真是三生有幸得此人间美眷。 尽管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他永远也只能以旁观者自居了,不过他仍会默默地关怀她,直到表哥回来。 “没问题。”他乐意地说,热心地教她如何写信。 ☆☆☆ 每当夜阑人静时,君怜总是独自读着主人那封信,虽只是短短的两行字,却教她百读不倦,随身携带就如同她爱人儿如影随形。 看着看着她的颊上又挂着两行泪,可是唇边却有抹笑意。她爱他的心是坚定不移的,无论他何时回来,她都将耐心地为他守候。 想想她写的信送出去已将近个把月了,应该已到主人手中了吧!她热切地期待他的回信。 但日复一日,君怜却一直没有盼到主人的任何音讯,她的心绪已渐渐从期盼变成担忧。 午后她总是一个人孤独地在树林间漫步,爬上大树,朝北方眺望,两人相隔千山万水,纵然她望眼欲穿,也见不着想念的人,但她只是想更接近他一些。 微风吹动她的罗裙,扬起她柔美的青丝,却也吹得她眼泪纷飞;小河潺潺的流水声是她心底的波涛,树叶沙沙声是她无言的思念。 她无法得到他的音讯,只能差风儿告诉他——“我想你。” “咦,小莲,你瞧,那不是小姐吗?”小香和小莲正担着柴火要到厨房,路经树林竞发现君怜站在老高的树上。 小莲仰望,吃惊地张大嘴巴,果真是小姐啊。“小姐,你在那儿做什么?”两人放下肩上的担子,跑到树下问。 君怜拭去泪,居高临下地对她们微笑着回答。“没事,只是想看远一点。” “哦,你还是快下来吧,当心有蛇啊!”小香喊道。 君怜摇头。“你们上来。” 啥?小香和小莲面面相觑,为难地摇头,“我们不敢。” “拜托。”君怜说。 面对小姐突来的“拜托”,两人都愣住了,于是她们二话不说,撩起裙摆一前一后地爬上去。她们轻易地看出小姐的心情并不好,而且哭过了。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太想念我们了?”小香热切地问。 “叩!”小莲敲了小香的头一记,数落道:“我看你十成是在臭美,小姐想的是咱们大人,你还看不出咱们家小姐和大人是郎有情妹有意吗?大人出征那么久没回来,小姐一定思念极了。”小莲白了小香一眼,转而问君怜:“小姐,我说得对吗?”小香也睁大眼睛,静待小姐的反应。 君怜分别握住她们的手,用一贯的温柔语气说:“我是想他,更没忘记过你们。” 两个小婢女喜滋滋的,傻笑了起来,“小姐叫我们上来做什么呢?” “教我怎么大喊。”君怜垂下头去,不好意思地说。 “这简单,先深吸一口气,鼓在腹中,然后大大地把那口气逼出来。”小莲张大鼻翼,吸气,示范着标准动作。 “噢——我看你那样子九成像癞虾蟆喘气,乱没格调的,难怪大人要把你调离小姐身边。” 小香摇头叹息,提醒君怜说,“小姐你可别学她那副吓人的模样,其实不必那样的,只要把颈子伸长些,声音自然就大了,像这样。”小香扯高脖子,露出脖子上鼓胀的经络,指着自己要君怜跟着学。 “小姐别学她,她那样就像只快断气的母鸡,啧啧!”小莲啐道,两人一来一往地把君怜给惹笑了。 “你们别斗法了,快做一遍给我看。” “好吧,小姐想喊什么?” “三个字——我想你。” “这简单。”小香和小莲吸气,扯着嗓门,发出野性的呼吼:“三个字,我想你!” “想你——你你你——”余音回荡在风中,君怜忍俊不禁的笑声也扬在风中;两名女仆见小姐笑得这么开心,也跟着笑了。 “小姐,你自己喊喊看吧。”她们说。 君怜点头,深深凝望向北方,用真情向她朝思暮想的人儿呼唤:“我想你!” “想你——想你——想你——”远山立刻传来响应,好似他已听到她的心声,她眼眶忽儿一红,空虚的心灵霎时得到弥补。 小香和小莲知道小姐的心思,心疼地安慰小姐:“大人一定很快就回来的。” “我相信。”君怜淡笑,搂住她们的肩。 ☆☆☆ 边关,贺毅钢军队的驻扎地。 “将军,有您的信。”贺毅钢的随从凌威送来信函。 “搁着吧!”营帐里贺毅钢正专心一意地研究着羊皮绘制的战略地图,不想受打扰,凌威放下信,步出营帐。 深思熟虑后他在地形图上做了些记号,胸有成竹地一笑,放下地图,端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这时他才注意到案头上的信,取来拆开一看,原来是君怜从家里寄来的。 心底真是高兴,他的小娘子不但识字,字也写得不错,幸好他答应让她读书,否则他就无法收到这封“家书”了。 “难得大将军喜形于色啊,是不是想好下一步的战略了?”庄勇汉进了营帐,见贺毅钢面带笑容,走近一瞧,夸张地调侃,“原来不是在看地图,而是在看情书啊,是你那位小可人儿写的吧?” “怎么,羡慕吗?”贺毅钢得意地扬起浓眉,合好信,收进怀中。 “好说、好说,是有那么一点。”庄勇汉故意说道,“看来,你还是先下手为强,诱拐人家了。” “她本来就属于我,我打算战后回去娶她。”贺毅钢不介意透露喜讯。 “那真是太恭喜了!”庄勇汉乐得拍拍老友的肩,“这一仗打得轻松,很快就可班师回朝了。” “你呢?收到家书了吗?”贺毅钢问。 “谁会写给我?我爹娘又不识字。”庄勇汉无所谓地耸肩。 “等这场仗打完,你也赶紧物色个对象,讨房识字的媳妇给你写信。”贺毅钢说。 “最好别再出征,否则就算我头发花白了。 也讨不到一房媳妇的。”庄勇汉大笑,“咱们还是说正经的,你想到如何制伏那些神出鬼没的鞑子了吗?” “当然。”贺毅钢重新摊开地形图,指着一处断崖,“只要把鞑子逼上山,再封锁这两条路线,他们必定兵败如山倒。” “真有你的!” “他们喜欢玩欲擒故纵的招数,咱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得是!”两人正在讨论,随从凌威进来禀告:“将军,有个叫观观的民女在营外求见。” “观观?”贺毅钢疑惑。 “叫她在营外候着。”庄勇汉见他迟疑,不怀好意地代他答复凌威。 “是。”凌威领命。 “我没说要见她!”贺毅钢不禁发飙。 “我倒想看看那民女找你做什么。”庄勇汉揶揄地说,“你大将军在这边塞这么出名,说不定是慕名而来的,走吧!”他拉着贺毅钢走出营帐。 营外有位妇女,身着布衣,低着头,一手牵着一头羊,一手还牵着一个五岁大的小男童。小男童的左腿受了伤,却还兴奋地蹦蹦跳跳,直往军营里探视,见到贺毅钢,崇拜得大叫:“娘,就是那位军爷,就是他救我的!” 贺毅钢识得那小男童,前些日子他外出到城内巡视,见他淘气地跟在坐骑旁,不知为何随从凌威的马匹突然惊狂地把凌威甩下地,还踏到小男童的腿,他毫不犹豫立刻拔剑刺杀了发狂的马。 “军爷,真谢谢你救了小儿一命,这是自家养的羊,给您进补的。”妇人恭敬地说道。 庄勇汉见到这民女及小男童,一脸没好戏可看的表情。 “嫂子别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贺毅钢接过那头羊的牵绳,顺手塞给庄勇汉,倾身去问小男童,“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托军爷的福,我好得很呢,将来我长大了也要同你一般当将军。” “有出息。”他抚抚男童的头。 妇人和男童没有久留,就此拜别,小男童还频频回顾,笑着直挥手。 “我还以为你不堪寂寞,在这里也拈花惹草呢。”庄勇汉这才说出他的动机。 “少在那里瞎说了,快把羊牵到伙夫那儿,晚上祭你的五脏庙吧!”贺毅钢懒得理他,说完就径自离去。 庄勇汉无趣地拉着羊正要走,奈何这头羊很不听话,竟发起羊脾气,四平八稳地杵在原地不走了,任他使劲地拉扯它仍顽固地站着。 “可恶!”当下人和羊演出了一场拔河竞赛,贺毅钢回视这一幕,纵声大笑,但他无意帮忙。 ☆☆☆ 军队在贺毅钢的带领下屡传捷报,眼看着胜利在望,已把鞑子逼出燕山,却没想到鞑子挫败之际,狡诈地引他们进入死亡山谷,两千精兵从此音讯全无。折兵损将的消息传回,战情告急。 “可恶,太可恶了!”庄勇汉一改嬉笑态度,义愤填膺,“鞑子太诈了,一定会在咱们元气大伤之际乘虚而入的,这样一来不就功亏一篑了?” “绝不给他们这机会,今晚你带兵两千至死亡山谷连夜出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我随后就到和你接应。”贺毅钢严肃地下令,“还得等晚上?都火烧屁股了!”庄勇汉沉不住气地吼。 “鞑子和我们都想赢这场仗,但真正的输赢未定,得小心应战。”贺毅钢提醒。 庄勇汉拍胸脯,自信地说:“我们一定会赢的。” 贺毅钢瞥着庄勇汉,眸光坚定地说:“那还用说!” 暗夜,由庄勇汉领军直捣鞑子驻扎在山谷中隐密的营地,杀个遍甲不留,救出被掳的两千兵马。 晨曦将近,筋疲力竭的兵马即将返回,无奈险要的山谷竟起了一片浓雾,人马一时间全迷失方向。 “将军怎么办?我们一直无法找到正确出路。”先锋军试探路径后回报。 “暂且在此地等待,雾散了再走。”庄勇汉谨慎地建议。 众兵马停住脚步,蓦地,上百支带火的箭矢由崖上不断朝向他们射来,霎时人马杂沓,死伤惨重。 “你们是走不了了,哈哈……”鞑子头目嚣长的声音自崖上传来。 糟了!庄勇汉陷入危险的绝境。 “将军,快出山谷!”贺毅钢的随从凌威适时出现,领着大批人马冲出险境。 “毅钢呢?”庄勇汉捏把冷汗地问。 “在这!”贺毅钢英姿飒爽地驾马出现,身后的大军令庄勇汉放了心。 “现在该怎么办?” “记得我告诉过你的两条路线吗?” “当然。” “咱们兵分二路,准备围剿鞑子吧。”贺毅钢扬声说。庄勇汉佩服好友,两人很有默契地出发,很快地便把崖上的两条路线封锁,教那些自以为胜利在望的鞑子骑兵完全没有退路,终于光荣赢得战役。 第六章 “小姐,小姐,大人凯旋归来了,凯旋归来了。”小香和小莲各挑着一担柴,没把柴送到厨房却急急忙忙往君怜房里跑。 “你们怎么知道的?”君怜闻讯迫不及待地开门,喜出望外地问。 “我们听到其他奴婢说的,她们方才到街上买菜时,看到胜利归来的军队绵延数里远,正往皇宫走去……”小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听说万人空巷,锣鼓喧天,舞龙舞狮,热闹滚滚呢!” 