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金女富豪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他们……这就走了?」 夏芍药没想到夏景行现身,倒将宁家兄妹俩吓跑了。 不应该啊! 难道不是宁家兄妹俩见到夏景行,受到惊吓更多的应该是宁景行吗?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是宁家兄妹俩受到的惊吓居多?! 夏景行从来顾虑的就不是这兄妹俩,而是这兄妹俩身后站着的晋王。 晋王现下在洛阳,只要宁家兄妹俩知道了他的行踪,晋王焉有不知之理。不过晋王如何,都不应该在老婆的忧虑范围之内,都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因此夏景行便不再多言,只笑着捏了下她笔挺的鼻子:「我吓跑了他们,不是很好吗?」 夏芍药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功用,哪里用得着担心个半死,这会儿皱着鼻子叹气:「可惜了我两盆芍药花。她这样的性子,当真嫁得出去?」 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啊?! 她不过一句无心的话,哪知道当日夏家花铺子里前来买花的客人不少,内中也有亲戚在洛阳府当官,近日与长安来的权贵交好,也盼着能结一门贵亲,还有四处打听这次随驾来的贵女身份品格的,可不就传到了耳朵里。 从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晋王外孙女脑子有点毛病这事儿很快便传遍了,说的人言之凿凿,都道这话可不是别人传的,乃是她的亲兄长传的。 很多人不知道夏芍药与宁景兰之前的过节,只用眼睛看到宁景兰进了夏家铺子就砸了两盆花,张狂跋扈,其兄长代为致歉,表示要赔偿夏家的损失。 众人还道,他摊上个这样横冲直撞的傻妹妹,也算是可怜。 宁景兰还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回去之后就做了两日的恶梦,好不容易好些了,常氏在府里开宴,请了她新近结交的闺中密友。 哪知道帖子递过去了,这些未嫁的姑娘们全都找了托词不肯前来。 常氏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知道其中有古怪。那些女子的母亲前来赴宴,常氏问了几句都没探出究竟来,等到宴散了,将跟着宁景兰与宁景世的侍卫召来一问,这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是宁家兄妹俩跑到夏家铺子里去,兄妹俩心思不同,这才出了岔子。 「我就知道,这一对兄妹俱是蠢货,旁人费尽了心机的打点,好歹别带累了我的名声,反是他们自己上赶着犯蠢!」哪有亲兄长在外人面前说自己妹妹傻的? 还有宁景世,连已婚妇人都不放过,南平郡主教养的好儿子! 被召来的护卫乃是晋王世子的心腹,对常氏素来也敬服,只吐露其一,见常氏都已经气的面色发青,考虑再三,总觉得与其瞒着倒不如及早说出来,只能期期艾艾将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镇北侯府嫡长子的事情倒了出来。 常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不是前些日子听说夏家少东的夫婿乃是招赘?我恍惚听说还改了姓的。」 ——难道宁景行真的肯放弃亲娘以命相抵换来的嫡长子的名份? 那护卫起先还不大相信此事,后来自己私下探查,只为着在晋王世子面前好回话。一打听之下,连夏景行当初病卧道旁,差点露尸荒野的事情都打听了出来。 「据说侯府长公子乃是被夏少东所救,当时命悬一线。后来感激夏少东的救命之恩,这才入了夏家门。」 常氏想的可不似护卫这般简单。自来只听说过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没听说过男子被救,不但以身相许,还连祖宗姓氏也改了的。 若非不是被逼到了山穷山尽的地步,夏景行何至于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只不过这种事情,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好指责公公做事偏颇,只顾着护佑亲女,以及自己闺女生的孩子,把旁人母子往死路上逼。已经逼死了当娘的,后来是连儿子也不放过了。 等到晋王世子晚上回来,常氏也只能在世子面前叹息:「……怎么就不肯给旁人一条活路呢?」 晋王府的侍卫前去截杀夏景行,是得了晋王的手令的。 南平郡主求上门来,当爹的舍不得自家闺女受委屈,父女俩一心都想着斩草除根,便派了侍卫前去。 此事晋王世子未曾经手,原来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时日久了,他身边的护卫与晋王身边的护卫也有交好的,渐渐便露出了些端倪,他知道了便跟常氏叹了一回:「父王与大姐做的也太过了。」 v第二章 夫妻俩虽不好插手,心里倒是不赞同南平郡主与晋王的行为。 晋王妃向来教养世子严苛,轮到常氏了,就连晋王世子也叮嘱妻子:「大姐让父王给惯的,养成了那样厉害的性子,也不见得过的好。咱们家小薇还是不要纵着了,让她懂事明理,别争强好胜,只以为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就能随心所欲。」 常氏颇为赞同丈夫的话,在女儿的教养上很是上心。 如今夫妻二人得着了夏景行的消息,便不欲告诉晋王,「若是父王知道了,可不又多生一桩事端?」 「可若是表弟或者表妹露一句口风,父王还不是迟早要知道的。」 晋王世子安慰妻子:「说不定等父王知道了,他都已经跟着皇伯父下江南了。况且宁府长公子都已经改了姓,表明态度,与宁府撇清干系,何苦还要苦缠不放?说起来倒不是大公子与王府生事结怨,反是咱们府里的不是了。」 说多了都让人无地自容。 事实上,没过几日,晋王世子与常氏的担心便成了真。宁景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新结交的朋友最近都不再请她出去玩,宁景世又嫌弃她带出去闯祸,虽然对美人再起不了什么歪心思了,但宁景兰的行为也着实丢脸。 她再求了宁景世带她出去玩,便被宁景世给抢白了一顿:「我带你出去打砸抢?」他虽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可该装相的时候装相,从来没有一上门就打砸的道理。 宁景兰去求常氏带她出门做客,为着她去了夏家花店里闹事,常氏便不肯再带她出去,「洛阳城说小不小,可夏家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多,甚样人都有。兰姐儿还是乖乖在府里住着,过得几日圣人便要起驾南巡了,到时候父王带着你,还怕没有好地方去玩?」 这是提点她:姑娘你在洛阳城里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就算是出去见客,也只是给别人平白的当笑话来看,亲事就别指望了,还是安生两日吧。 宁景兰一圈求下来,见无人带她出门,索性便哭着求到了晋王头上。 晋王哪里舍得外孙女受委屈,当下就表示她可以带着护卫出门。多问了两句,便知道了夏景行的行踪,再派人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没想到他倒舍得下,肯将侯府尊贵的姓氏舍弃掉,入赘女家,还姓了那商户的姓。 不过到底他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报复回来,还是已经放下往日旧怨,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晋王还是想瞧一瞧的。 宁景兰来夏家店里闹事的七天以后,一大早夏景行被燕王请到了燕王府别院,夏芍药坐着马车往花铺子里去的时候,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夏家马车里只坐着夏芍药与秋碧一主一仆,赶车的是夏家的老仆人,倒是有两名燕王府借调来的护卫跟车,但对方足有十来个人,将夏家的马车团团围住,很轻易就将人劫走了。 那领头的前来劫人的汉子留了句口信:「想见夏姑娘,就请她家夫婿前往城西,出得城外二里有个种满了垂柳的庄子。」 燕王府的护卫拼死也没能救回夏芍药,急急去燕王府复命。 夏芍药被劫的时候,秋碧死死护在她面前,吓的哆嗦也不肯让开,被那劫匪一个手刀便敲晕了过去。 「别动手,我自己走。」 比起昏迷过去被劫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夏芍药还是更喜欢自己从始至终都清清着。 她被这帮人从自己家的马车里揪了出来,塞进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里,只车壁上连窗户也没有,竟然是从里面钉死的。她试着以马蹄声判断路程的远近,又或者想要沿途留下记号,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的了。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是这些人绕了路还是确实需要这么久,等夏芍药下了马车,已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了。 那些人让她下了马车,便撤离了,只小院门口就有人守着,夏芍药试着往外走,守门的也不说话,只唰的一声利剑出鞘,将她又逼回了院内。 她只得回去,就坐在院里的垂柳之下,心中思来想去,猜不出头绪,总想着今日来劫她的这帮人的来路。 到底是她以往得罪的同行呢还是晋王府里的人? 这些人似乎训练有素,思来想去,她最近得罪的同行也就只有何家兄妹俩。何家与夏家也不是今日才结怨的,以往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过招,也没出过这种事情。况且何娉婷的性子瞧着也不习惯使阴的。与其使阴的,倒还不如与她大吵一架来的痛快呢。 结论自然只有一个:晋王。 夏芍药对晋王的厌恶自不必说,做人父亲,溺爱孩子到这种地步,且一再枉顾是非曲直,一味包庇纵容孩子做恶,已是不该,他竟然还亲自出手,就更是不该了。 只是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得今上青眼,夏芍药心中那点平民百姓对于天子的敬仰瞬间就没了:天子竟然眼瞎至此?! 不过是自己心里的疑问,倒不好讲给旁人听。只夜来在被窝里小夫妻俩喁喁私语之时,讲给夏景行听。 v第三章 夏景行听了笑的不行,摸着她细滑的肌肤半日才道:「天子也是人,也有好恶。有时候为了他自己的好恶,自然也会包庇纵容臣下或者兄弟儿女。你当天子都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啊?」 夏芍药十分怀疑:难道天子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 夏景行总觉得,他要是再讲下去,老婆就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他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老婆打开新世界的窗子,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 于是他将些宫中旧闻,皇帝被臣下蒙蔽的事情讲给夏芍药听,也算是给她开开眼。 晋王来的时候,原本期望之中应该是吓的哭哭啼啼的女子正一脸安然的坐在垂柳之下喝茶,小院里煮茶的是个半聋的婆子,夏芍药问她几句话,她伸长脖子就是听不清楚,只看口型瞎猜,差点累死了她。 索性她不再问这婆子的话,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道理大天白日她能被人劫到这地界给弄死。便接了这婆子煮的茶来喝。 小院门大开,但见身着紫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而来,面色肃穆,进来之后既不开口也不坐,只站在五步开外打量着夏芍药。 夏芍药见他服色年纪,已猜到这是晋王,只假装自己是升斗小民,全然不知皇室宗亲的服色,安然喝茶。 「姑娘倒是好雅兴,难道不怕?」 夏芍药轻笑:「圣人天子出行洛阳,若是洛阳出了一件凶杀案,猜猜会怎么样?」 最近洛阳市面上小偷小摸都被关了起来,沿街乞讨的早就被赶到了僻静之处,或者集中于城外野庙,不让进城乞讨,以免万一哪日圣人心血来潮,在洛阳城微服私访,总要让他老人家有个好心情。 若是在此刻洛阳里暴发出一件凶杀案,可不得震惊朝野。 夏家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在洛阳城里还是数得着名号的,扳着指头数一数,从皇子别院到长安随驾权贵,本地官员富户,多少人都买过夏家的芍药花。 好歹夏芍药在洛阳城也算得小有名气。 晋王没想到这小丫头瞧着年幼,脑瓜子倒转的挺快。 就算不是凶杀案,这时候闹出人口失踪案也不好。 「小丫头只会耍嘴皮子,也不知道你还会做什么?」 「种花,耍嘴皮子卖花。我也只会这两样。」 晋王见得这小丫头大言不惭,又想起自己是见过她的父亲的,跟着圣驾往护国寺去,圣上还特意召见了道静法师治好的病人,却原来就是眼前小丫头的父亲,宁景行——不,夏景行的岳丈。 夏景行改了姓,这让晋王心里滋味莫名。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一直防着这小子,以前在宫里没少警告他,只看着有好几年他都老老实实的,后来有一年却拼命学工笔画,就连圣人也赞赏不已,还赏了他一整套的画笔颜料。 那日他便亲自去警告夏景行:「以后想着凭这种小巧讨圣人的欢心这种事情,趁早别做,小心我让你再也没办法出现在圣人面前。」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当时一脸惨白,只垂头不语,此后便不在宫里作画了。 到底也算得识趣。 「听得夏姑娘招了个夫婿,也不知道你家夫婿会做什么?」 夏芍药听得这话开心了:「他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哄我开心,他自己也生活的开开心心的就好。」忽诧异道:「难道我还指望他去考功名不成?我可是听说朝廷有令,赘婿不得参加科考的,难道最近改令了?」 晋王:「你最好记得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这小丫头倒是比夏景行更识趣,一早就摆明态度,他只需要好好做夏家的女婿,过自己平静的小日子,无意再掺和侯府之事。 况且他都已经被逐出侯府,连姓氏也改掉了,难道还能翻出大浪来不成? 等到两个时辰之后,夏景行骑马赶到了庄子上,门人直接将他引到了困着夏芍药的小院子。 夏芍药见到他进门,开口便撒娇埋怨:「夫君你怎么才来?我都灌了一肚子茶水了,再不来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夏景行几步便到了她面前,伸臂扶着她,将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都瞧遍了,声音里尚带着焦虑:「可有哪里伤着了?快告诉我!」 v第四章 夏芍药笑眯眯安抚他:「没有,我好好的。他们请了我过来喝杯茶,跟个老人家谈了几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朝着他挤眼睛。 夏景行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虽然知道已经没事了,还是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将她搂进了怀里:「吓死我了!一听到你出了事,吓的我魂飞魄散,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乱跑了。」 「我哪里有乱跑?明明是去办正事。」 「好!好!好!你是去办正事!为夫天天不务正业,以后一定陪着你护着你,别让别人再吓着你!」 夏芍药咯咯笑了,「让你跑出去玩,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丢下我自己去玩。」 夏景行深吸了一口气,一再向她保证:「不会了,我以后一定走哪都带着你,将你拴在腰带上,寸步也不分离!」 夫妻俩说话的功夫,院子外紫色身影一闪而过,不曾再出现。 等他们手牵着手出得这小院子,门口的守卫早就不知所踪,二人一路出得庄子,回头望去,那庄子里似乎一点人气也无,只庭院深深,垂柳依依,鸦雀不闻,似乎先时夏景行进去之时,戒备森严的场景都是假象。 燕王护卫前去报信的时候,夏景行一听冷汗都快下来了,燕王准备调来人手去庄子上抢人,却被他阻止了。 「此事定然是晋王所为,他如果是为着试探我的虚实,看看我有无重回镇北侯府的打算。殿下调派人手去帮我,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让他觉得我怀有野心?索性我自己单人独骑前往,若是两日之后夫妇二人都不曾出现,殿下再寻我夫妇二人不迟。到那时候……还望殿下能替我夫妇照顾岳丈。」 晋王若真是向他与媳妇儿下手,就凭燕王调派的人手,让他们叔侄俩火拼,就算到时候他与夏芍药没死,此事被今上知道了,还当他挑唆皇家叔侄不和,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此事唯有他一个人前去,或可有解。 没想到晋王竟然不曾露面,只让人引了他去夏芍药被关的地方。 夏景行骑在马上,一直思考晋王这样做的理由。他从来不是这般藏头露尾的人,以前在宫里也不止一次警告他。但凡某一日夏景行在宫里获得了师傅的夸奖,传到圣人耳朵里,晋王总免不了要警告他一番。 晋王是防着万一圣上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当真起了惜才之心,留他在宫里任职,说不定这世子之位就有些危险了。 自家外孙子是什么德性,他一早也看清楚了。 宁景世与夏景行相比,自然是差远了。 他是不允许夏景行有一点点继承镇北侯府的可能性。 「他们真的没为难你?」 夏芍药第十五次回答他:「真的没有,他们打晕了秋碧,我就干脆跟着他们走了,直接被拉到了方才的院子里,喝了几杯茶,与晋王说了几句闲话,又等了许久,你就来了。」 夏景行还是不放心,「晋王也不是做无用功的人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抓人,将人抓到了引了他来,却又放了。 夏芍药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实话实话:「也许是他觉得你已经是夏家人了,以后就跟着我混日子了,赚点小钱在市井里过平和安宁的日子,无意于侯府之争,就没必要再为难你了。」 这么些年,晋王的许多次为难,还有生死交关的拼杀活命,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他但凡碰上与晋王有关的事情,必定惶惶不安,生怕晋王还有后招。 「好了,都过去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了。」她伸手轻拍他宽阔的后背,缓缓抚摸,倒好似被抓的是夏景行一般。 绑架一事,让夏景行惊魂未定,将夏芍药接回家之后,就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倒好似一眨眼她就会被别人绑走。 夏芍药已经见过了晋王,反倒心中有了底。 晋王所求,不过就是镇北侯府的爵位,他的女儿与外孙的利益不被夏景行分割。这并非难以办到的事情。 当晚,夏景行紧搂着她睡,夫妻二人俱都失眠,从夏芍药被绑架这事上嗅到了危机感。 「娘子,燕王殿下在洛阳城。」 夏芍药想一想才明白,燕王就是当初夏景行陪读的那位皇子。 本朝藩王大部分是终老封地,但似晋王这般得了未来帝王欢心的长留京师也未必不可。 她翻个身,直接趴在夏景行胸膛之上,双目大亮:「夫君的意思是,燕王大有可为?」 v第五章 燕王是从小养在中宫的,在一众皇子里面,与太子的关系算是最亲近的了。皇后从小就拿燕王当太子的左膀右臂在培养的。以今上的年纪,若是太子继位,燕王能如晋王一般,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如何,犹未可知。 夏景行摸摸她顺滑的发丝:「燕王驻守燕云十六州,他的意思是辽国这几年一直在囤兵苦练,恐怕有南侵的打算,到时候军中正是用人之际,为夫想去搏个爵位回来。」到时候足可与镇北侯府相抗衡,背后又有燕王做靠山,晋王也总有老去的一天。 夏芍药听闻他有从军之意,蹭的便坐了起来,「这个……你让我想想啊。」 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她可从来没想过让夏景行去搏功名。只是对上晋王的强权,她才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想象一下夏景行从小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长大,内心也许从来都想着有一天能够强大起来,将这些曾经踩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 她心里不觉间就软了下来,复又趴了下来,软软偎依在他怀里,「战场上刀枪无眼呢。」 夏景行轻抚着她的背,隔着中衣感受到她腰背处顺滑的线条,便拿唇在她额头狠狠蹭了两下,这才道:「科举的路子是别想了,就算是我肚里也有些墨水,做得文章,可一级级往上考,晋王太容易在中间动手脚了。他若是使了手腕,我十多年都未入能考中,就算考中做个七品官,猴年马月才能爬上去?有的是法子阻止我出头。」 两个人都知道本朝赘婿是不能参加科考的,可他还是在夏芍药耳边念叨这个,是想告诉她,从一开始他就想明白的,绝了这条路。 「只有用军功拼杀上去,上面又有燕王,晋王是再无办法阻拦我出头!」说来说去,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夏芍药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他怀里,「可是,我舍不得你呀!」 说了这句,她半日不再动,夏景行亦将她紧搂在怀里,一句话不曾讲出口:我也……舍不得你! 他从小在镇北侯府见着南平郡主的冷眼长大,这么些年一直被人压在头顶,总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一般。也只有进了夏家门之后,才感受到了家人之间的关系。更别提夫妻相处一年,这当中由淡到浓的情义。 「改日我再同殿下商量商量,暂时开未开战,我也未必现在就要去幽州。」 燕王倒是很想直接将夏景行打包带走,只夏景行舍不得娇妻,他便开口取笑:「倒好似谁没娶过媳妇儿一般,单只有你有媳妇儿?!」 他先从幽州赶过来迎驾,燕王妃带着三岁的幼子后面慢慢出发,这两日也快到洛阳了。 燕王妃娘家父亲这次也在随驾之列,她心中挂念老父,燕王又想让儿子在今上面前刷个脸熟,小世子是在幽州出生,还未见过皇祖父呢。夫妻二人这才分开行走。 夏景行摸摸鼻子:「我跟殿下一样么?殿下是娶,我可是入赘,不听媳妇话,不但没饭吃,万一被她赶出家门可不要流落街头了?」 燕王绝倒:「你家媳妇听说也是个讲道理的,怎的到了你嘴里便成了胡搅蛮缠的了。如今外间可都在传,大堂姐的闺女是个傻的,进了你家店里就砸花,你媳妇可什么也没说。还是宁景世那小子说的,可不就从你家店里传出来的?」 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最后还传到了燕王耳朵里,可见传播之广。 原本长安伴驾的这些人们都知道宁景兰,只动过结亲心思的人也早早绝了这念头,实在是怕娶回个如南平郡主一般的媳妇儿。在洛阳听到传言,那些人家不由都庆幸:亏得没去提亲,不然娶回家个跋扈的媳妇儿尚能哄着供着,可若是娶回来个傻子,可是会影响下一代智商的。 伴随着宁景兰是个傻子的传言,作为故事的第一配角,夏芍药的名气也传了开来,这位夏家当家人的宽宏大量也流传甚广,甚至还影响了夏家的生意,最近更红火了。 去年分株今年打苞的芍药花都快卖光了,今年入帐比之去年可是翻了一倍有余。 长安来的权贵们也喜欢听故事,特别是夏芍药的能干以及孝顺。 「若是这些人知道夏家少东招赘的是你,恐怕都要炸了锅!你不考虑赶快去幽州躲一躲风头?」 夏景行也很为难,他急于建功立业,只夏芍药一句舍不得,倒让他心头柔情万千,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不去也行,反正我在洛阳没什么心腹,不如你先将我在洛阳的所有生意都接过去打理起来。」 「不是吧——」夏景行哀号:「殿下我跟着你去幽州,咱们明儿就走!」 燕王一脸坏笑给他出主意:「其实你只要出面就好,各铺子里的帐务……你家里不是有个特别能干的媳妇儿吗?」 夏景行就好似今天才认识燕王一般,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殿下……殿下是请不起帐房先生了吗?」居然想用他家的免费劳动力。 「小气!你家现放着得用的,外面哪里能找到这般能干的?你放心,本王也没想着白白使唤你家媳妇儿,你们夫妻俩经营,每家铺子里的收益分一成给你们。」 夏景行还是愁眉苦脸:我家媳妇儿不差钱! 他是舍不得自家老婆辛苦,没想到回家跟夏芍药一商量,她立刻就答应了,还当场扯着他就要去找燕王:「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做?!夫君放心,我虽只会卖花,可于帐务上去是极熟的。燕王府的产业能让咱们打理,说明燕王信得过咱!」 v第六章 这就往打倒晋王的道路上迈开了第一步。 夏景行看着干劲十足的媳妇儿默默的在心里流下了后悔的泪水:媳妇儿你是不知道燕王有多黑啊! 他做伴读那几年,没少给燕王写功课,也没少替燕王挨打。 好在燕王也不是全然没良心,不记得他的苦劳,只是……燕王殿下那个性子,得亏了媳妇儿是个女子,不然恐怕都要被他拉到幽州去做粮草官了。 媳妇儿不知道,可夏景行知道,这事儿只要沾了手就没有甩开的可能。他是早就决定了等燕云十六州打起来,他就要去挣军功的。到时候洛阳城里这一摊子……可不得全丢给了媳妇一个人操劳?! 对于满脸天真对燕王殿下并无深刻认识的媳妇儿,夏景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事儿……都怨他! 原还想着,万事有他,哪用得着媳妇儿为了他而操劳。如今看来……竟然拦不住了! 过得两日,燕王妃也到了洛阳,燕王便以燕王妃的名义请了夏芍药前去,由夏景行作陪。 夫妻俩到得燕王府,燕王妃长途跋涉,一脸倦容,燕王小世子路上又不舒服,闹了肚子,还有些发烧,燕王妃也只见了夏芍药一面,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句,便要忙着去照顾小世子了。 反倒是燕王在书房里见了夏景行夫妻。 燕王生的英武伟岸,肤色略黑,又有幽州的朔风在面上刻出了刚毅的线条,倒似个将军一般。 他见得夏芍药弱质纤纤,容色倾绝,目中迅速溢满了笑意,朝着夏景行挤了下眼睛:小样儿!还真没想到讨了房俊媳妇儿,这等容色家世,竟然还会瞎猫撞着了死耗子捡了你回来?! 彼时夏景行与路边的乞丐也没什么区别。 夏景行回以燕王一个得意的笑,又低头拉了夏芍药的手儿,在燕王面前也毫不避忌,倒闹了夏芍药一个大红脸,甩开了他的手嗔他一眼。 燕王朗声大笑:「早闻夏家少东孝顺能干,家里有些烂帐盘不清楚,今儿还要劳动夏少东了。」 「殿下——」夏景行傻了眼,感情还要考试? 夏芍药却觉得这法子好。燕王不曾以性别来歧视女子,也不是任人唯亲,只以真本事用人,倒让她刮目相看了。 「夫君且慢,殿下派了你事体做,总要心里有谱的。」 这事儿名义上是燕王派给夏景行的事情,但实质上夏景行只能做到一半儿,帐面上的事儿除非夏芍药捏着了他的命门,如上次求原谅一般,才能静坐下来看会儿帐,真要让他常年累月的做下来,恐怕会要了他的命一般。 他对算帐真的是毫无兴趣。 夏芍药在书案前坐定,先草草翻了一下,发现十来本帐册子,各种铺子的都有,倒也能看懂。 她拉过算盘,一手翻帐本一手拨珠,噼哩叭啦就算了起来。 燕王目瞪口呆看着她算帐的速度,帐面翻的极快,她的手下更快,有时候算完几页倒好停下来,拿笔在其中一页勾一下,或者极快的标注,就又往下开始算了。 「她在家……就是这么算帐的?」 夏景行这下可得意了,用「殿下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不相信我家媳妇儿特别能干」的眼神看着燕王殿下,慢慢悠悠道:「这应该是她不太熟的行业,在家里算起帐来比这个速度可快多了。铺子里的掌柜最怕她核帐,一点点小问题也能被她找出来。不然殿下以为夏家的生意为何交到她手里也不见败落的,娘子总要有些看家本领的嘛!」 ——媳妇儿真给他长脸! 燕王看着他这得意的眼神,直恨不得揍他一顿。 前两日他提起让夏芍药管帐,夏景行还万般不愿意,这会儿见得夏芍药的能干让他侧目,自己倒得意起来了。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宾主尽欢。 燕王订好了日子,唤了各铺子里的掌柜们来见夏景行夫妇。 这些掌柜们见到夏景行倒不意外,只见得他身边还跟着个美貌妇人,年纪又小,还当是他的身边人,都在心里猜测:这新来的王府管事倒是不靠谱,不带小厮帐房,倒好带着个妇人,可见也是个绣花枕头。 v第七章 只是此事乃是燕王的决定,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景行与燕王怀着一样的心思,倒不想先点破了夏芍药的身份,只等盘帐的时候,好吓这些掌柜们一跳。 自此事之后,夏家算是依附了燕王府。 夏南天半生打拼,也只往官府送礼,铁打的官衙流水的知府,每到官员升迁任免,夏家免不了要大出血,重新再建立关系网。 夏芍药却是被逼无奈,猛不丁被晋王抓走,刺激的她心里瞬间对晋王升起了恨意。 倒不是为着自己,而是为着夏景行不平:将人家娘亲逼死,又逼的儿子走投无路,弃了祖宗姓氏家族产业入赘旁人,替别人家支撑门户,竟然还不放过,何须如此?! 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回来之后,夏芍药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就要任人鱼肉不成?! 夏家的女儿,理应一身铮铮傲骨,巾帼也能顶天立地,岂能落到任人宰割欺压的地步? 她不但要支撑起夏家门户,还要回护自家夫婿,令得他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立于长安城,再不教人轻视! 因此,听得燕王有意,她也乐于揽了这差事来。 夏景行舍不得她辛苦,可是等回到家,见得她兴高采烈的模样,倒也觉得高兴:媳妇儿似乎也很乐意干这些事儿呢。 ——傻丫头,看到有钱拿就高兴! 他哪里知道这是夏芍药在为他着想,觉得替燕王府管事正是以后摆脱晋王压制的第一步。 夫妻俩个将燕王府在洛阳的产业梳理了一遍,商量着先从哪家铺子开始入手盘帐的时候,随驾前来洛阳的长安城权贵们都炸了锅,到处都在传着镇北侯府的嫡长子入赘商户,连姓也改了。 可不就教燕王说中了,夏景行入赘夏家的事情传播的速度异常的快。 也不知道是哪府的女眷去行宫,将这事儿当做八卦讲给了余贵妇听,这事儿便传到了圣人的耳朵里。 他还将晋王召了过去,说了一句:「皇弟,凡事也别太过了。」 晋王还不知道圣人说的是什么,颇有几分莫名其妙:「皇兄说什么?」 圣人这么多年头一次对着这弟弟皱起了眉头:「听说镇北侯府的嫡长子入赘商户了,你也别逼的太狠了,总也要给这小子留条活路的。」 夏景行在圣人面前的印象不错,当初也记得他学过一阵子工笔画,倒是颇有长进,后来大约是不上心,便荒废了,圣人这里再没见过他的画儿。 南平郡主这侄女如何,圣人也心知肚明。逼的有夫之妇自缢而亡,她做人继室,圣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儿,又是晋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也算得王氏没福气,他倒不必出口干涉。 可如今涉及到了两代人,都还在纠缠不休,可不要成了孽缘? 晋王倒没觉得自己做错了,「皇兄不说,臣弟也打算不再追究那小子了。他反正也成了商户赘婿,连姓氏都改了,也无甚可惧之处。」又腆起脸笑道:「反正如今镇北侯府里只有阿宁一个儿子了,不如皇兄抬抬手,册了阿宁做侯府世子,也让你大侄女儿安安心?」 今上冷哼一声,瞪他一眼:「你倒只会为自己闺女打算,满肚子私心,若朕也如你这般行事,事事只顾忌自己骨肉,全然不顾忌礼法人伦,岂不要被御史参一个昏君的名号?」 「那阿宁这世子之位到底是册还是不册啊?」 「你下去吧,看到你我就头疼。也亏得是在洛阳城,不然若是在长安城,御史台岂不要炸了锅?」今上出行,为着自己的耳根清静,自然没带御史。 当年南平郡主的事儿可没少让御史们掀起一场口水战。 晋王见今上似乎并没有立刻下诏册封宁景世为世子的打算,也只得悻悻退下去,给自己闺女写信了。 长安城里,南平郡主接到晋王的家信,先是看到宁景世目前册封世子无望,面色便沉了下去,待看得后面,却又咬牙道:「这贱种居然没死,竟教他留下命来!」晋王府护卫来复命,只道宁景行已死,没想到他竟然活了下来。 待看得后来,却又笑了起来,暗道自己糊涂,让他活在这世上,看着自己儿子做了世子,将来还要做镇北侯,说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他却只能永远做个低贱的商户,跟着别人祖宗的姓氏,可不比死了的强? v第八章[10.03] 等宁谦回家来,她便将这封信给宁谦看,还念叨:「夫君当初逐了行哥儿出去,我还想着待得他诚心悔改,又做出一番成绩来,再接了家来,与阿宁兄弟两个互相扶持着过下去。哪知道……他竟连祖宗姓氏也改了,还入赘了别家……真是可怜了父亲一番苦心培养他。」 宁谦将儿子逐出门去的时候只想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不要这儿子,原是有正当理由的,可没想到儿子却做出这种事情,跟了别人家的姓氏,从行动上表明:我跟宁府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这真是大大的让他不高兴了! 只有他逐出儿子,行使做父亲的权利,可没有儿子做出不认父亲的姿态来。 「孽子!这个孽子!」他重重拍着黄花梨的书案,恨不得那个逆子就在他面前,好打断了他的腿,让他尝尝这难堪的滋味。 ——可不就是难堪嘛! 儿子竟然连祖宗姓氏也抛弃了,做父亲的如何不难堪? 南平郡主见得宁谦气成了这般模样,暗暗高兴不已。 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总算没有白费,最终还是将夏景行的前程给彻底的毁了。 夏景行这些日子忙的起早贪黑,哪得空去考虑别人听到自己的事情时露出的惊讶的神情,或者心中如何做想。 一个人要是忙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胡思乱想了。更何况如今他是与夏芍药共事,镇日与媳妇儿形影不离,白日黑夜的在一起忙,一抬头就能瞧见她低垂的侧脸,线条柔和婉媚的令人心动,直恨不得放下手中的事情搂着她上榻去折腾个三天三夜。 燕王此人倒是颇有些手腕。他手底下的产业很杂,从皮货铺子到胭脂水粉香料宝石铺子再到赌场酒楼当铺钱庄,就差着妓院了。 皮货铺子里的东西据说是从燕云十六州收购而来的。 燕云十六州民风彪悍,况军中将士也时不时出门狩猎,所猎皮毛可比山中猎户零碎的收获要多的多。 而燕王选择在洛阳置办产业,一则洛阳不比长安打眼,那里他默认是太子的地盘,但凡其余皇子有心在长安坐大,太子也不会允许。 二则洛阳离长安并不算远,却极为繁华,消息灵通,兼济南北,实是个好地方。 旁的铺子都好说,夏景行还可以带着夏芍药,只赌场鱼龙混杂,他初次去,不想带着她,却被夏芍药缠着死活不让走,最后她穿了粗布衣裳,打扮成个小丫环,还拿脂粉涂黄了脸儿,夏景行这才同意了。 燕王的赌坊正是上次宁景世去赌的那一家,赵六奉命前去引诱宁景世,赢了银子要走,却被赌坊的伙计拖住不放,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与赌坊的护院打了一架,却不料身手不济,被赌坊养的护院揍成了个猪头,被燕王府的管事出面保了回来。 赵六回来之后,便被兄弟们嘲笑了一回。激的他脾气上来,跑到燕王那里说了一通话,倒说动了燕王将那家赌坊盘了下来。 如今他可算是赌坊的二掌柜了,夏景行空降成了大掌柜,又见得大掌柜大摇大摆来巡赌坊,居然还带着个脸儿黄黄的丫环,顿时牙疼。 ——殿下这是找的什么人呐?! 赵六的本事原就在这些小巧上,溜门橇锁,打探消息,赌坊里出老千,全是他的看家本领。逢大掌柜来查帐,他先请了大掌柜去楼下赌了两把,夏景行顿时将今早才拿的一百两银子给输了个精光。 夏芍药在他身后暗笑,见那二掌柜得意非凡,毫不客气将夏景行的银子装到了进自己的荷包,也不得不赞这人出得一手好千。 能被燕王派来看赌坊的,可不得有些真本事? 她自己就是例子。 待到了帐房,赵六便伸手道:「大掌柜请,帐本全在桌上了。」哪知道夏景行身后跟着的黄脸小丫环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他顿时傻了眼。 「大掌柜,这是怎么回事?」 好歹他也是燕王派来打理赌坊的二掌柜,这个大掌柜输了银子倒还好,面上温旭的笑意始终不改,只真要查起帐来,却让个小丫环坐了下来,这不是胡闹吗? 就算这是大掌柜的心头爱宠,也没这么宠法的。 「这不是……殿下派来的帐房先生嘛,查帐这事儿我真不在行,就有劳夏姑娘了。」 「夏……夏姑娘?」 赵六瞪大了眼睛,万没料到看着是个服侍人的不起眼的小丫头,竟然是燕王殿下请来的帐房。 v第九章[10.03] 「二掌柜可别瞧不起夏帐房,殿下可是说过了,府里所有的铺子里的收益,都要分一成给她的。以后燕王府所有在洛阳的产业,盘帐都由夏姑娘来做,她手里还有与府里连络的印章呢。」 赵六:「……」 当真是人不可貌向,海水不可斗量。 真等夏芍药盘起帐来,她做事向来利落干脆,赵六总算见识到了燕王的识人之能,讪讪摸摸脑袋,问一旁的夏景行:「殿下这是从哪里挖出来的人才啊?」算帐也忒利索了些。 夏景行笑的得意:「我家啊。」 「你家?!」 赵六真是傻了眼。 「这是大掌柜房里的丫环?」不是说这位仁兄虽然出身高门,但如今可是落魄到了入赘商户的地步,难道夏家门里就连丫环也这般厉害了?那夏少东究竟得多厉害啊? 夏景行咳嗽一声:「咳——这是内子。」 赵六一个倒仰,果然外间传言大多不可信。 传言之中,夏少东可是个容色倾绝的女子,只眼前之人黄黄脸儿,眼睛倒是水润润惹人注目,只肤色倒真不怎么样,还没行院里的姐儿肤色透亮呢。 盘完帐后的某一日,赵六在街上闲逛,不防瞧见夏景行与夏芍药去从银楼里出来,猛一瞧还犯嘀咕:真没看出来大掌柜是这般胆大之人,家里留着个黄脸婆,却在外面陪着个美人儿逛街。也不怕家里的老婆生气? 走近一瞧,只觉面前的美人儿极为眼熟,细一瞧顿时乐了:「哎呀,真是没想到这里遇到夏帐房,夏先生往哪里去?」明明旁边就站着夏景行,赵六却只作不见,倒好似蜂儿见着了花蜜一般,旁的人再入不了他的眼。 反正两人在赌坊也算见过几面,夏芍药盘帐之时,还与赵六就赌坊里的支出收入谈过几句,这会儿搭话简直光明正大。 他是全然无视了夏景行那张愈来愈黑的脸。 夏芍药眼见着夏景行恨不得拿眼神凝成冰刀戳死赵六,心中也是暗乐,倒没想过他这般模样,只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与赵六拉开了点距离,这才道:「这不是二掌柜经营赌坊有方,眼瞧着今年家里能有大笔收益,夫君这才带了我出门来添些首饰。二掌柜不给家里娘子添些首饰?」 赵六挺着肚子笑的贼奸贼滑:「兄弟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兄弟都称呼上了?! 夏景行肚里沸水一般,恨不得泼这货一脸,明明他家媳妇儿都说了与夫君一起出门,偏他眼里没自己,闪身上前将媳妇儿挡在自己身前,「二掌柜的最近眼神不济啊,要不要兄弟我送你去前面宝和堂去看看?」 赵六嘿嘿一笑,这才好似瞧见了他一般打招呼:「大掌柜逛着?我眼神可好的很,晚上出去走道儿都不用灯笼的。」 你眼神好?眼神好都瞧不见我,可不是病的不轻嘛! 待赵六走了,夏景行恨恨骂一句:「贼胚子!真是让人恨不得挖了他那双眼睛!」瞧他看自己家媳妇儿的眼神,若不是有他在,只怕赵六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娶个美貌媳妇儿,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夏芍药掩唇一笑:「他这人大约就是个市井无赖,难为殿下也将他挖了来。看赌场倒也得用,只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用途。夫君可别小瞧这些市井中人,你打小在高门长大,可不知道这些人平日瞧着是一副样子,遇了大事又是另外一番样子,说不得也有忠义之辈的。」 「他这模样,何来的忠何来的义?」见到别人家媳妇儿眼睛倒似生了钩子一般,真是可恨! 夏景行可不信赵六这流里流气的模样,能有什么忠义的心肠。 夏芍药从小听夏南天讲他走南闯北的故事,可没少听他与那些市井人物打交道,倒有不少堪称传奇。 只夏景行从小出身见识,以及教养礼仪,恰见不得赵六这般模样。 赌坊里,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 有穿着团花锦衣荷包满满的,也有只穿着粗布短打,只有几吊钱便跑来撞运气的。 大堂里人头攒动,乌压压挤的严实。 两名晋王府的护卫在前开道,将不长眼的分开,保护宁景世往小包间里去了。 v第十章[10.03] 赵六站在二楼,以下巴示意今日见到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夏景行:「大掌柜你瞧,那位可是输急眼了。」 宁景行隐在暗处,伸了个脖子朝楼下探头瞧了一眼,恰瞧见宁景世那张似乎不太开怀的脸。 「这是……」 赵六从怀里掏了掏,塞给他厚厚一沓按着手印的借据,宁景行接过来随意翻翻,皆是签着宁景世的字迹,从一千两到三五千两不等,积少成多,粗粗一算竟然不下于三万两了。 不说赌坊的借债从来都是利滚利,利息高的吓人,单只本金就不少。宁景世这是被人下了套了,恐怕已经输红眼了,竟然连赌坊的债都敢借。 夏景行倒是想过让宁景世欠一大笔赌债来着,但在没接手燕王府产业之前,还真无从下手。 赵六拍拍已经傻掉的宁景行,「不用太感谢我!兄弟这就下去好好侍候宁少爷。」 夏景行:「……」 小包间里,宁景世坐立不安。 他与赵六初相识之时,赵六还不是赌坊的掌柜,只是赌客。只后来赌坊易主,赵六成了二掌柜,便与宁景世时不时的小赌两把,既钓着宁景世的胃口,又让他对自己的赌技倍感兴趣。 不知不觉间,宁景世便输的多了起来。 赵六久在市井,对宁景世的眼神极为了解,很多输红眼的赌徒最后都是这副样子。所不同的是,宁景世身后财力雄厚,作为赌坊的二掌柜,似宁景世这类身怀巨富又不差钱的,便是赌坊的重点客户,很是需要赵二掌柜「好生关照」一番。 宁景世每日从晋王府别院的支出都不少,三五百两是常数,只这数目放在胜意赌坊,却只能溅起个水花,待他玩的正兴起的时候,就输个精光了。 这时候赵六再来一句,「公子若是没银子就回去吧……」宁景世哪里听得进去这假意劝真刺激的话,立刻便犯了倔,先是将身上的配饰给押了上来,等输光了之后就开始借债了。 晋王府护卫在进来之后早被他轰到一边自己玩去了,这两人也乐得轻松。世子爷可说过了,王府不差钱。 一来而去,宁景世便债台高恐了。 姚仙仙进了宁景世的院子之后,拿出她在行院里学来的手腕,力挫群雌,很快就将宁景世身边的四个贴身大丫头给压了下去,成了宁景世身边最体面的一个。 只是每日让她不安的是,早晨起来亲手替宁景世挂上身的各种配饰,等他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不见了影子。 这让姚仙仙一度以为,宁景世也许是犯了风流的毛病,在外面又恋上了哪个姐儿,随身的东西也不知道入了哪个姐儿的囊中。 只次数多了,他身上却除了汗臭味,却不曾有脂粉香,心里便疑心他恐怕是去赌博了。 高门弟子,有这种爱好的不在少数。只姚仙仙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获得了如今安宁的好日子,岂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好日子成了镜花水月。 她大着胆子前去求见常氏,吞吞吐吐将自己的猜测跟常氏说了,隐约表达了自己的焦虑。 常氏跟晋王世子最近比姚仙仙还烦恼。 自夏景行被逼无路,放弃了身份姓氏,入赘商户的消息传了开来,虽然晋王不曾遭人白眼,但晋王世子却感受得到大家对于宁景世的微词,以致于好多人都不愿意跟宁景世同席。 常氏带着宁景兰出去,遭遇也类似。 许多官眷贵妇不愿意自己家女儿跟宁景兰同席,就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影响了自家女儿的婚事。 这使得晋王世子与世子妃常氏在最近的几场宴会上心情都颇为复杂,夫妻二人商量一番,觉得宁家兄妹俩来洛阳城也不少日子了,该亮相的也亮了,该带着他们俩结交的也结交了,只如今还无人开口表示:我家愿意与镇北侯府结亲。 索性他们也不必再白费功夫了。 宁景世最近沉迷于提高赌技,常与赵六切磋,对宴会兴趣也并不大,日子倒也过的逍遥……假如忽视他那一堆欠债的话。 姚仙仙前来求救,常氏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宁景世不跟着丈夫去赴宴。 她还安慰姚仙仙几句:「……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这些事情也寻常,想来姑娘也听说过的。阿宁玩心重,他房里的事儿你就多操些心。」 等到圣人要起三日后启驾南下的消息传了出来,胜意赌坊的二掌柜便亲自带个人上门讨帐,晋王世子这才傻了眼。 v第十一章[10.03] ——别院里的现银加起来还没宁景世输的多呢。 他匆匆请了晋王前来处理此事,晋王却觉得升斗小民在耍诈,令晋王府的一帮侍卫们将人丢出了王府别院。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赌坊里的伙计们都是爱财不爱命的,更何况内中还有别有用心的赵二掌柜,咬住了王府这块大肥肉,不发一笔横财哪里肯收手? 第二日王府别院门口便赌了个水泄不通,赵六带着人开始在王府别院门口静坐示威,又花了些银子让整个洛阳城里的乞丐都在传唱莲花落,内容正是用宁景世赌输了,晋王不但不肯替外孙付赌资,还将赌坊的人都丢门去为素材,进行了深度的艺术再加工,故事非常有看头。 虽未指名道姓,但等胜意赌坊的人在晋王府别院门口闹了几日之后,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晋王世子急的团团转,生怕下一回这莲花洛就开始点名带姓了。 赌坊要帐,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这么一大笔银子,大部分悄悄送到燕王手上,落到赵六口袋里的可也不少呢。 赵六跟了燕王鞍前马后,做官是没想着,就图个富贵日子,大笔的欠银对他来说真是比蚊子见血还兴奋。 到底这事儿还是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了镇北侯府里的公子赖了赌帐不还,让赌坊的人堵了其外祖家的正门。 很快这事儿便传到了圣人耳朵里,遂将晋王叫到了跟前去,好生训了一顿。 「……就这样儿的也能做世子?不怕将来把镇北侯府输个精光?」 晋王一把年纪,在今上面前讪讪的:「阿宁贪玩,都是那赌坊挑唆的,且这债务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他这里才在圣人面前辩解,胜意赌坊就将宁景世给一状子告到了洛阳府衙。当官的看到这被告,吓的立时就跑到了行宫来求见圣人。 胜意赌坊可是官府记录在册的,况且他们一没拘禁宁景世,二没押着他非赌不可,赵六还振振有词:「小人原还是劝着宁公子的,只他不听劝,非要玩,不止将身上的东西都抵押了,还在小人这里借了许多银子,听得他要走,小人如何不着急?」 他们可是做的正当生意,就是说破大天去,也没得赖帐的理。 圣人都被气乐了,「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外孙子!」 晋王气的面色铁青,「这帮狗胆包天的!」也不看看宁景世是什么人,就敢往上告! 圣人正好闲来无事,便决定亲自审一审这案子。 赵六听到行宫传召,揣好了那一沓借据,朝着夏景行挤眉弄眼:「大掌柜,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出气啊。万一我回不来,你可得让夏帐房给我祭两杯水酒。」 夏景行真是恨不得揍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他家媳妇儿。 特别是他这副市井无赖的光棍模样,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如今夏景行也分不清赵六是为着他不平,还是将宁景世当做了肥羊来宰,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归对他来说倒真是好事一桩。 赵六跟着宫使往行宫去了,这里夏景行便去寻燕王。 燕王听得赵六胆大包天,顿时笑了起来:「赵六这小子倒还是老毛病,光棍无赖做久了,再学不会正形的。正好我今日原本就约了兄弟们去向父皇请安,倒是赶巧了,去看出戏也好。」到时候若能推波助澜岂不更妙?! 洛阳行宫里,赵六跟着宫使到了景阳宫正殿,先时朝着圣人趴下去磕了个头,他既不知宫礼,又觉得自己的身份,索性装傻充愣,转头在殿内瞧见宁景世,还朝他打了个招呼:「宁公子——」 他上门要帐,宁景世原也没放在心上的。 镇北侯府一年也要让赌坊妓馆上门来个几次,少则三五回,多则十来回。既南平郡主都从来不责备他,宁景世便觉得舅父晋王世子也太抠门爱计较了些。 他压根没计算过自己到底欠了多少帐。 既然赌坊的人寻上门来,给他们便是了。 他在赌坊充大爷,又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儿,只当家里的银子堆山填海一般再是花用不尽的,反正也从来无人教他民生经济,自来出门吃酒喝茶,都有提着荷包的小厮付帐,他还当真有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 晋王这里气的要死,宁景世却跟赵六打招呼:「赵掌柜——」这一位的赌技他是真正服气的,还教了他两招,让他与别人赌的时候也小赢了几把。 只宁景世不同别个,他现在是一门心思要钻研赌技,跟别人赢几把就觉得索然无味,还是跟赵六过招比较带劲。 v第十二章[10.03] 那种屡败屡战的酣畅淋漓的感觉,真是从他学会赌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的。 圣人见得宁景世与这赌坊的掌柜还是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顿时瞪了晋王一眼:还不管管你的蠢外孙!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他倒是跟赌坊的人交情好。 还没开始审,燕王便与其余诸皇子来向今上请安,目睹了宁景世与赵六哥打招呼,心里也暗暗好笑。 ——赵六这小子真是越发出息了! 洛阳知府周正益抹了把额头的汗,顶着晋王恨不得杀人的眼神上前陈述案件,又有赵六怀里那一把借据呈上,宁景世也供认不讳,这是自己所立的借据,晋王一张老脸辣辣的烧,都快没地方搁了。 偏宁景世还道:「外祖父别恼!赵掌柜有不传秘技,等我再学个几日,以后在外面与人耍玩,定然将这些输了的都赢回来!」他觉得自己还能独挡一面,就算是输了些许银子,以后也能凭自己的赌技补回来,当真没放在心上的。 燕王在旁暗乐:三五万两之巨竟然也能当小钱一般,宁景世真是被堂姐与王叔越养越蠢,蠢的都不忍直视了! 案件很是清楚明白,在赵六巴巴的眼神下,宁景世一副「快点判了我也好回去切磋赌技」的迫切心情下,今上也没多做为难,判定晋王府要付给胜意赌坊这笔银子。 赵六恨不得当场蹦得七尺高,砰砰砰朝着今上磕了几个头,嘴里还咕叨:「来之前我说什么来着?圣人定然是青天再世,一定不会让小人失望的!等小人回去之后就找个书生现写个话本子来!」 晋王立刻想起了自己家别院门口那一群臭烘烘的乞丐,心里一口气哽住差点没上来。 燕王还体贴的亲自端了杯茶给晋王,在心里默默道:皇叔对不住啦!反正你家也不差银子! 圣人倒夸燕王,又单赏了他一套官窖新出的茶具,引的其余皇子们都艳羡不已——东西还寻常,大家都能想了法子弄了来,只为了这份体面。 晋王府出了大血,大部分进了燕王的口袋,还有小部分除了胜意赌坊的两位掌柜,便是其余管事护院伙计分了,人人都有份。可算是晋王爷掏钱让大家过了回年。 赵六领着赌坊里伙计护院一起喝酒的时候,便举杯高喊:「感谢晋王!」给予他们的好生活。 赌坊里的伙计护院们顿时笑成了一团。 二掌柜真是蔫坏蔫坏的。 宁景世可不如此想,还认定赵六是他平生知交,哪怕被一状告到了洛阳府也是如此。 等回了晋王府,宁景世被忍无可忍的晋王拍着桌子才吼了一声,说要禁他的足,他便梗着脖子道:「舅舅抠门也就罢了,没想到外公也这般抠门。在家里时,母亲从来不禁着我出去玩。」 正是年轻气盛的好时候,平日在家里又是被捧大的,宁景世今日也觉得丢脸不已。明明是极寻常的事情,平日他在外面欠了债,债主上门讨债,可都是顺顺利利结了银子就走的。 赵六之所以要将他告上官衙,还不是因着拿不到银子。 晋王头都大了,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小子这么蠢的?! 偏偏宁景世还不觉得自己蠢,只觉得晋王让他丢脸:以后还怎么进胜意赌坊与赵掌柜切磋技艺啊?! 夏景行回家之后,将此事跟夏芍药一讲,她顿时笑出声来:「晋王自己酿的苦果子,以后吃起来肯定特别有味。这才是第一口呢。」 因果共生,晋王年轻时候惯坏了女儿,有这结果一点也不奇怪。最重要的是,这才是个开端,宁景世可不比南平郡主,只在后宅晃悠,这一辈子要是不出错也就这样儿了。 外面的世界就是个广阔的天空,对于宁景世来说可不有无数的乐子嘛。 以后……需要晋王收拾烂摊子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 她抱着夏景行拿回来的银子数了一回,又与他商量:「咱们要给赵掌柜的送点礼以示谢意吗?」 赵六帮他们出了一口心头恶气,于情于理都应该谢谢他! 夏景行哪里肯说出赵六被宫使召入宫中之前说过的话,全力杜绝媳妇儿再有机会见赵六。就算是最近赌坊的帐本也是他带了回来给夏芍药看的,美其名曰:太过操劳,省得还要往外跑。 他自己隔了一日在明月楼置办了席面来酬谢赵六,这小子喝的酩酊大醉,还唠叨不休:「怎的我就没有大掌柜的好运气?当年我也流落街头来着,出老千被发现,被人打个半死,扔街上都快饿死了,也没个富家姑娘来救我……」 当真是怨念不已。 v第十三章[10.03] 夏景行:「……」兄弟醒醒,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赵六捶着桌子几乎要号啕大哭了:「招赘哪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啊?大掌柜你是撞了什么狗屎运了?」 夏景行唇边始浮上笑意来,这句话……还真是一句大实话! 赵六次日酒醒,便拉着夏景行要传授他赌技,神神秘秘将他拉进房间,又关好门窗,这才要开口授课:「这些招我都没教过宁景世,万一过得几个月殿下召了我加去,这里可就靠兄弟你了。!」 夏景行:到时候谁先去幽州,可真不一定呢! 赵六自小混迹市井,在赌场出老千也算得是他比较得意的生存技能之一,他还有溜门橇锁打探消息等各项技能,看在夏景行有个漂亮媳妇的份上,大方表示:大掌柜你想学什么我一定倾囊相授,但有一条,麻烦以后我对着你媳妇儿流口水的时候别憋着口气准备揍我! 夏景行立刻什么都不想学了:「我现在就想揍你!」 想当年他在宫里当伴读,看到宫女连头都不抬的,赵六这货是怎么练就了这种没脸没皮的境界的?! 赵六旁门左道会的不少,但真打起来,他肯定是挨揍的那一个,一见夏景行举起了拳头要揍人,立刻跟没骨头似的抱紧了夏景行的大腿不放:「别啊大掌柜!我打小就这毛病,看到漂亮姑娘就想凑上去说两句话,也没什么恶意……」见夏景行拳头都要落下来了,立刻改口:「就算是生的好的小郎君我看到了也想凑上去说两句话!」 夏景行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立刻将紧扒在他腿上的赵六撕了下来,「滚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赵六很委屈:「哪有这样对兄弟的?我可替你出了口恶气啊!」 「难道你自己没收银子?!」 「谈银子就伤感情了!」 「老子哪里跟你有感情了?」夏景行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怀着恨不得将赵六狠揍一顿的心情开始学赵六的看家本领。他算是想明白了,想端了赵六的饭碗,得先学会他赖以为生的技能。 赵六往日在燕王护卫里也常被众兄弟们取笑他是鸡鸣狗盗之徒,他自己豁达,不以自己的生存技能为耻,况且能逮着机会教出一个徒弟来,也算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因此这两人竟然一教一学,也算相得。 直到……某天夏芍药发现自己的钱匣子被橇了……但里面的银锭子一个都没少。 房里的丫环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管钥匙的素娥脸都吓白了。她在夏芍药房里当差多年,还从来没出过这种纰漏,在夏芍药面前认完了错,又亲自将钱匣子锁了起来。 第二天……钱匣子依旧被打开了。 ——这是房里进贼了?! 但哪有贼子打开了钱匣子竟然不拿银子的? 圣驾已经离开洛阳,晋王伴驾,宁景世宁景兰都跟着外祖父走了,短期内是没人来找她家里的麻烦了。夏芍药实在想不明白这钱匣子怎么会被打开。 素娥更是不知道如何解释了,钥匙她都贴身收着,万般小心的。 她锁钱匣子的时候都是仔细再仔细,谨慎再谨慎的。百思不得其解的素娥寻了把黄铜锁,一并锁在了钱匣子上。 哪知道改日前来正房服侍,钱匣子依旧开着,这次是两个锁都被打开了。 素娥:真是见了鬼了! 夏芍药心里也开始发毛,拽着准备出门的夏景行不让走,「夫君今日别走,留下来陪我一日?」 夏景行发现自己学赌博不在行,赵六教了无数遍,他都做不到。无奈之下,赵六只能将自己当做反面教材,在他面前出老千,教他学会观察出老千的手法,免得将来管理起赌场,遇上老千要赔。 不过夏景行觉得赵六别的技能还是挺管用的,这几日学的兴致勃勃。 「乖,我今日还有事呢,娘子不去花市吗?」 夏芍药立刻想到了可以去何家铺子里找何娉婷消磨一整日功夫。 v第十四章[10.03] 她将自己房里最近每日钱匣子都自动打开,管着钥匙的丫环又加了锁还是打开的事情当鬼故事讲给何娉婷听,何娉婷被吓出一身冷汗,还热情向她建议:「夏姐姐不如去护国寺请道静法师前来做场法事。大师佛法精深,再吓人的鬼怪也能被他给镇住了。」 「你怎么不建议我去道观里请个天师来捉妖呢?」 夏芍药虽然害怕归害怕,可也没到必须请人来做法事的地步。不然传出去人家还当夏家闹鬼了呢。 她原本想着将这事儿静悄悄的掩下来,哪知道第二日再醒来,就看到这次不止钱匣子,就连房里锁着的箱笼也通通被打开了,直吓的她尖叫一声,往夏景行怀里扑。 等夏景行弄清楚始末原委,顿时哭笑不得,「……忘了跟娘子说一声了,最近为夫跟着赵六学些小技能。咳咳……这不是学了橇锁,就……在家没事练练嘛。」哪知道吓着老婆了! 这不是赵六交待,练开锁呢还是要在夜间,摸黑开锁。 谁也没见过打着灯笼开别人家锁的人不是? 夏景行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夜视也是要早早练的,于是就将两人的卧房当做了初次练习的场地,摸黑进行练习,并且在不惊动丫环的前提下,学习摸黑开锁。 他都是半夜等夏芍药与丫环们都睡熟了,才爬起来练习一回的。 哪知道差点在家里引起恐慌。 「你又不准备作贼,练这个有什么用啊?」夏芍药恨的拿粉拳往他身上砸。 改日夏芍药遇上追问不休的何娉婷,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了。 「夏姐姐,你家里那只鬼捉住了没?」 夏芍药:「……」 「夏姐姐,你到底最后请的是道静大师还是道观里的天师啊?」 夏芍药:「……」 「夏姐姐,我大哥说捉妖这事儿好像是道观里的天师更拿手些呢……」 ——这是不但自己听过了,还将故事分享给了何大郎? 夏芍药就更不能讲家里这只「鬼」就是夏景行了。她深悔自己前两日害怕,就将这事告诉了何娉婷,没想到何娉婷比她还热心于捉鬼。 特别是等到何大郎顺脚过来,见到夏芍药还笑着关心道:「夏少东最近噩运缠身了?要不要我介绍个天师给你?」难得见到她害怕的模样,还当她天不怕地不怕呢。 不止是长安来洛阳的权贵们知道了镇北侯府的嫡子入赘商家,就连整个洛阳城里的商家们都听说了夏景行在长安城的劣迹斑斑,以及他最终顶着的恶名,还被侯府赶了出来。 一想到夏芍药将这样的男人当做宝,何大郎就满心不是滋味。 连继母房里的丫环都敢强奸,能是什么好货色? 说不上是替夏芍药可惜,还是觉得有点不舍。整个洛阳城不知道有多少少年郎君们都仰慕夏芍药的容貌,哪知道最后她却落得个这般结局,招赘的夫婿这般不堪。 因此,听到夏芍药房里闹鬼,何大郎的第一直觉便是这是夏景行的手笔。 如果夏家有内贼,除了夏景行还有谁? 他是不信因果轮回的,对神神鬼鬼的事情都不大相信。 可惜这话不能跟夏芍药直接讲出来,只能委婉表示:有需要一定开口。 若是能将夏景行揪出来,那就更好了。 夏芍药岂能跟何家兄妹客气,当日就从何家铺子里挖了个杭州前来洛阳城买花的客商,将自己家这两年新培育的芍药名品,各卖出去了十来盆,算是一解心头郁气。 何大郎&何娉婷:「……」 同情心这种东西,真的没必要给夏芍药!她一点也不需要这种东西! v第十五章[10.03] 夏芍药抢了何家的生意,还安慰何家兄妹:「我要是你们,就想办法延长花期,再多培育些新品种,不然就凭牡丹花的花期还不及我家的芍药花期长,以后铁定还是要被我抢生意的。」透着一股小人得志的味道。 何大郎眯了眯眼,轻笑:「反正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斗,日子还长着呢。」也不急于一时的输赢。 何娉婷被她这番安慰的话给气倒,之前她还好心安慰夏芍药来着,「夏姐姐倒是好涵养,私事跟生意场上的事情都能分开摆,妹妹见教了。」 原本她是真的同情夏芍药的。自圣驾离开洛阳城的当日,城中就传出了夏家女婿的身世,何娉婷当时还真有种上门去安慰夏芍药的冲动。后来忍了又忍,等她来自家花铺子里,也还和颜悦色,主动吩咐伙计上点心。 夏芍药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同情心的?! 夏景行原本性情方正,从小接受的是高门大户的严苛教育,无论是老镇北侯有感于儿子的风流无度,在长孙的教育上十分严苛,还是后来他在宫里做伴读,先生皆是本朝大儒,接受的都是精英式的教育,似赵六这般市井人物的生存智慧,还真是从来没机会接触。 赵六行事固然可厌,油嘴滑舌,既带着小人物的精明算计,又能软能硬,服软的时候一点脸面不要,恨不得把全身骨头都抽掉,硬起来敢跟晋王叫板,在行宫里被圣人审问都无所畏惧。 反倒正应了夏芍药那句:「……可不知道这些人平日瞧着是一副样子,遇见大事又是另外一番样子。」 还是媳妇儿有识人之明! 夏景行一旦从心里认同了赵六,就算平日瞧着他身上有诸多令人讨厌的小毛病,比如对他的媳妇儿垂涎三尺,深恨自己没有桃花运,但他跟赵六相处的倒也算融洽。 只夏芍药在他耳边念叨:「我怎么觉得赵六教坏了夫君?」大半夜爬起来学开锁什么的……真的是正人君子所为? 夏景行安慰她:「我也就是无聊,在家里练练,不会跑到别人家练的。娘子放心。」 夏芍药:怎么能放心呢? 夏景行就算是经历过了继母百般刁难逼迫,最后都没成为心思歹毒的儿郎,依旧善良正直,可是自从跟赵六厮混到一起,溜门橇锁也学的顺手了,会不会有一日学会在外面调戏女娘? 她深深的忧虑了! 况且如今夏景行在洛阳城也算得声名狼藉了。 晋王被赵六狠宰了一大笔银子,在圣人及诸皇子面前闹了个没脸,派人打听了一番胜意赌坊,却发现夏景行是这赌坊的大掌柜,心里气恼之至。 圣人才训斥过他,他自是不好明面上拿夏景行怎么样的,可宁景世的名声坏了,宁景兰也得了个傻子的名号,这些都与夏景行有关,于是临走之时,他安排了人手将夏景行的身世以及劣迹在洛阳城里散布了出去。什么逼—奸继母丫环,闹出人命,又被镇北侯逐出侯府,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混不下去了才凭着一张脸骗到了夏家少东,入赘夏家…… 这事儿很快就传扬开来。 洛阳城里的很多人不知道南平郡主与宁谦勾搭成奸,当初逼婚,逼死了夏景行的亲娘,没了前情,断章取义,夏景行便是个亲娘早逝不听教养,品性败坏的贵族郎君,从高处跌到了泥地里,最后全靠了一张脸吃饭。 