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千金》 序 灵异小品聂少蓁 记得在前一本的序文里曾提过想让大家分享一下我恐怖的亲身体验吧——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那年我租屋在外,房子靠近市场,每天清晨的叫卖声常要比床头的闹钟来得准确、有效。二楼高的房子「古色古香」,倒也整理得清洁雅致、有条不紊,美中不足的就是给人感觉带著森冷。房东夫妇两人住在二楼,一楼白天则分租给别人做生意,而我就住在由阳台加盖而成的三楼。空间相当宽阔,有三个房间、一间客厅,客厅楼梯左侧有个木梯子,是通往小阁楼的,由上头堆置物品看来,我想那是房东夫妇用来当作仓库用的。阁楼里面永远是乌漆抹黑的,教人望而却步,虽然没有门,住了近一年的我,却始终不曾浮起过一丝一探究竟的念头。随著考季一过,偌大的空间更显得空旷肃寂得骇人!直到十二月,原本住满八、九人的三楼就仅剩我和我的室友了,而住了九个月一直相安无事的房子,竟突然莫名的发生怪异的现象了! 从二楼到三楼只有一道纱门相隔,拉开纱门,入眼的就是客厅了。第一次发现怪异现象时,我和室友正坐在客厅的躺椅上看著电视。看得正兴高采烈而哈哈大笑的我突然被左侧的室友以手肘轻撞了一下,转头正想朝她破口大骂时,没想到她竟瞪著我,脸色苍白地低语:「你看纱门自己会打开!」 经她这一说,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越过她,朝纱门望去,天啊!纱门还真打开成约莫十公分宽的缝,然后在我两眼的注视下,又轻轻、非常缓慢的合上! 「不会吧!那是风的作用——」因为客厅的四周有非常多的窗户!不错,一定是窗户没关好!但是当我转身一看,却发现四周的窗户早被我们紧锁!於是我询问惊惧的目光又回到室友的脸上,结果我俩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时低叫哇!我们还是睡觉巴!那晚我们俩就这样亮著灯,缩在棉被里,谁也不敢先开口地度过惊心胆跳的一晚,失眠的脑子里,想的是同一件事——那是什么?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没想到这样的异象在往后的日子里便自此层出不穷,且日益彰显、明目张胆!连大白天也会出现!或许你们会问,为什么不赶快搬家?不错,后来我是搬了!不过是在发生一件更恐怖的事之后……碍於篇幅的限制,我得在此停笔了,有兴趣的话咱们下次再聊。 这本稿子我写了好久哦,甚至有点抓狂了!一直到完成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竟写了近十四万个字!天啊!我已经开始有自我虐待的倾向了吗? 不过我好喜欢这本书里的男主角哦!不知你们看了是否亦有同感呢?拜拜! 楔子 「金曜皇朝」——何以称之为「金曜」呢?只因历代执掌江山、傲睨天下之尊者皆承袭「金氏」之故,因此,「金曜皇朝」是「金氏」独裁的朝代! 独裁?不错,举凡朝中文武百官,不论阶级高低、辈份大小,个个莫不姓「金」。「金曜皇朝」是「金氏」历代祖先打拚出来的天下,他们由「北武林」的一小族群逐渐发迹壮大,乃至扩大至「东武林」,延伸并吞了「西武林」。直到触角慢慢伸入中原,最后终於一圆一统舂秋之大梦,将中原纳入版图,开始了「金氏」璀璨的朝代。 照理说,一国之政体若被「独裁」了,那么此朝代该是离灭国之途不远矣。然而「金曜皇朝」似乎无此隐忧,相反的,它却是一代比一代更为强盛壮大,这倒真教人出乎意料之外。 而自从「金兀札」即位之后,这位贤明的君王更是将天下治理得一片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但是「金兀札」的心底仍然有所隐忧,那就是位於「西武林」的「杞族」。表面上「杞族」对他们的统治者表现的十分柔顺,但,金兀札明白好斗成性的「杞族」暗地里却是蠢蠢欲动。他相信只要有机可乘,「杞族」是绝对不会错失的。而我要讲的便是发生在金兀札即位时期,「元曜」年间所发生的……不过我们得先将时间推回到金兀札尚未即位,仍由他的父皇掌权的「明曜」四十七年…… 第一章 离皇宫仅需快马奔驰个半天即能到达的一所大宅里,当一道闪电猛地划过远方山头,打亮子夜的星空,发出一阵颤胆的狂吼,而骤雨狂泻的同时,昏暗的长廊被逐一的点亮,然后很快地整座大宅的各个角落被染上盏盏光晕,顷刻间一片灯火通明!方自睡梦中被唤醒的丫鬟,来不及多做打扮,个个行色匆匆,脚步紊乱,一手拎高裙摆,一手提著红灯笼儿,越过中庭,绕过长廊,往正厅右后方的主厢房疾步而去…… 「什么!夫人要生了?!」 「是啊!得赶紧儿找嬷嬷来……」 「哎呀!这老天爷还真爱开玩笑,都火烧屁股了,偏选在此时下起大雨来。舂儿,快!快让隽总管备马车出城接来嬷嬷。」「是!」 「其他的随我来……」 众丫鬟马上兵分二路,分别往夫人的厢房与前庭而去。 ☆☆☆ 「夫人,再使点力!已经可以瞧见头了,再加点劲……」 「不……行了……嵇嬷嬷……我没气力了……啊……」躺在床榻上的贵妇被一阵疼痛震得猛地倒抽一口气!血丝由紧咬的下唇缓缓溢出,姣美的脸蛋因抽痛而变形扭曲,红润的双颊早已失去原有的血色,呈现一片青白。担忧盈满嵇嬷嬷眼里。「别净说些丧气话,夫人,只差那么些许而已,您可以的。别气馁,快!再用力!」嵇嬷嬷取来柔软的干布替她拭净脸庞成串的汗珠,拨开湿黏的发丝贴在她耳后,忧心地频频催促、加油著。她担心身子骨纤细的夫人,在经过这么大半天的折腾后,再也受不住了。 「加油啊!夫人……」 喘息声短而急促。「不!我不行!」由牙缝里挤出的低吼,显得力不从心。金雪翎害怕自己就快被这催魂阵痛夺去呼吸。「别灰心啊!夫人,想想这孩子!您该明了老爷有多期待这孩子的诞生,老爷和您盼了多少年啊!怎能在这节骨眼上说放弃就放弃,想想在『西武林』驻守的老爷。用力啊!夫人……」 霁……我的夫君……听见嵇嬷嬷的话,金雪翎脑中突地浮现夫君离家前夕在房里拥著自己,两手抚著她圆滚的腹部,贴在她耳畔的一番轻怜蜜语…… 「啊!已经看见娃儿的头了!再用力!夫人,用力……」嵇嬷嬷高兴的催促叫喊从床尾传来。「相公」金雪翎使出全身仅存的余力,奋力喊出声——在远方灰白的天际透过云层展露出一道七彩霞光的同时,一阵石破天惊的哭啼声倏地划破了深宅大院的寂静。娃儿宏亮的哭喊让宅里盼望多时、一夜未眠的人们不禁露出松口气的欣然表情。顾不得全身骨头的抗议与席卷而来的倦意,金雪翎硬撑起上半身,对著正在替孩子净身的老妇人背影低唤。「嵇嬷嬷……孩子……」嵇嬷嬷呵笑两声。「夫人放心,这娃儿哭声宏亮,足证十分健壮,夫人别担心。」嬷嬷以为夫人担心孩子,里上小被,两手臂抱著襁褓里的娃儿,走向夫人。 「夫人,您瞧!」 金雪翎的视线并不急著探向自己的骨肉,反倒紧紧地盯著嵇嬷嬷的双眼。「不,我要知道的是孩子……」她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问出口啊! 望著夫人苍白的脸庞明显地刻露出既期待又害怕的神情,兴奋之色在嵇嬷嬷脸上消退几分。她不由得轻叹口气:「夫人,是男是女,总归是自己的骨肉啊!老身明了老爷子和夫人皆期望一举得子,也了解夫人您渴望的心情,不过——」嵇嬷嬷将退褓里的娃儿移近夫人眼前。「夫人瞧瞧!这般漂亮的娃儿,老爷岂会有不疼惜之理?!」 金雪翎总算正眼瞧著自己的骨肉。虽然她的内心早已有七、八分的预感,然,在听见嵇嬷嬷的答复时,那早有准备的失望心态仍不减一分地席卷心头。唉!她终究是教殷盼已久的相公失望。 娃儿依旧哭声未歇,金雪翎眼底自然地流露出一抹母爱的不舍,她抬起自己微颤的手臂。奇怪的是,当她手指抚上娃儿红润的脸颊时,持续不停的哭泣竟突然停歇了! 瞧见那小小的一对眼睑在连眨了数下之后,缓缓地展露出一对迷人的炯亮星眸……哦,迷人的小东西!她的孩子!她怀胎十月的骨肉啊——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潸然而下,金雪翎多想将她的宝贝拥入怀中啊!可是她知道自己已没那个气力了。 金雪翎明白夫君是不可能会接受她的意见纳妾的,而她实在不忍看著相公抱撼郁郁而终。当下,金雪翎异想天开地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嵇嬷嬷,您附耳过来——」 「什么?」听完夫人的交代,嵇嬷嬷不禁低呼:「夫人!您得三思啊!这要是让老爷发现了,那——」「嵇嬷嬷!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啊——」 「可是……」嵇嬷嬷面有难色,眼神闪烁惊骇。 「嵇嬷嬷?」金雪翎哽咽的语调夹带教人心酸的浓烈哀求。 受不过那对哀伤恳求的眼神,嵇嬷嬷双肩一垮,重重叹口气后,只得无奈地答应。「唉!真不知道夫人哪来这等荒唐想法,希望咱们有足够的力量承受后果……」 ☆☆☆ 时序辗转交替,如今又逢春末夏初之节。天朗气清,艳阳高照;正午的太阳似乎显得格外的热情,热的教人有些受不了。就连平常鲜少发脾气,生性温和的嵇嬷嬷,这会儿,说话的嗓门也可听出要比平常高出许多。「你这孩子真是愈来愈皮了!嬷嬷的话也不听了。奕儿!把嬷嬷今早叮咛的一番话念给嬷嬷听。」 烈日当头,嵇嬷嬷伫立在中庭的一口大井旁,她皱眉地盯著笼罩在自己阴影下的男孩儿——嵇奕。她短命儿子与媳妇留下的遗孤,是她唯一的孙子,仅存的血脉。 见低头的孙子闷不出声,嵇嬷嬷眉头轻挑,再次唤道:「奕儿?」 老松树底下,突然窜出一颗小小黑色的头颅。 小男孩忘了正在气头上的嬷嬷,欣喜的抬头大叫:「嬷嬷!地鼠耶!」他的手臂指向松树底下,小小的手掌与指头净是污泥。「嵇奕!看著嬷嬷!」这次的音量大的「足够」引起男孩儿的「注意」 见孙子终於将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嵇嬷嬷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奕儿,嬷嬷在你出门时,吩咐过你什么来著?」「呃……不……不许又将身子弄得一身是……是……泥——」那最后的「泥」字,几乎是无声。「那么——显然你是将嬷嬷所次代的话当耳边风,不当一回事?」 「不是的,嬷嬷——」语气理不直气不壮心虚。 「哦?」嵇嬷嬷又扬起眉,「那么这次『又』是什么理由?」她这「乖」孙子不知又要搬出哪套「歪」理了?心知肚明的嵇嬷嬷不禁无奈地期待著。 「那是因为……因为……」小脑袋瓜快速地搜索著强而有力的脱罪之辞。「因为奕儿看见树上有个鸟巢挂在枝叉间,一副摇摇欲坠……奕儿怕它会摔落地面,打破巢里的鸟蛋,所以就爬上树……结果不小心……而下面刚好有潭积水……於是……」正确的说法该是他发现一处鸟巢,而想上树一探究竟。结果调皮的冲动之下,换来的是一身泥。 这套说辞嵇嬷嬷若信,那么母猪也会上树!嵇嬷嬷望著今年年仅九岁的孙子,内心一阵长叹。她放松山口己紧绷的表情,缓缓蹲下身,然后卷高袖口,捞起桶里的湿布,将它拧乾。 「傻小子!这要是摔下来有什么三长两短,嬷嬷将来如何面对你娘、你爹?嗯?」 嵇嬷嬷用毛巾拭净了他脸上的污块,一张乾净的小脸,再次呈现於嵇嬷嬷眼前。她拉过那对小手,「你现在是嵇家仅存的血脉,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的话,咱们嵇家就无后了……奕儿懂吗?」 嵇嬷嬷再用桶内所剩的井水冲净孙子一双污秽的脚丫子。她抬眼望著嵇奕,希望能得到他的保证。 知道自己又惹得嬷嬷伤心了,嵇奕小小的心灵升起不安,扭著衣角,「嬷嬷,奕儿知错……奕儿不敢了——」「很好,」嵇嬷嬷慈爱的面容浮起笑意,她起身,揉揉宝贝孙子的一头乱发。「希望你不会很快就将它忘记!」 瞧见嬷嬷的笑靥,嵇奕咧嘴开心地笑道:「不,奕儿定牢记心头,片刻不忘!奕儿保证「一」什么『既出』!『死』什么『难追』!」这句词儿是他今早在学堂的窗口下偷听来的,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狠狠背下的,意思好像是……是什么?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啦!「哈!你这孩子在说什么,怎么嬷嬷一句也不懂?」嵇嬷嬷笑问。 「嗯,是奕儿今早在学堂『碰巧』听来的!」小脑袋瓜认真地点道。学堂?嵇嬷嬷似乎想起什么。「奕儿喜欢识字?」 「嗯!」男孩迟疑半晌才用力地点头。嵇嬷嬷望著男孩透著希望的明眸,小心地开口:「奕儿……私塾并非咱们平常百姓随便就能——」瞧见黑眸闪亮的神采瞬间被一抹黯淡所取代,嵇嬷嬷马上改口道:「不过奕儿若真想习字,嬷嬷可拜托打铁铺的李大叔抽空教奕儿,人家李大叔倒也识得不少……」嵇嬷嬷的声音被一阵由远而近的嚎啕哭喊声所打断。她挺直腰杆,循著发出惊动「金阁府」宅里宅外的哭叫声方向望去,瞧!那正穿过前庭拱门,奔於中庭长廊上,直冲夫人厢房的小小身影,不正是小「少爷」——金雪霁?而紧迫在他后头的则是两位花容失色的丫环。 哎呀!发生了什么事啊!嵇嬷嬷眉头一皱,匆匆赶往夫人的居所「无尘居」。 顷刻间,嵇嬷嬷也气喘吁吁的赶到「无尘居」。 瞧见伫立在夫人厢房前,惊慌失措地喃喃自语的丫环们,她迎上前去。 「小菊、小竹!小少爷怎么了?」 嵇嬷嬷望了紧闭的门扇一眼,里头正传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声。 「嵇嬷嬷,这咱们姊妹俩也不清楚……我和小竹去到学堂前,正打算接回小少爷,岂料一脚尚未迈进门槛,便教突然窜出的小少爷给撞倒在地。落得我和小竹只得在后头紧追不舍,而小少爷就这么一路哭著回府,我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是年纪较长的丫环小菊,恬静的脸正因自认为失职,而慌乱的苍白一片。「嵇嬷嬷吗?」女性委婉的语调透过哭泣声,由房里轻轻传出。 「是的,夫人。」嵇嬷嬷对著紧闭的门扇颔首应声。 「进来吧,嵇嬷嬷。小菊、小竹,你们退下。」 「是!夫人。奴婢告退。」丢下迟疑的一眼,小菊、小竹两人欠身举步离去。 推门而入的嵇嬷嬷,视线首先飘向趴在娘亲大腿上哭得淅沥哗啦,一身男装打扮的娃儿。「夫人,小少爷他——」迎上嵇嬷嬷关切询问的眼光,金雪翎柔美的姣颜露出一抹苦笑。「这孩子也不知怎么来著?净是哭哭啼啼的,问话也不答腔,直嚷著不去学堂……」担忧的双眼尽是不知所措,七年来总深锁著一抹淡愁的如画柳眉更是蹙紧。她求助地望著嵇嬷嬷。 嵇嬷嬷闻言不禁地蹙眉。她俯身唤道:「小少爷——」却被突然大叫的童稚声给吓得猛退一步。「我不要再当什么『小少爷』!他们都取笑我不男不女,娘娘腔!他们笑我投错胎了,他们——哇……我不管,我不管,霁儿再也不去学堂!再也不要看到他们。霁儿讨厌他们,讨厌那群壤蛋!哇……娘……」乱嚷乱叫后,一张涕泗纵横的小花脸又深深埋入娘亲大腿的衣摆里。 这一阵叫嚷,终於让内心焦虑的两人明白了事端。金雪翎与嵇嬷嬷惊愕万分地对望一眼,这时嵇嬷嬷才惊觉到从自己背后「冒出」的孙子,正举步移近那啜泣的身子。 「顶天立地的男儿,是不随便掉眼泪的!」嵇奕想起每当自己想念娘亲忍不住落泪时,爹爹总是对自己这样训诫。而他小小的心灵实在想不透有什么事能让「他」哭成这副德行?!嵇奕几乎要替同是身为男孩子的「他」感到羞愧。 低泣声改为抽噎,一张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脸蛋倏地抬起,转向发声的男孩。金雪霁水灵灵的一对大眼含泪地瞪著「不知死活」的「男孩」——「他」是此时此刻,世界上唯一令她感到讨厌的——动物! 半晌后,抽噎声再度由缓转急,终至发展成爆发性的大哭。「哇……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男儿,我要哭,我偏要哭……你也是坏蛋!哇……」叫著叫著,金雪霁不再趴在娘亲怀里闷著哭,反而当著坏蛋的面,「理直气壮」地嚎啕大哭。听见霁儿大声反驳的话,金雪翎和嵇嬷嬷吓坏了!她们不安地同时望了紧闭的门扇一眼。金雪翎的一颗心更是漏跳半拍地咚」声!「霁儿!」她大惊失色地低呼出声。 「娘娘为何非要霁儿打扮成这身装扮?霁儿不喜欢,霁儿讨厌!娘娘,霁儿讨厌!」 面对女儿的指控,金雪翎一阵心酸,泪水倏然占据双眼。天啊!她又何尝愿意如此「霁儿,娘不是说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至今未曾谋面的爹爹吗?就当为娘的对不起你……霁儿……」金雪翎含著泪低声诱哄解释道,探出双臂想将女儿低泣的身子拥入怀里,没料到却遭女儿一把推开。 「不要!霁儿也讨厌娘娘!讨厌……」一百零一套的说辞似乎不能再令她满意。金雪翎顿时惊愕地瞪著女儿明显抗拒的背影……成串滑落的泪珠沾湿她的衣襟,她泪眼蒙胧地望向一旁的嵇嬷嬷。 唉,我早不赞同那荒唐的主意的!如今……唉。连续两声发自内心的长叹,在嵇嬷嬷思索著该如何开口的同时,已有人比她提早一步。 在明了这身男童装扮的他,原来不是个「他」!而是个「她」时,嵇奕马上莫名地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局促不安。他直觉地认为是自己惹她伤心,但是……奇怪的是,他又不愿见她伤心…… 瞪著紧抓在手上,方才嬷嬷用来替自己拭脸的手绢,男孩怀著志下心不安的心,来到女孩面前。「你别哭了……喏,这个借你……」嵇奕对著以袖口拭著眼睛的女孩伸出示好的手,但是女孩似乎不领这份情。 金雪霁抬起红红的双眼,瞪著眼前那只瘦小的手臂半晌后,她突然扬袖一甩,「讨厌!谁要你多事!」将手绢打落至地面。「霁儿!」 「奕儿!」 金雪翎和嵇嬷嬷同时低呼。嵇奕神情认真地望著对著自己挑衅扬眉的脸蛋。「我……我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你是……」诚恳的语气在得不到对方丝毫友善的回应时逐渐转弱。嵇奕瞪著自已扭动的手指,经过一番挣扎后,他小声说道:「如果……如果你不再生我的气的话……我愿意送你一只蟋蟀。」他实在不敢确定她会不会喜欢那种东西?不过那两只公蟋蟀可是他的宝贝。只是……女孩儿会喜欢吗? 蟋蟀?!这可难得的挑对了她的兴趣。拉起袖口在脸上左、右两侧一抹,金雪霁双眼一亮的问:「真的吗?」「呃,什么?」现在倒变得嵇奕有些吃惊。 「你方才说要送我蟋蟀,当真?」她仰起的脸庞又欺近嵇奕错愕的面孔几分,闪闪发亮的神情已寻不出方才为什么而泣的痕迹。嵇奕的心口彷佛被猛击了一下,瞪著眼前那张摺摺生光的小脸蛋——鼻前犹挂两行鼻涕呢!感觉自己的双颊突然一片燥热,嵇奕这才想起这样盯著人家瞧是很不礼貌的,虽然她是自己所见过最最好看的。他赶紧移开视线,盯著地板上,很用力地点头说著:「嗯。」金雪霁捡起被自己打落於地的绢帕,拍掉上头沾染的尘灰,然后递上前,「喏,还你!」 嵇奕看了小女孩一眼,伸手接过小手里的手绢。「你要当霁儿的朋友?」口吻微透霸气,像是命令。金雪翎闻言不由张大一对犹含珠泪的美眸,她见与自己女儿岁数相距不远的男孩在思索片刻后,用力地点了头。「那你会不会同那些坏蛋一样欺负我?」金雪翎见男孩摇头,动作显得夸张。 「你会不会打坏蛋?」 金雪翎猛地倒抽一口气!见男孩又是点头。 「你会不会打架?」一对迷人的小星眸,闪著光芒。金雪翎又是一阵惊骇,嵇嬷嬷的表情亦然。只见男孩摇头的动作让金雪霁失望地皱起小小的眉头。「那你怎么帮我教训那群坏蛋?!」童稚声明显的懊恼。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嵇奕,他不知所措地望著一脸不悦的她。而金雪翎再也忍不住皱眉出声吓阻,「霁儿!」金雪霁扁著一张红菱小嘴转向娘亲,圆滚机灵的眼珠子对著娘亲转了转……片刻后,当她再次面对嵇奕时,笑意已再度跃上她脸庞。「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嵇奕。」 「嵇奕……嗯,」金雪霁低声念了一遍,然后指著自己,「我叫金雪霁,是『金合』的小少爷。来——」说著便一把抓起嵇奕的手腕,将他拉到娘亲跟前。 「娘娘,霁儿要嵇奕明儿个陪霁儿上学堂!」清亮的嗓音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没料到霁儿会有如此的「请求」,金雪翎惊愕的由女儿倔强的表情转向她身侧的男孩。 金雪翎此时才真正清楚地将眼前的男孩细细打量一番,她发觉这男娃长得煞是俊挺,微扬的唇型看起来像是时时能有副好性情——那正是她这宝贝女儿所欠缺的。而两人眼神间倒有几分神似……「嵇嬷嬷,这位是——」 「启禀夫人,嵇奕是老身独子的遗孤……夫人怒罪,老奴罪该万死!竟教小少爷的秘密给——」刚刚心头一急,没想到竟一时大意地将孙儿卷入这场是非。整颗心思全在女儿身上的金雪翎,在瞧见由嵇嬷嬷背后突然冒出的男孩时,内心著实吓了一大跳,更在霁儿口无遮拦地嚷出事实而惊骇不已。所以此时她只能取得男孩的保证,并期望自己不会看错人。 「嵇嬷嬷,嵇奕今年多大岁数?」 「与小少爷相差两岁,夫人。」嵇嬷嬷错愕地应道。 「嗯,」金雪翎含笑地俯视著深深与霁儿投缘的男孩。「嵇奕,夫人让你陪霁儿一同上学堂,你可愿意?」「夫人!」一旁的嵇嬷嬷可怎么也想不到夫人竟会应允小少爷的要求,她无法置信地低呼、瞪眼。「嵇嬷嬷,霁儿需要个伴。」金雪翎继续望著一脸迟疑的男孩,「嵇奕愿意吗?」学堂?!天知道那是他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嵇奕看了嬷嬷一眼,内心的渴望终於战胜一切,让他对著金雪翎用力地点了头。「很好!那么从明个儿起,你就陪霁儿少爷读书、习字、练武。我将照顾霁儿的责任交给你,以后你就是霁儿的随侧侍从,你得负责不让霁儿受到丝毫的伤害……嵇奕,你明白你的责任吗?」望著夫人严肃的表情,嵇奕略显早熟的心灵似懂非懂。由眼角,他瞧见了那只犹紧紧扣在自已手腕的小手,小手透出的温热感令他心头暖烘烘的。 「夫人,嵇奕明白!」他胸膛一挺,神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男孩的回答让金雪翎满意地展露笑意。现在她得再取得男孩的另一项保证。「另外尚有一事,我需要你的亲口允诺——」金雪翎倾身,专注凝重地望著男孩。嵇奕对著有著一张慈祥面容的美丽长者点头,表示了他的忠诚。他喜欢眼前这位慈爱的夫人。「那么你愿意替夫人守住这件秘密,永远也不泄漏吗?」金雪翎将女儿轻轻拉来身前,让她面对男孩。「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能守住吗?」这是个很大的赌注,她只能祈求上苍,让她不致错看。 望著那张在他小小心湖上,不经意地投下一粒小石的粉粉脸蛋——他那机灵的小脑袋瓜倏地明白夫人话中所指为何。「夫人,嵇奕永远是『小少爷』最为忠诚的侍从。嵇奕会好好保护『小少爷』。夫人放心!」一股被看重的骄傲使然,男孩露出一副小大人模样,信誓旦旦地宣誓著他一辈子的忠心,在他年仅九岁大的心灵。 「小少爷?!」刻意加强的字句令金雪翎一阵惊愕后,终於展露笑意地坐直身子,抬眼望向静伫一旁的嵇嬷嬷。「嵇嬷嬷,你有位聪明的孙子……希望你不会反对我这样的安排?」眼底含笑的美眸有抹赞赏。她更加确信自己的眼光了。「夫人言重!承蒙夫人厚爱,嵇奕方有这份福气。老身感激不尽,岂有反对之意。夫人恩泽,老身无以为报啊……」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嵇嬷嬷为这意外的喜悦而拉起袖口拭著眼角,但是泪水似乎止不住…… 见嵇嬷嬷如此激动,金雪翎连忙由怀里掏出一条素白手绢,「嵇嬷嬷快别这般!就当我与这孩儿有缘吧……来!别教孩子见笑了……」 「谢谢夫人……谢谢……」嵇嬷嬷接过金雪翎递来的手绢,感激地连连道谢…… 有缘?!不错,这孩子与她确实有缘。但是……她看著女儿由自己怀里掏出一条小小的手绢塞进男孩手里,嘟高的小唇,语气广施大思地喃喃念著,「喏,既然你送我只蟋蟀,这算是回礼!别说我金雪霁占人家便宜,嗯。」 金雪翎温柔地笑开了,神情尽是纵容。嗯,相较之下,她那平常生人不近,脾气冷硬的女儿,似乎与这男孩儿更显投缘……希望霁儿别「吓」跑了人家…… 第二章 与君一别,就是十五载。当金雪翎获知自已翘首企盼多年之后,好不容易终将盼得夫君归来,霎时惊喜万分地泪如泉涌。她内心亦喜亦忧,当日一大清早便已领著家仆数十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城门边候著。可是,金雪翎却作梦也想不到,十五年前临行的一别,竟是与夫君划下了天人永隔的句点。所以,当亲眼目睹眼前的一切,原来自己迎接的,竟是装著夫君遗骸的冰冷棺木。突来的意外,让她当场承受不住地昏厥於夫君棺木旁。伤心欲绝的金雪翎,在那一年哭瞎了自己一对眼睛。 夫君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天,年方四十有三的金雪翎,一夕之间白了一头黑发。 ☆☆☆ 元曜五年。 今日是当今皇帝金兀札登上王位五周年,又逢一年一度「大祭」的日子。满朝文武百官齐聚离「皇居陵」五里远的行宫,举国同欢也大肆庆贺一番。只见宽敞的广场上是载歌载舞、一片热闹非凡的场景。行宫正前方,临时搭建出的平台,被布置得美轮美奂、耀眼辉煌。红毯上摆著两张龙椅,上头坐著的便是皇帝金兀札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金绮萝。历代重臣与各国拜贺使节则随侧端坐两旁。 在虔诚的焚香祷祝之后,首先登场的开头戏便是比箭。只见广场中央被立上两根剥了皮的粗干木桩,光溜的树身,在它顶端一尺之下,缀有一点相当醒眼的朱砂。木桩的下半身则各雕绘著奇龙异凤,表现出祥龙吐珠、吉凤贺舞!手工精巧,令人赞叹。 号角响起,贯入云霄。西北角的入口传来一阵马嘶声,只见两匹妆扮华丽的高大骏马,在众人的击掌吆喝下,以傲然之姿,昂首阔步,从容不迫地步人会场。随著热烈的掌声,背上骑士驱马来到众人所敬仰的万圣之尊圣驾前。行过君臣之礼,并得到皇上的祝福之后,两位骑士立刻又调转马头,回到比赛的起点。 「皇上……您说今年会是谁拔得头筹呢?」开口问著的是年届五十却已一头华发的太政大臣金必罕。微倾左半身,金必罕将视线由远去的两人背影移回,恭敬的语气带趣,瞻望著皇上圣颜。金兀札好看却略显过於严肃的脸庞起了小小变化,片刻的深思后,睿智的双眸微眯,才缓缓打开尊口:「左侍卫长与右侍卫长两人实力可谓旗鼓相当、并驾齐驱!朕一时也难以断定谁好谁坏。太政以为呢?」 「恕臣斗胆。据臣所闻,右侍卫长打从上次败北之后,这一年来听说是下了不少功夫,勤加苦练。可谓卯足了劲,就等今日一雪前耻。所以臣认为右侍卫长今年的表现该会出人意外,皇上」 「哦?」金必罕胸有成竹的口吻教金兀札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希望右侍卫长不会教你失望,太政。」金兀札的视线继续投注於前方,马背上的两人正各自接过侍从递上前的箭壶。大旗挥舞,率先上场的是一身华服、打扮光鲜亮丽的男子。只见男子冷喝一声,扬腿一踢,高大的黑色骏马如箭疾出,不紊的马蹄声急猛的教人不及细数! 眨眼间,黑马已来到木桩正前方,驾驭的速度并未因此而稍有迟缓。只见马背上男子以惊人的平衡感两手离缰,扬臂一挥,甩下臂上之弓,抽出箭壶之箭,搭弓扣弦,扬指轻拨。然后,咻一声,羽箭如风,疾射而去。果然不负众望。矢不虚发,嵌入红心。而在同时,黑马喷气嘶呜一声,已被主人迅速调转回头,一道黑影很快地又来到场中央。同样的绝技再次被施展,果非侥幸,第二支羽箭再次嵌入另一木桩红心。在目睹了这么技艺超群、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是该来点掌声的。但是没有,现场反倒静的出奇,除了那逐渐转缓的马蹄声。 双双正中红心!