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萌宠~爱妃的宠夫 上》 序言 【作者简介】 深白色 疑似女,平生最大的爱好与追求便是吃,人送外号吃货, 而今已达到高级吃货的境界,即便粗茶淡饭也能品出个中滋味。 最大的特点是懒,只要给个枕头,不管在哪里都能入睡。 最大的悲哀是一直在失恋从未摆脱这个状态。 认为文字具有魔力,是人类感知世界的缩影, 我试图从中寻找到我的快乐,并将这种快乐展示给我最亲爱的读者。 【序言 女人心中的狗男人】 每个受过情伤的女人心中都有个狗男人,我们或许曾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骂过他,说他贱、说他花心,说他连狗都不如。这个狗男人曾经让我们很快乐,但最后总是让我们跌入最痛苦的深渊,我们在蜷缩在绝望谷底,寂寞得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找不到。 我恨过这样的男人,想过所有报复手段,可终究是一计都使不出来。直到看到《至尊萌宠~爱妃的宠夫》里的男主角古邵泽、看到他的下场、看到他被众叛亲离,我有过的恨与不满、怨怼,彷佛都得到了出口──对,就该好好折腾这种比狗还不如的贱男人,让他知道被爱是种奢侈的幸福,不珍惜,就等着懊悔吧。 在感情里,有的是后悔遇见,有的后悔没有早一点遇见,「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会这么爱你,我一定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这一定是古邵泽心底最强烈的呐喊。女主角孟桑榆十四岁进宫,却因家世背景被身为皇帝的他忌惮,宠而不爱,只有百般利用,没有丝毫真心。终于一次意外,他竟变成一条狗,被迫来到她身边,看到截然不同的她── 原来她的狠戾跋扈只是保护她的武器,原来她的张扬犀利只是化妆后的盔甲,原来她是这么的善良可爱,原来她是这么的聪颖通透,原来她早知道他所有的算计与利用,原来她才是最懂他的人……做人的时候,他利用她,做狗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的好,因为她,他不怪上天让他堂堂九五之尊变成畜生。在绝望的时候,他甚至祈祷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哪怕终生沦为畜生都甘之如饴。 作者深白色心中也有个狗男人,在她受伤最重的时候,将对男人的恨宣泄在幽默逗趣的文字里,让那伤痛好像也不那么疼了。这个故事我看了许多遍,最先开始,我就是被这好笑的剧情所吸引,我喜欢古邵泽变成狗那段,边看边骂「哼,活该,谁叫你要瞎了你的狗眼」,骂的同时也顺便踹自己心中的那个狗男人几脚。后来我喜欢他回到人身、无所不用其极宠着孟桑榆那一段,羡慕的同时,也幻想着那个狗男人会不会有朝一日也知道自己错过些什么,回头来跟我说:「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哪里呢?」 回到现实,狗男人或许不会有金不换的一天,但我已从这个故事里得到慰藉,我不骂他了,至少桑榆说得很对,当人不能反抗生活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顺应生活,尽量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至少,我们还能从小说中相信爱情,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也能获得幸福。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碧霄宫的正殿内,一名身穿灰色袍服的小太监放下手里的金丝笼,给坐在主位的德妃娘娘跪下请安。 正殿的地板由奢华的金砖铺设而成,虽名为金砖,实际上却是黑色的,表面细腻平滑,散发出一层盈盈似水的波光。仿似被金砖的光芒所摄,小太监有些炫目,不由闭了闭眼,微微抬头朝主位上德妃娘娘的绣鞋看去。 这是一双遍布暗金雀鸟纹的云锦绣鞋,上面缀满小颗小颗的红绿宝石,顺着雀鸟的尾羽排布成条条缕缕的漩涡状,晶莹璀璨,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听说这双鞋是德妃娘娘闲时无聊所绘,皇上见了大为喜欢,特意请了几名暹罗国的工匠日夜赶制,在娘娘寿辰那天送出,令一众嫔妃看红了眼。连穿衣住行这点小事都能得到皇上如此重视,德妃娘娘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难怪连统摄六宫的李贵妃娘娘都要避其锋芒。 想到这里,小太监面上更加恭敬了。 主位上的女子身着一袭宝蓝色宫装,其上遍布繁复的,用金银双色丝线勾勒的孔雀纹,行止间流光溢彩,华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虽只十七八岁,还是极为青涩稚嫩的年纪,女子却貌若芙蓉,雾鬓风鬟,端严高贵的气派弱化了她眉眼间的稚龄感,特别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微微上挑的眼尾用炭笔勾描加粗,更显得目光犀利,不怒自威。 小太监匆匆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心中暗暗咋舌:如此一个堪比神仙妃子般的人物,难怪只进宫三年就从小小的贵人一路飙升至四妃之首。连皇后娘娘都被她斗死了,更何况潜邸旧人,早已色衰爱弛的李贵妃娘娘?等德妃娘娘的父亲——建威大将军这次阻击蛮军得胜归朝,这后宫还不得是德妃娘娘的天下?说不定皇上一高兴就将德妃娘娘晋封为皇后也是有可能的。 心中暗自思量,小太监脸上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等德妃娘娘叫起后便提着金丝笼上前,指着笼子里的几只小奶狗热情介绍起来。 这是几只白色的西施犬,垂顺纤长的皮毛油光发亮,用篦子梳理的一丝不苟,因为出生不足一月,身量还十分娇小,雪团子似地挤在一起,看上去非常惹人怜爱。 德妃凤目微眯,眼底骤然发亮,挺直的脊背也不由自主向前倾了倾,往金丝笼看去。 「这是……」秀眉微蹙,她指着笼子角落的两团褐色物体,迟疑的问道。 「回娘娘,这种狗是半年前一个名叫‘高卢’的番邦进贡给我大周的,听说是他们那儿的宫廷犬,品种也算名贵。恰逢这种宫廷犬产崽,奴才想着也许会有主子喜欢,就拎了一只过来。」小太监毕恭毕敬的答道。 相比京巴和西施犬,这种番邦犬的毛发蓬松卷翘,看上去非常凌乱,颜色也是泥土一般的深褐色,很不符合大周朝的审美观。虽然品相不佳,但好在它系出名门,那些不得宠的低位嫔妃因为没得挑选,也许会乐于收养。考虑到这种情况,小太监临出发前又挑了两只一同带上。 高卢?法国?德妃眸光微闪,红唇轻启道,「把笼子带上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小太监低声应诺,将笼子抱在胸前,小心翼翼的走到德妃座下,低眉顺眼的站定。 德妃倾身,定睛朝笼内的两只褐色团子看去。这果然是两只法国贵宾犬,蓬松卷曲的绒毛是令人食欲大增的巧克力色,因为照顾得当而泛出油亮的光芒,看上去非常健康,乌溜溜的黑眼珠水水润润,怎么看怎么讨喜。 从大千世界而来,德妃的审美观自是独一无二,半点也不觉得这两只小狗丑陋,反而喜欢得紧。 在德妃审视的目光中,稍微瘦弱一点的褐色团子好似有些不安,它背转身,躲进笼子角落,将毛茸茸的屁股墩留给德妃欣赏,那缩成球状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流露出一种惶惑迷茫的味道。它身边的兄弟好似感觉到了它的不安,后腿一登便扑上去,试图给它一个拥抱,却不想被它一爪子拍开,动作说不出的犀利霸气,但配上那小小一团的身子和粗短的小肉爪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感。 德妃忍俊不禁,一手捏着绣帕掩住嘴角的笑意,一手指向笼里的小团子说道,「这只很有灵气,留下吧。」 小太监应诺,将那褐色团子从笼里拎出,交给一旁的大宫女碧水,又嘱咐了很多喂养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项,末了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收进袖袋,欢天喜地的出了碧霄宫。 等小太监走得远了,笔直坐在主位的德妃立马软倒身子,风情万千的斜倚在贵妃榻上,摘掉手上金灿灿的指甲套,朝大宫女碧水伸出手,急切的开口,「快给本宫抱抱!」此时此刻,她身上端严高华的气派仿似被一阵大风刮走,消散的无影无踪。 「娘娘小心点,这畜生有些桀骜,难抱得很。」碧水收紧十指,箍住挣扎中的小狗,边将它递给德妃边警告道。她并没有发觉,在听见‘畜生’二字时,手里的小奶狗有片刻的僵硬。 待小奶狗回神,它已经被转移到了德妃的怀里,德妃纤长葱白的指尖正缓慢而温柔地滑过它的背脊,带起一片酥麻战栗的感觉,令它情不自禁的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它在撒娇呢,真可爱!」德妃清润婉转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非常迷人。 小奶狗眯眼,有片刻陶醉,继而身子一僵,更加猛烈的挣扎起来。 「小东西别乱动,会摔伤的!」见小奶狗扑棱出自己的怀抱,德妃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连忙伸手去捞。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小奶狗跃出臂弯,直接掉在了贵妃榻下,虽然有厚厚的羊毛地毯做缓冲,但它毕竟出生不足一月,身体还非常脆弱,这一下摔得不轻,直接就趴在地毯上爬不起来了,半张着连乳牙都还未长齐的小嘴,哼哧哼哧的喘着气,看上去非常可怜。 德妃连忙弯腰将小奶狗抱进怀里,翻开它四肢小心翼翼的检查,并一叠声儿的叫碧水和银翠去请太医。 直到太医来了又走,小奶狗都一直安安静静的任由人摆弄,不再挣扎。 「真乖!」确定小奶狗无恙,德妃紧绷的俏脸绽出一抹笑容,用指尖揉揉小奶狗的头,语重心长的嘱咐,「你现在还小,想要看看这个世界不急于一时,等你长大一点,行动利索了,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 小奶狗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德妃,那目光说不出的复杂,竟似人一般包含了无数的情感,显得极为灵动。德妃心中诧异,待要细看时小奶狗已经再次低下头去,趴伏在她怀里不动了,软塌塌的小身子有气无力,竟给人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感。 德妃暗觉自己想多了,边抚摸小奶狗的脊背边吩咐冯嬷嬷去熬一碗肉糜粥过来。 浓香软糯的肉糜粥很快就熬好了,冯嬷嬷等粥放凉了才端回碧霄宫,放在一张紫檀木八仙桌上。德妃走过去,放下小奶狗,指着粥碗柔声道,「小东西,快吃吧。」 小奶狗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离开德妃的怀抱,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在八仙桌上,瞅了一眼肉糜粥,又瞅了一眼德妃等人便再无动作。 德妃伸手轻推小奶狗的屁股墩,柔声道,「小东西,刚才肚子还咕咕叫呢,这会儿怎么不吃了?」 第二章 小奶狗挪了挪身子,继续静坐,模样四平八稳,巍然不动,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瞟向肉糜粥。 德妃星眸微闪,沉吟片刻后抬手招呼身边的宫人,「皇上重伤,在乾清宫休养,每日的汤药可不能断。走,随本宫去库房挑些对症的药材送过去。」 一众宫人齐声应诺,跟随在德妃身后鱼贯出了正殿,殿内很快便安静下来。大约过了一刻钟,肉糜粥已经完全冷掉了,但鲜香的肉味却还残留在空气中,不断刺激着小奶狗的味蕾。咽下口里的唾沫,小奶狗转动脖颈,四处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才抬起肉呼呼的小爪子,啪嗒啪嗒走到碗边,先是耸动着小鼻头嗅了嗅,然后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一口,发现滋味比想象中更好,它哼唧一声,埋头大吃起来。 「扑哧!小东西原是害羞了!」藏在门后偷看的德妃笑得差点打跌,她的随侍们也忍俊不禁。 听见此起彼伏的低笑声,小奶狗身子一僵,头埋在碗里不动了。过了半晌,许是做好了心理建设,小奶狗挪了个方向,用屁股对着德妃等人,头一拱一拱的继续吃起来,颇有种破罐破摔的架势。 德妃见状也不躲藏了,笑眯眯的从门后走出,坐到桌前,偏着头,一手杵着下颚,津津有味的欣赏小奶狗可爱的吃相。 起初,小奶狗还不时瞟她一眼,见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既不说话也没动作,便放下了防备,专心致志的用食。 