不怪得何大郎如今有些可怜夏芍药,总觉得她遇人不淑,识人不明。与夏景行对媳妇儿的认识有着天壤之别。 就连吴家请客,夏芍药前去赴宴,吴家大奶奶在背人处也拉着她安慰:「外面的人如何说不要紧,你只须过好了自己的日子就好。只一条,将房里的丫环看紧些,银钱上也紧着些,他再想胡闹也有限的。还得瞧你面上,不敢胡来。你只腰杆子硬些,别让他哄了去就行。」语重心长,殷殷相嘱。 夏芍药起先还一头雾水,等明白过来吴大奶奶说的这是夏景行,顿时哭笑不得。 她拍拍吴大奶奶的手:「大奶奶放心,他不是这样人。」 她不说还好,这句话出来,吴大奶奶的担忧就更深了。 ——外间都传遍了,她还死不承认呢。 也是啊,谁愿意承认自己眼瞎,挑了个品性败坏被逐出家门的丈夫? 「反正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妹妹上点心,别被人哄了去就行。」心里暗叹,再聪慧能干的女子也能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何太太则对屡次抢了她家生意的夏芍药早就不满,坐了一座子的女眷,她还能开口:「男人在外面胡闹不要紧,顶要紧是不能心肠歹毒,就算是下人丫环也是条人命呢……」后面的话被何娉婷及时拦停住了:「娘,你吃菜,这道蜜汁桂花糯米藕你不是最喜欢嘛?」 一块蜜汁桂花糯米藕直接挟到了何太太面前,喂到了她嘴里,堵的何太太后半截话就没说出来,忙拿帕子掩了唇吃藕。 夏芍药朝着何娉婷点了点下巴,眉目带笑,浑似何太太这话说出来,方才难堪的不应该是她,而是何娉婷似的。 何娉婷气的瞪了她一眼:怎么就管不住自己,非要替这只白眼狼解围呢?! v第十六章[10.03] 就算她替夏芍药解了围,她也一定不会感激自己,相反,抢起她家生意来更是变本加厉! 她从来就没见过这等翻脸无情爱财如命的人。 可眼看着自家娘亲给她难堪,何娉婷又于心不忍。 就算是席间别府女眷睇一眼夏芍药,眼含打探好奇以及怜悯,她那笑模样儿也半点未变,依旧是红润润的脸蛋,玉白的肤色,和和气气与旁边的人闲话一句,再挟一箸菜来吃,从容不迫,一点也不受旁人的眼光影响。 何娉婷偷偷打量几回,都见她这模样,倒有些佩服起她来了。 如今洛阳城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可都知道了夏芍药的赘婿是个甚样货色了,这等于是晋王在临别之际送了夏芍药夫妻一份大礼,给了夏芍药一个大大的没脸,让整个洛阳城的体面人家都瞧不起夏景行,又来瞧夏芍药的笑话。 等到夏芍药去更衣的时候,何娉婷悄摸跟了过去,恨铁不成钢:「你可长点心吧!看不出来人家都瞧你的笑话?」 夏芍药倒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们瞧她们的稀罕,这与我何干?」 旁人瞧着她是笑话,她瞧着旁人未必不是笑话呢。 何娉婷气的跺脚,直朝她嚷嚷:「你是榆木疙瘩啊?这当口还跑出来赴宴?不会在家躲躲啊!」现在还在外面招摇,可不是上赶着让旁人当笑话看吗?也不知道多少人私下议论她的婚事,以及不堪的丈夫呢。 夏芍药掩口一笑:「我当我的笑话,何妹妹着急什么呢?」完全是调笑的口吻。 何娉婷倒给她这句话堵住了。 是啊,夏芍药成了笑话,作为对手的她不是应该拍手称快吗?可是为何她心里却这么难过呢,甚至觉得夏芍药这么高傲的人沦为旁人茶余饭口的谈资笑柄,让她忍不住扼腕叹息。 前几日被夏芍药抢了她家的生意,她还恨的咬牙切齿呢,一转头就开始心软了。 「算我多事行了吧?!」何娉婷那点同情的小心思似乎被夏芍药瞧出来了,她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扭头就要走,却被夏芍药伸手拉住了,她不耐烦:「做什么还不放开我?」 耳边却听得夏芍药柔声道:「多谢妹妹好心。你这般为着我,我心领了!」 这话多少安抚了些何娉婷内心的焦躁,她唇角微弯,扭头瞪了一眼:「以后抢我家生意的时候多想想我对你的好,高抬贵手就行了。」 夏芍药正色:「那可不行,生意场归生意场,私交归私交,两码事!」 「你……」 她很想说你就该当别人的笑柄,可是瞧着夏芍药那张玉雪一般的面孔,面上笑意十足,也不知是调侃还是认真,她后面的话反倒说不出来了。 也许,从内心深处来讲,她是很佩服夏芍药的。 以前不相识的时候总觉得兄长夸大其词,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等真正跟夏芍药交手,又逐渐熟悉起来,就会不知不觉间与她亲近起来,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对手,也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对手,也能从她身上学到许多为人处事的方法。 夏芍药,跟整个洛阳城的闺秀,总归是不一样的。 何娉婷叹一口气:「算了,你还是跟我一块儿出去吧。」好歹看着她们两个人在一处,旁人想要刺探什么也不好开口。就算是拿夏芍药当笑话瞧,也要顾忌一下她。 花会的何会长嫡长女,在闺秀圈子里也算是有些体面的。 何娉婷的好意,夏芍药心领了,果然此后的时间她便一直跟何娉婷在一处,吃完了席面,听了会戏,就坐着马车回去了。 自夏景行的事情在洛阳城传开之后,素娥近来一直贴身陪伴着夏芍药,生怕她想不开,或者在外面别的丫环照顾不周。 这会儿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家里,门房里的小厮跑了出来牵马车,夏芍药还随口问了一句:「姑爷可回来了?」 小厮面上带了些为难之色,「姑爷没回来,可是姑太太还有三老太爷带着人来了。说是……说是要见见姑爷……」 这些人来了好一会子,只家里没主子,夏芍药赴宴去了,夏景行出门去了,夏南天还在护国寺呢,又不好将这些人挡在大门口不让进,只能迎进正厅里。 夏芍药揉了揉额头,这会子觉得在吴家喝的桂花酒上了头,倒有几分难受了,又热又烦躁,「他们来做什么?这又关他们什么事儿了?」 那小厮没说,夏南星带着三叔公前来的时候,脖子昂的可高了,倒好似这次踏进娘家,是来主持正义的。 v第十七章[10.03] 夏芍药都到了家门口了,素娥扶着她要进家门,没想到她却又扭身回头,往马车上爬,吩咐小厮:「让华叔只上茶水就行,点心就免了,家里也不宽裕,饭也别管,我去接姑爷,几时回来不一定。就让他们等着吧。「她今日在席间看够了别人的嘴脸,这会儿一点也不想上来就跟人掐架,实在影响心情。反正家里没人,他们若觉得肚子不饿就在厅里待着吧。 华元正在厅里陪着众人,这会儿分不开身。小厮一吐舌头,笑着应了,心道:家里哪里就不宽裕到管待不了一顿茶饭了,原是姑娘恼这些人跑来寻事而已,华叔可算避过一顿罚了! 「姑娘走好,我一定悄悄儿将这话告诉了华叔。」守门的小厮恨不得挥着手绢送别自家主子,也好去给华元报信,让他放开手脚的干。」姑太太也真是的,许久没上门来,今儿却是跑来找事。「就连素来周全的素娥也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嘀咕一句。 兄长侄女可从来没薄待她,可有些人总是得陇望蜀。 夏芍药倒心情不错,上了马车靠在垫子上轻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想着往各自的怀里扒拉东西,这会儿瞧着都是正义之士,若是我扔点骨头过去,可不得打破了头的抢起来?!」 夏景行今日在赌坊,她索性遣了车夫往赌坊去了。 夏家正厅里,夏老三坐在上首,下面坐了许多夏南天的堂兄弟,一边还坐着夏南星。她今日是特意收拾过的,鬓角抿的一丝不乱,用的桂花头油还是二儿媳妇的孝敬,据说是吴家铺子里产的,味儿比她平日用着的可要好上许多。 孙氏的陪嫁还不错,寒向蓝蹭不到嫂子的嫁妆,近来上门提亲的男家多是家境一般的,她心里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享福的,似表姐夏芍药一般穿金戴银,唤奴唤婢,偏偏现实不如意,就天天在家里对着俩嫂子说酸话。 夏南星也替自己闺女抱屈,只觉得自己家闺女生的模样儿也不大差,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夏芍药瞧着模样儿生的绝好,还不是因着打扮的好。 做婆婆的心情不好,当人媳妇的日子过的就不畅意。 刘氏在夏南星面前服帖惯了,凡事听婆婆的调派,就算私底下有怨言也只敢回房跟寒向茂抱怨,可不敢捅到婆婆面前去。她如今又有孕在身,六月中旬分娩,这会儿只安心在房里养胎,家里事全交了出去,半点不沾手,乐得瞧孙氏与小姑子打擂台,三日两后晌的闹矛盾。 孙氏却不是软杮子,任由婆婆小姑捏在手心里。 寒向蓝想要从她那里多占些便宜回来,总不能够,碰过好几鼻子灰。但该孝敬婆婆的她也大方,昨儿就听得夏南星约了夏家族长族兄们今日要回娘家。 夏景行的身世劣迹在洛阳城公开之后,寒取便听到了风声,回来就跟夏南星提起了,「你那侄女,怪道当初成亲那样急,原来是捡了个品性不堪的成亲。若是嫁给了咱们家荣哥儿,何至于如今就成了整个洛阳城的大笑话了呢?」当初因着结亲不成而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是顺了过来。 夏南星也觉得可惜:「这丫头倔的跟什么似的,又哪里肯听人劝呢。」思来想去,总要给夏芍药一些教训,又正好弹压了夏景行,便亲自上夏家族长那里去说话了。 「侄女虽说是外嫁去,可也时时记挂娘家。三叔公作为族长,族里招了品性不堪的女婿上门,三叔公也该出来说句话儿啊!」 夏老三早就看夏芍药夫妇不顺眼了,好端端的闺女不出嫁,偏要招个赘婿进门,害他一番算盘鸡飞蛋打。且招来的是甚样人啊?倒将夏家名声都败坏掉了。 作为一族之长,夏老三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教育侄孙女与孙女婿一番的。 「你倒是个心好的,嫁出去这么些年,到底还是盼着娘家好的。」 有了夏老三这话,夏南星欢欢喜喜回了家,向寒取以及儿子们提起此事,语多愤慨:「芍药也太不听话了,当初亲事上不听话,如今跌了个大根头,可只能给人当笑话看了!」 孙氏听了这话,心里暗道婆婆这是在犯蠢。夏家父女再遭人笑,银子没少赚,旁人得罪了夏南天父女俩不要紧,婆婆往后难道就不指靠娘家了? 非要上赶着得罪娘家兄长与侄女,这不是犯蠢是在做什么?她若娘家有这样能干的兄长侄女,紧着笼络都嫌迟。 孙氏想着能劝便劝着些,拿了自己新买的一瓶子桂花油做由头,送到夏南星房里,说话也软和,「娘明儿要回娘家,我这里也没什么给舅舅表妹的,只给娘添些头油梳妆,娘明儿见着了舅舅跟表妹,也捎个好儿。」 她娘家父母攀了几次没攀上夏家,孙氏却觉得这是个水磨功夫,只要日子处久了,她与夏芍药若是处出情份来,也必然能沾些夏家的光。 只眼瞧着婆婆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罪兄长侄女,孙氏都恨不得将婆婆关家里,寒家与夏家的走动都让自己代劳了。只这许久两家都不来往,端午节夏家都没送了节礼来,孙氏心里便有些发凉,只盼着两家关系别再恶化下去了,到底是骨肉至亲,说不得以后修补修补也还能好生走动起来。 不过看夏南星这兴兴头头的样子,孙氏就觉得自己这纯属妄想。 果然夏南星第二日吃完了早饭就往夏老三家去了。 夏老三聚齐了族里的子侄,便率领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夏家老宅子。到的时候夏芍药与夏景行早都出了门。老管家华元带着丫环们扫呼这拨人。 原本也还上了两碟子点心茶水的,只到了中午没上饭,这些人便将厅里摆着的点心碟子都吃空了。 夏南星还吩咐华元:「怎的不摆饭?」 华元苦着脸道:「昨儿姑娘就吩咐下来,今日她要出门赴吴家的宴,姑爷中午也不回家,厨房里压根没备饭。」 夏南星脸一沉,便要发作,「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难道主子回来也不吃饭?」 v第十八章[10.03] 「姑太太也知道,家里人口简单,如今拢共只有姑娘跟姑爷两位主子,天气又热,买了菜肉也放不住,都是当天一大早厨房采买一天的量,今儿姑娘姑爷不在家吃饭,厨房就没备菜的。」 「难道你们就不吃饭了?」 其实华元这纯粹是推脱。上次夏南星来家里与夏南天大吵了一架,差点让夏南天旧疾犯了。华元心里就存着一口气,就算是拼着被姑娘回来责罚也不愿意好肉好菜的招待夏南星。 夏家厨房里哪里就如他所说的一般窘迫了呢。就连仆人们吃的都是肉菜大白馒头,天热还有解暑的绿豆汤水,两样点心充饥。夏家的仆人们福利却是极好的。 华元就更为难了:」只小的们吃的粗食,哪里好往主子们正厅摆?「夏南星想着,夏家仆人吃的也不差,族里这些人日子过的紧巴巴的,有些人吃的还未必比得上夏家仆人的伙食呢。便吩咐华元:」让厨房先将下面人的饭食端上来。「只是等真的端上来了,夏南星脸都没地儿搁了。 今儿厨房里端上来的可是棒子面菜糊糊,连个馒头也无,一人面前一碗,外加一小碟子腌的也不知道多久的酱菜,黑黢黢的让人无半点食欲。 夏家族里的人再想不到还能有这待遇,夏南天家里的仆人竟然吃的这些东西? 族里人不知道,但夏南星却是知道的,兄嫂向来不苛待下人,就算是夏芍药待下人也厚道,不然瞧瞧她身边贴身的大丫头,穿戴比寒向蓝还要体面。就算是院里的婆子小丫头,都穿戴干净整洁,气色极好。 这分明是华元弄鬼,故意给她难堪的。 可就算是知道华元给她难堪,她也没权利将华元逐出夏家,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了。 夏家同族的堂兄弟们也有真个端了棒子面糊糊喝两口的,饿的没招了实在忍不住了。昨儿听得今日要来夏南天家,各个都想着他家日子过的好,今儿必然是好酒大肉的吃喝,家里饭也没好生吃,只想着今日能饱餐一顿。 哪知道进了正厅等了一上午,饿的前胸贴着后脊梁骨了,还没等到主人家,点心盘子吃空了仆人也不再往上端,只能将凑着捧了碗去喝,好歹心里不慌。 夏南星与夏老三却咽不下这棒子面菜糊糊。特别是夏南星,被华元摆了一道,心里一口气憋着,哪里咽得下去这菜糊糊? 她若真端起碗来吃,岂不让这老仆在背地里笑掉了大牙? 以往两家还未交恶之时,夏南星哪次来了桌上摆的不是当季的果子点心,茶水饭菜都是换着花样,七碟八碗的摆了上来的? 出嫁这么多年,还是头回在娘家受这种羞辱。 但当着族里堂兄弟以及夏老三的面儿,夏南星到底不好开口揭破华元,好歹给自己留一份脸面。 夏芍药来了又走,已是下午了。 这会儿就算是棒子面菜糊糊也已经消化完了,桌上的点心碟子再也没加过,只茶水却是无限量供应的,沏的酽酽的茶来,肚里本来就没油水,喝下去就更饿了。 夏老三面上搁不住,底下子侄们也在埋怨,今儿在夏南天家白挨一天饿,连夏芍药跟夏景行的影子都没见过。 夏南星就更不用说了,早晨起来太兴奋,只喝了半碗粥,熬到现在肚里火烧火燎的饿,恨不得一气儿吞下去一只酱肘子,眼前都快冒金星了。 一行人等到了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这回华元得了门上小厮偷偷通传,就连棒子面菜糊糊也没有了。他自己借着上茅房顺道拐到厨房里去,大白馒头就酱肉,吃了个饱,又喝了一碗小米粥,吃的饱饱的才去前厅侍候着,再见到厅里这些人干坐着挨饿,心里舒服多了。 夏芍药拐到赌坊去接夏景行,今儿可没特意把将给涂黄了,她自己索性不进去了,只让车夫进去寻夏景行。 赵六一听便要跟着夏景行出来,」正好最近有些帐目要跟夏帐房交待一下。「夏景行剜一眼瞪一眼,都不能将这块紧紧贴上来的狗皮膏药给撕下来,只能自己大步迎了出来,赵六在后面跟着喊:」大掌柜等等我——「夏景行出了赌坊门,立刻便往夏家马车里钻。赵六紧随其后,也想跟着往上爬,被夏景行一脚踹了下去,差点跌个四仰八叉,」滚去前面坐!「得亏赵六身手灵活,才免得在赌坊门前出丑。」教了你看家本领,就这般对我?「他嘴里嘀嘀咕咕,人却往车辕上去坐了,也知道想要坐进马车里是不可能了。 夏芍药早隔着车帘瞧见了这一幕,只等夏景行上了马车便抿嘴而笑,方才在家门口的烦躁全都不见了。 旁人如何误解夏景行不要紧,只她知道他是个正直君子就好。 赵六隔着车壁向里面吆喝:」夏帐房,六哥今儿去你家蹭顿饭吃可好?「夏景行隔着车壁也恨不得用目光将这货给烧出两洞来,」二掌柜,不如明儿我请你去明月楼吃饭?」六什么哥啊也不怕风大把舌头给闪了?! 赵六可不管夏景行高不高兴,兀自兴高采烈:」明月楼有甚好吃的?只要花了银子就能吃到。我可是许多年都没吃过家里的饭了。」那种热热闹闹全家人聚在一起,摆了一桌子家常小菜的吃法。 夏芍药笑的眉眼弯弯:「去庄子里看看花,顺便让二掌柜尝尝咱们庄上的野味。「赵六在外面应了,夏景行还当庄上出什么事儿了,夏芍药才来赌坊接他:「可是庄上有事儿平叔处理不了了?」 夏芍药当着马车里素娥的面儿可不好意思动手,便撑着下巴一叹,颇有惆怅的架势:「家里被人堵着,全是长辈,我可不想回家去听人数落。索性就避到庄上去了。可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十天半月的不回家,长住在庄上吧?」 夏景行虽然不知道家里都堵着什么人,让她这么烦恼不回家。不过猜一猜也能知道个差不多。左不过是夏南星或者夏家族里那些人又上门来了。 他可真没觉得夏芍药会怕这些人怕到不敢回家,见她做出这番可怜模样,便也做出为她排忧解难的模样来,笑道:「不如这样,既然是长辈,咱们做小辈的也不好说什么。爹爹在护国寺住的也够久了,既然长辈上门来,娘子又不好理论,不如咱们今晚先在庄上住一夜,明儿大早就去请了爹爹回家。这些家事总要爹爹来处理的。」 v第十九章[10.03] 夏南天的旧疾已经完全好了,以后只要悉心保养便没什么大问题。 夏芍药这一年间往护国寺跑了无数趟,心心念念想让夏南天回家来。无奈老爷子清静日子过惯了,就不想回家来,生怕闺女把家里事儿再推给他来管。 父女俩有时候为这事儿讨论不休,夏景行都要笑出声来。 旁人家里大都恨不得掌权,也好往自己怀里捞些好处,夏家人口简单,父女俩都恨不得当甩手掌柜。到底是做爹的有手腕,只以养病为由推脱,夏芍药在家里也曾说过,「若是我有了孩儿,爹爹他不管也得管了。」深以不能将夏南天给赚回家打理生意为憾。 只孩子一事,总要顺其自然的好,强求不来的。 得着夏景行要去接夏南天回家这句话,夏芍药顿时笑靥如花,若非碍着素娥同乘一车,都恨不得在夏景行面上香一口,「还是夫君疼我!」 当晚,夏南星饥肠辘辘的回了家,吃了两碗鸡汤面,才觉得缓了过来。 跟着她前往夏南天家兴师问罪的夏家族人也跟她差不多。 寒取见她这模样,还笑:「你们这是将侄女儿跟侄女婿说的恼了,竟连饭食都不管了?」 儿媳妇们早被夏南星回来的时候给轰走了,她才吃饱了肚子靠在大迎枕上,肚里裹着一团火,「连人都没见着,哪里的饭?」 「表姐不在家?」寒向蓝可从来不曾有过在舅家饿肚子的记录,对亲娘今日的遭遇极为好奇。 提起这事儿夏南星就恨的牙根痒痒:「我们今儿去的时候听说是去吴家赴宴了,等到太阳落山了都还没回来。后来家里的小厮来传话,说是花圃里有事,直接从吴家去了庄上。」 他们一行人等了整一天,太阳落了山还没不见人影,都想着夏芍药夫妇总不可能不回家吧。只要等到了他们,先来两桌席面也是好的。哪知道都起了灯,再不回家都快要宵禁了,华元才搓着手从外面回来,面现尴尬:「姑娘跟姑爷直接从吴府往庄上去瞧花了,让人传话来今儿就不回来了。」 有人想着,要不就住下来,不信等不到人来。 但夏南星与夏老三肚里饥火烧的慌,想想再饿一夜可真就扛不住了,万一明儿还不回来,在华元这刁奴手里,再没饭吃可真要饿趴下了。便只能各自散了归家去。 寒向蓝顿时趴在夏南星身上直乐,「表姐这招真损!」虽然她对夏芍药又羡慕又嫉妒,但这事儿可太逗了。 夏南星在闺女脑袋上敲了一记:「说什么呢你?「寒向蓝立刻搂着她的胳膊撒娇,」我这是为娘饿肚子抱屈。「」这事儿可万不能给你嫂子们透露一点口风出来,知道吗?!「若让儿媳妇们知道她在娘家受此冷遇,她这当婆婆的往后可还怎么在儿媳妇们面前立得起来。 寒取倒是比较实际:」那就这么算了?「教训侄女儿跟侄女婿这事就算黄了? 夏南星哪里肯甘心,「今儿走的时候我都跟三叔公说好了,明儿还去守着,我就不信了他们能十天半月的不回家?「鉴于前一日受到的冷遇,饿了一天的肚子,第二日夏南星往娘家去的时候便在帕子里包了四块红豆枣泥糕,省得到时候饿肚子没东西垫。 夏家族里那些堂兄弟们也有在怀里揣了面饼子来的,夏老三揣的可是芝麻胡饼。 开弓没有回头箭,头一日来大家还觉得理直气壮,有无数条理由可以来教训一番夏景行。第二日却都是硬着头皮来的,好歹这事儿总得有个结论,就算是与小辈交锋,也得过过招,不然这饿岂不白挨了。 华元今儿依旧在厅里侍候着,只供茶水。 凡事总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夏芍药深知其理,当晚在庄子里吃了烤肉,第二日又跟着夏元平在田间地头转了一日,就今年各种芍药花的新品种培育讨论了一番,压根没有次日就接了夏南天回去的打算。 夏景行穿着短打跟着夏元平打下手,赵六原还当娇滴滴的富家千金是不下田的,见得她居然真下田来,还跟夏元平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对她倒信服了。 原还当她只有打算盘核帐这项技能,后来知道了她在生意场上也极为出色,整个洛阳花会的人都知道她与何会长家抢生意都赢了好几回。何会长倒是在花会说过:」后生可畏啊!「知情的人谁不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只如今何家生意琐事是交到何大郎手里的,何会长只管一小部分,他那外室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何会长大多时候在外室处陪着安胎。 整个洛阳花会的人都在瞧着夏家与何家龙虎斗,隔江观望,就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偏平日听说夏少东与何大姑娘多有来往,私交似乎也不错的样子,这就令人费解了。 继盘帐做生意之后,赵六又发现了夏芍药一门新技能,种芍药花。 他跟在夏景行身后,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夏芍药,初次见得真容,赵六觉得让人眼前一亮,魂魄都快要跟着飞了;见的次数多了,知道她小小年纪却有恁大本事,不知不觉间对着她的容貌流口水的次水便少了起来,倒对她又添了一层敬重。 顶门立户都是男子所为,偏夏芍药就能顶得起夏家的门户,容貌倾绝反倒成了其次,能力让许多男儿都自愧不如。 赵六原就有个毛病,看到容貌生的好的男女老幼,都喜欢上前去逗弄一番,说几句话。这原是他以前在市井是饿肚子时候落下的毛病,大抵那些容貌生的好的无论男女老幼,皆是生活顺遂安康,饱腹之辈,总归是对这样的人怀着隐秘的羡慕,想着自己若是有一日不为着衣食而愁,便是平生之福了。 后来跟着燕王,衣食自然不再发愁,又见识了燕王府的生活,眼界倒开阔了,以前觉得出彩的人物都做了寻常,但见到夏芍药仍是恨不得上前去与她多说两句话。 v第二十章[10.03] 他不以为耻,夏景行却深以为恨,独他这毛病忍受不了。 大家在芍药花田里一天,到了后半晌赵六便问:」咱们几时回城里?今儿不回去了吗?「视线所及,姹紫嫣红开遍,就连空气里都是花香味。 夏景行随口胡诌:」娘子说估计要在庄子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赵六哥若是忙,不如先回城里去?反正赌坊里也离不开你。「赵六可比他要大了六七岁,这声六哥倒也当得。」你哄我的吧?「 夏景行正正脸色:」我是夏家人,家里有事自然得跟着干活,难道还能跟着六哥去胡乱作耍?娘子可会不高兴的!「——夏帐房是那么凶的人吗? 赵六越发认定了夏景行在说谎,打定了主意就要跟着他们,「反正赌坊里还有管事的看着呢,出不了大岔子。不如我也在你家庄子上好生松快松快。」 直到了第三日上头,夏芍药说要去护国寺接夏南天,让夏正平给准备马车,夏正平便让庄上赶车的将自己平日回城的马车给收拾了出来,也要跟着去护国寺。 「我可是许久没见过老爷了,去接老爷回家,我也要去。」 赵六悄悄问夏景行:「大掌柜,你丈人凶不凶?」有钱人鼻孔朝天的不在少数,外间传言如何,都做不得准。 夏景行板起脸来吓他:「我丈人可凶了,看到你这副骨头轻过二两的就来气。」特别是对着他闺女流口水的,肯定不会喜欢。 赵六往他身后缩了缩,仍顽强跟着,「我……我就去瞧瞧。听说你丈人在护国寺住了一年了,被高僧大德感化,说不得这会儿身上戾气全消,慈眉善目了起来。」 这是……什么荒唐理由? 夏景行对赵六这块狗皮膏药都快绝望了,怎么就不能将他给撕下来呢? 夏南天一大早起来,先将自己院里的芍药花收拾一番,修修枯枝败叶,开败的花索性就剪了,瞧着也舒心。 才听得寺里的僧人做完了早课,他这里摆完了早饭,闺女便苦着脸寻了来,身后跟着一串人,从女婿到丫环还有老仆夏正平,身后还缀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瘦削精神。 「爹爹,你再不回家我也不回了,姑姑带着一帮人上门来理论,女儿有家难回,只好避到庄上去了,可庄上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来寻爹爹了。」 夏南天没想到自己离家日久,竟然教人欺到了闺女头上,「景行你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夏景行面有愧色:」都是我的不是……「 一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夏南天立刻便想透了,恐怕是夏南星与族里听得夏景行的身世以及长安城的风言风语,这才跑到家中借机生事的。 这些人便是长辈,自家闺女与女婿又都是小辈,也确实不好说话。 当日夏南天便辞别了道静法师,收拾东西跟着闺女回家了。 夏芍药好不容易将夏南天说动,便拉着夏南天上了自己的马车,将夏景行也赶了出去,准备跟老父亲好生亲近亲近。 夏南天倒是挽留了一回:」景行也坐这辆车嘛。「被夏芍药扬着笑脸拦住了:「爹爹,夫君要陪着赵二掌柜去后面跟平叔坐呢。」 等夏景行含怨带屈拖着赵六往后在马车上去了,夏南天才道:「这瘦削的年轻人是铺子里新请的掌柜?」 夏芍药掩唇笑,「赵六哥是燕王府护卫,咱们家哪请得动啊。他如今是燕王暗中开的赌坊里的二掌柜。」 夏南天犹记夏景行是做过燕王伴读的,他家与燕王府的护卫搭上关系,倒也不奇怪。没想到接下来闺女却扔了个炸雷给他:「爹爹怎的不问问赌坊里的大掌柜跟帐房是谁?」 「难道还能是你不成?」 夏芍药得意的笑:「教您老人家猜对啦!大掌柜是夫君,您亲闺女我就是帐房。不止是一个赌坊,但凡燕王府在洛阳城里所有的生意,如今都交给了夫君来打理,所有帐目都是我来核的!」 夏南天将闺女上下打量一番,「我闺女有这本事?还真没瞧出来!」眉眼间却已经溢满了笑意出来,「你也不怕核错了帐,被燕王责罚?「夏芍药倒好似被夏南天吓着一般,拍着胸口撒娇:」爹爹你吓死我了!燕王殿下还说了,年底还有银子分呢,瞧在银子份上我也不敢懈怠了!「她是古灵精怪的模样,分明就是得意,哪里是被吓着的模样。 夏南天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小丫头,跑到你爹面前弄鬼!」 夏芍药趁势偎依在他身上,满足的感叹:「爹爹,我可真是想你呀!」自芍药花期,铺里生意连着燕王府的产业,还有旁的杂事,足足有一个多月未曾去过护国寺了。 夏南天摸了下闺女的脑袋,「你都想了这么多辙了,爹爹这不是跟着你回家了嘛。躲得山中一年闲,可再躲不下去了。不然半夜都睡不安稳,」他这一年在护国寺养身体,倒不全然是为着躲清静,只是上次身体衰败,躺在床上半年,自己也被吓到了。其后人情冷暖,就连同胞的妹妹也来算计他,若非闺女能干,如今夏家成了什么样子可真不敢想。 经此一事,夏南天便觉得好生保养自己,才能给孩子们撑起一片天,再不敢对自己的身体马虎了。 v第二十一章[10.14] 夏芍药虽然每次嘴上说着想要他回家,倒真是不敢让他再操劳的。 父女俩静静相偎,只说些家常话儿,却不知道后面马车里,夏正平才知道夏南星带着族人回娘家堵着侄女儿,他也不准备回庄上去了,「好歹有事我这把老骨头也可以照应一二。老爷身子才好,可不敢再生气了。」 夏景行的事情他并非没听过,只当初这人是他派人照料的,两人也算相处日久,他眼睛看到的与传言不符,夏正平便不当一回事儿。这世间以讹传讹的事儿多了,保不齐夏景行的事儿名声就是这么坏掉的。 这两日没见到保兴,还问起他侍候的可是不好。夏景行最近在赌坊出入,保兴是个老实头,便让他留在家里了。 到得快午时了,两辆马车才到得夏府老宅子。 守门的小厮今儿一大早就又迎来了夏南星与夏老三他们,心里也感叹这些人固执,等不到自家主子还要连着三天都上门。第一天饿着肚子,第二天夏南星再让华元上饭,连棒子面也没有了。 华元只道:「每日的菜米银子都是在姑娘面前领了对牌现支的,姑娘昨晚就没回来,底下人的饭尚且做不得,哪里有银子招待客人?」 「难道你就没银子了?不能先垫上,回头让你主子回来补给你?」 华元可不准备做好人,理直气壮道:「哪有主人家来客,让老奴一个仆人自己掏银子待客的道理?」总归就是不肯招待 帮人了。 得亏这帮人都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一点干粮,就着茶水啃了。 第三日大家都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来的,干粮也准备着,只做出一个等不到人誓不回去的姿态来,实则内心都很疲惫:这是跑来教训人,人没教训着,自己先被教训了? 有几人心里已经隐隐生了退意,后悔跑这一趟了。 众人心思各异,眼瞧着到了近午,却听得门上小厮来报,夏南天带着闺女女婿回府了。 夏老三原本坐在上首椅上,闻言立刻起身往外去迎,一副恨不得立刻就将此事解决的派头,出了厅堂的门才想起来自己乃是长辈,理应等着晚辈前来拜见,只能悻悻折返,又坐回了椅子里。 夏南星及一帮堂兄弟们倒迎了出来,心头不免有些发虚。 他们敢来夏家教训夏芍药夫妇,原是想着夏南天不在家,长辈教训晚辈也是应当应份,夏芍药夫妇少不得要好酒好菜的招呼着,陪着笑脸吐些好处出来。难道还真要逼的侄女儿和离不成? 哪知道夏芍药搬了夏南天回家,顿时都坐不住了,嘴里的干饼子都开始硌嗓子,差点咽不下去。 夏南天大步而来,面色沉肃,见得自家妹妹以及这帮堂兄弟们,殊无笑意:「大家来我家里,可是有事?」 众人面面相窥,抬头瞧见跟在他身后的夏芍药夫妇,小夫妻俩还面带笑意朝着他们行了礼,顿觉这丫头蔫坏蔫坏的,心里又有了点底气:「咳咳,四哥才进了家门,咱们有事屋里说,屋里说。」 夏南天睨一眼众人,目光冷淡扫过夏南星,「这么多人,想来是大事了。」 夏南星许久没见兄长,原来亲密的兄妹关系没想到有一日能够走到这等地步,心中难免添了几分酸涩,又觉得自己这次是为着兄长侄女好,他们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可不能再被蒙蔽了,便挺了挺胸脯,跟着族里堂兄弟们一起进去了,只落后半步,到底也问了一句兄长的身体。 「哥哥这一向在山上住着,身子可好?」 夏南天冷哼一声:「若不是有人无事生非,我可不好好的在山上养着嘛,大老远跑回来难道何必这么辛苦?」 这是责备夏南星无事生非了。 夏南星听得这话,面皮紫涨,好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做妹妹的总归是为着哥哥跟侄女好,难道还真能害你们不成?」她自谓这次师出有名,娘家招回声名狼藉的侄女婿来,实是不该,总算抓到了夏芍药任性的把柄,一时半刻哪里肯舍得放开? 进得厅来,夏南天与族里三叔公打过招呼,他自己率先落座,其余人等便坐了下来,只夏芍药与夏景行夫妇缩在夏南天身后,做个小可怜模样儿。 赵六在末位忝得一位,偷偷打量夏芍药夫妇的神色,肚里暗笑:大掌柜跟夏帐房装的可真像! 好歹他也与这两位相处有日,几时见过他们夫妇俩这般胆小怕事畏缩不前的模样了? 满屋子里心思各异,只赵六一个看戏的人。 夏正平进来之后便与华元站在了一处,好给夏南天打气。 三叔公见得一屋子人都坐了下来,夏南天不吭声,这厅堂里他辈份最大,开口便道:「老四啊,外间传言,你家招的这女婿在长安城里被逐出了家门,做了败坏人伦的事儿,你怎么看?」 夏南天淡淡扫一眼厅堂里坐着的众人,「三叔也说了,这是外间传言,既然是传言,又何必当真呢?」 v第二十二章[10.14] 夏老三:「……」 「谣言止于智者,我这女婿自进了家门,顾家孝顺,想是外间传言有误。从来谣言止于智者,三叔这时候上门来,可是想提醒我?」 夏老三本来是以族长的身份出面来准备教训一番夏芍药夫妇 ,可不只是上门提醒。 他还记恨自己当初想好的,在夏南天病重之时如何瓜分这一房的产业,只夏芍药应对得当,又忙忙招赘入户,害他在族中大失脸面,不知道背后被多少人嚼舌头,族长的颜面都差点不保。 听得夏景行之事,再经夏南星撺掇,便来兴师问罪了。 「这事儿是你亲妹子所说,难道还能有假?家里招了品性败坏的女婿,难道我做为族长不应该出面吗?」 旁人的话就算是谣言,但你亲妹子的话总不会是假的吧? 夏南天目光再一次扫过夏南星,满带了寒意,」三叔有所不知,我这妹子早已与我家交恶,这一向都不来往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事儿,这我就不知道了。「夏南星蹭的站了起来:」哥哥你——「万没料到当着族叔与族中堂兄弟的面儿,夏南天会给她这么大的没脸。 她压下一口气来,到底还想着不能与兄长绝交了,就不信他会不记着兄妹之情,将声音放柔了求助于夏老三:「三叔你听听,我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他亲妹子,难道还能不盼着他好?侄女婿在外间名声都快臭大街了,这事儿但凡洛阳城里住着的,上至老人下至小孩,又有哪个不知道呢?我还不是为着娘家操碎了心,只恨没人理解我的这番苦心……」 夏老三这会儿便是个主持公道的长辈,「老四你这话说的也让你妹子伤心了。她打小跟着你过活,出嫁了这么多年心里也向着娘家的。家里招了品性不好的人进门,难道她就不该过问了?」 夏南星会示弱,夏芍药也不差,立刻便拉着夏南天的袖子掩了面哭起来:「爹爹你听听,姑姑这说的是什么话?夫君自成亲以来待极好,以前的事情在座的谁有亲眼见证了?单只听得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难道是要逼我和离不成?就为着外面的风言风雨,就要让我肚里这块肉跟他爹爹分开,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呐?!」 夏南天立时惊喜满面,「你这孩子,有了身子怎么也不早说?家也不敢回,还一路奔波劳累往护国寺去了!可怜见的,怀着身子也不安稳,被吓成了这般模样,快快坐下,一会儿等送完了客,爹爹便派人给你请大夫!」他自己反倒起身,将闺女使劲摁到了上首座中,「你如今可是家里的大功臣,这可是爹爹第一个孙儿,等孩子落了地,过满月定要大摆宴席请客。三叔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啊!「夏老三呐呐,」一……一定来。「不是在声讨侄孙女婿的人品问题吗怎么转眼间就离题八万里了? 夏南星原本还打着为兄长侄女好的旗子,一定要好好声讨弾压一番这侄女婿,顺带着让侄女儿看看她自己识人不明的后果。哪知道如今却成了兄长口中的恶人,吓的怀孕的侄女儿家也不敢回就往护国寺跑。」芍药有喜,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夏老三一听此言,心里便计较起来,果然夏南天说的没错,他家与这个妹子已经交恶,不然以前两家来往紧密,夏芍药身边可就夏南星一位女性长辈,有了身子第一时间恐怕就会告诉亲姑姑,何至于藏着掖着? 要知道夏南天这一脉只有女儿,先前还被族里逼着选个嗣子,只怕闺女有喜,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众人,他有后了。 夏芍药坐在上首,一手拉着夏南天,一手扯着夏景行,怯怯挤出一点泪来,」爹爹,难道你真的要听信人言,将夫君赶出家门去,让孩子落了地就没亲爹在身边?」 夏老三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们原本就想着来教训小辈一顿,也不是非要棒打鸳鸯。 夏芍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夏南天眼睛都瞪了起来,「谁敢让我孙子没爹,我跟谁没完!」也不管屋里众人的脸色,柔声哄闺女:「我儿别怕,爹爹在这里呢,谁也别怕!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夏南星肚里哼哼:你那闺女若真是个胆小的,还敢跟何会长家抢生意,连晋王府的外孙女都敢得罪? 反正她是一点也不信! 原来打小看到大的乖巧善解人意的侄女儿自从成了亲,可不就越来越厉害了?这难道不是夏景行的功劳? 夏南星心里再有多少猜测,原还想着要压压火,可是对上此刻恨不得将闺女捧在手上,含在口里的兄长,心里原还想着要压下去的火就又拱了起来,「哥哥你可别被这丫头骗了!她现在是为了救自己的情郎什么事情做不出?自从侄女婿进了门,这丫头都跟着学坏了。你再不教训教训侄女婿,指不定将来闺女都不听你的话,身边再养个白眼狼,哪有好日子过?」 夏芍药听得亲姑姑这话,目中忽滴下泪来,抽泣着拉了夏南天的手摇了摇,「爹爹,姑姑她怎么能这般污蔑我与夫君呢?」倒不见得是真伤心,只是替夏景行不值,心疼他身背污名。若非她阴差阳错救了他,后来又结成夫妻相处一年,如何能知道内情? 夏南天极少见着闺女伤心流泪,不论真假,这下可是真正心疼了,扭头就朝着夏南星吼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家里的事儿几时又轮得到你来多嘴!回你家里去,少来搀和我家里的事儿!」 当着满厅里的同族兄弟,夏南星再想不到兄长能出口赶人,当下眼里便贮满了泪,可惜她不是二八少女,哭起来惹人怜爱。兄长如今也不是小时候,见到她掉泪就心疼不已。如今兄长的全副心神可全在他亲闺女身上呢。 瞧他那副模样,闺女掉泪他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哪里还顾得上去瞧妹妹可有伤心? 夏南星只觉得满厅堂的人都在瞧她的笑族,扭身便往外走,「你家的事儿我再也不管了!」 华元跟着送了她出来,到底送了一句话给她:「姑奶奶若是不再管娘家的事儿,那可真是姑奶奶自己个儿的福气!」 夏南星不但被兄长赶了出来,就连老仆也给她没脸,也不顾帕子上先时兜过点心的点心渣子,捂着眼睛一气儿出得远子,才哭了起来。 寒家的婆子跟着她来,可没资格进正厅,便在门房里坐着,见得自家主子出来了,忙忙跟上,却也不敢多问一句。 夏家正厅里,夏老三见夏南天连同胞妹子都给没脸,便知道他这次是真的怒了。 v第二十三章[10.14] 以前他身子骨好的时候,夏家族中但凡有事,总要向他张张口,吃人嘴短,到底不敢逼夏南天太过。后来眼瞧着他病骨支离,是个要下世的光景了,这才敢欺上门来,如今夏南天身强骨健,也快有孙子了,也知道得罪了他讨不得好处,往后族里的事情少不得还要跟他张口 ,便挤出一丝笑来服个软,「老四才回来,身上也累着。我们这不是担心你这女婿坏了夏家的名声,这才上门来说道两句嘛!」 夏南天可不是好拿捏的,他如今可不似去年,躺在病床上被人逼到眼前了,似笑非笑道:「我自己挑的女婿,自然相信他是个好孩子!三叔若是觉得景行败坏了夏家的名声,不如就将我这一支剔出族去,以后他要出门,要丢也是丢的我夏南天的脸,与在座各位可不相干!」 ——将夏南天剔出族去,以后族里有事儿要找谁去要钱去? 不止夏老三慌了,就连座中其余夏家族人也慌了。 「这是说什么话呢,你挑的女婿我们自然……自然是相信的!要除族这事儿,以后休得再提。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呢?!「这些人在夏家挨了三天饿,这会儿也有脸破厚的想着,马上要到了摆饭的时候,夏南天既然回来,必然是要招呼大家吃饭的,到时候饭桌上喝几杯,天大的矛盾也烟消云散了。 「四哥别恼,不如咱们摆了酒来跟三叔喝几杯,甚个事儿都过去了。」 夏南天却扶起闺女来,朝他道:「十一弟若要请我喝酒还得改日,今儿家里有事,就不留客了!华元,送客,再派人往街上去请擅妇科的大夫来家里看诊!「夏十一傻了眼:他原是想着在四哥家里蹭顿饭吃,怎的……到头来成了他要请客了? 夏老三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三日饿是白挨了,夏南天摆明了要护着女婿,且他闺女又有了身孕,往后就更不好以承嗣来拿捏这一房了。若是逼的紧了,夏南天万一要脱离族里,就更不好了。 谈什么教训夏景行啊,可不是他们受教了?! 再待下去夏南天也不会摆了酒肉来待客,夏老三只得起身道:」老四既是家里忙着,我们这便回去了,回头有事儿招呼一声。「到时候老四家里这满月酒喝起来,味儿大约是酸的罢,哪里就能喝出高兴来? 夏南天站在厅里,半步都没迈出去,只遣了老仆送客。 待得众人都走了,他满面喜意顿时压也压不住了,见得夏芍药也坐了起来,忙忙又将她按坐了下来,「好闺女,你可别乱动,今儿坐了一路的车。要不要回房里去歇一歇?告诉爹爹,可真是有喜了?我好让华元去请大夫……」 他心里也想着,保不齐这是闺女为了赶这帮人走的借口,可又盼着她真喜了,他也算是有后了。 夏芍药原本是随口拿来哄夏家族人的,用意大约跟旁人家娶了媳妇儿进门,很快就有了身孕类似——都为夏家开枝散叶了,你们还要赶人,拆散人家父子,人干事? 这会儿见夏南天这般惊喜忐忑的模样,夏景行与她坐卧在一处,也未察出异状,夫妇两个面面相窥,都显出愧疚之意来,哪知道一旁侍候的素娥忽小声道:「姑娘……好像这个月晚了半月了……」 夏芍药抬头去看,见这丫头已经羞的满面通红,她自己还懵懂着,夏南天是做过父亲的,已经一叠声催华元了:」快去请大夫——」 也怨不得素娥,她一个未嫁的丫头,自夏芍药嫁了之后,其实也不懂,只后来想着总归要侍候夏芍药,这一个平日又风风火火,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走动,铺子里庄上,如今又加了燕王府的产业,万一她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就不好了。 所以最近她才跟家里年老生育过的婆子打听,那些婆子听得是为着侍候姑娘来问的,俱都倾囊相授,不止连有没有怀孕这等事情讲过了,就连生了孩子如何照料都各自讲了,听的素娥头昏眼花,只恨不得拿枝笔来细细记下。 到最后她也只记着月事晚了,早晨要吐大约就有了。 这三个月她是一直盯着呢,这个月却晚了半月,夏芍药又忙的脚不沾地,素娥日日清晨盯着夏芍药,就盼着她吐,她却天天胃口极佳,早饭吃的香甜,一点也没有要吐的动静,素娥便不敢贸然行动了。 夏南天这会儿瞧素娥的眼神,充满了赞赏:「若是回头你主子真有喜了,老爷给你包个大红封!」 夏芍药也盼着自己有喜,夏南天就不必再往护国寺跑了,冷冷清清的寺院有什么可住的?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过日子才重要呢。 「好丫头,若回头你主子我真有喜了,姑娘我给你包个大红封!」 夏景行也来凑趣:「姑爷我也给你包个大红封!」 夏芍药顿时捧腹:」大夫还没来,素娥倒赚了三份红封了!「素娥说的时候原本还忐忑,怕万一没有,让主子空欢喜一场,这会儿倒也不怕了,还双手合十念了声佛,保佑她得着红封。 夏南天跟夏景行顿时都笑了起来,等华元派人请来的妇科圣手孙大夫来了,夏芍药已被父亲丈夫强硬安排到了思萱堂卧房里躺着了。 她自己全力反抗:「万一没有呢?躺着倒好似我生病 一般!「被夏南天在额头上弹了一下:「不许瞎说!」 孙大夫隔着丝帕把脉,房里夏南天翁婿两个都屏声静气,生怕打搅了孙大夫的判断,等到他缩回了手,笑道:「恭喜恭喜,府上姑娘是有喜了,只日子尚浅,还须小心注意着。」 翁婿两个顿时展颜欢笑,夏南天催促华元去给孙大夫准备红封,又陪着孙大夫去外间厅里开保胎的方子,夏景行却撩起帐子,拉住了夏芍药的手,没头没脑在她脸上亲了几记,又傻呼呼对着她笑。 他这副傻模样,可与平日判若两人,直让房里还侍候着的丫环们红着脸偷笑着退下去了。 夏芍药有喜,最高兴的莫过于夏南天与夏景行了。 夏南天送走了孙大夫,回头就亲自去问夏芍药,「我儿想吃些什么,爹爹让人给你买了来。不拘山上的还是海里的,只要有你想吃的。」又笑:「当初你娘怀着你在肚里就是个乖宝宝,她也是一直不吐不呕,顺顺当当就生下了你。这个孩子可见也是个懂事的!「还在肚里哪里就能看出来懂不懂事了? v第二十四章[10.14] 夏芍药只觉得自家爹爹这是高兴傻了,旁边这个拉着她手的傻子也跟着应和:」娘子这么懂事体贴,生下的孩儿一定跟娘子一样聪明伶俐!「这话颇得夏南天欢心,谁夸他闺女他就高兴,这次是连闺女孙儿一起夸了,那就更高兴了,看着这个女婿目光里都透着说不出的慈爱,」景行以后就辛苦些,孕中妇人性子多变,你多担待些!「夏景行哪有不说好的:「我一定照顾好娘子!」 赵六听得夏景行要当爹了,倒喜的比自个儿当爹还高兴,晚上夏家摆宴,他灌了几杯黄汤便腆着脸要给孩子当干爹:「大掌柜,这事儿你一定要应了我!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万一哪日上了战场,回头连个记挂我的人都没有,好歹收个干儿子或者干闺女……」 圣上沉醉于太平盛事,赵六却是跟着燕王在幽州呆过的,他更被派往边境去探听消息。 赵六别的本事没有,最擅于从蛛丝蚂迹得出自己的结论,他又心细,比之别的探子都可靠,只手头上功夫不行,被燕王身边一帮护卫们时时拎出来操练,苦不堪言。 辽国与大齐战争实是一触即发,赵六也清楚自己在洛阳城的安逸日子极为短暂,不定哪日就会接到燕王传召,因此这才行事越发随心顺意,有酒尽欢。 夏南天倒不知道即将会有战事,与赵六打个照面便能瞧出这小子深浅来,见自家女婿皱着眉头不太愿意,便哈哈大笑:「要做我家孙儿的干爹,除了问问他亲爹,倒好问问他爷爷的意见呢。」 赵六立刻顺杆爬,满口夏叔叫个不停,又敬了夏南天三杯酒,夏南天便应了下来:「这事儿我同意了!「夏景行很想告诉岳丈:这货瞧着您闺女口水流了一地啊亲爹!您这才叫引狼入室! 不过鉴于目前这种情况,他家岳丈大人心情极好,与赵六连着干了好几杯,二人又同是在市井摸爬滚打过的,赵六投其所好,这一老一少竟然也聊的火热,独留夏景行默默的坐了一会,便回后院看老婆去了。 他抚着老婆的肚子十分幽怨:」孩子还没出世,就被爹爹给应了个干爹回来,我这亲爹往哪放?「夏芍药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才吃过了鸡汤面躺着,听得他这话直乐:」亲爹是亲爹,干爹是干爹,夫君也别想不开。「问清楚了夏南天答应的原来是赵六,别的倒不担心,只担心一样:」这干爹挂名就好了吧?别万一将来孩子落了地,跟赵六哥亲近起来,万一孩子跟他学坏了可怎么办?「赵六那些弯弯绕,全是市井里学来的油滑本领,夏景行跟他学了些日子,夏芍药都觉得夫君被带坏了,若是个小娃儿跟着他学几日,还不得反了天去? 孩子还没落地,夫妻俩倒先愁起来了! 夏芍药有喜,家里的生意夏南天便不再让她沾手,自己接了过来,又重新出现在了洛阳城的商场里。 铺子里庄上,夏南天是跑熟了的。只燕王府的产业却也被夏景行接了过来,夏南天为着体贴闺女,女婿帐务上不精,只能自己出马了。 夏景行见识过了夏南天核帐的本领,这次是真恨不得跪在他面前喊一声:亲爹啊您这是怎么练成的?! 原本燕王府各处铺子酒楼的掌柜经过夏芍药盘帐之后,就对她小心有加,帐面上再不敢糊弄她了,听得她怀孕,立刻奔走相告,只觉得头上去了一座大山,哪知道来了个夏芍药亲爹,因着是给王府做帐,夏南天就盯的更细了,许多夏芍药注意不到的小细节,都被他全挑了出来,扔到了掌柜面前。 譬如同样的酒,去年酿的跟前年酿的酒价就不一样,这其中跟粮食的价格有关。 前年年成不大好,粮食贵,酿酒的原料贵,酒价就跟着上涨;去年年成好,粮食丰收,原料易得,同样的酒价格就便宜许多。 但燕王府的酒楼里掌柜送来的帐本上,今年收来的去年酿的酒就跟前年酿的一个价格, 」我倒不知道去年前年酿的酒倒是同个价了,若是让你家主子知道掌柜的自己贴钱给他购酒,恐怕夜里都要笑醒了!」 夏南天这一问,醉云居掌柜的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燕王名下醉云居这处私产,以出各种酒类而闻名,不止收购外面的酒,醉云居后院也有酒坊,专酿各类药酒或者果酒。 只果酒量少,就算是葡萄酒也只得几瓮,大部分是从盛产葡萄的河东地区收购而来,再行售卖。 而大齐的葡萄酿酒术还是从西域传来,从禁中流传出来的。后来许多地方开始种植葡萄,军中又多喜此酒,葡萄酒便风靡全国。 果酒原料不多,不够售卖,而醉云居除了米酒,药酒以及节令酒,还有香料酒等。 米酒分为清酒与浊酒,皆是粮食发酵而成,浊酒酿造时间短,成熟期快,口味偏甜,酒味偏淡,不分男女老幼皆可饮几杯,每日出货量大。而清酒酿造时间长,酒度较高,甜度偏低,酒液清澈,多是男子喜饮,价格也更高些。 而药酒以及香料酒等大部分酒都以米酒为酒基,串入动植物药材或香料再行加工。 夏南天这一句等于是把醉云居老板的黑帐给揭开了,这却是夏芍药没查出来的。 夏芍药对花市各家的花价格极熟,最熟的要数她家对门何家的牡丹花价格了。两家花期相连,利益相争,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至于其余百货物价,她自然比不上夏南天。各处铺子里帐面能核出来,太大问题的也揪出了几处,只到底经验阅历不够,还是让醉云居的掌柜在她眼皮子底下弄鬼了。 掌柜的被夏南天一句话吓的软倒在地,夏景行便上前去提溜了掌柜的,令伙计将其锁拿,等到夏南天半月之内核算了醉云居三年内的帐务,岳婿俩都被掌柜的贪污能力人震憾了。 「这事儿一定要报给殿下知道!」 夏景行亲自带着醉云居的伙计将掌柜的家里清查一遍,抄出上万两家私,另有各种器具皮毛家私,以及掌柜家里妻妾女儿身上绫罗首饰,皆是值钱物事。 这大掌柜原就是燕王府里的奴仆,夏景行索性与赵六商量,赌坊里挑了几名护院,由别院的一名管事押着掌柜一家子连同帐本一起送往幽州燕王府了,由得燕王去发落。 夏南天做完了这桩事,翁婿俩再往燕王府各处产业去巡查,那些掌柜的便战战兢兢,生怕让夏南天查出些什么来。有那机灵的,原来还能瞒得住夏芍药的,自己便私下里将早前吞下去的又吐了出来,悄悄儿补了回去。 夏南天原本打的就是杀鸡儆猴的主意,见这招不错,再有些小错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v第二十五章[10.14]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掌柜的给燕王府打理产业,总要过手沾点油,一点捞不着也不是用人之道,只心别太狠就心。 他忙了大半个月,再去自家花铺子里,铺里掌柜便道:「老爷许久不来,对门才送的解暑的绿荷包子过来,老爷尝一口?」 何娉婷自夏芍药养胎,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夏芍药月份还小,又不曾四处宣扬,也就家里人以及当了干爹三不五时便要往夏家门上拎些吃食,顺便再蹭顿饭,跟夏南天喝杯酒的赵六知道。 何娉婷数日不见夏芍药,便让人往对门送一屉点心过去,伙计回来只拿着个空了的笼屉,却半点没打听出来。 ——夏家铺子里掌柜也不知道少东家有喜,只知道老东家从护国寺回来了,重新接手家里的生意 。 刘掌柜的还高兴的差点笑出泪花来:「老东家总算是全好了,以后咱们跟着老东家心里也有底了。」 少东家能干是能干,只刘掌柜跟着夏南天半辈子,主仆情深,到底还是更喜欢跟着老东家。 接二连三收到对门何家铺子里的点心,刘掌柜的便心里暗笑:往日他家少东家去对门蹭点心吃,对门从上到下就没一个脸展的,如今他家少东家在家呆着不出门,对门何大姑娘这是又坐不住了? 夏南天吃着何家铺子里送来的绿荷包子,只觉味儿清新,还觉好奇:「何家几时与咱们铺子里交好了?」 他回来之后,见得对门茶楼改成了花铺子,还特意问过一句,得知是何家的铺子,只当这是自己病后,何家想要侵吞抢夺夏家生意之故,这才欺上门来,将牡丹花铺子开到了自己家对门。 到底难为了自家闺女,可怜她小小年纪,当初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家里生意竟然也让她给撑了下来,愈想就愈心疼。 刘掌柜想想两家你争我抢的生意,看着好似私交好吧,但少东家与何家抢起生意从来不手软,难道是……对门何家示弱? ——少东家常厚着脸皮跑到对门去蹭点心吃这么掉价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老东家了! 况且两家还真算不上私交好,想了想只能艰难的形容一回:「这不是……最近何家牡丹花期大部分也过了,咱们家芍药还在买,擂台今年是打不起来了,大约……是来示弱的吧?」中场休息给对方送笼点心以维持大面上的和谐友好,也只能算面儿情了吧? 夏南天一想,果然有理。 再去花会会馆,与何老爷打了个照面,一年不见,何老爷心里便咒:这老王八竟然还没死,瞧着精神倒愈加健旺了! 面上却笑的亲切:「许久未见,夏老弟这一向身子骨可是大好了?」 夏南天看过了今年夏家的帐本,收入大好,又听刘掌柜提起自家闺女抢了何家不少生意,心里得意,只觉得自己就算是只生个闺女,可何家儿子闺女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个闺女能干,唇角便翘了起来:「多谢何老爷记挂着,这不是闺女操持着家里的生意,让我甚事也不操心,好生将养了一年多,这就缓过来了嘛。」 瞧瞧你生的好儿子,如今你可也不敢撒手呢! 夏南天这句话可真戳着何老爷的痛脚了,他倒是想撒手做个大老爷,将家里生意交给儿子打理,自己也好歇一歇。只外室挺着大肚子死活不愿意,一听他要将家里生意全交了给何大郎,便抱着肚子垂泪,「可怜我两个闺女都送了人,是指望不上了。如今肚里这个若是个儿子,家里产业全给了他兄长,将来不要求着他兄长从手缝里漏一点出来给他?这般可怜还不如不生呢。」 何大老爷安慰外室:「大郎哪里是那等狠心的人,前几日他还托人给二姐儿跟三姐儿捎东西呢,说是怕她们受委屈,有信儿一准就传了回来。这个若是个小弟弟,他只有欢喜的,哪里就会苛待小的了?「外室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只觉得自己多少年水磨功夫,不但一对闺女赔了进去,到头来还是个外宅,连何家大宅子的门都踩不进去一步。肚里这个祖宅里不认,就连祖谱也上不了,何大郎现在能对她生的俩闺女关心,那是因为这俩闺女肩负着替何家牵线搭桥的重任。 肚里这个若是个儿子,可是来分家产的,他能认才怪! 若有一日自己的俩闺女成了没用的弃子,看看何大郎还会不会认这两个妹妹? 只何老爷这个长子是得用的,以后要继承整个何家,平日又在何老爷面前毕恭毕敬,她若是贸然说什么坏话,让何老爷心里起疑,可就得不偿失了。」我也盼着大郎能待肚里这个小的好一些。「外室哭了半日也乏了,抱着大肚子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将自己身边一个姿色不错的丫头给了何老爷,」让银虹去服侍爷歇着,我也累了。「赶了他与丫环去睡。 银虹倒是外室自怀孕之后,专门从外面买了回来,替何老爷准备的。 她这是怕自己一时笼络不住何老爷,总要买个人回来绊住何老爷的脚的,倒好似在何夫人面上扇了一耳朵:瞧瞧,就算我有了身子,老爷可也不常回大宅子歇着。 却不曾想过,此举让何大郎如何作想。 夏南天病后初次去花会会馆,便被何老爷捉了与同行去饮酒,席间觥筹交错,一团和气,只各人肚里如何,却不得而知了。 他们这里老的在酒桌上打擂台,何娉婷却是许久未曾见过夏芍药,在何大郎面前嘀咕了许久,何大郎便安慰她:」当初夏芍药接管夏家生意,也是逼不得已,夏老爷病重,她若不接手,夏家可不得败落?如今夏老爷好了,她自然是回后宅去了。「何娉婷心里失落不已。她开铺子也只是为着跟夏芍药一争高下,后来虽有败绩,到底眼界开阔了,不似旧日只在闺阁间,对谁也不服,但又不喜闺中小娘子们,只觉得她们一个个柔顺的不可思议,脑子里想的与她全然不同。 好不容易碰见个对手夏芍药,才让她觉得生活中多了许多趣味。 正干的起劲,对手却撤了,哪有这般差劲的人? v第二十六章[10.14] 遣了伙计往夏家铺子里送了好几回点心都没打听出什么来,她疑心夏芍药是不是病了,索性自己乘车往夏家去了,也不先送帖子过去,到了门上才让夏家守门的厮通传。 夏芍药听得何娉婷上门来,还笑:「坏了坏了,这丫头打上门来了!」让素娥去安排茶点,自己要亲自去迎。 丁香要去扶她,被她拦住了,「我难道就是纸糊的人啊?这些日子只在家里养着骨头都快睡散了。孙大夫不也说让我正常走动即可嘛,只爹爹跟夫君也太过小心了,我这哪里是怀着孩子啊?分明是肚里揣个宝贝,孩子还没落地,倒比我还金贵了!」 她平日再不这样叨叨的,只这几日被父亲夫君圈在家里,给圈的心浮气躁。 秋碧掩唇笑:「姑娘肚里揣的可不是个宝贝嘛?!「与榴花使眼色,让她哄哄。 榴花便将丁香扯到自己身后,要撸袖子:「何家姑娘既然打上门来,姑娘身子不便,我就打个头阵罢。」她腕上镯子叮叮当当金的银的一起响,夏芍药倒撑不住笑了:「知道的是说你去应战,不知道的还当你去卖镯子呢,你且省省罢。」 自己也觉得自己最近是积了满腹的怨气,就是因着不出门憋出来的火气。 何家的马车一路驶进了内院,在二门上停了下来,夏芍药也在榴花秋碧的陪同下站在二门口迎她,二人大半月没见,夏芍药自己尚不觉得,何娉婷却已觉出不同来。」夏姐姐,大半个月不见,怎的我瞧着你畏畏缩缩起来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夏芍药一回,果然如此,她最近走路被丫环提醒,就怕步子迈的太大,吃饭被丫环各种关怀,就连睡着了翻个身,夏景行也要问一句:「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似乎生怕她出一点问题。 她自己倒吃的好睡的好,一点也没孕吐的迹象,但旁人日日在耳边提醒十遍,写个字怕劳累伤神,拈个针怕伤了眼睛,走两步就怕累着,吃的少了便要问是不是不合口要吐……烦不胜烦。被人频繁的提醒之后,她自己也渐渐疑心自己是不是行动太过迅速,没顾着肚里孩子。 瞧在何娉婷眼中,可不就是小心太过,畏畏缩缩了起来。 「你来的正好,我这些丫头们最近烦的人头疼,咱们去喝茶吃点心,坐着说会子话。」 何娉婷原还当她是不是这一向不舒服,病着才不往铺子里去的。见她吃起东西来胃口极佳,面色红润,拉着她打量了一回,得出个结论:「我知道了,夏姐姐这一向在家不出门,是在养膘吧?我瞧着倒胖了一圈了。」 夏芍药摸摸自己的脸,果然肉感十足,顿时有大哭的冲动,她最近胃口极佳,况且夏南天与夏景行出门,每日总要变着法儿的从外面带些吃食回来,带了羊肉索饼来,还要加个菊花素饼,有了五色饼,还要带道鹅掌酢回来,加上夏家厨房里汤水点心面食菜品,夏家翁婿俩是变着花样的投喂,夏芍药不胖起来才怪。 家里丫环见她大受打击的模样,齐齐将鄙视的眼视投给了何娉婷,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姑娘哪里胖了?明明跟以前一样。」 夏芍药还当自己最近是身子有点发肿,衣服上了身都有点紧了,教何娉婷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不是最近贪嘴太过,日子过的安逸之故? 何娉婷才要再说,素娥已经亲自端了点心过来,又吩咐了丁香去沏茶水,还往夏芍药面前端了碗蛋花蒸虾球,「才起锅的,厨房紧着送了来,姑娘不是想吃吗?」 「还吃?「 夏芍药在何娉婷的目光注视之下,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何妹妹快吃,这可是特意为你做的。「何娉婷大觉奇怪,这可不是平日的夏芍药,再瞧见东次见罗汉床上摆着的小衣服,顿时悟了:「姐姐可是要做娘了?「也只有此事才能解释得通她为何在家里待着贴膘,不再往铺子里去了。 一个小娃儿轻易就化解了何娉婷的怨气,瞧着她的肚子猜测这孩子,「若是生的像夏姐姐,可不得是个漂亮的小娃儿。」往日再不服气夏芍药,对此人又喜又恨,都抵不上对她肚里小娃儿的畅想。 夏芍药在家里圈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跟她聊天的,顿时大吐苦水:」漂亮不漂亮不知道,我只盼着这日子过些过。自有了它,我倒不能出门了,铺子里的事儿也被爹爹接过去了,就连逛街也不行了,这不是要闷死我嘛。妹妹如今铺子里事儿少了,不如有空就来陪陪我?」 何家的牡丹也过了季了,何太太又日日在她耳边念叨何家兄妹俩的亲事,好歹做兄长的没订下来,做妹子的却不好耽搁。 何娉婷开了铺子,日日往外面跑,想到日后要是成了亲,一辈子就要被圈在四方院子里,围着婆婆丈夫子女打转,只觉不寒而栗,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吐口同意的,借口也是现成的,「我若是先订了亲出嫁了,让旁人怎么想哥哥?还当哥哥有什么毛病,这才讨不着媳妇儿呢!「她一副为着何大郎着想的好妹妹模样,倒让何夫人心都软了,」到底你们是亲兄妹,总要顾着对方的。「下定了决定要给儿子挑一房可心可意的媳妇儿,但也坚决不能放松闺女的婚事,三不五时就想要带她出门去赴宴,倒好与席间的各家太太们谈儿女婚事。 何娉婷实被何太太给闹腾的没法子了,恨不得说两句:有那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处理外室。 外室生个闺女没所谓,若是生个儿子,万一她家亲爹闹将起来,要让孩子入祖谱,也该想出应对之法来。 回去之后便立刻向何夫人申请:」夏姐姐怀孕了,说是在家里寂寞,让我有空多去陪陪她呢。「何太太便恨不得在她脑袋上敲开个洞瞧一瞧里面都装着什么,」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专抢你生意的姐姐?「「我乐意给她抢不行吗?」 恰逢何大郎进门来,听得这句话顿时笑出声来,「没事,她能抢过去,咱们也能抢过来。若是整个洛阳城咱们一家独大,久而久之自视甚高,也不再培育新品种,也无斗志,岂不可怕?有个对手也好,时时记挂着有人来抢生意,不论是铺子里还是花圃里都会打起精神做事,比追着下人们身后盯着他们做事效果更好呢。」 做生意何太太不懂,但何娉婷也算摸着些门道了,很是赞同兄长的话,颇为遗憾的告诉他:「你的对手如今正在家安胎,恐怕一时半刻不能出来抢生意了。」 何大郎默了一瞬,便笑起来:「夏少东那么呛口的脾气,也不知道生下来的孩儿会不会是她这个性子?「模样儿最好也像她。 何太太见一双儿女倒都为夏芍药肚里的孩子猜测不已,顿时气的恨不得将一双儿女都拉过来狠揍一顿:」旁人生孩子与你们有甚关联?你们若是孝顺,就应该早些成亲,给我生个孙儿孙女,外孙儿来!「她这一二年间给儿子挑了足足有十来八家闺秀,都被何大郎给驳回去了,且理由各有不同。不是嫌人家闺女性子面就是嫌模样不好。 何太太提的人家,何大郎总有法子见着这些姑娘。他生性风流,狐朋狗友又多,且大多是门户相当的朋友,何太太提亲也是可着这些人家里去寻的,总没有一个能成。 这会儿也顾不得女儿在侧了,只盯着儿子问:」你到底想寻个什么样的姑娘?给个模子我倒好给你寻摸啊?「只别她提一个便被儿子驳回去一个,这才累人! v第二十七章[10.14] 何大郎呷一口茶,这才悠悠然道:」我瞧着夏家少东的模样品性就不错,人又能干,娘倒是可着她这模样性情给我寻一个?「何娉婷顿时满面惊愕之色,指着兄长声气儿都不同了:」哥哥你……「原来不成亲是惦记上有夫之妇了? 何太太也是满面怒色:」孽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这话传出去让人听到可怎么好?还当你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心头烦躁,将儿子闺女都赶了出去。 哪知道何老爷在花会会馆带着人与夏南天大醉一场,没去外宅,径自往自家来了,进了主院喝的醉醺醺的躺到床上要茶要水。 何太太为着儿女的事儿心头上火,估摸着儿子是不是心里真存着夏芍药,又想她那模样原是个绝色,又在生意场上与自家儿子几经交手,也不见儿子回家来气馁,对她有所记恨,还在自己跟闺女面前夸过她几回,可不是早就种下影子了? ——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夏芍药没成亲,家里还有兄弟,她自好上门求娶,如了儿子的愿,可夏家一早便放出风声要招赘,如今夏芍药都已经成了亲,连孩子都了,这可让她上哪去寻另外一个夏芍药回来? 丫环端了醒酒汤来,何老爷不肯喝,非要何太太来喂,何太太哪有心情去喂他,忍着气问道:「你这是去哪喝酒去了?」醉了也不去外宅子里挺尸,跑她这里来闹腾什么? 何老爷打着酒嗝道:「还不是花会的夏南天……这老家伙竟然没死,又活了过来……非将他灌趴下不可……「何太太才听一双儿女提起夏芍药,这会又听得何老爷跟夏南天去喝酒,心里真是将夏家人当做了仇人一般。 老的小的专跟她做对! 夏南天可不冤枉,被何老爷拖着喝酒,灌的半醉才被得到消息的夏景行接了回去,刚躺到床上,夏芍药便进了卧房,唠叨了起来:」爹爹身子才好,就跟人灌酒,这是还嫌自己当初好的慢了?你若再出去喝酒,就趁早将生意交了给我去打理,你还回护国寺去养着,跟着道静法师我倒放心,也不怕你喝酒伤身。「」好唠叨的丫头,你爹我年轻时候喝再多酒,你娘可都不敢这么唠叨我!」唐氏性子温柔,与自家这个丫头的性格截然不同。 况闺女才怀了孙子,夏南天可是舍不得离开,就盼着孙子落地,哪里再舍得回护国寺去。 「你现在的身子骨可也比不上年轻时候了,我的亲爹,您可是上岁数了!」 夏芍药最所夏南天躺在床上,唠叨完了夏南天,还要唠叨夏景行:「夫君也是,你怎么也不劝着些爹爹,让他喝这么多酒?」 夏景行今儿原本去醉云居的,后来得着信儿,听说夏南天在花会会馆跟一帮人喝酒,这才赶了过去。他过去的时候夏南天已经晚高了,还是他替岳丈挡了几杯酒,才搀着他老人家脱了身的。 这会儿被媳妇儿埋怨,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我以后一定让人看着爹爹,再不让他多喝酒。保兴心眼实,以后就让保兴跟着爹爹,给我报信。」 夏芍药都要被他气笑了,「你身边总共跟着一个保兴,让他跟着爹爹,你使唤谁去跑腿?」 