事实教在座人士莫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调向白马上的男子。惊愕的神情一概地写著——这……往下还有戏唱吗?「太好了!右侍卫长果没教我失望,太好了!」自己可发笔「意外」之财了!太好了…… 金兀札由眼角斜睨了一脸窃喜喃喃自语的太政一眼。是吗?他倒宁愿保持客观的态度。 金兀札目光由老臣身上飘回前方,落在白马上那俊美的男子身上,见他弯手从箭壶里挑出了羽箭,然后在自己指间里把玩著,金兀札嘴角的弧度扩大了。 金雪霁向来能令他感到意外的。 一身雪白衣衫,束於腰上的金带除了代表权贵外,也是白衫唯一的装饰,白色的头巾迎风飞扬。胯下健壮的骏马,雪白的皮毛闪闪发亮,柔软的鬃毛轻柔地服贴於马颈,然后呈散射状地披露颈侧。这是一匹难得一见,漂亮且迷人的千里名驹,一如它的主人般,俊美的令人为之结舌。 经过手指的测试后,金雪霁留下两支羽箭,试探性地拨弄弓弦的弹性,迷人且透出犀利的明眸有著一丝满意。细长卷翘的睫毛如拉起的垂帘,缓缓抬起,审视的目光在明显胜负已定的木桩上停驻片刻,继而扫过屏息等待著奇迹的众人们。奇迹?呵,他们不会失望的。冷冷的唇角,淡淡地轻扯。炽艳的大旗再度挥落!在一声清脆响亮的吆喝之下,白驹冲出的身影如掠过天际的流星般,瞬间直奔主人眼中的目的地。相同的流程,不同的角色,手法高低仅於寸许间。间不容发的胜败在众人连续两声惊喘之下,立见分晓。来回也不过眨眼间,白色的羽箭不偏不倚的贯穿木桩上的箭身,将红色羽箭一分为二,赢得众人的第一声惊喘。 然而在众人惊喘未定之时,现场紧跟著又扬起一阵倒抽一口气的声浪。只因疾射而出的第二箭,对象却是先前取而代之的白色羽箭! 随著众人睁愕的目光,白色羽箭亦如红色羽箭般,被紧追而至的箭矢贯穿箭身。只见白色羽箭一分为二,然后飞落地面与红色羽箭并躺著。 木桩上,白色的羽毛迎风拂动,阳光下之,显得格外的刺眼。 肃寂的现场彷佛可以听见一个又一个下巴掉落地面的声音,而太政金必罕更是差点没连人带椅,滚落看台。「好哇!好哇!好身手!左侍卫长果有一身惊人的好身手!厉害!厉害!太厉害了……」会场顿时掀起一阵喧哗。顷刻间众人莫不鼓掌叫好,大声赞叹。黑驹也在叫好的声浪中小跑地接近白驹。 「左侍卫长雄风未减,仍是技高一筹。在下佩服、佩服!」马背上的男子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眉清目秀,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长相可谓是无可挑剔。他便是右侍卫长金晏。二十五岁的他与小他三岁的左侍卫长金雪霁,这两人在宫中同时被赞喻为目前最有身价的奇男子。 金晏望著眼前生平第一位让他由衷感到佩服,并甘拜下风的男子,潇脱的淡笑中有著难掩的懊恼与摆明的赞赏。「过奖了,承蒙右侍卫长退让」金雪霁探手握住表示恭贺的大手。没有让自己的小手在大掌里多做停留,她很快地收回自己的手。非是傲气使然,而是这样的接触她并不习惯。 「不,左侍卫长再次夺魁乃实至名归,你太谦虚了。」金晏的目光不觉地跟著迅速由自已掌心抽回,正扯著缰绳的双手。他发觉那对展露绝技,教自己望尘莫及的两手,竟是这般地娇小…… 望著白驹上玉树临风的背影,金晏眼底的赞赏不禁又加深几分。「左侍卫长今天的表现是更上一层楼,看来我又得下番苦功,方能与左侍卫长并驾齐驱,再决高下……」对於金晏的恭维,有著「冷面潘安」雅号的金雪霁刻意保持一抹有距离的淡笑。 ☆☆☆ 公事化的应酬,向来是金雪霁所深痛恶绝的。然而身为统率守护皇宫官兵的将领之一,她又是无可逃避。侍卫军有左、右之分,各由左侍卫长的金雪霁与右侍卫长的金晏分掌军权,背负皇居安全之责。年纪轻轻的金雪霁能以后起之辈坐拥一方军权,由她今日在会场小露了那么两下,即知权贵绝非是凭空而来,乃实至名归。 离晚宴尚有一个半时辰,趁著夕阳尚未下山,为了抚平心浮气躁的心情,金雪霁决定踩著馀晖,出宫遛马去。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揪出那平白无故失踪了大半天的家伙。 「瞧,是左侍卫长耶!哎哟,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一副教人瞧了会不禁心口发疼的俊俏模样,听说今年的比箭又是左侍卫长夺魁!哎呀,真是色艺双全,就不知哪家姑娘能幸运的博得他的青睐!那才真是祖上有德……」金雪霁双脚踩上衔接前庭与中庭的长廊,沿途不时传来貌美的婢女们难掩的爱慕眼光与不绝於耳的窃窃私语。打从十七岁入宫以来,倾注於她身上的爱慕眼光便有增无减。刚开始,她也曾为此而深感懊恼,然而久而久之,她也就无关痛痒了。凭著直觉,金雪霁似乎明白在何处可以找著那家伙。跨下石阶,踩在碎石子小径,她毫不迟疑地朝后花园迈去。第六感向来准确无误!映入眼底的一幕果真没教她失望。 小亭内,正与两名相貌非凡的婢女打情骂俏著的,不就是自己失踪了大半天的侍从吗? 嵇奕这小子……她自己在那头火热,他倒在这边凉快!眸光闪烁,金雪霁没有马上走过去,她选了棵高大的树干,背靠著它,好整以暇地望著小亭里的三人。两名俏丫头显然有求於他,因为她瞧见嵇奕接过面色腼腆婢女手里的木盒子,在细量了半晌之后,便以他的拳头当榔头般地敲打著。几下拳头功夫,不到片刻光景,完好如初的木盒子又再度回到它主人的手里。虽然只能瞧见婢女的侧脸,不过金雪霁敢打赌此刻颊上已是两朵红云的女孩,在面对那张温柔笑靥时,眼底的崇拜之情自是无庸置疑。 那家伙似乎颇有女人缘!看见她的侍从对表示谢意的女孩展现出搔头的举止,金雪霁抿成一直线的薄唇,不觉微微上扬。目光从低声谈笑的两人身上移开,金雪霁的视线落在静立一旁,始终保持缄默,却一脸含笑的女孩。金雪霁发现这婢女挺眼熟的,攒眉细量,熟悉的影子倏地掠过脑际。对了,她不是月公主——金玦玥随侧的丫环小艳吗?她的视线又回到含羞带笑,名唤小艳的婢女身上,她盈盈秋波闪烁的神采是……爱慕吧?!原来她喜欢那傻子!哈,难怪,难怪自己站在这里这么久了竟不被发现。 那家伙喜欢她吗?金雪霁柳眉不觉轻蹙。她倾身弯腰,捡起地面一粒小石,然后对著面向自己的后脑勺,以中指轻轻弹出——「哎哟!是谁?」按著被敲的部位,嵇奕由石椅翻身跃下,一副欲教训人的神态瞪向由背后偷袭的小人。两名婢女倒是替「小人」报上大名。「啊——左侍卫长!」她们惊喘地低呼,却也够清楚地传入嵇奕耳内。待看清树下一身素衣迎风飘展,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正是他的金雪霁「少爷」时,嵇奕微愠的神情瞬间转化为释然的淡笑。匆匆向两位姑娘家告辞之后,嵇奕纵身一跃,顷刻间,高壮修长的身子已於主子身前轻巧落地。「少爷。」他语气恭敬,神情一如往常般吊儿郎当。所幸他的主子向来不是拘於小节之人,尤其是面对他。金雪霁望著她向来没大没小的侍从。算了,自己从未曾将这位伴随自己成长的男子当成下人看待过,对她而言,知晓她一切秘密的嵇奕,她早当他是她最为亲密的「兄弟」,在他面前她向来不需保留。 或许嵇奕待她的态度总能令她不必意识到自己的「不同」,所以她与他似乎颇能谈心。他是世上唯一能令她打开心房,毫无防备谈天论地的知己。因为她了解在那张粗犷却不失俊美的笑脸不,有颗对她忠实的心。 「我以为你的礼仪早被野狗叼走了!奕。」金雪霁揪出语气里那抹鲜有的敬意,特意调侃一番。奕。天晓得,习以为常的一声叫唤,却每每彷如天籁之音般地拨弄著他的心弦,教他心猿意马,快乐得不得了。金雪霁打小便如此称呼她的随身侍从,因为她觉得「嵇奕」二字对她而言「太难」了。所以她决定喊他单字「奕」,殊不知此名听来是别具有亲密感。「呃,原来我嵇奕在少爷眼中竟是如此恶劣之人?」嵇奕佯装懊恼地轻拍自己额头,他追上已迈步离去的主子。「我不会安慰你的。」 「看来我仅存的形象正被少爷不屑地踩在地下!」嵇奕控诉地呻吟一声。「我怀疑它的存在。」 「呃,我的心已被伤得体无完肤!少爷!」 「是吗?」她被嵇奕抚著胸口,一脸受伤表情的滑稽样,逗得唇角扬起一抹漂亮的弧度。「让那些试著讨你欢心的婢女们替你疗伤吧!」 金雪霁想起那位叫小艳的婢女。嵇奕喜欢见她笑,虽然她很少笑。「说到这,方才在小亭,少爷只消开个『尊口』唤我一声即可,大可不必『高抬贵手』的!」他的头皮还在发麻呢! 「嵇奕,这你该检讨,区区雕虫小技就无法招架,足证明你浪费太多时间在其他事物上。」严肃的口吻意有所指。是吗?天晓得,一阵清风吹来,早将她逼近的特有气息送至他鼻前。只是他习惯保持不动声色,亦如他要自己在她心中永远是「笨拙」的。「是!小的知错。」思过的神情只有半晌而已,随即又是一副嘻皮笑脸。「少爷今年可又拔得头筹?」虽然阴错阳差地未能亲眼目睹,不过他猜想是百分之百,错不了的。 「哦?显然你让在你身旁打转的婢女『忙』得没时间抽空去打探?」嵇奕差点没被自己打结的双脚绊倒,望著今儿个说起话来特别尖酸刻薄的背影愣了半晌,他赶上前,「少爷火气挺不小的,是不是……」失手了?这他可不敢问出口。他小心地瞧了损著唇的金雪霁……哎呀,搞不好!八九不离十。 望了前方一眼,嵇奕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来到马房前。 「少爷?」 「陪我骑马去。」 骑马?!天晓得她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藉驰骋的快感来纡解心中不快。金晏那家伙果真武艺大进?他真能由金雪霁手中夺下——不!他不信!既然已没时间从他人口中探知,嵇奕决定待金雪霁心情大好时,再向她求证。白色的纤影已消失於门后,嵇奕收起蹙眉的表情,脚步加快,紧跟上前。 ☆☆☆ 一望无际,辽阔的草原,绿色的大地笼罩在一片祥柔的橙红色幕中。 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彷若金黄的丝缎般,绵延盘据丘壑间。溪岸旁,白马与棕马嬉闹地前后互相竞逐著。「加把劲!奕!难道你已经『老』得骑不动身下那匹马?哈……」 清亮悦耳的笑声让棕马马背上的男子紧绷的脸突地展露出轻松的笑意,她的一举一动竟是这般骇人地牵动著他的每根心弦。明了到这点,嵇奕不由发自内心一声长叹。「少爷!你小心了!小的很快就会让你明白你的错误的。喝!」爽朗豪迈的笑声很快地加入她的。落后白马」大截的棕马在主人的吆喝中,很快地紧追上前。夕阳的余晖之下,只见拉长的影子在染红的河面缓缓地逐渐交叠,然后化为一体。「你觉得怎样?」 「呃,什么?」他们已来到小溪的上游。正把缰绳拴在树干的嵇奕被主子突然迸出的一句问得莫名其妙。他扭著颈子望著金雪霁出神的背影。 「湖水是否很吸引人?」金雪霁面对的是一潭静谧的湖泊,深蓝的水色彷佛在向她招手,她的眸底出现了渴望。习惯性的,金雪霁先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一番,最后视线落在眼前那片犹如天然屏障的石岩绝壁…… 湖水?嵇奕以眼角馀光瞄了湖面一眼,然后抬眼望著天色渐暗的天际。看来不出三刻,这里便会笼罩在黑暗里。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少爷。」嵇奕浓眉不以为然地微扬,继续完成拴马的工作。背后窸窣的轻响令嵇奕指间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可说是立即地转过身。「少爷!」瞧见已脱下一靴,正打算取下另一靴的金雪霁,他不禁蹙眉地提醒:「你不认为这太冒险了?」岂只冒险,简直胆大包天。要是万一教他人给瞧见了,那可不是一句「怎么办」就能解决的。再说这又是荒郊野外,谁能料得会有什么突发的状况,还是赶紧让这女人打消念头吧!「少爷,我认为——」 「你到前头守著。」金雪霁脱下的靴子飞落在嵇奕的脚侧。嵇奕瞪著那只鞋底带著污泥的白靴半晌,这才抬起头。「少……」突地从天而降的物体,猛地截断嵇奕往下要说的话。 天啊!这——瞪著被自己抓在手里的白袍,嵇奕的视线不觉地移向他的主人。宽衣解带!明白金雪霁此刻正当著他一个大男人的面,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止。嵇奕马上移开目光,并反射性地转开身子。「『少爷』,你就这样当著一个男人的面宽衣解带?」他低声咆哮。窸窣声静默半晌又继续。「何妨,我从不认为自己与你有何不同。」陈述的语气透著几分好笑。哈,言下之意摆明了她从未认为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更可恶的是,他在她眼中竟根本不算是个「男人」。毕竟任一位血气方刚的男人在面对如此诱人的情景,还能保持无动於衷的,确实没几人,而他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该死的是,这得费他多少心力啊!「我在前头守著,有事就出声.」 「如果你想加入的话,我不反对。」她故意激他。 啪!大胆的「邀请」令嵇奕脚下一阵踉跄。为了稳住身子,他一掌「击」上了眼前的树干。 该死!该死的女人!她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吗?瞪著凹下去的树干,嵇奕从牙缝里迸出声音。 「别耽搁太久——」很好!二十二个年头来,夫人显然十分成功地将她的掌上明珠调教成一位「表」「里」「如」「一」的「男人」。此刻在他心中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痛恨二字。 他相信这二十多年来,那可怜又受他尊敬的金雪翎夫人,一定悔恨不已。因为打他懂事以来,他未曾看过夫人真正的展颜笑过,那对好看的双眉总是深深紧锁,带著浓得化不开的哀愁。 他压低音量,一吐为快地低声咒骂著。咒骂声不曾停歇地随著他壮阔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林内。天杀的!他根本不敢让自己去想像此刻背后的她是什么模样。或许,他真该当她是男人。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办到的。 ☆☆☆ 耸入天际的常青绿水,在它延展开的枝干问,一道蓝色的身影栖息其上。厚实的脊背闲闲地贴著树木粗糙的表面,嵇奕从怀里又掏了颗梅果丢入口中——那是野生的青梅。闲晃在半空中的他,挑了个视野极佳的「观望台」,将四周景物尽收眼底,并无时无刻地专注聆听著背后是否有任何风吹草动。戒备犀利的视线不敢大意地扫向四周,有感暮色渐暗,嵇奕决定大胆进言,虽然此举必会招来那流连忘返的女人不平的怒视。嵇奕挺直腰杆,抓著一把野梅打算下去,却被背后突然冒出的几句男声给惊得僵直了身子。 「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湖中有……鱼!」 「大哥!还是条——美人鱼!」三句话,三种声音!侵入者有三人,且个个虎背熊腰。嵇奕握剑的手收紧了。「看来我们三兄弟的运气并不坏嘛!走了大半天什么也没猎著,倒意外地发现块『肥肉』!二弟!三弟!看来咱们疲倦的身子有得慰藉了。走!咱们悄悄围过去将她擒来——哎哟,我可迫不及待想听那『美人鱼』兴奋地在我身下唱歌——走!」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打算从岩石后方现身的三人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影子给吓得急急倒退一步。 「什么人?」三张嘴异口同声地喊道,并同时反射性地按紧剑柄,剑拔弩张的瞪著出现者。 「收起你们肮脏龌龊的想法,马上滚离这里。」嵇奕修长的身躯刻意挡在他们三人与湖泊之间。 「好狗不挡路。这位兄弟,不想挨揍的话,就滚一边去!」放狠话的是另外两人口中的大哥。眼前男子虽有一副高硕挺拔之躯,但面对他们三人的魁梧,却是明显的落於下风。 恐吓的言辞让嵇奕的剑眉明显的耸高。他不语地审视面前头发杂乱、不修边幅、一身粗衣的三人,他们手上拿的,肩上挂的捕兽器明白地告知嵇奕他们的身份是猎人。 嵇奕的文风不动马上意来另一脸上带疤男子的叫嚣。「大哥,我看这伪君子也想参上一脚吧!」他暗示性地瞄向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的湖面一眼,「这样吧!如果你识相地滚到一边,不碍著咱们大爷办事,待大爷我们爽得舒服、开心了,大哥心情大悦,说不定会让你也……呃……」 带疤男子突地扼著自己的喉咙,噎在嗓子的物体让他说不出话来。前一秒它还在嵇奕指间把玩著呢!「二哥!」满嘴胡须的男子低吼:「该死!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不待大哥的指示,显然是三人之中个性最为急躁的他一把扯下垂挂双肩的链子,脸带杀气,举步冲向前。嵇奕并未马上出手还击,只在胡子男人欺身上前之际,他双眼一眯!在迎面而来的铁链子击上他脸的眨眼间,他以剑鞘挡下那记足将他头颅劈为两半的铁链。 铁链狠狠地缠绕住嵇奕手中之剑。只见嵇奕冷眸射出寒光,一提气,执剑之手使劲地朝半空中一甩!再用力一扯……只见铁链的一端在下一秒—— 紧绕过枝干,铁链的另一端锐利的钩尖则紧紧地嵌入胡子男子皮制的腰带。他就像布袋似的被人吊於半空中,束手无策地挥著两臂。「你……你……你快放我下来!」 「啧啧啧!我真担心再这样摇下去,铁钩子再来嵌入的会是你的肌肤。」 他的警告马上产生效应,挣扎的动作停止了。嵇奕嘴角带著一丝满意,但是左侧方欺近的身影令他又马上蹙眉。握於掌心的野梅很快地被他一弹指射出,分别准确地击上了准备出手男人的膝盖骨。 「喀!喀!」两声。方才被野梅噎得差点没断气,这次又被野梅敲得倒抽两口气的男人,他衷嚎一声,屈膝跪地,表情痛苦地扭曲著。「你认为你有机会吗?!」嵇奕以一个眼神让男人放弃了欲拔剑的动作。「很好,显然你是他们之中称得上聪明的……走吧!带著你的兄弟马上滚离这里,现在的我已无多大的耐性——滚!」男人含怒狠狠地瞪了嵇奕一眼后,这才上前替他吊於树上的兄弟解开那身难缠的束缚。他们扶起脸色发青,直冒冷汗,痛得已无法自己行走的二弟。要命的男性尊严让他们老大在临走前不忘展露口头雄风地撂下狠话一句。 「哼!你给我记住!」然后圆睁的牛眼犹有意图地瞄了已不见纤影的湖面一眼,三人便如斗败的公鸡般,夹尾窜逃离去,消失於草丛后方。将最后一颗梅果丢入口中,四周景色再次提醒嵇奕天色已晚。敛起游移的心思,将大剑甩上肩头,嵇奕纵身一跃,身手俐落地朝拴马的方向飞纵而去。急窜的影子很快地来到拴马之处。白色的马背上,整装完毕、穿戴整齐的金雪霁正静候著他。「方才那可是打斗声?」望著走向棕马的嵇奕,金雪霁气定神闲地问道。「没什么,不过是几只撞上树的瞎猫罢了。」嵇奕头也不回地应声。他解开绳头,拉出「赤王」,习惯性地搔弄他爱驹的颈背数下,这才轻跃上马。 清艳冷冽的眸子带著一抹兴味,但金雪霁未再追问下去。他若不想多说,她也不会嚼舌地追根究柢。「走吧!」 「嗯。」 嵇奕脸上虽没刻上「生气」二字,金雪霁仍旧察觉到了。提缰的纤指迟疑了半晌,然后在一声低喝下,白驹扬长奔去,「赤王」则惯常紧跟其后。生气?不错,嵇奕正生著闷气呢!他气恼!气恼她的一意孤行,总教她身陷不知名的危险之中,让他的一颗心总处於提心吊胆的紧绷边缘。今天要不是天色昏暗,方才那三人能活著踏出林子吗?答案是否定的!目睹湖面那一幕的他们,他绝不容许他们留命的!但是更教他气恼的是……她的身子「险些」就教人给看光了!而他是非常的在意!他妈的不快极了!嵇奕发觉自己似乎「便宜」了那三人,他该挖了他们那对贼眼的。哼!有机会的话。他在心中起誓。 第三章 京城,金阁府。 「少爷!少爷……少——小月!有没有看到少爷?」嵇奕高大的身躯突地挡住由转角冒出的女孩。婢女小月低呼一声盛满参茶的青瓷玉杯也滑出了盘沿,一股劲地往地板砸去。眼见「杯碎」即将成为事实,婢女小月僵直身子地惨叫一句:「完蛋了!」那只绘有图腾的王杯,可是当今皇上赐予少爷的。这下她就算有十条小命也赔不起啊!隔了半晌,只见原以为难逃碎裂命运的青瓷王杯此刻却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飘浮於半空中,杯身下部底盘的一端则被一对有力的手指稳稳握著。「青龙杯!」赞赏的声音忍不住地由嵇奕微微上扬的唇畔滑出。「小月,你知道这青龙杯是一对的,而另一只此刻正端置於皇上御书房的案桌上呢!方才要是倘真那么一摔……小月,你说这条罪轻是不轻?」嵇奕端高玉杯,置於眼前细细地观赏著杯身叹为观止的彩绘,语气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口「是啊,别说是罪不容诛了,嵇大哥,你要再这样莽莽撞撞,小月铁定先教嵇大哥你给吓掉半条小命。」小月瞪著几乎让她魂飞魄散的男子,好性子地笑骂著。 「给少爷的?」带抹兴味的黑眸终於将视线投向气色逐渐红润的脸蛋。 「嗯。」小月点头并作势要他「物」归原主。那对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令她不觉地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她在哪?」嵇奕并未将王杯递过去,反倒伸手取过小月举高的盘子,问道。小月看著嵇大哥把王杯置於托盘中央,她结舌地回答:「呃,少爷在……在『逸楼』的书房……嵇大哥」她似乎明白了嵇奕的举止。「让我替你走这趟路吧!就当作是赔罪,我走了。」反正自己正巧有事找她。不让小月有反对开口的馀地,嵇奕一手端盘,旋过身躯,往「逸楼」方向走去。 「少爷?」咦?不在吗?「少爷!」声音高出许多,不过里头仍无反应。嵇奕蹙眉,乾脆推门而入。 咦?人明明在书房怎不应声?望了屏风后方的黑影一眼,嵇奕先将端来的参茶搁置书桌,桌面几份批阅完毕的帐册文卷让他立足几秒。他走向她。「少爷,万岁爷差使传话,要你明日儿个进宫面圣」睡著了吗?大迈的步子不觉地收紧,嵇奕小心地接近伏趴在窗前方几的人儿。「少爷?」嵇奕试探性地再次唤道,音量却轻如棉絮。瞧见睡梦中的人儿不舒适地调整睡姿,不舍的情感驱使他迟疑的心,他倾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弯腰抱起柳眉已明显轻皱的人儿。嵇奕才往侧门迈出一步,胸前便已传来沙哑的低语。 「奕?」细语让他收住脚步。「嗯,继续睡吧!」他对著那对睡意犹浓的半睁美眸柔声安抚。蒙胧之中,金雪霁明白自己正被嵇奕拥於怀中,她本想抗拒的,但是沉重的眼皮却教她只来得及闷哼一声,散著温热气息的胸膛令她下意识地撇过脸。只见金雪霁将自己冰凉的脸庞深深埋入那片温暖得教她感到安全的怀抱,一声听来像似满足的叹息不觉地由嵇奕怀里模糊传出。 胸口涌满的柔情,教他心悸地收紧双臂。短短几步的路程,拥著自已深爱的女子,嵇奕明占口这终将是份只能摆置心底、无法启口的痴恋。如果可能的话,他愿意倾注一生换取短暂的此刻。 ☆☆☆ 「上安县最近频传一对劫财劫色的夜贼,专挑夜阑人静之际下手。据闻当地多户大富之家与待嫁闺女多人遭受摧残。两名夜贼狡猾多诈,功夫了得。地方官虽极力追拿,却无功而返。盗贼反而更显嚣张,惹得当地百姓怨声连连……左侍卫长,朕要卿家你明日午后启程至上安县缉拿此两名要犯,为不打草惊蛇,你就以百姓装扮进城。此趟朕另派一人与你随行,朕相信此人对你会有所助益。明天出了南侧门,往北行五里,有个十里亭,卿家就在此与他会合……希望卿家不——朕所望,尽速将盗贼逮捕归案……」 这是皇上方才与她在御书房的一段密谈,但是令她月眉深蹙的倒不是那阴险多诈的盗贼,而是皇上的另一句话:朕要卿家你与他假扮夫妇作为掩饰。夫妇?金雪霁紧皱的眉头几乎是挤成了一团,她的表情尽是厌恶,透露出她有多么不赞同皇上的提议,但皇上坚决的神色,又不容她有丝毫开口反驳的余地。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不过是区区两名天杀的盗贼罢了!压抑下那股想冲回御书房请皇上改变主意的冲动,金雪霁漫不经心地对两旁颔首致敬的侍卫点头回应,步下石阶,她准备越过高耸的拱门—— 砰!拱门后方移动的内墙让心事重重的她来不及闪躲地迎面撞了上去!反弹的力量教她脚下一阵踉跄,眼看就要往泥地上落去——「小心!」沉稳的男声蓦地响起,金雪霁双肩被一对有力的手掌瞬间抓住,免去了她难堪的下场。「无恙吧,兄台?」金桓武发现自己正望进一对清澈透亮,犹如两汪秋水的眸子。好个俊美的男子!他忍不住在心中赞叹。金雪霁亦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仪表出众、器宇非凡!此人想必来头不小。 「多谢出手相助!告辞。」发现男人的手犹搭在自己肩头,金雪霁向后退了半步,抱拳示意,不著痕迹地甩掉它们。「兄台请留步!」为了证实心中所猜测,金桓武连忙开口喊住行经自己身旁的美男子。「敢问阁下可是大名如雷贯耳的金雪霁左侍卫长呢?」 男人的话让她迈出的步子收住。金雪霁转身:「抬举了,正是在下。」她望著那张毫无印象的面孔,「你我可曾谋面?阁下是——」 「金桓武。相信咱们很快又会碰面的,告辞。」丢下寓意深重的一句话,金桓武带著神秘莫测的笑容举步离去。很快又会碰面?!什么意思? 金雪霁轻蹙眉头,不以为意的朝远行的背影望了一眼。然而「金桓武」这三个字却意外地盘据在金雪霁脑海中挥之不去。愈是细嚼「金桓武」三字,愈感此名甚是熟悉,彷佛在哪听过。哦!她想起来了。金桓武不就是皇上替月公主所内定钦点的准驸马爷。据闻金桓武是前太政大臣金可汗的长孙,自幼便文武双全,深得皇太爷喜爱,故在月公主金玦玥呱呱落地后便赐婚予他,待月公主满十八即让他俩成婚,而明年初秋月公主就满十八了。 为什么她会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呢?实乃因金桓武多年来被皇上派驻关外。元曜十年前归入金曜皇朝版图,却内乱频传的「厥尘」,担任平定将军一职,故碰面机会堪称为零。而这次金桓武会出现在宫中,想必是「厥尘」这一、两年来政局遂渐稳定而皇上亦不忍其妹月公主常抱两地相思之苦,故藉平定有功之名将他调回吧!接过马房小厮递上前的缰绳,金雪霁轻跃上马。临行前她不禁猜想著:金桓武的突然出现与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这与皇上口中的「他」,两者之间是否相关呢?想起皇上替自己出的馊主意!金雪霁不禁寒著一张脸策马离宫。 ☆☆☆ 翌日午后,十里亭。 离约定的时间尚有半刻。十里亭内,金雪霁背倚圆柱斜坐在石椅,她一脚垂地,一脚则如男人般豪迈地踩在石椅椅面上,右手肘靠於弯起的右膝盖骨,左手置於左大腿,食指不规律地轻敲著,透露出她内心的愤懑。截至目前为止,她几乎可细数出地板零散分布小窟窿的数量。抬起头,带抹嘲弄,她望向正在检视马匹的男人。当她发现那匹高大的棕马频频地向自己的爱驹发出「亲近」的讯号,她扯开喉咙低吼。「该死!嵇奕!让你那匹发情的『赤王』远离我的『驹日』!」蓦地一声雷吼让检视马蹄的嵇奕轻情口啧、啧、啧!这女人打从昨日自宫中面圣回府,便活像吞了千吨火药般,教人避之唯恐不及。 为了害怕遭受波及,所以纵使内心好奇,他还是聪明的保持缄默。 「少爷,我知道你心情不佳,但请别将气发泄在我的赤王身上,它喜欢驹日。」嵇奕抬起驹日的后脚。 心情不佳?我他妈的会心情不佳?哈,笑话!她此刻的心情愉快的几乎可以杀人放火了!「你有更好的建议?」瞪著她胆大的侍从,金雪霁冷冷的问著。 故意忽略背后那两道欲杀人的寒光,嵇奕朗声道:「当然!不过这还得少爷愿意开口。」远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嵇奕也听到了,眨眼间,他已跃入亭内,来到金雪霁身旁,两手防御地按在刀柄,一副随时有刀剑出鞘之备。路的一端,漫漫黄沙随著马蹄所到之处扬起阵阵尘烟。在快马加鞭的催促吆喝下,不消片刻,金雪霁很快便瞧出来者何人。是他!果不出自已所料收起来,是自己人。朝身旁的男人比个手势,金雪齐。