等小奶狗吃完一小碗肉糜粥,德妃就将它抱下桌,带着它在碧霄宫四处散步消食。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眼看天色昏暗,德妃连忙嘱咐宫女准备热水和火盆,亲自给小奶狗擦澡。 刚出生的小狗是不能洗澡的,得四个月以后才能下水。但小奶狗养在猫狗坊,侍从们照顾的并不是特别尽心,身上有股难闻的臊味。德妃闻了闻,还是决定拿湿热的帕子给小奶狗略微擦洗一番。 不似别的小狗那样好动,小奶狗全程都很配合,令德妃有些诧异。「本宫果然没有看错,这小东西有灵气,又聪明!」揉搓着小奶狗的肉爪子,德妃的语气有些得意,又有些宠溺。养宠物也是看缘分的,她觉得自己和小东西一定很有缘,要不怎么会一眼就喜欢上了呢? 「娘娘,咱们不能总是小东西小东西的叫,给它取个名字吧?」银翠笑盈盈的建议。 「嗯,」德妃凤目微眯,沉吟片刻后开口,「就叫阿宝吧,本宫的心肝宝贝。」 阿宝?小奶狗的身子僵硬了。 德妃毫无所觉,将半湿的小奶狗递给拿着干巾等候在一旁的碧水。熊熊燃烧的两个大火盆驱走了初秋的寒意,新鲜出炉的阿宝童鞋裹着毛巾,趴伏在德妃膝头,一边静静聆听她与宫人的对话,一边盯着火盆出神。 「阿宝睡着了,把它的小窝拿过来,就放在我的寝殿里。」见小奶狗双眼紧闭,呼吸均匀,毛发也已完全干透,德妃停下话头,悄声嘱咐道。 冯嬷嬷很快拿来一个用柳条编织,内里铺满柔软棉布的小篮子,放在寝殿的角落。德妃小心翼翼的将阿宝放进去,还细心的扯了一块棉布盖住它的小肚子。 待德妃轻手轻脚的离开,本已安睡的阿宝猝然睁开双眼,明亮又犀利的目光极具穿透力,配上它小小一团的身子显得尤为诡异。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阿宝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阿宝了,它小小的身躯被注入了当朝周武帝古邵泽的灵魂。但是,即便拥有如此强大的灵魂,阿宝依然是一只狗,一只长相奇怪的番邦小狗。 这大概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吧。 半个月前去千佛山探望太后,在回宫的路上不慎惊马摔倒,醒来就变成了猫狗坊里的一只小狗,想到这半个月里被困在金丝笼内,和一群畜生同吃同住,还要被逼喝一只母狗的奶水,周武帝的脸色就有些发青。好在他毛发旺盛,即便露出些扭曲诡异的表情,猫狗坊里的侍从们也没看出丝毫端倪,否则他早就被当成邪崇给烧死了。 为帝者,其心智和毅力总是远超常人的。经过了最初的震惊,恐惧,彷徨,迷茫,周武帝很快就调整过来,既没有活活饿死自己,也没有当场自戕,只不过因为不肯喝奶,也不爱吃捣烂的狗粮,身体比一般小狗稍微瘦弱一点罢了。 猫狗坊设在禁宫之内,坊里的小太监也会不时谈论些宫廷轶事,经过半个月探听,周武帝知道,自己当时并没有死,而是重伤昏迷了,十天前已经清醒过来,如今正在乾清殿静养。当然,这都是道听途说,真正的内情如何并没有人确切知道。 自己是否真的清醒了?亦或者与阿宝的情况一样,身体被外来的灵魂侵占?侵占自己身体的是人还是妖?会不会危害到自己的江山社稷?这些疑问萦绕在周武帝心间,令他寝食难安,辗转难眠。如不是身体虚弱,又被禁锢在笼子里,他早就跑到乾清宫去探个究竟了。 然而,今早小太监在仔细挑选小狗并念叨着给各宫娘娘送去时,周武帝知道自己走出牢笼的机会来了。他一反平时的蔫蔫之态,变得活泼又乖巧,一个劲儿的往小太监跟前凑,再加上一双极具灵气的水眸,果然被小太监一眼相中,带到了后宫。 蜷缩在笼子一隅,看着脚下的道路不停延展,越过一道又一道平时不觉,如今看来却尤为陡峭的台阶,周武帝的心情忽然之间变得十分复杂。 迈过又一道高高的门槛,看见笼子下方散发着幽幽荧光的黑色金砖,周武帝知道,后宫到了。看不见巍峨宫殿的全貌,也看不见门梁上悬挂的牌匾,他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何处。然而,等他抬起头来,面对主位上端坐的那名盛装女子,他意识到,这里必定是碧霄宫,四妃之首德妃的宫殿。 德妃是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在这踩低捧高的禁宫之内,小太监带着宠物首先让德妃挑选也在情理之中。 狗的眼睛是看不见色彩的,整个世界在它们眼里只有黑白两色。如不是此番际遇,周武帝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在无边灰暗的世界挣扎求存了半个月,乍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周武帝的心情十分激动,呆看着座上女子的容颜忘了反应。 盛装女子微微倾身朝自己看来,那泼墨般浓烈的黑发,那似雪般晶莹剔透的肌肤,那黑白分明的凤目,一种凛冽高华的气度扑面而来,只一个字能够形容,那就是美,一种脱离了世俗的美,比彩色的她更美。也许是因为视角不同,也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一瞬间,周武帝有些迷惑了。 眼前这个如同从泼墨画中走出的绝代佳人是自己的嫔妃,而自己却是以狗的姿态同她见面,意识到这一点,周武帝很快清醒过来,猝然转身蜷缩成一团,恨不能立即消失在空气里。 然而,老天没有听见他的祈祷,他不但没有消失,还被德妃挑中了。被小太监拎着脖颈提出来,交到一个宫女手里,这个宫女还口口声声叫自己‘畜生’,周武帝浑身僵硬,想要发火却无能为力。 在他走神的片刻,他被德妃抱进了怀里,这个怀抱绵软又温暖,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与冰冷还带着异味的牢笼完全是两个极端,令人止不住的陶醉。在德妃温柔的抚摸下,他差点就沉迷了,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帝王被自己的嫔妃捧在膝头把玩,他就觉得满心羞愤,然后立即猛烈挣扎起来。 第三章 挣脱德妃的怀抱,重重摔落地面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周武帝了,而是一只出生不足一月的小狗。满身的剧痛无不在提醒他,脱离这个女人的庇护,他绝对无法在禁宫中生存下去。在没弄清宫中这皇帝是人是鬼,会不会危害到自己的江山社稷之前,他不能死。 于是他放弃了不甘和挣扎,强压下心头的羞愤,任由这些人摆弄。这期间,德妃的变化令他感到诧异。 这个女人细心的给他准备了浓香软滑的肉糜粥,让吃了半个月狗粮的周武帝差点掉下泪来;这个女人让他上桌进食,而不是将他驱赶至阴暗的角落;这个女人亲自给他洗澡,动作温柔娴熟,半点也没有猫狗坊那些侍从们的粗鲁和不耐烦;这个女人轻声软语的对他说话,态度平和殷切,就像对待一个人,更确切的说,像对待一个孩子。 周武帝一错不错的盯着德妃溢满温柔的眉眼,心情极其复杂。这还是那个三言两语逼死皇后,力压贵妃,宠冠六宫,肆意严苛的孟桑榆吗?这样的巧笑倩兮,顾盼神飞,他几乎都快不认识了。 然而,经历了一整天的折腾,周武帝已经没有心思去探究。在热烘烘的火盆熏蒸下,在德妃温柔轻缓的拍抚下,他很快就迷迷噔噔的睡了过去,睡得那么香那么沉,这还是半个月以来的头一次。 但当德妃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入柳篮时,警觉性奇高的周武帝还是立即醒了过来。直到德妃蹑手蹑脚的离开,他才睁开黑漆漆的双眼,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对方的背影良久。 扒拉着肚皮上的一块小棉布,周武帝咀嚼着自己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乎乎的傻气的名字,心头有些无奈,有些羞愤,又有些安心。 阿宝,心肝宝贝?这是什么鬼名字?果然是将门虎女,半点文采也没有!想要嗤笑一声,待发现自己发出的是软糯又甜腻的哼唧声后,周武帝脸色青白了一瞬,愤愤的用爪子拍打一下肚皮上的小棉布,缓缓闭上了双眼。 寅时三刻,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颜色,但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再过不久温暖的晨光就将普照大地。到了卯时,就该是去凤鸾宫给李贵妃娘娘请安的时候了。 一年半前皇后难产,诞下一个死胎,是个已成型的小皇子。没过多久,皇后也跟着抑郁而终,留下年仅七岁的嫡女,也就是当今的四公主。太后因周武帝即位前的一场宫变而心灰意冷,搬往千佛山礼佛,早已不问世事。后宫两大主位无人,位份最高的李贵妃自然而然便掌了权柄,代为统摄六宫。 李贵妃的父亲是当朝左丞相,权倾朝野,李贵妃又接连诞下了二皇子和三公主,时年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俱都身体健康,聪明伶俐。地位,权势,儿女,所有宫妃梦寐以求的一切,李贵妃都拥有了,真正称得上是后宫第一人。 但这第一人在德妃娘娘孟桑榆面前却少了几分底气。 孟桑榆今年十七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长得国色天香,艳若桃李。她的父亲孟长雄乃是大周朝威名赫赫的建威大将军,手握百万雄师,常年驻扎关外。大周朝之所以能在边关蛮族的不断侵扰下繁盛起来,靠得就是孟长雄手里所向披靡的孟家军。 孟家以军功起家,战功卓着,在周太祖时期便位列公卿,获得了世袭罔替奉恩镇国公的爵位。在大周朝,莫说权倾朝野的左右丞相,就连周武帝见了镇国公也要给三分颜面。 有才有貌,有权有势,孟桑榆一进宫就成了各宫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斗了三年,她们不但没能把这根刺拔掉,还让对方踩着自己越爬越高。连皇后都能逼死,且皇上还对此不闻不问,谁还敢去触这个霉头? 在咄咄逼人,手腕狠辣,一身军人戾气的德妃面前,这些宫妃们当真是颇感无力。 此时此刻,传说中手腕惊人的‘宠妃娘娘’孟桑榆正在冯嬷嬷的轻声呼唤下悠悠转醒。她支起上半身,慵懒的斜靠在床头,微眯着一双惺忪的凤目,任由冯嬷嬷拿热手帕给自己擦脸擦手。 待脸上清爽了,德妃才赤着脚,耷拉着一双绣鞋走到梳妆台前让小宫女给自己打理一头青丝。她上半身披挂着一件绯色小肚兜,堪堪遮住自己浑圆挺翘的胸部,□着一条纯白丝绸灯笼裤,轻薄的料子紧紧贴住肌肤,将她线条优美的长腿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这样的半遮半掩比之衣衫尽敞更加诱人,边上伺候的几名小宫女早已羞红了脸,却又总忍不住朝那惑人的女子看去。 「娘娘,入秋了,早上天冷,您再加件衣裳。」一丝凉风从半掩的窗棂钻入寝殿,冯嬷嬷眉头一皱,立即拿了一件薄纱外袍给孟桑榆套上。 孟桑榆任由冯嬷嬷摆弄,百无聊赖的表情直至看见抱着阿宝走进来的碧水才骤然一亮。 周武帝昨晚睡得很沉,直到碧水靠近他的柳篮,正要伸手扒拉他的小棉被才堪堪醒来。 见阿宝醒了,碧水立即将他抱了起来,用手绢沾了热水给他擦脸擦嘴擦爪子,然后抱进寝殿。德妃娘娘有多喜欢小动物,没有人比碧水更加清楚,所以,她料定德妃一大早看见阿宝必然会十分欢喜。 周武帝在碧水的手里挣扎,本还想怒斥两声,奈何他一只小奶狗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甜腻哀鸣,于是刚一张嘴又立马闭上了,心中兀自羞恼。 甫一入殿,清新淡雅的青草香味便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振奋,半点不似其它宫殿里的檀香般黏腻,也不似乾清宫内的龙涎香般厚重。附在狗身,嗅觉比以前更加灵敏的周武帝挣扎的幅度略微减弱,抬头朝琉璃镜前梳妆的德妃看去。 女子侧身而坐,雪白中裹挟着绯红的衣衫在周武帝眼里变成了淡淡的白和深深浅浅的灰,本来艳丽旖旎的色彩被还原成单调的颜色后竟显出一种绝尘脱俗之感,特别是那一头长及脚踝的墨发,如瀑布般蜿蜒流淌而下,发出幽幽荧光,美得触目惊心。 在经历了十多个灰暗又忐忑的日日夜夜,这幅极为普通的晨起画卷在周武帝眼里却是最为浓墨重彩,最为触动心灵的。在这一刻,他仿佛还是原来那个英明神武的周武帝,正等待着自己的嫔妃伺候自己更衣梳洗。 然而,他很快就从这个幻象中苏醒,只因琉璃镜前的女人已伸手抱起了他,垂头在他眼睑落下一个亲吻,柔软的唇瓣如蝶翼般滑过,酥麻瘙痒,还带着一股独特的馨香。 这是主人对待宠物的亲吻,而不是女人对待男人。一瞬间,周武帝心里说不出的绝望,然后又因为自己在这一刻展露出的软弱而愤怒。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哎呀,别乱动,小心摔着!」孟桑榆手背被挠了一把,连忙弯腰将阿宝放下,免得他伤了自己。 「娘娘您没事吧?」银翠和碧水异口同声的询问。 冯嬷嬷怒气冲冲的上前,伸腿就想踹翻阿宝。 「嬷嬷不要!我没事!」孟桑榆见状连忙阻止,扬起手背示意自己没受伤。 瓷白细腻的肌肤上显出一道红痕,并没有出血,即便是这样也令冯嬷嬷心疼的不行。她拿出一罐雪肤膏细细给孟桑榆涂抹,低沉的嗓音中犹带着愤怒,「这小畜生野性难驯,不愧是番狗!娘娘您还是把他送回猫狗坊吧,咱再挑一只性情温顺的西施犬回来豢养。」 