他终于回来了!君怜双手揪着心口,感到无限宽慰,终于放下一颗担忧的心。 小莲补充说明,“而且我们府第的门匾已换下,不再是将军府而是侯爷府了呢!” “侯爷?”君怜陌生地喃念着,一种复杂的感受自心底升起。 “小姐,你不出门去瞧瞧吗?”小莲问。 “是啊!”小香也这么说。 君怜一回神,淡笑地说:“不。我留在家里……等他。” “说得也是,不差这一时嘛,大人早晚会回家里的。”两人搔搔头,冲着君怜傻笑,“那我们回去干活了。” “谢谢你们。”君怜由衷地感谢她们的热心。 “谢啥?小姐,太见外了!”她们挥挥手,笑着跑走了。 “唉!”这声叹息令君怜自己都感到诧异,她为何要叹气?她日夜牵挂的人回来了不是吗? 她并没有回房里,虚飘的脚步将她带往大门口,她抬眼仰望高挂的“南方侯府”门匾,心绪忽然纠结成团。 她一直痴痴地念着他、惦着他,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升官封侯;彼此身份的悬殊令她更觉自己的卑微渺小,益发不敢妄想他会将她放在心上。 他是堂堂的南方侯,而她不过是一个连自己姓氏都不知道的女子,无庸置疑,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是愈来愈远了。 都怪她自己傻气呵,不自量力呵。以为自己得到他的宠幸,他就会爱着她了,如今他是崇高的侯爷,教她看清了自己的本分,充其量她不过是个被他收养的女子,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君怜怅然若失地又叹了口气,回身落寞地往后院去了…… ☆☆☆ 皇宫,皇上设宴款待荣归的爱将,席间丝竹声不断,更有美女翩翩起舞,一片喜气洋洋。 “贺爱卿,来,咱们喝酒庆贺。”皇上举起酒杯豪情地邀请。 “谢皇上。”贺毅钢一口喝下甘醇的好酒。 席间坐陪的除了宰相、蔚王爷还有薛文达。 薛文达心底真是痛恨,总觉得喝在嘴里的酒像毒药似的又苦又辣。没想到贺毅钢这小子竟好端端地回来了,皇上还为他封侯。今后他不只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连自己恐怕都得巴结他了。 “薛爱卿,你怎么了,见你愁眉苦脸的?” 皇上注意到薛文达表情不太对。 “回皇上的话,没这回事啊!皇上鸿福齐天,如今大将们歼灭外患胜利归来,天下太平,臣高兴都来不及。”薛文达赔着笑脸。 贺毅钢睨了薛文达那小子一眼,没想到他那张狗嘴竟也能吐出象牙来,真是罕见。 “我替万民百姓敬各位大将军一杯。”薛文达举杯,低敛着猥琐的目光,不敢直视贺毅钢。 贺毅钢勉强赏脸喝了酒。 宴席告一段落后,皇上略带严肃却十足欢喜地令道:“贺爱卿上前听封。” 贺毅钢庄重地上前,单膝跪地。 皇上宣说:“贺爱卿年少即随朕打天下,智勇双全,屡战屡胜,如今又替朕平乱,功不可没,朕封你为南方侯,赐良田万顷,金银、翡翠、丝绸……” “谢皇上恩典。”贺毅钢谢恩,道贺声不绝于耳。 ☆☆☆ 皇宴结束后,贺毅钢一刻也不停留的策马返家,家仆们列队在庭院里迎接。“恭迎侯爷回府!” “免礼。”他一挥手,昂首阔步往大堂里去,绕过长长的回廊,连盔甲都没换下,就直接到君怜的厢房。 但她居然不在房里。他蹙眉问柯嫂:“小姐呢?” 柯嫂比手划脚一番,指着后院。 “小姐去了后院?”贺毅钢出了房门,直奔后院,难以想象她竞未安分地待在房里等他,难道没有人告诉她,他就回来了吗? “君怜……君怜……”他微愠地呼喊,在树林间找寻着她的踪影,却遍寻不着,直到接近小‘河边,他瞥见老树上衣袂飘飘的小人儿,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眸俯首看着他。 他二话不说,爬到树上,揪住她的手腕,不悦地责问:“为什么不出声?” “我……”君怜惊诧地瞅着那双喷火的眸子,她的主人英气逼人一如往昔,不过此刻却是怒气冲天。 “不想见到我吗?”贺毅钢手劲加强了。 “你在找我?”君怜眨着水汪汪的眸子。 “傻话,我一回来立刻就找你,但你却没安分地在房里候着。”他斥责。 “你仍希望我候着你?”她幽幽地问。 “当然,我想你,想你,想……”他低吼,将她扯进怀里,捧住她的小脸狂吻她,吻得她气喘吁吁。她伸出颤抖的手,迟疑地环住他精壮的腰杆,诧异地在他怀中喘息,委屈的泪涌上眼睫。“我以为……你的身份不同了,不会再理我。” “谁说的?”他剑眉一横推开她,审视她含泪楚楚的眼波,盛在里头面思念、羞怯,顿时揪疼了他的心,瞬间消弭了他所有的怒意,他无限心折地轻吻她,嗓音低柔地说:“别胡思乱想,傻丫头,名利都是身外之物,但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她惊诧地微张着小嘴。 “今后,我会慢慢地告诉你。”他的话里有浓烈的情意和迫切的爱意。 她羞红了脸,泪止不住地滑下脸庞。“你……会罚我吗?我又跑上这来……” “当然要重罚!”他口里虽这么说,眼底却有丝笑意,且紧密地拥抱她,抱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心悸地倚偎在他宽阔的怀中,他强烈的情绪清楚地告诉她,他也如她一般殷切地思念着她。 心底的苦楚被欣慰取代,想念如同昨日的一场梦渐渐远飘,如今他真实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得到他。 “主人要罚我什么呢?”她问,即使受罚也甘之如饴。 “就罚你帮我刷背。”贺毅钢伸出手捏了捏她红通通的鼻尖,眼底却充满柔情,拉着她爬下老树。 ☆☆☆ 浴盆里,贺毅钢闲适地享受君怜的服侍;君怜没敢怠慢地刷洗他矫健的臂膀、精壮的胸膛,尽管她的手止不住地轻颤着,仍认真地伺候他。 贺毅钢半合着眼,瞅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她那股青涩劲儿无形中更激发了他对她压抑的长久渴望。 “手酸不酸?”他问,扣住她冰冷的小手,拿开她手上的洗浴巾。 “不会啊!”君怜尚不知他的意图,直至接触到他慑人的黑眸传来的危险讯息时,她的身子已被他拉进怀中,跌进狭窄的澡盆里。 他惯用的冷水浸湿了她的衣裳,她冷得打哆嗦,双颊却臊热不已,睁着晶莹的大眼睛瞅着他,呢哝一声:“主人……” “唤我的名。”贺毅钢热情地圈住她的细腰,大手探入她的衣下…… “毅……钢。”君怜垂下眼帘柔柔地唤着,心扑通扑通地狂跳。 他淡笑,探索的手正要摸索到她柔软的胸口,却被一只冰凉的器物阻挠。“这是什么?” 他取出一瞧,是他的玉佩。 “糟了!”君怜想起了什么,急忙解开衣带,取出他的信笺。“幸好没有弄湿。”她把信捧在手心,小脸上庆幸的表情好似那是一件举世无双的宝物。 “你随身带着玉佩和信?”他诧异地问。 “嗯!这样好似和你如影随形。”她认真地说。 贺毅钢看着她,除了心疼,也有说不出的感动。他取过她手中的信和玉佩,一同放到一旁干燥的衣衫上,继而攫住她可爱的小嘴,细腻如丝地吻她,用真情告诉她,她挑动的不只是他的情欲,还有他不轻易动情的心。 他拉下她的衣,俯下头吻她嫩滑的肌肤…… 激情过后,他将她抱到房里,轻柔地放到床上。 他笑望着她,扣住她的腰肢。 “告诉我你有多爱我?”他深炯的眸凝注着她清灵的双眼,渴盼听到她的爱语。 君怜娇柔地瞅着他,怯怯地问:“你是不是也这么问你的宠妓?” 他扬起眉,故意反问她:“你想知道?” “嗯。”她很肯定地点了头,却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复她。 没想到他竟说:“我对那些女子从不谈爱。” 她心花朵朵开,满足的笑漾在唇边,附在他耳边,悄声诉说:“我爱你,如同你爱我那般深情。” 贺毅钢心底可乐着,却不怀好意地问她:“我说过我爱你吗?” 君怜有些愣住了,红潮自她颊上缓缓褪去,他是没说过呀!她向来只凭“感觉”,难道…… 她的感觉错误,他其实并不爱她? “对不起,我不该大言不惭。”她咬着下唇,垂下眼帘,心头覆上愁云。 “哈哈哈……”瞧她那么好骗,他隐忍不住地纵声大笑,直到发现她眼中噙着泪,才错愕地收起笑。 “我跟你闹着玩的。”他解释,却没想到愈说她的泪愈是拼命坠落。 他急了,拭去她的泪,泪水却又重新涌上。 “别这样,可人儿,我真的是闹着玩的,我爱你!相信我,求你。”他捧住她的小脸,低声哄着。 君怜瞅着他焦急的神情,心绪突然云开雾移,她握住他的手,放到红艳的唇边亲吻,体贴且轻声细语地说:“我一直相信你是爱我的。” 他凝视她清澈如镜的双眼,无言地攥紧她的身子,这才明白她对他用情极深,容不得恣意玩笑。 而他又怎忍心伤害她,他只想好好疼爱她。 远在边关时他哪天不想着她,想她赛过日月星辰的一双美眸,想她恬静讨喜的性情……全都令他相思欲狂,没有任何女子能和她比拟。 “让我好好爱你。”他柔情万千地说。 “嗯。”她轻应一声,娇羞地垂下浓密的眼睫,恬淡的笑意静伫在她的唇瓣上。 ☆☆☆ 清晨君怜便起床了,她没有吵醒身旁的贺毅钢,瞅着他熟睡的俊美容颜,心底是满满的喜悦之情。 她悄然回房去更衣,随后直奔厨房,亲自为心爱的主人做早膳,然后很快地又回到他房里。 幸好,她的主人还在睡,她悄悄放下膳食,坐到床沿,安静地等他醒来,但他却突然睁开双眼,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跑哪儿去了?”贺毅钢揪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胸膛上,盯着她晶莹的双眸,其实他早在她擅自出门那一刻就醒了。 “我做了乌骨鸡粥,你饿了吗?”君怜双手抵在他胸口上问,隔着薄被的他仍是赤裸的,这令她心悸万分。 “饿,像匹随时可以吞了小绵羊的饿狼。” 贺毅钢笑道,手一使劲,身子一翻将她圈在臂弯中亲吻。 “不……”君怜害羞地娇笑,发现他的状态仍高昂,心悸不已,但他只是吻她,并没有像昨夜那样…… “以后不准比我早起。”