缓缓起身。自己人?就是他吗?与少爷碰面之人!蓄势待发的气焰收敛几分。 嵇奕放下置於刀柄的双手。他随著金雪霁步下石阶,来到亭外,迎视几尺外的男人。那是张陌生的面孔。「呵——」马背上的男人在金雪霁与嵇奕面前悬马勒缰。金桓武熟练地翻身下马,走向久候的两人。「久候了,左侍卫长。」 「客套了,将军大人。」金雪霁拱手回礼,然后柳眉微扬:「原来皇上口中所言的『他』,果真是将军大人!」「看来左侍卫长内心早已有数。」金桓武语气有著赞赏。 「过奖了,大人!纯属猜测罢了。」金雪霁望著眼前的男人。他除了长得一脸好看之外,实在瞧不出他有什么翻天的本领?年纪轻轻即坐拥盛名,并屡创丰功伟绩。记起身旁的嵇奕,她介绍道:「嵇奕,这位是平抚『厥尘』有功,大名鼎鼎的金桓武将军。大人,他是我的侍从嵇奕。」「久仰大名!将军大人。」嵇奕上前,恭身拱手行礼。原来他就是月公主的乘龙快婿,长得一表人材,与温柔婉约的公主倒是极为相配。 石雕般的线条转柔了,但是金雪霁的下一句话又让他马上紧绷神经。 「皇上诏令要我假扮女装,与将军大人化名夫妇,同往上安县揖拿盗贼,想必此事将军早已知晓?!」「不错!实不相瞒,进言之人正是在下。这两名瞻大包天的盗贼嗜色如命,举凡『女人』,他们都不想放过。所以当皇上问起是否有适当人选之时,我马上想起素有『冷面潘安』美名的——」 「荒谬!」他们的对话在百转千折之后,终於在嵇奕脑中消化掉。他喳呼一声,倏地了解到自己的失言又赶紧改口,「冒犯将军,小的该死十请原谅小的鲁莽。将军大人,小的要和我家公子借一步说话,失礼了。」等不及一脸错愕的男人作何回答,嵇奕不由分说的拉著金雪霁的手腕,急急的走向拴马的树下。 「少爷!你说什么?」来到大树旁,嵇奕马上转向一路抱怨要他松手的女人,浑然不知自己的手劲有多重。「该死!嵇奕,你抓痛我了!」金雪霁低声指控。她以为当他得知此事,该会捧腹大笑,调侃她一番的,而不是像现在……哦,老天!她敢发誓,他正在生气,而且非常、非常生气!呵,她不明白,那位拥有生气权利的该是自己才是啊!怎么……「你听见了。」待手腕取回自由,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瞪著他。 「你在开玩笑!」且是拿自己的性命!嵇奕惊骇不已地低叫。 「皇上旨意如此。」她揉著发疼的手腕。该死!这个鲁莽的男人。 「不成!你得让皇上改变主意!」 「很好,那么你准备将刀子磨利,把颈子洗净。」 「呃,少爷?」嵇奕一时嚼了舌。 「抗旨是死罪,看来咱们只好以死谢罪了。」 「但是……若被他人发现了什么,一样死罪难逃啊!」难道她不知道,假扮女装是一回事,扮成夫妇又是另外一回事。藉「夫妇」之名,能办的「事」可多了。而这其中最恼人的就是自已根本毫无插足余地。相对的少了他的保护,暴露的危险性也就提高许多。他岂能让她置於险境之中,又岂容得她与其他男子独处。 「很好,那么就由你来男扮女装。」 「我?」嵇奕怔愣地瞪大眼睛,然后瞄了自己魁梧的身材一眼,半晌后,他簇黑的眉毛挤成一团。「你不是当真吧?少爷?」这……这像样吗? 「既然如此,就相信少爷我有自保的能力。并祈祷咱们能够很快抓到那两只天杀的黄鼠狠,然后扒了他们的皮,吊在城门示众,好早早结束这该死的一切,愈快愈好!」天晓得她有多痛恨此刻在一端观望、向皇上提出他自认为绝佳妙计的男人。该死的金桓武!该死的男人!该死的一切。 「把马牵过来。」绷著脸,她平稳的吩咐著,准备离开试著挑起她怒火的男人。虽然他几乎成功了。但是阴郁的嵇奕仍不放弃的开口:「少爷,我还是认为不呃——」 他的开口犹如导火线般,很快地点燃火药一端。金雪霁猛一个转身!一对称不上柔弱无力的双手,瞬间狠狠揪住已挑起自己怒火男人的衣襟,并不客气的将那对慑人心神的黑眸拉向自己。 「该死!你就非自告奋勇的想当我金雪霁炮灰下的第一人吗?你自认为十分神勇是不是?你该明白我有多痛恨这个主意的!而现在你仅能思考的就是,末来要如何替我在那自以为是的男人面前掩饰。如果你再胆敢试图挑起我更炽的怒火,我金雪霁会马上将你丢回金合府!现、在、把、马、牵、过、来!」 温热的气息吹拂著他下巴的肌肤,她的唇与他的只在寸许间。他可以清楚看见那对眸子因生气呈现出透明光彩,令他眼花撩乱。他几乎能够细数出那对细长卷翘睫毛的数目。这女人根本气恼的不知此刻他俩的举止有多亲近。哦,天晓得,他爱极了她生气的模样。更高兴在那样的前提之下,能拥有这项「特权」。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让自已贴上那对娇嫩欲滴的樱唇,汲取著她特有的兰香。 笑意在嵇奕心底逐渐扩大,然后终於变成无可抑遏的笑容。担心自己的眼神会透露太多,教她心生警戒,他垂首自动的退后一步,让自己很自然的脱离那双揪紧他襟口的柔荑,虽然这得费了自己多大的意志力才行。 「是,少爷。」带著局促不安的心与脸上无可抑遇的笑容,嵇奕大步走到拴绳的树干旁。「驹日,原谅你主人的又吼又叫吧!」他抚著白马雪亮柔软的鬃毛,贴著它,在它竖立的耳畔轻喃低语,音量拿捏的足让背后发火的人儿听得一清二楚。金雪霁见她的爱驹先是低嘶,然后以鼻头撒娇地轻推它身侧男人的脸颊,一如往常般。「该死!别把你调情的一套,用在我的驹日身上!」丢下这么一句,金雪霁旋身朝在一旁眺望的男人迈去。「哦她刚刚伤了我的心,驹日。」嵇奕望了他主子背影一眼,对著颇有人性的白驹眨眨眼,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 下次提醒她!不但要她的驹日远离那匹发情的公马,就连它的主人也不例外。该死的家伙!总能成功地惹恼自已。咒骂声一路末歇,不知不觉金雪霁已来到金桓武面前。 「你们没事吧呃,我是指你和你的侍从?」 金雪霁迎上他带趣的目光。「让大人看笑话了。」 「我认为你们似乎在为某事起争执——希望这不是我造成的。」金桓武瞧见他发怒地揪紧他侍从的衣襟,虽然自己听不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不过由他们激动的举止,便知内容不是很愉快。不错!你他妈的正是挑起事端之人。「请原谅他的莽撞,大人。我的侍从个性刚直,总是捺不住性子,不懂三缄其口,若有得罪之处,敬请大人海涵。」金雪霁先替嵇奕方才的冒犯赔礼,这才扬眉的指出。 「正如大人所言,我和我的侍从确实起了小小的争执,他忠心的认为大人的提议无疑大大地损及他家主子的形象,宫中流传的蜚言蜚语已经够多了,他觉得大人此番所为,更是在此加油添醋。他不愿见别人在他家主子背后尽嚼舌根、指指点点,而这一切都是大人与皇上一口裁定。」 最后一句是她的抱怨,大事已定,方知会她;木已成舟,又岂容她有丝反驳?这个男人只凭一句话,便将自己推入避之唯恐不及的深渊!天晓得,打她懂事开始,她就不曾期望自已有换上女装的一天!女人二字早被她摒除於脑外,且深深的痛恨它。「关於这点,左侍卫长大可放心。此事除了皇上和你、我,另外尚有一人知晓之外,你的侍从是最后一位知道的。相信不会替左侍卫长带来多大的困扰,望能将盗贼尽速擒获。」这是事实!这次的行动是在秘密下进行的。因为在他尚未确认之前,他不想惊动蛇窟里的大蛇。金雪霁沉思地打量著身前的男子,半晌后,「相信大人不会有其他隐瞒吧?」语气鲜明的道出,此事绝非仅仅捉贼这般简单,其后必有内情。 嵇奕已牵著自己的赤王和驹日来到金雪霁身侧。听出她明显的意有所指,他也打量著眼前隐隐散发出迫人气势的男人。金桓武有著那么瞬间的愕然。在他们的瞪视下,他迟疑小心地开口:「若真有其他隐情,必要的话,我不会隐瞒的。」她当然不会期望眼前的男子会在此刻开诚布公地透露给自己知晓。不过她相信,他不会保持一泛默太久的。「希望大人不会忘记自己的许诺。」谈话结束了。十里亭外的三人,分别上了马鞍,在此起彼落的吆喝声中,朝共同的目的地上安县疾驰而去。 第四章 他们三人已奔驰了数日。午后一阵雷阵雨,来得极为突然,快得教人措手不及。豆粒大的雨珠倏地由倾斜的天斗狂泻而下,降临大地。 虽然那间破废的庙宇就近在眼前,然而加快的脚力仍不及来势汹汹的雨势。待拴好马,冲进破庙内,他们三人已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了。 该死的大雨!该死的天气!瞧著自己浑身湿透的身子,金雪霁低声咒骂著。沉重的衣料贴在她的手臂上,又湿又黏的,令她好生难受地甩动袖口。 破庙虽已腐旧不堪,却仍保有颜面斑驳的门槛,而金雪霁似乎忘了它的存在。所以当她懊恼的扯著贴在自己身上的衣物,猛地转身欲踩进庙里时,她的脚踢上了门槛,再加上靴底湿滑,她一个重心不稳,内心暗叫不妙,人便跟著往里头栽去——「小心!少爷!」结实的手臂适时地伸出援手,让金雪霁逃过了「灰头土脸」外加「大饼脸」的下场,但也教她扎实地迎面撞上那片铜墙铁壁。 哎哟!轻声哀叫一句,金雪霁站稳身子后,没有片刻稍喘地,倏地仰头,朝高出她一个头的男子低吼。「该死的你!你非得这么粗鲁吗?嵇奕!」眨掉眼睫上方的水珠,金雪霁瞪著撞疼自己鼻梁的侍从。透过湿透的衣料,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热力正一点一滴的渗入他的肌肤,嵇奕松开他的手,退了一大步,然后耸肩,无辜的陈述道:「你明白在那样的情况下是在所难免,不过,下次我会尽量控制的,少爷。」「你最好他妈的记得懂得如河控制!」一碰到这男人,她冷漠的另一面,就变得异常的火爆!该死!她几乎像个满口粗言的野人了!不过他却爱看极了她娇叱的模样。[哦,我保证。」 嵇奕微扬的唇型勾起笑纹,但又马上垂落,因为他发现此刻浑身犹如浸泡在水中的她,其若隐若现的曲线实在恐有原形毕露的可能!幸好,他挡住了背后男人的视线。否则……嵇奕想起被自己紧抓在手上的东西,那是方才他一直护著不让雨淋湿的包袱。「少爷,你得换件衣服,否则会受凉的。」他皱眉地沉声暗示,将蓝色包袱一古脑地塞进金雪霁怀里,然后等不及她发言地转过她肩膀,将她推向破庙后方。 望著他们主仆消失在倾斜的门板后方,金桓武不禁扬眉想著:真是一对怪异的主仆!虽然形式上是主子与侍从的关系,但是言语对话间却少了那份该有的拘谨,教人感觉倒像是朋友般可是,却又称不上是「正常」的朋友关系。金桓武视线重新回到灰蒙蒙的天际。看来,要等雨停,得要有耐性了。 这阵雨,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确定里头并无异状,并对破庙四周做了番检视之后,嵇奕再次出现在金桓武身侧。循著金桓武的视线,他亦心有同感。 「嗯,想赶在天黑以前进城是不可能的了。」金桓武向来温和的语气出现难得的懊恼。嵇奕倒是乐观多了,他耸了耸肩,我要生火,大人何不进来烤火取暖,顺便将衣物烘乾。」他的腋下夹著方才在巡视时顺道捡回的乾柴枯枝。 嵇奕跨过门槛迈进庙里,在一处看起来比较乾净的角落,他放下柴火,然后从地板上抓了两把弃置四周的乾草,将它们叠成一座小山,再取枯枝铺盖上头,点燃它们。 雷雨已不若先前滂沱吓人。一条白龙再度穿透乌云,朝东边山头俯冲而去,发出一声怒吼,几欲震裂天地。雨势又转小了,接著刮起阵阵冷风。 突来的一阵寒意让金桓武不由地两手搓揉双臂。朝昏沉的天际丢下一眼,他走进庙里。破庙后方,虚掩的门板,在它后方的一张破方几上,金雪霁扯掉布结,打开蓝色包袱。她雪般凝脂的肌肤,一条白布条紧紧地包裹住她柔软的胸脯,脚前破椅子的椅背上,则挂著被雨水渗透的衣物。 打开包袱,看清里头的东西,清丽明亮的眸子先是一闪,然后才缓缓的探手取出它。柔软的布料沿著纤细的手指轻轻刷过手腕,带来美妙的触感!淡紫的色彩将手腕的肌肤衬托的更加白皙娇嫩。这——金雪霁像是被烫著了手般,很快地将紫衫丢回里头。 瞪著眼前的玩意儿冥想片刻後,金雪霁用力地眨了眨眼,然後两手就这麽在包袱裹翻搅、捞取起来。什么?里头尽是女子的衣物!可谓一应俱全,只差了亵衣罢了。那家伙口口口——金雪霁不敢置信地低咒一声。丢下手里闪烁美丽的钗饰,她有一肚子的火准备要发泄!她太生气了!所以差点忘了自己此刻的模样,直到一阵冷风吻上她裸露的肌肤,这才教她警觉地收住踩出的步子。含愠的目光在紫衫与又湿又冰的衣物之间迟疑地打量著。就在金雪霁决定套用那件方才被自己脱下的衣衫时,猛地一阵冷气袭人,教她忍不住地又打了轻颤,也消退了原先的勇气。 该死!金雪霁不由地打了个喷嚏,她忿然地抓起紫衫。 嵇奕与金桓武已脱下外衣。他们将淋湿的衣物披在火堆旁临时以竹棍架高的竹架上,两人上身仅著白衫。细微的声响吸引了他们两人的目光。嵇奕和金桓武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发声之处,眼前的一幕更教他俩急喘地瞪大双眼。两对眸子里,尽是惊艳,而金桓武的下巴差点没掉落地面。她的头巾已取下,一头乌黑发亮的发丝垂直地披散於肩膀两侧,将她原就姣美的脸蛋衬托得愈加柔美动人,看起来就像是方从瑶池沐浴而出的仙子般。尤其是那身淡紫罗衫,不禁将她雪白的肤质陪衬得几近完美,就连那对明眸亦显得愈加地明艳动人。不过嵇奕怀疑那对异常烁亮的美眸,是否因怒气使然,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它们正在向自己喷火!笑意在嵇奕的唇角逐渐扩大,他就知道这件紫衫适合她,所以他才会冲动地买下它。只是,他不知道「效果」会是这般出人意料之外的惊人。嵇奕不禁担心地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瞧见金桓武的表情,嵇奕开始后悔了。哦!天啊!绝世美女也不过如此吧!这……他扮起来简直活脱脱的像极了女人,且是位惹人注目的大美人。步履轻盈,长袂飘飘,柔情似水,巧笑嫣然……金桓武似乎可以幻想出眼中的「她」正娉娉袅袅地走向他们,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的「她」 不是个「他」,而是位「她」! 但是金雪霁接下来的动作确实地粉碎了金桓武的幻想,并将他逐渐高涨的疑心给拉回原点。只见金雪霁撩起长衫,一手扯高曳地的下摆,将它们塞在腰上的紫带里,露出里头那件尚未被换下的男挎与一双沾著泥土的男靴,然後以男人会有的举止,豪迈步子,身体大幅度地摆动著,大剌剌的朝他们走来,而那对寒星般的冷眸似乎是对他俩其中一人而来。不,他不过是位恰巧长得细皮嫩肉、面如冠王,神韵间有几分女人味的美男子罢了。金桓武马上更正自己先前的想法。迎视那张眉目如画、精致的五官,一抹可惜之色闪进他眼底;若真生做个女人,足见其多麽妩媚动人啊!金桓武不禁为那张教他惊叹的容颜感到可惜。冒烟的步子很快地来到他们面前。在他们两人尚未有开口的余地之前,嵇奕胸前的衣襟瞬间被狠狠提起。「嵇奕!你最好有充份的理由,否则接下来的每一分钟,我保证你会在大雨的伺候下度过。」金雪霁寒眸转向身旁的男人。「大人,我和我的侍从要借一步说话!失礼了。」口吻冰冷有礼。 「呃,左侍卫长请便……」对於他俩主仆间怪异的相处方式,金桓武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眨眼地望著长相娇柔,作风却是十足男人的金雪霁,瞧他粗鲁地一把提起嵇奕块头不小的身躯,拎著他的衣襟,将他「挂」在自己肩头上,十步当成一步的,又走回里头。 不会有事吧……望著他们消失的方向,金桓武不由地替那位可怜的侍从感到担心!因为那身衣物是昨儿个他们打从不老镇经过时,适逢市集,他便趁他们歇脚的空暇,吩咐嵇奕上街替他主子买回的。此地离上安县仅剩一天半的行程,他们早该做好准备的。一离开金桓武的视线,嵇奕便被毫不客气地甩上木柱。不小的冲力让紧贴他后背的楝梁轻颤,并震落满天灰尘。「少爷,小心你的手劲!这间破庙已经禁不起你粗鲁的对待。」「喀!」一声,破露的屋顶一方又掉落」片破瓦。嵇奕剑眉轻皱地提醒他发火的主子,他可不愿意被活埋於这片瓦砾下。腐蚀的木灰随著木头的震动,漫天飞落。嵇奕宽大的双掌,犹如天篷般,直觉地置於那头乌丝上方,阻隔了尘灰,以免它们沾染了濡湿的发丝。不过,他自己却不能幸免於难。 金雪霁才不管这可怜的破庙有多「脆弱」!想起他们两人刚才的表情,就知道这袭衣服穿在口口己身上有多滑稽!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塌了?塌了倒好!反正待会他一样要被雨淋。「衣服呢?」金雪霁瞪著在自己手掌下的男人,沉声问著。「衣服?不正让你穿著吗,少爷?」 「该死!你明白的。我是指另一个蓝色包袱」揪紧他襟口的力量又加重几分。尘灰细埃再次迎面而下。嵇奕瞄了上方横梁一眼,「那根梁看起来岌岌可危,随时会有——」 「嵇奕!该死的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从金合府带出来的衣物呢?蓝色包袱呢?里头装的才是我『需要』的衣物!」「在马背上。」 「马背上?」 「嗯,不过……全湿了。」 「被雨浸湿了?」 避开那对火眼金睛,嵇奕点头表示。眼神左顾又盼,四处飘移,就是不看她扬火的金眸。「你就任它被雨浸湿?」金雪霁不敢相信地低叫。 冤枉啊!他自己也不知道出口已拚命护著的包袱,里头装的会是将军大人吩咐自己买回的女装。这阵雷雨来得太突然了,教他措手不及地只来得及抓住其中一个,另一个则在飞越一处洼地时,不小心被震落,待他勒马著地捡回,包袱已被大雨浸湿。嵇奕据实地陈述著,并将将军大人在不老镇嘱咐自己之事告诉她,说明这一切全是金桓武的主意,与自己无关。「那自以为是的男人,他还吩咐你什么?你还背著我干了什么好事?你这胳臂向外弯,吃里扒外的家伙!」金雪霁阴著一张脸,寒如冰雪的语气直逼嵇奕粗犷俊朗的面孔。她怀疑自己哪天被这家伙给卖了,自己都还不知道。而就凭今天这档事,她敢说离这天不远了。 这是第二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男人! 啧啧啧!难道这女人生起气来,都习惯贴在人家面前说话? 香气袭人!不是庸俗的脂粉味,而是由她身上隐隐散出的独特清香……假如这是她的习惯的话,他想他会非常乐於其中的。但他绝不允许她沿用在他人身上,尤其是男人! 想到这里,嵇奕不免又希望眼前的她,能有那么点女性自觉。 「天地良心!除了这件事,什么都没有!我发誓。」嵇奕忙不迭的解释。其实当初大人要他办妥这件事时,天晓得他有多不愿。内心交战片刻,才迟迟上马。大人命令,身为下属岂有违抗之余地?唉。 「哼!我怀疑发誓二字,你还懂得怎么写?」她内心亦明白此事不能再漠视了,翻过前方那座「万晌」山头,便是上安县了。金桓武也曾再三暗示自己。只是——连日恶劣的心情让金雪霁沮丧地低咒一声,凌厉的气势收敛几分,她揪紧的十指缓缓松开掌握下的衣襟,人跟著向后退去。「今后不许再有事瞒我,否则哎哟!」 嵇奕猛地一个动作,将金雪霁拉进自已怀里。 「该死!」金雪霁挣扎地自嵇奕胸前抬起头,「嵇奕!你干什么?」 「嘘,安静!」 安静?她的鼻子就快被压扁了,他还敢要自己安静!「该死的你!我命令你现在就放开我,马上!」她的挣扎让环著她的手臂收紧。「会的,很快。」凌厉的目光未曾从她头顶上方,距她咫尺的黑色物体上移动半分。它正缓缓往下移动。很快?这家伙似乎没搞清楚,她说的是马上!金雪霁放弃挣扎了。喷火的双眸,燃烧著眼底下的衣物,将它们灼出三个洞!她在内心飞快 地默数著:「一.二」 待她静止不动后,嵇奕眉头一拧,提气,倏地抬起右手臂,中指轻弹。 一道凌厉的气功掠过金雪霁发际,将那只如男人拇指般大的啜心物体,笔直地打向斑驳肮脏的石灰墙,狠狠的黏在上头,一片血肉模糊。那是只黑白相间且带毒性的黑蜘蛛。望著它飞落的方向,嵇奕这才放开双臂的箝制,开口道:「刚才有只蜘哟——」十!「我说的是马上!」双手一旦获得自由,金雪霁立刻低吼一声,双掌猛地贴上嵇奕胸前。宏大的气虽不致伤人,却也毫不客气地震得嵇奕踉跄地身子往后倾。 啪!一阵异声突地由嵇奕背后传来,听起来像是……柱子断裂所发出的声音言。嵇奕发现眼前又开始下「灰」了,且有愈下愈大之势,金雪霁也傻住了。嘎吱!嘎吱!令他俩不约而同地朝屋顶方向望去……然后嘎叭一声,横在他们上方的木梁毫无预警地在他们的注视下猛地断成两截。失去仅存的重心,破旧残损的屋顶再也无法苟延残喘了。嵇奕暗叫不妙的同时,结实有力的手臂已将犹在发愣的人儿拦腰提起。在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尚不及碰上自己脑袋之前,嵇奕左臂朝破几上挥,腋下夹著金雪霁,手里抓著蓝包袱,眼明手快,动作灵敏,飞快地窜离现场。 一蓝一紫的身影瞬间飞纵至破门前。嵇奕双脚甫落地,乒乒乓乓,如雷贯耳的尖锐刺响立刻在他背後响起。放下腋下的人儿,嵇奕和金雪霁同时转身。金桓武在这时也已赶来他们身侧,他被山崩地裂的乍响吓住了。「发生什么事啊。」迎面而来的尘烟呛住了他。挥散眼前的烟雾,看清里头狼藉的一片与倾泻而下的雨势——雨水很快地压制下漫漫尘烟。 瞪著双眼,金桓武不禁喃喃低语言「……怎么……塌了……」 似乎听见了他的话,肇事的两人竟也傻住地只能无语地点头表示同感。心有余悸地瞪著倒塌的建筑物。细弱的嘎吱声摔不及防地又出现於他们三人上方,三对圆睁的眸子不约而同地朝上望去……希望它们足能撑过这场大雨。 ☆☆☆ 在「万晌」山头的另一边,距上安县约莫二十余里的山脚下,有间名唤「行云」的客栈。日薄西山,三匹一局大的骏马赶在天黑前抵达客栈门前。 马蹄声由远而近。站在门后方,正招呼著客人的掌柜的,在闻到三声串落的吆喝后,已忙不迭地由里迎外,陪著生意人惯有的笑脸,哈腰殷勤地迎上去招呼著。 二位客倌风尘仆仆,请进!请进!」精打细算的双眼笑望著甫下马的三人。来者一身打扮虽与一般百姓无异,但那举止间隐隐散发出的尊贵气息,当下让明眼的掌柜暗想:非是官人,必是大贾之人。而他脸上的表情更显殷勤了。「大爷们是住宿吧——」 「你是掌柜的?」 「呃!是的,这位大爷!」他望向拥有一对浓眉利眼的男人。 「我们的马需要照料!给它们乾净的水和新鲜的秣草……还有,我要确定明早我会看见它们毫无差错!」嵇奕又丢了锭银两给掌柜的,精光湛然的黑眸迫人地要他的保证。 见钱眼开!瞪著落在掌心那两锭「从天而降」白花花的银两,掌柜的笑眯了双眼,眼角瞬间挤满无以数计的不鱼。「是!是!是!我保证大爷们的马会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会待它如上宾的。小骆!」眉开眼笑的掌柜的,转头朝后头连喊两声,马上地,一位身高不高,面孔仍带稚嫩,显然尚在发育中的小伙子,灰浊的身影立刻由帘后方的门扉窜出。 「小骆在!掌柜的有何吩咐?」深陷的大眼,机灵地扫过面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迅速掠过的视线在行经那张粉琢玉砌的娇容时,多了几分惊讶,最后落在他的老板身上。 「小骆,将这三位客倌的马牵入马厩,然后给它们最好的照料。不能有丝怠慢!还有,用你的双眼给我看紧它们,别让它们离开你的视线之外。懂吗?赶紧去办。」 「是!小的知了,小的这就去!」老板口令如山。小伙子神色紧张,领命火速离去。待伙计走后,掌柜的一改严苛,脸庞再次挂上垂涎的笑意。 「三位客倌这边请!」 忘了自己此时该扮演的角色,身著一袭紫色罗衫的身影,大步掠过身侧的男人。一身女子打扮,举止间透著的却是浓厚的男人意味。金雪霁似乎未意识到自己此刻的举动是这般地不合宜!撩高曳地的裙摆,露出一双绣鞋与半截小腿肚,她习惯地准备高抬双腿,跨过门槛。「娘子,小心!」一对手臂倏地上前扶持著她,扼止了她接下来准备做出的举动,并避免掉一场惹人注目、遭人议论的画面。扶在她身体两侧上臂的手掌,让金雪霁不得不放开提在两手间的裙摆。不雅观的景致被垂落的布料掩盖住了。金雪霁愕然地侧脸瞪著紧挨自己身上的男人,眼底出现询问。 别忘了你目前的「身份」。金桓武以眼示意。 经过金桓武这一提醒,金雪霁疑问的神情豁然开朗。以眼角迅速地扫过室内,她发现自己果真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大家莫不将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 该死!在内心低咒数声,冰冷清丽的娇颜倏地扬起两朵娇艳的笑云。室内蓦地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多谢——相公。」无视四周猛地窜起的急喘声,金雪霁含笑地仰望著她口中的「相公」。波光闪烁!那一双眸子明亮的似一潭望不到底的秋水。迎视那张过於细腻的面孔,金桓武有著那么瞬间的迷惑了。不过,马上地,他又将它排拒脑外。 「来吧,娘子。」金桓武挽起「娘子」的手腕。 「嗯。」纤纤玉手搀扶著「相公」的手臂,金雪霁试著想像一般女子该有的举止。她轻挪莲足地迈开小碎步,岂料方踏出没几步,却一个闪失,差点跌个狗吃屎!若不是她的手臂正被身旁的男人给牵挽著的话。望著她僵硬的背影,看著她脚下踩著生疏的步伐。犀利的两道目光未曾错过那不甚明显的轻踬,更没放过横在纤细身子的那对手臂,因而将她拥得更近! 若是平常的话,他会为她的「笨拙」而感到好笑。 然而此时此刻……双眼微眯,眸光凌厉,抓握包袱的手,因主人的使力而深深嵌入布料里,露出五处凹痕。走在前头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到背后嵇奕的脸色。那是相当难看的。 「大爷,这边坐!」 掌柜的替他们挑了张靠近楼梯口的位置。其实也不能说是特意挑选,因为在座无虚席的客栈里,也仅剩那么一张无主桌,他们是别无选择。 待他们三人坐定后,行云客栈的掌柜的,马上殷勤地替他们斟上茶水。 「三位客倌一路辛苦,先喝杯茶,解解渴。」递上最后一个杯子,掌柜的刻意将身段又下压几分,好让自己更能瞧清那张冷艳的绝颜。真是个大美人啊!掌柜的在发自内心的一阵惊叹后,这才开口问道:「三位客倌此时来到小店,想必是想在小店落脚投宿?」留著两撇八字胡的老头,语气很明显是对著金雪霁身旁的男人,但是他的视线却生根似地,仍紧盯著美人的脸蛋猛瞧,」时移不开目光。 直到两道冷芒突地迎上他窥看的视线,方令他心惊地收回。 啜饮口茶,金桓武放下杯子。「嗯,掌柜的,给我们准备——」 「三间!」 三对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出声的男人,眼底莫不透著诧异。 话不经大脑直觉地脱口而出,想扼止已来不及。嵇奕知道自己冲出口的一句话,听起来除了可笑之外,甚至是明显的脸矩了。他望了眉头已轻轻皱起的金桓武一眼。虽然眼前的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平定大将军,可是一路上却从未在自己面前摆过一丝架子给自己瞧……嵇奕明白他的皱眉是因担心自己的一句话,可能因此招来掌柜的疑心……不错,一对夫妇再加上一位随从,何需用到三间房呢? 不过视钱如命的老头一时之间似乎也没想那么多。 掌柜的望著青衣男子。靛青的衣料虽比不上白衣男子那身贵气,不过由於他方才出手大方,所以掌柜的亦视如财主,不愿怠慢。他哈腰陪笑:「这位爷,这可能要岔您的意了……这小店里也仅剩这么两间中上房……」白花花的银两最可爱,谁又忍心将它拒於口袋外。只不过,此刻除了那两间中上房之外,要说勉强能住人的,就是他自口己那间靠近炉房的小房间了。「掌柜的,将房间整理出来吧!」开口的是金桓武。 「是,大爷。」掌柜的在他们点完菜之后,这才匆匆离去,且走得相当急促。为什么?实乃因他那一对贼眼忍不住又偷瞧了美娇颜几眼,却摔不及防地遭那对圆睁的美眸瞪视回来,教他慌乱地垂眼告退。 这行云客栈的办事效率堪称迅速!不稍片刻,四方小桌已摆满美味佳肴。连续几天的赶路,他们已有数餐未曾好好吃顿饭。金雪霁与金桓武早耐不住地迳自动起碗筷,而嵇奕却是提起竹筷,又马上放下它们。「你杵在这干什么?」颈项微转,嵇奕侧过脸,瞪视著犹呆立在自己身侧的店小二。此刻的他,心情可不怎么舒畅。「看看爷们还有何吩咐。」回应嵇奕的话时,店小二仍一迳地盯著美人儿低垂的眼帘,眼光未曾稍有远离。坐在他对面的是一身紫衫的金雪霁!不需多想,嵇奕已明白店小二真正的目的。