第四章 谁都没有注意,安静蹲坐在角落的阿宝闻听此言后用如刀的视线刮向冯嬷嬷。但这锐利的视线被他浓密的毛发遮挡,再配上他娇小可爱的身躯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并没有引起殿内众人的注意。 他身体僵硬,转头看向德妃,等待着她的宣判。他失策了,既然早已经决定要暂时依附德妃,他就得做出必要的妥协和让步。他如今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了,而是一只宠物,宠物就得温顺,就得知道如何讨好主人。 想到以前都是这些女人千方百计的来讨好自己,周武帝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悲凉之感。 「养宠物是要看缘分的。我第一眼看见阿宝就喜欢上他了,不换!」德妃坚决的摇头,补充道,「阿宝还小,怕生是难免的,等我们相处久了自然就亲密了。狗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动物,只要你真心待他,他也会真心待你,比大部分人好太多了!」 周武帝闻言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用复杂的眼神打量德妃溢满温柔的脸庞。他没想到对人冷酷严苛的德妃对待动物却如此豁达宽厚。但他知道,面对一只狗,德妃没必要作秀,所以这是她的真实想法。他内心极为触动,不得不承受德妃说得很有道理。人心是世界上最难揣测,最为险恶的东西。也许正因为看得太透,所以只有在单纯的动物面前,她才能彻底放松下来。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里,周武帝看向德妃的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惜。这个女人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不堪,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见阿宝躲在角落怔怔的看着自己,小模样可怜巴巴的,孟桑榆心中柔软,一边吩咐宫女摆上早膳,一边朝阿宝招手,「阿宝快过来,吃早膳了。」 这幅身体才出生没多久,经不起饿。周武帝意动,啪嗒啪嗒走到德妃面前,抬头仰望她。孟桑榆将他抱起,放在餐桌上,一边抚摸他的脊背一边看向冯嬷嬷,笑道,「嬷嬷你看,我的阿宝其实很乖巧的。」 见主子实在喜欢,冯嬷嬷再大的怨气也消下去了,慈爱的附和一声。 阿宝杵着两只小短腿,中规中矩的蹲坐在餐桌上,一边为德妃的爱抚而沉醉,一边暗暗告诫自己莫要被这个女人当真驯化成了一只没出息的宠物。(你真相了,这就是你未来的宿命) 早膳很快就端了上来,隔老远周武帝就能闻见肉糜粥的香味。他抽动鼻头,口里急速分泌出透明的唾液,一丝一丝滴落在桌面上。这是动物的本能,即便是英明神武的周武帝也没办法控制。 「扑哧!」德妃掩嘴轻笑,对宫人们招手道,「动作快点,阿宝饿了!」 紧紧闭上嘴巴,咕噜咕噜吞咽下多余的唾液,周武帝脸颊烧红,恨不能用爪子刨个洞钻进去。好在他毛发浓密才没让德妃看出异状。 「娘娘,让阿宝在桌下吃吧,不然弄脏桌面会损了您的胃口。」银翠端着肉糜粥,轻声建议。 「无妨,我喜欢阿宝陪我吃饭。」德妃摆手,亲自接过粥碗放到阿宝面前,温声道,「吃吧。」 竟让一只狗上桌吃饭?周武帝诧异的看她一眼,心中有些感动。但美食当前,容不得他多想,动物的本能促使他立即埋头大口舔食。 孟桑榆见他吃得香,这才拿起碗筷用膳。她有低血糖,一般早上没什么胃口,但因为有了阿宝的陪伴,竟也用完了一碗鸡丝粥和一小碟糕点,喜得冯嬷嬷眉开眼笑。 用手帕擦拭嘴角,孟桑榆支着腮,眼含笑意的欣赏阿宝的吃相。刚出生一月的小狗还没有碗口大,这会儿半个身子都快埋进去了,看着十分喜感。他一口接一口的舔食,速度不紧不慢,透着一股从容优雅。 孟桑榆挑眉,对银翠说道,「看看,我的阿宝可不会弄脏餐桌。这动作比狮子王还优雅!」 狮子王,什么东西?周武帝心中困惑,却也很满意德妃拿一个王者与自己相比。 银翠笑着答应,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伺候孟桑榆穿衣梳妆,准备去李贵妃的凤鸾宫请安。 脱去宽大舒适的外袍,换上雍容华贵的朝服,再挽了一个流云髻,插上璀璨夺目的华胜步摇,最后用削尖的炭笔将上挑的眼尾加粗下拉,掩去它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流之态,平常那个面容冷峻,气势逼人的德妃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见气质大变的女人,从碗里抬起头来的周武帝呆了呆。他不明白,不过是换了身衣服,上了些妆容,一个女人竟然会变得如此迥然不同。他有些怀念方才那个随性自然的德妃。 孟桑榆踱步到餐桌前,抚抚阿宝的小脑袋,温柔的叮嘱道,「阿宝乖乖待在宫里,不要乱跑,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去凤鸾宫?周武帝没兴趣。他盘算着等德妃走后便偷溜进乾清宫里看看。碧霄宫离乾清宫很近,走路还不需一盏茶的时间。如此看来,跟了德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德妃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孟桑榆看向守候在桌旁的几名宫女,慎重开口,「你们仔细看着阿宝,不要让他跑出碧霄宫。他还小,路上很容易被人忽略,进而踩踏伤着。」 宫女们齐声应是,令周武帝有些懊恼。 似感觉到了阿宝低落的情绪,孟桑榆抱起他,亲亲他湿润的小鼻头,微笑开口,「等阿宝长大了,我带阿宝去御花园遛弯。御花园里很漂亮很开阔,好玩的地儿多着呢,阿宝一定会喜欢。」 这种宠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儿?不似对待动物,倒更像对待一个孩子。但不可讳言,作为最直接的受益者,周武帝还是有刹那间的感动。 「好了,上工了!把你们冷艳高贵的范儿都给本宫端起来!」孟桑榆小心的将阿宝递给一名宫女,然后面容一肃,拍手命令道。 「是!」她身后的一众宫人们先是掩嘴轻笑,继而腰背一挺,下颚一抬,隐隐有种用鼻孔看人的趋势,犀利的眼神里俱都透着高傲和轻蔑,盛气凌人的感觉扑面而来。 周武帝惊呆了,趴伏在宫女怀里,木噔噔的看着德妃浩浩荡荡的走远。这样的德妃和宫人才是他平时熟悉的模样,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伪装,是德妃故意做出来的表象。她为何要如此? 略略一想,周武帝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德妃自保的手段而已。她不想张扬却不得不张扬,不想狠戾却不得不狠戾,如此便能震慑她的敌人,让她们不敢轻易出手。至少,不达到皇后贵妃的级别,不能一下将之撂倒,旁人是不敢轻易冒进的,她们承受不起德妃的报复,如此便省却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通透了,周武帝不得不承受,他原本以为头脑简单,手段粗陋的女子却原来是如此的聪慧。想得再远一点,他心中更感惊诧。德妃确实张扬跋扈,被她整治过的嫔妃多不胜举,但她从来就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她一直踩在自己的底限上,却又从不逾越,所以,即便心中不喜,自己也愿意给予她一定的尊荣和权利,这都是她苦心经营的结果。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连朕也被蒙蔽了!周武帝感叹,心中对孟家更加忌惮。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对德妃的恶感正在减少。 聪慧的女人总是令人欣赏的,聪慧又美丽的女人则更加令人难以抵挡。与这样的女人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心灵的沦陷只是早晚。 第五章 德妃走后,周武帝尝试了多次偷溜行动,奈何照顾他的宫女太尽心尽责了,往往走出去没几步就被抱了回来,半点机会也没有。折腾了十几次以后,小奶狗脆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周武帝不得不选择放弃。 杵着两只前爪,他耐心的蹲坐在门口等待德妃回来。有德妃在,他心中的彷徨和不安就会减轻很多。这种依赖的心态在第一眼看见德妃时便种在了心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巳时三刻,孟桑榆带着宫人款步走来。看见她的身影,周武帝漆黑的眼睛亮了亮,情不自禁上前两步,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左右甩动,将他愉悦的心情暴露无遗。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周武帝僵硬了,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与此同时,孟桑榆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褐色小团子。她快走两步,一把将小团子捞进怀里,清越的嗓音中满是欢喜,「阿宝在等我回来么?真乖!」 周武帝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女人重重亲吻了两下,这样热情奔放的德妃也是他平时未曾见过的。这个女人就像火山,柔软滚烫的红心被厚重冰冷的岩石层层包裹,从不轻易展露。意识到这一点,周武帝不知为何,心脏揪紧了两下,不痛,却有些窒闷。 孟桑榆抱着阿宝回到殿内,见阿宝这次没有挣扎,心中小小雀跃了一瞬。她一下一下摩挲着阿宝的脊背,动作又轻又柔。在这冰冷的禁宫,只有怀里的小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不必担心背叛。 周武帝一边告诫自己莫要沉迷一边眯眼享受着女人的爱抚。动物的本能太过强大,他难以抗拒。 冯嬷嬷泡了一壶茶进来,给自家主子满上,忧心忡忡的说道,「皇上自醒来已休养了七八天了,怎么还未理政,也不召见嫔妃?莫不是身体出了大问题吧?如此下去,咱大周可要乱了!」 还在与本能抗争的周武帝瞬间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 孟桑榆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啜饮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皇上御下的手段极为高妙,这大周朝一时半会儿还乱不起来。咱们无需操这份闲心,时候到了自见分晓。」 「关心皇上怎么就是操闲心了呢?娘娘您好歹也上点心。」冯嬷嬷有些头痛,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劝道,「您看看这满宫的嫔妃,谁不是见天的派人去乾清宫慰问,药材汤水荷包源源不断地送进去,就是李贵妃也在乾清宫外跪了半日,听说这些天抄了好几本佛经为皇上祈福。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落于人后啊!」 碧水和银翠对冯嬷嬷鼓动主子邀宠的言论早已听腻了,两人对视一眼,面上俱都露出些无奈。主子的处境,眼界短浅的冯嬷嬷终究看不明白,但她对主子的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孟桑榆垂头喝茶,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却正正被怀里的周武帝看见。 这是什么表情?不屑于关心朕?周武帝拧眉,胸闷气短的感觉又出现了。 孟桑榆放下茶杯,无奈的开口,「药材、汤水、荷包、佛经、平安符,哪一样我没有送去?这些事情略微表示一下即可,做多了反而惹人厌烦。皇上目前需要静养,她们如此作态究竟是关心皇上还是谋害皇上?别是弄巧成拙才好!」 不但聪慧,还十分体贴!周武帝胸口的窒闷感消失,暗觉满意,但想到承受这等用心的是一个不明底细的妖物,心中又涌起一股怒火。 冯嬷嬷略一寻思也觉得主子说得有理,便将这事放下了。 摆平了冯嬷嬷,孟桑榆绯红的唇瓣微不可见的上扬,显露出一丝得意和一丝狡黠,使她本就明艳的脸庞更添灵动。周武帝将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漆黑的眸子微微闪烁。 如此看来,德妃也不是全无可爱之处!他心中暗忖。但很快,德妃的所作所为就让他恨不能将这句话吃下去。 「沙盘准备好了吗?」孟桑榆看向身边的碧水。 「回娘娘,早就准备好了。」碧水躬身回话,朝门口的小太监招手。小太监点头,端着一个铺满细沙的铜盘进来,放在殿内一角。 孟桑榆抱着阿宝走过去,蹲下-身将他放在沙盘边,轻点着他的小脑袋问道,「阿宝知道这盘子是干什么用的吗?」 