他以鼻尖挲摩着她的颊。 “为什么?”她诧异地问。 “只要我仍睡着,你就得在我身边陪着。” 他霸道地说。 “可是那就不能为你准备早膳了。” “那是下人们的事,我要在醒来的第一眼,便瞧见你就在身畔。” 他的命令使得君怜笑弯了眉,眼底盛着醉人的星光。“你要我一直住在你房里吗?” “当然,你是我的娘子,打今天开始我就张罗我们的婚事,最快三天后拜天地。”贺毅钢早就有“预谋”了,“我相信你没忘了我们有婚约。” 君怜心弦悸动,深情地瞥着她早已认定的夫君。“即使你没有娶我,我也会一辈子跟着你的,我知道你对我有情,那就够了。” “为何这么说?”他敏感地问。 “你的身份今非昔比,该有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和你匹配,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养女,不适合做你的夫人,那会落人口实的;出征之前的戏言我不会当真的。”纵使这么说会令她万般痛苦,但她觉得自己必须替他着想。 “你说什么?你把我的话当……戏言?”贺毅钢面容一僵。 “那时你正要出征了,我是自愿把自己献给你,并不敢奢望你会娶我。”她坦白地说明。 贺毅钢愤然甩开她,下床去。 君怜低着头,急忙下床取了干净的衣衫.踮起足尖为他披上。“会着凉的。” 贺毅钢负气地扯开衣衫,倏然转身攫住她的手问:“你说过你会等我回来娶你的,不是吗?”他铭记在心。 “我不想你远征分神,于是那么回答你。” 贺毅钢瞠大了双瞳,恍若被狠狠甩了一耳光。“你的意思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嫁给我?” 她不敢想。“嗯。”只有点头。 “难道你信中提的‘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也是诳我的?” “那是……谭书礼教我写的……”君怜话还没说完,只见贺毅钢严峻的眸放射出黑焰,怒吼道:“你说什么?那封信是书礼教你写的。” 他吓人的目光教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蓦地红了眼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贺毅钢甩去她的手,盛怒之下从盔甲底层的布衣取出她的信,当着她的面点火烧了。 君怜这才知晓他也随身带着她的信,乍见火光之时她惊讶得心全乱了,还来不及说明什么,那封信已在她眼前化成灰烬,她整个人颤了一颤,他误会她了。 但她完全没有解释的机会,他已怒发冲冠地咆哮了。“你立刻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他一刻再也不想见到这个骗走他所有感情的小骗子。 委屈的泪串串自君怜眼眶中滚落,她六神无主地匆匆奔离他的视线,只能暗中乞求他尽早息怒。 ☆☆☆ 连日来,登门上侯爷府来道贺送礼的人潮不断。 但全都由随从凌威代为收礼答谢,主人贺毅钢却不见踪影,没人知道主人究竟上哪儿去了。 “大人,人家真怀念你。”梅春院里,当家的梅绽芳裸着上半身,摇摆着水蛇腰,让腰上精致的饰物叮当响,试图撩拨贺毅钢的视线。 但她搔首弄姿了老半天,仍只见贺毅钢伫立在窗棂边,目光定在屋外,对她视若无睹。 精明又多心的梅绽芳诧异了,她心底有个不寻常的念头,小心翼翼地走向他,倚偎着他。 “做什么?”贺毅钢睨了她贼溜溜的模样一眼。 “人家还以为你没兴趣了呢!”梅绽芳调笑,白嫩的腿勾搭在他矫健的长腿上,试图挑动他。 贺毅钢懒懒地嘲讽:“那么猴急?” “来来往往到我梅春院的贵人如此多,我只挂记着你呢,大人。但你来此都三天了,却只在沉思而不理人家,这教人觉得奇怪极了,也失望透了。”梅绽芳轻轻在他耳边呵气,极力想挑逗他,没想到贺毅钢不再答腔,目光又往窗外望去。 “外头的风景,比我更能挑动你吗?”梅绽芳娇嗔,万分纳闷。 贺毅钢面无表情,更懒得回答。 连日来他心头裹着蜡,就算身处美女如云的梅春院也无动于衷,更无寻欢作乐的雅兴,心已然被君怜那小女人伤透,感觉就像被自家养的鸟儿啄伤,有着难以言喻的伤心。 嫁不嫁由不得她,但他将她的笔墨视若珍宝,到头来竟是书礼教她写的,真是嘲讽之至。 坦白说她不只伤了他的心,更大大伤了他的男子尊严。沙场上他向来是万夫莫敌、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想到会栽在最爱的人手中。 这般的痛教他难以自处,更无法再去面对她,但他该拿她如何?坦白说他想狠狠地掴她个耳光,却又下不了手,真是矛盾到了极点。 也许只有暂时远离她,他才不会失控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吧。 “你是怎么了?”梅绽芳瞥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眸。 “离我远一点,别烦我。”他下令。 “好嘛、好嘛!”梅绽芳微微噘着性感的唇放开他,穿回轻纱,边穿还忍不住边说:“我见过你那位小养女呢,她出落得可真是玲珑有致,什么时候送我?”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贺毅钢冷凝地问,这才正眼瞧了梅绽芳。 “某天,就在街上啊。”梅绽芳说。 贺毅钢胸口的闷疼益发扩散了,原来他不在家时,君怜并不安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将她拱手让人,尤其是梅绽芳。“人我是不会给你的,但谁叫我答应过你,就用银子做补偿吧!” 那这长久以来的企盼,不就全白搭了吗?都怪她多嘴多舌的,什么时候不好提,偏在他心情不佳的当口提这档事。 梅绽芳满腹牢骚,气贺毅钢说话不算话,也很想赏自己两巴掌,但在贺毅钢面前她岂敢放肆? “既然侯爷有令,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凭咱们的交情,就随你高兴吧!”她这闷葫芦是当定了。她唇噘得老高,闷闷不乐地走出厢房。 第七章 “梅夫人,梅夫人,韩员外来了,指名要你服侍他呢。”梅春院里管事的花三娘,快步朝梅绽芳走来。 梅绽芳打从出了贺毅钢下榻的厢房,心情是恶劣到了极点,正打算回自己的楼阁去歇着,没想到那讨厌的韩员外竟在这当口来了。 但今非昔比啊,以前在怡虹院她是当家花旦还可以耍耍性子,但今儿个这梅春院可是她自个儿当家,得罪了哪个客人她都得自己担待,而她深知韩员外这个“色大胆小”的京城首富,可是开罪不得的,她梅春院有今天的荣景,还得靠他和他的许多“同好”常来捧场。 虽然她厌恶他那双贪婪的手和淫秽的嘴,但 为了营生总得委屈自己,而且说真格的,打从她“服侍”韩员外到现在,他从来都没碰过她的身子。 她大胆地问过他,他竟故弄玄虚地说他全身上下都镶了金,女人碰不得。 呵——可邪门了。但这等鬼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她梅绽芳啊。男人她见多了,他分明是早就不行了。 “你先请他到花涧阁等我吧!”反正能拖就拖,梅绽芳不耐烦地整整发上华丽的饰物,手捻丝帕,摇摇摆摆地走回自己的楼阁去。 ☆☆☆ 花涧阁里 人人称羡的京城首富韩安,正独自喝着上等好酒,他正值少壮之年,但头发稍嫌稀疏,肤色略显苍白,生得又瘦又矮,令他看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就常理而言,首富该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但他神色间所流露的却像是心事重重,有诸多隐讳。 眼前满满一桌的佳肴美馔引不起他的食欲,他狂饮着酒希望能醉倒,那么他便不会睡不安宁,老梦到臻娘娘向他要小公主…… 十多年前他抛弃了小公主,变卖了臻娘娘的珠宝首饰,从宫中的太监摇身一变成了富翁,住进大宅子从此差奴使婢,生活富裕,但这么多年来,他却是日日寝食难安。 坦白说,他坐拥财富,可是他却十分孤独,常处于焦虑状态。 他曾有过想找回小公主的念头,但事隔十多年,小公主也不知流落何方,就算要找也如大海捞针了。 还是喝酒买醉实际点吧,待会儿抱着梅绽芳那滑溜的身子,什么烦恼都会不翼而飞的;他的银子买不到快乐,却能帮他找回当男人的乐趣。 但已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梅绽芳在磨蹭什么,为何还不来? 他正往门口瞧去,门就开了,梅绽芳一身金色纱衣,玲珑曼妙的胴体若隐若现,韩安一见她就口水直吞,笑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我的韩爷,你可来了。”梅绽芳艳光四射地笑着,摇曳生姿地走向财神爷。 “快过来,爷好久没疼爱你了。”韩安放下酒杯,展开怀抱。 “想人家就来啊,银子又不是花不起。”梅绽芳坐到他腿上,媚眼直抛,但她明里褒扬他多金,背地里却啐口水,嘲讽他一无是处。 “来,这个给你。”韩安一出手便是一锭黄金。 梅绽芳眼睛乍亮,芳心大悦地取了过来高举着金子审视,咬一口确定是真的,悄然地收进衣袖间。 韩安已动手解下她的衣物,急匆匆地爱抚她…… “哦……”痛!梅绽芳真想推开他这不了解女人的家伙。 “喜欢吗?”韩安边舔着她的乳晕边问,双眼布满激狂的血丝,亢奋得涨红脸。 “嗯……”才怪!梅绽芳紧闭双眼忍耐地说。 梅绽芳暗暗地翻白眼,恨不得早点结束这愚蠢的游戏!如果眼前的人换成贺毅钢,那她可能还会甘心点,偏偏贺毅钢吃错药似的,上她这儿来也不买乐子,害得她心痒难耐,却得在这里和这白痴干耗…… “嗯……啊……”梅绽芳发出绝望的叫声,浑然望我之际,她竟忘了韩员外的大忌,伸手朝他抚去…… 瞬间,她错愕地回神,而韩安也倏然停止了所有动作,脸色骤然青冷! “你……”梅绽芳撑起上半身,诧异地瞪大双眸,心底的惴栗非言语能形容。 