而这样的目光,在打从他们跨进行云客栈之后,就未曾停止过,众人的视线莫不锁定在她身上…… 「走开!我们不需要。」他沉著脸,粗声说道。 「退下吧!店小二。」金桓武自桌前抬头,他望了嵇奕明显不悦的表情一眼后,挥手示意要两脚生根的店小二退下。在店小二走后,嵇奕用余光疾速扫射了室内一圈,他发现偷瞄她的差不多占了九成,而剩下的竟是光明正大地直盯著她猛瞧!哈,好极了,看来要招惹来盗匪的注意,并非难事,更可称为轻而易举。瞧她,一换上女装,即马上成为众所瞩目、争议性的人物!该死的他!抓起竹筷,嵇奕不禁在内心咒骂著促成这一切的男人。而他更怀疑那男人的眼光到底有多迟钝?他甚至能感觉到,金桓武是否已发现到什么? 嵇奕的视线不由地偷偷瞄了身旁脸色平静、毫无异样的男人一眼。 若真有什么引起他的疑心的话,那无疑必是自己过度失控的反应真该死!这次嵇奕骂的是自己。 然而对此事而气恼之人,又岂只嵇奕一人而已。金雪霁的内心早是波涛汹涌、翻腾不已。说老实话,她压根儿没去想到自己除了得扮演好「娘子」这个角色外,还尚需与她的「相公」夜夜「同房」!所以当她乍听金桓武的回答时,「事实」顿然窜入她的脑中,牵动反射神经,让她直觉地要跳脚抗议反对,但是……已经有人抢在她前头了——金雪霁的视线由铁青一张脸,摆明不快的男人,缓缓转移向身侧的男人。金桓武皱眉、微眯双眼,然后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全落入她的眼里。收回视线,为了不必要再扩大金桓武内心的疑点,今晚的「同房」是势在必行……认清这一点,金雪霁翻绞的心情是愈显厉害。而这样的情形又岂只今晚罢了,往后的日子更是无以数计,直到夜贼找上门的那一天为止。想到此,金雪霁的肠胃几乎扭结成一团!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的头要爆炸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想该怎样解决眼前之事,如何平安度过这漫漫长夜……接下来的时间,金雪霁根本是食不知味。失去胃口的她,整个心思全放在如何度过今晚?嵇奕同样胃口尽失,对於眼前鲜嫩的菜色,他彷佛视而不见,只是一迳地扒著碗中的白饭,偶尔会不时地停下扒饭的动作,对著珍珠般的米粒皱眉。 可怜的男人,他的心已纷乱到极点。 所以,在这四方小桌,要说谁吃得最津津有味的,就属那一脸莫测的金桓武了。 第五章 翌日。行云客栈莫名地多了两只稀有动物——熊猫。 为了避免与屋内的男人共用一张床,金雪霁对出口邀她上床休息的金桓武,心急地随口扯了个自己有晚上打坐的习惯,而婉拒他的好意。金雪霁以为他会感到奇怪,但是金桓武却只是扬眉地看了她一眼,并无多语,然后倒头就睡,和衣而眠。所以,金雪霁就在椅凳上,痛苦地熬过那一晚。 而房间在通道尽头,与他主子遥遥相望的嵇奕,那晚并不比他的主人好过。宏伟耸入天际的城门已历历在目,简洁有力的字体是上安县三字。鲜艳的朱砂红以黑陪衬,显得格外醒目。目光由那几个大字收回,马背上的金雪霁强忍下想打呵欠的冲动。 身旁传来一阵阵细弱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金雪霁侧过左脸,她看见她的随从正努力收回打到一半的呵欠。昨晚她自己犹能假寐片刻,可他摆明是一夜无眠。 瞧嵇奕不时地做出小动作,似乎想要藉此来打消想要打呵欠的念头,那张美丽的唇角不觉地微扬。收起游移的心思,金雪霁敛容,她转向另一半,望著黑色骏马上的男人。 「进城后,大人想必早已有打算?」 「嗯。」金桓武看了她一眼后又继续直视前方。「离城中心五里处有座府邸,乃是我一故友遗留下来的。他是位生意人,两年前因商而举家南迁,从此屋子就空了下来。」 「如此道来,那便是咱们往后落脚之处。」 「不错,」金桓武颔首:「半个月前我已派人先行整理一番。」 「哦?」柳眉微扬。 「福伯是我身旁的一位武师,跟随我已多年,话不多,亦不多问,是位只知听命行事的手下。相信待会的碰面,他能提供我们这半个月来所打听到的消息。」 是吗?那是最好不过了。希望他口中的福伯会带来正确可靠的消息,那么直接命中「要害」,事情的完成可就快速多了。一举歼灭盗贼! 早早结束这段地狱般的生活。金雪霁低首望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眼……这身女装真如累赘般地绑手绑脚的,就连骑个马亦得受於拘缚地只能侧骑。 ☆☆☆ 红色的大门,除了右上角与左下角有几处小小的剥落痕迹外,尚难得的保存著九成新,显示它们被重新粉刷绝不超过一年。三匹骏马分别被它们的主人在大门前勒住了脚程。 马蹄声方落下,红色的门板已应声而开。 「少爷!夫人!小的已久候多时。」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身管家装扮的中年男子。李福对著他率先跃下马背的主子哈腰长揖。「辛苦你了,福伯。」 金桓武来到白马身边,深觉应助他的「娘子」一臂之力,扶她下马。 金雪霁直觉地想要拒绝那双对著自己的手臂。更贴切的说法是:她会一脚踹开眼前的男人的!他……这个男人真以为自己是弱不禁风的女人?金雪霁的迟疑仅有那么瞬间,因为在金桓武皱眉的同时,她发现他们三人显然已引起路人们高度的关切。 所以碍於戏本的需要与场地的限制,金雪霁只得无语的让自己的双手搭上那对宽厚的肩头,任金桓武将自己抱下马背。但是双脚一著地,她即拉开两人的距离,转身探视她一路奔波的爱驹。 金桓武只是表示性地扬眉,只是他敢确定方才的一幕必会引起某人的不快,而他就在自己背后。因为那两道烧灼的视线太强烈了。金桓武怀疑自己是否不巧地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少爷,夫人,请入内休息,小的已备好晚膳候著。」 晚膳?哈,这金桓武的手下,办事效率果真叫她另眼相看! 金雪霁望了一眼那勇武健壮的中年汉子,虽然此刻的他已经过乔饰,但是衣服底下鼓起的肌肉是隐约可见,还有那对炯亮有神的双眼…… 明眼人一瞧,便可看出他是位练武之人。金桓武难道没察觉?还是他另有其他想法?「早上的飞鸽传书是否平安到达?」 金桓武以眼示意要身旁的金雪霁扶著自己半抬的手臂进门。因为他担心一身女装的金雪霁会不自觉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马脚」!清冷的眸子瞪了雪白的衣袖一眼。金雪霁一边内心低咒,一边探手挽著……不,「摸」著自已「相公」的手臂跨过门槛。「是的,全照少爷信中所示,早已办妥。」合上两扇大门,李福来到主子身旁,接过主子的缰绳,行经嵇奕身旁时,对他寒脸的神情,不禁地多投注了关注的一眼。 而对於主子身旁那位大美人,李福也只看了一眼,不似先前的那些无头苍蝇老紧盯著人家不放。只不过眼前的美人,怎么瞧都不像是他所知的「冒充者」,因为那是张绝色天姿。 听到大门在山口己背后「砰」地一声关上,金雪霁可说是马上地抽回自己的手。「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引出那对盗贼,并不需要时时表现出这种教人头皮发麻的亲蔫举止!大人。」金雪霁瞪视著眼前的男人,抗议的指出。她敢断言那男人真以为自己「真」是个女人! 「哦?没想到我得宜的举止竟令『娘子』产生如此的困扰与不适,『相公』我真是设想不周,望『娘子』海涵,日后必适时拿捏言行,不让『娘子』有觉冒犯之嫌!不过——」金桓武对著皱眉的金雪霁扬了扬眉。「任人瞧见了像『娘子』这样的大美人,都会忍不住想伸出援手的。」 「嵇奕」两手各牵著驹日与赤王的嵇奕已来到她跟前,金雪霁唤住他。 「怎么了?」他正好奇什么令她停下脚步。 「那……那男人说……说我是个……『大美人』!」 「哦——」 「哦?你的反应就只有『哦』而已?」嵇奕简单的应声无疑地又挑起了金雪霁的怒火。袖口里的手臂,随著她的低斥而横过地一把扯住了嵇奕的衣襟。 金雪霁原本是打算将手下的男人扯向自己,但由於那雄健的身躯根本不为所动,所以她只好顺势靠过去。「对……呃,不……我的意思……是说……」嵇奕试著向她解释。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你知道那句话的严重性吗?那代表他已经起疑,甚至瞧出了什么,该死的你却只有一句『哦』!」关於这点其实他早已注意到,因为他偶尔会瞧见金桓武在一旁默默地打量著金雪霁。「或许,事情并非如你所想?」嵇奕皱眉地表示。 怒视的眸光闪烁,金雪霁对手指下的男人投以奇怪的一眼后,她缓缓地松开五指的箝制。「不错,事情并非我想的严重,而是严重到已不可收拾的地步!」 说完之后,金雪霁不再理他了。她转回身子,朝屋内继续走去。垂首的她一边注视著脚下的石子,一边在心里喃喃念道:「这天杀的主意!果然引起麻烦了!他究竟已经怀疑到怎样的程度了?看出什么了吗?若真是如此,他为何不开口点明?或许他只是怀疑,尚无把握……不过,再继续下去的话……不,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既然都是同样的下场,我宁愿抗旨,也不愿连累可怜的娘亲……」下定决心后,金雪霁唤来身后紧紧相随的男人。 「嵇奕,明个儿陪我上街。」 上街?对她高深莫测的神情,一直行著关注之眼的嵇奕,不禁开始担心地怀疑起她的动机来。她想做什么?不过担忧归担忧,嵇奕也只能蹙眉地遵从应声:「是。」 在李福的指示下,嵇奕随著他将两匹爱马安置於马房内。 金桓武则迎上刚跨上最后一层石阶的金雪霁。望著那张无懈可击的精琢脸蛋,金桓武并未让自己的目光久留,唇角轻勾,他朝正瞪视著自己的「女人」,摆出邀请之姿。 「『娘子』,请容『相公』带你熟悉一下你的新居吧!」 金雪霁冷冷的看了一眼挡住自己去路的男人。「大人,你似乎搞错对象了!还有,我不觉得这句话有任何的幽默感,倒是令人觉得受辱。」 「那么,我为我的失言,慎重地表示道歉!」金桓武表现出讶异与歉然的一面,只有嘴角的弧度依旧不变。「希望这是大人的肺腑之言。」撇下冷漠的一眼,金雪霁举步越过金桓武身旁,迳自朝坐落池塘两端,衔接主屋的长廊迈去。只见挂在金桓武唇角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几分……这个高傲的……「娘子」啊!带著那抹笑,金桓武跟上前去了。不管金雪霁背后的真实性别是怎样,他的职责是尽速将夜盗缉拿到案。至於其他的,就等这一切结束后再说吧!这是金桓武目前的决定。宅里的四人,全然没注意到,在李福合上大门的时候,一条黑影亦以快速的身手闪逝於街尾,骇人的是,群众们似乎都未曾察觉。 ☆☆☆ 晚膳过后,正厅右侧的书房,中央处,圆形的桌面上亮起了一盏灯,灯火拉长了此刻静坐圆桌两边两人的身影。「坐下吧!李福。」金桓武挥手示意。 「是的,大人」伫立在金桓武身后的李福,遵从地在主人身旁坐下。 「你也来坐下吧!嵇奕」金桓武望著斜倚在窗前,双手抱著刀的男人。 「不,我还是待在这儿,大人。」漠然著一张脸的嵇奕,朝金桓武示意地点头之后,精明犀利的视线又回到原先的目标,将窗外的景物尽收眼底,不容有寸许的错失。 明白他的意思,金桓武移回目光,望向李福。「这半个月来,有何收获?」放下手中的杯子,金雪霁的视线也落在李福身上。 「这夜盗最后一次犯案,是在主子抵达上安县的前一晚,他们下手的对象是东门一陈姓大户人家。据闻这陈财主,性好色,底下是妻妾成群,虽拥有万贯家产,却是个标准的守财奴,为人小气尖酸,不得人缘,而这次被摧残的,是他方娶进门不到半个月的小妾,听闻长得如花似玉,娇艳动人。原是一老实人家的女儿,后因债台高筑偿还不起,无奈之下,只好将女儿作为抵押,卖给了陈财主……不过,在陈财主之前,受殃的李晋倒是位乐善好施的行善之人,平常广结善缘,只是他那貌美的女儿亦难逃采花贼的魔掌,身受其害。」「依你之言……这对采花贼已有半个月未曾有所行动?」 「不错,这也正是属下感到纳闷的!若照他们以往犯案的情形看来,这对采花贼习惯七天犯案一次,这也是他们胆大自恃的一面。」「如此道来,是一无所获了」金桓武轻蹙眉头。 「小的失职,有负大人所望!」 「不……」金桓武表情微露不耐,他挥挥手,要反应过度的手下坐回原来的位子。「到底是什么……令他们改变了原来的作风呢.」金桓武的视线不觉地飘向那张沉思的脸。「左侍卫长,你以为呢?」 冷漠的面孔起了些微的变化,茶杯内反映出金雪霁双眸微眯的表情。她抬起一对清艳的冷眸。「我心中所想,想必与大人心中所想一般」她望著金桓武缓缓开口。 两道严谨凌厉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半晌后,金雪霁首先调离目光,她端起茶水,神色自若地啜了一口。是吗?金桓武也移回视线。这么说来……是有人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那班贼犯知晓,使得贼犯聪明地知道小心、收敛。但是……会是谁呢? 「大人」 「说吧!」金桓武两眼仍旧盯著自己原封不动的茶水,水面上是他蹙眉的神情。李福似乎有些迟疑,片刻后,这才开口:「听说问柳巷『寻花楼』的老板娘,虽是娼门中人,但生性豪迈爽快,喜结武林中人,交友甚多,人脉极广……大人或许可从旁探得所需的消息。」 「哦?我不知道这也在你的职责范围内,李福?」他的话引来金桓武深深的一眼。「小的不敢!得知此事纯属巧合。今儿个在客栈内,无意间听见了客人们的对话,方知此事,故透露给大人知情,希望大人裁夺。」正色的神情,毫无做假。金桓武收起视线,端起茶水,就嘴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它。「找个时机,陪我走一趟吧!李福。」 [是,大人。]问柳巷,寻花楼的女主人……她是个怎样的女人呢?这一刻「寻花楼」三个字似乎已挑起了金桓武的好奇心。午后的街道,显得冷清几分;不过两匹高大骏马的出现与马背上那两张陌生的面孔,却让它下子热络起来了。行人们莫不停脚,指著马背上的两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讨论起来了。 大白天里,金雪霁与嵇奕的出现显然在城里掀起了不小的轰动!只是事因何故呢?哈,原来事件的主角就是那九天仙女亦不如,拥有绝色天姿脸蛋的金雪霁本人是也。不错,对闻「狼」色变的上安县居民而言,在经过多位少女、妇人惨遭狼吻之后,层出不穷的案件几乎让上安县稍有姿色的女孩人家在街坊上绝迹。就连相貌平庸的女子亦害怕遭受其害地深居闺房,房门不迈。若非必要,实非得已,谁也不敢轻易地抛头露脸,岂又哪来勇气如此招摇过市! 招摇过市?!是的,这四字足以形容金雪霁此时的行径。掀起的风波愈大,愈合她的意!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光天化日之下,不需任何的遮掩,她让自己的面孔尽暴众人眼底,她更希望自己没有白费功夫,她要淫贼注意到自己,那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金雪霁要缩短淫贼与他们碰面的时间,她急著提早结束这一切,满心地期待他们主动送上门。金雪霁似乎末察觉到自己一张冷艳绝丽的面容已如期地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她的注意力全摆在与嵇奕的对谈之上。「哦……这么说来,大人昨个在书房度过一晚?」 「嗯。」 「没想到那厢房竟暗藏玄机……」黝黑的剑眉勾起又垂落地轻蹙。 「少爷……大人心思细微呢!」 金雪霁当然听出了嵇奕口气里的弦外之音。颔首的她眼底亦有著与嵇奕相同的隐忧。昨个夜里,在金桓武当著自己的面展示那堵暗门时,她还感到很纳闷呢!他解释说:暗门是通往书房的,在淫贼尚未落网之前,他会睡在书房;并吩咐她,若有紧急变故,压下开关,他便会飞身过来。 听完他的话,她著实吃了一惊!尤其当她发现暗门四周犹存新迹,她马上明白这堵暗门该是在近期才加上去的。他会有这层的顾虑,即显示出他当真看出了什么! 这样的认知如当头棒喝般惊醒了她,内心虽是十分骇异,不过当她不动声色地以询问的眼光看著那表情认真的男人时,没想到金桓武却是耸肩地表示:「会做这样的安排,只是不想招惹来你那一片赤胆忠心随从的更多敌意」纵使金桓武语气表情一派轻松,不过金雪霁内心明白事实绝非如此。 「事情倘若如我们所想,严重到这般地步,少爷打算如何以对?」他绝不容她有任何一丝差错的。必要的话,为了保护她,他甚至可以赔上性命!杀人灭口,背负千古罪名一条。 这一生……他这条命是属於这名女子的。 「以静制动吧!」目的地就在眼前了,金雪霁凝视思索半晌后,缓缓表示:「既然他末开口明言指出,或许事情只在猜测中,尚有转圈的余地,咱们姑且静观其变。」 「泉华衣庄」四个大字已映在金雪霁眼底。「到了。」她扯缰勒马,对一直为此事而感纳闷的嵇奕宣告著。嵇奕不禁低呼一声地勒住身下的赤王。循著金雪霁下巴所指之处,他看到了「京华衣庄」。京华衣庄?瞪著那几个字,嵇奕身手俐落地跃下马背。 嵇奕走到驹日脸侧,单凭直觉的动作,他朝马背上一身女装的金雪霁伸出双手,而他的视线仍停留在那块匾额的一行字上。「原来这就是少爷此行的目的?」 「不错。」对於那对横在自己眼前的手臂,金雪霁的反应是顺从地伸出双手。藉著嵇奕的帮助,金雪霁轻松地滑下马背,而那在金桓武眼中所看到的抗拒神色,此刻在她脸庞寻不著一丝痕迹。没料到这女人竟突然变「柔顺」了,嵇奕有些受宠若惊! 曳地的裙摆在金雪霁旋身下马时,不小心地缠上她的足踝。 「这身该死的衣服!」金雪霁低咒一声,她皱眉抬腿地甩开足踝上难缠的东西,举止间全然不顾是否有失大雅之姿。何必呢?反正身旁的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正适巧地挡去了旁人的视线。算了,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耐极限了!所以她要结束这一场可怕的梦魇。「嵇奕——」扯平裙摆,垂首的金雪霁,挺直腰杆,开口道,却发现她的随从正陷入一片一泛思。「嵇奕?」音量明显地一局亢几分,发挥作用地拉回男人游移的心思。 「呃,是——」嵇奕的视线重新落在眼前那张蹙眉的娇容。 「什么事令你失神?」金雪霁直言问道。 「呃,不,我是在想少爷来此的目的……」他随口抓了个最贴切的答案,回答著。嵇奕的回答显然没让金雪霁满意。她以研判的眼光盯著他半晌,最后丢下怀疑的一眼,转身往店铺走去。「废话,当然是添置新裳。」添购.嵇奕拉著赤王,紧跟前去。「难不成,少爷是想——」 「不错!要不是你『不小心』将我那几件衣物给弄丢了,我何需跑这一趟。」对於这点她是很气他的。要不是明白他是身不由己,她必会为此而与他拔剑相向,将他丢回金阁府。 「但是,大人未必会同意你的决定!」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的嵇奕,他不大赞成地提醒她。因为她的行径无疑是犯上。「不,别试著改变我要换回男装的决定!就因那男人简单的一句话,极有可能将我的娘亲推上断头台!不——」金雪霁轻轻摇首,语气有著沙哑:「你该明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也背负不起金阁府上百条的人命……再说」金雪霁在店铺的石阶前停脚,她正色一凛,眸光闪动。「倘若我们的行踪加之前所猜测,已不是秘密,那么乔不乔扮皆无妨了,他们想必是一目了然,若欲再以此计诱敌也必是枉然。」 「你在外面候著吧!」不容他再有异议,金雪霁将驹日的缰绳递给正试著再开口的嵇奕,然后旋身踏上石阶。希望金桓武会同意她的看法,看著他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铺子里,嵇奕不禁仰天长叹口气。七、八月是多雨的时节,远方天际已出现下雨的徵兆,灰蒙蒙的天色正逐渐替代湛蓝的晴空,由北方缓缓移动席卷而来。「我该拿她怎么办呢?」嵇奕带茧的厚掌感叹地轻抚白驹。 左右手各持缰绳,嵇奕朝店铺门前右方的大树迈去。 将两马的缰绳拴於头顶那根延伸的粗枝,嵇奕以袖拭汗,正打算坐下来歇著时,他的眼神不经意地飘向左方。一身灰袍的商贩正慢条斯理地将平摆在架上的货品,逐一地收纳入木箱子里。 当嵇奕来到摊子前,小贩眉开眼笑,大声地招呼著。这位爷,想买点什么?小的这里是应有尽有,上好的胭脂水粉、香料、金饰、玉器……乃至珍珠翡翠、玛瑙玉石——」生意人充份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竭。商贩一边招呼著,一边正打算搬出方被他纳入箱底的货品。 「能否让我瞧瞧你手中的东西?」 手中?男子的要求让商贩顿时哑口。商贩反射性地摊开自己紧握的手掌,掌中躺著一支簪子。那是他在男子未出现前,准备收入箱子里的,但是嵇奕的到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大爷喜欢这簪子吗?」商贩将手中的簪子递过去,他含笑地问道,神情闪烁不定。嵇奕只稍瞄它一眼,「开个价吧!」炯炯有神的黑眸直视灰袍商人。 简洁的回答令商贩眼底掠过一抹失望之色,一支木簪子根本卖不到什么好价钱。「大爷若喜欢簪子的话,小的这尚有样式更为华丽的金簪、玉簪……大爷何不……」「不,就它了。」语调平稳,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呃,是……」商贩被他的目光震住了!他唯唯诺诺地道:「这簪子的花钿手工甚是精细巧致……既然大爷独具慧眼、情有独锺……那么小的当然是……」 「这是三两银子。」丢下银两,失去耐性的嵇奕,在商贩愕然的注视下取过簪子,懒得多做停留地旋身离去。背抵著树干,嵇奕细细地品赏手中的簪子。手工巧细的簪花是以紫色的贝壳连缀装饰而成……乍见这支簪子时,他突然想起那紫衫女子, 一头竖发如云是无一装饰。 「嵇奕」沉浸在白自己思绪里的嵇奕大意地忽略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身后猛然响起的叫唤,教他毫无准备地小惊一场,亦震落了手里的东西。 「呃,少——夫人!」想起那距离他们不远的小贩;碍於隔墙有耳,嵇奕遂又马上改口。看他一脸失措的神色,金雪霁没让嵇奕有机会探身。 「拿著。」将原提在自己手里的包里一古脑地塞向他胸前,金雪霁弯腰拾起地面上,在阳光的亲吻下,闪烁出一抹淡淡紫晕的饰品。簪子?看清手中的物品,金雪霁先是皱眉,而后又挑起柳眉。 很普通的一支簪子!如果不是上头那些繁复精致的手工与难得一见相当奇特的紫彩教它显得格外雅致迷人的话,它只能说是平凡不起眼罢了。 「我不知道你已有钟情的对象?」忽略掉心头那股莫名的不适。「是哪家的姑娘,嵇奕?」她好奇地望著他。「不」她显然是误会自己了,「那是……是……」嵇奕游移的视线不由地望了她无一装饰的鬓云一眼,到嘴的话儿,支吾了老半天硬是挤不出口。 他的那一眼令金雪霁转动一对水灵灵的眼珠子,并翻转地朝自己头顶看去灵光一闪,金雪霁顿时恍然大悟了! 「你该不会是……嵇奕!你打的什麽鬼主意?」容不得他有所闪避,金雪霁挪动身子,让自已逐渐高涨的怒脸映入那对黑眸眼底,冷声问著。 「我……我是想——」 「你是『想』将这玩意儿放在我头上?」 「对呃,不……」可怜的男人,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面对她的逼近,嵇奕反射性地退了一大步。「我知道这簪子值不了几两,更不能与那些珠光宝气的金、玉簪子相较。」 「该死的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一阵低吼,打断了他的话。 「『夫人』,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呢!」嵇奕低声提醒金雪霁,要她稍微控制一下脾气,她尖锐的怒斥已引来路人看戏的目光。「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话,我早一拳捶醒你了!」火气愈炽,她的音量却压低不少。「如果你以为我会将自己弄得花团锦簇,像只花 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孔雀,那么你就错了!该死的你!」 金雪霁觉得嵇奕此举大大地伤及她尊严。「留著给你未来的娘子吧!」把簪子丢回他手中,她冷著脸,越过他高大的身躯,朝拴著缰绳的树枝走去。 一个金桓武就已经够她受的了,现在竟然连她的随从也糊涂了! 金雪霁咬牙地扯开绳索,连串的低咒声随著她的每个动作而忽高忽低。 瞪著自己一时冲动而买下的簪子,嵇奕不禁在内心吹了个长哨;啧,一支簪子就教她气成这样子……哈,其实这该早在他的预料之内,毕竟她曾为了一件女装而「毁」了一间破庙的!有了这样的前例,他该视为理所当然的。算了,他本来就没打算在此时交给她的。嵇奕将簪子小心地收藏好,跟上前去。「少夫人?」嵇奕想助他的主子一臂之力,帮她上马,却猛地换来金雪霁一记冷瞪。「你那双手要敢碰我半毫,小心我剁了它们!」 沉声的警告语让嵇奕只好乖乖地收回动作。肩头微耸,他来到赤王身侧,解下它的绳索,牵著它走出树荫下。该死的他!他就不能让她好过一点吗?没有嵇奕的帮助,金雪霁确实得费上一点小功夫,才上得了马。而这对向来如鱼得水的金雪霁而言,这点小挫折,无疑地又在她坏透的心情上增添一笔。 驱策胯下爱马,嵇奕来到驹日身旁,低声问著:「少爷,咱们这会是——」「回家!」她丢下火药味十足的一句话。「还有!回途中没我的命令,不准你开口说半个字!」哼!憋死你算了! 板著美丽的面孔,金雪霁小腿轻踹马腹,低喝一声,率先驱马离去,丢下表情微露讶异的男人。糟糕!看来这一、两天他又会变成没人理会的可怜家伙了,不过……那张娇怒的脸蛋真是迷人呢!哈。收起讶异的神情,嵇奕嘴角含笑地驱马追上去。黑眸眼底全教紫色的纤细身影所据满。 第六章 城中距金雪霁他们目前所暂居的府所并不远,不过他们得经过一片范围不小的树林树林里有间农舍,早已废弃多时。住家的左侧是间猪舍,金雪霁与嵇奕此刻便在猪舍前廊的瓦檐下方避雨,他们的两匹马则拴在前方的树荫底下。 天际的乌云正快速地越过他们头顶,朝南方前进,倾盆而下的雨势,渐转为绵绵细雨,已有收势的迹象。阴沉的天色在半刻光景之後,逐渐转晴。这场雨下了足足半个时辰。 眼前是一片拨云见日,微弱的阳光正穿透云层,洒向大地。 拧乾自己被雨珠打湿的衣袖,嵇奕不觉地开口:「少爷,雨歇了,咱们——」「我没要你开口——怎麽了?」 金雪霁还没打算赦免他,但是嵇奕突然的动作,却令她倏地改口。 金雪霁瞪著快速俯身将右耳贴近地面的嵇奕。她疑惑地眨眼,但,仅有片刻,她便明白了,因为她也察觉到了。有人——不,该说有队人马,正火速地朝他们的方向急奔而来! 「有多少人马?」 「五……不,七人!」由他们又狂且猛的奔驰速度来研判……嵇奕有预感,这班人马必是来者不善,目标显然是他们两人。而且不出半刻,那群人马便会出现在他眼前。 不与他们正面冲突,策马离去,是不可能的了! 不作多想,嵇奕立起身,拦腰抱起身旁正准备开口的女人。 金雪霁本来是打算问他有几成胜算的,但是面临自己突然凌空架起,被他抱著飞纵的状况,她只能低叫一声,惊愕地低吼。「嵇奕!你干什麽?」不知道自己双手该摆在哪里?又为了不使自己摔得粉身碎骨,金雪霁双手只好扯紧他胸襟。「避开。」不轻不重的一句。 避——「该死!你敢丢下驹日和赤王不管——」她想起树下那两匹马。 嵇奕打断她的话,「不!我是要少爷暂时回避。」灵巧的身手越过两棵绿木後,他看中了它们身後的大树。金雪霁还以为自己一时耳背听错了。「你说什麽?」 「少爷赤手空拳,无剑护身,还是避开为妙。」他在呈开叉状的粗枝间,找到一个平稳的位置。踩在湿滑的树干上,嵇奕小心地将怀里的女人安置在上头。 瞧自己在他口中活像个智能不足、低能的需要别人保护的幼儿一般!她,金雪霁何时变得如此无能!「你弄错要保护的对象了!」她瞪著他,「你自以为能赢得了赤手空拳的我吗?」