多玉端了醒酒汤来,夏芍药亲手喂了夏南天喝完了醒酒汤,又净了帕子给他擦完了手脸,盯着多玉跟多喜脱了外衫靴子,听得他睡了才出来,吩咐丫头们:「就在门口守着老爷,防着他酒气没散,万一要吐,或要茶水。」 多玉跟多喜应了,他们夫妻俩才往思萱堂去,半道上就碰上了榴花迎了过来,道是寒家的婆子来报,寒向茂的媳妇儿刘氏生了个儿子,夏南星派人来报喜信呢,要请了娘家人去洗三。 夏芍药轻笑:「姑姑这时候倒想起来需要娘家人去给她作脸了?「每次想方设法的跑来闹腾怎么没想过,往后还要给自己留条路,总也有需要娘家人做脸的时候呢? 长孙的洗三宴,恐怕刘氏娘家人,孙氏娘家人都会请,若是婆婆的娘家人不去,夏南星可不没脸? 寒取添了长孙,算是这一房开枝散叶的大喜事,前脚听得孙子落了地,后脚寒取便跟夏南星道:「这次咱家里添丁了,必要好生摆几桌席面来乐呵乐呵。」 夏南星听得请客,便有些发愁。 她才从娘家哭着跑回来近一月,跟娘家兄长还没通气儿呢,到时候万一兄长跟侄女来了不给她作脸,如何是好?总要早派个婆子去探探夏家的口风,还要张罗着那日的菜色,家里丫头婆子小厮加起来都不够使的,可不得使人去外面雇短工去。 杂七杂八好些事情要做,喊了女儿过来帮忙,寒向蓝只操心那日见客的衣裳,「娘,我身上见客的裙子还是旧年从表姐那里要来的,不如再给我做件新裙子吧?」 「过年的时候,才入了夏,不是都做过一套了吗?你嫂子们可是一件没做呢。」 寒向蓝依偎在夏南星身旁撒娇,「可是……可是那件怎么见客呢?表姐也要来的!」 夏南星这下明白了,闺女这是嫌弃自家做的见客衣裳料子不如夏芍药身上穿的好,不好意思穿出来见夏芍药。以往她每年总能从夏家穿几套好衣裳回来,还有头面首饰,各种零嘴小玩意儿,这都好些年的习惯了。如今跟娘家关系淡漠起来了,当初养成的习惯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总想着穿好衣裳戴好首饰,可家里条件实距夏家太远,想要跟夏芍药一般穿戴打扮起来,再不能够了。 「都是娘没用,委屈了你。」 夏南星想想自家闺女只能挤在夫妻俩正房的后罩房里,逼仄窄小,而夏芍药却独自住一个院子,吃穿日用更是天上地下,就替自家闺女委屈。 一根藤上结的果儿,也分甜跟苦呢。 寒向蓝听得夏南星声音软和了起来,便缠着要买新衣裳穿,外间也有成衣铺子,无论料子还是做工都不错的,足可穿来与夏芍药并肩站着,只是那价格……也是很不错的。 夏南星想着这次家里宴客,好歹也是喜事,闺女今年及笄,挑来拣去亲事总不能做定,不如趁此机会打扮起来,到时候若能相得一门好亲,可不风风光光嫁了出去,比什么都强。 v第二十八章[10.14]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来自己家里的人家,都是门户相当的,唯一条件好的便是兄长家里,以前夏芍药不出门应酬,这次事到临头才想起来,夏芍药婚后听说时常带着夫婿出门往各家赴宴,都是在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若是当初再委婉些,别让兄长侄女生气了,说动了侄女以后出门带着自己家闺女应酬,见过那些家世好的太太奶奶们,自家闺女说不得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女孩子家,若能嫁得高门,那便宛若重生,此后衣食无忧,穿金戴玉,享不完的福气,可别似她一般跌进了寒家这窝窝,倒是冻不死饿不死,只银钱上不凑手,连个燕窝子也没吃过呢,一辈子都窝在这小小院里。 既为着女儿,夏南星便觉得,即使向侄女儿低声下气赔几句不是也没什么的。总归女儿往后有了好前程,家里可不得跟着沾光。 想一想,她便狠狠心从自己存的私房里偷偷拿出十两银子,让寒向蓝自己去外面成衣铺子里挑衣裳,再买点胭脂水粉,收拾起来好见客。 家里可没有专门侍候寒向蓝的丫头,都是粗使丫头,一时洒扫院子,一时在厨房里帮忙,要去成衣铺子里,带着个邋遢的丫环或者是婆子,可不得丢脸。整个寒家女人里,就只有孙氏有个贴身丫环钏儿,才进了寒家门夏南星便想让她去干粗活,却被儿媳妇驳了回。 「钏儿自小就没干过灶上或者院里的活计,她也干不了这个,只让她侍候好了媳妇儿跟夫君就行了。」 孙幼竹也不含糊,当时就表了态,钏儿的月钱她自己来发。 那会儿夏南星还想着,反正家里少支一个丫头的月钱,也算是省了一抿子,哪知道真过起日子来才觉出不同来。家里就孙氏一个人有个能带出门去的贴身丫环,就显出她的不同来。 寒向蓝这会儿想出门,又是去体面的地方,就想跟孙氏借了钏儿去侍候。 钏儿对家这位大姑娘可没什么好感,只孙氏吩咐又不能不从,便委委屈屈跟着寒向蓝出了门,头一日去买见客的衣裳,对着纱罗衫儿弹墨裙跟凤尾裙举棋不定,要钏儿来说句话。 其实弹墨裙淡雅风致,乃是印染上去的散花,凤尾裙华丽富贵,每一面都绣了花鸟图案,两畔又有金线镶就,下配彩色流苏,两者之间价格相差极高,钏儿有心想让寒向蓝出洋相,便装作一脸艳羡的样子摸着凤尾裙不撒手,「姑娘,这条裙子真漂亮……」这么贵的裙子,想来大姑娘肯定没有足够的银子。 寒向蓝想到夏芍药身上的锦锻衣裙,便觉得寡淡的弹墨裙压不住她,自己也喜欢凤尾裙的富贵堂皇,索性咬牙付了银子,足足八两。 钏儿回去便跟孙氏嘀咕:「大姑娘这次可真是舍得,为了哥儿的洗三可是下了血本了!」 孙幼竹也见过了那条裙子,进门许久还从来没见过婆婆小姑这般大方的,也不能跟寒向荣说什么,只能跟钏儿说说,「婆婆小姑费这功夫,难道洗三宴上会有人来相人?」 寒向蓝也不小了,到现在亲事都还没定下来,婆婆花了银子给小姑子打扮,似乎也说得过去。 她叮嘱钏儿,」你明儿跟着去也留点心,瞧瞧她再买些什么回来。」 钏儿第二日又跟着寒向蓝出门,直奔许记胭脂铺子,才进了店便唤店家要玉容膏,口脂珠粉,直看的钏儿咋舌。 大姑娘这是花上瘾了?! 寒向蓝昨儿尝过了一回花银子的味道,回去坐在自己床上,抚摸着凤尾裙上精美的刺绣只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花用了,以前在夏家的寻常之物,随便拿回家的穿戴忽然之间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她又正是最爱美的年纪,心里的那种煎熬忍耐简直无处可说。 难道要她在亲娘面前嫌弃自己家里不够富有,委屈了她? 到底尚有一丝理智,说不出口的。 只昨日那条凤尾裙便似打开了她晦暗的天空,让她顿觉生活之中的美好,花起银子来,被店家奉承着,被钏儿羡慕着,才让她觉得这是自己应该过的日子。 夏芍药是常年用着许记的玉容膏的,寒向蓝虽用过但自己却不曾买过,等掌柜的报出价格,她都有点傻了,「玉容膏一盒一两银子。」 小巧如玉的瓷盒,拇指与中指圈起的大小,厚度不及一寸,就要一两银子? 钏儿怀疑的眼神瞧过来,寒向蓝立刻受不了了,难道是在瞧她的笑话? 她立刻掏出银子来,往掌柜面前递过去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只觉得肉痛,但眼前的玉容膏可是她想了许久的,淡淡的熟悉的香气,此刻简直魂牵梦萦,恨不得立刻拥有。 掌柜的正要去接银子,寒向蓝身后便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姑娘,这玉容膏用着可好?」 她扭头去瞧,不知何时身侧立了个年轻的男子,入眼的是一件湖色地锁子云龙纹妆花罗长衫,更显的其人面白如玉,眉目高远,腰束蹀躞带,上面七事儿都带金,身后还跟着两名长随,见寒向蓝看过来,他便含了些笑意道:」家里姐姐妹妹多,不知道回长安要带些什么回去,听人说这胭脂铺子里东西不错,只在下不熟悉。「寒向蓝听得长安两字,再瞧这男子穿戴,双目都要放出光来,那种宛如久困一隅忽听域外消息的好奇与艳羡兼而有之,还有对上年轻男子的羞涩。 她缩回手来,也不用铺里掌柜开口,便将这铺子里出名些的胭脂水粉都推荐了一遍,那年轻男子似乎不太相信店家,听得她一样样数说,便迟疑:」这些……姑娘都用过?「这时候寒向蓝便似忽然之间找到了自信一般,连连点头:」这些往常可都是用过的。「那男子便按着她说的买了一大包,直喜的掌柜与伙计快手快脚包了起来。等到收银子的时候,寒向蓝才想起自己拿着的玉容膏还没会钞,那男子眼都不眨买了上百两零碎东西,这时候便一同将她的付了:」有劳姑娘了,小小谢意还请姑娘笑纳。「钏儿在旁瞧着寒向蓝那张羞红的笑脸,以及年轻男子在她垂头之时,打量过来的眼神,暗道情况似乎有些不好。 大齐民风开放,高门女子养在闺中,民间女子上街却无甚忌讳,可也没到陌生男女私下送礼的地步。 v第二十九章[10.14] 那男子买完了东西,还道:」听闻洛阳城里护国寺甚灵,我过两日还想去护国寺拜拜呢,只姑娘知不知这护国寺远不远?「寒向蓝立刻便道,」也不算远的,家里舅舅还是护国寺道静大师治好的。「二人一递一答,出了胭脂铺子才分开了,钏儿便觉得许是自己多想了。 她眼睛尖,临别之时还扭头瞧了眼那年轻公子,见他跟长随还是骑马来的,便知对方高不可攀。只这一路回去,寒向蓝便不曾再多说什么,兀自捏着那盒玉容膏,面带微红,似乎心情极为不错。 钏儿回去还跟孙氏提起此事,孙氏倒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年轻姑娘遇上富贵男子,不过是擦肩而过,她未出嫁以前也在街上遇见过那等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远远瞧一眼只觉心旌摇动,只睡里梦里却也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嫁不了这样男子的。 不过是少女时候了无痕迹的梦而已,做过就忘了。 到得正日子,刘氏与孙氏的娘家人都来贺喜。又有街坊四邻,寒家同族同宗,寒取做小生意结交的朋友,林林总总挤满了寒家的院子,前后院各摆了好几桌才坐了下来。 寒向蓝打扮了出来见客,来的女眷皆夸她生的好。 刘氏的亲娘与嫂子在月房里坐了会子,还道:」你家小姑子打扮的这么漂亮,可是今儿有人上门来相?「」不知道啊。「刘氏养胎坐月子,外间事许久不知,只嘱咐她亲娘嫂子,」一会儿舅舅家表妹来了,嫂嫂可要引了她过来。表妹手头散漫,到时候可决不会短了孩子见面礼。「她娘家才给孩子打了银锁银项圈,也算是厚礼了,可若是夏芍药出手,恐怕就是实打实的金子打的了。 刘氏的嫂子略有些吃味的笑道:」是是是!谁不知道妹妹婆家有个有钱的舅舅,你那表妹穿金戴银,家里成日价吃喝不完的山珍海味,她手指头漏一点可都不少了。我一会就去外面瞧瞧,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来了,定是去了你婆婆房里。「不独刘氏娘家人如此想,孙太太来了先跟夏南星打过了招呼,又去了自己女儿小跨院略坐了坐,便记挂着夏家来人,」再过两三个月,这季的芍药根可是又要卖了,你那舅舅家今儿要来人的罢?「孙氏心道:这可不一定! 上次婆婆带着夏家族人去舅舅家闹,可没落得了好,回来的时候那形容瞧着是哭过,后来听得就连护国寺的夏南天都回来了,那必然闹的不轻。 她心里还想着修补两家的关系,又怕孙太太坏事,便劝她:」若是一会表妹来了,娘可千万别提生意的事儿。最近婆婆跟舅舅家正大闹了一场,也不知道合好了没有。若娘贸然提起来,让表妹不高兴可就不好了。「孙太太便好奇:」你婆婆娘家富的流油,有这样兄弟侄女,又没嫂子护着拦着,她上赶着去闹腾什么啊?「孙幼竹抚额,」还不就是舅舅家招进门的表妹夫,婆婆说外间传言难听,表妹夫人品不好,便想上门去指手划脚呢,还带了同族的去。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恍惚听着舅舅为这事儿动了肝火,如今都不回护国寺了,在家里呆着呢。「孙太太瞠目:」侄女婿如何,轮得到她管教?再不堪也有夏老爷管着,万一让侄女记恨上了,以后不跟夏家来往了,哪咱们家……「原以为跟夏家做了转折亲,到时候夏芍药在外应酬的时候带着孙幼竹与生意场上那些女眷走动走动,等结交起来了,还怕没有生意可做? 跟夏家来往的可都是洛阳城数得着的人家,就连官府的宴席夏南天也是常去的。 如今倒好,这条路生生让夏南星给掐断了。 孙太太肚里都要拱着一团火了,」你那婆婆也是个蠢的。「孙氏便苦笑:」婆婆就不说了,更好笑的是我那小姑子,前儿还说,表妹夫名声那么坏,能不能单请了表妹跟舅舅来吃酒?「夏南天既然愿意回护这女婿,哪怕外界如何传言,夏景行便是夏家人,只单请了他们父女,像什么样子? 孙太太这下更是被惊呆了,」这……怎么请啊?「难道派了婆子去说,你家女婿名声太坏了,别踏进我家的门? 孙幼竹心里的鄙夷这下就更藏不住 ,」娘你是不知道,我婆婆竟然觉得小姑子这话说的有理呢,说是小姑子未嫁,若是让来吃酒的亲戚朋友瞧见了,坏了小姑子的名声可不划算。「夏南星还想着,上次自娘家哭着跑走了,输人不输阵,这次是自己家里做东道,若是向兄长表明不愿意让侄女婿上门,可不扳回一局? 哥哥跟侄女是血亲,可侄女婿就是外人了,为个外人还要折了她家的名声,不值。 孙太太这下都坐不住 ,」那今儿你舅舅家岂不不来了?「孙氏便笑:」最后还是我给劝住了,说男人跟女眷们隔着道院墙呢,只让家里的婆子守好二门,别让表妹夫进后院来就行。但若是请客的时候让表妹知道咱们家不愿意表妹夫登门,岂不得罪人?」 孙氏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里。她来的早,估摸着这会子人也来的差不多了,便跟女儿出了小跨院,往正房去了。到得夏南星房里,已坐了六七个妇人,只听得其中一个妇人直恨不得踮起脚尖去瞅,一遍遍问夏南星:」听说夏家表妹今儿要来,怎的这会子了还不见影子?「这是刘氏的嫂子,口里叫的倒亲热,浑似夏芍药便是她家表妹一般。 孙氏坐了下来,便见寒家母女俩都面有焦色,夏南星还撑着,只道:」许是道上耽搁了,一会定然就过来了。「她派去的婆子说没见到夏芍药及夏南天,只夏芍药房里的大丫头传的话,还给她抓了把大钱呢。 态度这样好,没道理不来啊。 寒向蓝身上穿着新衣,抹了玉容膏,点了口脂,只头上金雀钗还是旧年从夏芍药那顺来的,只拿到首饰店里重新炸了下,专等着今儿夏芍药来呢。 结果,等房里洗完了三,外面摆上了宴,还不见夏芍药来,夏南星派了丫头往前院悄悄去问问,兄长可来。丫头子去瞧过了,小声来禀:」舅老爷并不曾来哩。「」那可送了礼来?「 丫头子只能再往前院去,到了知客那里走一遭,问明了再来禀:「礼也不曾来!」 夏南星头都大了,再有孙太太与刘氏的娘家嫂子接二连三的追问,方勉强笑道:「家里事忙,哥哥跟侄女都没得空,送了礼来呢。」 刘氏的嫂子对夏家送的礼十分感兴趣,小户人家也没什么规矩,当下便道:「舅爷的礼定然不轻,不如抬了来让咱们开开眼,看看给哥儿送了什么礼。」 桌上不少人都应和,夏南天一张老脸都快没地儿搁了,肚里将兄长侄女骂了千百回,不给她撑面子,这会儿她都快下不了台了,又不能露出形迹来,撑着一张僵硬的笑脸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了,也顾不得院里狼藉,由得孙氏出面带着人去收拾,自己个儿躺到房里,拿帕子盖了脸,只觉得从今往后都没脸见人了。 两个儿媳妇的娘家人都来的齐全,还送了礼,独独她的娘家人一个铜钱都不曾送了过来。」一毛不拨,愈富愈抠!「 夏南星狠狠捶床,完了拿帕子擦脸,只觉得帕子都湿了,竟然教兄长跟侄女儿给气出了眼泪。 寒向蓝则比她更为失望,打扮的这般隆重,原还想着在夏芍药面前露回脸,哪知道影子都没见。 第二日刘氏来请安,陪着笑脸道:「昨儿听得我娘家嫂子说舅舅家送了重礼来,好歹是给哥儿的,娘也让我见识见识。舅舅会不会给哥儿打了个金项圈?」 这意思便是讨要夏家给孩子洗三的礼了。 她安份这许久,如今有了儿子,腰杆子也硬气了,为夏家传宗接代,可是大功臣了,再在婆婆面前说话,便不似以前那般陪尽了小心。 v第三十章[10.14] 夏南星心中气苦,又不能在媳妇儿面前示弱,让她知道自己与婆家交恶,背地里笑话,只能推脱:「昨儿来的礼多,等我收拾完了就让阿蓝给你送过去。」 回头收拾了自己压箱底的首饰,拿了两件金器出来,亲自送到金店里去熔了,给孙子打了个金项圈,还得谎称是夏家送来的礼,刘氏喜之不尽,夏南星却肉疼不已。 其实寒家请客,夏芍药在夏南天次日酒醒之后便告诉他了。 「爹爹去不去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愿意去姑姑家的。她瞧不起夫君,万一夫君踏进她家门,她当着满堂宾客给夫君没脸,我可受不了。」 夏南天要不愿意让闺女女婿受这委屈,点着她的额头直笑:「知道你护景行护的厉害,可你也不想想,景行可是我儿子呢,难道我还能看着他受委屈不成?」 到得寒家的正日子,夏家父女俩都当没有这事,竟然齐齐坐了马车出门去玩,上午小夫妻俩陪着夏南天去了花市,下午便去了鸟市,特意给夏芍药买了对鹦鹉来,都是开过嗓子的,挂在她院里听个热闹声儿。 怕她累着,一家三口便在路过的店里歇一歇,喝个茶吃个点心,还在茶楼里听了段书,赏了说书的一把大钱,去明月楼点了一桌席面,这一日就过了。 夏芍药久不出门,出趟门就跟放风似的,第二日磨缠着还要出门转转,夏南天不依,叫了孙大夫上门来诊脉,孙大夫便道:「大姑娘这怀相好,又无孕吐,只平日别剧烈活动,在外面走动走动,倒利于养胎呢。」 第三日夏芍药便怂恿夏南天:「爹爹许久没见过道静法师了,大师一个人在庙里住着,今儿天气好,铺子里也不忙,不如咱们去瞧瞧大师,带些素点心?」 夏南天与道静法师作了一年的伴,当真有些想去瞧瞧的心思,「只你怀着身子,路上颠簸,如何能受得住?」死活不肯同意闺女去。 夏芍药磨不动他,又想着将老爹打发到护国寺去转一圈,自己哄了夏景行出门走走出好。便派了素娥跟榴花前去服侍夏南天:「你俩跟着去服侍,小厮手脚粗笨,可别饿着爹爹。」 榴花瞅着她直乐,被她在额头上敲了一记:「坏丫头笑什么呢?」 榴花委屈:「姑娘——」到底跟着素娥去服侍夏南天了。 夏南天坐着的马车才出了夏家门,夏芍药便扯着夏景行要出门,「夫君,咱们今儿出门去转转,正好爹爹不在。」 夏景行:「……」 感情他就是这么好说话的啊? 有心想要板起脸来阻止,可是对着小丫头笑靥如花的脸庞,哪里舍得说一句重话,只哄她:「要不你在院里跟鹦鹉玩?」 这两只鹦鹉放在两个笼子里,相隔不足一尺,一大早便哇哇乱叫,「喝水喝水—— 另外一只便喊:」吃饭吃饭——「嗓门高亢,将房里沉沉睡着的夏芍药都吵醒来了。 她早忘了昨儿买回来这对活宝,拉过被子蒙住 头,却听得两只鹦鹉齐齐扯着嗓子喊:」姑娘姑娘——「真跟叫魂一样。 昨儿才买回来,几个丫环便围着两只鹦鹉瞧稀奇,榴花教这两只鹦鹉叫姑娘,没想到这小东西还挺灵醒,一教就会,大清早肚子饿了可不就用上了嘛。 夏芍药一大早被鹦鹉吵醒,这会儿提起来还气哼哼的,」吵都吵死了,哪里还有兴致跟它们玩啊?」这小东西瞧着花里忽哨,羽毛漂亮,但着实太聒噪了,她清静惯了的人,还真有点不适应。 夏景行见她满脸的不情愿,只能只叹一口气:「若是累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夏芍药果然如愿以偿。 她如今身条儿纤细,并不见妊娠之象,夏景行陪着她出门,却担足了心事。 碰上街上人多,便将她往怀里护,她但凡瞧中买的零碎东西都由保兴跟秋碧提着,走不多时便想找茶楼铺子让她坐下歇会儿,生怕累着了她。 等到夏南天从护国寺回来,小夫妻现已经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在院子里散步呢。 夏南天还当她真没出过门,还夸她一句:「都快当娘的人了,这才懂事嘛!」 夏芍药朝夏景行挤眉弄眼,夏景行无奈垂头,总觉得自己倒似回到了小时候,在课堂上与三皇子做弊,只瞒着先生一人。 夏南天回房去歇息,榴花趁着夏景行跟过去的光景,房里只她们几个丫头,便跟夏芍药讲,「今儿奇了怪了,我跟素娥姐姐去护国寺,竟然瞧见姑太太与表姑娘了。」 夏南天在护国寺住了一年,她们不曾去瞧过,这会儿倒有空去护国寺了。 「可是姑姑家里有事,去庙里求了?」 v第三十一章[10.20] 榴花摇摇头,往她耳朵边凑:「最奇怪的不是姑太太,我们去的时候姑太太正与表姑娘在殿里上香呢,身边还跟着他们家里的二奶奶,只大奶奶没去。等老爷跟道静法师下棋的时候,我跟素娥姐姐在庙里四处瞎逛,恍惚瞧见表姑娘跟着男子在一处呢,只隔的远,瞧着衣裳模样儿似乎就是。」 「不会吧?爹爹瞧见姑姑难道怎么说?」 提起这个榴花就得意了,「我们上去的时候,姑太太正跪着拜佛呢,只我们瞧见了她们,她们没瞧见我们,老爷便一步没停,直接去找道静法师了。出来的时候约摸已经走了,再没瞧见呢。」 夏芍药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表妹年纪也不小了,她应该知道不能同男子私下来往的,不然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这事儿与她无关,她也没亲眼瞧见,容不到她去向夏南星提醒。 她算是瞧出来了,自己这亲姑姑只瞧得见别人的毛病,再照不见自己,何必去操那份闲心。 夏芍药听过这事儿就算了,照旧过自己的日子,但孙氏却有些心神不宁。 自家里大哥儿洗三前寒向蓝带着钏儿去买衣裳胭脂,回来钏儿提起那年轻公子,她起先不当一回事,哪知道洗完三的第二日寒向蓝便提起要去护国寺拜佛,只说自己心神不宁,夜间做了噩梦。 夏南星近来也觉不顺遂,既舍了财又受了气,听得女儿的提议正中下怀,果然改日租了辆马车便要去护国寺。 孙氏请安之时听得婆婆与小姑提起这事,顿时心头一跳,与钏儿交换了个眼神,听得婆婆问起她要不要去,便应了下来。 夏南星还高兴:「你也成亲有些日子了,你嫂子生了儿子,你们小两口也要加把劲,去护国寺拜完了菩萨,说不定就有了。」 孙氏偷偷打量寒向蓝,见她神色倒没大变,只这两日忽爱收拾起来了,身上还是那件凤尾裙,只发式换了,首饰也换了,在家里也涂了脂粉点起口脂来,心觉有异,也不敢开口胡说。 果然往护国寺去,寒向蓝精心打扮过了,描眉画唇,更添了三分鲜妍。 夏南星倒也想着,闺女出趟门,打扮的鲜亮了她面上也有光,再瞧自己闺女生的有六七分似她,越瞧越爱。 到得寺里,夏南星便挨着殿的拜菩萨,还往后头听主持去讲经。 护国寺的主持不光接待工作做的好,平日还向信众讲经,座下总有不少男女信众。 他对此也颇为遗憾,总觉得师叔道静法师若是讲起经来,恐怕比自己要讲的好。只道静法师轻易不开坛,便只能自己上了。 夏南星为着自己近来心绪不宁,若有所失,百事不顺之故,便要踏踏实实听一回经,想着闺女自来不曾多出门,她年轻小姑娘坐不住,便让她带着钏儿去玩,自己留下儿媳妇陪着听经。 此举正合寒向蓝之意,出了讲经的院子,她便将钏儿留下了,「你在这里等着,万一二嫂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你去办,你跟着我岂不耽误事儿。我自己走走,护国寺里也出不了事儿。「钏儿既不敢违拗她的意,又不能真将寒向蓝给跟丢了,只得悄悄跟在她后面,看着她一间间殿宇寻了过去,竟然真教她在文殊菩萨殿里寻着了许氏胭脂铺子里遇见的年轻公子。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那年轻公子带着伴当,大姑娘与那公子说得几句话,便跟那公子一起在庙里逛了会子,又往后山上去了,我心里害怕,悄悄儿跟了过去,后来见那伴当避开了,那公子将大姑娘往怀里搂,大姑娘起先还推,后来便被搂在了怀里,还……「两个人唇儿粘着唇儿,钏儿当时羞的拿袖子遮住脸,隔得一会子再去偷瞧,大姑娘便红着脸儿偎在那年轻男子怀里。 走的时候,寒向蓝解了身上的荷包送人,那年轻男子将腰间一块玉佩塞到了她手里。 孙氏吓的立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钏儿也害怕:」姑娘,「一着急连旧时称呼都冒出来了,」要是以后太太知道我跟着大姑娘,竟然没将她看住,可怎么办呢?「孙氏对小姑子可没什么好感,况且她如今并无身孕,就算是有孕生个闺女下来,成亲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儿了,寒向蓝现在出了事儿,十几年以后谁还记得寒家还闹过这么一出? 也不影响她什么。 想明白了,她便叮嘱钏儿:」你只当这事儿什么也没发生过,咬死了大姑娘让你在讲经的院子外面侯着,你一步也没挪,就一直在那侯着呢。「只小姑子自己做下的事儿,她这个当嫂子的也不知道。 孙氏出身商户,利益得失最会衡量,小姑子做了败坏门风的事儿,一时半会也与她无干。但听得钏儿讲起这男子富贵景象,又来自长安,若是门户高的,就算是跟着去做个妾,万一将来还能帮扶到娘家人呢? 她想的明白了,私下叮嘱钏儿不许走漏风声,过得两日却在自己嫁妆里选出一副头面来,亲自送到上房去了。」我想着,妹妹及笄了,也算是大姑娘了,以后便要相看人家的,还是要打扮起来的,就从自己嫁妆箱子里翻了这套头面来给妹妹戴。这原是我出嫁的时候娘家陪送的,还一次都没戴过呢,这等虫草的头面最是适合小姑娘戴,瞧着就活泛。「她这举动大出夏南星意料之外,就连寒向蓝也没想到向来抠门的二嫂子这次竟然大方出手了。 夏南星见得那套头面,顿时眉目都柔软了下来,想着拜了菩萨果然有用,这才两日二儿媳妇就给闺女送了一副金头面来,」说的好像你不是小姑娘了。你比阿蓝也没大多少,在娘眼里,你就是个小姑娘呢。「孙氏听得这话,面上假笑:」还是娘疼我。「又拉了寒向蓝来试戴首饰。 寒向蓝满心欢喜坐在夏南星的梳妆台前,由得孙氏打扮,面笼红晕,与往日牙尖嘴利的模样大是不同。 孙氏一边替她插戴着,一边暗暗打量,还夸她:」妹妹这模样儿生的真好,再打扮起来,回头结一门好亲事,娘可就如意了。「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寒向蓝是不知道孙氏已经察觉端倪,眸含春水,心里甜滋滋的偷偷去瞧夏南星,想着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来提亲,不知道多气派,到时候也让娘亲扬眉吐气,再让夏芍药瞧一瞧,她的运道可比这位表姐强太多了。 夏家富有家产,可瞧瞧夏芍药招赘回来的那是什么烂人啊?! v第三十二章[10.20] 洛阳城东的一处大宅子门前,寒向蓝踟蹰不前,却又不舍得离开。 面前的大宅子比之夏家的祖宅更见气派,门口的石狮子威武雄浑,朱漆大门之上碗大的铜钉锃亮,再没见识寒向蓝也知道这门户要比之夏家高出太多——官家。 她摸摸荷包里的玉佩,一面畏缩着,觉得这是自己无论如何徒劳的伸出手去够也够不上的人家,一面却又怀着侥幸觉得:这也算不上她自己攀上来,他连定情信物也送了,也收了自己的荷包,无论如何这玉佩是做不了假的! 自在护国寺见过一面之后,她再不曾见过那人,魂里梦里都是他的身影,当日离开之时,她还含羞带怯报了自己家门,只想着他会去自己家里提亲。 他也报了家门,只道有事来找他。 寒向蓝等了这一个月也不见媒人上门,望眼欲穿,再等不得了,跟夏南星扯了个幌子,谎说要上街去买绣花的丝线,也不带人便只身过来了。到得门前才知道,门户之高超出她的想象。 这会儿她心里油煎水滚一般,只想着难道是他要提亲,家里长辈不同意,将他给关了起来? 又或者他可是被甚事给绊住了? 就算是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没有只身往男家门上来的道理,可这一腔相思却着实无处安放,搅得她日夜坐卧不安。 守门的小厮偷偷打量她好多回了,他将门口有个姑娘来来回回走动的事儿报到了后院去,后院水榭之上的凉亭里,秦少宗正一个人喝酒无聊,叫了四个府里养着的乐姬吹拉弹唱,他身边的长随刘保就在亭外不远处候着,听得门上报来的信儿,悄摸退出来去大门口瞧一眼,顿时失笑。 原来是她! 刘保暗叹自家二公子风流,自来了洛阳城便乐不思蜀了。原来只是找了个要服侍长辈的借口跟着伴驾的父亲秦瑱来了,走的时候还跟华阳大长公主面前拍着胸脯保证:「祖母,孙儿这次跟着父亲去,定将父亲服侍的好好的,督促他身边的那些人别偷懒!」最后偷懒的却是他。 秦少宗到了洛阳城,见得市井繁华,虽比不得长安,若能不跟着秦瑱同行,却是说不尽的逍遥日子。听得要出发,提前十天半月便开始装病,直等秦瑱跟着圣驾南下之后,他这「病」才算是好了,在洛阳里开始撒着欢子的玩,朝夕寻欢,犹如脱缰的野马,寻常都难得回府的。 最近这是在外面玩的累了,才回府歇着了。就这还是不能安生下来,见天的招了唱曲子弹琴的来乐呵。 那日他原本是准备去胭脂铺子里买几盒胭脂来打赏行院里的粉头,却不意碰上了这小门小户的女子,便兴起了逗弄的心思,送了她一盒玉容膏,还顺口提了提改日要去护国寺。 若是这女子无意,不去护国寺,便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可叹那女子看不穿,果如飞蛾扑灯一般,撵着二公子就来了。 刘保踱回去,在秦少宗耳边一报,他顿时大乐:」早说了良家女子也不见得就比青楼的姐儿三贞九烈了,这不就来了?「遣了弹唱的乐姬退下,径回房里去了,让刘保去带人。 就跟撒饵一般,秦少宗在长安城里风流的名声可也不是白赚的,顶着一副温文无害的皮囊,不知道打动了多少闺中女子的心,心甘情愿投入他的怀抱。 秦府里的侧门打开,刘保急步过来,到得寒向蓝面前关切的问一句:」姑娘可是有急事?「这个人她见过,就是跟在心上人身边的人。 寒向蓝瞬间就觉得方才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缓缓落了地。他的从人都对自己这般的客气,自然是主子心里有她了。」我就想着……许久不见他,他可是……身上不好?「刘保忍着笑意装做个忧心的模样,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公子病了这许多日子,还睡里梦里的念叨姑娘呢。可喜姑娘今儿来了,不如随我去瞧瞧公子!家里长辈都在长安,这别院里操持的人可一个也没有,公子身边也是少个贴心人……「寒向蓝顿时急巴巴就要进去瞧一瞧,跟着刘保迈过了秦府的角门,跨进了门槛。 过了六月入了七月,天气还是一样高温难耐,夏芍药怀着身孕,只觉得肚里揣着一团火似的,烧的整个人都烧的慌,见天的脾气不好,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觉得身上心里难受。 夏南天安慰她:」待入了秋就好了,到时候爹爹跟景行带着你去庄上住。「旁人入了夏都去庄上避暑,夏家却是要卖花谈生意的,走不开。真要去避暑,只有到了八月底九月头上,家里花木分株再植,方得空。 只今年不同往日,还有燕王府的生意要料理,恐怕到时候翁婿两不能同时走开。 这时候何娉婷来夏家,对她来也算得有个能排遣寂寞的人。只何娉婷再瞧她,眼神里就夹杂着莫名的深意。 果然扳着指头将她周围认识的闺秀数一圈,从人品才貌都没有能比得上夏芍药的——给兄长娶媳妇,她自己不在被比较之例。 这时候就有些替自家兄长惋惜了,到底二人也是没缘份。 二人谈笑之间还提起何大郎,」我哥哥如今还不肯成亲,都愁死我娘了。「同在生意场上厮杀,夏芍药早离何大郎风流之名,还笑嘻嘻调侃何娉婷:」前面有你哥哥挡着,岂不正合了你意,一时半刻不必嫁出去?「」我倒是羡慕你招赘了进来,自己还是自由自在的。「素娥正端了葡萄与蜜瓜进来,却是分了两份的,摆在两人面前。 二人就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中间摆着一张黄花梨描金小炕桌,偏还要分两份,夏芍药上手就朝着何娉婷面前的碟子伸了过去,被素娥伸手拦住 :「姑娘,姑爷叮嘱过不能吃冰的。何大姑娘的这两盘都进里冰过的,姑娘万不能吃!「夏芍药悻悻住了手,反问她,「被管头管脚,现在还羡慕吗?」 何娉婷顿时大乐,」被夫婿管着总比被婆婆管着强,难道他还会一日三餐给你立规矩?「素娥顿时抿嘴笑:」我们家姑娘给姑爷立规矩还差不多,天天吃饭姑爷在旁陪着挟菜,喜欢的吃两口,不喜欢的还要哄着吃。「被夏芍药一瞪,」这丫头——「她才不怕,笑盈盈退下去之前还可以在旁候着沏茶看点心的丁香:「看着姑娘点,别让她吃冰的果子。」 「丫头们都反了天了!」 何娉婷回家里之后,被何太太拖着哭诉了半日自己如何艰辛如何不容易,总之就是看不到他们兄妹成亲,她死也不瞑目。 v第三十三章[10.20] 何太太叨叨的何娉婷头疼,花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哄了何太太休息,并且答应一定做说客,让何大郎忘记夏芍药。 她在兄长房里等了许久,才等到何大郎带着酒气回来了,身上还带着脂粉味,顿时没好气催促:「哥哥你臭死了,快去洗洗!」 等到兄长洗漱干净出来,房里丫环们都退下去了,她才取笑道:「哥哥你也别痴心妄想着夏芍药了,就你这副浪荡子样子,家里虽然没小妾通房外室,但外面相好的可不少,谁家好好的姑娘肯嫁了给你啊?不如你就听了娘的话,看她给你看中的人家娶一个回来,也了了娘亲的心事可好?「何大郎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乐不可抑:」夏芍药固然不错,也很合我胃口,只是却也并非不可替代,傻丫头,那只是哥哥拿来挡娘的借口。你竟然也当真?「又打趣她:」倒是你,女儿家韶华易逝,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哥哥替你留意 。「」管好你自己吧,你这般胡来,哪里配得上夏家姐姐?「何大郎:」……「是亲妹吗? 何家兄妹俩如何折腾,夏芍药统不知道,她忙碌惯了的,如今只能被拘在家里养胎。倒是七月中孙氏提了几色点心上门来,道是听闻舅舅已经回家,前来探望。 夏南天与夏南星兄妹俩也有日子不见了,外甥媳妇上门来拜见,他也懒怠见,只让丫环传话,身体不适,需要休养。 夏芍药心中暗笑,明明今儿一大早他还亲自跑到思萱堂里来瞧她,逗了她廊下鹦鹉好一会子,一家三口吃了早饭,他还问起闺女想吃什么,今儿歇一天,明儿出门必给买了回来。 等他跟夏景行去了书房,夏芍药便让丫头将这对活宝给提到静心斋去,「天天一大早吵的我头疼,我瞧着爹爹倒喜欢,不如送了给他玩。」 这原本就是买来逗她开心的,想着她整日在家无事,有两只学舌鹦鹉来闹闹也好。 夏南天跟夏景行在书房里谈完了事,回院子便瞧见廊下挂着的鹦鹉,顿时啼笑皆非。 多喜窥着他脸色道:「素娥姐姐说姑娘嫌这两只吵的慌,就送来给老爷玩。」 ——他一把年纪,大半生奔波劳碌,哪有功夫玩过这些这些小玩意儿? 夏南天上前去,那两只鹦鹉歪着头瞧他,其中一只忽然张口「姑娘……姑娘……」扑棱棱便在笼子里乱飞,倒好似夏南天要行凶一般。 「这小东西,胆子这般小?」 多喜哪里知道思萱堂是如何喂养的,只抿嘴儿笑:「素娥姐姐来的时侯可没说。」 夏南天倒认真替这两只小家伙换起食水来了。等有了吃的喝的,方才扯着嗓子叫唤的那只鹦鹉扑扇着翅膀喊一句:「姑娘……吃饭……」这才埋头开吃,倒是安静了下来。 静心斋里丫环小厮婆子俱围了来瞧稀奇。 孙氏上门,夏南天不见,就只有夏芍药接待了。 丫环领了孙氏到思萱堂,她才从屋里迎了出来,「二表嫂倒得空过来?「孙氏出门,跟夏南星报备的是回一趟娘家,出了门便去点心铺子称了点心,直接往夏家过来了。她一早就想着绕开了婆母与夏家修复关系,只不得空。 刘氏生了长孙,又从婆母手里得了个金项圈,时不时便抱着儿子在她面前炫耀,只觉得比之兄弟媳妇,她这腰杆子便硬气了起来。只孙氏却知道,那日夏家不但没来人,就连礼也不曾来,这金项圈恐怕是婆婆自己的手笔。 她心里笑婆婆粉饰太平,却又想着万不能教这门亲戚给断绝了,瞅得空子便上门走动来了。 人家上了门,夏芍药也不好寒着脸赶人,到底做事没分寸的是自家姑姑,可不是孙氏,只能让丫环端了茶水果子来招待。 孙氏见她懒懒的,身边丫环出入小心,还道:「表妹别是有喜了?很该请个大夫来瞧瞧的,这般模样倒与大嫂子怀着哥儿有些像。」 两人素无交情,夏芍药也懒得跟她兜圈子,「二表嫂今儿来,可是有事?」 孙氏见她绝口不提夏南星,显见得婆婆这是将人得罪的狠了,便笑道:「没什么事儿,只是想着舅舅从护国寺回来了,夫君不得空,我这不是过来请个安嘛。「见夏芍药端起茶来,似有逐客之意,便吩咐身边的丫环,」钏儿,你去门外站着,我有几句话要跟表妹说。「夏芍药房里只余一个素娥,孙氏瞧着这大丫头没有要也去的意思,便知道这是得脸的心腹,便也不强求夏芍药遣了丫环在外面侯着,做出个忧愁万分的模样儿来,道:」我这是心里憋了许久,没地儿去说,便跑来跟表妹说说。我家小姑子自去年到今年,上门的媒婆挑了多少人家,都被拒了,只最近我瞧着她有些不对劲。」 「……「难道寒向蓝在外面有情郎的事情倒让孙氏知道了? 夏芍药听得丫环说过,寒向蓝在护国寺与个年青男子搂在一处,事不干已便丢在了脑后。」阿蓝怎么不对劲了?「 孙氏状甚发愁:」表妹不知道,自家里大哥儿洗三前后,妹妹便有些魂不守舍,后来说是心里不舒服,大哥儿洗三隔日便去了护国寺一趟,回来就更奇怪了,常日家坐着傻笑。我瞧见了好几回,见她脸儿红红。只最近她出了两三回门了,回来便瞧着神色不对,做事丢三落事。只上次钏儿在护国寺恍惚瞧见她似乎跟个年轻公子在一处……「果然这事儿被孙氏知道 。 夏芍药直起了身子,「二表嫂没跟姑姑提过这事?「」我一个作人媳妇的,如何去跟婆婆说小姑子行为不检点?「似乎……是这个理儿。 夏南天宠寒向蓝的厉害,从来将这闺女纵的不像样子,若是孙氏提这事儿,还不得被婆婆小姑给恨死。 只她到夏家门上来,倒是大大的出乎夏芍药的意料。她这是觉得自己与姑母不合,知道了表妹行止不端,递个姑母的把柄给自己示好,还是单纯觉得这事儿无人可以商量? 「二表嫂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到姑母面前去说,说不定还会被骂。反正阿蓝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她自己心里应该有分寸的。」心里却道:寒向蓝向来眼皮子浅,得寸进尺,颇为贪心,以前哪次来不是要搜刮一层的。若真被那起子富贵浪荡子勾引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只这事儿,却不该是她去撕掳开。 v第三十四章[10.20] 好言好语送走了孙氏,回来榴花便在房里与素娥等人说话,「该!姑太太一向只瞧着咱们家里,咬着姑娘跟姑爷不放,这次也让她尝尝被人议论的滋味。」 夏芍药便在她额头戳了一记:「你这个丫头说话素来没防头,寒家的事儿与咱们家再无干系的。阿蓝好也罢,不好也罢,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苦乐自知,随她们去罢。「也无甚怨悔的。 她叮嘱了房里的丫环将此事掩下不提,就连夏景行与夏南天也不知道。 过完了中秋节,夏家便开始收拾起了行李,主子们要往庄上去伺弄芍药,顺便让夏芍药散散心。 素娥盯着丫环们将房里的厚褥子抱了四床,说是要通通铺到马车里去,「……省得颠着了姑娘。」又吩咐许多带的零碎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还有才准备的松江布,要给肚子的孩子缝贴身的小衣裳,准备等到了庄子上就开工。 夏芍药身上的衣衫也要重新裁,再过一两个月她的肚子就要显怀了,旧日衣裳腰身却小了。 正忙乱着,夏南星哭着上门来了,不等门上的小厮通传,便直通通进来了,往静心斋里闯。 夏芍药得着消息,带着丫环过去的时候,夏南星正直挺挺跪在夏南天面前,」以前千错万错都我的错,我不该多嘴管娘家的事,只是哥哥,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到底兄妹同胞,夏南天蹙着眉头拉她起来,」可是遇着人命大事了?「不然能让他这个倔强的妹子亲自上门来认错,真是难如登天啊。 夏南星只不起来,」哥哥若答应了我,我就起来,哥哥不答应我我就跪死在哥哥面前!「夏芍药掩了帘子进去,过去便扯开了夏南天:」姑姑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你瞧着我家日子过的好了,三不五时就要上门来闹一场,这个不顺眼哪个不好的。这会儿有事了,便求上门来,还非要爹爹答应。若是些微小事,帮也就帮了,可若是人命官司,就算是搭上爹爹也不一定帮得了。你若诚心来求,便将事儿说了,藏着捂着就算爹爹答应 ,我也是不答应 !「她到底当过家做过主,管过夏家几百号子人吃饭,这话落地有声,夏南星当即停了哭声,只抬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抬头去瞧兄长侄女,到底心里还憋着气,可也不能不说,只觉老脸滚烫,」阿蓝她……这死丫头她有了身子了……「夏芍药没想到这事儿就这么抖搂开来,夏南天还当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阿蓝她……有身子了!「 夏南星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说这一句话简直是把自己的脸都给揭下来了。」不是……阿蓝不是没成亲吗……「夏南天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寒向蓝做了什么。 难怪妹妹哭成了这样,可不是天要塌下来了吗? 未成亲的女孩子坐下了胎,这是放在哪里都难以启齿的事情。」这事儿……是她遇上了坏人还是……「到底不好问出口,这是否是寒向蓝自己情愿的。 这岂不是坐实了寒向蓝不检点,与人苟且? 夏南星见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原本就想着让夏南天想想办法的,寒家的门第太低,就算是寻个官家,还进不了庙门。 这几日气温降了下来,但寒向蓝却日日恹恹的,吃不下饭,夏南星心疼闺女,便让厨房炖了鸡汤来,亲自端到闺女床前,没想到她闻着鸡汤味儿却当场吐了。 这下就不是小毛病了,也没道理这日子才过了暑气的。 她当下便请了大夫来,隔着帘子把了一回脉,那大夫还当是寒家二奶奶,开口便道一声:「恭喜,府上这是要添丁了。」 夏南星听得这句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她颤抖着声音再问:「可是……真的?「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六七分信了。 方才寒向蓝闻到荤腥可不就反胃恶心嘛。 那大夫还当她高兴傻了,满面笑意:」虽说日子尚浅,但却是喜脉无疑!「帐子里,寒向蓝都快将自己的手心掐烂了…… 等勉强撑着笑脸送走了大夫,夏南星回来便撩开了帐子,面色如土指着闺女几乎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肚里这孽种到底是谁的?「寒向蓝蜷在被子里,捂了脸死活不肯应,被夏南天又哭又问,折腾了大半夜,娘俩都累的不成人样了,她才吐了口,说是长安来的官家少爷,就连人家家门朝哪开都知道。 她还心存侥幸,面上是少有的坚毅:「他说了会娶我的!娘他说了会来咱家提亲的!」 那日她跟着刘保进了秦少宗的卧房,明知不妥,可是一片痴心系在他身上,只觉得为着他赴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想想这官家巍峨气象,以后站在夏芍药面前说不定还得让她跪下行礼呢。 官商之别,可是天壤之别。 秦少宗见得没怎么撒饵,这鱼儿便上了钩,送上门来的哪有不吃的。便扯了她的手诉衷肠,只道这些日子向来病着,出不得门,幸亏她今儿来了,才有人陪着他说说话,不然这偌大的府里,到了夜间便黑漆漆的孤寂的可怕。 寒向蓝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甜言蜜语,早就晕头转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被人解了腰带,压在了床上。 昏昏沉沉的时光,除了满心羞意,却也有未知的期待憧憬。 此后她又去过几次秦府「探病」,还收过秦少宗送的几样首饰,只怕让夏南星瞧见了,也只半夜拿出来照着镜子插戴,白日却是万不敢上头的。 总想着,等秦少宗病好了便能上门提亲了,哪知道他还没出门,自己这厢倒事发了。 这会儿既扯了出来,索性也不管不顾了,只拉着夏南星的手流着泪道:「娘你别担心,他只是最近病着,说等病好了就会来咱家提亲的,定不会骗我!到时候我让你享福,让他掏了银子来给咱家也置个大院子,到时候让舅舅跟表姐来求咱们,羡慕咱……」 夏南星再也看不下去了,劈手就给了女儿一巴掌,「他若敬你,又怎么能在未成亲之前碰你?分明是拿你当玩物待!」 这话寒向蓝可不信,立时扯着嗓子喊:「不是的不是的!娘你瞎说!」声音尖利,倒将家里的其余人等都引来了。 v第三十五章[10.20] 寒家院子浅窄,一点点动静也能听到。原本刘氏是不知情的,孙氏却知情,只静观其变,最近见小姑子不思饮食,心里便有了几分怀疑的影子,正房今日请大夫,她让钏儿盯着,没想到这事儿就给揭了开来。 寒取听到自家闺女做下这等丑事来,提着鞭子便要将她打死在屋里,多亏得夏南星死命拦着,「你就算现在打死了她,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寻上那混帐家门,一床大被遮羞了事。 俩儿媳妇跟儿子都挤了进来,挨挨挤挤顿时将寒向蓝的屋子挤的满满当当。寒取脸上更挂不住了,一脚踢翻了妆台前的竹制坐墩,「都是你平日娇惯的她不知天高地厚,礼仪廉耻!」挥手又将妆台上的木制漆绘妆匣给打翻在地,顿时叮叮当当一匣子首饰全掉到了地上,打头掉出来的一支金错玉簪子落了地,那上面打磨的薄薄花瓣的玉片儿便碎了,寒向蓝顿时心疼的叫一声,夏南星才发现,这只玉簪子她竟然从来未曾见过的。 「这是哪里来的?」女儿也不护了,她自行蹲下去看寒向蓝的妆匣。这一看不要紧,捡出四五个从未见过的钗环簪子来,俱都价值不菲。 孙氏心里大松一口气,见得这些首饰她心里便猜测,寒向蓝攀上的人家恐怕不低,出手这样大方,肚里又有了孩子,万一落了地就是个儿子,那这门亲事可就真做成了,且管她是妻还是妾,还是通房丫头,寒家可就跟这样人家攀上关系了。 只夏南星没想到自家闺女不但珠胎暗结,竟然还收了男人许多首饰来,连哭边骂,这次不用寒取再问,她劈头盖脸将女儿骂了一通,上手只管没头没脑在她肩上背上去拍打。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早先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女儿是被人骗了,或者她自己不情愿 ,后来被破了身子便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又或者是直接被人用了强,可是看到这些首饰,便知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她以前觉得寒向蓝从娘家侄女那里占便宜来,总觉得有种补偿自己的心理,自己家境比不得兄长,兄长侄女便贴补些又有什么关系? 这会儿却深恨闺女一向伸手跟娘家侄女讨要习惯了,见到好的首饰衣衫再走不动道儿,就想着占为已有,最终在这上头跌了根头。 寒向蓝只垂头护住了面目肚子,由得夏南星撕扯打骂,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却不防袖子里又掉出一块鸳鸯白玉佩来,也不是自家之物,夏南星差点要疯。 那人是谁,到底是问出来了。 寒取亲自去外面打听,却原来是华阳长公主府上的孙男,其父乃是华阳长公主次子秦瑱,现任着户部侍郎,身上又有个轻骑都尉的爵位,此次随驾,府里如今还留着秦家的二公子,因是随侍父亲,到得洛阳城生了病,这才独自留了下来。 夏南星哭的一塌糊涂,「哥哥,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阿蓝肚里这块肉总不能放着不管!」 夏南天听得对方门第这样高,脱力一般坐到了黄花梨卷草纹玫瑰椅上,「这样高的门第,我如何能帮得上忙?」 夏南星还只不起来,膝行两步跪在他面前失声大哭:「哥哥,你若不帮忙,阿蓝可怎么办呢?夫君说要将阿蓝打死,她再做错了事儿,可还是我的女儿啊!哥哥你也是有女儿的,若是芍药犯了错,难道你也会坐视不理,或者将她打死?」 夏芍药最近怀孕,没人招惹还见天的找茬,肚里拱着火浑身不舒服,听得夏南星这句话,顿时眉毛都竖了起来,「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你闺女做出丢人事来,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有你这么求人的吗?」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样子,何必牵三挂四? 夏南星在兄长侄女面前向来肆无忌惮惯了的,此刻被侄女揪住了错处,唯有掩面帕子大哭,「我苦命的蓝儿……」 夏芍药冷哼一声,到底又回了一句:」你家阿蓝原本不苦,这苦果子可是自己酿的!「转头便游说夏南天:」爹爹,能做得出来骗——奸良家女子的高门弟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又进不得秦家门,难道还跑去跟人说理去?这事儿谁做的就让她自己去解决,也许人家瞧在她肚里孩子面上,能纳了她,至于让秦家上门求娶,想也不可能!」 做母亲的,哪个不盼着女儿穿了嫁衣被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进夫家门去? 夏南星听得夏芍药这句话,心里那点子希望的火苗子扑忽便灭了,朝后跌坐在地,泪湿衣襟:「哥哥真的就袖手不管,要看着你外甥女儿给人做小不成?」 夏南天在生意场上混了多少年,就算是跟官家打交道,那也是弯着腰陪着笑脸提着真金白银套来的一点香火情,方便夏家在洛阳城做生意,真要论起来,他一介商人,门户就低,哪里有那个面子跑到秦府上门去讨公道。 又不是当街强抢民女,倒好上官府去告一状,成与不成至少也算抗争过了。 可寒向蓝这纯属自己上钩,与人无尤。 就算如今夏芍药夫妇替燕王打理着洛阳城的产业,可也没有那等金面能左右得了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孙男的婚事。请得燕王来也不成,何况燕王远在幽州,这步棋是拿来保命的,还是闺女跟他和盘托出,关键时刻能在晋王面前保住夏家一门,可也没有为着亲戚间的小事就开口的道理。 龙子孙凤是那么好被升斗小民使唤的? 夏南天肚里几番念头滚动,最后终于还是狠心道:「这事儿原本就算是那姓秦的有歪心思,阿蓝守得门户,不为所动,也没什么事儿。可……如今这么个局面,阿蓝还想着等秦府提亲来娶,早点让她打消这个念头,那不是咱们能攀得起的门第。若是她还想跟人做正头夫妻,那就悄悄使了银子把这胎打了,到时候我赔送她厚厚的嫁妆,找个小门小户的嫁了,看在嫁妆份上,又有我这当舅舅的看着,想来没人能为难得了她。让她以后好好的日子。「他略顿一顿,又道:」若是她还痴心妄想要进秦府,那就你们自己出面,去秦家门上问问看,他们预备怎么办。这等高门,我是插不进手的,上门去也会被打出来。「夏南星原还想着,只要兄长出面,寒向蓝说不得也能得一门好姻缘,听到对方门户之高,她总觉得兄长是有办法的。比如……瞧着寒向蓝肚里孩子面上,给她准备一份极厚的嫁妆,足可让高门中人也不致小瞧的妆奁,还愁女儿进不了秦府? 这会儿万般希望都落了空,顿时口不择言了起来:「哥哥是瞧着自己闺女嫁的不好,阿蓝能得着好姻缘,便也不肯搭把手?非要让芍药把阿蓝踩到泥地里去?」 夏南天心里也起了火:他家闺女的姻缘哪里不好了?倒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踩?就算是亲妹妹也忍不得! 他正欲开口训斥夏南星几句,夏芍药已是再忍不住,立时喊了起来:「来人,将姑太太丢出大门外去,以后也别放寒家的任何一个人进门!这等不识好人心的,你家若有本事攀得高门,何须求到我家门上来?休得拿兄妹之情来要挟爹爹,他在床上躺得大半年,姑太太何时记挂着兄妹之情了?」竟是连姑姑也不叫了。 静心斋的婆子立时进来了四个,上前来便要扯夏南星,夏南星去推这些婆子,直喊,「哥哥你就要睁眼看着侄女将我丢出娘家门去吗?」 夏南天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夏南星啊,见得自己家闺女气的狠了,小脸儿都变了色,知道这是惹的她记起了前尘旧恨,自己病时这孩子便对姑姑寒了心,此后夏南星一再挑衅滋事,新仇加上了旧恨,还要血口喷人,如何不气? 「乖女儿,别气别气,你说什么爹爹都依你,以后咱们家与寒家再不来往,她过她的咱过咱的,你千万别生气,小心肚里孩子!」竟是不再搭理正与婆子推来搡去的夏南星。 v第三十六章[10.20] 夏南星听得最后一句,目光嗖就往夏芍药肚子上瞄了过去,心里的恨意顿时翻江倒海,感情夏芍药肚里揣了个孩子,这就跟宝贝一般,连几句不中听的话也不得入耳了? 她家阿蓝呢,怀着身子还被爹娘又骂又打,缩在床上直哭…… 夏南星想到自家闺女的委屈,一门思心便想着要为闺女铺个光明大道出来,哪里还管旁人死活,夏芍药是否被她给气出了问题。静心斋的婆子还要将她拉出去,她推开了这些人,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朝着夏南天父女脚下吐得一口唾沫,面上有一种奇异的绝决:「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得,往后我家阿蓝过的好了,可别求上门来!」竟是扭身向着房门外而去,腰背挺的笔直,倒好似此刻寒向蓝就已经坐上了秦府少奶奶的位子。 夏南天父女俩都气的好似平白吞了只苍蝇一般,再好的涵养这会儿也是一肚子火气,夏芍药哪里还坐得住啊,站在静心斋正堂里就召了府里众仆来训话,以后但凡寒家来人,通通打出去! 夏南星出了娘家门,门上小厮便「嘭」的一声将侧门给阖上了,她顿觉人生凄凉,连娘家也靠不住了。一个人在路上行得许多时候,才回到家里。 寒向蓝还巴巴等着舅家出头助她成就这门姻缘,再有舅舅出手大方,到时候她的嫁妆也好看。 捱过了父母的打骂,这事儿就算做定了! 寒取听得夏南星去娘家走一遭的结果,心里也是纠结万分。一方面是夏南天能够出手给寒向蓝贴补的厚厚嫁妆,一方面又是凭着寒向蓝肚里这块肉攀上的秦家高门,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两个儿子的前程,到最后还是秦家高门的诱惑占了上风。 他一拍桌子就定了下来,「明儿我带着大郎跟二郎拿着玉佩去秦府,问问看那边预备怎么办?」 事到如今,夏南天这条路走不通,便只有自己亲自上了。 当晚刘氏抱着儿子跟寒向茂唠叨:」你明儿去了秦府,可千万拦着爹爹些,别让他生气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咱们哪里惹得起官家。若是实在不行……只要秦府里肯接了小姑过去就行 ,好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孙氏心里却又是另一番算盘,比之刘氏想的更多,「事到如今,小姑肚里已经有了孩子,无论做妻做妾,总归是要进秦府的。咱们家若是太过强硬,小姑进了秦府日子也不好过。夫君也别得罪秦家公子太狠,不然小姑嫁进去了有得罪受。」送了小姑子进去,自家算是跟华阳长公主府攀上关系了,娘家岂不也能跟着沾些光? 寒向荣这会儿怨恨妹子也无用,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光采,若是真跟秦府公子谈崩了,官家两张口,反咬了妹子勾搭高门公子,那寒向蓝也就不必立足于人前了,只消几句风言风雨就没了活路。 「我晓得,等去了视情况而定。」 寒取这晚倚在床上,看着夏南星将他的衣裳拉出来挑拣体面些的,也好去了秦府不怯场。他心里还懊恼着,只觉得抹不开面子。 「大舅兄就真的不愿意替咱们往秦府跑一趟?他官面上总熟些的!」好歹到时候不用他自己亲上门去丢脸。 「哥哥跟芍药听得这话,将我赶了出来,说是以后都不来往了!」 寒取听得这话顿时冷笑一声:「舅兄也真是的,他自己家闺女招了个浪荡子上门就不算什么,咱们家女儿出了这事,倒觉得丢人了?」 他哪里知道,夏南星这是掐头去尾,将自己说的那些难听话给统统选择性无视了。 第二日吃完了早饭,寒家父子仨都收拾的齐齐整整,穿了大节下见客的衣裳,拿着鸳鸯玉佩往秦府里去了。 秦府里门房小厮见得这父子仨,听得说是找府上公子,便伸手去推:「去去去!我家公子也是谁想见就见的?」昨儿府上叫花酒,公子还叫了新近在洛阳城里结识的一帮官家公子闹腾到了半夜才睡下,这时候定然还没起床。 寒取没办法,只好将那鸳鸯玉佩拿了出来,递给了那守门的小厮:「劳烦小哥将这玉佩转呈你家公子。」还从怀里摸出一把大钱来塞了给那小厮。 那小厮哪里瞧得上这一把大钱,只这玉佩却不能轻忽,这才让他们父子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往里通传去了。 秦少宗的长随刘保见了这玉佩摇头,「公子也真是的,说了这良家女子不能沾,欢场里多少女娘等着他去,却非要招惹良家女子,还说什么大鱼大肉吃腻味了,换个清粥小菜清清口。现在可好,麻烦上门了。」 这洛阳里倒是谁都得给秦少宗几分薄面,可他这般风流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疼。 刘保派了人将寒家父子引到了偏厅,自己在秦少宗房门口候着,一直到日上三竿,他这不靠谱的主子才醒过来,自有丫环鱼贯而入,服侍他穿衣洗漱用饭。 等这一通折腾下来,寒家父子足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各灌了一肚子茶水。 刘保将玉佩拿了进去,交到秦少宗手里,他随便瞄一眼,早忘了这玉佩是送给寒向蓝的,还兴致勃勃问他:「这是哪个姐儿想我了?」大清早就使了人来约他。 也不能怪秦少宗记性不好,他旧年曾得着一块下面人献上来的玉石,最大的雕了个寿比南山的仙翁寿桃献给了祖母华阳大长公主,余下的边角料子全雕了各种玉佩,有鸳鸯的,有双燕的,有雁纹佩,鱼形佩,兔形佩……就没有重样儿的,通通拿来做订情信物。 一年功夫他这玉佩就送出去了一多半儿,光来洛阳就送出去了六七块,哪里还记得哪个纹的谁了送呢。 刘保提醒他:「清粥小菜……」 秦少宗还奇怪:「她来了不是一向都到我房里来的吗?怎的今日倒害起羞来?」 刘保抚额:「主子,这次是三个男人来了,瞧着竟似她父兄。想是事发了,这才寻上门来。「」你是办事办老了的,这等事情还报跟前来?给几两银子打发了不就完了?「秦少宗只觉扫兴,一大早的还当佳人有约,却原来是佳人她爹! v第三十七章[10.20] 不过玩了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他现在也觉得那女子痴缠的紧,也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性子,才上手也只贪鲜,尝过几回便觉得味道还不及楼子里的姐儿好。那些姐儿甚个事体做不出来的,只有他提起来的,再没有放不开的。小门小户的女子缩手缩脚再放不开。 刘保未先将寒家父子驱逐出去,也是因着不知道秦少宗是否玩腻味了。这会儿听得他这话。便知道他这是厌了想要丢开手了。正欲去帐房支银子打发人走,秦少宗却又喊住了他:」等等,反正我也闲的无聊,索性去瞧瞧这家子要多少银子?「就当是看猴儿戏逗趣一般。 刘保摇摇头,心道寒姑娘眼皮子浅,这次可遇上魔星了。 他头前引路,将秦少宗引到了偏厅去。 寒家父子枯坐着等了许久,皆是心内忐忑。 寒取来时还想摆着岳父的款儿,肚里一腔怒气,总要给自家闺女讨个公道,也好以后进了秦家门别教人看轻了去,哪知道从站在秦家大门面前,心里便先自添了怯意,及止进得院子,倒被这官家堂皇气象给镇住,连腰都不知不觉弯了下去,双肩垮缩着,再被晾在厅里一个多时辰,见到秦少宗出来,哪里还说得出一句硬话来。」贤……贤婿……「 他这称呼才出口,秦少宗眉头便皱了起来,刘保急喝:」我家公子的岳家乃是大理寺卿,你这老头瞎说什么?「秦少宗娶妇许氏,乃是大理寺卿之女。他性子跳脱,华阳大长公主便想着大理寺卿家的闺女端庄稳重,娶进门来也好让这孙子知些事,哪知道许氏自嫁进门,劝说过几回,秦少宗被说的头疼,不愿意再听媳妇苦劝,竟然愈加的放浪形骸。 寒取顿时双目瞪的溜圆,从紫檀螭纹圈椅上起身,急惶惶道:」那我家阿蓝怎么办?她肚里可是怀了公子的骨肉!「虽然一早就想过秦家大门不好进,做正室或有难度,可都不及眼前被刘保揭晓答案来的真实。 ——原来这秦公子竟然是有家室的人! 秦少宗在外一向胡闹惯了的,只都在妓馆行院,那些女子既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便早早想了法子避孕,只寒向蓝是糊里糊涂被他哄上床的,不知不觉间就坐下胎来,哪里知个中蹊跷。 且秦少宗房里如今有一个正室三个姨娘,这三个姨娘俱都是许氏为着绊住丈夫的脚,亲自选的人,都不是轻佻之辈,俱不曾生养,只正室生了个姐儿,如今也有四岁了,子嗣着实单薄。 秦少宗一挑眉,没想到姓寒的这丫头倒是好生养,便吩咐刘保:」拿了银子去将人抬了来,要签了卖身契的,就先做通房,待回到长安,交给二奶奶管束就是了。「至于生下孩子来,自有许氏来教养,半点不用他来费心的,更与寒向蓝无关了。 孩子在她肚里,那是秦家的种,落了地便是许氏的孩儿,也只能算寒家丫头有福气,才能怀了他的孩子。 寒家父子听了这话,都傻了眼。」我女儿……我不签卖身契的!「寒取不干了,这与设想的不一样。他家闺女就算做不了正室,若是当良妾抬进秦家门,以后也还可以与娘家来往,寒家也算是攀上秦府了。但若是卖身进了秦府,以后就算为秦家公子生了儿子,与娘家又有何关系?! 秦少宗道:「不签卖身契也行,刘保去抓了落子汤来,带几个婆子去寒家,盯着那丫头把打胎药喝下去,留个二十两银子养身子即可。让她以后找个老实的人家嫁了,别见了男人就松裤腰带!」话里已经带了厌烦意味。 寒向荣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直恨不得一拳砸中秦少宗面门,「姓秦的你欺人太甚!」骗了他妹子却还要侮辱人! 寒向茂忙去拦他,做哥哥的胆子比弟弟还小,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拦住了弟弟,「别胡闹!不然让阿蓝怎么办?」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寒向蓝可跟父兄放了狠话,如果不能跟着秦少宗,她就不活了! 要死要活非要跟了姓秦的! 寒向荣自来也不是胆大包天的人,只是一时气愤,才说出了这话,可秦少宗坐在那里连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只冷冷看着寒家三父子,似乎还带着些好笑的意味,看戏看够了才起身道:「我秦家的种可不能流落在外。若是你们想明白了,就签卖身契,将闺女送进府里来。若是想不明白,一碗落子汤下去,什么事情也解决了。」说着拂袖而去。 刘保见寒家父子仨抓瞎了,便苦口婆心的劝:「寒姑娘如今有了身孕,跟着我家二公子也辱没不了他,卖身银子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回头我去帐房支两百两银子来,这数目可够在外面买五六个使唤丫头了,还不是瞧在肚里孩子份上卖身银子才这么厚。若是落了胎,人你们是留下了,可也只能拿着二十两银子调养身子,以后她还嫁不嫁人了?」 寒向蓝听得秦少宗让她入府当通房丫头,还要签卖身契,顿时傻了眼。 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情到浓时,枕边怀里,不知道说了多少蜜语甜言,怎的没多久就通不记得了? 她眼睛哭的跟桃儿一般,又知道秦少宗早已娶妻,他竟连个妾位也不给自己,顿时心碎欲裂,通房丫头说出去可不是打了自己的脸?怎么在表姐面前说得响嘴?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能这么对我!爹爹你哄我的,你再去说说,秦郎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寒取去了秦府一趟,窝了满肚子火回来。 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就算是升斗小民,出去也还是要脸的。现在竟为着闺女连脸面也没有了,打落牙齿和血吞,窝了一肚子的气。别说是摆岳父的款儿了,就差让人当乞丐给打发了。 只秦府给了他们三日考虑的期限,三日之后要么要银子,要么落了胎把闺女留家里。 这真是个两难的抉择,偏寒向蓝哭着喊着闹腾,两个嫂子哄着她都没将她劝服。 刘氏心里对小姑子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做了不要脸的事儿,竟然还敢大声的嚷嚷,也不怕别人知道了。若是她失了贞洁,早一头撞死了。 孙氏心里另有想法,只缓缓劝她:「小姑别激动,你肚里孩儿要紧,再挣扎闹下去,伤了孩儿可怎么办?」见她下意识便护住了肚子,知道寒向蓝心里也明白,只有肚里孩子保住了,以后方才能与秦少宗有些关系,若是连孩子也保不住,就连秦府的大门都摸不着。 待刘氏出去了,她便再劝:「通房丫头又如何,妾侍又如何?都是侍候爷们的,只要你将秦二爷的心拢住了,再生个儿子,还怕以后不能升上去做姨娘?」 小姑子若是在秦少宗那里得了宠,岂有不顾着娘家之理? v第三十八章[10.20] 娘家哥哥出息了,寒向蓝也有几分体面。 寒向蓝原本就没想打掉这胎,只觉得自己做通房委屈而已。又觉得一腔怨气,在给了秦少宗身子之时,他都不曾说过自己已经娶亲,到底也算是骗了她,可她心里眼里都认定了这个人能给她好日子过,才相好没多久就大大方方送了她好几支钗环首饰,都是贵重的东西,她家里根本买不起的,早被这富贵迷了眼,哪里瞧得见这富贵后面的阴霾。 寒家一门七口都为着这事儿纠结犯愁,唯有刘氏生的大哥儿还是个奶娃子,浑不知事,吸饱了奶便睡的香甜。 夏家祖宅里,被夏南星闹腾一番,夏芍药生了回气,夏南天便不肯当日就出发,遣了下人去街上请了孙大夫来把脉,又开了保胎的方子抓了药来吃。等夏景行从醉云居回来,还让他好生劝劝夏芍药,没必要跟夏南星生气。 「她这些年在后宅子里待的越发没了人气,只记得自己得着好,哪管别人死活。只让芍药别生气,咱们不理她家就行。爱咋样就咋样,反正闺女是她自己生的,教不好也是她的责任,出了烂摊子就要来逼着我收拾。」 他这当哥的对妹妹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抚养了还不算,又尽心尽力置办了嫁妆,成亲之后贴补了多少年,自己病了却被妹妹欺上头来,不是不寒心的! 