韩安恼羞成怒,一个反射动作竟掐住梅绽芳的咽喉,将她制伏在床上,严禁她发问或说任何话。“你最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更别张扬出去,否则你和你的梅春院都会遭殃,懂吗?”他严厉地警告,眼色十分冷静,并不慌张;其实他早提防到会有这样的“万一”发生,一旦发生,他会先发制人,但此时心底仍是十分懊丧。 梅绽芳被掐得几乎窒息,更难以去回想刚刚那诡异的落空感,只能频频点头。 “切记了!”韩安为确保她的合作,更加重手劲。 梅绽芳眼翻白,惊惶失措地猛点头,他毕竟仍是男人,力道可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敌得过的,而且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拥有财势,她哪敢胡来。 韩安狞笑,放开她,离开床,掸掸衣袖,若无其事地离去。 梅绽芳困难地起身,掬一把冷汗,心魂未定地暗忖——原来他真是个公公! 噢!她恍然地抚着差点被掐断的脖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 韩安匆匆离开梅春院,心情恶劣地回到自己的宅第。 “员外,您回来了,请用茶。”韩府的家丁见韩安回来,赶忙沏茶端上前来。 “不喝、不喝!”韩安烦躁地挥手,回到自己房里,关上房门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若是梅绽芳那娼妓把他的秘密泄露出去,叫他如何在城里立足?别说立足了,可能走到哪儿都会被指指点点,再也没脸见人了。 坦白说,被她抓包的那一当口,他颜面扫地,只恨不得立刻死去。 如今该怎么办可好?难道非得放弃这里的一切,另觅他处生存吗? 环视这华丽的屋子,及他身上穿的上好衣料,他吃的用的都是最精致的,在别人眼底他是人上人,其实暗地里他只是在苟延残喘,得到这一切并没有预期的快乐。 反复思量下他决定连夜就走,但他该何去何从?回老家吗? 看来那是惟一的一条路了,但他担心的是十多年都没有回去,堂上老父见了他,不知可还认得他? 而且打从他十岁进宫至今已十五年了,经冬历春,老父是否仍安在? 不管了,他从一个矮柜里取出一只木箱子,打开来清点了一下当年那些珠宝,已所剩无几。 虽说是赃物,但没了它们他也没法子活命。他取出布巾将珠宝妥当收拾起来背在身上,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连夜离开京城。 ☆☆☆ 侯爷府里 君怜独自坐在贺毅钢房外的台阶上,她很想向他解释清楚,可是这些天他不知去哪儿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她夜夜都坐在这儿等待,却只有天上的一轮明月伴着她。忽地冷清的回廊传来脚步声,她心悸地回眸一看,并不是贺毅钢,而是两名婢女。 君怜将自己隐匿在阴暗的角落,不想让她们撞见,幽暗中她们开启贺毅钢的房门入内,并在房里点了油灯,他的房间霎时明亮。 “你瞧这些衣物够大人穿吗?” “随从凌威不是说多带一些吗?” 婢女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静夜中君怜听得一清二楚,她万分惊诧,难道她的主人又要远征吗? “这样够吗?” “大概够了吧,咱们动作得快点,他急着送去梅春院呢。” 梅春院!君怜一阵讶然,她从来没想过这些天贺毅钢竟是待在梅春院。他不给她机会让她说明,却情愿选择住在妓院,这比他赶走自己更教她心酸且痛楚。 这里是他的家啊,而他竟为了回避她而住到梅春院?该走的人是她而不是他,也许他这么做是希望她自动离去吧。 两名婢女从他房里走了出来,手里分别抱着包袱,君怜匆匆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她们,说道:“等等……” “君怜小姐,是你!”婢女吓了一跳。 “等我写一封信,帮我带给大人。”君怜请求道。 “可是……”婢女显得为难。 “只要一下下。”君怜没等她们回答,直接进了贺毅钢的书房,提笔写信,还没有下笔泪已如雨下。 很快地,她把自己要表达的全写了下来,交给婢女,婢女将信收在包袱内,走出回廊。 君怜望着她们远去,心底的痛已扩散到无边无际。心想既然已把自己的心意带给他,也差不多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君怜关上书房门,回到自己房里,柯嫂已在一旁打盹了,摇醒柯嫂让她回房去睡,并不想让柯嫂知道她就要收拾行囊离开这里。 柯嫂走后,她便着手收拾衣物,梳妆台上有一只袋子,那是平日贺毅钢要账房拨给她的零花钱,她带了一些碎银在身上,回顾这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对它及它的主人她都由衷地感谢,但她终究不属于这里,浪迹天涯才是她的命。 她泪眼朦胧,悄悄地关好门,安静地朝宅邸后方的柴房走去,她没忘记小香和小莲,临走前她必须跟她们道别。 柴房里一灯如豆,小香和小莲正打地铺熟睡着,她走了过去,蹲下身瞥视她们污黑且疲惫的小脸,感到无尽的心疼及抱歉,如果不是为了她,她们也不必受这种苦,她们显然是累坏了。 她流着泪倾身帮她们盖好被褥,在心底说:“别了,我的姐妹。” 道别后她悄然走向后门,离去。 ☆☆☆ 当贺毅钢见到君怜的手笔已是翌日黄昏,他正和一个冶荡的妓女经历一场无情无爱,惟有放纵的欢爱。 “爷,晚上我再来侍候你吃饭喝酒好吗?” 妓女名唤芸芸,是梅春院的当家名妓,梅绽芳打从昨晚的惊魂夜之后就病了,但为了留住贺毅钢,她派了芸芸前来,希望他多待几日。但这芸芸显然是迷恋上他,巴望着能有再接近他的机会。 “不必了,你可以走了。”贺毅钢冷酷地打发她,径自进浴盆沐浴。 “让奴家来伺候你。”芸芸涎着巧笑,款摆着纤细的腰肢走过来,但她的手还没触到他精壮的身子,就听见一声酷寒且不耐烦的斥喝,“我要你走,你没听见吗?” 芸芸一脸惊惧,难以把此时的冷峻的他和方才的他联想在一起。“难道你不喜欢奴家吗?” 她多情地靠在他耳边问,忘了自己的身份。 “滚。”贺毅钢不为所动,正眼也不瞧她。 芸芸骇异地退后一步,赶紧安静地穿戴妥当,失望地离去。 贺毅钢心情低落地合上双目,心底所惦记的、所想的,都是君怜君怜君怜…… 既然如此爱她又何必留在这里折磨自己?但他还无法平复,于是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动身到关外去。 但这样的决定并未令他感到解脱,情绪反而益发低落。 他起身,拭去身上的水滴,取来家中送来的包袱,打开正要取衣衫,一张信笺竟飘落在地,他瞥着上头熟悉的字迹,诧异地拾了起来,是君怜的信!为何放在这里头?方才凌威来过并未提起,而她又怎么得知他人在这里? 贺毅钢急急地打开信笺,倒想瞧瞧她写些什么: 毅钢: 我天天都盼着你回来,想对你解释清楚,但你却不给我机会,那么我也不再多说什么,我走了,请你快回来,这才是你的家,很感激你这十二年来对我的照顾。 君怜 走了,走去哪里?这大胆的丫头竟敢擅自离家?她想解释什么?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包袱是昨天夜里送来的,那么—— 她已经走了! 贺毅钢整个人一震,惊诧到了极点,他发现自己拿着信的手居然在隐隐发颤,深切的疼痛感在心口爆裂,而一声火爆的怒吼却同时在他脑门中轰隆作响。 “你给我滚,滚得愈远愈好!” 那天他如此绝情地吼她,完全没有顾及到她是否能承受。 难道她当真因此离家? 老天——他根本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贺毅钢懊悔不已,火速着上衣衫,奔出梅春院,驾马回府,一路以劲风的速度疾驰,惟一的念头是希望自己来得及阻止她,他不允许她走。 ☆☆☆ 西厢外,柯嫂惊惶地在门口踱步,一见大人急如星火地朝她奔来,她深知大事不妙。 “君怜!”贺毅钢进了房大喊一声,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环顾她的房,东西几乎没有动过,但人已然不在。她在和他开玩笑吗? “小姐呢?”他旋即走出门外质问柯嫂。 柯嫂哑口无言,双手比来比去,一脸无辜不知在比划些什么。 贺毅钢颓然离开西厢,奔向大门找来看门的卫兵来问话:“可有见到君怜小姐出门?” “回大人的话,没有。” 他愈想愈不对劲,忽然他想起那两个总爱带着君怜作怪的小婢女,又直奔柴房而去。 “你们两个过来!”这声大吼不只吓着了正在搬运干柴的小香、小莲,也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四散纷飞。 小香和小莲挥挥一头的汗,不明所以地走向发怒的大人,跪了下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小姐呢?”贺毅钢劈头就问。 “我们好些日子都没见过小姐了啊!”她们据实以告。 “别说谎,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吧?”贺毅钢满脸怒容,严厉地责问。 “我们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那么做啊。”她们连连摇头否认,心底同样也有个问号,难道—— “小姐不见了吗?” 贺毅钢板着脸,没有回答。小香和小莲瞠目结舌,心底的问号更大了。 “八成是又去树上喊那三个字了吧”小莲猜测。 “哪有可能,大人都回来了!”小香反驳她。 “什么三个字?”贺毅钢冷凝地问。 “没……什么。”两人支吾了起来。 “说!”他斥声命令。 “小姐总是爬到树上大喊‘我想你’。”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总是?”他疑惑地问道,“哪棵树?” “就是……树林里有蛇的那棵啊!”她们说完,只见贺毅钢倏然转身狂奔而去,当下她们也跟着心急了起来。 贺毅钢疯狂地奔进树林里,找到那棵大树,仰头一望,不见君怜人影,只见树梢迎风摇曳。 他心力交瘁地靠在树干上,汗水自两鬓淌下,自责和对自己的怒火在胸中狂烧,心绪直往晦涩的深渊坠落。 那两个婢女是不可能骗他的,那么君怜肯定是……走了!但她会走去哪里呢? 他心急如焚,浓眉紧锁,生平头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我想你……耳边突然回旋着她柔柔软软的呢喃,令他的心疼痛如绞。 他手一伸攀上树枝,一鼓作气地爬到树上,发现在粗壮的树干上有一处树皮已斑剥,这表示她经常爬到这上面来。 为何之前他在这里找到她时,却没有发现? 他眺望远山,临近的潺潺小河,看见君怜所看见的一景一物,看见她对他的思念之情,也看见自己赤裸裸的感情。 他可以想象他远在关外,而她总是爬上这儿来喊“我想你”的景象,那无邪的真情,单纯的告白,竟教他的心像给鞭子狠狠抽过那般疼得滴下血水。 他终于发觉,那封信可能是个误会……她不可能恶劣地玩弄他的情感,那句诗可能是书礼教会她的,却是真实地将她的心声表露无遗。 他苦涩地望着远方,此刻光忏悔又有何用,他必须找回她。他若失去她,那天地间的日月星辰都将暗淡无光。 他不能没有她,无论如何他要找回她! “君怜,我一定要找到你!”他纵声朝远方大喊,他也有三个字要告诉她—— “我爱你!” 爱你——爱你——远山回音不断,那是他心底最热切诚挚的情感。 第八章 “毅钢……”君怜仿佛听见贺毅钢的声音,恍惚地睁开眼,才发现是梦,而外头天色已近黄昏。 她已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出“远门”,据说再往前行就出城了,这令她陷入苦恼之中,她该走去哪儿呢? 她在荒郊的破庙中落脚,入夜后更显凄凉,破庙的各个角落边待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有的人病了,有的腿瘸了,全靠行乞为生,但他们还挺和善的,并没有对陌生的她有任何排斥。 “爹……娘……我好饿啊,我们几时才出去要饭吃啊!”斑驳的佛桌角落发出女童的哀叫声,打断了君怜的思绪。 “你爹病了,我得照顾他,你自己到外面去乞食吧。”一名瞎眼妇人柔声安抚女童,幽暗中女童的父亲正瑟缩在冰冷的地上猛咳嗽,那女童只有认命地点头。 “好吧。”女童答道,从佛桌底下钻出来,走过君怜眼前,朝破落的大门而去。 君怜清楚地瞧见女童蓬头垢面,衣衫残破,几乎全是补丁,令她震惊的是女童竟如此干瘪瘦弱,小小年岁眼眉间竟染着风霜,她看来不过五六岁吧! 一时之间,忽然悲从中来。当年若不是贺毅钢收留她,她也会像这小女童一样沦为乞儿。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急忙从包袱里取出碎银,起身走向那女童,喊住她:“小妹子。” 女童迟疑地回过头,瞧见是君怜叫她有些意外。“姐姐,你叫我吗?” “是的。”君怜上前去握住她脏污的小手,把碎银放到她手上,说道,“这些你拿去买吃的东西。” 小女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银子,眨了眨眼睛,有些担忧又有些世故地问:“可是姐姐,你不自己留着买东西吃吗?” 君怜摇头,柔声地说:“你快去。” “我一定是遇到仙子了,娘说只有仙子会这么好心,这些银子够买好多吃食呢。谢谢仙子姐姐,谢谢!”小女童连声道谢,飞也似的奔向庙堂外。 君怜立在屋檐下,望着女童跑向荒芜小径的尽头,心情变得抑郁复杂。 天色益发暗了,还飘起雨来,有人在破庙里点了灯,稀微的光线中,小女童从外头奔了回来,她买了好多包子,除了给她的家人,还分送给破庙中其他的人,包括君怜。“仙子姐姐,这一个是给你的。” “谢谢。”君怜微笑着收下来,放进包袱里,她并不饿,只是忽然好想家啊!然而就算她对那个家有许多依恋,可她确知自己的离开是对的,惟有那样她的主人才会回去,且无论她身在何处,对他的情意都不会改变,甚至一点也不恨他。 但从此以后就只能在回忆里找寻他的身影了,天明之后她还得继续走下去,也许就一直走,走到路的尽头吧。她抱着包袱蜷缩起自己。 让茫然紧紧地将她缠绕住。 ☆☆☆ 入夜后雷雨交加,瞎眼妇人把庙门关起,并用一张破椅子加以挡住,以免被强风吹开,残破的屋瓦滴进雨水,弄得破庙中央一片泥泞,即使是此般光景,身处其中的乞儿们竞仍安然入梦,也许经历人生的变故,他们也都学会以不变应万变了吧。 君怜难以成眠,拿着竹枝无意识地在地上写字,蓦然间破庙大门外传来撞击声,雨声中还夹杂着斥喝声:“这道破门怎么还上锁?” 可能是急着要进来躲雨的人吧!君怜心想,放下包袱,善意地上前去把挡在门口的破椅子拉开,门“喀”一声被劲风吹了开来,天际划过一道惊心的闪电。 “啊……臻娘娘!”韩安一张怒颜倏地惨白,眼珠子因惊愕而突出,见鬼般地吼叫。 说来真是祸不单行,赶路回乡中遇到这场大雨,眼见这荒野就只有这座破庙,心想就暂时进里头躲雨,没想到门竟打不开,踹了几脚后,竟然跑出臻娘娘的鬼魂…… 雷声狠狠地再度劈下,他吓得甩开灯笼和伞,双腿瘫痪在地,浑身颤抖,不住地喊:“臻娘娘饶命,臻娘娘饶命啊……” 君怜一点也不知这名瘦小的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破庙里各个角落的人也都被雷声和呼天抢地的鬼叫声吵得无法入睡,纷纷走向门口,瞧瞧是哪个活见鬼的在那里穷叫。 黑暗中韩安一抬眼,看见君怜身后出现更多幽暗的影子,叫得更是凄厉:“啊……天兵天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不该拿走这些金银珠宝便把小公主抛弃,臻娘娘,奴才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小公主,这些珠宝首饰都是您的,小的不敢要了,这就还给你,给你,给你……” 他发狂地叫着,涕泗纵横,慌乱地解开包袱拿出珠宝箱子,猛颤的双手抖落了箱子,里面的珠宝撒了一地,一直朝地板叩头,俯首认罪。 闪电再度照亮天地,也照亮了一地的宝物,在雷声轰然巨响中所有人争相抢夺,见者有分。 君怜不为所动,只是讶然地看着这位“散财”的大爷,他究竟是怎么了?见到她便像撞邪了,不但自称是奴才,还吓得魂飞魄散,把财物自动分给大家。 “这位大爷,你怎么了?”她倾身问他,只见他浑身痉挛,已然昏厥。 天亮了,雨停了,风也静了,破庙里的乞丐们拿着珠宝纷纷离去,只剩君怜一个人仍留在破庙里,照顾这昏迷不醒的男子。 “姐姐,你不走吗?”小女童和家人临行前走过来问她。 “我还是等这个人醒来再走。”君怜的恻隐之心使她没有立即离开。 “姐姐真是好心,喏!这只戒指好漂亮,留给你,这是我抢到的,谢谢你昨天让我填饱肚子。”小女童把抢到的绿宝石戒指送给君怜。 君怜摇摇头,没有收下,问道:“你们要去哪儿呢?” “我爹说把这些珠宝拿去换钱,有了钱就可以医病,更可以买块地来种田,而且能有自己的家哦。”君怜从小女童眼中的神采看见她对家的渴望。 “我们一定是遇见你这位仙子姐姐,才会这么幸运,让我帮你戴上这个美丽的戒指吧,仙子姐姐!”小女童甜美地笑着,拉起君怜的手,把戒指套进她的中指,正好合手。 “谢谢你了。”君怜不忍心再拒绝她,噙着笑目送她扶着瞎眼的娘和生病的老父远去。 ☆☆☆ 中午时分,韩安万分痛苦地苏醒,脸色惨白的他,一睁眼便瞧见“臻娘娘”仍在眼前挥之不去,惊狂地爬起身缩到墙角,骇然地抱着头惊叫:“臻娘娘,小的已经认错了,为何还不放过奴才?” “这位大爷,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君怜同情地看着他那副害怕的模样,伸手要安抚他,没想到他竟吓得掩着脸哭了起来:“不要啊!臻娘娘……” “我不是你所说的臻娘娘,你真的是认错人了。”君怜的手落在他狂颤的肩头上,她还是头一次瞧见男子掩面恸哭的样子,真是令她吃惊且怜悯。 哭泣中的韩安这才发觉落在他肩上的手是有温度的,他诧异地抬起头来,微张十指,从指缝里探看君怜,不确定地问:“你是……活人?” “我是。”君怜和善地对他说。 韩安不确定地又问了句:“那我并不是活见鬼了?” “当然了。”君怜淡笑。 “那……那些天兵天将呢?”韩安作贼心虚地问。 君怜掩着小嘴,忍俊不禁地说:“他们只是一群乞儿,你好心地给他们金银珠宝,让他们得以生存,你可是个大善人呢!” “什么……”韩安想起昨晚又打雷又下雨,自己猛然看见这姑娘,简直震惊到失去理智了。 心想反正那些珠宝本来就不属于他,救济乞丐倒好,省得他天天噩梦连连,唉! 君怜见他似乎已经平静许多,于是问他:“你口中的臻娘娘是谁?我长得像她吗?” “像……简直像极了。”韩安怯懦地把手从脸上移去,愕然地瞧着君怜,她那仙子般的美貌和臻娘娘如出一辙,难道她会是……小公主?经过十二个年头,小公主若活在人间,约莫也是这姑娘的年纪! 君怜耸肩。“是吗?” 韩安定下心,试探地问:“姑娘像是出身自好人家,怎会在这破庙中?” “我叫君怜,是个孤儿,原先被人收养,但……”君怜欲语还休,一言难尽,而孤儿这字眼教韩安神情一凛。 “君怜姑娘是在哪里被收养的?”他又问。 君怜想想后说道:“好像是城南的一处河岸吧。” 韩安乍听,张大了嘴巴,怔住了!心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长得那么酷似臻娘娘,又是个孤儿,且在城南河岸被收养……他结巴地问:“那……那你身上可有……一只凤凰锁片?” “你怎知道?那是我自幼就戴着的。”君怜一脸的难以置信。 “能让我……看看吗?”韩安小心翼翼地说,很想求证。 君怜迟疑了下,背过身去,取下脖子上从小戴到大的金锁片,正要交给韩安时,收纳在袖中的一只玉佩竟掉了下来,君怜心一惊,以为玉就要摔得粉碎,没想到韩安手脚够快,一伸手便接住了,交还给她。 君怜把玉佩捧在胸口,很感激地说:“幸好没掉到地上,真谢谢你。” 韩安瞧着她松了口气的表情,问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这是……我心爱的人送的信物。”君怜垂下眼帘,不好意思地说,将玉佩收回袖袋内。 韩安从她眼眉间看出她含蓄的情怀,但他也不多问。 “这是我的金锁片。”君怜把金锁片递出。 韩安双手接了过来,一看发现背后雕刻的字居然已被刻意磨光,但光见到锁片上皇家的凰飞凤舞图,便可确定这是皇上御赐给公主们的金饰。 她肯定就是当年被他抛弃的小公主! “公主殿下,奴才该死!”韩安赶忙把锁片交还给君怜,跪地叩头。 “这位大爷你又怎么了?”君怜以为他又像昨夜那般疯狂了起来。 “公主有所不知,且听奴才娓娓道来。臻娘娘是先皇后宫的嫔妃,我本是宫中的奴才,逃难时臻娘娘好心让我随着她和老嬷嬷三人一起走密道,没想到一出密道臻娘娘便被乱箭射死,老嬷嬷也是,当时我手中抱着年幼的小公主,提着臻娘娘值钱的珠宝首饰,却该死地动了贪念,舍弃了小公主,拿了珠宝走人……是我把公主放在城南河岸的,奴才罪该万死!”韩安说着又是涕泗纵横,痛不欲生地伏在地上。 君怜见他言之凿凿,却一点也无法激起认同感,她一直认为自己出身卑微,和父母在逃难的半途中失散了,而且依这位大爷异于常人的举止看来,她判断他可能患有疯病,但她不忍心反驳他,怕他又发病,只好顺着他的意说:“依你所言,臻娘娘是我的亲娘?” “正是啊,公主!” “你起来,我姑且听之,谢谢你告诉我我的身世,听来是个精彩的故事,但我仍是我,从来不是个公主,而且你口中的那个皇朝早已不存在了。”君怜扶起他。 韩安被公主的仁慈给震撼了,见她并没有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意思,更像是一点也不恨他,她恬适的态度及豁达的胸怀,救赎了他沉沦在地狱里的魂魄;而她的智慧之语犹如醍醐灌顶,解开了他心中最大的桎梏。既然那个皇朝已不复存在,那么“公公”这沉重的枷锁也就消失于无形了,他该打从心底觉醒自己不再是个奴才,虽然已去势,他还是可以活得有尊严。 “谢公主恩典。”韩安感动万分,不敢起身,再度跪地谢恩。 君怜拿他没辙,看看天色已是正午时分,心想她也该动身了,戴回金锁片,拾起包袱对他说:“你快回家去吧!我得走了,再会了。” “公主要去哪里?”韩安惶恐地问。 “浪迹天涯。”君怜淡淡地一笑,悠然走出庙外,天空放晴,今天看来是个好天气,而她仍是毫无目的,能走多远算多远吧。 ☆☆☆ 韩安跪地忏悔,望着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个念头自他心底浮现—— 他该洗心革面重新作人,除了回乡去看看老父,他还想卖掉城里的产业,留下一点钱做小生意,其他的都布施给贫民,从此以后他要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心意已定,韩安爬起身,拾起灯笼和伞,正打算启程,隐约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贺毅钢找遍全城,却苦无君怜下落,冲着最坏的打算,他来到这出城的必经道路。他马不停蹄,不曾合眼,就怕迟了一步会和她失之交臂,再也找不回她。 就连前方这座破庙他也不愿错过,策马进入小径探看,见有个身形狼狈的男子提着一只破灯笼拿着一把伞,正要走出破庙。 “请问有没有见到这位姑娘?”贺毅钢拿出亲笔画的君怜图像询问。 韩安眼见他手上的画像是公主,心生警戒,打量马背上俊逸非凡的男子问道:“你找这位姑娘做什么?” 贺毅钢听他的语气,像是见过君怜,便下马说道:“她是我的娘子,我必须找回她,你见过她吗?” 方才公主并未提到自己成过亲,但她身上是有块心爱的人送的玉佩,他就姑且试探眼前这男子的身份。“如果你能说出她身上戴着什么信物,我就告诉你。” 这当口居然有人跟他打哑谜?贺毅钢很想揍人,但他不能放弃任何的可能,毫不迟疑地回答:“是一块玉佩。” 韩安明白了,这男子一定就是公主心爱的人,但他们为何分开,公主又为何要浪迹天涯呢? 瞧男子一脸焦急,他能做的也只是解开谜底,让这男子找到公主回家团聚。“她才刚走,你的马应该追得上。” “谢了。”贺毅钢很想知道他为何知晓君怜身上戴着自己的玉佩,但事不宜迟,他得追上君怜,立刻上马狂奔而去。 第九章 烈日之下,焚风四起,黄土飞扬,出城的路上袅无人烟,君怜独自走着,小脸被阳光晒得通红,头发昏,但长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走到路的尽头…… 忽地后方传来一声极具威吓的命令—— “你给我站住!”君怜抚了抚发烫的颊,难道她快昏倒了吗?在这荒郊野外怎会听到毅钢的声音? 正当她疑惑之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从她身后呼啸而来,下一刻她已腾空而起,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被抛上马背。贺毅钢赫然出现在她面前,一双满是焦虑痛楚的黑眸逼视着她,怒道:“谁允许你走了?” 君怜瑟缩在他身前,难以置信地瞅着他问:“真是你……你来做什么?你也要出城吗?” “我来找你。”他的黑眸顿时变成两簇火焰,为了找她,他几乎把整座城都翻遍了,这没良心的小女子竟然还这么问他。 “你既然要我走,又为何要找我?”君怜低下头去,躲避他可怕的眼神。 “那你就可以说走就走吗?而且还一个人走了百里路,太不可原谅了。”他心底压抑的担忧及怒火此刻一并对她发作,却见她头垂得更低,无辜的模样令他不得不收敛起怒意,挑明心意地说:“那只是一句气话。我真恨自己那么说!” 她抬眼瞅着他问:“既然说了又为何反悔?” 贺毅钢蓦然一怔,抛给她一句:“我拒绝回答。”冷傲地昂首,掉过马头,预备往回走。 “请你放我下马!”君怜无法依顺。 “不可能。”他不予理会。 “我并不想等你下一次生气再赶我走啊!” 委屈的泪悄悄洒落,她敏感的心思像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心。 他煞住马,这才知他竟把她伤得这样深,抬起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没想到她竟把小脸别开了,拒绝他的触碰。他愕然,手腾在半空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何况那是你的家,如果你因为不想见到我而一直留连在青楼,那我会过意不去的。”她说。 贺毅钢颓然放下手,纵使对她万般心疼,却也无法放下自己的尊严。他眯起眼,嘲弄地问:“你怎知我在梅春院?” “我就是知道。”君怜执拗地道。 “嫉妒吗?”他扣住她的下巴,令她抬起脸来正视他,却惊见她伤心的泪坠落得更多,心一缩,手劲不自觉地放温柔了。 “不。”她否认,却惆怅地闭上双眼。 他的心被她深深刺痛,狠狠地为她陷落。 “睁开眼睛看着我。”他柔声请求,再无法用任何强硬的言词逼她就范。 “不……”她可爱的唇轻颤。 “求求你。”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 她的主人在求她?君怜讶异地睁开晶灿的泪眼,看见他眼底的恳切,她颤声地问:“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我希望你回家。”他由衷地说。 “我也希望你回家去。” “没有你我不回去。”他的手缓缓移向她泪湿的脸庞,轻柔地拭去她的泪。 她无语,只是心碎地摇头。 “不许摇头。”贺毅钢的心被她揪得死紧,狠狠地将她紧拥在怀中,再也顾不得尊严地说:“对不起……无论如何我都不该口出恶言,请你务必相信,我只是气昏了头,并无心要赶你走!” “无心……也是有杀伤力的。”她含泪低喃。 “对不起,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那封信是书礼教我写的,不过写的都是我的心意啊!” 他拥着她的身子,沉声说:“我知道……我全知道。” “你怎会突然知道了呢?”君怜推开他,意外极了。 “我爬到你去的那棵树上,忽然看清了自己有多驽钝……”贺毅钢剖析自己的情怀,热烈的眼波和她四目交接,终于在她眼中看见一丝悠然的笑。 内心洋溢着说不出的释然,再无法克制地吻她,无言地说明自己内心的煎熬、担忧和怜爱。 君怜再也无法故作坚强,更不要他为了她而失去威严,只要他能明白她的爱,那么她便愿意用所有的真情将他包围。 “跟我回家。”他恳挚地请求。 “嗯。”她终于首肯。 “还有……嫁给我。”这是最重要的。 “你……非得娶我吗?” “非你不娶!”贺毅钢坚定不移地说。 “可是我的身份……”她话才出口,迟疑的小嘴就被他掳获,他热烈地吻她,用最直接的方式传达自己的心意;她知道不能再拒绝,一切可能再伤害他们之间情谊的事她都不会做。 “那我就只好……嫁喽!”她粉嫩的小脸露出娇俏的笑容。 “早答应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他捏了捏她的鼻尖。 “只是想到你的身份嘛!” “为什么不想想我有多爱你呢?”他炽热的爱写在眼中。 她凝视着他炽热的眸,双手环绕住他的颈子,拉下他的头,红唇靠过去轻吻他的颊,深情地道歉:“我错了,原谅我。” 他接受这个道歉,更喜欢她甜蜜的吻,心痒痒的,轻咳一声,说道:“坐稳了,咱们这就回家去。” 君怜淡笑,双臂滑至他的腰际,紧搂着他,让他载着她踏上归途。 