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姑娘离宫后》 序言 【作者简介】 千寻 一个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过的女子。 活着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乐。 喜欢被人喜欢,讨厌受人讨厌, 努力让自己nice,不愿与人结下恶缘。 但生活中难免不平、难免挫折, 能帮助我的,唯有换个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认为上苍之于人类最好的礼物是脑子, 思考让我解脱困境、让我豁达大度, 想像让我的心自由飞翔,幻想让我感觉幸福, 因此我喜欢写字,写心、写梦、写希望, 写下所有在现实里办不到的梦想, 更写着所有我想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的思想, 很开心能当个文字工作者, 很高兴能在文字的世界里,自在遨游。 【序言 遇到对的人】 当初同学订婚时,小编真心替她高兴,她找到相爱的另一半,两人决定共组一个家庭,未来会有下一代、下下一代,小编连她的订婚喜饼都吃了,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人连婚都没结就散了。 多年后,这次同学真的结婚了,小编还当了今生唯一一次的伴娘,只是心中一直存在着一个疑问,某日小编找到机会问她,前一段爱情为何分手? 因为她不够爱他。 两人的恋情,起因于男方的积极追求,她以为有男方的爱就够了,甚至点头同意订婚。 只是男方紧迫盯人,给她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即使两人已经订婚,但最终她想明白了,只有单方面的爱是无法走下去的,她理智的选择分手。 同学是幸运的,后来遇上她的先生,因为彼此相爱,且互相理解对方,这次小编终于吃到她的喜宴、喝到她的喜酒。 只有单方面的爱是不够的,小编想到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敏敏。 皇上是爱她的,但敏敏并不爱他,且心里很明白,她若选择皇上,待在后宫,很可能早早就去见已逝的爹娘。 她想要自由,明知青梅竹马的关骥已有心爱的人,仍硬是当他的妾,虽然只是有名无实的妾,但让三个人都痛苦。 直到她遇上男主角——蜀王卓蔺风,才明白何为心动,她会时时想着他,想要时时赖在他身边。 即使因为她受重伤,两人待在谷底,事事不方便,吃的是酸的果子,但她却觉得天天都很开心,因为有他在身边。 在皇宫时,虽然锦衣玉食,虽然皇上宠她,可她不开心,因为皇上不是对的那个人。 在关府,对于关骥而言,他爱的是妻子,敏敏不是对的那个人。 而当对象是卓蔺风时,敏敏在乎对方,且对方也在乎她,即使遇上重重阻碍,相爱的两人努力去克服,终能相守,他们是幸福的。 若你还是孤单一个人,希望早日找到对的那个人!不是单方面喜欢,而是彼此相爱的那个人。 楔子 【楔子 哥哥不见了】 朝暾初升,炊烟袅袅,小狗没睡饱,仍半眯着眼,蔫蔫地趴在墙角,养在后院的猪只却已经饿得呼噜呼噜叫,低唤主人快快喂食,勤劳的妇人们早已在灶前忙得满身大汗。 村尾一户人家住了兄妹两人,妹妹十四岁,长得甜美可人,长期劳作,皮肤却依然白嫩,是该说亲的年纪了,可惜没人上门,因为她的哥哥既瘸又傻,家里全仗着她养活。 但这样的傻子,却生了一副相当违和的模样,不仅仅是俊秀而已,而是好看得教人无法别开眼,他的气度比起京城的贵公子半点不差,若是换上一身女装,肯定比女人漂亮许多。 爹娘早亡,于妹妹而言,哥哥不是她的负担,而是支柱,兄妹俩感情相当好,好到……谁都无法缺了谁。 靠在窗边,她慢条斯理地帮哥哥梳头发,握在掌心的头发又滑又亮,像上好的丝绸。 他们家穷得买不起皂角,但哥哥的头发……不,不只是头发,哥哥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只觉得闻起来让她分外有安全感。 「不许乱跑哦,今儿个发工钱,我给哥哥带油鸡回来。」 「好。」哥哥笑得满脸憨厚,他最喜欢吃鸡了,因为妹妹喜欢吃鸡腿,所以他也爱。 「无聊的话,给院子的花浇浇水吧。」她家哥哥很厉害,养的花花草草比谁家的长势都好。 「好。」 「过几天就是爹娘的祭日,咱们得备点东西祭拜爹娘。」 「好。」 「今天会出大太阳吧,哥哥把棉被拿到外头晒晒好不?」 「好。」 兄妹俩很喜欢聊天,这就是他们的聊天方式,一个说着生活琐碎,一个乖顺应声。 头发梳好、早饭吃过、碗筷洗好,所有的事情都全都做完,但…… 她和王哥哥在镇上的饭馆做事,每天两人都会结伴上工,所以……她笑眼眯眯地望着哥哥,说:「王家哥哥还没到呢!」 哥哥眉开眼笑地回视着她,张开双臂。 她很高兴,哥哥永远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谁说哥哥痴傻,分明是再聪明不过。 妹妹用最快的速度坐到哥哥腿上,窝进他怀里,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味,她爱极了这股味道。 抱着妹妹,他轻拍她的背,像小时候那样。 「哥,昨天李香被大厨骂了。」 「为什么?」 「她偷了只猪脚,可……也不算偷呀,那是客人不吃的,丢掉多浪费呐,她不过是想拿回去给她奶奶吃,李奶奶活了一辈子没尝过几次肉味儿,你说惨不惨?」 「惨。」 「以后我要努力赚钱,让哥哥天天都吃得上肉。」 「好。」 他们说着说着,天大亮了,王家哥哥出现在门口。 看见他的身影,哥哥皱起眉头,下意识抱紧妹妹的腰,不想她走。 这是每天要固定上演一回的依依不舍,妹妹笑着亲了亲哥哥的额头说:「没事,下了工我会尽快回来,哥哥要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哦!」 叮嘱半晌,妹妹走出家门,他拖着瘸腿,跟在妹妹身后,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转身回家。 他浇花、晒被子,他无聊地趴在窗口,等待妹妹从小路那边走回来。 可他没等到妹妹,却等来天空一片乌云,乌云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压得人心沉重。 突地,他感觉到一阵莫名心悸,又来了,隐隐的不安再度升起。 头转得飞快,他看看上下,再看看左右,明明没有人在耳边说话,可是他……他必须离开这个家、离开妹妹,离得远远的…… 因为不离开……就会…… 像是什么东西闪进他的脑海中,他猛然抽气,弹起身,一瘸一瘸地往屋外跑,好像有人在身后追赶。 他知道了,他是真的知道了,他不离开,妹妹就会有危险,会像爹娘一样死掉! 他得跑快一点、跑远一点,不可以被妹妹找到……他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但他就是晓得……快跑…… 雨下得好大,但是她护在怀里的油鸡还温热的。 她想着哥哥啃鸡头的模样,想他撕下鸡腿,喂到她嘴边说「妹妹吃」的笑脸,天底下,再没有人比哥哥更宠她。 「谢谢王哥哥,我先进去。」 「小心脚下,路滑。」 「嗯,明儿个见。」 妹妹旋身,打开院门,走进屋里。 眉心微皱,下这么大的雨,哥哥怎么没把被子收起来?屋里也没点蜡烛,是被雷声给吓着了吗? 微微一笑,肯定是,哥哥最怕打雷了。 快步进屋,把油鸡放在桌上,燃起蜡烛,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床边蹲下来,朝着床底下喊,「哥哥,快出来,我带油鸡回来了。」 可是她并没有看到哥哥的身影。怎么可能?躲到哪儿去了? 她飞快地把屋里每个能够藏人的角落都找一遍,哥哥不在……他去哪里了? 这种雷雨交加的天气,哥哥向来不敢出门的,难道是被坏人抓走了?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次次翻着已经找过的角落,家就这么小…… 突地,一声惊雷砸下,地面跟着震动起来,她猛然转头,上回也是这样的雷雨,哥哥…… 狠狠倒抽了一口气,她顾不得大雨倾盆,连伞都没拿,急着往山上跑去。 她越跑越慌、越跑越心惊胆颤,又去山上了吗?都说了,那些树护不了他呀,哥哥怎么就这样不听话,村人说山上有狗熊,如果哥哥碰上了…… 不会、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心里一边安慰自己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眼泪却搭着雨水落个不停。 「哥哥,你在哪里?」 她跌倒了,再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一身泥泞、满脸泥浆,可她顾不得摔得全身疼痛,直直地往前跑,彷佛那里有谁在召唤她似的。 她终于跑到山脚下,仰着头,雨水早已将她浑身淋得湿透,可她不觉得冷,只觉得害怕,害怕哥哥被狗熊叼去…… 看着黑暗的林子,她用双手圈着嘴,用尽力气大喊,「哥哥!」 哥哥有很厉害的耳朵、很灵敏的鼻子,只要听见她的声音,他会马上出来的…… 「哥哥!」她再喊。 哥哥知道她害怕一个人,肯定很快就会回家…… 「哥哥!」 她不断地喊,喊得喉咙痛了、哑了,仍然不肯停下。 轰!一道闪电砸下,照亮半片山林,她吓坏了,大声哭喊,「哥哥——」 黑黝黝的山洞里,他趴在潮湿的地上,体无完肤,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烧焦味儿,他被无数道雷连番轰过,痛得无法动弹。 闭上眼睛,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妹妹,妹妹的笑、妹妹的哭…… 一道突兀的声音穿过雨幕而来,钻进他耳里。 「哥哥!」 他猛然坐起,焦黑的皮肤因此而裂开,血渗了出来。 那是妹妹,是他的妹妹! 妹妹在哭,他要出去找妹妹,可是不行啊,他要是出去,妹妹会死掉的…… 他陷入犹豫矛盾,此时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感到心被妹妹的哭声撕成两半。 他怔怔地睁着眼,泪水在脸颊上蜿蜒成河…… 第一章 【第一章 想要逃离皇宫】 时值初春,天气却比往年热得多,敏敏已经换上夏衫,她坐在屋檐下躲太阳。 宫女在旁打着凉扇,被搅动的微风迎面吹来,带起缕缕青丝。 低头,飞针上下,一朵红艳海棠在白绢上现形,对于刺绣,敏敏没有太大的天分,绣功之所以了得,是为着长日漫漫,得寻点事儿来做,就这么熟能生巧给磨出来的,否则一门心思全用来算计,多累人啊! 大野静静地趴在她脚边,雕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大野是条狼狗,关骥送的。 那年敏敏十岁,她失去爹爹,刚出生的大野失去它的娘。 如今三年多过去了,现在的大野是条成犬,体型健壮,毛皮黑得发亮,一双眼睛炯亮有神,站起来比她的腰还高。 后宫为着安全问题,没人能够养这么大的狗,唯独敏敏例外,因为她是最受皇上疼宠的女子,有大野在,谁也不敢欺负她。 敏敏的爹叫做章邺,骁勇善战,打过无数的仗,邻国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即使是敌手,也肃然起敬。 章邺一生都在沙场上奋战,最终也死于沙场,算是死得其所,却可怜了膝下独女。 敏敏五岁失去娘亲,爹在边关,连娘的丧事都无法参与,那时候的她只有满心的恐惧、哀伤。 她的姑姑章云,十五岁进宫,因为得力的哥哥在前方以命抗敌,护得国家安稳,皇帝为了让章邺安心打仗,即使她膝下无子,还是封她为云妃。 敏敏的娘亲过世后,皇上作主把敏敏接进宫中,养在云妃膝下。 云妃对她疼爱备至,得了什么好的,全往她跟前送,皇帝对敏敏更是百般疼爱、慷慨大方,不患寡而患不均,在后宫受宠并非好事,因此敏敏表面风光,日子却没有想象中的舒心。 幸而章邺只要回京城,就会把女儿接回府,章邺疼爱女儿,常抱着女儿说话,一讲便是一个下午,所有的话题全是娘和姑姑。 姑姑常说,我们是你爹最在乎的人,只要我们好,他便好了。 于是每回见着爹,敏敏总挑好的说,讲得好像她有多么喜欢住在宫里似的。 敏敏三岁那年,章邺带回一个男孩,他是关相爷的孙子,名叫关骥。 那几年关骥留在章家的时间比待在相府里多,章邺有心、关相爷有意,想把这两个孩子凑在一起。 章邺把关骥当成女婿栽培,而关骥和章若敏,虽然相差七岁,但感情深厚。 十岁那年,对敏敏而言,是凄风苦雨的一年,爹爹战死沙场,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的姑姑乍闻恶耗,从阶梯上滚落,导致小产,失血过多而亡,在同一个月内,她失去最重要的两个人,从此世间再无血脉相连的亲人。 章邺临终,将未酬壮志托付给关骥;章云临终,求皇上照顾章家最后血脉。 就是在关骥扶灵返京时,把大野交给了敏敏。 敏敏,大野的娘亲护着章叔到最后一刻,往后你也要护着大野,到它生命最后一刻。 她点头应下,抱着瘦小的大野,彷佛又有了亲人。 这两年被战争洗礼过的关骥,越发坚毅沉稳、英气逼人,他成为不少京城淑媛的梦中良人。 而随着年纪增长,敏敏承袭母亲的容貌,带着七分稚嫩清纯的瓜子脸,线条明晰完美,肤白如雪、眉如墨染、眸如点漆,整个人雪雕玉琢、素净纤巧至极。 她并不知道自己绝丽的容貌会让后宫嫔妃心生危机,以至于人人对她厌恶疏离,她和这个后宫格格不入,没有说话的对象,更没有朋友,她像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雀,有着绚丽的羽翼,却寂寞异常。 因此大野对她分外重要,关骥对她更重要。 她讨厌后宫,憎恶这个地方,恨不得插翅飞出去,她日夜盼着关骥回京,期盼他把自己带出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姑娘,关将军进宫啦!」柔月匆匆从外头进来。 放下针线,她慌张起身。「真的吗?」 「是,关将军在御书房。」 消灭吴国的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天,皇帝召敏敏过去,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说—— 名师出高徒,你的骥哥哥果然帮朕拿下吴国! 敏敏也很高兴,那是父亲的心愿呐。 「大野,我们走,找骥哥哥去!」她带着满脸笑意,轻快地说着,一人一犬快步往外跑去。 柔月凝视着敏敏的背影,心里带着些微歉意,她是德妃的人,德妃是关骥的妹妹,入宫两年,去年底刚产下皇子。 德妃性子敏感,阅人的本领早已修炼成精,她发现随着章姑娘容貌长开,皇上态度转变,章姑娘的美貌之于德妃是重大威胁,所以章姑娘不能再留在宫里。 敏敏觉得快要飞起来了,连一刻钟她都不愿意待在宫里。 骥哥哥此番进宫,皇上定要表彰他,那么他会请旨赐婚吗? 脸红心跳,羞涩在眼底现形,她很开心,数年翘首盼望,终于让她等到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机会。 快步跑到御书房前,御前伺候的裘公公守在外头,一看见她,他堆起满脸笑意,那笑在他脸上划出几道沟渠。 「姑娘要见皇上吗?先等等,皇上和关将军说事儿呢!」 「好。」她乖巧地点点头。 拂开额前散发,她蹲下身,轻轻顺着大野的毛,凑近它耳边低声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你喜欢骥哥哥对吧,以后我们跟他一起生活好不?」 她实在太快乐了,笑容掩都掩不住,两手圈抱住大野的脖子,把头埋进去。 并没有等太久,关骥便从御书房出来,敏敏快步迎上前。 「骥哥哥。」她的眼珠子黑黝黝的,像泡在蜜里的龙眼子,喜悦让她整个人发亮,美得教人别不开眼睛。 关骥摸摸她的头,笑道:「我们家敏敏长大了,大野也长大了。」 「骥哥哥也是。」她用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自己只到他的胸口。 他掐掐她比蛋还滑嫩的脸颊,带着骄傲的口吻说:「骥哥哥早就长大,我现在可是立下功劳的大将军。」 他抑不住满脸得意,功成名就的他,不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 「爹爹知道,会深感安慰。」 提到章邺,关骥浓眉轻蹙,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口气带着隐忍和悲怆,「敏敏,我替章叔报仇了,我亲手将当年杀死章叔的敌将斩杀于马下。」 敏敏激动地投入他的怀里,她高兴得一塌糊涂,也哭得一塌糊涂。「谢谢骥哥哥,谢谢……」 关骥将她轻轻拉开,弯下腰,用衣袖为她拭泪。「找一天,我领你出宫祭拜章叔。」 「好。」她点头。 「我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整理好后,就命人送进宫。」 「先放在骥哥哥那里吧,搬来搬去,多麻烦。」她早晚要嫁进相府的。 她的话让他微微一顿,带着两分不自然,「不想先睹为快?这次我弄回不少好东西。」 「骥哥哥给的全是好东西。」她凑近他耳边说:「明珠公主要嫉妒死了。」 第二章 关骥叹息,他答应过章叔,会好生照顾敏敏,小丫头长大了,一门心思却扑在他身上,这不是他乐见的状况。 他深吸口气,隐晦地道:「敏敏越来越漂亮,骥哥哥一定会好好把关,替你寻个好夫婿。」 敏敏傻住了,她的好夫婿不就是他,为什么要另外寻?爹和关爷爷分明说过…… 她的表情让关骥有些不忍,但有时候狠心是为了对方好。 「往后再不必打仗,皇上想让我进兵部,到时留在京里的时间多,骥哥哥一定给敏敏掌掌眼。」 如果刚才那句没听清楚,这句话就够明白了,所以骥哥哥不愿意娶她吗? 被抛弃的感觉像一把刀横过胸臆,她呆呆地看着他,始终想不清楚哪个环节出了错,怎么会这样? 敏敏进御书房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皇帝勤政,在位十数年,西取吴国、东靖倭寇、南平蛮夷。 皇帝年仅三十,保养得宜又长期习武,精气神旺盛,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 骥哥哥曾经说过—— 皇上以德服人,以仁治天下。 她并不懂朝政,但深信皇上能得到骥哥哥这样的称赞,定是个好皇帝,是天下百姓之福。 「敏敏来了?」皇帝放下笔,朝敏敏招手。「到朕这里坐。」 裘公公马上抬来一张杌子放在皇上脚边。 她乖巧地坐到小杌子上,仰头望着皇上。 看着她的脸,皇帝心情微动,小丫头眉眼长开,模样越来越像茹歆。 当年她的娘才貌双全,京城男子人人想要求娶,可她心有所属,眼里只容得下章邺,而他…… 皇帝拉起她的手,道:「吾家有女初长成,不晓得要便宜哪家臭小子。」 他的眸光太奇怪,浮动着教人看不清的情绪,敏敏蹙眉,隐约不安在心底扩散,她拽紧帕子,指甲陷入掌心。 皇帝又道:「朕着实不舍,不如敏敏留在宫里,陪朕一辈子好不?」 倏地,她脸色发青,倒抽一口气,抬眼与皇上对视。是玩笑,对吗? 「敏敏,章将军曾想与关家结亲,但当时没有立下婚书,两家不过是口头约定,如今事过境迁,你爹已经不在,而关骥前途似锦。」 这是在暗示她,她不是关骥最好的选择?所以方才皇上同骥哥哥已经谈妥了,要毁了父亲遗愿? 「是人走茶凉吗?」她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冷笑。 皇帝叹道:「关骥立下大功,他不要任何赏赐,只求朕为他和薛虹茜的婚事作主,往后朕还要重用关骥,必须施恩,教他顺心,敏敏明白吗?」 薛虹茜是七品小官的女儿,出身不高,攀不上关家门第,但她与关骥情投意合,两人早已约定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关骥心知与薛虹茜的婚事必定得不到长辈同意,出征前便求皇上允诺,待消灭吴国、凯旋归来,下旨为他们赐婚。 原来是有了心仪之人啊……多年盼望成了空话一场,敏敏感觉到浓厚失望压迫着胸口,心一阵阵地绞痛着、翻腾着。 见她不语,皇帝又道:「为大局着想,行不?」 心疼得太厉害,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可是她的心在大声呐喊,她不要为大局,她要自私自利!抬起眼眸,她固执地望向皇上。 皇帝对上她的目光,坚持地道:「朕已经答应关骥,你留下吧,朕封你为妃。」 这话像一记闷雷,直直地轰向她的脑门,与皇上目光相对间,她突然明白了德妃的暗示、皇后的防备,还有其他嫔妃们的厌恶,原来是她自己太笨,一直没发现皇上有这样的心思。 她的喉咙彷佛被人狠狠掐住,她将下嘴唇咬得渗出血丝,却好似不觉得疼。 怎么办?她成了困兽…… 「敏敏,别令朕为难。」皇帝的口气严厉了一分,却有更多的无奈。 这一瞬间,她迫切地想逃,想挣脱一切,跑得远远的。 皇帝叹了口气,想摸摸她的脸,她却下意识躲开,盯着他的目光带着浓浓的警戒防备,像被关在栅栏里的小兽。 她害怕他?这样的念头让皇帝心中微恼,他硬起口气道:「敏敏,关骥求到朕跟前,是抱持破釜沉舟的决心,这样你还是非嫁不可吗?那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她宁可结仇,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钟。 「即使朕许你大好前途,你还是非嫁关骥不可吗?」 鸡皮疙瘩冒出,冷汗涔涔,敏敏飞快点头,是的,她害怕与骥哥哥结仇,但更畏惧皇上赐予的「大好前途」,如果都是不归路,她想选择较为轻松的那一条。 皇帝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丫头和她的娘一样固执。 当年放手茹歆,他有多不舍,可如今瞧瞧,在她眼里,他竟是个坏人了? 皇帝咬牙,带着两分恶意嘲弄,「如果是妾室,你嫁吗?」 皇上这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不,再难再惧,她都只能往前进,因为退一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于是她语气坚定地说:「我嫁。」 「为什么?」关骥目光凛冽、口气冰冷,彷佛他们是陌生人,彷佛她从来不是他最疼爱的敏妹妹。 他的态度让敏敏满肚子的话宛如被冰冻,满腹的歉意被消融,难堪逼出她的骄傲,逼得她无法折腰,她扯开一抹冷笑,说道:「我以为骥哥哥很清楚,当年爹爹是以什么心情栽培骥哥哥的。」 「你这是挟恩求报?」 一斧头,心被砍成两半。她竟是挟恩求报的女人?他真有能耐啊,一句话就让她感觉自己真下贱。行啊,他都这么说了,她有什么好不认的? 「是骥哥哥亲口允诺要照顾敏敏一辈子的。」 「我会照顾你,但不是用你想要的方法。」 「若我只想骥哥哥用我要的方法照顾我呢?」 「不可理喻!」不……他是来谈判的,不能让怒气淹没理性,于是他握紧拳头,深吸口气,强压下怒气,试着劝退她,「我与虹茜相知相爱,我们中间不需要横插一人。」 「我才是先到的,我没怨恨薛氏捷足先登,凭什么她不允许我横插一脚?」 「跟她没有关系,是我不愿意娶你,我不喜欢你,我只想和虹茜共结连理。」 她故意嘲讽道:「那可怎么办才好,我也只想和骥哥哥共结连理。」难道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好,都只是在虚与委蛇?想到这里,敏敏觉得心跳顿了一下,而且明明太阳这样大,她怎会感觉到一阵接一阵的寒意透进骨头里? 「讲讲道理,等你长大,你会碰到你喜欢的男人,他会比我更宠你、疼你,那时候你便会了解,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个哥哥。」 敏敏苦笑,这些天她想透澈了,皇上的妥协是建立在对父亲的亏欠上,皇上允诺过父亲会促成此事,若对象不是骥哥哥,承诺便可以不遵守了,对吧? 所以她不能错失骥哥哥,他是她唯一的选择,她再没有其他机会。 「我不要。」 「嫁给我,你不会幸福。」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第三章 幸福从来与她无缘,五岁失母,十岁失父、姑姑撒手人寰,独留她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苦苦挣扎,他是她逃出升天的唯一方法,所以她不能讲道理,只能唱反调。 「不嫁给骥哥哥,我也不会幸福。」 「我心里没有你,在我身边,你还不如待在宫里。」 他明知道她痛恨后宫,为了摆脱她,他竟然要她留下?人为了自己的幸福,到底可以多自私? 算了,她没有退路了,只能强行前进。「我不想讨论,骥哥哥决定吧,两个都娶,或者两个都不娶?」 「敏敏,我错看你了!」关骥激动抬手,眼看就要往她脸上甩巴掌。 大野不给他机会,纵身一跃,用力将他扑倒在地。 关骥气到失去理智,想也不想双掌横劈过去。他有武功在身,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道,大野被打飞,身子撞上墙面后,重重坠地。 一个鹞子翻身,关骥稳稳站立,怒火未消的他,在大野落地之前,一脚踹上它的脑门,它头一偏,昏了过去。 敏敏望着满脸狠戾的关骥,颤栗不已,她的强嫁让骥哥哥如此失控? 惊惶蹲下身,她颤巍巍地将大野抱起,泪水顺着双颊滑入大野浓密的毛发之中,怎么办,前有狼、后有虎,难道无论进与退,她最终都只有死路一条吗? 看着她无助的模样,关骥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但他不肯妥协,只能虚张声势道:「你看见我多残暴了,不合我的心意,就是这般下场,章若敏,这样你还想嫁给我吗?」 她吓他、他逼她,她不懂,两人的关系怎么会变成这样?「骥哥哥……」 「别喊,若你非要嫁给我,就是这个下场。」他硬起心肠,指向大野。 「你会杀我吗?」她也硬了心肠。 怎么可能!看着她的泪水凝在眼底,顽强地不肯低头,他一时无语。 「不杀,我就嫁。」轻轻地,她吐出一句话。 他恨得一个拳头砸向桌面,楠木桌子应声裂开,那一声敲上关骥耳膜,也震慑了敏敏的心版。 恨恨甩袖,他一把将大野抢走,他知道自己出手有多重,大野需要大夫。 敏敏眼睁睁地看他带走大野,心碎一地。大野是她唯一的依靠,没有它,她能同谁讲话?他不会杀她,却想要用带走大野来逼死她吗? 敏敏环抱双臂,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起身子。 哪有人如此作践自己?亏她出生高贵,竟要沦为妾室?听过强娶的,还没听过强嫁的,如此厚颜行径,教人不齿。 风言风语,在后宫迅速传播开来。 敏敏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她刚从德妃那里回来,德妃让她安心备嫁,骥哥哥定会迎娶她。 这是颗定心丸,却吞得她很伤心,若是旁的女子碰上这等事,怕是要七尺白绫上吊自尽,可她不想死,她顽强地活着。 行经御花园,敏敏听见争闹声,举目望去,看见明珠公主正在与越王起争执。 皇太后福泽深厚,替先帝生了三个儿子,越王卓蔺邯、皇帝卓蔺骧以及蜀王卓蔺风。 都说天家无亲情,为那张龙椅,弑兄屠弟之事屡有所闻,可是这样的情况并未发生在这三兄弟身上,因为先帝防范未然,把所有可能掐死在萌芽阶段。 越王卓蔺邯年少早夭,临终前将儿子托付给蜀王卓蔺风,因此卓淳溪三岁便袭爵为王,是当今最年轻的王爷。 敏敏没见过蜀王,却看过越王几次。 越王年十七岁,身形颀长、朱面丹唇,他的五官美丽,犹胜女子,而那双不解世事的眸子,清澈得像一汪湖水。 这样漂亮的男子,世间少见,不管男人女人都会被吸引,敏敏也不例外,可惜他害怕大野,常常有多远离多远,而大野也好似同他有仇,每回见着都对着他威胁警告的低吠。 越王的性情单纯得像个七岁孩子,众人都在私底下说他是个傻子,若非皇太后和蜀王偏宠,后宫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虽然卓淳溪脑袋不好,蜀王却从未放弃他,把他当眼珠子似的护着,教他读书练字,教他习武强身,简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可蜀王自己也不过二十二岁,想当人家的爹,还差得远。 而蜀王是宫人们津津乐道的人物。 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且允文允武,是朝廷栋梁,京城清流学儒对他推崇备至,边关武将对他甘拜下风,他魅力无敌,凡经过的地方,就会有女子失神傻笑…… 所有的形容,都把他说得像天神一般,敏敏常会觉得困惑,为什么先帝当初不挑选他继位? 「不赔我裙子,不准你走!」卓明珠伸开双臂挡在卓淳溪身前。 她是皇后娘娘所出,骄纵任性是出了名的。 「又不是我弄坏的。」卓淳溪鼓着腮帮子辩解。 「就是你,你不从树上跳下来,我怎会摔倒?」 「你胆小,不关我的事。」 「傻瓜、笨蛋,是你害的,就关你的事!」 「我不傻,你才是傻瓜。」卓淳溪漂亮的脸庞带着笑,令人双眼为之一亮。 「你居然敢骂我?我要告诉母后!」 「我才不怕。」 敏敏本不想掺和,但下一瞬,公主的鞭子竟然刷地往卓淳溪脸上抽去,而他竟然没有闪躲,脸颊立即浮现一道刺目的红肿。 一个吃痛,卓淳溪翻掌朝卓明珠胸口打去,宫女见状连忙扑身护住公主,硬生生挨下一掌,宫女没站稳,抱着公主踉跄几步,砰的一声,双双摔倒在地。 卓明珠狼狈至此,还不依不饶,刚站稳就高举鞭子乱甩,可惜没甩到卓淳溪,却甩到敏敏身上。 敏敏强忍着疼痛,劝道:「公主要不要先回去,召太医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越王也是,都先回去吧。」 发现敏敏看着自己,卓淳溪马上扬唇一笑,天真浪漫的纯美笑容,映在他那张比女子更美丽的脸庞上,让人呼吸一窒,差点儿喘不过气。 见自己都快气死了,两人还在眉来眼去,似是在嘲笑她,卓明珠说话更加难听了,「怎么?关将军勾引不成,就想勾引小傻瓜?」 她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嫡长女,从不吝啬给人难堪,再加上对敏敏的妒恨早已积沙成塔,瞅着机会,便要寻她秽气。 卓明珠又道:「你这张狐狸脸就该配个傻子,何必招惹关将军?仗着父皇疼宠也不能这样,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下贱的,急巴巴送上门……」 她不顾形象哇啦哇啦骂个不停,就是想要好好羞辱敏敏一番,她说得正热烈,却没想到重重的啪一声,她……挨耳光子了? 五根鲜红指印在颊边,热辣辣的感觉袭击,明珠公主不敢置信地望着卓淳溪。 敏敏也被吓着了,诧异地睁大眼瞅着卓淳溪。 迎视敏敏的目光,卓淳溪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解释道:「她骂你。」 卓明珠从未挨打过,这会儿却被个傻子给打了,她气得肝痛、肠痛,全身上下都痛,她狂跳脚,张牙舞爪地往敏敏脸上抓去。 第四章 见状,卓淳溪忙抱起敏敏东窜西跳,让卓明珠使尽力气也追不到。 卓明珠抓起鞭子在空中甩个不停,疯了似的猛叫狂跳,卓淳溪却把这当成游戏,抱着敏敏,脚下速度越来越快,每次卓明珠的长鞭落空,他就笑得越加欢畅。 「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给我狠狠地打……」卓明珠哭得无比凄惨。 宫女太监们满脸为难,看看公主,再看看越王和敏敏姑娘,无所适从。 卓明珠见自己闹成这样,众人还不肯相帮,大怒之余,竟回身将鞭子朝太监宫女身上抽去。 没人敢还手,转眼众人身上都见血,事情越闹越不像话,突然间,鞭子停了,卓淳溪转头一看,笑着喊道:「三叔。」 敏敏跟着转头,当她的视线与来人相触时,心儿猛地一抽,没来由的熟悉、没来由的心悸、没来由的亲切温暖……这究竟是什么样莫名其妙的情绪? 她原以为卓淳溪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可是他,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子嘴唇和脸形,却架构出一张教人无法别开眼的完美脸庞。 逆着光,他颀长的身影临风而立,一双清润眼眸彷佛看透世情,只是眉眼微弯,便格外生动,一身白衣飘飘,除尘若仙。 卓明珠的手腕被蜀王抓得疼,娇娇地轻喊一声,「王叔抓痛明珠了。」 松开手,卓蔺风不冷不热地道:「你马上就要尚驸马了,怎么还是如此孩子气?」 卓明珠噘起鲜红嘴唇道:「是堂兄的错,他先动手打我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脑子不好使,还同他计较?」 「不是我计较,是他非要护着那个贱女人。」 卓蔺风的视线顺着卓明珠指的方向看去,落在敏敏身上,好看的眉形微拢,他下意识向她走近,垂睫,嗅到一丝几不可辨的气味,眼底眸光闪过,那是…… 会吗?是吗?可能吗?惊喜、狂热的心潮汹涌翻腾。 但卓蔺风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吩咐道:「来人,送公主回去。」 宫人们松口气,忍着身上疼痛,连忙簇拥着明珠公主离开。 闹事的走了,卓淳溪还玩不够似的,一路跟上,冲着卓明珠喊傻子,又气得她暴跳如雷,可这一回宫人们可是把公主给护得紧了,不让公主再有机会和越王打起来。 园子里只剩下卓蔺风和敏敏对视,满地的落叶,风一刮,带起些许萧瑟落寞,她知道不应该这样看着男人,可是她无法别开眼,仰着头,从他的眉眼鼻唇,一寸一寸地细细望着,像是怕少了两分专心,就会错失什么似的。 「妹妹,饿了,想吃肉肉。」小少年望着她,痴憨的笑,映在他精致的脸庞上,让人看不出绝望。 一场大水,爹娘死于瘟疫,留下十岁的她和痴傻的瘸子哥哥,这样的生活,她是该绝望的呀,可是哥哥在、他的笑容在,她就觉得日子充满希望。 「我给哥哥偷鸡去,哥哥在这里等我,别乱跑哦!」 她抱抱哥哥,在哥哥脏兮兮的脸上用力亲一下,软软的唇碰上软软的脸颊,这一亲,她觉得就算饿了一整天,依然精力充沛。 「妹妹小心。」他也环住妹妹,啵啵啵,在她脸上额上手上连亲好几下,然后也觉得好像没有饿得那么厉害了。 「好。」 他看着妹妹的背影渐行渐远,痴憨的眼底带起一丝忧虑,如果自己不要那么容易饿,不知道有多好。 他坐在原地等着,等到天黑、等到天亮、等到将近中午,视线始终定在妹妹离开的那个方向。 他从不认为妹妹会丢下自己,他相信她一定会回来,虽然她已经去了好久好久,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得很难受。 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到山的另一边时,妹妹瘦小的身影出现了。 他兴奋不已,勉强站起来,想快点跑到妹妹身边,但他瘸得厉害,只能一拐一拐慢慢拖着身子往前行。 妹妹的额头破了一个血洞,两、三行鲜血漫过她稀疏的眉毛,落在颊上,她的右脸高高肿起,推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可是她很得意地笑着。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肉包子,说:「哥哥对不起,没有鸡,只有这个。」 倏地,他放声大哭。 看着哥哥哭,妹妹的脸上仍是堆着笑意,可是眼泪却一串一串掉得飞快,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染出一片刺目鲜红。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敏敏仰头看着他,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淡淡的酸、微微的涩在舌间泛滥,但矛盾的甜,却在心中缓缓填塞。 「我认识你吗?」她问。 他笑而不答,但心里却回答:是的,在一千多年前,在我初生之际。 「还喜欢吃桃子吗?」他问,青涩又酸得让人牙根发软的桃子。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但她却忍不住点头回应,「喜欢,我要种让人酸掉牙的。」 他扬眉,还是一样啊,点点头,他回道:「我给你送一点过来。」 她再次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看着他,始终停不下笑意。 然后他伸手摸摸她的头,低声说:「以后想哭就哭,不要再委屈自己。」 他知道她很委屈?他知道她连哭泣都要再三斟酌强忍? 两句再普通不过的安慰,却勾出她大量伤心,她张大双眼凝视着他,接着眼眶泛红,眼泪潸然而下,她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低低啜泣着。 她哭得很认真,没注意到他的手轻轻地划过一圈,风再也吹不进来,声音透不进来,而圈圈里头,变得舒服而温暖。 他深吸口气,说不出是欣慰满足还是心疼,他伸出双手,将她环抱在怀中。 这对敏敏来说是个很诡异的经验,她居然在陌生男人面前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最后甚至哭倒在对方怀里。 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却很尽情,而且哭完之后,她觉得心里头的委屈好像没有那样吓人了。说真的,若再有机会,她还想再在他怀里哭一次。 这是不对的行为,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要浸猪笼的,何况事情发生在人来人往的御花园,她想,会出大事吧? 以妾位下嫁,她的名声已经坏到了极点,再加上这一桩,不晓得会掀起多大波澜?会不会恰好给了骥哥哥机会,让他以不想她这么委屈为由,强行退亲? 可是真的好奇怪,整个后宫上下竟然没人提起这件事?是因为蜀王位高权重,无人敢得罪? 不管如何,哭过一场后,害怕少了许多,至于嫁人该有的喜悦快乐、盼望,早已蒸发,她只想认命,只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离开这座牢笼。 拿起毛笔、摊平纸,她在纸上勾勒图形。 敏敏并没有特别想画什么,只是借此抒发百转千回的心思,两个时辰后,她揉揉发酸的肩膀,再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画了什么,回廊曲折、花径盘绕,榴花树下,身形挺拔的男子迎风而立,一身白衣飘飘,气质超凡。 看着他的五官面容,她又莫名想哭了,可是她敢发誓,她压根不认识他,那次在御花园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为什么面对他时,她会有着说不出的悸动、无法形容的熟悉? 第五章 她不懂想再见他一面的迫切感从何而来,但她真的好想再同他诉说委屈,再靠近他…… 这是不对的,非常非常不对,她已经订下终身,不该和他见面,但……渴望在心口喧嚣,她从没对一个人这样热切过。 脚步声传来,敏敏心虚,急急把画纸折起,往烛火上一放,猩红的火光很快地将画纸燃烧成灰烬。 「时辰不早了,姑娘早点歇下吧,明日便要出宫。」柔月进屋提醒道。 是出宫,不是出嫁,她要从将军府嫁进关府,换言之她将待在自己家里备嫁,整整一个月。 「好,你也早点歇下,今晚不需要守夜。」 「是,姑娘。」 柔月离开后,敏敏将桌面收拾妥当,起身四下走过一圈,留云宫是皇上赏给姑姑的宫殿,从五岁到现在,整整九年,她都住在这里。 只要是人,离开住过九年的地方,多少会有几分感慨,但她没有,她非常不喜欢这里。 推开窗户,她看着天边皎月,闭上眼睛轻声道:「姑姑,我要回家了,请你和爹娘护佑我平安。」 【第二章 种香】 没有关窗,在宫里的最后一晚,敏敏睡得格外安稳。 树梢头,黑影窜出,穿过窗子,来到床边。 由上往下,他看着她沉静温柔的眉眼,她还是一样的乖巧温顺、一样的小心翼翼、一样的饱尝委屈。 伸出手指,轻轻描绘她的五官,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耳畔低语,「想我吗?我想你了。」 手落在她发间,慢慢地,冰凉的掌心贴上她额际,修长的指尖微抖,片刻,她的额头、他的指间接合处,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卓蔺风见着,心微喜。 他早在闻到她的气息时就晓得是她,这个动作不过是再次确认。 找到她,他有说不出的激动、快乐,在无垠的岁月中,在漫漫人海里,在嚼碎过无数的寂寞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小米。 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她身上属于他的气息淡得几乎闻不到,若非如此,他可以更快找到她,她也不至于辛苦这样久。 他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她抱坐起来,勾起她的下巴,慢慢朝她靠近,衔起她的唇,轻轻啄吻,一下接着一下,他品尝着她的气味,他在她唇间辗转来回,他咬破她的唇,也咬破自己的,血珠子在两人唇间汇集交融。 突地,空气中传来带着清凉的薄荷香气,将两人环绕起来,这个香,香了她的梦境,让她好梦无数。 在她身上种香,是他今晚的目的,目的达成,该离开了,但……舍不得呀,看着她的眉眼,看着她的轮廓,看着她恬静的睡相,虚空的胸臆一下子被填满,满足在腹间上扬,控制不住欲望,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冒险,但再危险,他还是想在她身边躺下。 他躺下了,她像只懒猫,发现热源,便一点一点朝他靠近,蹭了蹭。 对于她的靠近,他相当欢喜,他把她环在自己身边,而她纤细的手臂,无意识地横过他的腰,小小的头颅贴上他的胸膛,白皙的腿跨过他的腿,直到她霸占住他的身体。 敏敏满足地轻喟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最温暖、最舒服的窝巢。 卓蔺风的手臂轻轻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外面的声音又透不进来了,而圈圈里面充斥着温暖、温馨,岁月静好。 风雪漫天,小人儿蜷缩在破旧的床板上,小小的棉被裹住两人。 妹妹发烧了,红红的小脸滚烫得厉害,她发抖得厉害,连床板都跟着抖动。 「哥哥,我冷。」 他解决不来这件事,只能用瘦瘦的手臂用力圈住她的身体。 他的心很痛,他想哭,却哭不出泪水,他不停地亲着妹妹的脸,不停地说:「不怕、不怕,哥哥在。」 她不怕,只是难受,像被封在冰窖中。 「明天林婶婶说要给我们鸡蛋,有鸡蛋吃,妹妹就不生病了,好不好?」憨傻的他盼着天赶紧亮,太阳赶紧升起来,盼着鸡蛋救妹妹一命。 迷迷糊糊间,她应了一声,「好,小米不生病。」 他用力把两管鼻水吸回去,坚定地说:「哥哥会保护小米,小米不会死掉。」不会像爹、像娘那样。 「哥哥,好渴……」 屋里没有水,他怕她冷,不敢松手,可是妹妹渴呀。 他很慌,一双黑灵灵的眼睛四处张望,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扬起笑颜,他咬破手指,让血流出来。 他把手指塞进妹妹的嘴里,看妹妹贪婪地吸吮着,他不由得笑弯了两道眉毛。 那是第一次,他知道自己的血可以让她不生病。 这个认知带给他狂喜,从此他的妹妹不会生病,不会像爹娘那样死去,不会离开他,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现在,她又在他怀里了,她不会生病,他不再痴傻,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不再只是空话,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抱紧她。 他亲亲她柔软的唇瓣,在她嘴边轻声道:「不怕,以后有我。」 夜半,虽然姑娘说不必守夜,柔月还是不放心,到姑娘屋里巡视一回。 她看了眼床上,没看见卓蔺风,只看见熟睡的姑娘,她微微一哂,吹灭蜡烛,离开内室。 隔天醒来,敏敏发现自己的嘴唇破了个洞,嘴角微见血渍,她直觉伸出舌头轻舔,那血……不腥,反而有股难以形容的……甜味? 离开皇宫,敏敏像只雀跃的鸟儿,外面的世界好美,外面的天空很蓝,外面的空气……她深吸一口气,真香。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但骥哥哥…… 算了,不要多想,从现在到进关府,她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可以无拘无束、自在逍遥,未来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她必须尽情把握。 马车行经大街,她打开车帘往外看,行色匆匆的路人、含着笑意的百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及方向,生活充实而美满。 她也想要这样的人生,可以计划些什么,可以朝着目标奋力往前跑。 而且挣脱了高大厚实的宫墙,生活也变得鲜活明媚,炸糕的甜香、馄饨的鲜香从铺子里飘出来,小贩的叫卖声响亮又有活力……敏敏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恨不得全把它们收进心底。 突地,哭声传来,她循着声音调整视线,发现一名女子跪在街边卖身葬父。 她难掩诧异,没想到竟和话本子上描写得一模一样,原来传奇、故事皆取材真实人生,而非全然幻想? 她突然有股冲动,她不想当个旁观者,想加入这个世界,于是她吩咐道:「停车。」 柔月迎上前问道:「姑娘想做什么?」 皇上一声令下,柔月领着十几名宫女随她回将军府伺候,只不过未来她是个小妾,不能带下人进关府,规矩在那儿,便是皇上也不能擅改,因此等她进了关府后院,柔月等人便会回宫覆旨。 「我下车看看。」 敏敏不顾礼仪规矩,自顾自跳下马车,反正她身分已定,名声不再重要。 柔月愣愣地看着她往卖身葬父的女子身前跑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疾步跟了上去。 第六章 敏敏蹲下身,轻轻勾起那名女子的脸,着实惊艳。 这个女子虽然脸上沾着灰,依然漂亮得教人怦然心动,许是担心美貌惹来麻烦,她始终低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敏敏一双好奇的眼睛直盯着对方。 「小春。」 「家里没人了吗?」 小春点点头,回道:「爹过世后,家里就没人了。」 「你愿意跟着我吗?」她的身世让敏敏感同身受,不由得心生怜惜。 小春抬眸,马上回道:「我愿意。」 「那好,我把你买下,等你葬完父亲,就到威远将军府找我,行不?」 「行。」小春朝她一笑。 只是浅浅的笑意,就让敏敏感受到明媚春光。 敏敏伸手往荷包一探,这才想起阮囊羞涩。在宫里,只有旁人巴结她的分,哪有她讨好别人的理儿?她从不打赏别人,身上自然不会带钱。 她转头对柔月说:「给我银子吧,我想买下她。」 柔月多看了小春几眼,回道:「姑娘,来路不明的人还是别收在身边得好。」 又不是荒年,哪就这么刚好遇上,何况还有牙行呢,真要卖身,在那里才能寻到好人家,哪个傻子会在街上抛头露面,尤其是她这副长相,肯定要招祸的。 她敢这么做,莫非……是有人故意布置的? 敏敏哪里想得到这么多,视线在柔月身上转过,确定她不会出手相帮之后,垂眸叹气,她不该赌气的。 她知道爹爹留给自己不少嫁妆,过去姑姑帮忙收着,之后许是交到皇后或某位嫔妃手中。照理说,那些东西该随她出嫁,可是皇上却刻意忽略这件事。 皇上许是想着,没人没钱、没有身分的小妾,定会举步维艰。他等着她知难而退,等着她后悔。 为表达自己的决心,她赌气了,连宫里用的锦衣华服、头面珠饰半件都不肯带走,谁知,这会儿才明白,无银无钱行路难。 敏敏指使不了柔月,只能任性犯倔,与宫女们僵持在街边。 「姑娘,时辰不早,该回将军府了。」柔月好声好气劝道。 「你们先回去。」 哪能啊,姑娘要是蹭破一块皮,皇上定会要她们吃不完兜着走,她们可是身负任务的,得在出嫁前这个月里,劝说姑娘返宫。 「姑娘,咱们的马车停在中间,把路给挡住了。」 「你们先走。」敏敏又说了一次,口气多了几分不耐。 柔月无奈,看看其他宫女,正犹豫着是不是该退让两分,让姑娘把人买下时,一只大手横在敏敏眼前,掌心上放着两个五两的银锭子,紧接着温润的嗓音响起—— 「够吗?」 敏敏的心狠狠一跳,她顺着大手往上看,与卓蔺风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再也忍不住笑开怀。 是他,真的是他!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难题都能解决。 她对他有着莫名的信任,看到他会莫名的狂喜,但是眼眶却会酸酸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见他,都有流泪的冲动,就像狗看见肉会流口水,蚂蚁看见糖会冲向前,纯属直觉反应。 她不理解自己的直觉,却乐意接受这份直觉带来的幸福愉悦。 「谢谢。」敏敏理直气壮地收下他的银锭子交给小春,问:「够吗?」 「够,谢谢姑娘、谢谢公子。」 小春用力磕头,敏敏忍不住皱眉,急急扳住她的肩膀,不许她再磕头。 「行了行了,我同你说,这是蜀王,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以后你跟着他,一定可以过上安稳日子。」 很好很好的人?她怎么会知道?但不管她怎么知道的,他都欣然接受这个评语。 「丫头是你买的,为什么要跟着我?」卓蔺风好笑地问。 「钱是你的。」 「我不缺丫头,但……」他看一眼她身后使唤不动的宫女,笑道:「你缺。」 她失笑,对啊,她很缺,可是……她皱眉头。 「怎么,有问题?」 「听说当小妾是不可以带丫头进府的。」 她毫不遮掩,因为在后宫之中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缺背后话,他肯定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精彩绝伦」的故事。 卓蔺风同意。「确实,要不让她先跟着你,等不能跟的时候,我再帮你收留?」 她说得大方、他回得自然,好像堂堂大将军之女沦为小妾很正常,没什么不可以。 他坦然的笑容里找不到鄙夷轻蔑,于是她也跟着笑了,因为他是第一个不批判她自甘下贱的人。 敏敏还没想到要怎么回他的话,就听见卓蔺风问小春—— 「穿着一身素服进将军府不妥当,你有其他衣裳吗?」 四目相对间,小春低下头,道:「回大爷,小春没有。」 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对敏敏说:「想必将军府不会有小丫头的衣服,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帮她置办些衣饰?」 逛逛?天,她有多久没逛大街了?心蠢蠢欲动,可她下意识地看一眼宫女们,面有难色。 她知道她们的工作不仅仅是服侍,也有监视,也有劝退,她们的月银并不好赚,她从没想过为难她们,但是她真的很想逛逛。 「你才是主子,她们不是。」卓蔺风替她的为难找到台阶下。 对啊,她才是主子,又不是在后宫里,现在她最大,她想往东便往东、想往西便往西,身为奴婢,她们还能不遵命?就算皇上要责怪,也只能怪在她头上。 想通了之后,敏敏微微一笑道:「你们先回将军府,我晚些便回去。」 柔月有满肚子的反对,可是当她看到王爷似笑非笑的表情时,时空好似瞬间凝住了。 没有听见任何人说任何话,但她莫名其妙被说服了,莫名其妙地相信,姑娘跟王爷去走走逛逛是再正确不过的事。 她躬身为礼,道:「奴婢先回将军府。」 敏敏有些惊讶,柔月这会儿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她再看向卓蔺风,是因为他在,柔月敬畏他吗? 他没解释,笑看着宫女们上车,笑看着车马远离,才问了一次,「逛逛?」 「我没银子。」敏敏鼓起腮帮子,憋住气,强忍害羞,谁想得到堂堂将军千金,竟会穷到这等田地? 从小到大衣食不缺,从没弄懂银子为啥可爱,才穷过这么一回,她便清楚了解没有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他想也不想,从腰间解下荷包丢给她,她吓一跳,直觉接住。 他看着她笑道:「现在,你有钱了。」 严格来说,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对她而言,仍属陌生,且正常女人都晓得陌生男子的银子不能花用,可是面对他,她从来没有正常过,所以她竟觉得他的荷包收得,他的钱花得,她不肯取用才是伤感情、杀风景的事儿。 她自信自得地晃了晃荷包,笑得极为开心。「有钱了,还等什么!」 这是敏敏第一次挑布料。 过去宫里最好的布料,都会直接往留云宫送,连挑都不必挑,吩咐裁了做新衣便是,所以看见这么多不同布料,她好犹豫。 第七章 一下子觉得青色好,一下子觉得橘黄也不错,孝期中穿红色是过分了些,但粉色映肉,小春穿起来肯定很漂亮。 她拿起一匹又一匹的布,往小春身上比划。 这是个无聊而枯燥的过程,若是几个女人吱吱喳喳讨论,或许还有几分乐趣,可小春很明显对这个活动感到无奈,而身为大男人的卓蔺风肯定更…… 哦、不对哦,他虽然没有咧嘴大笑,但眉尾略略往下滑,嘴角微微往上勾,面容再柔和不过,这可是真真切切感到兴味的表情。 他的眼光始终落在敏敏身上,她拿起这块布、放下那块布,在简单的选择中,过瘾而开心。 而她的开心造就他的惬意,她的快乐勾起他的笑意,她再微小的动作,都可以牵动他的情绪。 一辆马车停在布庄前,两个工人来来回回地把布匹往里头搬。 妹妹背着他,在马车后头站了很久,站这么久肯定要脚酸的,可她没抱怨一声,只是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马车上的布匹,有红的、青的、紫的、花的…… 兄妹俩身上的衣服陈旧,虽然洗得很干净,但免不了有几处补丁,穷人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可是小米已经十三岁,是开始懂得漂亮的年纪。 