周武帝不自觉的蹭了蹭女人温热的手指,然后懊恼于自己薄弱的自制力,用愠怒的眼神瞪向始作俑者。 这眼神被孟桑榆自动解读成了困惑,点点他鼻头笑道,「这是阿宝嘘嘘嗯嗯用的。如果阿宝随意嘘嘘嗯嗯,弄的殿里臭臭的,就罚阿宝少吃一顿饭。知道了吗?」 嘘嘘嗯嗯?什么玩意儿?周武帝皱眉,待听到后面才明白过来,然后浑身僵硬,用喷火的眼神瞪向面前的女人。这是侮辱!这是对英明神武的大周帝的侮辱! 再次误读了阿宝‘炽热’的眼神,孟桑榆愉悦的点头,轻拍对方的小脑袋赞道,「不错,咱阿宝就是聪明!」 扑哧,身后的碧水和银翠忍俊不禁。 收了笑,碧水揶揄道,「娘娘怎么就知道阿宝听明白了?」 「不管他听没听明白,我都要赞扬他。动物也有思维也有情感,且比我们更加直观。我们话语里的善意,恶意,爱意,恨意他们都能接收到。我赞扬他,他会感觉到快乐,也能更加健康的成长。不要因为小动物无法表达就任意责骂虐打,他们也会伤心难过的。一次没学会我就多教几次,他做对了我奖励,做错了我惩罚,几次下来他总能学会。狗是十分聪明的,与两岁孩童差不多,况且咱们阿宝是贵宾犬,在犬类中属于第二聪明的,所以他很快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孟桑榆柔声解释,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语带给周武帝何等震动。他缓缓放松身体,垂下头去,漆黑的眼底流露出复杂的光芒。对待动物满怀仁爱,对待人却又能心狠手辣,这女人真是矛盾!而且,见识还相当渊博。 不知不觉间,周武帝对德妃的恶感再度消减,探究的心思却愈加浓重。 教导完阿宝各种生活技能,见阿宝总是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仿佛真能听懂自己的话,孟桑榆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从今以后,她总算是有个伴了。 初秋的日光黄橙橙的,既不刺眼也不灼热,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指示宫人在花园里摆上一张软榻,孟桑榆慵懒的窝在榻里,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游记。被看管了一早上的阿宝也得到了短暂的自由,正在花园里四处查看地形,盘算着偷溜路线。 一个时辰后,一名宫女神色匆匆的进来,见德妃娘娘正专注于书本,不敢打搅,便凑到冯嬷嬷耳边轻声禀报了些什么。冯嬷嬷当即变了脸色。 早就逛累了的周武帝自觉的回到孟桑榆身边,此时正趴在塌下闭目养神。凭借着比往日灵敏了数倍的耳力,他依稀听见了‘皇上、沈太师,良妃’等字眼,立即睁开了双眼,目光灼灼的朝冯嬷嬷看去。 冯嬷嬷挥退宫女,快步上前,附在孟桑榆耳边轻声说道,「娘娘,方才宫人得到消息,皇上今早召见了沈太师,两人在御书房密谈了两个时辰。太师一走,皇上就召良妃前往御书房伴驾,听说还叫常喜送了很多奏折进去,这会儿已经开始理政了。」 周武帝耳朵抽动了一下。 孟桑榆放下手里的游记,摩挲着下颚问道,「召见了沈太师而不是李相?」 第六章 沈太师是良妃沈慧茹的父亲,自幼教导周武帝,乃文臣中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虽然德高望重,手里却没多少实权。与之相反,李相是李贵妃的父亲,乃大周朝真正的实权人物,周武帝若要开始理政,最先召见的应该是李相而非沈太师。这里面有蹊跷! 孟桑榆秀眉微蹙,呢喃道,「看来,皇上这次确实伤的很重,对把持朝政有些力不从心了,否则,他不会倚重沈太师而疏远李相。」 沈太师简在帝心,可以说是周武帝最为信任的人,也是他在危难中会选择重用的人。反之,周武帝虽然重用李相,却也提防李相,不然,也不会抬举孟家牵制李家。说到底,孟家和李家都只不过是周武帝用来平衡朝局的棋子,而自己和李贵妃便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孟桑榆按了按额角,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塌下的周武帝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妖物没有继续蛰伏反而召见了沈太师和慧茹?他会不会对他们不利? 周武帝猝然站起,抬脚就往殿外冲,没冲出两步便被碧水眼疾手快的抓住,轻声叱道,「阿宝别乱跑,小心跑丢了!」 冯嬷嬷没有注意到阿宝的小动作,听完主子的话脸上的忧色更重,迟疑的开口,「皇上既然倚重沈太师就必定会抬举良妃。娘娘,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孟桑榆笑了,漫不经心的挥手,「皇上爱抬举谁是皇上的自由,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没有咱们置喙的余地。」 话落,她朝碧水伸出手去,「让我抱抱阿宝。」 碧水应诺,将兀自挣扎的周武帝放进主子怀里。 冯嬷嬷见主子不想多谈,便悻悻的住了嘴。 落入熟悉的怀抱,鼻端满满都是德妃淡雅怡人的馨香,脊背的毛发被一下一下轻柔爱抚着,感觉又酥又麻,周武帝内心的焦躁缓缓平复下来,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 如果是他附在了别人身上,为防被识破,蛰伏一段时间弄清状况是很有必要的,下一步便是铲除曾经最熟悉原主的那些人,以保全自己。然而,乾清宫里的妖物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召见了最熟悉原主的近臣和嫔妃,难道他就不怕露出破绽吗?暗卫统领闫俊伟,总管太监常喜,沈太师,慧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发现妖物的身份! 但既然他们没有异动,那就表示,这妖物的所作所为是他们默认的,更甚至是帮着妖物遮掩,不然,这妖物开始理政也不会宣慧茹前去御书房伴驾。慧茹的学识丝毫不逊于男儿,为官为宰都使得,处理些许政务不在话下。 难道,他们想要帮助妖物谋反?!这个想法甫一冒出脑海就被周武帝否决了。太师和慧茹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常喜和暗卫更不可能! 思来想去,周武帝得出了最为接近真相的结论——自己并没有苏醒,乾清宫里的皇帝也不是妖物,是太师,闫俊伟和常喜共同找来的替身,而慧茹则帮助这个替身遮掩。 边关蛮族正在大举进犯,各地藩王蠢蠢欲动,自己没有可以信任的兄弟代为理政,朝堂上有野心勃勃的李相,后宫中家世显赫的几大嫔妃又不安分,目光紧紧盯住储君和皇后的位置。 内忧外患之下,若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去,大周必然陷入战乱,自己的皇位也必定不保!如此看来,找个替身暂代自己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幸好这次去千佛山他只带了暗卫,太师和常喜,否则,他昏迷的事就掩不住了! 前后关节都想通,周武帝放下一半心,重重舒了口气。然后他才意识到,正抱着自己的这个女人也猜到了部分真相,自己确实伤得很重!但猜到了,这女人却还眯着眼睛晒太阳,表情非常惬意,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想到这里,周武帝又开始胸闷气短。 即使猜到了真相,周武帝心里的焦虑也没有丝毫减缓。就算身体没被妖物侵占,皇权没有被篡夺的危险,然而,他再不快点醒来,大周迟早要乱。 但是他如今附在一只刚出生的小狗身上,连自保都难,更何论夺回身体?他清晰的认识到,自己需要帮助。 最初醒来的时候,他曾经设想过,也许这具身体死了,他就能回去了。但猜测终究是猜测,若他回不去,那么一切就完了。他习惯了运筹帷幄,从来不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所以,绝食了两天后他最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眼下,他得尽快找到自己最信任的人,与他们取得联系,叫他们想办法给自己换回身体。 在这禁宫之内,他能相信的人一个是太监总管常喜,一个是暗卫统领闫俊伟,还有一个就是他唯一珍爱的女人——良妃沈慧茹。这三人里,以他现在的身份,最容易接触到的自然是慧茹,若是当初被送进慧茹的钟粹宫,他眼下就不必如此费神。虽然他口不能言,但用爪子沾上墨水写几个字还是能够办到的。慧茹胆色过人,必不会被吓住。 心里思量着尽快去乾清宫和钟粹宫探个究竟,周武帝滞留在花园里,做出一副专心玩耍的假象,企图麻痹宫人然后趁机溜走。 然而,孟桑榆不愧是将门出身,御下的手段十分高超。她既发了话让人看好阿宝,守职的宫人必定不会让阿宝走出他们的视线。 忙活了一下午,找不到半丝空隙的周武帝不得不放弃,被孟桑榆抱回了内殿。 窗外的天际出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火烧云,将秋日的傍晚衬托的瑰丽无比。 孟桑榆抱着阿宝,盯着天边的云朵怔怔发呆。她面容平静,眼神悠远,分明站在此处,却让周武帝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浓烈孤寂令他心颤。 胸闷的感觉再次侵袭,周武帝呜咽一声,唤回了孟桑榆的神智。 「阿宝饿了吧?咱们这就传膳,今晚吃瘦肉鸡蛋羹,给你换换口味。」感觉到怀中的温暖,孟桑榆对上阿宝清亮的眼眸,柔柔笑了。 遥不可及的感觉顷刻间消失,这抹恬淡的微笑映入周武帝眼里,令他有片刻失神。他不自觉的甩动尾巴又很快僵住,只得垂头躲避女人的视线。 晚膳十分丰富,除了瘦肉鸡蛋羹,孟桑榆还特意叫御膳房热了一碗羊奶过来。周武帝消耗过多,早就饥肠辘辘,用餐的速度一点不慢,就连略带腥气,以前当皇帝时从来不碰的羊奶也喝了小半碗。 用完膳,他干瘪的肚皮早已涨成了球状,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很是可爱,引得孟桑榆连连失笑,抱起他便是一顿揉搓。 周武帝连忙奋力挣扎,在孟桑榆银铃般的笑声中落荒而逃,钻进自己的柳篮,扒拉了一块小棉布装睡。他人性化的举动又惹得殿内一阵轻笑。 周武帝被气得不轻,磨了磨还未长全的乳牙,狠狠发誓等他换回身体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女人。此时的他并没有发现,面对孟桑榆,他的心已经软了,如果是以往受到这种对待,他何止是教训对方一顿那么简单? 见阿宝睡了,孟桑榆接过冯嬷嬷递来的账册开始处理宫务。 第七章 李贵妃位份最高,且育有一子一女,是争夺后位最有力的人选。然而,皇帝忌惮外戚专权,对李相多有防备,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肯让后宫大权落入李贵妃的手中?所以,与李贵妃家世相仿的孟桑榆便有了发光发热的余地,在周武帝的故意放纵下夺了一部分权力。身为一枚棋子虽然可悲,但正因为她有利用的价值,才能在这吃人的禁宫里好好活下去。对此,她没有怨言,唯有尽力抓住一切机会,替自己创造更舒适的未来。 在孟桑榆专心处理宫务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本该安睡在柳篮里的阿宝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深褐色的毛发和娇小的身体成了最完美的伪装,临到夜晚便有些松懈的宫人们都没有注意到,脚下正有一枚小团子翻出门槛,朝夜色中奔去。 甫一跑出碧霄宫上大红灯笼照耀的范围,周武帝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原本以为,狗与狼一样,即便在漆黑的夜晚也一样能够清晰的看见周围的事物,毕竟它们同族同宗。然而,现实告诉他并非如此。 狗并没有夜视能力,靠得仅是灵敏的嗅觉和听力。很不幸,现在的周武帝还是一只小奶狗,嗅觉和听力还没有发育完全,就算发育完全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 看着眼前无边的黑暗,周武帝犹豫了。但一秒钟后,他依然朝未知的前方迈进。他从不做临阵退缩的事。 铺满碎石的小径极为隔脚,往日抬腿就过的门槛和台阶像一座座山峰,需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方能翻越,低矮的灌木花卉变成了参天的丛林,无法辨识色彩的双眼只能看见一片深深浅浅的黑…… 周武帝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很长,但以他巴掌大的身量来算,他也不过走出去几百米而已。好在他记忆力超群,通过白日的探索,早已将后角门的路径牢牢印刻进脑海。跌跌撞撞了一个多时辰,早已落锁的角门终于近在眼前。 周武帝大喜,疾奔过去,哧溜一声便从门下的缝隙钻了出去。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其间夹杂着灯烛燃烧的焦味,不远处依稀传来御林军巡逻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御花园到了,穿过御花园往北再行五百米就是乾清宫。