现在倒好,搭把手的次数多了,倒理直气壮的要求起来了,好像寒家一门都他的责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夏景行见岳父真给气的不轻,想来自家媳妇儿恐怕也动了怒,安慰了夏南天几句便往思萱堂去了,才进了门素娥却示意他脚轻些:「姑娘才喝了保胎药睡下了,姑爷别吵着了她。」 孙大夫倒说夏芍药一向身子康健,这次无碍的,驾不住夏南天不放心,才开了保胎药的。 夏芍药睡了一觉醒来,见房里都点起灯了,夏景行就坐在床沿边瞅着她,心情顿时,摇了摇他的手:「夫君是几时回来的?来了怎的不叫醒我?」 夏景行见她睡的脸儿红扑扑的,面上带笑,显见得这股气已经平了下来。夏南天已经将事情始末告诉他了,他与秦少宗也有过几面之缘,却无甚深交。 秦少安是华阳长公主长房的幼孙,在兄弟里排行第七,而秦少宗是二房长子,自来荒唐惯了的。 秦少宗与秦少安乃是隔房的堂兄弟,他年纪又比秦少安大着许多,行事与秦少安全然不同。秦少安性喜豪阔疏犷,喜交友,喜游山玩水,而秦少宗却是自来风流无度,在长安城里都是出了名的浪荡子。 堂兄弟俩自来话不投机,不亲近的。 「瞧你睡的香甜,就不忍心叫你起来了。」伸手扶了她起来,自有丁香拿了温水浸过的帕子过来,夏景行接过来亲自替她擦了手脸,「爹爹恐怕也没吃晚饭,不如咱们去静心斋跟爹爹一起吃?」 父女俩都生了气,可不就耽搁了吃饭? 夏芍药自来操心夏南天的饮食,听得自己睡过头,夏南天竟然还没吃饭,忙下床穿鞋,「咱们快过去,爹爹吃的晚了肚里不舒服,他怎的也不早些吃?」想想夏南天今儿动怒,可不是没胃口嘛。 路上夏景行便扶了她的胳膊,将秦少宗是何等样人告诉了她,夏芍药顿时一愣,「表妹平日瞧着倒不是个傻的,怎的事关终身竟这样糊涂起来了?」 想想寒向蓝一向慕富贵的行止,夏芍药又觉得这事不奇怪。 「若是……若是爹爹跟娘子真想进秦府帮表姑娘,不如就由我去探一探秦少宗的口风?」 夏景行最见不得夏南天与夏芍药犯难,他们父女俩待他如家人,关心爱护,由不得外人作践,说他一句不好,他也愿意替他们父女俩解决难事。虽然对于寒家人,他一向是没什么好感的。 夏芍药停下了脚步,抬头瞧他,」夫君千万别去!你在长安城被多少人嘲笑,我虽不知,想也想得出来的。这位秦少宗既然是长安城来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心里轻视着你。表妹自己做的错事,就由她自己承担便好,我何苦让自己夫君为此去受辱?况且姑姑也不是你做了她就会感激的性子。相反,她还会得寸进尺的觉得你做的是理所应当的,做的还不够,索性丢开手就好。怨也罢恨也罢,都不与咱们相干的!「夏景行听得这话,心里顿时暖意流淌,将媳妇儿搂进怀里,在她额头亲了一记,说不出话来。 她分明心疼他,见不得他受人冷言冷语,也不愿意让别人作弄为难他。 他何尝愿意去秦府,只不想让岳父妻子皱眉头,这才准备硬着头皮代岳父走一趟。 反过来说,妻子到底是个明白人,凡事想的明白,又护着他,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等到小夫妻俩到得静心斋,夏芍药已是笑意盈盈,白天生的一肚子气早消散了,还上前去搂着夏南天的胳膊撒娇:」爹爹没吃饭怎的不叫我跟夫君来陪?「夏南天的确没吃饭,他虑着女儿怀着身子被亲妹子气到了,万一伤着了肚里孙儿,可不要命。又思想这么多年待妹妹的情份,只觉他这做哥哥从来没有亏待这妹妹。就算是让别人来评理,恐怕也挑不出错来,可妹妹怎的就成了这副样子了? 当年贴心的妹子嫁了人几十年,倒越来越不替人着想,眼里只有夫家一门,将他这做哥哥的当石头来踩,用得着时便上门来求,拆起台来也毫不含糊,上次纠集了族众来打他的脸,这次上门来没满足她,就反咬一口,兄妹情份是真正被磨没了。 待见得闺女似乎将夏南星来的事情放下,来哄他吃饭,暗叹一声,索性也将寒家人置之脑后,顺势陪着女儿女婿吃了顿饭,饭后又在院里卷棚下坐着闲谈,直到夜深了才各自回房睡觉。 第二日起床,夏芍药又活蹦乱跳了,而庄上芍药也到了要分株另植的季节,实不能再拖了。东西都是昨日收拾好的,夏家一家三口索性坐了马车往庄上去了。 夏景行已将赌坊醉云居各铺子里的生意交待过了,但有重要的事情也可出城去夏家庄子上寻他。 赵六昨日就磨缠了他大半日,也想跟着去庄上消暑,被夏景行一巴掌拍了回去,」暑热都这去了,你消个哪门子的暑?我这是去干活!干活!「夏家庄上的生活安逸宁静,上次赵六去过一回就惦记上了,夏家人前脚出了门往城外去,他后脚就骑了马儿,连个包袱卷儿都不打,就往夏家庄上去了。 至于赌坊里,自然还有管事伙计护院看着,出不了大乱子的。 v第三十九章[10.20] 醉云居的二掌柜来夏家庄子上报帐,特意给夏芍药带了店里的四色点心,糯米芙蓉糕,玉片糕,碧云糕,枣泥山药糕,整整齐齐码了一匣子,非要亲自送到夏芍药手里。 夏芍药开初去醉云居查帐,不但大掌柜的拿她不当一回事,就连二掌柜的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后来帐面上查出问题来,待她也才恭敬了些。 至于这恭敬是发自内心还是装的,就不得而知了。 「来掌柜为何非要见我?」 榴花将点心接了过来,来二掌柜还在外面巴巴的等候,说是许久未见要给夏少东请个安,忽然这么知礼倒少见。 素娥掩唇笑,「大约是老爷跟姑爷联手整治了大掌柜,吓着这位了吧?「醉云居的大掌柜被夏景行跟赵六派了人给抄了家,送到幽州去给燕王处置,可不吓坏了管着燕王府一干产业的掌柜管事们?! 来掌柜有苦难言,见到夏芍药十分谦卑,只夸她当初管帐管的好,那等殷勤的模样倒让夏芍药觉得来掌柜盼着她去理事的。等他请完安退下,夏芍药还问素娥可有这种感觉。 榴花嘴快,倒替素娥答了:」恐怕这位原来想着姑娘难缠,哪知道等老爷接手之后才觉出姑娘的好来,老爷洞若观火,但有姑娘察觉不到的都瞒不过他去,这会儿他倒盼着姑娘去掌事了,这才跑来大献殷勤。「夏芍药想想,果然如此,顿时忍俊不住:」爹爹说话又和气,待人又温和,哪有这么可怕?「素娥轻笑:」可是老爷查起帐来也很可怕啊!「夏南天做生意多年,比起夏芍药来实要老辣许多,」等我生了肚里这个,再跟着爹爹多学学,过得十年八年,说不得也有爹爹的五分本事,那就满足了。「丁香呈了羊奶来,她顿时直皱眉头:」这味儿腥的厉害,又要喝?「夏正平的老婆在自住的院里养着奶羊,鸡仔,听得夏芍药有孕,便每日都挤了送上来,道是孕妇喝这个最是滋补的。夏南天与夏景行听得这东西滋补,都盼着夏芍药多喝,偏偏夏芍药觉得这味儿不好,每次喝都要拧着眉头,索性她并不呕吐,每日早晚也能勉强喝得一小碗下去。 才喝了半碗下去,她拈一块玉片糕来吃了,顿时突发奇想:「怎么尝着这味儿不错。不如你们明儿拿这羊奶做点心来给我吃,岂不比单喝羊奶更好?「四个丫头为着她一句话,折腾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夏南天与夏景行,还有赵六从花田回来,便吃上了热腾腾出锅的奶点心,果真味道不错。 寒家门上,到得秦少宗限定的三日之期,夏南星将寒向蓝随身喜欢的衣物首饰包了起来,准备给她带去秦府。又将她绣的大红色的嫁衣床被都收到了旁的箱子里去,免得瞧见了刺心。 寒向蓝经了孙氏的劝说,倒是觉得这也是一条可行之路,便不再抗拒进秦府做通房,好歹她肚里还怀着秦少宗的骨肉,瞧在孩子面儿,更有二人几夕夫妻之恩,想来他也不会待自己不好。 至于通房,既然他有了正室奶奶,想来这纳妾还是要经过正房奶奶点头,磕过了头才算。 想清楚了,她便打起精神来细细的打扮一番,等到那日刘保带了人来,寒取签了卖身契,又收了刘保付的两百两银子,银货各讫,刘保便道:」蓝姑娘以后生死俱与本家不相干,以后自有秦府来管束。「夏南星心肚眼珠子一般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原本想着要好好给挑一户人家,哪知道最后却是卖了给官家做通房。她心中绞痛的几乎要晕过去,眼泪一串串往下流,寒向蓝却憧憬着新生活,想着自此以后要与秦少宗双宿双栖,满心蜜意里将这离别的苦涩都给冲淡了,向父母磕了三个头,便跟着刘保走了。 一乘小轿,寒向蓝从秦府角门进去了,自此就成了宅院里的女人。 秦少宗这里尝过了清粥小菜,又思大鱼大肉,况且寒向蓝如今正在孕中,亦不能服侍他日常,又有他院里侍候着的别的丫头」贴心「建议:「公子每日半夜才回来,要食要水要洗澡,蓝姑娘若是住在这院里,不说让她一个怀着身子的人服侍您,便是夜晚休息不好,于肚里孩子也不好。不如让蓝姑娘挪到清静一点的院里去养胎?」 「那就让人安排个僻静的院子让她先住着,等过些日子胎稳了就送到长安去,自有你们奶奶照看着。「秦少宗对寒向蓝倒并无执念,只她肚里的孩子还是要照顾到的。他这里每日花天酒地,日子过的正逍遥,哪里耐烦去照看一个孕妇。许氏人虽板正端方,做事一板一眼,但唯其如此,才会在子嗣上头经心,就算是通房丫头有孕,她也会照顾妥当的。 寒向蓝入了秦府的第一日,被婆子带着去了自己住的小院,比之他兄嫂所住的小跨院两个还大,她只抱着个包袱子站在院子里,有点不太相信:」这个院子真是给我一个人住的?「那婆子早知道她的身份,倒也不愿意得罪她,」姑娘怀着身子,二公子怕别人吵着姑娘,便安排姑娘一个人住着。「又推了院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子,」就让扣儿来侍候姑娘。「扣儿上前来给寒向蓝叩头,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进了秦府了,都有丫环使唤了。」快起来,以后就你跟我做伴儿了。「 扣儿引了寒向蓝去看屋子,里面椅上锦缎绣垫,床上鸳鸯被,纱罗帐,床头还系着辟邪的荷包,窗几明净,比之她在寒家那逼仄的后罩房强上百倍。 寒向蓝满心欢喜,一时又有裁衣的来量尺寸,说是要给她做衣裳,又有丫环送来了首饰,说是秦少宗赏的,桌上还摆着精致的点心,圆圆团团跟花朵儿一般,这生活就好似她梦寐以求的样子,美好的让人感觉不真实。 等到晚上,厨房里送来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寒向蓝看着桌上这些菜大吃一惊:」这么多菜……都是给我一个人吃的?「扣儿舀了一碗鸡汤给她,」姑娘肚里可怀着公子的子嗣,这算什么?现在只是按着府里的惯例来吃,等回了长安,恐怕府里的主子们都要赐菜下来,吃的穿的更不能少了。姑娘只放开了享用就成。」 除了「主子」这俩字让寒向蓝心里略略不舒服些之外,其余的一切都让她兴奋新奇不已。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饭,扣儿将她吃过的饭菜撤到耳房里去,吃过了自有粗使婆子送到厨下去。再去服侍她洗漱上床,寒向蓝这才觉出孤寂来:「夫君呢?怎的还不见他人?」白日里想着他被正事给绊住了,怎的晚上还不见人回来? 扣儿听得这话,顿时脸色都变了,忙劝她:」姑娘可不能这么说!公子之于姑娘,那是主子,府里能叫公子的也只有二奶奶一个人。其余的可都只能叫主子的!「心里暗叹这一位进了府还认不清现实,一个通房丫头还叫公子做夫君,胆子可真大! 寒向蓝这会儿才觉出不同来,之前她被秦少宗骗上床,也被他逗着叫过」夫君「,秦少宗是逗趣玩闹,随口一说,寒向蓝却是真心实意,满怀幸福,只觉身子都给了他,也要嫁了给他,他要不就是自己的夫君吗? 这会儿被扣儿告之不能叫「夫君」,只能叫主子,心里落差可想而知。有心要反驳扣儿,「以前……以前我也叫过夫君的……」便被扣儿给拦住了:「姑娘若想回长安,在大长公主府里过安生日子,就千万别再提以前的事情。」你一个良家女子未出阁就被公子搭上手坏了身子,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拿以前来说事儿,让府里的主子奶奶们知道了,岂不要留下孩子,将你给发卖出去?免得坏了府里门风。 寒向蓝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她心情简单,从不曾在大宅门讨过生活,再问起秦少宗,扣儿就更有道理可讲了:「公子身边有一妻三妾,只主子奶奶能问公子的去向,其余的姨娘们都不能问公子的行踪,何况姑娘?姑娘以后只要安安份份养胎,生下孩子来就好了,公子的去向可不是姑娘能问的。」 原本寒向蓝觉得进了府就能与秦少宗双宿双飞,哪知道现实如此残酷。 她在这院子里住了三日,要出门只被扣儿拦着,不能到处乱跑,只在屋里养胎便好。起先还想着出去找秦少宗,哪知道这偌大的府第也是不能胡乱走动的。整日抬头看着这四四方方的院子,起先进来的那点子兴奋便渐渐给磨没了。一日三餐倒是丰盛,菜色都是不重样儿的,点心也是赶着新鲜的送了来,陆续新衣首饰送了进来,如今她倒可以大白日穿着华衣走动了,可连院子也出不得,既不能上街又不能去舅舅家炫耀一番,就连秦少宗都不踏足这小院子,她打扮给谁看? 这一切,都跟她预想的太不一样了。 寒向蓝觉得心里越来越慌,慌的落不到实处。 华阳大长公主府位于长安城朱雀街最好的地段,七进的大宅子,如今也快住的满满当当。 华阳大长公主乃是今上的皇姑母,在皇家辈份颇高,满头华发,膝下儿孙满堂。生得三子一女,女儿外嫁就不说了,这三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又生了孙儿来,如今孙儿辈的孩子们也都在府里跑动,算是个大家口了。 一大早的府里的儿媳妇孙媳妇们来请安,二房里长媳许氏便笑道:「给祖母报喜了,夫君在洛阳城里养病,房里一个通房丫头有喜了,说是等过了三月之期,便送到长安来安胎。祖母可是又要添个小曾孙了。」 v第四十章[10.20] 华阳大长公主见得这孙媳妇儿果真是个欢喜的模样,便赞赏一回:」你倒是个好的!「吩咐贴身丫环满月:「将我那套镶红宝的芍药花的金头面拿来给二奶奶,那还是我年轻时候戴过的,只后来年纪大了就收起来了,上面的红宝还是从波斯国进贡而来。「这算是补偿受委屈的孙媳妇儿。 当初她还想着,大理寺卿家的姑娘端庄稳重,配她家这个性子跳脱的孙儿,说不得就能督促的秦少宗上进。哪知道适得其反,二孙儿听不得劝告,竟然愈加的不上进。 许氏只生了一个闺女,若是这通房能一举得男,抱到她房里养着,倒也算不错。」这胎不拘男女,生下来都是你的孩儿,她一个通房只要安守本份,府里也少不了她一口吃的。只她若是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那府里就容不得她了!「华阳大长公主虽对着孙媳妇慈眉善目,只这句话出来,许氏心里便跟得了定海神针一样,再不怕了。 丈夫不着家不要紧,只要老祖宗向着她,婆婆自来也不找她的麻烦,这日子尚且过得。 秦少宗在洛阳有了喜事,刘保便代写了家书派人送往长安去,许氏收到信一夜辗转反侧,还是她房里的奶嬷嬷劝她:」不过是个通房,难道还能越过奶奶去。若是生个哥儿,还是奶奶要抱过来养着,至于那丫头,一身一体俱是奶奶的,还不是由得奶奶发落?「许氏垂泪,」我这是没得生儿子的命,才要抱个通房丫头生的来养……」送子娘娘她不知道拜了多少回,成亲这些年也不知道往寺里添了多少香油钱,还是没得音信。 奶嬷嬷心里暗暗愁苦:这世上就没有女人一个人生孩子的。二爷自来不喜奶奶劝他,不喜欢往正房里来睡,二奶奶如何生得出孩子来?」二爷这个年纪,就连二太太都不肯劝说儿子,奶奶再瞧着二爷荒唐又如何?劝了他也不听,反而将夫妻情份给磨没了。不如这次二爷回来之后,奶奶就别劝他了,拢了他回房,奶奶好歹自己也怀一个。就算是抱了通房丫头生的,可到底跟奶奶不亲的。「许氏这几年受丈夫冷遇,这会儿听得通房丫头有孕,总算是想通了。」待他回来,我必不再多说一句,就随他去吧。「年少时倒还盼着能得个上进的夫婿,红袖添香夜读书,也算是闺中之趣,如今想来,不过少年痴想,此生无望。 夏家人举家回城的时候,就得着了消息,寒向蓝竟然真的进了秦府,听说还是卖了身做了通房丫头的。 夏南天气的拍桌,」糊涂!好好的良民不做,非要做人奴仆!「得亏这不是他养的闺女,不然得气的吐血。 夏芍药劝他两句,他还念叨一回:「阿蓝小时候瞧着也是活泼可爱的,怎的你姑姑就将她养成了这般模样,既无廉耻,眼皮子又浅,一肚子歪念头,不肯好好嫁人过日子,以后……就看她的造化了!」碰着个厚道些的主子,还能保得命在。若是碰上个心狠些的,去母留子,将她发卖了天南海北,哪里还能再找回来? 更有那起子宅门里的阴私事,生孩子的时候弄个大出血,孩子倒是保住 ,做娘的一条小命就交待了。 他世情通透,经见的多了,从外甥女儿如今的处境思来想去,竟然没一条好的出路,最后只能撂开了手,是福是祸,随她去挣命罢。 倒是夏南星那边这次再没上门闹腾,还算安静。 夏南天父女却是不知,自寒向蓝被逼卖身进了秦府,她便病倒了,发了几日的烧,烧的满身火炭一般,睡里梦里只喊着寒向蓝的名字。 这闺女可是她的心尖子,忽被人摘了去,心上受不住可不就发起病来了。 两个儿媳妇,刘氏还奶着孩子,抱了孩子回房,只推说,「我去侍候娘,孩子可就没人管了。若是我也发了烧,孩儿可是连奶也没得吃,万一再传染给了孩子,可如何是好?不如我管了吃喝,让弟妹去侍候,她纵发热也不要紧,睡几日便好了。」 孙氏恨的牙痒,有好事她倒知道抱着孩儿来了,讨巧的活儿都拿孩子来作由头,这么丁点孩子,每日非要抱到公婆房里去,说是给祖父母请安,等到婆婆病倒了,倒没她什么事儿了。 可她这借口也拿得出手,无奈只能自己带着钏儿去侍候,日夜守着夏南星,败火的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夏南星都只昏昏沉沉反复发烧,等她略微能起身了些,烧也不再反复,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再派人去秦府门上问,想要见一见寒向蓝,门上却回说,「蓝姑娘被送到长安去养胎了,府里有奶奶照应着,生孩子也放心些。」 寒向蓝在洛阳别院里住 一个半月,只除了开始收到的新衣首饰,从头至尾竟然是连秦少宗一面都没见着,天天盼的望眼欲穿,竟苦等不到心上人,最后等来了长安公主府里派来的四个婆子,说是最会照料孕妇,二奶奶专派了来路上照应她的。 扣儿喜的恨不得念佛,「二奶奶最是妥当不过了,她既派了人来照料姑娘,最好不过了。」说明这孩子二奶奶是认下了。 寒向蓝是个通房丫头,可她怀着二爷的骨肉,若是生下儿子来,那便是二房的大功臣。扣儿算着,就算是到时候提了做姨娘,那也是生养过的姨娘,与没生养过的姨娘差别可大了,她这做丫环的也有些体面的,强如在洛阳别院里等着主子们一年半载来上一回。 到底当初送给管事嬷嬷的银子没白送,竟给她安排了这么个好差使。 寒向蓝委委屈屈上了马车,往长安去了。这里寒家派来的婆子去回话,夏南星听得闺女竟然已经教送到了长安去安胎,而秦少宗还在洛阳城里花天酒地,只觉天眩地转,「可了不得了!这是要跌进虎狼窝里去了!」没了男人在旁看顾着,她一个小孩子家家去长安生孩子,不知道会不会搭上命来?! 不等孙氏来劝,她便晕了过去,只等大夫请了来,在她鼻端扎了好几针,才将人扎醒过来,顿时号啕大哭:「蓝儿啊……我的闺女啊……」这辈子竟是没机会得见了! 这个闺女算是白生养了! 夏南星病的这样沉,夏南天统不知道。他劝说过的,也提过的,只妹妹不听,倒要反咬他一口,说他不尽心,还能怎的? 等到了十月中,幽州燕王府有燕王的亲笔信送了来,说是辽国边境竟有异动,已有小股辽军在边境骚扰滋事,燕云十六州加紧防备,但恐战事即时要起,召了夏景行前往幽州,连赵六也要回去的,另请了夏南天暂时看顾燕王府的产业。 夏景行接了信,愁的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矛盾,既放不下怀孕的妻子,又不能置前程于不顾,便压了两日,直等到赵六收拾了行囊,来夏家约他同行,夏南天与夏芍药才知道燕王有召。 「这事儿你怎的不早些告诉我们?」 夏景行将压着的信给了夏南天,他一目十行看过了,又递给了夏芍药,赵六还要笑:「这是他舍不得媳妇儿,这才不告诉老爷子的。」 夏南天便拍板决定了,」等两日,先将各铺子里掌柜约齐了,将柜上事情交待清楚了,你便跟赵六去罢。「女婿要挣前程,这是好事。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可他正年轻,却不好拘管在家里,令其郁郁不得志。 夏景行去瞧夏芍药面上,她看完了信只微微一笑:」早就说好了的,也没有事到临头就反悔的道理。夫君只管放心去,家里有爹爹跟我。「她这般大方,反让夏景行无言以对。 他是男子,却不只能儿女情长,却没能力护住妻儿。当初让晋王吓了她一回,就不能有第二回,幽州之行,却是势在必行。」我只担心你!「他也不顾岳父赵六皆在场,上前去握了夏芍药的手,」你还怀着孩子,生的时候我也不能陪在身边,怎么能行?「」你又不是接生嬷嬷,留在身边又有甚用?「夏芍药嘴里说笑,只心里却已经难过了起来。夫妻一年多,都从来没红过脸,也算得举案齐眉了。没想到恩爱日子这样短,才互相了解了,交了心有了孩子,丈夫就要远行。 v第四十一章[10.31] 夏南天便拉了赵六出去,将书房让给了这对小夫妻,到得院子里还感叹:「我年轻时候做生意东奔西走,将媳妇孩子扔下来,当时也没想过这么多。轮到自己闺女了,倒舍不得她受这分离之苦了。」 赵六跟夏南天也算得忘年之交,来夏家次数多了,也喝了夏南天不少好酒,他市井里打过滚的,嘴巴甜起来真要命,安慰人也颇有法子,「夏伯伯不必担心,景行是我干儿子的亲爹,就算是拼着我这命不要,也要护得他周全!」 倒让夏南天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知道你重义气,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来换,我在家里准备好了庆功酒,等着你们兄弟俩回来,到时候你干儿子可就落了地了。」 战争一旦打起来,恐怕没这么快停下来。 赵六孑然一身,从无家人挂念,夏南天这话真正暖到他心窝里去,他语声微凝:「到时候我还要跟景行回来看干儿子呢,夏伯伯就在家里待我们的好消息!」 夏家书房里,夏芍药小夫妻俩执手相看,都恨不得将对方多瞧几眼,好刻在心里。 夏芍药忽想起一事,拉了夏景行往黄花梨平头画案前过去,上面置着熟宣云笔狼豪颜料等,却是上次自芍药花谱被撕了之后,夏景行后来又抽空开始重新画,如今已经画了四五十张芍药花了,只等凑齐了夏家花圃里的品种,再装订成册的。 「夫君多画几张你的小像,到时候等你走了,我想你了就可以看看画像,免得许久不见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模样。等孩子生出来,也好瞧瞧爹爹长什么样儿。」 夏景行目光如水,在她面上痴看两眼,提笔就画,几笔就将云鬓花钗涂了出来,却不是个男子,分明是女子形容。 「你这是……」 「趁着娘子在身边,我先画副你的小像,到了幽州倒好时常拿出来瞧瞧,省得想你的时候连块画布也寻不到。」打起仗来,哪里还能寻得画纸颜料来做画。 夏芍药拿纤纤玉指在他额头轻点了一下:「夫君傻了吧?你若真要画我的小像带走,何不在丝绢上做画,也好容易带?画纸上千里路带过去,多折几回就烂了。」 夏景行一拍额头,悔不可及,「可不是事到临头我就昏了头,竟没娘子想的周到仔细。」果真去寻了一方丝绢来,因是专用来画工笔画的,他手下画功了得,竟然片刻之间便有个美人跃然绢上,等细细的描眉画眼,涂了颜色,妆扮起来,活脱脱一个临水而立的夏芍药,身上衣衫还是夏日那件绯色罗衫。 他既画了夏芍药,夏芍药便让他画自己,先画了一张,夏芍药便觉得不够传神,「这画中人哪有夫君长的好看?且眉间气韵也不对啊。」真是好生奇怪,怎的还有这种事情,他画别人,或者花鸟虫鱼便一挥而就,轮到自己了倒与她眼中的人不相符。 夏景行比她还要苦恼,「我自己什么模样,还真没细瞧过。」家里的黄铜镜子里倒瞧过两眼,不过是个模糊模样,又没细端详过。 夏芍药这会儿就后悔自己往日竟没好生学画,不然自己也可以提笔来画。」要不等夫君去打仗,我便开始学画,到时候咱们不光通书信,还可以互相画画呢。你将幽州的风景画给我,我画了孩子模样给你瞧?」 还未出门,她倒已经惆怅的不行,谈起别后联络,也觉路程遥远。 次日便将燕王府各处的管事掌柜都齐聚一堂,当场拿出燕王手书来,又有夏景行手持的小印当场全交了给夏南天,安排妥当了。当晚夏家便摆了送行宴,连同赵六一起吃了一顿。 当晚夏芍药夫妇俩难舍难离,头并头说了半夜的贴心话儿,一个叮嘱夫婿到了战场 上一定要万千小心,一个叮嘱妻子在家里务必要小心养胎,好不容易到得三更,夏芍药怀着孕身子重,才睡过去了。夏景行倒是一夜没闭眼,天亮趁着她熟睡,悄悄儿起身收拾停当,便跟赵六准备走了。 保兴死活也要跟着,被夏景行留了下来:「你去了连点拳脚功夫也不会,怎么能行?在家服侍好老爷姑娘,我也放心些!」 夏南天也是一夜未睡,这情景倒好比他年轻的时候,自己出远门,唐氏一夜未睡,忧心不已。他暗叹自己年纪越大,胆子倒越小,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己风里浪里都闯过来了,轮到小一辈了倒不忍心了。 转念再一想,他自己前往各地行商,都是太平年月,可女婿这次可是往前线战场上去的,怎么能相同? 人老觉少,思虑了一整夜,天亮了站在大门口送夏景行与赵六,又有准备好的程仪给赵六,夏景行的包袱前一晚夏芍药就打点好了,当时理出好几个箱笼来,都是装的满满当当的衣裳鞋袜,俱都是秋冬穿的,被夏景行给拦住了,「我与赵六哥是骑马过去的,这些个箱笼也带不了。」 夏芍药索性只给他理出一个大包袱来,「那这些东西回头再派了人慢慢押车送过去也就是了。」 夏景行骑在马上,回头瞧一眼夏家大宅子,又求夏南天:「爹爹劝着些娘子,也看着她些,让她别吃凉的,好好养着。」自从妻子怀孕,他上了桌都练就了挟菜技能,尽量要着夏芍药吃饭,这事儿做熟了,如今要出门,倒有千般的不放心,万般的不舍,总觉得自己走后,没他盯着挟菜,她必不肯好好吃饭。 夏南天年轻时候离家,可没这么磨缠,唐氏自来柔顺,也没自家闺女这么难缠,这会儿给打了包票,「你放心去,我必将她盯着喂的胖胖的,你只管到时候当爹就好,只上了战场 一定要小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啊!」 夏景行一头答应着,才与赵六打马出城而去。 等到夏芍药一觉睡醒,枕边孤寂,日头老高,哪里还有夏景行的影子?只房里案上摆着几张他的画像,或坐或站,许是人不在眼前的原因,倒瞧着很像了。 丫环们都想着她怀着身子,姑爷去了前线,心里必是难过的,走路脚步声都轻,又不敢与她说笑,待得吃早饭之时,夏南天来思萱堂陪闺女吃饭,她倒不好意思:「理应是我到静心斋陪爹爹用饭的,倒让爹爹跑到这里来了。」 夏南天小心打量闺女的神色,见她并无悲容,这才心下大定,「景行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陪着你用饭,就怕他不在了你不好生吃饭。爹爹这不是就过来陪你了嘛,难道你是嫌爹爹麻烦?」 这话说的? 夏芍药莞尔:「我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也没胃口,跟爹爹吃才觉得肚里饿呢。以前没成亲的时候,还不是咱们父女俩一起吃饭的,现在夫君去幽州,又是咱们父女俩,也没什么不同的嘛。」 v第四十二章[10.31] 到底还是不同了。 以前心无挂碍,如今肚里揣着一个,身边又少了一个,起先还只是不习惯,过得两三日便想的不行,特别是到了晚上,睡梦中都叫过一声。 她房里原本是没丫头值夜的,只夏景行不在,夏南天不放心,素娥也觉得她怀着身子晚上必要人侍候的,便睡在床下脚榻上,夏芍药让她上床来睡,她也不肯。没奈何,便让她睡在房里的罗汉床上,她拗不过这才同意了。 自此之后,夏芍药房里四个丫环倒是轮流到始值夜,有天半夜她小腿抽筋,从梦中疼醒过来,还是榴花点了灯过去快快揉开了筋,才止了疼的。 夏景行才走了二十多天,圣驾南巡完毕,才走到半道上,辽国大军便直逼燕云十六州,齐辽大战爆发。 燕王的奏章沿着圣驾一路追过去,呈到了圣人手上,他这才相信上次在洛阳行宫,燕王所提并非虚言。 边境战起,圣人又不在朝中,恐会民心惶惶,圣驾便加快了速度回长安,只带了文武重臣,倒将后宫女眷以及文武朝臣的女眷们都丢在了半道上,如宁景世宁景兰兄妹二人,也随着女眷们同行。 这一路上宁景世倒是再没纳新人,姚仙仙使了手腕将他房里四个通房大丫环都压了下去,自己独占鳌头。在路上他若出去寻欢作乐还罢了,若是回来必是姚仙仙侍候的。 这使得宁景行的贴身大丫环都心有不满,憋了一肚子的气,想着等回府之后,自有南平郡主收拾她,倒都盼着回长安。 姚仙仙是什么出身?哪里比得上她们的出身,好歹也是清白的家生子被选上来的。 这一路之上,姚仙仙倒是时常往常氏身边去侍候,她是晋王府世子赎来送给外甥的人,很该跟常氏亲近的。 常氏原本对姚仙仙这样的女子不放在眼里,又嫌她污糟,但架不住姚仙仙知情识趣,自来在行院里走的又是才女的路子,琴棋书画原是下苦功练过的,模样又出挑,打扮上只往淡雅的路子上走,倒真不比那下三流的地界儿浓装艳抹里打扮的妓子,打个照面脂粉味儿就能熏的人头疼。 况她说话知情解趣儿,往常氏这边走动过几回,奉承的又好,还打着谦虚向学的旗号:「蒙世子爷伸手搭救了奴婢,奴婢对世子与世子妃娘娘感恩戴德!只一桩事儿让奴婢犯愁,奴婢就怕自己不懂规矩,将来回了长安城,冲撞了府里的郡主娘娘。求世子妃教导!」 这话说的谦恭,却也令常氏想起自己那糟糕脾气的大姑姐,路上便派了两个随侍的积年老嬷嬷教姚仙仙礼仪。姚仙仙拿出当初在行院里苦练琴棋书画的劲头来学,不独她学,还拉着丫环坠儿一起学,「咱们初进府,我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咱们爷这毛病你也瞧出来了,见一个爱一个,到时候万一你哪里冲撞了上头主子,我可也保不了你!只你自己学起来,学得明白了日子也好过。」 坠儿跟着她这些年,再不曾受过委屈的。如果脱离了苦海,学跪拜礼仪这点子苦楚,比起行院里到了年纪挂牌接客,倒轻松太多。因此主仆二人竟然学的十分刻苦,就连教导她们的嬷嬷也被姚仙仙奉承的十分熨贴,回头跟常氏讲起来,倒也替她说几句好话:「这姑娘可惜了落在那种地方,人倒是很聪明 ,学礼仪也快,又知轻重,世子爷送这么个人去服侍宁哥儿,倒也是一片苦心。」 「我倒是怕她不受教,只要听话乖顺就好,既是爷送过去的,等阿宁成了亲,一个妾总是跑不了她的。「姚仙仙还在宁景世耳边吹风,」郎君这次回去,必是要娶妻成亲的。只有了新人也别将仙仙丢在脑脖子后头,一个月里总想起仙仙一回来,仙仙就死也无憾了!」绿鬓细腰,红罗小衣,白底鸳鸯抹胸,横波一顾,柔媚堪怜。 宁景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将她搂在怀里便亲,「我的亲亲,我怎么舍得将你丢在脑后呢?」 一夜春宵,鸳鸯被里翻红浪,外面侍候的四个大丫环恨的银牙暗咬,骂她,「行院里出来的粉头狐媚子,最多讨好男人的招了。到时候报到了郡主面前,有她好看!」 真到了长安城,宁景世与宁景兰带着从人回了镇北侯府。南平郡主数月不见儿女,悬心已久,一手拉着一个打量。 晋王随驾,带着一对儿外孙往南去,果真教他给这一对外孙各寻摸了一门亲事。宁景世的岳家寻的是江南道上通政司姓闫的通政使,家中幼女年届及笄,听相过一面的常氏提起,生的花容月貌,倒是正合他这外孙的脾胃。 闫恒在外做着正三品的通政使,这几年想尽了办法回长安,如今晋王伸出了橄榄枝,如何不肯? 晋王当下便作了主,交换了信物,只道回京之后,必让镇北侯府依礼而行,纳采送吉,一样样办起来,待得明年春就好办喜事了。 至于宁景兰,远离了洛阳城,她是个傻子这谣言在晋王的刻意压制下很快便消散无形,许的也是江南弟子,才考过了秀才,准备考举子。其父原也是三品大员,只如今要回京述职,下次任上在哪里还未定,姓崔,说好了过些日子便跟着崔大人一起来镇北侯府提亲。 虽然儿女的亲事略让南平郡主不满,到底这事儿是定下来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姚仙仙跟着宁景世到了府门口,又一路进了府里,与宁景世身边的四个丫环一齐跪在南平郡主面前见礼,其中一个名唤莺莺的娘在南平郡主面前服侍,颇有几分体面,这会儿便出头,指着姚仙仙禀了南平郡主,「姚姑娘是王府世子爷从行院里赎出来送来服侍咱们小爷的!」当着出迎的满府上下,一句话便将姚仙仙的老底给揭了出来,想着给她个没脸。 姚仙仙便带着坠儿膝行两步,重新给南平郡主叩头,「奴婢蒙世子爷相救,送到了少爷身边服侍,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了小爷!」 回程的途中,时间紧迫,不似过去时游山玩水,还可以外面寻乐子。回程之上宁景世便将姚仙仙留在马车上,美其名曰「贴身服侍」,端茶倒水,大白天在马车上胡混,二人形影不离,感情如胶似漆,姚仙仙又有行院学得的许多服侍男人的手段,将宁景世服侍的欲仙欲死。 这让跟着去服侍四个通房丫头记恨不已,才进了镇北侯府就朝着姚仙仙下手。 「把头抬起来我瞧瞧。」 姚仙仙抬头露了真容,南平郡主心道:果然生的模样好。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自来得了他老子的真传,在女色上头由着性子的。若是行院里掻首弄姿的,怕引带坏了她儿子,她必是不肯的,就算是晋王送来的也要发卖了出去。 偏偏姚仙仙以前就是以清倌人才女出道的,读书识字墨香熏染着,琴棋书画的练着,又有常氏派去的嬷嬷悉心调教一番,房里床上倒是多柔媚的样儿都做得出来,但凡宁景世提出的就没有她做不到的,想扮清纯就扮清纯,妖娆起来也是无人能及,偏出了房门便穿的严严实实,端庄凛然不可犯也。 宁景世最是喜欢她在外面这个端庄的小模样儿,回了房里折腾起来,还要说,」每次瞧着仙仙在外面那副贞烈模样,爷都想当场扒了你的衣裳……「她这副样子可不就哄住了南平郡主,觉得侍候儿子也没什么,左右儿子已经订了亲,后院里多个女人绊住了他的脚步,省得他出去胡混,倒还赏了她一副头面首饰,两匹蜀锦。 v第四十三章[10.31] 莺莺没想到原本给姚仙仙一个措手不及,南平郡主听得儿子身边留这等人,或打或卖,恐不会留。哪知道等她行过礼回过话,倒有了这番体面,心下暗恨不已:行院里出来的,可连郡主娘娘也教她哄骗了去!「大齐与辽国的战事如今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晋王是一早就跟着圣驾回朝的,比之宁景世兄妹二人要早上半月有余。只战事却与南平郡主无关。 儿子女儿都回来之后,她便开始筹备儿女的婚事,先派人前往江南闫家提亲,再坐在家里等崔家人上门来提亲。 洛阳城里,战事起来的消息一经传开,普通百姓倒没什么感觉,大家当奇谈一般在街头巷尾茶庄酒楼议论几回:」这辽国是昏了头了罢?以前被咱们大齐打回去,鬼缩了多少年,怎的又想起打仗来了?「有那行商的四处行走,消息灵通,」听说以前辽国是各部分散的,被咱们打齐打完了之后,各部互相不服。这几年听说出了个王,倒将各部都收拢到了一起,可不想着再打一回嘛。「这些蛮夷部族对我们垂涎已久,积攒点兵力就想着打仗,承平日久,大齐百姓对战争早没什么切身的体会。 只这消息传到夏家,却又是另外一番境况。 起先夏芍药还在努力适应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想的厉害就将他画的小像拿出来瞧一瞧,自己照着萱纸临摹,出来的便是个墨团团,勉强辨出来个人影,眼睛鼻子嘴巴都健在,只夏景行的俊朗是半点也瞧不出来了。 她对着画像嘀咕:「怎的比马房里的马三还要丑?」自己倒笑了,又觉落寞,便停了笔不再画。 夏家马厩里的伙计马三生着一张长脸,院里仆人都笑他跟马待的时间久了,跟马倒越来越像兄弟了。又是龅牙,算是夏家仆人里出了名的丑。 夏景行出门这些日子,她几乎隔日就要写封信,或天气或家里琐事,最近肚里倒似揣着条吐泡泡的小鱼,有时候能感觉得到轻轻的胎动,倒好似轻轻吐了几个泡泡一般,感觉很是神奇,她便将这些都写进了信里,四五日寄一回。 这次又积攒了三日的信,便连同这幅丑像跟写好的信一起封好,准备等下回送信的来了一起寄给他。 听得果真大齐跟辽国打了起来,她便求了夏南天往护国寺去,准备往佛前去跪拜,好为夏景行求平安。 她如今肚子已经显怀,夏南天原本不太同意,但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女儿往护国寺去住两天,也好安安她的心。 夏芍药倒也不是一味不听劝的,去了护国寺就还住在夏南天以前住过的小院里,每日寺中僧人上完了早课,她便去正殿里磕三个头,上一柱香就出来了,也不久跪。 吃完了斋菜便在寺里闲逛,权当消散来了。 或许她是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自夏南天大病过一场之后 ,也算是经过生死历练了,倒比夏南天意料之中的坚强许多,每日三餐照食,闲来也会读书,有时候学会去听护国寺主持讲法。 她这般安然保胎,夏南天的心便渐渐放到了肚里,有时候半月能收到夏景行一封信,有时候四五日就能收到。 夏景行写信也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或一副山水白描,燕云十六州的粗犷阔朗,天高云淡,边关城池的险峻,或大齐将士守城的一个侧影,几笔勾勒十分传神。 有时候便是满篇的叮嘱,夏芍药读完了便嫌弃一句:」大男人倒婆婆妈妈的!「小心将信纸折好,装到匣子里去了,想他想的厉害了,便拿出一封来瞧瞧。 他最近的一封信里,便画着几口大锅,一堆人在抢菜,有个人坐在粗木条凳上扒饭,碗里白米饭上几片菜叶子,旁边注释:思卿如思肉! 夏芍药瞧的笑出声来,急催了夏南天回去,倒将夏南天给吓一跳,还当夏景行发生了什么意外,待听得闺女是要回府去给女婿做肉脯,只能叹气:「你就折腾你爹爹这把老骨头吧,说话留一半,想吓死我啊?!」 别了道静法师,父女俩往家赶。 等回了家,夏芍药便要进厨房,被四个丫环死命拦住了,素娥劝她:「我带着她们去做,保管做的好吃,等做好了姑娘再尝。」 夏芍药只得熄了下厨的心,又让人将最近给夏景行准备的靴子冬衣都置办起来,好一起送到幽州去,想了想又吩咐丁香,「让人去外面成衣店里,照着赵六哥的尺寸也给准备了冬衣棉靴,他也没什么亲人,只挑好的买了来。」 丁香便从帐房支了银子,将这事儿交给了保兴。 保兴是个老实头,吩咐的活儿从来不会偷懒,又有上面交下来的大致尺寸,果真跑了五六家成衣铺子,只挑了最好的买了来,跟夏景行的放到了一起。 等这批肉脯衣裳送到了幽州,已近年关,大齐与辽国大大小小已经打了十来场仗,夏景行胡子拉茬,不修边幅,脸也黑了许多,先打开包袱扒着信读一遍,再去啃肉干,最后才有空给赵六送东西过去。 赵六再想不到夏府里还能给自己准备一份儿,先将棉衣套在身上,脱了脚上的靴子,夏景行忙往旁边挪了挪,「好臭!」他却不觉得,将夏家送来的厚毛皮靴子套到了脚上,走动两下面上便盛满了笑意,还挤眉弄眼问夏景行,」你瞧瞧夏帐房还知道我脚的尺码哩!「夏景行凉凉道:」那是爹爹吩咐,下面丫头置办的。我媳妇儿都快生了,操心我一个都操心不完,哪有空管你?」 赵六仍旧一脸喜意,「反正是有人给我置办,以前我出门,死了都没人知道的。这下等咱们回去,干儿子恐怕就落了地吧?也不知道是先叫爹还是先叫干爹?「夏景行给气乐了,」自然是先叫娘!「怎么可能轮到叫」干爹「? 夏芍药的产期在年后二月,瞧着阵势,恐怕他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原本担着心,跟辽人打起来倒也没什么,只闲下来就觉得日子难捱,牵心挂肺日夜不宁,有时候跟赵六胡扯几句打混过去,时间倒还过的快些。 夏景行这里打仗之余扳着指头算日子,临近年底,天寒地冻,到处结冰,辽人也停了攻势,大齐军倒是安安稳稳过了个年。 年后才进入二月,两方倒又摆开阵势打了起来。 二月中,夏芍药在经过一天一夜的疼痛之后,终于生下来个白胖小子。 夏景行努力的辨认纸上那个分不清手跟脚丫子的墨团团,默默的流下了冷汗,再一次跪拜在了妻子的画技之下。 v第四十四章[10.31] 据说……据说这是他儿子的满月小像,出自儿子的亲娘之手。 亲娘啊…… 这真是他儿子? 赵六掀了帐子进来,探头一瞧,「乌龟?王八?」隐约瞧着倒有四只足。 夏景行的脸绿了! 任谁才得了儿子,满腔喜意,却被同僚如此评论,都不能忍!况且儿子是乌龟王八,他是什么?! 燕王从王府打马过来,才进了军营就瞧见夏景行按着赵六狂揍,赵六在他的拳头底下垂死挣扎,语声惨烈:「我错了错了……是我眼瞎还不成嘛!」得知真相的赵六……眼泪流下来! 画成个乌龟模样,谁能认出来那是他干儿子?! 没想到夏帐房算帐是一把好手,画技这么烂,怎么也不好好练练? 大齐跟辽国的战场已经打了小半年了,燕云十六州被拉成了一道长长的战线,燕王手底下的兵被布防到了各关口,其中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则是重中之重,由燕王手下亲信带兵。 而夏景行初入军中,是以燕王府幕僚入职的,身上并无品级,赵六则是斥候之首。战事吃紧之后,燕王便组了前锋营打头阵,专在辽人攻击之时,如利刃一般切入辽军腹地拼杀。夏景行请命往前锋营,燕王拗不过他,便任他做了前锋营的队长,手底下率领着军中格斗好手四百号子人。 赵六见夏景行请命,他便也请命要进前锋营,只他的长处不在格斗拼杀上,燕王便拒绝了,仍由他率领斥候营越过大齐军防线,往大辽军腹地去打探消息。 夏景行以前虽苦练过弓马格斗之技,又经过了晋王府护卫的拦截,绝地逢生,到底临敌经营极少,初入军中也大大小小伤过几回,只他性子坚韧,每次下了战场都要寻军中好手捉对练习,小半年过去了,人比洛阳城黑壮许多,竟然还长了点个头,手下制敌的功夫却是暴涨。他又是跟着皇子们读过书的,燕王行兵布阵,也有见识,在前锋营便渐渐站住了脚,能将手底下一班兵头都收拢了。 众人听得他喜得麟儿,虽他按着赵六在揍,前锋营的儿郎们便起哄:「夏头儿得了儿子,快快揍完了请我们兄弟喝碗酒吧?「半月前辽军五千人进攻喜峰口,赵六提前打探得消息报入燕王大帐,夏景行便领着前锋营的兄弟们先行出了喜峰口,埋伏在辽军后方,直等辽军前方开始攻关隘,正打的如火如荼之际,夏景行便率领前锋营的兄弟们从后方杀入,辽军顿时懵了。 前军攻城到一半,后方却乱了起来,惊慌之下后军便往喜峰口涌,后军踩着前军,前军哪还有信心再攻城,喜峰口一排一排的箭雨直射而下,整个辽军都乱了套,互相踩踏无数,关口城门大开,齐军趁乱倾巢而出,五千辽军最后只余了上百人残败而逃…… 燕王为前锋营以及斥候营请功的折子还在路上,辽军遭此打击,在其余关口的动静便小了许多,大齐军便也开始进入休整状态。 燕王心情不错,前锋营各得了三海碗烧刀子,喜的这帮儿郎们嗷嗷狼叫,都要跑来跟夏景行干一杯,算是感谢他家儿子生的及时,让大家在素了小半年之后能尝两口酒。 烧刀子乃是燕云十六州最烈的酒,军中犒赏向来便是此酒,就算是从长安城远道运过来御赐的酒,都不及烧刀子得这帮儿郎们的欢心。 大过年的,圣上赏赐了御酒押送到边关,尝过御酒的将领们背过传旨官都道:」御酒软绵绵的,哪里是男人喝的,完全是娘儿们喝的酒嘛!「一口烧刀子下去,从喉咙口一路烧到了胃里,火辣辣的才配得上这些流着热血的军中儿郎这激情如火的岁月。 今日同杯酒,明日也许两相隔,上了战场,谁也不敢轻言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夏景行心情好,跟前锋营的儿郎们喝完了,又被赵六带着斥候营的几名兄弟堵住了要喝酒。因着两营都是每次打仗的先头军,两队人马便同驻一处。 赵六被揍,这些儿郎们听得他鼻青脸肿的吹嘘:」你们可别瞧着隔壁夏头揍我揍的凶,他那是高兴!老婆生孩子自己回不去,又没地儿发泄,可不得逮着个人发泄嘛!而且他儿子落了地,可就是我的干儿子,我们都说好的,今儿除了贺他也要贺我呢,老赵我也当爹了,虽然是干爹!「绝口不提自己将干儿子错认成了小王八! 他手底下兄弟取笑:」赵头儿,你也练练格斗吧,本来咱们就比不上前锋营的兄弟,这下好了,你被他们头儿按在营里暴揍,咱们兄弟也跟着丢人。「前锋营跟斥候营驻扎在一处,数月下来前锋营的武力值更是突飞猛进,只要不出战便苦练体能,夏景行的口号是:现在的苦练是为了战场上多一分的生机! 前锋营的儿郎们苦练的时候,斥候营的儿郎们便在赵六的带领上也跟着练个一两个时辰,每次都在负重跑步的半道上被前锋营甩的不见了影子。 赵六为此十分气馁:咱们打不过人家,难道还跑不过人家? 他们打探消息,有时候可不能骑马,只能依靠双腿,在专业领域被前锋营鄙视了,这怎么能忍? 最近斥候营可是掀起了一股跑步热。 夏景行被两营的兄弟们挨个灌了一圈,还没轮完人就醉了过去,被赵六带着人拖回营帐里去,扔到床上要走,又脱了他的靴子,拉过被子替他盖了,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嘿嘿笑:「小子,福气挺好啊!」老婆儿子都有了,剩下的就是挣军功往上爬了。 可不像他,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哪天战场上爬不回来,老赵家这条根可就要断在自己身上了。 燕王请功的折子递到了御案上,圣人这时候倒对燕王刮目相看起来,在早朝上还夸了燕王几句,太子倒是喜形于色,想着当初的功夫总算没白费,这个弟弟派到燕云十六州,可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其余得到消息的皇子心里便不是滋味,又有二皇子素来极得圣宠,倒比燕王还大着一岁,成年了圣人也不提让他就藩,倒是已经开始上朝议事了。 到了下朝的时候,宫里贵妃便派了宫人在圣人回后宫的路上候着,没想到圣驾却直奔了皇后中宫去了。 v第四十五章[10.31] 皇后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似贵妃一般得圣宠,上了年纪便早早的避了贵妃的锋芒,只一心一意盯着太子上进,还捎带手教养了燕王。如今养子出息,她这个做养母的也面上有光。原本还想着,圣人至多就是赏些东西下来,没想到圣人竟然踏足中宫,真是喜从天降。 太子下朝之后,也想着顺道进宫给皇后请个安,顺便把燕王在燕云十六州大捷的消息告诉皇后一声,才到了皇后宫门口,便瞧见了圣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进宫去请安。 圣人正同皇后说着,「三儿倒是个可造之材,以前还没瞧出来他有掌兵之能的,去年在洛阳相见的时候,他还提起辽军有异动,我原还想着军中老将都没有折子上来,怎的他一个毛孩子倒敢跟我提这事儿,但是胆量可嘉,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说中了,跟辽军交手几回,大大小小也赢了几次了,上个月倒是又赢了,昨儿请功折子才到呢。「皇后喜道:」这也是圣天子威仪,纵辽人有宵小之心,却也不能得逞。他一个小孩子家家,若不是圣人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得这胜仗?「宫人来报太子在外侯着,圣人便笑:」太子这也是来给皇后报喜的!「这个儿子去年监国,倒也不功不过,无甚大差,只圣人总觉得太子不及二皇子聪慧。 幽州捷报,燕王请功总要对边关将士有所奖赏,夏景行从军的消息便瞒不住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晋王与晋王世子,父子俩在朝上行走,听到消息晋王还不当一回事,想着他如今才得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芝麻小官能翻什么大浪? 晋王世子却是大吃一惊,回府去就跟常氏道:「坏事了,恐怕这次要结大仇了。」 常氏倒吓一跳,「结什么仇了?谁还跟咱们结仇?」 晋王世子素来被晋王妃管制的严苛,轻易不与人结仇,但南平郡主跟夏景行之中的恩怨情仇却不是他能插进去手的,从头至尾都是南平郡主一步步欺上去的,欺王氏出身不如自己,逼死了她,欺夏景行年纪幼小,如今倒好,虽将他逐出了镇北侯府,可他却寻了生路。这等心性坚毅的男子,还怕他不能翻身? 「大姐家里那个元配生的长子,竟是背着咱们投军了,投到了燕王旗下,这次可是与辽人打仗的时候立了功,今儿圣人才封了他六品的武官,这仗且停不了,以后难道再无立功的机会?他入赘改了姓,圣人今儿还在朝上调侃一句,说是镇北侯府数代终于又出了个武将,可惜他去光耀岳家门楣去了,倒还知道是这个人呢。」 常氏倒跟晋王世子一个念头:「这倒真是结了大仇了,虽然咱们没做什么狠事,可到底……父王插手过的,可不是咱们府里欺上头去的。」总归结这么个仇人,并不算好事。 她见得丈夫忧虑,便宽慰他:「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他没避过去呢?」 晋王世子可没她那么乐观:「你忘了,他可是燕王的伴读,也算是燕王的心腹了,难道燕王还能坐视他出事不成?」燕云十六州的军务可不是晋王能插手进去的地方。 而且燕王的请功折子晋王也无权拦着,总归情形不是很好就是好。 如果说常氏只是临时起念,那南平郡主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气炸了肺。她才觉得日子过的顺了,儿子订了亲,女儿的亲事也有了眉目,崔家少年生的温文尔雅,宁景兰在屏风后面瞧了一眼便喜欢上了这翩翩少年郎,红着脸点了头,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崔大人有了晋王伸手,这述职便只是走个流程,已经定下了河南知府一职,治所在洛阳,直等现任河南知府今年任满,便好上任了。到时候宁景世也成了亲,崔家便可以准备迎亲了,有望在年内办喜事。 猛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她都有些发愣了,还问常氏派来传话的婆子:「弟妹没说他怎么去参军了吗?不是已经入赘商家,去卖花了吗?」 晋王倒是觉得一个六品的校尉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压根没将夏景行放在眼里,因此也没必要告之女儿。只常氏素来知道大姑子难缠,若是现在不告诉她一声,倒让她以后听到消息还反过来埋怨,横竖这事儿他们已经沾上了,撇又撇不清,便只能往里淌了。 婆子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只常氏让她来透两句口风。南平郡主正在点宁景世的聘礼,满心的喜意被这个消息淋没了,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他怎么不死在外头啊?!怎不叫辽人给一枪戳死了?「扔下聘礼单子给福嬷嬷盯着,自己换了衣裳坐着马车往晋王府去了。才进了王府大门,也不往后院去给晋王妃请安,直接就闯进了晋王的书房,「父王,听说那小畜生竟然立了军功了?你怎么也不拦着皇伯伯封赏啊?」 晋王没想到女儿倒听到了这消息,还安慰她:「他一个六品的校尉,哪里就爬上来了呢?难道还能压得过父王去?「南平郡主只觉得心头烦躁不已,这种感觉自王氏自尽之后,保住了夏景行元配嫡长子的身份之后就从来没消失过,心里总觉得不安,好似被什么盯住了。 她自来不肯承认自己有愧于这对母子,只觉得王氏懦弱,出身差,自己看中的男人她就应该拱手相让,怎么能以死相逼,死了之后竟然还在宁氏祠堂里留下了牌位受后人供奉呢? 若不是镇北侯府后院她说了算,难道还让她逢年过节,给王氏执妾礼上香不成? 心里越不安,她就越想让夏景行活的艰难,或者一跤从云端跌到了泥地上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从这个世界上消息才好呢。这样子似乎就抹掉了她当初强抢人夫的过去。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意,现在竟然让那畜生有了翻身的希望,哪怕是一点点也不行!」燕王递上来的折子,你皇伯伯难道还能只封赏别人不赏他?朝上御史就先不答应了!「大齐与辽军开战,圣人仓皇回銮,朝中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大齐都几十年没起过战事了,却教燕王带兵守住了,没教辽人闯进边关来,这时候晋王因着私怨去阻止圣人封赏有功的武将,恐怕到时候朝中御史就要磨好了牙齿转头来咬他了。」燕王这混蛋,他难道不知道我与这小畜生有旧怨?!「」他可是燕王的伴读,好歹有些香火情的,提拨他做心腹,又是在他路走绝了的时候,这小子可不得感激燕王一辈子。「晋王倒觉得这侄子颇有心计,当初在宫里的时候都不为夏景行出头,等自己掌了兵权倒敢用起来了。 他年纪渐老,燕王如今势头正好,年轻的建功立来的侄子也让他渐能感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哀。 今上对他这弟弟宠爱自不必说,但等到太子即位,燕王也许就成了太子最宠爱看重的弟弟,两人不止是在一个宫里长大,如今燕王还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晋王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能看顾着闺女一辈子,「你以后行事,也别那么霸道了。燕云十六州的军事我是插不进去手的,离父王的封地隔着十万八千里,那边又是边疆前线,而且是你皇伯伯亲自盯着的,那小子的军功是靠命拼上来的,父王还真没办法压着不让他往上爬。你回去之后,好歹督促着阿宁上进些,就算是封为世子,也不能做一辈子闲散的侯爷吧?总要能上朝议事,成了圣人的股肱之臣,还怕压不住他?「南平郡主听得这话,就更不痛快了。她现在就满脑子一个念头:想办法弄死了那小畜生,就清静了! 可是没想到这事儿连晋王也办不了,一肚子怨气,也不去后院拜见王妃,也不去谢常氏传消息给她,坐着马车回去了。 常氏在后院服侍婆婆,晋王妃去年开始身子就每况愈下,年冬就开始咳嗽,入了春还不见好,才喝了药也压不住咳 ,又催促儿媳妇:」你快出去,我身上不好,别过了病气给薇儿。「自她生病了就不肯让孙女儿过来陪自己。」薇儿也常念叨着母妃,想过来看母妃,等母妃病好了,便让薇儿常来陪您!「外间丫环来报,南平郡主过府了,王妃面上也无悲喜,只道:」她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一向不是听说一双儿女都作定了亲事吗?「常氏倒知道这大约也是因着夏景行封官之事,她前脚派人报了信,后脚南平郡主就过来了,直奔前院书房。只晋王妃病着,她也不好令晋王妃再劳神,便劝慰她:」想是大姐姐来给母妃请安了。她这会儿在父王书房里,一会儿估计就过来了。「结果半刻钟以后,丫环再来报南平郡主走了,并未来后院,常氏便傻了眼。 ——哪有这般做人的?竟是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 晋王妃这一向病着,她再忙也应该过来瞧瞧的。不来瞧就罢了,进了府竟然还不肯到后院来瞧一眼,这是哪门子的女儿?就算是庶女,也是全无心肝的。晋王妃可从不曾苛待她,相反因着晋王的看重,不但将这庶女养在膝下记做了嫡长女,就算是平日衣食住行,出嫁哪一点克扣她了? 竟真正是个全无心肝的石头人! 晚上她将此事讲了给世子听,夫妻俩对这大姑姐更是寒透了心。常氏总人媳妇尚且替王妃不止,晋王世子可是王妃的亲儿子,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但是以后镇北侯府有什么事,也别想让他再搭把手儿。 v第四十六章[10.31] 南平郡主哪里知道自己回了一趟娘家见晋王,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将嫡母忘在了脑后,却让兄弟跟弟媳妇心里不痛快了。 今儿宁谦在外间喝酒,遇上好几个人朝着他恭喜,他还追问人家:」喜从何来?「那些人便收了口一笑,不再说了。 等他晚上回来,喝的半醉,进了正房见南平郡主还未吃饭,桌上饭菜都凉透了她也没动一筷子,还道:「你说奇不奇怪?今儿我在外间吃酒,倒有不少人都向我恭喜,问起来倒都不再开口了。」 这可是正戳到了南平郡主的痛脚,她今儿为着这事儿可不知道生了多少闲气,立时便讽笑:「人家自然是贺你生了个好儿子呢!」 宁谦自来知道宁景世跟自己一个德性,都生性喜好玩乐,再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他自己这么玩过来的,年轻时候倒还有些报负,后来与南平郡主成亲,没想到再没机会入朝站班了,有时候想起来未尝不会后悔的。王氏门第清贵,人又贤惠,若没那一档子事,说不得他如今也得圣宠,做个实权人物呢。 可惜了这辈子栽在了美色上头,索性就一栽到底,彻底熄了振兴门楣的念头,反正凭着南平郡主的身份,只要他跟儿子去参与谋逆大事,这爵位也摘不走。有了此念,倒对宁景世也没什么期待了,就随他去了。 南平郡主见他懵懵懂懂,更是笑出声来,」可不是你的好儿子吗?你那逐出家门的好儿子可是出息了,跟着燕王去打辽人了,此次还立了大功,皇伯伯金口玉言,封了个六品武官呢。」 宁谦大喜,「没想到这小子倒还有这出息,没看出来嘛!」倒暂时将夏景行已经入赘改姓之事给忘了,还笑:「倒是应该给父亲灵位前上柱香,告诉他这小子出息了。」 他这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真是既刺眼又刺心,她便兜头泼下一盆凉水,好让宁谦醒醒酒,「我的好侯爷,如今你那好儿子可不姓宁,改姓夏了,他光耀的可是夏家门楣了!」这句话当真讽刺已极,含着多少不甘。 她明明已经想尽办法去毁了这小畜生,哪里知道还是让他走出了一条活路来。 宁谦傻傻张着嘴,半醉的脑子缓缓转动,果然记起有这么一档子事情,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嗐!」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夏景行有了武职在身,夏芍药是到了五月里才得到消息的,不止如此,还有六品诰命的服色送到了夏家门上,例行的封赏到了夏家,家里大开中门摆了香案来接旨,夏芍药怀里还抱着胖嘟嘟的娇儿,夏南天再想不到自家也有圣旨上门的一天,喜的眉开眼笑,往传旨的天使手里塞的荷包都鼓鼓的,心里念叨着女儿眼光奇准,到底没有挑错了人。 夏芍药生完了孩子,洗三也只他们父女俩在家请了接生嬷嬷过来操持,既没请夏家族人也没往寒家送信。直等到满月了才往夏家族里报信,只寒家却并没去请。 两家还是远着些的好。 夏家族里听得夏芍药居然生了个儿子,以后这偌大的家产算是有了继承人,夏老三倒跟儿子叹一句:「真是老天也不帮咱们啊!」不然自家里岂不是要发一大注财?! 还得收拾心情去参加夏南天长孙的满月酒,真是想想也让人沮丧。 夏芍药洗三的时候没请何娉婷,她是隔得几日上门来才知道生了,闯进月房里看到这小人儿,孩子已经褪去了娘胎里红通通皱巴巴的皮肤,逐渐白净,瞧着粉雕玉琢十分可爱,顿时爱不释手,抱了好大一会子。正赶上小家伙送水火,拉了一泡大的,倒将她吓的差点把孩子丢出去,「他……他他竟然拉了……」 房里奶娘丫环全都笑出声来,夏芍药都给逗乐了,「他也是人啊,吃了难道不拉?」 「可是……可是他这么小……」 何娉婷还真没见过这么小的幼儿,抱在怀里还没有真切的体会觉得这是个人,只当是个小玩意儿,亲眼见证过了小家伙五谷轮回,总算是有了真实感。 有了这段经历,夏家满月也向何家下了帖子,何太太便推说头疼,不往夏家去,还朝闺女使眼色:人家儿子都生了,让你哥哥歇了那点子心思吧?! 她自己一双儿女婚事还没定下,听到人家家里摆满月酒,只觉刺心。 何家兄妹俩连同何老爷一起往夏家贺喜,何老爷见到夏南天怎么瞧他都不顺眼,这老小子大难不死,竟然当爷爷了?! 他一个连儿子都没生出来的,最后竟然先做了爷爷,还有没有天理了?! 夏家的满月酒宴上,何老爷不但瞧着夏南天不顺眼,就连自己儿子也瞧不顺眼,只觉这小子怎么瞧怎么碍眼,生意做的好又有什么用?连个媳妇儿也娶不来,孙子也还摸不着边,真是够让人堵心的。 一不留神,他就喝醉了。 夏芍药一个月子出来,人倒是丰腴了不少,不似从前单薄的似风一刮就要跑了,她在给夏景行的信里重点描述了儿子的胖,怕他不信,还特意亲自给儿子画了幅小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好像胖了一点呢。」也不想想自己那愁人的画技,想着等夏景行回来,她应该瘦下来了。 身边的四个大丫环就没一个觉得她画的哥儿逼真的,拼命劝她:「姑娘别寄了吧?」你寄这么个黑糊糊的东西,知道的是你画的哥儿,不知道的当这是什么呢? 哪知道等收到夏景行的回信,这几个丫环都傻眼了。 夏景行在信里报捷,说自己最近立了功,瞧见儿子的画像就知道了必是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不然能占那么大坨地方?)又重点夸赞了夏芍药的画技有进步,都能画出儿子了,听到她长肉了他就放心了。 这是……在夸姑娘的画技? 几个丫环是亲眼看过夏芍药画的哥儿的小像的,传阅了半日都没瞧出来那墨团团跟她们家的胖哥儿有什么关联,没想到隔着千里路,姑爷倒是瞧出来了这个白胖的孩子,顿时都跪倒在了姑爷的想象力与鉴赏能力之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v第四十七章[10.31] ——这是仗打的昏了头,眼睛让眼屎糊住 吗? 夏芍药被画技了得的丈夫在信里夸了一番,心里乐滋滋的,还跟素娥道:「夫君说了,我这不是工笔画,这是写意!写意你懂不懂?」 素娥摇头,一脸呆滞:「奴婢不懂!」反正她就是知道,姑娘画的是真不像就对了! 夏芍药被自己没文化真可怕的丫环给打败了,连写意也不懂,还怎么交流? 她觉得,还是自家夫君与自己乃是知音,抓起笔再写家书,这才想起一件事儿来,「不对啊,咱们高兴了这么久,这小子的名字可还没定下来呢。」 夏南天倒是拟了好多个,只夏芍药一个都没选中,父女俩为此僵持不下,多少年难得出现了分歧。 一个说他是祖父,自然该做祖父的来赐名,一个说她是当娘的,好容易才生下这个兔崽子,怎么着也要有命名权。父女俩最后都没决定下来,便将各自起好的名字都写在一张纸上,随家书寄了过去,就等着夏景行来决定。 夏景行才出了山海关砍完了辽人,回来一身的血跟汗,抓过家书拆开来看过,揉一把脸:「还不如让我再去砍几个辽人来的容易呢!」儿子的名字起什么都没关系,可是得罪了岳父或者媳妇儿就是大事了。 以前他们父女俩立场一致,从没发生过让他站队的事情,倒也一家和乐。如今在儿子起名字的事情上出现了分歧,这就是要求他站队了。 如果是在洛阳城,他自可以白天哄好了岳丈,晚上回房去在床上哄哄媳妇儿,就皆大欢喜了。如今隔着十万八千里,却要逼他表态,「这不是要命呢吗?」 赵六听闻他有此难题,顿时兴灾乐祸,「别以为有了儿子就擎等着当爹,别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嘿嘿……」 最后还是夏芍药拍板,「他爹在外面打仗,咱们也只求他平平安安的,不如就叫夏平安罢。」一句话就将夏南天与她费了许多日子翻了许多书拟定的含有深意的名字给推翻了。 夏南天也觉得好。 夏景行这里还在为难,他们父女俩已经和解了,再接到家信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拍拍赵六的肩膀:「你干儿子有名字了。」 赵六实没想到他敢冒着得罪岳父或者妻子的危险给儿子拟名字,「你这是准备回去向岳父赔罪还是回去哄媳妇儿?」告诉我兄弟你得罪了哪一位? 夏景行摇摇头,「都没有!你还当我似你一般的蠢啊?」 赵六不信,「不是他们俩都逼你表态的吗?「夏景行挠挠脑袋,只觉头皮最近痒的厉害,不用算也觉得自己洗头发还是在半月之前,这一个月天气热了起来,战事频密,辽狗跟不要命似的往关口上冲,他都好些日子没机会回帐子里睡一觉了,困的狠了,趁着辽狗攻城的间隙随便在城楼上或者草甸子里抱着大刀眯一会儿,听到战鼓声起,揉一把脸就往前冲。 「这不是……战事忙嘛,就没空表态了!」 想要不得罪两方的办法就一个字:拖! 赵六顿时笑喷了,「也亏得你小子有法子,拖到他们定下来为止!」又问孩子起了什么名字,这才发现夏景行神色略有不同,似乎带着些暖暖的笑意,轻声道:「平安——夏平安!」 赵六一怔,眸中悲喜交集,「平安!这名字真好!」 这段日子,前锋营跟斥候营的兵士们都折损过半,燕王又从别处调了人手过来补齐,旧日的兄弟们埋骨黄土,新来的兄弟们再次并肩而上,都是年轻热血的脸庞,算起来这场仗打的并不久,还未满一年,却好似已经打了十年一样长。 夏平安此刻还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儿,吐着泡泡睁着黑黝黝的眸子扭来扭去的寻夏芍药,夏芍药躲在素娥身后,喊一声「安哥儿……」引的孩子四下找她,她却不肯露个脸儿。 等到孩子找不到她,大有要开声一哭的架势,她却从素娥身后探过头去,笑嘻嘻道:「安哥儿,娘在这儿呢……」 引的孩子露出笑模样来,伸着两手要抱抱,她却又缩了回去,孩子歪着头打量一番,找不到娘亲的脸,马上要哭了,她却又去逗孩子。 大热的天,夏南天在外奔波了一天,如今家里的生意,外加燕王府的产业都落到了他肩上,忙的可不跟陀螺一样,从早到晚再没歇的时候。回家来就想瞧瞧大孙子,见当娘的没个正形,在她脑门上拍了一记,「你可有个当娘的样子吧,哪有这样逗孩子的?」 夏芍药狡辩,「我明明是在教导孩子要牢记亲娘,不然谁要他都伸手,不知道亲娘的好!「她这说的是前几日何娉婷买了个彩绘涂金的拨郎鼓来逗安哥儿,引的孩子一直朝她伸手,夏芍药便说这小子有了玩物就忘了亲娘。 夏南天笑她,」咱们安哥儿可还没娶亲呢,到时候了媳妇儿你这个当娘的还不得心酸死?「自有了大孙子,夏家这一枝儿便算是传承下来了,族里人来吃满月酒,全都夹着尾巴来道喜,再不似往日一般,虽夏南天家有万贯,可他们露出来的虎视眈眈的模样到底令人厌恶,倒好似他一辈子劳苦,最后都是为这些人拼搏一般。 如今,这些可全是他家安哥儿的。 夏南天抱着大胖孙子,只觉得格外满足。 南平郡主忽的就喜欢上了往各僧庙道观去了。但凡长安城中略有些名气的僧庙道观都跑的勤了起来,香油钱供奉一添再添,就盼着阎王爷能开开眼,顺手将小畜生从生死簿子上勾了去。 他不是做着高危职业嘛,后来细打听了,说是在前锋营里,逢战必冲在前面的,立功容易,可丢命就更容易了。 v第四十八章[10.31] 幽州报上来的抚恤单子长的拉开足有好几米,南平郡主可是追着晋王让他留神,万一什么时候就有了小畜牲的名字,可就是佛爷显灵了。 都过去小半年了,却仍是没见到他的名字位列其上。 福嬷嬷知道她的心结,劝了又劝,还不能打消她的念头,「……一个人的寿数是天定的,主子再求也无用的,说不得万一菩萨嫌主子心不慈,降下罪责来可如何是好?」 「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只要小畜生活着,就没有什么好事儿!」 她这是已经魔怔了,完全听不进人劝。 「主子你想,就算是他立了大功回来,可早不是宁家门上的人,与主子又有何干?