「小米,等哥哥长大给你买很多漂亮的布。」他说。 「好。」她笑着点头。 「给你裁穿也穿不完的衣服。」 「好。」她的眼睛眯成两条线。 「给你买一大堆戴不完的首饰。」 「好。」她再看一眼布匹,深吸气,满足地背着哥哥往前走,好像在短短的几句话之后,那些衣服首饰都已经穿戴在她身上。 她从没怀疑过哥哥的承诺,她崇拜哥哥、相信哥哥,即使这份相信完全没有道理。 「妹妹还想要什么?」 「想要很多鸡腿。」 「好,哥哥给你买,还有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漂亮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笑容。 在外人看起来,就是个瘸子傻瓜和笨妹妹的蠢对话,但这样的对话让两人对未来的生活信心满满。 上前,卓蔺风拿起一匹湛蓝色绸缎在自己身上比划,笑问道:「好看吗?」 敏敏认真地凝视着他,他的五官还是一样再普通不过,却莫名其妙地组合出一张再完美不过的脸庞,他一笑,犹如春风拂过,教人全身暖洋洋的,好不舒畅,让她也忍不住跟着笑。 不过她可没有被他的笑容给完全迷了心神,她拿起另一匹布说:「紫色更适合你。」 「我没有紫色长衫。」 她理所当然地回道:「我给你做一件,袖口绣上新梅。」 新梅?女人用的图案?穿起来肯定奇怪,但他点头回答,「一言为定。」 她也点点头道:「一言为定。」 他笑、她也笑,他点头、她也点头,他扬眉、她也扬眉,她没有刻意模仿他的动作,她只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只是……太快乐。 他们大概把半间铺子都给买下了,直到离开布庄,敏敏都还没搞清楚,小小的荷包里面为什么会有用不完的钱,但她也懒得多想这种小事,买完线和布,他们继续逛街。 她对金银饰物、玉器宝石并不感兴趣,但他在身边,她却觉得有趣极了。 「挑选玉石,首重是通透,最好的翡翠是玻璃种,通透程度十分高,再者要选色泽均匀的……」 她不知道光是玉石就有这么大的学问,他们一件件挑、一件件选,他细细为她分析好坏,他是她见过最有耐性的男人。 大铺子、小店面,连摊贩都看,他们在大街上消磨了大半天后,择了一间饭馆坐下来。卓蔺风一开口就要鸡腿、要很多肉,一大盘一大盘的,摆满桌面。 可他自己却只吃一点果子和菜蔬,敏敏也和他差不多,喂小鸟似的,每盘尝过一、两口就不动了。 「为什么不吃?」他问。 「难吃。」 「你偏食?」 在宫里备受宠爱的她,嘴巴被养得很刁,这习惯在贵女间是很普通的事,却让他非常认真地忧愁了。 「嗯嗯,我的舌头太挑剔。」她也老实承认。 「这可怎么办才好?」关家后院不会给姨娘太多礼遇,这会儿他已经急着琢磨日后该怎么给她添菜。 「没事,少吃几口,饿不着。」东边挑两筷、西边挑两筷,肚子也塞得七七八八,哪真能饿着?她不晓得他愁的是未来,不是现在。 他越想越担心,望着她,眉心都皱出了川字。 见他这样,她忍不住笑出声,「真没事的,京城贵女哪个没有挑食毛病,你见过谁饿着了吗?」 卓蔺风失笑,这点他无法解释。 小春的目光在卓蔺风和敏敏之间流转,她其实看得出来,主子爷对姑娘很不一般,这是好事啊,爷身边早该有个贴心人。 小春夹起一只鸡腿,心满意足地啃着,这么好吃的东西,又不必亲自去毛放血,不多吃一点,怎么对得起自己? 有两只鸽子,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一公一母,雄的飞到哪儿,雌的就跟在后头,感情好到令人羡慕。 它们一大清早就飞来了,敏敏不好意思占为己有,但它们径自在她的书案上待着,赶也赶不走,敏敏看书的时候,它们会贴到她手背旁,歪着小脑袋轻轻蹭着,很讨喜。 见它们这样,敏敏问:「你们想跟着我吗?」 鸽子哪里听得懂人话,但它们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好像在响应一般。 于是小春用棉布缝了个窝巢摆在桌案上,才刚摆好,它们就一前一后窝进去了。 敏敏把馒头捏碎放在掌心,两颗小头颅一点一点地在她手上抢食,可爱的模样让她笑个不停。 「公的叫灰灰,母的叫小小吧。」 名字定下,它们成了自己人,大野不在,灰灰、小小取代大野,驱逐她的寂寞。 但中午才搬家定居,下午灰灰就飞得不见踪影,小小倒也乖巧,满院子飞飞跳跳,始终没有离去。 不多久灰灰回来,它停在敏敏膝上,红色的爪子绑了个小竹筒,敏敏疑惑地拿起来打开,从里面抽出纸条—— 有事,让它来信。风 风?是他?敏敏把信笺压平,夹在书册内,满脸满眼都是笑意。 昨天卓蔺风说要送她礼物,所以早上一起床,她就翘首盼望,等着礼物上门,还让小春到前头问过好几回,谁想得到礼物会自己飞进家门。 她不是贪心的女人,她收过更好更昂贵的礼物,但这是她收过最合心意的礼物。 确知它们是属于她的,她高兴得连晚上也睡不着觉,都已经歇下了,还三番两次下床,确定它们没有飞走。 第六次下床,她趴到桌边看着它们,用手指轻轻顺着它们的羽毛,止都止不住笑脸张扬。 可没料到,窗户突然被打开来,她吓了一跳,猛然抬头—— 是卓蔺风! 他有些尴尬,而她应该害羞的,更正常的反应是放声大喊,但是必须再强调一次,遇见他,她从来没有正常过。 第八章 她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到窗外,转头左右看了看,手指放在唇边,悄声道:「吁,小声点,快点进来。」 她的反应让卓蔺风不免失笑。 他的年纪很大,非常非常大,用历尽沧桑来形容都不为过,但这会儿,他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脸红红、脖子红红,连耳垂也红得不象话。 他有很好的轻功,跳进屋内时,却笨拙地扫到椅子,带出了声响。 倒抽口气,敏敏一把拉起他,飞快地把窗户关上、吹熄蜡烛,再将他推上床,自己也跟着跳上床,再拉起棉被把两人盖妥。 果然没多久,外头传来柔月的问话,「姑娘,怎么啦?」 「没事,我刚碰到椅子了。下去吧,我要睡了。」 「姑娘要喝茶吗?奴婢进去伺候。」柔月又说。 「不必不必,我累惨了,别进来吵我。」 柔月的脚步定在门边,犹豫片刻后应道:「是,姑娘。」 敏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直到脚步声远离,她才放松下来。 拉开棉被,透过月光,她对上了他的视线。 突然,她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全身发抖,笑得抱着肚子蜷缩成团。 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会有什么不同,但卓蔺风知道,她一笑,情绪波动,身上的薄荷香气会越来越浓郁。 那是他的气味,现在,也是她的。 卓蔺风拉开棉被,身子往上挪动几寸,和她并肩躺着。 他在等她问「为什么这么晚你还会过来」,他在等她说「你这样罔顾礼法,会毁坏我的名声」,可是她开口说的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谢谢你,我很喜欢灰灰和小小。」 那是她替它们取的名字?扬眉浅笑,他道:「怎没让它们送信给我?」 「你说有事让它们来信,我又没事。」她也想啊,可纸笺上光写谢谢两个字有点奇怪,她只好绞尽脑汁企图挤出一件事情来写,但就是想不出来。 「没事也可以让它们送信。」卓蔺风好笑地道。 「没事也行?」 「没事也行。」 「那它们可要累坏了。」她有满肚子无关紧要的废话想说呢。 「有很多话想讲的话,直接叫我过来。」 他可是蜀王,她直接叫他过来这样好吗?「不怕烦吗?」 「不怕。」 「可是内宅女子除了抱怨生活不顺,没什么新鲜话可说。」 「想抱怨就抱怨,我不一定要听新鲜话。」 「所以……我现在可以说?」 「可以。」 他真是个好人啊! 敏敏开口了,从爹娘开始说起,说到姑姑、说到后宫,说到她痛心疾首的那一年,说骥哥哥的偏疼,说大野的陪伴…… 「你说,人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呢?」她真以为骥哥哥比谁都喜欢自己的呀。 「关骥不是变,他只是身不由己。」 「我不懂。」 「男人一旦真心爱上女人,便舍不得她委屈,便想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跟前。」卓蔺风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和他一样,他也不舍得她委屈,也想把最好的捧到她跟前。 「因为我成为薛虹茜的委屈,骥哥哥便想尽办法要摆脱我?」 「没有这么残忍,他只是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说到底,你也觉得错的是我?」 「你和他一样,也是身不由己。」 敏敏一窒,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完完全全道尽了她的委屈。 都说她下贱、说她自甘堕落,后宫嫔妃嘲笑她,京城贵女看不起她,骥哥哥憎恶她,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充满鄙夷,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她的身不由己,可他竟然明白? 酸了鼻翼、酸了心,她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 他摸了摸她的头。「一切都会好转的。」这是保证,也是承诺。 她不确定是不是真能如他所说的这样,但她确定,如果最后的这一个月可以天天看见他、天天听见他,那么她可以收留很多的幸福,足供未来回忆。 她不停地说着话,讲到将近丑末才入睡。 卓蔺风贪看着她的睡颜,待到天明,才起身下床,他走到桌边,摸摸灰灰和小小,低声道:「好好陪伴她。」 小小的鸽子竟像听得懂人话,咕噜咕噜地回应。 敏敏真的没想过光是提笔写信就可以让人这样快乐—— ……我躲在床底下,柔月她们四处找不到人,急得要回宫复命…… 如果一个人的一辈子要调皮捣蛋几次是有定数的,她大概把这辈子的额度全用在这个月了。 她每天都惹一点事,把宫女们急得团团转,好几次都差点报进宫里了,偏偏她是主子,谁也不敢抱怨。 说真话,她从来没有活得这样恣意过,从来不晓得随心所欲的自由,可以让人如此欢喜。 更好的是,她可以把这些事一一写给卓蔺风,而他觉得她写得不够清楚,晚上还要到床边再听她讲一遍。 所以她错了,取代大野的不是小小、灰灰,而是卓蔺风。 敏敏捧着脸,看着桌上的几道菜,举箸初尝,笑意盈面。「你有个天底下最好的厨子。」 「如果欧阳知道你这样形容他……」 「会很得意?」她抢着接话。 「不对,他会很生气。」欧阳有一手好厨艺,却痛恨被人称作厨子。 「为什么?」 「你可以喊他名士、书生,或者纨裤,但万万不能称他厨子。」 「他是男的?」还是会念书、身分高尚的男子?敏敏讶异不已。 她对卓蔺风的认识是从欧阳起的头,然后她知道他的蜀王府很大、很漂亮,有春夏秋冬四个院子,每个院子都各具特色,她知道他吃素,菜蔬果实之外,他还喜欢吃花。 真厉害,她当真不晓得花也能吃,难怪他一身仙气,不似凡夫俗子。 对了,他最喜欢的活动是在月光下练功。 「为什么是月光下,而不是日光?」敏敏问。 「因为月光柔和,不会晒伤。」 哈,这么简单的答案,她竟然用这么认真严肃的口气追问,她真傻,不过她不介意在他面前发傻。「我也可以练功吗?」 「可以。」 「练完也会像一你一样,通体舒畅吗?」 「想试试?」他支着下巴问。 「嗯。」 「好,先吃饱。」卓蔺风替她夹了一只鸡腿。 吃饱后,他很乐意带她飞到屋顶上晒月光,让她享受何谓气血流通、全身舒畅的感觉。 她不懂他为什么老爱喂她吃鸡腿,虽然除了在饭馆的那次之外,他每次带来的鸡腿都分外美味。 她咬了一口鸡腿,细细嚼着,看着他的脸,胃口大开。 食不语是基本规矩,可在他面前,她不需要遵守任何规矩,所以她又问:「王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对你好,是对我自己好。」 「为什么?」 「因为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因为你笑,我便快乐,因为你得意,我便快乐,因为你带笑的眼睛,总是令我快乐……这些话他虽然没说出口,但都是最真诚的。 第九章 她笑得眉弯弯、眼眯眯,满脸得意。「谢谢,你弥补了我可怜的自尊心,我还以为我很讨人厌呢。」 「你不必讨每个人欢喜,你只需要让在乎的人喜欢就行。」 她是这么想的呀,所以不在乎嫔妃宫人,只介意骥哥哥的心思,可到头来才发现,讨人喜欢是门技术活儿,而她的本事显然太低。 不过没关系,现在她想换个对象了。 「王爷,我想问……」 一双筷子用门牙咬着,这是没家教的动作,但她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他看不见她的失礼,只瞧见她的可爱。 「问吧。」 「你是不是……喜欢我?」话一出口,敏敏的俏脸瞬间涨得通红,但她强迫自己不准低头,她要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再不要理解错了心意。 他迟疑片刻,回道:「是。」 她又憋了半天,才终于把话给挤出来,「那我可不可以不嫁给骥哥哥,嫁给你?」 这次卓蔺风没有迟疑,直接回道:「不可以。」 瞬间,笑容凝在嘴角,她突然好想哭,他方才说喜欢她,只是随口说说的吗? 可是理智又告诉她,当然不可以,是圣旨又不是废纸,哪是她想嫁谁就嫁谁的,何况他都知道她的身不由己,怎会不理解皇上的心思?她哪有那么了不起,能让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因她而阋墙? 理智分析得很好,只是情感上很难不受伤,心好像裂出一道伤口般的疼着。 卓蔺风试着要解释,她却急急忙忙朝他挥挥手。「别介意,只是玩笑话,你千万别当真,我可是一门心思想嫁给骥哥哥的呢!」说完,她咬下一口鸡腿,再一口、再一口,把小小的嘴巴塞得满满的。 瞧,她笑得多可爱啊,可是他在她眼底看见心酸,让他的心也跟着酸了。 这一晚,他们还是聊到丑时末,卓蔺风才依依不舍离开。 这一晚,他特地带她飞上屋顶晒月亮,告诉她练功的好处有多少。 这一晚,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但是在他离开后,敏敏张开眼睛,缓缓地吐了口气。 原来喜欢和成亲是两码子事,不可以混为一谈,唉……她怎么老是弄错呢? 卓蔺风离开时,小春守在屋外,她向来不多话的,但今晚忍不住了,她跟在主子爷身后,低声问:「为什么不能娶?主子爷明明很喜欢姑娘。」 他没回答,而是反问:「从关骥手里抢人,和从皇上眼皮子底下抢人,哪个容易些?」自找到敏敏之后,他就调查了和章家有关的一切,皇上的念头、皇后的心思、嫔妃的筹谋……巨细靡遗。 确定来龙去脉后,他细细盘算过,敏敏若要全身而退,必须进关府一趟。 王爷的话让一夜愁眉的小春乐了,原来主子爷早有打算,只要主子肯动作,姑娘还有啥好发愁的? 听说关骥是个正人君子,既然不乐意姑娘嫁进关府,恐怕不会碰姑娘一根手指,那么相较起来,进关府确实比留在后宫那个龙潭虎穴来得好。 她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姑娘,可是才刚转身,连脚步都尚未跨出去,就听见主子淡淡的吩咐—— 「别告诉敏敏。」 小春急急忙忙转回身,才想问问为什么,可是哪还有主子爷的身影? 【第三章 姨娘的本分】 关骥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满京城官员谁不想攀上,因此他举行婚礼这天,人人备妥厚礼上门,气氛相当热闹。 与此同时,一顶青色小轿从后门悄悄送进关府,而卓蔺风和小春远远地看着。 昨天卓蔺风被皇上召进宫,皇上告诉他,京官把持盐引,图利自家人,造成盐价上涨,百姓苦不堪言,邱御史是冒着性命之忧将此事透出来。 要查清此事必得南下,而且皇上的旨意,不是抓一、两只硕鼠,敲山震虎,而是要一网成擒,将多年积弊的盐引、盐税一事彻底解决。 卓蔺风领了这件差事,这一去,怕是要两、三个月。 「好好盯着,别让她受委屈了。」卓蔺风交代道。 「是。」小春点头应下,眉心却打了死结。 关府着实可恨,口口声声规矩,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肯让她随着姑娘进府,不就是个小丫鬟,难不成还怕翻了天,真不晓得关府在担心什么,害得姑娘只能带着灰灰和小小。 「有来信,立刻命人送往南方。」 「是。」 「敏敏挑食,想办法别让她饿着。」 「是。」 事情一件件反复叮咛,可是说得再多,心还是放不下,缓缓吐气,他道:「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出事。」 三朝回门,关骥顺道领着薛虹茜到庄子上去,直到这两日才回府。 敏敏知道那座温泉庄子,骥哥哥曾说温泉对身子好,有机会要带她去泡泡,可现在与她再没有半分关系了。 她没有生气,她认命,即便辛苦,也是她的选择,也是她咎由自取,卓蔺风说的对,他们是身不由己的两个人。 「章姨娘,用饭。」怀素提着食盒进屋。 怀素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行事稳妥,只是寡言了些。小小院落里,一个沉默的主子、一个寡言的下人,日子过得更加清冷。 敏敏打开食盒,一荤一素两道菜和一碗白米饭,她没胃口,盖上食盒,起身正想到外头走走,就见迎面一名妇人笑盈盈地走来。「我是相爷身边的吴姨娘。」 敏敏知道她,老夫人过世后,是她在关相爷身边伺候,她行事周正,府里的老爷夫人们很尊敬她,她身子微润,满脸福气,看起来非常精神。目前老爷外放,夫人留京孝顺相爷。 敏敏为她倒杯清水,屋里没有茶叶可用,府里规矩严,对姨娘的吃穿用度颇多限制。 两人都坐下后,吴姨娘道:「相爷让我过来嘱咐几句。」 「吴姨娘请说。」 她温顺乖巧的模样让吴姨娘颇为讶异,将军之女成为小妾,怎么完全没有心生怨怼?何况虽无婚书,也是皇上见证,两家长辈的口头约定。 「关府家风端正,规矩严格,子孙媳妇都得守着规矩来。」 「是。」 「这样的家风,断不容许宠妾灭妻之事发生。」 宠妾灭妻?敏敏苦笑,相爷未免太高看她了。「婢妾明白。」 「与薛家的亲事是大爷作主,老爷夫人并不满意,但进了关家就是关家人,断无苛待之理。」 「是。」 「你与大爷关系匪浅,日后定不会苛待。」 「是。」 她如此温顺,看得吴姨娘难免心疼,都是当人姨娘的,她岂会不知当中辛酸? 「别心急,大爷早晚会明白你的好。」 这话说得敏敏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笑着。 她知道的,不被喜欢的女人,怎么做、怎么错,怎么看、怎么生厌,她再好,于骥哥哥而言都是负担,在她坚持下嫁的同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打了死结。 过了半晌,吴姨娘才又开口,「你是不是还没拜见过大奶奶?」 敏敏愣住,不知该如何回应。 第十章 见状,吴姨娘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去吧,那是你的本分。」 「大爷,章姨娘拜见大奶奶。」喜儿在房外禀报。 闻言,正在亲昵的两人脸色微变,关骥皱眉道:「让她等着。」 薛虹茜其实也不愿意有人插足夫妻之间,但她清楚,章若敏不一样,她与丈夫有情分。于是她勉强扬起笑意,说道:「这又是何苦?这么做,你心疼,她也不好受。」 「得让她死心。」关骥叹道。 「我来说服她。」 「你不懂敏敏,她表面温和柔顺,性子却是执拗,让她吃点苦头吧。」 主子一句话,身为姨娘的敏敏只能站在院子,静心等候召唤。 太阳晒在后背,随着时间过去,原本微微的剌痛变得灼热肿烫,白皙的小脸被晒出一片通红,她头昏脑胀的,但仍咬牙强忍,不断在心底提醒自己,这是她的本分。 敏敏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可她不屈服,背脊挺直,任由汗水淋漓,只是风一吹,寒意上身。 这是下马威?相府从没这等规矩,刚进门的大奶奶怎能如此折腾人?怀素皱眉,上前往丫鬟手里递银子。「劳妹妹再禀报一次。」 丫鬟看敏敏一眼,也有几分同情,只是……「这时候实在不好进去。」 「要不,你瞅紧时机,可以的话,就禀报一声。」 「好吧,我试试。」丫鬟把银子收进怀里。 敏敏运气很差,屋里两人新婚燕尔,一阵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之后都睡着了,没有主子的命令,丫鬟也不敢自作主张让敏敏先回去。 于是这一站,又是一个多时辰。 敏敏眼观鼻、鼻观心,即使双脚打颤、后背痛得像百根针在剌,依旧强忍住。 未时,关骥和薛虹茜醒来,丫鬟瞅准时机进屋禀报。「大爷、大奶奶,章姨娘还在外头等着。」 闻言,薛虹茜咬着下唇,这是想坏她名声,害他人认为她性子刻薄?想到这里,微微的不豫浮上眉尖。 关骥更生气,掌心往桌面用力拍去,杯子一震,重重跳起。 她绝对是故意的,她非得这样固执,非得逼他低头?!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屋外,看见她全身僵硬得像木偶似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大声斥喝。 关骥的吼声将敏敏拉回现实,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实在没力气回话,但她仍努力张大双眼,企图看清楚眼前的男人。 他还是背着她山前山后到处跑的骥哥哥,他还是有好吃好玩全端到自己跟前的骥哥哥, 可是他怎能这样生气,彷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只是守本分啊,莫非在爱情面前,任何的枝枝节节都该被消灭,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苦肉计得在在乎你的人面前才有用。」 话说得残忍,他的心并不好受,他承诺过章叔的,可是她这般固执,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待她了。 她知道的呀,是他自己说的「章叔不在了,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她信了他的话,可他现在却说他不在乎她? 「所以?」敏敏衔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她的反应剌激了他,他用力地抓住她的双肩。 早已被太阳晒伤的双肩被他这一捏,更是剌痛难耐,她痛得冷汗直流,却固执得不许眼泪往下坠。 「你想怎样?你要怎样?你希望怎样?!」他忿然问道。 她淡淡反问:「我能想怎样?我能要怎样?我能希望怎样?」 她也盼着有人指点明路,是时局逼得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今日进山、明日枯骨,她也不能回头。 望着他,她淡淡笑开,可是其中却有着浓浓的悲哀。 这天晚上,敏敏发热了。 身为小妾,不是生病就有大夫可看的,得先报到大奶奶那里,但大爷发话了,章姨娘的事不得传进内院。 敏敏的背和肩膀痛得厉害,脖子脱皮,脸颊敷过大半天冷水依旧红肿剌痛,再加上冷汗不止,热风交替,岂能不生病? 怀素看不下去了,劝道:「都发热了,姨娘先歇歇吧。」 敏敏坐在桌子后方,提笔写字,虚弱地道:「疼得厉害,得做点事分散心思啊。」 「要不,我去夫人那儿要点伤药。」 越过大奶奶往上禀报这种事,要是传到骥哥哥耳里,她真成了心机重的小人了,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其他人会怎么说她,不过是个姨娘,一点小伤就大摆仪仗,当真以为从宫里出来的就是公主? 「没事,我写点字,待会儿就睡,你先下去休息吧。」姨娘身边只配了一个丫鬟,哪能让她守夜。 怀素见她坚持,不放心地道:「奴婢就在邻房,姨娘有事就喊一声。」 「别担心,下去吧。」不就是晒伤吗,而且发热只要流流汗就行了。 怀素离开后,敏敏继续写。 她满脑子想着那个有着亲切温柔笑容的男人,她以为入府那天他会送她一程,她以为将军府的围墙难不倒他,关府的围墙自然也挡不住他,她以为即便成亲了,他们还可以像过去那样彻夜长谈…… 是她天真了,她不在乎名声,可他在乎呀,他是堂堂的蜀王,怎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至于那些日子,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呢?她一直不敢认真分析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她粗略地把两人定义在朋友范畴,可是骗谁呐,男女大防,除了亲情、爱情,哪能保有纯粹友情? 也许于他,不过是场游戏,可是该怎么办?她不想结束这场游戏,她还想同他诉说心事,还想听他讲讲那些令人无法想象的世界—— 知道吗?珍珠竟然是蚌壳的泪水;知道吗?不是所有的鱼都得活在水里,知道吗?北方有神鵰,为了训练孩子飞翔,会把孩子推下断崖…… 人生狭隘,一亩三分地限制住她的视野,对他,她有说不出的崇拜与羡慕,她但愿自己能生出双翼,高高地飞出去,去看看他认识的世界。 所以就算只是游戏,只是南柯一梦,她也想继续。 进关府的日子,没有想象中辛苦,不必勾心斗角的生活,让人颇感惬意。 你呢?好不好?很忙是吧,我与你不同,闲得不知道做什么好,今天看着墙角的蚂蚁窝,发了两个时辰的呆,真怕来一场大水给淹了,要是没了蚂蚁窝,往后我不知道要对什么发呆…… 她密密麻麻地写了两张纸,全是报喜不报忧,字句里没有忧愁,只有悠闲与想象出来的快乐。她把纸条放进竹筒里,系在灰灰和小小的脚上,打开窗户,让它们振翅高飞。 迷迷糊糊间,敏敏睡着了,可她睡得不沉,只是觉得疼痛远离了。 黑色身影从窗子飞入屋里,小春平静的双眸燃起怒火,关家还真是厉害,才短短几天就把好好一个人养成这副模样! 敏敏轻轻一个翻身,晒伤处摩擦到床褥,痛得她直皱眉。 小春的视线落在她的颊边和颈侧,一片红肿,严重的地方出现焦褐色,该死,她伤了!几个纵身,她离开关家后院,再出现的时候,身上多了个包袱,她拉开棉被将包袱藏妥,才又离去。 第十一章 天亮,敏敏被晒伤痛醒,身子一动,发现棉被里有东西。 她狐疑地坐起身,拉开棉被一看,居然是个包袱,她赶紧打开来,里面有话本、药丸药膏、甜点,居然还有卤鸡腿?她笑了,顾不得皮肉痛,她跳下床,把门给闩上。 她迫不及待拿起鸡腿用力啃着,天哪!她有多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欧阳神厨,她怎么能够不爱他? 幸福感来得太快,让她差点儿招架不住。所以他来过了?他愿意让游戏继续下去?她可以用友谊之名继续解释他们的关系? 太好了! 「章姨娘,大奶奶有请。」 放下碗筷,敏敏跟着喜儿到擎风院。 这个院子她很熟悉,小时候经常来,院子里的木樨树还是她和骥哥哥一起种下的,骥哥哥曾对下人交代过—— 记住,她是这个院子的主人,随时都可以进来,她要什么,都可以带走。 那时骥哥哥是真心宠爱她的,可惜,如今一切都已不同了。 敏敏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薛虹茜,鹅蛋脸,新月眉,樱桃口,一派温柔。 原来骥哥哥喜欢这样的端方女子。 「章姨娘请坐。」薛虹茜道。 「谢大奶奶。」敏敏大方坐下,既然对方想当贤良人,她便成全她。 薛虹茜审视章若敏美丽娇妍的五官,心中微凛,这样的对手,是女人都会感到危机重重,她暗暗告诉自己,不能与章若敏为敌,眼前她虽然占上风,但往后她没有赢的把握,怀柔方为上策。 「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吗?」薛虹茜再次抛出善意。 敏敏轻轻勾了勾嘴角。「大奶奶随意。」 薛虹茜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道:「对不起。」 敏敏不免失笑。「大奶奶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与相公的关系,若我没出现,你们会是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 不知为何,这话听在敏敏耳里,莫名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之感。「大奶奶的意思是,想成全我和骥哥哥?」 「对不起,我办不到。我深爱关骥,想要和他相守一世。」 「所以?」 「敏敏,我不是坏人。」 「理解,我才是坏人。」敏敏飞快接话,她就是坏人姻缘的坏女人。 薛虹茜刻意忽略她的讽剌。「我与关骥门户不对,却深爱对方,为此关骥坚决出兵伐吴,这是场艰巨危险的战争,但他想用一场弥天功劳,换得皇上赐婚。 「他的坚持让我感激、感恩,我对天立誓,此生只嫁给这个男人,他凯旋归来,我便当他的妻子,伴他一生,他埋骨沙场,我为他守身当寡妇,这辈子我跟定他。敏敏,你能明白这样的感情吗?」 她越是这样,敏敏越觉得自己坏透了,罪恶感已经让她无处可躲,薛虹茜还想怎样?她不耐地道:「别拐弯抹角,把话敞开了说,大奶奶想要婢妾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相公从没忘记对章叔的承诺,他还是疼你的。敏敏,成全我们好吗?」 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堂堂嫡妻竟低声下气请求婢妾的成全? 「大奶奶希望我怎么成全?离开关府吗?」她忍不住问道。 薛虹茜深吸口气,迟疑片刻后道:「是的,你愿意吗?」 果然!可是她怎么能答应?她前脚一离开关府,肯定会立刻出现一顶轿子把她给抬回宫里,所以她只能硬起心肠回道:「婢妾费尽心机才得嫁进关府,岂能自毁长城?实话说吧,除非死,我不会离开,或者你希望我去死?可以的呀,你是主子,我是婢妾,你有权将我杖毙,也能赠我七尺白绫。大奶奶敢给,婢妾就敢收,这样的成全,如何?」 她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咄咄逼人,因为生气、因为伤心,因为已经退无可退。 她还不够成全吗?不过是关府一隅,不过是没人看见的角落,就这样的一点点地方,她也容不下自己? 然而屏风后头的关骥只听得见妻子的求全,看不见敏敏的委屈,他忍受不住地用力推开屏风。 敏敏转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贤良的薛虹茜为她安排的一出大戏,用她的良善来彰显自己的邪恶,用她的隐忍来陪衬自己的张扬,还真是有心了。 算了,他再不是宠爱自己的骥哥哥,她何必非要当他乖巧的敏妹妹? 关骥抓起敏敏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折断。 她不哭也不求饶,只是一脸漠然地回望着他。 「既然你这般冥顽不灵,好,你就担着这个虚名过一辈子,是你自己选择不幸,选择一世孤寂,我没意见,你就待在那个院子里,永远都不许踏出去一步,至于我欠章叔的,下辈子再还!」吼完,他用力甩开她的手。 此话如刀割痛了她的心,疼得敏敏想喊救命,可她只能淡淡一笑。 是啊,都知道的,不幸孤寂全是她的选择,她本就这样打算的啊,打算认命,打算当一只囚鸟,望着蓝天、终生不得自由,他何必强调再强调? 「相公,别这样……」薛虹茜急切地拉住关骥的手。 「够「,大爷、大奶奶,别费心扮白脸黑脸,我没有看戏的兴致。」敏敏迅速转身,快步离开,隐忍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是的,她喊他大爷,因为他再不是她的骥哥哥,她决定舍弃了,舍弃记忆、舍弃过往、舍弃所有的善念与美好。 既然要当坏人,就当个彻底! 那次争执之后,敏敏再没有出过院子,她是个没有声音的存在,或许再过几年,所有人都会忘记有她这个人。 她知道漫漫长日很无聊,而自己将在无聊中走向灭亡。这样的人生很可怜,但比起汲汲营营才能求得温饱的人们,她又太幸运。 何况,还有时不时出现在床边的包袱。 只不过他好像被发现了,关骥下令加强府卫巡逻,她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收到新包袱,不过没事的,她还有灰灰和小小,她可以对它们说心事,可以写很多很多的信给卓蔺风,虽然……他并没有回信。 可她仍旧不停地写着,写她幻想出来的幸福,写她编造出来的快乐,收到这样的信,他能放心的,对吧? 敏敏的嫁妆只有两只小鸽子,现在的食衣住行,用的都是关府的额度,很简单,或者说,很粗糙,但非常适合姨娘这个身分。 仰头喝掉从井里打上来的冰水,透心的凉…… 「姨娘,别贪食凉物,否则……」 敏敏笑着接口,「不利孕事?放心,我不会有这方面的困扰。」 怀素不胜欷吁,夫人的态度摆明着只要她不闹,大爷想怎样便怎样,眼看她将要在院子中蹉跎一生,这么好的姑娘呀,教人不舍。 怀素无奈,把冰水端走,将食盒打开,拿出饭菜。「姨娘,多吃点饭,你都瘦得见骨了。」 敏敏微笑,领受她的好意,端起饭碗,举箸。 饭凉了,看来是昨天别人吃剩下的,里头还带有菜屑。 敏敏放下碗,夹起一片鸡肉,放进嘴里细嚼,是馊的,而炒得变颜色的青菜也让她倒足胃口,唉……真想念欧阳神厨的鸡腿。 第十二章 算了,不吃便不吃吧,反正习惯饥饿后,便也不觉得饿了。 她固执却也认命,若受人轻贱是姨娘该有的待遇,她认! 「怀素姊姊。」院子外头有个小丫头往里喊。 怀素应声往外走,是铃素,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夫人有事吗?」 铃素点点头,低声道:「皇上要到行宫避暑,命大爷带家眷一起去。」 「那该是带大奶奶去啊,你怎么到这里传话?」怀素问。 「皇上指名要章姨娘同行,夫人让姊姊帮着收拾行李。」 皇上想起章姨娘了?怀素顿时喜上眉梢。「我会帮章姨娘打理好。」 「嗯,我回去复命。」离开前,铃素探头往院子里瞧几眼,空落落的、没有半点人烟,在这里久待,谁受得住?也只有怀素姊姊才办得到。「姊姊还是早点回来吧,在这里没有前程。」 怀素朝里头努努嘴。「那也是个可怜人。」 「好端端一个将军府千金混到这等光景,也算是奇葩了。」 怀素没有回话,只是苦笑摇头。 关相爷领着关骥、薛虹茜、章若敏跪在帝后跟前,皇帝的面容宛如无波古井,只是井水黑得出奇,没人敢吭声,就怕一石惊起万重浪。 半晌,皇帝发出一声嗤笑,这笑声让所有人绷紧神经,连呼吸都变得安静。 谁想得到短短两、三个月,花儿般的美好少女如今变成这副模样—— 她痩她丑,哀愁嵌入面容,原本粉嫩的肌肤染上一层蜡黄,瘦骨嶙峋的手臂青筋毕露,没有胭脂花粉头面玉饰,衣服比宫女还差,淡定脸庞像沉寂老嫕。 他可以下旨令敏敏成为平妻,却硬让她以妾位进关府,他要的是敏敏的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和她的娘一样倔强,打定主意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 可他真没想到,一个妾位,竟让她承受这么多委屈? 强抑怒火,皇帝凝声道:「敏敏,过来。」 敏敏低垂着头,没有动作。她不要。 她的固执像热油,浇向皇帝已然燃起的怒焰。皇帝抓起手边茶盏,往关骥跟前丢去,啪的一声脆响,碎瓷满地,薛虹茜一惊,差点儿往后跌摔,关骥及时扶住她的后腰。 好家伙,眼里只有薛氏,他把敏敏放在哪里?! 「朕把人送进关府,就是让你这样对待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朕?章邺要是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教导出一只白眼狼,会不会气得从坟墓跳出来?」 关相爷眉心紧锁,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不是说没亏待,怎么好端端的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求皇上息怒,是臣妇不对。」薛虹茜立即伏地叩首,满面惊惶。 「本就是你不对,敏敏才多大,能威胁你什么?竟连条活路都不给,心胸狭隘、嫉妒成性,妇德何在?」皇帝骂人不留余地。 「皇上,不关薛氏的事,是属下的错。」关骥挺身护妻。 「你以为朕很蠢吗?章邺临死前的托付,朕一日不敢或忘,你倒是挺有能耐,仗着恩师在军中立威,方有今日荣光,非但不懂得感激,还作践恩人之后!」 「皇上所言,臣不敢受。」 哼!皇帝懒得同关骥废话,看向敏敏问道:「敏敏,朕问你,后悔不?倘若后悔,朕立即接你回宫。」 回宫?她不要!敏敏猛地抬头,一对上皇后凌厉的目光,她心下一悚,急道:「回皇上,敏敏不后悔,敏敏要留在关府。」 这回答让关相爷欣慰地看了敏敏一眼,果然如吴姨娘所言,是个好孩子。 相较于祖父的欣慰,关骥眉头深锁,不论他的态度再明显,话说得再恶毒,她都铁了心思要留在他身边,她到底喜欢他什么,他改了,行不? 关骥握紧拳头,指节处发出咯咯响声。 跪在他身旁的敏敏听见了,一抹自嘲自厌的笑意衔在嘴角,她果然是个坏人啊,可偏偏她挣脱不开这个角色。 「你非要过这种日子?不怕伤你爹娘的心?」 留在拆散爹娘的皇上身旁,难道他们就不伤心?敏敏淡淡一笑,硬起脖子。「回皇上,敏敏日子过得不坏。」 「不坏?你有没有拿镜子照照,自己活成什么鬼样子?」皇帝快气疯了,见过笨的,却没见过像她这么笨的,茹歆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出这种笨女儿? 「敏敏只是水土不服。」 「从后宫搬到相府就能水土不服?你以为自己是去了岭南还是漠北?」 「骥哥哥并未亏待敏敏。」敏敏坚持到底。 「别替他说项,朕要是看不出来关家怎么待你,朕就浪费了这对眼睛。不管,回京之后,你便随朕回宫,我倒要看看谁敢拦。」 皇帝拍板定案,皇后再也无法淡定,眼皮一跳一跳的,胸口阵阵发闷,望着敏敏的目光越发狠戾。 那年,孙茹歆已有了夫君,都能教皇帝冷落后宫三千佳丽。 那年,女儿和章若敏同日出世,他没守在自己身边,却是待在孙茹歆的产房外,护着她的安危。 想起孙茹歆,皇后长长的指甲揪紧裙摆,不安在胸口无限制扩大,苦涩一阵漫过一阵。皇后硬逼出两分笑意道:「皇上,敏敏年纪小,换了新地方,自然不习惯,多少人换张新床都要彻夜难眠呢,若皇上放心不下,臣妾派几个姑姑到关府,保证下回皇上见到敏敏,又是白白嫩嫩娇娇俏俏的好模……」 皇帝一个眼刀子射过去,阻了皇后的后话。 「裘靳。」 「奴才在。」裘公公上前。 「给敏敏另外安排住处。」 敏敏猛然抬头,心儿颤个不停。「皇上……」 「这件事朕作主了,都跪安吧。」 皇帝坚定的表情让敏敏身形僵冷,难道不管她再怎么挣扎、再怎么想方设法,都注定要在金丝笼里香消玉殒? 吴姨娘来回踱步,她知道情况不妙。来到行宫后,她真被敏敏的模样惊呆了,才多久时间,花朵似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皇上定要震怒了吧?听说皇上宠爱章姨娘,比起亲生的公主更疼爱几分。 唉,夫人也真是,事事讲究规矩,也不想想章氏是普通的姨娘吗,哪能给她姨娘待遇?人家不吵不闹,就当没事儿,万一皇上迁怒相府怎么办? 怀素满脸灰败,她尽力了。整理行装时,翻箱倒柜找不出象样的衣裳,她只好求到夫人那里。 但夫人性子刻板,再重规矩不过,淡声道—— 什么身分就该是什么穿戴,皇上把她送进关府,是当妾室来的,难不成要把她打扮成夫人? 夫人的说法并没有错,只不过谁家的姨娘能蒙皇上召见? 果然没多久,关相爷怒气冲冲地走进帐篷。 吴姨娘乖觉地送上茶水,关相爷还没开口,关骥和薛虹茜就在祖父身前跪下,怀素见状,也悄悄跪在角落。 「祖父,今日之事全是我的错,不关薛氏的事。」关骥道。 闻言,关相爷的火气又烧旺了三分,他重重地把茶盏往几上一放,看也不看孙子一眼,而是大声地质问怀素,「人是你服侍的,为什么会瘦成这副样子?」 第十三章 怀素知道躲不过,实话实说,「府里姨娘一天三餐,早膳一碗白粥、一碟素菜,午晚饭皆是两菜一饭,一荤一素,姨娘挑食,吃得不多。」 关相爷大怒,用力一拍桌。「人家在宫里馔玉炊金,十几道菜轮流摆,却跑到关府吃你的一荤一素,当她是乞丐吗?」他头一转,怒火烧到吴姨娘身上。「我是怎么吩咐你的,这就是你照应出来的结果?」 吴姨娘连忙跪地回道:「妾身不知章氏挑食,却也同夫人提过,要为章氏破例,可夫人重规矩,认为既然嫁入关府,就该照关府规矩办。」 「好一个规矩,原来把人饿成那副样儿,还是规矩的错!」关相爷瞪向薛虹茜,寒声问:「薛氏,你当真认为这不关你的事?」 「大爷的后院是我掌管,孙媳妇有过。」薛虹茜垂头认错。 总算说出一句人话,关相爷的火气好不容易缓了几分。 可是他才又要开口,关骥却抢白道:「是我想让敏敏知难而退,是我要她重新选择,也是我决定不许敏敏出院子、不许任何人去看她,薛氏只是遵行我的命令。」 「重新选择?你在说笑吗?敏敏是一纸圣旨送进关府的女子,生是关家人、死是关家魂,除了死之外,她岂能离开关家?莫怪圣上怨你,便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我替章邺不值,你竟是用这种方式回报他的恩情!」关相爷眼底满是失望。 他知道孙子喜欢薛氏,所以薛氏入府,并没有人刁难她,但敏敏是同孙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姑娘,再不乐意,也不该那样对待,一个小小后院处置成这般,该不该怀疑他的能耐? 「为什么不能重新选择?皇上已经给了敏敏机会,只要她别坚持……」 「住嘴!」关相爷大喊,一时间,帐篷里寂静无声,针落可闻。他闭了闭眼,喘过数息后,再张开眼,精明的眼底出现几分疲态,他哑着嗓子道:「都下去吧,骥儿,你留下。」 众人依言退下,帐子里只剩下祖孙俩。 关相爷定定的看着孙子好一会儿,叹道:「你以为敏敏为什么非嫁你不可?」 在被孙儿如此对待之后,敏敏非但没有告状,还坚持留在关府,口口声声维护,那一刻他便明白,敏敏并非全然无知。 「因为她依赖……」 关相爷打断道:「错,因为不嫁给你,她会成为后宫嫔妃。我们逼迫你迎敏敏入府,除了是要报答章邺的恩情,也是在为德妃娘娘扫除对手。」 「嫔妃?敏敏那么小。」关骥不敢置信地望向祖父。 「德妃娘娘、你的亲妹妹,今年几岁?」 十七岁的关家姑娘能嫁给皇上,敏敏不过小她三岁,有什么嫁不得? 关骥反驳道:「章叔和皇上情同兄弟,章叔把敏敏托付给皇上,皇上不会……」 「不会怎样,监守自盗?」关相爷轻哼一声。「为什么敏敏五岁,章邺就急着同我谈论你们的婚事?为什么皇上对敏敏的疼爱胜过皇子公主?为什么我们相信敏敏会成为德妃娘娘的对手?」 他被祖父问倒了。「为什么?」 「因为敏敏越大越像她的亲娘,因为孙茹歆是皇上心中的遗憾,懂了吗?」 从未想过的答案兜头砸下,打得关骥措手不及。 所以敏敏不得不依靠他,不得不留在他身旁,不得不被他一伤再伤,仍然顽固到底,那是因为皇上承诺过章叔,若对象不是他,承诺失效,皇上就可以…… 「敏敏心善,若非走投无路,她不会逼你。你扪心自问,进关府后,她有过任何要求吗?她惹事生非吗?她争宠、夺爱、使心机了吗?她到底做过什么,让你如此容不下她?」关骥被祖父逼问得说不出话来,知道实情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帐! 【第四章 终于又见面了】 敏敏极力抗拒着心底传来的厌恶感,双手捂着脸,无能为力让她好疲惫,都还没进宫呢,她已经吃过两回暗亏,她们比她更担心自己进宫。 在大树下屈膝坐着,树荫遮去多余阳光,松开双手,敏敏仰望白云蓝天,清朗天色、徐徐凉风,却拂不去她心底阴霾重重。 她用力吸气吐气,一股若有似无的薄荷香传进鼻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常常闻到这股味道,这味道总能让她心静,让她一觉到天明。 可是她使了劲儿找,却始终找不到气味根源,她问身边的宫女,大家都说没闻到,搞到最后,她开始怀疑是自己有问题。 敏敏再深吸一口让自己舒心的气息,瞬间,烦躁不安全数遁形。 「妹妹!」 听到呼唤声,敏敏抬起头,看见卓淳溪从远方大步朝自己跑来,他跑得飞快,她还来不及起身相迎,他已经来到跟前。 她看着他干净漂亮的瞳眸,完全不掺一点杂质,要是再仔细点瞧,会发现他的眼瞳带着微微的淡蓝,是天空的颜色。 他漂亮的脸庞在她面前晃,他的笑脸彷佛有疗愈力,让她的心情瞬间发亮,但更让她感到快乐的是,他在,是不是代表……卓蔺风也在? 两个月?三个月?她觉得自己快要一辈子没见到他了,她不知道一天到晚想提笔写信给他是不是叫做相思泛滥,但她可以确定,没有那些信,她会被寂寞逼得发狂。 真的很奇怪,她在后宫时可以忍耐寂寞,怎么进了关府后却耐不住了?是不是因为夜谈的经验太美妙?是不是因为被陪伴过的她,学会贪婪? 「越王。」 他挤挤鼻子,不喜欢。「叫我哥哥。」 敏敏微笑,乖乖合作。「淳哥哥。」 卓淳溪摸摸她的头,像个大人似的说:「乖。」他从荷包里掏出两颗糖,一颗往自己嘴里塞,一颗递到她嘴边。 敏敏想也不想,张口含住,甜中带着微香、微酸,香气沁入鼻肺,酸与甜在唇齿间融合交会,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般好滋味了。 卓淳溪用手指戳戳她的脸颊、她的手臂,摇摇头,苦恼地说:「妹妹变丑了。」 「真的很丑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丑得好厉害。这里、这里……都凹下去了,为什么啊?」 「因为很久没有好吃的东西吃了。」 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很想念鸡腿的滋味,像配合她的话似的,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她和卓淳溪都听见了,他们看着彼此,下一刻大笑出声。 卓淳溪拉起敏敏的手,说道:「走,找欧阳叔叔,给咱们做吃的去。」 「等等。」她停下脚步,将他往回拉。 「怎样?」 她抿了抿唇,犹豫一下下才鼓起勇气问:「蜀王……在吗?」 「三叔?在呀,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呢,幸好有欧阳叔叔陪他下棋。」 果然他也在,她控制不住的笑意浮上双眼,那么久不见,她要同他说什么好呢?说——「收到我的信了吗?」 「为什么不回信?」 「你很忙吗?」 「是不是守卫森严,你进不来?」 第十四章 见敏敏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卓淳溪没耐心了,干脆一把拉起她快跑,她瘦巴巴的两条腿哪里跟得上,几次踉跄,差点儿摔倒。 卓淳溪不耐烦了,皱起眉头,嘟囔道:「妹妹跑得真慢。」他话才说完,就弯下腰将她给抱起来,扛货似的把人扛在肩膀,快步奔进三叔的院子。 头下脚上,敏敏被震得头晕目眩,严重恶心,她想抗议,但担心一开口会吐出来,只好紧闭嘴巴硬生生忍住。 卓蔺风憋着气与欧阳杞下棋。 他非常非常生气,额头、颈间冒出好几道青筋,她写的信里一片祥和,好像关府小妾她当得得心应手。 她说终于明白贫穷人家的辛苦,立志改掉挑食毛病,她说悠闲的生活让人自在惬意,她说一大堆教人安心的话,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舒心的她,会瘦成这副模样。 而皇上下令给敏敏挪住处,才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有人迫不及待对她出手,乱窜的流箭被他的石头打偏方向,从她颊边划过,差一点点伤了她,搀入毒药的茶水被「宫女」失手打破,茶水把地毡腐蚀出数不清的洞。 她看见、她惊吓,却选择默不作声,假装无事。 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她已经经验老到,能够处变不惊? 他大怒,安排人将事情捅破,皇上知情后,开始加派人手暗中监视。 这是好事,可以保障敏敏的安全,却也有坏处,他无法在敏敏面前大方出现。他不能让皇上做出联想,免得影响接下来的计划。所以他让卓淳溪把敏敏带过来,痴傻稚气的卓淳溪,不论和敏敏做什么事,都不会被怀疑。 欧阳杞满脸无奈,他实在受不了卓蔺风这坐立不安的样子,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居然将全副精神用在章若敏身上,还把两只用来传递重要讯息的鸽子拿来与她传情,真是够了! 「淳溪傻气归傻气,哪次你让他办的事他没做成?」欧阳杞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卓蔺风没应声,数十日不见,他已然心急如焚,暗处一见,敏敏憔悴的面容让他更加无法平心静气。 他是个理智沉稳的男子,他清楚这种事怨不到关骥身上,倘若角色对换,他做的不会比关骥更好,但敏敏的哀愁,让他向来自恃的理智沉稳全没了影儿,他必须用极大的耐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对关骥出手。 欧阳杞叹气,这家伙近千年不开窍,一开窍就……实在是糟糕,说来说去还是当纨裤得好,四方留情、处处温柔乡,总好过把心吊在一个女人身上,情绪都得随着人家起伏。 「这次南下,有没有找到人?」欧阳杞刻意转移话题。 他问的不是皇差,因为用膝盖想都晓得,皇上派的差事压根难不倒卓蔺风。 「没有。」留在南边的人已经找了近十几年,始终没有下文。 「你确定不是谣传?」 传言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是被上天择定的人,能为卓淳溪避过天祸,助他走向至高无上的位置。 「我确定。」 「非要有那样的女人不可吗?咱们齐心合力,难道不能助淳溪避祸?」欧阳杞怎么都不相信,区区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本事? 「如果找不到,也只能如此,只不过……」卓蔺风苦笑。 多年来他们一心为公主遗愿奔忙,若是找不到此女,就怕卓淳溪与那个位置会失之交臂。 这时一阵疾风刮入,卓蔺风转过头,就看见敏敏竟被卓淳溪挂在肩膀上,他心一急,连忙上前把人抱下来。 敏敏被震得七荤八素,才趴进卓蔺风怀里,就急喊道:「我想吐。」 卓蔺风想也不想,抓起玉花瓶,把里头的鲜花抽掉,凑近她嘴边。 敏敏此时再也顾不得形象,马上对着玉花瓶吐了起来,几乎要把胃里面不多的存粮全给呕出来。 见她痛苦,卓蔺风狠刨了卓淳溪一眼。 卓淳溪抓抓头,满脸无辜,三叔让他去把妹妹带来,他没有做错什么啊! 卓蔺风轻拍着敏敏的背,直到她吐干净了,他马上又放下玉花瓶,端起自己的茶给她漱口。 这是个极小的动作,却已经让欧阳杞瞠目结舌,这家伙用过的茶杯宁可摔碎也不给旁人用的,可他竟然…… 「好了吗?还要不要再漱一次?」 他温柔的口吻让欧阳杞二度瞠目,他惊吓过度,抓着白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没人给他点穴,他却一动不动,他在等着还会不会出现什么更夸张的事。 敏敏摇头,有些虚弱地道:「不要了。」 卓蔺风把她抱上软榻,从架子上取来食盒,打开,里头有早上刚做的糕点,他殷勤地取出糕点,凑到她嘴边。 欧阳杞苦笑,敢情一大早把他拉起来,逼着他进厨房做糕点是为了……就说嘛,他什么时候改胃口,乐意吃甜食啦? 「尝尝,味道还行。」卓蔺风说。 什么味道还行,那可是精心杰作好不好,一两银子一个,他逦不乐意做咧!欧阳杞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打量着章若敏,她模样是不差,不过卓蔺风肯定不是因为她的长相上心,府里那堆春夏秋冬,哪个不比她漂亮,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性格脾气?智慧才艺? 其实,早在看到卓蔺风的瞬间,敏敏已经心花怒放,若不是胃太难受,她都想唱歌了,现在他还喂她吃杏仁酥呢……突如其来的幸福感撞上来,她想也不想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怎么样?」卓蔺风问。 「不差。」敏敏答。 这是欧阳杞有生以来所听过对他厨艺最大的污辱,他满肚子不爽,可卓淳溪没给他机会消化负面情绪,抓起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把白子从他掌心取出,伸手一抹,把棋局弄乱。 「欧阳叔叔别下棋啦,快给敏敏做好吃的,她饿了。」 她肚子饱关他什么事,他又没欠她,可是欧阳杞还没来得及把拒绝说出口,卓蔺风先一步开口了,「鸡腿十三吃先做上来。」 喂喂喂,一个比一个过分,他是有卖身契在他们手上吗? 「不……」 欧阳杞才刚说了一个字,卓淳溪便弯下腰,用老方法把人往肩上一扛,一面往外跑,一面说:「鸡腿十三吃,我也要、我也要……」 转眼功夫,两人已经跑得不见影。 卓蔺风拿起自己的茶杯,亲自清洗,再重新泡盏新茶,送到她嘴边。 敏敏轻啜一口,心头微讶。 「好喝吗?」他问。 「好喝,比皇上的茶更好。」皇上那是贡茶呢。 卓蔺风微微一笑,皇上的吃穿用度拿什么同他比?「多喝一点,喝完再泡。」 「我还想吃糕点。」皇上出现后,她的膳食已有大幅度改善,只不过她心情太差,没什么胃口,可是一看到他,食欲又回笼了。 「可以,吃两块填填肚子就好,欧阳做菜速度很快。」 「他就是欧阳神厨?」她指指屋外。 「对,不过喊他的时候别加后面两个字。」 「他生气的话会怎样,在菜里面吐口水吗?」她调皮地问。 第十五章 卓蔺风失笑。「他不敢。」 「为什么不敢?又没有人会知道。」这种事她做过,看明珠公主乐乎乎地吃掉从她手中抢走的贡品时,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有时候,当坏人挺快乐的。 「我会知道。」每个人气味不同,一嗅便知,欧阳没那个胆,除非不介意被惩罚,而他给的惩罚,正常人很难承受。 几句对话、几块糕点,敏敏感觉几个月以来的委屈像被太阳蒸融一般,伤心一下子不见了,她情不自禁地偎进他怀里。 是的、是的,她知道男女大防,她不该这样靠在男人身上,可是他的怀抱多么舒服,在寒潭泡太久的她,迫切需要他的温暖。 