周武帝心头暗喜,脚下步伐立即加快。但他显然忘了,出了角门还有几十级台阶。这些台阶并不陡峭,但对巴掌大的小狗来说无疑于悬崖峭壁。 周武帝脚下陡然踩空,身子翻滚着往下栽去,这才堪堪想起这茬,心中懊悔不迭。他奋力扑棱着四爪,妄图稳住身体却没有成功,反而改变了栽落的方向,往台阶边的矮冬青树丛落去。 树丛茂密的枝叶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这一跤摔得不重。但上天并没有因此而眷顾周武帝,他的脖子卡进了一根分叉的树枝间,越是挣扎便卡的越紧,逐渐稀薄的空气正在剥夺他的神智。 胸口剧烈起伏着,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丝一缕的抽离这具小小的身体,非常缓慢,非常痛苦。周武帝徒劳的挣扎着,只能看见一片黑暗的眼睛忽然冒出明明灭灭的白色光点。他知道,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这感觉难以言喻! 德妃会不会发现自己失踪了?会不会来救自己?这个念头甫一冒出便换来周武帝绝望的自嘲。宫门已经下钥,自己已经跑出了碧霄宫,就算找,她又怎会如此大费周章? 堂堂的周武帝无声无息的死在宫中的某个角落却无人能够发现,真是天大的讽刺!他内心嗤道。 然而,就在这时,角门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约约中听见某个宫女说道,「回娘娘,阿宝白日专爱往角门跑,奴婢不会记错的。」 「找,快找!」女子焦急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的味道。然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翻找声。 「呜呜~」听见这道有如天籁般的熟悉嗓音,灵魂被剥离身体的感觉陡然停止,逐渐流失的精力仿佛又开始缓缓倒灌,周武帝奋力呼喊起来。 「都停下,我好像听见阿宝的声音了!」女人厉声呵斥,宫人们安静了。 呜咽声再次清晰的传来,而且越来越微弱。 「在角门后!」孟桑榆沉郁的双眸燃起两团明亮的火光,急促命令道,「快,给我把角门打开!」 「可是娘娘,宫中规定,下钥后宫门不得随意打开。」一名太监连忙劝阻。 「啰嗦什么?没听见阿宝的声音很痛苦吗?他要能进来早自己进来了,定是遇见了危险。给本宫快点打开,一切责任自有本宫担着!」女人恢复了她盛气凌人的做派。 平时听来尤为厌恶的腔调此刻在周武帝耳里却显得特别可爱。他尽力保持着呼吸和神智,他知道,那个张扬跋扈的女人必定会将他救下。 金属摩擦声传来,接着便是一道沉闷的吱嘎声,角门被推开了,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循着他的呜咽找来。 绞刑架般的树枝被折断了,一双温暖的手将他小心翼翼的捞起,抱入一个充满淡淡馨香的怀抱。周武帝鼻头抽动一下,早已耷拉下去的眼皮微微湿润。这一刻如此安心如此静谧,他放任自己陷入了昏迷。 见阿宝趴在自己怀里不动了,孟桑榆不敢去碰触他,托着他娇小身体的双手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快,快去传太医!」她嗓音干涩的厉害。 对别人而言,这只是一只狗,是用来消遣的玩物。对她来说,这是她的玩伴,朋友,甚至是家人,是那种即便地震爆发,火山崩裂也无法抛弃的存在。她可以肆无忌惮的亲近他,而不用害怕自己的不分尊卑会不会牵累他,她可以将自己的心事全都告诉他,而不用害怕他哪一天忽然背叛。 早已在心里为阿宝辟出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她不想失去。 德妃向来是张扬肆意的,即便她半夜私开宫门,即便她急传太医不过是为了一只狗,旁人虽然心有微词却不敢忤逆。 太医很快就到了,背着药箱伏在门口行礼问安。 「免礼,快过来看看本宫的阿宝!」孟桑榆一叠声儿的催促。 周武帝醒来时,一只大手正在他颈间摸索,触碰到他被勒紫的伤痕,带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抬头向大手的主人瞪去。他出身尊贵,何曾受到过如此粗鲁的对待? 「太医你轻点!」见阿宝痛醒了,孟桑榆立即开口,然后轻轻拍抚阿宝的头顶,心疼的嘱咐,「阿宝忍一忍,让太医检查清楚,很快就好了。」 满身的不适和满心的郁愤顷刻间消去,周武帝嘴里不自觉的发出一阵撒娇般的呜咽,身后的尾巴左右甩动。能够再次见到这个女人,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心里是多么快乐。 捋着阿宝背上的绒毛,孟桑榆如释重负的笑了。 不过被勒了半刻钟,除了颈上的一圈瘀痕,并没有伤到哪里。太医诊断完毕,留下一盒化瘀膏便退下了。 孟桑榆拿出一把小剪刀,轻点着阿宝湿漉漉的鼻头道,「小家伙,你脖子上的毛得剪掉才能上药。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如果你乖的话,等会儿我就叫碧水给你煮宵夜吃。」 周武帝对她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已经慢慢习惯,破天荒的答应了一声。 小奶狗的哼唧声萌煞了孟桑榆。她傻笑了片刻,然后拎起剪刀小心翼翼的将阿宝脖颈间的一圈绒毛剪掉,然后细细的涂上药膏。 第八章 女人的动作又轻又柔,专注的神情像呵护自己的孩子,滑腻的手指带着淡淡的温度,从脖颈导入心间,说不出的偎贴。周武帝抬头凝视她明艳无比的脸庞,一时间有些怔忡。 「扑哧!」一旁正在清理狗毛的碧水和银翠轻笑起来,指着阿宝戏谑道,「娘娘,剪了一圈毛,阿宝这样子真是古里古怪的,看了就想笑。」 「其实,贵宾犬的毛发每个月都要按时修剪才能长得更浓密更漂亮。如果现在是春天的话,再过一个月我就得给阿宝修剪胎毛了。不过如今已是立秋,再过不久天气骤冷,剪了胎毛阿宝会生病的。」孟桑榆一边摩挲着阿宝的脊背一边说道。 不过养只狗罢了,哪来那么多弯弯道道?这女人还真是费心!周武帝暗自冷哼,故意忽略了正在逐渐融化的心防。 上了药,隐隐作痛的脖颈传来一阵清凉,周武帝恢复了一点精神,正感觉腹中饥饿,冯嬷嬷就端了一碗浓香扑鼻的鸡蓉粥和一小碟松软的奶糕进来了。 「阿宝受惊了,正好吃点东西补补。」孟桑榆将粥碗推到阿宝面前,拍着他脑袋安抚,自己则拎了一块奶糕放进嘴里。 眯眼,看着兀自吃得欢快的阿宝,孟桑榆终究是忍不住,开始细数御花园的危险,一根树枝,一个台阶,一道门槛,一只大脚,甚至是不足半米深的小水洼都有可能是杀人的利器,所以,没有自己的陪伴哪儿也不能去……拉拉杂杂一大堆,也不管阿宝听不听得懂。 周武帝小口舔食着肉粥,仿佛对德妃的唠叨无动于衷,内心却大为触动。这般细致又寻常的关怀,他有多久没感受过了?哪怕是慧茹和母后,也从未给过他这种全身心都放松的感觉。 一只小狗再如何感情丰富,你也别想从他毛茸茸的脸上看出丝毫端倪。因此,孟桑榆半点也没察觉到周武帝大起大落的心情,见他吃饱了便将他的小窝挪到自己塌下,将他放进去,扯了一块小棉布盖住他的肚皮,严正警告道,「今晚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睡,再偷跑,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女人色厉内荏的语气,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手,还有故作凶恶的表情,看上去意外的可爱,周武帝裂开嘴角笑了,哼唧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孟桑榆趴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真的睡着了,这才放心的靠倒在枕头上。待她呼吸均匀,周武帝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漆黑的眼底流转着复杂的光芒。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女人,想要叹气又连忙忍住了。 今晚的行动很失败,但他不会放弃,晚上不行就白天,等这具身体稍微健壮一点,他总要去乾清宫和钟粹宫探个究竟,然后设法找回自己的身体。 自受伤以后,阿宝就安分了很多,虽然还是喜欢四处游荡,可入了夜总会乖乖的回到孟桑榆身边。 如此,休养了六七天,他脖颈上的一圈瘀痕总算完全消退了,只少了一圈绒毛就像身子突然断了一截又重新装上一样,看上去十分可笑,却也十分可爱。 秋日渐深,凉气逼人,孟桑榆担心阿宝少了绒毛的覆盖会冻病,闲时便做了几条小围脖和几件小棉衫,这日正准备给阿宝穿上,看合不合身。却不想阿宝并不领情,刚套上一只爪子就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将小围脖和小棉衫甩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件刮脱了边线,四分五裂了。 冯嬷嬷抬手,作势要捶打不听话的阿宝。阿宝也不怕,稳稳的蹲坐在孟桑榆身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果然,孟桑榆见状连忙拉住了冯嬷嬷,摆手道,「算了,弄坏就弄坏了,我再补补就好。」 阿宝垂头,藏起眼底的得意。 「可是娘娘,就连皇上也没穿过您亲手做的衣服呢!这小畜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冯嬷嬷犹自愤愤不平。 阿宝眼里的得意立即消失,眉峰隆起一团,心里极不舒服。不说他还没注意,自己确实从未穿过德妃亲手做的衣服。 碧水将四处散落的小棉衫捡起来,猜测道,「娘娘,阿宝穿上衣服恐怕很不习惯吧,奴婢看他连路都不会走了。这棉衫坏了也就算了,您费心补好他也是不肯穿的。」 「好可惜啊,奴婢倒是想看看阿宝穿上这些衣服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娘娘手真巧,这一对兔子耳朵做得跟真的一样。阿宝穿上它就变成小兔子了。」银翠手里把玩着一件绒毛小外套,脸上尽是遗憾。 孟桑榆瞪了一眼窝在自己身边的小捣蛋,戳着他软乎乎的脑袋说道,「放心,银翠你一定能看见咱阿宝大变身的。这些衣服他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不光是为了好看,更是为了他的健康。眼看天气越来越冷了,他又剪了一圈颈毛,不穿衣服保暖会生病的。而且他最是爱玩,整天四处乱跑,如今他还小,洗不得澡,穿衣服还能保持毛皮清洁,防止寄生虫叮咬,对他很有好处。且让他逍遥几天,等天儿再冷一点,你们带他出去玩时切记要给他穿衣。」 宫人们齐齐应诺。 原来不是瞎折腾,而是关心朕吗?也许下次心情好,朕会穿上。周武帝愣了愣,不自然的忖道。 孟桑榆见自己说完,阿宝竟眷恋的朝她怀里蹭了蹭,小尾巴一甩一甩,显得非常快活,不由有些惊愕。难道阿宝能听懂我的话?她拎着阿宝的两只前爪,将他抱到面前,对上他一双清澈透亮,溢满灵气的双眼,心里微微一动。 「阿宝,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她将阿宝放下,从针线盒里拿出一个小绣球,摇晃道,「看见这个绣球没?我把它扔出去,你再帮我捡回来,好不好?」 见阿宝仰头,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专注,孟桑榆轻笑一声,远远的将绣球扔出去,嘴里欢快的喊道,「阿宝乖,快去捡回来,捡回来了奖励你一块儿奶糕吃。」 朕会稀罕你一块奶糕?把朕堂堂帝王当什么了?周武帝浑身冒着黑气,僵硬的坐在地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他绝不会让自己被这个女人驯化成一只真真正正的宠物! 「阿宝去啊!」孟桑榆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显然阿宝的反应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阿宝依然不动。 孟桑榆戳戳他肉呼呼的屁股墩,再次催促。 阿宝这次动了,他斜睨孟桑榆一眼,走出去两步,再次换了个地方静坐。 孟桑榆满头黑线。她有种感觉,阿宝刚才那一瞥满是霸气,仿佛在用轻蔑的语气叹息——愚蠢的人类啊! 这脑补着实离谱,一定是她想太多了!孟桑榆摇摇头,自己跑过去把绣球捡回来。 冯嬷嬷对两人主宠颠倒的互动看不下去了,不满的开口,「这阿宝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整天跑得不见影儿,叫也叫不听,抱也不让抱,还不肯陪娘娘玩。这样没用的畜生还养着干嘛?干脆送回猫狗坊去算了。」 阿宝高傲的背影僵硬了,想要回头去看德妃的反应又硬生生忍住。他绝不承认,他此时非常紧张。 「阿宝其实很乖,我叫他,他能给我回应,我抱他,他也没有挣扎,比刚来那会儿好太多了。他只是不爱搭理陌生人罢了,这样的忠诚极为难得。况且阿宝很爱干净,吃东西从不弄脏餐桌,也从不随地大小便,是我见过最有教养的小狗。」 