他过他的日子,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不好吗?宁哥儿已经是世子爷了,继承这镇北侯府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主子又怕什么呢?「」我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怕小畜生将来压到我头上去?!那他也得有这个命才对!「夏景行封官之后,晋王又往圣人面前去求了,道是宁景世亲事作定,封了世子面上也好看些。 这次许是燕云十六州捷报频传,圣人心情了了,竟然抬抬手真将册封世子的圣旨降了下来。 镇北侯府接到圣旨的时候,宁谦还在外面喝花酒,他最近愈发放浪形骸了,自大儿子从军立功的消息传到他耳里,他在老侯爷原来的屋子里枯坐了一夜,出来之后便往外面去了。 再回来却是醉的人事不知,还是身边的小厮送到家里来的。 南平郡主见他这模样,想着他许是心里不高兴儿子出息了,却光耀了别人家的门楣,奇异的竟然让她心里愉悦了许多,破天荒的亲自来照顾他,哪知道打湿了帕子,才在他面上擦了一把,就听得他呢喃一声:」惠娘……」 晴天一声霹雳,震的南平郡主脑子都懵了。 王氏闺名可不就叫惠娘吗? 这么些年,她以为他早将这个女人深深的忘记了,一点印子也不留,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这么些年他在外面万花丛中过,不论有多少女人她都不放在心上,但是唯独王惠娘母子,早成了她心上的刺,拔不出咽不下,时不时就扎的她心里隐隐生疼,寝食难安。 她当即瘫软在了脚踏上,帕子也丢到了地上,唬的跟着的丫环大气也不敢出。 第二日圣旨来的时候,她在正院里催丫环去请宁谦往前面摆香案接旨,丫环去了来报,「侯爷已经出门去了……」南平郡主气的脸色都变了,却又不能发作,只能紧着安排儿子闺女跟着自己跪拜接旨。 到底是府里的喜事,南平郡主盼了这许多年的事情降到头上,府里便准备着开始办起酒宴来,四下发了帖子,宁谦也只到了正日子里才出席,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在酒席上喝了个人事不知。 前来赴宴的大部分俱是瞧在晋王面上,不愿意与南平郡主做儿女亲家,但是锦上添花来贺喜,吃一杯酒也是使得的。 宁景世迎亲的日子已经订了下来,就在九月中,有了世子的身份,到底是给这亲事锦上添花了。 闫家那边闻讯,还特意准备了贺礼千里迢迢的送了来。据说新娘子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就住到京中自家的宅子里,办起喜事来也方便,省得远路奔波。 宁景世院里要进主母,南平郡主在拜佛求神之际,还能分神将他院里丫环通房都召集到了一处训话。」以后世子夫人进了门,便是你们的主子,别仗着往日劳苦功高,乔张作致,打量着世子夫人才进门,年轻面嫩,她不收拾你们,自有我来收拾!「宁景世本来就是个风流的,南平郡主又疼儿子,房里丫环皆是容貌出挑的,贴身丫头便是通房。以前是明里暗里掐尖要强,都想高人一头,闹的不成样子。南平郡主也不觉得什么,只觉得自家儿子人品出众,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再所难免,有时候闹的出格了便让福嬷嬷带人去申斥一顿。 自姚仙仙进了门,她有手腕又会奉承,这头奉承的南平郡主舒服了,那头又哄的宁景世回府来便歇在她房里,竟是隐隐压了所有通房丫头一头。 她如今虽然还是个通房丫头,可却在数月之间就总揽了宁景世房里的事情,众丫环私下议论:」等世子夫人进了门,她许是就能做个姨娘了。「」谁知道呢?世子爷这么疼她,世子夫人进了门,还不得第一个拿她开刀?她又是个出身不清白的,到时候会不会被发卖了?「这些人心里恨她,倒都盼着闫氏早点进门。 闫幼梅是八月中进了长安城的,才及笄的小姑娘,生的眉目如画,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这一个最小,也最得闫恒夫妇宠爱。 闫恒任期未满,不能离任至京,此次便由闫夫人带着两个儿子儿媳妇前来送嫁,在京里安顿下来了,便派人往亲朋故旧家里送信,又跟亲家通了声气。 南平郡主还未见过未来媳妇儿,索性亲自走一趟,打着联络感情的旗子带着儿子闺女上了一趟闫家门,顺便让儿子给岳母问安。 待见得闫幼梅,只觉她尽得江南女儿之毓秀钟灵,模样儿自不必说,是一等一的好,遥想这等模样生下孙子来,也不知道得多可人疼。 宁景世模样儿生的不差,头上又有个金光闪闪的爵位,将来就是侯府当家人,更有个强而有力的外公做大靠山,闫家人再无不满意的,还让小两口假意在府里偶遇了一回。 闫幼梅是闺中女儿,自来不曾见过外男的,见得宁景世这模样,心里便蜜一样。兄长姐姐们都说她的这门亲事挑的好,若非宁景世跟着晋王随驾江南,哪里能轮得到闫家女儿得着这门亲? 长安城里的贵女恐怕都抢了先。 闫家在长安城倒是有几门亲朋故旧的,只听得闫家上京送嫁,订下来的正是南平郡主的儿子,三书六礼都过了,只等着成亲入洞房了,哪个肯站出来说破宁氏父子在京中的风流名声?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闫家能将女儿许了镇北侯,所图的无非是南平郡主身后的晋王这根大树,既然闫家有心乘凉,坐在树下被个虫蚁咬个肿包,又或者被鸟雀便溺在头上,都甚平常。 v第四十九章[10.31] 旁人的风言风雨算得了什么?只闫家自己情愿便成。 也有人还当是闫家早已知情的,免不了要在背后议论两句:」为着功名利禄,竟连女儿都不顾了。「知情了又送女儿进镇北侯府,可不就是拿女儿一生的幸福来换家里的官运亨通吗? 总之当初长安权贵无人愿意与南平郡主结亲,等她这门亲事成了,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镇北侯府里张灯结彩,终于在九月十五迎来了世子成亲的大喜日子。 南平郡主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听得宁谦竟然没出门也没醉,顿时意外的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他今日也要醉死在花娘肚皮上呢。「经过了世子封赏,宁谦大醉不归之后,南平郡主就觉得自家这丈夫荒唐到连儿子拜堂说不定都不能清醒着出席。 闫幼梅被八抬大轿抬进了镇北侯府,常氏带着萧薇在洞房里略坐了坐,姚仙仙还亲自端了茶来奉上。今日宁景世大喜,为着喜庆,她身上也穿着石榴红的裙子,尺腰不及一握,盈盈欲折,愈发显的她的颜色好了。 宁景世进新房里来揭盖头,看到她这模样眼前一亮,只揭了盖头瞧见闫幼梅的脸,更是大喜——他也贪鲜。 只闫幼梅与姚仙仙打了个照面,各自心里皆打了个突。 前者没想到宁景世房里还藏着这般绝色佳人,后者更没想到新夫人竟然生的这么美貌,当真是各人心里一壶醋,已经翻江倒海了起来。 当夜闫幼梅趁着耳鬓厮磨之际,还问了一句:」方才喝交杯酒的时候,端酒上来的丫环好生标致,是谁啊?「正是姚仙仙端的交杯酒盏,服侍的二人喝了交杯盏儿。 宁景世当初对姚仙仙也确是用了些心思的,后来也还是放不下,就算是外面鲜花一般的姐儿们也不少,到底家里这一个还是很中意的。」哦,你说的是仙……红绫啊?她是去年我跟着外祖父伴驾,路过洛阳,舅舅送来服侍我的,后来就一直留了下来,倒也服侍的尽心。」 闫幼梅心里便拧成了个结:有这么不着调的舅舅吗?还给外甥送房里服侍的人……「却不知最不着调的不是晋王世子,却是她的公公。 到底是南平郡主了解宁谦,第二日大清早媳妇请安,宁谦前儿喝多了,醉死了过去,几个丫环轮着去叫……都没将镇北侯爷叫起来。 南平郡主坐在上首,笑容都快在脸上挂不住了,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直恨不得宁谦醉死过去。 洛阳城夏府里,小平安已经能够坐在床上了。他躺的厌了便翻个身,趴在床上,胖的跟藕节似的手撑着小身子后倾,小屁股就跟定海神针似的不挪窝,便坐了起来。 夏芍药在历经过他翻身,吃大拇指,再到能够坐起来,对自己的脚丫子情有独钟,时不时便要坐着弯腰去啃自己的脚指头,对儿子所有非人的爱好都已经淡定了。 最开始儿子吃手指头,她要一天不厌其烦的纠正无数遍,」手指头不能吃……「后来变成了」素娥快来给平安洗手……「最后 ……便习以为常了。 这小家伙既听不懂人话,又不做人事(哪有人吃自己的手指头的,那玩意儿又不是熟的……)说的多了他还咧着没牙的嘴朝你笑,或者吐几个泡泡以示抗议,简直不是同一个物种,完全无法沟通。 等到他开始啃自己的脚丫子,夏芍药已经对这小子的智商绝望了,还问素娥:「这小子不会是个傻的吧?哪有人啃完了手指头还要啃脚指头?「亏得服侍的丫环们手脚勤快,一天要给他洗好多次手脚,各个洗的爱不释手,摸着这软呼呼的脚丫子手指头都当宝贝。 房里的丫环们也没带过孩子,还是素娥跟粗使婆子问来的,」门上顾妈妈说小孩子打小就喜欢啃自己的手指头跟脚指头,姑娘别瞎说,我瞧着安哥儿聪明得很。「夏芍药表示很怀疑,在信里跟夏景行诉苦:」……原来以为,凭你我之聪明,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也不至于是个傻的,就算不是聪明绝顶那也必是千里挑一的。谁知道这小子自落地至今,除了吃喝拉撒,唯二学会的就是吃手指头跟啃脚指头。说他馋肉吧,连乳牙也没长出来一颗,咬的动吗?再说他也没尝过肉味啊,难道是侍候的丫环偷偷给他尝了肉味,使得这小子朝夕不思饮食,就想吃肉?」 夏景行接到这信,比她还傻眼,陷入了「我家儿子也许是个蠢蛋」的深深忧虑之中去了。 直到后来跟燕王在雁门关酒馆里喝酒,隔日要往前辽营大帐偷袭,自知此次任务艰险,终于向燕王托付了一句:「殿下,我那儿子是个傻的,属下万一有什么不测,求殿下一定照拂。」媳妇儿倒是不用担心,她最是聪慧有担当的,伤心自己会,但生活无继却不太可能。 燕王大奇:「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你家儿子也才七个多月吧?怎么就瞧出来是个傻的了?」 夏景行颇为苦恼:「娘子在信里说,他除了吃喝拉撒,就爱嘬自己的手指头,翻身坐着啃自己的脚趾头,可不是个傻的吗?」 燕王愣了一下,顿时大笑出声,「我瞧着你儿子不是个傻的,倒是你儿子他爹是个傻的!」 这次是夏景行愣了,「我哪里傻了?」 「小孩子这么小,可不就只会吃手指头嘛。」燕王笑的差点呛了酒,语重心长的拍着他的肩,「多学着点吧,我家儿子小时候也是嘬着手指头,啃着脚指头过来的。」 夏景行:媳妇儿不带这么戏弄人的! 下一封家书里,他便义正言辞的对媳妇儿进行了声讨,说她不该仗着自己当了娘,有了育儿知道,就来戏弄他这没带过孩子爹,还能好好做夫妻吗? 夏芍药自生完了儿子,自己的乳汁够安哥儿吃,她便没请乳娘,亲自带着孩子。夏南天犹记她小时候也是唐氏亲手带大,也不觉得必须请了奶娘回来带孩子,等到偶然从闺女嫌弃的话里听出来自己的大孙子是个傻的,差点没将闺女一顿狠揍。 「你就聪明了?哪聪明我怎么没瞧也来?有你这么说孩子的吗?」抱着大孙子温柔的哄,「安哥儿不气啊不气!你娘就是个没正形的,她还没咱们安哥儿聪明呢,她才是傻的!」 安哥儿对此浑然不知,吐着泡泡在他祖父胸膛上热热的浇了一泡尿。 v第五十章[10.31] 夏南天:「……」难道祖父说错了?! 这熊孩子,不就说了你娘是个傻的吗? 等他弄清楚缘由,顿时哭笑不得,「就为着安哥儿吃手指头,就是个傻的了?你小时候吃完了手指,还不是照样啃脚指头。你娘那会儿顾不上来,哪有这么多人供她使唤,有时候你将尿湿了裤子,等你娘给你换小裤儿,才脱了一个转身,你就抱着脚趾头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 夏芍药怀孕时候都没孕吐过的人,听的这话面无人色,捂着胸口几欲作呕,夏南天抱着大胖孙子得意的回自己的静心斋去了,半道上逗着小平安,「瞧瞧,祖父给你出气呢!瞧把你娘恶心的,让她说我安哥儿是个傻孩子,她才傻呢!你祖母怎么可能让她这么脏,要啃脚丫子那也是洗过了香香软软的小脚丫子啦!」又凑近了安哥儿的耳朵小声嘀咕:「你娘小时候,祖父也喜欢啃她的小脚丫子,咬一口她就要哭,逗一逗又笑的跟朵花似的,真是怎么逗都不嫌烦……」 改日家里就进了两个嬷嬷,据说是夏南天托人在外面请来的,带孩子有一手,也没指着她们去带小平安,只不想再让闺女卖蠢了。 ……自从生了大孙子,这个闺女就再也没聪明过! 夏南天见识过了闺女卖蠢的能力,果断的选择了让专业人士来指导闺女带孩子,不然大孙子早晚让这不靠谱的娘给带坏了。 夏家的大孙子落了地,既没通知寒家,满月酒也没请寒家。还是寒取在街上碰见了夏九郎,夏九郎还问起,「怎的前些日子四哥家里大孙子摆满月酒,没瞧见妹夫?妹夫这一向是在忙什么?」 寒取听得一愣。 夏南天在族中排行第四,下面堂兄弟们都管他叫四哥。 夏九郎还拍拍他的肩,「妹夫是不知道,四哥得了孙子,喜的就跟捧着聚宝盆一般。当初三叔还提起将我家平哥儿过继给他呢,没想到转眼他家倒有了承嗣的孙子。」撮着牙花子回味一番,「四哥家满月酒流水席面摆的那叫一个阔,我还从来没吃过那么好的席面,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道道菜上来,好多我都没听过名字呢,怪道都说四哥有钱,瞧这席面也知道银子堆山填海,海了去了……」 寒取脑子里早懵了,耳边听得夏九郎唠唠叨叨,游魂一般回了家,进门便问夏南星,「舅兄得了个大孙子,你可知道?」 夏南天这一向病着,自闺女去了长安之后她就卧床不起,好不容易这些日子才有了起色,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她病的昏昏沉沉的时候,也盼着夏南天能打外面走进来,握着她的手向她说几句话,告诉她做舅舅的一定想办法把外甥女儿带回来。 清醒的时候却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一次次闹到最后,不止夏南天觉得这做妹妹的陌生,就连夏南星也觉得哥哥陌生的可怕,明明有能力,再不肯搭把手的。 「他又没跑来告诉我,我到哪里去知道?」 寒取颓然坐了下来,「这么说舅兄是来真的,真不欲同咱们家打交道 ?竟是连孙子满月酒都没请过咱们呢。「夫妻两个面面相窥,都说不出话来。 有些情份,只当无论怎么样也是磨灭不了的,哪知道一次次闹腾下来,终究是淡了。 等夏景行封官的消息传了出来,整个洛阳城再无有不知的。特别是何大郎那帮子弟,当初小瞧了夏景行,总觉得他是靠脸吃饭,哪知道最后他一个本应该靠脸吃饭的人,却跑去边疆搏功名了,而且还当真给妻子挣来了诰命。 真是教人刮目相看! 夏家族人这会儿便上门去贺喜,堵着夏南天要摆酒,说是招来的女婿可就是亲儿子了,又是个有本事的儿子,可不是夏家祖上面上都有光了。夏南天这会儿倒有话了,」他当初落魄的时候,你们跑来说坏了夏家门风,如今风光了,又跑来说振了夏家门楣,怎么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夏老三腆着脸道:」老四这话说的!我们当初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女俩好?万一招了个中山狼进门,以后有得大姐儿受得。还好他以前虽然胡闹,但自进了夏家门,有感于我夏家门风清正,浪子回头,这才上进了起来。「夏南天都给这帮人气乐了,反正舌头长在他们嘴里,正着说反着说都有理,不耐烦起来如今连夏老三的面子也不给的,」三叔既然这么闲,那就回家里去歇着吧,侄儿这里一团乱,忙的不行,哪里有空摆酒?「寒取夫妻俩听到这消息更是悔不当初,早知道夏景行还有这等本事,当初何必要得罪他呢?如今他可是当朝武官,虽说是六品,可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么大的官阶也尽够使了,走出去说一声,我家侄儿还做着官呢,也能说得响嘴。 招赘回来的女婿,可不就是儿子嘛,跟亲儿子也不差什么的。 寒向荣这些日子倒忽刻苦了起来,将房里都落了灰的书重捡了起来,说是要刻苦攻读,来年去考个秀才回来。他是连童生也没考中的人,可不得从头往上考过去。 孙氏侍候了婆婆这些日子,累死累活,听得夫婿要上进,她只有高兴的,还特意让钏儿拿了银子给青砚,去外面买上好的纸笔来给寒向荣用,只盼着他能考出个眉目来,哪怕考不中进士,考个秀才举人,在家坐馆授徒,也算得家中一份进项。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个丈夫犹柔寡断,在寒向蓝的事情上从来没个主张,全凭了公公拿主意。 小姑子为人固然刻薄刁钻,又眼皮子浅,能送了小姑子进高门,婆家也能跟着沾光,最后娘家说不定也能跟着沾光。她算是从头至尾知情的,又暗中推波助澜了,说到底小姑子与她并无骨肉之情,进了寒家门之后也与她多次作对,所以推了小姑子进火坑,她眉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只要能给她带来利益。 可是丈夫却与小姑子是同胞兄妹,怎么能眼看着妹妹签了卖身契,做了别人家的通房丫头呢? 他们这样的家境,哪里就到了卖女儿的地步了呢? 孙氏当初劝小姑子的时候,心里未尝没盼着丈夫顶天立地,站出来极力反对父亲的决定,护一护自己的妹妹,至少她还能从中瞧出这个男人有担当,重情义。可是公公签了卖身契,丈夫只龟缩在小跨院里不出来,等小姑子走了无数次的唉声叹气,叹自己妹妹命苦,她就有些瞧不上这个男人了。 当断不断,该站出来的时候又不敢担当,只有事后无数次追悔,有什么用? 他这个性格,做生意恐怕只有赔本一条路了。 还是做个夫子靠谱些。 v第五十一章[11.08] 才进了正月,小平安便能扶着床栏杆站起来了。 婴儿床四面都围着栏杆,他自己拽着床栏杆忽的站了起来,腿脚有力,穿的虽跟个小粽子似的,但沿着小床的栏杆走三圈都不带喘气的。 这是他近来的爱好,从刚开始能够扶着床栏杆站起来,站得一会儿便一个屁股墩又坐了回去,只床上铺着厚厚的垫子,就算是跌坐下去也不疼的,只咧咧才长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含糊叫一声:「娘……」 夏芍药教了他许多日子叫娘,夏南天原本是想教祖父的,可是他只会发出些模模糊糊的音节,祖父又是两个字,难度加倍,只能作罢。 没想到摔了个屁股墩他倒会叫娘了。 夏芍药喜的不行,将儿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儿子哎,娘这下真的相信你不是个小蠢蛋了!「她为此可是忧心了整整个夏天呢,将做月子积的一身肥膘都担心的没了,没生孩子以前的衣服套在身上都颇为宽松。 她说是为了小平安的智商担心,但素娥却知道这分明是忧心在外征战的夏景行,夜夜失眠的结果,只在夏南天面前也不好显出来,自然全要推到小平安身上了。 等到小平安能够迈开小腿扶着婴儿床栏杆走起来,请来的两名嬷嬷都笑着夸他:「还自来没见过还未满周岁就会走路的哥儿呢,哥儿瞧着就是个早慧有福气的!」嘴里无数的好话都出来了。 夏南天抱着大孙子除夕夜往唐氏牌位前上香的时候就念叨:「娘子啊你瞧瞧咱们的大胖孙子,这小子真是四方模样,额头宽广,定然是个心胸宽广福泽深厚的孩儿。你也保佑着些咱们安哥儿,等他再大一点,我就带他去你坟上给你添土去!」 大过年的有人来拜年,他也抱着大孙子不撒手。 今年家里也有个当官的了,生意又不错,还有个健康的大胖孙子,夏家门庭比之往年可要热闹许多。 前任知府周正益任满走了之后,新上任的崔知府到了洛阳的时候,本地官吏缙绅皆前往城外迎接知府大驾,夏南天也在其列。 做起生意来何家与夏家是死对头,斗过好多回了,但前往城外迎接知府大人,二人作为花会一员,却算是同盟了,互相抬轿子在知府崔大人面前刷个脸熟。 十一月底的时候,知府大人家公子成亲,两家还相约着送了厚礼。听说这位大人家里娶的儿媳妇乃是京中贵女,众人都赞在府大人好福气,新郎倌儿也是一表人材。后来成亲许多日子,才传出来知府大人家的儿媳妇竟然是晋王外孙女,不怪道崔大人能够跑到洛阳城里来做官。 何老爷得到这消息,还特意与何大郎道:「放心!别瞧着夏家如今门庭旺了,夏南天得了个当官的女婿,可如今才上任的知府大人可是与晋王长女做了亲家。夏南天的好女婿可与这一位有仇的,到时候他那好女婿远水解不了近渴,看夏南天能得意到几时!」 何大郎转头就将这消息告诉何娉婷,「你那好姐妹这下可斗不过咱们了,她的仇人来洛阳了!」 何娉婷听得其中缘由,冷哼一声不屑道:「若是到时候咱们真仗着崔家的势斗垮了夏家,也不算有本事!」半下午就坐着马车往夏家去了。 门上人来报,大姑娘坐着马车去夏家了,何大郎唇边便浮起一抹笑意。 夏南天没想到横生出这一节来。 假如崔大人是个脑袋清楚的,做公公的也不一定听儿媳妇的话。再说了夏家也与他没什么仇怨。可若是崔大人急着巴结晋王,到时候想了法子要挤兑夏家,还真不好说会怎么样。 他为此担心了一阵子,跟闺女说起来,夏芍药却让他别太担心,「咱们只做两手准备,先将家里柜上的的现银都准备起来,姓崔的不动手便罢了,若真是对咱们动手,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实在不行咱们变卖了家产往幽州去,寻夫君去。到时候在燕王治下,谁还敢得罪咱们不成?」 夏南天在闺女脑门上凿了一记,「你是惦念着你家夫君,所以才想过去的吧?你当幽州日子好过?这仗都打了差不多一年了,能不能胜尚且难说,只打起仗来边关哪会有平安日子。姓崔的再折腾,大不了赔上这幅家产,可若是真出人命,恐怕也难。咱们只遵纪守法,我就不信他能给咱们栽什么污名?」 夏芍药这是想着保住家产往幽州转移,夏南天却想着边关战时,哪有安稳日子过。小平安又年幼,千里奔波,幽州气侯干燥,他小孩子家家也难适应,岂能随意奔波,还不如舍得家产保平安。相信只要夏景行出息了,他手里又掌着燕王府在洛阳的产业,钱财倒是身外之物了,也不怕赚不回来。 父女俩私下揣测崔大人会否对自家不利,过年的时候夏南天还跟何老爷一起往知府衙门拜年,竟不见崔大人有什么异动,待他与何老爷一般客气。 夏南天再回家来,抱着大孙子总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白担心了一场。」 知府衙门后院,宁景兰才成亲一月有余,与郎君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瞧在她母亲与外祖面上,婆婆也不敢难为她,每日也不教她在婆婆房里立规矩,只由着她得空来婆婆房里请个安。 宁景兰从前也懒散惯了的,在镇北侯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又有南平郡主惯着,出嫁了下面还有个小姑子,自己丈夫又是老二,上面还有个兄长,这算是幼子。 兄长已经在外面做了县令,前两年考中了外放的,只因为官之地比较清贫,便没带妻儿过去。 宁景兰头上还有个嫂子,在婆婆面前立了许多年的规矩,都不得松快。她又生了长孙的,没想到弟媳妇一进门便是婆婆般的待遇,不说常往婆婆房里来请安吧,就连她这个大嫂子也不放在眼里。 做嫂子的原来自己在婆婆房里立着规矩,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宁景兰进了门,有了比对,忽的心上就不顺了起来。 婆婆不说让弟媳妇立规矩,三五日不见弟媳妇来自己房里请安,还要着人往弟媳妇房里送吃的,派了丫头去瞧:「可是二奶奶身上不舒服了,怎的这几日竟没瞧见过她?」 v第五十二章[11.08] 等那送吃的丫环去了,大儿媳妇魏氏便作个忧心的模样儿,「二弟眼瞧着要考试了,可娶了弟妹回来,正是新婚热意的时候,也不知道今年……」 她的丈夫是高中进士的,见得婆婆听得这话,眉间忧心一闪而过,还要再添一把火,「若是二弟考中了,可不是一门三进士,真是一段佳话了!」 崔大人当初也是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的。 崔夫人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大齐同光三十二年,正是辽景宗七年,辽国上京延昌宫里,景宗耶律璟翻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虽然耶律德光打了胜仗亦不能教他眉头舒展。 耶律璟与耶律德光乃是同胞兄弟,从小相依为命,继承了父母的斡鲁朵,又夺了几位异母兄弟的斡鲁朵,爬上了辽帝的位子,又整合各部,励精图治,集结二十万大军,向大齐开战。 耶律璟是个身材高大面目黎黑的中年男子,面上斜斜有道刀疤,顺着额头一路到了下巴,横延整个脸部,眉宇之间透着精悍凶煞之气,寻常胆小的宫女得他回头一顾,都要吓的瑟瑟而抖,也只有皇后萧玉音与他少年夫妻,对他没有惧意。 延昌宫里隐隐有种传说,耶律璟是在狼群里长大,当年与各部厮杀之际,还有狼群相助,才能整合辽国各部,做了辽国大汗。不然如何解释他们兄弟俩的赫赫战功? 耶律德光二十七岁,却是十岁出头就跟着耶律璟征战在外的,十几年过去了,早已经成长为辽帝帐下一员骁将,国之柱石。 就是这样的骁勇悍将,出征之前立誓要打下燕云十六州,结果打了一年,也只啃下来一个朔州,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损兵折将,不过好歹是将大齐的防线撕开了一个口子。 辽人入了朔州城,便将朔州百姓当作牛马一般,壮年劳力全部拴成了一串串,长途押送回辽国上京献俘给景宗,年青女子挑颜色正好的两百人,送往延昌宫做女奴,其余不分已婚未婚,由景宗分赏了给文武大臣家中做女奴,至于年老体弱的,年幼未长成的小儿,通通被就地屠杀。 耶律德光与大齐打了一年多,早就窝着一肚子火,心里认定了汉人多计谋,狡诈无耻,他起先拉开了战线,往燕云十六州好几处布兵齐攻,这帮汉人不但不正面迎战,还悄悄派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又打探清楚了前往攻击王帐,他急召余部回救,到底吃了个大亏。 等他将其余部众全部集结,大齐军却偏不肯正面出击,依仗天险紧守关口,却又从别的关口出击,化整为零,灭了不少辽军少部,三五千不等,让耶律德光颇为恼火。 此次好不容易攻下了朔州,大齐百姓便遭了殃。 朔州失守,州府长官守将一起殉城,消息传到幽州,燕王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辽狗欺人太甚!」大齐无意战征,但辽狗就跟疯了一样,非要南侵,咬着燕云十六州不放,这场仗除非打到他们再无力还手,不然恐难善了。 夏景行与其余驻守幽州的武将们尽皆神色严峻,想到辽人在大齐防线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恐怕会接连撕下去,接下来才有硬仗要打。 朔州失守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城,晋王倒是想将责任推到夏景行身上,正好阵前问责,将这小子拉下来。可惜燕王的请罪的奏折里从头至尾就没提夏景行这个人,只道守将府官殉城,一城百姓被俘,青壮男女押往辽国上京,老幼被屠,朔州竟然成了一座空城,因此向圣人请罚。 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且战争从来就是有输有赢,常胜将军那是传奇话本里的人物,真打起仗来,燕云十六州战线极长,燕王能带军苦守了一年多才失一州,已是极为不易了,哪里还能再问责? 朝中倒是有些支持二皇子的官员倒是明着攻击燕王,隐隐将矛头对准了太子。圣人平日待太子也并不算亲厚,相反还更偏爱二皇子一些,只军国大事上却容不得半点徇私,不然若是寒了前方将士的心,燕云十六州守不住,到时候辽人的铁骑一旦踏进关内,便是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倒将朝上攻击燕王失职的官员当堂摘了乌纱拖下去一位,其余的官员吓的噤了声,哪里敢再废话半句。 圣人为着振奋军心,反又督促户部官员不可拖延燕云十六州的粮草,须守时足量的调派过去,不可耽误。 有了圣人这般重视,又将此事交了给太子督办,此事竟然是万无一失了。只恼的二皇子在背底里不但恨上了太子跟燕王,就连圣人也埋怨上了,「平日瞧着多疼我,遇上大事就顾不得了……」 郑贵妃便劝儿子,「你也是年轻浮躁,大事上头一定要谨言慎行,步步为营,燕王守不住便罢了,若是燕王真带人打退了辽人,那就是功勋卓越。到时候太子有了燕王这般助力,羽翼丰满,咱们又哪里容易将他压下去?」 依附二皇子的官员倒也不少,但基本都是文官,空抬着一张嘴皮子,长安城的军权如今都握在圣人手里,从禁军到九门守军,城外南北大营,其余皇子再插不进去手的。 郑家也是文官,而圣人许是不愿意几个儿子坐大,从太子妃往下,所有皇子妃娘家就没有沾着军权的,也算是有效扼制了皇子们的权势。 只燕王当初前往幽州就藩,却是几个皇子里的例外,也是虑着幽州原来的守将老迈,卸甲归田,而燕云十六州总要有个能镇得住的,皇子身份尊贵,索性派燕王及早就藩。 当初郑贵妃还与二皇子窃喜,去了三皇子一个,也算是太子少了个强而有力的助力,燕云十六州地处边疆,隔的这样远,时间久了圣人更将这个儿子忘了,兄弟隔了几千里路,想襄助也有心无力了。 哪知道辽人这时候兴兵作乱,倒让圣人一日也人问个三回前方战况,时不时就要念叨燕王一回,到了郑贵妃这里吃到什么,还要说一句幽州吃食匮乏,燕王又在军中,日子必是过的很苦。 这个儿子以前不得他看重,如今去的远了,倒让圣人记在了心上,如今与太子倒成了个守望相助的局势。 太子在京里替他筹措粮草,他在燕云十六州立功受赏,纵失了一州圣人也不曾责备,还遣了官员前去慰劳,当真让二皇子母子想起来就心里不痛快。 京中局势如何,夏家全然不知消息,只朔州失守的消息传到了洛阳城,一城百姓都遭了罪,听说男的女的都被当做牛羊一般串着押往辽国上京,最可怕的是辽帝据说喜怒无常,对汉人尤其残暴,随手射死个把奴隶都做寻常。 太平盛事,辣辣的日头底下,忽听到这则消息,能惊得人后背起一层冷汗。 v第五十三章[11.08] 失去自由就罢了,连性命也是朝不保夕,多么可怕。 夏芍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子都木了。家里有人在军中,听得胜了便满心喜意,听到失了城池便提心吊胆。 小平安如今已经在院子里迈开了腿脚走动,他最喜欢的便是静心斋里挂着的那对鹦鹉,见天被夏南天抱过去,对着鹦鹉架子学说话。 旁人家的小孩子学说话都是跟人,唯独小平安听着他娘在他耳朵边逗他,说了多少好话,」好宝宝叫声娘来听听……小乖乖叫声娘……「自来不肯张口的,板着张小脸儿装深沉。 唯独瞧见花里忽哨的鹦鹉,倒笑成了一朵花,伸着小胖手就要抓,听到鹦鹉叫」姑娘——「他也跟着喊」姑娘——」逗的一院子丫环婆子笑。 夏南天抱了大孙子往鹦鹉面前去凑,鹦鹉弯喙去啄他的小胖手,他竟不知道害怕,还伸手过去,被夏南天抱开了,躲过了鹦鹉的喙,他咯咯直乐,还要伸手去撩,对着鹦鹉直喊「姑娘」。 小人儿家,牢记着鹦鹉喜欢叫姑娘,现在吃完了饭还要拉着夏芍药的手往外走,嘴里叫」姑娘「,众人便知道他这是想去瞧鹦鹉了。 夏芍药这时候再写信给夏景行,就更不敢提军中战况了,只用轻松的语调将儿子的各种趣事讲给他听,盼着他能轻松一刻。「……这小子如今只当鹦鹉叫姑娘,纠正过多少次了,说那是鹦鹉,这小子还是不肯改过来,你说鹦鹉他说姑娘,真是气的人跳脚,真是个小傻子!哪有孩子蠢成这般的?」 妻子自来就说儿子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夏景行到了后来再不当真,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便是夸儿子也夸的十分含蓄,非要拐着弯儿说儿子蠢,真是难为她了。 夏景行每次接到家书,都莞尔一笑,叹妻子用心良苦,再配以儿子逗鹦鹉的亲笔画,只能瞧得清鹦鹉架子,而鹦鹉架子下的小人儿依旧是个墨团团,只比原来高了,不是躺在那里的,是站在那里仰着小脑袋的。 燕王亲自带人前往朔州,他与赵六皆随行。听说耶律德光如今就住在朔州城,夏景行更是前锋营,带人往朔州城里冲,到底受了伤,右肩上被砍了一刀,所幸没伤着筋,总归要将养些日子,却握不得笔了。 朔州倒是没攻下来,仍被辽军占着。 夏景行在养伤,勉强握着笔写了一句话,额头冷汗都淌了下来。他这是为着怕家里妻子担心,到底只写了一行字,略略勾搭几笔,便是一副幽州碧天旷野图,着人寄了回去,以安妻子的心。 其实夏芍药写了家信来,非是要看到夏景行长篇累牍的回复,不过就为着见到他字言片语,知道他还安好,就放下心了。 正是五月里,芍药花开的正艳,知府大人却提出要办个花展,也算得他上任以来的政绩。 何家的牡丹花,夏家的芍药花,都是知府大人点名的,务必要在花展的半个月内保持盛开,散了帖子请人来参观,州府下面的县官皆接到了上官的帖子,准备好了来赴花展。 夏南天原来对崔大人抱着一种「你不来犯我,我只敬着你」的态度,如今却想掐死他。 这出的什么馊主意?等为期半月的花展过去之后,这批花儿早败了,辛苦培育了一年,到头来就为了上官的面子,却要他来承受这巨大的损失。 崔大人张口,要的不是三五十盆,而是三五百盆,且必须是品种好的,寻常的他也不放在眼里。 若不是何家跟着夏家一块儿倒霉,夏南天都要怀疑崔大人这是为着亲家镇北侯府出气的。 何老爷外室才生了幼子不久,他还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喜悦之中,就遭受了这沉重的一击,差点没被气趴下,「府君这是脑子有病吧?」有病治病啊,别没事瞎抽风,跟商户过不去。 何家与夏家算是洛阳花会的大户,就算是出得这三五百株的奇花来,也顶多损失了一年的收益,可也不致于就伤筋动骨了。只苦了那些小户花农,也被摊派了任务,全家都指着卖花来糊口的,若是这花摆出来展览,最后凋谢了,却连一个铜板也没买到,岂不得饿死? 何老爷难得摒弃成见,亲自往夏家与夏南天商议此事。 吴家因种的是桂花树,倒不在此例,竟然侥幸逃过这一劫。 夏南天陪着何老爷喝了半壶酒,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 何老爷的意思便是今年这花展也不办,到时候支会花会众人,大家都不送了花过去,就让崔大人自己办个花展看看。但夏南天却不这么认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崔大人这是想做个政绩出来,恐怕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个法子,这时候正在热意上头,若是咱们浇下一盆冷水来,岂不让他记恨上了咱们。就算是做官的,面子功夫做完了,还得有里子呢,咱们今年办了花展,到时候花败了卖不出去,不交税收的银子就有理由了,明年他知道厉害,恐怕就不会再办这劳什子的花展了。」 崔大人上任的时候,上一季种花的商户所有的税银早交了上去,已经封存送往户部,他压根不曾瞧过旧年种花的商户交的税银数额,只当是无关紧要的。 他原是在江南做过官的,江南可不是家家种着花,江南又盛行读书,大儒进士多出自江南,士林风气颇浓,若是此次花展在江南,恐怕早让士林间以诗酒唱和,成就一段佳话了。 何老爷实不甘心今年的花白白养了,最后被夏南天说服,到底还是回家去了,吩咐儿子办这花展,算是给崔大人搭个台子。 何大郎原本就没有跟府君拗着来的打算,只从崔大人行事上觉得他蠢,「面上光有什么用?到时候税银少了一部分,才叫要命。」 花会的人都在观望,见得何家与夏家都带头拉了芍药花来布置,只能也跟着去布置。 果然到得花展的日子,热闹非凡。洛阳城所有种花的商户都将自家的花卉都搬了来,摆到了指定的场地,又有人来看顾着,省得有人做乱。 v第五十四章[11.08] 崔大人带着治下属官参观花展,每至一处必有商户殷勤相待,他便十分得意,随口便道:「以后要将此事连续办下去,倒可当做一个节日来过了。」 何老爷听得这话,一个不稳,差点闪了腰。 夏南天倒浑似没听见崔大人这话一般,只笑一笑不作声。 等到官府参观完了,隔日夏芍药也抱了小平安来瞧热闹,小家伙自生下来至今还没瞧过这么多花,感觉进入了花海,从头至尾睁着大眼睛瞧个不住,见到夏南天还伸手要抱。 夏芍药也不是无知的人,见这花展办的如此隆重,还小声问夏南天:」府君这是不准备上今年的税银了?「夏南天点了闺女额头一记,」府君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咱们升斗小民操心,只他发了话,咱们跟着办起来就是了。「崔大人下了差回后衙,还与崔夫人讲一讲花展的盛况,」倒是夫人也很应该带着儿媳妇们去瞧一瞧的。「崔夫人这些日子心里不舒服,只推说头疼,再不肯出门的。 经了长媳魏氏提醒,她才觉出小儿媳妇的不好来。以前还想着她这样的出身,配了自家儿子,说不得是自家高攀了,只将她供起来便好。自家丈夫的仕途走的就是小儿媳妇外祖家的路子,这儿媳妇就更不能得罪了。 因此宁景兰成亲的前几个月里,到确实过的不错。丈夫文雅体贴,婆婆和气,魏氏也不肯到她面前去甩脸子,这亲成的再滋润没有了。 因此,她便仍将自己当做未嫁之时,又多了个丈夫陪伴,日日拖着崔二郎作耍,春日里要玩纸鸢,听得丈夫会扎,便缠着他花了几日功夫做得一对儿纸鸢,往洛阳城外去玩了。 出去踏一回青,玩一趟纸鸢回来,也不说督促丈夫收心读书,竟还想着别的玩法,过两日又想出去,只道要往护国寺里听经去。 护国寺的道静法师虽不开坛弘法,但主持讲经也是极好的,远近闻名,都传遍了的。既护国寺里有大德高僧,那听经去那里必是不会错的。 她这样着跳脱的性子,分明是勾着儿子出门玩,哪里能静下心来坐着听经? 崔夫人便想着,万不能教儿媳妇勾着儿子玩野了心,索性也提出带着长媳一同往护国寺去听经。 宁景兰自来不曾学会后宅女子的弯弯绕,还当崔夫人是真心想去听经,挽着她的胳膊亲昵道:」娘既要去,不如将妹妹也带上罢。「崔家大姐儿今年也十三岁了,也好相看人家了。 只崔姑娘生性安静,自来不是玩闹的性子,对两位嫂嫂都客气以待,平日便在自己闺房里绣花,或练几笔字。她原是在江南上着女学的,后来举家往长安述职,功课便耽误下来了。 宁景兰才进门,她便想着郡主生的女儿,想来也是熟读诗书的,倒好请教一二,哪里知道问起宁景兰可有读过什么书,她一脸的无所谓,」我不耐烦读那劳什子,还是当初被娘亲逼着识了许多字,读书是再不耐烦的。「此后崔姑娘便不大同宁景兰亲近了,总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在里面。 崔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媳妇一个闺女,还有骑马跟着的幼子,一行人往护国寺去了。 哪知道到了护国寺,往各殿里上过了香,崔夫人带着儿媳妇闺女前去听经,才落了座一个不注意,身边的蒲团便空了——宁景兰已经不见了影子。 反是崔大姐儿小小年纪,倒是耐得下性子听得进去。 崔夫人这时候便与长媳目光相撞,倒觉得她提醒的十分及时。 魏氏心里暗笑,怪只怪南平郡主教闺女太放任,嫁了人竟然也不懂收敛。 崔夫人虽然心里渐将宁景兰恼了,只面上却做不见。再听得丈夫想让她带着儿媳妇们也去瞧瞧花展,哪里肯? 二儿媳妇的心都跑野了,三天两头记挂着往外跑,再拖着二儿子玩下去,今年的秋闱他不得落榜? 崔夫人不愿意,宁景兰却早得了消息,极想去花展玩一圈,怂恿着崔二郎去与崔夫人讲,直让崔夫人面上都带出了怒气来,「你也年纪不小了,别整日想着玩!再没几个月便要秋闱了,若是落了榜你打算怎么办?」 崔二郎回去便翻出书本子来准备苦读,宁景兰见他为着读书竟然不肯带自己出去玩,心里便不高兴起来。崔二郎见得娇妻不高兴,便想着反正也只是一日功夫,耽误不了许多时间 。索性没有回禀崔夫人,悄悄儿带着宁景兰出去了。 等到崔夫人听到儿子敷衍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带着儿媳妇偷偷出门了,心里对这儿媳妇的不满便堆积了起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以前崔二郎孝顺乖巧,偏偏娶了媳妇之后逆着自己了,可不是媳妇儿不贤吗? 这会儿倒将崔大人当初借了晋王的力来洛阳任职的事情丢到了脑后头,只想着如何调教儿媳妇。若再不制止,只恐长此以往,儿子都要被这媳妇给带坏了。 半个月后,洛阳花展结束,崔大人往上递奏折,将自己牵头举办了颇为文雅的花展,与民同乐,大大丰富了洛阳城百姓的文化生活的行为上报圣人。 圣人如今正心焦燕云十六州的战况,哪里愿意瞧这些面子功夫,看完便将这奏折扔到了角落里去落灰。 崔大人原还想着,好歹自己能得句嘉勉,哪里知道等来等去什么也没等到,不免气馁。 同时,花展结束之后,崔夫人便「病「倒了,她这病来的急,头一日还能吃得下饭,第二日就起不了身了,躺在床上吩咐了两个儿媳妇都来,等宁景兰来了,她还拉着宁景兰的手,十分深情道:」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只你大嫂子身子不太好,这些日子便要辛苦你了。「宁景兰还傻傻的,完全没明白这是崔夫人让她侍疾的意思。 魏氏见这弟媳妇缺心眼,只能拉了她出来在外间提醒,」娘既病了,咱们做人儿媳妇的总要侍疾的,可不好躲懒偷闲。只我还要照顾宽哥儿,就要多多劳烦弟妹了。「宽哥儿可是这一房里的长孙,很是金贵。 v第五十五章[11.08] 崔夫人既病着,便不肯叫孙儿到自己房里来,说是怕过了病气,可孩子也才三岁,要时常找娘,魏氏自然不能不管。 宁景兰没想到自己还要侍疾,回房去换衣服便有些郁郁不乐,只她的贴身丫环瑞秋劝她,」做人媳妇的总归要侍奉公婆的。只夫人性子宽厚,原就是拘管着姑娘。平日也就算了,只如今夫人病着,姑娘切切不可撒手不管!「宁景兰平生从未侍奉过人,这时候服侍崔夫人喝药吃饭,不是打了药碗就是洒了汤,竟然十分的狼狈。 婆媳两个往常相处远着些,倒还不觉得,如今日日在一处,宁景兰既不能出去玩,又要侍奉婆婆,心中颇觉委屈——在家里南平郡主病了她都不曾端过一碗汤药。 崔夫人也瞧小儿媳妇不顺眼起来,原本在长安城瞧着倒还好,真使唤起来,才觉得她笨手笨脚,没一件事情能做好的,感情除了吃喝玩乐,她别的一件都不会?! 不过侍疾几日,婆媳两个心里都存了疙瘩。 崔大人瞧在眼里,还觉得二儿媳妇虽出自高门,倒一点也不骄矜,在崔夫人面前还夸,」二儿媳妇倒是个孝顺孩子。「崔夫人心里便呼呼拱起了火,心道当初攀了这段亲,没想到娶回来个蠢丫头,不懂事不说,连个日常小事都做不好,真令人心烦。 宁景兰回房,举着自己手上被热汤烫红的印子给崔二郎瞧,」夫君好疼……「崔二郎一边吹着她手背上的红痕,一边心疼的唤人拿药,」辛苦娘子了!「改日还要跑到崔夫人面前去邀功,」娘子昨儿侍候娘亲,手都给热汤烫红了。「崔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只差将心里的话喊了出来:那是她笨,可不是孝顺! 到底默默的忍住了。 秋日里,朔州还未收复,朔州东的寰州倒又失守。 消息传回朝里,不止圣人烦恼战况,太子也烦恼军饷。 各处税收陆续上报,洛阳城里的知府衙门倒是火上房一般,库吏抱着算盘在府君面前拨珠子,额头都要见汗了。 今儿核帐,府君便问起今年税收,要往户部报上去的,还要将现银封存了送往户部的,等到库吏报了数额,他便生了气,「这是糊弄我的吧?往年可不止这个数啊。「他也是这两日要往户部报,才想起来看看往年的税收,到时候心里也好有个底。 贪的话也有个尺度。 哪知道等今年的税收报上来之后,哪里有贪的?应该报上去的数目都不够。 今年风调雨顺,就算是要将这帐混赖到老天头上都没机会。 库吏拿着算珠拨了半日,总算有了答案:「今年卖花的商户竟然没交税,这才少了一大块。」 崔大人恼了,「没想到本官才上任快一年,这些刁民竟然就敢糊弄本官,快快着人将何家夏家的人拘了来审!」这却是不想给这两家面子了。 夏南天才从外面回来,净了面换了衣裳,抱着小平安玩。 小平安如今已经能够在院子里大跑了,吐字也清楚,见到夏南天就伸手要抱抱,「祖父,好吃吃……」他才学会走路的那段时间,充满了干劲,最不耐烦人家抱他,才被人抱一下就想下地行走。等真正学会走路了,最开始的新奇没有了,就又懒了起来,行动就要人抱,不愿意下地走。 夏南天每日在外面忙完了,总要到大街小巷给大孙子搜罗吃的完的,拎的满手回来,还不让小厮长随接手,亲自提到家里,看着小平安跟他伸手讨要,就特别开心。 因此在小平安的意识里,祖父就等于好吃吃,每次祖父出现,不是吃的就是玩的,就从来没断过。夏芍药还充满醋意的问他,「爹」爹爹,我小时候你似乎没宠平安这么宠我吧?「夏南天哭笑不得,」你一个当娘的人,还跟儿子吃味儿,不害臊吗?「夏芍药在自己儿子额头上轻弹了一记,」小子哎,快麻溜从我爹怀里下去。「才说完了话,外面府衙的人便到了。 崔大人做主官的,都是外任,但府衙里的小吏捕头三班衙役等都是本地人氏,他传话让拿了何家夏家当家人过去,这些衙役可不傻不傻,轻易不愿意得罪夏家跟何家。 夏家如今可是出了个武官,何家闺女也送了给长安当官的人家,两家又都是本地缙绅,何苦为难人家? 也只有崔府君瞧不清楚,今年这花展可是断了这两家一年的财路,这时候倒好意思张口问人家要税银了。 花都没卖出去,交哪里的税银? 衙役客客气气来请夏南天,夏芍药不放心,想要同行,被他制止了,」不过是去衙门说清楚,一会就回来了,你照看好小平安就好。「夏芍药只能抱了儿子在怀里,又催促保兴跟上。 小平安见得祖父走了,还伸着胳膊扯开了嗓子嚎:」祖父……「说好的玩耍时光呢? 每天这时候,可都是夏南天在外面忙完了,回府来专心专意陪孙子的时光呢。 何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室的宅子里。自外室生了个儿子,她便旧话重提,」我总不重要,一辈子跟着老爷,太太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总归是老爷的人,得老爷承认就好。只这个儿子却是何家的子孙,要上祖谱的,不然又不似闺女们,出了门子便是别家的人。「她这般煽风点火的念叨,倒让何老爷又生出要将外室接到家里的念头,往老父那里走了一遭,却被何老太爷往面上唾了一口,」糊涂东西!那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知道,你都敢接了家来!「若非这话不是出自自家亲爹之口,何老爷恐怕都要撸袖子跟人干架了。 有这么侮辱人的吗? 何老太爷都不同意,何太太面前就更讲不通了。 何老爷只能怏怏而回,往外宅子去安慰外室去了。 v第五十六章[11.08] 前去请他的衙役也知道他常年在外宅里住着,祖宅反而住的时间不多,便直接往外宅子去了,请了他一同往府衙去了。 何老爷才一桩家事没解决,又摊上了这事儿,心里正难受,跟着衙役进了官衙,见夏南天也才到,二人与崔大人见了礼,听得他提起税银,皆做出个诧异的神情来,由何老爷张口便道:「卖花的也就那半月花期,当时大人要办花展,小人便将家中所种的最好的花都搬到了指定的地方,等展完了花也败了,今年……便没花可卖了,那些远道而来要买花的客商都空手而归。小人家里今年不曾有进项,哪有税银可交?!」 崔大人傻眼了。 他当时办花展的时候可未曾想过这会跟自己秋日的政绩挂钩,再去瞧夏南天,希望这一位给出不同的答案,比如:忘交了什么的…… 哪知道夏南天与何老爷的说词是一样的,」家里往年花期因为忙,还给铺子里庄上仆人加发月钱的,今年没买花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事儿无论如何,崔大人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又不能关了这两人,让他们拿了银子来赎。 想当初他提出要办花展,这俩家可是全力支持的,如今自不好翻脸无情,害的他们没了今年的收成不说,转头还要逼的他们拿银子来赎人。 这两家在洛阳城也算是有体面的,他若是做的过份了,恐怕会影响自己官声。 崔大人脑子里左右开战,一边想着这两家都是巨富,补交一份税银再容易不过。可另一方面却也知道这两人都有些背景的,真惹恼了他们,万一做事捅到了上面,为着这点小事,晋王可不一定会帮他。 他还没想明白,何康元便追问,」大人,明年这花展还办不办了?「当初您可是说好的,准备年年办的。 如果年年都办,他家里都不必再种花了,改换别的营生得了。省得往后年年帮人抬轿子,自己落不到好处。 崔大人:」……「自己说过的话,能假装不存在吗? 说起来,崔大人也是当官多年的,只他初做官时身边便有得力的幕僚,民生问题自来有下面人操持,他只需跟官面上的人应酬得体,与本地缙绅打好关系,这官便也顺顺当当的做了下来。 当官需要政绩,花团锦簇的事情崔大人没少干,实事却是一样没沾过手,等到上任结束,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年迈,辞了他回家养老,崔大人便没再请幕僚——当官可不就那么回事嘛。 能讨好得了上官,别弄的下面百姓作反,最好还有点能够拿出手的政绩——譬如他的同年x某某就是往京是送了祥瑞而升官的——官运亨通也没什么难的。 崔大人民生实事一样没学会,但钻营的法子却学了千百种,不然也不至于教他攀附上了晋王。 只他自来学的是吟诗做对,应酬文章,今日放了何康元跟夏南天走人,便有些心头郁郁,此次不但没得好处可沾,竟是要教自己补贴税银了? 这却是万万不可的。 崔大人左思右想,便叫了下面的吏胥来商讨,也有那聪明的便给崔大人出主意,「不如大人加税?」理由都是现成的,燕云十六州战况激烈,作为大齐百姓,有义务为大齐军队的粮草做贡献。 这是上面还未下旨加税,洛阳城竟先加起税来了。 等到过得两日,府衙的加税的公文贴了出来,倒让何康元与夏南天这两人心里皆沉了沉。 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先为着百姓而烧起来,还教人放心。可若是这把火先为着自己的私利烧起来,不问缘由的加税,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上任府君为官,从不曾胡乱加过税,与本地缙绅相处也算不错,孝敬肯收,但却也不是狮子大张口,更不曾胡乱加过税,倒使得洛阳城里市面上各行各业的百姓日子都过的不错。 新任府君上任还未满一年,便开始加税,洛阳城百姓皆暗中议论纷纷。 苛捐杂税加起来容易减起来难,地方百姓祖辈居于此间,铁打的城池流水的官员,上了年纪的长者历经多少届官员,立刻就从崔大人加税这一举动品出了不寻常。 「……这个府君竟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 有那年纪轻的还觉得奇怪,「怎么就瞧出来府君不顾百姓死活了?」 「这才上任就加税,若是他为期一任,可不知道要加多少名目繁多的税去,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不过是想着法子敛财罢了。只盼着他快快任满走人是正经。」太平年景尚且如此,上任一样实事没做便要加税,若是碰上灾荒年,还能给百姓留条活路? 想也不可能! 府衙贴出的加税公告所涉面积极广,整个洛阳城乃至河南府但凡家有恒产者,竟然无有能逃得过的。便是那住在城郊的百姓挑着担子进城贩卖些家里的果菜,竟也要交五文进城钱。 除了城里行走的乞丐,就算是行院里的姑娘做了皮肉生意,也是要抽成的,老鸨子哭天抢地,「这可让人怎么活哟……」 夏家与何家此次也不能幸免,以及种桂花的吴家,其余花农商户,此次却是按照田亩摊派。 v第五十七章[11.08] 夏南天这些日子忙了起来,夏芍药便将孩子交给丫环们带着,她自己开始跟着夏南天也忙了起来。 夏家铺子里全是老人,只消夏南天一句话,便开始尽心做事,盘帐抽调银子准备交税,但燕王府的众多产业却是要夏家父女俩亲自上阵的。 醉云居的二掌柜如今也还是二掌柜,干的却是大掌柜的活。 大掌柜被押送到了幽州便再没了音信,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如何处置他了,后来战事即起,燕王哪有余力管这些。 二掌柜如今待夏家父女极为尽心,为着夏家女婿如今可是在燕王手底下征战,只要往燕云十六州传个话,他这个二掌柜的职位也做到头了。 夏家父女前往醉云居盘帐,准备抽调银子应付府衙税收,二掌柜便让伙计准备了茶水点心,亲自侍候着,还道:「其实崔府君加税,咱们完全可以不交的,只要亮出燕王府的牌子。」 夏南天生意做老的,对崔府君心里已经有了成见,也知道燕王忙着征战,哪有空回身来对付他,况且崔府君身后还立着晋王府,便安抚二掌柜:「旁人都交,咱们也不好例外,如今尚且能应付,便不该给殿下添麻烦,若是他日崔府君得寸进尺,再有应对也不迟。」 二掌柜陪笑道:「夏老爷说的极是,崔府君最好是只加这一次,若是尝着甜头,三五个月便加一回税,将来咱们总有法子治他的。」他到底是燕王府当差的,底气便比外面的商户要足上许多。 夏芍药跟着夏南天从醉云居出来的时候还感叹:「咱们都要调这许多银子,小户小贩们岂不要勒紧裤腰带了?」 府衙的公告贴了出来,加税的主意是下面吏胥出的,崔知府只要在写好的公告上面盖上知府大印即可,真要实施起来,却是下面的人在做。 崔知府原想着加三成,自己留一成,下面跑腿的吏胥属官分一成,剩下的一成正好补足税银,往户部交帐。但是负责收税的胥吏却比崔知府更会敛财,原本要交三两银子的商铺,到了这些人口中便是五两银子,交上去五两,落下二两哥们自己分。 当着崔大人的面还要邀功,「小的们腿都跑断了,挨家挨户的收,才收了这些回来。」 崔大人倒还要在交上来的税银里分些跑腿费打赏他们。 一来二去,倒肥了他们的荷包。 大户尚且要调派银子交税,似寒家孙家这般人家,今年田里收成,铺里收银算是白收了,还没捂热就被官府上门收走了。 寒家两间小铺面,一间赁了给别人收些租子过活,一间便开着布庄,由寒取自己经营着,铺里也只雇个小伙计跑腿进货。 这日寒取还未回家,孙太太便带着丫环上门了。 孙家昨儿交了税,又瞧见张家拉了芍药根入铺,说是从夏家庄上拉来的。张家的小伙计言谈之间对孙家颇为轻视,还道:「你们家听说与夏家有亲呢……」晚间孙老爷便心上不舒服,抱怨女儿无用,结了这门亲竟不能同夏家这婆家舅舅多来往,还让张家伙计上赶着打脸。 当初孙寒两家结亲不久,孙老爷便嚷嚷的四处邻里都知道了,还特意跟张家提起这事儿,话里话外的意思便透着「张家与夏家生意也只这一年了,往后夏家的芍药他孙家便包圆了,再轮不到张家来插手的。」哪知道这话说了都有两三年了,张家倒仍旧跟夏家好好做着生意。 为此,每到张家从夏家拉了芍药入铺,张家小伙计总会嚷嚷的整条街上都知道。 特别是今年的税银原本已经交过了,上面却又加了税,孙老爷回去便跟孙太太抱怨。 原本这门亲结成之后,这两年间孙太太对寒家便越来越不满,今此再也不能忍,此次便带着丫头上了门。才见了夏南天便诉起苦来,「昨儿才交了税,今年的生意竟是白做了,当初亲家太太说过的,等成了亲便同夏家舅老爷讲,要将家里的芍药根交了给我们家来做,这都几年了?」 夏南星这一向病才好了许多,已经能在院子里走转了。但她病中这许多日子,早将原本的一点耐性也磨尽了,脾气愈加的暴躁起来,张口便顶了回去,「亲家太太这话说的,你家闺女嫁到我们家里来几年了?竟然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 她这是哪里能戳疼了人,便专往哪里戳。 孙氏听得这话,一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孙太太听得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夏南星的鼻子便骂了起来,「你家儿子不顶用,关我家闺女甚个事?既嫌我家闺女,不如就两家和离,各过各的得了。」她一早后悔了这门亲事,只觉闺女明珠暗投,嫁了这家子耽误了半生,女婿也是个用无的。自家跟舅家闹翻了,他做外甥的若是带着媳妇儿往舅家多跑几趟,说不得就跟舅家打好关系了。 孙氏与寒向荣成亲数年,虽不至如胶似漆,却也是有商有量,从未红过脸的。 眼瞧着婆婆跟亲娘吵了起来,她自己便先将心事放一放,使了眼色让钏儿去小跨院请寒向荣过来调派。 寒向荣赶了过来的时候,夏南星正与孙太太大吵。 孙太太身宽体胖,中气十足,只夏南星这一向病着,气虚话短,才说不得两句话,便气的大喘,指着孙太太手都抖了起来,「你……你……」哪知道寒向荣进来瞧见夏南星这模样,立刻便扶住了夏南天,去阻止孙太太,「岳母别再说了,没瞧见我娘已经气成了这样?还想怎的?「孙太太见女婿一过来便护着亲娘,还指责她这做岳母的,一点脸面也不留给自己,便拉了孙氏的手,指着寒向荣的鼻子立时让他写和离书来。 夏南星当初挑这门亲,也是细细选过的,孙家论起家世来,却要比寒家更好上一截的。没想到今日被亲家指着儿子的鼻子要和离,喘了口气便喊,」立时写了休书给她,让她们娘俩走!「反正当初结亲,也是因着夏家的原因,如今自家与兄长交恶,还不知道孙氏背后如何笑话她呢。 她都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又觉得孙氏不够贤良,成亲数年而无所出,而且当初寒向蓝在家,瞧中什么她也不肯大大方方给,给自家闺女难堪……近来她夜里常思女儿,也不知她在秦家日子过的如何,肚里孩儿早已经落了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由女儿至兄长,种种难过加起来,哪里还管这门亲事能不能再维持。 v第五十八章[11.08] 孙太太听得夏南星要让寒向荣出休书,顿时她炸了锅,上来便要撸袖子挠她的脸,」我好好的女儿被你家作践几年,倒还想写休书,你休想!还不拿了和离书来?!「夏南星体力更是不支,寒向荣向着母亲,自然要护着自家娘了,又觉得妻子既然已经嫁了自己,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能让娘家母亲跑来自家屋里闹,」岳母你怎能这般不讲道理?「孙太太听得女婿这话,肚里更是火大,上去一把就挠花了寒向荣的脸,冷笑一声:」你既说我不讲道理,我便不讲道理给我瞧!「竟然是真不打算做这门亲了。 孙氏倒没想过和离,可是这些事情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比较为难,帮自己娘亲,得罪了婆婆夫君,若是帮婆婆夫君,娘家这条路算是走绝了,只不过犹豫了一小会,场面就不可控制了。 寒取回来的时候,正逢夏南天与孙太太对掐,寒向荣脸上几道深深的血印子,还试图跟岳母讲理,指责孙太太不讲道理,孙氏在旁一脸崩溃,刘氏抱着孩子远远看着,嘴里只一惊一乍:」娘你小心着点……小叔哎哟你的脸……「家里粗使的婆子丫环都探头探脑瞧着,主子打架,竟没一个人上来相帮的。倒是孙家的丫环还在旁相帮,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在做什么?「 寒取头疼的看着眼前一幕,暴喝一声,总算让院子里这场混乱停止了。 夏南星见寒取回来了,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嗓门也高了起来,」立刻……立刻写了休书!「寒向荣当真是左右为难,他既没想着休妻,也不想亲娘跟岳母打起来。原本想着亲娘病着,总不能再教岳母给气病了,哪料得到护了亲娘,不但岳母不饶人,就连亲娘也闹的更凶了。 孙氏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两家闹了起来,丈夫却连一点决断之力也没有,公公来了之后,婆婆往公公身边去了,丈夫却目光直往公公面上瞟,似乎下一刻,公公说一句休妻,他便立时会写出休书来。 哪怕他走过来,向自己走几步都行,好歹也能让她知道,丈夫的心在自己这儿,可惜他没有。 孙氏的心跟着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 寒取再从中调停,夏南星不依,非要儿子休妻,而寒向荣又似乎很是为难,对意见不一致的父母也不知如何相待,孙氏终于开口:「写了和离书来,咱们和离罢。」 夏南星说这话,原本就是拿孙氏来要挟孙太太,想着自己的许多难堪烦乱,索性恶心恶心孙太太,也顺便敲打下孙氏——就算媳妇儿家世比寒家更好一些,让她知道寒家随时可以休了她,不怕她以后敢拿乔。 更何况孙太太定然也没胆子带着闺女回家,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 夏南星算准了孙太太的为难之处,但是没料到最后提出和离的竟然不是孙太太,而是孙氏。 孙氏上门来闹,话赶话让女儿和离,等到女儿真提出和离,她反倒傻眼了,「闺女,你可想好了!」 寒向荣也没想到孙氏竟然会提和离,他自己逆不了父母的意,想着只要拖得过这一时,过后谁还会提这话头,日子还不是照过。哪知道孙氏会提和离,「娘子——」他也没做错什么啊。 夏家父女俩忙着抽银子核算要交的税银,何康元跟儿子也盘了一回帐,交完了税银,转头就跟何大郎发起了牢骚,回到外宅之后,外室抱着幼子来,说是两闺女来信了,往家里送了些京里的东西来孝敬他。何老爷怀里抱着肥肥胖胖的幼子,忽想起两双胞胎闺女的夫主倒真是户部侍郎。 大齐朝各部尚书一名,侍郎两名。户部其中一位侍郎是秦瑱,另一位姓曾,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得了两个美貌的双胞胎丫头侍候,一路伴驾的日子过的分外滋润。 何家双胞胎姐姐名彩华,妹妹名彩玉,做姐姐的肚皮争气,回到长安便大了肚子,转年就生下了个儿子,算是曾侍郎的老来子。 曾夫人便将何彩华抬了做姨娘,原本想着压着妹妹,这样姐妹两个心再齐,名份上有高下,时间久了不怕姐妹俩不内讧。哪知道曾侍郎对何家的姐妹俩倒是一样宠爱,回头就吩咐夫人,」她两个既一样进的府,就一起抬了上来罢。「竟然是一前一后做了姨娘。 姐妹俩统共中得了一个孩子,想着在深宅子里以后也只有靠这个孩子过下去了,何彩玉对姐姐跟曾侍郎生的这个孩子倒更为疼爱些。 俩收到了何老爷的家书,回头何彩玉在枕上便将这事当笑话讲给曾侍郎听:」……崔大人倒是会做事,先让家父以及洛阳种花的各商户白白抱了家里种的奇花异草去开花展,等办完了花展,那些花儿也凋谢了。到了要交税的时候,竟叫了家父去问话,家父便说今年的牡丹一盆也没卖出去,全拿去开花展了。不过几日,衙门里便贴了公告出去,要往各家加税,说是为着燕云十六州的军队筹措军饷……许是我们姐妹在大宅子里,竟然没听到要加税的圣旨……「曾侍郎一听便知道这是地方官在弄鬼。他在长安城年代久远,也知各处官员盘根错节的关系,只这崔知府便是当初晋王立荐。他倒不是晋王一派,又与同僚秦瑱关系不错,回头便将这事儿也当笑话讲了给秦瑱听。」……家里的小妾娘家就在洛阳,没想到晋王力荐的人倒是急圣人之所急,愁圣人之所愁,已经开始为燕云十六州的军队筹措军饷了。「何康元也是个促狭的,悄悄儿派人去往各处,揭了一张州府衙门贴出来的加税告示,折在信里交了给曾侍郎。 因着洛阳城比较大,附近州县皆归洛阳府所辖,这加税的布告贴了可不一张。 曾侍郎也不是听见风儿就是雨的人,还是何彩玉将加盖着官府大印的加税告示给了他瞧,曾侍郎惹不起晋王,却知道晋王见了秦瑱府上的老太君,都要上跪问安的。 那可是他的亲姑姑。 曾侍郎讲完了笑话,还将这告示塞给了秦瑱。 秦瑱便先将此事压了下来,只吩咐户部下面办事的书吏注意着洛阳府交上来的税银。 过得一个多月,洛阳府里的税银交了上来,竟不比往年多,秦瑱便弄了个朱漆盒子,装了这告示往华阳大长公主房里去了,将其中原委讲了给她听。 秦瑱不想正面与晋王斗起来,可是若是华阳大长公主出面,那就是长辈对小辈了,就算在宠弟弟的圣人面前也是不怕的。 华阳大长公主收了告示盒子,想一想便唤了许氏来,让她带着秦少宗在洛阳收的小妾过来。 寒向蓝进府之后,见到了端庄的许氏,以及秦少宗的其余三位姨娘,这才终于清醒了几分,原来这男人可不止她一个女子,且她还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不但比不上秦少宗房里的妾室,便是华阳大长公主府里的二等丫环也比她体面,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见识也比她强上许多。 原来她以前当真是井底之蛙。 v第五十九章[11.08] 等到寒向蓝足月,生了个男儿,落了地便被抱到了许氏房里养了起来。她做着月子便哭了好几日,要跑到许氏院里去讨要孩子,却被扣儿给死命拦住了,「姑娘自己一身一体俱是主子奶奶的,由得主子奶奶发落。便是姑娘生了儿子,那也是姑娘替主子爷跟奶奶生的孩子,会说话了是要叫奶奶母亲的,却是与姑娘无关了。姑娘只管安心做月子,若是姑娘安份了,奶奶自然会记得姑娘的好,到时候说不定会给姑娘抬一抬位份……」 寒向蓝大哭,一肚子委屈:「可是那是我生的孩子……我才是亲娘……」怎么就要叫别人做母亲了呢? 扣儿见死劝没用,索性便吓唬她,「姑娘若是再哭闹,让奶奶心烦,若是惹恼了奶奶,让她将你发卖了出去,落到什么地方可就不知道了。到时候不说姑娘身不由已,便是以后想见哥儿一面也难。「寒向蓝这才被吓住了。 等到她后来在宅院里生活的久了,渐渐知道了厉害,也知道扣儿劝她的果然没错,大房里的通房不规矩,调三窝四,转头就让大夫人给发卖了出去,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晚了,只能学着屈意逢迎许氏,每日替她打帘子端茶,洗脚捏腿。 寒向蓝几时做过这些活计,还不是进了华阳大长公主府里现学的,足足苦练了小半年才上手,就算是瞧见许氏抱了儿子与闺女一起玩耍,也能强忍着爱意远远瞧着,却不敢上前去抱。 在许氏的眼皮子底下,她总算是学规矩了。 许氏见得她收敛了以前的野气,总算是懂点规矩知轻重了,便跟婆婆与秦少宗提了一提,将她抬了做姨娘,赏了她一桌席面在自己院里关门去吃,就算是从通房升到了姨娘。 寒向蓝这样身份的,寻常也只能在自己院子里安静过活,每日往许氏面前去请安,侍候主母,别处再不能去了。 没想到今儿忽听得许氏要带了她去见华阳大长公主,心里先自瑟缩了起来。待得去了公主正院,大长公主便吩咐她几句,只道她家里人寄了书信过来,当中还夹了一张告示,她自己不识字,便将这告示交了上来,要她牢记这事儿。 寒向蓝如身在云里雾里,全不知当中缘由,只知道跪在那里,一句话不敢多说,大长公主吩咐她,她便应承了下来。 改日大长公主进宫去与宫里的太妃们说话,便顺道去见了圣人,将这朱漆盒子交了给圣人,」说起来,我这里倒有一桩好事要报给圣人知道。「圣人打开盒子,见得这告示,还想着洛阳知府竟然是个好的,「怎的这告示竟到了皇姑母的手里?」 大长公主撑头笑了,「还不是我那不听话的二孙子,上次不是随驾往洛阳去了嘛,结果……就惹了一桩风流官司,带了个良家女子回来做妾,还替他生了个儿子。这些日子那小妾接到家书,倒有这张告示夹在中间。