她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又被感染了,跟着一叹。 她问:「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我不在京城,前天才刚回来。」 她的信安了他的心,他很高兴她的适应力比自己想象中的强,所以他读信,却没有回信,他担心她身边有人监视,担心自己的信给她招惹麻烦。没想到…… 「为什么在信里写一大堆谎言?」他问。 「讲得真难听,哪里是谎言,那是想象,只要想得够认真、够仔细,人就会渐渐认同,并且相信,然后把生活过得和想象一样好。」 那是努力适应的过程,不是谎言。 卓蔺风无奈摇头,这丫头还真会狡辩。「你想一直靠想象力过日子吗?」 敏敏毫不迟疑地回道:「对,我想要,只是没机会了。」 她垂下头,真可悲呵,绕过一大圈,还是走回原路,早知道结果如此,当初何必让骥哥哥痛恨自己? 他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必须确定她的想法。「很快皇上将会封你为茹嫔,带你进宫,这是你想要吗?」 「我有权利不要吗?」她嘲讽一笑,反问道。 「有。」他只说一个字,但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敏敏猛地坐直身子,他怎么可以讲得这么确定?那是皇上啊,连皇后也无法影响的九五之尊啊! 她企图在他的表情里寻找契机,他深邃的眸光望进她心里、她的灵魂里,然后他不自觉透出的笑意,让她看见人生出现一丝光明…… 「真的……可以?」她不确定自己有权利改变。 「真的可以!」他笃定她可以过她想过的人生。 下一瞬,她扑进他怀里,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谢谢、谢谢、谢谢……」 她的激动和快乐让他笑弯了眉眼,更柔和了他的神情。 如果说卓淳溪的笑靥很阳光,会令人散尽阴霾,那么卓蔺风的笑,会让人心满心安,彷佛有他在身边,天地间再没有事可以困扰自己。 那股安定的力量深深吸引着她向他靠近,吸引她放开心胸,吸引她喜欢上他…… 欧阳杞一面切着鸡腿,一面想着章若敏,她的样貌是不差,可是依卓蔺风的身分,她可配不上,他就不懂了,卓蔺风怎么会那般护着她?甚至为了她如此筹谋算计,就连皇上也都算计进去了,要是一个没弄好……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欧阳叔叔,你不喜欢妹妹吗?」卓淳溪虽然憨傻,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当敏感,他知道谁是真心相待,谁是虚与委蛇。 「嗯,不喜欢。」他觉得守身如玉的卓蔺风值得更好的女人。 「为什么?妹妹是好人。」 「好女人满街跑,总不能每个都喜欢吧。」 有道理,卓淳溪点点头,接着他拉起笑脸。「三叔说我得娶媳妇儿,我决定了,就要妹妹当媳妇儿。」 「不行!」欧阳杞真想翻个大白眼,章若敏是有多好啊,一个卓蔺风陷进去就让人觉得浪费了,居然连卓淳溪也喜欢她。 「为什么不行?」 「妹妹是你三叔的媳妇儿,你不能同你三叔抢。」 卓淳溪生气地嘟起嘴,可他就是想要妹妹当媳妇儿啊!「三叔最疼我了,什么都会让我的。」他把敏敏当玩具了。 「你试试,这回蔺风肯定不会让。」天呐,他觉得头好痛,千万别因为一个女人搞到叔侄阋墙。他握住卓淳溪的肩膀,口气凝重地问:「淳溪,娶媳妇儿有什么好?」 「有媳妇儿,睡觉的时候有人可以抱,无聊的时候有人听我说话,烦的时候还有人可以拌嘴,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 欧阳杞满脸诚恳,语重心长地道:「相信欧阳叔叔,女人最是麻烦,她会花光你的银子,掌控你的财产,她会限制你的行动,打你的孩子,逼得你和朋友反目,还会偷走你美好的生活。 「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唠叨到让你想跳楼,被惹毛的时候,骂人打人、鬼哭神号,样样都来一套,你就算被她气得吐血三升,她还觉得不够,非要你忍气吞声讨好安抚。 「弄一个女人到身边,就像背了个五十斤重的麻袋在身上,有智慧有远见的男人都不会想娶媳妇儿。」 讲不过欧阳叔叔,卓淳溪只好把自家三叔搬出来用。「可是三叔说媳妇……」 「想抱女人睡觉?简单,青楼姑娘到处有,美貌才艺身段、床上功夫,一个赛过一个,你可以天天换女人,天天都有新花样。想要有人听你说话?更简单,银子撒出去,肯定会有成山成塔的人抢着围在你身旁。 「听欧阳叔叔说,想吃蛋,不一定要养鸡,想吃鸡翅,不一定要下厨房,变化多端的日子绝对好过刻板生活。淳溪,你要相信欧阳叔叔,娶媳妇儿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 卓淳溪看着一脸严肃的欧阳杞,着实感到苦恼,他的话一串一串儿的,谁听得懂啊?害他那么认真,听得头痛到快死掉,既然听不懂,只能咧开天真笑容,接下来无论欧阳杞说什么,他都很努力的点头附和。 见他如此受教,欧阳杞心情大好。 突地,卓淳溪问道:「欧阳叔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煮好,妹妹快饿惨了。」 欧阳杞无语。 见他不答,卓淳溪又道:「你把妹妹饿死了,阿淳就没媳妇儿了。」 欧阳杞再次无语,敢情他的口水全白费了? 敏敏的快乐在听见皇上召见时瞬间消失。 卓蔺风见她神色凝重,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这句话,又立即将她的不安一脚踹开。 她认分地来到皇上跟前,皇上赐她一匹小马驹,让她跟着进林子打猎。 她说:「我不会骑马。」 他说:「身为章邺的女儿,你该学会骑马,别担心,朕亲自教你。」 她说:「我想搬回关家院落。」 他斩钉截铁地道:「朕不会再让你进关家大门。」 「我和骥哥哥在一起才会快乐。」她试着做最后的争取。 他说:「朕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女子真正的快乐。」 这话让敏敏的心往下沉,她再明白不过了,事情没有转圜余地。 皇帝见她依旧倔强,沉声道:「别胡思乱想,以后就跟着朕,这次不是同你商量,而是圣旨,懂吗?」说完,他转过头和皇后讨论她的封号。 第十六章 皇后满脸为难。「是不是等敏敏及笄再行册封?」 皇帝眸光一闪,勾起一丝冷冽。「皇后以为拖延战术有用?」 他堵住皇后的嘴,也堵住敏敏的反驳,他是铁了心要留下她,谁乐意不乐意,谁愿意不愿意,都不重要。 敏敏只能握紧拳头,一遍遍安抚自己,没事的,她还有卓蔺风,他说过一切有他,他说她有权利不要。 对,她相信他,相信他会把权利送到自己手中。 夜里,行宫里外点起无数灯笼,厨子忙里忙外,把腌好的猎物架在火上烤。 偌大的庭院里,皇帝坐在正中,皇后坐在皇上右侧,贵妃、宫嫔们则分列在皇上身后,明珠公主来了,她想也不想,就要靠着父皇坐下,却没想到父皇居然把位置留给敏敏。 无数道目光在敏敏身上聚焦,若视线可以杀人,她不知道已经喝过几杯孟婆汤,走过几次轮回。 厨子呈上烤得香酥焦脆的兔肉,皇帝夹了一块,就把整盘肉推到敏敏面前,弯腰柔声说道:「多吃点,瘦成这样,你娘若是知道要伤心的。」 敏敏低下头,用沉默表示抗议。 皇帝知道她不乐意回宫,可她不在的这几个月里,他怅然若失,他很清楚敏敏不是茹歆,却无法阻止自己不看着她思念茹歆。 是的,这样对待她,有失公允,但他想自私一回,就算被人戳脊梁骨,他都不放手。 「吃一点,伤了身子不划算。」皇帝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她直觉闪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不由得叹道:「任性于事无补。等你不生气后,就会晓得,跟着朕比跟着关骥好得多。」 低下头,手指在裙间绞扭,敏敏的心跳得厉害,可是当她再次抬眸,对上卓蔺风的目光,焦躁瞬间被安抚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举盏喝酒,但视线相对间,他笑,她也笑。 在无人看见的时候,他的手轻轻往前一拨,瞬地,两人中间好似划出一片无人地界,别人进不来也看不见,而他们就在当中自在地交流。 他微动了动嘴唇。 照理说,那么远的距离,她应该看不清楚的,可她偏偏就是看清楚了,他说—— 「不要害怕。」 她原本确实是害怕不安的,可是他的笑容抚平了她的心绪。 她点点头回答,「我不怕。」 很笃定的表情,很确定的口形,他也看见了,笑容越发温柔。 他又指指她桌上,她低头看着那盘兔肉,顺着他的心意,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看见她乖乖吃肉,皇帝高兴了,他想,是女人都心软,只要待她够好,早晚她会对自己死心塌地。 「好吃吗?」卓蔺风启唇,无声地问。 她轻轻摇头,扁扁嘴,用唇语回道:「还是神厨好。」 「那么少吃点,晚上让欧阳给你做菜。」 她点点头。「我要吃……」 「鸡腿。」他接下她的话。 扬起笑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爱上鸡腿。 他们就这样交谈着,没有声音却有动作,只是奇怪,周遭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像是有什么遮住了他们的眼睛。 「来人,把朕今日抓到的老虎带过来。」 很快地,宫卫将兽笼抬到皇上面前,里头关着一只大老虎,全身上下的皮毛都是白色的,没有一丝杂毛。 这样的老虎难得一见,有人忍不住靠近围观,看见人群,老虎拱起背,发出低沉吼声。皇帝说道:「敏敏,朕把这张虎皮赏给你,如何?」 闻言,卓明珠气得翻掉酒盏,她恨不得把酒壷砸到章若敏身上,凭什么每次章若敏出现,父皇眼里就只有她?她气疯了,忍不住就想往她身上扑打。 皇后发现了,狠狠抓她一把,低声在她耳畔道:「沉稳。」 「可是……」 「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你能不能有点气度?」 将死之人?卓明珠猛然转头与母后对望,皇后点头一笑,瞬地,卓明珠转怒为笑,侧过脸,阴毒目光直射向章若敏的后脑杓。哼,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敏敏很开心、很放松,可是关骝看见的敏敏却是身形僵硬、身体佝偻,对她,他有着说不出口的后悔。 他极为自责,再无颜见章叔,一整天,他把满肚子气全出在那些猎物身上,可他射杀再多的猎物,也换不回敏敏。 他是真心疼惜敏敏,他承诺会护她爱她,可是这样的他,居然是把她推入绝境的凶手,该死! 找到借口从夜宴中退下,敏敏往屋里走去,她的脚步轻松,面容愉快,因为卓蔺风说今晚会来找她,与她彻夜长谈。 谈什么呢?谈她的权利?谈她如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对于卓蔺风,她有高度期待。黑影兜头罩下,她抬眼,发现拦在面前的是关骥,她的笑意倏地凝在嘴角,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什么,对比过去他们无话不谈,她的心事也只跟他分享,他的成就是她的骄傲,如今这样实在挺凄凉的。 关骥把怀里的小狐狸递到她跟前,是一只金色狐狸,小小的、软软的,手掌相合就可以捧住,被它那油亮油亮的眼珠子望着,心都得融化。 又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跟前?不行啊,他有珍爱的妻子了,这习惯得改改。 「它的母亲死了,你可以帮我照顾它吗?」 这话忽地勾起她的心酸回忆,那时他把大野送到她身边时也是这么说的。 分明是好心送礼,却还要贴心地找出一套说词,他还是她那个温柔体贴的骥哥哥? 见她不发一语,关骥问:「不喜欢?」 她知道他在求和,揉揉鼻子,揉掉里头的酸涩,他们已经吵架太久。「骥哥哥,金色狐狸珍贵又通人性,嫂嫂会喜欢的,你送给她吧。」 关骥愁了眉。「敏敏,我很抱歉。」 「不关骥哥哥的事。」是她自私地想拿他当挡箭牌,他有权拒绝。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长叹一声,敏敏自嘲道:「我打算在关家度过一生,却惹得骥哥哥生气,我打算远离皇宫,皇上却不同意,我好像没有为自己打算的资格。」 这话逼出关骥的满腹心酸,是他的错,是他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才会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种田地。 双眉紧拧,他道:「若你还愿意回关家,我去求皇上。」 「晚了,进宫后我将成为茹嫔。」她叹道。 心头一惊,关骥松手,小狐狸敏捷地从他手中逃跑,他管不上,紧握着敏敏的双肩,胸口隐隐抽痛。皇上也未免太心急了,她都还没有及笄呢!他焦急地道:「我去试试,或许还有转机。」 哪来的转机?过去关骥想她知难而退,皇上也想让她知难而退,可她打死不退,皇上便一口气把她的退路给堵死。 幸好柳暗花明又一村,幸好有人激励了她的心,幸好有人为她送来转机……深吸口气, 她想快点回房,等待那人带来奇迹。且她不想骥哥哥去撞墙,得罪皇上的人,鲜有好下场。 第十七章 「骥哥哥,一笔勾消吧,别再生我的气,如果有一点点可能,我不会明知道你心中不喜,仍然坚持嫁给你,因为我和你一样,都希望彼此开心。」 关骥承受不住良心苛责,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早知道这样,我绝对不会把你推进火坑……」 「你们在做什么?」皇帝的声音突然出现。 倏地,敏敏身形僵住,却坚持不回头。 关骥握紧拳头,他要赌一把,他利落转身,跪地为礼。「臣多谢皇上训斥,如今幡然觉悟,决定和敏敏重修旧好,往后再不教皇上为臣和敏敏担心。」 皇帝憋着一口气,怒目圆瞠,这家伙是在同他拍板叫阵吗? 远处,卓蔺风浓眉微挑,看着关骥的眼神多了两分欣赏,这人还算有几分骨气,他轻抚臂间的金色狐狸,是方才从关骥手上挣脱的那只,他看它一眼,问:「没地方可去?」 小狐狸好像真能听懂卓蔺风的话,它点点头,小小的尖嘴巴扯出一抹笑。 「去蜀王府吧!」说着,他松开手,金色狐狸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卓蔺风拍拍卓淳溪的肩膀。「去把妹妹带回来。」 「好。」卓淳溪用力点头,欢快地撒脚朝敏敏跑去,他气喘吁吁地来到敏敏跟前,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埋怨道:「妹妹,你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有没有吃到欧阳叔叔做的鸡腿?可好吃啦,我给你留了一盘。」 「谢谢淳哥哥,你待我真好。」 「可不是,我最疼妹妹啦,走,咱们去找欧阳叔叔。」 「住手!」皇帝拉开敏敏,怒斥卓淳溪。「蔺风没教你规矩吗?」 卓淳溪偏过头想了想,回道:「有啊。」 「那你还拉着敏敏,像什么话?」 卓淳溪挠挠头,一脸困惑。「可她是妹妹,我是哥哥啊。」他再次拉起敏敏的手,不解地问:「妹妹,我做错了吗?」 敏敏用力摇头,附和他的话,「没错,你是哥哥,我是妹妹。」 见敏敏同意自己,卓淳溪灿烂一笑,也拉起皇上的手,问:「二叔,你要不要吃鸡腿啊?我让妹妹给你留两只,行不?」 看着他一脸的天真浪漫,皇帝摇头,他真是气疯了,跟卓淳溪较什么劲儿,那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还没开口,卓淳溪便连声催促,「快走快走,鸡腿凉了就不好吃了。」撂下话,他拉着敏敏转身跑掉。 待两人跑远了,皇上回过头,这才发现关骥还站在原地,他用力一甩袖,寒声道:「你已经错失机会,朕再不会把敏敏让给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下定决心,再不松手! 【第五章 计划生变】 皇帝一早就让人把敏敏唤醒,张罗好后,牵着马在行宫外头等着,没有半分不耐,他先将敏敏抱上马背,再翻身上另一匹马。 连他都不晓得自己竟有这样的耐心,能重复解说要诀,为了安抚她的不安,还夹杂了几个笑话。 「知不知道你娘的骑术也是朕教的?」 闻言,敏敏这才抬头看向他。 看到她的反应,皇帝笑道:「我同你爹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们无话不说、无恶不作,我们偷父皇的御酒,在秋夜里上屋顶赏月。我常盼着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下去,那么朕就不会一世孤单……」 他说个不停,讲的全是些琐碎事,一件一件,如数家珍。 茹歆得到一本武功秘笈,三人躲在屋子里练功。 茹歆讨厌粉色衣服,章邺偏给她买一堆粉红绸缎,见她苦恼,他令人裁一堆浅蓝、天青、淡紫、淡黄色的衣衫,可是到最后,她穿上身的,全是她最讨厌的颜色。 他们合力在东宫挖狗洞,拿不到出宫令牌时,就从狗洞进出,那几年他们玩遍京城上。 茹歆学做菜,明明难以下咽,可他和章邺却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她的厨艺能够突飞猛进,他们厥功至伟。 章邺豪气万丈地说「以后阿骥当皇帝,我给你打江山」,茹歆说「以后阿骥当皇帝,我帮你治后宫」。 卓蔺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回忆陈年旧事时,表情温柔得像个男孩,但突地他脸色一变,口气也多了几分锐利,「章邺、茹歆决定成亲时,朕愤慨不已,指责茹歆说话不算话,她红了眼眶,向朕道歉,说她无法适应朕的后宫,那时的朕力量太薄弱,无法保护茹歆,可现在不同了,相信朕,朕能够护你一世富贵平安。」 敏敏低下头,保持沉默,她并不相信,皇上的野心很大、眼界很宽,需要他在意的事太多,他无法专心守候一个女子,不管是娘或姑姑都一样。 要是在昨夜之前听到这些话,她一定会紧张害怕,但是现在她不担心了,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与皇上见面。 卓蔺风已经做好安排,不久后会有狂奔的鹿群经过他们身边,到时她尽管扬鞭催马,跟着鹿群狂奔,沙尘滚滚、混乱无边,之后,章若敏这个人将会彻底消失在人间。 若真要说她害怕什么,就是骑马这回事儿了,她都还没学会呢,还得要策马狂奔,但卓蔺风说,一切有我。 她完全想不出来他要如何从鹿群中救下自己,但他天生有种奇怪的魅力,只要靠近他,所有不好的念头就会自然而然放下,好像天下无大事,心烦心闷皆是庸人自扰。 也许他真是天上论仙人,离神仙近了,心也就净了。 想着他,敏敏自然而然地漾开笑意。 见她不说话,皇帝眉心微蹙,但他不担心,时间多得是,他早晚会让她对自己一心一意。 「我想试着自己控制缰绳。」敏敏要求道。 闻言,皇帝心头的阴郁迅速退开,她愿意听他说话、愿意跟他说话,这是相当好的开始,对不? 他笑问:「不害怕吗?」 「我是章邺的女儿。」她挺直背脊。 「说得好,章邺的女儿就该如此。」 他正想把缰绳交到她手中,霍地,她的马长鸣一声,无预警地抬高前足,使得她整个身子往后倒。 怎么会这样?说好的鹿群呢?她吓坏了,双手用力向前伸,直觉抱住马脖子,紧紧贴靠在马背上。 下一刻,马儿失控狂奔,皇帝手中的缰绳被奔驰的快马抽走。 「敏敏!」他放声大喊,策马往前追敢。 十几名护卫也骑着马疾驰,跟在两人身后。 马儿越跑越快,敏敏根本无法抬起头,她吓得紧闭双眼,任由风在耳边吹掠,她知道这不是卓蔺风的计划,她知道事情生变,但……为什么? 「敏敏,跳下来!」 她听见皇上的叫喊声。 她用力吸气,鼓足勇气抬起头,一眼望去,才发现前方尽头是无底深谷,受惊的马匹仍然往前奔驰。 「敏敏别怕,快跳下来!」皇帝加快马速,朝她伸手。 她看着皇上伸出来的手,再看看前方,卓蔺风的计划无用了吗?是哪里出了错? 她想握住那只救命大手,可一旦握住,下半辈子她将会在不见硝烟的战场度过,倘若逆风疾行……她的爹、娘、姑姑会在那头等她吗? 第十八章 几乎是连思考都不必,她反射性地做出选择。 掉下去就行了,只要掉下去,所有的痛苦委屈哀伤再也不会困扰着她,这样子很好啊……想到这里,她对着皇上灿烂一笑。 皇帝被她的笑容震慑住,她没说话,却清楚地传达了心意—— 她宁愿死,也不肯到他身边? 一样的笑、一样的坚持,这一刻的她不是敏敏,而是口口声声喊着阿骝,说要当他一辈子好朋友的茹歆…… 马狂奔到悬崖边,敏敏倏地坐直身子,展开双臂,她用尽全力拥抱风、拥抱自由。 该死的女人!卓蔺风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深邃的双眼透着肃杀寒意。 两刻钟前消息传来,皇后横插一脚,生生坏了他的计划,皇后想要敏敏的命,想让她尸骨无存,如此狠毒的女人,怎能不遭天谴? 无妨,老天招呼不了她,他亲自款待! 愤怒在胸中沸腾,他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像风一般追逐着敏敏的方向,他不断地在心底对自己说,也对敏敏说—— 不怕,一切有我。 又闻到干净清新的薄荷香味了,敏敏心想,她应该到了天堂。 带着甜甜的笑容,她张开眼睛,试图看清楚天堂的模样,可是这里的情景和她想象中的美好不一样。 她所处的地方一片黑暗,带着阴凉湿气,接着一束光芒从前方照进来,她睁大眼睛,只看到一个背对自己的模糊身影。 是神仙或是阎王?无所谓,不管天堂或地狱,她终究脱离了让她无法呼吸的后宫。 勾唇,笑容更盛,坠谷的那一刹那,她展开双臂迎向死亡,迎面的风呼呼地吹着,自由的感觉真美妙。 死亡并没有想象中可怕,至少没有肉体凡胎,她感觉不到疼痛,全身轻飘飘、软绵绵的,云里雾里好舒服。 她只是觉得可惜,没能选择他给的柳暗花明,没能待在他身边,享受光明与舒心,失去他,与他阴阳分隔,她的心很痛。 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如果他们的缘分不断,下辈子是不是就能够相守? 轻轻挪动身子,这时候神仙转头,她倏地停止了动作。 那道背影的主人居然、居然……是他! 他是神仙还是鬼魂?怎么会是他?怎么可以是他?他那么好的人啊,老天爷,祢怎么不张开眼? 是为了救她吗?是为了那句承诺吗?她不要啊,她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不要他应诺,不要他生死相随。 敏敏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支起身子,仰着头,用最大的力气朝他伸展手臂。「抱抱……」 她的嗓音听起来很可怜,她无辜的表情像极了那只金色小狐狸,舍不得了,他走向她,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 她用力圈抱住他的腰,放声大哭。 她哭得他的心扭成一团,无比慌乱。「怎么了?很痛吗?没事,再几天伤口就会痊愈,相信我。」 「咳咳……呜……为什么要救我?我死我的就好,我不想你死啊!这么好的你死掉多可惜,你死了,淳哥哥没人依靠,怎么办?」 她哭得太难过,话也说得乱七八糟,不过卓蔺风还是听懂她误解了什么。 他不由得失笑,轻轻推开她,抬手探探她的额头,想确定她是神智不清还是发烧烧昏了头。 敏敏发觉他的掌心微温,不是鬼该有的冰冷,片刻的怔愣后,她抚上他的脸,手指有微微的剌痛感,所以…… 带着迟疑,她轻声问:「你是人吗?」 他把她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说:「我是人。」 随着他的靠近,沁人心脾的薄荷香气拂来,再次安定了她的心神,她的身子放松下来。照他这么说,她也没死?怎么可能?她很清楚山谷有多深,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结局只有粉身碎骨。 「我怎么没有死?」连她自己都很难相信,弄不清楚是高兴还是后怕,她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拼命往下滑。 「对,你没死。」这种事需要花那么大把力气才能确定吗? 「不可能的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坠崖,我救了你,我们现在在谷底,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上去。」 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想不明白。「这是你的计划吗?」 「不是,是皇后的计划。」提及皇后,他的表情倏地变得狰狞。 「她想要我死?」 「对。」 「可我没死啊。」 「对。」 两串眼泪还挂在颊边,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可爱的模样让人别不开眼。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死透,她的鸩酒、砒霜害不死我,流箭快刀砍不死我,你说说,我的命怎这么坚韧啊,是不是非要七尺白绫、千刀万剐,我才死得成?」 他斜眼瞪她。「这种事值得骄傲吗?」 泪还在,她笑趴在他怀里。「就是忍不住骄傲啊,我怎么这么厉害啊,你说说我是不是九命怪猫?还是我和阎王爷有特殊交情?」 「有毛病。」卓蔺风轻戳了她的额头。 他没有告诉她,她差一点点就死了,那一瞬间他无法呼吸,手脚冰冷,剧烈的恐惧将他狠狠包围。 他也没料到,他不过这样小小的动作,她竟然又哭了,而且还是不顾形象、毫不节制的豪放哭法。 卓蔺风傻了,女人哭泣不是应该隐忍而委屈?不是应该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美得教人心悸?她这种哭法,和耍赖的三岁孩童有什么两样? 不行哭呀,受那么重的伤,就算吞过「灵丹妙药」,也没有这么好的精力应付伤心,他把她抱到自己膝上,像安抚孩子似的,亲亲她的额头、顺顺她的背,干巴巴地安慰道:「不要哭了。」 「就是要哭,没摔死,就哭死,我又不想活,你为什么要救我?坏蛋,你是大坏人!谁让你当好人,闲着没事救我干么?」 他不知道她大哭,不是因为被戳痛额头,而是突然间想起来,她没死啊,没死就见不到爹娘和姑姑,坠崖的那一刻,她是抱着多大的希望,盼着这一摔把自己摔进奈何桥彼岸,一家人重逢。 卓蔺风觉得她是不是摔坏脑袋了,怎地一下骄傲自己怎么都死不了,一下子却又气他救了她,女人都是这样无理取闹的吗?要是换成别人,他早就不理会了,可是对她,他始终放不下。 「严格来说,不是我救你的。」他找到拙劣的借口。 「不然呢?」她的鼻子贴在他胸口,得用力拉出距离,才能够喘两口气。 「你从山崖坠谷,衣服被树枝勾着,缓冲了摔下来的力道才没死,但那匹马的运气就没你那么好。」 「它怎么了?」 「它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我差点也摔得粉身碎骨?」 「对,那很痛的,幸好老天爷眷顾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死透,鸩酒、砒霜害不死你,流箭快刀砍不死你,七尺白绫、千刀万剐也奈何不了你,你值得骄傲的。」 她的脸很脏,头发散乱,衣服破得厉害,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显丑,但她展颜大笑,一双灿烂的笑眼眯得看不见黑瞳,这样的她在他眼里,非但不丑,还美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第十九章 哭哭笑笑,也不晓得闹了多久,敏敏终于累了,声音渐渐转弱。 卓蔺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从号哭转为啜泣,他缓缓吐气,心情放轻松,她终于不哭了,真好…… 「猜猜,你为什么会坠崖?」他寻来新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马突然发疯?还是我做了什么剌激马儿的动作?不对,是皇后给马喂了巴豆?」她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碰这种巨型动物。 「是马腿被射入毒针。」 她叹了口气,问:「皇后到底有多讨厌我啊?」 「不是讨厌,是忌惮。」 因为母亲吗?敏敏摇摇头,这不是她能够解决的事。 「想不想报仇?」他打定主意让皇后死无葬身之地,可他没想到她竟然摇头。 「她不过是害怕我挡住她的利益。」 「所以?」 「我不在,挡不了,她再不会视我为敌。」 「所以?」 「不视我为敌,就不会对我动手,我与她再没有关系。」 就这样?她的性格会不会太宽厚了?「你不生气?」 「气啊,但生气改变不了现状,只会让自己难受,我何必让亲者痛仇者快?」 「不生气也能报仇。」他非常乐意为她出头。 「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寻仇,要筹谋、要算计,一个不小心被牵连进去,倒霉的还是自己,我何必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做傻事?」 她倒是想得通透。「你确定真这样就算了?」 「我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她没有本事,只能忍耐,只能期待老天替自己报仇,她很孬种,她擅长当缩头乌龟,多年的后宫生活,让她变得胆小而怯懦。 「我更相信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卓蔺风冷冷地道。 「我也相信,但好人死后上天堂,祸害就算在人间待上千年,也如同身处阿鼻地狱。皇后地位崇高、权力至上,可她痛苦惊惧,成天战战兢兢,深怕有朝一日失去所有。 「她算计别人,更怕被人算计,快乐不敢笑,哀伤不敢哭,就怕弱点被人掐在手里,日不舒心、夜不成寐,这样的日子和地狱有什么差别?」 行,他也不乐意她脏了手、黑了心,人由他来处置便是,他就是护短,敢伤害他的人,就得承担后果。 「还有其他人下来找我吗?」敏敏问。 「不知道。」卓蔺风虽然这么说,却不认为皇上会就此罢手。 「要是被找到,我是不是……」 是不是又要绕回原点?是不是又要入宫?不!她恨恨咬牙,这回没死成,她决定任性到底。 是啊,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她也算是重活了一次,她为什么不能过得恣情恣意?若真有那么一天,就当一回孙猴子吧,把皇上的后宫闹个天翻地覆,让皇上看清楚自己是不是他心目中的孙茹歆,反正不管当乌龟或孙猴子,都要被谋害,何不放手蛮干? 「我在,没有人能找得到你。」他说得自信。 瞧,他又给了笃定答案,又让她无法不信任,她真喜欢这种安心的感觉。 环住他的腰,她往他心窝蹭。「谷底这么大,你怎么找得到我?」 他笑而不答,却在心底对她说,因为我在你身上种了香,因为那股薄荷香牵系着我们,因为我会感应到你的情绪波动,我能清楚你的喜怒哀乐…… 敏敏仰头看着他,他不回应,是因为有不能说的原因吗?既然如此,她不勉强。 「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免得节外生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担心?卓蔺风摸摸她的头,她应该多相信他一些的。「你双腿骨折,不能轻易挪动,我们得在这里待上几天。」 「我的腿?」敏敏低头看,没啊,好端端的半点都不痛。 卓蔺风知道她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我给你吃过药,那药能抚平你的痛,不过你最好别乱动,免得骨头长歪,回去之后还得打断重接。」 「有这么严重?不是眶人的吧?」何况天底下哪有这种神仙药,她不信。 「我是认真的,不要乱动。」 「知道、知道。」她随口敷衍。 卓蔺风温柔地拉开她的手,轻轻地把她抱放回地上,问:「饿了吧?」 她点点头道:「饿了。」 「我去找东西给你吃。」 「好,小心一点。」 「等我回来,我很快的。」 「好,我数到一百。」 她笑得满眼满脸宛如沾了蜜。 即使陷在这里,但身边有他,她便无忧无虞,她可以完全依赖信任他,因为是他替她的人生开启一扇到达柳暗花明的门。 卓蔺风寻到很多果子,敏敏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吃了不少,虽然味道不好,虽然舌头依旧很刁,但是他在啊,他的容貌是天底下最好的配料。 白天还好,但夜里的山洞有些寒意,她的衣服破破烂烂,而为了怕被发现,他没有生火。 敏敏冻得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煎饼子似的,卓蔺风看了不舍,挪到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她像只猫儿贴着他的身子,倾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汲取他的体温,嗅着他的气息,薄荷香让她心情放松,渐渐地,她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直到她的气息重了,他悄然起身,掌心贴在她的断腿上。 不久,蒸气徐徐从掌心冒出,他半闭着眼,专注地执行这个动作。 一个时辰后,他松开手。 听到呻吟声从敏敏唇角逸出,卓蔺风皱起眉头,又痛了吗?他立即从靴子里取出匕首,往腕间划一刀,将手腕贴近她唇边。 薄荷香气大盛,她的唇触到他的手腕,竟不受控制贪婪地吸取他的鲜血。 他宠溺的目光中带着笑意,见她吸吮半天,迟迟不肯松口,他点点她的鼻子,低声骂一句,「够了,小贪吃鬼。」他把手腕拿开。 没得吸了,她噘起嘴,像婴儿似的,吮了两下嘴,侧过身,沉沉入睡。 他脱下衣服,盖在她身上,转身走出山洞。 月色皎洁,他选择一处可以晒到月光的地方盘腿坐下,调整呼吸,垂眉闭眼。 有没有看错啊?才一个晚上,他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高了…… 「你还好吗?」敏敏迟疑地问。 昨晚月光不足,内力耗尽又失血过多,他称不上好。「饿吗?」 「饿了。」她下意识舔舔嘴唇,却发现嘴唇是甜的,而且还有股香气,太诡异了,是饿过头产生幻觉了吗? 「我去找食物。」 「那个……」 她的手伸在半空,声音很小,以为他没听见,可他听见了,转身问:「怎么了?」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我可不可以出去透透气?」 「闷了?」他看一眼山洞,确实,里头有股阴湿霉气,待太久对身子不好。 「嗯。」 他没反对,弯腰将她抱起走出山洞。 偎在他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她又回到安全巢穴,无法形容的舒服,让她恨不得永远如此。 常太医曾说过心跳得越慢越长寿,如果常太医没有骗她,卓蔺风肯定能够长命百岁。 第二十章 走出山谷,豁然开朗。 好大一片草地上,开满粉的紫的红的野花,草原中间有不少树,撑起一片又一片浓荫,宽宽的溪流从中间穿过,溪水清澈,不少鱼虾蟹在里头优游,是人间天堂呐。 此刻阳光普照,到处一片金光灿烂,令人心情开阔,敏敏仰头深吸一口青草香和花香,连风彷佛都带着微微的甜味,她忍不住赞叹道:「真美。」 「附近的山和山谷都很美。」他曾经在这里待过不少岁月。 他挑了一块荫凉处,将敏敏放下。 这会儿,有了充足的阳光,她看得更清楚,卓蔺风不只身子变矮了,还憔悴得厉害,眼睛底下有两团墨黑,昨晚他没睡好吗? 「我去帮你找吃的。」说完,他转身离开。 敏敏眼也不眨地瞅着他的背影,他的脚步矫健,背脊直挺,光看背影都觉得赏心悦目,难怪名门淑媛都想嫁他为妻。 伸展手臂,再吸几口甜甜的空气,昨晚一夜无梦,今晨醒来精神百倍,她哪像刚坠崖的女子,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得很。 低头,她摸摸自己的腿,依旧笔直、完好无缺,没有上夹板,没有敷药,连红肿都没有,这样的腿叫做折了?她才不信! 再好的神丹妙药,也不可能让腿断之人没有半分疼痛呀。 疑心渐起,会不会是……他在骗她?可是他没道理骗她呀,一咬唇、她决定试试,扶着树干,她慢慢站起身。 结果咔嚓一声,骨头未长好的两腿支撑不住她的重量,砰的一声,她摔回地面。 她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两条腿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卓蔺风没骗她,她的腿坏掉了。 可是……不对啊,她怎么一点也不觉得痛? 她往自己腿上狠掐一把……还是不痛,不信邪,她拧扭自己的腰,使出大劲儿,掀开衣服看去,里头已经红通通一片,可她依旧不觉得疼痛。 其实她已经死了,对吗?鬼魂才会没知觉,对啊……天底下哪有这么幸运的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早该变成血肉模糊的大肉饼了。 她肯定是死了,那他呢?是不是为了救她,也死了? 卓蔺风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的目光扫向她的腿,猛地来了火气。她不信他的话? 他把兜里的果子放在草地上,还没开口,她先扯住他的衣袖急问:「我死掉了,对不对?」 他在生气,拒绝回答,低头检视她的断腿,看着扭曲的角度,眉头紧紧纠结。 「我其实不是在谷底,而是在天堂,对不?」她又问。 「怕了?既然会怕,为何还这般使劲儿折腾?」 敏敏无法反驳,只能紧咬着唇,眼眶憋出泪来。 她呼之欲出的眼泪,把他的毒舌逼了回去,他压下愤怒,不避嫌地将她的裤角推到大腿处。 他抓起她的断腿,像孩子玩布娃娃那样慢慢摆弄着,一下子往右旋,一下子往佐拉,甚至还做出一个小小的旋转动作。 她不是破布娃娃,可是她还是没有感觉。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她有满肚子疑问,但他的表情凝肃,而且这动作好像正在大量消耗他的体力,汗水从他额间不停地冒出、汇聚、淌落。 明明该觉得疼痛的是她,她却觉得他好像更疼。 卓蔺风好不容易将她的两条腿调整到他满意的位置,再拉下她的裤管,他的双掌贴合在她的腿上,虽然隔着布料,但温热的感觉还是透过裤子,直达骨髓。 不痛却会感到温热?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目光专注,而她认真地盯着他的表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草原上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一个时辰过后,他松开手,缓缓吐气,他看起来更樵悴、更衰弱了,双鬓间似乎出现几屡白发,眼下的晕黑更盛。 他弄好,满意了,可她却难受了。 因为他背对着她,因为他摆明在生她的气,因为他没有招呼她吃果子,因为他和骥哥哥一样,好像都想要丢下她。 腿是她的啊,她受伤,她很可怜,他怎么可以给她脸色看?委屈一股脑地涌上。 要是在过去,再难受她都可以吞忍下来,可是在他跟前,她就是想要耍赖任性。 也许是觉得在他跟前胡闹不要紧,也许觉得任性才能让他注意自己,她不晓得为什么改了脾气,但她就是不许他像骥哥哥那样对待自己。 她哭了,眼泪从两滴到一串,她要把满腔委屈哭尽。 她低声啜泣,他假装没听见,继续盘腿打坐。 对,他很生气,生气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见他没反应,她吸了两下鼻子,发出小猫似的哭声。 他还是不理会,甚至闭上眼睛,打定主意这次非得让她学到教训。 恼火!她放声大哭,一面拽起地上的青草往他身上扔。 卓蔺风的眉头越皱越用力,她就不能消停一点?她以为自己的身子很好吗?她不知道哭会消耗精力吗? 他猛地转身,敏敏吓一大跳,整个人往后仰倒。 他在她的脑袋撞向地面前出手,用手背枕着她的后脑杓,免得她摔断腿又撞破脑袋。她仰躺在地上,他的腿跨过她身子,将她的双腿夹在自己的长腿中间,他的双手支在她身子两侧,俯身,俊脸停在她眼睛前方两寸。 她脸红心跳,他却脸色惨白,汗水狂冒,汗水滴了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薄荷香。 他靠得很近,温热气息喷吐在她脸上。「不要哭。」 「要哭。」她耍赖。 「为什么?」 「我很痛。」 「胡扯,你吃过药,不可能感觉痛。」 「我心痛,你凶我。」 这真是欲加之罪,他连半句重话都没说!十四岁的小丫头果然如传言中难搞。「我没有凶你。」 「有,你的脸色很难看、你背对我、你不理我,呜……我只是吓到,又不是故意把腿给弄断,你不需要这么生气,我已经很害怕了,你还要吓我……」她捂着脸,偷觑着他的表情,又干号几声。 卓蔺风觉得头很痛。「我不是脸色难看,不是故意背对你、不理你,我只是……必须专心练功。」 很好,他现在连生气都不敢承认了。 「你有你有你有,你骗不了我!」扯起嗓门,她哭得更大声。 下一瞬,他捂住她的嘴巴,低声警告道:「你想把宫卫引下来吗?也许他们已经找到附近,如果你想回宫的话,可以哭大声一点。」 敏敏惊得瞪大眼,马上不哭了。 他只是故意吓她,可是看到她眼中满是恐惧,他立刻后悔了,放缓了语气,「还哭吗?」 她用力摇头,两滴眼泪随着动作被甩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会烫人似的,他觉得心一阵剌痛。 「要不要乖乖听话?」 敏敏连续点了好次头,向他证明她很乖的。 「要不要安分?」 她又点头,并且高举右手发誓。 这样就好! 卓蔺风放开她,翻身从她身上离开,但他记住了,这次没有背对她,而是呈大字形躺在草地上。 第二十一章 与其说是躺,用瘫来形容更恰当,他像刚快跑过几百里路,喘得连说话都没力气,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敏敏只安分了片刻,就开始像蚯蚓一般挪动身子,移到他身边,手肘支地,警戒地看看四周,还好没人。 卓蔺风没闭上眼睛,天上太阳那样剌目耀眼,他却直直盯着,好像挂在天上那颗不是太阳而是月亮。 他高举双手,喘息渐定,呼吸渐缓,阳光从指缝间穿过,落在他完美的脸庞。放下手臂在腹间交迭,他闭上双眼,放松身体,不疾不徐又规律地吸纳吐气。 很奇怪的动作,可看在敏敏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自然,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做再奇怪的动作,者会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犹豫片刻后,她轻触他的手臂。「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他不理她,继续吐纳大业。 她加大力气,再碰他几下。「我只问一句,可以吗?」 他没反应,好像她的声音只是蚊蚋无意义的低鸣。 是睡着了吗?她把手指伸向他的脸庞,想测试他有没有反应。 突地,他抓住她的手指,她吓了一大跳,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用力扣住。 卓蔺风斜眼瞄她。「还不安分?」 「对不起,我只是想问,刚刚那个是不是传说中的内功?」 什么蜀王不懂武功、不参加皇家围猎?胡扯!人家是宅心仁厚,不想以强欺弱、伤害小动物。 他挑了挑眉,内功能治内伤,还没见过能治外伤的,但他脱力严重,只能敷衍点头。 猜对了?敏敏微微一笑,她真不是普通的聪慧啊!「用内功疗伤,和大夫治伤不一样,对不对?」 他累惨了,只能再点头。 天啊,她的聪慧更上一层楼。「所以真有灵丹妙药,可以教人有伤却不疼?」 卓蔺风依旧点头。 「直到我的腿恢复,都不会疼?」 这下子他不能再敷衍了,宫卫随时会到,他必须保留足够体力,在必要时带她逃跑,所以他回道:「错,药吃完了,最慢入夜,你就会开始痛。」 她的幸运只到入夜?所以如果不闹这一出,她可以少疼一点?想到这里她真是后悔极了,她没事干么欺负自己。 看着她苦大仇深的小模样,他笑了,有扳回一城的痛快感。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她的手,双手在腹间交迭,闭上眼睛,继续吸气吐气。 敏敏苦恼至极,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用灼灼的目光望他,推推他的身子,兴奋地道:「有这么好的药,要不要我们合作,大量生产,肯定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卓蔺风好不容易止住的冷汗,却因为她的这几句话再度狂飙。 大量生产?要他的命吗?才「生产」一回,他就缩水一寸,要是大量生产,以后只能到蚂蚁窝找他了。 不想讲话。他翻过身,背对她。 但敏敏不死心,盯着他的背影,继续作白日梦。「我知道身为王爷,你肯定觉得谈金银太俗气,可人生在世,哪样东西不必用银子?为什么女人前仆后继往后宫挤,不就是皇上的后宫金碧辉煌……」 她叨叨念着,害得正在练功的他无法专心,只觉得昏昏欲睡…… 他睡着了,她还在说话,好似要把过去几年不敢说、不能说的话,一次说完。 是啊,人人都夸她聪明沉静,说穿了不过是懦弱怕死,安静只为少惹事,可她天生是个话唠,她那样喜欢骥哥哥,不就是因为在他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 可后来骥哥哥不乐意听她说了,害她好伤心,不过现在在卓蔺风面前,她好像又能够大胆安心一点地说话了。 说着说着,她歪了身子,说着说着,她的头靠在他肩颈处,说着说着,她和他一样闭上眼睛,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薄荷香,熟睡…… 【第六章 敌人找来】 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卓蔺风倏地张开眼睛,仰起头,他在流动的空气间寻找气味来源。 他把地上的果子揣进怀里,再将敏敏打横抱起。 感觉到身子震动,敏敏张开眼睛,正要发问,就见他眉心深锁,轻嘘一声。 他抱着她跑得飞快,风自耳畔飞掠,带起她的发丝,形成飞瀑,她勾住他的脖子,由下往上看,他的黑眼圈似乎淡了一点点,身高似乎也恢复了,练功果然有益身心。 他抱着她回到洞里,放下她之后,到外头拉来几条藤蔓,将洞口掩起,洞里随即变得一片漆黑。 卓蔺风坐了下来,就着非常微弱的光线,他还是能够看清楚敏敏,可她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她不怕黑,但是讨厌黑,黑暗中彷佛藏着魔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从她不知道的地方冒出来,将她抓走。 在被危机包围的岁月里,她学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胆小得不像自己。 她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向他挪移,直到可以碰得到他,方觉得安心。 身子向他倾靠,她在他耳边低问:「有人来了吗?」 她的气息微暖,带着他的薄荷香,喷在耳际,勾起他微微心悸,感情蠢蠢欲动。「嗯,二十几人,有武功,别担心,他们离这里还很远。」 还很远,他就晓得有人来了,他的武功是有多高强啊? 只是好端端的,一群有武功的人下山谷做什么?总不会是据地为王、立寨子吧,所以……怎么好日子才过没两天,皇上就找来了,想到这里,她沮丧得双肩一垮,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怎么了?」他不喜欢她的忧郁。 「王爷知道皇上想立我为嫔妃,对不?」 「对。」 「王爷以为,是因为我温良恭俭,长得太漂亮,让皇上瞧上眼了吗?」 「不,是因为皇兄心里有个人。」 卓蔺风深深地看着她,她和小米长得完全不一样,小米有双凤眼,她的眼睛又圆又大、灵活有神,小米眉细,她的眉浓;小米唇薄,她有鲜红菱唇,以五官来说,她比小米漂亮得多了。 这么漂亮的五官缘自孙茹歆,一个聪明睿智、温柔似水的女子。 所以他也晓得皇上对娘亲的心思?唉,知道的人那么多,只有她还呆呆地把皇上当成长辈。 「你见过我娘吗?我都快忘记娘的长相了。」 「见过几回,章夫人聪明、美丽、沉静、宽容。」 皇子的成长过程,不管受宠或被冷落,都活得不正常,卓蔺骥够幸运,有先皇作主,早早将其他儿子送往封地,独留他在身边教养。 但避免夺嫡之争的同时,也带给他负荷不了的压力,在应该玩乐的年纪,他就被逼着学习治国理政,他没有软弱的权利,因为身边所有人对他都有高度期许。 他寂寞、孤独,他的童年非常不快乐,幸好身边出现了两个人,他们成为无话不说、无事不谈的好朋友。 他们是章邺和孙茹歆。 卓蔺骥可以在他们面前软弱,可以对他们诉说心事,深厚的友情支持着他的勇气,为他阻挡恐惧,让他朝帝王之路迈进。 第二十二章 「我爹很爱娘,人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爹该为我找个后娘,生下子嗣,传承章姓,这种话听多了,我常怀疑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可爹却抱着我说:‘我很高兴你是女儿,我很高兴你和你娘一样聪明美丽……’我想,那时爹眼里看见的不只是我,还有思思念念的娘亲。你能理解吗?」 「嗯。」他也曾经思念泛滥,只是他从未透过任何一张脸来抒解思念。 敏敏又开始唠叨了,一张口就说个没完。 她说着自己人生最美丽的五年,那时有爹娘宠爱,爹常把她举在肩膀上,一手环着娘,说:「等江山安定,我们五湖四海畅行天下。」 娘说:「我们家敏敏不当深闺淑媛,要当阅历丰富的才女。」 他们想要她的世界美丽多彩,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她被关在后宫的四堵高墙里,虚度光阴。 幸好她跳出来了,她相信卓蔺风会带自己高飞,飞往自由自在的世界。 山洞里仍然带着腐霉味儿,可是她闻到了清新自由。 卓蔺风在黑暗中看着她的脸,她说话的表情生动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拿出怀里的果子,往衣服上擦两下,递给她。「吃一点。」 她接过果子,咬一口,野生的果子称不上多汁甜美,还会带点苦涩味儿,尤其她又是个嘴刁家伙,可是有他当佐料,涩涩的果子进了嘴里,硬是让她啃出几分甜滋味。 所以说,重点不是吃什么,而是跟谁一起吃。 「你为什么那样疼淳哥哥?是因为……」说着说着,她突然联想到皇上和娘亲,莫非他和淳哥哥的母亲…… 她乍然出现的惊吓,让卓蔺风气闷,白眼横过,曲指往她额头一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和越王妃差着年岁。」他抓起一颗果子往她嘴巴里塞。 也对,相差不少呢,她多虑了。敏敏拿出嘴里的果子,又问:「所以为什么?」 「大皇兄临终托付。」 「就算如此,也不必为淳哥哥耽误亲事啊。」二十二岁,多少人的儿子都大了,能打酱油了。 卓蔺风又往她嘴里塞果子。「我不认为耽误。」 他只是还没找到想要的那个人,不过现在找到了,接下来他会守护她、照顾她,耐心等她长大,大到能够承担她难以想象的世界。 凝睇着敏敏,他对她有期待,期待她不会被吓退,期待她看重他胜于一切,期待她为了他,愿意接受所有的「不平常」。 她又把果子拿出来,说:「可我听说每回皇上想为你赐婚,你总推说淳哥哥病情不好,你便不娶,可淳哥哥那病是好不了的。」 「你看不起他?」卓蔺风拧起眉头。 敏敏啃一口酸梨,回道:「谁有权看不起谁?人人都有自己的缺憾。」 她的回答让他很满意,不再往她嘴里塞果子,反倒抓起她啃过一口的酸梨,放进嘴巴里,这果子酸得……真有滋味。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完全不在意外头搜寻两人的武功高手。 他不担心,是因为他确定距离遥远,那些人一时半刻找不到这里,而她不担心,是因为相信他不会让那些人成为她担心的因素。 说着说着,天暗了,说着说着,她倦了,她习惯地窝进他怀里,习惯地汲取他的气息,安然入睡。 夜半,敏敏痛醒,她终于体会到断腿该有的疼痛感。 她低低的呻吟声吵醒了卓蔺风,她全身肌肉紧绷,身子蜷缩起来,冷汗直冒。 他后悔了,应该趁她熟睡之际再给她喝一点血的,可是他得提防外面那群人,必须蓄存体力。 看她痛成这样,他的心跟着一下一下地抽疼着。 「很痛吗?」抚开她额前散发,卓蔺风满脸不舍。 「不痛。」她闭着眼睛回答,他说药吃完了,她喊痛只会让他担心,她硬是扯开一抹勉强的笑容,再次强调,「真的不痛。」 「说谎。」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扭曲,很难看吗? 真是个怪丫头,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却哭得惊天动地,她的喜怒哀乐和正常人大相径庭。 睁开眼睛,她用力吸几口气,刻意说得轻松,「真的不痛啦,我有超强的忍耐力。」她在劝慰他,却把他的心给劝破,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会培养出超强忍耐力?在两人相遇之前,她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他闷声道:「闭嘴,不要逞强。」 她咯咯轻笑着,牙关却咬得死紧,她用施力来解决疼痛问题。 见她这样,他恨不得疼痛落在自己身上,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手炼,往她腕间套去。 手炼是用金线编织而成,上头只有一颗珠子,但那珠子不似玉、不似宝石,是蓝色的,比石子还硬。 「这是……」 「我的贴身之物,戴着它,能护佑你。」 