说完便作势要起身。嵇奕早料到这女人是不可能会乖乖待在树上的,但也由不得她了。任何事,他都可以对她唯命是从,却只有攸关性命之事,他是绝不允许 有丝毫的万一发生。 不让她有起身的机会,嵇奕拧起两道剑眉,右手瞬间朝她胸前两穴落去。「你干嘛点了我的穴道?」一对火眼金睛,喷火似地瞪著她那不知死活、胆大妄为的随从。「我还是觉得少爷待在这里比较安全。」替她扶回身子,他轻柔地调整好她的姿势,让她没有不适之感,表情却是毫无商量余地口「嵇奕!我命令你马上解开它们!」 金雪霁发现这一刻自己的命令对她向来忠诚的部下已失去了作用,因为她那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属下正准备弃自己离去。「你要胆敢自己单打独斗——该死!」她不禁气急败坏地低嚷:「你点住了我的穴道,要是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届时,我岂不连自保的余地都没有!」 金雪霁忿忿不平地指出。若他执意丢下自己,她会采取非常手段的。 她绝不允许让自己的手下,单独去面对危险。 金雪霁的警告确实地产生了效应。嵇奕不由地收回自己欲探身纵跃的动作,陷入一阵沉思。不可能的,浓密的枝叶是此处最佳的天然屏障。方才他已快速视察一番,他人是休想轻易发觉的——不过……她若执意让她自己身陷危险之中,而故意露出藏身之处,使他不得不让她参战…… 哦,天啊!这倔强的女人,绝对会的! 为了确保心中所想的「意外」不致发生,嵇奕决定小心为是,并付诸行动。只见他一回头,又点了她一个穴道。那是,哑穴。 「原谅嵇奕的失礼!处理完那群人,任凭处置」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会有任何「意外」的声响引来他人的注意。他已经清楚地听到马蹄声了。 「两刻钟後,穴道会自动解开……」残存的雨珠由叶梢飞上她白哲的额前,滑向眉梢。嵇奕未经思索地探出手臂,以袖口拭乾它。「希望我不需用到那麽久的时间。」如果目光也能杀人的话,他现在想必已是千疮百孔!嵇奕不由在心中为自己默祷。「委屈少爷了!」说完,他蹲身,右腿一蹬,人已在另一棵树的枝干上落下,然後又是另外一棵。飞纵的身影在半空中一阵穿梭後,瞬间已消逝於金雪霁眼前。 嵇奕的离去,未扬起一丝一毫的声音,身怀一身上乘轻功的他,来无影、去无踪!像是鬼魅般教人心悸。他的离去,让这片大地突然间变得极为安静,静的出奇,尤其是在这半空中。但是相对地,粗重的呼吸声却是愈来愈明显了。 高张的气焰令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金雪霁的表情是错愕、愤怒交加。她不相信,她的随从当真就这麽丢下自己,一走了之?他——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如此对待她?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不但被抛弃在这半空中,还被点了哑穴,有口难言!该死的嵇奕!你最好该死的给我好好保住你那条小命!否则,不亲手将你大卸八块,难平我心头之怒!金雪霁冷著一张脸,忿忿地起誓。 ☆☆☆ 为了不引起那班人的注意,嵇奕在绕了近一圈之後,选择在与金雪霁所在位置呈反方向的地方落脚。对方总共有七人,个个獐头鼠目,一看便知绝非什麽好东西。而他们的目标显然是树下那两匹马,因为他看见其中一人伸手指著驹日和赤王,开口大呼。 「就是这两匹马,头头!」 嵇奕盯著开口的男人,他感觉此人长相似曾相识……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那男人不就正是稍早与他们在街尾擦肩而过的男人吗?他发现当时他除了多看了自己身侧的金雪霁一眼之外,也察觉到当那男人在瞧见他们身下的骏马时,眼神是明显的一亮!那便表示不寻常了。看来这家伙是料准了他们必会因为这场雨而耽误了行程,所以特地赶回通风报信,准备在此拦住他和金雪霁的。「嗯……果然是匹好马!」 「不错!头头,卖了它们,咱们兄弟就有银两了。」 狂妄的大笑顿时充斥整座林子。「为数不少的银两!丁四,你的这一份,头头不会少给的。」「多谢头头!不过……咱们怎麽不见马的主人?小的相信咱们能由他们身上搜出好处的,还有那位大美人,长得真是标致啊!头头。」丁四的话又惹来黑马马背上的男人一阵大笑。「哈,丁四!瞧你说得头头我是心花怒放,巴不得能马上见著我的『三夫人』!不过既然马匹还在,就表示那两人理该就在附近,想必是害怕躲起来了。傻牛、老六!你们两人绕到屋子後方去,看看有没有那两人的踪迹!」「是!」被点名的两人刻不容缓地驱马,往农舍後方快步移去。 视线由经过自己眼前的两人身上移回那位蓄著一嘴落腮胡的男人,嵇奕不禁缓缓地蹙起两道浓眉。那被一嘴胡子遮去大半面目的男人正在指挥他的部下——「丁四,你去将马牵过来!」 「小的遵命!」右眼角上方有道淡疤的男子,他翻转下马,小心接近不安地踩著小碎步的白马与棕马。他们的出现,吓著它们了。但是丁四似乎很难完成老大交代给他的工作。因为只要他一接近,那两匹马便会嘶吼地抬起腿,作势吓退他,教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该死的畜生!丁四咒骂一声,要他的同伴从旁引开那两匹马的注意。 眼看丁四就要得手了,一声突然窜起的长哨却让树下的两匹马倏地改变了方向。要不是丁四反应还算不错,否则,他注定得魂断双马高举的马蹄下。 「什麽人?」 「这两匹马显然是不打算跟你们走……不过……就算它们愿意,你们也得问问它的主人答不答应?」嵇奕由隐身的树丛走出。嘴角咬著一根嫩草的他,表情嘲弄地扫了众人—眼。他的出现让那名叫了四的小喽罗明显地吓了一跳。只见他慌乱地退回队伍里,跃上自己的马,然後低头靠在他家老大的耳根旁,窃窃私语起来。 嵇奕见那男人在听完自己手下的话後,先是摸了下巴那团杂乱无章的胡子一下,接著抬眼瞪向他。「这位兄弟,你的马本大爷是看上了!识相的话,劝你还是摸著鼻子闪一边凉快去,别挡了本大爷的财路!」好大的口气呢!嵇奕扬了扬眉。」这你得有能令我折服的能耐才行。」 他的唇角懒懒地挂著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意,摆明是在嘲笑那口气狂妄的男人。嘲弄的表情让男人一阵大吼。「臭小子!敬酒不喝,喝罚酒!待会有你受的——」似乎想起了什麽,震怒的神色稍敛了几分。「不过……只要你供出你身边女人的行踪,本大爷可以大量地既往不咎!如何?」「头头!咱们人多势众,他孤掌难呜。这小子要敢有半句反对,咱们就一刀杀了他,搜出那娘们!人、马两得岂不快哉!何需对这小子」 嵇奕没有说话,反倒是其中一名部下,抗议地抢著开口。 「住口!」男人的一眼,让他的部下倏地戛然而止,闭上了嘴。 「怎麽样?」碰上他们这群匪徒,犹能临危不乱,镇静以对,那表示这男人一定有相当的自信才是!「你不会笨得以为,我会跟一群盗贼打交道吧?」 诡计被识破,只好变脸了。「臭小子——你们,围住他!」 马贼的头目,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快。喝令一声,他的人马瞬间已将嵇奕团团围住。身材魁梧的四名汉子,纷纷下马。他们的目光皆锁定眼前的男子,右手摆在左腰侧剑柄,不修边幅的脸孔写著不怀好意。面对这麽一群彪形大汉,是该感到害怕的。但是嵇奕的表情却是神色自若,相当镇定,丝毫感觉不到紧张。他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後垂眼冷哼一声。「与你们这群一罪行窃、抢夺过活的偷马贼讲王法,根本是浪费时间吧!」视线由地面缓缓爬升,在一阵不经意的搜索後,最後落在左前方那根低垂的树枝上。挑了挑眉,嵇奕探出手臂,折断了它。他突然的举止,马上引起连锁反应,彪形大汉反射动作地个个刀剑出鞘,铿铿的金属声顿时充斥整座林子。 眼见形势就在一触即发之间,嵇奕竟犹能慢斯条理地去掉树枝上多余的分枝。「别急……如果你们一起上的话,倒也省了我时间。」树枝的尾端被他拉住、放开,在半空中划出数道半圆形的弧度。似乎相当满意手中家伙的弹性,一抹笑意浅浅地浮现嵇奕唇角。 [好狂的口气!你们就统统给我上,好好教训这小子,痛宰他一顿!」 头目的一句话,四人采取行动了! 「受死吧!」高举手握之剑,他们冲向嵇奕。 吊儿郎当的神色不在了!敛起笑意,冰冷的目光若锐利的刀刃,迅速地扫向直扑自己而来的四人。嵇奕轻松地避开迎面而来的第一剑。双脚方落地,第二剑接踵而至。嵇奕眼明手快,马上挥动手中家伙,细长的树枝握在嵇奕手里,彷若天工神器,出神入化。像条神鞭般, 它抽痛了丁四握剑的手臂,教他痛呼一声地,忍不住半途煞住气势! 刀光如潮,剑影如虹。半刻钟过去了,打斗声继续持续著,且愈来愈激烈!这班人的武功虽不足称之为高手,却有一身蛮力,而无心恋战的嵇奕,也只使出六成的功力罢了,所以这场战斗看起来倒有一字可形容——耗! 至於他本可在数分钟之内就将这班家伙解决,何以与他们缠斗如此之久?其实他是想藉此试探他们底子,想确定这些人是否与追寻的案子有关?不过他现在可以笃定他们与它无关。这班人是有勇无谋,纯粹是偷马贼罢了。 所以他现在要退出这场毫无意义的战役了。 擒贼先擒王,树倒狐孙散。嵇奕的目标锁定一旁洋洋自得观望这一切的男人。藉著他们四人紧追不舍,直扑自己的攻势,嵇奕顺势地弃攻只守,节节後退。他明显的落败迹象,高涨了四人的气焰,攻势也因此而转为猛烈,殊不知眼前的男子是另有打算。 眼光扫向後方,嵇奕瞧见身後马背上的男人与他的距离已不超出十步之远,索命的刀剑这时已逼近胸前.四剑齐发,千钧一发!嵇奕脚尖一个施压,适时地避开寒光四射的索魂利器,俐落地跳上身後那块倾倒的木头,瞬间凭空消失於他们四人眼前。 在那群人愕然眨眼的同时,嵇奕半空中一个翻转动作,人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为短暂的胜利而咧嘴开怀大笑的男人背後。「你——」 「别动!」冷冷的一句,制止了男人欲拔剑的动作。「叫他们退下! 「你——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告诉你,本大爷可不是被吓大——的——」颈侧动脉上方的皮肤蓦地传来一阵刺痛感,教他心中生惊,倏地住了口。 「你想尝尝它穿过这层肌肤的滋味吗?想必那会是非常壮观的,血流如注,再多的银两也不能制止它们。」原置於嵇奕手中的防身武器被一分为二了,尾部的一端被嵇奕紧紧握住。神鞭瞬间转换为一把轻巧足令人致命的利器,尖锐的一端彷若随时可轻易划破一张皮革,轻轻地抵在黝黑的皮肤上,皮肤下方则是跳动的脉搏,它正在逐渐加快。「你」 「天晓得,我的耐性快用完了……还有,让你的马安静下来,否则它的不安,难保不会要了你的狗命,老兄。」突然加入的重量引起马儿一阵骚动和不安。「嘘——安静!」马贼的头目对著坐骑低喝一声,苍白的脸上,近无血色。「头头!让我——」 「你们给我退下!」一声喝令,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四人。他们乖乖退回原位。「要他们把剑丢到树下。」 「你们把家伙丢到树下!」 老大命令,岂敢不从!只见他的手下纷纷地对望一眼,最後还是听命地交出手中之剑,忿忿的神情与迟疑的举动,显得相当无奈、勉强。「还有你的。」 「我——」 「我个人向来是不喜欢以流血来收场的,所以劝你少打歪主意——」嵇奕瞧见身前的男人摆在佩剑上的手因他的话而明显一僵!一抹笑意缓缓爬上他唇角。 「别有那种想法!你自认为拔剑的动作会比它快?不,再快也不会比它刺进这片肌肤来得快……或许,你想求证它的真实性,嗯?」那是抹致命的死亡微笑。嵇奕刻意靠向他耳後,低语警告著。 千年雪山的冷冽寒风也不过如此吧!吹上耳背的气息,让李天霸不住打个轻颤!由脚底凉至头顶!这男人太可怕了! 李天霸卸下腰际的佩剑,将它丢向一旁。他惊恐的神情被满嘴的胡子遮去了大半,不过那对眼睛是十分气恼的。「你!」嵇奕森冷的目光直射向那位个头较其他人显得矮小的男人。「去将马背上的绳索取来!」不消片刻,丁四已取来绳子。嵇奕要他们四人走到另一棵大树下,坐下身,然後命令了四以绳子束缚住同伴的双腿、双手。「下马!」嵇奕拎著马贼头头的衣领,一同跃下马背,扯著他,将他推向他的手下。「绑住他的手脚!」 避开老大喷火的双眼,丁四顺从地替自己老大上绑。他敢说,老大一旦获得自由,第一个动作铁定是海k自己一顿。狠狠的、绝不留情的,谁叫自己竟替老大物色了这麽一位「终极」的角色……哈,连他都始料不及。想到此,丁四不觉地加重了手劲「笨蛋!你要弄断我的手啊!」 「啊对不起!头目。」被老大这一吼,丁四吓得赶紧松了手。 圆睁的牛眼瞪了自己部下一眼,李天霸按照男人所指示的,弯腰在他三名部下的身侧坐了下来。「你想怎样?」收回目光,他仰颈望著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教人畏惧气势的男人。「送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嵇奕扬眉地回答。他要了四如法炮制,绑住自己双腿,然後他再以剩馀的绳子束住了四双手手腕。对付这帮无法无天的恶徒,比他预料的来得容易多了……从于四面前站起身子,嵇奕望著他们五——咦?嵇奕猛地察觉到哪里不妥——马上地,他记起这班人该是七人的。 该死!自己怎会将先前行经他眼前的两人给遗漏了! 而就在嵇奕为自己一时的大意拧眉的同时,一件致命的暗器也在这时由破宅墙角飞出,火速地直扑嵇奕毫无防备的後背!敏锐的双耳察觉到空气中那道异样的风声了,没有丝毫的迟疑,嵇奕直觉地跳开身子!星字形的暗器,千钧一发地掠过嵇奕耳际,锐利的一角,削落他一撮发丝!嵇奕的视线没有在深深嵌入树身的暗器上多做停留,因为第二道要命的暗器紧紧接踵而至!跃高自己挺拔的身躯,嵇奕避开了它,然後以连续几个翻转动作,他在另一棵树底下落地。双脚方踩上地面,他一弯身,右手从弃置的一堆刀剑里,快速地抓出其中的一把。喀!铿!嵇奕手中的刀剑只来得及出半鞘,却也足够挡下那逼近的第三道暗器了。尖锐的暗器打上冰冷的剑身,发出一记清脆刺耳的声响,弹落一边,嵌入地面的泥士里。对方猛烈的攻击毫无片刻松怠,教措手不及的嵇奕一时只能以退为进,采守不攻。区区小伎俩尚不足以难倒他的,他在等待对方散尽手中筹码。 现在他该注意的是,那迟迟未露面的第七人!当嵇奕这麽想著的时候,他发现左後方的树丛,枝叶间似乎起了一阵微乎其微的摩擦,一片枯黄的叶子,缓缓地飘落地面了。 警惕的声音在嵇奕心里蓦地响起!他想将注意力放在背後的树丛,但是对方显然不想他这麽做。连波的攻势是愈攻愈猛,令人不得松懈喘息。为了打掉眼前鱼贯而至的暗器,嵇奕的注意力再度被拉回。铿!铿!清脆的两声,暗器各自飞向两旁。其中之一,则射入李天霸头项的树身,与他头皮仅差寸许,吓得他血色尽失,差点没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打落第二件利器,第三件也已逼近眼前了! 碍於眼前,嵇奕无暇顾及其他,虽然他已知背後的树丛暗藏杀机。 不错!树丛後方的傻牛早已守株待兔,静待多时,一切就等他同伴将那男人逼至自己眼前。所以当傻牛瞧见眼中的目标距自己已是垂手可及之处时,他便毫不犹豫地由藏身之处冲出,大吼地高举手中家伙!「呀.去死吧!」 傻牛手中的巨斧不留情地笔直砍向嵇奕後背!嵇奕心知不妙,多少早有准备。虽然情势对自己而言是相当的不利与危急,嵇奕仍在打落暗器之後,迅速地替自己争取到万分之一的机会。挥剑的同时,嵇奕藉机让自己的身上故意倾向一边,他料想那巨人般的大块头,除了一身蛮力占上风之外,灵敏度可就相对地迟钝了。嵇奕单手攀住左眼眼底那棵约莫一人宽的树木,藉力使力地让自已拉向它,以躲开背後那致命的一击。刀光狩命啊!凭藉一身上乘的轻功,嵇奕绝处逢生机,千钧一发地躲开直劈而来的巨斧。不过,他仍感觉到犀利的斧口划破了他的衣衫。抱著树身,嵇奕藉此力道,身子往上纵升,以木为中心,绕著它,一个半回转——瞬间角色易换,嵇奕来到傻牛背後。半空中的他,对著连怔愣的机会都没有的男人,扬起了自己的双腿——傻牛被背後那狠狠的一脚,踹得往前直扑而去。斧头高举的姿势,让他前倾的身子失去重心。他就像脚底抹油似的,双腿不听使唤地向前冲去,再也停不下来。 他的姿态瞧在李天霸他们五人眼中是惊恐万分,因为那把巨斧所朝的方向,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你……你……别……别过来啊!」 尖锐的喊叫声,饱含恐惧,纷纷由树下的五人口中传出。双眼圆睁的他们,眼见大块头的夥伴以排山倒海之姿,袭向自己!他们个个是慌乱、惊恐地四处寻找避护的地方,可是又碍於行动受制。所以在这麽紧急的时刻里,惨遭绑手又绑脚的五人,也只来得及让自己的屁股移动一下…… 「不!笨蛋!你别过——」 傻牛是个相当勤劳的手下,闲来无事时,总是将斧口磨得够锐够利,等待著在下一次的任务能派上用场。而此刻亮晶晶的表面,正在光线的亲吻下,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当李天霸倏地了解到那把要命的家伙,角度摆明是针对自己而来时,苍白的脸更是一片惨绿。他恐慌地怒吼著,扭动身躯,反射性地连连後退,一时之间忘了自己的後背已紧紧贴著树身。 他要下地狱了——眼睁睁望著巨斧毫不犹豫的朝自己头顶劈下来,李天霸在内心这麽告诉自己。可是几秒过去了,李天霸发觉自己竟然还能呼吸!睁大的双眼不由地往自己头顶瞧去……喀!一件物体在这时敲上了他的脑袋,然後弹至他右肩,飞落地面。 李天霸发现那是被劈成两截的暗器,而它原来的位置此刻已被傻牛手中的斧头所替代,唯一相同的是,它们与自己脑袋瓜的距离,都是如此亲密的可怕,再往下寸许,他这颗头就可以当瓢子——用来舀水了——哦,老天!他没被劈死,也要被吓死了……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傻牛大爷突来的一股释然,李天霸靠著树干的身子,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般,倏地往下滑。「头头!你还好吧?」 这一声可叫醒了惊魂未定的李天霸。 看清眼前的家伙……就是这家伙差点没将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瞬间,小火转为大火,大火化为烈火,烈火是一发不可收拾!「好?好你个头!我在你头上插一支箭,你说好不好?笨蛋!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笨蛋,老是搞不清楚对象。你是想取你大爷我的命是不是?」李天霸咬牙切齿地低吼著,表情是一副欲杀人的神色。 嵇奕趁机点了一身蛮力家伙的穴道。 「你们一家人,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嵇奕的视线紧紧抓住那位试图逃逸的男人。他纵身飞起,追了过去。 这一位没有了兵器,就像少了根拐杖的废人一样的男人,这之间实在不需要浪费太多的时间的。片刻後,嵇奕再度出现於他们六人眼前,试图逃跑的老六则像个布袋似的,被他甩在肩头,垂落的双臂因振动而在半空中摇晃著,显然是陷入昏迷状态中。他被嵇奕出手击昏了。 由自己马背上取来一条绳索,嵇奕将打劫不成,反成自己阶下囚的七人,紧紧的缠绕在大树上,并纷纷点了他们的穴道,以防有丝毫的差错。 仔细地检视打结之处,确定无误後,嵇奕拍拍手掌,站直他半蹲的身躯,朝自己的坐骑走去。再来只要托个人到衙门通报一声即可,他相信有人非常乐意不出半丝气力,就能讨得几百两银子的。嵇奕想起张贴於城门口,公告栏上的通缉要犯画相名单,其中几位熟面孔,便出现在这七人之中。 「喂!你不能把我们丢在这里啊!喂——」李天霸叫嚷地咒骂著。 嵇奕解绳的动作并未因此而停下来。拉出赤王和驹日,他冷哼一声。「好自为之吧!」一个俐落的翻身上马动作,嵇奕扯著驹日的缰绳,头也不回地驱马离开他们七人的视线。 她一定等得相当不耐烦了.解决了这批人,嵇奕脑海瞬间被那紫衫倩影所据满! 第七章 该死的!天杀的!她要宰了那自以为是的男人。她发誓!她会的,只要他活著出现在她眼前!这样的诅咒声在金雪霁内心已来回翻腾上千次了,打从那天杀的男人,消失於她眼前的那一刻起。可是当底下隐约传来的激烈打斗声逐渐转弱,然後倏地归纳於平静时,咒骂声也在那时蓦地消失在金雪霁心里。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声细弱的声音蓦地吸引了金雪霁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叶子互相摩擦所发出的沙沙声响!几乎是立刻的,金雪霁全身戒备地盯著前方。对方尚未现身,是敌是友尚不清楚。金雪霁不由诚心祷告是她那向来命大的随从——所以当那张她所熟悉的面孔蓦地出现在她眼前时,金雪霁不觉地感谢起老天爷来。「少爷!」嵇奕赶紧上前替他的主子解开穴道。 重获自由的金雪霁,一边揉捏著僵硬的双腕,两眼则是眨也不眨地瞪视著她随从好看的面孔。少爷?「你这私自决定一切的家伙,眼中还有我吗?哼!」 这还真是改不掉的习惯。金雪霁又出手将眼前的男人扯向自己,低吼著。现在除了原有那股积压已久的盛怒之外,还得加上他让她担心的那一份。「这是你应得的!」金雪霁咬牙切齿地对著猛眨眼的男人低语一句。没有任何徵兆的讯息,金雪霁突地伸手推开他。她似乎忘了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是在半空中呢!身子往下坠的嵇奕只能如此想了。这样还算轻饶了你呢!哼。由鼻前冷哼一声,金雪霁施展轻功,跟著嵇奕背後,离开让她受困近一刻钟的榆树。嵇奕双脚方踩上地面,金雪霁也已出现在他身侧。 「少爷——」 「谁准你开口了?」她提醒他,她的约束仍有效。没有多看他一眼,金雪霁走向她的坐骑。半晌的怔愣之後,嵇奕追了上去。「少爷,被制伏的那群恶徒,没想到竟会是官府追缉多时的马贼。他们就是看上了驹日和赤王,才会对咱们下手,咱们得让人去通报官府……少爷」 「我知道了。」金雪霁挥起衣袖制止了嵇奕到嘴的声音,冷冷的面容依旧不改。该死!他可以忍受她对自己的怒威,却受不了她刻意的漠视!这点是嵇奕在十五岁那年,深深体会到的!只因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让她足足有半年不与他开口提半字!所以那年是他有生以来最难捱的一年。 心底掠过一丝慌乱,嵇奕不由地搔头,忙为自己开罪。「让少爷与危险永远隔离,这是我对老夫人誓死必守的承诺……如果属下的尽忠职守惹得少爷不快——那麽请少爷降罪!」 嵇奕的神情几乎可以用,心惊胆跳外加「楚楚可怜」来形容。此刻的嵇奕实在难与方才那位面对众敌仍能从容不迫,单手制敌的冷冽男人联想在一起! 所以说,她是这武艺高超男人的唯一弱点! 天皇老子都不能动摇他刚硬的内心,却唯独她。九岁那年,他便不知不觉地将心全部掏给了她。那张涕泗滂沱、杏眼圆睁仍难掩其沉鱼落雁之色的小脸。 嵇奕的一番话似乎起了作用,因为走到白马腹侧的金雪霁突然伫脚,然後转身走回头。几个大步,来到嵇奕面前。丢给身前的男人冷冷的一眼,金雪霁蓦地出手,食指在嵇奕胸前一处要穴落下——嵇奕说话的能力於瞬间被剥夺了! 面对那张错愕的表情,金雪霁扬了扬自己隐约透著一股傲气的双眉。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他尝尝她所受的罪吧! 一抹淡淡的笑纹,在金雪霁转身之後,以缓慢之姿,不自觉地绽放於她美丽的唇角。可惜嵇奕并没有机会瞧见。 不到两刻的光景,打道回府的金雪霁与嵇奕已回到暂居之所,上逸府大门前。一路侧骑的金雪霁,她滑下马背,将缰绳抛给一旁的男人後,走到红色的大门前。金雪霁伸手正准备推开艰前那扇紧闭的门扇时,厚重的门板却在这时「呀」的一声,应声而开。手臂半抬的金雪霁,表情有丝轻愕,她以为此刻上逸府理该无人才是。 「福伯?」 「少年人,您回来了!」 「福伯,这会儿你不是该跟大……老爷在一起的?」她记得金桓武曾提过要一访寻花楼楼主,期望从中探得蛛丝马迹,而李福本该是与他同行…… 「是的,不过老爷後来又改变主意,他要小的留下来服侍少夫人上服侍二字听在金雪霁耳内,倒觉得像似「保护」。哼,男人想去风流快活,总会先为自己编出一套冠冕堂皇之辞。「这麽说来,晚膳之前,老爷是赶不回来了?」 「是的。」 「既然如此,晚膳就不必大肆张罗,一切从简。」 「可是,这……」 「粗茶淡饭对我而言,一样甘之如饴。」倒是委屈了你这麽一名过关斩将的沙场名将,竟落得得临时充当起烹夫来。金雪霁的视线被从她身旁越过,正缓步走向马厮的高大身躯所抓住。 「是,一切照少夫人所示。」 「还有,我有点累,晚膳之前让我静一下。」她的目光一直紧抓著嵇奕後背,直到他消失在马厩里。该死!怎麽这麽难弄!咒骂声在嵇奕心里从未间断过。打他试图剥下身上衣物的那一刻开始。嵇奕的上半身,仅存一件白衫,另外两件则被他丢在身侧的木桌上。 方形的桌面,摆著半盆清水,清澈的水面已被染红。 弯曲著手臂,嵇奕将手中沾水的软布压在自己背上的伤口,感觉水气透过衣料触及他背上的肌肤,这才将软布丢回水盆。嵇奕试著扯动被他推落肩头的白衫,虽然只是轻轻的一扯,却让他痛得蹙起眉头。他发现还是不够,只好再次捞起盆底的软布,又一次地压向伤口。 其实到打斗结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背部受伤。或许是内心太挂念树上等待中的她吧!所以导致他无暇去注意到背後的那股不适,直到骑马的震动扯痛了伤口,他才发现到——染红的软布又被丢回盆底,嵇奕咬牙试图再次努力…… 叩!叩!有人在这时敲了他的房门。 「呃,来了!」嵇奕对著房门大声应道,不过开了口之後,才猛地想起自己是有口难言。金雪霁尚未替他解穴呢!而他可不敢檀作主张替自己解除。 拉回推落的白衫,嵇奕抓起被他丢置一旁的外衣,披著它,很快的来到门前。但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因为房门在他眼前被推开了。 少……爷?他以为她此刻该是在休息的……但是一瞧清楚她身上的装扮,错愕的表情片刻有了几分不赞同她又恢复男性装扮了! 眼前男人张口欲言的表情令一身银白色装束的金雪霁轻挑柳眉。 哼,他还算老实。金雪霁扬袖一挥,还他自由的言论。 「怎麽,难不成你比较喜欢瞧见女装的我?」冷哼一声,她推开挡住她去路的男人,直截了当进了房里。如果是在被允许的情况下,他是的。「不,我只是认为此事理应让大人事先知晓才是!少爷,你的莽撞行事,唯恐会惹来——」「他没有理由的!因为如我所料无误,那两人必会在今晚露面的。」 「少爷何以如此有把握?」嵇奕在刹那间有些困惑。锐利的视线扫了屋外一眼,他关上房门,望著主子玉树临风的背影。「嵇奕……」金雪霁的语气有丝迟疑。「我怀疑大人所追缉的并非这两人而已,背後必有其隐情。」」这麽说来,造成上安县风波不断的两人,只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大人是想利用这两人揪出幕後的黑手?」「不错,那才是他的目的。还有,对方既然有本事渗透入我方,那麽必也得知我们的一举一动。而当他们知道金桓武的去向後,必会趁机来犯,因为他们的目的想各别将我们两人歼灭,在我们双方落单的时候。所以……今晚会是最佳时机。」「这些纯属猜测吗?」 「猜测与事实仅在一念间,别怀疑它的可能性。」 「那麽他们下手的第一个对象会是谁?」 「你认为呢?」 既然金桓武是有备而来,那麽必与对方有段渊源,因此所针对的也该是金桓武。这样他和金雪霁的存在就显得多馀,所以他们下手的对象会是「少爷!」 「别急,在这之前,还是先处理你的伤口吧!」金雪霁打量的目光由污浊的水面,移向衣衫不整的嵇奕。「坐。」她以脚尖将椅子由桌子底下勾出,推向前。 