她见得官府大印,吓的跟什么似的,小户人家没什么见识,便将这告示交了上来。我想着这可是好事,今儿进宫便顺路给圣人带了来。「圣人没想到这张告示的来路竟然这么曲折,便有些蹊跷了,等送走了华阳大长公主,便派人前去户部查今年与往年洛阳府的税收。 秦瑱正等着圣人来查,拖延了两日,做出个清查完毕的模样,便将结果交到了户部尚书手里。 户部尚书转头禀了上去,圣人一瞧便知这是洛阳知府在弄鬼,便将崔大人记录在案,只等年底考评。 ——他御案前千头万绪尚理不清,没想到下面人竟然已经开始打着筹措军饷的旗子私下敛财贪渎了,当真可恨! 朔州与寰州相继失守,战况持续了又是半年,今秋才收到了消息,寰州总算收复了,只城内百姓早被辽人如待朔州百姓一般,抓的抓,屠的屠,只剩了一座空城。 为收复失地,燕王手底下倒折损了一员大将,亦重挫耶律德光,斩了他手下一员大将萧成龙。 萧成龙乃是皇后萧玉音的胞兄,算是耶律德光的左膀右臂,被夏景行斩于马下,也算是大功一件。 夏景行自年中受伤,养了三个月才又重返战场,未几便立下此等大功,果然官阶又涨了一级,从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升到了正五品的定远将军。 赵六虽也有升迁,但却没有他爬的这般快,揪着他的袖子非要与他结拜:」兄弟官升的这般快,我做哥哥就沾沾你的光,咱们做个生死兄弟!「他身上市井气息始终不改,夏景行对他有空偷偷去城里赌坊赌两把,或者将自己营里兄弟赢的快要当裤子的行为十分反感,总觉得他这是不劳而获想走捷径的表现,得空就想揍一揍他,好将他身上这些毛病改过来,听得他要与自己结拜,头一个念头就是:这货不但会坑我儿子,也想着坑我! 夏景行一个成年人,意志坚定,打死不肯与他结拜,并且想着将来如何隔开赵六与自己儿子相见,省得他教坏了自己的儿子。赵六浑然不知夏景行心里的主意,与夏景行喝了一场酒,醉了还念叨:」等将来打完了仗,回到洛阳我便带着干儿子出门玩,到时候老子有钱,干儿子想吃什么老子就给他买什么,就算是他想买个小童养媳妇回来养着也行。」 被夏景行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当我家穷的连给儿子娶房媳妇的钱都没有?还用得着你来出银子!醒醒酒吧你!」 赵六捧着脑袋为自己申辩,「我连媳妇儿也没有,反正存着银子也没地儿花……」他们大破寰州的时候,打死了萧成龙。带兵的是夏景行,赵六原就是打探消息的,自然也跟着喝点汤水,二人都抢了萧成龙不少东西。 萧成龙当初占了寰州,除了搜刮本城官衙富绅家里,还有一路从辽国带来的随身之物,俱是镶珠嵌宝的东西。 夏景行想着赵六这人脑子里始终异于常人,万一仗打完了,他真要去了洛阳,就凭岳父待他的情份,也不可能将他与自己家小平安给隔开了。索性写信给夏芍药,让她给赵六留意一门亲,只等仗打完了就成亲。 等他忙着娶老婆生儿子,就没空总算自己家里跑了。 夏芍药数月不曾接到过他的来信,起先是夏景行忙着养伤,后来是忙着打仗,寰州之战打的十分残烈,再收到家书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知道丈夫平安,心里悬着的一口气便放了下来。 她拿着信给夏南天瞧,「赵六哥是个性情中人,出身虽然低,如今也是六品的武官了,若是配个宅门里娇滴滴的小娘子,他那作派就先把人家吓跑了。可若是配个出身不好的……他如今可是官身……「到底两难。 夏家认识的人家全都是商户人家,自夏景行做了武将,倒有本地卫所的守将派人前来攀关系,可两家也只是互相走动,还没熟到可以联络牵线保媒的地步。 夏南天在这事上看的极开,」赵六是个通透人,总归要等打完了辽人才好着急的。不然这头若真时会他定下了人来,回头仗打个四五年,岂不耽误了人家姑娘?「夏芍药也觉有理,收了信便吩咐家里丫环去各处盯着,要撒扫除尘,又要准备过年了。待年后二月,小平安可就两岁了,可还没见过爹呢。 她倒是日日将夏景行的小像拿出来给儿子瞧一眼,指着小像让他唤爹。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着小像死活不开口,每次等夏芍药一张口唤夏南天「爹」,他便跟应声虫似的也跟着叫一声「爹」,娘俩对着同一个人叫爹,惹的丫环婆婆子们闷笑不已。 夏芍药跟他说过无数遍,祖父就是祖父,爹是爹,可小平安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每次她纠正的时候他倒是乖乖叫「祖父」,可下次照样跟着夏芍药叫爹,真是愁死个人了。 v第六十章[11.08] 夏南天抱着大孙子可舍不得责备,「可怜见的,咱家安哥儿长这么大,连亲爹也没见过,他懂什么啊你责备他!你责备他还不如去骂辽狗呢!」 夏芍药总有种小平安迟早要被夏南天给惯坏的预感。 这小子如今已经学会了察颜观色,每当看到夏芍药要沉了脸教训他,必定一溜烟往静心斋跑,最近索性不肯回来睡,要陪着夏南天睡,还拿小胖手抚摸夏南天的脸,「祖父不哭,我陪你睡!」 夏芍药提着裙子追过去,见他那狡黠的眼神,便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可夏南天已经被孙子哄的连连大笑,「好,祖父今晚由安哥儿陪着,一定不害怕!」 他晚上自己睡在婴儿小床上,丫环们吹灭了蜡烛,他便在黑暗里小声喊,「娘……我害怕……」总想着往夏芍药的大床上去睡。 由已度人,那祖父也必然是极怕黑的,所以他们互相陪伴,都不用一个人睡了。 果然此后他便在夏南天房里睡了,晚上还要缠着夏南天讲故事。夏南天便将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当做故事讲给他听。夏平安听的双眸泛光,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他长这么大,至多是坐着马车被夏家父女俩带出去在街面上转一圈就回来了,对于祖父嘴里的坐着大船去江南这等事情闻所未闻。 他小小肉肉的身子趴在夏南天的胸膛上,缠着夏南天往后出门一定要带上他,「我会给祖父打扇子……祖父出门带我……」又趴下来在夏南天脸上印了好几个口水印子。 夏南天明知自己这几年都不会再往江南前去寻芍药新品,但是对上大孙子殷殷期盼的眼神,还是答应了下来,「若是祖父坐船去江南,一定带上小平安!」 夏平安顿时乐的在夏南天胸膛上跳了起来,有力的小脚丫子踩来踩去,夏南天从他掖下揽住了他,拍一巴掌他弹力十足的小屁股:「乖乖睡觉,别再闹腾了,不然祖父出门不带你!」 这小子总算安生了下来。 长安镇北侯府檀云院里,南平郡主头戴金银丝线绣着的缠枝蕃莲纹抹额,半靠在弹墨大引枕上,由福嬷嬷一勺子一勺子的喂着她喝药,满嘴的苦汁子都不及她的心苦。 听到夏景行又升官了,她只觉得这许多日子的香油钱白添了,气怒攻心之下便病倒了,请了太医过来,开的全是败火的方子,她都怀疑这是放了半斤的黄莲。 福嬷嬷劝了又劝,总不能将她开解,眼见得她嘴角的燎泡起了一圈又一圈,还得跟着劝,「郡主这是何苦?他现如今不过是个五品武职,再升也高不过王爷去。」 南平郡主近来心事颇重,晋王渐老,宁谦又全无作为。儿子倒是成亲了,但与媳妇儿才举案齐眉了几日,便又想往外间去玩,全无上进的意思,她劝了几回也不见效。 这一年多来媳妇儿也无孕,不止前途,就连子嗣她也开始担忧了。 「我恍惚听着,那小畜生竟然连儿子都有了?」 夏景行家里的消息,很容易就能打听得到。升五品的时候,宫里又派了使者往洛阳去了一趟,赐夏芍药五品诰命的冠服。南平郡主便与晋王通了气,等天使回来之后使了点银子去打探,听说果然生了个小崽子,已经会说话会跑了。怎的事事就教他占了先呢? 福嬷嬷安抚她,「世子夫人年纪尚小,过些日子说不得就有了。」 南平郡主却并不乐观,自儿子成亲,她便开始劝儿子上进,哪知道宁景世的态度直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家里难道少了吃饭的银子?爹是侯爷,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啊?「宁景行打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可从来没什么危机感,对南平郡主执意要他上进的苦心完全不能理解。 南平郡主这时候再想起来晋王妃自小严苛教育的晋王世子,这时候方后悔不该从小就纵容儿子耽于玩乐,不曾严苛教导,使得他早早的失了上进之心。 既儿子已经成亲,那劝导儿子上进媳妇也有责任,她便召了闫幼梅过去,与媳妇儿闲话:」我只生得你夫君跟你妹妹两个,将来这侯府里就指着你夫君了,你既是进了门,那便多劝着些他,让他多读些书,他日也好为圣人效力。「丈夫已经被压了半辈子不得启用,按理儿子不应该再被压着了吧。 闫家既是一直做着官,男子读书入仕,女子承担后院家事,劝导男子上进皆是自小耳濡目染的。闫幼梅心气既高,更觉得侯爵子弟虽不用科考入仕,但也要上进的。她小小年纪,一肚子经济学问,都是从母亲嫂嫂那儿学来的。婆婆这话恰落在她心坎上,当下满心欢喜的回房去,正瞧见姚红绫力劝夏景行,「大奶奶才进了门,爷也不好就往外面抬脚去,该多陪陪大奶奶才好。 宁景世伸手挑住了姚红绫的下巴,」你奶奶需要爷陪,难道仙仙就不需要爷疼?「隔着一道帘子,闫幼梅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很想甩手走人,回娘家去好好倾诉一番。但她嫁过来回门之时,自家亲娘就提点过她,」你夫婿是侯府世子,恐怕身边的人不会断。但只你自己稳住了,尽早生上嫡子,又与他夫妻不要离心,将来便是侯府夫人,整个侯府后院都是你说了算,也无甚可怕的。「她打起精神,扬起了笑脸示意丫环掀帘子,一步踏进屋子,半个身子在明处半个身子在暗处,这使得她面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但声音是轻快的,」夫君既然喜欢红绫,那便抬了她做姨娘?「「为夫正有此意,夫人既然提起,那便按夫人说的办。」 闫幼梅原本便是存心试探姚红绫在宁景世心里的地位。她洞房当日就见过了姚红绫,心里先自防备了起来。后来特意派人打听了姚红绫的底细,却原来当真是晋王世子从行院里赎了来送给外甥的,原来做姐儿时叫「仙仙」,跟了宁景世之后,这旧名儿竟也不曾弃,二人在亲昵之时便常用这名儿。 她有心发作一回,将姚红绫弄走,但一来这是晋王世子送的,不能进门就拂了舅父的面子;二来姚红绫在宁景世面前颇为得脸,竟然轻举妄动不得。此次才开了口要提她做姨娘,姚红绫折细腰拜倒推辞,「奴婢只求能在奶奶跟爷身边服侍,万不敢再奢求更多!」身条儿柔软如柳,趴跪在地瞧不见脸儿,只一段儿细腰也引人遐想无限。 这等姿态,闫幼梅是做不来的。她是官家千金,自然是养的尊贵体面,最见不得这等做小伏低的手段。 闫幼梅心里冷笑,若是真不敢奢求更多,就不应该在她成亲之后还往正房里来刺她的眼。偏偏自第二日起床,姚红绫便来正房里服侍,事事周到恭敬,小心翼翼,唯恐哪里不周到。 偏她这般小模样儿落在宁景世眼里,就更觉她好,还会时不时趁着她不注意,二人眉目传情一番。 闫幼梅都将这些隐忍了下来,果然改天禀过了南平郡主,便在自己小院里摆了两桌席面,算是给姚红绫抬了姨娘,还赞她:「姚姨娘仙仙之姿,爷最是喜欢的,我若是男的,也必将你留在身边服侍,半步也舍不得放开的。」 下面通房丫头们见得奶奶进了门,竟然不但没有挫磨姚红绫,还将她抬了做姨娘,赞她仙仙之姿这句,也不知道是知晓了姚姨娘做姐儿时候的名字,在当众下她的脸面呢,还是当真喜欢她,那就不知道了。 只通过此事,众通房丫头们忽然间就看到了奋斗的目标,奶奶既醋性不大,有了姚姨娘,自然还可以再添个张姨娘,王姨娘,周姨娘……顿时纷纷往正房里去奉承。 v第六十一章[11.15] 宁景世成亲半月,便在家里耐不住了,跑外间玩得两三日才带着一身的脂粉气回来了。 闫幼梅万不曾料到他玩性竟然这样重,进了房来忍着刺鼻的脂粉味儿亲手来服侍他洗浴,才劝得他两句不可虚度光阴,理应求学上进,做国之栋梁,为圣人分忧云云,话还未完,他便精赤条条从浴桶里跳了出来,踩着水迹披了衣裳往外间去了,将房门摔的山响。 丫环悄悄缀着,却原来他直奔了姚姨娘新住进去的小院子里,不多时里面便要水要食的闹将起来,直让闫幼梅脸都没地方搁了。 这院里多少双眼睛瞧着,世子爷沐浴到一半,从正房里怒气冲冲去了,寻姚姨娘去服侍,可不是世子夫人惹了世子爷生气? 闫幼梅一夜未眠,天色才亮,姚红绫便穿戴整齐前来服侍,眼底略带青印,想来晚上折腾的够呛,她竟然也能爬得起来,服侍她就跟往常一般,神色未改,丝毫没有被昨晚的事情所影响。 待得闫幼梅问起宁景世,她才道:「世子爷这会还睡着呢,奴婢没敢吵醒他。」 「爷什么性子,还是姚姨娘摸得清。昨儿我才说了两句,劝他多读些书,将来为官作宰,也好肚里有些学问,没想到爷竟然就恼了。」 闫幼梅也想明白了,与其让姚红绫在心里揣摩,亦或宁景世一早已经将实情告诉了她,由她在心里笑话自己,还不如自己讲出来,且看她如何反应。 「奶奶才进门,日子尚浅。奴婢服侍了爷这些日子,也瞧出来了,世子爷就是个贪玩的性子,许是年轻性子不定,过得几年说不得就稳重了,想着要为朝廷出一份子力了。奶奶也别太着急。」 这话听着倒也入耳,闫幼梅只不知真假,总归一开始就对姚红绫充满了戒备,后面无论她再如何行事说话,闫幼梅便要从心里将她说过的话多想几遍,省得什么时候被她给套在里面。 「也是我心急了些。待得世子爷醒了,姚姨娘可要在世子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奶奶这话说的可不要折杀了奴婢!奴婢一身一体皆是奶奶的,便是为着奶奶肝脑涂地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劝着世子爷就更是份内之事了。奴婢只盼着世子爷跟奶奶好,那奴婢也就好了!「闫幼梅便打发了她回房去服侍夏景行,自己往婆婆处请安,待去了婆婆正院回来,果然宁景世便已经回了正房,一脸尴尬的笑,」昨儿是我喝多了,夫人别生气!「无论如何,宁景世这台阶是递给了闫幼梅。」也是我说话没防头,让爷心里不痛快了。「闫幼梅踩了台阶下,心里并非感激姚红绫,而是心惊于她居然劝得了宁景世,当着他的面儿自然待姚红绫就更亲切了,」多亏了姚妹妹替我美言!「姚红绫诚惶诚恐:」夫人言重了!」 闫幼梅劝过一次不见效,还差点惹的宁景世恼怒了。她还未有嫡子,并未在侯府站稳脚根,原来以为凭自己的容貌必定能得夫婿青眼,哪知道宁景世是外面花丛的老手,光凭容貌哪里留得住人,心里渐渐有些灰了,便不敢狠劝,旁敲侧击几回,更无效果,反发现宁景世在外面玩回来,大部分时间竟然宿在姚红绫那里,只偶尔在她房里留宿,或是与哪个通房丫头胡混。 南平郡主还等着媳妇儿劝得儿子上进,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媳妇儿不但没劝得儿子上进,就连肚皮也没一点动静,心里渐渐不耐烦起来,过年领着媳妇往宫里去,正赶上太子嫔妾有喜,皇后重赏,她心里就更堵了。 等回家里来,便让闫幼梅在她房里立了三天规矩,从早到晚在一旁服侍,直站的闫幼梅腿都肿了,才放她回去。 闫幼梅在婆婆房里立规矩,宁景世回来了自然是由下面丫环侍候,两个月过后,闫幼梅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环莺儿有孕,大清早来服侍她,呕吐不止。让府里的大夫把了脉,却是有孕了。 这可算是宁景世的头一个孩子,南平郡主极是喜欢,一边派了人赏莺儿头面首饰,一面敲打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将身边的丫环都给了夫君,可如今丫环都有了身子,倒是你也该抓紧着些。」 闫幼梅倒似生吞了黄莲粉一般,有苦难言。 莺儿甚个时候与宁景世成事的,她都不知道。等房里的人都退尽了,莺儿才哭着跪倒在她面前,「……奴婢原本不肯的,是上次郡主让夫人侍候了三天,赶上有天世子爷回来的早,便……便强要了奴婢……奴婢不肯的,世子爷便说奴婢既跟着陪嫁了过来,便是他的人……」 闫幼梅精疲力尽,只觉得才成亲不足一年,她倒苍老了十岁,再不复过去天真烂漫之态。 「你起来吧,世子爷说的原本就没错,你既跟着我进了这门子,便也是世子爷的人,以后好好服侍他便好。」又调派了丫环去侍候她,将她放在自己的小跨院里,就怕她肚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 哪知道才入了秋,婆婆便病倒了,也不知为何起了一嘴的燎泡,她这里早晨才服侍完了婆婆,回了院里丫环便来报,「莺儿姑娘见红了……」 这才八个多月,还未足月,难道竟要生不成? 闫幼梅立刻派人往南平郡主房里送信,她自己衣裳都没换就往小跨院跑,过去便听得莺儿疼的呻吟,侍候的婆子也是生过孩子的,还道:」若是真要生,怕是还早呢,这还是头胎呢。「丫环去请早就养在府里的接生嬷嬷,南平郡主已经被福嬷嬷扶着过来了,面色腊黄,进来劈头便问:」你是怎么照顾她的?竟然八个月就发动起来了。这可是世子的第一个孩子……「闫幼梅在闺中之时几曾管过生产的事情。虽然嫂嫂生过孩子,但她作为未嫁女,听到嫂子生孩子只有在自己房里待着,又不能跑产房里去帮忙。自己又不曾生育过,听得莺儿扯破了嗓子没命的叫,早已经吓的魂飞魄散,怎么生孩子竟然这样吓人吗? 她腿脚发软,苍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莺儿生了一天一夜,好容易孩子落了地,大人也是出气多入气少,接生嬷嬷才说一句:」是个哥儿!「后半句还未吐出来,嘴快的丫环已经跑外面去邀功:」主子,是个哥儿……「然后门帘子又被掀起,接生嬷嬷一脸尴尬,声音极低:」是个死胎!「南平郡主听得这句话,目眦欲裂 ,劈手就给了那丫环一个嘴巴子,却是用足了力气的,只打的那丫环嘴角带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孩子她后来瞧过了,满身青紫,叫了太医过来瞧,说是在娘胎里耽搁太久,窒息而死。 闫幼梅胆战心惊瞧着那满身青紫的孩子,差点吐了。她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事情,都是自小养在深闺娇宠大的女儿,连厨房里鸡鸭宰杀的场面都不曾见过的,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 房里的血水一盆盆往外端,莺儿最后还是没保住命,母子俩个齐齐送了命。 闫幼梅一下病倒了,做梦闭上眼睛就瞧见莺儿血淋淋站在她面前,怀里抱着人青青紫紫的孩子,向她低低的哭诉:」姑娘,奴婢不愿意啊……「莺儿从小陪着她长大,性子温顺,原来都说好的,等她在侯府扎稳了脚根,就给她择个小女婿嫁出去,让她也去做个正头夫妻,强如一辈子服侍别人,给人做小,还伤了主仆情份。 宁景世回来之后,听得莺儿落胎难产,母子俩都没保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倒好似这孩子竟与他无关一般。 倒是闫幼梅病着,他还知道问一句的,」怎的就忽然病了起来?「回头便往姚姨娘房里去了。 v第六十二章[11.15] 南平郡主原本病着,原以为能得着个孙儿,一口气提上来,结果却落了个空,病倒更重了几分。人在病中就易生疑,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宽宏的性子,这时候听得儿媳妇竟也病了,便忍不住念叨:」这事难道竟是她做下的?不然莺儿好好的何至于就落了胎,连孩子都没保住?「福嬷嬷一边替她布菜,一边道:」我瞧着世子夫人不是这样人。主子心里存了这么个影子,将来婆媳面对面,万一露出来,若少夫人没做什么,主子这般想,她岂不伤心?「南平郡主哪里管闫幼梅如何作想,在枕上叹一回,又骂一声宁谦,只道他在外面作孽,让她竟然连个孙儿都没保住,也不知道此刻他陪着哪个粉头乐呵,哭一回伤感一回,身边也只福嬷嬷陪着,闺女远嫁,丈夫在外面流连花丛,儿子竟也不到跟前来问侯一声,心里万般滋味,竟然无从说起,也唯有福嬷嬷不离不弃的侍候着。 偌大侯府,竟然连个真心实意关心她的,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十月头上,幽州再传战报,辽帝耶律璟御驾亲征,与其弟耶律德光联手,大齐连失六州,边关告急。 南平郡主听到这消息,病立刻好了大半,不但从床上爬了起来,还亲自往晋王府里走了一趟,结果晋王尚在宫中商量军情,未曾回来。 宫中的战报,要比南平郡主得到的消息详尽的多。 辽国倾举国之力四十万大军,直逼燕云十六州。而大齐在燕云十六州的军力也只有十五万之众,还被分散在各关口,州府驻守。 到了十月中,未经圣人许可,燕王派兵将燕王妃与世子送往长安城,准备与辽帝决一死战。燕王妃还在半道上,幽州便失陷了,燕王带着手下将士转战他州,定远将军夏景行失陷辽国军营。 圣人得到消息,震怒不已,在朝上大发雷霆,就连太子这次也暗悔燕王制敌不力,拖累了他,倒不该早早将他延揽旗下。 朝中一面倒的开始对燕王进行抨击,就连燕王妃的娘家父亲都不敢替燕王说话,原还指望着太子替燕王说几句公道话,哪知道太子这时候倒袖起手来,半点不肯援手。 晋王回府之后,便让人唤了南平郡主过府,」这下你可将心放到肚里去吧,那小子失落辽营。上次他砍了辽国皇后的胞兄萧成龙,落到辽帝手里还能有个好啊?!「女儿的心事,晋王一向深知。 南平郡主立时觉得自己精神大好,还要追问:」父王说的可是真的?那小畜生真个陷入敌营回不来了?!「」自然是真的!难道父王还会骗你不成!「 心腹大患既除,南平郡主想到远在洛阳的小崽子,还跟晋王道:」父王,那小畜生竟然已经生了个儿子,父王不如想了法子,逼的他家破人亡,或将那小崽子卖身为奴,或让他沿街成乞,总归女儿不想看到那小崽子过上好日子!「晋王自然是满口的答应,回头就给河南知府崔连浩写信,只道是定远将军已经投敌叛国,只上面不曾传出消息来,怕动摇民心,让他想办法弄散了夏家。 南平郡主忐忑不安的去,高高兴兴的回来,见到宁谦从外面喝了花酒回来,竟然从心里有点怜悯他,他的长子如今可是难逃一死,他竟然还不知道。破天荒的吩咐丫环们侍候他洗漱,对他也耐心许多。 宁谦全不知其中原委,还当她病好了心情也跟着好了。 洛阳府夏家,今年的芍药根已经全部卖出去了。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夏南天带着夏芍药跟小平安往庄上去了,芍药花每年到了这时候都要分株再植。今年小平安已经一岁半了,由夏芍药带着在庄上玩。 小家伙好动,每日不肯安生呆在房里,没出半月就晒成了一块小黑炭,又在田间地头跑过,被树枝将身上衣衫挂破了,夏芍药便拦着丫环不肯给他换,跟在儿子后面直乐,」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啊?「小黑炭转头认真跟她分辩:」我不是野孩子,我是……我是乖宝宝!「祖父就常这么说。 远远瞧见了夏南天在花圃里的身影,便直冲了过去,」祖父——「张开了小手臂直往他身上撞了过去。 夏南天满手的花泥,伸手去抱大孙子,将便这小子弄成了个泥猴,原本身上的小褂子就破了,这下子就更似个野小子了。 夏芍药跟过来,对这小子大加嘲弄:」你这么脏,娘可不要你了!「夏平安身上石青色的小褂子上沾满了花泥,就连小脸蛋上也不能幸免,奶声奶气的指责夏芍药:」娘这么脏,我……我可不要娘了!「竟然懂得了反击。 夏芍药哈哈直乐,全无形象:」小子不傻嘛!「她以前也算是淑女了,行走坐卧自有股明秀之气,可是自从生了夏平安之后,就越来越让人不能直视了。 夏南天现在常常假装瞧不见闺女的所作所为,免得让他对自己闺女的智商充满质疑 。 等玩的累了,庄上自然有人送了野味过来,娘俩便手牵着手回去,让跟着的厨下婆子办造了炊具调料过来,烤了野味来吃。 夏平安年纪小,脾胃弱,牙齿也未长齐全,怕他吃了夜里积食,夏芍药便只撕点烤熟的兔子肉丝儿给他解馋,偌以小米粥,这小子能喝一碗,还要吃两个奶饽饽。 自夏芍药养胎来庄上,此后夏正平的妻子便每年都养着奶山羊,等夏芍药来庄上了,便挤了羊奶送过来,让她带来的厨子丫环们去折腾。 夏平安别的不怎么吃,但用羊奶做的点心却吃的极好,每日早起还要喝一小碗羊奶,喝完了嘴边一圈白色的奶沫子,样子特别的逗。吃完了饭还要在庄上跑来跑去,才过了半个月就瞧着比刚来的壮了许多,小脸蛋也圆了起来。只皮子黑了一大截,一时半会白不回来了。 十月份回了家,临别之时夏正平的老婆子还将捉了一只自己养的奶山羊给拴到了马车上,」哥儿年纪小,多喝点羊奶身子骨儿健壮,外面买的奶可没现挤的新鲜干净。」 夏芍药谢了她,夏平安上了马车还探头往外瞧,生怕奶山羊给走丢了。 燕云十六州连失六州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夏芍药还有些不敢置信,接二连三给夏景行写信。她已经足有三个月不曾接到过家信了,却还不死心,总觉得外间传言俱是假的,他很快就会写了家信回来。 只左等右等没有消息,到了十一月,洛阳府别院的管事上门来求见,向夏家父女示警,「 定远将军陷落敌营,朝中乱成了一团。王妃带着小世子已经是了京,如今暂住在京中燕王府,被禁军严加看守。世子妃娘家人上门去瞧,世子妃让人悄悄儿传话,说是王爷留言,让夏夫人跟夏老爷耐心等侯。」 夏芍药这才松懈了下来,只每日不住瞎猜,一时想着燕王让燕王妃传这话给她,要么就是对战局尽在把握,一定能救了自家丈夫回来,要么就是夏景行佯装落入敌手,要与燕王来个里应外合…… 但她只是闺中女儿,见识仅在生意场上,战场上厮杀的事情却全然不懂,每晚搂了小平安来睡,看这小家伙笑的没心没肺,便暗暗心焦,又不敢带了愁苦之象出来,心里便跟火烧一样,整日喝着莲芯茶,还是觉得烧的慌。 夏南天只有比闺女更着急的,又不敢让她更担心,便劝她:「战场上瞬息万变,也许还不致坏到这一地步。咱们这里正担着心,说不定景行此刻已经突破了辽人的战线,跟燕王兵合一处了呢。」总归是想尽了法子的宽慰女儿。 v第六十三章[11.15] 却说崔连浩接到晋王的书信,还有几分半信半疑。 「无论如何,在朝廷没有定罪之前,我要下了这手,岂不是落人口舌?万一那定远将军回转过来,或者是直接为国捐躯,岂不大大有损于我的官声?「崔夫人倒还记得丈夫这官是跑了晋王的路子。秋闱崔二郎失利,并未高中,她对宁景兰就更不喜欢了。只面上不带出来,倒是派了自己房里一个贴身大丫环叫秋果的,前去照料崔二郎的读书起居,但凡崔二郎与宁景兰玩闹,便亲自过去儿子院里,当着宁景兰的面儿数落崔二郎:」你兄长在这个年纪早高中了,都已经准备外放了,你倒好,还整日的混闹。这是要闹到什么时候?「吩咐房里人收拾崔二郎的衣物,将他迁出了内院,往前院去读书,让秋果跟着去侍候,一个月只许回来四次。 崔二郎不会忤逆母亲,况且他自己科考失利,也有心想要苦读,别了妻子乖乖往前院去了。 宁景兰当下紫涨着脸,心里恨死了婆婆,听得他们夫妻恩爱,就要将他们夫妻俩隔开,这是安的什么心啊?等到婆婆走了,丈夫也去了前院,才跟身边人抱怨:」婆婆这是哪里来的邪火啊?她是不想要抱孙儿吗?「瑞秋便道:」许是夫人觉得二爷今年考试失利,很该刻苦攻读一番,这才让二爷搬到前院去。奶奶别生气,只管每日让人炖了汤水提到前院去,再往夫人房里多跑几趟,说不定夫人瞧在奶奶孝顺的份儿上,就许了二爷回房来住呢。「宁景兰哪里能做得出孝顺模样,连一大早的请安都懒怠动弹,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让陪嫁的仆人去外面搜罗玩意儿给她来解闷。她只想有人陪着玩耍,忽然之间房里只剩了自己,做人媳妇的未经婆婆允许也不能随便出门,别提心里多郁闷了,天天在房里无精打彩:」瑞秋啊,我都觉得自己快闷出病来了。「崔夫人才问过了外面侍候的丫环,说是二奶奶哪儿都没去,只每日里很晚才起床,白日里变着花样的跟厨房要吃食,昨儿还要了一道宫里的大菜,说是厨房做不出来,她还很是发了一顿脾气。 这时候崔大人拿了晋王的信回来,她便道:」不如缓一缓再说?」 崔家与镇北侯府结亲,原本是一桩美满姻缘,长安城的故旧没说什么,到了洛阳城,风闻夏家赘婿升官,崔夫人便渐渐有所耳闻。 圣人驾临洛阳,揭破了夏家赘婿的身份,原本被众人踩到泥地里的侯府弃子最后却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眶,一步步爬了上去,如今已然是五品武官。这算得洛阳城里近几年的一桩趣闻,流传甚广。 知府衙门后院摆宴,请了各处的女眷来做客,一来二去的便教崔夫人听到了这桩趣闻,连南平郡主的事情都知道了。 她心里对二儿媳妇本来就不喜,再听到这些传闻,就更加堵心了。只丈夫高官得做,又没休了儿媳妇,但她娘家的事情却不想再沾了,晋王来信既不能置之不理,却也不能做的太过,唯有先拖一拖,视情况而定。 到了十一月中,燕云十六州滴水成冰,六州还未收复,又失两州,朝廷商讨了许多日子,才点了大军救援。晋王来信又催了一回,崔大人手下吏胥见此良机,便鼓动他:「听说定远将军失落敌营,他岳家银子可是不少,有田有铺子,万一将来朝廷追究他战败之责,恐怕夏家这注财就保不住了。到时候被上面来人抄家,最后大人可落不到半文钱。大人这会儿若是想办法动手,小的们一定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崔连浩便心动了。 入了冬,夏家的铺子虽然未曾关门,但也只是每日开着,却没摆花出来。这几日掌柜觉得奇怪,铺子里既没花买,为何门口还时不时有人探头探脑的张望。 老掌柜往夏家老宅子走了一趟,跟夏南天提了这事儿。等他回去了,夏南天便派家里小厮小心探查近宅子附近可有人陌生人。 派出去的小厮回来报,这几日倒是常瞧见身着公服的差役在宅子周围走动。 夏南天到底老辣,经见过的事情也多,当夜便叫了夏芍药来商议此事。」景行出事,恐怕已经确定了,不然咱们家门口铺子何故会有人打探。只怕很快就有人上门来,这个家说不定就保不住 。「官府里若是有人心黑,恐怕比盗匪还狠。 夏芍药这些日子瘦的两眼深陷,一夜夜望着帐顶子睡不着,心里跟熬着滚油似的,却不能倒下来。 当初夏景行拿命去搏前程,是她也同意了的,此时就应该毫无怨尤。他带来的荣耀她能接受,好歹也试过了诰命服,接过圣旨得过朝廷恩赏,那他带来的噩运她也坦然处之,只可怜小平安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 她面上一片惨白,但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镇定,还安慰夏南天:「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既然别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咱们家的主意,索性咱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爹爹可会痛惜自己这一生积蓄?「夏南天慈爱的摸摸她的脑袋,仿佛她还是个小姑娘一般,」爹爹也是去过阎王殿一回的人,钱财上早已没有了执念,只希望以后你跟小平安都能够平平安安的,咱们一家子……一家子能够快快活活的生活。「他心里叹女儿命苦,小小年纪却要做了寡妇,只盼着她能跨过这道坎儿去。 夏芍药自来就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越到了危机关头她反倒越加的清醒。」爹爹明儿开始便拿家里的银子收购粮草吧,我去找何大郎,将咱们家祖宅,花圃,铺子全卖了给他,拿这银子再筹措了军粮,召集洛阳城的各处镖局,往燕云十六州送过去。咱们散尽家财支持大齐军打辽人,想来夫君就算是要被问责,也……也能保得小平安平平安安的长大!「她能在一时三刻便做出这决断,夏南天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里,至少这个女儿无人扶持之时,也能站的稳,立得住。」你去罢,不拘多少。此事从速!「 父女二人便分头行动,夏南天提了家里的存银,往各粮行里去了,与各家掌柜的谈生意 ,只道是家里的女婿在燕云十六州,闻得战事失利,便想为朝廷尽一分绵薄之力,倾一已之力筹措军粮往燕云十六州送过去。 从粮行里出来,再去寻城内大大小小的镖局。 夏芍药派人去何家传话,请了何大郎往明月楼一聚,有笔生意要谈。 何大郎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能接到夏芍药的邀约,带着小厮赶过来,便有明月楼的小伙计将他引到了楼上雅间。 夏芍药一身素白衣裙,头上簪子都是银制的,面色似雪一般白,巴掌大的一张脸上只余一双眼睛亮的惊人,见到何大郎便向他蹲身行礼,」往日不知有今日之忧,得罪了大公子,还望大公子原谅。「求人,便很该有求人的姿态。 她如今为着儿子的平安,却是什么都不顾了。有时候只觉难以折腰,分明是没被逼到绝处。 何大郎没想到她竟然能行此大礼,忙闪避一旁,」姑娘这是做什么?往日咱们也只是生意场上,公平竞争而已。难道我何某人竟然想着让姑娘每次都拱手相让不成?咱们在生意场上,却是各凭本事,何某从来不曾怨怪过姑娘!「夏芍药苦笑,」原是我小瞧了公子。今儿前来,却是有一桩生意要谈,公子愿意不愿意买了我家宅子,花圃,铺子?价格不会很高!「何大郎倒是听过些消息,夏景行身故,他接到夏芍药传信,心中不禁一跳,想到她那张雪白的小脸儿,忽有点期待她今日如何面前当前困境。 坊间多有传言,有夸的有赞的,还有的只道:」这次恐怕夏家在劫难逃了,女婿落到了辽人手里,若是上面问责,夏老爷一家子可就遭了殃了。「还有那些闲汉起哄,」可惜了夏家大姑娘,闭月羞花的一个美人儿,要是被充到了教坊司……啧啧……「还呼朋引伴,准备筹措了银子去尝个新鲜。 何大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额头青筋都要跳了起来,他视为对手的女子怎可被人如此折辱? 若是寻常女子,面临此境恐怕早已崩溃,只会哭哭啼啼,而她如今却还能站的笔直,骄傲如松柏般挺立,与他谈这笔生意。 「我家向来只种牡丹,哪里会种芍药?」 夏芍药早就想好了,「我家里老仆都会侍弄花木,此次还望何公子连我家老仆也尽数收留,他们都会侍弄芍药,他日我若有能力,必定来向公子赎回祖产。只我爹爹走遍五湖四海费尽毕生心血才寻访来的名花若是落到别人手里,恐怕就留不住了。公子是惜花之人,又做的花木生意,接了我家的花圃铺子,只有赚没有赔的道理。若不是此次面临难关,我也不会生起变卖祖业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因着面前这张从来都骄傲的脸如此恳求,还是这委实是一桩大买卖,何大郎只觉得自己再难以找出拒绝的借口来,当下与她议定价格,谈好了合约条款,夏芍药便从旁边案上拿过早就备好的笔墨纸砚,素手执笔,写起契书来。 何大郎从不曾见过她这般沉静的模样,素衣如雪,悬笔沉腕,眉目如画,心中忽就跳的厉害,想想那些闲汉的话,口舌不由生燥,「容我冒昧一回,想问问姑娘,你将家产卖了,要带着这笔银子远走高飞吗?」 v第六十四章[11.15] 夏芍药提笔写完,抬头朝他露出个浅淡的笑意来,「远走高飞?哪里不是大齐的国土,我们父女俩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用不着畏罪潜逃。我是准备拿这笔银子去买粮食,送往燕云十六州。」 「散尽家财,只为了筹措军粮?」 何大郎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看着她眉目间满是坚毅之色,忽的顿悟:「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夏芍药见他竟然明白,便朝他拱手一笑,「他日我夏家父女散尽家财拥军,助大齐军夺回燕云十六州,公子可一定要替我家传传这美名!」 只要这名声传出去了,夏家又不名一文,他日就算上位者要追究夏景行战时失利的罪责,相信也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有了转机。 何大郎目露赞赏:「一定一定!」 他回府之后,便让人去外宅子请何康元,等他过来了,将契约书放到了他面前。 何康元万没想到,半生对手,夏南天最后竟然将全幅家底子卖给了自己家里,当真痛快已极!」快去准备银子,及早将这十万两银子送过去。不说夏家老宅子跟铺子,便是花圃里那些名品芍药,可都是无价之宝。还是我儿能干!「何大郎趁他高兴,便提出来,」此事既然儿子接手了,以后也不劳烦爹爹奔波了,不如就由儿子去打理,以后爹爹只等着年底进帐即可?!」 他还记得夏芍药说过的那句话,「他日我若有能力,必定来向公子赎回祖产。」他总有种预感,夏芍药说得出,便能做得到。 夏家家产若是落到他父亲手中,又有外室教唆,她如今还想着能占一份家产给儿子,谁知道能将夏家产业经管成什么样儿。他既想保全了夏家产业,亦想保全了夏家那些老仆,就让一切都按着夏家原有的轨迹运转下去。 何康元听得儿子怕自己劳累,他这么能干又孝顺,哪有不乐意的,「大郎这般能干,爹爹哪有不放心之理!以后夏家祖产便由大郎去打理,只你回头也跟你祖父说说,让他同意了接你弟弟娘俩回府,不然……让你弟弟住在府外面总归不好。「外室子生了儿子,老婆的路子走不通,何康元便想走老父亲的路子,总想着人越上了年纪,便看儿孙越重,瞧在小孙儿面上,说不定他就同意了呢。 偏何老太爷对这外室子的身份多少年执着不放,一点也不稀罕她生的儿子,」也不知道哪里的野孩子,你愿意养就养着罢。我是再不肯认的。「说的多了,竟然让何老太爷拿着拐棍给敲了几下,他一把年纪还挨老父亲的挨,虽然他人老体衰无力,到底面上难看,臊的何康元足有一个多月未曾回家。 今日若不是大郎请他回来,说是有好事情相告,他都不肯回来的,还窝在外室那里,名曰:养伤。 何大郎心里自然也不愿意这个庶弟进门,嘴里只哄着他,」祖父人老固执,我劝了也没什么用,只儿子闲了就去陪陪祖父,说不得他哪一日心软了,就同意了呢。「等哄走了何康元,他便开始清点家里的现银,以及银票,亲自带着人往夏家送了过去。 夏家门口此刻却已经有一队镖局的趟子手守着,小厮迎了何大郎进去,夏家父女俩亲点了银子,送了他出来,转手便将银子散往各处,镖局,车马行,粮行米铺……当真花钱如流水。 夏南天父女俩这般大张旗鼓的动静,很快便有人往夏家族长家里报了信,夏老三听得这话,顿时肉疼不已。就算夏南天的家财落不到自己手里,可只要夏南天一日富有,族里许多事情便不须众人才出银子,只要上门寻一回夏南天,便由他全权出资。比如这几年夏家的族学,都是夏南天建的房子,出的银子请的先生。 他这里散尽家财,族里以后可怎么办? 夏老三带着族人来的时候,夏家父女已经将家里日常和的东西及衣物铺盖卷都收拾好了,送到了买的小宅子里去了。只带了管家元华,夏芍药房里的四个贴身大丫环,还有保兴。其余人等全留了下来给何家。 请来帮夏芍药带孩子的两位老嬷嬷也已经被送走了,家里的家具器物倒不曾搬,还是原样放着。 夏芍药亲自抱着夏平安,小家伙提着鹦鹉笼子,夏芍药劝了好几回,说是带着这小家伙不好养活,家里以后要过苦日子,还不如留在这里,自有何大郎去处理了。 小平安不肯,哭了好几回。这可算是他平生第一个小伙伴。 夏家未来如何,夏芍药也不敢肯定,只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她现在只想保得父亲儿子家人的平安,仆人还可自己照顾自己,但这小东西离了优渥的环境岂不要等死。 再说他们如今就算是彻底落魄 ,就算夏南天还暗中管着燕王府的产业,明面上却不想让任何人瞧出破绽来。 燕王妃连小世子都被监视起来了,燕王未来如何,夏芍药就更没信心了。 小平安被她劝了好几回,才哭着将鹦鹉交到了素娥的手上,由她挂在了思萱堂廊下。 正劝着孩子,夏老三便带着一大家子族人来了,进门便粗声大气的问:」老四,听说你要卖宅子卖地?「夏南天没想到夏家族人竟来的这样快,当下一笑:」三叔,不是我要卖宅子卖地,是我已经全部卖完了。「夏老三没想到他行动这样快,忙追问:」那卖了的银子呢?「偌大家产,总还有剩余的吧?」花光了!「」花……花光了?「」怎么可能?四哥银子堆山填海,哪里能花的这般快?「」这是怕我们分银子,才找借口哄我们的吧?「夏南天哪里耐烦跟他们多做解释,心平气和道:」三叔,我卖自己的屋子自己的铺子跟地,卖完了把银子花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吧?哪里就用得着惊动了族里?「夏老三没想到这个侄子竟然全然不顾惜族里,自己拿银子当水漂,胡天胡地的花,怎么就不想着一族老幼还想指靠着他?」你……你还是不是我们夏家的人?「 夏南天反问:「难道我不姓夏吗?三叔这话说的!「夏老三还不信,还欲赖在这大宅了里,没想到夏南天率先带着女儿往外走,」这宅子已经卖给了何家,三叔还是请吧!何家今儿便要派了人来接管宅子,以后这宅子里一草一木俱与夏家不相干的,三叔若不怕被何家人赶出来,自管留着。「夏家父女俩迈步出了大宅子,夏老三还不肯信,果然过得半个时辰,何家派了人来接管宅子,问得这是夏家族人,便不客气的请了出去。 夏老三还当夏南天唬他,没想到果然是真的,当下不甘不愿的带着族人出来了,恨声道:「他若胆敢将家产花尽了,就将他除族!除族!我夏家没这等败家的子孙!」他们乡间小民,朝廷军失利,夏景行很可能有罪的事情压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只盯着眼前钱财不放。还派了族里子弟去打听夏南天父女俩落脚之地。 过后果然教他们打听到了,这父女俩带着孩子搬到了一处小院子里,夏老三差点气炸了肺。 这父女俩果然是发了疯了,好好的富家翁的日子不过,却要散尽了家财,果然是有了银子毛病就多了。 等到了崔大人手下吏胥将夏家家财打探清楚了,还未想出动手的名目,外间便忽的传扬开来,夏家父女将家财散尽,在购买筹措粮食,又请了洛阳城的所有镖局,竟然要往幽州押送军粮。 「这是几时的事情?」 v第六十五章[11.15] 崔连浩犹不相信。世人皆爱财,果真有千金散尽的故事,那也只在传奇话本里。 手下胥吏哭丧着脸道:「这些日子洛阳城里都传遍了,所有的镖局,车马行,粮行都被夏家给包圆了,算起来足足花了十几万两银子还有多的,眼下粮队都拉了起来。」 崔连浩:「……」 夏家父女办事迅捷,十来日之内,已将洛阳城内的粮行,车马行,镖局的帐目算清楚,交割了银子,开始带着镖局的趟子手清点数目,分派车辆,好准备出发。 夏老三派去打听的子侄来回,「……外间都传开了,说是四哥家招赘的女婿死了,这下怕是回不来了。这事儿吧,许是刺激到了四哥跟大姐儿,父女俩便将家产都换成了银子,买了粮食,雇了人手准备往燕云十六州送过去。」 「他们果然没给自己留?」 夏老三真是不相信夏南天这么高风亮洁,千金散尽。他做生意大钱花用惯了,难道真能耐受得了清寒的日子? 见夏老三怀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侄儿只好解释道:「侄儿在他家小宅子外面守了好几日,也只瞧见丫环出来买菜,连块肉都没割,只买两把青菜,还挑挑拣拣买最便宜的。恐怕四哥果真没给自己家里留银子。」 「难道他芍药花儿也不种了?「 夏老三犹不死心。 只要给夏南天几株芍药花儿,不出几年,他就能盘回整个夏家。 那子侄摇摇头,一脸鄙夷模样:「种什么芍药花啊?四哥家里庄子都卖给了姓何的,我还跑去看过,问过那庄上伙计,说是如今庄子已经姓何了,以后都是何家在做主了,庄里的芍药花跟夏家可没一文钱关系了。」 此言一出,夏老三听了,那火气蹭蹭蹭地往外头冒,险些将他自己整个人都给烧了。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他不甘心,喝道:「叫上人,跟我走一趟,非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言罢,抬脚而去。 后头一行人跟上他脚步,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朝着夏南天家去。 宅院门口,夏南天正要出门,没料想耳朵旁听到密集的脚步声,眉头方一皱,就已经看见前头来了人。 定睛一看,不是夏老三又是谁? 夏老三冷哼一声,上来便将夏南天堵在门口,阴沉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夏南天有些憔悴疲惫神态,不过见了他,笑一声,倒似没瞧见夏老三那张冷脸一般,轻松开口道:「三叔可是来帮侄儿筹措军粮的?「军粮? 啊呸! 夏南天这话,正正问到了夏老三不痛快之处。 他倒宁愿族里有个富家翁,平日族里有甚事也能搭把手,出钱又痛快,官面上也有认识的人,怎么样都好。哪知道转头夏南天就一贫如洗了,连他的话也不听。 一想到这里,他方压了压的火气,又「腾」地冒了起来,张口便骂:「筹什么军粮?军粮自有朝廷来筹,与你有甚个干系?!老四,今儿三叔只有一句话,你若是非要散尽家财去送军粮,那我夏家就没你这样的人,你前脚出门,后脚我就让人将你这一枝儿除了族。若是你将这些粮食退回去,或者折算了现银,安生过日子,那你就还是我夏家的子孙!」 夏南天一开始不过是没开口,听着他说罢了,待得听见这一句「除了族」,脸色才变化起来。 「三叔,此话——你可当真?!」 「当然当真!」 话都到这一步了,夏老三哪里还肯退让? 他咬着牙,手指头抖着,指着夏南天道:「若是你爹活着,也不愿意见到你如此败家!我做长辈的,怎么能瞧着你胡作非为?你自己想想清楚,再来回我!」说完这话,夏老三便招呼同来的子侄往回走,笃定了夏南天不敢不听。 除族是大事儿,除非自己品行恶劣不堪,族里容不得了,才会被除族。似夏南天这样的人哪里容得自己背上被除族的污名。 没想到他才转过身走了五步,已听得身后夏南天再次开口:「三叔既然有此打算,那就请选了日子开祠堂,将我这一房从族谱里除了去,以后侄儿与三叔以及众位堂兄弟们都再无同族之谊,大家各走各路。「夏老三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视线里是穿着葛布长袍的夏南天,似乎满目的疲惫,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夏南天眼眶里全都是红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睡好了。 v第六十六章[11.15] 方才急着来,与他针尖对麦芒,只想着尽快挽回夏家的财产,别让他胡乱花掉了,才未注意。此刻夏老三骑虎难下,既觉得一定要给不听话的夏老四一个教训,又想着他也有点可怜,才死了女婿便被除了族。但转念一想,他这分明是自做自受,半点听不得人劝,立刻态度又强硬了起来:」你可想好了?!「」想好了!三叔既已决定了,那就选日子开祠堂吧!「跟着夏老三的其余人等都劝了起来,」三叔……要不再想想?「夏家族里也只有夏南天最有出息,虽是隔房的远枝,可却是实打实族里受过他不少恩惠的。也有去劝夏南天的,」四哥你这也太胡闹了些,哪有把自己家里败个干净的。听三叔的话,咱不送军粮行不行?米粮折算了银子,也亏不到哪里去的。」 拉拉扯扯之间,已经有虎威镖局的镖师寻上门来,「夏老爷,粮车点算的怎么样了?」 内中便有夏家人开口,「我家四哥不去了……「才说完夏南天便道:」已经点了七八成了,五日之后就可以出发了!「夏老三听得他竟然死不悔改,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立刻暴怒:」三日之后开祠堂,除族!「到得开祠堂的正日子,夏南天抱着大孙子,带着闺女往夏家祠堂里去了。 夏家祠堂还是夏南天出资建的,飞檐垂兽,屋脊高深,进了大门左右廊庑,当中便是享堂,决议族中大事,在此举行祭祖仪式,后为寝室,供奉着各房祖先牌位。 今日也算是夏家族中大事,但凡身在本地的夏家族人都来了。 夏南天才进了祠堂大门,夏南星便迎了出来,兄妹许久未见,俱已陌生不少。」哥,你真的要跟三叔对着干?」 夏南星听到夏景行战败出事,夏南天变卖所有家产的消息,跟夏老三一个想法:他肯定是疯了! 她自己在钱财上执着看不开,听到兄长如此作为,差点犯了心痛症,只觉得心里绞成了一团,闷痛闷痛的。兄长过往还说疼她,但在钱财上从来舍不得接济自己,却肯将全幅家产拱手送人,他哪里疼自己了? 族里有人悄悄儿送了信给她,说是族长要开祠堂将他们这一枝儿除族,让她赶过来劝劝夏南天。夏南星便早早过来了,在祠堂廊庑下立了许久,站的腿都酸了,这才瞧见夏家父女俩,兄长怀里还抱着大孙子,竟然有说有笑,一点也没有即将被除族的惶恐。 夏南天挑眉看着面前的亲妹妹,是什么时候,他连跟妹妹解释的耐心都没有了? 他所想的,夏南星压根理解不了,夏虫不可语冰。 「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管。」 夏寒星顿觉自己一片好心被兄长践踏,腊黄着一张脸便絮絮开口:「哥哥虽然狠心不管我家阿蓝,可我却不似哥哥这般狠心的人,放着哥哥出事也不管。你明知道被除族名声不好,别人的唾沫星子都会将你淹死,干嘛非要跟三叔倔着?我陪哥哥进去跟三叔认个错,哥哥将买的米粮都折算成银子,听说今年族里学堂两位先生的束修还没给,哥哥将两位先生的束修结了,三叔气消了,今儿也不必除族了。大家都欢喜。」她病了许久,最近才开始出门走动,只还没去过兄长家里。 夏南天心里厌恶已极,没想到亲妹妹不但不能理解自己,还跟族里的人打着同样的主意,便不愿同她再废话,「你只管好自己便罢了。」大步绕过她便往享堂而去,听得身后夏南星语声里都带着怒意,「哥哥决意跟三叔对抗下去,难道就没想过被三叔除了族,以后可有脸面去九泉之下见咱们爹娘?」 「爹娘若不能原谅,不见也罢,只你今儿不必再赘言,我意已决!「夏南星站在原地,顿时一步也迈不过去了。 廊庑下还站着许多族里的女眷孩子,都是来瞧热闹的,见得兄妹俩起了争执,便窃窃私语,指着夏南天兄妹俩议论不休。 夏芍药陪着夏南天到得享堂门口,便停了下来,从他怀里将夏平安抱了过来,」爹爹,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在外面等着你,一会咱们便迎了祖父母的牌位回家。「夏南天摸摸大孙子细嫩的脸蛋儿,应了声好,便迈步进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夏南天在祠堂里拜过了夏家祖先,将自己这一房祖先的牌位请了出来,又有夏老三在祖谱上将这一支划去,敬了天地鬼神,禀告了祖先,此后夏南天这一族算是与夏家族里再无干涉。 夏家父女俩离开了夏家祠堂,夏芍药还怕父亲难过,安慰他:「以后,等咱们东山再起了,必定建比这更好的祠堂,到时候就将祖父母的牌位供奉进去。只现如今还是要委屈祖父母与咱们挤个小院子了。」 夏南天呵呵一笑:「你祖父母是最宽厚不过的人,一辈子勤勤恳恳,与人为善,哪里会计较这个?!「父女俩有说有笑往家里走,半道上夏芍药忽的长叹了一口气,」爹爹,你有没有觉得,与族里断绝了关系,心里反倒轻松一点了呢?我每次看到三叔公那张拉长的脸,都觉得头疼。「」你三叔公那张脸也不是他非要故意拉长的,那是天生脸长。跟——」 「跟马脸似的?」 夏芍药调皮接口,倒将夏南天又逗乐了。 等回了家,安顿好了祖宗牌位,父女俩便因为谁要去押送粮食而起了争执。 夏南天早就想好了,长途跋涉,他一个大男人出门自然比闺女出门让人放心。但夏芍药既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长途颠簸之苦,又记挂着夏景行,总觉得除非自己亲自跑一趟,见到了燕王殿下,才敢相信夏景行真的再回不来了。 不然,这一切总像一场噩梦一样,透着不真实。 父女俩争执了半夜,最后还是夏芍药求了夏南天半夜,意见这才达成一致。 夏南天留在家里守着夏平安,还要暗中打理燕王府的产业。而夏芍药随着镖局前往燕云十六州,夏南天再从赌坊抽四名护院跟着她,又有保兴也要跟着去,这才算是定了下来。各自回房睡觉,一夜无话。 何大郎买了夏家老宅子,隔了这许多功夫,才得出空来带妹妹来逛。 他是来过夏家老宅子,但只限于在前院宴饮,却从未进深入过后院。 何娉婷前些日子听说了自家买了夏家所有的产业,还不相信,直问到何大郎脸上去,「哥哥真将夏家老宅子买下来了?那夏姐姐他们住哪?」 何大郎逗她:「要不让夏芍药寄住在咱们家?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何娉婷怀疑的看着他,「哥哥你打的什么主意?不会想着趁人之危吧?!我可告诉你,我坚决不允许你做出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就算是夏姐姐丈夫出事了,你也别想做小平安的后爹!我不会同意的!」自家兄长在女色上头从来没防头,她可清楚的很,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他满身脂粉味儿的回来。 v第六十七章[11.15] 何大郎哭笑不得,「你这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我只是视夏芍药为一个可敬的对手,有决断有魄力,不至于辱没了我。」 何娉婷一点也不相信她这兄长,「你别拿我当傻子。我小时候就知道你这人说话口是心非,明明听到爹爹在外面置了外宅子心里恨他恨的要死,可见了爹爹回来,你便迎上前去哭着说想死他了,哄的爹爹给你买吃的买玩的,从那以后我都决定将你的话反着来听,也许才是真心话呢。」 何大郎否认了多少回,并非是对夏芍药动了男女之情,但他否认的越厉害,何娉婷就越发的不相信,何大郎没办法了,只能摸摸下巴,无奈道:「好吧,哥哥承认对夏芍药情根深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妹妹这下相信了吧?」 何娉婷歪头打量他一回,坚决摇头,「那就更不可信了。这话也不知道你对着多少姑娘说过了,还想拿来唬我?「何大郎瞪她一眼:」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何娉婷一头往里走,一头抿嘴儿笑:」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哥哥为情所苦的样子,也好偿还了这么些年惹下的情债。「何大郎生的原本就好,又是处处留情的性子,就连何娉婷这样的深闺女儿也听到过不少他的事情,只一个也没见他往家领过,问起来也只说在外面应酬。只他身上每次回来的脂粉味儿可是瞒不了人,身上的荷包金三事儿还时不时就不见了影子,房里侍候的丫环做的最多的贴身物件便是荷包,金丝银线描样子,费心巴力的绣好了,带出去一回就失了踪影。 何大郎买了这宅子,还是头一回进内院去。迈过二门的垂花门,自有夏家旧仆在此侯着行礼。 夏家父女搬的急,很多东西都没带,家里几乎还是原样,只换了个主人。 何娉婷顺脚便往思萱堂去了,」我以前来的时候,就去思萱堂跟小平安玩。」绕过花木茂盛的小径,思萱堂近在眼前。 守院子的婆子见到何姑娘,还规规矩矩行礼,「大爷,大姑娘好!」主家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了,将他们这帮人全留在了何宅。这婆子想着往日常见何大姑娘来,性子也还不错,只希望往后还能在这宅子里过下去。 何娉婷迈脚进去了,因着隆冬,院里一派萧瑟,只打扫的干净整齐,倒好似主人未归,她是贸然来上门的。回头瞧见何大郎还在院门肯,她便拉了兄长一把,」哥哥愣什么,进来瞧瞧啊。「何大郎跟着妹子的脚步进来,廊下鹦鹉见到有人来,大喊:」姑娘……开饭……「「夏姐姐竟然将这两只小东西留下来了。」何娉婷过去替鹦鹉添了食水,「小平安最喜欢这两只鹦鹉了,夏姐姐不带这两只小东西过去,小平安哭起来可怎么办呢?」 不知为何,何大郎进了这院子,脚步下意识就放轻了,心里有些发虚,倒好似做了什么偷窥之事。他心里暗笑,这宅子如今可是姓了何,不拘是他去哪一处,都无人禁着。可进了思萱堂却总有点束手束脚,跟着何娉婷在正堂偏厅里转了一圈。 卧房门紧闭,何娉婷也觉心里不是味儿,夏家落到了这一步,兄妹二人便绕过卧房,进了东次间。但见东次间靠窗摆着黑漆云头形桌案,案上的帐册依旧摞的整整齐齐,山水石的笔架,白玉纸镇,笔墨纸砚都不曾收起来,后面是福寿纹圈椅。 圈椅左手边摆着张描金花卉山水图的多宝阁,对面摆着黑漆彩螺钿楼阁仕女图的屏风,屏风背后是黄花梨的罗汉榻,榻上的织锦绣垫都没来得及收。 何大郎忽想起那一日,夏芍药坐在他面前低头垂目,提笔悬腕写契约书的模样,想象着她坐在这圈椅里提笔书样的模样,人便立在了那里,心里也不知道是甚个滋味,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大约从来不曾将一个人这般挂在心上思虑再三,只这个女子少见的刁钻聪慧,性子又烈又辣,睚眦必报,却又心有成算,果决无匹,不知不觉间便时时开始留意她的举动。 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对夏芍药动了情,不是说男女动情,必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舍不得分离,恨不得粘成一个人吗? 何大郎自问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每次与她交手,赢了输了都没所谓,瞧见她眉目飞扬不知不觉间心情便好了起来,就算她被自己抢了生意,面上勉强的笑意也觉可爱……这样的对手无关性别,足让他敬重。 长长的粮车队从洛阳城东排到了洛阳城西,轰动了整个洛阳城。 夏南天让小厮去何家外宅请了何康元,陪同他前往衙门办路引。 何康元将夏家祖产都纳入何家门,如今夏南天已是他手下败将,不止自己应了来陪他前往衙门,还请了花会同行相陪,替夏南天壮壮声威。 洛阳城里出了这等义举,花会的人也觉与有荣焉,又有何会长开口,哪个也不落人后,打扮体面了来相陪。 崔连浩自听闻夏南天散尽家财,整个人都不好了。晋王所托,他没办成就罢了,可这么一大注财,竟然白白从自己眼面前闪过去,最终便宜了别人,自己连一点油花也没沾上,心里的失落是无以言表的。 手下胥吏跟他出主意,等夏家粮队出城的时候,在路引上面卡一卡,说不得还能榨出来一点油水呢。 夏家万贯家产,哪里是轻易能够花完的?夏南天不得留点棺材本? 哪知道洛阳花会的人也跟着来了,闹哄哄到了堂前,何康元开口便夸夏南天仗义疏财,堪为百姓典范,虽然夏家已不再种芍药花,但花会却不会将夏南天除名,仍视他为其中一员。 又夸崔连浩,「府君治下出了此等高义之人,朝廷知道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奖赏?!「还热情替夏南天张口,」明日夏家粮队便要出发了,今儿赶来办路引,还要麻烦府君大人了!「夏南天自听得家里小厮来报,府门外有差役转悠,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崔府君恐怕是已经打起了他家的主意。如今他便仍做个不知情的模样,只站在何康元身边连连谦虚:」何会长说哪里的话?保家卫国人人有责的,我只是尽了一个大齐子民应尽的义务!「顺便欣赏府君大人的神色。 崔连浩见他这谦逊模样,内心暗骂:蠢货! 真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但当着整个洛阳花会的人,又不能不顾惜自己的官声,只能笑着将夏南天也夸一回,说是要上奏朝廷嘉奖他,又吩咐手下胥吏尽快去办理前往燕云十六州的路引。 夏家的粮队准备齐全,出发的时候已进入了腊月,天气严寒,也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了。夏芍药裹成个粽子,怀里还抱着个手炉,做男儿打扮,别过了父亲与儿子,坐上了马车,跟随粮车队伍前往燕云十六州。 洛阳城十三家镖局,十五家车马行,如今都听她一个人调遣。 才出了洛阳城十五里,远远便瞧见了一队人马,也是板车连着板车,车上装的满满的,上面盖着油布捆绑好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龙虎镖局的总镖师趋马近前来,敲了敲车窗,「夏少东,前面也有个商队,东西瞧着只有咱们的三分之一,派了人过来,说是想要跟着咱们一起走。」 夏芍药掀了车帘,瞧一眼乌压压的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邬师傅走过长路的,还要麻烦邬师傅端详。」 v第六十八章[11.15] 洛阳十三家镖局,龙虎镖局为首,不但镖师人数众多,趟子手机灵,保镖几十年从无失手的,在洛阳城口碑极佳。其余的十二家镖局以龙虎镖局马首是瞻,而邬成道年约四十,为人精明干练,乃是龙虎镖局的总镖师,在洛阳城难逢敌手。 夏南天此次花了重金请他,便是为着行路安全。 邬成道听得夏家少东并没自做主张,心里便松了一口气,至少是个明理好说话的金主。走镖的最怕遇上胡搅蛮缠的客商,不懂不说,还对镖局的行进路线速度指手划脚,强行安排,本来能避过山匪的,偏要撞上混战一场。 邬成道虽然不怕山匪,但走镖还是盼着沿途平安的,不然人员折损率也让人头疼。 大队人马直走了一日,中午也只匆匆啃了点干粮,到了天擦黑才停了下来,却还是未瞧见下一个城镇,只能露宿野外。 停下来之后,镖局的人开始安营扎寨,夏芍药下了马车,披着玄狐皮的大氅,围着围兜,裹的严严实实的下了马车,保兴跟着她把风,往树林里去解决了水火问题,寻了溪水净过了手脸,又沿着原路返回,营地里已经架起了篝火,邬成道带着人去猎野物去了。 天寒地冻,她在马车里坐了一日,手炉里的炭早就灭了,赌坊里的护院请她过去烤火。夏芍药慢慢踱了过去,坐在个枯木树墩子上,伸出手去取暖,正与其中一名护院计算路程长短,旁边猛不丁冒出道声音:「恐怕要走到过年去了。」 「怎么是你?」 夏芍药大出意外,直似大白天遇见了鬼一般,眼前的人身着锦锻长袍,腰间悬着荷包玉佩,身上的狐狸皮大氅油光水滑,不带一丝杂色,面上笑意温和,唯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夏少东有勇气千里送粮,我一个大好男儿既不能为国效力,整日庸庸碌碌,除了有点银子,还能做些什么?」 他身后跟着长随,手里提着小马扎,立刻便打开来请他坐下。夏芍药顿时露出笑意来,「公子真是讲究,行路也带着马扎。只我没想到何大公子能够丢下日理万机的生意,往燕云十六州跑。你这送的是什么呀,总不会也是粮食吧?「这就有点拾人牙慧了。 何大郎勾唇一笑,似瞧出了夏芍药的心思,「我怎么会做拾人牙慧的事情?这不是想着夏少东送粮,边关将士腹中有粮,身上也不知道有无寒衣,我便派人制了御冬的寒衣,一起送过去,咱们的将士吃的饱穿的暖,难道还打不死辽狗?」 夏芍药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大公子思虑周全。」 一时邬成道猎了野味来,分了他们这边几只兔子,那跟着保护夏芍药的护院便拿到溪水边去收拾干净了,架在火上烤了起来,只等到肉色油亮金黄,洒些盐巴,便给夏芍药递了一只过去。 她提着一只兔子,无处下手。 怪道夏南天不放心她,她这出远门的经验接近于无,走过最远的路便是洛阳城郊,不是自家庄上便是护国寺,吃食自有专人料理。素娥提起要跟着她服侍,都被她拒绝了,想着自己生活尚能自理,没想到头一顿晚餐就傻了眼。 何大郎转头瞧见她这模样,顿时朗声笑了出来,「没想到还有让夏少东为难的事情!何某愿意效劳!「接过她手里的兔子,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来,从上面片了一片肉下来,保兴见机,立刻回马车上去拿了碗筷下来,递了给夏芍药。 夏芍药端着碗,吃一块,何大郎便削一块兔肉给她,见得她小口秀气的吃着,低垂着头,裹的圆乎乎的,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以及一双素白纤手,鬓角一缕青丝偷偷跑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坐在荒山野地里吃的香甜,不知不觉间眸色便深浓了,直盯着她吃了十来片兔肉,她摇头不吃了,他这才提着剩下的兔子啃了起来,只觉滋味肥美,倒比自家酒楼细致烹调过的兔肉还好吃。 既然知道了是熟人,夏芍药便放下心来,夜里住在帐篷里,保兴便要睡在她帐篷外面,说是替她守夜。 时值隆冬,夏芍药哪里忍心,便让他将帐篷支到自己帐逢旁边,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很快听见了。 保兴拗不过她,嘴里还嘀咕:」我答应了姑爷跟老爷,要照顾好姑娘的。「」你若在路上冻病了,还得我来照顾你,到时候就不是你照顾我了。「夏芍药真拿这个实心眼子的人没办法了。 辽国上京城外外,乌丸川衰草及膝,下了一尺厚的雪,觅不到食,飞鸟不停。乌丸川上有乌丸山,赵六及夏景行带着一队齐军长途奔袭,藏匿于此。 赵六扮做个辽人模样,往辽国上京城去了好几趟。许是如今捷报频传,辽帝御驾亲征,整个上京城洋溢着大胜后的喜悦,时不时便能瞧见押解着的一队衣衫褴褛的汉人而来,脸上表情都是被奴役后的麻木。 辽国大军压境,燕云十六州防线太长,燕王回救不及,连失数州之下,不得已便将夏景行与赵六带着的前锋营以及斥候营派了出去,在幽州城破之时,趁乱冲了出去,直奔辽国上京。 幽州城破之日,正是夜半时分,有燕王带兵引的辽帝耶律璟的注意力,夏景行与赵六竟然突破辽人重围,带着五千人马顺利冲出关,收拾残部,点算人头,竟然折损了两千人。他们奔波在千里草原上数日,凭着赵六多年做斥候的经验以及方向感,沿途还顺手打劫了辽人的上部落,竟然教他们真的在二十日之后奔到了辽人上京。 燕王久等朝廷援军不到,粮草也渐渐不继,却是太子听得燕王接连战败,督促粮草便不再用心,齐军在天寒地冻之时,破冰卧雪的与辽人作战,眼见得边关难保,这才想出了围魏救赵的计策,派军中最精锐的前锋营长途奔袭如今空虚的辽国上京城。 听说辽帝耶律璟夫妻情深,与皇后萧玉音乃是少年夫妻,彼此相伴,若是听到萧玉音有难,耶律璟必定回军去救,到时候燕云十六州便有救了。 只派出去前往辽人上京的前锋营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原本就已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夏景行怀里还揣着匆忙之间写给妻子的遗书,只是最后也没选择寄出去。 路上打劫的辽人小部落总算缓解了他们的粮食危机,又深恨辽人在燕云十六州的屠城之仇,夏景行与赵六带着大齐将士将这三个小部落屠戮一空。 靠着沿途打劫,这帮人将大齐军服换下,当场烧了,全换了沿途抢来的辽人过冬的皮衣皮袍皮靴子,如今这支三千人的队伍远远瞧着就跟草原上的牧民没什么区别,只开口才能听出大齐口音来。」兄弟,这天也忒冷了些,原来抢来的牛羊肉好像也不多了,这些日子还得寻个小部落劫一票。