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吗?她把头埋进他怀里,笑了,不久,她瓮声瓮气地道:「好奇怪哦。」 「奇怪什么?」 「戴上珠子果真不痛了。」 「胡扯。」哪有这么快的? 「真的真的,你的珠子一定有法力,可以用来治疼的。」 他无奈地挑挑眉,这时候,她该安抚的不是他的心情,而是自己的身体。 大掌按住她的背心,不多久一丝暖意钻进她的后背,随即那股暖意在她的筋脉游走,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暖炕里,暖洋洋也懒洋洋的,她恍惚觉得,好像没那么痛了。 她轻扯他的衣服,撒娇道:「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想说什么?」 「说你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那是段他不愿意回想的经历,可是看着她惨白的面容,他不忍拒绝,还是说了,「父亲并不喜欢我。」 「为什么?」 「因为我出生时腿有问题,大夫说我可能无法行走。」 她没有听出他的话语有什么不对劲,急着应道:「可你明明走得很好。」就是抱着她,也健步如飞呀。 「我下大功夫练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着山壁修炼。」 敏敏苦中作乐,笑道:「什么修炼,你是要当和尚、道士,还是想成仙啊?」 「成仙是我最大的愿望。」 她笑得更欢了,故意调笑道:「厉害厉害,这么远大的志向啊,皇帝算什么,修炼成天帝才了不起。快告诉我,从入道到修炼成仙得花多久时间?」 「听说需要两千年。」他认真回答。 她还当真没听过有人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着玩笑话,不过她不介意附和一下,「你修谏成功了吗?」 「我还没活那么久,尚待努力中。」 敏敏咯咯笑着,顺着他的话又问:「当神仙很好吗?」 「当皇帝很好吗?好与不好,不过一念之间。」 「有道理,小时候我想当小雀鸟,翅膀掮啊掮啊,就能飞出高墙到处翱翔,可是后来我又想,小雀鸟肯定也有它的烦恼,说不定它还羡慕我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嗯。」他同意她的论调。 「那……」她圈住他的腰,娇声娇气地道:「你不要当神仙好不好?长生不老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第二十三章 「哪里不好?」 「当朋友亲人一个个死去,没人相伴,独自走过千年,那得有多寂寞。」 寂寞?是啊,那是深刻烙进他骨子里。 敏敏又道:「我害怕寂寞,害怕连分享心事的人都没有,却又害怕建立感情,让对方成为我的弱点。在后宫生活,整整九年我没有睡好过,我得依赖安神汤,才能换得一夜好眠。」 姑姑的耳提面命,让她深怕一个行差踏错送了命,可就算她处处小心,依旧时时吃亏,那样的生活,连回想都觉得恐惧。 「往后,放心睡吧。」 「因为有你在吗?」 「对,因为有我在。」 她忍不住笑了,她一直都相信着他,无须理由。 接下来,在她的强力要求中,卓蔺风又说起自己的故事。 他很早就被送出家门,任凭自生自灭,他几度面临危险,父母亲却不在身边,幸好有个善良的女孩陪他长大,抚平他心底的怨恨与不顺…… 敏敏张开眼睛,才要说话,就见卓蔺风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怎么了?她用口形问他。 天已经大亮,虽然隔着藤蔓,也有些许阳光照进洞里。 卓蔺风指指外头,在她耳畔说:「有人来了。」 完蛋!敏敏转头看看四周,洞穴中无处可以躲,她惊疑不定,忍不住全身发抖。 「别怕。」他脱掉她被刮烂的衣服。 要做什么?她一惊,直觉往后退。 「乖,听话,没时间了。」卓蔺风说。 当着男人脱衣服?她应该害怕的,但他神情凝重,她便信了他,乖乖把衣服褪下。他将衣服撕成一道道长条,两两相接,拼出一条布绳,弯下腰,他的脸贴近她的脸,低声道:「抱紧我。」 「好。」敏敏伸手,扣住他的腰。 卓蔺风拿起布绳圈住两人,缠绕数圈将两人捆紧,他掌心托住她的臀,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来。 「闭眼。」 她没有多问,乖乖听话。 瞬间,两人腾空飞起,他像壁虎似的巴在山洞上方,手脚并用,抓住石壁凸起处固定,而敏敏就夹在石壁和他的身子中间。 她没有时间暇想,她的心跳得飞快,就怕被来人找到。 「别怕。」他在她耳边低语,手轻轻划过一道弧线,将两人圈在其中。 她深吸几口气,尽管全身都在发抖,她还是回答一声「好」。 藤蔓被人掀起,有人兴奋大喊,「林将军,这里有个洞,章姑娘会不会……」 他的话未说完,后脑就被狠狠打了一下。 「你觉得一个没有武功的小姑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都半残了,还能跑到这么远的山洞躲起来吗?」 这话有道理,山洞离敏敏坠落的地方,依正常人的速度,至少要走半个时辰以上。 另一人说:「我们已经找那么久,只差没把谷底都翻一遍,不管有没有,都进去看看吧。」 「我看章姑娘凶多吉少,尸骨应该是被野兽拖到哪里啃光了。」 林将军说完,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看到那匹马的惨状。 「可是什么都没找着,要怎么向皇上交代?」 林将军叹道:「那就进去找找吧,仔细些,要是能找到残布碎片,就能交差。」 「是。」众兵齐声应和。 林将军道:「大伙儿留点神,里头要是有猛兽,就尽快退出来。」 不久,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不过短短数息,一、二十人都进入山洞。 洞就这么大,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挤得不得了,连空气都变得窒闷,再加上有人堵在洞口,光线透不进来,山洞里头更暗了,潮湿的霉味儿让人极不舒服。 卓蔺风看准领头的,用一手固定两人,另一手伸出食指,悄悄往林将军头上一点。 嘶!很小的一声,若不是敏敏就在他怀里,也听不到这个声音。 林将军四下看看,确定洞里没有可藏人之处后,道:「都退出去吧!」 一名细心的侍卫捡起两人啃过的果核,道:「林将军,你看。」 检视片刻,林将军道:「许是獐子、狐狸之类的,走吧。」他连声催促,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到山洞里,他的心就评评跳个不停,好像有人在里头打鼓,也好像继续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 总之,很糟糕的念头不断在脑海里生出,他迫不及待要离开。 众将兵跟着退出山洞。 人已经退出去了,敏敏却发现卓蔺风没下去的打算,她戳戳他的胸口当做提醒,但他又示意她不要出声。 还没弄清楚他的意思,下一刻又有两名侍卫走进洞里。 其中一人捡起地上的果核,说:「我觉得上头的咬痕是人的齿印,或许章姑娘就在附近。」 「你傻啦,有果核就一定是章姑娘吃的吗?指不定是附近的猎户。」 「可我有预感,咱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儿,肯定能找到章姑娘。」 士兵抬起头往上看,敏敏被他的动作吓得差点儿放声尖叫,幸好卓蔺风及时捂住她的嘴,紧接着她瞪大双眼,太奇怪了,那个士兵的视线明明对着两人,怎么却好似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你想说动林将军在这里守着?傻啊你,若是能把章姑娘给守出来便罢,如果没有呢?花这么多时间还没找到人,皇上心急火燎,肯定要找人问罪,你说说,到时林将军是会善心大发,把延误差事的罪名担起来,还是把你给推出去?」 手握着果核的侍卫叹气,是啊,家里还有爹娘等着,若是为着贪功,偷鸡不着蚀把米,才真是得不偿失。 见性子固执的好友有些动摇了,另一名士兵又再加把劲儿。「其实林将军也没错,咱们都是有武功底子的,靠着绳子工具帮忙,还要花大半天功夫才能顺利爬下山谷,当中还有人受伤了呢,章姑娘一个柔弱女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没事?」 此话有理,那名士兵把果核往地上一抛,说服自己似的说:「是狐狸,肯定是狐狸。」对方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知道是狐狸还不快走,要是碰到修炼成精的狐狸幻化成姑娘的模样来勾引你……」 士兵呵呵笑道:「我还缺个媳妇呢。」 两人说笑着走出山洞,直到脚步声远了,卓蔺风才抱着敏敏飞身下地,他解开绑着两人的布绳,从中挑挑拣拣了两块破布。 「你乖乖待在这里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好。」敏敏看一眼自己的腿,苦笑,她就算想要乱跑也难啊! 敏敏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士兵的对话,不由得失笑,若卓蔺风真是狐狸精,不晓得会有多少人乐意上钩呢! 卓蔺风和敏敏已经在谷底待了十几日,前几天还防备着,这几日两人都松懈下来。 他带出去沾了血渍的残布,成功说服皇上的人,章若敏已死,之后再没有人下山谷寻找。 于是……海阔天空! 自由的空气闻起来特别香甜,她爱上唱歌、爱上在草地上打滚,她成天笑个不停,时隔多年,她再度享受到自由的滋味。 「明天就回去吧。」卓蔺风把一堆果子堆在她面前。 第二十四章 昨天夜里,他确定她的断骨已经长齐,不再喂她「灵丹妙药」,她也不喊疼了。 看着酸到让人牙疼的梨子,她不知道养尊处优的卓蔺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它们吞进肚子里的,可她皱了眉心、扁着嘴,胃开始绞痛。 见她神色不对劲,他问:「还不想走?」 当然想,十几天没洗澡,身子臭得很,更别说天天吃果子,她挑剔的舌头多憋屈。 只是离开这里之后,他们就要分开了,对吧? 他会把她安排在哪里?京城吗?不可能,太危险了,他应该会把她送到人迹罕至的庄子。 到时候,见不着他……光是想象,她的心情就糟透了。 「怎不说话?」 「我的腿还没好。」 「已经好了,日后再调理调理,必无大碍。」他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 胡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再不懂医理,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可以在谷里调理吗?」 「这里没有足够的药材,而且我离开王府太久,淳溪会担心。」 意思是侄子比她更重要?她喝大醋了。 是啊,谁不晓得他宠爱侄子,谁不晓得他把全副心思全放在侄子身上,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耽搁了。 亲侄子当然比她这个路人甲重要千万倍,他当然想尽快回去,摆脱她这个累赘,这个决定很正常啊,她凭什么生气计较? 越是这样想,她越是钻进牛角尖,越是心酸难当。 「不出去,我还没吃过溪里的鱼。」她赌气说。 什么鬼借口,他失笑。「溪鱼招惹到你了?」 「那鱼多肥啊,天天看着却无缘品尝,真教人心酸。」她找不出合理说词来解释心酸,只好赖到游鱼身上。 更糟的是,心酸压着压着也就罢了,反正她压在心底的事儿还少了?却偏偏要说出来,还说得满脸无赖相。结果话一出口,心更酸更疼了,把泪水也给一并拉了下来。 泪水产生连锁效应,掉完一颗再一颗,然后激流狂奔,一串串往下滑。 卓蔺风难掩错愕,她怎么动不动就哭,真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丫头,而且她还总是哭错时机点,出谷分明是好事,值得她掉金豆子? 他无奈地往她身旁一坐,揽住她的肩膀,任由她的眼泪掉在他的衣裳。 他的外衣穿在敏敏身上,他只穿着中衣,他爱干净,日日都要下水洗漱,中衣也是天天洗,若不是少了件外袍,他看起来和在王府里没两样。 但敏敏双腿有伤,碰不得水,所以她蓬头垢面,脏得很彻底,要是旁人……莫说靠得这样近,恐怕在距离十公尺处,他就会绕道而行。 但是她……唉…… 「不吃鱼,很严重吗?」他问。 她吸着鼻子,用力点头。「很严重。」 「我不会做饭。」他道。 「我也不会。」 「我吃素,不喜欢沾染腥膻。」 她知道啊,欧阳神厨做的菜那样好,他却半口不碰。 「我吃肉,但是手也不喜欢沾染腥膻。」 她这是在耍赖吗?「非吃不可吗?」 「非幸可。」 「不吃的话,就不出谷了?」 「对,不吃就不出谷。」 敏敏任性得让卓蔺风头痛,却让她自己很欢喜,因为艰困中的人无权任性,而她在短短十几日里,就把任性权要回来。 他叹了口气,片刻后说道:「知道了,待会儿给你烤鱼吃。」 敏敏猛地抬眼看向他,这样也为难不到他? 鱼烤好了,七、八条,有的焦黑、有的未熟,但很确定的是,鱼鳞都还披在身上。对卓蔺风而言,甭说烤鱼,就是生火都困难,若非如此,谷里那么多兔子,敏敏早就养得脑满肠肥,怎么会硬生生瘦了一大圈? 做饭是他的罩门,这也是欧阳杞很啰唆、很烦人,他却不得不收留他的原因之一。 看着叶子上的鱼,敏敏的双眼瞪得老大,敢情他想的是要吃死她? 突然间,她觉得涩到难以入口的果子实在太鲜美。 她硬吞下口水,身子悄悄往后挪移几寸,看着他谨慎而仔细地剥除漆黑部分,她的喘息越来越大声。 卓蔺风挑出一块半寸大一点的鱼肉,只有一点点烤焦,一大条肥鱼当中,勉强剥出这一口,难能可贵,他将鱼肉凑到她嘴边。「张口。」 她摇头拒绝。「不要,这吃了会死人。」 他点头强迫。「我保证不会死,乖,快吃,我花大把功夫才弄出来的,你不吃,对不起我,更对不起这个枉死生灵。」 他这样说,谁敢吃啊? 头往后缩,她死命挣扎。「这里没有大夫,万一吃坏了肚子……我已经很臭了,会臭得更彻底。」 「没关系,我已习惯你的气味。」 「可我不习惯啊。」 「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到溪里清洗。」 晚上再治疗一回,就算她明天还不能活蹦乱跳,但随意走动保证没问题。 「我可不可以不要吃?」 「你说的,不吃就不出谷。」 天呐,她干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哪里有卖后悔药? 「那……」她从那几条还没解剖过的鱼当中,指出一条卖相最佳的,带着万般委屈问:「我可不可以吃那一条?」 他问:「你确定?」 「确定。」她点头如捣蒜。 「好吧。」 时间在肃穆中过去,他一样的仔细谨慎,把鱼儿细细解剖分析,结论是……他挖出来的第一口鱼,最符合食用条件。 她皱眉、掐鼻,带着恶心到极点的表情,把鱼放进嘴里。 鱼肉刚吞下去,敏敏就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我中毒了、我死了、我没救了,我不能出去了。」 看着她像孩子似的耍赖,卓蔺风无奈摇头,他转身到溪边,把一双臭到很想直接剁掉的手洗干净,他接连揉过好几把青草,再洗、再揉、又洗、又揉…… 当他不看戏,敏敏就不想白费力气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心底忖度,他这个态度是打死都要带她出谷? 就这么迫不及待甩开她?想着想着,鼻子又酸了。 终于手洗干净了,卓蔺风一转回头,敏敏立即接着戏,她继续在地上打滚、继续胡闹。 「好痛,痛死我了,我中毒很深……」 不理会她满口胡话,卓蔺风弯腰将她抱起。 敏敏心头一惊,问:「你要做什么?」不会吧,她把他惹毛了?他现在就要带她出去? 「脱你的衣服。」他言简意赅。 「啥……」 不管敏敏的反抗挣扎,卓蔺风硬是脱掉她的衣服,离开山洞。 这次他离开很久,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他也把她的衣服洗净,挂在洞口晾干。 他整个人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水珠子,眼睛也像被水洗过似的,像三月里的桃花,有些萌动,有些芬芳。 她想多看他几眼的,没想到他一进来就说:「早点睡觉,明天出谷。」 「天还没黑。」她卯足劲跟他唱反调。 「那是月光。」 胡扯!她是腿断掉,不是脑子坏掉。「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睡。」 「硬睡也睡不着。」 第二十五章 他大翻白眼,不跟她啰唆,直接点了她的睡穴,不久微微鼾声响起,睡着的她比较好处理。 卓蔺风把她摆正,动手在她双腿细细抚摸,确定骨头长正、密合了,然后闭上眼睛,用掌心贴住她的双腿,像过去几个晚上一样。 两个时辰过去,他走出洞外,挑起半干的单衣套上,寻一片干净的草地,往后仰躺,双手交迭在腹间,吸纳吐气,晒月亮。 昨晚,敏敏睡得相当沉,精神饱足的感觉很舒服,可清醒后,脑袋转过一圈,想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忍不住生气了。 她起身,快步往洞外走,准备找人算账。 走过一段大路后,她惊异地看着自己的腿,她好了?真的能走了?没有草药、针灸,他居然空手就治好她……在短短的十几日内? 没听说蜀王有高超医术啊,不对、不对,这不仅是高超医术,简直是神医了呀! 她敢发誓,太医院里面没有人可以与他比拟。 走出山洞,四下张望,敏敏没有看见卓蔺风,却清楚看到地上那行字—— 衣服已经晾干,去溪边洗洗。 洗澡!天呐、天呐,这是她迫切渴望却不能做的事,这会儿腿都能走了,当然能够洗澡。没功夫闹脾气,想也不想,她抱起卓蔺风洗好晾干的外衫往溪边跑去。 太阳升到中天,夏日的溪水带着微温,她走进溪里,脱掉比咸鱼还臭的中衣,满足轻喟。 就算没有香香的皂角,她还是把头、脸、身子都彻底洗干净。 风吹过树梢,暖暖的夏季里,敏敏有了人生初体验,原来不需要花雏香精,不需要温泉水池,就是野溪沐浴,也能让人洗出好心情。 她一面洗澡一面玩水,清脆的笑声随着风传进林子里。 卓蔺风正坐在大石上盘膝练功,她的笑传入耳膜,引得他勾起嘴角。 心情好了吧?欧阳杞说得对,女人确实麻烦,不过他并不讨厌这个麻烦。 敏敏洗完澡,卓蔺风也带着果子来到溪边。 「吃一点,吃完就出谷。」 她倔强地道:「不要,太难吃了。」 「不吃?可以,马上走。」 「肚子饿,没力气走。」她闹性子。 「还想吃昨天的鱼?」 想起「无辜生灵」,她倒抽口气,猛摇头。「不要。」 「不然呢?吃兔子、吃鸟?还是我去给你打头熊来?不过既然你已经能够行动,那么我负责烧火,剥皮、去筋、挑内脏,你得自己来。剥皮去毛应该不难,掏内脏会辛苦一点,熊的心脏很大,如果你的动作够快,掏出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跳动……」 他越讲越恐怖、越残忍,吓得敏敏捂住脸,金豆子又开始往下掉。 看她越哭越起劲,大有把下半辈子眼泪全流尽的气势,卓蔺风不知如何是好,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问:「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不想出去、不要出去,我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她捂住脸,哭得更凶。 「真的?」 「真的,我不要出去。」出去后又是一个人,她害怕寂寞,她想和他在一起。 「好吧,不勉强,你留下,我先走。」卓蔺风站起身,调头离开。 捂住眼睛的手指头打开几条缝,敏敏从指缝间看着他的背影,她没想到他真的走了…… 松开手,敏敏哭得更厉害,她明白自己的任性已经超出他的容忍范围,看来耍赖已经没有用,不走不行了。 她用手背抹掉泪水,虽然超没有面子,也只能妥协,她站起身,满脸委屈又抽抽噎噎地朝他走去。 卓蔺风走得很慢,耳朵注意着后方动静,不多久他听见了她动作的声音,他微微一笑,他赢了。 难怪欧阳杞老说,女人只能利用不能宠,一宠就会爬到头上拉屎撒尿,他说女人是最懂得寸进尺的动物。 他再慢一点,耐心等敏敏跟上。 走过一小段路后,她哽咽地说:「我来了。」 他莞尔,却没有回头。 卓蔺风决定这次要谨记欧阳杞的叮咛——女人绝对不能宠,否则就是虐待自己。 见他不理会,她怯怯地问:「你生气了吗?」 嘴角往上扬,弧度加大,他依旧不回头。 因为欧阳杞说——你不将就女人,女人就会来将就你。 于是加快脚步,他打算在入夜前,离开这座山。 看着他疾行的背影,敏敏心酸得更厉害,他被她闹烦了,不想理她了,但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不对,想厌烦便厌烦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她追到他身后,拉住他的衣角,却一句话都不说。 她妥协了,可这个妥协让她好受伤。 她肯定不讨喜,才会教她喜欢的人一个个离开,总有一天,他也会像骥哥哥那样,看见她就皱眉吧? 想到这里,她低垂着头,泪水又吧嗒吧嗒往地掉。 她不知道他的耳力好到惊人,泪水坠地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一下一下地,好像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打在他胸口。 他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转身。 她抬头,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 「为什么哭?」他凝声问。 「我想留……」只说出三个字,她猛然捂着嘴,用力摇头。要是她敢再说一次留下,他真会把她抛下吧? 卓蔺风都快想破头了,唯一能想到她想留下来的理由,就只有她害怕又被抓回皇宫,他能够理解她的惊惧,只好耐着性子说:「不要害怕,我保证不会让你进后宫,我说到做到。」 「所以出去之后,你要送我去哪里?」 「先回王府,暂时别往外跑,等上官麟到,再带你出门四处走走,好吗?」敏敏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上官麟到才可以出门,但她清楚听见,他没有要把她送到天涯海角,他要她和他一起回王府,他没有要抛下她一个人,他会一直一直跟她在一起…… 「你指的是蜀王府?」她再确定一遍。 「不然还有其他王府吗?你大可放心,我那里很安全,你的行踪不会曝露出去,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她用力点头用力笑,太好了,她喜欢。 「不哭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真被她弄胡涂了。 「嗯,不哭了。」 「跟我回王府?」 「嗯,跟你回王府。」 她十分满意,抓住他衣角的手悄悄往上爬,爬进他的掌心,然后,牢牢握住。 【第七章 新的生活】 「三叔回来了。」卓淳溪冲上前,一把抱住卓蔺风。「三叔不在,我好无聊哦!」 「欧阳杞没陪你吗?你不乖?」 「有乖,我有念书、有练武,欧阳叔叔给我做烤鸡腿,我还有进宫看皇祖母,皇祖母赏我很多好东西。」 「嗯,淳溪很乖。」卓蔺风摸摸他的头。 「淳溪最乖。」他加重口气,证明自己是好小孩。 「来,看看三叔带谁回来了。」 卓蔺风退开一步,站在他身后的敏敏露出头,对卓淳溪一笑。 卓淳溪乐得拍手,又叫又跳的。「妹妹,是妹妹来了!」 第二十六章 他对敏敏和对三叔一样热情,也是跑上前,也要将她抱进怀里,用力拍她的后背,但卓蔺风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 抱不到敏敏,卓淳溪噘起嘴巴,一脸的可怜兮兮,他的个头虽大,但就是个孩子,受了委屈,就憋不住了。 敏敏冲着他笑,轻喊,「哥哥。」 被她软软糯糯的声音一喊,卓淳溪重新展开笑颜。「妹妹瘦了,丑。」 敏敏接口道:「怎么办,又瘦又丑,哥哥不喜欢我了?」 「不会不会,我让欧阳叔叔给你做饭,你每天吃很多饭,就会漂亮回来。」说着,卓淳溪又要去拉敏敏的手。 卓蔺风不动声色地将他伸过来的手拉住,嘱咐道:「以后妹妹要住在这里,你得把她当成家人,好生照顾。」 「嗯。」他用力点头,指着敏敏说:「你是我妹妹、亲妹妹。」 敏敏跟着用力点头,她比他更快乐,她有家了,而家里的每个人都是她的亲人。 「你要大口吃饭。」 「好,大口吃饭。」 「还要大口吃肉。」卓淳溪道,有个妹妹可以教导,他有身为哥哥的骄傲。 「好,还要大口吃肉。」她附和。 「还要大碗喝汤。」 「还要大碗喝汤。」 两人一句句应和,轻快地往屋里走。 卓蔺风看着两人的背影,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家人啊……这是他期待的关系。 蜀王府占地很大,布置精致奢华,往来下人虽然不多,却不觉得孤单清冷,整座府邸反倒给人一种轻松而温暖的感觉。 安排给敏敏的院子不像院子,更像花园,繁花锦簇、美不胜收,有假山、有凉亭,还有一弯小溪流过。 看到溪水,敏敏难免联想起那几条「无辜亡灵」以及自己的任性,悄悄地红了脸颊。 一路走来,她的眼睛没有歇息过,每处的景致都足见用心。 她的住处名叫喜春院,屋宅不多,只有十间,住着一、二等丫鬟,粗使婆子和三等丫鬟住在后院,扣除丫鬟住的,剩下的房间分别是寝居、小花厅、绣房、书房以及浴间。 书房大,藏书多,还有一面大桌子,上头放着昂贵画纸,而旁边的柜子里装满画具与颜料,绣房也大,布料、各色绣线都很齐全。 但一般女子住处都有的琴室,这里却没有,若非是临时拜访,敏敏会误以为喜春院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因为她善女红、喜欢丹青,却对琴棋不感兴趣。 卓蔺风和卓淳溪、欧阳杞住在隔壁的喜秋院,比喜春院大一些,两院中间有拱月门相通,往来不到一刻钟。 相较起来,喜秋院的布置较为低调,却更加大器,一看就晓得是男人的住处,没有花草,只有一片走不到头的竹林。 三人的寝屋相当大,而占地最大的是书房和练武房,随便一处,就是旁人的七、八间大。 据说,敏敏的寝居和卓蔺风的只隔一堵墙,用欧阳杞的说法是,她在墙这边打个喷嚏,都能把卓蔺风吵醒。 敏敏的浴间里头,有个大一以让两、三,时泡进去仍不嫌挤的大木桶。 卓蔺风安排四个大丫鬟给敏敏,都在十五、六岁上下,四人各有所长。 迎面,落春走来,敏敏看见,上前拉住她的手。 「小春。」她上下打量,小春的打扮并没有特别好,可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更美丽、更像大家闺秀,感觉好像一株蔷薇移植到更适合的环境,于是舒展枝叶,锭放美艳。 「姑娘,我现在改名字叫落春了。」 「嗯。」 「来,我带姑娘认认人。」她指着脸圆圆、身材微润女子,说:「她是落夏,最擅长厨艺泡茶,我敢说大话,除了欧阳公子之外,满京城上下,没几个比得上她的手艺;有一双聪明的眼睛,好像随时都带着笑的叫做落秋,她精于算账,姑娘可以把账本、银钱都交给她管,至于那个爱摆冷脸、以为自己前辈子是冰块的,叫做落冬,我们可不敢轻易招惹她,因为她武功高强,以后保护姑娘的责任就落在她身上。」 敏敏的容貌经常被人用艳冠群芳来形容,若非如此,怎会无端招来妒恨,可是看见落春四人排排站时,她才晓得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们的五官细腻精致,或端庄秀丽,或娇美温柔,一颦一笑,静如皎月,灿如星辰。并非敏敏夸大,便是选秀入宫的女子,也没有几个比得上她们。 这么美丽的女子,竟甘心在蜀王府里当婢女? 敏敏忍不住望向卓蔺风,这个主子是多有魅力啊。 「先洗漱吧,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她的身子需要调养。 「好。」 「有事,我就在隔璧院子,让人过来找我。」 「好。」 敏敏应过声,卓蔺风离开,落春迎上前,拉着她走到衣柜前,问道:「姑娘要不要先挑选衣裳?」 话才说完,落秋便打开衣柜。 里头满满的全是衣裳,鹅黄、月牙白、粉紫……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和布料都有,而那些衣服看起来都没上过身。 蜀王未娶妻,府里怎会备下女子衣饰? 她随意选了一套素白的,落春又拉着她走到妆台前,打开首饰盒,里头的珠玉钏炼闪花了她的眼睛,一件件都是精品,全是出自楚大师的手。 楚大师是富春圆的师傅,他亲手打造的首饰,一物难求。 敏敏忍不住问:「这屋子是谁住的?」 落春不明白她的意思,直觉回答,「姑娘住的呀。」 「我是说之前。」 「之前没人住。」 「那这些东西……」 「全是王爷为姑娘备下的。」 闻言,敏敏心花盛开,所以他很早以前就想把她带进王府?可她问过可不可不嫁给骥哥哥、嫁给他,他当下马上就否决了呀。 看着她疑惑的表情,落春淡淡一笑,她知道姑娘在疑心什么,以前主子爷不让她说,现在事已成实,讲出来应该没关系吧。 她走到敏敏跟前,柔声道:「我也怀疑过,王爷明明就是喜欢姑娘的,为什么……姑娘不好意思问,奴婢问了。姑娘可知王爷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 「王爷反问我,从关骥手上抢人,和皇上眼皮子底下抢人,哪个容易些?王爷领我回王府后,就命人整治起这些东西,务必让姑娘住得舒心。 「姑娘出嫁那天,王爷离京,姑娘让灰灰、小小送来的信,搜集起来后,每隔几天就得往南方送,王爷还命奴婢常给姑娘送吃食,说是姑娘嘴刁,可奴婢被关府府卫发现,差点儿被抓到,这才不敢再进关府,怕给姑娘惹麻烦。 「王爷知道皇上要姑娘随行到避暑行宫,立刻匆匆结束南方的事儿,快马加鞭往京城里赶……」 接下来的事敏敏全知道,原来他为她谋划了这么久。说不出的感激在心中,她何其幸运,遇见愿意为了自己这般付出的男子。 落冬上前道:「热水已备好,姑娘先洗漱吧。」 落春道:「王爷从南方带了香精回来,我给姑娘加在热水里。」 落秋说:「得找个大夫给姑娘诊诊身子,落夏才晓得该炖什么药膳。」 落夏说:「我先去小厨房备些点心,不知姑娘喜甜还是喜咸?」 第二十七章 一人一句,敏敏看得出来,她们拿自己当主子、悉心看待。 视线逐一扫过,她有满满的感动,感动卓蔺风为自己做的,感动她有了一群新家人,感动她再不必独行,再不必被孤单围绕。 砰的一声,欧阳杞用力推开门,匆匆忙忙地跑进卓蔺风的屋里。 他和敏敏一样,正泡在大浴桶中,只不过身边没有服侍的下人。 水气蒸腾,浴房里充斥着浓浓的薄荷香,他把布巾折迭成豆腐状,贴在额头上,头靠着木桶边缘,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欧阳杞制造出这样的大声响,也没阻扰他的冥思。 欧阳杞一把抓起他额头上的布巾丢进水里,急道:「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女子。」 「在哪里。」 「禹慧预言,说她在京城。」禹慧是他们族中的先知,能预知尚未发生过的事,能分析国运,判断祸吉。 「我知道了。」他会加派人手四处寻找。 「风,我们真的需要她吗?凭我们几个的力量……」 「或许可以帮淳溪度过此劫,但往后呢?‘那个」比淳溪占优势得多,若淳溪想要超越,就必须走捷径。」 欧阳杞紧握拳头,绷着脸,拉出一字眉。 他很火大,却无法否认卓蔺风所说,有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女,确实能让卓淳溪的修炼之路事半功倍,但这不是完全没有风险的,倘若卓淳溪爱上她、倘若卓淳溪开启情识……当年,他的亲娘就是死在爱情上头。 卓蔺风淡淡地道:「欧阳,世间事件件都是取舍,有好便有坏,有安全便有危机,没有人可以占尽便宜。既然你要淳溪去争那个位置,那么该冒的险,就不能躲避。」 「不是我要淳溪去争的,是洁儿要他争的。你记不记得洁儿死前说的话?她说她后悔了,后悔为卓蔺邯抛弃一切。她以为只要有爱情,就能够一辈子幸福,可到头来,卓蔺邯要美妻也要娇妾,她的心伤痕累累,才晓得爱情全是骗人。」 卓蔺风明白,所以洁儿要卓淳溪去争取自己放弃的,她要淳溪坐上那个位置,俯瞰世人。 提起洁儿,欧阳杞控制不住满腹暴戾,若非卓蔺邯已死,他定会砍他千百次。 看着欧阳杞扭曲的五官,卓蔺风轻声道:「洁儿死了很多年,你必须放下。」 「没有洁儿,你我早就不在世上,是她护着咱们,是她让我们顺利活到现在,难道你忍心忘记她?」 「我没有忘记她,我会护着淳溪,但是你……你不能让洁儿锁着你的心一辈子。」 洁儿的遭遇确实令人欷吁,但打开情识并非全然坏事,是欧阳杞过度偏激。 「洁儿没有锁住我的心,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 卓蔺风怜悯地望着他。「其实你早已打开情识了,对不?」所以才会痛苦挣扎,所以不愿意卓淳溪步入后尘,也所以放不下洁儿。 欧阳杞被这话一噎,猛地脸红脖子粗,额间青筋凸起,他在空中挥两下拳头,像要挥掉他的话一般。「谁像你,清风明月就可以过日子。」 欧阳杞以为他没打开情识?错,他已经开启了,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尚未长大的时候,他就开启情识了,只不过那时候他不晓得那是爱情,他误以为那叫做亲情,直到失之交臂,方才明白何谓心碎滋味。 欧阳杞的痛苦他都懂,他只是比常人更会压抑。 他淡淡地说:「想清楚吧,若非要淳溪走上那条路,你就必须承认,这是不能不做的选择。」 「我可以帮淳溪找到其他捷径。」欧阳杞发誓,从现在起他会加倍修炼,帮助卓淳溪的功力更上一层楼。 「那也得淳溪愿意。」那孩子在感情上头的执着,和洁儿一个样。 「我会让他愿意的。」 「好,拭目以待。」卓蔺风不坚持,反正命运早晚会自己证明何谓对错。 「你会看到的!」欧阳杞像在说服自己似的,大声回道。 「出去吧,我洗澡不喜欢被打扰。」 欧阳杞轻哼一声,撇撇嘴道:「洁癖鬼。」 「烧几道菜给敏敏送去,记得,要一盘鸡腿。」 听见这话,正要跨过门坎的欧阳杞一个踉跄,差点儿没摔倒,一个个都拿他当厨子使唤? 欧阳杞不喜欢当厨子,但他疼爱卓淳溪,尽管满肚子不高兴,他还是应卓淳溪的要求,替敏敏做一顿丰盛的接风宴。 宴席摆在喜春院的花厅里,欧阳杞不停地帮卓淳溪布菜,而卓蔺风不断帮敏敏布菜。看着卓蔺风春心萌动的模样,欧阳杞忍不住大翻白眼,女人呐…… 「妹妹,你要多吃哦,长胖就会变漂亮。」 「谢谢哥哥。」敏敏满足地啃了一口卓蔺风夹过来的鸡腿,她好像被训练得越来越爱鸡腿。 欧阳杞的厨艺果真不是盖的,比起御厨更好,尤其在关家吃了数月的馊水,在山谷下吞一堆酸涩果子之后,这些菜让她置身天堂,她打定主意,就算撑破肚子,都要吃光。 「等你吃饱,我带你去停夏园逛逛!」卓淳溪开心地道。 「停夏园是什么?」敏敏困惑地问。 「是……」卓淳溪说不清楚,望向卓蔺风求助。 卓蔺风微笑,帮着回答,「是座果园,是淳溪最喜欢的地方,里头种的全是他喜欢的果子,现在葡萄挂果,很甜,可以去逛逛。」 他说很甜就很甜?敏敏想起那些酸得磨牙,他却夸甜的果子,不不不,他的味觉坏掉了,敏敏皱了皱鼻子,不信他的话。 「对啊,我最喜欢停夏园,三叔最喜欢停春园,欧阳叔叔最喜欢停秋园。」 敏敏问:「停春园、停秋园里有什么?」 卓淳溪指指桌上的鸡鸭鱼猪,回道:「它们以前全都住在停秋园里,现在它们的朋友还住在那里。」 敏敏很聪明的自行解读了他的意思,喔,停秋园是座小牧场。「那停春园呢?」 「里面种了很多花,都是三叔喜欢吃的。」 「花好吃吗?」敏敏看向卓蔺风问。 「好吃。」卓蔺风回答。 「我可以试试吗?」她想学他,想和他做一样的事、吃一样的东西、过一样的生活。卓淳溪抢白道:「可以啊,我最喜欢欧阳叔叔做的洛神花茶和玫瑰花饼。」 一顿饭在卓淳溪吱吱喳喳说个不停之中进行,敏敏也粗略认识了蜀王府的情况。 王府主子不多,在她之前,就卓蔺风、卓淳溪和欧阳杞三个。 幕僚不多、下人也不多,有趣的是,不管是下人或院子的名称,不少都和春夏秋冬相关,也不晓得是主子没学问,还是主子偏爱四季运行。 喜春院的大丫鬟是落字辈,喜秋院里的是颜字辈,然后玉字辈、雅字辈……多到让人眼花撩乱。 王府中,园子、主院各有四个,主院是喜春院、喜夏院、喜秋院、喜冬院,她占一处,卓蔺风三人占一处,剩下的两座院子,一座用来招待客人,一座是幕僚住处。 卓淳溪说:「每逢过年,我们家园子会有很多客人。」 第二十八章 园子就是停春园、停夏园、停秋园和停冬园。 卓淳溪说:「停冬园最难玩,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石头堆起来的大山,下面挖个洞、丑死了。」他看看三叔和欧阳杞,凑近敏敏,在她耳畔说:「我不喜欢停冬圔。」 卓淳溪的话让卓蔺风和欧阳杞对望一眼。确实,对他来说,那里不会是愉快的地方。才吃饱,卓淳溪就要拉敏敏去逛停夏园,却被卓蔺风阻止了。「妹妹累坏了,你让她休息休息,欧阳陪你去采葡萄。」 卓蔺风很清楚,没必要防范卓淳溪,他只是个孩子,他单纯将敏敏当妹妹看待,只不过对某些人加了某些感情后,就会有欲望想要独占。 卓淳溪委屈地多看了敏敏几眼后,才跟欧阳杞离开。 看着卓淳溪可以吊得起两斤猪肉的嘴唇,他暗暗鄙夷,这是什么鬼表情啊? 才踏出喜春院,欧阳杞就赶紧给他洗脑,他可不想看到为一个女人,搞到叔侄阋墙。 「以后没事,你不要去找妹妹。」 「为什么不?三叔说以后妹妹要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就是家人了。」 「就算住在一起,也有个亲疏远近,对吧?」 卓淳溪摇头。「听不懂。」 「这样说吧,女人呢,一沾上就甩不掉,如果你老找她,她非逼你娶她怎么办?」卓淳溪认真思考的表情让欧阳杞深感欣慰。 卓蔺风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好不容易才说服卓淳溪,娶媳妇是傻子才做的事,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傻瓜,卓淳溪终于点头同意不娶媳妇儿了。 正当欧阳杞满心期待卓淳溪的答案时,他居然回答,「妹妹想嫁的话,就娶呗。」 「什么?!」不是已经说服了吗?「你不怕被人喊傻子?」 「反正娶不娶妹妹,他们都叫我傻子啊。」丢下话,他笑眼眯眯,迈着轻快脚往停夏园跑。「去给妹妹摘葡萄喽!」 欧阳杞抬头望天,发现乌鸦群飞。 搬进王府两个月,没事做的时候,敏敏就绣绣花、画画图,卓蔺风有空就会来找她说说话,他就住在隔壁院落,可她就是喜欢磨着他、缠着他,喜欢他躺在她的床上,陪她睡觉,但他们之间绝对是清清白白的,她只是喜欢他在身边。 偶尔,淳哥哥会带她到停秋园里,追杀那些即将上桌的小动物。 淳哥哥提着剑扮演大侠,让栏里的鸡鸭鹅当无恶不作的盗匪,他往她手里塞一条长鞭,拉着她追着可怜的小畜生跑上好几圈。 很好玩,她迎风大叫大笑,好像回到五岁之前,她又是那个调皮、恶作剧,老把奶娘急到跳脚的小女孩。 娘无奈摇头,说:「生了这么个野丫头,将来怎么说亲?」 爹却说:「我章邺的女儿,要是养得弱不禁风,才要让人笑掉大牙。」 那时候真好,做再坏的事,都有人兜着。 他们玩得正过瘾,欧阳杞出现了,他的脸色很难看,敏敏想,他大概很想抢过她手中的长鞭,狠狠揍他们一顿。 她下意识躲到卓蔺风身后,寻求庇护,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她的小手攥在掌心间,她就觉得安全无虞,在他的大伞下,风霜雨雪都扫不到她的头顶。 卓蔺风目光闪过,卓淳溪立刻挺身,他扬起笑脸问:「欧阳叔叔,你在生气吗?」 瞬地,欧阳杞五官软化、口气软化,暖暖地回答,「我没有生气。」 「可是我把鸡鸭给吓坏了,我是不是不乖?」他满脸罪恶地觑着欧阳杞。 一张这样漂亮的脸,无辜又委屈地说着自责的话,是谁都要心软的,何况是欧阳杞,他连忙摇头。「不会不会,它们得多运动,肉扎实了才好吃。」 卓淳溪冲上前,一把抱住欧阳杞,大声说:「欧阳叔叔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短短几句话,便把欧阳杞哄得轻飘飘的,飘回自己屋里。 几次下来,敏敏看得再清楚不过,外人都说蜀王疼爱越王,可真正把卓淳溪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到没形没状的人是欧阳杞。 比起欧阳杞的溺爱,卓蔺风更在意的是卓淳溪的学习,读书、练武,除了玩,他该做的事可不少。 虽然在王府和在后宫一样,都是关在四面墙里,但生活精彩得多了。 卓蔺风会带她采果子,这次采的是会甜的那种,卓蔺风带她钓鱼、采花,还教她怎么挑选花瓣吃(真的,味道不怎样,也只有他才能吃得津津有味)。 在王府里,敏敏每天都有新鲜事可做,卓蔺风还给她买了一大堆杂书和话本子,他担心她无聊,可是……怎么会?有他在啊! 他在,她的脑子就满满甜甜的;他在,她的心就安定安稳;他在,就算天塌下来困住了她,她也会满怀希望的笑着,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 他在……比什么都重要。 传说中的上官麟终于出现,敏敏这才明白他和她出府有什么关系,因为他居然会做人皮面具! 前几日进府,他的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卓蔺风拉进喜春院。 上官麟长得很好看,一双勾人魂魄的媚眼,一张似女人般的红唇,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却没有半分病态感觉。 这个王府也太邪门,主子丫鬟幕僚们,皮相都好到难以形容,连上门的客人也长得如此出色,莫非蜀王与人相交,首重皮相? 上官麟到喜春院后,对着敏敏的脸画画量量,弄了老半天,最后问:「姑娘是想要变美还是变丑?」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想低调,就不能变美,能怎么平凡就怎么普通,可她看见桌边的卓蔺风,和这么完美的男人站在一起,怎么能让自己变丑?于是她甘冒危险,非要与他并肩,硬是说道:「当然要变美,谁乐意变丑。」 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说,但她就是说了。 本以为会惹来几颗不以为然的大白眼,没想到上官麟竟是满脸笑意地说:「果然是咱们自己人。」 「什么意思?」敏敏追问。 上官麟但笑不语。 几天后面具完成,上官麟又进了喜春院,他从匣子里挑出面具,勾起敏敏的下巴,细心地在她脸上张罗。 敏敏先是感觉一阵冰凉,然后柔嫩的十指在她脸上贴贴压压,不过片刻功夫,上官麟对落春说:「把姑娘的脂粉拿来。」 不多久,不光是脂粉,连镜子、首饰盒都送上来。 敏敏看着镜子,倏地惊呆了。 她自诩是个美女,自认后宫祸事,多半是自己的绝丽容貌招惹来的,可与镜中女子一比,云泥之别呐! 这张新的脸,肤色洁腻,一双汪汪杏眸与鼻下艳润的丹唇相映生辉,芙蓉般清姿雅质,衬着随意披在身后的乌溜溜长发,更增娇艳。 只有眼睛和嘴唇是她的,但陌生的脸,竟与她的眼睛如此相合,彷佛打出生起,她就该长成这副样子。 这样的容貌上官麟还不满意,他继续在她脸上涂涂抹抹,没有用太多的脂粉,却让那张脸又添上几分丽色。 「行了。」他左瞧右瞧,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 第二十九章 举起木梳,他帮她打理头发,发髻梳得很简单,但他硬在发饰上头搞花样,云纹玉簪、饰玉蝶花钿、鸾凤金步摇……一个一个往她头上插。 眼看他又要把珠炼缠上去,敏敏急忙阻止:「别,再插上去,我就要变成糖葫芦架子了。」 她动手,把头上的珠钗全拔下来,只留两柄玉簪固定头发。 打理好了,她献宝似的走到卓蔺风身前转了两圈。 「怎样,好看吗?」她歪着脸,勾起一抹笑。 「怎样都好看。」不管是真脸、假面,或者前世那张蜡黄小脸……都好看。 「同你站在一起,人家不会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吧?」他是鲜花、她是牛粪,她有自知之明。 「谁敢这么说,我让人把他的舌头买下。」 注意哦,是买下,不是割下,这些日子她摸清了他的家底,他啊……家财万贯?甭客气了,有兴趣可以去和国库比一比。 她握住他的手说:「走吧,我们出门逛逛。」 摸摸她的头,他喜欢被她撒娇,他与她十指紧扣,手心贴手心,温暖交融。 从没有人解释过两人的关系,但互动这么明显,再傻的人也晓得,他们的主子爷身边,终于有个可心人。 是啊,一个人这么久了,爷是该找个人一起吃饭旅行、对话谈心。 他们刚坐上马车,听到消息的卓淳溪便跑了过来,嚷嚷着要跟,他们怎么可能拒绝? 车行不久后停下,他们在东大街下车。 敏敏走在中间,卓蔺风和卓淳溪在两旁护着。 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她在摊贩、铺子间,寻找记忆中的痕迹。 吉祥饭馆还在,里头有爹爹最喜欢的白干,爹爹说,那酒够烈、够辣,是男子汉喝的酒。 爹老嫌娘酿的果酒不够味儿。后来她才晓得,在风刮如刃的东北,人人都得靠烈酒过冬。 娘忍不住心疼地说:看你爹喝酒,就晓得他在那个地方过得有多苦。 舍不得看爹喝酒,娘就到隔壁一、二、三、四……找到了,锦绣绸缎庄! 娘喜欢在那里扯布,青色的布、皂色的布,爹在边关打仗,娘在京城勤缝衣裳,托人给爹捎去,娘总说:我缝的不是衣服,是思念。 那时她年纪小,不懂把思念给缝进去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娘的衣服是思念,爹长长长长的家书是思念,她画的图纸上有爹娘、有自己,也是思念。 人与人之间串起的情感,不会因为时空分隔而阻断。 锦绣绸缎庄的老板娘变老了,但还是画着浓妆坐在铺子里指手划脚的,瘦瘦的老板还是忙进忙出,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爹说:有什么锅就配什么盖,你们别为老板委屈,他自得其乐得很。 娘说:别看老板娘一脸精明刻薄相,她的心地再好不过,收人绣件,价钱是附近铺子最高的。 那是敏敏第一次明白,人不可貌相这句话。 再往左边两家是银发当铺。 娘说:救急不救穷,偶尔出入当铺两、三次可以理解,若时时进出,代表他没掌理生活的能力,道种人不可怜,而是可悲,可怜的人可助其一臂,可悲的人不值得同情。 转弯,那里有两家铺子,一家卖珍稀古玩、一家卖日常杂物,奇怪的是,这样南辕北辙的铺子,竟是同一个老板。 日常杂物的铺子里什么都有,顾客几乎全是平民百姓,东西不精巧,不是他们这种人会逛的,敏敏偏爱往里头钻。 骥哥哥喜欢珍稀古玩,每回进京,就要到那里给祖父、爹娘、叔婶伯娘带礼物。 她问:打仗不是有很多战利品?怎么不从里头挑? 骥哥哥回答:相府上下都是文人,哪会喜欢那些粗物?自然是有多精致就挑多精致的礼。 敏敏不一样,她就喜欢那些粗物,皮子也好、未琢磨的宝石也罢、见过血的凶刀也行。骥哥哥笑说: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偏好这些东西,真怪。 不怪的,从小到大、爹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统统是粗物,价值高低不论,她就是喜欢爹把她抱进大木箱里头,让她慢慢翻、慢慢寻宝。 走着走着,敏敏眼睛微红,还以为没逛过几次街,谁知竟有这么多的回忆。 卓蔺风看着她虽然勾着嘴角,虽然张大眼睛,但他知道,她在品尝哀伤。 她说过很多,他知道她五岁以前和之后的差异,知道她在后宫受到的待遇,知道她对死亡的恐惧…… 她的故事并不特殊,特殊的是,她做的每件事,都不该是这个年纪会出现的行为。她的哀伤从不出口,她从未对宫里任何人交心,她像被一圈乌云包裹,明媚的五官,却罩着晦暗的阴霾。 舍不得这样的敏敏,他会弥补的,会把她心中的缺口给填平,他发誓。 他们在卖豆腐脑儿的摊子前停下。 老板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看起来比敏敏大一点,个子高几分,她的头上什么饰物都没有,只用发绳简单地扎起两根辫子,洁白的脸庞填满笑容。 她一面舀着热腾腾的豆腐脑儿,在上头撒了花生粉和香菜,一面对着客人说:「这豆腐脑儿是咱一大早起来磨的,您尝尝味儿,鲜不鲜?」 「谁不晓得殷家丫头做的豆腐脑儿又香又浓,不早点来还吃不到呐。」男人接过碗,稀里呼噜地吃起来,冷冷的天,喝上这一碗,身子都热了。 「李大哥真会说话,来,再给您续上半碗,我请客。」 对话间,她又卖出好几碗,听着入袋银钱在兜里撞击,她笑得眉弯,今儿个祖母的药钱有着落啦。 敏敏打量着小姑娘,天冷,她却忙得满头大汗,晶莹汗水从额头滑下,她拽起一旁的帕子往脸上一抹,笑容出笼。 她不美丽,没有豪华的饰物装点自己,但盎然的生命力却让她好看得紧。 敏敏讶异,原来女人可以活得这样鲜明,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凭借自己一双手,让自己在天地间生存。 那一连想都没有想象过的生活。 从出生到如今,她依靠爹娘、皇上、骥哥哥……她始终仰仗别人过活,她养尊处优,吃香喝辣,却还要怨恨人们抛弃自己、控制自己,恨天地不仁,予她一世崎岖。 原来是她的问题啊…… 有所得,必得付出,这是维系天地间的公平,没有人欠她,没有人必须爱她护她,予她优渥生活,她从未真正为生活努力过,她只会等待别人给予,这样的她,与蠹虫何异? 有目标的人在奔跑,没有目标的人在流浪,没有目标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会不停地抱怨,嫌弃世界不够美丽。 是她的错呀,娘说过的,她怎会转头就忘了呢? 娘说:人生只有走出来的精彩,没有等出来的辉煌。 突然冒出来的情绪在胸口擦撞,她眼也不眨地看着殷家姑娘忙碌。 殷菀眉开眼笑地说:「谢谢光顾,日后开了铺子,各位叔叔大哥一定要来捧场!」 第三十章 摆了摊子还要开铺子?她的人生有多少梦想?凭自己的能耐实现梦想,她真厉害。感觉到有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殷菀下意识抬头,望向敏敏,她眉头一弯,笑得越发灿烂。「妹妹饿吗?要不要来一碗豆腐脑儿?」 「要!」卓淳溪跳上前,比出三根手指头。「我们要三碗。」 殷菀看着卓淳溪,麻利的手脚微顿,大勺子停在半空中,竟是忘了要做事。 卓淳溪皱眉,再比一次手指头,再说一次,「妹妹,我们要三碗。」 「哦、好,对不住,我恍神了。」殷菀马上舀了三碗豆腐脑儿,一面添佐料,一面扯嗓子笑道:「我今儿个要大发了,竟然来三个天仙似的人儿,大家看看,这位小哥哥和小姑娘,像不像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她这一说,摊子上的人纷纷转头,有人笑着接话,「真像,像极了。」 敏敏伸手接过一碗豆腐脑儿,眼睛却离不开殷菀,靠得近了,才发现她的颊边有不少小斑点,一双手磨出许多茧子,可是这样的她还是美得动人。 「小姑娘这样看着我,姊姊可要害羞啦!」殷菀低头,在觑见她腕上的手炼时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腰间荷包。 很快,她恢复正常,勾起笑眉,又是一张热情四射的笑脸。 「对不住,失礼了,只是觉得你真美。」敏敏看着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跳出来,满满的激动、感动、崇拜,她但愿自己可以和殷菀一样,活得这般精彩。 「糟糕,姊姊真要害羞了,好端端被下凡天仙夸奖……快快快,谁来帮我看看,我背后有没有长出翅膀,怎么觉得快飞起来啦?」 殷菀一说,众人哄堂大笑。要是换成大家闺秀,被人这样笑着,大概要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殷菀没着脑,反而跟着大家一起笑。 「妹妹怎么不吃?」卓淳溪问了一声,敏敏才端起豆腐脑儿就口。「好吃吗?」 「好吃。」 殷菀接话,「这倒是,我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有七代了呢!」 敏敏笑看着殷雍,卓蔺风却笑看着敏敏,难得见她展颜,很喜欢对方吗?他忖度着要不要把人叫进王府里陪伴。 「姊姊这工作,辛不辛苦?」敏敏问。 「什么工作不辛苦,可想着好好做事,就可以开铺子、起大屋,给奶奶过好日子,这么点辛苦便也可以忍了。」殷菀是对着敏敏说话,却不时望向卓淳溪,若有所思。 「姊姊打算在哪里开铺子?」 「我家住新柳坊,为着就近照顾奶奶,我打算在那里寻铺面。」 「姊姊真厉害。」 听见敏敏夸奖殷菀,卓淳溪插话道:「我也厉害,往后我要帮三叔管着铺子。」 「是,淳哥哥最厉害……」 这时,一辆马车从旁边经过,不多久一条大狗从车厢后头跳下来,疯了似的朝豆腐摊飞奔而来,它的体型高大,不少路人被它吓坏了,惊呼声四处响起,引得敏敏转头。 大野!那是她的大野,被骥哥哥带走的大野! 她激动的目光落在大野身上,见它越跑越近,一颗心就要从胸口跳出来。 它认出她了?它知道是她?她快步跑上前,蹲下身,向它展开双臂。 卓蔺风发现大狗,心头一惊,伸手就要把敏敏带走,没想到她竟然跑开,他没拉到人,慌乱中只扯住卓淳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条大狗身上,没人注意到卓蔺风。 他夹起卓淳溪,身子一跃,迅速把卓淳溪带到屋顶上。 卓淳溪吓得全身发抖,埋在卓蔺风怀里。「三叔,妹妹她……」 卓蔺风试图保持镇定地回道:「不怕,它不会伤害敏敏。」但他的嗓音也有些颤抖。卓淳溪怕狗,卓蔺风也怕狗,他们这一家族的人,统统怕狗! 殷菀也被大狗吓得不轻,急忙丢下摊子,退到后方的铺子里。 对于这一切,敏敏视而不见,她抱住飞奔而来的大野,把头埋进它的颈窝,大野发出短促叫声,尾巴摇个不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知道是我,对不?」她捧着大野的脸,用鼻子蹭着它的鼻子。 大野伸出舌头,舔舔她的脸和手,撒娇的模样,哪有刚才吓人气势。 「大野,我好想你,你跟不跟我走?」 哪有不跟的理由,它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盯着她不放。 「我带你回家?」 听见她这样说,大野猛摇尾巴。 敏敏挑眉,露出邪恶笑容,打算在大野的主人出现前,把它偷走。 她看看左右,咦,卓蔺风不见了,淳哥哥也不见了,他们跑去哪里?