孟桑榆不以为意的摆手,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捻起一块奶糕朝阿宝招手,「阿宝快过来,吃糕糕了。」 第九章 周武帝僵了僵,最终缓缓走过去,从孟桑榆手里叼过奶糕小口小口啃食。为了不被送回猫狗坊那个破地方,他不得不放□段,但他微微摇晃的尾巴显示出,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不情愿。 冯嬷嬷无法,抱怨道,「长得丑,毛色又难看,奴婢还真看不出这小畜生哪点好。不过娘娘您喜欢就行。」 冯嬷嬷没有发现,正吃着奶糕的阿宝忽然抬头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煞气。 孟桑榆正准备喝茶,听见冯嬷嬷的抱怨立即放下茶杯,严肃的说道,「嬷嬷你以后别总小畜生小畜生的叫,也许在你们眼中阿宝只是一条狗,但在我的眼中,他和我的朋友家人没什么两样。」 冯嬷嬷张了张嘴,对上主子严厉的视线,最终将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阿宝收回满含煞气的视线,继续埋头吃奶糕,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尾巴摇晃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 秋日的天气总是以晴好为主,金色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灼热,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异常舒适。碧霄宫外的几株桂花树早已挂满了一簇簇一团团的乳白色小花,微风一拂,满院飘香,熏得人昏昏欲醉。 桂花树下,孟桑榆裹着一袭深紫色抹胸长裙,外罩一件银丝祥云图案的浅紫色纱衣,水袖一甩,慵懒的窝在一张软榻上沐浴阳光。 小小一团的阿宝正趴在她胸口,肉呼呼的爪子搭在她诱人的乳-沟上,左挪挪,右动动,显得极不自在。 德妃脂粉未施的素净脸庞就在眼前,挺直的鼻梁,卷翘纤长的睫毛,白皙细腻的肌肤,看不出色泽但形状异常优美的唇瓣,还有那惑人的锁骨和饱满的胸部……女人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美得恰到好处,一再吸引着周武帝的视线。 他向来知道德妃是一个美人,但却没有想到,卸去盛装的德妃比平日还要美上百倍。容貌不是一个女人立足后宫最有利的武器吗?但德妃却好似在故意收敛自己的光芒一般。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周武帝越来越看不懂对方了。 「阿宝睡不着吗?是不是饿了?」孟桑榆睁开凤目,拍了拍不停在自己怀里乱拱的阿宝的屁股。 周武帝哼哼两声,肉爪子从女人的乳-沟移开,片刻后又放回去,状似不经意的按了按。 「果然是饿了,吃块糕。」孟桑榆伸手,从小几上拿了一块松软的糕点,轻轻捻了一小撮送到阿宝嘴边。 周武帝毫不犹豫的叼走糕点,利落的吞下。他已经习惯了女人的投喂。 孟桑榆用手帕将粘在他胡须上的糕点渣扫落,自己也捻了一撮放进嘴里。一人一狗你一口我一口的慢慢分享着食物,头顶不断有细碎的桂花屑落下,画面温馨又美好。 被眼前的美景打动,孟桑榆摊开掌心,接住一小朵白色的落花,流光溢彩的凤目微微眯起,哼唱出一段婉转又奇异的曲调。 曲调没有歌词,只有高高低低的吟哦,似风似雾般缭绕,又似蟾宫仙乐般飘渺,仿佛连灵魂都能触动……周武帝忘了咀嚼嘴里的糕点,呆呆看着落花中怡然自乐的女人,忽然间觉得有些迷醉。 一旁的宫人们依然垂头静立,但俱都双目迷蒙,嘴角上翘,显然已沉溺进去了。 「娘娘,刚才奴婢得到消息,皇上眼下正在御花园中赏菊。」冯嬷嬷快步走来,匆匆行过一礼后说道。 迷幻的氛围像气泡般被无情戳破,周武帝转头,眼含煞气的睨向冯嬷嬷。这般俗不可耐的贱奴怎配伺候德妃?等他恢复人身便立即将之发配到浣衣局去! 「哦。」孟桑榆抛掉手里的落花,轻抚着阿宝的脊背,意味不明的应道。 「娘娘您赶紧梳妆打扮吧,想必这会儿其他各宫已经得到消息了,可不能让她们占了先机!」冯嬷嬷连声催促。 孟桑榆没动,淡淡问道,「皇上这会儿跟谁在一起?」 冯嬷嬷沉声回禀,「跟良妃娘娘。」 「沈慧茹?」孟桑榆呢喃,而后摆手,语气坚决,「不去。」 灼灼看向她的周武帝愣住了,没想到她竟然会是这种反应,心里顿时有些急躁。他很想去看一看,证实自己的猜测,于是他呜呜叫起来,四只爪子不停在德妃怀里扑腾。 「娘娘您看今儿天气这般好,您带阿宝去御花园逛逛也使得呀!阿宝还没去过御花园呢!」瞥见躁动的阿宝,冯嬷嬷立即改口劝说。 对上阿宝溢满渴盼的黑亮双眼,孟桑榆叹了口气,沉声命令道,「那便伺候本宫梳妆吧。」她站起身,昂首走进内殿,独属于德妃娘娘的凌厉气势瞬间展开。 宫人们齐声应诺,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她身后。 周武帝蹲坐在寝殿门口,幽深的眸子紧紧盯住薄纱屏风后的模糊身影。他的感觉没有错,原来德妃真的不稀罕自己,自己在她心里连只狗都不如。以往的那些温柔小意,热情如火都是她的伪装,私下里谈起皇帝,她眼里的漠然冰冷令他心惊。 真是该死!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吗?朕给你高位,给你宠爱,给你权利,你却是如何回报朕的?若不是此番意外,你还要蒙骗朕多久?周武帝狠狠低咒着,心里翻腾的不只是怒火,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 在他思绪纷飞时,孟桑榆已经梳妆完毕,走出屏风后便要弯腰抱起阿宝。 周武帝回神,奋力挣扎起来。 「阿宝别闹,带你出去玩!」孟桑榆拍着他的头轻声安抚,话落还在他嘴边亲了亲。 带着馨香的柔软唇瓣划过自己的鼻端和嘴角,触感异常灼热,还伴着些微酥麻。周武帝怔楞一瞬,然后趴在女人怀里不动了,毛茸茸的尾巴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 不管周武帝平常是如何深藏不露,心思难测,变成狗以后,一切掩饰都是白搭。狗的尾巴直接连通心灵,而不是大脑,所以它们没有人类的虚伪。 怒火转瞬就被女人熄灭,周武帝有些沮丧,自暴自弃的被女人拎着走。 孟桑榆蹙眉,心中十分厌烦,为了一个男人处心积虑,争来夺去,她早已疲惫不堪。好在她现在有了阿宝,日子还能忍受。掂了掂怀里暖呼呼的一团,她眉眼舒缓,施施然朝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的水榭边,一簇簇菊花争相怒放,看上去十分热闹,略带苦味的清冷香气隔了老远都能闻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悠扬婉转的古琴声,其间夹杂着清越迷人的吟唱。这无疑是一场视听盛宴,可以想见弹琴赏菊的人是何等雅致。 转过假山,远远看着凉亭里相伴而坐的一对男女,孟桑榆挑眉,停住了脚步。 男人身材十分高大,一袭明黄色龙袍穿在身上更显气势惊人,刀削斧凿的俊逸五官足以吸引全天下的女人。他就是大周朝的现任帝王——周武帝,今年27岁,正值鼎盛之年。 他对面放着一架古琴,一双纤长白皙的柔荑正在琴上抚弄,顺着如玉的柔荑而上,一位身着鹅黄色飘逸宫装的美人正边弹边唱,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不时与俊逸的帝王交换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画面唯美到了极点,使得一旁围坐的几名宫妃都成了摆设。 「好一对璧人。」孟桑榆用指尖梳理着阿宝背上的绒毛,轻声感叹道。 「那是因为娘娘您还未到,您要是过去了,哪里有良妃邀宠的份儿。她自诩古琴造诣非凡,却连您清唱的功夫都比不上,您去给皇上献歌一曲,挫挫她的锐气吧。」冯嬷嬷怂恿道。 「本宫可不是卖艺的优伶。」孟桑榆眼里飞快划过一丝厌恶,举步朝凉亭走去。 第十章 冯嬷嬷讪讪闭嘴,不明白主子为什么对邀宠的事儿这般不积极。如果主子有心,说不得这会儿连后位都登上了。 她兀自可惜着,却没注意到银翠和碧水脸上的无奈。 阿宝的全副心神都已经被凉亭中的男女夺去了。他扑腾着四爪,猛烈挣扎起来。走得近了便要行礼问安,孟桑榆也就顺势放下他,甩着手帕口称‘万岁’。 看见姗然而至的德妃,凉亭里的宫妃们俱都露出兴味的表情。以往的德妃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侍寝次数,所获赏赐在宫里都是独一份。见着她,连皇后和贵妃都要靠边站,真真让人眼红。 但自从皇上醒来以后,口味就好像变了。首先召见的不是最宠爱的德妃,竟是为人低调,性子清傲的良妃,且接连半月让良妃伴驾御书房,沈家也日渐被重用,这份宠爱隐隐有超越德妃的势头。 满宫里稍微受宠一点的妃子,谁没有被张扬跋扈的德妃整治过?唯独良妃不声不响的,从未与德妃正面相抗,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皇帝皱眉,盯着德妃的发顶久久没有开口,场中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一旁的良妃嘴角勾了勾,如水的眸子飞快划过一抹讥讽和快意。 孟桑榆眼观鼻鼻观心,领着宫人跪在原地,既没有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 阿宝早已抛下她朝皇帝跑去,巴掌大的一团很容易让人忽略,轻易就到了皇帝的身边。看见这人略微呈现淡紫色的指甲和稍显青白的嘴唇,他眸光微闪,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这人是自己的替身,之所以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应是服用了易容丹。 易容丹整个大周仅有一粒,服下后将面部肌肉适当揉搓就能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丝毫也看不出破绽。但这种丹药含有剧毒,相当折损寿命,且流传出去恐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被周武帝严令禁止了。 这枚丹药保存在暗卫统领闫俊伟手里,看来此人原先应是他的一名手下。 周武帝紧绷的心弦略松,朝坐在一旁的良妃看去。这张娇美无暇的容颜曾无数次的出现在梦里,他想要大步奔到对方身边,走出两步才想起还跪在原地的德妃,不由回头看去。 与此同时,良妃也看见了地上的阿宝,嘴角一勾便将他抱了起来。 「这是德妃娘娘的宠物?怎么脖子上缺了一圈毛?」她抚弄着阿宝空荡荡的脖颈,拧眉问道。 皇帝迟迟叫起德妃,冷漠的瞥她一眼便转头朝良妃看去,眼里暗藏着淡淡的宠溺。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让一旁的宫妃们露出讥讽的表情。这仗还未开打,德妃就已输了一半,真没意思!看来后宫风向又要变了! 孟桑榆的表情依然平静如常,自发在皇帝下手坐下,直视良妃道,「前阵子给树枝勒伤了,把毛剃干净才好上药。」 「什么树枝勒得?竟能勒得这般恰好?德妃娘娘不说,本宫还以为是谁下的毒手。」良妃意有所指。 孟桑榆淡淡一笑,并不接她这茬。当着皇帝的面儿与沈慧茹争锋相对,她永远没有赢得可能。皇帝爱如何想就如何想,她半点不在乎。名声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阿宝安静的趴伏在良妃怀里,本来还眷恋的嗅闻着良妃身上的香味,听见她别有用心的话,激动的心情瞬间冷却。含沙射影,无中生有,这真的是温婉贤淑又心高气傲的慧茹吗? 陌生感陡然在心中升起,阿宝动了动前爪,想要离开这个怀抱。 沈慧茹暗暗收紧五指,拽住他不安分的爪子,小指上闪着寒光的指甲套狠狠刺入阿宝下颌,因为角度的关系,没人看见她隐晦的动作。 小狗娇嫩的肌肤一划即破,鲜红的血滴立即从皮肤中渗出,却因为深褐色毛皮的关系,丝毫不显。阿宝痛叫一声,反射性的挠了沈慧茹一把。 沈慧茹惊叫,将阿宝远远扔出去。 假皇帝与孟桑榆双双站起,一个去扶沈慧茹,一个朝重重跌落在地的阿宝奔去。 「爱妃,怎么了?」假皇帝揽着沈慧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焦急。 孟桑榆将摔得头昏眼花的阿宝轻轻抱进怀里,平静的面庞首次出现愤怒的表情。「良妃,你怎么回事儿?」不顾皇帝在场,她语气里充满了质问的味道。虽然品级相同,但德、贤、良、淑,德乃四妃之首,她的地位还是比良妃高出半筹,有质问对方的资格。 一旁看戏的宫妃们眼睛刷的亮了。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才是德妃嘛!她们还以为德妃改性了呢! 「皇上,这畜生挠臣妾!」没有搭理孟桑榆,沈慧茹捂着右手手背,怆然欲泣的控诉。 假皇帝小心翼翼的捧着沈慧茹的右手,看见上面的一条赤红伤痕,俊逸非凡的脸庞上显出几分怒容。 「德妃,未经驯化的畜生你也敢随意带到朕面前,你可知罪?」 「臣妾知罪,请皇上责罚。」见阿宝睁开了双眼,扒拉着自己的衣襟哀鸣,孟桑榆的理智迅速回笼,毫不迟疑的应下。没时间跟皇帝磨叽,阿宝的伤要紧。 