我可打听清楚了,辽人的皇后到了腊月就会出宫,往自己娘家去,你砍了人家哥哥,妹妹回娘家安慰老娘,咱们到时候往城里冲,劫了这辽人皇后,顺便在上京城大闹一场,能烧便烧,能砍便砍,遇上汉人就放开了让他们自己抢马回,有命的兴许还能回到大齐。「总归是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 夏景行搓着手,往火堆面前凑了凑,」上京城难道没皇子驻守?「赵六嘿嘿一乐,」辽人大约也跟咱们一样,到了年纪便给儿子分了牛羊土地部落,划个地盘儿让他们去生活。耶律璟成年的儿子只有两个,如今都离这儿远着呢,听说此次御驾亲征,辽帝也没带自己儿子,我估摸着难道他最信自己的弟弟?「这可就不知道了。 v第六十九章[11.15] 夏景行嘀咕:「怎么这辽人的皇子就不来抢夺大位呢?趁着上京城空虚,抢了亲爹的位子,辽人内乱,咱们还费什么事儿啊?!」 腊月初八,辽国皇后萧玉音从延昌宫移驾,前往自己父族的部落,才出了上京城十公里,就遇上了上千人的队伍,冲散了护卫队,包围了凤车。 萧玉音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女子,更何况她还追随辽帝耶律璟多年,见识过了无数的鲜血与战争,周围的喊打喊杀声并未吓着她。 她撩开帘子,见外面这群人身着辽人服色,但是行动间却分工明确,极有默契,心里不禁暗自揣测这些人的来历,到底是辽人内部听得辽帝亲征,这才趁机作乱,还是草原上的流寇,无意之中撞上了才想着来捞一票就走? 身边的宫女要护着她,她却回身从车内拿了自己的弓箭出来,箭去如流星,向着场中的流寇射去。 场中厮杀正在激烈处,夏景行身侧的一名儿郎突然满面痛苦的倒了下去,后心正中处插着一把金翎羽箭,他顺着箭来的方向去瞧,恰瞧见场中的凤车之上,一名中年华服的女子紧抿着唇,又一次拉开了弓…… 该如何形容夏景行此时此刻的情形呢?! 假如能近得了赵六的身,他都要摇着这家伙的双肩问一问他:辽国皇后还会射箭,搞不好还会近身搏斗,这些兄弟你没打听出来吗? 因为这一发现,夏景行及时调整了战略,对辽国皇后以及她身边的四名宫女都谨慎了起来,这才没出大乱子。 萧玉音虽然人到中年,但是意外的马术极好,射人也极有准头,连着射中了四名大齐兵士,骑了匹马就要往上京城跑,还是夏景行与另外一名前锋营的兄弟用绊马索合力将她拦住,她人马上摔落到了地上,顺势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来,便向着来人狠扎了过来…… 而她的那四名贴身宫女也与她一般二无,皆是夺了马匹跟着要跑,被拦下来之后,跟大齐军士拼起命来,眼神跟草原上的母狼差不多,透着一股狠戾与绝决。 萧玉音今日出行,带了四五百名护卫,原本就有些轻忽大意了,最后被夏景行跟赵六带来的人砍杀殆尽,只大齐军也有三四百人或受伤,或当场死亡。 那四名贴身宫女见萧玉音落到了这帮流寇的手里,各提着一把弯刀来拼命,却被大齐军士围在当中,很快便丢了性命。 这些大齐军士经过与辽人的残酷对决,一路之上又见识过了辽人奴役大齐百姓的残况,不说是遇上打劫的辽人部落,都是不分男女老幼通通屠戮干净,就算眼前的辽人宫女貌美如花,也丝毫生不出怜香惜玉的心。 萧玉音见得这些流寇不言不语,却出手狠厉,毫不拖泥带水,就算是她开口许诺金银财宝,都没能打动他们,还是群起而攻之,斩杀了她的贴身宫人,心中寒意渐浓。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细瞧这些人的眉眼,尽皆冻的面皮紫黑,嘴唇上还咧着血口子,也有因为厮杀之中掉了护耳的帽子,甚至能瞧得出他们耳朵上皆生着冻疮,皮袍子并不合身,萧玉音心里已经开始生疑了。 就算是听得辽帝亲征,生了内乱,那些手握权柄的辽人贵族的护卫也不致于打扮成这样,而这些人身上的辽人服色大多是部落平民的服色,但他们神色却又不似一般流寇带着天生的凶悍鲁莽气息,相反,还显的训练有素。 这时候,萧玉音心里已经终于有了个害怕的猜测,」你们……是齐人?「大约只有齐人才会恨她如骨,宁可不要金银珠宝也非要不计代价的捉到她,这从可汗捷报频传来看,也不算是意外了。 赵六笑嘻嘻上前来,用辽国话向萧玉音道:「皇后猜想的没错,这不是……你家大汗跑到我们大齐去,迟迟不肯回来嘛,我们也是没辙了,总不能眼看着辽帝直奔我们大齐的长安城去嘛,只能请皇后走一趟了。得罪之处,还请皇后海涵!」还似模似样朝着萧玉音行了个礼,但态度可带着说不出的轻慢。 萧玉音冷笑一声,「你也太小看可汗了,他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停止南征?」她居然会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 没有了语言障碍,沟通也不用非得靠赵六了,夏景行摸摸下巴,无奈一叹:「是啊,你们大汗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子而停止南征,但是他若听到消息,有人直捣他的老巢,并且皇后也失踪了,他的延昌宫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萧玉音神色间终于有了丝松动,「你们敢?!」这帮齐人……也许真的会做出这等事情。 夏景行一挥手,「绑起来,塞住了嘴巴,今晚就让辽后瞧瞧咱们敢不敢烧了延昌宫!」 手下儿郎立刻便拿出粗麻绳,将萧玉音绑了个结结实实,哼着小曲丢到了马车里。 萧玉音没想到自己在大后方,也能落到齐人的手里,简直是意外之劫。 草原上的夜风,冷的浸骨。 这天晚上,游荡在草原上的饿狼顺着血腥味儿一路寻到了齐军与辽后护卫队厮杀过的地方,美美的饱餐了一顿。甚至不用夏景行他们打扫战场,萧玉音的数百护卫连同贴身宫人都消失在了这片草原上。 而他们骑的马匹,早被大齐军队带到了乌丸山上。 晚上看守着萧玉音的乃是夏景行在前锋营的心腹,一直跟着他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场战争,当初一起训练的许多兄弟们都倒下了,这两人却一直活着,陪伴着夏景行从进了前锋营至今。他二人被留下来看守萧玉音,还心有不满:「夏头儿不肯带着咱们兄弟去,是嫌咱们兄弟没用吗?」 「你们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吗?」 两人面面相窥,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皮,「哪儿能呢?咱们兄弟可坚决不会给夏头儿拖后腿!」 v第七十章[11.15] 夏景行被这两人逗乐,临别之时又正色道:「若是我跟赵六哥都不能回来,以后这支队伍就要你们俩好好带着了,你们要带着兄弟们在草原上游荡,多灭几家部落,最好是让辽帝觉得他手底下的人都乱了起来。」 后方都乱了起来,皇后都失踪了,就不信耶律璟还能安心在前方征战。 这两人没想到留下来的任务更为重大,只能目送着夏景行下赵六带着两百精壮离开,赶着最近打劫来吃剩下的羊群以行脚商人的名义直奔上京城,准备在打劫了辽国皇后之后,再往上京城大闹一场。 他二人如今算是前锋营的小头目,还跟斥候营剩下的几人联络感情:「兄弟别怕,有咱们在定能保你们活着离开草原。」 当初冲出重围之时,斥候营折损最大,前锋营的折损率极低,因此如今能够并肩活着打马到了乌丸川的,大部分都是前锋营的兄弟们。 半夜的时候,上京城里火光冲天,前锋营的人将萧玉音押了出来,站在乌丸山上,让这位辽人皇后瞧一瞧延昌宫的大火,还要说几句风凉话:「啧啧,也亏得咱们头儿心善,这才将辽后给救了出来,不然今儿她可就要葬身火海了,那死法可不好看。」 萧玉音目眦欲裂,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嗓子里似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远远看着上京城内的大火,却无能为力。 她现在面对着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齐军,对辽人不会怀有一点点的善意。 看守的齐军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大畅,忽想起一桩事来,轻笑一声,拍了下身边兄弟的肩:「哎哎,说起来有件事儿你们注意到没?萧家兄妹俩倒是挺倒霉,都落在了咱们头儿手里。做哥哥的死在了咱们头儿手里,如今做妹妹的也被咱们头儿给绑了,咱们头儿真是萧家人的克星啊!」 他心里隐隐不安,生怕夏景行与赵六回不来。 这两人,一个指挥有方,一个打探消息有一手,配合无间,才能带着他们一路从燕云十六州跑到辽国上京来。 说得这句话,不过是在给自己壮胆,也顺便刺激下萧玉音。看她忍的那般模样,好生辛苦。 果然萧玉音听得这话,嗓音都变了,略微带着些颤音:「谁?你们说的谁?谁是萧家人的克星?」是哪个杀了她的哥哥? 那人却似没听见一般,转身便与身边的人调笑,多是些辽人如何如何该死,狼子野心掠夺别国国土,百姓之语。 萧玉音都快疯了,她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前后左右围了十来个粗汉,就算她要上个茅房,山坳周围也围的严严实实的,生怕她顺着小路跑了。 「到底谁杀了我哥哥?是谁?」 接到萧成龙的死讯,耶律璟不敢拿战报给她看,后来还是她听到宫里传出来的流言,找耶律璟相问才确认了这件事情,当时伤心了许久才总算接受了这件事情。耶律璟要出征的时候,她还请求辽帝为自己兄长报仇,一定要手刃杀了萧成龙的齐人凶手。 萧玉音家中只有萧成龙一位同母兄长,与她感情最深,其余兄弟们都是庶母们所出,大家都想着抢夺萧成龙手里的斡鲁朵,互相之间是连一点兄弟情谊也没有的。 没想到辽帝在齐人边关,而杀了她兄长的凶手却已经千里迢迢奔到了上京城,如今连他们的延昌宫都烧了。 远远看去,上京城的火势绵延不绝,也不知道这是到底放了多少火,恐怕不止延昌宫,就连百姓的家里也遭了殃。 「你们连平民百姓都不放过,你们会遭天谴的!」萧玉音喃喃,她已经确定了斩杀兄长的人就在上京城,自己不但不能为兄长报仇,还被仇人绑架。 先前不愿意再与她说话的那人忽冷笑一声,面色冷硬如霜冻的大地,「我们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辽人既想着南侵,占领汉人的万里江山,又喜欢汉人的文化,辽人贵族里有不少不但会说汉话,写汉字,还读过不少汉人的典籍,萧玉音便是其中之一。 她听到这话,想想自己宫里那些汉人奴隶,终于绝望的闭上了嘴。 战争就是这样,辽人掠夺了大齐的百姓为奴,她不觉得有什么,只觉正常。但是当自己治下的百姓奔走呼号,家业生命毁于一旦,这时候她才会体会到战争的切肤之痛,才会觉出辽人对大齐百姓的残暴不仁。 天快亮的时候,静静在乌丸山上站了一夜的前锋营的军士们情绪都前所未有的低落了下来。 虽然,执行这场任务,出发之前大家早就做好了此生也许只能埋骨他乡,不能再回归故国的准备,但是真正有兄弟倒下去了,在自己眼前失去了生命,心里还是会难受不已。 直到天光大亮,远远的听到了马蹄声,直朝着乌丸山奔了过来,身后烟尘四起,他们才精神一振,「不会……不会是夏头儿跟赵头儿回来了吧?」 萧玉音听到这声音也是忽的精神大振……会不会是这帮齐兵露了行踪,所以才会被上京城的守军发现? 事实上,这次耶律璟南征几乎倾巢而出,上京城守兵只有五千,但对外却宣布留守两万,只是防着辽人内部作乱。而耶律璟即位这么些年,辽人被他强权统治,这些年再没有作乱的消息。没想到辽人被迷惑,上京城只皇后留守,各处的部落首领便不再前来上京城,最后却让不知内情远道而来的齐人给钻了空子。 前锋营里点出一半人马,前去迎接夏景行与赵六,另外一半人看着萧玉音,为了以防万一,有个军士还将自己怀里揣着数月都未曾洗过的帕子团巴团巴,塞住了萧玉音的嘴巴。 一股酸臭味冲鼻而来,嘴巴里是奇怪的咸咸的腥腥的味道,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萧玉音弯腰欲呕,那军士威胁她:「你若是吐在我帕子上,不管吐出什么来我都会让你吞回去的。」 v第七十一章[11.22] 萧玉音忍了又忍,眼眶都红了,终于将这股呕意给压了下去,又伸长了脖子去瞧。 乌丸川上,打头的是一队只有十几人的队伍,正是昨日劫杀了她的车队的齐军,身后紧追着的足有上千人,皆是上京城中巡卫的服色。 萧玉音喜上眉梢,想发声却被塞住了嘴巴,只能看着山上的齐军冲了下去,很快便与山下巡卫战成一团。 昨晚烧了上京城的十几人被接应的人护着上山来,一刻钟后已经到了眼前,身上皆十分狼狈,有沾着血迹的,也有皮袍子被火烧去了半幅下摆的,也有丢了皮帽子的。 守在山上的齐军并无一人问起,去了两百人,为何只剩下了十几人,只对这十几人能够活着回来,表示了欢欣鼓舞:「夏头,我就知道你们能回来!」 夏景行满脸疲累,胡子拉茬,嘴上都是血口子,「我如果不将赵六带回来,你们岂不是要在草原上迷了路?」他将赵六从马上抱了下来,赵六背上袍子教血浸透了,嘴唇苍白,勉强坐在马上,被夏景行轻轻一伸手,便要跌下马来的样子,如今落在夏景行怀里,却依旧嘻嘻哈哈的笑,「这下知道我的重要了吧?」不小心被碰到了伤口,眉头便拧了起来,「辽狗真他妈不是人,一刀下来差点砍断了爷的脊梁骨!」 他们出来都带着刀伤药,还有从辽人部落搜集的草药,这会儿便有人接过赵六,将他抬进了帐篷,解开了袍子来敷药,见到背上长长一道刀伤,还好冬天穿的厚,皮袍子也卸去了不少力道,不然还真要砍断他的脊梁骨。 山下面,正战到激烈处,那股辽人却忽的被领头的喊住了,渐渐退出了战圈,只做个包围之势,大约是见得山上还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万没想到乌丸山竟然藏了这么多匪人,便不肯轻举妄动了。 夏景行见状,也让军士传令撤军。 山下的齐军便缓缓后退,见得辽军并无攻上山来的打算,很快便兵合一处。 赵六敷完了药,从帐篷里出来,站在夏景行身边与他一同观战,「这些辽人是要做什么?不会是去搬援兵吧?我瞧着上京城里的守军也不多嘛,满打满算连上万人都没有。」 萧玉音听得眉头皱了起来,方才的欢喜之色便淡了下来。她原还想着,若是齐兵惊动了上京城守军,说不定守军还能救回自己。可忽又想到,城中守军根本不知道她已经失踪了,还当她带着护卫队回萧家斡鲁朵了。 夏景行便开始分配人手,一队人担任守卫,一队人弄吃食,再留一队上百人看守萧玉音,其余人开始休息。 「只要耗到了晚上,咱们就好办了。」他催了赵六去休息,「外面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你这会儿养伤,如果这帮辽人能够等到晚上,咱们就好办了。」 大半天跟这些辽人拼个半死,被他们发现了辽后在齐军手里,若是再引来了城里守军倾巢而出,到时候就麻烦了。 城里的辽军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当占山为王的流寇,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又摸不清人数,所以才不肯轻举妄动。 果然夏景行的猜测是对的。 昨晚上京城中半夜多处大火,延昌宫四门分别被射入火箭,多处殿阁起了大火,好好的一个宫殿被烧的不成样子,宫中守卫暗自庆幸帝后皆不在宫中,却又害怕帝后回来如何交差。 而上京城中多处宅院也同时起火,巡夜的守卫四处追缉纵火犯,有说来了上千人的,有说来了数百人,辽人百姓大半夜从被窝里钻出来,披着皮袍子出了大门来瞧,黑天半夜便被当头一刀斩首,扑通一声惨死在了家门口,后面跟出来的家人见势不好,回身要再去寻兵器,却被人从身后砍个正着…… 夏景行带着的这帮人皆是不要命的打法,放完了火便提着刀四处砍人,已经抱着回不去让辽人上京大乱的想法,将生死置之度外,摸黑游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逢人便砍,不知道多少上京城中百姓因此而遭了殃。 城内守军接二连三的接到报案,这会子也顾不得了,都忙着去救火了,若是遇上形迹可疑的人,才要张口审问便被当头一刀,跟着的同伴便齐齐扑了过去,与这嫌疑人战在了一处……结果很是惨烈。 对方根本是存着不想活的心思,而城中守军却还想抓个活口,弄明白大火跟杀人案的缘由。 上京城中守军原本五千,经过昨晚混乱,就折损了七八百,而萧玉音带走了四五百,这已经是一千多人了。 等到天亮,城中守军准备派人去追皇后凤驾,禀报城中内乱,原本只开了西门,却没想到夏景行与赵六等人正在此处藏匿,教他们瞅准时机,便冲了出去。 守军见势不妙,只能派兵缉拿这帮流寇,哪知道一直追到了乌丸山,却见他们竟然还有不少同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驻扎在此的,更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派人回城去禀报。 傍晚的时候,城中又派了一千人来,守在了乌丸山下,却还是未曾攻山。 赵六已经发起烧来,被夏景行指定了两名身体强健的前锋营将士护好了他,直等夜幕降临。 城中守将也是束手无策,对眼下局势大为头疼。 经过一日清点,延昌宫被烧毁的宫殿足有六七座,而城内的民居被烧毁的更是不计其数,到处是一片片的废墟,更有普通百姓的人命案子数百起,茫无头绪。 守军的尸首认领了回去,城中丧命的百姓尸首自有家人认领,多出来的尸首便无人来认领。 守将乌察命人将这一百多的无主尸首拖到了官衙,亲自带着人来扒光了辩认,从身上的刀伤到手上的茧子,最后骇然得出个结论:恐怕这些人不仅仅是流寇,更像是长期训练有素的兵士。 城外追击的兵士来报,发现乌丸山上聚集了大批的流寇,人数众多,目有尚不确定有多少,因此派出去的人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守在了山下,乌察就更伤脑筋了。 v第七十二章[11.22] 乌丸山有不明来历与数量的流寇,而城中大乱,折损许多守军,百姓伤亡数目不等,延昌宫被毁,如今城中守军只有三千人了,他想来想去,也不敢倾巢而出,唯有再派一千人去守着乌丸山,又派人紧急向附近的斡鲁朵求援。 但此处乃是大汗的地盘,占地颇大,离最近的斡鲁朵路程也极远,就算是紧急救援,援军星夜而来,恐怕也到五六日之后了。 大冬天的,乌察额头的冷汗不住往下落。 夜半时分,萧玉音坐在冷硬的地方,冻的直哆嗦,看着齐人将坐骑点选一遍,受伤的脚力不太好的马匹都被拉了出来,足足有四五百匹,许多人上手,往这些马匹尾巴上扎了涂着油脂的枯树枝,她猜到这些齐军的用意,便连连摇头,想要阻止他们。 ——这帮野蛮人,根本不知道马匹对于草原上的人意味着什么。 可惜压根无人愿意听她的意见,见她使劲摇头,还取笑:「辽后这是犯什么病了?头摇的停不下来!」引来笑声一片。 只听得夏景行一声令下,这些马匹尾巴上绑着的枯树枝便被渐次点燃,当先的马儿感受到了热意与疼痛,率先朝着山下冲,其后所有被点燃尾巴的马匹齐齐嘶鸣,朝着山下冲过去了。 山下的守军接到乌察之令,先别贸然攻山,等援军到了再将这些人一锅端了。这时候除了巡逻军,其余的都已经钻进了暖和的毡帐,哪知道正在打盹,就听得外面的惊呼声,急忙钻出帐篷一瞧,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山上窜下来一队火球,近了才发现是一队被烧着的马,疼的横冲直撞,来的方向正是向着他们的营地。他们正要避开,身后紧跟着的流寇便掩杀了过来…… 乌察是天亮之后才得到的消息,守在乌丸山下的两千人折损过半,而山上的流寇不知所踪,也不知道趁夜去了哪里。 五日之后,派往萧家斡鲁朵求援的人回来了,面如土色的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大人,皇后并未回到娘家,萧家不知道皇后驾临……」他身后,是萧玉音的父亲萧珙,铁青着一张脸直冲了进来,那气势瞧着似要将乌察给乱刀砍了。 大齐同光三十三年正月初七,辽景宗八年,耶律璟在应州收到上京城急报:辽后萧玉音失踪。 随同急报一起前来的,还有萧玉音的亲爹,大丞相萧珙。 耶律璟没想到自己出征,后院起了火,见到萧珙进了王帐行礼,忙请了他起来,「皇后……真的失踪了?」还不能信。 乌察已经在上京城里洗好了脖子,等着辽帝的雷霆之怒。 萧珙自得到皇后失踪的消息,已经派人前往各处打探,希望能查出萧玉音的行踪,他自己则亲自前往燕云十六州,寻求耶律璟的帮助。 耶律璟与萧玉音从小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孩子也生了五个,只当初征战,四处奔走,却只养活了两个儿子,其余的全部夭折,对于皇后,他是深怀着敬意与愧疚的,若非自己带着她四处征战,其余三个孩子都能活下来。 燕云十六州如今已经攻下十二州,还有四州正在苦守。 耶律璟有信心自己能够在年内拿下其余四州。但皇后失踪,这使得他此刻心乱如麻,雄心壮志都被这消息给打击的瞬间消失大半,只想立刻派兵进入草原,找到萧玉音。 「大丞相可有什么线索?」 萧珙来的匆忙,派出去的人还在路上,「阿音此次如果不是被哪个部落掳去,就是落到了流寇手里。」遂将萧玉音离开上京城的当晚,城内便出现了大火动乱之事讲了,他自己也亲自瞧过了那些死去的流寇,眉毛都拧了起来,「还有一种可能,那些流寇并非真正的流寇,而是大齐军假扮的。臣在其中两名流寇扒下来的衣物里看到了绣功精细的帕子,被贴身藏着,想来是重要之物。找了绣娘过来看过了,说是汉人的绣法……」 耶律璟听到这话,颓然朝后坐倒,「阿音若是落到大齐军士手中,也不知道要被怎生折磨……」简直不敢想象。 正如辽军以折磨大齐百姓为乐,同样的落到大齐军士手中的辽人日子也不会好过。 普通军士受折磨耶律璟并无感觉,但是萧玉音却是万万不能落到齐人手中……他哪里舍得萧玉音再受半点委屈?! 耶律德光听到信儿过来的时候,耶律璟已经吩咐了手下收拾行装,准备回兵,坐镇上京,开始寻找萧玉音。 「皇兄这时候回兵,咱们费了两年的功夫,才啃下了燕云十二州,岂不白费了?」 耶律璟目光里暗藏着风雷云动,到了嘴边只有平淡的一句话,「我要去找你嫂子。」 耶律德光与兄长别的地方都十分合拍,唯独女色上头完全说不到一处去。他如今年近三十,身边女人来来去去,崽子都生了十几个了,正妃也换了好几茬,侧妃更是如流水。也许今儿还是女奴,得了他的欢心,明儿便能做侧妃,过得三五日被玩厌了,又被打回去做女奴。 因此,他压根不能理解耶律璟对嫂子萧玉音的深情,刚开始只觉得这是因为耶律璟需要萧家的襄助,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这兄长早就因为萧玉音而傻了。 「皇兄,皇嫂咱们派人找,就算是翻遍整个大草原,也能将她找出来,用不着你亲自去找。拿下燕云十六州,还需要皇兄亲自来坐镇,万不能丢下战事不管,就为了寻皇嫂,耽误了正事怎么办?」 耶律璟此刻哪里还听得了劝,直恨不得指着耶律德光的鼻子让他滚出去,忍了又忍才将急怒压下,「你皇嫂向来待你不错,怎的她出了事,你就能拦着我不去找她呢?」 耶律德光都快要疯了,只觉得兄长不可理喻,就为了个年老色衰的女人,更何况萧玉音可从来不是什么温顺的性子,但凡兄长多瞧两眼宫里美貌可人的宫女,她都要竖起眉毛骂人了。 v第七十三章[11.22] 失了这样霸道的皇后,不是正好娶个温顺和气的进来吗? 以后想要多少女人,还不能得? 怎么兄长就是想不明白呢?! 萧珙在帐外,听得耶律德光跟耶律璟大声争执,兄弟俩吵的急赤白脸,差点打起来,最后耶律璟一掀帐子怒气冲冲的出来了,「我已决意带十万兵回上京城去,剩下的人交给你,战场上的事情你看着办。」 「皇兄——」 耶律德光追出来,耶律璟已经大步朝前去了,身后跟着的萧珙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萧珙儿女众多,但唯独萧成龙与萧玉音跟耶律璟关系最为亲密。前者已经战死,后者……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就算是萧成龙活着,也及不上萧玉音在耶律璟心里的重量。因此,无论如何这个女儿都要找回来,不容有失。 而耶律德光阻止耶律璟回去找萧玉音,这多多少少让萧珙心里不痛快了起来。 正月初十,夏家与何家两队人马终于进了儒州城。 如今燕王正苦守在此,朝廷粮草早已经不再按时发放,派来的援军也还在路上,大齐军苦苦支撑,听得来报,有夏家粮队前来送军粮,燕王便皱起了眉头。 他房里有个樟木箱子,里面装着整整五千人的兵牌,那是前锋营与斥候营的人离开时自身上解下来的。 他们离开的时候,就没想过能回来! 最上面,是夏景行与赵六的兵牌。 这是大齐每个将士的身份凭证,将来战亡了,便将这兵牌送到兵部,核实战亡情况,再经由兵部发还战亡者家人手中。 夏家军粮,难道会是夏景行家里来人? 他亲自去城门口迎接。战乱之际,能自筹了军粮送至前线,此等高义足令三军铭记。 验过了路引,城门大开,长长的军粮以及棉服队伍缓缓入城,邬成道打头,身后跟着镖师与趟子手,护卫着粮车。见到了燕王,他便下马行礼。 「夏家是洛阳城的夏家吗?」 「殿下有先见之明,正是洛阳城种芍药花的夏家。夏家父女散尽家财,筹得粮队,由夏家少东亲自押着前来。夏家少东在路上受了凉,此刻还在后面马车上。」 「夏家……少东?」 燕王还当他听错了。夏家少东可不就是夏景行的媳妇儿吗? 他跟随自己来到幽州,一别两年多,没想到妻子千里送粮,丈夫却在辽国草原上,生死难测。燕王忽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沉甸甸的,似被什么重重的压着一般。 夏家父女高义,而他……也许要让夏芍药失望而归了。 夏芍药的马车到了燕王驾前,保兴掀了马车帘子,夏芍药下得马车,见到燕王神色便忐忑了起来,上前见过了礼,又将粮草数目帐册递了过去,「这是此次夏家所筹军粮,麻烦殿下派人点算。」 「夏少东远道而来,不如先去歇息?」燕王接了帐册,转手交给了身边近卫。 夏芍药的心忽的便沉到了谷底。 燕王面上笑意勉强,虽将她谢了又谢,道她此次送来的军粮解了眼前燃眉之急,但却绝口不曾提夏景行的近况。 她忽的咳嗽了起来,路上着了风寒,原本就发着热,这会儿再忍耐不住,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如急雨而下,重重敲在燕王心上,似要咳出五脏六腑一般。 身后紧跟着的马车上跳下一个衣冠华丽的年青男子来,眉目俊朗,到得近前与燕王见礼。 他递上了帐册,自我介绍是洛阳何家,自筹了五万两银子的棉服助边关将士度过寒冬,只是路上走的慢了些,这才到了开年才送了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有些担忧的窥着咳的厉害的夏芍药,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来,递了过去,「我这里还有些前儿在路上农户家里寻来的猪苦胆,让人熬成了汁子,夏少东先喝一口压一压?」越往燕云十六州走,环境越艰苦,百姓的日子也越难过。 夏芍药接了过来,打开抿了一口,咳嗽总算是压了下去,这才抬起头来,因为咳嗽,眼圈都有些红了,倒有些楚楚之意,只气势上却半点不弱:「多谢何公子!」路上得何大郎诸多照顾,倒让她对这人有了新的认识。 v第七十四章[11.22] 再去瞧燕王,目光里便藏了探究之意。 燕王对上这样的目光,心里更难受了。 当初送燕王妃走的时候,她就是这种目光,暗藏了担心却又努力故作坚强,还握着他的手道:「夫君,我在长安城等着你!」 广袤无垠的漠北草原上,夜晚的天空如当头罩下的黑色晶石,深不可测,其上布满触手可及的星子,黑暗冷澈高远却在呼吸之间,就连两步之内的面目都瞧不清楚。 萧玉音被反绑着双手,马上坐的久了,便觉得这双手臂也已经不属于自己。 与她同骑的齐人高大健壮,她若是乖乖坐着,还肯让她坐直了身子,若是闹腾起来,便将她如一袋栗米一般垂挂在马背上,不出一里地她便会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有时候,她都要佩服这帮齐人了,连个地图也没有,全凭着本能,竟然也能一路从漠北草原跑到漠南,而且坚定的绕开大部落,碰上出来放牧的百姓,或者不足千人的小部落,他们便上前去彻底消灭,带够五日吃食,其余牛羊畜生以及食物毡帐通通放火烧光…… 如果不是清楚他们的身份,萧玉音恐怕都要以为这帮人是草原上的流寇惯犯,作案手法老练,残忍暴虐,杀人果决,毫无人性。 萧玉音年轻的时候也追随着耶律璟征战,虽然不曾亲自上阵搏杀,可断肢残骸没见少。那时候只想着尽快结束战争,待得耶律璟大位坐稳,这一切都会结束。部落内斗,稚子女人都能留得性命,连同牛羊马匹被当作战利品给战胜的一方带回去。 但这帮齐人只要出手,一个活口都不留,就连稚子老人都不放过。 萧玉音这些年安稳日子过惯了,也许上了年纪,心也渐渐变的柔软了,看到百姓将死之时恐惧惊惶的眼神,稚子无辜的哭喊,心里便开始不忍,等到这帮人停下休息进食,她终于忍不住去跟夏景行交涉,「你们只是想将我带走,何必要在草原上犯杀孽呢?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于心何忍?难道你们没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 年轻的齐人将军啃着抢来的烧的半生不熟的羊肉,深深瞧了她一眼,目光之中饱含着嘲弄之意,「我们现在做的还比不上耶律德光跟耶律璟在我大齐国土上做的十分之一。辽国倾四十万兵力在燕云十六州作恶,我们兄弟这才几个人?!」他皱眉咽下最后一口带着血丝的羊肉,大约是口感不好这才勉强自己硬吞下去。垂目去瞧自己粗砺有力的双手,笑容忽的绽开在脸上,生满了冻疮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辽人野心勃勃,非以杀止杀不足以浇熄耶律璟的狼子野心!」 萧玉音竟无言以对。 好多次,她回头看那些被齐人屠戮一空的部落,部落上空青烟袅袅,想象着在遥远的燕云十六州,辽人大破齐国各州,将齐国男女青壮押回辽国做俘虏,将老人稚子灭口,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约这些齐人兵士亲眼目睹同胞残死,心情便如同如今的她一般,痛心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吧。待到寻得机会,便要辽人血债血偿。但漠北草原上的死于齐兵手下的牧民百姓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自己的死亡与遥远的燕云十六州齐国普通百姓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她做不到视若无睹,却又救不了这些小部落的百姓,许多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这些普通百姓在自己面前倒下,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孩子蹲守在大人的尸体旁恐惧的大哭,被齐人毫不犹豫的挥刀砍下…… 人的生命何其脆弱,一个瞬间身首分离,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无分老幼,不分男女。在死亡面前,一切的外在身份都是假的。包括她在草原上高贵无匹的皇后的身份,全是假的。 萧玉音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白天被捆绑着塞了嘴坐在马背上颠簸,晚上睁眼看着草原上的天空由明转暗,彩霞满天被黑暗吞被,再由漫长的黑夜一点点透出光来,最后是太阳将整个草原整个世界都染上瑰丽的光辉,白日的杀戮仿佛只是一个不醒的噩梦,冗长而重复,奔跑、掠夺、杀戮……漫无边际,只有黑沉沉的夜才是安宁的,真实的世界。 赵六悄悄的观察了她许久,最后与夏景行商量:「辽后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怎么最近吃也吃不下,当初也是个丰腴妇人,如今都快瘦成一把柴了。最开始还会啰嗦两句,劝咱们不要杀老人孩子,最近却整日都不说一句话,精神恍惚,她不会死在草原上吧?」 夏景行在他背上戳了一指,见他全无反应,便知道他这是背上的伤好了,又开始闲操心了。当初离开乌丸山,赵六烧的就跟块火炭一般,险些以为他活不下去了。没想到这家伙捱过了一夜又一夜,虽然原本就瘦的身体又掉了一层肉,但总算是又开始活蹦乱跳了。其后还带着他们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好多次绕过辽人的搜捕,有惊无险的在他国做着流寇的勾当,且有越做越熟手的趋势。 「能做到辽后的位子,你觉得她会想不开活不下去吗?」 赵六想想自己得到的辽后个人信息,据说这也是位凶悍坚强的女人,觉得自己纯属想多了。也许人家就是安逸日子过惯了,突然之间被他们掳了来,过不惯这种马背上颠簸的日子吧。 「她大约是对本国百姓落到咱们大齐百姓一样的下场,被咱们如剖瓜切菜一般的砍杀,有些接受不了现实吧。没事儿,等再过两三个月大概就麻木了。」 赵六嘿嘿一乐:「反正咱们如果活不下去,也有个辽国皇后陪葬,也算不亏了。」 夏景行淡然一笑:「死不了的!咱们以前苦守在关内,辽人大兵压境,只知应敌。我如今瞧着这漠北草原上倒可放开与辽人大战。」 他们一路走来,将漠北与漠南草原山形地貌都摸了个透,二人时不时议论这些地方如何用兵,才能有效扼制南侵。 萧玉音起先只注意到了他们的杀戮,到了漠南之后,听得这二人在互相印证一路之上走过的草原山形地貌,夏景行随手拿个枯树,将山川河流随手画来,全无差错,始觉骇然心惊。 数百年间,汉人与辽人之间的战争多是辽人攻击,而汉人据关而守,改朝换代都从未改变过这种打法。 燕云十六州战线极长,齐人这才出动了两三千人,就闹的草原上鸡犬不宁,若是出动两三万人呢? 萧玉音不敢想。 她不敢再想下去,夏景行却毫不避讳她,特意当着她的面儿与赵六讨论:「六哥,你说咱们大齐还有关口天险可守,就算是辽人攻城掠地,也是一座城池连着一座城池,辽人就算攻占也得费一番功夫。可辽人部落全是毡帐,聚群而居,逐水草而迁徙,也就上京国都还有个城池,其余部落我瞧着倒极为好攻,烧杀抢掠,倒比攻城掠地来的容易的多。以往辽人不是喜欢打秋草嘛,以后咱们也往辽人地盘上打秋草,怎么样?!」 v第七十五章[11.22] 萧玉音瞬间面色惨白,她见多了各部落的混战厮杀,以及齐人屠刀下的辽国普通牧民,若是这齐人将领以后真用此招深入草原,果如他所说,辽国并无天险城池可守,那当真令人防不胜防。以后恐怕战局就会颠倒,并非大齐防备辽人,而是辽国防备齐人了。 赵六兴奋的拍了两下夏景行的肩:「哈哈哈哈这招不错,草原虽大可难不倒我老赵!」 萧玉音:「……」 萧玉音担忧辽国未来的时候,辽帝耶律璟却发了疯的带着十万兵丁星夜兼程,赶回了上京城,见到满目疮痍的延昌宫,顿时火冒三丈,召了守将乌察前来。 乌察自知道皇后失踪之日起,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他头顶就像悬着一把大刀一般,只等着可汗回来之后,便会落下来。 延昌宫被烧毁,可以重新建造,但是皇后失踪,千头万绪,至今寻不到一点线索。他思来想去,唯有将此事推了给乌丸山上的流寇。 面见耶律璟的时候,虽然乌察的心都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但他还是忍着背上的汗湿,谎话编的十分顺溜,「……那伙匪人劫走了皇后,又烧了延昌宫,当时臣不知道皇后失踪,回头一想也只有这伙歹人才敢这般胆大妄为不怕死……」 耶律璟怒火涛天,见他一味推脱,却没什么有用的线索,更加震怒,当即下令将乌察拖下去关起来。 乌察腿一软便朝后坐了下去,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还有希望!只要可汗不是当时下令将他拖出去斩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皇后能够回来,他就有活命的希望! 耶律璟丢下燕云十六州的军务,回兵上京城,召集城中留守人员,连夜审问,越审越绝望,茫茫草原,又要让他去哪里寻人?! 第二日开始,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往漠北漠南漠西而去,开始在草原上进行撒网式的搜索。 辽国草原绵延千里,沙地戈壁,草原山脉,河流湖泊,十万辽兵撒出去,便如游鱼入海,激不起半点浪花,若非靠着鹰隼联系,三队人马都要失去互相的影踪。 直搜了两个月,除了前往漠北漠南的军队发现几十处被烧的部落,却连萧玉音的半点影子也没寻见。 比起耶律璟的绝望,夏芍药这两个月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路上的时候,她还能骗骗自己,也许丈夫受伤了,正在军中养伤,又或者在战场上还未下来,但真等她到了儒州,交完了军粮,隔日再去求见燕王,便被挡在了儒州府衙大门口。 守门的军士知道她便是定远将军的妻子,千里送粮,解决了目下军中缺粮的困境,对她倒是格外的客气尊重,只仍是挡着不肯让她进去,「夏夫人,殿下有紧急军务要处理,正刻与其余将军们在商议。」 夏芍药心里着急,便在衙门口不肯走,抱着手炉转圈圈。 燕云十六州的冬日要比洛阳冷上许多,她身上裹的极厚,却仍是冷的不行,踩着衙门口的积雪愣是走来走去等了三个时辰,从早晨等到了下午。守卫实在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劝她:「夏少东,殿下真的在忙,他如今有空,小的一定为您回禀,要不您先回去吧?」 夏芍药万般无奈,好言好语打听,「小哥可知道我家夫君的消息?他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总有个话儿吧?!」 守卫摇摇头,歉然道:「小的真不知道!」前锋营与斥候营每次执行任务燕王亲自下达,不止寻常兵士不知道,就算是别的将军也未必知道。 夏芍药从怀里掏出了个荷包,里面塞着二两银子,硬往他手里塞,「给小哥添杯茶钱,小哥行行好,就告诉我吧?!」 守卫慌不迭往外推,「小的真的不知道定远将军的去向,银子小的真不能收,有夫人送来的粮,营中兄弟们都感念夫人的恩德,若是小的再收了夫人的银子,那小的还是人吗?」 夏芍药见这守卫果然不知道,并非有意搪塞,只能怏怏而回。到得下处,正碰见何大郎回来,身后的长随还抱着厚厚一沓皮子,见到她还招呼一声:「夏少东,这儒州城里的皮子可真是便宜,不给家人带些回去?」 「大公子这是要回去了?」 「难道夏少东不回去?」何大郎抬头瞧她,见她眸色黯淡,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便知定然是为着她那赘婿而担心。他倒是使了银子去探听过,但燕王治军严谨,除了对外传说的定远将军失陷敌营,竟然再打听不出旁的来。 想想夏景行斩了辽帝的大舅子,落到辽人手里,哪还有个好? 恐怕夏景行早已经身首异处,也不知道尸首被扔到了哪里,恐怕这辈子都寻不回来了。想至此处,何大郎声音便不由自主的放柔了,「夏少东不回去,不怕家里老父跟幼子担心吗?」 夏芍药苦笑,仰望儒州的天空一眼,但见蓝的透澈清冷,呼吸之间都是冷冽干燥的寒风,与洛阳城湿软温暖的风截然不同,似风里藏着无数小刀子一般,能吹的人面上干疼。 「再说吧。」她没情没绪的与何大郎作别,往自己房里去了。 保兴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还朝何大郎投过来戒备的一眼。 他是个老实人,心里认定了何大郎是个奸滑的,与夏家一直是生意上的死对头,哪怕路上何大郎对夏芍药诸多照顾,也不肯放下戒心,总觉得他笑里藏奸,不是个好的。 此日,夏芍药又往儒州府衙去了,等了半日照旧没能见到燕王。 v第七十六章[11.22] 一直到了第五日头上,她一大早再往儒州府衙去求见燕王,却听得门口的守卫道:「燕王殿下带着一万人马与冯将军连将军昨晚半夜就出城去了。」 昨晚半夜鼓声大作,夏芍药根本睡不着,如今物资匮乏,连油灯也不能长久的燃着,便摸黑坐了一夜,只当辽人来攻城,却不曾想到是燕王带兵出城去了。 邬成道带着的十三家镖局的人,以及车马行的人一大早就来辞行,将粮食平安送达,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谁都不愿意再长久的呆在边关。燕云十六州只余四州,其余十二州均已落在辽人手里,他们当初能够接这单生意,就是因为夏南天的开价极高,足够他们干完了这一趟,歇上个大半年。 都是豁出命来赚这笔银子,平安到达儒州的当日,夏芍药就将余下的压镖银子付了给各家镖局车马行。如今他们只求早早回洛阳去,还劝夏芍药:「夏少东不如跟咱们一同回去,路上也平安些。」 夏芍药生成个执拗的性子,没打听到夏景行的确切消息,哪里肯回去。婉拒了邬成道的好意,又提笔给夏南天写了封信,这才送了邬成道出来,瞧见何大郎袖手站着,不禁诧异:「大公子不跟邬师傅一同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何大郎闲闲站着,「这不是来都来了嘛,总要置办些货带回去卖,也不枉我跑了这一趟。」 他走这一趟,何康元坚决不同意,「夏家那是没办法了才走这一条路,咱们家跟着凑什么热闹啊?嫌银子多了烧的慌?」 何大郎劝父亲,「此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夏家将来天下扬名,也少不了咱们家的。到时候父亲给彩玉彩华写信,让她们在侍郎大人耳边吹吹风,还怕咱们家得不到嘉奖?」那何家以后的招牌可就是金子打的,圣人都赞过的呢。 夏家能够在洛阳城站住脚,何家便必定不能比夏家差了,无论是口碑还是名声。 他讲了许久,何康元才同意了他此行,又肉痛不已,「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你个败家子哟!」捧着受伤的心灵去外宅寻求外室与幼子的安慰去了。 夏芍药对何大郎敬业的态度敬佩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商人,无论走到哪里,眼里都能瞧得见利润,万没有走空手的道理:「大公子一门心思扑在赚钱大业上,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何大郎洒然一笑,道不尽的风流倜傥,「夏少东若是也想掺一脚,我倒不介意借贷些银子给你,只是这利息就高了些,但也强如铺子里借贷的。」 夏芍药这些日子心乱如麻,连觉也睡不好,眼底发青,哪里有心情做生意,「这事儿以后再说吧,现下还是免了。」 直等夏芍药回转,何大郎身边的长随才担心道:「大公子,咱们真的不回去吗?」 何大郎转头瞧他一眼,「怎么你怕死?」 「倒不是小的怕死,只是公子这些日子在儒州街头逛了这许久,此地也就是皮子便宜些,别的如今却也不得贩卖。咱们既送了棉衣来,就该趁着儒州还没乱起来,及早回去才是呢。」 何大郎目中露出慑人的光彩来,「你懂什么,我观燕王倒不是无能之辈,只苦于十六州战线拉的太长,而辽人又几倍于我大齐的兵力,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咱们趁此良机,不同燕王打好了关系,以后就凭商人的身份,能近得了王爷的身?」 等他转身,长随恨不得翻白眼:「难道……真的不是因为夏少东才留下来的吗?」 他明明瞧见好几次,自家公子都偷偷瞧着夏少东,为了夏少东在路上着了寒,咳嗽不止,行路之时不好熬药,还大半夜去寻猪苦胆,寻了回来又连夜让人熬好了装起来,只等机会恰当,便似不经意一般送上去了。 到底公子是为着何家以后的生意铺路,还是滞留在此为了夏少东,长随也迷惑了。 耶律璟前脚带兵十万回上京,后脚燕王就得到了消息,与留守儒州的将士商量之后,立刻带兵出城,在两个月内收复四州。与此同时,朝廷援军终于到达幽州,却碰上耶律德光留守在此。 此次朝廷派出的王光,周同也算得老将了,以前驻守西北,与西夏人打过十几场仗,与辽人并未交过手。西夏人这些年臣服大齐,岁岁纳贡,这二人在朝中也一向以功臣自居,想着燕王与新提拨的那什么定远将军倒都是年轻的小将,恐怕临战经验不足,这才让辽人有机可趁,夺下十二州。 他们心中既先入为主,碰上耶律德光便起了轻敌之意,到得燕云十六州也不给燕王传消息,自作主张前往幽州。想着一气儿攻下四五个城池来,到时候再跟燕王联络,倒好让燕王对他们轻慢不得。 哪知道幽州城攻了四天四夜,损兵折将,十万兵折损了一半儿,还没将幽州城攻下来,二人这才着了慌,知道辽人骨头硬不好啃。 「这可如何是好?」王光这些年赋闲在家,太平年间武官便不及文官吃香,这次得太子推荐,还将自己府里及笄的女儿悄摸送到了太子府里去侍候,也算是投桃报李,与太子达成友好协议。 听说他的女儿当晚便承了宠,太子赏了许多东西下来,就连太子妃也不曾轻慢。 他原想着,太子肯点了他与周同的兵,又肯纳了他的女儿,这便是对燕王极为不满了,觉得燕王这兄弟靠不住了。自燕云十六州接连失利,朝上抨击燕王之时,太子再不曾为燕王分辩得一言半句。 王光便觉得这是自己的好机会,若能趁此良机将辽人赶出燕云十六州,得胜还朝,自己的女儿在太子身边的位份一定不会低了,将来太子继位,这朝中就更有他的一席之地了。因此一路之上才与周同商议,不肯与燕王合兵一处,免得燕王占了他们的功劳。 皇子的身份到底要尊贵些的。 哪知道第一仗就失利,折损了五万人马,这下子就更没脸与燕王联络了。 周同咬牙,「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了!只要打下幽州,就算是大功一件,哪里还会有人计较折损多少人马。」 他们这里拖住了耶律德光,燕王正好趁势收复别的州府,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幽州战况,燕王冷笑一声,「真是一对儿蠢货!」大敌当前,却仍想着私利,置家国安危于不顾,难为太子竟然选了这两人来助他。 v第七十七章[11.22] 燕王接到京中密报,王光与周同是太子亲自点兵,太子还纳了王光一女为妾,十万大军粮草丰足,便假作不知此事,又有夏家与何家粮食棉衣相助,解决了眼前困境,立刻重新开始收复之战。而耶律璟回兵的原因至今未探明,他便隐隐觉得这也许是夏景行与赵六在辽国做了些什么。 若是辽国内乱,耶律德光肯定也会坐不住的,哪里还会带着三十万大兵驻守在此。 太子选的两人蠢归蠢,却歪打正着,替他拖住了耶律德光,也算得不错了。 三月初,燕王相继收复了蔚州,应州,寰州,如今燕云十六州已有十一个州府重回大齐怀抱。他将战况写了奏章上报,圣人在四月初收到战报,极为高兴,太子在旁凑趣,「儿臣早就说过了,王将军与周将军老骥伏枥,定然能够助三弟夺回十六州的。」 圣人翻看奏章,「三儿倒是没提王爱卿与周爱卿,难道这二人没与三儿合兵一处?」 太子连忙摇头,「怎么可能?!这二人不是前去襄助三弟的嘛,怎么可能没与三弟合兵一处?恐怕收复七州就与两位将军脱不了干系,或者三弟未注明也未可知。」 圣人将奏折细细看了,心有不悦:「三儿从来据实以报,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决无推搪之理。况且他还在奏折中替洛阳夏家与何家请功。道是开年这两家便押着粮草往边关去了。夏家是举家之力,变卖所有家财换了粮食助戍边将士,何家出资五万两为将士置了棉衣御寒,就连帐册也随奏折一同送了来,难道还会贪王爱卿与周爱卿的功劳不成?」 燕王极为注意经营在圣人面前的形象,从小留给圣人的印象就是做了就是做了,没做是打死也不肯承认的,总归是个老实孩子。因此就算他战败之时上报连失十二州,引来朝臣攻讦,圣人对这个儿子倒也并无责备,至少他不曾隐瞒战况。 太子这时候也知道不能胡乱说话了,至少在情况未明之时。他索性转移话题,「没想到定远将军的家眷倒是一心为国的,忠心实是可嘉。只不知定远将军如何了?」 圣人抚膝,言笑晏晏,「三儿腹中自有韬略,他这次不但为夏何两家请功,还为定远将军与赵校尉请功。只道定远将军与赵校尉当初奉了他的密令,带兵五千在辽人包围之下出关,前往辽人上京借机行事。收复这七个州时,里面倒有耶律德光的亲信,说是辽国皇后失踪,这才使得辽帝撤兵十万回师上京,解了一时之围。如今定远将军与赵校尉虽未回转,吉凶难测,但他却不能将此理隐瞒。他连定远将军与赵校尉的功劳都不肯贪,又怎会贪了王爱卿与周爱卿的功劳?」 太子没想到还有这段变故,心中这时候倒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小瞧了燕王。也不知道燕王有没有记在心里? 圣人收到燕王捷报的当日夜晚,应州城下就来了一队人马,高举火把朝着城内喊话,请求打开城门。 燕王在府衙听得城楼上兵士来报,「城下有队人马,说是定远将军与赵校尉从草原上回来了,但穿着恍惚全是辽服,听声音却又是汉人,守城的兄弟不敢自专,特意请殿下移步。」 燕王大喜,喜的一掌拍在书案上,朗声大笑:「本王就知道……本王就知道他必会回来的!」 他打马出了府衙,一路直奔城楼,爬上去朝下一瞧,但见最先立着的汉子穿着辽人的皮袍子,头发胡乱披散着,满脸胡茬,乍一瞧很陌生,一开口便是熟悉的声音,正是夏景行。 燕王下令大开城门,又令城楼上敲响了战鼓,自己亲自下了城楼,往城门口去迎接远道而来的前锋营与斥候营兄弟。 城头上鼓声震耳,守兵交头接耳,「不是说夏将军与赵校尉早就失陷敌营了吗?难道是假的?」 「前锋营与斥候营都是殿下直属,说不定是接了什么密令呢。」 前锋营的每个战士都是精挑细选,能进前锋营虽然直面危险的机会最大,但是却是燕云十六州大齐军士最引以为傲的。 夏景行与赵六仰头瞧着城楼之上的王旗,上面斗大的燕字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极为显眼,城头鼓声大作,应州城门大开,燕王高坐在马上,在城内含笑看着他们。 二人一夹马腹,直朝着燕王而去了,到得近前坠蹬下马,跪下来行礼:「幸不辱殿下之命,属下擒了辽国皇后,又在漠北漠南跑了一圈,前来复命!」 燕王下了马,声音里带着哽咽之意,「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说是你们,伸臂上前,就捉住了夏景行的双肩,用尽了力气连拍数下,才将心内澎湃的情绪压制了下来,启唇而笑:「景行,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如何向你媳妇儿交差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她还不知道呢,等我回去就写家书报平安!」 燕王在他肩上重重捣了一拳:「写什么信啊?人就在应州府!我真是拿她没辙了,自大年初二她到了儒州,此后我胜一城她就跟了过来,每次都求见我,我只能避而不见,只盼着你快点回来!她也锲而不舍的一路追了过来,我不肯见她她就三五日往府衙门口等一回,今儿大清早还往府衙侯了一回呢。」 夏景行「啊」的一声,满含了惊喜就要往城内冲,忽又停了下来,一脸的纠结,「我现在……这幅样子见她,不会吓着了她吧?」 他此刻身着辽人皮袍,血迹斑斑,头发数月未洗,打着结结成了毡,胡子拉茬瞧不出本来面目,脸上黑就算了,还因着冬日在漠北草原上冻伤,冻疮虽然好了但印子还没好,面上倒好似起了癣一般,他自己临水瞧过一眼,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何况最开始肯招他入府,说是瞧上他生的好看的媳妇儿。 还不被吓死啊?! 赵六哈哈大乐,燕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媳妇儿……胆儿没这么小吧?」都恨不得直闯府衙了,若非守卫得力,他都没地儿避了。一个女人能够单身押送大队粮草前往战事激烈的边关,这是胆小的妇人么?! 说出去都没人信! 后面前锋营与斥候营的兄弟们全进了城,一大帮人热热闹闹向着燕王行礼,其中有两名军士将个双手反绑,脏兮兮骨瘦如柴的妇人推到了燕王面前,「殿下,这位就是辽国皇后。」 燕王打量这中年妇人,埋怨自己手底下这帮大头兵:「你们也真是的,接了辽国皇后来咱们大齐,也不肯好好招待,瞧把皇后娘娘给折腾的。」 旁边的大头兵心眼儿忒实诚,连忙替他家夏头儿分辩:「殿下,我们夏头儿待辽国皇后一点也不差的,他吃什么辽国皇后吃什么,也没打也没骂,就是她老想跑回去,只好绑着她了。」比起辽人对大齐百姓的作为,夏头儿真是仁善到家了。 v第七十八章[11.22] 赵六心里笑的肚皮都快破了:傻孩子,你家夏头儿吓唬辽后多少次,都快让她精神恍惚了,你是压根没明白啊?! 萧玉音被夏景行带人绑着在草原上受了好几个月的罪,有好几次她都瞧见了头顶的鹰隼,无奈这等扁毛畜生只认衣服不认人,这帮齐人全是辽人服色,行走在草原上倒好似辽人一般,她又没办法开口呼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救的机遇随自己远去,内心几乎要吐血。 甚至有两次,夏景行就带着人与救她的辽军几乎正面相遇,最后还是让他们逃走了。 萧玉音无数次的在睡里梦里希望耶律璟能够找到她,哪曾想到她最终落入了齐军大营,被这帮人带着回到了燕云十六州。 天意如此! 前锋营与斥候营闯关而出的时候,燕王已经做好了五千精锐全军覆没的心理准备。这是被置之死地而行的一步险棋。四十万大兵压境,连失数城,他手中十五万将士已经折损数万,败局近在眼前,却又不得不勉力一搏。 拿五千人的性命来换燕云十六州军民几十万人的一线生机,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燕王的内心也万分艰难。只盼着从十几万将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悍不畏死的儿郎们能够绝地反击,给大家都挣一条生路出来。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五千人意味着什么,这是他手底下最精锐的士兵,是燕云十六州边军里最好的战士,单兵作战能力最强,团队协战能力也是最强的,打出这张牌,是他在绝境之下迫不得已的自戗。 现在,他们不负众望,以五千人折损大半的代价活着回来了,不但令辽帝耶律璟大失分寸,撤兵十万回了上京,而且还将辽后掳到了大齐来,对燕王来说,简直是从天而降的狂喜。 前锋营与斥候营最终跟着夏景行与赵六回来的,只有一千六百七十三个人。 夏景行原本是要溜号的,但燕王与赵六,以及一众兄弟哪个肯放他走。被赵六跟燕王一边一个挟裹着他直奔了营房,后面团团跟着前锋营的袍泽们,生怕自家头儿跑了。 至于萧玉音,燕王一声令下,早有应州守军前来接手,押回去看管起来。前锋营的儿郎们还热情向接手的应州守军兄弟传授看守秘诀,生怕自己辛苦一趟,到了应州城,萧玉音却寻了死,岂不白跑一趟。 夏景行一路挣扎不休,还试图软化燕王:「殿下,属下数月未曾沐浴更衣,恐污了殿下嗅觉,求殿下开恩放了属下去沐浴梳洗,回头再来庆贺,如何?」 后面乱哄哄跟着的前锋营的兄弟们不干了,纷纷指责夏景行,「头儿,有你这么埋汰咱们兄弟的吗?倒好似就你一个人知道干净,咱们兄弟都只配在骡马圈里生活?」大家都是在生死线上徘徊过来的,有时候饿起来连吃的都没有,恨不得啃了自己的肉来抵饿,渴起来地上的雪团巴团巴也啃了来吃,破冰卧雪活到如今,忽然夏头儿就讲起卫生来了,这借口不要太矫情太假好嘛! 分明沐浴梳洗是假,见媳妇儿是真! 这也太让人眼红嫉恨了,前锋营的兄弟们纷纷表示,想揍夏头儿一顿。 欺负我们没媳妇儿是吧? 有媳妇的欺负我们媳妇没千里寻夫是吧?! 尊贵的燕王殿下萧恪睨一眼他,满不在乎的从自己怀里掏出许久未曾洗过的帕子,直接塞住了夏景行的嘴巴,「恁的聒噪?!废什么话啊?!」他都没嫌弃夏景行臭,夏景行自己倒先找起借口来了。 ——自从将燕王妃及身边的使女送往长安,燕王殿下又一直征战不休,睁眼就是战况,闭眼耳边似还响着战鼓,脑中一刻也没停歇想着如何将辽人赶出大齐的土地,忘了人生还有沐浴这等琐事,于是个人卫生就一直很马虎,当然帕子的味道也就算不上很美妙了。 夏景行没想到自己在漠北漠南提着脑袋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得到了辽后的待遇,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燕王亲自为这一千多人接风,伙夫营送来的热汤面大馒头,以茶代酒,大家坐在营房里举杯庆贺。 等闹哄哄吃完了饭,其余军士回营房去休息,夏景行跟赵六还被兴奋的燕王给揪回了应州府衙,就他们此次的任务准备通宵长谈,夏景行头都大了,看着燕王殿下的眼神都快赶上对耶律德光的眼神了。 「殿下不觉得自己不够仁厚吗?」 燕王殿下用一军主帅的头衔来压他,「怎么难道夏将军一别数月,就没有军情要向本王禀报的吗?」 夏景行恨不得以头拄案,向燕王殿下承认错误,但看燕王的眼神也知道今晚是不可能放他走了,与媳妇见不了面已成定局,况且夜色已深,他也不忍扰了夏芍药的清梦,索性收收心与燕王畅谈战事。从一行人一路在辽人草原上做劫匪开始,到带着辽国皇后在草原深处游荡,顺便记下了漠南漠北的地形图,怕自己忘了,一路得空还揪着赵六反复印证,反复练习结束。说到兴起处,便铺开燕王书案上的宣纸,提起狼毫来就开始画辽人的山形地容貌。 他丹青技术一流,又专攻工笔花鸟,本身在线条的掌握上就十分精准,此刻白描山形地貌,赵六看来与自己记忆之中的竟然毫无错谬之处。 作为一名优秀的情报人员,赵六不但打探消息有一手,精通辽国语言,而且……对于走过的路,有一种过目不忘之能。哪怕是在四野茫茫的草原上,赵六也永远不会迷路。 带着赵六出关去草原,比带着指南针还好使。 夏景行一路之上就与赵六多次商谈,二人高度统一了思想,大约是去草原上转了一圈,被天宽地阔的草原熏陶了一番,看待大齐与辽国的战争,已经不拘于燕云十六州这条防线,而是将两国兵力优劣进行了全盘衡量,再开口便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燕王听了精神大振,数月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你是说,咱们也组一只铁骑,也去侵略辽国境内?只辽国草原广袤无垠,就算是占了他们的草原,也不知道要派出多少兵去驻守?」 夏景行踏出国门再回来,发现自己的思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司还停留在以前的思维里跳不出来,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让他明白,「辽人喜欢往咱们大齐来打秋草,咱们也学他们这招,时不时就往辽国草原上跑一圈,灭个小部落,抢些马匹牛羊回来。辽人草原天宽地阔,打起仗来很容易让咱们的人孤军深入,但同时这也是劣势,他们人丁再兴旺,也没办法倚仗天险而建个长城出来阻挡咱们。」见燕王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且眸中已然带了沉思,夏景行就说的更透彻了,「而且辽人多是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部落与部落之间也并不是亲如兄弟的,不似咱们大齐各州府俱心向朝廷,他们就算跟着耶律璟干,可是各部落也是互相不服气的,总想着能有机会占了别人的草场地盘,总归他们跑咱们地盘上杀人放火,咱们自然也可以跑到他们地盘上做同样的事情。」 v第七十九章[11.22] 燕王目光里都闪着兴奋,「竟是本王囿于一城一池,而不知纵观全局了!景行你继续!」两年半与辽人艰苦抗战,他倒从来没想过这么深这么远。 夏景行见燕王赞同他的意见,便继续道:「辽人与咱们大齐原本也相安无事了几十年,但自耶律兄弟挑起战事,恐怕战争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了,除非打的耶律兄弟老老实实守着他们的草原,否则燕云十六州的老百姓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过。咱们老守着也不是办法,唯有主动出击,让他们也尝尝被侵略的恐惧,到时候再行计较。」到时候就不是大齐处于永远保守防卫的地步了,辽国也要充分感受一下被邻国滋扰的痛苦了。 燕王拊掌大笑:「痛快!到时候耶律璟知道自己的皇后在咱们手上,一定很头痛吧!就算他不要老婆,可听说他还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呢,难道这两儿子也会不要亲娘?」 对于辽人来说,女眷陷入敌手,那就是毕生耻辱。 这一晚,应州衙署大堂的灯亮了整整一夜,到了天亮的时候,厨房送来了早饭,夏景行与赵六陪着兴奋的恨不得转圈圈的燕王吃了早饭,他还在那里念叨:「王光与周同将耶律德光钉在了幽州城里,咱们倒可趁此良机收复别的州府,到时候就考虑带人去漠北草原上灭几个小部落了。」先抽出兵力实施再看后续效果。 夏景行与赵六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们数月之间几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就连睡着了也是半睁着眼睛,就怕被辽人发现了踪影,趁着他们睡着杀将过来。 自进了应州城,这二人长期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原本都想泡个热水澡好生休息的,却被燕王拖着谈了一夜的战事。特别是夏景行,心里一直记挂着夏芍药,谈起战事来能暂时将老婆忘掉,但摆了早饭上来就开始想,或者他早点回去,还能陪媳妇儿用上一顿早饭呢。 昨晚夏景行就向燕王抗议,想要沐浴一番再通宵畅谈,但被燕王无情的拒绝了。 燕王这几个月一直处于极度内疚之中,特别是夏芍药找了来之后,他就更觉得自己下的密令对于这五千军士的家人来说是多么的残忍,见到夏景行与赵六,谁也不能想象燕王打心底里有多么的喜悦,这使得他觉得自己的整个大脑都处于极度亢奋之中,哪里容得夏景行走开? 无奈,夏景行与赵六便仍是来时那幅模样,身上还裹着在辽国抢来的脏兮兮的皮袄子,顶着一头打了结的头发,还没出府衙大门,赵六便用胳膊碰了碰夏景行,「兄弟——」好像……是你媳妇儿找来了呢。 夏景行脑子里还要想着去了老婆下处,怎么向她解释自己这次的行踪。燕王的说词透着一股无赖的气息,「你岳丈跟媳妇儿为了支持咱们打辽人,将家里家产全都变卖了,房子铺子田地,押着足以救咱们全军的粮食跑来千里寻夫,难道要我告诉她,你男人被本王派出去送死了?这话我可说不出来!你自己回去了看着解释吧!」反正燕王是打定了主意逃避到底了。 夏景行原听得燕王话里意思,还当媳妇儿是只身前来寻夫,哪料到还有这一段。他也算是经历过夏家的富贵日子,也知道夏南天如何疼爱女儿,直将她当作掌中宝,却从未想过,岳丈与妻子肯为了他舍弃万贯家财,当真是从未意料过的! 当下便呆在了原地,还是燕王道:「男人大丈夫,钱财倒是身外之物,只你岳父与妻子待你的这段情重,只别忘了便好。」 他才耍完无赖,便开口教育,夏景行都被他这副无赖样子给气乐了,别了他与赵六一同出来,能瞧见府衙大门了,还没想好说词,赵六忽指着府衙门外给他瞧。 夏景行顺着赵六指的方向瞧过去,清早的应州春寒料峭,衙门前背身站着个身披大氅的女子,连脑袋都教兜帽给蒙住的,身影极熟悉,大约有点冷,便走来走去,身边还跟着个穿着皮短卦的少年,憨头憨脑,正是保兴。 「六哥啊,我是不是……真的有点见不得人?」 夏景行忽扭头问赵六,十分忐忑。赵六都要怀疑,若是自己应一声是,这人便会冲回衙内,找人打水收拾。他心眼儿多,只觉夏景行这副模样十分的逗趣,居然破天荒的安慰他:「哪里,你家媳妇儿瞧见你这副模样,只有更疼你的,怎么会见不得人?咱们遇上的难民,可不各个都似你这副模样?」 赵六安慰完了这句,也没见夏景行面上的表情放松一点,便坏心眼的硬拖了他往前走,想着吓夏芍药一回。 夏景行如今与离开洛阳时完全判若两人,满脸冻疮,胡子拉茬,倒比在洛阳时又高了些许,筋骨经过两年半战场上的打磨,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与两年前有所不同,气势惊人,更别提那双吓人的眼睛,才在草原上奔袭千里而回,眸中还带着未及收敛的狠戾杀意,跟野兽似的,多瞧两眼都觉得疹的慌。他自己不觉得,但赵六瞧见他,也能明白自己眼下大约也是同样的眼神模样。 就这目光便与温柔距着十万八千里。 夏景行被他拖着身不由己出了衙,走了十几步就离夏芍药与保兴很近了。听到脚步声,主仆二人一同转过头来,倒好似瞧见了两个野人一般,人未到面前,身上一股奇怪的味道便冲鼻而入。 保兴立刻戒备的几步挡在了夏芍药面前,伸开双臂护主,「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盯着姑娘的眼神像瞧着猎物一般,特别是打头的大高个儿,简直是恨不得拿眼神将姑娘给活吞了一般。 夏芍药越过保兴的肩头,眸光静静瞧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越瞧越奇怪,绕过保兴便直奔了夏景行而去,到得近前细瞧,有几分不可置信,忽喃喃自语:「怎么……又弄成了我当初拣回来时的乞丐模样?」被他身上冲人的味道给熏的差点闭过气去,捏住了鼻子试探的叫一声,「夏……夏景行?」眼圈都红了。 日思夜想,不知道有多少不好的念头在肚里煎熬,最后也只留了一句来安慰自己:若是当真人不在了,燕王难道还能瞒着阵亡的消息不成? 夏芍药从正月到达儒州之后,苦侯至今,近来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渐渐开始往坏处想了,总觉得最坏的结果她都能够接受,却忽然之间夏景行从天而降,狼狈之极的立在她面前,也不说话,只猛的伸臂将她揽在了怀里,半日舍不得放开。 ——这么浓烈特别的味道,总不会是在做梦吧?! 夏芍药强抑着喉间的哽咽之意,从他的怀里脱身出来的时候,才吐出一句:「……你到底是有多久没洗澡了啊?」 当着赵六的面儿,夏景行毫不避讳的牢牢牵着她的手,别离之情也被她这句话给逗没了:「大约离开你就……没再洗过吧!」 夏芍药吓得老大一跳,不怪是这副邋遢模样,身上的汗泥大约也能搓二斤下来。 明明她家夫君是俊朗温柔又爱干净的男子,怎么眼前的男子就跟草原上游荡的恶狼一般,那眼神都要生生让人打个冷颤。瞧着她的眼神炙热而浓烈,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去一般。若是旁人如此脏,她恐怕都要被熏吐了,早避之不及,可眼前的人却不一样,她嘴里嫌弃着,「你也太脏了些吧?」,眼神却舍不得从他身上挪开。 