豆腐脑的钱还没给呢,她在人群中四下搜寻,没找他们,却发现躲进铺子里的殷菀。 她拔下簪子,可是还没有走到铺子里,就见殷菀不断朝她挥手。「别过来,我被狗咬过,很怕狗。」 这时候,大野不晓得发现什么,竟露出獠牙拱起背,朝天空低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大野,不可以!」她挡在大野面前,试图安抚。 安抚无用,它呈现警戒状态,朝天空叫个不停。 卓蔺风晓得大狗针对的是自己,二话不说夹着卓淳风,几个纵跃消失在屋顶上。 敏敏着急,怕大野抓狂,连忙把簪子放在地上,扬声道:「殷姑娘,我身上没银子,这簪子就当抵豆腐脑的钱了,对不住。」 她弯腰抱住大野的脖子,硬要把它带开,没想到一个转身,她看到了关骥。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下子功夫,酸甜苦辣全涌上心头。 那场婚事,不论谁是谁非,她都不会忘记骥哥哥有多宠爱自己,也不会忘记,在最后关头,他是怎么鼓起勇气为她对抗皇权。 如果她别那样执拗,他还会像过去那样宠她哄她,是吧? 关骥与她对望,他知道她不是敏敏,但她的背影、她的眼睛、她的声音都像极了敏敏,莫非…… 不可能的,敏敏的尸骨和衣服已经从谷底找出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便是一身高强武艺的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敏敏死了,再不甘心,他也得承认这个事实。 只是这个美丽的小姑娘……为什么他会觉得她是敏敏? 敏敏上前,压低声音,假装不识。「这是公子的狗吗?」 「是。」敏敏和章叔、章婶的坟茔已经翻修好,他要带大野去见敏敏,让敏敏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大野。 「我很喜欢它,不知道公子能否割爱?」 她摸摸大野的头,大野抬起头,舔着她的掌心,一阵濡湿搔痒。 它知道主人焦虑,而她知道大野在安慰自己,他们之间有多年默契。 「对不起,它是我幼妹的爱犬,幼妹已逝,我要带它去为妹妹守坟。」 「逝者已矣,我相信令妹会希望大狗能找到好主人,而兄长能够活得顺心。」她不仅想说服关骥割爱,更想说服他放下,她不需要他的罪恶感,他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 第三十一章 「它是幼妹的心头好,我相信它更愿意待在幼妹身边。」 「不可……」敏敏急了,可是她可不能拆穿自己的身分,于是她深吸气,稳住情绪后,说:「我的意思是,我会像令妹一样,好好照顾它。」 关骥狐疑地瞅着她,正想开口,不料一颗石子激射过来,打中大野的头。 大野反应迅速,转头看见卓蔺风,暴跳如雷,朝着屋顶方向狂吠。 卓蔺风的速度更快,在众人抬头望向屋顶时,他已经跳下到街道的另一边。 大野狂吠,百姓吓得快步闪人,敏敏不明所以,弯腰抱住它的头,试着安抚,但大野发狂了,不断地往上跳跃,也想跳上屋顶。 它从没有这样不受控制过,敏敏用力抱住它、对它讲话,她亲亲它的额头、摸摸它的毛,可它依旧疯了似的狂叫。 看着路人惊恐走避,事情越闹越大。 关骥二话不说,掌风劈过,大野瞬间晕过去,巨大的身子往旁一倒,发出惊人的撞击声。 车夫上前把大野抱回马车上。 关骥拱手道:「姑娘,惊扰了,在下告辞。」 眼见他就要离开,敏敏拽住他的衣袖,情急之下大喊,「骥哥……」 关骥一顿,迅速转头问:「你叫我什么?」 「我、我说这位大哥,它跟着我会开心的,你不可以自私地替它做决定。」 垂眉,他看着拽住衣服的小手,再抬眸审视她的眼睛,疑心更甚。 「对不住,过去我为自己自私,这次我要为幼妹自私一次。」说完,他转过身,掀开车帘上车。 薛虹茜见他神情怪异,柔声问:「怎么了?」 「那姑娘很像敏敏。」 「怎么可能?从那么高的地方……」 关骥垂眉苦笑。「是啊,怎么可能?」 【第八章 他们居然不是人】 来到蜀王府后,敏敏几乎都是一觉到天明,在这里她觉得心情放松,可是今晚她却梦到皇上用一张网子把她困住,他一步步朝她走近,笑着说「你逃不了的」。 她吓得放声尖叫,举目四望,却找不到卓蔺风的身影,她因此猛然惊醒,全身冒着冷汗,一颗心怦怦乱跳,她赤裸着双足跳下床,急着要找到卓蔺风。 王府的下人是不必守夜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人人都相信王府里安全第一,没有宵小盗匪可以在里头生事。 所以敏敏拉开门往外跑,没有丫鬟发现。 她没有去喜夏院,而是往停春园跑,停春园的花台上,有张专门订制的宽敞软榻,卓蔺风经常在那里晒月亮,但他都说—— 这不叫晒月亮,叫做练功。 哪门子功夫啊,得靠月光来帮忙?夏天还好,冬天可就磨人了。 不过她觉得他的前辈子一定是猫,晒太阳月亮时才会慵懒成那个样儿。 软榻原本只有一张,后来因为她时时造访,又多置上一张。 她一路跑着,并不觉得脚冷,而在看见躺在软榻上的卓蔺风时,她的心立即暖了起来,像是找到依靠,恐惧自动退离。 闭眼吐纳的卓蔺风听见微动声响,张开眼,眉头随即皱起。她怎么一脸苍白?受委屈了?二话不说,他施展轻功来到她跟前,打横将她抱起。 「怎么没穿鞋就跑出来?」 她没回答,只是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说,怎么了?」 「我作恶梦,吓醒了。」 原来如此,他松口气,把她抱到软榻上。 抬头看看月亮,月上中天,又圆又好,温柔的光芒洒在身上,夜莺传来几声轻啼,宁静安逸的气氛,让人心情放松,秋风迎面吹拂,她用力吸一口气,薄荷香味让她心定。 靠上他的肩膀,环住他的腰,这个月皇上老给他派差事,他常常一大早就得去忙,等他回来时她都已经睡下了,尤其前几天他还住在外头,让她特别难受。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黏人的,她知道皇上倚重蜀王,因为他不揽权、不营私结党,他的朋友多半不是朝堂中人,每次只要办好差事,他便把大权交出来。 这样的态度让皇上很放心,于是赏赐不断,更加重用。 欧阳杞取笑道:你这是跑单帮的官儿,有事儿就做,做完就结账。 卓蔺风淡淡回答:难道你希望我和朝堂牵扯太深? 他的态度很端正,若她是皇帝,也乐于重用这种人。 至于欧阳杞嘛,则是和卓蔺风完全不一样,他夜夜笙歌、日日流连青楼。 落冬曾说:过了戌时就不必找他了,他不会在府里的。 他不在府里,在哪儿?在某个花娘的怀里吧! 她不知道欧阳杞的身分,不晓得他的亲人怎么能够如此放纵他,他看起来比卓蔺风的年纪还大,不该成家立业吗? 秋天到了,停春园里菊花盛开,落夏摘了不少,准备酿菊花酒,听说再过不久,雪下霜降,梅花怒放,又是一番好景致。 「作什么恶梦?」他轻拍她的背,抚平她的不安。 「梦见你不在。」敏敏闻到淡淡的皂角味儿和浓浓的薄荷香,好像每次他只要洗过澡,身上的香气就会特别浓。 「别担心,差事办完,这回能休息大半年,明天宫里有赏赐进府,你去挑几样喜欢的。」 没见过像他这样慷慨的人,每回宫里的赏赐进府,他顶多看两眼,难得有瞧顺眼的才拿走一、两样,剩下的,卓淳溪、欧阳杞有看中的就拿,没有便抬到喜冬院,让孙先生论功行赏。 孙先生是他的幕僚头头,据说手下有好几千个。 最近第一个挑选赏赐的人变成了她,因此府里耳语四起,说王爷变心,说比起少爷,王爷更宠姑娘。在蜀王府里,下人都称卓淳溪少爷。 「我不缺东西,送去喜冬院吧。」敏敏回答。 敏敏见过孙先生,这才晓得卓蔺风生意做很大,每年进项多到惊人,可他对生意不上心,全数托付给孙先生。 她问:既然不喜欢生意,为什么要做? 他云淡风轻地回答:有段时间觉得有趣,就买几个铺子玩玩,后来越玩越大,玩过了、无趣了,自然放手给别人做。 孙先生说,若将国内商人做排行,王爷肯定是第一名。可这样的生意,竟是他玩过了、无趣了的成品? 「就像姑娘家买东西,不是因为缺或不缺,而是因为喜欢不喜欢。」卓蔺风道。 敏敏不由得笑了,这倒是大实话。 「还顺利吗?」她问的是他的差事。 「小事。」 敏敏又笑了,西边匪患多年,于他而言只是小事?皇上有他这样的股肱之才,还怕不能千秋万代? 「睡不着了吗?」他问。 「嗯,睡不着了。」她答。 「躺下来,陪我晒晒月亮。」卓蔺风说。 敏敏点点头,在他身边躺下,他拉过折迭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帮她盖好。 「皇上终于要帮章若敏办丧事了。」 衣服、尸骨都不足以取信皇帝,关府衣冠冢盖好了,还被皇帝训斥一顿,这会儿竟是依靠一个神棍的胡言乱语,他才肯相信敏敏和孙茹歆已经在蓬莱仙岛落了根。 第三十二章 皇帝让人把马拉上去,大动作追查谋害她的凶手,皇后被查出来,但最后顶罪的是她身边的得力太监。 明面上,皇后似乎没事,但后宫大权却落在德妃手中。 听说皇帝再也不见皇后,连卓明珠都因此受到牵连。 事情至此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但那只是皇帝的惩罚,至于他的惩罚……笑纹加深,皇后会好好活着,只是落入痛苦深渊,只是度日如年,她会恨不得不活了。 后宫那些嫔妃们该动起来了。 「关相爷说,此事该归关府操办,但皇兄不同意,想以公主之礼将你藏入皇家墓园,为此有御史上奏,请皇兄收回成命。」 「皇上会不会因为这样恼恨关家?」 「你担心关骥?」 「骥哥哥不是坏人。」 她说得这般斩钉截铁,照理说他该感到不舒服、该嫉妒的,但他不是凡人,透过薄荷味儿,他知道她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对关骥,她早无心情。 「放心,皇兄分得清楚轻重,朝堂大事,他不会意气用事。这次剿匪,便是出动关骥,他有本事,皇兄必会重用他。」 「那就好。」她把头靠进他的颈窝。 「年底,会有客人来府里过年,你试着和他们交上朋友。」 「好啊。」 「听说你和淳溪处得很好?」他又在试了,试她的情绪波动,试她对卓淳溪的感觉,结果……让他很满意。 「淳哥哥待我很好。」 淳哥哥有什么好东西全都送到她这里,她不想收,却拗不过他的热情,她总觉得自己丢掉一个骥哥哥,却多了个淳哥哥,老天待她不薄。 「听说你们把欧阳的鸡吓得好几天没下蛋。」抛开矛盾,他问得亲切。 是因为这样,才好几天没蛋吃?敏敏吐吐小舌,调皮笑开。「下次不胡闹了。」 看着她鲜明的活泼表情,卓蔺风很高兴,她再不需要刻意制造开心笑容。「没关系。」 「没关系?」她诧异他的回答,欧阳杞可是快气坏了。 「不下蛋就吃肉,想吃蛋就到外头买,如果胡闹能够让你高兴,没关系的。」 她的高兴很重要吗?心宛如沾上了糖浆,她甜得想找人分享。 「跟着淳哥哥胡闹,我都快变成野丫头了。」 「野丫头就野丫头,没有人拘着你。」 敏敏抬头望着他,他怎么可以和爹爹一样?他知不知道这样的宠爱会让人沉沦?会害得她想他、爱他、离不开他? 不过、无妨,她愿意。 她看他的眼光太认真专注,让他有几分害羞,她看出来了,却不拆穿,笑着找话题揭过,「今天我听见欧阳神厨和淳哥哥的对话。」 「他们说了什么?」 欧阳杞指着公鸡,问卓淳溪,「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公鸡、不杀母鸡?」 「不知道。」卓淳溪回答。 「因为母鸡说它不能死,它要留着生蛋,所以叫我杀公鸡,听懂没?」 「听懂什么?」卓淳溪一头雾水,不过欧阳叔叔能听得懂母鸡说话,好厉害啊,不知道长大后他会不会和欧阳叔叔一样厉害。 「意思是,在碰到危险时,女人会义无反顾地把男人推出去送死。」 「哦。」 见他似懂非懂,欧阳杞有说不出口的沮丧。算了,他听不懂哲理太深的话,他得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说服他,才能说得通。 欧阳杞指着另一个笼子。「看见这只公兔子了吗?猜猜,它为什么伤痕累累?」 卓淳溪说:「因为它不乖?」 欧阳杞说:「不对,是因为它不听媳妇的话,被媳妇打的。」 卓淳溪说:「那就叫它娶个不凶的,像妹妹那样,就不会挨打。」 「天下的媳妇一般黑,现在不凶,等到变成媳妇时就凶了。你看,为什么有的鸟可以射下来,有的射不下来?」 卓淳溪说:「有的飞得快,有的飞得慢?」 欧阳杞说:「错错错,因为有媳妇的,身体亏得比较厉害……」 听到最后一句,卓蔺风呛着了,咳个不停,这个欧阳杞…… 「他不想淳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嗯。」 「为什么?」 「淳溪的母亲爱上大皇兄,为他放弃一切,到头来却得不到专一与善终。」 敏敏直觉接话,「欧阳杞对淳哥哥的母亲……」 卓蔺风赞赏地觑她一眼,这小丫头的心思还真敏锐,他微笑点头。 这个答案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感情这种事真为难人,欧阳杞的喜欢、皇上的喜欢……求而不得,苦了一生。 那他的喜欢呢?落在她身上吗? 如果不是喜欢,不必冒险把她留在身边,对吧?如果不是喜欢,不必为她筹划、不必为她承担,对吧? 可是他终究是皇上的亲弟弟,不管是为手足亲情、为巩固权势,或是为了其他因素,皇上早晚会逼着他迎一门好亲,到时她该怎么办? 卓淳溪抱着瓮,快步进了喜春院,一边兴奋地道:「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是酒吗?」 「妹妹真聪明,是李尚书给我的。」 敏敏打开酒瓮,凑近一闻,好香哦!是贡酒三步醉呢!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尚书给你酒,想做什么?」 说到这个,卓淳溪咯咯咯地笑了。「他想让我在三叔跟前说他女儿的好话。」 敏敏垂眉,她懂的,这么好的女婿人选在跟前晃,京里有女儿的人家,谁不会想方设法使力气? 「所以呢,你想帮李姑娘说好话吗?」敏敏问。 「那个李姑娘虽然冲着我笑,可是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假,她分明拿我当傻子哄,叔叔要是娶那种姑娘进门,我可就凄惨了。」 他皱起鼻子、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落春几个掩嘴笑不停。 卓蔺风说过,大家都说淳哥哥傻,可他一颗心再通透不过,谁真心待他好,谁假意奉承,他看得一清二楚,果然真是如此。 「我见过李姑娘,长得挺美,听说琵琶弹得极好。」 「她哪里美啊,她连妹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就连落春、落夏、落秋、落冬都比她漂亮一百倍。」 「小少爷一句话可把我们全给夸进去了。」落秋笑道。 「不是夸,是真话,何况又不卖艺,弹一手好琵琶做啥?要我挑媳妇儿,绝对不挑会琴棋书画的。」 「怎么说?」 「要是高兴弹琴、不高兴也弹琴,我岂不是要被吵死了?而且那些说自己是才女的,一个个眼睛都长在这里呢!」他指指自己的头顶。 他的话惹出一屋子娇笑,他这可是把满京城贵女全给批评进去了。 「那小少爷想娶个什么样儿的?」落春问。 「会做菜的,不骂我笨的,还要喜欢我的。」 「小少爷说的不就是欧阳公子吗?」落秋此话一出,又惹出一阵清脆笑声。 卓淳溪抓抓头,可是欧阳叔叔不能当媳妇儿,怎么办? 看他皱紧眉头,敏敏怕他钻了牛角尖,连忙转移话题,「淳哥哥带酒过来,是要请我们喝吗?」 第三十三章 「对啊对啊,你们都坐下来,陪我和妹妹喝酒。」 「行,小少爷等一下,落夏在厨房里做好菜呢,我们去端上来,今晚咱们好好乐一乐。」 不多久,美味佳肴端上了桌,而几个落和卓淳溪一沾上酒,就像狐狸遇上甜葡萄,蜜蜂飞进夹竹桃,一个个都停不了嘴。 一杯接着一杯,怕慢一步就没得喝似的,他们不晓得三步醉的后力有多强,这么个喝法,肯定要醉到明天早上。 不过……醉就醉吧,反正又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儿得忙,敏敏决定放纵他们,只不过担心他们空着肚子喝酒会把身子弄坏,她负责照顾大家。 她把他们的碗堆满菜,三分醉的人好说话,她怎么说,他们怎么做,叫吃便吃、叫喝便喝,不多久功夫,盘子空了一大半。 落春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满足喟叹。「这酒真好,得跟孙先生说说,把秘方买了,咱们也开间酒铺子,以后要喝多少有多少。」 落夏拍拍落春醉态可掏的脸。「你不老说喝酒会乱性吗,这会儿连酒铺子都想开了?」落春媚眼含春地回道:「是啊,我得去找个好男人乱一乱才成,否则会憋坏。」 鲜少说话的落冬,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她醉眼迷离地说:「有心无胆,没出息。」 「谁说我没胆,等着看!今晚我就抢个新郎来成亲。」 「抢谁啊?」落秋凑过来问。 「抢……抢上官先生。」 落夏抱着酒坛户笑个不停。「为什么是上官先生?」 「他长得好看啊!」 「他那么会做面具,谁晓得那张脸是真是假?」 「要不,抢狐王,生个小王子,呵呵,我立即从低阶狐变成高阶狐。」 几个落一句对过一句,可是敏敏越听越不懂,「壶王」是什么东西?「低阶蝴」?「高阶湖」?她们是醉胡涂了吗? 卓淳溪最安静,他没有多余的心思聊天,只想抱着酒杯不放,结果头一歪,他第一个醉倒。 可要不了多久,几个落也醉得东倒西歪。 敏敏笑了笑,想着要不要先把卓淳溪送进屋里去,才想扶人,却发现他的背凸起来,里头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敏敏好奇一碰,软软的,好像……鸡毛掸子?可是谁会把鸡毛掸子藏在背后?她寻来一把剪刀,把他的衣服剪一个洞,倏地,她眼睛瞠大、嘴巴闭不起来,她被狠狠地惊吓住了。 尖叫一声,剪刀掉在地上。 淳哥哥衣服里头的不是鸡毛掸子,而是一条雪白的尾巴,很长、很蓬松、很漂亮,如果不是连在淳哥哥身上的话,她会想要摸一摸…… 人怎么会有尾巴?那是动物或妖怪才有的东西! 她用力推搡喝出八成醉的几个落。「落春、落夏,你们快起来,你们看淳哥哥,他有尾巴!」 她吓死了、吓疯了,她没有这样粗鲁过,抓起她们的肩,乱摇一通。 落夏被她摇得呵呵大笑,「有什么啊,尾巴哦?我也有啊!」说着,她撩起裙摆,露出一条褐色的尾巴。 落春扯着落夏的尾巴,笑道:「我的更漂亮。」 「我的才漂亮!」落秋不甘落人后,撕开衣服,露出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敏敏用力揉着眼睛,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她没醉啊,她的酒还放在桌上,怎么会看到……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再用力闭上眼睛。 她告诉自己,是幻觉、是毛病,她肯定是闻到酒气也醉了,只要她再张开眼,就会发现她看错了。 用力吸几口气,她鼓足勇气,张开眼。 可是……尾巴还在,它们翘得高高的,左右摇摆……大野高兴的时候也会这样,所以,全是真的?!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妖怪村吗? 她放声尖叫,尖叫声响彻云霄,她低着头往外快跑,拳头握得紧紧的,她要找到卓蔺风,他一定可以保护她…… 落冬和落春却相视一眼,咯咯笑着,姑娘好有趣哦…… 王府里的人,旁的本事没有,但听觉和咦觉是一流的,这样出类拔萃的尖叫声,自然会引起众人注意,于是大家循着声音往喜春院前进。 第一个进来的,是用风速狂飙的是卓蔺风。 看见他,敏敏像看见救命浮木一般朝他快奔,一把投进他怀中,死命抱住他,打死不松手。 见她全身抖得厉害,他心急地问:「怎么了?」 她不敢抬头,紧闭双眼,把手往后指,泣不成声地道:「淳哥哥、落春、落夏……他们不是人……」她连牙齿都在发抖,一不小心咬到舌头,痛得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卓蔺风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着随后跟来的上官麟和欧阳杞使眼色,两人点点头,进屋去处理那几个醉鬼。 「乖,不怕。」 敏敏也想要不害怕,但是怎么可能,天天相处的人居然不是人,这是多么吓人的事啊! 「到我屋里好吗?」 敏敏抬起头,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坠,可怜兮兮地说:「我腿软。」 卓蔺风心疼地亲亲她的额头,「没关系,我抱你。」 打横将她抱起,他脸色凝重,走回喜秋院,颜春、颜夏几个在门口张望,看见王爷凝结的臭脸,一个个乖觉抽身。 「我去点安神香给姑娘压惊。」颜春道。 「我去泡茶。」颜夏说。 「我去请大夫。」颜秋抢道。 几个人溜得飞快,她们知道,事情大条了! 敏敏挂在卓蔺风身上,无论如何都不肯下来。 实在不能怪她,任何人发现自己住在野兽窝里,都会吓得魂不附体。 他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企图借由这个动作抚平她的恐惧。 能吗?好像有几分成效,闻到他身上的薄荷香,感受到他暖暖的掌心贴在背上,有他宽大的怀抱容纳她的身量,恐惧慢慢蒸发中。 突地,敏敏想到一件事情不太对劲,当她告诉他淳哥哥等人不是人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惊恐怀疑,而是忙着安抚她。 他为什么不怕?为什么他没有抱着她进屋探个究竟?因为他早就知道他们不是人?因为他也…… 猛然抬头,杏眼直直对上他的眉目。 惊恐的她,试着在他的表情中找到左证,证明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可是她又想到不需要汤药的诡异疗伤法,让人不会感觉到疼痛的灵丹妙药,晒月光,吃花瓣……事情一件件皆透着古怪。 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又往上攀,她不知道该继续窝他怀里,还是远远退开…… 她的表情告诉卓蔺风,她猜到了。 很尴尬,谁都不晓得该怎么开这个口,最终还是他打破了沉默,「我们是狐族。」 敏敏倒抽一口气,果然、果然、果然……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用力抑制发抖的唇齿,勉强问:「狐族是指狐狸吗?」 「对。」 「为、为什么……你、你们混、混在人、人群里?」 她很怕他啊,可他还是忍不住把她往自己怀中带,他舍不得她脸色惨白,更舍不得她发抖。 第三十四章 也许是过去的经验很美好,她并没有排斥他的怀抱。 发觉她身子软软地贴在自己怀中,他紧了双臂,给她安全力量。 她不抖了,轻声问:「狐族是怎样的族群?」 像说故事似的,他缓声道:「狐族和人类一样,也分贵族或平民,只不过人类是以身分地位、权势财力做为划分,我们却是以血脉做为分界。贵族一出生便是人形,唯有在心志放松的时候才会不小心露出狐狸尾巴。」 「比如喝酒?」她问。 卓蔺风点点头。「对,不过贵族在十八岁成年之后,就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 「那平民呢?」 「平民出生时是以狐狸的形体出现,这是最危险的时候,它们会因为一身漂亮毛皮遭人类扑杀,会成为野兽的粮食,会坠入陷阱或死于饥饿……仅有三成能够存活,幸好平民和贵族不同,它们的出生率很高,不然狐族不会有如此庞大的势力。 「在经过百年修炼之后,平民会慢慢幻化为人形,但想要练到任何时候都不露出狐狸尾巴,至少得修炼三百年以上,落春她们只有两百多年的修行,才会被你看见。」 「整个王府上下都是狐狸吗?」 「对,以幕僚来说,有少数是贵族,其余者修炼至少都在五、六百年以上,二、三等的仆妇丫鬟小厮,至少有百年修炼,待修炼成人形之后,我们便混居在人群中,好进行更高的修炼。」 可他跟皇上是……难道她不是闯入狐狸窝,而是住在狐族国?或者说,其实她只是没弄清楚,她也是只狐狸? 「那皇上也……」 「不,他是人。」 「可你是蜀王,皇上的亲弟弟。」 「蜀王早在十七年前死亡。我化为他的形貌,用他的身分活下来。」 天晓得幻化成童形,说着童言童语,对他而言有多痛苦,但为了不泄露身分,他只能先装傻,后装清高,再装冷漠。 至于容貌,他一天天、一月月地慢慢改变,随着岁月,他变回自己的样貌。 然这一切全赖先帝仁智,为避免夺嫡争端,早早把未成年皇子往封地送,要不,在人人都多长出几窍的后宫,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憋得下来。 「为什么要冒充蜀王?」 「为了淳溪。淳溪的母亲是狐族公主宋洁儿,原本狐族该由她来继承大统……」 「女子继承王位?」敏敏难掩惊讶。 「在狐族,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只有强者为大,洁儿是个合格的领导者,可惜她遇见卓蔺邯,她爱他胜于所有,决定放弃一切,嫁与人类。」 「与人类通婚,就不能继承王位?」 「可以,贵族的寿命最长可以到两千岁,人类不过短短数十年,成不成亲、嫁娶几十回,都不算个事儿。」 「既然如此,为什么放弃一切?」 「因为她死了。」生命结束,一切便跟着结束。 「狐族不是可以活到两千岁?」 「狐族与人类不同,不管男女,只要喜欢上、只要决定成亲,便等同于立下誓约,他们会守着对方,再也看不上其他人,除非另一半死亡,而人类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还可以在外头逢场作戏,卓蔺邯便是这样,洁儿对他从满怀希望到失望,从争执吵闹到自怨自艾,不久后,一场疾病夺走她的性命,留下淳溪,在越王府里备受欺凌。」 敏敏明白,卓淳溪是继承爵位的嫡子,可是他脑子不好,又没有母亲保护,遭受欺凌那是说得轻了,恐怕经过不少次性命之危,能够平安长大,端赖天幸。 卓蔺风细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还算能够接受后,才又继续说:「淳溪并不是傻子,他只是还没长大。人类的成长,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慢慢累积下来的,但狐族不一样,我们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长大。 「以贵族而言,出生两年后,我们会迅速累积足够的语言智能、行为能力,表现出来如同人类六、七岁的孩子,这样的情形将维持到十八岁。因此以人类的眼光看来,两岁时候的我们是天才,七、八岁渐觉平庸,而十几岁的我们往往会被人当成傻瓜看待。 「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会不断蓄积能量,直到年满十八,遭遇天劫之后,将会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之后,从十八岁到死亡前两年,我们的样貌会维持在二十岁左右,至于行为举止,则和个性、经历、修养有关,淳溪不会痴傻一辈子。」 「你为宋洁儿化身蜀王,是因为心悦于她?还是为了淳哥哥?」敏敏并未察觉自己的口气带着浓浓的酸味儿。 卓蔺风失笑,摸摸她的头,眼神写着别胡思乱想。 她知道自己心胸狭隘了,羞赧了脸色,轻声认错,「对不起。」 他续道:「当今狐王膝下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淳溪的母亲,一个是淳溪的舅舅,淳溪舅舅天生残疾,一只眼睛失明、一条腿不良于行,这对行动敏捷的狐狸来讲并非好事。因此他很早便被排除继承权,不过他有一子宋旭,年五十七,他是淳溪王位的竞争对手。」 「淳哥哥非要当狐王吗?」 「未满十八,淳溪还是个孩子,想不到那样深远,但洁儿临终前要我们助淳溪坐上王位。洁儿是我的恩人,她托付之事,我定会竭尽全力为她办到。」 「恩人?」 「我曾经跟你说过,出生时,我的脚有问题,狐医说,我很可能无法行走,因而受父亲不喜,母亲为此与父亲争执不休,父亲大怒,命人将我丢弃。我在人类当中生活了十八年,直到历经天劫未死,才重返狐界。当时我处境艰困,若非洁儿鼎力相助,或许早在数百年前,我已经夭折。」 「宋洁儿也是欧阳公子的恩人?」 「不只欧阳杞,上官麟、司马、司徒……我们这群人都受过公主大恩,在她临终前,我们在她面前,立誓扶持淳溪登上王位。」 「既然狐王可以活很久,那个王位说不得还得等上千年,对不?」每场夺位之争,往往是血流成河,枯骨成山,她不愿意他卷入其中,至少能拖多久是多久。 「今年初狐王已现垂暮之相。」换言之,狐王顶多只剩一年多的寿命。 「淳哥哥老是说要找媳妇儿,是因为你想为他扩充势力?」 「并不是,狐族与人类不同,要坐上王位,必须靠淳溪本身的实力,而非身边势力,在我们的世界,弱肉强食,若淳溪比不过宋旭,想要扶持他的人也会打退堂鼓。」 「所以要靠修炼?」 卓蔺风颔首。「狐狸修炼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清风明月、修纳吐息,像人类练武那般,我们在月亮下修炼,靠吃花瓣、吸纳天地灵气来提升自己,另一种是广为人知的那一种。」 「狐狸精?从人类身上吸取精气?」敏敏接话。 「对,前者耗时耗力,但内力精纯,可以为人疗伤。」 「就像你在谷底做的那样?」 第三十五章 「嗯,后者速成,虽不能为人疗伤,却能保持高度的战斗力,在称帝称王这条路上,淳溪很需要,这些年我一直在为淳溪寻人,一个可以为他抵挡天劫、助他功力大增的女人,但欧阳杞认为我们几人合力,或许可以为淳溪化解天劫,而青楼女子众多,淳溪可以在他们身上获得功力。」 欧阳杞深信,倘若洁儿与卓蔺邯只是肉体关系,只是享受鱼水之欢,她不会心碎而亡,他认定生为狐狸不能与人类谈情说爱,那种不切实际又会引诱狐类沉沦的东西,万万不能轻易尝试。 敏敏有几分明白了,又问:「欧阳杞害怕淳哥哥像他的母亲一样为情所伤,因而反对你的做法,那你为什么不赞成欧阳杞的做法?」 「一来,我并不确定要合几人之力才能够化劫,二来,我想要寻找的那名女子并非普通人,她不但可以助淳溪抵挡天劫,助他修炼,且行房一回,增添十年功力,一夜春风、桃花数度,届时宋旭不会是淳溪的对手。」 「天劫是什么?」 「狐族每个人都会遭遇一场天劫,贵族在十八岁生日那天,而平民在一百八十岁那日,这天,我们会找个山洞躲起来,把威胁降到最低。所谓的天劫通常是雷击,多数平民是雷鸣一响,而贵族则不一定,能挨得过的,就会长成真正的大人,不再痴呆憨傻,修炼将更上一层楼。」 「要是挨不过呢?」 「死亡。」 「当年你遭遇雷击几回?」 「十五。」 她狠狠倒抽了一口气,一下就会要人命的,十五下……「当时你伤得很严重吗?」 「对,差点儿死去,休养很久才能顺利离开山洞。」 所有的事都弄清楚了,敏敏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你以为我很胆小吗?」 「与胆小无关,只是这种事很难被相信的。」 「你好好说,我自然会相信呀。」 他不免莞尔,这种事要怎么好好说?况且他那么担心她知道实情之后,会迫不及待离开他,他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找到她,他不想再失去她。 「我想等你长大,大到可以承受这一切之后再说。」 「我可以承受的,我已经长大了,我马上就要及笄了。」她反驳。 「意思是,知道真相后,你不怕我?不会想要离开我?」 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她害怕,而是他害怕她离开他呢!换言之,他也喜欢她,也想要留下她? 「怎么不说话,你怕我吗?」沉稳的他不稳重了,他急着要她的答案。 轻笑出声,她为什么要害怕一个护她宠她爱她、把她摆在心上的男子?她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可以依赖、可以耍赖、以她为重的男子? 就因为非我族类?说穿了,很多时候,人类更可怕。 敏敏环住他的脖子,把他抱得很紧,这是她的答案。 卓蔺风明白她的意思,不担心了,他反手抱住她说:「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到时给你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明年三月……」她抱住他,自顾自说着想象中的及笄礼是什么模样。 但因为她太开心了,没有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突然变得紧绷,更不晓得他瞬间变了脸色。 【第九章 敏敏不见了】 敏敏没有因为得知真相而大闹,但卓蔺风却因为说明真相而……不再理她? 对,她很确定他在躲避自己,明明人在府里,却不愿意见她一面,甚至为了躲她,他都不去停春园晒月亮了。 她想破脑袋却还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直到…… 府里闹腾起来,落春、落夏一大早起床,发现敏敏不在房内,派人满院子找过两圈,却还是找不到人。 事情传到卓淳溪耳里,他满脸懊恼,抓着最喜欢的九连环乱摔,气自己。 「气什么?又不关你的事,你三叔都没怪到你头上,你干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欧阳杞安慰卓淳溪的时候,卓蔺风刚好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着朝露。 卓淳溪立即跳起来,跑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袖,心急地道:「三叔,妹妹讨厌我了。」 「不会的,别多想。」 「真的,我真的让妹妹讨厌了。」 「你这么好,她讨厌个屁?」欧阳杞不满有人不喜欢他家淳溪。 「你和敏敏吵架了?」卓蔺风问。 「没有吵架,我只是告诉妹妹,要她当我的媳妇儿,她就不笑了,嘴就这样,这样……连最爱的糖醋鱼都不碰。」他用左右手食指把嘴角往下拉,苦苦的脸上满是后悔。 卓蔺风又道:「淳溪,你们那时候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地讲给三叔听听。」 卓淳溪记忆好,他回想片刻后,当真一字不漏地道:「我说:‘妹妹,晚上我想跟你睡,你给我念话本子?’妹妹说:‘不行,我是女子、你是男子,男女大防,夜里连见面都是不妥的。’我说:‘不会,妹妹将来要当我媳妇的呀。’妹妹突然放下筷子,眼睛睁得很大,瞪着我好一会儿,问:‘谁同你说这话的?’我回答:‘是三叔啊。」然后妹妹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眼睛还红红的,她说:‘往后别说这话,我是你妹妹,咱们是一辈子的亲人’。我说:‘妹妹别哄我,我知道的,妹妹要外嫁,媳妇儿才能同我过一辈子。’ 「然后妹妹就闭嘴不说话了,我看她很伤心,就安慰她,‘当我媳妇儿很好的,三叔会护着你,我也会宠你,欧阳叔叔会给你做好吃的,你想要什么,我统统买给你……’我讲了很多好话,讲得口都干了。妹妹问我,‘你确定这话是你三叔说的?’我就说:‘当然是啊,我又没说谎,欧阳叔叔只会说媳妇儿的坏话,三叔才会说好话。’」叙述完毕,他转身拍拍欧阳杞的肩膀,高举手臂保证。「欧阳叔叔别担心,我绝对不会有了媳妇就不要你。」 欧阳杞满头黑线,什么跟什么啊? 他看向卓蔺风,问:「你确定章若敏是你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女子?」 卓蔺风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知道敏敏的生辰那日,他彷佛又被连轰了十五道雷,烧得他外焦内脆,他起初不肯相信,私底下多方查证,但是结果……他不晓得老天爷为什么要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命里出现四个阳字,阳字占满生辰四柱天罡,根据甲子天干地支和黄道吉日的对冲规律,便是每逢三百六十年也极难偶遇。此女有利事业,健康长寿,还可以化解躲灾,娶了她必定飞黄腾达。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敏敏这件事,只能挣扎矛盾,只能消极逃避,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自私一点,直接带着敏敏远走高飞?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做不到。 「她是。」卓蔺风回答得很沉重。 欧阳杞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很伤、很痛吧?就说开启情识是件坏事,他都撑过近千年了,为什么不坚持到底? 他拍了拍卓蔺风的肩膀,说:「淳溪可以不需要她的。」 卓蔺风摇摇头,回道:「慢了。」 第三十六章 他太心急,在调查敏敏生辰的同时,忘记隐瞒行踪,恐怕现在狐王已经晓得敏敏的存在。 即便自己修炼近千年,即便狐王已然衰老,两人对垒,他仍旧没有赢的把握,他无法在狐王手下护住敏敏,所以不管愿不愿意,敏敏都必须嫁给卓淳溪。 欧阳杞喟叹,转身揽住卓淳溪的肩膀,说:「瞧瞧,妹妹摆明不想当你的媳妇儿,要不,咱们歇了这门心思,不娶媳妇儿,你说好不好?」 卓淳溪气得跺脚。「欧阳叔叔,你要我说几遍啊,我不会有媳妇就忘了你,我还要吃你烤的鸡腿呢,怎么会忘记你?」 什么鬼话,他是生来给他当厨子的?手艺好难道错了吗?欧阳杞垂头无语,深深觉得卓淳溪绝对是他的克星。 卓蔺风的眉间皱出了川字形,敏敏肯定是恼上他,是他的错,该把话说清楚的。 「三叔,你快把妹妹找回来,我还要她陪我玩呢!」 卓蔺风回道:「别担心,王府就这么点大,她不会丢的。」 有三叔一句话,卓淳溪什么都不怕,他发誓一般地对欧阳杞说:「不管妹妹生不生气,我都要她当媳妇儿,不会变的。」 欧阳杞道:「可人家嫌弃你呢。」 卓淳溪难得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在脑袋里面转过三遍之后,郑重地又道:「妹妹嫌弃我,肯定是我待她不够好,三叔,妹妹喜欢看书,书房里的书可不可统统给妹妹?」 卓蔺风摸摸卓淳溪的头,心情更沉重了,像有人往里头灌铅。「她想要什么都行。」 卓淳溪乐弯了两道眉毛。「三叔待淳溪最好了。」 欧阳杞的郁闷更上层楼,什么叫三叔待他最好?明明他陪他更多、疼他更多、宠他更多好不好? 不过看着卓蔺风凝重的脸庞,他不忍心再落井下石。 卓蔺风不担心找不到敏敏,因为下人虽少,但蜀王府固若金汤,没人能够随意进出,他确定她还在王府里。 抬起头,他嗅闻几下,纵使味道很淡,但他还是闻到薄荷气息。 顺着气味往前,经过停夏园、停秋园,他在停冬园门前停下脚步。 停冬园占地颇大,里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堆砌起来的小山,是王府最高的地标。环着小山,种着一圈乔木,当初种的时候,不论树种,只要求二十年以上的老树,光是移植、养活它们,就耗费大把功夫。 平日停冬园不会派人看守,因为景致冷清,又没有屋宇凉亭,鲜少有人来,没想到敏敏……很伤心吗?肯定是的! 他明明不想教她难受的,没想到还是伤了她的心。 他无奈心疼,但愿自己有能力扭转这一切,但活了这么久,他学会人可以和命运斗,却无法与天斗。 蜷着身子,佝偻着背,敏敏环住双臂,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这里的。 她躲在大大的山洞里,微凉、带着湿霉味儿的空气,让她想起山谷下的光阴。 那个时候,她很脏很痛,整个人不舒服得紧,原该是令人痛恨的记忆,却因为卓蔺风的存在,让她难得安心。 她想,能跟在他身边一辈子就好,就算在山谷底下吃着难吃的果子,她也愿意。 他承诺她、他保护她,他还把她带回蜀王府,让她过着无忧又舒心的日子,让她暗暗地 幸福着,也暗暗地猜想着,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那天他对她说狐族的故事,她真心以为他喜欢她,想留她一辈子,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难堪。 她弄错了,大错特错! 一个晚上,足够让她想通很多事。 难怪他费尽心思,冒着欺君的危险,原来她就是他要为淳哥哥找的女人。 传言果然不假,淳哥哥需要什么,他都会想尽办法弄到手,包括她。 卓蔺风很奸诈,明知道她别无选择,明知道比起人心险恶的后宫,蜀王府是更好的路,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给她什么饵,她都会一口吞下…… 真阴险、真坏,他画了个大饼来诱惑她,等她吞进肚子,才晓得里头包的是砒霜。 若是旁人诱她入瓮便罢,但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她心存幻想的他? 想起那张教人心动的容颜,想起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她的心又酸又痛,她真痛恨自己,怎么能够笨成这副德性?怎会不懂男人的好,永远带着背后意义? 关骥对她的疼爱,是为着对父亲的承诺,皇上对她的疼宠,是因为对她娘的执着;卓蔺风对她的宠爱,是为了对淳哥哥的责任,他们都不喜欢她,他们的好都只是爱屋及乌。 是她太愚蠢,自以为很优秀、很美好,值得他们真心相待,她顶不住羞愧,她谁都不想见,只想挖洞把自己埋起来。 一双青靴出现在眼前,敏敏没有抬头。 他能循着气味找到她,她也能闻到他的薄荷香,她晓得来者何人。 带着任性,敏敏把头缩进膝间,她没脸见他,更没脸承认自己不讨人喜欢。 叹息,卓蔺风盘腿席地而坐。 他的叹息让她倍感伤心。 他打算怎么做?把她捆起来送到淳哥哥跟前?还是灌她一碗春药,待生米煮成熟饭,她想反对都不能? 她用恶意忖度他,眼睛酸涩得厉害,没有自主权的弱势女人,只能在旁人的指挥下讨生活。 「嫁给淳溪不好吗?」他问。 她没回答,可是答案人尽皆知,若真是好,凭借皇太后和蜀王的宠爱,京城名门淑媛满街跑,怎会找不到肯下嫁的人,何必来算计她这个走投无路的女子? 「淳溪不会一直痴呆傻气,他会长大,长成能让你倚仗的男子。」 她依然沉默不语。 「嫁给淳溪,我会护着你,不让皇上、皇后或其他人危害到你,我能保障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他试着理智分析。 可惜她只想感情用事。 所以这是他开出的交换条件,用她的一生幸福,交换安稳? 她对自己冷笑一声,这么好的条件,她应该立刻点头献身,她应该迫不及待成为越王妃,可是怎么办呢,她就是贪心了呀,她遇见喜欢的男人,她开始幻想爱情,她再度期待起幸福…… 好吧,是她的错,得寸进尺的人会遭到报应,她的下场将凄凉无比,理解! 她始终一语不发地低着头,卓蔺风没辙了,他握住她的肩膀,语气无奈地道:「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还在乎她想什么? 敏敏抬起头,眼底墨黑、脸庞惨白,病气在额头盘绕,她的憔悴勾得他心伤,调理那么久的身子,竟不知爱惜,这下子又要病了。 「我问什么,王爷都会老实告诉我吗?」 称他王爷?看来她是气狠了。 「会,只要你问。」他宁可她大发脾气,也不要她不声不响。 「王爷打一开始,就择定我嫁给淳哥哥为妻,对吗?」 「不对。」 敏敏冷笑,他在说谎。「喜春院之前是谁住的?」 「没有人。」 「里头的布置和衣物头饰,都是为我准备的?」 「对。」 「王爷凭什么确定我会住进蜀王府?是王爷有预知能力,或者坠谷事件的背后主使者不是皇后,而是王爷?」 第三十七章 她在胡搅蛮缠,她早就知道事实,故意推翻一切,只是想证明他不怀好意。 卓蔺风听得心一阵阵揪痛,他哪是不怀好意,他布置喜春院,他把落春安排到她身边,纯粹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为了圆满错失的爱情,他应该早一点把哥哥和小米的故事告诉她,让她明白自己已经等了她许久。 可是说了又如何?只能让她也伤心、也遗憾,除此之外,无法改变局面。 咬牙含恨,他严肃地道:「我没有预知能力,可做出决定,就会完成到底,坠谷事件与我无关,但就算你没有坠谷,也会有其他事件发生,直到你愿意进王府寻求庇护。」这话说得冷硬,他企图让她对自己死心。 敏敏怔怔地看他,他没有反驳,却顺着她的话说,是不想解释,还是这才是真相?换言之,他就算不是主谋也是推手,她居然错把共犯当成恩人? 「过去你从不参加围猎,今年却破例。」 「我带淳溪过去,希望你们多相处,好确定淳溪喜欢你。」如果谎话可以让她对自己死心,那么就这样吧。 「为什么是我?」 「淳溪喜欢你。」 因为淳哥哥喜欢,他便费尽心思筹谋?因为无权无势、无从选择、走投无路的章若敏,可以被算计?因为她的人生,从来都是由旁人来安排决定,所以他也有指挥的权利? 她不懂,为什么她不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谁要她、谁不要她,她都无权插手?为什么她只能配合别人,不能够做自己? 听见心被绞碎的声音,她说不出是怨恨或失望,形容不出是自怜还是哀伤。 「是不是只要淳哥哥喜欢,任何人都可以?」那么她会想办法为淳哥哥找到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女子。 「不对。」 「不然呢?」 「还需要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这句话像一根针,剌破他的谎言。 她瞬间明白,他不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她,是从知道她的生辰后,他才认定她必须当淳哥哥的新娘。 所以,他是真的喜欢她。 出嫁前的那个月,他夜夜到访,是因为喜欢,他到猎场借机带走她,是因为喜欢,他冒险下山谷救她,也是因为喜欢…… 冷冷的心划进一道温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舍弃自己,但至少知道在他知晓她的生辰前,他是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的。 如果他喜欢她,那么她还有机会争取吗?如果她胡闹一下、耍赖几分,像在山谷那样,她有没有机会翻盘? 她不知道,但一点点的希望,抑制了她的绝望。 心……微微舒缓,可她不想出去面对卓淳溪,她想一直和他待在山洞里,只能找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为什么你总是能找到我?」 「我在你身上种香,除非你死,否则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种香是什么?」 「种香是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味道。」 明白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她都时常闻到薄荷香。「为什么要种?」 「我可以根据香气浓淡,猜出你的情绪、健康,你身在哪里。」 「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种的?」 「在宫中第一次见到你之后,我趁你熟睡之际,闯进留云宫。」 所以他对她一见钟情?所以他那么早就喜欢上自己了?这个认知让淌过心头的那份温暖扩大。 「香是怎么种的?」 种香是唇齿相亲、相濡以沫,但女子重视名节,他怎能对她说实话?他不愿说谎,却也不能沉默,只好说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你喝下我的血。」 「你是唐僧吗?喝你的血就有你的气味,那吃你的肉,岂不是要长命百岁?」 「没那么简单,若是我们的血无法相融,喝下我的血,你会全身溃烂,不过你说对了,吃我的肉虽不会长命百岁,却可以延年益寿。」 「你怎能确定我们的血能够相融?凭什么认定我不会全身溃烂?」 「我做过测试。」在她的上一世。 「怎么测?」 「家传秘技,等你和淳溪成亲,我会将此法教给你,让你在孩子们身上种香,确定他们的安危。」 测试?说得好像她是个祭品,通过层层测试挑选,最后被送到淳哥哥身边。 缓缓吐了口气,她哭得极为压抑,肩膀一抖一抖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深沉的疼痛透过颤抖的双肩传入他心中,他无法坐视不管,只能将她锁入怀中,企图用自己的强势,将她的眼泪驱逐。 「放开我。」她的声音哽咽。 「你不哭,我才放。」他咬牙说着无赖话。 有这样威胁人的吗?她倔强地抹掉泪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再说一次,「放开我。」 不哭了吗?这样很好。 但卓蔺风食言了,他没有放开她,依旧紧紧抱着她,他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腿间,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方。 她一夜未眠,眼底布满红丝,又涩又涨,但当他的掌心一覆上,微温微润,眼睛的不适瞬间消除。 又是内功?还是秘技? 若嫁给淳哥哥就可以学到这些东西,似乎也不错,对不?这么好的事,怎么旁人没分,独独落到自己头上?她该感激涕零的,怎能大闹情绪? 她心酸地嘲讽自己,她觉得很难受、很不堪…… 可是他的气息围绕着她,好似回到爹爹安心的怀抱,好像娘温柔的嗓音在耳边盘旋,一句句的安抚,抚开所有焦躁。 她累了,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说不出的踏实感,熨贴着她紊乱的心。 他维持着同样的动作,直到她睡得够沉,才慢慢地抱她起身,他放慢速度,放轻脚步,将她带回喜春院。 落春、落夏看见敏敏,终于放下心,而等在屋里的卓淳溪快步冲上来。 「嘘,她累坏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卓蔺风低声对卓淳溪说。 卓淳溪赶紧捂住嘴巴,让到一边,让卓蔺风将她抱进内室,接着他像个大人似的,向落春几个安排工作,「你去做好吃的,妹妹会饿,你去烧水,你去采葡萄,你……你跟我回去挑礼物,送给妹妹……」 听见外头的动静,卓蔺风轻轻地将敏敏的碎发拢到耳后,柔声道:「你有没有听见淳溪有多在乎你,安心嫁给他吧,你会过得自在快活,会得到你想要的自由,而我……依旧视你如珍似宝,护你此生安康。」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只是她的眉毛蹙起,两颗豆大的泪珠坠入枕间。 他轻叹口气,用大姆指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痕,怎么就这么爱哭呢? 卓淳溪一大早就等在欧阳杞的房门前,见他打开门,他立即迎上前,扯开大大的笑容问道:「欧阳叔叔,核桃糕做好没?」 欧阳杞一整个恨铁不成钢,区区一名女子,竟让他纡尊降贵,不顾身分,低头巴结,他没好气地回道:「你家欧阳叔叔刚睡醒,厨房都还没进呢。」 第三十八章 「那得抓紧时辰,妹妹快醒了。」卓淳溪催促道。 「喜春院里还有个落夏呢,饿不着她。」 「落夏的手艺哪有欧阳叔叔好,叔叔,你快些吧,妹妹都瘦啦。」 「她瘦,是因为不想当你的媳妇儿,信不信,只要你同她说:‘妹妹,我想清楚啦,不让你当媳妇儿,我找别人当去。’十天内她肯定胖一圈。」 欧阳杞的白眼翻到眼睛痛,早知道这个小麻烦会在门口等自己,他就在红香楼里待到过午再回来。 「这可不行,我的媳妇儿只给妹妹当。」 他怎么就没看到他家三叔那双眉毛都打上几个死结啦,人家近千年修行只遇到这么一个,他就不能让让?不知道开启情识有多可怜吗?他都赔上一辈子了,这会儿他家三叔也得赔上? 他们前辈子是欠这个臭小子多少啊? 「你怎么说都说不通,死脑筋。」欧阳杞往他头上戳去,卓淳溪也不躲,朝着他又发送一张无敌笑脸。 欧阳杞咬牙,模样长得好已经够招人恨,又笑成这样,他还让不让人活? 等他十八岁心性长成后,恐怕用链子锁着,也防不了满京城的名门淑媛前仆后继,他就把章若敏送给亲叔会怎样? 「欧阳叔叔快点,妹妹该饿着了。」卓淳溪一催再催,满心只有他的妹妹。 「行啦,我酒气还没散呢,你再闹,要是惹毛了我,给你妹妹下毒去。」 卓淳溪不怕,笑容更加灿烂,他勾起欧阳杞的手臂,笃定地说:「叔叔不会。」 「你又知道不会?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他满脸天真地道:「我知道啊,因为叔叔待我最好啦!」 笃定他舍不得他难过?笃定他会把他宠上天?这个臭小子,谁敢再说淳溪傻,他就去把对方的眼珠子给枢下来。 有眼无珠的家伙,留着眼睛做啥用? 欧阳杞被卓淳溪推着往厨房去,嘴里还叨念个不停,「记不记得上回叔叔带你去的那间酒馆?老板叫做……」 「王勇。」 「对对对,就是他,昨儿个他被打得全身伤,脸上还有好几道抓痕,左眼被打得乌青一片,猜猜是怎么啦?」 「怎么啦?」 「被他媳妇儿打的,骂他乱花钱,还说下回再这样,要罚他跪算盘,你说说,银子全是他赚的,他还不能由着性子花,多没道理,是不?」 「是。」卓淳溪点头。 「那你有没有从王勇身上学到什么?」 「有。」 欧阳杞拉起笑容,就说他们家淳溪不傻呗。「说说,学到什么?」 「不可以乱花钱,不然要挨打还要跪算盘。」 「……」 屋里,卓蔺风听见两人的对话,眉心微蹙,他明白欧阳杞的心思,可是他无法违背当初对公主的承诺。 他第几百次说服自己,卓淳溪很喜欢敏敏,他们在一起,敏敏会幸福的,之后他打开木匣,里面有二十四颗指甲盖大的夜明珠,是差事办得妥当,皇上赐给他的。 他没拿其他东西,只留下这一匣子,因为落冬说,敏敏足不出户,成天拿着卓淳溪给的弹珠在床上滚来滚去。 夜明珠就给她当弹珠玩吧。 拿起木匣,他往喜春院方向走。 喜春院里很安静,四个落夹着尾巴做事,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没办法,她们家姑娘憋着气呢,一不小心,就会招惹出她大把泪水。 「姑娘呢?」卓蔺风问。 落秋叹道:「还赖在床上。」 赖一天,叫做疲劳过度,赖三天,叫做心情不佳,赖五天呢……不洗漱、闹绝食,她这是想折腾死她们当下人的呀。 「还是不吃?」 