从正午到黄昏,他俩共乘一匹马,马儿走得缓慢,他们迎着微风有说有笑。 “这一路我遇到了好多新鲜事儿呢!”君怜的衣袂在风中飞扬。 “说来听听。”贺毅钢神情愉悦。 “在破庙歇脚时,我遇到一群行乞的人,他们好可怜哦,连饭都没得吃,但昨儿个夜里他们的命运全改变了。”君怜说。 “哦”贺毅钢颇感兴趣地应了声。 “昨夜里下着大雷雨,忽然有名男子在外头斥喝,我心想是有人要进来躲雨,前去开门,没想到门一开,那人竟发狂似的叫我‘臻娘娘’,叫乞丐们天兵天将,跪伏在地上大哭,还把整箱珠宝撒在地上,送给他们……”君怜活灵活现地转述亲身遭遇。“后来那人竟哭得昏死过去,而乞儿们在天亮后带着珠宝纷纷离开。” “瞧这是一个小乞儿抢到的,她大方地转送给我。”君怜抬起手,让贺毅钢瞧她手指上的绿宝石戒指。 贺毅钢略微审视,发现是颗漂亮的宝石。 “那人长什么模样?” “有点瘦小。”他想起在破庙前和他打哑谜的男子。“后来呢?” “后来我留在破庙里照顾那人,他清醒后还是喊我臻娘娘,后来又说我是公主,还说了一段挺玄妙的故事。”君怜想了下掏出颈上的金锁片,告诉贺毅钢。“他就是看了我的金锁片才说我是公主的,他说他本是宫里的太监,和臻娘娘一起逃难,但后来臻娘娘死了,他只带走臻娘娘的珠宝,却把我抛弃了。” “是吗?”贺毅钢乍听之下有些怔然,他抚着她的锁片,背面的字是当年他在拾到她时就磨掉的,没想到有人可以见到锁片便知道她的身份,那么那个人说的很可能是实情。 “你信他说的吗?” “不信啊,我想他一定是有疯病,便安慰他前朝不存在了,劝他快回家去。”君怜耸耸肩,收回金锁片。 贺毅钢环在她腰上的手本能地收缩,让她更贴近自己,低声问:“如果他说的是实话呢?公主。” 君怜被他这一叫,忍不住噗哧一笑,精致的小脸漾着娇柔的笑,对他说:“我不是公主,我是君怜,你的君怜啊,主人。” 贺毅钢心头拂过暖意,深深注视着怀中总是惹他怜惜、惹他动情,惹他……渴望的小女子;无论是谁把她送到他的土地上,他都心存感激,否则今朝他也无法拥有她。 “你把玉佩也给他看吗?”他问。 “不,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幸好他帮我接在手上才没有摔碎,我对他说这是我心爱的人送的信物,很重要啊!”君怜说着,眨着灵动的美眸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见过玉佩?” “我疯狂地找你,连破庙也没错过,遇到你说的那人,是他告诉我你才刚离开,我方能追上你。”贺毅钢没有隐瞒。 “那个人真是奇怪啊!”君怜惊叹地说。 “说的也是。”贺毅钢亦有同感。 ☆☆☆ 往前走去,眼见黄昏将尽,炊烟四起,前方正巧有间客栈,贺毅钢对君怜说:“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客栈住上一宿。” “客栈?有饭吃吗?”君怜隐约闻到饭菜香,这才想起自己已好久没吃东西了,肚子正咕噜叫呢! “当然。”贺毅钢道笑,先行下马。 “可不可以洗个澡?”君怜小声地问。 “没问题。”贺毅钢笑着,扶她下马一同进了客栈,向店家要了间上房,点了饭菜。 “客官请随我来。”店小二领他们到后头院落的厢房后,恭谨地退下了。 君怜从没住过客栈,有些好奇,也有些莫名心慌,站在清幽的厢房外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跨脚走进里头。 “怎么了?”贺毅钢问。 “这地方好陌生!”君怜说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住破庙都不怕了,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他笑着揪揪她细嫩的颊。 “说得也是。”君怜自嘲地一笑,不知自己的心慌为的是哪桩,直到他环住她的柳腰,进了厢房,她看见他眼底眉梢流转的情意,方知自己和他共处一室,不由得情怯。 用完晚膳后,客栈的丫环送来洗浴水注满浴盆,撒上香花,退了下去。 君怜走到澡盆边,挽起衣袖撩拨水面上的花瓣,试了试水温,是温热的,她好想快点泡到里面,洗去一身的粘腻,可是毅钢仍在房里,她矜持且含蓄地询问他:“主人要不要先洗?” “不,让你独享,我到客栈的澡堂去。”贺毅钢说道。 君怜感谢他的体恤。“那……你何时回来呢?”她不得不问明时间,怕还没洗好他就回来,那她会手忙脚乱的。 “不会很快回来,你慢慢地洗吧!”他瞥着她心慌的眼神,轻易明了她显而易见的心思,忽地心底起了一个有趣的念头。“进澡盆吧,我看着你进去才走。” 君怜的小脸轰然火热,她踌躇了。 “怕我看?”他噙着笑问。 她是害羞啊,但随即想到她的身心早就是他。 的了,便说了句:“不。”然后低垂着头,背过身解去衣衫,跨进浴盆中。 贺毅钢窃笑,低声说:“我走了。” “嗯。”君怜背对着他,没留意到他走出门时自己的衣衫和包袱也不翼而飞了。 贺毅钢关上房门边走边笑,他跟她开了个小玩笑,拿走她所有的衣物,等会儿她找不到衣裳,一定会吃惊求救的。 君怜悄悄转过身,发现他已然离去,才自在地洗了个舒服的澡,热水令她昏昏欲睡,她怕自己在水中睡去,于是出浴拭净身子和湿漉的发,正想找包袱换上干净的衣裙,这才发觉包袱不见了,换下的衣裳也不见踪影。 怎会如此?方才还在啊,难道是毅钢拿走了?他为何要拿走? 一定是体恤她走了百里路,贴心地帮她洗衣去了,真难得他有这分心。 她天真地下了结论,安然地笑着,待长发一干便上床钻进被窝里,这是惟一可以遮蔽裸身的法子,没想到她才躺下,身子骨就酥软了,有好几晚没有躺在床上入睡,她这才明白原来有床可睡是件多么有福气的事……想着想着就入梦了。 贺毅钢从澡堂回到厢房,还刻意在外头等她呼救,但等了好一会儿并未听见任何尖叫声,悄然打开门,探望房内,静悄悄的,他的可人儿已不在澡盆了。 把门打开,他环顾里面,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心一急,入内找寻,这才看见床边蜷缩着一团被褥,仔细一瞧,她裹着被,睡得正香甜。 她竟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且睡得这么香。 他卸下衣鞋,上了床和她共享一床暖被。 温馨的月夜,君怜感受到身边传来阵阵温热的暖意,本能地倚偎向那股暖流。 他不忍移动她,怕扰了她的清梦,可她这般“纠缠”却教他浑身发烫,热浪翻飞。 “好热……”忽然她发出呓语,且玉腿一踢,不但把被子踢开,还差点踢中他的……“要害”! 真要命!他暗呼一声,不知是否该这么“忍痛”地等待黎明到来。 君怜觉得有些凉意,本能地伸手找被子,不经意中触及身畔坚实灼热的胸膛,这才发现了贺毅钢的存在。“唔……毅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半梦半醒地问。 “好一会儿了。”他已回来大半夜了。 “辛苦你了。”她不忘道谢。 辛苦?为哪般? “那些衣裳明天会干吗?”君怜问,小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充满安全感。 “什么衣裳?”贺毅钢弄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 “你不是拿我的衣衫去洗了吗?”君怜半睁着眼,在月色下对他笑。 “什么?”真是令他太意外了,这小女人没有惊慌失措的原因,竟然是以为他拿她的衣裳去洗,也太没大没小了吧。好啊!他像猎豹般敏捷地转身,狠狠地扑在她身上! 君怜惶惑之间,完全清醒过来,月光中他的眸子绽着危险的光芒,唇边噙着淡笑,而他的身子和自己一样是光溜溜的。 一下子她的脸臊红了,细声地问他:“你的衣裳也洗了吗?” 他懒得响应她,直接用火热的吻惩罚她可爱又可恶的小嘴…… ☆☆☆ 缠绵的夜在爱语中苏醒,他们一同迎接命运中的黎明到来。 “冷吗?”贺毅钢侧过头,瞅着君怜红润的小脸问。 “不,一点也不。”她摇头,靠向他的肩,和他一起享有这分宁静的温馨,想到快回家了,心底就直是开心,她要回去告诉小香、小莲她在外头的见闻……想起小香、小莲,她的心头始终过意不去,她瞅着贺毅钢,柔声地说:“我可不可以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搂住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中。 “回家后,让小香、小莲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谁是小香、小莲?”这两个名字对他而言挺陌生的。 “你要她们去柴房当差的,你忘了吗?”君怜提醒他。 “哦,原来是那两个丫头。”他当然没忘。 “好吗?”君怜小心翼翼地问。 贺毅钢思忖了下,问她:“你究竟喜欢她们哪一点?” “她们很善良、很关心我,自从奶娘走了以后。就只有她们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伴着我度过漫长的每一天,情同姐妹,我真舍不得她们住在冰冷的柴房。”君怜细诉,眼中闪着泪影。 “但她们总出一些怪点子,让你跟着学。” 贺毅钢顾虑颇多。 “她们只是逗我开心,根本没有坏心眼。” 君怜见他无意让她们平反,急着解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怎舍得她掉泪,只能投降了。“如果你能自律,又能让她们安分点的话,那我何妨……放她们一马。” “太好了,谢谢你。”君怜喜出望外,捧着他的俊脸又亲又吻。 “咱们得启程了。”他笑道。 “嗯。”君怜温婉的微笑,问道:“我们的衣服都干了吧?” 贺毅钢扬起眉,爱笑不笑地指着桌案说:“在那儿。” 