「那你便带着这畜生回去吧,什么时候把他□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假皇帝甩袖,满脸不耐。 这是变相的禁足,而且还是无限期的。孟桑榆心里透亮,在一众嫔妃幸灾乐祸的视线下离开。 沈慧茹抚弄着右手上的红痕,对假皇帝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若要问这宫里她最恨的女人是谁,不是皇后,不是贵妃,却非孟桑榆莫属。明明自己才是邵泽的最爱,却要安安静静的待在钟粹宫里,看着孟桑榆夺走本该属于自己的荣宠,位份和权利。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邵泽说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但自己真的过得好吗?每每看见意气风发的孟桑榆,她总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但即便她再不甘,她也不会对孟桑榆出手,因为她知道,邵泽爱得就是自己的温婉,骄傲,干净纯粹。孟桑榆越张扬跋扈,邵泽对自己的愧疚和怜惜就会越深,如此,她只能忍,只能无声无息的蛰伏在钟粹宫里。然而,现在邵泽昏迷了,她的忍耐也到了尽头。 吐了口浊气,沈慧茹朝假皇帝使了个眼色。假皇帝会意,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理,摆驾往乾清宫去了,留下沈慧茹面对突然间殷勤了许多的嫔妃们。 今儿这一趟不过是沈慧茹为假皇帝安排的试炼。想要扮演好周武帝,首先就要瞒过后宫嫔妃们的眼睛。现在看来,他做得很好。 真正的周武帝此刻正窝在孟桑榆的怀里,若不是有绒毛覆盖,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会招来旁人的怀疑。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到了这会儿才缓缓明白过来,自己被慧茹当成了打击德妃的工具。这情况与他素日的印象有些颠倒。德妃虽然没有害过慧茹,但言语上的挤兑也是有的,慧茹心高气傲,从不屑与德妃计较。正是她的这份豁达令周武帝愈加愧疚。 但今日沈慧茹的一举一动却将他心头的愧疚挥霍了一大半。原来她也会话里有话,也会含沙射影,也会黑白颠倒,更会不择手段的陷害别人,与那些嫔妃们没什么两样。若放在平时,看见慧茹有自保的能力,他会感到欣慰,但如今被利用被伤害的对象换成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产生丝毫正面的情绪。 第十一章 感觉到下颚传来的疼痛,周武帝眉心紧蹙,又想起那替身一口一个‘朕’,还罚德妃禁足,不适感就迅速变成了燎原的怒火。一个赝品竟敢动朕的女人,朕回魂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怒火滔天的周武帝显然把假皇帝搂抱沈慧茹的那一幕给忽略了。他心里的天平正在一点一滴向自己的主人偏斜却犹不自知。 孟桑榆抱着阿宝火急火燎的回到碧霄宫,还未进门就连声催促宫人去太医院宣召太医。 「娘娘,不过是摔一下而已,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皇上刚刚才因阿宝禁了您的足,您为了他特特传唤太医,皇上听了会不高兴的。」冯嬷嬷忧心忡忡的劝阻。 「阿宝还小,被良妃那样一摔恐会摔出内伤。太医来看过了我才能放心。足都已经禁了,皇上高不高兴已没了所谓。」孟桑榆小心的摸索着阿宝的身体,紧蹙的秀眉述说着她的心疼。 对上这双如水般温柔的凤目,周武帝糟乱的心情一点一滴沉静下来,心头充斥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往女人绵软馨香的怀里缩了缩,他不明白,现在这种无比安心,无比偎贴的感觉叫做‘治愈’。 还是上次那名太医,匆匆行了礼便上前替躺在软榻上的阿宝诊治。三天两头的受伤,这还真是一只命运多桀的小狗啊!太医内心感叹着,检查起来更加仔细。 「回娘娘,阿宝没有内伤,只是下颚被利器划破了一道半寸长的伤口,上点金疮药,五六日就能好。」太医躬身回禀。 「什么?下颚被划破了?」孟桑榆皱眉,语气里有惊讶也有愤怒。等太医替阿宝上好药,看着阿宝斑斑秃秃的脖子,她心疼的无以复加,连连亲吻着阿宝的头顶呢喃道,「我就知道阿宝不会无故攻击人,原来是良妃私下里捣鬼!可恶!」 低咒完,似想起什么,她面上露出些无奈的表情。若是别人,她定要替阿宝讨回公道,但这人是沈慧茹,她无能为力。 「良妃平时不声不响的,想不到竟是这种人!」冯嬷嬷愤愤开口,「娘娘您与她素无瓜葛,她怎会突然针对您?」 「素无瓜葛?你忘了吗?哥哥半年前才将良妃的嫡亲兄长打成重伤,还破了相,这梁子结的大了,她不针对我才奇怪。」孟桑榆叹气,揉了揉隐痛的眉心。其实内中还有别的缘由,只是她不便告诉冯嬷嬷,冯嬷嬷藏不住事,让她知道太多不好。 原来还有这一茬,朕也差点忘了!见德妃面露疲惫,周武帝对她那不长进的兄长一阵厌恶。 孟桑榆放下按揉眉心的手,不放心的补充道,「如今沈太师重回朝堂,重权在握,你们都给我远着点良妃,切莫与她对上。」 谈及主子的纨绔哥哥,冯嬷嬷也是无可奈何。她叹了口气,低声念叨,「皇上当年能顺利登基,沈太师是最大的功臣,大家都以为沈家能一步登天了,沈太师却忽然上了折子,辞去了所有职务。他这般淡泊名利之人,怎么忽然就重回朝堂了?」 「皇上重伤休养,没有可信之人,他自然会回来。况且,就算此次不回,他也总会找到别的机会重握权柄。嬷嬷你真以为沈太师就是那般高风亮节,淡泊名利之人?错了!这满朝文武,若论心机城府,谁能斗得过他?」孟桑榆抚着阿宝柔软的毛发,嗤笑道。 周武帝猝然睁开双眼,目光灼灼的朝她看去。他倒要看看,对于忠心耿耿,无心揽权的太师,孟桑榆何以有此一说。 没有察觉到阿宝异常火热的视线,孟桑榆继续接口,「淡泊名利,醉心山水,这不过是沈太师以退为进的手段而已。他当年若是不急流勇退,沈家的权势必定超过皇后的母族,跃居大周第一世家。但是你看看,曾经的大周第一世家,皇后一族是什么下场?还不是因功高盖主被皇上猜忌打压,从此一蹶不振?他一早就料准了皇上的心态,用权利换取了皇上的信任,也为沈家后人铺设了一条青云之路。若良妃的哥哥没有破相,今年秋闱后便能出仕,皇上为了弥补沈家必定赐他一片大好前程,沈家的兴盛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但可惜啊,他运气实在不佳,偏在这紧要关头遇上了哥哥,还被打破了相,从此与仕途绝缘,沈家这一辈再无拿得出手的人才,沈家的兴盛之路也就断了。这样的结果沈太师如何肯接受,自然会亲自出马。你们难道没注意吗?从半年前开始,沈太师便不再远游,一直安居京城,且常常进宫面见皇上联络感情。他这是在为自己的重新出仕而铺路呢,良妃也因此一改之前的低调,频频邀宠。皇嗣与圣宠是沈家迅速翻身的希望,他们一定会争,今天这一出还只是开始罢了。孟家与沈家结怨甚深,这个时候咱们一定得谨慎,半点也不能行差踏错,你们都记住了!」 冯嬷嬷等人面色一凛,连忙低头应诺。 周武帝则张大了嘴,表情难掩震惊。这半年里,太师确实常常进宫求见,与自己谈论朝政,慧茹也确实从半年前开始便一反常态,特别的眷恋自己。 因为对太师的信任和对慧茹的怜爱,他从未往别处想,但孟桑榆的话太犀利,太有理有据,他想反驳都找不出合适的语句。只要一想到太师的忠心和慧茹的爱意都掺杂着这等功利之心,他就觉得膈应的不行,想要与慧茹取得联系的决定也开始动摇起来。 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周武帝无处发泄,一口咬住孟桑榆的指尖,用牙齿狠狠碾磨。这个女人未免太聪慧,太通透了!将他不愿深想也不愿接受的现实一一戳破,真是可恨! 等等!她既然能看清皇后母族,李家,沈家的处境,没道理看不清孟家的处境!难道,难道她什么都清楚,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周武帝心里的愤怒抑郁顷刻间消散,被浓重的心虚所取代。 小奶狗的牙齿还未长全,咬人时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孟桑榆还当阿宝在与自己玩耍,指尖在他舌苔上轻轻刮挠两下,宠溺的斥道,「调皮!」 心虚中的周武帝反射性的摇晃起尾巴,取悦主人的架势即便心不在焉也能摆得足足的。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一脚踏上了忠犬的不归路。 德妃因一只畜生被禁足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禁宫,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幸灾乐祸,而以往默默无闻的良妃一下就变成了各宫嫔妃们争相巴结的对象。没办法,如今皇上正在养病,快有一个月没临幸后宫了,就连李贵妃在乾清宫外跪求一见也不曾露面。良妃是目前唯一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妃子,不巴结她巴结谁? 独一无二的宠爱,高高在上的地位,这才是我应该拥有的一切!良妃边回味着权利的美妙滋味,边通过地道走进乾清宫的密室。 有各种名贵丹药续命,周武帝只是略微消瘦,紧闭的双眼,微不可见的呼吸,远远看去仿似一具尸体。怔怔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男人,良妃忽然之间竟产生了对方永远不醒也不错的想法。 16岁选秀那年恰逢母亲过世,为了守孝,她错过了进宫的机会。孝期过后,她本可以嫁进勋贵世家做当家主母,但她拒绝了父亲的提议,坚决要等古邵泽接她进宫,那是他们幼时的约定。19岁那年,她终于等来了又一次选秀,如愿来到了古邵泽身边。 第十二章 但残酷冰冷的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让她不得不从虚幻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她眼睁睁的看着古邵泽宠爱德妃冷落自己,看着德妃一步步攀升,处处压自己一头,而自己只能忍气吞声,佯装大度。 古邵泽让她耐心等待。从16岁开始,她等了一个三年,从19岁开始,又等了一个三年,前前后后总共六年。女人有多少个六年可供挥霍?而夺走她一切的德妃还只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一张俏脸比芙蓉更加艳丽,惹得人移不开视线。她常常为此惊恐不安,害怕古邵泽受不住诱惑,最终弃自己而去。 半年前哥哥被孟炎洲重伤破相,毁了一生,而古邵泽却轻易放过了孟家,坚决不许自己再提此事,那时她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沈慧茹从恍惚中回神,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古邵泽安详的睡颜。她脸色不停变换,心跳也越来越快。僵立了许久,她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捂在古邵泽的口鼻上。 古邵泽呼出的鼻息吹拂着她的掌心,绵长而微弱,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轻易掐断,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般盘桓在她心底,挥之不去。手掌一点点用力按压,掌下的人依然双眼紧闭,没有丝毫反应,沈慧茹双目睁大到极限,一瞬不瞬的盯着古邵泽的脸。 室内的烛火摇曳了两下,古邵泽纤长眼睫投下的阴影在烛火中变幻,仿似在轻轻颤动。被这光影弄出的假象所迷惑,沈慧茹猝然拿开手掌,大口大口喘气,青白的脸色狰狞似鬼。 我怎么了?我怎么会想要杀死邵泽?一定是着魔了!她捂着胸口,拼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没错,沈慧茹确实着魔了,六年,2190个日日夜夜,她心底积累的怨恨和不甘早已达到了极限,一旦找到缺口便会倾泻而出,腐蚀掉自己,也腐蚀掉她怨恨的对象。她本就是个清冷高傲的性子,这样的人,爆发起来才更加可怕。 「见过良妃娘娘,娘娘可是身体不适?」暗卫统领闫俊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密室,盯着沈慧茹难看的脸色询问。 「无事,只是见皇上一月未醒,我有些担心罢了。」沈慧茹狠狠吃了一惊,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幸好我及时收手了!她后怕的暗忖。 「这一个月多亏娘娘照顾皇上,娘娘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闫俊伟语带感激。 「四处为皇上探访名医,闫大人也辛苦了。本宫确实有些微恙,恐过了病气给皇上,这里便劳烦闫大人照看了。」沈慧茹不敢久待,立即趁势离开。 等她走了,闫俊伟缓缓踱步到周武帝身边,盯着周武帝年轻的俊脸出神。忽然,他目光一凝,立即俯身细细查看,待直起身时,冷峻的面容露出浓重的杀气。