「饿极,肯喝一点汤汤水水,再多的就不吃了。」 「前两天送来的橘子呢?」 宫里说她独爱这一味,皇上偏宠,每年从南方贡上的第一篓橘子,都是先往留云宫送。这事替她拉来不少仇恨,皇上还嫌不够,硬是在留云宫里种橘树,可惜南橘北枳,结出来的果子又酸又涩。 为此,他特地进宫向皇上要回一篮子,希望她能赏点脸。 「还在呢,没动。」落秋道。 「落夏呢?」 「成天待在厨房里琢磨新吃食,头发都快愁成白色的。」 府里两位爷把姑娘给捧上天,啥都不求,只求她赏个笑脸,吞下几口菜叶,偏偏姑娘掐准这一点,折腾不了旁人,便硬起脾气折腾自己。 卓蔺风苦笑,谁说敏敏性子柔顺?胡扯,她倔起来真要人命,难怪关骥那样的人也没办法阻止她的决定。 不问了,卓蔺风捧着木匣子走进她屋里。 敏敏醒着,穿着单衣趴在铺得平整的棉被上,头发还是湿的,落春跪在床上帮她擦干。 在旁边收拾脏被单的落冬全身湿了大半,看来有人用暴力,把敏敏泡进浴缸里,从头到脚刷洗一遍。 敏敏又在推弹珠,一颗撞一颗,清脆的声音撞进心里,分外解气。 她爱上这个新游戏,她的人生由人拨弄,她就拨弄弹珠,她和弹珠何其相似,行进方向都不由自己。 看见王爷进门,落春下床,和落冬一起把脏被子、脏衣服带到外头。 敏敏抬眉,瞄他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打定主意,怎么让他不顺心、怎么蛮干。 「好玩吗?我给你带更好玩的来。」他没巴结过人,可巴结她,他得心应手,他打开匣子,把二十四颗夜明珠往床上倒,再把她的弹珠捡起来丢进匣子里,刻意用轻快口吻介绍道:「这是夜明珠,推推看,声音更清脆悦耳,晚上熄了烛火,还可以看得见。」 夜明珠?她有啊,皇上赏过两颗,给她镶在项圈上,她连戴都没戴过,没想到他比皇上阔气,一拿就是一匣子。 她不理人,翻转身子,面朝床内。 看着她的背,他轻叹道:「闷吗?要不要上街逛逛?」 要是过去,她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用灿烂的笑容回报他的疼爱,但是现在……包着砒霜的宠爱,她不会再傻傻地吞下,所以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卓蔺风又说:「我在京郊有一处温泉庄子,冬天泡温泉,别有一番滋味,想不想去?」她不说话。 「张家绸缎庄来了一批新货,你想去看看,还是想让掌柜的送上门?」 他开出无数好条件,她充耳不闻,她把他当空气看,拒绝他所有笼络。 卓蔺风知道她要什么,但他无法允诺。「别闹了,再闹,事情也不会改变。」就怕闹得厉害,狐王大怒,一掌将她给劈了。 他拾起夜明珠一颗颗放进匣子里,那个碰撞声,果真如他所说,更加清脆悦耳,可她不希罕。 敏敏用棉被把头蒙住,她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没想到一个轻轻的动作,她却咳个不停,她受风寒了,他开的药,她半口都不喝,他想帮她治,可她不让他近身,她像只剌蜻似的防着他。 他没辙,也许只有落冬的方法才能对付她。 卓蔺风将匣子放到旁边,用力扯过棉被,敏敏来不及反应,就连同棉被被他扯到床边。 第三十九章 他的动作利落迅速,她还搞不清状况,就被他用棉被给卷成毛毛虫,接着他弯腰抱起她,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 她想挣扎,可是全身被棉被紧紧包裹,动弹不得,她气得鼓起双颊,怒目瞪他。 「折腾自己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淳溪为了你,担心得晚上睡不好?」 淳哥哥担心,那你呢?敏敏想这么问,可是骄傲让她开不了口,万一他回答「我自然担心,你死了,到哪儿再找个合淳溪心意的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女」,她真的会活不了。 「你信我吧,我承诺的事,一定会做到,我发誓你以后的生活只会更好,不会更糟。」敏敏愁眉,好跟糟得由她来定义,不是他说好便好、说糟便糟,他凭什么支配她的人生,还要支配她的感觉? 「我保证你会过得比现在更快乐。」他说得斩钉截铁。 她咬牙切齿地道:「王爷可知道,快乐这种事,别人给的不算数,要自己挣来的才有意思,我想睡觉,你却给我一颗大西瓜,我不会感激,只会嫌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爷何不由着我?」 「其他事都可以听你的,唯独婚事,你得顺着我的意思来。」 「成亲是女子的终身大事,我为什么要把决定权交给你,王爷是我的谁啊?」 「没有我,你早就没命了。」他硬起口气道。 哈,她对骥哥哥挟恩求报,现在他也如此,因果循环怎么来得这么迅速? 「人生在世,若不能过得顺心遂意,活着有什么意思?」 「在后宫你顺心遂意吗?你不也撑下来了?」 「所以我该感恩戴德喽?因为王府比后宫好太多,因为当乞丐都能顺心快活,凭什么当千金小姐不会惬意舒心?王爷是以这种标准来衡量我的快乐吗?」 敏敏瞅瞪着他,不应声是因为无话可说,还是反正不会改变,任由她这个小丑上窜下跳又何妨? 他抿着唇,拉开棉被,将掌心贴在她的后背。 「走开,不要碰我!」她用力推开他的手,这样的动作扯动了胸口,她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别闹,我帮你治病。」 「我不要治,死了最好。」她负气回道。 他耐心地道:「乖点好吗?要是落下病根,往后会很辛苦。」 「我现在不辛苦吗?再辛苦又怎样,不过是一个忍字罢了。」 她气极了,用头用力撞着他的胸膛,他别无他法,只能任由她发泄。 「妹妹哭了?」听见敏敏的哭声,卓淳溪快步跑进屋里,就见她死命用头撞三叔的胸口,他不免有些傻住了。 怎么回事啊?三叔把妹妹惹哭了吗? 随后进来的欧阳杞倒是马上就清楚了状况,卓蔺风竟然在强逼小姑娘出嫁?什么时候他成了半个强盗? 欧阳杞看不下去,他的情操需要这么伟大吗?需要这么舍己为人吗?他看不出来章若敏一颗心全扑在他身上,再勉强,能勉强出个屁来吗? 卓淳溪紧张地抹去敏敏的眼泪,可她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个不停。 「妹妹别生三叔的气好不好?有话好好说,三叔很好的……」 可他怎么哄,她还是哭不停。 卓淳溪急忙把刚到手的匕首递到她跟前,那是皇上赐给三叔的,削铁如泥,还镶满宝石,很厉害。 「妹妹,你喜不喜欢这个,哥哥送给你好不好?」 她没应声,他把匕首放在床上,又从怀里掏出荷包,倒出两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他拿高宝石,对准外头的光,说:「妹妹你看,这个很漂亮哦,放到太阳底下更漂亮。哥哥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见敏敏哭势未歇,他把全身上下的好东西全摘下来给妹妹,可是她还是哭不停。 卓淳溪捧起敏敏的脸对着自己,他扁着嘴,吸了两下鼻子说:「妹妹别哭,你一直哭,害我也想哭,我知道自己老犯傻,妹妹不想要一个傻丈夫,可我有认真读书、认真练武,等我长大就不傻了。我答应妹妹当个好丈夫,我会疼你,不让你受委屈,好不好?」 泪水凝在眼底,诚恳写满他精致脸庞,眼睛一眨,眨出了两滴泪,他的委屈让敏敏倏地停止胡闹。 他天真无辜、体贴善良,她哪有办法伤害他、讽剌他,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把所有过错全算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她的怒气一对上卓淳溪,就像撞进棉花里,她的眼泪掉得好抱歉。 他没有欠她什么,他一心一意地待她好,从没想过从她身上得到任何回馈,面对这样的他,她无能为力啊。 眼泪还挂在颊边,卓淳溪突然扬起笑,大大松了口气。「妹妹不哭了,太好了!来,我们吃核桃糕,欧阳叔叔一大早做的,我有偷吃两块,可好吃的呢!」他抓起一块放到她嘴边。「比落夏做的好吃。」 落夏刚好沏了新茶进屋,听见卓淳溪的话,说道:「少爷又在背后编排我。」 卓淳溪吐吐舌头,小声对敏敏说:「被听见了。」 他放在她嘴边的核桃糕始终没放下,无辜、清澈、漂亮的大眼睛里头写着恳求。 敏敏可以无视卓蔺风,却无法无视他,她勉强张嘴咬一口,可是甜甜的核桃糕,却在她嘴里带出酸涩。 见状,落夏连忙道:「谢天谢地,还是少爷有本事,快快快,再喂我们姑娘几口,今儿个晚上就让落冬给小少爷念话本子。」 卓淳溪眉弯眼弯,对敏敏说:「妹妹多吃几口吧,虽然落冬念书没有妹妹好听,可好歹有得听。」 敏敏望着卓淳溪,突然间觉得自己像被钓上岸的鱼,再怎么挣扎也逃脱不了。 她输「吗?输得彻底了吗? 【第十章 说一不二】 没有人察觉卓蔺风并不好过,但欧阳杞可是一清二楚。 他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物,可如今他的气息紊乱,失去修炼者的心定,他一夜快驰,往返京城与庄子,发泄满腹出不了口的怨气,他夜夜在庄子里练剑,剑气所至,树倒,只是树都快倒光了,也解决不了他的自恨。 这样的卓蔺风令人担心,彷佛一座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消息传来,狐王的人马即将进京。 这代表两件事,其一,宋旭知道敏敏的存在了,他不会放任敏敏助淳溪顺利度劫,敏敏安全堪虑,其二,事情已经传到狐王跟前,敏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嫁给淳溪,势在必行。 多方压力压着卓蔺风,他既要摆平自己的忿恨不甘,还得处理宋旭和狐王,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得应付敏敏的胡闹。 身为几百年朋友的欧阳杞再也看不下去了,怒气勃发,他偏激地把过错全都算到敏敏身上,她不要出现就好,没有她,卓蔺风不会开启情识,不会出现侄叔相争,王府也会像过去那样平静安宁。 可她就是出现了,还处处为难卓蔺风,她不体贴、不懂得为人着想,这么自私的女人,招人恨! 第四十章 欧阳杞无法砍了她,只能时不时剌她几句,偏偏这小丫头有本事,来个相应不理,到最后气得炸毛的还是只有他自己。 「人到哪里了?」卓蔺风一面处理朝堂公文,一面问。 他揽下不少差事,说好听是为皇上分忧,事实上,他是要用繁琐的公事来逃避,他不能多想,想得多了,心就会剧烈疼痛,就会矛盾,就会想着另一种可能。 可是并没有另一种可能,他的人试探过狐王,狐王话说得狠绝—— 不想嫁给淳溪?那就让她魂飞魄散。 不是死亡,而是魂飞魄散,卓蔺风毫不怀疑狐王有这等功力。 敏敏逃不了,他也一样逃不了,他们注定再次擦身而过,而且这一回,他再也等不到她的下一世,因为身为狐后,她会和狐王一样长寿,而他会比她早死,他的记忆、他的爱情,在他消亡那日,随风蒸散。 他和敏敏终究有缘无分。 「到义昌了。」欧阳杞回道。 「能把人拖住吗?」 「干么拖住,就让他们把事实摊在章若敏眼前,让她确确切切知道,那是命运,就算她再闹也逃不掉的命运!」 那些人的手段够狠,章若敏敢说一句不要,他敢肯定,狐王会立即出现,到时,她怎么凄惨怎么死。 「不许这样对她,那不是她的错。」卓蔺风愤怒扬眉,语带恐吓。 「所以呢,是你的错?我没见过比她更可恶的女人,只会自怨自艾,她怎么就看不见你比她更辛苦?这是你要的吗?你乐意的吗?不是啊,那是天命,谁都挡不了的天命!有本事她去跟老天爷闹,她闹你做什么?」 「是我把她牵扯进来的。」如果不要找到她,如果不要爱上她,如果不要将她带回王府,那么避开这世,下个轮回……他们会圆满的,对吧? 是他插手她的人生,逆改她的命运,逼着她走向未来。 「你以为狐族就你一个能人?不是你找到她,也会是别人找到,这就是她的命。」欧阳杞说得斩钉截铁。 卓蔺风苦苦一笑,他没说错,狐族的能人很多,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看在我的面子上,待她好一点,那些人能拖延便拖延些时日,教她再快意几天。」 「她快意了,你呢?」 卓蔺风微微一笑。「她快意了,我便也快意。」 多没出息的话,怎么会从卓蔺风嘴里说出来?他可是人界的英雄,狐界的传奇,这样的人物怎能栽在区区一个小女人手上? 他快气死了!用力踹开大门,欧阳杞往外走,孙先生迎面走过来。 见他表情不豫,孙先生问:「欧阳公子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里?去拖住别人的行程!」他咬牙切齿丢下一句话,随即往外跑。 欧阳杞的声音传进卓蔺风耳里,他微微扯动唇角,在紧要关头,欧阳杞总是站在他这边,突地一个恍神,他又想起也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小米。 没办法对卓淳溪发火,敏敏卯足了劲和卓蔺风对杠。 她同他说话夹枪带棒,他把好东西成箱成柜地往喜春院送,她一句「看不上眼」,就让人往院外丢;一顿饭原本吃得好好的,见着他的脸,她碗一推,一句「不饿」,转头就走。 她毫不客气地让他没面子,可是卓蔺风一点也不介意,天天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一再上门,好言好语地哄着,像在赎罪。 他是该赎罪,用不当手段逼婚,他不比皇上高明到哪里去。 这天,卓蔺风又带着一个匣子来到喜春院,站在门外时,他先深吸几口气,才能勉强把笑容挂上,可是一进到屋子,他的笑容转为热烈。 因为他必须先说服自己,他很乐意敏敏嫁给卓淳溪,那么他才能说服她,嫁给卓淳溪是她不会后悔的决定。 卓蔺风进屋的时候,敏敏正在作画,一幅《春雨海棠图》接近完成,可一抬头看见他,她猛地用力挥两下,大大的叉叉横在图画中央。 服侍的落春「唉呀」一声,「我的好姑娘,这画……」 落春还没说完,敏敏铁青了脸色,将图纸给揉掉,示威似的侧眼睨着他。 「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礼数不周,还望王爷恕罪。」 她这样嘲讽的态度,不是第一回,卓蔺风耐心受着。 他知道敏敏那口气憋着,总得让她吐干净,否则早晚要憋出病来,他不忍她生病,宁可自己受气。 他没忘记她坠谷前的神情,不是恐慌惊惧,而是带着毅然决然的坚定。 被皇上所迫,她找到机会就要逃,即便迎接她的是死亡也不畏惧,他就怕要是自己也把她给逼急了,她会同样不顾一切。 所以,尽情发泄吧,他受着。 卓蔺风把匣子放在桌前,打开,里面是一迭银票。 不是他俗气,而是已经送到不知道该送什么,她才不会丢出窗外。 「敏敏,要不要出去逛逛?听说开了不少家新店铺,有喜欢的就买。」 她想继续任性,想把银票往外撒,可是……逛逛?她挣扎了,如果任性耍赖,无法让他改变心意,那么逃跑会不会是另一种选项? 正在犹豫时,打扮得精神奕奕的卓淳溪从外头进来,后面还跟着欧阳杞和上官麟。 「妹妹准备好没?咱们快点出门,要不然漂亮的面人儿会被挑光,咱们只能选剩下的了。」卓淳溪没问她有没有出门的意愿,直觉认定她非去不可。 敏敏低头保持沉默,她越想和卓淳溪保持距离,他越向她靠近,她觉得窒息,却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可这样是不对的,收下善意,很可能导致他的误解,她不想伤害他,就得狠下心。上官麟和卓蔺风对视一眼后走上前,对敏敏说:「姑娘别担心,戴上我亲制的人皮面具,没人能认得出你。」 「认出来又如何?顶多被抓回宫里,反正都是身不由己,有差吗?」 上官麟一愣,答不出话。 卓蔺风受得住,欧阳杞可受不了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为了讨好她,让她出府散心,卓蔺风不知做了多少安排,她那条小命有多少人在暗中觊觎,没想到她不领情,还说出这种话。 「嫔妃和狐后能比吗?卓蔺譲和卓淳溪能比?你的脑袋要不要割下来洗一洗,免得拎不清。」 她抓起银票用力往欧阳杞身上砸去,泄恨似的对他拳打脚踢。 要不是卓蔺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欧阳杞早就送她一个大耳刮子,这个不要命的女人,她可知道他是什么身分? 敏敏一面打,一面喊道:「谁规定我只有两种选择?谁说不当嫔妃只能当狐后,我就喜欢当贩夫小卒不行?我就乐意当村姑民妇不行?」 卓淳溪没见过这么粗暴的敏敏,吓得躲到上官麟身后。 欧阳杞抓住敏敏的拳头,狠狠甩开。「好啊,你有本事,自己走出去当贩夫小卒、村姑民妇,来人,把隐卫全撤回来,如果你有本事在外面活过三天,我的头剁下来给你当球踢!」 她紧咬着唇,不当狐后就会死?好啊,她试试。 第四十一章 敏敏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但经过卓蔺风身边时,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欧阳,够了!」 敏敏低头,视线落在抓住自己的大手上,也落在手腕的链子上。 那是他送的,金线编织,穿上珠子,珠子不似玉、不似宝石,深蓝色的。 她硬抽回自己的手,褪下手炼,往卓蔺风身上丢。 见状,欧阳杞被卓蔺风压下的怒气再度升扬,不识好歹的臭丫头,他觊觎这条手炼多久了,卓蔺风连看都不让看,没想到她居然视如敝屣。 卓蔺风抓起手炼,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可以忍,他独独不允许她糟蹋自己。 坠下山谷,她伤的不仅仅是两条腿,五腑六脏都受到极大的震荡,几个月下来,有药石调养、元珠相辅,她的身子仍未见大好,况且待天劫日来临,不知道还得吃多大的苦头,珠炼怎能取下? 他抓住她的手,一个旋转,强行将她控制在怀中,硬把珠炼重新戴回去。 欧阳杞双手横胸,冷声道:「干么勉强啊,人家又不领情,由着她呗,反正她有个好歹,也不能算到谁头上。」 敏敏问:「什么意思?」 上官麟瞪欧阳杞一眼,和个小姑娘也能计较?接着他走到敏敏身边,好言解释,「这手炼是极为难得之物,有强身健体之效,若你被人下毒,毒素从皮肤散发出来,这珠子会变色,大夫尚未诊断,珠子会先一步提醒。」 更重要的一点上官麟没提,这手炼是卓蔺风的信物,一旦戴上,那些魑魅魍魉有多远躲多远,没人敢上前招惹。 卓淳溪见她稍微冷静下来了,比较没那么害怕,便也跟着说道:「妹妹不喜欢喝药,戴着它就能少喝了。」 敏敏淡淡地看了卓蔺风一眼,又是施恩?他这是打算让她欠个钵满盆溢,只能以身相许?「拿走,我不需要。」 卓蔺风还未接口,欧阳杞便走到敏敏身前,勾起她的下巴,冷笑道:「你没告诉她,对吧?」 「还有什么是我该知道的?」她骄傲地与欧阳杞对视。 「身子不够好,熬不过天劫,身子不够好,也熬不过洞房花烛夜,淳溪初尝云雨,不懂运功节制,他会尽情在你身上汲取精气,运气好的话,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运气不好的话,你将终生病弱,躺在床上度过余生。可以不要戴啊,想想你当了狐后,却要死不活地在床上拖完下半辈子,这样的生活可够精彩的咧!」欧阳杞用上激将法。 原来还有这一桩?她的人生怎地如此悲哀,让人算计再算计。 她推开欧阳杞、推开卓蔺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需要独处,需要好好想想。 敏敏不知道自己在山洞里待了多久,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冷,她抚着手臂,微微颤栗。 一声叹息,皂色靴子立在眼前。 卓蔺风低头,看着蜷缩成团的她。 很伤心吧?欧阳杞说出来的话是那样真实而伤人,她的委屈让他深感罪恶。 他坐到她身边,轻抚她的头发,低声说:「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让她的委屈决堤,她握紧拳头,狠狠地瞪着他,咬牙怒吼道:「卓蔺风,你很坏,你利用我的别无选择,让我只能选择你的决定。你知道我心苦,撒一点点糖就能让我趋之若鹜,这样你很得意吗?知不知道我真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怜悯,讨厌你自以为是的决定,我讨厌你!」 「对不起……」 「说对不起,是想让我好过,还是让你自己好过?」她横眉竖目。 他把她的身子扳向自己。「仔细听好了,这是我的承诺。狐族专情,成亲后,淳溪绝不会三妻四妾,你不必在意欧阳的话,我发誓不会有他说的那种情况发生,你不会死,不会终生在病床上度过,你会活得有滋有味,我保证你一世富贵、锦衣玉食,保你一生舒心惬意、尊荣康泰。」 敏敏定定地望着他,多好的条件啊,不点头的是傻子,可是她无法逆心,说不出口「我愿意、我乐意」这样的谎言。 他要把她推出去啊,他不要她、不喜欢她啊,他的承诺让她好难过,她不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想象爹娘那样,一个回眸、一个笑靥,便觉得人生值得,他们的幸福短暂却隽永,她不需要千年的寿命,她只想在短短的数十年,与相爱的人相守。 卓蔺风看着她止不住的泪水,心疼得厉害。「别哭,想要什么告诉我,我会尽力满足你,绝不让你后悔这个决定。」 他的无奈中有着无数宠溺,像是在勾引着她蠢蠢欲动的贪欲。 「怎么越说哭得越厉害?」他拿她毫无办法,只好将她揽进怀里。 「你真的什么都能满足我吗?」她可怜兮兮地抬眼望着他。 「对,什么都能。」 他的声音太温柔,害得她的欲望决堤。「我不想嫁给淳哥哥,我想嫁给你。」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转为凝重。 他被她的话打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猛然起身。 她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是你要我讲的。」 「敏敏。」他低唤。 深怕勇气被他一巴掌拍掉,她赶紧抢白道:「我爱你,我只想嫁给你。」 她的这句话,却把卓兰风的纵容给拍死了,他沉下脸,冷冽了表情,淡淡回道:「不可以。」接着甩开她的手。 她用力跪起,用力握住他的手。 他再甩开、她再握住,他再甩开、她再握住……他俯身看她,不带任何表情,她却晓得他在生气。 他压低声音恐吓道:「想清楚再做决定,如果不想嫁给淳溪,明日随我进宫。」 他不敢在她身上冒险,与其魂飞魄散,不如进宫,失去这辈子,他还可以等待她的下一世。 她愣住了,望着他,心凝结成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嫁。」 她沉默,因为不知道怎么响应。 撇撇嘴,卓蔺风寒声道:「既然做出决定,就安心待嫁。」说完,他再次甩开了她的手,大步离去。 敏敏呆愣在原地,突然间觉得心好像被掏空了,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敏敏病了,身子烧得厉害,一天之中有大多时候都在睡。 「姑娘醒了?快喝药。」落秋见她醒了,喜得笑成弥勒佛。 敏敏摇头,拉起棉被把自己埋进去,她不想听到外头的声音。 不多久,传来的是卓淳溪的声音—— 「妹妹乖,快起来喝药。」 敏敏不愿意面对,对他发脾气是罪恶,不对他发脾气是委屈,而不管愿不愿意,她都得面对他一辈子。 卓淳溪坐在床边,不肯离去,他轻轻拍着她的被子。 「妹妹生我的气对不?是我不好,妹妹生一下下气就好,不要生气太久,好不好?欧阳叔叔说生气伤身,妹妹病了,我会担心……妹妹不喜欢喝药就别喝,我也不爱,要不,我让欧阳叔叔给你做好吃的? 「昨儿个欧阳叔叔带我上街,我看见一面镜子,那镜子可好啦,照得好清楚,我心里想啊,妹妹肯定喜欢,就让欧阳叔叔掏钱,欧阳叔叔不开心,他说,我这样喜欢妹妹,要是有一天妹妹硬要离开我,我会心碎。我不懂妹妹为什么要离开,你不喜欢我哪里,我都改了行不行?你别讨厌我……」 第四十二章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得她心痛。 她很想自私,很想大声吼回去:你喜欢我,我便得喜欢你?这是谁定下的规矩?你只想着自己的伤心,有没有想过我的痛心?可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伤害他纯净无瑕的心灵。 欧阳杞也来了,他靠在墙边,冷言冷语,「做出这副可怜样儿给谁看?你这是在委屈自己,还是在委屈淳溪?不过是仗恃着淳溪喜欢你,便为所欲为,逼着我们投鼠忌器。 「章若敏,你给我听清楚,这世间没人欠你,想得到便得付出,眼前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生活,是淳溪赐给你的,没有他,你该在哪儿、就在哪儿。可怜委屈都是你自找的,没人会像淳溪那样哄你,你就算不懂感激,也别搞得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你。 「我不管蔺风给你什么承诺,我还是老话,我不乐意淳溪娶你,但你既然选择留下,该做的事,一件都别想躲掉,就算会死于非命,你都给我好好受着,那是你用眼前的好日子换来的。」 话说得难听,却句句都是真理,敏敏在棉被里,死命咬着唇,咬出满口血腥。 是,没人欠她、负她,喜欢卓蔺风是她的事,谁规定卓蔺风也得喜欢自己? 她贪心不足,她得寸进尺,她利用卓蔺风对淳哥哥的爱来逼迫他,她是个最糟糕的女子,她凭什么委屈伤心? 猛地拉开棉被,她坐起身,视线对上欧阳杞。 欧阳杞很清楚,她已经被逼到底,再也无法反抗。 微哂,她轻声说道:「受教了。」 下床,她强忍住晕眩,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端起已经冷掉的药汤,仰头喝下,苦味滑入咽喉,在胃中翻搅。 她不允许自己呕吐,抓起茶壶,就着壶口,咕噜咕噜把满壶茶水吞下肚。 她企图用茶水冲掉委屈,有多少冲多少。 她再也不哭了,因为欧阳杞让她明白,她没有权利要求什么。 「想清楚,就别再装死装活,那不会改变状况。」 她点点头,该怎样就怎样,若走不出蜀王府,若无法独立自主,就甭提掌控人生。 一阵恶寒从脑门钻入,她僵硬转身,僵硬地往床边走去。她是真的想清楚了,再清楚不过…… 只是走两步,眼前便一片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见她身子瘫软,欧阳杞暗骂一声「麻烦」,随即抢在她摔跌地面之前将人拎起,抱放到床上,接着扬声道:「落春,进来伺候。」 接下来的日子,吃饭、喝药,敏敏乖到让人无法挑剔,只是合作的她,不再鲜明活泼,她还是会对卓淳溪笑,但笑容很勉强,她还是会念话本给卓淳溪听,却无法专心,跳了行也不自觉,她还是会陪卓淳溪玩,但不再快乐,只觉得疲惫。 她时不时流露的落寞与抱歉,让人看了都心酸。 卓蔺风清楚她所有状况,但坚持不出现在她眼前,因为敏敏的直白让他惊讶,更让他手足无措。 月亮西落,天空翻起一抹鱼肚白,厨房的下人开始一天劳碌,炊烟袅袅。 停春园里,晒完月光的卓蔺风从躺椅上坐起,不经意瞥见树梢结霜,这两天要下雪了吧?没有雪的冬天不像冬天。 昨天卓淳溪问:什么时候才会下雪? 欧阳杞说:下雪有什么好的,冷飕飕的,哪儿都去不了。 卓淳溪说:我要给妹妹堆雪人。 卓淳溪那么喜欢敏敏,他身为叔叔,能做、该做的,是祝福不是拦阻。 就算祝福是把刀子,凌虐着他的心,他也必须这么做,因为他什么都不求,只求敏敏一世安康。 起身,他往喜春院走去,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吵架。 「你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否则我要跟落冬姊姊告状。」 「我要讲几次啊,我没拿你的衣服。」 「不然衣服会自己长脚跑掉吗?」 「就算真有人偷,难道一定是我?」 「除了你还会是谁?喜春院里只有我们两个二等丫鬟,难不成落春姊姊她们会看上二等丫鬟的衣服?」 蜀王府的服饰有定制,不同院子的丫鬟穿不同颜色的衣服,而款式布料则代表她们是一等、二等、三等还是粗使丫鬟或仆妇,因此只消看一眼服饰,职位归属清清楚楚。 「说不定是三等丫头偷的。」 「不可能,她们都待在后院,何况你上回就说我那件衣服的针脚比你的好,你肯定是嫉妒。」 被莫名栽赃的丫鬟气到不行。「算了,我不跟你吵,你去告吧,没有证据,落冬姊姊不会相信你的。」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去。 气得指控人的丫鬟猛跺脚。 卓蔺风思索片刻,继续往喜春院走去。 今天守夜的是落冬,自从上回敏敏失踪,几个落自动自发排值守夜。 天冷,姑娘进入冬眠期,睡眠时间长到惊人,搞不懂的,会误以为她们是人类,姑娘才是狐族。 她常睡到午后才起床用膳,陪淳少爷一个时辰后,吃过饭,又进入下一段休眠期。 而这些天,王爷常在夜里或天亮未明之际过来看看姑娘。 卓蔺风在门口对落冬低声交代几句,落冬接下命令,退到一侧,他举步往屋里走。 敏敏睡得不安稳,眉心蹙紧,额头冒出豆大汗水,口中发出呓语。 又作恶梦了?最近她不时发烧、不时晕眩,他为她把脉,是肝气郁结,吃过几帖疏肝理气的药,始终不见成效。 欧阳杞曾冷冷地说:她就是在折腾自己,好让淳溪难受,逼你让步。 可是卓蔺风知道,欧阳杞错了,她折腾自己,却无心让淳溪难受,因为她会伤害任何人,却不会伤害淳溪,她也无意逼迫他让步,因为她清楚他说一不二,他不会让步,只会逼她让步。 恰似她不愿意让,却不得不让,所以伤心,所以郁结难消。 他用衣袖抹去她额上的汗水,遇水结霜的天气,她却流出一身冷汗,让他好心疼。 就在此刻,敏敏猛地清醒,她弹身坐起,张大眼睛四下张望,在确定眼前的男人是卓蔺风时,她扑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她喘息不定,汗水濡湿了衣裳,整个人冻得像根冰柱子,圈在他颈间的手臂僵硬冰冷,微温泪水沿着他颈侧往下流。 她在压抑,却抑不住啜泣。 「怎么了?」 她想说话,却语不成句,她企图控制恐惧,但恐惧控却制住她的肢体。 不久,他贴在她背部的掌心传来温热气息,一点一点钻进她的身子里,与恐惧相抗衡,慢慢地,她狂跳的心脏缓下速度,呼吸逐渐稳定。 见她平静下来,卓蔺风再问一次,「怎么了?」 「作恶梦。」她闭起眼睛,贪婪却又偷偷摸摸地汲取他的体温,渴求一丝宠溺。 「作什么恶梦?」 「梦见雷不断打下来,我被打成焦炭。」强烈的疼痛还在体内奔窜,吞噬着她的知觉,彷佛黑幕罩下,她将被分割成千万片。抬起头,她问:「那就是天劫吗?我一定会死掉的,对吧?」 第四十三章 「不会,有我在。」他口气凝重。 「可是我看见自己死了,看见自己变成一具焦尸,看见灵魂从身体抽出,看见……」看见他抱着她,悔不当初……叹气,她推开他。「没关系的,死了我就可以去找爹娘。」 卓蔺风捧起她的脸,嗓音带着压抑的狂怒,「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说过,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她茫然点头,又茫然摇头。「可是你不在啊,你生气了,你不理我、不见我,你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你,不要胡思乱想。」 抹去泪水,敏敏哀求地道:「我不闹了,我不嫁给你了,你别不理我好吗?」 他的心很硬,可她几句服软的话,教他心酸。「我没有不理你。」 「你整整十二天没有出现了。」她每天计算,越算心越疼。 谁说的?他每一晚都来,只是她不知晓。 「以后不会了。」他承诺。 是不是只要她不再纠缠、不再胡闹,他们就能回到没有隔阂的过去?也好,就维持这样的关系,直到她离去…… 「多告诉我一点狐族的事吧。」 她想要了解狐族?她不再反弹这门亲事?这是好事,可这样的好事却让他心痛难当。 「想知道什么?」 「怎样的狐狸才能活两千岁?」 「修炼成功、运气好的,多数平民在未修炼出人形时就惨遭杀害,即使是贵族,也有一半躲不开天劫。」 「天劫都需要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的人来帮忙度劫吗?」 「没,这时辰出生的人相当稀少,百年难得一见,遇见你是淳溪的幸运。」 「修炼的目的是什么?」 「长命千岁、化为人形、位列仙班,每人追求的目标不同。」 「长命千岁有什么好?」世间百年,都觉得冗长,活到千岁,岂不寂寞? 「人类寿命短,学习往往中断,活得够久可以不断学习,提升知识技能。」 「比方?」 「比方医术、武功、治国。」 所以困扰皇上的大事,在他手里只是小菜一碟,这么厉害的人啊,她有什么本事同他对垒?「你在狐族中是什么身分?」 「我父亲是狐王的手足,父亲过世后,我接下他的爵位,不管人界或狐族,我都是王爷。」 「你父亲不喜欢你,怎会挑选你接位?」 「我不是被他挑选的,是强者为王,我赢、我接位!」 「狐族也有夺嫡之争?」 「有,但我们不用阴私手段残害兄弟姊妹,我父亲有八个子女,其中有六个死于物竞天择、死于天劫、死于修炼,到最后能成为对手的是一一哥,一场法力对决,决定由我继位。」 「若淳哥哥要与宋旭竞争帝位,也要透过一场斗法?」 「对。」 「你们这些幕僚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们助他修炼,助他学习,助他平安,却不会在两人竞争中横插一脚,而且我们不叫幕僚,叫做追随者。」 「你们怎么决定谁值得追随?」 「狐族以血统划分,从淳溪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级别已经在那里。」 「若他的能力不足以领导狐族呢?」 「上天自会将他淘汰。」 「有追随者相助,老天怎能轻易将他淘汰?」 「记不记得种香?」 「嗯。」 「狐族以血统划分,若不合格,孩子就会失去母族庇佑,身上的香气将渐渐淡去,我们再有本事,也无法改变,而这些年来,淳溪身上的香气越来越浓烈。」 这足以证明,他正用稳健的脚步朝王位前进,才会因此引出宋旭的压力。 「香气消失,你们不能为他重新种上吗?」 「种香是狐族身为父母的权利,别人无法取代。」 「可我身上的香……」 「那不同,你是人类。」 敏敏明白了,她于他而言,是非我族类。 「淳哥哥寿命长,我寿命短,结为夫妇是好事吗?」 「狐族奉行一夫一妻,但一方死亡,另一方自会寻找新伴侣,只不过成为狐后,寿命将与狐王同齐。」 「你有过几个伴侣?」 「没有。」 「为什么?」 「我出生便带有残疾,光是存活就很艰难,谁愿意与我为伴?直到最近几百年,我才能行走自如。」 「几百年过去,你身处高位,难道没有女子喜欢你?」 「能同甘不能共难的女子,要来何用?」 「从来没有女子愿与你共患难?」 话说到这里,卓蔺风薄唇微掀,淡淡的笑意让他的双目闪亮晶莹。「曾经有过一个。」 「她是谁?」 望着她的眉眼,看着她小巧微俏的红唇。那年,她也总是用这样的表情对着自己。 「我出生后,父亲不喜欢我,不愿为我种香,但母妃不舍,亲自为我种香,某次两人吵得太过,父亲心狠,趁母亲不注意,命人将我丢弃。我被人类的农夫捡回家,他与妻子多年无孕,带我回去后不久,妻子竟然怀孕了,单纯良善的夫妻认为是我带来幸运,视我如亲子,待我分外宽和。 「十月后,他们生下一名女婴,名唤小米,她的眼睛很大,笑容很甜,我最喜欢抱着她坐在门前晒太阳。小米是我的妹妹,她衷心信任我,即使十八岁以前、未历天劫的我,和现在的淳溪一样傻气,她也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赞成我说的每句话。 「她六岁那年,家乡遭瘟疫,爹娘相继死去,她背着行动不便的我逃离,从那之后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我傻得厉害又不便于行,她却从没想过把我这个负累抛下,她有一口馒头,绝不会饿着我,她是妹妹,却拿我当弟弟照顾。」 他眉眼间的温柔,让敏敏评然心动。「后来呢?」 「没有人告诉我我是狐狸,但天性让我晓得自己将面临危机,我害怕连累小米,便独自离家,找个山洞躲起来,那次的天劫,我差点儿没熬过去。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养好身子,也是在那一年,我遇见洁儿,知道自己的身世。」 「后来呢?」 「再次返回家中,小米……」 「她怎么了?」敏敏心急地追问。 「我失踪,她心急,村里一个好心男子,愿意上天下海陪着她到处找哥哥,只是始终没有我的消息,小米绝望了,后来她与那名男子成亲,邻居告诉我,小米始终没有怀上孩子,公婆逼着她的丈夫再娶,最终她抑郁而亡。」 他庆幸的是,他喜欢小米、亲吻小米,却也因此无意间在她身上种香,让他历经几百年还能再找到她。 敏敏不胜欷吁,感情这回事啊,从来都不容易。「灵魂轮回,你在世间这么久,没再遇见她吗?」 卓蔺风笑而不答。在几百年后,在他有足够的能力守护她之后,他遇见了她,可是最终他还是护不住她,他们俩是情深缘浅,还是命中注定,也许只有老天知道答案。 见他不语,她有些尴尬地道:「我在想什么呢,灵魂轮回、模样变换,你怎能认出她?」 「不,认得出来的。」他反驳。 第四十四章 「怎么认?」 「我为她种过香,虽然很淡,但那香气会附在她的灵魂里。」 「假若再度遇上,你会娶她吗?」 会的,他会娶她、会圆满那份遗憾,这个答案已经埋在心底数百年。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无法与命运相争,前世的小米与他无缘,而今生的敏敏……他们终将错过。 他没有回答,她微微失望,或许世间本就没有永恒的爱情。 【第十一章 靠靠欲动】 年关将至,宫里的赏赐又一批批送进王府。 这次连挑选都不必,卓蔺风直接让人把东西全往喜春院里送。 这段时日,王府和乐融融,没有争端哀怨,表面上看起来好极了。 只要卓蔺风待在府里,敏敏便寸步不离跟着他,像条小尾巴。 他并不反对,任由她牵着拉着,任由她一逮到机会,就往她怀里钻。 敏敏寸步不离卓蔺风,卓淳溪寸步不离敏敏,欧阳杞寸步不离卓淳溪,很多时候他们会待在书房里,卓蔺风处理朝廷政事、狐族政事,以及管理他庞大的商业王朝,敏敏拿着针线缝衣做裙、绣花剌竹,欧阳杞则领着卓淳溪读书识字。 他们各据一方,谁也不打扰谁。 冬夜酷寒,敏敏还是坚持抱着棉被到停春院,陪卓蔺风晒月亮。 她不懂得修炼,无法理解经过一夜内习吐纳,会怎样地精神奕奕,但是待在他身边,光是看着月亮,她便精神奕奕。 因为……时光不多,必须万分珍惜。 看着躺在软榻上,把自己包紧紧,还是冻得鼻头发红的敏敏,卓蔺风笑开,伸展手臂低声道:「过来。」 小小的邀请动作,让她开心极了,她抱起棉被跳下软榻,趿着绣花鞋,叭哒叭哒地跑到他的软榻边,靠近他,躺在他的手臂上。 卓蔺风拉开棉被,将两人的身子包裹住。 转眼,被子沾染他的气息。 喜欢他的体温,喜欢他的气味,喜欢他宽厚的胸膛,喜欢……全部的他,她想啊,若干年后再次回顾此情此景,她依旧会感到幸福。 「王爷。」她的声音软糯,带着撒娇。 「嗯?」 「爷要一直一个人过下去吗?」 「别替我担心,你和淳溪过得好,我便好。」 「爷该替自己打算,别一门心思都放在淳哥哥身上。」 「打算什么?」 「找个女人成亲吧,或许她来不及分享你的辛苦,但她能在未来与你共欢。」 「没必要。」 「千年很长,人会被寂寞淹没。」 「不会,我有你们。」 月光在他脸庞投下淡淡光晕,温柔的月色、温柔的他,她但愿时光停留,再不往前推移。 终于,她在他怀抱里睡熟,卓蔺风将她抱回喜春院。 落冬急忙把炉火拨旺。 卓蔺风将敏敏放在床上,拉过棉被把她裹紧,拨开她额前散发,她嘴角微翘、带着两分娇憨,和那时……一模一样。 在她额际烙下一吻,他往外走,来到小厅,落冬上前。 「找到了吗?」卓蔺风问。 「找到了,用油纸包着,姑娘把它藏在花盆底下。」 他苦笑,移来那么多盆花,竟是让她给物尽其用了。「其他东西查过没?」 「少了三颗夜明珠,还有几块从头面上挖下来的宝石。」 卓蔺风吩咐道:「她身边要跟着人,随时注意她的小动作。」 「是。」 卓蔺风回到喜秋院,发现欧阳杞居然相当难得的没去青楼,而是等在自己的屋前。 欧阳杞双手横胸,一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话说,章若敏将来是要当狐后的,你待她这般亲密,好吗?」 「她还是个孩子,又对这事怕得紧,不安抚,难不成要她横生枝节?」他替自己的宠溺找借口。 「只是安抚?我看你是把她给宠上天了。」 「不行吗?」 「行,当然行。」她是开启他情识的女子,哪能不行?「你下定决心,不后悔?」 「狐王的人马到了。」他没有后悔的空间。「再不久,狐王也会到。」他将亲自主持他们的婚事。 「既然做出决定,就别视而不见,你很清楚章若敏做什么打算。」 「我会阻止她的。」 「光阻止有用?闹一次,或许狐王看在我们的面子上能饶过,多闹个两回,你真当狐王是吃素的。」 「不然呢?」 「依我看,就得当头棒喝,才能让她认清处境,你待她越好,她越觉得自己有商量的余地,在这种情况下,她能不得寸进尺?我认为,她敢胡闹、敢不甘心,全是因为你给她机会,让她相信她有本事改变状况。」 卓蔺风不由得皱眉,是这样的吗? 欧阳杞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相信我,对于女人,我比你更了解、更有经验,女人爱哭,不是因为委屈。」 「不然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男人爱看,要不,章若敏怎么不哭给我和淳溪看,怎么每次都把泪水往你跟前摆?你才是她的头号观众,她不耍你、耍谁去?」 「她不是在耍我。」 「或许是吧,可是你受用啊,下回她再添事的话,奉劝你态度强硬点,千万别以为女子嫁人就会安生,她现在还是个孩子,但她不会一辈子不长大,要是和你传出那么点暧昧,你让淳溪的颜面往哪儿摆?」 卓蔺风陷入沉默,胸口窒闷,非要态度强硬?想起日后,他的心纠结成团。 即将迎来新的一年,府里陆续出现不少访客,有的在喜夏院住下,有的被安排到客栈,管事忙进忙出,到处安排,听说总数有几百人。 他们都是卓淳溪的追随者,一年一会,有人过完年就离去,有人会待到元宵。 敏敏见过当中几个女子,记不全,只晓得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妖艳,连宫里的嫔妃拍马也追不上。 难怪都以狐狸精来称呼美人,她们确实有魅惑人心的本钱。 落夏说:狐族找不到丑的,如果要修炼得比原形丑,何必花那个功夫。 这话说得实在,敏敏见过的狐狸,没有百人也有数十人,他们的眉眼五官、身材气质,无不是千里选一,各有特色。 唯独卓蔺风是个例外,他的五官跟其他狐族相比,真是再普通不过,可是组合在一起,就成了让人过目不忘的模样。 除夕,卓蔺风领着卓淳溪进宫参与皇上家宴。 大年初一,他们又进宫向皇上、皇太后拜年。 大年初二,据说要在府里安排一场家宴,宴请追随者。 大年初五,要安排留下来的追随者到庄子上游玩。 落春告诉敏敏,庄子在京郊,马车往返不过半个时辰,能够容纳上百人,庄子里头有温泉和冷泉,是狐族们的最爱。 大年初二这一天,敏敏很早就被叫起来,落春一双巧手为她细细打扮,不让她在「狐狸精」中落败。 「姑娘放心,我会让你艳冠群芳。」 敏敏才不在乎这事儿,她只在意能不能在宴会中看见那张令人安心惬意的脸庞。 卓蔺风会出席的,他说要亲自把她介绍给贵族成员。 第四十五章 「行了,姑娘照照镜子,这样打扮可好?」落春道。 落秋搬来一面磨得光亮的大铜镜,能从头照到脚,是卓蔺风特地为敏敏寻来的。 她个子矮小、身材单薄,露在外头的肌肤莹白如玉。 落春让她穿着一袭薄如蝉翼的银红色纱萝裳裙,飘逸却不透明,整人彷佛被笼罩在烟霞云雾中,衬着她绝俗容颜,有如芙蓉般清雅端丽。 她的脸上无半点脂粉,乌溜溜的头发松松地绾成髻,斜插着一支云纹白玉簪,额间一颗从绾鬓金缠凤里流垂的宝石娇红欲滴,与她艳润的丹唇相映生辉。 她没想到自己竟也可以这般明媚动人。 用过早膳,卓淳溪跑到喜春院接人,看见敏敏,他怔住,转向落春问道:「这是妹妹吗?」 落春捂着嘴巴笑道:「不是妹妹是谁呢?」 卓淳溪拉起敏敏的手,认真地看了半晌。「妹妹变得不一样了。」 「又没抹脂涂粉,哪里不一样?」落夏道。 他犹豫地绕着敏敏转圈,想看透什么似的。 「敢情小少爷从没认真看过咱们姑娘。」落春调笑道。 敏敏说:「淳哥哥不喜欢?那便换了吧。」 落春急忙阻止道:「姑娘摆弄这身打扮可花了大半个时辰,小少爷这样真不给面子。」卓淳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是我傻,妹妹太漂亮,我认不出来。」 「谢谢淳哥哥夸奖。」 「走吧。」卓淳溪向她笑道。 敏敏微微一笑,跟着他一前一后走出喜春院。 喜夏院也许不是王府里最精致的院子,却是占地最大的,否则哪能容纳这么多临时访客。 一进院门,敏敏就到处捜寻,直到瞧见卓蔺风,她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卓淳溪和敏敏进入喜夏院之后,几十双眼珠子就往他们身上飘,各自在心底考虑。 小小人类怎能成为狐后,就凭她出生八字好?真是令人嫉妒呐,待小两口成亲,狐王定会奉上大礼,到时这个没修炼过的普通凡人就能脱胎换骨,成为狐族的一分子。 敏敏不喜欢她们的眼光,直觉想朝卓蔺风走去,可是半途被欧阳杞、上官麟拦住,紧接着她就看到卓蔺风招呼人离开喜夏院,这让她有些失落。 这些天卓蔺风又开始忙了,忙得马不停蹄,成日不在王府里。 他没有不理她,有好东西还是往她跟前送,再忙还是会到她跟前晃两下,只不过没有时间和她一起晒月亮,没时间同她说话。 在欧阳杞和上官麟的引领下,敏敏和不少人打招呼。 严格说来,他们都是长辈,因为辈分不足的人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最后欧阳杞把敏敏留在女人圈中,将卓淳溪带到男人那里去,与他的追随者们说说话。 敏敏对众美微微一笑,找个安静角落坐下。 「你和淳少爷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一名女子向她走近,好奇地问。 敏敏回道:「我们在宫里认识的,当时他碰到一点问题,我帮了几句。」 「只帮上几句,淳少爷便认定你,你也未免太好运。」 是好运吗?她不认为,只是环顾众美的羡慕眼光,她选择静默。 「听说淳少爷可在乎你了。」 「还好。」敏敏道。 「什么还好,你们看!」名叫玉燕的狐族女子抓起敏敏的手腕道:「淳少爷连他的元珠都送给你,肯定是爱极宠极,在他心里,谁都比不上你。」 「对不起,你说这是什么?」 「不会吧,你不知道?」 敏敏摇头,她确实不知。 「这叫元珠,在出生那天从娘胎带出来的,随着修炼者的功力越高,元珠的能量越强,在狐族里并非人人都有,只有血脉高贵的贵族男子才能得到。」穆童满脸羡慕地道。 如果有男子愿意将自己的元珠给她,她便死而无憾。 「所以呢?」 「戴着元珠,修炼会事半功倍,生病受伤也会比平常复原得更快,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身分标记。蓝色代表皇族,你手上这颗,蓝得这么纯粹,表示这颗元珠的主人和狐王血统非常接近,你戴上它,所有人都会晓得你和淳少爷的关系。」 敏敏惊讶,这东西如此珍贵,而他毫不犹豫地给了她? 玉燕发现什么似的,拉高她的手腕,对着阳光照,不久后说:「不对!」 「哪里不对?」穆童问。 「淳少爷还没有历天劫,怎能有这么高深的修为?」 「怎么说?」敏敏问。 「你看这珠子圆润光滑,还隐隐发出银色光芒,若非修炼近千年,珠子哪是这个模样。」 穆童笑道:「淳少爷有那么多追随者,一人捐出十年功力就有。」 「说的也是。」玉燕同意。 她们一句接一句,让敏敏无法更正。 「你们仔细看,淳少爷的元珠和蔺爷的是不是很像?」玉燕道。 「我们又没见过蔺爷的元珠,怎么晓得像不像。」穆童说。 一名黄衣女子暧昧地戳戳玉燕。「所以你见过蔺爷的元珠?」 蓝翠突然上前,朝玉燕努努嘴,似笑非笑道:「不就是这样吗?当初人家爱慕蔺爷,爱慕得可厉害啦!」 「你不要胡说。」玉燕被当众说破,脸上发窘,手一甩,杀气现。 敏敏被她的袖风扫过,脸颊热辣辣地烫着。 穆童连忙劝架,「别闹事,这里是蜀王府!」 「是啊是啊,淳少爷是蔺爷的侄子,血缘相近,元珠长得像,有什么不对?」 「你们怕闹事,我可不怕,有胆子动手,就别怕闹大。」蓝翠不依不饶,朝玉燕回掌。人人都有武功,相准角度,掠掠身子,就能轻易将掌风化开,唯独敏敏是个倒霉鬼,啥都没说没做,就被牵连。 这次的掌风虽没打到她,可气流涌动,她没站稳,踉脍几步,小腿撞上石椅,疼得直皱眉。 「你不造谣我会动手?」玉燕怒道。 「是造谣吗?我还记得某人那时穿着一身薄纱,趁蔺爷修炼时躺到人家身边,想来个双修。」蓝翠越说越不象样。 玉燕恼羞成怒,伸手往蓝翠脸上抓去。「贱女人,别以为旁人都是瞎的,丈夫还没死呢,就想找下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蔺爷会喜欢你这种烂货。」 「我是烂货,莫非你是黄花大闺女……」 开口也动手,两人就这样在凉亭里打起来。 敏敏看呆了,她哪见识过这种撒泼怒骂的市井泼妇样儿,就算是以骄纵泼辣出名的明珠公主,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啊,她大开眼界,突然觉得她的任性胡闹,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傻看着,不晓得小打会在瞬间变成大闹,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谙武功,哪里晓得该如何避开,就在两人对招到她跟前,拳头就要招呼到她脸上时,背后一阵风掠过,她被人拦腰抱起,几个旋转,险险避开即将到来的拳头,同一时间,凉亭的栏杆应声折断。 栏杆后方是一座湖,这么冷的天,如果被打落湖面,不死也是半条命,她还来不及后怕,先闻到熟悉的薄荷味,她猛地仰头,看见卓蔺风,惊吓的小脸顿时化成一张笑脸。 第四十六章 「还笑得出来?碰到危险不会跑吗?」欧阳杞抱怨的话语传来。 敏敏没生气,相反地她很开心,因为她正在卓蔺风的怀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她朝欧阳杞抛去一个欠揍表情。「我没见过女人打架,自然会看傻。」 「连女人打架都没见过?真是孤陋寡闻。」欧阳杞还她一眼,看来,要他拿她当狐后尊敬是很难了。 卓蔺风冷眼瞪着惹事的,对管事道:「把人请回屋里,谁也不准离开。」 他不相信事情这么单纯,拌嘴几句就能打成这样,当他是死的吗? 管事看着脸色铁青的王爷,低声应下,走进凉亭里说道:「几位夫人、姑娘,请随小的来。」 惹事之人忿忿不平,被波及的几人更是生气,可是她们都晓得蔺爷的性子说一不二,不敢有任何怨言,垂头丧气地跟着管事走。 玉燕在经过敏敏身边时抱怨一声,「连这样都闪不过,哪有资格当狐后?」 敏敏、卓蔺风和欧阳杞都听见了,卓蔺风扬声喊,「把伍姑娘绑到喜冬院。」他要亲自审问。 那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嫉妒,但听在卓蔺风耳里更像解释,解释她身后没人,解释今天的事纯粹是一场女人意外。 但他真的不傻,在人类的朝堂为官多年,尔虞我诈的事儿见多了,这点小动作别搬到他跟前演。 女人圈散开,敏敏笑道:「我觉得伍姑娘说的有道理,我确实不符合资格,爷要不要广贴告示,看看哪里还有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女子?」 欧阳杞大翻白眼,若有旁人可以选,谁会将就这个任性家伙? 卓蔺风想讲几句安慰话,以提升她的自信心,却想起欧阳杞的提醒,于是他板着脸,让下人送她回喜春院。 经过上次的事件,敏敏不必再到喜夏院应酬,但卓蔺风、卓淳溪、欧阳杞、上官麟等人,全都在那里与狐族权贵们论事。 连卓淳溪都不来了,敏敏有些无聊。 「姑娘,绣这么久,眼睛都快花了,要不到外头走走,折两枝新梅供瓶?」落秋沏了一盏热茶放到她手边。 敏敏放下绣件,打开茶盖,蒸腾的热气伴随茶香直扑鼻翼。 王府的茶好,宫里的都比不上,可是这里哪样东西不比后宫好?吃好穿好住好,人心更好,倘若她肯安分,按照卓蔺风的计划走下去,她可以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 偏偏欲望无止境,得陇望蜀,有了温饱想要舒心,有了舒心想要自由,有了自由又渴望爱情,这种性格真是要不得。 她轻啜了一口茶后放下茶盏,笑道:「好,出去走走。」 喜春院和喜秋院只有一墙之隔,但两个院落的后方有一大片默林,去年梅子结得不好,却也收成了几十瓮,酿酒、做梅酱、腌梅,满足敏敏的口腹享受。 照顾府中花木的是陈爷爷,他不是贵族,才五百多岁就满脸皱纹,落春告诉她,别担心,陈爷爷还有一百多年寿命。 这就是平民狐狸的好处,虽然缓慢,但他们会随着时光老去,不像贵族那样,永远维持在二十几岁、风华正盛的年纪,这样的他们和人类生活更贴近。 未入梅园,已闻阵阵梅香扑鼻,踩着地上的薄雪,吸一口沁凉的空气,唉……这么享受的日子,只有傻子才会放弃,可以见得她傻得厉害。 敏敏款步向前,四个落在身后跟随。 上次的事件明明小到不能再小,就是两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大打出手,偏偏卓蔺风把事情看得很严重,命人随时随地跟着她,这让她很苦恼呢,她又不是将军,走到哪里都要带上一队兵马。 「今年梅花开得好,肯定可以收成不少梅子,到时咱们一起过来采吧?」落夏兴致高昂地说道。 敏敏浅笑,却不应声,到时候她还在这里吗? 五人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几个落说着狐族趣闻,敏敏同她们分享后宫鲜事。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三跳,几个落身分低下,又是关在大宅院里的狐狸,可她们的见识远非敏敏能够比拟。 她们见过的山川风光,经历过的世间风雨,体验过的历史民情,远远多过于她,她这才终于明白长命百岁的好处。 「姑娘不晓得,有多少姑娘羡慕您呢。」 「羡慕什么?」 「不谈少爷待你有多好,就说少爷的身分好了,这门亲事谁不想高攀?过去来府里拜访的姑娘们,谁的眼珠子不是死死贴在少爷身上,就盼着能得少爷青眼。」 「我还以为她们眼里只看得见王爷。」这次的事件起源,不就是卓蔺风? 「也是,王爷不简单呐,能力功力不说,在狐族和人界都有极高的身分,在商场的本领更不用说了,能嫁给王爷是天大的幸运。」落春道。 「听起来,你们很崇拜王爷?」敏敏问。 「谁不崇拜?咱们狐族的未婚女子,哪个不想与王爷结成连理,可惜王爷一个都看不上,您还记得伍姑娘吧?」 