夏芍药被他牢牢牵着手,当着保兴与赵六的面儿颇不好意思,几次想要挣脱开来都未果,听得赵六笑道:「居然真认出来了,真是难为弟妹了!」 他从来就是个没正形的,夏芍药对着丈夫一副愁苦嫌弃的模样,似乎夏景行的邋遢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对赵六却巧笑嫣然,「赵六哥,许久未见,一切安好?」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v第八十章[11.22] 「好!好!我家干儿子乖吧?」 「闹腾的很!」 「男孩子,可不要闹腾才聪明嘛,安安静静的那是小姑娘。」 夏景行明显不想在赵六的眼皮子底下呆下去了,拖着夏芍药就要回去。 夏芍药的手被夏景行铁掌握牢了,肌肤相接,她的心才落到实处,知道人回来了,肚里提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与赵六寒喧两句便被夏景行牵着往下处走,保兴在前带路。 赵六站在原地摇头暗笑两句,明明大家在草原上都是好兄弟,一回来碰到他媳妇儿,多说两句瞧瞧他那张生满了冻疮的脸,忽然就令人望而生畏了! 夏景行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日思夜想了两年半的人儿就在眼前,她倒全然没变,还是初见时的模样,美的令人心折,只人却瘦了许多,一张脸愈发小了,眼睑下全是青色,想是多日未曾睡好的原因。他暗叹一声,自己到底让她担心了,这些日子她一路追了燕王过来,还不知道心里担心成什么样儿了。 她既是官眷,每至一处便住在官府开的客馆里。如今燕云十六州战火四起,应州又是新近收复的,客馆里原来的伙计早都不知所踪,日常便是保兴来支应,只燕王吩咐了下去,在外间雇了个粗使婆子来做饭打扫,供给便从府衙拨,不费一文。 所幸最开始失的两州百姓年轻精壮的被辽人押回上京当奴隶,年老稚弱经不得长途跋涉的被屠戮,城池被清空,辽人其后便感受到了诸多不便 ,以及押送奴隶也是需要分散兵力的。其后再占其余诸州,虽辽人轰抢、强奸之事不绝,但有性烈的齐人百姓还手,也会被辽人就地砍杀,好歹总算没将整个城池清空,拉了青壮男子做民夫,只在城里干苦力,只大家过着被奴役的生活,终日战战兢兢,形如炼狱。 进了客馆,夏芍药与夏景行回房,保兴自去吩咐厨下的婆子烧热水来,夏景行那模样,恐怕得好生搓洗一番。 关起房门来,夏景行便再无顾忌,将媳妇儿抵在门板上便往她身上凑,被夏芍药拿手儿拦住了他凑过来的脸,蹙眉道:「你也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可是熏死我了!」另一只手便去扒他的腰带,「这都多久没洗澡,别身上都生了虱子了吧?」 夏景行便将双臂举起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带着军营里不知不觉间浸染来的痞气肆无忌惮的盯着媳妇儿瞧,倒好似被媳妇儿按在那里扒衣裳的不是他。可惜夏芍药扒衣裳专注的很,眼梢都不带瞧他一眼的,实在是……瞧一眼就怕自己停不下来要笑。喜悦的甜笑,打心底里漫上来,压都压不住。 他还活着,他还安好,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见媳妇儿全无反应,不让亲就算了,连一句话也没有,夏景行这才着了慌,「生我气了?我没写家书实是……实是忙的没空,时局太乱,写了也寄不出去。」总觉得有必要好生解释一番他长久不联系的原因。 他眼睁睁看着媳妇儿低着头将他的外袍,夹袄全扒了扔在地上,直扒到中衣,虽白色脏成了黑色,可瞧着针脚质地,却是家里的针线,这才停了手,抬起头来,瞥一眼他的脸,又扭过头去,再瞧一眼,终于笑出声来,「夫君,我实是……我实是觉得你太丑了!如果当初第一次细瞧你长这副模样,我打死也不会要你的!」嫌弃不已却不得不接手的模样。 夏景行方才那颗还爱意满满的心脏瞬间就受到了来自老婆的深深伤害。 都知道男人对女子容貌要求颇高,但去外面欢场,必要点那容貌出众的。但他一个男人家,委实没想过要当真靠脸取悦老婆啊。 ——可惜,自家媳妇儿似乎就吃这一套。 「我……我以后养养很快就会好的。天气暖和了就会好的!」 夏芍药见他这副窘迫不已的模样,眼里都笑出了泪花,这次主动扑到他怀里,果然只有男人的汗味儿,那种血腥以及马身上的味道淡了许多,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还安慰他:「我们做生意的人家讲究诚信的,既然已经做了这桩买卖,万没有中途因为品相问题而退货的,夫君放心!」 夏景行低头惩罚性的咬了她小小的耳垂一口,「说,你要把我往哪里退?」声音里也带了笑意,整个人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终于有点找回了真实的,往日亲昵的感觉。 两年半时间,分开的太久,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仅仅是用一封封家书来维系的,及止见了真人,夏景行与原来已经差距太大,整个人从模样到气质都有了质的改变,当初的温文少年郎已经是个有着冷硬的面部线条,凛冽眼神的年轻将军,他立在那里如标枪,站着的时候腰背如松,哪怕是随随便便伸臂让她扒衣服,随意之中也带着战场上习惯性的防守姿势…… 夏芍药什么都不想问。 想让她知道的,他的家书里都有写,燕云十六州的高远辽阔,战地山水,袍泽笑闹,满腔的思念,铁血柔情,她早都透过家书与他的画知道了。不想让她知道的,那些战争残酷,人性暗黑,辗转异国的惊魂旅程,硝烟离歌,生死徘徊,他不想说,她都不问。 「实在是没地儿退了,没奈何只能留下来了。」她在他怀里咕哝一句,在他日渐壮硕宽厚的胸膛上蹭了又蹭,差点将夏景行蹭出火来,还是她主动退出来,表示要替他收拾头发,才暂时让他压住了火。 客馆里地龙还未停,房间里很是暖和,她拉了他到凳子上坐了,解了头发,拿出自己的梳蓖来,先用梳子沾了头油通头发,细细的一点点往开了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这打着结如枯草般的头发梳透了,又用细齿蓖子来细细的梳。 春日上午,日头渐高,夏景行一路风尘归来,终于停下了脚步,感受着头皮上酥麻舒服的感觉,身边的人儿并未开口责问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怎的教她苦侯至久,一句埋怨也无 ,只细细的替他梳头,那种熨贴舒服的感觉,渐渐让夏景行昏昏欲睡,只想握着她的手儿深深眠去,睡一个安稳觉。 保兴提了热水来敲门,一趟趟将热水注入与卧房相连的浴间,又多提了两桶过来,放在一旁好方便换水。 夏芍药牵了夏景行去沐浴,又吩咐保兴,「将地上的衣袍都扔出去吧。」上面溅满了深黑的血迹,不知名的污斑,也许是脑浆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又是辽人制式,夏芍药就算不去想衣袍的来处,可也知道不算什么正当来路。 齐军营中可不会给自家将士备辽人皮袍。 况且上面的污迹实在令人不免多想。 v第八十一章[12.01] 保兴将这些皮袍夹袄通通抱到了院里,扔给灶上使唤的婆子。婆子听得这是将军的衣袍不要了的,也不嫌弃上面的污迹,喜道:「这些倒好可我孙子改个皮袍子来穿,做套袄裤明年过冬。」边境物资匮乏,而她家中如今只祖孙两人,日子着实据拮,如果不是被雇了来此,祖孙俩大约都要饿死了。 这婆子的儿子被抓去城楼上做民夫,因是个性子烈的,宁死也不肯助辽人与齐兵相抗衡,被辽人活生生从城楼上摔了下去,脑浆迸裂,没了气息。媳妇儿早被辽人抓了去,失了影踪,也不知道死活。 如今家里还留着一个七八岁的大孙子,被这老婆子看的如眼珠子一般,整日锁在家里不让出门,生怕他跑出去有个什么意外。 她有时候干活,孩子寂寞了,便求了祖母,跟着过来缩在厨下,婆子偷偷给他个饼子吃,大部分时候怕招人嫌,便只留在家里不肯带出来。 保兴也知这祖孙俩过的艰难,还时常接济一二。 浴房里,夏景行这次总算心愿得偿,被媳妇儿扒的精光,按进了浴桶里坐着,一点点舀了水,拿了自己日常用的胰子替他洗头发。 他身上自来了燕云十六州,新添了许多伤疤,所幸都不致命,养一养也就好了。夏芍药发现,除了这张脸被毁了,让她觉得陌生之外,这个身体也很陌生,需要重新熟悉。两年时间未见,战争已经在他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留在眼神里的那种尖锐的东西。 夏景行背靠着浴桶,看不到媳妇儿的脸,却能感受到她的小手在自己头皮上轻轻的抓,又用清水冲头发,拿了澡巾替自己搓背,一样样照顾周到。 她在家里从不曾做过这些琐事,如今服侍起他来竟然也得心应手。这使得他不由想到家里是不是发生了大的变故,或者如今衣食无继,她才要连这些小事也做的如斯熟练,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 「娘子洗澡这般熟练,难道平日不用丫环侍候的?」轻手轻脚,冲头发的时候还生怕污水进了眼睛,嘱咐他闭眼仰着头。 夏芍药心里略想一番,便知道他这番话的意思,却不肯好生答他,只唉声叹气,「是啊,这两年不是一直侍候别人的夫君嘛,这些事情就渐渐练的上手了。」 夏景行猛的在浴桶里坐直了身子,面色都变了,显然已经动怒,「是谁人的夫君,敢让娘子侍候?」 夏芍药只觉得满心的快活,说不出的高兴,就想逗逗他,让她着急了这么久,总也要让他尝一尝着急的滋味,「这不是还没娶亲嘛,等订了亲就知道是谁人的夫君了。」 夏景行脑子里瞬间已经脑补出了无数个媳妇儿侍候别人的画面,顿时心如刀绞,拉着她的手难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在前方打拼,不想再让她忧心晋王,忧心随时可能被人放在砧板上做个待宰羔羊,就是想给她一个安安稳稳的世界,「是谁?说说是谁竟然敢让我家娘子做仆役之事?说出来我宰了他!」胆大包天的混小子,还没成亲就占别人家媳妇儿便宜! 夏芍药笑的肚疼,面上还要忍着一本正经问他,「你真舍得宰了他?」 「我有什么舍……」舍不得的?夏景行艰难的将后半句话咽下去,瞪着唇角已经漫上笑意的媳妇儿,不可思议:「你逗我?」能让他舍不得宰的「混小子」还能劳动媳妇儿侍候,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了。 夏芍药笑的弯下腰去,再抬头时目光晶亮,光华灿烂,「我要回去告诉咱儿子,他爹一听我侍候他沐浴吃饭,就说要宰了他,以后都让他自己动手,别再来缠着我给沐浴喂饭了。」 小平安已经两周岁了,走路极稳,整日有许多奇思妙想,只对他爹还仅仅停留在画面上。 夏景行方才当真动了怒,此刻又没了脾气,重新坐回了浴桶里去了,等着她再上手来搓,忽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桶里。 「哎呀我的裙子……」夏芍药再要呼救,已经来不及了,她整个人都落进了夏景行的怀抱,被他牢牢擒住,湿漉漉的面孔靠了过来,呼出来的气息带着浓烈的男子体息,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只觉得夏景行的眼神似乎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 夏芍药后来才终于深刻的体会了尝过了荤腥,忽然之间茹素两年半的男子,到底有多生猛。 她都觉得,不是自己体能变差了,就是对方体能变好了,这才分开两年半,就差点将她拆散架,力道生猛的自己都快控制不住了,最愉悦的时候他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芍药芍药芍药……」跟叫魂似的。 她也曾经体会过那种觉得要失去对方的刻骨绝望,听到他陷落敌营生死不知的时候,就觉得天都要塌了,几千里奔波,这一刻肌肤相贴,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 也许,他在某一个时刻,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时候,也感受过这种以为要失去她的绝望,夏芍药闭上眼睛,声声应和,到得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快活了,还是到了身体的极限,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夏景行汗湿的身体紧搂着她,恨不得将自己永远嵌进她的身体里去,再不分开。 他伸出舌头,将她眼角的泪水舔了,以一种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姿势搂着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夏芍药这些日子虽然往家里写了信报平安,只道夏景行在外征战,人是平安无虞的,自己却睁着眼睛一夜夜睡不着,望着帐子到天明。如今他就在她身边,二人肌肤相贴,温暖的不可思议,仿佛之前的长久分离只是眨眼之间。 而今,他就在她身边。 她也很快闭上了眼睛,安心的睡了过去。梦里亦有坚硬的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片刻也舍不得放开。 洛阳城里,夏南天赋闲的生活已经过了小半年了,至少在表面上。 v第八十二章[12.01] 家财散尽之后,闺女跟着粮车去燕云十六州了,夏芍药才走的时候,小平安还天天到处找娘,搬了新家,房子没有原来的大了,娘也不见了,对于小儿来说,就等于家里出现了重大变故,夜半惊醒也要哭一回。 过年的时候,祖孙俩苦着脸相对而坐,小的不肯吃,老的吃不下。 待开了春,夏南天见大孙子一日日瘦了下来,小胖手上的肉窝窝都没有了,再这样下去,等闺女回来,大孙子就要瘦成一把骨头了。 夏南天便每日带着大孙子出门溜达散心。小平安在家里一大早吃完了杏仁蒸酪,奶饽饽,出门看见街面上的糖葫芦串儿,也要伸手要,路过了油饼店便伸手要糖饼,路过胡饼店还要宽焦、满麻。吃两口肚儿圆圆,便往夏南天嘴里塞,「祖父吃——」果真是个孝顺的小模样儿。 夏南天便觉得没喝蜜水儿,也一直甜到了心里去了。 祖孙俩或在茶楼花十几文大钱喝杯粗茶,盐水花生,香糖果子,就坐在大厅里,听说书的先生从豪杰英雄讲到儿女情长,小平安听的半懂不懂,直打磕睡,夏南天却觉半生劳碌,如今才算过了几日安稳日子,如果女儿跟女婿能够平安归来,此生就圆满了。 虽知道说书的先生也是在胡诌,不过是派遣心焦,更赞说书先生讲到英雄就义,便慷慨激昂,讲到儿女情长,便愁肠百结,替那离乱的小儿女掬一把同情之类,一出戏讲的很是热闹,夏南天每每看完都要打赏个几文,抱着大孙子心满意足的离开。 或祖孙俩去后街柳桥下看卖杂耍的,有走索的,在两根高杆之间悬一绳子,卖艺人在上面悬而未落,轻松来去,如猿入林,直看的小平安仰着小脑袋,坐在夏南天肩上,拍着小手兴奋的小脸通红。有弄盏的、做药法傀儡的、烧烟火的、手影戏的、藏人藏剑吃针的……说不尽的热闹,最招小儿喜欢。 每到这时候,小平安都流连不去,直玩到了大中午,夏南天便带着小平安就近寻一处食店,或蜀中风味的,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或南方风味的,鱼兜子,桐皮熟脍面,煎鱼饭;或细料馄饨店,总能吃的满头生汗。 这么一日三餐的喂下来,到了三月里,接到闺女报平安的家信,小平安总算又恢复了当初圆滚滚的身材,且……小家伙将他娘都丢到了脑后。 夏芍药来信报平安,只道夏景行征战未归,夏南天便叹一声闺女痴心,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担心她在燕云十六州不安全,责备她不该滞留,而应该跟着邬成道的镖队一起回来,路上也有个照应。 只女儿从小极有主意,到了这时候再试图让她听自己的,大约不能够。夏南天便也不再强求,白日里照顾孙子,入夜了便盘帐,抽空子往燕王府的产业走一遭,日子倒也过得。 三月中夏南星还带着寒向荣过来了一趟,开口闭口指责兄长不应该将家财尽捐,使得祖孙俩住的院子屋窄窗小,日子过的拮据,「……不为着旁人考虑,总也该为安哥儿考虑吧?」末了她还道:「阿蓝如今生了儿子,也甚得公主府的看重,前些日子还托人捎信给家里。哥哥做舅舅的不照顾外甥,但做外甥的总还惦念着骨肉之情的。以后若有甚事,哥哥倒好去公主府求一求阿蓝了。只消阿蓝在大长公主面前说几句话,再无有不行的。」 夏南天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他这妹子算是没救了,活了大半辈子倒越活越虚荣了,凡事看不穿。华阳大长公主府上孙子的妾室,岂是那么好当的?就算是生了儿子,那也在正室膝下,与妾室何干?可笑夏南星倒还当自己家里与华阳大长公主府结上亲了一般,才接到女儿一封信便急吼吼的过的炫耀。大约觉得兄长落魄了,她总算也在兄长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我如今已与族里断绝了关系,以后你还是夏家女儿,倒不必与我家再来往了,就跟族里来往就行了。」 夏南天话也说的难听,讲完了就要赶他们母子走。今日夏南星的脾气倒十分好,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还苦口婆心的劝,「我知道哥哥是富贵日子过惯了,一下穷了起来,便有些心里不舒服。可你也不能因为自己过的不好就迁怒于我吧?倒是侄女儿怎的不见?难道是侄女婿没了,她便整日闷在房里不肯出来了?」 寒向荣亦跟着问,「舅舅,表妹呢?」孙氏合离之后,他也曾颓唐了一阵子,但听得夏景行身陷敌营,多半回不来了,他的心思又活络了。 「你在诅咒什么?」夏南天勃然大怒,唤了人来将夏南星母子都轰了出去,连同他们带来的糕点都扔了出去。 巷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听得夏家闹腾,都伸长了脖子出来瞧热闹,夏南星指使婆子将点心捡了起来,还对夏家的左邻右舍诉苦:「哥哥家里败落了,我好心来贴补他,他倒不肯受,还将我赶了出来。这什么性子啊?还当自己是家财万贯前呼后拥的大老爷啊?」 夏南天平日带着孙子上街,遇到邻里也都笑眯眯的打招呼,众人也没觉得夏南天是夏南星说的这种人,还有人摇头,「不能够啊!昨儿大清早我出门,还碰见夏老爷带着孙子出来玩,跟我打招呼来着。」夏家虽败家了,在洛阳城里名声却极好,夏南天为人又谦和有礼,倒与周围邻居们都处的不错。 夏南星没想到夏南天家都败了,穷的家底子叮当响,还不比他们寒家,好歹有铺子田地过活,竟然还有人帮着他说好话。以前夏家富裕的时候,倒可说这些人都想着占夏家的便宜,现在这又是为着什么? 她准备好的一肚皮话,怎么委婉的告诉夏家邻居夏南天的为人,比如他不肯管外甥女儿,如今外甥女儿日子过好了,倒还善良的想要帮助舅家。 ——事实上寒向蓝的家书里半句也未提及舅家,只夏南星虚荣心作祟,总觉得闺女体面了,便该让兄长知道知道。 自从夏家败落了,夏南星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那口郁气竟然散了,人是一日比一日精神。既然寒向荣已经与孙家和离了,他便开始上窜下跳的为儿子张罗亲事。 寒向荣心里还记挂着夏芍药,听说夏景行出事了,只觉天意如此,只夏南星不同意,只觉得自家如今攀上了华阳长大公主府,身份不一样了,自然不能让儿子娶个寡妇进门,不吉利。再说了夏芍药如今可没什么嫁妆,正房是做不了了,偏房倒可以考虑。 她原是想让夏家邻居知道夏南天往日的抠门,自己的仁厚大方,哪知道大家对她描述的夏南天统统不认可,总觉得她描述的是别人,使处夏南星演不下去了,只得拖了儿子往回走,还劝他:「阿蓝如今在公主府得脸了,咱们家的外孙身上可流着皇家的血液,说出去那都是皇亲了。你若娶妻,顶好要娶个门当户对的,芍药是生的不错,可她不但成过一回亲,生过孩子,还连嫁妆也没有,这门亲事要真做成了,岂不让人笑话?」 寒向荣对她的劝告置若罔闻,当初没有如愿,夏芍药便成了他胸口的朱砂痣,每每想起来便倍感心痛,就算孙氏做的再妥贴,也觉得夏芍药更好。 和离之初,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家里猛不丁少了个人,还是枕边人,平日嘘寒问暖,铺床垫被不觉得,等真正不在身边了,孙家的嫁妆也搬空了,寒向荣便觉得这小跨院空旷的出奇,明明孙氏平日也不是聒噪的人,怎的就不习惯了呢? 后来开始惦记起了夏芍药,日子便不寂寞了。只对夏景行与夏芍药的这一段有些难以释怀,更对小平安不太喜欢,想着夏平安反正已经是夏南天这一房的长孙,以后也与寒家并无关系,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v第八十三章[12.01] 他兀自盘算着,当日连同夏南星被一同赶出了夏家,过得几日寒向荣便独自过来了,再问起夏芍药,寒向荣便轻描淡写,「我与她总也没缘,如今已经和离了。」 「糊涂!」 夏南星开口便咒夏景行,令得夏南天一怒之下赶了人,外甥再上门,他便没什么过激行为。如今得听寒向荣竟然和离了,这才明白他打的主意,此后寒向荣再来,夏家便不再开门了,将他关在门外,如是者三,他便渐渐不来了,想着夏芍药总能想明白的。 夏芍药当初跟着粮车往边关去了,除了镖局与车马行的人知道,旁人竟是再不知道的,只当夏景行战亡,她做了未亡人便不肯再出来,寒向荣也当如此。 四月底上,夏芍药写了厚厚一封家书过来,这次便是好消息,夏南天看过了信之后高兴的抱着小平安在院子里连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乖孙,你爹好端端的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立了功呢。说不定圣人高兴之下,这官位还要再往上升升。」升官倒在其次,人平安是最好的。 他提了小半年的心,终于缓缓落到了实处。 夏芍药在信里将夏景行归来之事讲明,当日如何出关,如今又囫囵个儿回来了,还顺便捞了个辽国皇后回来,实是命大。 她还在信里讲,辽后人到中年,性子倒是强硬,关在应州府衙,坐在牢里身板儿还挺的笔直,倒好似坐在延昌宫里呢。 夏景行带着她去瞧过一回,还是磨不过她的好奇,说是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后娘娘生什么模样儿,虽然是异国的,好歹也是皇后。夫妻两个久别重逢,夏景行恨不得将老婆捧在手心里,她提的要求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当真带她去瞧了一回。 夏芍药每日在客馆,闲极无聊,本着认识一番赵六口中传奇的草原女儿萧玉音,听说这位皇后会骑马弯弓射敌,还读汉书习汉文,夏芍药就更想见一见了。 世间女子活法极少,只她知道的生在大齐富豪权贵之家的女子,都是养在深闺的。而贩夫走卒的女儿,自然是要承担生计的,抛头露面,辛苦糊口,也不容易。 加上她与何娉婷,夏芍药也还觉得自己算不得井底之蛙,等真正见过了萧玉音,竟然还同她谈了几句,便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坐井观天了。 没想到辽人风俗与大齐全然不同,女子从小也是练骑射的,在草原上遇到豺狼也敢自救。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腿肚子转筋,更别提亲自上手自救了。 夏景行带着老婆去牢房里参观辽国皇后,被燕王与赵六知道了,还嘲笑他「宠媳妇没边了」。 不过这二人都见识过夏芍药的能力,倒觉得她理应被捧在掌心呵护。 嘲笑夏景行,只是向他表达不满而已。 大家如今都形单影只,独夏景行过起了双宿双栖的日子,怎不令人嫉妒呢? 夏芍药既等到了夏景行,一时半刻便不肯离开,只道眼前局势大好,收复其余几州只是迟早的事儿,她在大齐国土上好好的,何惧辽人? 夏景行原本是想派人护送她回洛阳的,等在床榻上听得她撒娇,「夫君,我舍不得你嘛~~~」骨头都酥了,原则全抛在了脑后,哪里还记得起自己当初是想着坚决要将她送回去的。 夏芍药便在应州留下来了。 萧玉音落在了燕王手里,燕王便觉得私藏也带不来利益,索性派人往辽人占领的朔州城内传话,措词十分客气,道是他的人在草原上游荡,没想到碰上了辽后,便做了回好人,将辽后带回了应州,只这一路辛苦,总要辽军向他们付些辛苦费,才好将辽后还给他们。 同时送出去的,还有给圣人的奏折,将夏景行与赵六带着人从辽人上京城掳了辽后回来的事情讲明,圣人见得这奏章,只有欢喜的,还催太子,「王将军周将军出兵这许多日子,怎的半点音讯没有?连个奏折也无。」 太子回去之后便亲自派人前往燕云十六州给这二人传信,问问辽后被掳的细节。 哪知道王光周同接到太子派人送来的信,顿时傻了眼。 「怎么可能?燕王竟然派人将辽后掳了来?」 他们也是头一次知道这消息,竟然还是从太子传来的信里知道的。 错过了最佳与燕王会合的时间,又与耶律德光胶峙在了幽州城,这会儿太子催着他们上书给圣人,王光只觉得老脸都没地儿搁了,「……这奏折怎么写?难道写咱们出兵以来,折损五万兵马,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与辽人在幽州死磕?」 周同也早后悔了,要是知道燕王能够这么快收复数州,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兵前去襄助的,到时候他们也算立得一份大功劳,幸不辱没了此次出兵。 现在是燕王装糊涂,假装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也不好腆着脸凑到燕王面前去抢功,何况与耶律德光对峙,攻城战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回都能损失折将,越啃不下幽州这块硬骨头,王光与周同心里便愈发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将幽州打下来,好歹也算是他们的头一份功劳。到时候回朝,也能说得响嘴,不致于被御史咬的满头包。 二人商议许久,还是觉得这奏折不好写……实在是没什么可写之处。 v第八十四章[12.01] 难道还要他们将折损多少人马写上去?! 最终王光与周同的奏折还是没写,这使得太子在东宫猜来猜去都不得要领,又有王同的闺女吹枕头风,「……不知道是不是燕王殿下压制着父亲,不让他随便往长安城递奏折?」太子便觉得很有道理。 燕王收复各州迅速,难道不是援军襄助之故? 好个萧恪,只顾着培养自己的心腹,夏景行掳了个辽后回来,便要请功,怎的援军做了些什么,他通不肯报一句呢?可不是嫉妒贤能,心胸狭窄之辈?! 太子心里将燕王不知道掂量了多少次,总觉得这个弟弟是白养了,竟然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不知道站在他这边,时机一旦成熟便开始给自己的人捞好处。 怀着这样的心情,当圣人提出要封赏夏景行与赵六,还要嘉奖前锋营与斥候营,却被太子阻止了。 「如今战局还未稳定,谁也不知道往后战事会如何呢,父皇不如等三弟得胜还朝,到时候论功行赏,再封赏也不迟。」 圣人难得一次觉得太子这提议不错,遂欣然接纳,只亲手给燕王写了封家书,诸多勉励关怀,难得展示了一下父爱。 燕王接到圣人的信,倒是好一通感慨,他总算在这封信里感受了一番父爱。 驻守朔州的辽将既然知道了辽后的行踪,便不敢欺瞒下去,一面派人去往幽州报信,想与耶律德光商议一番如何营救于后,一面往上京城中传信,省得可汗会在找不到皇后的情况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幽州城被王光与周同带兵围着,但辽后在大齐燕王手中的消息还是被传了进去。耶律德光一怒之下不再坚守城池,带兵直接从幽州城里冲了出来,当先与周同打了个照面,三招之内就砍了他的首级。 以往齐军攻城,全是士兵与士兵之将的较量,只领兵的却没正面打过。 没想到耶律德光三招之内就将周同给砍了,王光顿时吓的面如土色。 应州府客馆里,何渭来向夏芍药辞行。 他一路追随着燕王收复各州府的脚步到了应州,长随姜汉椿一路提着心,生怕他当真吊死在夏家少东这棵树上,结果夏景行出现在了应州,何大郎终于起了归意。 姜汉椿总算放下了心,定远将军回来,他家少东就没了指望。尽管何渭一再否认,也不妨碍长随对少东家的心中所想进行脑补。 「咱们这次回洛阳,就不必再回来了吧?」人家夫妻俩都团聚了,少东家也该死了心。 此后若是夏家少东就留在燕云十六州随军,与他家少东天各一方,或许他家少东就会娶妻生子了呢。 何渭的婚事不但成了何太太的心事,就连长随也跟着要操碎了心。 姜汉椿打小跟着何渭,小时候是做小厮,大些就跟着他在外跑,做了他身边的长随,亲眼看着他在何老太爷的教导之下担起了何家这副重担,虽然上面还有何康元掌舵,但事实上何家大小事情,如今重心却是在何渭这位何家长公子手里握着。 等到何渭与夏芍药见面,夏芍药除了托他给家里带封平安信,亦笑道:「大公子此次跟着燕王一路而行,见识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物资匮乏,恐不再来了吧?」 哪料道何大郎当即便笑了:「夏少东自己眼光独到,想独占燕云十六州,便不想让何某再踏足也来分一杯羹?等燕王殿下收复十六州,到时候百废待兴,何愁没有市场?」 姜汉椿听得这话,心里便跟塞了团乱麻似的,打了十七八个结。 ——大公子这般用心良苦,且用的借口都是光明正大的,该如何规劝呢? 夏芍药这些日子也想过夏家将来何去何从。 为了自救,洛阳祖业全盘卖了,未尝没有从头再来的打算。 只本小利微,眼前时局动荡,还未想好要做什么,没想到被何渭一举道破她心中所想,意欲在十六州开辟新的市场。当下也笑:「大公子真是不给旁人留一口吃的。你我在洛阳竞争多年,我夏家连老本都输光了,就不能给我夏家留块赖以生存的地方?」 何渭见她心思玲珑,果然有意想在十六州留下来,便也半真半假道:「咱们两家竞争多年,也不是非得一条道走到黑,还可以考虑长久合作嘛!」 夏芍药信奉和气生财,当下顺水推舟:「还要麻烦大公子以后有了好的财路,多多提携在下!」 「那是当然!」 二人谈笑之间,夏景行从营中回来了。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军情如火,只要得空便来瞧一眼媳妇儿,担心她在客馆寂寞,哪知道才进了门就瞧见她与何大郎谈天说地,心里顿时酸成了醋海子,「原来大何公子也在啊?!」 v第八十五章[12.01] 保兴暗暗叫苦。 他是忠于夏景行,当初小两口才团圆,夏景行曾背着他问起家中之事,他便将夏家如何迫不得已卖了家财自筹军粮自保,父女俩为来十六州争执不下,讲了一遍。 其后夏景行再问路途之上可有风波,保兴便避重就轻道:「夏家与何家车队一起来的幽州,有镖局的邬师傅跟何大公子一起照应着,倒也风平浪静到了儒州城。」之后何大郎随同燕王征战的步伐一同前来,这是何渭的自由,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景行当初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此刻瞧见何渭笑容满面与自家媳妇儿谈天,便觉刺目得很。 何渭起身向夏景行行礼:「早知道将军平安归来,原本应该来向将军道喜的,只将军忙着,总不得空。」忽想起那年夏景行成亲,温文俊朗的少年,被他跟吴三郎带人捉着灌酒,仍淡定如斯,事隔两年半再见,面貌身形都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竟然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青年,眉目间的凛冽之气扑面而来。 当年他是洛阳城里少年郎们瞧不起的上门女婿,后来才知是侯门弃子,如今却是举重若轻的朝廷武将,如今二人的地位已然是天差地别。 只不过何渭自来气度过人,从不曾因商家的身份而在贵人面前卑躬屈膝,如今行过了礼,又与夏景行寒喧几句,这才告辞。 待他走了,夏景行才半是玩笑半含酸道:「何大郎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不娶妻,莫非还惦记上了我的媳妇儿?」被夏芍药在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瞎说什么呢你?我与何大郎认识多年,他自来就是个风流浪荡子,生意场上都不知道交手多少回了,彼此不留情面,要照你说的,如今可是何家的产业归了咱们家。」 夏景行想想也是,男人喜欢女子,不都要想尽了法子的讨好么? 只他方才进门之时,瞧着何大郎瞧自家媳妇儿的眼神……总觉得有点熟悉。 夏芍药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来的这样早,「夫君不是说,今儿要忙一整日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景行这才抱怨:「还不是殿下开的口,人我掳了来,交了给别的营的兄弟看守,在草原上颠簸数月都没事,才住了一段时间牢房,就生病了。辽后发着高烧,殿下便想请你去看着,说是你办事牢靠。辽后身高马大,又善骑射,你哪里是她的对手?」说来说去他都是不愿意让自家媳妇儿沾上这事儿。 夏芍药原本就闲极无聊,一听有事可做,立刻就换了身衣裙,催着夏景行要过去看看。 「你真是打仗打傻了,脑子都不带拐弯的了?如果殿下打定了主意要拿辽后跟耶律璟换些什么,那就不能让辽后病死在大齐的牢房里。但你想过没有,辽后回到耶律璟身边,会不会吹些枕头风?」 「难道大齐还怕个妇人吹枕头风不成?」 夏芍药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丈夫,「辽帝一听说辽后失踪,就肯撤兵十万,说明他对这个皇后倒很是看重。既然看重,皇后的话他若是肯听十之二三,那这枕头风的威力可就不容小觑了。」又威胁夏景行,「你是不是不肯听我的话?」 夏景行:「……」火怎么就从辽后的枕头风烧到了自己身上呢? 他腆着脸哄媳妇儿:「我这不是进了夏家的门,就要听娘子的话嘛,我几时不肯听话了?」连搂带亲,总算是哄好了媳妇儿。 待到了牢房,见地上铺着一层干草,辽后躺在上面,烧的人事不醒,大夫倒是来把过脉了,只药还没煎好,就连燕王带着赵六都在里面盯着,夏芍药便埋怨起来,「你们真是太不会做生意!」 牢房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商家出身,但对辽后生病跟做生意之间的关联却完全想不明白。 夏芍药进了牢房去,探手一摸萧玉音的额头,便批评起来,「但凡做生意,要出手的货物必是要品相完好的,不但不能有破损瑕疵,还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殿下既然惦记着要跟辽帝做这桩买卖,怎不上点心?等到辽帝来了,真要跟咱们谈买卖,到时候殿下交个骨瘦如柴半死不活命悬一线的辽后过去,这生意还有得谈吗?」 牢房里的守卫的齐军上下听得她将辽后比做了货物,心里俱觉熨贴。 萧恪被她数落的无言以对,当下便道:「不如这事儿就交给夏少东处理?你若有需要,只管提出来。」 夏芍药也不客气,立刻便分派起来,「先将辽后挪出去,不拘县衙后院也好,哪个宅子也好,只外间你们看的紧些。贴身服侍人这活儿我干不了,还得找俩丫环服侍着。大夫早晚也候着,汤药煎着,到时候等辽帝到了,将辽后漂漂亮亮的推到城楼上去,再谈些条件岂不容易?」 辽人南侵十六州,无论军民皆对辽人恨之入骨,恨他们在十六州犯下的杀孽。因此萧玉音交到了牢房里,这些人也没拿她当人看,发霉的馒头馊了的菜,饮食供应十分的差。 萧玉音原本就思虑过重,数月担惊受怕,亦不曾休息好,好歹在夏景行手里还是与前锋营吃食一样,大家吃什么她吃什么。进了牢房饥寒交加,很快便支撑不住了。 燕王颇觉夏芍药这话有理,立刻便派人执行起来。这次索性在前锋营里点了十个儿郎来做看守。这些人既肯听夏景行的,对夏夫人的话自然也会服从。别的人可未必肯听夏芍药的,只心头那股恨意就难消,没趁着萧玉音在牢里趁机就折磨死了她,也算不容易了。 于是萧玉音再醒来,便发现自己睡到了柔软的床上去了,鼻端再不是牢房里阴暗发霉的味道,头顶是银红色的帐子,旁边一道柔软的声音:「你醒了?」她侧过头,便发现之前来瞧过她的小姑娘。 她正坐在个云纹坐墩上,笑眯眯看着她,见她沉默不语,立刻便招呼旁边侍立着的丫环,「傻干着做什么?还不给皇后娘娘端了清粥小菜来,喂了她进食?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萧玉音再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离开大齐的牢房,只当自己就要死在那间阴暗的牢房里了。这时候见夏芍药吩咐丫环们侍候她,便猜测是眼前这小姑娘改善了自己的居住环境。 v第八十六章[12.01] 「皇后娘娘不必谢我,要谢只谢你自己身份尊贵,辽帝待你上心。不然我也不会费周折让人将你从牢房里弄出来。你若是死在了应州牢房里,我家夫君数月以来拿命换来的战功岂不功亏一篑?」 夏芍药是大齐人,站在同是女人的立场,她对萧玉音的能力很是敬佩,但是站在家国大义面前,她对萧玉音还真没办法喜欢起来。 「恐怕若无姑娘进言,我如今还躺在牢房里吧。」 萧玉音撑着身子坐起来,已是出了一头的汗。服侍的丫环不情不愿意的扶着她半倚在床头,欲将粥碗交到她手上,才发现她手抖的厉害。病了这一场,烧如今还未降下来,又饿了许多日子,整个人都要被掏空了。 「你们喂她吃吧,别回头将粥碗打翻,还得你们拆了来洗。」 当初应州城破之时,这两个丫头都被辽人强占了身子。因是应州知府后衙的丫环,跟自家姑娘一起落到了耶律德光的手里。知府家的姑娘当场撞墙自尽了,只留下这两个丫环被蹂躏,对辽人深恨不已。如今被燕王征调来侍候辽后,哪里情愿。 只她们也知道夏芍药年纪虽小,但定远将军官阶却不小,这一位也是朝廷诰命,便默默扶了萧玉音坐着,一勺一勺喂了她吃粥,又挟些小菜给她就粥。 萧玉音吃了两小碗粥,再要吃时,便被夏芍药拦住了,「久饿的人吃多了却是不行的,歇会儿再吃吧。」又吩咐丫环端了煎好的汤药来,「皇后既醒了,便不用丫环们再灌药了,自己喝了吧。」 见萧玉音面现迟疑,夏芍药顿时笑了,「若是想让皇后死,恐怕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在望乡台了,哪里还能活命。」 萧玉音顿时自嘲一笑,落到了这番境地还要多思多虑,当下接过汤药,一口饮尽了。她吃了两碗粥,手上总算有点力气了。只夏芍药仍让丫环扶她躺下了,盖好了被子,也不再与她多说,自己拣起房内案上一本书来看。 滴漏一点点过去了,到了傍晚,夏芍药便又唤了丫环们摆饭,这次仍是清粥小菜,萧玉音却已经能撑着自己坐起来喝粥了。她之前被这两个丫环喂的时候,抬头就能瞧见她们恨意十足的眼神,说实话,若非被逼至绝境,她还想活下去,还真没办法被人用仇视的眼神盯着进食。 她手抖着,好几次都差点喂不到嘴里,一顿饭就吃了小半个时辰,满身的虚汗,极不舒服。 等她吃饭了,夏芍药便吩咐丫环端了热水来替她擦洗身上。她这副样子真要泡浴桶里,坐都坐不住,恐怕得淹死。 萧玉音被掳小半年,唯一比较庆幸的便是她年纪老大,齐兵在男女大节问题上倒不曾辱及于她,只言语之中的不敬也算不得什么。进了牢房才知道日子比起在草原上颠沛要艰难上百倍。 如是者三,到了第二日晚间,萧玉音身上的烧也降了许多,不再滚烫,人虽还有虚汗,到底能够自己坐着吃饭喝药了。许多时候她睁开眼睛,便能瞧见夏芍药坐在那里的身影,不多话,但美丽的侧影竟然让她觉得没来由的安心。 到底她面对着的,不是粗莽的军汉。 到了半夜,房里的烛火也点着,夏芍药便睡在架子床对面的美人榻上,因是春夏之交,倒也不甚凉,只一床被子也尽够了。 这晚萧玉音睡饱了,两日时醒时睡,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再醒来见夏芍药双手扣于脑后平躺着,忽起了聊天的兴致,「喂,小姑娘,你果然是那姓夏的夫人?」年纪这样小,又容色倾绝,与那面上生满冻疮的高大健硕的粗汉站在一起,有种让人不忍卒睹的感觉。 她对夏景行内心深藏恨意,这是杀害了她兄长萧成龙的凶手,可是对夏芍药却恨不起来,只觉得生的这样惹人爱怜的小姑娘,笑的又温和可亲,真是让人没办法讨厌起来。 夏芍药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况且夏景行也再三叮嘱她,自己杀了辽后的亲哥哥,让她无论何时也要防备着辽后。 「我听说辽帝身长八尺,面有刀疤,长的很是吓人。」说起来你家男人可比我家男人吓人多了! 萧玉音被小姑娘这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儿给逗乐了。她做皇后多年,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挑战过她的权威了。这也就是在齐地,若是延昌宫里,谁敢这样说话? 皇后再仁厚,该有的权威还是有的。 「说不定将来你还有机会见着他呢。」 夏芍药立刻摆手,「算了算了,我可不愿意见他。辽帝吓人,就让他在辽国吓人好了,也别跑到我们大齐来吓人。虽然大齐的百姓胆子也不小,但山高水远跑这一趟,你们辽国肯定也是要付出点代价吧?」打仗是个劳民伤财两败俱伤的事情,可不是只有大齐百姓遭殃,辽人全无伤亡。 萧玉音被她这副商人的口气给逗乐了,「你又不是商人,算计这么清楚做什么?」 轻看她这个人不要紧,但不能侮辱她的职业! 夏芍药立刻翻身而起,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错了,我就是个商人,所以凡事都要算计的!只不知道辽国有些什么东西是我们大齐没有的?」 「你夫君做着武将,难道俸禄竟然养不活你,还需要你奔波行商糊口?」 「祖业!这是我家祖业啦!」夏芍药想起何大郎的算盘,继续追问辽后辽地特产。 萧玉音见她双目放光,果然是对辽地特产感兴趣,两地风物不同,她也正睡不着,索性与夏芍药长聊起来。 v第八十七章[12.01] 辽人多以乳肉为食,皮毛为衣,驼马做脚程。但也有瓷器,精美的金银器,最为出名的乃是契丹鞍。 拿瓷器为例,如今在辽地盛行的便有白釉,单釉,以及三彩釉瓷,染织,鎏金鎏银,造马具,以及造纸等手工业都有。还与周边诸国,如西夏大食等亦有贸易来往,羊、马,骆驼每年的都有大笔交易。 夏芍药喃喃,「听起来,辽人的生活也过的很不错嘛,耶律璟这是头壳坏掉了,才要劳民伤财的南侵,挑起战争?」她这种以利益衡量收支比的人,果然还是不懂野心家心中的欲望。 夏芍药对于耶律璟的评价,萧玉音不置可否。 少年夫妻,萧玉音对这个充满野心的男人十分了解,内心里是希望看到他宏图得展,意气风发的站在权力之巅。然而,当她自己沦落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一路颠沛流离,差点死在肮脏黑暗的牢房里的时候,这位辽国的皇后终于开始正视别人的生命了。 天快亮的时候,她随口问了句:「这屋子是哪家闺秀的吗?」房里处处透着女孩子的巧思。 本来与她谈兴极高的夏芍药忽的神色淡了下来,停顿了一瞬,才道:「应州知府千金的闺房。」在萧玉音准备再次开口夸奖的时候,她的后半句话才吐出来:「应州城破,知府千金不愿受辱,当场撞死在这屋子里。」 说完了这句,她便不再说话了。 灯花忽的爆了两下,萧玉音吓了老大一跳,再去瞧时,夏芍药已经背过身去,给了她一个背影,以示拒绝再聊。 仿佛因为应州知府千金的死,二人之间又重回沉默。夏芍药不愿意再与萧玉音聊天,萧玉音疑心应州知府千金的魂魄不宁,目光总是忍不住往这房里墙壁上去搜寻。 听说齐人闺女都养的娇,官家富户的千金一生都在宅子里度过,也不知道应州知府的千金在人生最后的尽头,心里是如何绝望惶恐…… 房里银红色的帐子,床上锦被屋里绣榻,桌上书画案上琴棋,物在而人亡,香魂已杳…… 夏芍药忙着调理萧玉音身体的时候,燕王抽调了两万骑兵,由夏景行与赵六率领,从应州城出发,紧急行军突袭离大齐最近的辽人日连部,羽陵部。 经过近二十日日夜奔袭,尽获其男女三万余口,杀其男子,以女子及畜产所归,派人先行返回应州,向燕王报喜。 燕王万没想到头回向辽人兴兵,就如此顺利。 正如辽人日连部与羽陵部的人也是万没想到,只知道大汗派兵攻打齐人燕云十六州,对齐人与辽人相连的边境实行全面围攻,哪料得到齐兵从天而降,如杀神一般降临,全无准备之下只能束手就擒,全族覆灭。 辽帝耶律璟收到朔州守将报讯,萧玉音在大齐燕王手里,立刻带着已经得到消息的二子,日夜赶路,带兵前往应州城下,要求与辽后萧玉音对话。 燕王派人前往应州府衙带萧玉音过来,外面催的急,夏芍药却不急不慌,使唤丫环给萧玉音上妆打扮,梳高髻,插凤钗,戴明铛,贴花钿,点朱唇,将自己的头面首饰都贡献了出来,又有最近她在应州城里请来的裁缝特意给萧玉音准备的罗地刺绣夹衣,上罩素纱,站在城楼上,想来定然有飘逸之感。 丫环们不敢埋怨,但门口守着的前锋营士兵却催道:「夫人,你将辽后打扮的这么细心作甚?一会若是与辽帝谈不拢,将她一把自城头上推下去,到时候脑浆子迸裂,收拾的再用心也是白搭。」 作为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商业谈判,甚至厚着脸皮从何家挖墙角的生意人夏芍药连连摆手,「你们懂什么?若是辽后蓬头垢面的万一辽帝瞧不上了,觉得皇后成了黄脸婆,还不如借咱们的手推下城楼,他再娶一个,那这谈判就进行不下去了。只有打扮漂亮了,让他想起旧日美好时光就舍不得,还不得想尽了办法来换辽后?到时候条件可就由得咱们开了!」 这些军士还当她说笑呢。 「可别让辽帝等的不耐烦了……」 夏芍药心道:就是要辽帝等的不耐烦,心浮气躁,到时候燕王殿下提起条件来,他说不定脑子一懵就全答应了。 谈判桌上,越是沉着应对越能占据有利的条件,越是心浮气躁越容易踏入对手的圈套。 夏芍药以前常去撩拨对手何娉婷,当然何娉婷与耶律璟的心理素质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但道理却是相通的。 萧玉音心里油煎水滚一般着急,想要提早一刻见到耶律璟,到底只能耐着性子由得夏芍药指挥人折腾,倒提醒她一句:「小姑娘这般折腾,就不怕我家大汗发怒吗?」 夏芍药唇边含笑,半真半假道:「如果你家大汗发怒,真要闹将起来,我就让燕王殿下派人将你身上的耳朵手指舌头一点点割下来,扔到城楼去。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燕王殿下的怒火!」说的倒跟真的一样。 萧玉音如今还是齐人砧板上的肉,听到耶律璟来了,这气势马上就不一样了。 听得夏芍药这话,便不再与小姑娘做口舌之争。 她不知道夏景行已经带人奔袭辽人部落,但夏芍药却从看守萧玉音的前锋营嘴里听到这消息,扳着指头算一算也有一月没见夏景行了。她原想着定然是他军情太忙,或者领命前往其余诸州征战,哪知道夏景行已经深入辽人草原深处了。 明知道夏景行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没跟她吭一声就走了,但夏芍药还是忍不住担心,因此最近看萧玉音百般不顺眼,肚里确实憋着一股邪火,连带着对萧玉音也不客气起来。 v第八十八章[12.01] 等到收拾停当,夏芍药召了外间守着的军士进来,将萧玉音双臂反绑,绳子的另外一端由军士握在手里,她还好心好意叮嘱萧玉音:「一会无论买卖成不成,皇后娘娘一定不要想着从城楼上跳下去啊。倒吊在半空中再被人拿箭射成个血葫芦,可就一点也不好看了!」 她这般贴心贴肺的为自己着想,萧玉音都恨不得要夸奖她一番了,「你这么乖,等我回到辽国该赏你些什么呢?」 夏芍药眨巴眨巴大眼睛笑的天真,似个浑然不知世情险恶的小姑娘,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透着老练,「皇后娘娘就歇了挑拨离间的念头吧。我们夫妇的一举一动都在燕王殿下眼皮子底下,都听燕王殿下调派,对大齐再无二心的。就算是由我来照顾皇后娘娘,也是燕王殿下开的口,认为我是个周到人,不致于在货物出仓以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破损,到时候谈起条件来会影响谈判结果而已。」 萧玉音在辽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个小姑娘比作货物,面上神色怎么也不会好看。原来小姑娘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请了大夫来看诊,吩咐丫头们照料她饮食汤药,倒与尊敬无关,只为战争而服务。她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受到这种轻贱,是自来没有的事儿,自然想着要还回去一些。但没想到反被小姑娘识破用心,倒细细瞧她端致的眉眼,暗暗可惜:这般的冰雪聪明,可惜不是她家闺女,或者儿媳。 自来上位者最爱疑忌能干的手下,若是耶律德光不是耶律璟的同胞兄弟,一路跟着他统一大辽,耶律璟也早就疑心上了耶律德光。 萧玉音长年伴着耶律璟,夫妻二人感情深厚,深谙上位者的心思,此刻也只能一笑,「你照顾我这些日子,我怎好恩将仇报呢?」 夏芍药陪着她往外走,一路送到了城楼之下,「我也不过是奉了殿下之令来看着皇后娘娘,说起来皇后娘娘只是我家夫君掳来的一件战利品而已,保护战利品物尽其用,我适当的尽些责也是应该的!」 萧玉音还当她与夏芍药这些日子相处,小姑娘对她定然也有些好感了,基于家国立场不同,不至于这么冷酷无情,没想到小姑娘丝毫不曾因她的友善而对她生出好感来,话里话外并没什么情谊的样子。 只要小姑娘对她这位辽国皇后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点点同情加友善,恐怕都会为她的夫君带来不利的影响,可惜她计较的太清楚,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是个合格的商人,打理货品尽心尽责,但只对利益感兴趣。 萧玉音被看守着的军士一步步押上了应州城楼,低头去瞧,夏芍药就站在城内,正仰头瞧着她。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被引着到达城楼正中处,齐国燕王就站在那里,正与属下谈笑风声,见到她来还客气一句:「皇后娘娘终于来了,你再拖延下去,辽帝恐怕没什么耐心了。」 「还不是夏夫人非要将自己的头面拿出来,要给本宫收拾收拾。」萧玉音到底还是忍不住吐露一句。 燕王想起夏芍药关于萧玉音是货物的理论,顿时嘴角直抽,暗道夏少东可真舍得下血本,这人不会想着要从这次谈判之中谋些什么利吧?她已经投入了万贯家产,按理说也是要对夏家在适当的范围之内有所回报的。 「皇后娘娘还是收拾收拾的好,免得辽帝以为我们克扣了皇后呢。」 燕王一句话,就让萧玉音试探的心思给熄灭了。 他这话分明是对夏芍药的所做所为并无异议。 城楼之下,耶律璟高坐在马上,仰头去瞧齐国燕王身边站着的中年女子,「阿音——」见得她好端端立在那里,打扮的雍容华贵,气色也很不错,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身后两皇子朝着城楼上直挥手,连连大喊:「阿妈——」 萧玉音忽的湿了眼眶,「璟哥——」落到了齐人的手里,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总以为此生此世再见不到丈夫与儿子了。 她一开口,城下的辽军就齐齐噤声,只余耶律璟与两名皇子的声音。一家四口以别样的形势聚集在了应州城,实是出人意料。 城楼之上,燕王萧恪道:「皇后娘娘不必激动,好歹你们一家四口总算团聚了,我们十六州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可再也盼不到亲人相聚的一天了。」 ——这是安慰吗? 萧玉音听来,萧恪这番话总含着讽刺居多。 耶律璟既见到了萧玉音,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燕王便下令将萧玉音带下去,负责传话的齐兵朝着城下喊道:「我家燕王殿下道,大汗既然已经见过了皇后娘娘,也知道她凤体安康,咱们替大汗照顾了娘娘这么久,大汗是不是也应该表示表示?」 耶律璟原本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都气出黑紫色了,他身后两子齐声咒骂:「无耻汉人!无耻的大齐人!打不过父汗便使奸计掳了母后去!」 可惜如今萧玉音在齐人手里,父子三人忌惮她的性命,却不敢毫无顾忌的攻城。 城上的谈判从上午持续到了深夜,火把将应州城楼照的亮如白昼,城下也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堆,喊话的士兵哑了嗓子,再换下一个,都已经换了十来个了。 燕王稳坐应州城头,守城的士兵用红泥小火炉烧了浓茶奉了上来,「这是小的们寻常喝的粗茶,殿下将就喝几口提提神。」 大齐提出的条件是让辽人从十六州退出去,不留一兵一卒,并且还要将两州掳去的青壮还回来,更要向大齐无辜死难的百姓赔付二十万金,否则便不肯放了萧玉音。 而耶律璟只是同意从十六州退兵,对掳去的青壮再不肯还,只道路途遥远,十万金更不肯付。 两方僵持不下,谈判便持续了三日三夜,城下待战的辽军渐渐情绪渐燥,而城上的燕王则庆幸早在数日之前便密令夏景行将日连部与羽陵部的人押至蔚州,省得万一与得到消息赶过来的耶律璟撞个正着,也防备万一打起来,城内留着一万多辽人妇女,还得分兵力去看守,也算是消除安全隐患。 到得第四日头上,耶律璟终于同意了大齐的谈判条件,赔付的二十万金减去一半,换做了十万金。 v第八十九章[12.01] 夏芍药得到消息,亲自向萧玉音道喜:「恭喜皇后娘娘能够回顾故国!辽帝对娘娘真是情深义重,不但答应退兵,还答应赔付大齐十万金!」 萧玉音听得这些条件,心下顿时一沉。 耶律璟统一大辽各部,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三年前起兵之时,辽国大部分官员同意南侵,却也有少部分官员不主张南侵,只道辽国如今发展良好,与周边各国都有贸易往来,何必非要贪图大齐江山,而置百姓与水火? 此后这些不主张南侵的官员便陆续在朝中消失了,只剩下激进派。 时隔三年,南侵计划一度得胜,最后却以皇后被掳,可汗被迫撤兵并赔付大齐十万金为条件而收尾,恐怕耶律璟在辽国的威信会大大降低,就算是她这位皇后恐怕也要面对各部的质疑。 更别提野心勃勃的王弟耶律德光,他平生之志便是马踏大齐江山。 大齐同光三十三年七月中,持续了三年的齐辽燕云之战落下了帷幕,以辽后萧玉音被掳,辽帝耶律璟同意与大齐和谈,最后以赔款撤兵并将两州掳去的青壮还回来这条件,换回了辽后萧玉音。 接到辽军要撤兵的消息,王光如释重负,拍着周同侄子周青的肩膀,心有余悸:「多亏了世侄,咱们才挡住了耶律德光!」 想当年王光与周同在大齐与西夏的边界上也算得两员战将,可惜岁月不饶人,年纪大了气力不济不说,锐气与雄心壮志也早已随着这些年在酒色官场中浸泡而消失怠尽。 耶律德光将周同砍于马下之后,多亏得周青就在左近,他倒是正值盛年,自小苦练枪法,此次跟着周同前来攒军功,不意伯父被辽将斩于马下,这才斜刺里一杆枪,救了王光,又与耶律德光大战一场,仍将他困于幽州城内。 城内的耶律德光听得兄长耶律璟同意撤兵,顿时恨的将幽州燕王府砸了个稀巴烂。 耶律德光花了三年的时间来攻破燕云十六州这道大齐的防线,没想到仅凭一个萧玉音,就让他不得不忍痛放弃苦苦攻打下来的城池,简直杀人的心思都有了,一瞬间对耶律璟的不理解不认同,以及对萧玉音的恨都充斥在了胸臆间。 他的近身幕僚劝他,「王爷,大汗对皇后痴心不改,这是咱们也没办法的事情,还是撤兵吧,大汗的命令不能不听啊!」也不怪耶律德光惊怒交加,他部落里青壮全拉出来南侵,手底下精兵强将折损了十之六七,实力大减,就凭耶律璟一句话,三年来所有的努力都付水东流。 耶律德光上前去一脚就踹在了这慕僚的胸口,「女人!女人!萧玉音到底哪点让皇兄稀罕成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个女人,他怎么能拿一个女人来影响国家大事呢?这可是费了多少将士的性命,才将燕云十六州这条防线突破的,结果到了最后,就因为一个萧玉音!哈哈哈哈萧玉音真是齐人的神兵利器!」他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燕王府议事大厅里,地上到处是碎瓷片以及东倒西歪的桌椅,柱子上还有刀剑砍削的痕迹,墙上的字画也被撕的稀巴烂,倒好似这间大殿遭了劫难一般。 耶律德光发泄归发泄,最后却不得不屈从于耶律璟的旨意,带着手下从幽州城里撤兵了。 等到辽人撤兵,王光正要带着人入主幽州城,没想到燕王却已经带兵赶了过来,传令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不得进城,自己带着一万人马入主幽州城。 幽州城原本就是燕王就藩的首府,在此地燕王就是老大,没有他的同意,王光也不敢强行入主幽州。原本他还可以拿夺下了幽州城向圣人请功,以掩饰自己带兵的失误,十万人马折损了六万五,如今只有三万五的残兵,但他连幽州城都进不了,如何请功? 八月中,京中圣人接到捷报,燕云十六州全面收复,两州被掳青壮返回故土,并得辽国赔付十万金;灭辽国日连部与羽陵部一万余口青壮男子,掳一万多女子及畜产所归。 燕王为手下诸将请功,首功当属定远将军夏景行以及校尉赵六,初次舍命出关,掳了辽后,为逼辽帝和谈退兵,提供了条件;还亲临辽人草原,绘制了漠北漠南山川地貌图献于帝前;二次带兵出关,灭了辽人两部,大大削弱了辽人的实力! 应州府八月初的天气,秋高气爽,街上百姓呼儿唤女,很是热闹。 自被辽军占领之后,本地百姓日子过的战战兢兢,家里有女儿年轻媳妇子的,都恨不得将女眷们藏到地窖里面再不出世。家里有青壮劳力的,更要防着辽人将青壮劳力拉了去做民夫……很可能就一去不回了。更有那家资富裕的,遭了辽人哄抢,多年积蓄化为乌有,恨的捶胸顿足,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苟延残喘下去。 自燕王收复了应州府,城内百姓总还是担心战事吃紧,应州府再次落到辽人手里,直等听到议和,辽人撤兵的消息,城内顿时张灯结彩,放起了鞭炮。 辽人撤兵收复失地的兴奋足足持续了好几日,城里的鞭炮声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夏芍药住在应州客馆里,每日都要站在大门口朝着大街上张望几回,就盼着夏景行回来。 自她跟着去照顾萧玉音开始,就再没见过夫婿的身影。城下议和,夏景行没回来;辽人送了掳走的两州青壮男子以及妇人送过来,燕王带着人亲自交接,夏景行没回来;直到萧玉音跟着耶律璟离开应州府,夏景行还是没回来! 她整日站在门口张望,也知道战事虽胜,但后续安置应该也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情,况军中将士折损总要上报朝廷,千头万绪也得他为燕王分担,她便只能默默的计算着日子,想着夫婿大约还有多少日子才能回来,倒不曾去过府衙打探消息。 燕王忙的眼睑下一片乌青,好几日头昏脑涨没空睡觉,身边跟着的幕僚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能懈怠,要亲自带兵前往幽州,走到半道上才想起来夏芍药还在客馆候着,不由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个夏少东真是个怪人,夏景行不知生死的时候,她日日往府衙门口站班,追着撵着跟我要个说法。现在人回来了,只是忙了些,她倒一次都不往府衙门口跑。」他这里点算抚恤银子可不正缺个算帐的好手? 幽州地处边疆,男女大防比之洛阳更为松懈,街上到处是抛头露面谋生的妇人,生的丰腴的寡妇开着酒馆,碰上吃醉的汉子要占便宜,胸前臀上出其不意的摸一把,能换来妇人拎着锅铲追出半里地去,话语跟石头一样硬梆梆的砸过去,就怕攻击效果太差。引的酒馆里吃酒的汉子,街上走动的妇人轰然大笑,煽风点火,似乎生怕那占便宜的汉子被揍的轻了,大家没有乐子可看。 这等环境之下,燕王请了夏芍药去算帐,倒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只不知夏少东情愿不情愿。 派去接人的打头的是燕王亲卫队里的小队长禹兴国,带了七八个兄弟,奉的是燕王的死令,无论如何也要将夏少东带回幽州城去。 「殿下要咱们将夏夫人带回去,别是……见夏夫人生的美貌,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v第九十章[12.01] 燕王并不曾明说要请了夏芍药去做什么,这些人久在军中,除了奉命行事,脑子里差不多都是一根筋,北地男子心思粗犷,立刻便往男女之情上想过去了。 也怨不得他们这么想,燕王妃早就带着世子回了上京城,而萧恪一直忙于战事,许久不近女色。况当初夏芍药站在儒州府衙门口追着燕王想要夏景行的下落,军中再无人不知定远将军的妻子千里送粮,竟然是个容色极为出色的美人儿。 禹兴国最初接到密令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照理说,殿下可不是这般急色的男人啊!可男女之事,谁能说得清呢,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趁着定远将军前去安置辽人女奴牲畜,燕王殿下与夏夫人亲近亲近……也算得一桩密闻了。 沿着这条思路下去,禹兴国便彻底忽略了最初燕王殿下说的那个「请」字,本着为领异办贴心事的态度,特意派了个机警的小个子军士去客馆打探,听得夏芍药准备就在应州住不挪窝,几人一核计,索性将人给绑了,蒙了眼睛扔到马车里。保兴无意中瞧见,顿时吓的魂飞魂散,还当夏芍药也碰上了辽后的事情,追的鞋子都跑掉了,禹兴国见他喘着粗气跑的跟伏天的狗似的,舌头都快伸出来了,后面留了个人缓了马儿,提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人拎上了马,主仆二人迷迷糊糊就被带走了。 留着这小子,岂不给定远将军留了条寻人的线索?! 夏芍药经过数日颠簸被绑回了幽州城,直到进了燕王府人还是愣着的。路上这些人一问三摇头,咬死了不说绑她做甚。其实禹兴国也冤,军令如山,又是这种不能公之于众的密令。因此他一路之上还特别委婉的劝夏芍药:「女子就要将眼光放的长远一点,总要为家人自己的长远做打算。」简直是拿出了劝人改嫁的劲头来。 夏芍药被他说的糊里糊涂的,心里直打鼓。见他们服色乃是大齐将士,威逼利诱都用尽了,这些人皆不为所动,只咬死了一条:跟着他们去就对了! 燕云十六州地域辽阔,这般费尽周折绑她,夏芍药无论如何也觉得这不应该是夏景行的作派,自家夫婿可没有吓她的爱好。且晋王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她与燕王无冤无仇,还于他收复失地大有功劳,想来他也没必要这么做,夏芍药绞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非要绑了她去。 等到进了燕王府正堂,见到萧恪,顿时肺都气炸了,「殿下这是好好的王爷不做,倒做起绑匪来了!」吓的她一路上觉都睡不踏实,生怕这些人半道上撕了票。 燕王见到被绑着的夏芍药,也是一愣,磨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禹兴国,这是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让你好好的请了夏少东来吗?」 禹兴国进厅来复命,看到燕王的脸色就知道要糟——殿下这是多久没睡了?难道是怪他慢待了美人儿? 也是,任谁瞧见朝思暮想的美人儿被绑了回来,还一脸气咻咻要找燕王算帐的模样,那满腔的绮思可不得大打折扣? 禹兴国朝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十分自责,「殿下说了是请,但是属下怕夏少东不同意,就只好……只好这般请了她来……」还朝着萧恪挤眉弄眼:殿下,属下为了您可是忍辱负重,做了回恶人啊! 夏芍药狠狠瞪了禹兴国一眼,才与燕王算帐:「殿下绑了我来,这是要做什么?」 燕王有苦难言,喊了人来替夏芍药解绳子,上前去朝着禹兴国就是一脚,「办事情的时候多长长脑子!还不去外面跪着去!」 他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燕王心里还是大致有数的。 这也怪他没有说清楚,瞧瞧禹兴国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不怪说了让他们请夏少东来幽州,这些混帐玩意儿便将人悄摸绑了来,越想越可恨,又扬声朝着院里喊:「一人十军棍,为夏少东压惊解气!」 夏芍药活动活动手腕子,坐下来喝口水,听得院里棍子打在肉体之上沉闷的声音,等声音停止了,犹不解恨:「还请殿下给我个说法!」 燕王这会儿也觉得理亏,面上堆了笑,显得十分不好意思:「这不是……这不是军中需要算帐的地方多嘛,军吏不够使,本王记得夏少东有一门绝技,盘帐尤为厉害,所以……」 「所以就绑了我来?若是我不答应,殿下预备怎么办?」 「不是绑,是请!本王下令请了夏少东来,只这些蠢货自作主张,真跟本王无关啊!」 燕王觉得,他真是好生冤枉!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吸金女富豪》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吸金女富豪》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吸金女富豪》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吸金女富豪》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05、《吸金女富豪》卷五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