哈……什麽?嵇奕圆睁一对利眸,乾笑两声,退了数步。他让金雪霁的提议吓到了!「不,不需要……我可以处理的……犯不著弄脏了少爷双手……」 她这麽一位黄花大闺女,不会真打算面对一个上身赤膊的男人吧? 瞧他那表情.「怎麽?怕我生吃活吞了你不成?」她问著,不怒而威。 「不,属下深觉这……似乎不妥!」他已将双臂探入外衣袖口。 「既然让我出手助你,会让事情事半功倍,何来不妥?」金雪霁不以为然,自己又不是没亲自处理过受伤的部下。这样的机会在生死一线间的战役上,不愁没有。她记得上次他的右肩被剑砍伤,紧要中也是她处理的。金雪霁觉得嵇奕太过小题大作了。只是金雪霁似乎尚未明了到,环境地点的不同,独处一室的孤男寡女,只能以暖昧两字来形容。「如果少爷坚持,那麽属下请福伯——」 「坐下,把衣服脱了。」金雪霁不再看他,卷高袖口,端起污浊的水盆,来到窗前,推开它,将脏水倒出窗外。哈,好」句「把衣服脱了」!瞧她说的是面不改色的……唉,她何时才愿意认请自己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倔强的女人!望著窗前纤细的身影,嵇奕不由地轻蹙起两道剑眉。脱下外衣,他背对她而坐。金雪霁提起壶罐,将乾净的茶水倒入盆里。她由怀里掏出一黑一白的瓷瓶,打开黑色的药瓶,里面装的是绿色的粉末。金雪霁将它倒出二分之一,绿色的药粉遇水起了一阵轻微的变化,然後水面又是一片清澈。金雪霁露出满意的神色,首次正视嵇奕背後的伤处。伤口并不深,却有十几公分长。而延缓处理的伤口,其乾滞的血迹让伤口上的衣料与伤处的血肉紧紧纠缠住。 凝滞的血迹又渗透出一丝血痕,染红白衫的另一边。嵇奕方才的拉动,显然又扯伤了它们。这家伙竟能一路吭都不吭一声? 金雪霁拧著眉,只见她挥袖一甩,手里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把匕首。她以锋利的尖端,小心地划开伤口附近的衣料。 川介草除止痛、消炎之外,尚有软化之余效。金雪霁将被药水浸透的软布贴在伤处。「是斧头造成的?」由血肉绽开的方向,她如此判断著。 「嗯。」那蛮牛的气力倒是惊人!不过要不是他的身型过於粗悍,限制了他的行动,否则自己背上的那一下,绝非这般简单而已。「近两年的安逸生活,让你变迟钝了吗?」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场战役,是前年秋末的那场汨水之战。金雪霁小心处理著伤口,一边闷声问著,语气中带著指责。 斧头放久了,也会生锈的。「是我的疏忽。」背上最後的那一下,令他轻蹙眉头。感受到手下肌肉明显的颤动,金雪霁不由地放慢剥除最後一片衣物的动作。再将软布浸湿,她一边以软布轻压伤口,一边小心地拉开黏著 伤口的布料……终於将那块残布剥除了。 「我怀疑你的疏忽何时会要了你的命……」将软布丢回脸盆,她打开白色的药瓶,让瓶口对准裂开的伤口,将火龙草的粉末洒在见肉的伤口。 「你该庆幸自己犹能知痛。」金雪霁满意的望著伤口,红色的药粉正很快的被吸收了。视线掠过伤口,左肩胛骨下方的一道疤痕让金雪霁倏地打住了欲收回目光的动作……然後更多大小不一的刀疤、剑痕,也都一一的呈现於她眼前。 彷如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制,金雪霁不知不觉地伸出手臂……这是五年前在平息北方一场内乱之战,不小心留下的吧!而这是……为了接住由马背摔落的自己,而被地面的尖石所划伤的……这道箭伤本该是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刀也该是划在她背上……还有这!这……刹那间,金雪霁了解到这宽阔的背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她同时也明了到,多年来,历经无数场大小不一的战事、任务,自己犹能毫发无损,真正的原因是……他永远是站在自己前头,守护在她背後的那一人!这样的认知,深深震撼了金雪霁.原来这男人是这样舍命的保护她啊! 带著薄茧的纤细玉指,缓缓地从白色的伤疤缩回,她的视线停留在眼前黑压压的後脑勺上。「嵇奕……」她迟疑的开口,可是开了口之後,又不确定自己要讲些什麽?呼吸再度回到嵇奕身上,他又可以呼吸了!一直到那只探索的玉手收回之前,他都是僵直著身躯的,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胸口鼓动的心跳声。 放松紧绷的神经,嵇奕察觉到背後女人的不安。他不禁耸肩地开玩笑道:「少爷是不是又想起什麽要训诫属下?嵇奕洗耳恭听。」现在最好是改变一下这股窒人的气息。 嵇奕的一句话,让现场气氛顿时轻松不少。金雪霁表情掠过一丝错愕,发现自已竟对著那颗後脑勺发起呆来!「呃、不、是……布条……我需要你手边的布条……把它递给我。」她清清喉咙开口道。布条?嵇奕将它递向背後,让金雪霁处理最後的步骤。 金雪霁对著打好的结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後又想起什麽地,表情突然转为严肃。「嵇奕,」她有著那麽几秒的迟疑。「遇到危险别净往自己身上揽!我不希望听到左侍卫长总是拿自己部下的身躯当护身的盾牌这样的话。」 嵇奕因她的话而感讶异。她是在担心自已吗?他心头顿时一阵暖烘烘的。「誓死护主,乃是身为部下者应尽的职责!又何必去在意那种不必要的蜚语……」「该死!这是命令!」金雪霁截断他话尾,懊恼地低吼。笨呆子!她是担心他啊!傻瓜。「是,下次行动前,我会试著先提醒自己……」这张娇容因职责所在,曝露於阳光下的机会,相对也大大提升……但是却仍旧能如此莹剔透……真是丽质天生啊! 嵇奕发现有异物沾染上她美丽的额前。那是火龙草的粉末,白哲的肌肤将那抹红点衬托的格外引人注目。嵇奕心底那股来得迅速的冲动赶在理智之前,单凭直觉地探出自己的右手。他很轻、很柔、很小心翼翼的以拇指拭净它,温柔的唯恐他的厚茧会因自己过度的使力而将她白嫩的肌肤给划伤似的。「这里沾到药粉了……」他轻语低喃的表示。 那是一对非常、非常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彷若玫瑰花瓣般,缓缓地飘落在未曾起波的心湖,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金雪霁不确定是什麽在这刹那间触及她内心一个她根本不知其存在的地方,但是她可以明确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以比平常还快的速度跳动著……她几乎可以听到心跳声这一刹那,她被自己的反应吓住了!像是被烫到似的,金雪霁猛地由嵇奕身前的椅子,唰的一声,弹跳起身。「你在干什麽?嵇奕!」她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脸红!她瞪著他,不知是气自己比较多?还是气他比较多?嵇奕也被吓到了,尖锐的质问让他突然了解到自己此刻正在做什麽啊!他几乎和她是同一时间的跳了开来,为此还不小心将椅子给推倒了。 「呃,我……我……」金雪霁受辱的神情,彷佛在控诉他方才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天晓得,他不过是碰了她一下。 「下次你再胆敢有此举动,我会立刻将你丢回金阁府的!」接著是一件衣物突地打在他的胸膛上。「快穿上吧!我可不愿我的部下刀伤未愈,又染上风寒。」 金雪霁收拾好自己带来的两瓶刀伤药,然後头也不回地走出嵇奕的房间。昏暗的房间里,燃烧的烛火,迎著沁凉的晚风轻轻摇曳,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得房内那张阴霾的面孔,更显诡异。一阵冷风倏地由打开的窗扇刮了进来,差点吹熄了桌面的烛火。叹口气,金雪霁离开呆坐已久的床畔,来到窗畔前。她深深吸口气,沁人心脾的晚风让她烦闷的胸口顿时舒畅不少。今晚的月儿皎洁的像颗无瑕的珍珠……她朝向挂天际的圆月丢下一眼,缓缓拉上窗户。 突然间,金雪霁角馀光猛地惊觉到一道黑影正迅速地掠过窗户! 「什麽人!」斜挂床头的镂月剑眨眼间已落入金雪霁手中,她拉开房门追了出去。金雪霁向外冲的身子,在打开房门,惊见突然冒出的熟悉面孔而紧急收脚。「福伯?」金雪霁眼见竹盘上的器物就要因她的莽撞而翻落,她忙不迭地赶紧出手相扶。「要不要紧?没撞疼你吧?福伯?」金雪霁双腿紧跟著踏出门槛,「刚才是你吗?福伯?」一双戒备的利眸绕著屋外四周景物仔细地打量、搜寻著。 「刚才?」李福惊魂末定的望著神色怪异的左侍卫长,有那麽片刻的迟疑後,这才开口道:「是的,小的才刚走到左侍卫长门前,住了……」见地拧眉地小心打量。四周,李福不由也跟著对四周景物注意起来。「左侍卫长是不是发现了什麽?」 「你来的途中可有任何异样?」打探的目光从两旁高高突起的屋脊收回,金雪霁走回李福面前。「没有!不见任何风吹草动。」李福不解的表情转为严肃。「左侍卫长瞧见了什麽?」李福精湛的目光不因年岁的增长而减弱,突地闪逝一道光芒。 是吗……金雪霁抬首瞧了乾净无云的天际,莹亮的月儿犹高挂当头……是十五吧?今晚不是下手的好时机,理该不会选在此时动手——「或许是我多疑了。」勉强压抑下心头那股不安,金雪霁这才想起李福。他显然是特地来找她的。「你找我有事?」金雪霁迈进房内,将镂月剑放回到它原来的地方,走了几步,在圆桌旁坐下。「是这样的,」李福赶紧递上自己特地煮好的一壶上好茶水。「方才用膳时,小的见左侍卫长气色不佳,心神不定的,所以特地为左侍卫 长准备了一壶提神解疲的参茶,希望对您有所帮助。」 关切之情尽露眼底,金雪霁不疑有它。「嗯,搁著吧!」 「是。」李福应允一声将四方竹盘摆上桌面,窑烧壶具很快地被递到一脸漠然的金雪霁面前。「左侍卫长还是趁热喝。」李福提醒地附加一句。「没事的话,不打扰您休息了。李福告退。」一个长揖,他退至门边。「且慢!」突然想起什麽的,金雪霁蓦地开口唤住李福。「大人可曾提过何时回府?」她停止倒茶的动作,视线紧盯著门槛前的他。「大人未曾多提,李福不知情。」李福目光很自然地落在金雪霁执壶的右手。那男人倒是逍遥自在嘛!她轻蹙娥眉,然後挥挥手,「没事了,你下去歇著吧!」放下左手,她取来杯子。「是。」李福确定了自己亲手烧煮的好茶,已被金雪霁倒入杯中,这才放心地退出屋外,拉上房门。寻花楼楼主?想必是位大美人吧?金雪霁端起茶水装得半满的杯子,对著杯内浮现的自己扬眉。金桓武当真能从那名青楼女主人身上打探出一丝一毫的线索?她倒认为是李福把那名女人过於神化了,或者是那女人将自己过度膨胀,混淆了外人的视听。 金雪霁的第六感明确地告诉自己,金桓武今晚是白跑一趟了。她嘴角嘲弄轻扯,又啜了口茶,甘醇的味道由舌瓣直达脑梢,她不禁扬眉,睁眼地瞪著手中的杯子。 金雪霁发觉李福特地送来的参茶色泽奇特、味道香浓甘甜。 金雪霁皱眉地放下它,再度陷入沉思。 刻板的打更声在这时从街坊的另一头由远而近传入她的双耳,提醒她时候不早了!金雪霁检视完两边门窗,正弯腰准备吹熄烛火,但是门外头石破惊天的一声,却让她猛地僵直身躯。那是物体掉落地面击碎时所发出的声音!清脆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且惊心。这声音是来自……嵇奕!金雪霁刷白一张脸,扯下镂月剑,身子快如一阵风,飞也似的冲出房门。 嵇奕咬紧著牙关,试著一手撑起紧挨桌沿的身子,破门而入的金雪霁,第一眼所瞧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嵇奕!」金雪霁大惊失色地冲到嵇奕身侧,慌忙地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怎麽回事?」金雪霁两眼迅速地上下打量著嵇奕,担心会在他雄健的身躯发现到新的伤口,手中的镂月剑则早在半途让她丢到一旁。 嵇奕窝心的几乎要为这阵来得适时的腹痛感动涕流。他拧眉:「可能是吃壤肚子了……」又是一阵绞痛,令他倏地住口。「手给我,我扶你到床上躺下。」金雪霁搀扶著他,缓缓朝床沿靠近。 「可记得晚膳时,用了些什麽?」她让他靠著床头半坐著。瞧他额前沁出冷汗,金雪霁以袖口拭净它们,替他拉上棉被。晚膳?用膳时,他根本是食不知味,对於自己到底吞了些什麽全无概念。嵇奕咬唇地摇头。 惊见一丝血丝渗出他唇角,金雪霁两手连忙探向系於腰际滚著金边的雪白丝带。李福在此时闯了进来,显然他也听到那惊人的一声。「发生什麽事了?」李福失色地冲到金雪霁身侧。「你没事吧?嵇兄弟!」两眼透著关切,他讶异地望著苍白一张脸的嵇奕。「福伯,今日的晚膳与往常是否有异?」 「晚膳……」李福的目光由身旁的左侍卫长身上转回一脸痛苦的男人,他不解的神情顿时有所了悟。「回左侍卫长的话,晚膳与往常一般,再说……」片刻的迟疑後,他继续道:「假如嵇兄弟倘真是因此而中毒的话,李福与左侍卫长不该相安无事才是啊!」不错!除非这里有内贼……金雪霁冷眼地打量著李福,但是她发现那张饱经风霜的表情除了写著绝对的忠诚与一抹受辱的微怒之外,她看不见她心中所想的。 心中尚未成形的疑点很快地被她撇至一边。「此事暂且搁下吧!福伯,麻烦你将我放置在床头玉椟子晨面的白色药瓶取来。」「是!小的这就去。」没让自已双脚耽搁,李福片刻不敢迟误地,揖手领命冲出嵇奕的房间。李福离开後,金雪霁走向茶几,她端起四方小几上仅存的半杯茶水,然後很快地又回到嵇奕身旁。「把它服下吧!」她从腰带後方摸索出的锦囊里,探手取出一颗墨绿色如珍珠般大小的药丸,将它递到他唇前。「此丹除能止痛,尚能解百毒……虽然我不知你究竟中了什麽毒,但是我相信,它对你会有效的。」金雪霁将里头已空无一物的紫色锦囊弃置一旁,轻轻扶起虚弱得犹如婴儿般的嵇奕,她将茶杯杯口贴近他发白的下唇,让茶水沿著他的唇角,带著他口内所含的药丹,不疾不徐地滑下喉咙深处。渐渐地,嵇奕似乎感觉腹部不再像先前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持续绞疼著。 他嘶哑地开口。「我不明白……解药明明在……为什麽故意支开李福?」「人心难测,还是防著点。」除了扬眉之外,金雪霁没有过多的表情。她让他重新躺回,「感觉怎样?舒服些了吗?」荡著英气的柳眉,倒是因此而蹙起。 瞧她为自己紧张的模样……刹那间,嵇奕感觉自己真是幸福啊!他心想,如果此刻让自已死去,他也会死而无憾的。「嗯,好多了。」为了让她放心,嵇奕缓缓放松自已扭曲的面孔,露出一抹感激的淡笑。不过属於他惯有的笑容,倒是成功地让金雪霁放下一颗久悬的心。「我再去替你提壶茶……」突然响起的打斗声,划断了她的话。 金雪霁与嵇奕对望一眼。「李福!」他们两人同时叫了出来。“这把刀,你拿着!」金雪霁将他挂于墙上的刀取下,递给他,「刀是让你护身用的,希望你还有力气使用它。」 「不!让我——」 「该死!你连下床的气力都没有,哪来力量与对方拚搏!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把刀拿好!」将裁云刀塞进试著让自己「滚」下床的男人怀里,金雪霁迅速地离开床畔,抓起被自己丢置一旁的镂月剑。 「少——」 「这是命令!」未曾稍歇的脚步在房门前停顿半晌。「你好自为之!」朝床上脸色苍白的他,丢下不放心的一眼,金雪霁甩头,脚底踩云般,「咻!」便不见踪影了。 天杀的!为什麽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眼睁睁的看著金雪霁从自己眼前消失,他却无力阻止?嵇奕不禁开始憎恨起自己此刻的无能,衷心的期望疼痛能在下一秒抽离他的身! 她会有危险的,不行!他得……嵇奕扯掉身上的被单,双腿缓慢吃力的滑下床沿,他试探地以裁云刀当拐杖,撑直自己虚弱得频频颤抖的双腿。但是,他马上发现到,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就像道道地地的「软脚虾」,双腿不听他使唤。不行!此丹虽有神效,然一时半刻是发挥不了作用的,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届时早已来不及了……对了!何不运用内力,加速它在体内的疗效! 心念及此,嵇奕不容自己再有所耽搁,闭起双眼,慢慢地调稳呼吸,让自己紊乱的心脉,逐渐平缓下来……希望那两名恶贼,会有足够的耐性,等到他的前往。 在这之前,嵇奕祈求老天爷能够给她足够的幸运!他发誓,他愿意以自己毕生的幸运,来换取她此刻的平安。 第八章 金雪霁房门前那块十来坪大的小花园,就是打斗的现场。急速赶往的金雪霁,远远的便瞧见李福正被两名全身黑色装扮的高大汉子紧紧缠住。危险!眼见位於李福左侧後方的男人,突地举起手中大刀,朝正与前方对手拚命搏斗,无暇顾及身後的李福直劈而去!金雪霁内心暗叫不妙!她脚底一蹬,轻盈的身子如燕般,火急万分地飞纵上前。镂月剑赶在刀口尚未砍上李福後背之前,成功地断绝夺命之刀的偷袭。 铿!镂月剑坚实的剑身,轻易地挑开敌人的大刀。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几个连续快招,猛烈地将对手击退出数尺外。明白对方不可能在一时之间近身,金雪霁连忙转身,出手帮助身後岌岌可危的李福。不消片刻,身材略显瘦小的黑衣人,在他们两人的联手出招之下,也被击退了数尺外。「你没事吧——」金雪霁一手持剑,一手忙不迭地搀扶住身旁脚步不稳的李福。「该死!你的大腿受伤了。」一条伤口划在李福的左侧大腿,鲜红的液体正缓缓涌出。「我一时大意,被对方偷袭了……」李福以剑稳住摇摆的脚步,懊恼地低咒著。「先别管那麽多了,我扶你到那边坐下。」由眼尾,金雪霁惊觉到黑衣人的逐渐逼近。她刻不容缓将受伤的李福扶往长廊的角落,让他倚著石柱坐下。 「你小心点,这两人让我来应付。」金雪霁抓起镂月剑,起身准备迎敌。「不行!只有左侍卫长一人,太危险了!」李福惊慌地叫出,并作势跟著要起身,黑暗中金雪霁根本没能发现李福异常闪烁的双眼。「有你这样的累赘跟在我身侧,才叫危险!」她以握剑的手,将李福身体推回。金雪霁冷眸微眯,很快地跳出隐身的角落。 「你们要找的,该是我吧?」将镂月剑置於胸前,她一手紧握剑柄,冷若寒星的眸子毫无惧意地迎上眼前的两名恶贼。只见那两名全身里得像颗粽子,只露出一对眼睛的恶徒,他们对望一眼之後,出其不意地朝金雪霁出手了。对方出手招招致命,毫不留情。不过,金雪霁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几招过後,金雪霁感觉出恶贼出手不再犀利。瞬间,金雪霁的出招一反先前的保守,招式变得又狠又快,直逼恶贼,致使他们两人招架不住地频频後退。 打斗的现场,很快地由花园转移至中庭……前庭……最後是在大门前的空地。「休想逃逸!」金雪霁冷声叱喝,纵身跃起。她想赶在恶贼利用围墙潜逃之前,拦住他们。但是一阵来得突然的晕眩感,却令她不支地倒地。 该死!怎麽一回事?金雪霁半跪在碎石子间,手中的镂月剑也被摔落脱离了她的掌握。她一手压於额前,紧闭双眸,期望晕眩感能在下一秒钟消失,一手则在地面搜寻著她飞落的宝剑。 双脚踩在围墙上的两人,他们对望一眼,见有机可趁,瞬间眼中杀机立现,又操刀折返。两名恶贼顷刻间已无声无息的来到金雪霁背後!金雪霁察觉到身後异样,晕眩感却使她的反应变得迟钝了!「受死吧!」开口的是那名身高较为瘦小的黑衣人,粗嘎的声音带著洋洋自得。他们两人同时操刀砍向毫无反击之力的金雪霁——「住手!」在此时推门而人的金桓武,他适时地撞见眼前这一幕。他扬袖一甩,在他开口喝阻的同时,那不知何时被他握於掌间的独门暗器,亦瞬间飞离他的双手。 暗器又准又狠,快得让趁火打劫的两个小人根本连发怔的机会都没有。只见惨遭暗器锁定的两名恶徒闷哼一声——「大哥……」暗器锁喉!身材略显单薄的恶徒,由喉咙挤出几句破碎的声音之後,便不支倒地了。被暗器打落手中兵器的黑衣人,眼见自己的兄弟在他面前倒下,一对暴露於外的眼睛瞬间浮现慌乱与害怕。顾不得自己飞落的兵器,他扶著受伤的肩头,片刻不敢迟疑地纵身跳上围墙,往黑暗的方向逃命而去,转眼消失在金桓武眼前。「没事吧?」 「不要紧……」那股差点教她命丧黄泉的晕眩感,竟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大人为何不乘胜追击?难道就这样放过那名恶徒?」凭他的身手,方才要将两名恶徒一起解决,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为何留活日?他是故意的?目的是什麽? 金雪霁拧眉不解的瞪著急步来到自己眼前的男人。 「留他有用。抹在暗器上的迷踪香半个时辰之内是不会消失的,它会让我轻易找到他。」然後他就会毒发身亡!而在那之前,他必会与他的夥伴碰面,这也就是自已何以留他多活半个时辰的用意。一个又一个……直到他们亲自带自己去到「他」所藏匿的巢穴,抓出背後的主使者。 「原来大人别有用心……相信大人理该了解,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金雪霁冰冷的表情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视线,金桓武先是怔愣了半晌,这才小心的开口。「关於这一点尚请左侍卫长见谅!暂且无法直言,日後必向左侍卫长赔罪……倒是你……」他此时才注意到金雪霁的一身装扮。 「大人不觉得对付那班恶徒,这身装扮可就要轻松多了!」要是她还穿著那套限制她行动的衣物,难保她不会在方才的打斗中被曳地的裙摆给绊倒,然後很「不小心」的让自己的镂月剑给刺穿心口。 「大人!左侍卫长!」受伤的李福,跛著脚,一拐一拐的跑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惊慌的两眼扫过地面躺著的一人,李福见金雪霁毫发无损,他的眼底闪过一道快得令金雪霁他们来不及捕捉的眸光。「李福,你受伤了?」金桓武目光落在李福受伤的腿上。 「没什麽大碍的……对了!大人此趟前往寻花楼,可有见著楼主?」李福不动声色的问著,讶异的神情似乎在说,为什麽他会在此时出现? 寻花楼楼主?两名异国汉子早在他一步之前,便将她给强行掳走了。他甚至不知她长得是圆?是扁?他这一趟是无功而返,不过倒是阴错阳差的救了金雪霁一命。 「此事以後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别让受伤的恶徒失去了踪影。」 「请恕在下不能与大人前往,我的随从被人下毒了,我无法在此时撇下他不管,望请大人谅解。」「被人下毒?是两名恶徒所为?有生命危险吗?」是啊!他怎麽没发现,他如影随形的部下竟没在这紧要的关头保护他!「目前已无大碍,只是虚弱的连下床的能力都没有。大人。」 「既然如此,左侍卫长,你就留下来照料你的部下吧,明天午时,我让李福在城外的泉记荼坊与你们碰面上、金桓武转向他的属下,「你没问题吧,李福?」 「这点小伤碍不著我的,大人!小的这就去准备。」 李福不消片刻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去而复返的他,身旁多了一匹马。 「小的准备好了!大人。」 「嗯,咱们上路吧!左侍卫长,保重了。」 「大人也是。」金雪霁躬身,抱拳回敬。 转眼间,分别上马的两人,很快地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 金雪霁收回目光,举步走到气绝的恶贼身侧,扬腿一踢,让他翻过身面对自己。眼见黑罩覆盖住整张面孔,金雪霁轻杨柳眉,手中镂月剑倏地划过半空中,发出咻、咻两声,只见黑军一分为四,缓缓滑落。 由那粗犷生疏的面孔看起来,似乎不像是中原人士,会是外城之人吗?到底金桓武隐瞒了些什麽? ☆☆☆ 「嵇奕!为什下床来?」急步赶回的金雪霁,她远在长廊一头,便瞧见理该在床上好好躺著的男人,此时竟倚在房门边,试著让自己双脚跨出门槛,她连忙上前扶住他。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抓住她的胳臂,苍白著一张脸,神色紧张地问道,一对黑眸在她身上快速地打转著。「相不相信,我强壮得单凭一脚,即能撂倒大块头的你,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金雪霁不悦的扶著他走回床沿:「『续命丹』虽具神奇的疗效,但是你的身子仍虚弱的禁不起敌人来犯,你不该轻易抛头露面的,那只会一让你暴露於危险之中,间接的连累到我。」 「『续命丹』?你将你身上仅存的最後一颗『续命丹』让我服下,你不该这麽做的!」该死!要是她遇上了危险,哪来续命丹救命? 瞧他那表情,活像自己刚刚送了颗毒药进他口中似的。「此丹的作用本来就是用於救人,只要能达到效果,谁服下都是一样的。我只知道,我的随从需要它……」金雪霁突地举手按著自己额头,「你末免大惊小怪了,嵇奕……」她继续说著,一边试图静待第二波的晕眩感会马上退去。金雪霁感觉出自己的身子似乎正在逐渐发热,而这股没来由的热潮,在她运功退敌之後,更显来势汹汹!嵇奕发现到了,他倏地出手抓住她两边织细的肩头——她的身子正在轻晃呢!「怎麽了?你的脸好红!」嵇奕一张好看的俊脸,满是惊恐。 金雪霁尝试看清眼前男人的面孔,「我想……我们被同一人……下毒了……」眼前一黑,金雪霁顺势倒向嵇奕,昏厥在他胸前,手中镂月剑突地挣脱她无力的五指,掉落地面。 偌大的床榻上,躺著的是陷入昏迷的金雪霁。她已经整整昏迷了一个时辰了,对嵇奕而言,是他这辈子最为痛苦难捱的一刻了。她中的是蚀骨散!多年前他曾目睹有人因未能及时服下解药,导致最後全身血路经脉逆流,七孔流血,发狂而亡!「我……我怎麽了……为……为麽……我的身子……会是……这麽……难受……」金雪霁嗫嚅地缓缓开口。她好热啊!热得难受!为什麽她会感觉自己胸口彷如万蚁窜动般?在她体内翻腾的热浪是什麽?为何教她呼吸急促的如此这般难受?心跳的速度几乎快的令她招架不住了! 她需要释放!可是又不知道那是什麽?而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失控地一迳朝她脑门直冲!教她头爆欲裂! 「我被下毒了!」她突地停止不安扭动的身子,两眼瞪视著上方那张苍白的面孔。「嗯!是蚀骨散。」他的黑眸直视她的,语气刻意放慢。蚀骨散……刹那间,金雪霁了解到自己所中之毒是什麽了!「不!别试著救我!」毫不经考虑的一句话,将她倔烈的性子展露无遗,她明白在没有解药的救治之下,唯一可行的方法是什麽,而天杀的,她绝不允许他那样做!「如果放任我毒发身亡会让你内心愧疚,你大可给我一把刀子,让我自行了断,我会感激你的。」她试著让他明白她的坚决。可是,天晓得,如果他执意如此的话,她根本无力抵抗。 金雪霁坚决的口吻反让嵇奕瞬间下了决定,他轻轻拭著她额前不断冒出的汗珠儿。「这语气可真伤人……你该清楚我不会那样做的!守护你是我生存唯一的理念,又怎会轻易的放任你不管!瞧你说得轻松,却是大大地伤了我的心……你将皇上赏赐给你的保命丹让我服下……走投无路之下,它是唯一的方法了……」 「不!你要胆敢对我做出那种事,我不会原谅你的。嵇奕!我发誓我会杀了你的,你该死的听到了没?」不!祈求老天,别让他做出那种教她会根他一辈子的事来,她不想恨他的,她不想啊——他瞧见那对晶亮的眸子正因蚀骨散而在慢慢变化中。 她的体内如狂风骤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正以排山倒海之姿,在她身上兴风作浪,狂妄肆虐著!她再不寻求解脱的话,她会窒息,而她宁愿如此。 「不!就算毒发身亡,我也不要被救!救回我一条命,我也不会感激你的……嵇奕!你该死的给我听清楚!」金雪霁声嘶力竭地狂吼著。嵇奕扬手一挥,垂落的床帐如天幕般瞬间将他俩与世隔绝。他的双手已探向她的衣襟。惊恐蓦地窜入金雪霁眼底,刹那间,她明白什麽也不能阻止眼前这位男人心底想做的事。