「嗯。」 「伍姑娘的身分可尊贵啦,父亲是狐王的宰相,母亲是侯门千金,她一心一意想嫁给王爷,什么手段都用过,还求狐王牵线,可咱们王爷不点头,再多法子都没用。」 「后来呢?」 「哪有后来,王爷说,倘若再提此事,他便撂担子,退隐朝堂,自此狐王再没提过王爷的婚事。」 是为了小米吗?敏敏有些吃醋呢。 伸手,打算攀折梅花,这时候一声呼啸从耳边传来,敏敏下意识转身,发现落冬已经和人交上手。 那人身穿黑色夜行服,身材高大,脸上蒙着黑布,虽然看不清样貌,但全身上下散发出危险气息,只是目光相触,敏敏便不由自主地颤栗。 刺客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剑花一朵接一朵,看得人花了眼,逼退落夏、落冬等人之后,他朝敏敏飞过去。 落冬反应迅疾,才站稳,立刻举剑扑身朝他剌去。 他不理会落冬的长剑,手指直取敏敏脸面,他的速度极快,敏敏根本来不及跑掉,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插入她双眼。 落冬大喝一声,剑剌入对方腰部,剌客动作略缓,落秋趁机一把握住敏敏的手腕往反方向跑。 落春、落夏一个跳跃,顺手折下梅枝,刷刷刷连续几招攻击黑衣人,敏敏这才晓得她们都有武功,只不过落冬更好一些。 她们只能勉强抵挡两招,前一刻才合力将剌客逼退,转眼两人的身子就被一股无形力量打退,紧接着一股上扬力量,她们身子像破布似的朝空中抛去,再重重落下。 落冬抢身上前,一出手就是杀招,落秋抱起敏敏将她夹在腋下狂奔,两条腿像装了风火轮。 但不过几步,敏敏就听见落冬受伤的喊声。 落秋闻声,跑得更快,只是她再快都快不过剌客。 砰的一个强烈撞击,落秋后背被击中,强大的冲击力道把两人往前带,落秋口喷鲜血,夹抱着敏敏的手跟着松开。 敏敏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剌客带进怀里。 「你是谁?」敏敏问。 他没有回答,几个快速跳跃。 第四十七章 眼看自己就要被带出王府围墙,敏敏心头一急,低头狠狠咬住对方手臂。 与此同时,再次的撞击力道打来,敏敏身子震动,只觉得五腑六脏全移了位,剌客没躲过这招,但他硬是不松手,即使手臂已经被咬得见血。 他从腰间抽出软剑,旋身应敌。 转身之际,敏敏看见卓蔺风站在五步之处,远处还有数个人影狂奔而来。 她松了口气,得救了…… 「别担心,我会救你。」卓蔺风说。 敏敏笑着回道:「我不担心。」 两个不惊不慌的人,两句笃定的对谈,让剌客焦心,他把剑抵在敏敏脖子上,想让卓蔺风忌禅。 怎料都这个时候了,敏敏还笑得出来,她对剌客说:「小心点,别把我给刮伤了,否则……」她指指卓蔺风。「你会死得很惨。」 剌客怔愣,他被个小丫头给威胁了? 分明剑在她颈间,他却觉得锋芒抵在自己胸口,彷佛转眼间,他将血溅五步。 怔忡之际,卓蔺风射出一支细针,针很细,没有人看见,剌客只觉得一阵细微疼痛,便发现右手发麻,再举不起长剑。 逃不了了!剌客心头一凛,只求完成任务,他左手改抱为抓,五指狠狠掐住敏敏的颈子。 敏敏喘不过气,脸色由白转紫,痛苦难当,可她却极力强忍着,笑得自负,眼底还带着淡淡的哀怜,好似在看着将死之人。 她半句话都没说,可传达的意念惊人,剌客竟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这时,卓淳溪、上官麟、欧阳杞以及几个武功高强的追随者到了,他们站在卓蔺风身后,没有动手的企图,但看好戏的意味明显。 他们就是在看好戏,敢动卓蔺风的人,不知道他的胆子是怎么长的。 毕竟曾有人说过:宁可与阎王作对,也千万别和蔺爷对垒。 剌客感受到一股惊人气势,他在发抖,但掐住敏敏的五指却越缩越紧。 卓蔺风双手负在身后,缓步上前,让人惬意舒服的五官变得狰狞。 随着他的靠近,剌客感觉好像有几百把匕首正在往他身上刻划,先是微微的痛,接着加剧。 咻地,一道血柱从他的手腕疾喷而出,掐住敏敏的手指瞬间松开。 黑衣人惊愕地睁大双眼,这是怎么回事?卓蔺风明明没有动手……天哪,他居然已经练成了无影剑? 无影剑,世间最高明的神功,不须刀刃,光靠意识便能杀人于无形,可他以为那只是奇闻。 剌客两眼越张越大,惊惧爬满脸庞。 卓蔺风抢快一步,在敏敏倒地之前将她接住。 敏敏靠在他怀里,捂着胸口,不停干咳。 看见她红肿的脖子,卓蔺风转过头,凌厉目光朝黑衣人胸口望去。 顿时,黑衣人感觉有人朝自己胸口插进一把剑,他张嘴大口大口呼吸,却吸不到任何空气。 卓蔺风朝欧阳杞递去一个眼神,欧阳杞上前一把提起剌客的后领,阴恻恻地笑道:「兄弟,咱们来谈谈心。」 欧阳杞想和剌客谈出幕后凶手,谈谈还有多少人在暗中埋伏,他这人啊,最喜欢赶尽杀绝了。 卓蔺风打横抱起敏敏,紧咬着牙不发一语,他走得飞快,双眼盯住路面,像要把路给盯出洞似的。 躺在他的怀里往上看,敏敏看见他的脸色铁青,她勉强吞下口水,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等他低下头看向自己,她才哑声道:「别担心。」 听见她的声音,卓蔺风凌厉的目光转为柔和,脸上写满抱歉,他说要保护她的,却让她遭遇危险。「对不起。」 「没关系。」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我相信。」她拍拍他的手臂,说:「笑一个,我不痛的。」 才怪,她声音都哑了,而且她真是个怪丫头,该哭的时候不哭,不该哭的时候却哭得异常卖力。 虽然如此,他还是对着她笑了,因为欧阳杞没说错,他总是不由自主听她的话。 卓蔺风没猜错,不管是伍玉燕或剌客,都是宋旭派来的。 敏敏觉得冤枉,生辰八字不是她能够选择,怎就莫名其妙被推到风口浪尖?本以为经过此事,温泉庄子之旅会暂时停办,没想到卓蔺风反其道而行,决定高调。 欧阳杞问:「你不怕章若敏发生意外?」 卓蔺风道:「不把肥肉吊出去,怎勾得住馋猫?」 这样的对话,敏敏听不到,她正忙着自己的计划。 大年初五,几十辆马车前往温泉庄子。 敏敏掀开车帘,目光始终看着外头,她默默背诵路径,强记车行方向。 到庄子上的访客不少,卓蔺风特地为敏敏保留一个独立院子,剌客事件、四个落都受了伤,只能留在府里养伤,眼下在她身边伺候的是颜春、颜夏。 大队人马早上从京城出发,中午抵达庄子。 温泉庄子在京郊山上,被树林包围,卓蔺风买下整座山,山脚处有一大片醒目竹林,竹林外住着十几户人家,村名就叫竹子村。 进到庄子,大家像下水饺似的,争先恐后往温泉池去。 敏敏不必跟人挤,因为卓蔺风派人在离庄子十里处挖池引泉,筑起围篱,那是她专属的温泉。 有颜春陪伴,敏敏用大氅藏着小包袱前去,她命颜春在外头守着,泡过大半个时辰才舍得起来。 泡过温泉,全身暖烘烘的,敏敏不想回去,想在温泉池附近晃晃。 此处有地热,比其他地方温暖,敏敏只着一件长衫,坐在石头上仰头吹风,懒洋洋的不想动。 「姑娘别贪凉,很容易受寒的。」颜春苦口婆心劝道。 「不会,我热呢。」话才出口,她就打了个喷嘻。 「瞧,冷着了吧,咱们回去可好?」 「再坐一会儿吧,这里舒服。」说完,她又打个喷嚏。 颜春听得头皮发麻,劝道:「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放心,不会的,我有这个。」她炫耀地露出腕间的元珠,可大话甫出口,她又打了个大喷嚏。 颜春越看越心惊,偏偏屡劝不听,只好让步。「要不,我回去拿件厚袄子。」 闻言,敏敏点头如捣蒜。「就这么办。」 见敏敏回答得如此爽快,颜春心生戒备。「姑娘不会乱跑吧?」 「要跑去哪里?附近有几十个人守着呢,插翅都难飞。」 这倒是大实话。可颜春性子谨慎,道:「姑娘要发誓才行。」 「发誓?这么严重?」 「要是我把姑娘弄丢了,爷肯定会把我给剥皮,晒成狐狸干。」颜春嘟嘴道。 她的话逗得敏敏呵呵笑开,她高举五指,表情郑重。「我发誓绝不乱跑,否则就让爷把我剥皮,晒成人干。」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颜春才把心给放回肚子里,返身往庄子跑去。 见她跑得够远,敏敏立刻返回温泉池边,从小包褓里拿出卓淳溪给的匕首。 她先四下张望,择定三棵大树,开始挖着,同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敢有半分松懈,终于在颜春回来之前,把偷出来的衣服和宝石埋好。 第四十八章 扯来野草,覆盖在翻动过的泥土上头,几次回顾,确定不显眼之后,她默默记住藏宝位置。 这是她独力完成的第一件事,之后会有第二件、第三件……终有一天,她将发现,独立自主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姑娘。」颜春远远看见她,挥手招呼。 「我来啦。」深吸气,她朝颜春走去,跑得近了,她勾住颜春的手,道:「瞧,我没乱跑吧。」 「是,姑娘最守信。」主仆俩笑闹着往回走。 直到看不见人了,卓蔺风和吴管事才从大树后方走出来。 无须主子下令,吴管事自动将最近一处「藏宝穴」挖开,里头是一套丫鬟穿的棉布衣服,用油布包裹着。 很聪明,这样就不会弄湿,对首度离家出走的人来说,考虑得还算周到。 卓蔺风强压不悦,沉声道:「挖出来,全部带走。」 他发誓,这次他再不会被她几句话所影响。 【第十二章 成为好姊妹】 大年初十,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庄子,喜夏院里的客人散去九成,卓淳溪又开始往喜春院跑。 敏敏恢复过去的认真,专心陪他玩,尽力为他念话本,表情动作样样到位,还熬夜给卓淳溪做了一身崭新衣裳,淡紫色长衫,腰系锦带,带子上缀起各色宝石。 卓淳溪很喜欢,嚷嚷着元宵节要穿新衣裳去赏花灯,他说:「妹妹待我这般好,我一定要猜对灯谜,给妹妹赢盏漂亮花灯挂在屋里。」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同意,她听着、笑着,时不时握住他的手细细叮咛,「淳哥哥要好好用功、认真修炼,以后当个最厉害的狐王。」 「我会。」 他还小,可是眼神认真,敏敏相信他一定会做到。 「当狐王不容易,在其位、谋其事,淳哥哥要造福狐族。」 「我会。」 她谆谆教诲,像个老妈子似的,她的态度让欧阳杞很满意,因此经常下厨犒赏她。 日子在偷快气氛中过去,转眼迎来正月十五。 元宵节很热闹,大街上到处人挤人,这时候大队人马一起出动是不智的行为,因此喜夏院的客人们提早一批批出府。 月上东山,卓淳溪打扮一番,候在王府门口,见敏敏出来,他跑上前,炫耀转身。「妹妹,我穿这样可好看?」 「再找不到人比淳哥哥更好看的。」敏敏由衷的赞美,让卓淳溪得意极了。 敏敏没有刻意打扮,戴妥人皮面具后,头上只插了一柄玉簪,耳垂处两颗小东珠,东西小小的,但价值不菲。 落春说:花灯节有不少人贩子和抢匪候着呢,专等他们这种钱多的公子姑娘下手。虽说有落冬在,不怕贼偷惦记,但遇上了,多少会觉得扫兴。 「我也这么觉得,欧阳叔叔说妹妹手艺好,以后我会有穿不完的新衣,我可真好运!」敏敏没接话,看看左右,问:「王爷不来吗?」 卓淳溪摇头。「三叔和欧阳叔叔忙着呢。妹妹不怕,我保护你。」 知道他不来,敏敏不晓得是失落还是松口气,本想见最后一面的……不过这样也好,从淳哥哥身边逃开,总比从卓蔺风身边脱身容易。 掩去失望,敏敏坐上马车。 一路上卓淳溪看着外头街景,叽哩呱啦说个不停,稚气的眼里充满好奇,每次的惊呼声都让人忍不住发笑。 他就是个孩子啊,敏敏无法想象,历过天劫、长成大人之后淳哥哥会是什么模样。 内城封街,所有马车必须停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口外。 敏敏下车,卓淳溪拉住她的手,身后跟着落冬、颜春和两名府卫,敏敏刻意挑人潮多的地方走,那里摊贩集结,卖花灯的、卖杂物的、卖吃的……为着抢生意,贩子扯着喉咙大喊。 卓淳溪果然猜中两个灯谜,替敏敏赢来两盏小花灯,敏敏把花灯递给落冬,拉着卓淳溪往前走,一路逛也一路买。 敏敏没带银子,钱全是从卓淳溪的荷包里拿出来的,为敏敏花钱,他很高兴。 不多久,他们身后四个人手里都捧满东西。 这时候,一阵敲锣打鼓声响起,敏敏拉着卓淳溪往人群挤去。 原来是杂耍摊子,一截木棒在那人的手中灵活得像条蛇,他不断翻转、抛上抛下,耍各种特技,掌声、喝采声四起。 卓淳溪看得痴迷,不知不觉松开了敏敏的手,他在鼓掌,敏敏看着他,也笑着拍手。 然后,那人把木棒换成椅子。 没想到笨重的椅子在他手中竟也轻巧灵活,他用手耍、用鼻子顶、用脚耍……花样百出,看得卓淳溪目不转睛。 敏敏转头望去,落冬等四人手里抱着太多东西,行动不便,被挤在人群后头进不来。 瞅准时机,深吸气,敏敏弯下身,凭借着身子娇小灵巧,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多久功夫,她钻了出去。 蜀王府的马车停在北城门,敏敏看准方向,往人最多的方向走,弯弯绕绕,离北城门越来越远,直到南城门在望,她才松口气。 南城门外停了不少马车,她犹豫片刻,往前走去,问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这位大哥,载人吗?」 「姑娘,我们这是大户人家家里的马车,不载外人的,您要雇车得到车行去。」 「车行?」她从小到大出入皆有人提早备好马和车,哪晓得车行是什么。 她满头雾水的模样惹笑了大叔,看她一身昂贵行头,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和家人走散,才会想找车送自己回府,看着她讨喜的笑容,他指了个方向。「看见那间铺子吗?」 敏敏顺着望去,那里有间大屋子,屋里灯火通明,外头停着四、五辆马车。「你进去同掌柜的说要雇车子,说清楚地方、谈好价钱,就会有人送你。」 谢过大叔,敏敏朝车行走去。 不多久,一辆马车载着敏敏前往竹子村,一路上她不断从车帘往外探,确定车夫走的是她记忆中的路,直到竹子村出现眼前,她才稍稍安心。 敏敏用耳环做为车资,快步往竹林小径走去,她低头走得飞快,并未注意到身后那抹黑影。 夜很黑,幸而月色明媚皎洁,不过半个时辰,她已经到达埋宝的林子里。 她用匕首挖开第一处,脑子里全是盘算,她计划拿了东西之后便往南走,她不知道路,不晓得南方有什么,但是有钱就有胆,她相信自己可以走到下一个村落…… 没有?怎么会?她明明把衣服埋在这里的呀! 举目四望,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转身,她加快动作挖开第一一处……又没有?第三个位置……还是没有? 怎么回事?是她记错了,还是谁拿走她的东西? 敏敏不死心,拿着匕首像土拨鼠一般到处挖洞。 她从天黑挖到天明,两只手臂沉重得无法高举,每棵树下都多了好几个坑洞,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她却满头大汗,计划被莫名破坏,她该怎么办?看着千疮百孔的泥地,她的心也千疮百孔。 依照计划,她打算离京城越远越好,可是那得有银钱傍身,如今她身无分文,能不能活着走到下一个城镇都难讲,难不成她得重返京城? 第四十九章 她不想,京城那么危险,可她只对那里熟悉,谁可以帮帮她? 她慌乱害怕,却捧着脸,一次次鼓励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抬起头,深吸气,远眺初升朝暾,没关系,只是一时不顺利,她必须坚持下去,她可以的,努力再努力,早晚会让她走出一条坦途。 返回京城,敏敏累到说不出话,但她不允许自己停下,这条路是她选的,她就要走到底,她咬牙向前,把拳头握得死紧。 不远处的那抹影子也握紧了拳头,眉头紧皱,倔强是再糟糕不过的事。 走着走着,敏敏撞上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抬起头却发现……是她!那个卖豆腐脑儿的姑娘。 殷菀一眼就认出敏敏,更正确的说法是,她一眼就认出敏敏腕间的元珠,因为那样的珠子她也有。 「你怎么这样狼狈?」殷菀问。 那个跟在她身边的大男孩为什么没护着她?长得这么漂亮,她知不知道独自在外头走动,会碰到多少危险? 敏敏苦笑道:「我……离家出走了。」 「嗄?」殷菀难掩吃惊。 殷菀的祖母不久前过世了,她已经打包好,准备离开京城,却没想到会在半路捡回一个娇娇女,更没想到几句问答,两人会成为朋友,也许是因为她们都孤单,也许因为她们身上的元珠有着相似的气场,拢住两人。 「你在这里长大,京城是你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为什么要走?」敏敏问。 殷菀喜欢敏敏,不是因为那张绝丽的人皮面具,也不是她甜糯娇软的嗓音,而是眼神。 她的眼眸干净透亮,未被尘世污染过,她用最单纯的角度看待世情,用最纯粹的心思对待周遭,这样的双眼,让殷菀联想到另一个人和她一样干净、一样纯粹、一样单纯的人。 殷菀回道:「我不是京城人,我住在南方的陵县,那里很美,有山有水,还有一座大宅院,若不是……我想在那里待到老死。」 敏敏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大大的眼睛望着殷菀,直接而简单地曝露了她的好奇。 殷菀一哂,没什么不好说的,她只是怕交浅言深,吓坏小姑娘,不过既然她想知道,她也不隐满。「我爹是个举子,十几年前进京赴考后失去消息,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有村人说在京城见到我爹爹。祖母听了,想让娘进京寻找爹爹,但娘抛不下年幼的我和身子羸弱的祖母,婆媳俩关起门谈了一晚,却还是谈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她们只好去庙里求神问卦,师父让我们全家一起进京,说是在京城我会有大造化。所以没几天我们收拾好家当,雇了一部牛车进京。」 「找到你爹了吗?」敏敏问。 「有,他舍弃娘亲,迎娶恩师的独生女,连带也有了荣华富贵、家产无数,仕途一片光明,他没有放弃的理由。」 「那你娘怎么办?」 「他要我娘以妻为妾,带祖母和我进府,我娘拒绝了,她本想送祖母去我爹那享福,但祖母有骨气,宁可不要儿子,也要跟我们一起。娘暗自埋怨,哪来的大造化?早知如此,不如留在陵县,就当丈夫死了。祖母几番考虑后说:‘我们回去吧,守着那几亩田,也不至于饿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留下来?」 「娘从爹手里拿到休书,整理好行李,打算回乡,那时正值元宵节,陵县没有这样热闹的景致,我们决定看完花灯后再起程。那天,娘和祖母带我出门,谁晓得人潮拥挤,我复被人贩子给抓走,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屋子里,还有另外四个孩子。 「当中有个漂亮男孩,他穿着一身锦衣,一看就知身分不凡,他大概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吧,哭闹得厉害,人贩子怎么都哄不了,许是担心哭声引来注意,一个恼火竟要把他拉出去杀了,情急之下,我把他护在身后,向人贩子保证会让他安静。」 「你真勇敢。」敏敏眼底满是崇拜。 殷菀笑了,男孩的眼睛和敏敏一样,闪闪发亮,像湖底的宝石。「也许是我随了娘的性子,小时候我还想当侠女呢,飞天遁地,拯救世人。」 此话一出,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若是菀姊姊当了侠女,定能管遍天下不平事。」 「那倒是。」 「然后呢?」 「我哄住那个男孩,保证一定会带他逃出去,他居然也相信了。在阴暗的房间里,他紧靠着我,说我是好人、说他喜欢我,他送我一条手炼,说长大之后要娶我当媳妇儿……」说到这里,殷菀眉开眼笑。 一般姑娘提到这事儿都会害羞的,但殷菀没有,她笑得落落大方,没有半分怩忸,敏敏不由得在心里赞叹,果然是舍身为民的侠女,与平凡女子大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太喜欢手炼,还是被一句‘你是好人’给鼓励了,突地,我勇气百倍,趁看守的坏人睡着,拿起木棒狠狠将他敲昏,带着屋里的孩子一起逃出去。」 「然后呢?」她的故事比话本子更有趣。 「我本来就是个野孩子,在乡下的时候,娘从没拘着我,我和村子里的男孩上山下海、无处不玩,待在京城的几个月,旁的没学会,倒是把大街小巷每条路给记了个遍,我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带着他们走大路,跑到府衙敲大鼓鸣冤,现在想想当时真蠢,要是被人贩子知道了,我们哪能逃得掉。」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在白天,动静闹得越大,他们越不敢动手。」 「可那时是深夜,路上没有半个人,只有巡夜的更夫,连衙门的大鼓都敲了老半天才有人应门呢。」 「后来呢?」 「我没猜错,那男孩真的是贵人,他失踪,他的家人只差没把京城给掀翻了,后来所有孩子的爹娘都来了,一一把人领回去。为此,我还见过皇上一面呢,皇上夸我勇气可嘉,还送了我两百两纹银。对了,县太爷也送来一百两,祖母本犹豫着要不要收,可我娘说:‘要不是小菀把贵人给救回来,县太爷的官帽恐怕没得戴,区区一百两,算得了什么。’ 「此番遭遇应了师父的话,祖母认为应该留在京里,而娘也考虑京城的大夫比乡下好,祖母的病说不定能够痊愈,她们婆媳俩又关起门议论一个晚上,这次倒是有了结论,我们决定留在京里。既然要待下,光靠三百两银子不济事,娘便用她那手做豆腐脑的好手艺,一面挣钱,一面为祖母治病,只是十年过去,祖母的病时好时坏,倒是娘……」 「你娘怎么了?」 「爹再好高骛远、虚荣薄幸,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良知,他放不下将自己养大的寡母,经常上门探望,这件事被他的妻子知道。某一日,她请母亲上门,说是想谈谈祖母奉养的事儿,娘不疑有他,过府一趟,拿回五十银子,没想到回来之后,开始觉得胸闷头痛。 「我们以为娘心情不好,便也不扰她,没想到隔天,娘竟病得下不了床,整个人脱了形,黑瘦干扁,几乎认不出来。大夫说娘不是病,是被下毒,娘没熬过,那天下午便死去。」 第五十章 「是你爹的妻子?」 「好端端的上门一趟,回来就病了,除了童氏之外还有谁?可是我们没有证据,满府下人口径一致,说娘根本没上门,更别说童氏有个好爹,官大威大,讲什么都有理,我不甘心,上门大闹,却被打得遍体鳞伤,祖母因此哭瞎一双眼睛。」 「你恨吗?」 「当然,我恨不得把那一家子剥皮抽骨,但我年纪太小,做不成事,只能把担子挑起来,好好照顾祖母。那时我常梦见自己杀死童氏,千百种杀法、千百种死法,我在怨恨中过日子。」 「很辛苦。」 「对,很辛苦,但老天有眼,童氏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上,却在生产时大出血死了,她的女儿和我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知道童氏死掉,我憋着的那口恶气方才消除,那时我恍然大悟,什么以德报怨、什么仁义良善,全是假的。虽说人生苦短,为自己活着才是潇洒,但仇恨哪能轻易放下?既然放不下,就去讨公道,总要心里满足了,才能解脱。」 「可复仇之后就能快乐吗?」 「但这不是快不快乐的问题,而是复仇后就没有包袱,就能重新过生活。」殷菀看着敏敏,笑问道:「吓着了吗?我是个坏人。」 嗯,吓着了,她没想过报仇,不管是皇后或明珠公主,可是沉吟须臾后,她道:「童氏的死与你无关,你不是坏人。」 「错,我是。」殷菀口气凝重。 敏敏摇头,态度认真。「想与你当朋友的人是我,你好或坏,由我来评价,不是你说了算。」 「你不知道的,娘死后,爹再度上门,童氏便不担心了,一老一小,影响不了大局,但她不知道,我年纪虽小,心却大,我经常在爹面前刻意与祖母论起娘的好处,那是祖母最喜欢的话题,每每欲罢不能。 「娘有千般万般好,娘为他承担家族责任,娘为了筹措他进京赴考的盘缠,散尽嫁妆,一次、两次下来,我让爹对娘有深刻的罪恶感。我手中并没有童氏害死我娘的证据,却不断捏议咖言。 「我说娘死前曾明指害死自己的就是他的妻子,我说童氏的口气如何真诚,说她如何让娘相信她是个孝顺的好媳妇……我哭着描述娘死前的惨状,我说夜夜作梦,梦见娘的哀伤。我用尽力气在他心里埋刺,让他为此常和童氏吵架,导至她孕期不顺,几次差点儿滑胎。 「后来我结识一名青楼妓子,名叫恩恩,她的长相和我娘一分相似,我告诉她自己的故事,许是怜我稚弱,她表示愿意帮我一把。不久,我爹成为恩恩的帐里人,我砸大把银子,将这个消息透给童氏,听说当天,童氏就是为了阻止爹与恩恩见面才会早产。瞧,我就是坏人。」 敏敏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搂着殷菀的肩,无声安慰。 她老想着自己的不如意,殊不知,天下人、天下事,有多少人能够顺心遂意过日子?「不怕,以后我们会越过越好。」敏敏说。 「嗯,扯得远了,说说,要我怎么帮你?」 两天后,殷菀将一封书信送进关府,她不知道的是,那封信在送到关骥手中之前,有人悄悄拆过。 从收到信的那一刻开始,关骥就坐不住了,约定时间是中午,他一大早就在酒楼等候。数月过去,所有人都相信敏敏已经死了,可他认得敏敏的字迹。 他很罪恶,若他不要义正辞严地拒绝敏敏,若他别想尽办法逼退敏敏,若他用温和的口气告诉敏敏自己的为难之处,或许敏敏愿意告诉他她非嫁不可的原因。 那么他会将她娶回去,待一、两年过去,皇上将她放下之后,再为她安排退路。 可他做了什么?敏敏曾说,他是她唯一的退路,他却把自己变成她的死门。 那天,她对自己说来不及了,说她将成为皇上的茹嫔,眼底的绝望像把利刃,朝他的心狠狠砍了一刀。 他答应过章叔,会当她最大的倚仗,没想到她竟是被自己生生逼死。 关骥恨透了自己,但这封突如其来的信燃起了他的希望。 敏敏没死吗?是她亲手写的信,对吧?会不会是某人模仿她的字迹,欲图谋些什么?他不晓得,但他深切期盼上天给他机会,弥补自己的愚蠢过错。 终于,雅间的门被打开来,一个穿着青衣棉布、做平头百姓打扮的女子进门。 她的身材窈窕,小小个子和敏敏很像,她走到桌边,仰起头,与关骥对望,片刻,眼底透出微微笑意。 「骥哥哥。」她轻唤。 关骥对这张脸印象深刻,因为她的眉眼唇鼻美得教人窒息,男子会为这样一张脸失魂落魄。 对,他记得的,那次大野发狂,从马车上冲下来,大野对她亲昵无比,一人一犬像相熟多年,难道……她是敏敏? 敏敏看见他的疑惑,手指在下巴处滑过,不久,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撕开。 熟悉的笑脸出现,关骥顿时心情澎湃激昂,他拉起她的手,将她仔仔细细端详一回。 「敏敏,真的是你?」 「是我。」她笑着回答。「好久不见,骥哥哥。」 他的激动、他的关心,好像两人又回到闲隙不曾出现的岁月里。 关骥激动地将她拥入怀里。「太好了,你没死,你活得好好的,你……这样很好……谢谢老天……」他语无伦次了。 敏敏在关骥怀中轻笑,他老是这样,她又不是男子,他却老是把对战友的热情用到她身上,莫怪她多想。 就像那个人一样,亲她、抱她、在她身上种香,如果不是喜欢上,正常男人会做这种事?偏偏啊,喜欢又不敢承认,非要把她推得远远的。 在骥哥哥面前,她输给薛氏;在卓蔺风面前,她输给淳哥哥。唉……对男人来说,宠爱和喜爱是两回事,万万不可以错解。 「骥哥哥,你把我弄疼了。」 关骥连忙松开她,却还是握住她的手,就怕一放,她又消失无踪。 「快告诉我,是谁救你的?这段日子你在哪里,为什么不与我联系?不对,那日你明明看见我,为什么不同我相认?」 「问题这么多,我要从哪一个开始回答?」敏敏嘟嘴抱怨,娇俏的表情和过去一模一样,好像她还是那个爱撒娇的小敏敏。 「是骥哥哥不对。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得救的。」 她不想说谎,但他是骥哥哥,她愿意为他的安心撒谎。 「是文爷爷救我的,我伤得很重,在爷爷悉心照料下,养一段时日才痊愈。文爷爷是个奇人,从不谈论自己,只说我们是有缘人,才出手救我。我伤好,他赠我人皮面具,留下银子和粮食后就游历去了。遇见你那次,是我第一次戴人皮面具上街。」 「既然伤好,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给骥哥哥造成那么大的困扰,怎么好再去打扰?」 「什么话!难道你不知道我允诺章叔什么?」关骥板起脸孔。 这才是重点,他允诺,便承担,他不是空口说白话之人,是她把恩情误解成爱情。 第五十一章 眼前的人是关骥,她却莫名地想起卓蔺风,鼻头微酸,眼底发胀,手不自觉揽上他的腰,头紧紧抵着他的胸口,心里五味杂陈。 「我认错行不?」她道。 关骥叹息,拍拍身前的小人儿,柔了嗓音,「你是担心皇上迁怒我,对不?」 敏敏在他胸前失笑,原来粗犷的骥哥哥也有细腻的一面,但她不想成为他的罪恶泉源。 「瞧,绝境硬是让我走出一条活路,骥哥哥,我很厉害对不?」抬头挺胸,敏敏染上殷菀的自信满满。 他揉揉她的头发,满眼溺爱。「虎父无犬女,我们家敏敏自然是厉害。」 「骥哥哥,我不想当章若敏了,不想再被束缚,从此我要海阔天空。」 她的羽翼已经松绑,虽然还不够坚强,也许仍抗不住风霜,但她相信,经过时间淬炼,她会活出坚韧,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能过上想过的日子才叫快活,骥哥哥支持你。」 「嗯,所以……骥哥哥,我要走了,要去南方的陵县,再也不回京城。」 「决定好了?」 「对,离京城越远越安全。」 「我送你去。」 「不要,谁晓得你身边有没有眼线,约你出来,我冒着极大风险。」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不是一个人,有朋友陪我。」 「你的朋友可靠吗?」 「她很可靠的,骥哥哥,今天找你是需要帮忙。」 「帮什么忙?」 「进出县城需要户帖,你能帮我弄一张吗?」 「小事。」 「还有……」看着关骥,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说,没什么好害羞的。」 「我身上没钱了。」 「不必操心这个。」他一口应承下来。 「灰灰、小小和大野还好吗?」 「你离开后两只鸽子就不见了,大野在军营里训练,它是只很好的军犬。」 「骥哥哥,我想带大野一起走,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以。」 「谢谢骥哥哥。」敏敏笑逐颜开。 「户帖的事这两天就可以办好,不过我想见见你的朋友。」敏敏阅历少,不知会不会被驱。 「我就知道骥哥哥不放心。」嫣然一笑,她道:「骥哥哥等等。」 她走到墙边敲五下,这是她和殷菀约定的暗号,三短两长代表一切顺利,反之则是情况不对,殷菀便会制造混乱,让她乘乱离开。 不多久厢门被打开,殷菀走了进来。 关骥没想到会是个小女孩,他顿感头痛、胃也疼,两个小姑娘上路,她们当盗匪是吃素的? 「太天真了,你们知道陵县距离京城多远吗?就算坐马车,至少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到达,你们两个小姑娘不怕危险?」 「不会,这条路菀姊姊四岁就走过……」 敏敏急着解释时,门口出现一阵吵杂声响起,下一刻,门被推开。 三人转头,心头一震,同时被定身。 殷菀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地膜拜,其中一人是她在多年前见过的皇上啊! 敏敏呆了,皇上为什么会出现?但她的目光没有在皇上身上多加停留,而是定在他身后的卓蔺风身上。 视线交错间,他面无表情,不认识她似的。 敏敏想起不翼而飞的珠宝,难道是他?他布置一切,耐心等待她自投罗网,再回头看她的笑话? 不会吧,他待她很好的,买卖不成仁义在,他怎会布置陷害,把她推入火坑? 不是他,那么是……看着跪在地上的骥哥哥,是他出卖她? 更不会,骥哥哥不是那种人……所以到底是谁? 皇帝看着脸色惨白的敏敏,微恼。 他伤害过她吗?他值得她这样恐惧?他这样宠她,后宫女人的嫉妒愤怒,他全看在眼里,仍然一意孤行,没想到他的偏爱,竟让她视为洪水猛兽? 皇帝冷冽的目光扫过三人。 敏敏终于跪下,尽管全身发抖,却坚持把背挺得又硬又直,她想着卓蔺风、想着骥哥哥,脑袋一片混乱。 皇帝道:「明知朕意,竟如此相待,你对得起朕吗?」 仰头迎视皇上,她就是明白帝心,才会惶恐害怕,明知强嫁不会幸福,明知道死亡无法解决问题,她还是做了。 她下意识地又望向卓蔺风,乞求他出手相救,可是他居然撇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他不管她、不帮她了?从她出逃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护着她? 敏敏感到很失望,却也明白他不躬欠她,他对她没有道义责任,何必冒险相帮? 念头生成,心缺了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试着让生命转弯,却没想到转往她不敢想的那一边。 敏敏趴地求道:「所有事都是我一手策划,与旁人无关,求皇上开恩。」 她这是在替关骥说项?皇帝顿时火冒三丈,死瞪着她的后脑杓,恨不得将她抓起来狠狠摇醒。 关骥到底有多好,这个时候还想着为他说话?他心里只有薛虹茜,眼里根本看不见她,关骥都这样待她了,她还是不改初衷,甚至宁可死,也不愿意成为他的女人?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为什么她避他如蛇蝎? 这丫头怎么能够傻得……和她的娘一个样儿? 他是可以决定天下人生死的帝王,怎么会决定不了她的心情? 怒极,皇帝居然笑了出来。 弯下腰,他轻拍关骥肩膀,笑道:「这次你做得很好,朕能找到敏敏,该记你一大功,你回府等着接旨吧!」 此话一出,关骥愣住,什么跟什么?他有什么功劳? 他没听懂,敏敏却是听明白了,是骥哥哥密报,皇上才会在此出现?在伤害过她后,骥哥哥再度向她举刀?轰的一声,心墙倒塌,那是她的骥哥哥呀,是曾经负载着她无数期待的骥哥哥,他怎么能够背叛她? 转瞬间,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不知道还有谁值得托付,她彷徨无助,她用力跪直,望向卓蔺风,只求他给她一个眼神,她就可以安心,就可以不覆灭。但是他不看她,连一眼都不愿施舍。 于是天地在眼前被碾成赍粉,她深信的、在意的、看重的,全数幻灭,魑魅魍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嘲笑她的幼稚天真,嘲笑她无知的信任,泪水漫过颊边,是冰的,和她的心一样冷…… 卓蔺风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敏敏的哀伤像把刀狠狠地割着他的心,她的怨怼像砒霜,腐蚀了他的心肠,他多想上前拥抱她,想告诉她,没事了,我在…… 但是不可以,是他设下这个局,是他要逼得她走投无路,是他要她必须照着他的计划走,是他制造了她的伤心哀恸,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安慰她? 那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前世无缘,今生无分,他们终究要错过…… 恨吗?当然,他不想妥协,却不得不妥协,他不想失去她,却总是失去她。 他的强大,护不住他要的女子,护不住他盼望的幸福,多么悲惨…… 他边想着,下意识走进最近的一间布庄。 第五十二章 掌柜的连忙上前,讨好的笑道:「王爷大驾光临,不知王爷今天……」 没等他说完,卓蔺风怔怔地说:「我要买很多漂亮的布。」 掌柜的连忙使眼色,几个伙计很快便把铺子里最鲜亮、最特殊也最昂贵的布料全都堆到台子上。 「王爷,你看看,这些全是今年……」 卓蔺风再次打断道:「我要裁一堆穿也穿不完的衣服。」 「行,我们有最好的裁缝,能做出京城最新的衣裳,王爷要几套?」 卓蔺风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随手丢下千两银票,转身走出铺子。 接过银票,看一眼,掌柜的立即扬声大喊,「快,把李娘子、王娘子、陈娘子统统叫过来!」 离开布庄,卓蔺风走进专卖首饰的缀金阁,说:「我要买一大堆戴不完的首饰。」 掌柜的傻眼,那可是蜀王爷啊,普通东西哪能看得上眼,又要戴不完,铺子里哪有这么多好东西? 掌柜的还没想完,卓蔺风已经丢下一迭银票,转身离开。 掌柜的颤巍巍的手拿起银票,一面算着数儿,小心肝一面颤个不停,过了一会儿,他微喘着气,对着小二吩咐道:「把铺子看好。」他得尽快去调货,调最好、最珍贵、而且戴不完的首饰。 卓蔺风又去买了很多很多吃不完的鸡腿。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蠢事,但好像这么做,心里的洞就能小一点、痛就能少一点,否则他受不了、撑不住,无法把她逼到淳溪身边…… 【第十三章 待嫁的日子】 敏敏入宫,受封茹嫔。 虽然分位不高,但她住在最靠近皇上的明晖宫,伺候的宫人、日常衣食皆以妃位等级配给。 赏赐如流水般送进来,人人对她奉承巴结,后宫上下都晓得她是皇上的新欢,日后是有大造化的。 明珠公主只不过几句挑衅,敏敏还没告状呢,事情已经传到皇上耳里,刚解除禁足的她又被禁足了,听说皇上正在挑人,打算尽快把明珠公主给嫁出去。 皇上对敏敏的宠爱可谓无人能及,明目张胆。 但敏敏开心不起来,皇上待她越好,她越觉得恐惧窒息。失望到底,成了绝望,她不晓得还有什么该盼、值得盼的。 夜深,敏敏把宫女全数打发,她蜷缩身子抱着双膝,屋里,炭烧得很暖,她却发抖得厉害。 因为今日皇上耐心告罄,离去时丢下一句「三日后侍寝」。 他要把她变成名正言顺的茹嫔,他相信只要她的身子顺了自己,心便会跟着归顺。 而这句话,将敏敏逼到无处可躲。 她自厌自嘲,自恨苦头吃尽,最后仍然回到这里,早知如此何必拼个鱼死网破,反正结局不变。 她对一切厌烦到了极点,连呼吸都觉得疲累,她越想挣脱,就被捆得越紧,她开始渴望死亡来临。 抬头,敏敏怔怔地看着横梁,那里好像有人在对她招手……倏地,她笑逐颜开,这是个不错的方法,皇上能够控制她的人生,却无法控制她的死亡,只要死去,皇上就可以终止对亲娘的想象,而她得到自由和解脱。 下一世,全新的开始,或许她会幸运些,有爹娘陪伴长大,没有背叛的骥哥哥,没有逼她嫁人的狐狸,多好。 她不晓得自己盯着那道横梁多久,可她离开床榻了,她走到桌边,上头还摆着皇上刚赏赐的锦缎,她找出剪刀,把锦缎剪成一条条的,两两相接,奋力往上一甩,再搬来椅子,爬上去,她打量高度,打个结实的死结,双手紧握锦缎,深吸最后一口气,带着解脱的喜悦,带着对来生的盼望,她把头套进去。 闭上双眼,她向老天祈祷,如果能够,她想再当爹娘的孩子,如果有机会,她想再遇见卓蔺风,如果有可能,她想…… 她笑着踢开脚下的凳子。 越来越吸不到气息,她的意识逐渐迷离,她感觉身子在往下坠落,有点痛,但没有想象中那样恐怖…… 砰的一声,门开了,她听见了,但离得很远,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是开启另一个世界的门? 思绪陡然断掉,大量空气涌入胸膛,在一阵猛烈呛咳之后,意识逐渐回笼,她猛然睁开眼睛,对上卓蔺风的目光。 她看见他的紧张、愤怒,看见他鲜少有表情的脸上,有了很多表情。 他被她吓坏了?他没有不理她?他只是在寻找恰当时机救她出去?她不是走投无路,他还要她、还在乎她? 她又哭又笑,她投入他的怀抱,用眼泪鼻涕弄脏这个好洁男人。 因为他知道,她也知道,他还是那个乐意包容她一切的人。 唉……还没开骂呢,就哭成这样,卓蔺风无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他没阻止她,任由她在怀里哭个够,因为他也需要时间来抚平心悸。 看见她把自己挂在横梁上的瞬间,他无法呼吸,他的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冷静理智再不复在,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尖锐喧嚣,他又要再一次失去她! 这回,需要经过多少年,他们才能再度相遇?第三次遇见,会不会又有另一场挫折,迫使他们无法相守?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对她的承诺全是虚言妄语。 他说过要带给她幸福,到头来却只能给她带来不幸,他说过要让她开心,可终究只让她泪水流尽,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都一样,她没有因为自己而快乐过。 他很清楚,在后宫的这些天里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情绪起伏会影响她身上的味道,所以他知道她的痛苦、哀伤、无奈。 早在她进宫的第一天,他就想冲进来救人,他忍受不了她的无助茫然。 但欧阳杞阻止他了,他坚持敏敏不吃点苦头,不会乖乖就范,这次的事件已经触怒狐王,若不想她魂飞魄散,就不能让她再心存幻想。 乖乖就范?他舍不得啊,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带她远走高飞,可是他心存顾忌,若她当真魂飞魄散,就代表没有轮回、没有下一世,他将彻底失去她。 他无法失去她,就算跟着卓淳溪不能幸福,至少她能平安一世,所以他必须逼迫她,这才是保护她最好的方法。 终于,怀抱里的啜泣声平息了。 她的茫然找到归依,她的无助有了肯支撑的人,混沌脑袋陡然清明。 她不贪婪了,不非分要求了,她愿意退让三百步,妥协再妥协。无所谓的,只要能待在有他的地方,能看见、听见、感受到他,她愿意满足。 历劫就历劫吧,病弱便病弱、早夭便早夭吧,为深爱的男人圆梦,也能幸福着,不是? 既然他想要她当狐后,好啊,谁怕谁? 敏敏抬起头,迎上卓蔺风的目光。 话含在嘴里,他使尽力气,还是无法开口,他说不出「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要不要嫁给淳溪」这种狠话,在她刚从黄泉路转回来之际,他无法再次逼迫她。 第五十三章 欧阳杞从屋外跳进来,搞不懂卓蔺风拖拖拉拉在做什么,宫廷守卫森严,布置案发现场需要时间,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于是他替卓蔺风把狠话给说了,「你选择吧,是要嫁给淳溪还是要嫁给老皇帝?」见她不发一语,他使劲添柴火。「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获得,没道理让一群人为你冒险,你却什么都不必付出,是吧?」 这话说得真现实,也真正确,敏敏不躲了,她不再反抗挣扎。「我同你们回去,我嫁给淳哥哥,助他历劫、修炼。」 「很好,爽快。进来吧!」后面那句是对窗外人说的。 两名黑衣人跳进屋里,敏敏认出其中一个是上官麟,他们扛着宫女……呃,应该说他们扛着一名宫女尸体进来。 他们手脚利落,把尸体放在床上,欧阳杞从柜子里取出敏敏的衣服,三两下帮她换装。上官麟打开箱子取出h具,不过片刻功夫,就把床上的宫女变成章若敏。 「你身上有什么明显记号吗?」上官麟问。 敏敏点点头,拉开衣袖,露出肘间半月形的红色胎记,上官麟看一眼,转身又回去折腾。 「她是谁?」敏敏问。 「德妃派来杀你的人。」卓蔺风回答。 她有些难以置信,她小时候经常在关家进出,和关瑀的交情还不差,没想到换了身分,连朋友都做不成。 「想报仇吗?」卓蔺风问。 敏敏摇头,这种仇要是报起来,不晓得得折多少人进去。 「我更想知道,真的是骥哥哥出卖我吗?」 这让她对人性失去希望,让她单纯美好的世界崩溃,比起寻仇,她更想知道,自己坚持的价值是否存在? 「不是。」卓蔺风道。 这个答案让敏敏松口气,崩塌的心墙重新矗立,但她又疑惑地问:「那皇上怎么会出现?」 眼看着卓蔺风就要实话实说,欧阳杞心急,好不容易章若敏回心转意,要是知道实情,这位姑奶奶又大耍任性,然后卓蔺风又全数接受……不行,眼看重要日子即将来临,不能再横生枝节! 欧阳杞抢白道:「蔺风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能事事预知吗?他要是有这么大的本领,当场就把你带回王府,何必大费周章弄这一出。」 这倒是,宫廷禁卫森严,要把她救出去,肯定要费不少功夫。敏敏点点头,被欧阳杞说服了。 欧阳杞挤到两人中间,扳过敏敏的身子,对她说:「你也别怨蔺风,那天他可辛苦啦,一听到风声,就不管不顾硬要跟在皇上身边,他必须确定皇上找到的人真的是你,才能动手把你救回去。他虽然在场,却不能在皇上跟前透出端倪,只好装不熟,伺机一而动,你要是因此怨上他,就太没意思了。」 他把谎话说得极其真诚,唬得敏敏一愣一愣的。 他更加强口气再补充道:「知道吗?为了你,蔺风想尽办法、用尽人脉,才顺利把你的朋友从大牢里捞出来,差一点点就曝露身分。」 「你说的是殷菀吗?」 「何止她,还有你的骥哥哥,皇上气你为他求情,想要你对他彻底死心,才拼命往他身上泼脏水,可回宫里,想到他要帮你逃跑,心底那把火烧得多旺呐,要不是蔺风为关骥说尽好话,他肯定得和殷菀一起进大牢。」 「所以现在大家都没事了?」 「没事,关骥好端端地待在他家里,殷菀也在王府里等你。」 握住卓蔺风的手,敏敏仰起头,诚挚认真地说道:「谢谢。」 卓蔺风没有欧阳杞的厚脸皮,这句谢谢,他问心有愧,毕竟整件事根本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他只能摸摸她的头,说:「又瘦了,回去让欧阳给你做好吃的。」 欧阳杞听见这话,心里直翻白眼。 虽然他在人类世界里扮演轨裤,没耗费精神捞个大官做做,好歹他也是狐族的世子爷啊,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拿他当厨子使? 不过,只要她肯安分嫁给卓淳溪,为她做菜?他认了! 这时候的欧阳杞还不晓得,若干年后,敏敏意外得知此事始末,气得跳脚,非要找个人来泄恨,而第一人选就是某王爷。 于是卓蔺风有大半年时间过得异常痛苦,最后连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好日子也给折腾没了。 最终最终,只能天天对着一株日日春,时时对她说:「是的,娘子大人。」 茹嫔之死,在宫里引起轩然大波。 皇帝下旨究办,眼看德妃就要被査出来,看在关骥面子上,敏敏央求卓蔺风帮忙,把这件事抹平,放德妃一马。 发誓要和她拉开距离的卓蔺风,又变成有求必应的好王爷,最终这件事不了了之。 可虽然查无实证,皇帝还是疑心到德妃头上,受宠数年的她,被冷落了。 时间过得飞快,三月转眼到来。 王府里,殷菀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她和敏敏比亲姊妹更像姊妹,她和卓淳溪也很要好,两人有说有笑的,偶尔敏敏还会被冷落。 说过了,卓淳溪对人际关系很敏感,他不会感受不到敏敏的勉强,同样的,也不会感受不到殷菀的热情。 经历过生死关头,卓蔺风不再执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因此敏敏又开始陪着卓蔺风晒月亮,又能赖在他身边,当他的小尾巴。 敏敏装模作样地学他呼吸吐纳,调皮地问:「如果这样日夜修炼,我会不会和你一样,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还以为卓蔺风会嘲笑她这个无知的人类,没想到他竟斩钉截铁地回道:「你会,我说过的,狐后与狐王同寿。」 「要是运气不好,在床上躺上两千年,那可真够呛人的。」她把欧阳杞说过的话记得一清二楚。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她戴着他的元珠,他会守护她一世。 她问:「当狐后很了不起吗?」 「是。」 「皇后统领后宫,底下嫔妃宫女无数,因而尊贵非凡,狐族一夫一妻,没有一群女人可以统理,怎么能够了不起?」 卓蔺风回道:「狐族没有男尊女卑的想法,只有强弱之分,若狐后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分享狐王的权利。」 敏敏终于明白人狐的不同,在人类,女人依附男人,尊荣要靠男人给予,但在狐族,女人的尊荣要靠自己争取。 「在你们眼里,人类女子弱爆了,我肯定分享不到权利。」 「不会。」他再次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会?」她不会武功、不懂修炼,她最擅长的是缝缝补补,这点本事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因为我会教导你,直到你够强。」如果与卓淳溪并驾齐驱,她才能感到快意,他将倾尽全力。 是吗?她太高兴了,因这句话的背后意思是,他会留在她身边,当她的老师。敏敏决定了,她会努力让自己很弱,弱得他抛不下自己。 这样会不会羁绊住他?害他找不到幸福? 肯定会,可是这次她想要自私。 带着兴奋,她再次确认地问道:「在我有生之年,你会一直教导我吗?」 「会。」他不吝啬增强她的兴奋。 第五十四章 「如果我变老、变丑,变成恶心的老太婆,你也不会放弃我这个笨学生?」她必须确定再确定,才能让自己的心装满幸福。 「你不会变老变丑,变成恶心的老太婆。」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不让。」他说得霸气。 敏敏就是喜欢他的霸气。「你不让,我便不老?」 卓蔺风揉揉她的发,认真地道:「对。」 她信了,又往他身上靠。 怎么办啊,她恋上他的味道,光是闻着就有满腔满怀的幸福感,以后不能这么做了,她还能像此刻这般快乐宁静吗? 他没有推开她,他放纵她接近自己,因为时间不多了。 历经天劫,卓淳溪长大成人,到时他不是孩子,开启了情识,没人能容许妻子与叔叔这般亲昵。 所以,再更疼她、更宠她一点吧! 「爷。」 「怎样?」 「我这几天老作一个梦。」 「梦见什么?」 「梦见爷。」 「我做了什么?」 「说不清楚,一幕一幕的,串不起来,但那个梦很沉重。」 梦里,他总是对着她笑,憨憨傻傻的表情和淳哥哥很像,她不知道自己是把两个人混在一块儿,还是她把自己想象成小米。 半晌,她低声嘟囔道:「我严重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前辈子见过你,说不定还为你疯狂痴迷,否则我怎会这样喜欢你?」 卓蔺风微怔,苦涩浮上眼眸,是啊……是见过,前世的他们交情匪浅,前世的他们失之交臂,前世的他们…… 但他没说话,因为他只想和她同甘,至于苦头,他留着独尝即可。 斜倚门边,敏敏瞧着屋里。 殷菀和淳哥哥盘腿坐在软榻上玩拉花绳,他们一面说话、一面笑着,真心的玩闹与快乐。她很喜欢看两人的相处,那是种说不出的融洽与和谐。 「你认真想想嘛,不想,我就不跟你好喽!」 爽利的殷菀偶尔会在卓淳溪面前出现小女儿娇态,而她跟卓淳溪撒娇时,他的耳垂会微微发红,眼睛不敢看她。 「我笨嘛,就想不起来啊。」卓淳溪皱皱鼻子,满脸委屈。 「你真记不得小时候被坏人抓走的事?」 「记得啊。」 「那你再多看我两眼,看能不能想起来?」殷菀松开花绳,指指自己的脸。 卓淳溪的脸红得更厉害,他的心和花绳一样乱,打死不抬起头来。 见他这副样儿,殷菀生气了,捧起他的脸,逼迫他。「仔细看。」 被迫抬眼,卓淳溪叹气,认真看着她的眉眼五官。 「怎样?」她追问。 他摇摇头。「没有怎样。」 「厚。」殷菀丧气。 那次在豆腐脑儿摊子前见到他,她就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当时不敢确定,可这会儿再肯定不过,他就是那个漂亮男孩。 那个哭得比女孩更女孩,哭得她一副侠肝义胆大发作,不顾危险、挺身护他,没想到……他居然记不得她? 闷毙了!鼓起腮帮子,她从荷包中掏出一条手炼,炼绳上头串着珠子,是很漂亮的天蓝色,有点混浊、不够清澈透亮,问道:「你记得这个吗?」 卓淳溪吓一大跳。「我的元珠怎么会在你这里?」他还以为弄丢了。 「你给我的。」 「我为什么要给你?」 「坏人把我们抓走,我保护你,你把珠子送给我,还说长一以后要娶我。」 卓淳溪被她的话吓到,他完全不记得了啊!「我、我……」 「我什么我,放心,我不是在逼婚,我不会要求你‘大恩不言谢、以身相许’。」殷菀大气地拍拍他的肩膀。 好友夫不可戏,她知道再过不久他就要和敏敏成亲了,她早就做好打算,等喝完两人的喜酒,就雇车回陵县去。 她忍不住又捏捏摸摸他的脸,真是好漂亮的一张脸呢,小时候美、长大更美。她的长相不够优秀,但不妨碍她喜欢美男美女,敏妹妹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羡慕呐…… 「对不起,我说话不算话。」卓淳溪的脸上尽是纠结。 「没事,不过是小时候的戏言,我没放在心上。」拉起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殷菀把珠子放在他手上。「还你,就当送你的成亲礼物。」 卓淳溪用力摇头,反抓住她的手,把手炼套到她手腕上。「我说给你就给你,不会拿回来的。」 言而无信已经够可恶,怎能把恩情一笔勾销?尤其听到她说「不过是小时候的戏言」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好剌耳,心口也酸酸的,好难受。 殷菀没有坚持,说:「好吧,这次你可要记住,是送人,不是丢掉,下回见着,别误会是我偷你的。」 「不会啦。」卓淳溪见她没把元珠取下,松口气,拉起笑脸说:「不管怎样,都算我欠你一次。」 「为什么?」殷菀问。 「我说娶你,却要跑去娶妹妹,是我的错,算我欠你一次。」 殷菀失笑,真可爱啊,他怎么就没想过,或许是她诓他的? 卓淳溪认真的表情,让她忍不住想逗逗他。「这样啊,要不你两个都娶了吧,敏妹妹当妻,我做妾,如何?」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为什么不行?我们姊妹俩共事一夫,还委屈你不成?」 「三叔说,当丈夫要对妻子很好很好,不可以亏待她,迎妾纳通房都是不好的行为,会让妻子难受的。」 这话听在殷菀耳里分外甜蜜,想想自己的爹、再看看他,若天底下的傻子都像他这样,嫁给傻子又有什么不好? 她两手用力地搭上他的肩膀,郑重地道:「卓淳溪,你是个好男人,能嫁给你是最幸福的事,我为敏妹妹开心,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过一辈子,知道吗?」 