君怜起身瞧了下,果真在那儿,而且他的衣衫也在,她眼中闪着慧黠的光芒,俏皮地鼓起腮帮子说:“你拿走我的衣裳,原本是要捉弄我的吧?” “现在才知道,太晚了,哈哈……”贺毅钢心情愉快地起身,低头亲吻她肩头上细致如雪的肌肤。 她瑟缩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瞧着她娇艳欲滴的模样,怕自己欲罢不能,拉着她下床。 “去穿上衣服。” 君怜顺着他的意,取了包袱里的衣服换上。 贺毅钢的目光直盯着她转,直到她取来他的衣,服侍他穿上。他俯视她灵巧的双手在他身上忙碌,难以形容她温柔的接触带给他的温馨感受。 “好了,主人。”君怜甜甜地笑着。 贺毅钢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动人的笑意,情难自禁地将她拥在怀中,抱得她喘不过气来,而她喜欢腻在他密不透风的怀里,心怀有个小小的愿望—— 她希望这样的怀抱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但她没说出口,他毕竟是身份尊贵的男人,她不能太自私,只要他心底有她,那么她就该知足了。 “我们快点回家吧!”君怜轻声说。 “走吧!”他难舍地放开她,两人一同走出厢房,晨光照耀着大地,而他们心间也有颗春阳。 ☆☆☆ 贺毅钢宣布喜讯后,家里所有仆从都改口喊君怜为夫人,而城里的高官厚爵得知贺府喜事,皆纷纷送来大礼道贺,整天进出侯爷府的宾客多得快踏破门槛,热闹的气象更胜升官封侯。 薛文达在得知消息后,也备了份礼,准备好好地和贺毅钢攀点关系,但他诚意地上门来,没想到贺毅钢并不在府里,厅堂中只有随从凌威代为接待宾客。 “我特地来恭祝侯爷大喜,这份薄礼请他笑纳。”薛文达难掩失望。 凌威接下贺礼,命婢女送来茶水。“谢过大人,请留下来奉茶。” “不了。”既然贺毅钢不在,那他还有什么搞头?薛文达离开厅堂,在院落中惊见一个美丽的倩影正由大门走进来,她身边跟着两个丑丫头,三人正有说有笑的,而他一眼便认出她正是几个月前,在市街拿竹竿打得他昏头转向的女子。 她怎么也会来这里,难不成也是来送礼的?这下他可不能轻易地放过她。 “你是哪家的姑娘?”他吊儿郎当地走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君怜让小香、小莲伴着去采买布匹,正要进屋,没想到竟有人无礼地阻拦了她们,而这人不正是市街上的那个混混吗?他怎会来家里呢?她难以相信他会是贺毅钢的友人。 “有什么事吗?”君怜问。 “我和你之间的私事,你忘了吗?”薛文达见她模样柔弱好欺侮,当着面就语出暧昧。 “大胆!”小香和小莲上前制止,两人一见薛文达那副色相就讨厌。 “你们两个丑八怪给我闪一边去。”薛文达可没把她俩看在眼底,出言斥喝。 “你别妄想接近我们家夫人。”小香和小莲当仁不让地护卫着主子。 “夫人?”薛文达不以为然,抛给君怜一个轻佻的眼神,推开小香和小莲,力气之猛让她俩都跌到地上。接着便欺身逼向君怜,伸手就要摸上君怜。 “放肆!”君怜很快地退开。 “你泼辣的样子真美。”薛文达忽然像匹饿狼般扑过来,抓住君怜的手。 小香和小莲发怒地爬起身,小香奋不顾身地以“弯刀手”由背后勒住薛文达的脖子,双脚一跃夹住他的腰杆子,用力拧着他的耳朵,小莲则抱住他的双腿,不留情地朝他的腿一口啃下。 “啊!”薛文达怪叫,连忙放开君怜,君怜赶紧乘机踹了他一脚。“噢!” 薛文达恼怒至极,奋力地甩动身子,可这两个死丫头却死命地纠缠住他,让他无法还手,而此时大门竟传来贺毅钢严正的声音—— “怎么回事?” 贺毅钢面色森冷地瞧着眼前乱成一团的景象。 “大人,这男子调戏夫人!”小香首先发难。 “他还一直口出淫秽之词!”小莲也不饶他。 “薛兄当真对我的夫人无礼吗?”贺毅钢不客气地质问。 薛文达面对贺毅钢那双深不可测的锐利目光,一脸惨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女子居然是贺毅钢的夫人,他这下可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了,马屁没拍成,说不定还会吃瘪。 “我不知……原来这美丽的女人是你的夫人……”他话没说完,贺毅钢就挥来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送客!”贺毅钢下令。 薛文达立刻被小香和小莲拿扫帚“请”出贺家,哀叹自己注定和贺毅钢无缘。 “有没有吓着你?”贺毅钢握住君怜的手问。 “没有,幸好小香和小莲勇敢地护着我。” 君怜心有余悸地回答。 “你们护主有功,下去领赏。”贺毅钢对小香和小莲赞誉有加,却从君怜闪烁的目光洞悉事出有因。 “谢大人。”她俩第一次得到大人的肯定,乐不可支,飞也似的离去。 贺毅钢面色紧绷,立刻把君怜带回房里,关起门来审问她:“那个混账为何招惹你?” 君怜照实说了:“你远征的那天,我醒来发现你已不在,想上街去送你,可是一到街上发现军队早已不见踪影,正要打道回府,那个人就出现了,他在路上拦住我,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我拾了一根竹竿打他,赶紧脱逃。” 薛文达那家伙真不是东西。贺毅钢恨自己刚才为何没直接杀了他。 “他是什么人?怎么会到家里来呢?”君怜问。 “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一个文官。”贺毅钢对薛文达嗤之以鼻,随即严正地警告君怜:“今后没有我允许,不准随意上街。” “是。”君怜不想惹他担忧,温顺地答应,却见贺毅钢的表情并无放松,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你还曾在街上遇过谁?”他追问。 君怜知道这下她是逃不过他的质询了。“你的……宠妓……但我没多加搭理她,很快地跑回家来。”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的什么?”贺毅钢没听清楚。 “宠妓。”君怜轻轻地说。 “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模样?”他怀疑的眸子微微眯起,走近她。 “我……见过她在你房里。”君怜本能地退后,但身后即是门,她已无退路。 “你……偷窥?”他问,眼神讳莫如深。 “不……是无意间撞见的!”君怜连忙否认,“那是你的乐趣,我无权干涉啊!” “哦?”她这么说,真教他意外透了。 “这么有雅量?”他单臂环住她的腰,注视她藏不住心思的美丽眼眸,她分明是“想干涉”的。 “那……你要我怎么说?难道我可以说今后宠妓都不能上家里来,还有不许三妻四妾吗?” 这一直都是她的“梦”,但她明知不可能实现。 “遵照办理。”贺毅钢答得干脆,君怜讶异地瞅着他。 就在此时,房外竟传来女人妩媚的叫唤声—— “大人……你在吗?”虽有一门之隔,那犹似娇喘的声浪仍听得十分清晰,让君怜恍若从云端掉落到深谷中。 她虽难受却只是噤声不语,只静待他如何处理。 “我没空,你走吧!”贺毅钢一点也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向门外的梅绽芳下令。 “今后未经允许,不准擅进我的家门。” 梅绽芳媚冠群芳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她耳闻贺毅钢这浪荡子竟要娶亲,因而大受震惊,她径自猜想他要娶的人,肯定就是他收养的那个小美人,心底更不是滋味了。 虽说她从没妄想要嫁给他,但起码她拴得住他,今儿个她不只是来送贺礼的,更是来试探他对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心,没想到他竟一句话就把她给打发了! 不,她不轻易死心。“那你何时再上我梅春院呢?” “不了!”门内的他不耐烦地说,且不再作任何响应。 梅绽芳愕然至极,这么说他是要和她断绝一切干系了。她明白了,她再也拴不住他,也就不再自取其辱,懊丧离去。 风平浪静后,贺毅钢自若地对君怜说:“我办到了,娘子。” “你的绝情难道不会使她难过吗?”君怜难以相信他真的说到做到。 “我只怕你难过,其他人和我无关。”他只想让她知道,他有多在意她。 “我何等幸运能拥有你的爱?”她轻轻倚偎着他,感动得无以复加。 “你就是那么得天独厚。”他只把心给了她。 “我会永远这么幸运吗?”她问。 “当然,那还用说!”他轻吻她多虑的小嘴,用柔情许她一分美好的未来,而她早已醉倒在他的情怀里。 尾声 洞房花烛夜 贺毅钢和君怜在新房的院子里共饮交杯酒,经过一天繁琐的礼节,宴客后,两人终于得以悠闲地在花前月下独处。 而君怜才喝了一杯酒就双颊如酡,不胜酒力地把头靠在贺毅钢肩上。“我好像醉了。” “醉的感觉是什么?”贺毅钢笑问,伸手搂着她柔若无骨的身子,眸光从她半合的眼帘移到她娇艳的红唇上。 “有些昏眩,有些清醒,有些飘然。”君怜轻喃。 “你醉倒的模样更迷人,看得我也心醉了。”他愈说,唇愈贴近她的。 “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她说完,带着酉香的唇轻拂过他的唇,惹得他身子一震。 “谁叫你是一杯醇酒,教我迷醉。”他的唇压上去,深深地吻她,汲取她美妙的滋味。这一吻像火苗点燃了两具火热的身子,他的大手不安分地抚触着她,凝视她盛满星光的美眸,将她压抵在身下。 “你要在这里和我洞房吗?”君怜半醉地问,百媚生娇的姿态煞是惹他心动。 “不,咱们还是……进房里去。”他沙哑地说,抱起她酥软的身子,进了新房。 絮絮爱语化成琴瑟合鸣的新曲,恩爱缠绵是亘古不变的诗韵,悠扬地飘荡在月色下,美妙了两颗相恋的心。 满天的星斗被关在门外,但他们心中却盛着数不尽的光辉和诉不尽的浓情蜜意。 一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