在鹰爪般强势的攻掠之下,不到片刻的光景,金雪霁身上的衣物已被剥离的近乎殆尽了。嵇奕几乎是在扯掉了束缚她身上的白色布条之後,才惊觉到自己的粗鲁。嵇奕为自己莽撞粗鲁的举止感到深深的罪恶感。「我很抱歉我伤了你……但是……我仍必须完成它……」他开始动手解开逢己身上的衣物。 衣物缓缓的被推落两旁厚实的双肩,展露出雄健完美的体魄。 他缓缓欺身上前。「我不会奢望你的原谅的……但是,我要你明白,我并不是在欺凌你,而是为了救你……」他爱她!天晓得,他爱这个女人已有十几年之久了。为了掩饰,天知道,十几年来他是如此地痛苦,而现在他又得必须承受她的……嵇奕抬手,弹指,一道犀利的气流,瞬间由他指间划出,穿透了纱帐的间缝,掠过桌面的烛火,咻地,黑暗替代了先前的明亮,室内顿时陷入昏暗。 嵇奕缓缓俯下身,轻轻压上她曼妙的曲线,感觉她灼热的肌肤熨烫著他的!金雪霁低哼,如春笋般雪白的玉臂横越过上方男人宽阔的双肩,裸露的玉体自动地迎贴上匀称的胸膛,为这小小的满足,她不禁启唇轻叹。 蚀骨散是催情的毒药,中毒者若无法於两个时辰之内解除它,那麽必会因深陷魔障无法解脱,导致最後发狂而死。此刻,蚀骨散已教金雪霁迷失了自己。 金雪霁不确定是什麽吵醒了自己?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她的全身都在发疼,为什麽呢?金雪霁伸手挥开床帐,她想起身,撑起的身子却因而扯动了酸疼的下半身,致使她轻喘的低呼,又跌回床榻。「你醒了……」短暂的怔愣之後,嵇奕放下手边的工作,转身走到床侧,将床帐勾起。「早膳我已备妥在桌几上,并由药铺子抓了把调元补……」嵇奕倏地住了口,因为他发现她根本没有在听。 被上已乾涸的血迹鲜明的映入金雪霁眼底,她被震慑住了,昨晚所发生的种种在这一瞬间如排山倒海地涌入她脑中。天啊!她发生了什麽事? 金雪霁刷白一张脸,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但是下体的疼痛并未因此而消失,乾涸的血迹在她眼底只是更加鲜明。事实的残酷,令她毫无逃避的余地。 哦——天啊!她失去了什麽啊!揪著胸襟的十根纤指狠狠地收紧。他!是他让她……让她……夺走她清白的男人。「为什麽要这麽对我?」金雪霁瞠目逼视著夺走她清白的男人,眼中充满了恨意。「我别无选择!」 「有!你有很多选择,你可以丢下我不管,或者在我丑态百出之前杀了我,给我把刀让我自行了断,就是别出手救我。我不要这样被救,毫无尊严的捡回一条命!」金雪霁双手扶在床沿,身子的疼痛敌不过。心的悲愤,她咬牙嘶吼著。我不会感激你的,我只会恨你,我会为你所做的事恨你一辈子,我不会原谅你的!!」 她无情的控诉声声句句如利箭般,将他的心射得千疮百孔。 「已发生的事我无力挽回,既然你这麽恨我……」嵇奕取下床头那把镂月剑,毫不迟疑地将它递到她面前。迟疑地将它送到她面前。「动手吧!玷污了你的名誉,理该万死,我不会反抗的。」是的,只要能抹去她心头之恨,哪怕要他性命。四目相交,深沉的哀伤掠过嵇奕眼底,他毅然的转身背对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镂月剑。「你是该死!」镂月剑划过他的宽阔肩背,削落 了衣物的一角,瞬间鲜血淋漓,怵目惊心! 金雪霁准备挥下第二剑的,但是握剑的手却在半空中突地停住。 突然,她被展露在她眼前那片布满伤痕的肌肤所震慑了,它提醒她——为了她,这个男人可以连命都不要!镂月剑滑落她的手掌,掉在床边的地板。 「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走——」金雪霁甩开脸,嘶声的怒吼著,语气已难掩哽咽。 「不,我不会走的!你不要看到我,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的,因为……这是我的职责。」 沙哑的语气透著不容退让的坚决,没有转身看她,嵇奕大步地走出房间。他迫切的需要找个地方疗伤,替他淌血的心口止血。金雪霁终於忍不住地掩面痛哭失声。 此刻,金雪霁为自己的种种不平而再次怨恨起老天爷来了。 午後的天气仍是相当炎热,尤其是对连续赶了三个时辰路程的三人而言,这趟路无疑是酷「行」。李福唇角轻扯,扬起一抹冷笑。 金雪霁似乎还没发觉到李福日中所说与金桓武会合之处,竟远远超乎她所想的距离。平常惯有的敏锐,在思绪翻腾之下,完全脱了轨。身心俱疲的她已无力去多想,下药者除了那两名蒙面男子之外,尚有其他人!更没有多馀的心思去注意到李福怪异的神色和闪烁的眼神。所以当她察觉到不对劲时,他们已又奔走了近半个时辰。 「李福,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她皱眉除了表示怀疑之外,一半的原因是长途的奔波下来,她酸疼的身子骨正严重地在抗议著。「不,越过前面那一片杯子,再西行两里就到了!!」李福在马背上举起手臂,指著距他们仅两、三里处的树林。他的两眼在发亮。「左侍卫长,咱们走吧!」喝的一声,李福突然快马加鞭,出其不意地领先奔去。金雪霁怔愣了半晌,不疑有它的紧追上前。一路与她保持固定距离的嵇奕,也拧眉地策马紧跟其後。浓密的树林,与一般林子无异,只是静得出奇。 三匹快马,很快地穿过树森林中央。金雪霁发现跑在前头的李福,他似乎一直刻意拉长与他们的距离。瞬间李福和他的坐骑已在她眼前迅速消失!金雪霁不禁甩动缰绳,摧促著身下的坐骑。金雪霁不确定在纷乱的马蹄声中,隐约传入她双耳的是什麽,听起来像急切的呼唤声!金雪霁不由地放慢速度。 「小心!有埋伏!」是嵇奕的声音!金雪霁听到飕飕数声,千钧一发地掠她头顶。刹那间,她明白发生了什麽事!李福!「咱们中计了!」镂月剑快速出鞘,斩断前方迎面而来的两箭。金雪霁苍白著脸,对著不知何时跃上她马背的嵇奕低吼,突然她听到背後的他倏地闷哼一声。 「你中箭了?」低哼的一声,教金雪霁心跳猛地漏跳一拍。为了挡掉串串不绝如缕的飞箭,她只能朝著前方吼道,问著。「没事。」趁著眨眼的瞬间,裁云刀很快地划过嵇奕左肩胛,将嵌入他身体的飞箭一分为二。箭如雨林,层出不穷。他们被困住了,对方显然是要他们命丧乱箭之下。赤王在惊吓中已不见踪影,他们两人的重量只会让敏捷的驹日变得迟钝……时势紧迫的容不得嵇奕再有所考量。 「你小心了。」只见嵇奕在凌空飞起的同时,猛地出手朝驹日重重的一拍,半空中的他奋力地击退任何一根试著想接近白马的飞箭,手中裁云刀制造出一线生机,让白马得以带著它的主人逃脱。 嵇奕的心机并没有白费,受到惊吓的驹日喷气地狂嘶一声後,扬高的前蹄方碰著地面,身子已如箭离弓,迅速冲出重围。顾此失彼!一心护主的嵇奕让敌人有机可趁,一支快如闪电的飞箭射穿他的右大腿。尖锐的刺痛令他皱紧了眉头,飞纵半空中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的跌回地面。 左腿屈膝,半跪地面的嵇奕,大气未喘,眼前紧迫的情势又教他著地的身子迅速的滚向一旁。下一秒,一排索命的飞箭,怵目惊心地射在他原来的位置。 嵇奕低咒一声,一边挥舞著手中的裁云刀,一边试图将插在他大腿的飞箭折断。丢掉被他截断的箭尾,嵇奕感到耳畔倏地传来一阵异常的风声。他的背脊在发冷,他直觉的想转身,但是迎面而来的箭雨不让他有此机会! 就在嵇奕暗叫不妙的同时,他感觉到什麽东西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低哼一声,斩断近在眼前的最後一箭,嵇奕两眼不由地往自己身上瞧那是一把剑,一把贯穿他胸膛的剑!鲜血淋漓的……滴落在黄沙上的是他温热的血—— 锵!裁云刀蓦地脱离了他的掌握,那把贯穿他胸膛的利器也在这时狠狠的抽离了他的身体。 嵇奕颠簸数步,虚软的双腿再也无力支撑他高大的身躯,「砰」一声,他面朝地倒下了。咳的一声,一口鲜血突地溢出他双唇,沿著他唇角缓缓的流向地面…… 天黑了吗?嵇奕发现四周的景物在他眼底逐渐转暗。撑起如铅般重的眼皮,他看见驹日带著他的主人飞逝在森林的尽头—— 驹日……快跑……别让你的主人有回头的机会……快跑……染血的唇角幽幽地浮起一抹笑意。嵇奕又咳出一口鲜血,他眼前一暗,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了。他的耳畔依稀传来她声声急切的呼唤!回荡在他心中,伴著他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 金雪霁难受的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彷如全部移了位似的!尤其是她的脑袋瓜,简直是头痛欲裂!金雪霁忍不住痛苦地呻吟出声,一阵冰凉的触感在这时轻柔地贴上她抽痛得紧的额头。嵇奕?金雪霁倏地睁开双眼,她反射性地抓住那只在她额前逗留的大手。指间透出的温柔,她以为那该是嵇奕的。「嵇奕」不,这张冷俊中带著严谨的面孔,不是她向来一副吊儿郎当的随从的。「是你!」金雪霁很快地放开自己紧握他手腕的手。 「瞧见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方才撞见你昏迷在路旁,前额碰著硬石,我还真担心会出事。」昏迷?她摔下马了吗?金雪霁缓缓坐直身子,她发现自己躺著的位置是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回忆急如泉涌,在这一刻全部涌入金雪霁脑海。 她想起来了!他们中了埋伏,乱箭困住了她和嵇奕,嵇奕跳上了她的马背……她听见他闷哼一声……然後在她根本来不及知道他要做什麽之下,胯下的驹日倏地犹如脱了缰的野马般,突地带著她冲出重围,留下他孤单力敌…… 血色迅速由金雪霁脸庞褪去,她的双手已忍不住地轻颤……她看见了!她看见嵇奕摔落在地面,她看见突然出现在他背後的男人高举著手中那把寒光四射的索命利刃,她看见他不支地倒下…… 所以她要胯下的马儿回头,但是,任凭自己怎麽吆喝,怎麽使劲的扯缰,驹日还是一迳地往前冲,像发了狂似的,全然不理睬她的命令,最後还将她甩下了马背—— 金雪霁圆睁的双眼,迅速的在身侧打转著……镂月剑!她一个倾身,不由分说地从金桓武身旁取回自己的宝剑。金雪霁一手握剑,一手扶著树干,匆匆地站起身。这样突然的举止让她忍不住一阵晕眩。「你要上哪?」金桓武挡住她,他明白她要干什麽。 「我要去救他。」金雪霁绕过挡住她去路的身躯,神情肃穆地笔直走向她的马。「那里没人了!」除了一摊血,一摊多得骇人的血水!留下它们的那个人尚有存活的机会吗?金桓武连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至於他为何敢如此确定的告诉金雪霁,那是因为他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该说是,紧迫在他们三人後头而来的。要不是他的剑划破了遭他所跟踪的其中一名歹徒的衣袖,惊见了他左後臂上的青纹,他也不会知道,原来——伯福就是内奸!单螫双尾钩的蝎纹,五年前,他曾在李福身上瞧见过。虽然当时李福神色匆促地拉了卷起的衣袖,却让他瞥见。那是他第一次 瞧见这怪异的图形,第二次则是在六个时辰前命丧他剑下的男人身上发现。所以他马不停蹄地赶往泉记茶坊,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李福已带著他们不知去向。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自己仍是无力阻止一场杀戮。 金雪霁彷佛没将金桓武的话听进去,她依然自顾自的著手解开驹日的绳索。金桓武见她作势要上马,他立刻想也不想地上前将她手中的缰绳抢回。「该死!你没听见吗?没人了!那里连半个人影也没有!」他无法想像,当她见著了那摊怵目惊心的血水之後,会是怎样的反应。 「给我……把它给我……你不知道他流了好多血……我看见好多好多的血从他胸前涌出……我不赶去的话……我不赶去帮他止血的话,他会失血而死的。你怎能教我眼睁睁的看他躺在那里,无助地流尽身上最後一滴鲜血,而不去救他。快!快将缰绳给我!我现在赶去话,还来得及的……我求你把它给我……我求求你……」 金桓武瞧见伸向自己的手臂正在半空中颤抖著,金雪霁苍白失神的表情,还有眼底那抹急切的恳求……金桓武看见她眼中强忍的泪水,他实在不忍心再伤害她,但是——「没用的!既然他流了那麽多血,你赶去也只能去替他收尸而已」如果那班人再次埋伏附近的话,那无疑是羊人虎口!不行,他岂能让她去冒险! 「不」金雪霁猛地朝金桓武扑过去。「他不会死的!你给我,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我的嵇奕!我要去救我的嵇奕!」金雪霁嘶声地吼著,空洞的眼神瞬间转为狂乱。嵇奕倒下的那一幕,历历在目,清晰的教她丧失了心智。金雪霁一心想要取回自己被夺的缰绳,她发狂似的,两手在金桓武胸前扑打著抢夺回金桓武想不到失去理智的金雪霁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为了避免自己不小心伤到她,也为了不让她伤到她自己,迫於无奈,他只好出手将她击昏。金雪霁闷哼一声,身不由己地再次沉入昏暗之中。金桓武迅速地伸手接住她下滑的身子。金桓武双眼微眯,两眼掠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第九章 层峦叠幛,一枝独秀屹立其中的便是教人闻风丧胆的断魂峰。据闻断魂峰藏有会噬人的妖物猛兽,凡不小心误入此山者,此生是再无机会踏出断魂峰。所以,当地百姓莫不对它敬而止步,宁愿绕道而行,也无胆行经断魂峰山脚下。而就在距断魂峰山脚下,约莫十里远的一间破庙里,五名大汉正围著营火,席地而坐。位居中间,表情一脸冷肃的是金桓武。正襟危坐在金桓武身侧两旁的是,方在一个时辰前与自己碰面的部下。四人体魄雄健,目光炯炯, 眉宇间凌厉逼人。一看即知,绝非泛泛之辈。他们是金桓武的贴身四骑,受到金桓武的指示,两天一刖便已来到上安县附近,遵照主人的命令,今天才与主人会合。 四骑各领有一队人马,不过此刻出现在破庙的,却只有为首的他们四人。四骑的出现,李福并不知情,因为这件事金桓武是暗中进行的,逃之夭夭不知去向的李福显然没有机会得知。 「山寨的入口有三处,其中西面的闸口是最为险要,最为不易攻破的,但是……却也会是最为疏於防守的—.」金桓武由地面摊开的纸卷上抬起双眼,望向右侧的两人。 「李效、秦汨!闸口由你们两人负责,明天我要你们将主力集中在这里,明白吗?」「是!」李效、秦汨两人马首是瞻地朗声应道。 部属十足把握的回应,让金桓武冷硬的面容终於露出一丝丝的满意。他的视线又回到纸卷。原来自己追缉多时的那个人,就藏匿在断魂峰里。楔厉行!在「厥尘」引发一波又一波动乱的元凶!两年前的一场突袭,已是瓮中之鳌的他,竟会离奇的从自己手中逃脱。两年来他一直想不透,到底是哪一里出了差错?因为那一次的围剿可说是十分机密且完美的,他想不出在他赤胆忠心的部属里,有谁会出卖自己? 可笑的是,他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出卖自己的竟是紧随身边十年,一向表现忠诚的李福!金桓武唇角缓缓浮现一抹冷笑,那是得知被背叛之後所窜起的一股杀意。不管李福和楔厉行的关系是什麽,两人的下场会是一样的——死。 金桓武卷起纸卷,挥手让他的四骑退下。 金桓武起身,走向她。「我为我下午的一番话,以及出手将你击昏……在此慎重的向你表示道歉,如此对待一个姑娘家著实太粗鲁了。」他在金雪霁身旁站定。 他看见双手环抱膝盖的她,因他的话而瞠起一对眸子。 「你已经知道了?多久以前」算了,已经不重要了……瞠大的双眸,上眼睑很快地又垂落了下来。是的,已经不再重要了……再也不要紧了。金雪霁又恢复先前死气沉沉的神情。身旁男人的接近,让她改变了原有的姿势。她一手拿起搁在身侧的镂月剑,一手则扶著表面斑驳脱落的墙壁缓缓由地面站起身。「遭人蒙在鼓里,感觉自己被利用,甚至最後还得赔上与自己紧紧相随十多年部下的性命……这种切肤之痛你是无法体会的……你的抱歉,并不能让我的随从起死回生。」 最後一句的话语里几乎已经透著一丝哽咽。 金雪霁握剑的五指狠狠地收紧了,她扶著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拐地朝门边缓慢移去。金桓武为她的失去而感伤。他朝浑身沉浸在哀伤气息里,背对自己的金雪霁丢下歉疚的一眼——金桓武不知道是什麽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两眼直觉地望向门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白光似乎隐约可见!那是——在金桓武暗叫不妙的同时,他的身子已跟著凌空飞起。「小心!」一个迅猛的翻转动作,他高挺的身躯瞬间纵落於金雪霁身前,赶在它之前,并伸手接下了它。 双腿一落地,金桓武先是冲到破庙门外,两眼对著黑暗四周匆忙扫视。片刻後,明白发出暗器之人早不见踪影,这才死心地又折返破庙里。 这是……金桓武拧眉地解下束缚於暗器柄端的手绢,摊开它。只见摊开的手绢竟是血淋淋的教人怵目惊心,腥红的一行字鲜明的落入金桓武眼底。欲知他是死?明日午时千绝崖一见。这是不是代表一线生机?金桓武的视线被手绢下方血渍旁的字体吸引住。染红的字体依然能清楚的瞧出是个「霁」字与「奕」字。金桓武了悟地将手绢递还给手绢原来的主人。「他还活著。」金雪霁是颤动双手地接过它的。 这手绢……她知道这手绢本来是自己的……十几年了,他竟然还将它保留在自己身——金雪霁两眼直勾勾地瞪著捧在自己手掌间的手绢。手绢虽然被血清、泥尘沾染而显得污秽,但是它们的外观却仍保持著当初的完整,由此足见它的主人是如何竭尽全力地呵护著它。 金雪霁的目光落在「霁」字旁的「奕」字,歪斜的字体模糊了她的视线,泪水在她眼眶打转著。他还活著……哦,老天!他还活著。流了那麽多血的他,还活著。太好了!太好了!感谢老天!太好了!太好了…… 当日的誓言怎平复得过在绝望中猛然乍现的一线希望。金雪霁忍不住垂泪了,滚烫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她轻颤的手背,且愈来愈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金雪霁如获至宝的将手绢紧紧地抓握於手中,喘息地将它贴在自己狂跳的胸前。 ☆☆☆ 千绝崖!从来没有任何人能知道在万丈深渊的山谷底下,究竟藏有怎样骇人的面貌。因为至今尚无一人能自这尖石横出,无以衡计的千丈高度中,侥幸存留一命。 天朗气清的天际,这会儿竟莫名地刮起大风来。狂风一阵阵地横扫过千绝崖光秃秃的崖顶,呼呼风声由山谷底下传上来,盘旋於千绝崖四周,风声凄厉,馀音袅袅,不绝於耳,彷如魑魅魍魉在哀嚎,令人不寒而栗。金桓武的目光一直是放在马背上,留有一脸胡子,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威武中闪著狰狞气息的男人。他是楔厉行,天性残酷,嗜杀成狂。金桓武并没瞧见李福,他只看见楔厉行身後那一大队人马,少说也有四、五十人,相对的自己却只有精英二十名。 够了!对付这群乌合之众,这已是绰绰有馀了。 由於料想楔厉行此行必会带来大队人马,所以金桓武临时更改了原有的计画。他兵分两路,让王霸、柳商两人继续执行上山突袭山寨的行动,李傲、秦汨则配合自己围剿楔厉行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与金桓武不同的是,金雪霁全副精神完全集中於出现在她眼底那位俯趴於黑马前蹄约莫五步远之处的男人身上。此时此刻对她而言,除了眼中的他之外,四周的一切根本对她毫无意义,她只想知道他的安危,因为她根本感觉不到他在呼吸!「他……他还活著吗?」金雪霁为答案感到害怕。 楔厉行将目光放向开口的男子,男子齿白唇红,细皮嫩肉,眉目如画的五官令他夸张地高扬两道浓眉。「啧……啧!好个再世潘安那家伙是你的部下?想知道他是不是活著?这还不简单!」 楔厉行冷笑地又扬眉。他转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丢给一旁的手下,大步迈向他的俘虏。 「臭小子!你的主子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有一口气,你就叫一声,让他放心吧!」楔厉行沾满泥土的黑靴狠狠的踹向他已奄奄一息的俘虏。 无情的重击,教早是体无完肤、遍体鳞伤的虚弱身子,不住地痛苦出声。刷白一张脸的金雪霁几乎要冲上前了,要不是突然横出的手臂阻挠了她的意图,金雪霁侧脸瞪著出手拦下自己的男人,眼底欲杀人的怒意清晰可见。 金桓武没有看她,三年的等待,让他一时之间不忍将目光轻易移去。平静的表情下带著一抹肃杀的气息,金桓武眯起寒光四射的双眸。「李福和你是什麽关系?」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 「李福?」挑了挑眉,楔厉行仰头狂笑了数声。「如此卑贱之名怎能与他相称!」楔厉行两眼发红地瞪著足足追了自已有三年之久的男人。「楔风疾,这三个字才是他的本名!他乃是我厥尘蝎族皇亲之後,也是我该开口喊爹的人。怎样,你万万也想不到自己视为忠臣的下属竟会是我楔厉行的亲爹吧!哼!要不是有你金桓武这根扎人的芒刺横阻在中间,我们父子俩的复国大计早已实现了。又岂容得你们金氏继续在厥尘猖狂,所以今天我要将你这根教我恨之入骨的芒刺连根拔除!」「既然你楔厉行针对的是我金桓武,而我也依约前来,那麽你可以将他放了吧?」「不过……这倒提醒了我,这家伙已是一无用处!瞧他活得这麽痛苦,我是该慈悲的伸出援手,让他从无尽的煎熬里求得解脱……」楔厉行发笑了,表情是十分狰狞。「我就大慈大悲,依你所求放了他,在这万丈深渊上头放『下』他。」楔厉行半点也不浪费时间,他弯腰将脚旁的男人如破布般拎起,粗鲁的举止痛醒了昏迷的嵇奕。「住手!」金雪霁骇然地出声喝止。「让我代替他!」那男人要将嵇奕丢下山谷!她又恐又惧地上前一步。「别急,反正你们都得死!」楔厉行走向断崖的脚步并不因金雪霁的喝阻而有所停顿。「你喜欢女人吧?」上安县有那麽多女人被掳,足见楔厉行生性好色。 这句话终於如愿地引起楔厉行的注出息,他放慢脚步。「我不否认我是色中饿鬼,不过我只对真正的女人感兴趣」「我是女人!」 楔厉行完全打住步伐了。下一秒,他的眼睛完全瞠大了。 放下发束的男子竟摇身一变那是一张连九天仙女亦不如的绝色天姿! 楔厉行的两耳倏地传来手下们的一阵惊呼。他看著「她」将两手置於胸前,然後毫不犹疑扯开了自己的襟口——袒露大半的襟口,衣物下方的白布条明显乍现,布条底下是若隐若现的曲线——女性的特徵。 「我以我的身子来交换,只要你放开他。」金雪霁拉回自己半敞的衣襟,语气坚决地表明。金桓武亦被金雪霁大胆骇人的举止所震慑了。怔楞半晌後,他拧眉上前。「你——」 「别再阻止我!」这会儿换金雪霁横臂阻断金桓武到嘴的话。「救回他之後,我希望你能尽力救活他……就当是我对你的请求。」金桓武两眼因瞧见她手腕间那把匕首而睁大——她是打算将它用在楔厉行身上吗?「如何?放开他,让我过去!」 震惊过後是一张涎著脸的狞笑,楔厉行沾沾自喜地大笑宣告。「你以为你能从我四十名手下手中逃脱?哈、哈、哈!放心,我会让我的手下对我未来的押寨夫人特别手下留情,怜香惜玉的!哈——」 「那麽,你得到的将会是具冰冷的尸首。」口吻是不容侵犯的肃冷。 什麽!臭婆娘,竟敢以死要胁……楔厉行的目光在那张冷艳绝俗的花容月貌上盘桓片刻,他的背後是万丈深渊,只要他的手臂这麽轻轻一甩,拎在他手上还在呼吸的家伙就会——楔行从鼻腔冷哼一声。「就让你这小子多活片刻吧……滚过去!」这家伙还真是条铁铮铮的硬汉子!身中两箭一刀,流的血几乎成河了, 又受尽自己百般折磨,竟能苟延残喘至今——这家伙不是怪物,就是有异於常人的意志力!太可怕了。楔厉行将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不客气地丢回地面。他指著金雪霁。「你!慢慢走过来,要敢半途使诈的话……」他的另一手亮出一 把锋利的匕首。「这把刀子会马上毫不客气射穿他的咽喉!」 楔厉行的那一下,下手可不轻!因为细弱的呻吟要比之前来得清楚。 金雪霁不知道自己想杀了眼前那男人的念头到底有多强烈?她把手里的镂月剑递给身旁一直紧蹙双眉的金桓武。「一旦确定他的安全之後,你可以毫不犹豫的发出讯号给你伺机而动的部下,不必顾虑我……」迟疑了半晌,她又道:「替我好好照顾他。」语气透著一抹难得的温柔那对凝视自己的清冷眸子,眼底的坚决,根本让他连开口反对的余地都没有!金桓武沉默地接下剑。 金雪霁的视线又回到前方,她向前迈出了两步。「嵇奕!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她扯开喉咙对著她看不到脸孔的随从大声问著。 金雪霁几乎等到头发发白了,才看见脸朝地的嵇奕终於有了动静。但是那张由地面吃力抬起的面孔,却让她心痛如绞地低声诅咒。天杀的,他们怎能如此对待他! 嵇奕好看的面孔,被他们揍得几乎扭曲变形了! 他听见她的声音了……其实从他被狠狠的拎起时,便已零星地听见他们的对话,尤其是斩钉截铁的那一句她要以她的身子来交换,更是深烙他心坎,教他使尽所有意志力,就为了阻止自己再度被黑暗所吞没。 嵇奕硬是撑起自己青肿的眼皮,他的视线几乎模糊不清。 「你站得起来吗?我要你慢慢走过来!现在……」 耳畔传来的是她一声又一声的呼喊,显得那样的急切与不安。嵇奕半弯著腰,颠簸了数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 金雪霁的视线停留在嵇奕胸前一大片的血渍之处,湿润的布条告诉她,仍有断断续续的鲜血从他胸部沁出,他的面孔虽然青肿的骇人,却也因失血过多而青白的可怕! 金雪霁怀疑他到底还有多少血可任其这样流尽?不过,更教金雪霁心惊胆跳,忘了呼吸的是,她发现嵇奕没有走向她的意图。「嵇奕,过来……」这一刻她感到骇然,似乎愈来愈能明白他内心所想的。「有这样的主子,你还真走运,哼!」楔厉行在後头冷哼一声。 是的,他多庆幸自己能待在她身边这麽多年,如果有来生的话,他还是愿意默守在她身旁一辈子……纵使自己永远只能当她的一名部下,他也心甘情愿地感到满足了。 他要将那张苍白却不失绝丽的娇容永远烙印在脑海中,这样一来,他下辈子才不会错过自己所深爱的女人。嵇奕深深的望了金雪霁一眼,瘀紫含血丝的唇角轻轻勾起——再见了,我的女神。 隐约的一笑,令金雪霁不由恐惧地睁大双眼。他……他要做……「不——」那是发自她内、心最深沉的悲痛。金雪霁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并不能扼止眼前所发生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幕。楔厉行万万也料想不到,被他折腾得几乎只剩一口气的男人,哪来这股惊人的力量?更没想到他会突袭自已……为了阻挡突然袭击自己的男人,楔厉行在短暂的反应中,只能反射性地抬起握有匕首的手。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深嵌入肘臂的匕首, 并不能使冲向自己的那股孤注一掷的力量有所丝毫的减退。 楔厉行被猛烈地撞退了数步,他听见砂石滚落的声音,霎时,他猛地了解到,在自己背後的是万丈深渊啊!「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楔厉行望进一对无波却是冰冷的教他毛发瞬间倒竖的冷眸,那是一对无惧死亡的眼神。楔厉行两眼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充满恐惧的大喊出口,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脚步一个踩空,楔厉行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在往下坠,与紧紧抱住他的家伙一起往无尽的深渊坠去!