「我知道。」他的眼睛干净清澈,看得她枰然心动。 偷窥的敏敏诧异万分,她没想到当年菀姊姊挺身救下的男孩竟然是淳哥哥,未免太巧合。 身为旁观者,她把两人的对话神情看在眼里。虽然都没有明说什么,可她相信两人有恩有义,还有那么一点点说不透的暧昧感情。 她很想跳出来说:「菀姊姊,你喜欢淳哥哥吗?让给你吧,你们成亲,你们完成童年约定。」可下一刻,欧阳杞的话又跳了出来。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女,为化天劫而出现,一场劫、一场病。洞房花烛夜,功力大增,一夜春风、桃花数度,运气好、终生病弱,运气差、静待二十年轮回……这份「幸运」,她怎么也不能让菀姊姊来承担啊。 悄悄地,她从门口走开。 如同欧阳杞所说,爱情果然很麻烦。 你爱我、我爱他、他爱你……牵牵扯扯、羁羁绊绊,偏偏爱上的不能嫁、不爱的不能不嫁,这是谁在跟谁作对啊? 三月七日,白天阳光和煦、春风暖暖,可到了下午却变了天。 敏敏已经斋戒沐浴整整三天,身上的鲜甜花香盖过薄荷味儿。 坐在镜子前,她的头发全放下来了,飞瀑似的,没有脂粉、没有装饰,只有腕间一颗圆润的蓝色元珠,她穿着一袭银白色长衫,远远看着,像是天女下凡。 第五十五章 今晚,小少爷一生最重大的事即将发生,王府上下小心翼翼、精神紧绷,深怕发生一丁点儿差错。 「姑娘,要不要再喝点水?」落春问。 「我已经喝三杯水了。」 敏敏失笑,四个落比她更紧张,从早上起,一个个神情焦虑、忧心忡忡,没弄清楚的,还以为她们才是要历劫的预言新娘。 落春尴尬笑着,拿起梳子,再为敏敏梳一次头。她的手微抖,眼睛涨涨的。 落夏、落秋早已控制不住,别过身去,偷偷吸鼻子。 落冬倒是一脸酷样,板着脸,站在门口守着,一动不动,彷佛一根木桩子。 她们都曾历经劫难,知道那份痛苦与恐惧,少爷和她们不一样,身分越高、劫难越大,听说王爷当年被天雷狠狠劈过十五回,全身变成焦炭,在山洞里整整修养十年,数度在人间、黄泉间徘徊。 因此,就算姑娘生辰极佳,也没人敢夸言,事情必定一帆风顺。 一阵吵嚷声,敏敏转头,发现在门口与落冬争执的殷菀。 「让菀姊姊进来吧!」敏敏说。 「可欧阳公子……」 落秋话没说完,敏敏便截下她的话,「欧阳公子担心事到临头有变,才不让我见人,可再过不久我就要去停冬园,还能有什么变化?放心,我保证不跑,保证乖乖等候时辰到来。你们就让菀姊姊进来同我说几句话,行不?」 落春和落秋互望一眼,大家都晓得的事,谁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没想到姑娘自己捅破。元宵夜姑娘失踪,王爷虽然没发火,可人人都绷着皮等着挨罚,现在事到临头,万一……没人承担得起。 「姑娘……」落春还想再劝。 「屋外团团围着几十个人,别说我没有武功,就算有,也得插翅才飞得了,拜托你们了,如果不放心,你们就在旁边守着,可不可以?」 落夏想了想,点点头,走到门边,把殷菀迎进屋里。 看见敏敏,殷菀猛地抓住她,就要往外冲。「我们快走,这里肯定有古怪。」 她是真的着急,整整三天,她都见不到敏敏和卓淳溪,这也就罢了,王府上下,人人都神神秘秘,想问点什么,几棒子都敲不开他们的嘴巴,摆明要做坏事嘛。 殷菀的着急,见证出她的真心实意,她以诚挚相待自己,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敏敏觉得庆幸。「没事的,菀姊姊别担心。」 「没事?你当我是傻子啊!她们说今天你和卓淳溪要订亲,不能见外客,见鬼啦,哪家订亲不是敲锣打鼓、送聘礼迎媒人的,哪像这里,满府上下死气沉沉,再说啦……」她扯了扯敏敏的衣裳。「谁家的新娘子穿这样一身白,是办喜事还是办丧事?」她满肚子火气,哇啦哇啦,话一股脑儿地吐出来。 敏敏看着殷菀,试图找个好说词来解释,可是真难呵。 知道满府上下都是狐狸时,她差点吓死,如果殷菀知道……一副侠义心肠的她,会不会拿把菜刀,大开杀戒? 「其实不算订亲,应该算是……某种仪式。」 殷菀的眼珠子转两圈,凑近她耳边,迟疑地问:「不会是要搞血祭吧?」 「不是、不是,是……淳哥哥的身分特殊,成亲仪式多少有些与众不同。」敏敏快要词穷了。 「身分?」殷菀皱起眉头,沉吟须臾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又问:「你是指他的王爷身分,还是指他……非我族类?」 敏敏猛地倒抽一口气,怔怔地看着她。「你、你……」 敏敏的反应让殷菀绷住。「对,我知道,你也……知道?」 她弹起身,把落春、落夏、落秋往外撵,她们自然不愿意,但殷菀高举五指说:「我以项上人头发誓,绝不会把敏敏姑娘拐走,还担心的话,你们门外站两个、窗外站两个,屋顶上也可布置两个,行不?」 她们不肯,但殷菀态度强硬。 「现在我要和你家姑娘说几句贴心话,请勿打扰。」说完,她硬是当着她们的面把门给关上。 殷菀匆匆走回敏敏身边,还没开口呢,敏敏便先抢先一步问:「菀姊姊的非我族类是指什么?」 「卓淳溪是只狐狸,对吧?」 「你怎么……」 「他被关的时候,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神智不清,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当时我真担心,要是被坏人发现,他肯定会被砸个稀巴烂,我这才挺身护他,把坏人给哄到外头。」 「天,看见……尾巴……菀姊姊不害怕吗?」 看看她、再想想自己,敏敏觉得自己真没用。 「他又不是我第一次看见的人形狐狸,在我们陵县老家,有一年搬来个寡妇,她带着一双女儿住进来,那家人,一个个模样长得可真好,村里不少男人都教寡妇给迷了魂,大家都说她是狐狸精,刻意远着他们。 「可我不怕,进进出出的,与她们结下好交情。有一回我穷极无聊,偷了娘酿的酒,让她的孩子喝,这一喝,狐狸尾巴可就露出来啦,我用绳子把她们给绑起来,等她们清醒,逼她们自首。」 敏敏瞠目结舌,竟有这般胆大的女子,她真是白活了。 「菀姊姊,你真厉害。」 「有什么好厉害,狐狸和人也差不到哪儿。」 她轻松的口吻,让敏敏崇拜不已,忍不住拿她当英雄看。 殷菀接收到她的目光,拍拍她的头,拿她当孩子似的。「所以呢,老实告诉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殷菀不怕,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细说从头,关于天劫、关于夺嫡之争……她连这段时间的情感矛盾、心情挣扎都说得清清楚楚。终于有人可以倾听她的欢喜、她的悲哀、她的感情、她的绝望,她有说不出的畅快。 她停不下嘴,因为听众很捧场,殷菀为她的委屈皱眉,为她的爱情欷吁,跟着她的心情起伏,最终,满腔仁义的殷菀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只差一点点就要说:「不怕,姊姊代替你去。」 她捧住敏敏的脸,眼对眼、鼻对鼻,认真地道:「身为男人,就该有肩膀承担,我相信卓淳溪挑得起责任,男人事、男人负责,我们什么都不要管,再跑一次吧,试试看,说不定这回会成功。」 「不跑。」敏敏摇头。 「为什么不?」 「在宫里上吊时,念头闪过,如果结局都是非死不可,我为什么不能为淳哥哥死?他待我这样好,为他犠牲,总好过七尺白绫,死在冰冷的后宫好,就当是回报吧。」 「谁说你非死不可?」 「是啊,说不定我会安然度过一切,我会成为狐后,到时菀姊姊别回陵县了,跟着我吃香喝辣,有章若敏一天好日子,便有殷菀一天荣华。」 柔柔的身子、娇弱的小模样,竟说出这样大气的话,惹酸了侠女的鼻头,真是……傻瓜。「谁要你冒险换回来的荣华。」 「也不全然是冒险啊,我已想得通透,虽然不能嫁给蔺风,至少可以看见他,可以在他身边转转绕绕,就算不当夫妻、只做师徒,也挺好的,总好过一世不见,好过恩人成仇人,是吧?」 第五十六章 「笨蛋。」这样怎么会挺好,明明就挺不好。 「菀姊姊,我会没事的。」 「谁说的?」 「有王爷呢,我信他,他说没事就没事,他会护着我,直到我寿终。」这是他的承诺,她收下了。 「你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殷菀气急败坏,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看着殷菀,敏敏觉得自己真坏,居然很欣赏她的气急败坏。 认真说来,她的人生不算失败,还有那么多人在乎她、关心她,对吧? 门敲两声,落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时辰已到。」 「进来。」敏敏发话,四个落进屋。 她们都是有武功的,拉长耳朵,就能见屋里的对话,她们担心坏啦,深怕姑娘被殷菀说动。 敏敏站起身,落春,落夏上前,将她的衣服弄整齐。 出门之际,一只微湿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敏敏转头,看见殷菀郑重的表情。 殷菀说:「走,我送你一程。」 直到现在,敏敏才明白停冬园里为什么要竖起一座假山,为什么要在山下留下洞穴,原来那是要给淳哥哥历劫用的,可不是让她重温谷底时光盖的。 人类,往往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太伟大。 卓淳溪站在山洞前,他和敏敏一样,都是一身银白色长衫,头发未绾、披在身后,在看见敏敏和殷菀时,他露出憨傻笑容。 卓蔺风、欧阳杞、上官麟、司徒权……狐王的人马全到齐了,听说倘若卓淳溪歴劫顺利,狐王会进京,亲自为他主持婚礼。 一群人排排站在卓淳溪身边,脸色严肃凝重,肃穆气氛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个关卡,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 看见卓蔺风,敏敏加快脚步迎上前,她忍不住撒娇耍赖。 有人看着呢,但最后一回了,她坚持任性,坚持投身到他怀里。 卓蔺风没有拒绝,即使知道,这行为并不合宜。 「我怕。」她的声音很甜,身子却抖得厉害。 「别担心,有我。」他轻拍她的背,一股真气顺势渡进她的身子。 「如果我熬不过,可不可帮我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埋起来?可不可以每年去看我一回,可不可以……」 他不让她有这样悲观的念头。「你不会死,你会变成狐后,你会长命百岁。」 「如果狐王昏聩,不让淳哥哥继承王位呢?」 「放肆!」司徒权大怒。 可他一开口,就让欧阳杞捂住嘴巴往后拉,他在司徒权耳边低声道:「小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甭计较,现在她就是想要上天摘仙桃,咱们都得帮忙,重点是她得心甘情愿进山洞啊。」 卓蔺风亲亲她的额头,说:「你放心进去,我这里陪你。」 「哪里都不去吗?」 「要,哪里都不去。」 「我得在里头待多久?」 「天亮就可以出来。」 天亮?一夜定生死?她深吸气,点点头,用力握紧拳头。「我会没事的。」 「对,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卓蔺风道。 「好。」 放开卓蔺风,她走到卓淳溪身边,握住他的手。 「蔺爷,时辰到了。」上官麟走上前,端着一个银盘,上头有条银色长绳,绳子的两端系着银制铜铃,卓蔺风和欧阳杞各拿起一端,为敏敏和卓淳溪系在脚踝。 两人依指示,除去鞋子,裸足进山洞。 卓蔺风按下洞旁机关,一堵石壁缓缓关上,她张大眼睛,死命看着卓蔺风的脸,她看见他用嘴形说:不要害怕。 然后……她就不害怕了。 【第十四章 经历雷劫】 石壁慢慢在眼前关上,山洞变得一片漆黑,敏敏靠在卓淳溪身边坐下来,四周安静得吓人。 「淳哥哥怕吗?」敏敏问。 「三叔说不会有事的。」他用卓蔺风的话哄她。 「对啊,王爷说没事,肯定就没事。」她也把卓蔺风的话当圣旨。 「妹妹,你是不是……」话戛然而止。 「是不是什么?」敏敏问。 「是不是更喜欢三叔?」 「我如果说喜欢,你会生气吗?」 他偏头,想了半晌,回道:「不会。」 「真的不会?为什么?」 「因为我也更喜欢菀妹妹。」 「真的啊?」说不出为什么,这话竟让她松一口气。 「妹妹别担心,成亲以后,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努力不喜欢旁人,只喜欢妹妹,所以妹妹也努力吧,努力喜欢我,比喜欢三叔更多。」 轻摇头,她无法承诺自己办不到的事。 突然间的安静,山洞里出现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只有偶尔微动,银铃发出些许声响,两人就这样坐着,静待时间流逝…… 卓淳溪自然而然地打坐练气,敏敏却在迷迷糊糊间睡着,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一声惊雷轰然落下。 敏敏猛地惊醒,那道雷像是有意识地直往两人身上劈。 他们被劈中了,那股剌骨疼痛难以形容,敏敏强忍尖叫,卓淳溪却大声叫吼,相同的疼痛折磨着两个人。 「淳哥哥,你还好吗?」最痛的时候过去,敏敏咬牙问。 他摇头,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他好痛……「三叔……」 可是他的喊声未止,第二道惊雷又落下。 一个人一生被雷打到的机率有多少?可他们已经被连续两道雷击中,疼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敏敏忍不住了,她放声大叫。 敏敏的叫喊,像有人拿着剑往卓蔺风身上戳似的,她疼、他更痛,空气里的薄荷味掺杂着血腥气息,他强行忍住,额间却青筋毕露。 握拳打去,他身旁的老树树干上出现凹洞。 欧阳杞提防他,深怕他忍不住,打开洞门,强行将敏敏带走,目光示意,他和上官麟一左一右站到他身旁。 第三、第四、第五……雷声连番在他们身上炸开,那痛,痛进肌肉、痛进血液、痛进骨髓里,敏敏觉得自己被拆解、捶碎、剁烂,觉得疼痛一次比一次加剧。 她不断尖叫、不停喊救命,她和卓淳溪痛得在地上打滚翻转,银铃的声音随着他们的挣扎响个不停。 可不论他们怎么逃,雷总能准确无误地打在两人身上,他们逃不了、跑不开。 她阻止不了噬骨疼痛,她无法拯救自己,只能声嘶力竭地喊叫,她不断哭求着卓蔺风救命。 她用尽力气喊叫,她的声音嘶哑,不停咳嗽,喉咙像被火烧灼似的,她又不是孙猴子,怎就遭遇上三昧真火? 第七道雷、第八、第九…… 卓淳溪还有余力抵抗,敏敏却已经失却力气,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明白了,再多的挣扎反抗都无济于事。 疼痛让卓淳溪失去意识,他只剩下直觉的反射动作,他痛得高高跳跃、再重重落地,他不断狂奔、不断绕圈,他用头、用身子去撞击石壁,他想要出去,想要离开这里。 这时候的卓淳溪,哪还记得两人脚上还绑着银索?那是用天蚕丝制成的,即使火烤刀割都不会断裂,银索紧紧牵系着两人。 他往上跳,敏敏就被拉着往上弹,他往下窜、敏敏就重重坠地,他绕圏狂奔,敏敏就像破布似的被他拖着绕行。 第五十七章 被雷轰打的疼痛,在血液中奔窜,身体被磨出的伤口,鲜血直流,她的骨头断了、碎了,她的意识逐渐涣散,她清楚明白自己快要死去。 她又被骗一次,怎么可能没事,分明是没命…… 痛到极致,她再也感觉不到疼痛,身子反而变得轻飘飘的,她缓缓闭上眼睛,对卓淳溪低喃,「淳哥哥,我快死了,你要……好好的……」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眼睛失去焦距,她确定,自己将要离开。 很小的声音钻进脑袋里,卓淳溪居然听见了,他恢复两分意识,停下狂奔的脚步,看着一身白衣变成红裳的敏敏……天,他做了什么? 他弯下腰去拉扯银索,可是扯不断啊,他越用力,银铃响得越大声,他一面哭,一面放声叫喊,「三叔,妹妹死了、妹妹死了……」 卓蔺风早就忍不住,他不知道他们碰到什么状况,但能够感受得到,敏敏身上的薄荷香越来越弱。 他听得出来,敏敏被卓淳溪拖着跑,这是不对的,有敏敏帮忙,卓淳溪没道理躲不过雷击,没道理痛得这样厉害,是真的不对劲。 他急着要打开石墙,把人救出来,但上官和欧阳罕有防备,两人紧紧按占他,不让他冲动行事。 「放开我,你们没察觉不对劲吗?敏敏快死了!」 「不会的,她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女,她将会成为狐后。」司徒权坚持,就算是死,她也不会死在这里。 「我知道她快死了,我在她身上种香,我能感应到香气的波动,她真的快死了。」 卓蔺风的信誓旦旦让他们迟疑,如果敏敏死去,那淳溪呢? 短暂的迟疑让卓蔺风有机会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下石洞开关,石门滑开,殷菀抢在他身后跑进山洞。 里头的惨状让人不忍卒睹。 没有人可以解释,情况怎么会是这样? 卓淳溪身上的白衣残破不堪,敏敏更严重,她的身子、她的手脚、她的脸……到处都是伤,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卓淳溪抱着敏敏放声大哭,泪水沾上血水,染出点点艳红。 「三叔,我把妹妹害死了……」 呼吸一窒,心儿扭曲变形,卓蔺风无法答话,无法知觉,耳边的呐喊声震得他的脑子爆炸。 他又要失去她了,他再度失去她了,他信誓旦旦保证过没事,她那样相信他……可是,她就要死了。 这会儿,大家都晓得状况不对劲,有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女护阵,就算卓淳溪不是毫发无伤,也不至于伤得这样重,更别说敏敏,莫非传言为假? 卓蔺风失去知觉了,他像木偶似的弯下腰,解开银索,他将敏敏从卓淳溪怀里抱出来。 「淳溪,剩下的,你能自己承担吗?」卓蔺风问。 雷声已响十二道,他不确定卓淳溪还要承受多少,但敏敏确定帮不了他,就算能帮,他也不允许。 卓淳溪大声号哭,一面说道:「我不要妹妹帮了,我不要妹妹死掉,对不起、对不起……」 得到答案,卓蔺风点点头,抱着敏敏往外走。 几个人互看彼此,欧阳杞道:「我们来吧!」 众人同意,围着卓淳溪坐成一圈,正准备合掌盘膝时,又一道狂雷轰然而下。 十二道雷带给他的疼痛经验,让卓淳溪下意识蹲下身,用双手捂着头,见他这样,殷菀想都不想,直觉扑身将他抱在怀中。 这时候,奇异的事发生了。 那道雷打下,竟在殷菀头上一分而二,滑到地上、钻入地面……她没受伤、卓淳溪没受损,两人一点事都没有。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卓淳溪也抬头望向殷菀。 下一刻,他的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本来就好看到难以形容的脸庞,这一笑,殷菀的目光哪还转得开。 「不痛耶,一点都不痛!」卓淳溪说。 「好啊,我来保护你。」殷菀回答。 卓淳溪用力点头,双臂环住殷菀的腰,把头埋入她怀里,他不害怕了…… 没有人能解释这种状况,这时欧阳杞灵机一动,问:「姑娘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吗?」 「什么叫做阳年阳月阳日阳时?」 欧阳杞皱眉,又道:「敢问姑娘生辰?」 冰冷的泉水包裹着敏敏的身子,天这样热,可是一下水,她身子还是起了反应,卓蔺风赶紧将她抱入怀里。 他在昏迷不醒的敏敏耳边低声道:「不怕,我在,只泡一下下就好。」 然后,让她紧密地与自己的身子贴合,用他的体温温暖她。 对于女人,他很少这般耐心,但这三个多月以来,他的耐心处处可见。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回想三个月前的那场天劫。 想一次、痛一遍,不管是敏敏或卓淳溪都受到重大伤害,全都因为他判断错误。 他这辈子很少误判情势,唯独两次都落在她身上。 数百年前,他误判自己能够很快返家,没想到一去十年,连小米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数百年后,他误判敏敏是为卓淳溪化劫之人,差点儿赔上两条命。 她和卓淳溪共度十二道天雷,那年的自己,也不过历经十五道雷击,十二道雷啊……柔弱的人类女子,怎能承受得住? 幸好他的元珠为她保住魂魄,没教她魂飞魄散,幸好十二道雷击,让她蜕变,让她脱胎换骨…… 卓淳溪还行,长期练功之人,短短一个多月便恢复过来,但敏敏直到现在依旧沉睡。 卓蔺风将敏敏带走之后,在殷菀的帮助下,卓淳溪又遭遇六次雷袭。 十八道惊雷、十八次上天考验,那是狐王才需要接受的历练。 只要卓淳溪能熬得过来,届时追随者将会前仆后继、蜂拥而至,那对宋旭是重大压力,有这层压力,再加上殷菀的助力,公主心愿必成。 卓淳溪的苦难结束,但敏敏尚未。 那天,他几乎闻不到自己种下的香,她被雷打得全身焦黑,骨头有八十六处断裂,她从头到脚无半块完肤,她的五腑六脏受伤甚重,不断呕出鲜血。 对人类而言,这样的她已经死了,但他不肯放弃。 他逼敏敏喝自己的血,但她颅骨断裂,嘴巴打不开。 他顾不得她疼痛,硬是撬开她的嘴,陷入昏迷的敏敏,被剧烈疼痛给折腾得泪流不止,她的泪水灼烫了他的心,可他必须下重手。 不能心软,即使她的脸因为他的动作,变形得不忍卒睹。 敏敏吞进十滴血,他欣喜若狂。 十滴精血,护住她的命脉,他为她正骨,为她疗伤,看着她一天一天,从十滴血到小半碗,再到贪婪地一碰到他的血就停不下吸吮,他高兴极了,因为这证明她活下来了,生命力再度在她体内盎然。 三个多月他都守在她身边,连睡觉都没有离开过她。 骨头续上,伤口结痂,半个月前,她焦黑的旧皮开始剥落,露出新生的肌肤,带着淡淡粉红色的皮肤,宛如初生婴儿。 于是卓蔺风带敏敏到温泉庄子,有冷热泉交互泡,能够助她的新皮增长、旧皮脱落,再过不了多久,她将会有一副全新面貌。 第五十八章 足足两刻钟,他把她从冷泉中抱起来。 冷泉旁的软榻上铺着棉布,他先帮她擦干身子,抽掉棉布,再用干净的被子将她密密实实盖好,棉布上沾黏着许多细小的黑色皮屑。 卓蔺风走到一旁,换上干衣裳,再回到软榻边帮她穿衣。 三个多月以来,这些琐碎的事,他从不假手他人。 抱起敏敏,她自然而然地往他怀里缩,他很高兴,她的反应越来越多,每个反应都让他雀跃不已。 低头,吻上她的唇,这是这段时日以来,养出的新习惯。 而这个习惯,源自于恐惧。他害怕她身上的味道消失,他天天在她唇间种香,强行留住那缕味道。 那时候的她,五官变形,整张脸狰狞可怖,说是恶鬼也不为过,便是上官麟那样成日摆弄人脸的,也不敢多看两眼。 可卓蔺风不在乎,不管她是什么模样,都是他眼底最美的一幅春光。 他吻她,吻得她身上薄荷味儿越浓、越香,然后他吻上瘾,天天亲、时时吻,不管吻过几回,他都拒绝不了她的诱惑。 靠坐在榻上,他又想跟她说话了。 风徐徐吹过,带着微温,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烙出些许暖意。他喜欢这样的早晨。 「敏敏,如果你清醒,知道自己成为狐族的一分子,会怎样?会吓晕过去?还是会绕着圈圈、寻找你的新尾巴?对不起,这件事应该先征求你的同意的,但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次你坠入深谷,找到你的时候,你的内息微弱,若是没让你喝血,我怕你落下残疾,没想到你的身子、我的血再加上元珠,遇上雷劫,竟会融合在一块儿,把你从人类变成狐类。 「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抱歉,没有融合,以人类之躯,你活不下来。可是融合之后,存活下来的你,却再也不是从前的章若敏。你会怨恨吗?会生气吗?肯定会的吧,没关系,到时你可以任性胡闹耍赖,可以不讲道理、大发脾气。 「其实我早就打算这么做,在知道你的生辰时,我就打定主意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为你的幸福努力。无法理解?其实并不困难,因为我早在几百年前就深深地、深深地爱上你。 「那时你叫做小米,你的父母把我带回家,我认知中的亲情是他们给的,在他们身上,我享受到家庭的温暖。我还记得你出生那天,你爹把软软的你放在我手中,我爱不释手,亲亲你的眉,亲亲你的额头,奇迹似的,刚出生的你居然笑了。 「那时的我还是个傻子,但我已经在心中立誓,要爱你一辈子。我那样痴傻,你却觉得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哥哥,你护短护到让人难以理解,你对我……不只是妹妹。 「属于我的天劫来临,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但身为狐狸的直觉告诉我,必须离你远远的,才不会伤害你。没想到十五道惊雷,让我差点儿死去,待伤口痊愈,我往回家的路上走时,满心欢喜,因为我不再是傻子,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给你最好的生活。 「可是你死了,我连你的最后一眼都没见着,你就死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那是如坠深渊,是了无生趣,是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数百年来,日升日落,漫漫长日寂寞难挨,不少女子想亲近我,但我不愿意,我坚持着,坚持等我的小米重返人世。 「后宫重逢,我终于等到你,我兴奋难耐,当晚就潜进留云宫为你种香,因为我必须再次确定,那就是你,我也必须确保,你在哪里,我都晓得。我没有告诉过你,若你不肯嫁给淳溪,违逆狐王之命的下场是魂飞魄散,对不起,我修炼不足,没有能力在狐王面前护住你,我别无选择,因为只有活着才是真的,死了便万事皆休。 「我失去过你一次,这辈子我不愿意再度失去你。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出生的女子,数百年才得一人,你和殷菀却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而殷菀顺利帮淳溪化劫,你却无法?我不懂为什么,我只能猜测,这并不是你真正的生辰,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听说她之前住在南方陵县,这让我确定,她才是我之前一直在寻找的人。欧阳杞说这叫因祸得福,往后我们可以携手走过千百年。如果得这个福,得承担如此重大的祸事,那么我不要,我不想你为我而痛苦,我宁愿陪你走完这辈子,宁愿忍受数百年寂寞,待你重生、再次携手。 「敏敏,我是个性情清冷之人,我从未对你说过我爱你,可你知道吗?我已经在心里对你说过千百次,我爱你、我要你、我在乎你……」 他亲吻她的额头,紧紧将她圈在怀中。 他爱她啊,这一次,谁都无法让他放手。 围篱打开,卓蔺风抱着敏敏往庄子里走。 不过片刻功夫,他们进了庄子,落夏见主子爷回来,连忙把在炉上温着的药汤端上。 落冬跟在爷身后,一面禀报,「爷,府里命人来传话,淳少爷和少奶奶明天会过来。」卓蔺风点头,淳溪和殷菀在半个月前完婚。 皇帝和皇太后当然不乐意卓淳溪挑选平民女子为妻,卓淳溪便天天吵闹,闹不过皇上,他跑到皇太后跟前绝食,多吵个几回合,两人不允也得允,他们也算是想通了,卓淳溪毕竟是个「傻瓜」,有人肯嫁就不错了,哪还能要求更多,更何况,人是卓淳溪自己喜欢的。那些天,欧阳杞在上官麟的巧手下,化身成卓蔺风,亲自操持卓淳溪的婚事。 欧阳杞没拿卓蔺风的银子当钱花,而是当水随便到处撒,怎么奢华怎么干,卓蔺风不在意,皇上却心生疑窦,他的钱从哪里来? 于是婚礼之后,卓蔺风亲自进宫哭穷,说要回封地开铺子、攒银子。 虽说朝中无夺嫡之虞,可卓蔺风的能力明摆着,朝廷大小事一把抓,人人都赞他能耐,皇帝听几回合可以,但天天听,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因此这一吵,皇帝便也点头同意。其实进宫哭穷的是戴了人皮面具的欧阳杞。 听到这件事后,卓蔺风淡淡地说:哭闹不是我的风格。 欧阳杞却得意洋洋地道:皇上多爱这种风格啊,说这样的卓蔺风才有人味儿。 欧阳杞自作主张,自有他的目的。 狐王寿命不长了,接下来一年,该是卓淳溪接位之期。 十八道天雷已经定下卓淳溪的身分,当年宋旭也不过承担十六道天雷,倘若他肯知趣退让便罢,否则定会是一场风波,届时他希望卓蔺风在场,且不管宋旭惹不惹事,新王登位、百废待举,都需要卓蔺风的助力。 「还有其他话吗?」卓蔺风问。 落冬回道:「少爷已经请得皇上旨意,要带少奶奶回越州,少奶奶与姑娘感情好,想在这里多待几天,陪陪姑娘。」 「欧阳没留话?」欧阳杞主意大得很,没等到他点头,哪可能轻易离开。 端着药碗的落夏抿唇偷笑,果然知欧阳者非爷也。 落冬道:「欧阳公子传话,若姑娘身子好些,便一起走吧,路上同行,可以互相照应。」 第五十九章 这话欧阳杞讲过很多遍,卓蔺风半次都不应,问得急了,他冷声道:敏敏不醒,我哪里都不会去。 对他而言,再没有任何事比敏敏更重要。 落冬看一眼王爷,果然,王爷不吱声,悄悄叹息,她退到一旁。 卓蔺风接过落夏手里的药碗,道:「都出去吧。」 「是。」众人齐声应和,往外头走去。 抱起敏敏,他在她耳边说:「来,喝药了。」 昏迷中的敏敏皱眉,满脸嫌恶。 卓蔺风笑开。「乖,喝完药,给你吃好吃的。」 听见这话,药碗端到她唇边,她乖乖张嘴。 药下肚,他取出匕首朝腕间划一刀,闻到香味,她像贪婪的嗜血小狼,拼命吸吮。 他爱看她这副贪婪模样,忍不住满脸笑意。 片刻,他把手腕从她嘴边拿开,她不满地皱皱鼻子。 「乖,贪多嚼不烂,咱们先睡一觉。」 卓蔺风瞄一眼腕间伤口,昨儿个的已经转淡,今日又添新痕,他不担心,几天后会自然痊愈,狐族的恢复力比人类好上数倍。 将她拥进怀里,她找到舒服的味道、舒服的姿势,满意靠上。 再种一次香,两人相拥而眠。 其实,敏敏很早以前就醒了,只是眼皮太沉重,使尽力气也打不开。 她可以听见他说话,感受他做的每件事。 如果说,被雷轰的痛苦让她对他愤怒,但……那么久过去,他所言所行,他不宣于口的感情,早已抵消一切。 再次努力,这次……她的眼皮竟然肯听使唤了! 张开眼、微抬头,她终于看清楚躺在身边的卓蔺风。 怎么变老了?他额间有淡淡细纹,双鬓微霜,脸颊凹陷,好看到让人舒心惬意的脸庞变得憔悴,怎么会? 她心疼地看着他的脸,一看再看,不歇眼。 想起他在耳边的絮絮叨叨,原来他喜欢她,是从数百年前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原来她是他的小米,原来他的忏悔那样多、那样深,那样沉重得难以负荷…… 她是小米呢,是他埋在心里数百年、强忍寂寞孤独,也要坚持守身的女子。 舍不得啊,这样沉重的哀愁,为什么要一肩挑起、独自负荷?为什么他的无能为力、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不让她知道? 她只会顾着闹脾气、耍赖、逃避,她只一心从他身上讨得好处,却没想过他的心痛为难,她只看见自己的妥协,却没看见他为「魂飞魄散」的妥协。 幸好否极泰来,幸好柳暗花明,感激上苍,她不是人了,她变成了狐狸,可以陪他走过无数个年头。 忍不住勾起嘴角,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 几乎是她一动,他便立刻清醒。 张开眼,卓兰风猛地呼吸一窒,心头雀跃难抑。她醒了! 敏敏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说:「你变老了。」 「再晒晒月亮,会变回来的。」 「有这么容易?」 「相信我。」 「我相信你太多次,每次都失望。」 卓蔺风苦笑。可不是吗? 她信他,跟他回王府,等待她的,是逼她成为卓淳溪的新娘。 她信他,没想到他隐瞒起弥天大谎,让她被狐狸事实吓到惊狂。 她信他,乖乖进山洞受劫,相信自己会毫发无伤,没想到却…… 她要是再相信他,脑子就真的是灌水了。 见他被自己堵得无话可说,敏敏笑开,真真是得寸进尺啊,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稳固,便越来越骄纵,难怪都说女人宠不得。 她伸出手,看着黑一块、白一块的手臂,正在剥落的皮肤很难看,她说:「很丑、对不?」 「会好的。」 他刚说完,她飞快接话,「我相信你,就算你过去的纪录不好。」 卓蔺风笑问:「为什么这样宽容?」 「因为你已经喜欢我几百年,要是连这一点点信任都不给,我会觉得你太可怜。」他难掩惊讶。「你……」 「是,都听见了,我只是张不开眼睛,卓蔺风……我爱你。」 本就寡言的男人,这时吓得更不会说话了。 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敏敏摇头,不能对男人要求太高啊,他不讲,只好由她来说。 抱住卓蔺风的腰,投入他胸口,闷在他怀里,她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辛苦,只会对你胡闹耍赖,我不知道你这样压抑,无法为你分担,还要加重你的罪恶感。这样的章若敏不值得你喜欢,我错了,对不起,以后我会改,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那个小米,会爱你、信任你、崇拜你、尊重你……」 他把她害成这样,她还要爱他、信任他、崇拜他、信任他? 心酸,他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把她紧搂在怀中,用身子裹住、用体温暖着,用他最大的 力气来保证,自己会再次赢得她的信任。 「别太感动、太激动,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一个震动,她知道他点了头。 「我相信老天安排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祂让我挫折、让我难堪,让我关关难过关关过,目的就是要一点一点把我变成能够匹配得上你的人。也许过程痛苦了点,但我不介意,只要能够陪在你身边,就是比这样再痛上十倍,我也愿意承受。 「不要为我难过,欧阳杞教会我,没有平白无故的好运,想得到就得付出,你是这样难得而珍贵的人物,我当然得比旁人付出更多。如果你非要为我伤心,那么化悲愤为力量吧,以后不只要护我,还要爱我、顺我、疼我。我耍赖,你要忍着,我要求非分,你要挺着,就算我变成魔鬼,你都要告诉我,我是你心中最美丽的公主……」 这三个多月里,他对她诉心,话讲个不停,讲过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现在她也要回馈他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的甜言蜜语。 她不停说着,说得他不必晒月亮,脸上的皱纹就少了几道,说得他嘴角弯弯、眼角弯弯,整个人生动起来…… 敏敏不知道晒月亮有这么大的功效,只不过晒过一夜月亮,他灰白的鬓发比昨天更黑,眼角的纹路更淡,精神更好,至少年轻五岁。 他们去泡澡,温泉、冷泉交替,起来后,她用细白的棉布擦拭过身上,上头有不少黑色皮屑。 他问她:「疼吗?」她说疼,然后他亲了她,问:「还疼吗?」 她窝进他怀里,问:「说不疼的话,还亲吗?」 亲啊,怎么不亲,他老早爱上这个习惯。 回到屋里,她喝下一大碗恶心药汁,然后等着他喂甜甜、香香的糖水,可是今天……没动静? 有些闷,一清醒,待遇立刻掉两级? 皱皱鼻子,她拿起落春递上的蜜饯,往嘴里摆。 「姑娘,要不要打扮起来,少爷和少奶奶很快就到了。」 「好。」卓蔺风能伺候她穿衣喝水,可打扮这种事,他不在行,只好退到外头,把屋子留给敏敏和丫鬟们。 见他走出去,敏敏悄声问:「落春,今天怎么没有糖水?」 「什么糖水?」落春反问。 第六十章 落夏说:「姑娘想喝糖水,我到厨房熬去,有没有想要什么口味?」 「就是每次喝完药,用来甜嘴的糖水啊。」 她说完,落春、落夏、落秋约定好似的,全都垂眉垂头,一语不发。 落冬撇撇嘴,冷冷地回道:「那不是糖水,姑娘喝的是王爷的血。」 敏敏大惊。「你是说那个甜甜香香……」 「王爷修炼近千年,血能疗伤,每回姑娘喝过药,王爷便划破手腕,以血喂食姑娘,姑娘才能痊愈得如此迅速。」 要不然,千百年前王爷遭遇天劫,还得修养十年才能重返人间,她一个娇娇弱弱、无半点功夫底子的小姑娘,凭什么三个多月就能清醒? 敏敏震惊,难怪他痩他老他憔悴,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啊! 说不出口的情绪在胸前缠绕,她想跳起来冲到外头,狠狠抱住他,同他说一百次对不起,一千次谢谢你,想告诉他,她的血是他的、她的命也是他的,她的人生统统交到他手上了。 这时,落夏搬来铜镜放在她面前。 敏敏看见镜中的自己,再度震惊,她揉揉眼睛,再看一次。「是镜子有问题,还是我戴上人皮面具?」 落秋把镜子挪近,问:「姑娘不喜欢这张脸吗?」 她认真看着自己,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唇、普通的五官轮廓,但组在一起,却是让人见之舒服。 这样的脸和卓蔺风一样,都不突出,却完美得教人别不开眼。 「三个月前,姑娘颅骨破碎,模样很是吓人,王爷花大把心血,才和上官公子合力,将姑娘的脸恢复成眼前这样。」 她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吓人,但她喜欢这张脸,和卓蔺风很像的脸。 「王爷的脸,也是上官公子的杰作吗?」 她的敏锐让人惊讶。落冬点点头,回道:「是的,百年前那场爵位之争异常激烈,王爷失去他的容貌,而二爷失去法力。」 「换言之,王爷原来的脸长得……」 落夏接话,「倾国倾城?是的,姑娘见过狐里,谁长得不好看?」 落秋的手还压在她的肩膀,再问一次,「姑娘喜欢这张脸吗?」 她非要追出答案,因为这张脸里面,有王爷骨头、王爷的血,有王爷的全副心力,如果她不喜欢,就太辜负王爷了。 「当然喜欢。」敏敏对着镜中摸摸自己的脸,笑容可掏,糟糕,她都快被自己给迷住。 「以后不必戴着人皮面具,就可以到处跑。」 落春松口气,王爷的心思,值了。 「可不是吗?王爷还想带你进宫,让皇上亲自为你们下旨赐婚。」 敏敏用力点头,她喜欢这个主意,她还想走到骥哥哥面前,看看他的反应,不过……大野肯定会认出他。 「敏敏!」一声大喊,殷菀朝她奔来。 她连忙起身迎上,还没有站稳脚步,就让殷菀用力抱住。 「菀姊姊。」 「还叫姊姊?我们明明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偏你一张嫩脸,看起来硬是比我小几岁。」她掐掐敏敏的脸,挤挤鼻子,说:「嫉妒。」 「不管,我就当你是姊姊了。」她亲热地勾起殷菀的手。 「妹妹。」卓淳溪轻唤。 敏敏抬头,视线迎上,再见淳哥哥,他憨傻的模样消失,气度现形,淡淡的笑容里带着成熟稳健。淳哥哥果然长大了。 「淳哥哥。」 他上前,轻声问:「身子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淳哥哥别担心。」 「对不住,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有没有很难受?很罪恶?有没有强烈欲望,想要补偿我?」她调皮地朝他眨眨眼。 卓蔺风抿唇浅笑,欧阳说过,女人不能宠,一宠就坏掉了。 可如果能宠出她的鲜活生气,宠得她活泼调皮,那么宠她,是非常必要的事。 「妹妹想要什么?」 「想要我的大野。」 哈!她知道了,知道狐狸怕狗,连不是狐狸的菀姊姊也怕狗,所以那次大野出现,所有人全跑得没影儿。 菀姊姊和淳哥哥这叫做臭味相投,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果然,卓淳溪满脸为难。 见他不语,敏敏又说:「我的大野很乖,不吃狐狸肉的。」 随后进门的欧阳杞大翻白眼,拜托,她现在也是狐狸好不?说得好像自己还是非我族类。 卓蔺风没等欧阳杞抓狂,走上前,揉揉她的头发,说:「不要调皮。」 有三叔出面,卓淳溪晓得敏敏闹不起来,他笑道:「菀儿怕狗,你要点别的吧!」 厚,不说自己怕,把责任全赖给菀姊姊?她嘟嘟嘴。「淳哥哥变坏了,还是以前比较好玩。」 卓淳溪笑道:「现在只有妹妹敢这样同我说话了。」 卓蔺风浅哂,自然是,十八道天雷,那是身为狐王才有的考验,如今此事传遍狐界,现在的他,身分不同、地位不同,追随者如过江之鲫,谁敢像敏敏这样放肆? 「既然口口声声喊妹妹,不如认做义妹。」卓蔺风建议。 欧阳杞马上举双手反对,「不行,千万不可以!」狐王的干妹妹?卓蔺风还真敢要!但殷菀举双手赞成,而且看来,殷菀的双手比欧阳杞更有力,因为卓淳溪点头了,他对敏敏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狐王的话比皇上的话更管用,君无戏言,狐王就是戏言,也会成真,尤其在认血亲这种事情上头,所以一语定江山,欧阳杞就算投三千万张反对票,也改变不了状况。 看吧看吧,还说不会娶了媳妇忘记叔,分明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是,大哥,亲哥哥,好哥哥。」她故意当着脸色惨白的欧阳杞的面大喊几声,接着问:「可不可以解释一下,当狐王的妹妹有什么好处?为什么某人的表情会像吃进一车蟑螂?」 「好处……」卓蔺风瞄一眼暴跳如雷的欧阳杞,回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啊!欧阳杞受不了啦,卓淳溪被女人迷惑,敏敏不在状况内,两人被卓蔺风挑动几句,竟成了真兄妹? 要死,不能再翻白眼,再翻下去,他的眼珠子会掉到地上滚几圏。 吸……呼……他用力吸气吐气、用力喘气,他冷眼瞪着卓蔺风,咬牙问:「如果条件已经谈拢,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上路?」 卓蔺风与敏敏相视一眼,敏敏点头,她想和殷菀在一块儿,卓蔺风便也跟着点头。 见状,欧阳杞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才终于顺利吞下去,他立即越俎代庖下命令—— 「落春,快把姑娘的东西收拾收拾,咱们下午就走。」 「落冬,你把姑娘要用的药材拣一拣,别落下了。」 「快快快,这会儿北方天气还冷着,你们给姑娘多备些厚衣裳……」 他每句吩咐都落在敏敏身上,倒不是害怕狐王妹妹这个身分,而是因为他再明白不过,这会儿卓蔺风眼里只有章若敏,只有把她给伺候好了,他才会分点心力帮卓淳溪谋划。 再重申一次,情识这东西万万不能轻易开启,否则就像落了把柄在女人手里,还是他这样最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尾声一 【尾声 亲爱的狐狸精】 北风呼呼,是遇水结冰的天气,打完这场仗,关骥就要回京。 厚厚的一封信放在桌面上,那是府里寄来的,说虹茜生了个大胖小子,祖父,爹娘很高兴,想等他回京之后,再办满月礼。 看来那孩子很得人缘,这样的话,长辈不会再逼他纳妾了吧。 这几年虹茜很辛苦,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家中长辈对她冷淡而疏离,彷佛她是个外来客,无法融入关氏这个大家族。 若非他坚持,虹茜的日子怎么熬得下去? 因为敏敏,皇帝记恨上关骥,也不知是刻意或巧合,朝堂势力如日中天的关府被冷落了整整七年,关氏家族上下,只有掉官位的,没有升官的。 若非边关战事再起,皇帝想起他这个可用之人,关家男子想在仕途上再进一步,怕是困难。 皇帝迁怒,长辈却把这笔帐算在虹茜身上,这种行为是不对的,但他无法改变长辈想法。 虹茜的委屈,他全看在眼底。 为了他,虹茜忍气吞声,没有半句抱怨,反倒更加尊敬孝顺长辈,人心是肉做的,总有焐热的时候,儿子的出生,将会让她在关府站稳脚步。 虹茜否极泰来了,那敏敏呢? 敏敏坠崖,他满腹罪恶,幸好她没死,将他从自责中解救出来。 没想到一场宫廷大火,敏敏还是离世,想她芳华正盛便死于非命,关骥心疼不舍,终究是他负欠了章叔。 口口声声说疼惜关心,他却看不出皇上的心思,不晓得敏敏的艰难,在她最需要助力的时候,没拉她一把,反将她推入地狱。 他很难原谅自己。 帐篷一角,趴着两条狗,那是大野和它的妻子。 关骥蹲下身,抚摸大野的背,大野有妻有子,它的孩子们在军中表现不俗,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带着大野,好像……带它在身边,敏敏就能获得安慰。 「大野,你觉得敏敏会不会气我?肯定不会,她的性子宽和包容,对谁都好,就是那些在暗地里害她的,她也不想报仇,对不?」 相似的喃喃自语,大野听多了,竟也汪汪两声,给予回应。 「敏敏是个好女孩,不该是这样的下场,我悔不当初。」 自言自语的背影,让他看起来有些悲凉,哪像刚打完胜仗、意气风发的大将军。 不知道是北方风沙催人老,还是罪恶感迫人,不到三十岁的关骥,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得多。 「报告!」帐外小兵扬声。 「进来。」 小兵进帐,双手高举信笺。「禀将军,有人送来书信,指名要交给关将军。」 家书吗?不对,家书才刚送到,所以是朝廷? 他伸手接过,厚厚的一封,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信纸,一眼扫过……信封上的收信人的称号让他差点儿握不住。 骥哥哥……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喊他,可是她不在了啊…… 皇上为此清洗后宫,不少宫嫔中箭落马,连自家的妹妹也因此失宠。 是她吗?颤巍巍的手指撕开信封,他读着熟悉的字迹,泪水悄悄滑落—— 岁月匆匆,转眼七载,骥哥哥安否?嫂子可好?娌子侄女们多大了? 敏敏知道骥哥哥定有不少事想问,我懂,因为敏敏也有满肚子话想说。 那年一场大火,没烧死敏敏,却烧出一场奇迹。 我顺利脱离后宫,彻底蜕变,变成想成为的那种人,我过得很好,丈夫的专宠让我明白,只有在被爱的人身边,才能得到幸福。 所以我很抱歉,那年为了寻求庇护,强迫骥哥哥达背对嫂子的承诺。 丈夫?骥哥哥没看错,我成亲生子了,一儿一女,调皮得很,常搞得下人焦头烂额。他们的脑子不大聪明,有些个没见识的人说他们是傻子,才怪,他们再聪明不过,等长大,所有人就会晓得他们有多优秀。 瞧,我马上就开始唠叨了。 骥哥哥,我很想大野呢,它好吗?可惜我的丈夫很怕狗,要不,我真想把大野带在身边,你会好好替我照顾它的,对吧? 多年过去,我始终不愿意回想前尘旧事,之所以提笔,是因为心中有结。 我担心骥哥哥为那场大火伤神,担心你放不下心中罪恶,也担心你老是觉得对不住我和爹娘。 娘曾经说过,人与人之间,相聚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结下善缘。 我深信自己和壤哥哥之间结下善缘,虽然没有想象中长久,但我真心感激,感激自己曾是壤哥哥最疼爱的敏敏…… 这是第一张信纸,第二、第三、第四……敏敏写了整整十大张,像过去那样,巨细靡遗地写下生活琐碎,写着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关骥不怀疑,他确定信是敏敏亲手写的信,确定她过得很好。 这样就好,深吸气,心中罪恶放下。 敏敏拿着匕首在手腕比划老半天,还是下不了刀。 她真佩服卓蔺风,那时候他怎能对自己动手,天天割腕,拿血当汤药往她嘴巴灌,不痛吗? 三个月前,敏敏又生下一对龙凤胎,而上一对龙凤胎,言儿、点点已经五岁,正是好动的年纪。 重点是,他们傻得厉害,又好动得厉害,一天到晚在外头跑来跑去,旁人一怂恿,就跑去干坏事。 不必怀疑,那个「别人」就是欧阳杞。 他这人忒坏,自己喜欢流连花丛就去吧,何必给她家儿女洗脑。 尾声二 当年他告诉淳哥哥,娶媳妇是多么多么糟的事儿,现在同样的话竟搬到她家儿女身上。最最可恶的是,他给淳哥哥洗脑的时候,淳哥哥已经十七岁了,可她家言儿和点点才五岁啊!而且这阵子他有变本加厉的倾向。 前天,点点跑来告状,说:欧阳叔叔要带哥哥去青楼,不带我。 青楼?他敢! 为了随时随地掌握言儿和点点的行踪,为了随时随地了解他们的情绪波动,敏敏决定在他们身上种香。 只不过,刀子在腕间比来比去,比过老半天,还是不敢往下划。没动手,她已经感到疼痛…… 言儿、点点并肩站在娘跟前,看着娘的刀子贴在手臂上老半天,不晓得想干什么,他们站得脚都酸了。 「娘,点点想出去玩。」女儿忍不住出声。 「好好好,再给娘一点时间。」 她举起匕首,对自己催眠,不会痛、不会痛,一点都不痛,我现在是狐狸精,再不是凡人。 她的催眠术尚未奏效,刚下朝的卓蔺风从屋外走来,带进一股好闻的薄荷香。 他身后,还跟着卓淳溪和殷菀。 看见敏敏的动作,卓蔺风皱眉,抽走匕首,问:「你在干么?不怕吓着孩子。」 敏敏抬头,看着百看不厌的好丈夫,眼睛眨都不眨,不知道是第几万次看傻了眼。 卓蔺风的头发乌黑亮丽,皱纹在晒过几年月光之后,重现紧实肤质,岁月走过,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几年前,卓淳溪顺利接掌狐王位置,而老狐王在过世之前,将自己的元珠赠予殷菀,经过换血仪式,殷菀正式成为狐后,再经过数百年或上千年的修行,她将会成为举世无敌的狐狸精。 没错,就是狐狸精,美艳妖娆的那种。 换过血的殷菀,容貌越变越美丽,好看到她每次对着镜子就忍不住叹息。 可惜刚换血不易受孕,否则敏敏很想看看这样的两个人会生出什么等级的狐狸精。 卓淳溪膝下无子,敏敏的孩子就成了众人的掌上明珠,人人疼、人人宠,反倒是她这个当娘的,就是想抱孩子,也得看看她家孩子有没有空。 「是啊,你要是吓得他们作恶梦,看我饶不饶你。」殷菀戳了下她的额头,弯下身把点点抱在怀中。 卓淳溪也把站得腿酸的言儿抱起来,忍不住抱怨,「没事干么吓孩子?」 「我哪有想吓他们,都是欧阳杞不好,他居然要带言儿去青楼。」 「就算是这样,你的刀子也该对着欧阳叔叔耍,怎么可以对孩子?」 「我只是想帮他们种香……」她看一眼卓蔺风,然后很没出息地垂下头。「又怕痛。」好啦,她承认自己是只没用的狐狸,天天在卓蔺风身边晒月亮,人家吸纳修炼,她却一靠近丈夫身边就睡得不省人事,练了几年,连颗小元珠都练不出来,她就是只废狐狸。 见她满脸苦恼,卓蔺风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先把言儿、点点抱到床边,再把没几个月的龙凤胎,往卓淳溪、殷菀怀里塞。 这些年他帮卓淳溪处理政务,两人培养出来的默契不是假的,目光相接,卓淳溪便拉着妻子往外走,认命地当起临时奶娘。 人走了,卓蔺风才对敏敏说:「种香,是这样子种的。」说完,他低下头,亲了亲言儿和点点的嘴唇,然后把孩子抱进敏敏怀里。 低头,闻到孩子身上的薄荷香,敏敏发愣,问:「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卓蔺风把孩子抱下地,摸摸他们的头,说:「出去玩吧。」 终于可以出去玩?两个粉妆玉琢的漂亮小孩高兴极了,他们早就迫不及待,两人手牵手、蹦跳出门。 卓蔺风转身,只见敏敏还傻着。「怎么啦?」 「可你明明说我喝你的血……」 他叹了口气,说谎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当时我说自己吻了你,你还会心甘情愿嫁给淳溪吗?」 「所以你很早很早以前就……」 「对,我很早以前就想把你据为己有,要不是……对不起,我错了,我害苦你。」 同样的事,他已经道歉过无数遍,她老早就删除那段记忆。 原来她已经被觊觎那样久,早在他们初见之后?他那么早就认出她是他的小米,怎会她半点记忆全无?都是孟婆汤惹的祸! 见她不语,他问:「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怀疑。」 「怀疑什么?」 「香这么容易种,你帮几个人种过?」 卓蔺风忍不住笑了,他真喜欢她吃醋的模样。「四个。」 「一个我、一个言儿、一个点点,说,你还帮谁种过香?」 他让人舒服的五官突然笑得让人不舒服,他抱起敏敏,往床榻上放去,俯下身、封住她的唇,对她种香,他驾轻就熟。 抽开她的腰带,他的吻从唇间滑到颈项。 敏敏咬牙,极力克制欲望,用力推开他,怒道:「不说出那个狐狸精的名字,就别想越雷池一步。」 他咯咯笑着,在她耳边说:「她的名字叫做小米,可是小米不是狐狸精,敏敏才是,请问,现在……我可以越雷池了吗?我亲爱的狐狸精……」 后记 【后记 成立粉丝团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大家……热坏了吧? 不知不觉间,问候语从「吃饱没」变成「热坏了吧」。 最近真是热到抓狂,又觉得在家里开冷气,温度太高、对不起自己,温度太低、对不起地球,于是有张很棒的书桌、有个很棒书房的我,午后习惯跑到louisa工作,因为这里的冷气让人好开心,两杯水果茶可以打发一整个下午。 听说一天喝一杯饮料会造成肥胖问题,下次见到我,约莫就可以看见一颗球了。 好啦,回归正题,谈谈这本稿子,最近想写点特别的故事,结果,这个主题——人类与狐狸的恋爱便不断在我的脑袋中发酵。 凡是爱情都希望一生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人类短短数十年的寿命,怎能与千年狐狸偕老? 人兽恋中间的波折,除了岁月之外,还需要打破些什么?价值观?人伦?天谴?诅咒?念头一天一个,不断地翻搅着,然后稿子一点一点慢慢完成。 实话说,第一次碰这个主题,真的很不熟练,虽然爱死这个故事,却改稿改到差点虚脱,因此知道它要出书的那刻,心里除了雀跃之外,还有一些得意、两分骄傲,以及苦尽甘来的痛快感。 然后我告诉自己,少一点害怕、多一点勇敢,我一定可以征服更多不同的题材。 (突然看见编辑额头出现黑线,她在呐喊——停止起肖!) 不管怎样,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个故事。 另外千寻的粉丝团成立了,感激出版社的帮忙,否则我这个计算机白痴兼山顶洞人,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处理这种事,以后每个星期会在上面张贴一篇短篇小说,敬请大家批评指教。谢谢!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