金雪霁不知道自己到底喊了几句「不」字,她只相心赶过去阻止他那「不要命」的想法。凡是进入她视线范围,挡住她去路者,莫不惨死在她的刀法下。 敌人一个又一个在金雪霁脚旁倒下,她狂乱的眼神则直直瞪著前方绝崖。忙著退敌的金桓武见金雪霁不理会自己的呼唤,犹是一个劲地往绝崖方向冲去,像失了魂,丢了魄般,他这才警觉到她的怪异。她……该不会是——金桓武暗叫不妙。「李傲!这里就交给你了!」把缠住自己的两名壮汉丢给从树林藏身处冲出的下属,金桓武心惊地拧眉朝金雪霁纵身飞跃过去。楔厉行的一排弓箭手,也在秦汨的一声喝令之下,全军覆没。 金雪霁几乎就要成功了,如果不是颈後的一记重击让她毫无防备的昏厥的话。金桓武抱起昏厥在他手臂上的金雪霁,他站起身。砂石滑落的声音,让他低首望著自己右脚,他的黑靴离绝崖边缘仅有寸许之距而已。 他往下望去,断崖谷底是黑压压的一片,诡异莫测,由此跌落下去,若非粉身碎骨,恐也体无完肤吧!金桓武不由得为舍身护主的嵇奕发出他内心一声长叹! ☆☆☆ 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隐瞒了二十二个年头的事实,因追捕楔厉行这件事而提前曝光了!金雪霁——左侍卫长实为女儿身,这件撼人的大消息,在京城宫里宫外现在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少少女的心无不因而梦想破灭,芳心泣血,原来自己暗恋许久的美公子竟是个美人啊!而第一位被告知此事的想当然耳是咱们的皇上了!怪的是,当皇上听闻此事,非但未大发雷霆、立刻问斩,竟也只是高扬两对龙眉,沉声地罢黜金雪霁左侍卫长一职,将她软禁在金合府,一切等皇上龙心大「悦」再做定夺。金雪霁回到金合府已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了,楔厉行的馀党也在金桓武的围剿下一举歼灭。这段日子来,她一直在等,等候京城来的差役,等待皇上最後的判决。但是一个半月下来,京城那边还是末捎来丝毫的消息……她不明白皇上的心里是怎麽想的,不过当初皇上没有下令将自己立即问斩,她的内心确实是挺失望的。「霁儿……为何在你的箫声中充满凄凉哀伤之情?」 悠扬的乐声蓦地戛然而止,「是季节的转换感染了霁儿的思绪吧!令霁儿多愁善感了。」金雪霁放下唇际的竹箫,脸色略显苍白地望著她的娘亲。 金雪霁深怕自己身份暴露这件事会击垮了长年抱病的娘亲,所以她要金阁府里外,大家保持缄默,就连嵇奕摔落断崖的事,在她娘亲面前也绝口不提。 「是这样啊……咳……咳……」一阵教人生寒的秋风吹入凉亭,引得金夫人忍不住抚胸轻咳。起风了,我让小月扶您回房歇著吧!娘。」金雪霁两手轻轻地拍抚著娘亲震动的肩背,她唤来一旁的丫环小月。「对了!这阵子怎不见嵇奕来给我请安?」踩下最後一个石阶,金夫人突地侧过脸问著她背後的嵇嬷嬷。「呃,夫人……这……」没想到金夫人会这麽问自己,嵇嬷嬷顿时有些支吾,她脸色慌张,两眼求助地望著金雪霁。「娘,嵇奕受皇上差使,下了江南一趟,得个把月才能回府。」金雪霁替嵇嬷嬷解了围。「原来如此……」金夫人拧起的眉又缓缓放松了。「唉,少了那小子,这无尘居还真是安静的过份……」轻叹口气,她不疑有它地让小月扶著离去。 嵇嬷嬷转身偷拭眼角的动作并没有躲过金雪霁的眼睛。她不由开口轻唤住准备跟上前的嵇嬷嬷。「嵇嬷嬷……我……」 「小姐别再自责了,老身明白小姐的心里不会比我好受……那小子在想什麽,我最清楚不过了……瞧见小姐安然无恙,我想他会……含笑九泉的……」嵇嬷嬷两眼又不听话地泛起水光,她不得不又拉起袖口拭著眼角。「老身告退。」 第十章 二更天了,床榻上的人儿犹是圆睁著一对红肿的眼眸。 门後方的墙壁上,并挂著的是镂月剑与从山寨里拾回的裁云刀。镂月、裁云,它们本是一对的,而它们原有的主人则是金雪霁与嵇奕的师父,了无真人,是他将这对挚爱的宝剑、宝刀,分赠予他生平仅收的两名爱徒,希望藉由他两名爱徒之手,让镂月、裁云依旧能彼此照耀、相互辉映。 只是……刀剑犹在,人事已非!裁云刀已失去它的主人了……金雪霁缓缓起身,举步朝那对刀剑走去。她慢慢地探出右手,让温热的手掌贴著冰冷的刀身轻轻地抚触著……她总是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晚,或者是与被她收藏在怀的手绢对望一整夜,直到接近拂晓时刻,她才会筋疲力尽地闭上双眸。而今晚无疑又是无数无眠之夜的其中一晚。 金雪霁一直待到两脚发酸,这才依依不舍的将手移离裁云刀。 她来到窗前,抬手推开它。迎面的冷意亲吻著她的肌肤,冰凉她苍白削瘦的脸颊。金雪霁抬头望天,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单薄的身子正被一股冷意笼罩住,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身。一阵寒彻心骨的冷风,由远而近缓缓送来,紊乱了金雪霁两旁耳鬓的发丝。金雪霁那对充满悲切哀情的美眸倏地瞠大直视,她感觉得到……夜风送来的气息是她所熟悉的!那是她熟悉一辈子的气息——专属於他的男性气息!她慌乱地跑向紧闭的房门,她害怕那抹气息会瞬间在她鼻前消失。 皎洁的月色将地面挺拔的身影拉得更加修长,几乎就在修长的影子藉著月色投射在门上的同时,眼前那扇紧闭的房门竟也在这时被拉开。「你——」嵇奕到嘴的话被扑入自己怀里的人儿吓掉了,他以为此刻的她该是在睡梦中的,更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来迎接自己。「是你,真的是你,你终於来了。我等了好久,就是盼不到你入梦来……你是来带我一起走的是不是?你始终放心不下独留我一人吧!我要跟你走……别再丢下我!我不准你自作主张地弃我而去,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离开我……这次我要紧紧抓牢你……带我走……哪怕是地狱我 也会去的……别再丢下我……我求求你……」 嵇奕拉过身上的披风盖住胸前轻颤的身子,让自己温热的气息完全包围住她。「不,我哪里也不会带你去的……」 「为什麽——不!我不准你再丢开我!我要跟你——」 「傻瓜,」感觉怀里的她僵硬了身子,嵇奕不由地收紧手臂。「我哪里也不会去了!自然,无法带你走。」「你是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在他胸前推挤的柔荑突地停止了动作,一张震惊的脸蛋缓缓抬高,仰望著他。他挚起她的柔荑,将它们紧紧贴在自己稳稳跳动的胸口。「或许天不绝我吧!虽然我受了重伤,又摔落断崖,但是却奇迹似的活了过来。 此刻在你面前的我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我不会凭空消失的,更不会弃你於不顾……你可以安心。」摔下断崖後,他便已差不多失去了知觉。但是恍惚间,他似乎感受到自己是跌落在软软的物体上,接著便陷入昏迷。当他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简陋的草屋内,不知是何方高人救了自己。清醒之後,他一直心系於她,所以当他离开草屋,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终於在今晚如愿以偿……他没死……他又回到自己身边了!哦,祈求老天别再把她高高捧起之後,又重重的将她摔落……她已经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了。金雪霁拉开他最後一层衣衫,她看见那道令她心惊胆战的伤口了。丑陋的伤口已呈淡淡的粉红疤痕,实在很难想像它在一个半月前,还是鲜血淋漓、血流如注,而它几乎就在心脏的上方。 金雪霁蓦地挺直身子,双臂横过嵇奕颈後,她紧紧的抱著他。「答应我,别再擅自弃我而去。天晓得,你不在身旁的这段时间,我几乎不能呼吸了。唔……」一声哽咽,将脸埋在他颈窝间的金雪霁再也忍不住地低泣起来了。「我好痛苦、好痛苦!我再也不要经历这种教人肝胆欲裂的痛楚了。呜……别再教我经历这种痛苦……答应我……答应我——」这算是她的一种告白吗?嵇奕的心跳声为此而快速加快!滚落在颈间的泪水灼疼了嵇奕的心。发自内心的一声长叹之後,他拦腰抱起了她。 「我答应你!不过,你再不回床上去的话,会大病一场的。而且……你看起来糟糕的显然需要好好睡上一觉。」不等怀里的女人回覆,他举步走向床铺。 嵇奕将怀里柔软的娇躯轻轻放回床榻,并伸手替她拉来柔被覆盖住她抖瑟的身子!她憔悴的极需要睡眠,而自己似乎也在她房内逗留的太久了。 虽然嵇奕是在极度的克制下,才万般不舍的抽回自己的双手,他却发现缠绕在他颈後的手臂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我保证,明天你第一个看到的会是我.」落千丈令嵇奕感到意外的是,金雪霁却是更加收紧了手臂。「留下来,别离开我,否则我又会以为这是一场梦而再次心碎!」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简直美好的教人不敢奢想她要确切的感觉到他,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他! 「你累了……根本不清楚自己在提出怎样的要求——」 「不,我很清楚!有句话……我想告诉你!我爱你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但是当你中剑倒地的那一刹那,我却刻骨铭心的了解到自己不能失去你……明白自己竟像呼吸般自然地爱著你!」 我爱你!她是这麽告诉自己的吗? 「再……再说一次!把刚刚那句话,再对我说一次!」以为是自己错听了,他害怕的极需再次确认。自己渴望多年,自以为难圆的美梦,此刻竟会成真! 「我爱你!而且绝不少於你对我……」 温柔的低诉,清晰地传入嵇奕双耳,瞬间所有的声音皆在他耳内消失了!只剩下那可爱的告白,回荡在他脑海,教他俊朗的面容为之发亮。 「我,天阿!我根本不敢奢想自己的情感能得到相同的回报……」浑厚低沉的嗓音为得之不易的强烈喜悦而哽咽。嵇奕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她。 金雪霁的目光与他的黑眸对上,「让你的温暖溶化我……让我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你!所以——抱我,将我溶化在你的臂弯里,奕。」」这又是我不知的另一面吗;」汲取她发间淡淡的洁净清香,嵇奕的唇角隐现一抹笑纹,抬起的眼勾住她的。「你已没有机会打退堂鼓了。」金雪霁双手滑落在他的胸前,开始大胆地剥除他上半身的衣物。嵇奕一对黑眸错愕的睁大,怔愕过後,唇角的笑意加深了。 「大胆的女人。」那双柔荑竟还逗留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探索地抚摸著。 「人家说那种事……第一次是很痛的,不过我想我是不会再经历那样的痛了……我的脑海中没有那一晚的记忆,你……能帮我记起它吗?奕。」明知自己言辞大胆,她仍鼓足勇气地一口气说完它。今晚她只想当一位被爱的女人——让眼前男人所爱的女人。金雪霁醉红的表情比醉酒时更加迷人,微露不安的神色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人般惹人怜惜——嵇奕含笑的唇,几乎要咧到耳後了。这次换他主动地俯下脸庞,将唇瓣贴在她唇角。「我会帮你记起它的,并且让你永生难忘!这次不会再有不舒服的疼痛了,我保证只有欢愉而已……」在身上的最後一件衣衫滑落地面时,金雪霁毫不迟疑地将雪白的胴体轻贴上嵇奕的身躯。当了二十几年「男人」的金雪霁,感受著被男人强健有力的臂弯紧紧呵护的滋味,她生平第一次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感到一股无以言喻的喜悦。 原来能被自己所爱的人拥在臂弯里是如此的幸福啊! 帐幕内,缠绵的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皎洁的月儿正透过半敞的窗户,羞红地掩起两眼。 ☆☆☆ 小月是第一位发现那半敞的窗子的,但是由眼尾馀光,她却瞥见小姐房内骇人的一幕!怎麽小姐的衣物散了一地?还有,怎麽有男人的衣物盖在上面?哎呀!好大一双靴子!那是男靴呀!昨晚有人闯入小姐房里——小姐被欺凌了! 小月顿时刷白了一张巧脸,心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两眼慌乱地在四周搜寻片刻後,终於看见斜倚在矮墙角落的木棍。她取来那根木棍,蹑手蹑脚地推开主子的房门。 小月一手挥高木棍,一手倏地拍开床帐。 「唔……」小月差点没被噎死,待她看清捂住自己嘴巴的「狂徒」之後,她圆睁的眼珠子差些没掉了出来。「嘘!别吵醒她。你先到外面候著,我马上出去。」 丫环一脸吓坏的表情令嵇奕不禁皱眉——他就担心会被别人给撞见!好不容易等到她睡著了,正准备起身,却见小月持棍间进房里,显然是将自己当成采花贼了。 当嵇奕著好衣裳,跨出房门时,却见小月正准备离去。 「傻丫头。」嵇奕叫住她。 「嵇大哥要出门?」小月转身望著嵇奕将挂在手臂的披风甩过肩後,裁云刀则已佩带在他腰际o「嗯。小姐如果问起的话,就说我上京面圣去,还有——」嵇奕想起什么地又回头交代。「小月,在小姐醒来前,别让任何人惊扰了她,包括你,懂吗?」说完,嵇奕两道浓黑的剑眉,不禁地轻蹙起。 觐见皇上!也是他赶回的主因。 端起已发凉的鸡汤,小月望了主子房门一眼,最後纳闷地转身离去,唇角犹含抹欣喜的笑意,她得赶紧将这好消息让嵇嬷嬷知晓。 ☆☆☆ 御花园百花亭。 光滑洁净的几面,一只美轮美奂的琼琴摆置其上,石几後方端坐一位容貌非凡,天姿娇颜且气质高雅的女子,她是皇上的爱妾之一,湘贵妃。 静立湘贵妃两旁则是她的随侍侍女,长相亦是娇艳如花。湘贵妃挽著衣袖,正轻拢慢捻地弹奏著。流畅的音符、动听的旋律,随著湘贵妃娴熟的手指弹拨,悠扬地回荡在静谧的空气中。静坐湘贵妃对面,身著淡黄便袍的是当今皇上,金兀札。他正静心凝神地闭目倾耳聆听著,执握手中的摺扇随著美妙的乐符而轻摆。瞧皇上一副深深陶醉其中的悦颜,若不想人头落地,最好是别在此刻惊扰了圣驾,否则小命难保。哈,那头匆忙赶来的,不正是皇上的「死忠」跟班小豆子!看他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地,彷如有鬼在後头追似的,脸色苍白。「皇上——哎哟!」角度刚刚好!小豆子就这麽哎哟一声地跪坐在金兀札身前的石阶下方,膝前掉落的是原握於皇上手里的摺扇,乐声也因他而终止。 「拖下去斩了!」龙颜摆明透著愠意。金兀札眉头皱都没皱一下。 斩!不对啊——「皇……皇上!小的尚未上奏呢!」眼见两旁禁卫军在皇上一声喝令下,全一古脑的往自己这边「挤」过来!小豆子被吓坏了。 「甭奏了!蓄意抗旨,罪该问斩!把话留到阴曹地府跟那里的官爷们说吧!」这小豆子硬是将自己的交代不当一回事,理该教训、教训他的。 「圣上息怒!是嵇奕!是被皇上您免去官职的前左侍卫长……她那摔下断崖的随侍。他……他要求觐见皇上!」怪怪!方才惊见那名该在一个半月前就已丧命的男人蓦地出现在眼前时他被吓得以为见鬼了呢! 嵇奕?他还活著!金兀札皱眉地扬手一挥,两旁人马又退回原来的位置。「人呢?」金兀札让他的爱妃先行磕首行礼退下。 「回禀皇上!正在大殿候著。」小豆子这才畏畏缩缩地抬起自己汗湿的脸来。「恭喜你历劫归来,嵇奕。」眼前那张粗犷却不失俊逸的面孔,他看了十几年了——因为只要有金雪霁出现的地方,就会见到如影随形的他。 金兀札脸上的笑意是真诚的发自内心。 「谢皇上关心!」嵇奕拱手长揖。他抬眼望了皇上谦和睿智的圣颜一眼,突地跪下身子。「奴才斗胆,有一不情之请,想恳求皇上。奴才明白奴才主子欺君重罪难得宽赦,奴才愿意承揽主子所有罪过,恳请皇上网开隆恩,成全奴才!「你要替她赎罪?赔上自己一条命?」 「是的!请皇上恩准!」嵇奕抬首望著他的君王,从容不迫的神情是一片誓死的忠心与不容置疑的坚决。金兀札扬眉了。「是忠心驱使你这麽做?」 「是的!」 「无关儿女私情?」 「呃……」嵇奕没料到皇上会口出此言,他怔愣地结舌了。 「据实回答我,因为——」金兀札表情突然转为严肃。「她的生死全单凭你的一句话!」虽然不明白皇上话中玄妙,嵇奕迟疑地据实以答了。「不,是以一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深爱的女人——」他的话因皇上脸上展露的笑出息而蓦然打住。 迟钝的人儿!他那对深情的黑眸也只有金雪霁那傻丫头瞧不出。唉!要说谁是第一个发现那丫头的真实身份的,那个人还真非自己莫属呢!不过,要不是她为了救起溺水的皇儿,自己也不会瞧出的,所以不管怎麽说,自己都欠她一个人情。「那麽……你可以忍受半年不见她的两地相思之苦吗?」 嵇奕又是一头雾水了。「请恕奴才愚昧……奴才不明白——」 金兀札的笑容扩大了。他为何迟迟一直未对遭他软禁在金合府的金雪霁下最後的裁决?一来除了因她曾为朝廷建立不少功勋之外,他还相信这一位爱她入骨的男人,绝不会这麽轻易死去,丢下深爱的女人不管的。所以他这一个半月以来,可以说是一直在等待奇迹的出现,果然老天还是没教自已失望。 那对一心求死的星眸,至今犹令他心惊地盘绕脑海呢! 金兀札挥手示意,要眼前的男人起身。「平身吧……嵇统领。」 统领?嵇奕突然睁大眼睛,表情震惊的无以复加!他讶异、不解地站起身子。「不错!朕要你以统领之名,率领五万大军,在半年内,将西武林久战不降的杞蛮国降服,纳入我金曜王朝版图。一旦降服了杞蛮国,朕让你将功抵罪,非但赦免金雪霁,朕还赐你官职爵位让你足以匹配她。但是……记住!朕的期限只有半年,如果你没有这份能耐,那麽朕也就没有令臣子们心服口服的理由了……」 嵇奕一直到出宫还是一脸无法置信,他根本想不到自己此次进宫的结果会是如此,他可说是抱著一死前来的!所以……皇上的话,太教他震惊了,他甚至震惊的忘了——谢主隆恩! 三日後。 拂晓时分,天方初由,远方雄啼让床榻上的男人悄悄地掀被起身。 嵇奕忍不住侧头瞧了身旁的女人一眼,披散的发遮住了那张沉鱼落雁的面孔,教他瞧不清昨晚在自己身下发热娇喘的美颜。嵇奕怕吵醒她,可是又无法克制地探出了手。他小心翼翼地撩起遮盖她半边面孔的乌丝,长长的睫毛下,覆盖住的是她清冷迷人的星眸,还有柔软温热的唇瓣…… 视线缓缓往下,嵇奕发现自己在昨晚那场激情中在她雪白的胴体留下多处咬痕,尤其是印在酥胸半露肌肤上的瘀紫——自己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 浓黑的剑眉为由u己的粗鲁而皱起。替她将棉被盖妥,嵇奕两脚落地,由窗户透射进来的光线提醒他得著装动身了。一手拨开额前紊乱的几咎发丝,嵇奕一手探向被他丢置在床角的衣衫,但是突然爬上他脊背的纤指却让他倏地僵直了身子。「要动身了吗?」低喃的轻语带著初醒的性感沙哑,滑动的食指沿著肩背有力的线条逐渐缓慢爬升,然後攀过肩头……嵇奕宽阔的背让柔软的胸脯紧紧贴住了。 金雪霁由背後抱住她的男人,白皙若春葱的手臂横挂在肩头两边,纤纤十指在肌理匀均的胸膛轻拢慢捻地划著。「为什不叫醒我?你想让我带著忧怨度过这往後没有你的半年吗?你是想这麽做的吧!」 低语的声调没有改变,但是其中的愠意倒是清楚的让嵇奕不容忽视。嵇奕温柔的眼波不由地酝酿出笑意,他唇角轻勾地执起贴在他胸口的柔荑,将它拉到自己薄薄的唇前,「瞧见你醒来的迷人模样,会让我舍不得丢下你的……」唇瓣轻啄柔嫩光滑的手背两下,钢铁般的手臂倏地将背後的娇躯,连人带被地横揽到自己胸前。 「别气呵,我可不愿往後的日子里,出现在我梦境里的是张发怒的小脸,嗯。」嵇奕轻啄红唇,第三声鸡啼响起,他继续道:「我得上路了,否则五万大军等的会是我一人」 「我知道!」想到即将别离,金雪霁忍不住眼眶发红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搂著。她倾耳聆听著他的心跳声,脸颊在他赤裸的胸膛轻轻摩娑著。「我好想、好想待在你身边……不过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玉臂搂得更紧了。「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奕?」出征前,流泪是不吉利的。嵇奕温柔地抬头胸膛前强忍泪水的脸蛋,两眼含情脉脉的注视著。「我保证,我绝不将背面对敌人,绝不大意的让敌人有欺近的机会!我会活著回来的。因为——我深爱的女人在这里等我平安归来。」对於绕了大半路,才在彼此心中找到归属的两人而言,半年是相当漫长的。为解日後相思之苦,嵇奕不禁印上深深的一吻。没让自己过於沉溺在缠绵的一吻里,嵇奕已迅速著装完毕。他拿起桌上的裁云刀,将它佩带在腰际——「让我换装送你一程吧!」 黑眸视线由腰际抬起望向床铺,床帐已经撩起,床铺上的人儿自是一目了然地落入嵇奕眼底。横陈床褥上的娇躯半坐半卧,玲珑的曲线随著她的侧坐之姿,在被单的半摭半掩之下显露撩人无限遐思的性感。挂在光滑肩头的被单,下滑了几寸,半露的酥胸在她侧身半起的动作下若隐若现。 嵇奕一对勾魂摄魄的黑眸顿时盈满笑意,他懒懒地扬眉。「不,我喜欢你一丝不挂的迷人模样。就让这样的你,陪我度过往後每个空虚的夜晚吧……」然後他的目光蓦地被她右手上方,枕头旁那块手绢吸引住了。「我能带走它吗?我想,这半年我会需要它的。」两眼轻柔的似潭看不见底的春水。他的要求让金雪霁不禁星眸水光波荡。她温柔地低语,「它本来就是你的,之前我不过是暂时替你保管罢了,它会很高兴物归原主的。」纤直的玉腿放下床沿,金雪霁原本是想抱著被单下床的,脑中却突然响起眼前男人方才挑逗的言语。他喜欢自己一丝不挂吗?柳眉一扬,金雪霁索性丢开被单,呈现出他喜欢的景象,赤裸玉体地走到两眼为此而瞠大的男人面前。「喜欢你看到的景象吗?希望它能陪你度过每个漫漫长夜。」金雪霁将手绢轻塞入他胸前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扬眉地低语,星眸带抹作弄的挑衅。 嵇奕唇角扬起一抹深深的笑意。呵,自己发掘了怎样一块宝啊!无价之宝!「天晓得,我会兴奋的忘了什麽叫睡眠——」他的唇瓣在下一秒倏地封住她的——去他的时间紧迫!此刻的他,只想再次好好地——吻著她。 尾声 今个儿金雪霁那两道好看的柳眉是全挤在一块了!为什麽呢?还不就因为平常该到的信鸽,这会儿竟——迟到了!害得咱们等信成痴的金大小姐,一颗心是七上又八下的,极感不安。 会不会遇上大风大雨了?还是成了腹中物?该不会迷途了吧?他不会出了事吧……所有的疑问在金雪霁勾勒完最後一笔而停止。瞪著自己的杰作,闷闷不乐的脸孔终於有著那麽一丝笑意。金雪霁起身,小心地拈起棉纸,她走出石桌後方,抬高手臂准备让风吹晾,突然刮来的一阵大风却将她拈在指间的棉纸给吹走了。 该死!金雪霁瞪眼地低咒一声。随著风势的走向,棉纸缓缓飘落在长廊外的一棵大树上,卡在枝杈间,离金雪霁并不远,近在眼前。金雪霁朝它走去了。 若要站在地面是不可能取回它的,不过踩上长廊护栏,那可就轻而易举了。金雪霁马上身体力行,乾净俐落的两三下,两脚已踩在护栏上方,悬在半空中,她先探探手,发现棉纸与自己伸出的手臂仅差寸许,只要再前倾几许,就可以摸到它了——「哎呀!小姐!你怎麽吊在半空中!」 尖锐的女声突然冒出,金雪霁差点没被吓得「飞」了出去。她忙收回动作,稳住倾危的上半身,头也不回地低斥。「小月!别大声嚷嚷的,完全没个端庄样,小心罚你三天不准开口!」金雪霁拧眉地再次探身。要是依往常那麽丁点儿距离,确实难不倒她,不过一旦著上女装,可就有束手缚脚的麻烦。 端庄?主子可能不清楚自己此刻的举止,才真叫不端庄呢!「小姐,你赶快下来,否则,一个不小心会——啊——」「摔」字还未说出口,却在惊见主子倾危的身子猛地往前扑而大叫出声。 小月尖叫一声,傻怔住了!她掩嘴地刷白一张脸,甚至感觉不到一道黑影迅速地掠过自己身侧。金雪霁心想自己是压著了裙摆了!她本来是打算凌起身子,翻身下地的,可是碍於曳地的裙摆被自己两脚紧紧踩著,凌空飞跃的力道瞬间受制,所以她只能往反方向跌去了。 这个高度虽摔不死人,也足够令人鼻青脸肿的。 「危险!」一条疾如风的黑影火速赶至,有力的猿臂猛地半路截住眼前下坠的娇躯,一个翻转动作,下一秒,已将她卷进自已宽阔的胸前,紧锁在自己臂弯里。 「如果你这近半年都是这麽过的.还挺叫人担心呢!」黑眸的视线落在不知如何被他拈在手中的棉纸,看清画里熟悉的面孔,微愠的两眼露出笑意了。「神韵逼真,唯妙唯肖……是我吗?」 嵇奕一旋身,他在长廊两旁高高的横木上坐下,让怀里的女人双脚悬空,坐在自己大腿上。讶异得结舌的金雪霁,过了好久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应该还在」半年还不到呢!而且……他的书信里也末曾提过只字片语。 「见你的强烈念头,让我忍不住将这场战役提前半个月结束!我想给你惊喜,所以在书信里并未提及,而我似乎做到了……」是他……真的是他!金雪霁高兴的低呼一声,手臂蓦地搂住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哦,感谢老天,让你平安回到我身边。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哦!」想他想得每天只能将强烈的思念寄情在自己的画笔下,将脸埋在沁著男人汗味的颈间,金雪霁吸取著心爱男人刚毅的气息,忍不住喜极而泣了。心疼她将自己一对美丽的眸子哭丑了,嵇奕不由轻拍她抖动的肩背,唇瓣贴著她耳畔,温柔地逗著她。「怎麽过了这麽久,你爱哭的习惯还没改掉,嗯?」 这一句倒挺生效的,啜泣马上转为断断续续,金雪霁由他肩颈抬起脸庞,一边拉著衣袖擦著脸一边不平地念著:「讨厌!都是你让我变得像我以前眼中的「怪女人』的!再说——」 金雪霁猛地住口了,睁大如铜铃的眸子眨了眨。「嵇奕——你的脸……」她轻喊地,一手指著他的脸。「你手中握著什麽?」自己根本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手中吗?金雪霁好奇又纳闷地垂眼望了自己抬高的手。哦,对了,那支沾墨的笔还被她拿在手上呢……天啊!她怎将他的脸画成这副德行!好大的一个「x」字啊! 金雪霁就像犯了罪刚被逮到,又急欲脱嫌,右手反射性地将笔甩开,她连声道歉地以袖口拭著嵇奕「发黑」的脸庞。「对不起,我根本忘了……忘了手上还握著沾墨的笔……我……哈……哈……我……对不……哈……」望著那张俊朗的面容在自己的协助下,只有四个字足以形容它:愈抹愈黑!金雪霁再也止不住地噗哧一声,当著他的「黑面」娇笑出声。嵇奕不自觉的抬起手臂,轻柔地贴上她发颤的双颊,极其珍爱地捧住她美丽的容颜。「我喜欢你笑的样子,以後能让我时常瞧见它吗?」眼神温柔的教人深深沉溺其中,满盈的爱意在眼中闪动。金雪霁还是在轻笑著,只是笑中有泪了。她点著头,哽咽一声,再也强忍不住地又扑进他怀里。「该死!是你将我又惹哭了……讨厌……呜……」 这次嵇奕没有阻止她了,他一对慑人的黑眸也在发光,他钢铁的手臂将她紧紧固拥在自己怀里,让他的心贴著她的,让它们互相感受对方的鼓动,感受对方深情的挚爱。 他爱她。 她爱他。 两颗心在和谐的律动下,互相地倾诉著——、水恒不变的情爱。 小姐和嵇大哥……太好了!丫环小月吸了吸鼻子,望了显然早将一旁的自己给遗忘的两人一眼,她转过身,一边拭著泪,一边开心地想著。 看来得提醒老夫人,准备办喜事了! 小月悄悄举步离去,留下身後情浓化不开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