皇上的口鼻处竟然有几个青白的指纹,显然是被人大力按压所致。是谁,竟然想要闷死皇上? 闫俊伟脑海里立即出现良妃不自然的脸色,他走到密室外间,对守在门口的常喜问道,「刚才除了良妃,可还有别人进去过?」 「回闫大人,没有。良妃娘娘说她想要同皇上单独待一会儿。」常喜毕恭毕敬的答话。闫俊伟地位超然,浑身戾气,同皇上还有过命的交情,他可不敢在闫俊伟面前摆大总管的谱。 「她说想要同皇上单独相处,你就同意了?若皇上出了事你该当何罪?」闫俊伟冷声质问。 「这……娘娘与皇上自幼相知相爱,怎会害皇上?闫大人多虑了!」常喜反驳道。 「人心易变,谁也无法预料。以后多派几个人照顾皇上,莫要出现差池!」闫俊伟声音冷沉,略略停顿后终是没有揭破良妃的所作所为。他目前还不能打草惊蛇,逼得良妃狗急跳墙就不妙了。 常喜好歹也是大内总管,连高位嫔妃都要看他脸色,何曾被如此训诫过?他内心有些不忿,但也不敢忤逆这尊杀神,只得唯唯应诺。 待常喜退走,闫俊伟把臂站在密室门口,皱眉想到:良妃已起了异心,且牢牢控制住了假皇帝;常喜有投靠良妃的迹象;沈太师又借机把持朝政。皇上继续待在宫里很危险,还须尽快将他送出去,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皇上不醒,自己也没有办法行事,只要那假皇帝站出来说一声谋逆,自己就百口莫辩,且偷龙转凤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只要稍微露一点口风出去就足以动摇大周社稷,等皇上醒来,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闫俊伟唤来一队暗卫,令他们蛰伏在密室附近,切莫让良妃和宫人单独接触皇上,就连从小照顾皇上的常喜也不行,自己则下去准备出宫事宜。 此时的周武帝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还沉浸在孟桑榆的犀利言辞中无法自拔,为沈太师和沈慧茹的表里不一感到失望和愤怒。 同样是表里不一,两个女人带给他的直观感受却南辕北辙。对孟桑榆,他从排斥到欣赏,对沈慧茹,他反倒不知该如何作想了。但不可避免的,一粒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悄悄种在了他心底,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生根发芽。 此时的孟桑榆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沈太师和沈慧茹狠狠上了一记眼药。告诫完自己的心腹,她拿出针线盒,继续给阿宝缝制小棉袄。 「奴婢见过娘娘,娘娘该喝药了。」一名医女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 「先放着,等稍微凉一点本宫再喝。」孟桑榆摆手,恬淡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娘娘您赶紧趁热喝了吧,这可是皇上找来妇科圣手替您量身拟定的药方,里面的药材每一样都千金难求,凉了就减了药性了。」看见药碗,冯嬷嬷忧虑的表情立即变成了欢喜,夸口道,「良妃再受宠还能越得过您?为了治好您的宫寒,让您能尽快孕育皇嗣,皇上费了多少心力?这份宠爱满宫里无人能及!良妃受宠那是沾了沈太师的光,等国公爷班师回朝,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是么……」孟桑榆意味不明的应道,看向药碗的目光里暗藏着一丝讥讽,对自己的讥讽。 碧水和银翠交换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听见‘喝药’二字,窝在孟桑榆腿上的周武帝立即警醒过来,再听完冯嬷嬷的夸赞,他的脸色青青白白,不停变换。这碗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除了那妇科圣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一咕噜爬起,前爪搭在茶几边缘,抽动着鼻头嗅闻药味,内里的心虚之感差点将他淹没。 孟桑榆见状连忙将他抱回来,拍着他脑袋训斥,「是药三分毒,这可不是好东西,阿宝你千万别碰!」 为防阿宝好奇心过重,趁自己不注意时舔上两口,孟桑榆端起药碗大口大口喝光。将碗递回给御药房的医女时,她眼里飞过划过一抹幽光,嘴角的微笑带着某种冰冷的意味。 这微妙的表情落入密切注视着孟桑榆的周武帝眼里,令他浑身僵硬,如遭雷击。 她知道!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却一声不响的承受着一切!怪不得谈及自己,她会那般漠然冰冷,无动于衷!思考的能力一点一滴被这个念头抽空,周武帝胸口不但憋闷,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忽然间,他竟有些害怕面对德妃,害怕从她眼里看见仇恨。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非得知道德妃的心情才能够安心。这是他头一次那么在乎一个女人,就连沈慧茹也无法相比。 第十三章 「阿宝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小奶狗木呆呆的仰着头,葡萄样的黑眼珠水汪汪的,小模样可爱无比,勾得德妃粲然一笑。 有自嘲,有认命,有豁达,独独没有仇恨!太好了!周武帝高悬的心缓缓回落,心中暗自庆幸,至于究竟在庆幸些什么,他暂时没有深想。 待朕找回身体,朕一定好好补偿你!他心里暗暗发誓,呜咽一声扑入孟桑榆的怀抱,无比眷恋的蹭了蹭孟桑榆温热的手指。 皇帝的病逐渐好转,每日处理朝政的时间大大增加,但依然不曾宣召嫔妃侍寝,只隔上一两天便叫良妃去御书房伴驾。沈太师在朝堂上的分量也越来越重,隐隐有与李相分庭抗礼的趋势。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沈家这是要一飞冲天了。良妃的钟粹宫整日门庭若市,迎来送往,全不似以前的冷清。 碧霄宫里,孟桑榆一手抱着阿宝,一手拿着本游记,懒洋洋的歪在榻上品读。柔和的阳光从半敞的窗棂钻进来,照射在一人一狗身上,给他们镀了层薄薄的金边,画面说不出的温馨。 巴掌一团的小奶狗微眯着双眼,静静趴伏在女人怀里,与她一同分享游记中的瑰丽山河,民俗风物,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宁。在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处境,也忘了自己的责任,只专心享受这份宁静祥和。 「娘娘,您看哪里阿宝也看哪里,您翻页阿宝也跟着转头,好像他识字儿一样,真神奇!」银翠端了一壶茶和一盘糕点进来,好笑的说道。 周武帝僵了僵,生怕自己的异常招致德妃的怀疑。若是德妃把他当成了妖物,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的阿宝当然是最聪明的,这会儿只是陪我看书,以后我还要教他写字画画,唱歌跳舞,做算术题。」德妃抱起阿宝狠狠亲了一口,得意洋洋的宣布。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无限宠溺,盲目信任的模样在周武帝心间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记。他毛茸茸的尾巴不可遏制的摇晃起来。 「这些事小狗真能学会吗?」银翠有些惊奇。 「当然能。」德妃捏捏阿宝的小尾巴,笃定的说道。 算你有眼光!除了唱歌跳舞,朕什么不会?周武帝用牙齿碾磨着德妃的指尖,骄傲的暗忖。 「不过这些东西得慢慢教,现在不急。天儿越来越冷了,咱们先教阿宝穿衣服,你瞧瞧他这斑斑秃秃的脖子,风一吹肯定会冻病。把阿宝的小棉袄,小围脖都拿过来,我给他试试。」德妃放下游记,兴致勃勃的开口。 「是。」银翠眼睛一亮,立马将阿宝的新衣服拿过来。 「阿宝,我现在要给你穿上衣服,套上围脖,你乖乖的不要乱动,等会儿有糕糕吃。殿里暖和,你不习惯咱们就不穿,但出门遛弯的时候一定要穿上,听见了没有?」孟桑榆挑了一件虎皮小袄,点着阿宝湿漉漉的鼻头,煞有介事的嘱咐道。 周武帝呜咽一声,想要跑走又转了回来,最终端端正正的坐在德妃面前,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罢了,罢了,也是朕亏欠了她,她爱如何就如何吧!周武帝暗叹,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无奈。自知道德妃眼如明镜、心若琉璃那天起,他对德妃就越来越硬不起心肠了。 「阿宝真乖!」孟桑榆惊喜,垂头在他鼻尖印下一吻,惹得周武帝心脏狂跳。 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这种仿若电击的感觉,他便被孟桑榆揉吧揉吧,塞进了一件连帽虎皮小袄里,帽檐上还缝了两只惟妙惟肖的老虎耳朵,配上阿宝的狗头怎么看怎么好笑。 「哧~哈哈哈……」先是忍俊不禁,最后笑得前仰后合,孟桑榆抱起阿宝在软榻上翻滚,一张俏红扑扑的,凤目更是溢满闪亮的流光,迷了周武帝的眼。 「嗯,好似还缺点什么。」滚了一圈,她将傻呆呆的阿宝放在小几上左右打量,瞥见一旁的白瓷花瓶,眼睛猝然一亮。 「这样就完美了!」剪了一朵娇艳的山茶花,别在阿宝耳边,孟桑榆捏捏他的小爪子,再次笑倒在软榻上。 清脆动人的笑声在殿内回荡,使得空气都活跃了几分。周武帝皱眉,想要将山茶花扒拉下来,看见女人明艳非凡的笑颜,心头一动,最终放下爪子暗暗忖道:随她去吧!难得见她笑的这般舒畅。 对德妃,他一纵再纵,几乎快要超出自己的底线。说是心存愧疚所以略加补偿,但真正的原因恐怕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一旁的银翠和碧水也笑岔了气。好不容易收住笑,碧水认真的提议,「娘娘,阿宝这样子真是可爱,您把他画下来吧,日后也好拿出来回味。」 「这个主意好。」孟桑榆揉揉笑酸的腮帮子,将既羞恼又有点淡淡愉悦的周武帝从小几上抱下来。 「阿宝快过来,跟我去书房。」将阿宝放在地上,孟桑榆率先朝偏殿走去。见阿宝穿着衣服走路并没有不习惯的地方,她脚步略微加快。 书房的窗户俱都大敞着,光线十分充沛。一株白玉兰种在前窗,遒劲的枝干看上去极有风骨,可以想见,待来年春天玉兰绽放时是如何的刚柔并济,赏心悦目。后窗种着几株桂花和腊梅,秋天闻香冬天看景,一年四季皆是不同的享受。 迈过门槛,一眼就能望见三面巨大的书架,架上的书籍涉猎广泛,包罗万象,从话本游记到经史子集应有尽有,分门别类的安插在不同的格栅上,浓重的墨香味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书架的角落立着一尊巨大的陶瓷花瓶,是厚重的黑色,瓶里插得不是姹紫嫣红的鲜花,而是几根瘦骨嶙峋的枯枝。这样怪异的摆设周武帝还是第一次见,但感觉意外的和谐,无端端将房间衬托出一股悠然写意之感。一张黄梨木书桌靠窗摆放,笔墨纸砚一一陈列,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甚至连个香炉也没有。 这间书房简单到了极点,却又处处透着玄机,是周武帝见过的最为独具匠心的设计。由此可见,这间书房的主人是如何聪明灵慧,巧捷万端。他站在门口怔楞了许久才跨进去,用复杂的眼神看向铺开笔墨纸砚准备作画的孟桑榆。 以往来碧霄宫就像例行公事那样,看见矫揉造作,盛装打扮的德妃,他总感觉特别腻味,何曾费心了解过她?又何曾愿意与她多呆一刻?是以,这间书房他还是第一次来。很明显,德妃也并不欢迎他,不然不会三年里从未提及半个字。 在这禁宫里,谁人不知道周武帝最爱谈诗论画,研读古籍?为了迎合圣意,后宫嫔妃莫不争先恐后的将自己染上书香味,以吸引皇帝的注意,偏偏德妃却要反其道而行。若不是此番境遇,他可能会被这个女人蒙骗一辈子! 德妃刻意营造出一种冲动易怒,心无城府,手段粗陋的形象来迷惑世人,所以他当初才会放心的宠爱她利用她,给予她权利和地位。但事实恰恰相反,这个女人不但不蠢,还聪明的可怕!谁会想到,一个刚刚年满十四的小姑娘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思?这样阔朗的眼界? 若是一个月之前的周武帝发现真相,他绝对会暗暗赐死德妃,消除隐患。但变成阿宝之后,周武帝一次次刷新对德妃的错误认识,从反感到欣赏,从排斥到亲近,他现在的心情除了莫名的失落,竟连半点怒火也无法升起。 第十四章 罢了罢了,你虽然瞒朕甚多,但看起来并无不轨之心,朕就不与你计较了。周武帝心中长叹,绕着孟桑榆的书房开始转悠。他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这个女人,去探究她隐藏起来的真实面貌。 书架的边沿挂着几幅字画,落款皆是孟桑榆,字迹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画作笔精墨妙,神工意匠,都是难得的佳品。看看这些字画,再看看整整三面墙的书籍,谁还敢说孟桑榆是个不通文墨的将门虎女?就连慧茹恐也多有不及! 周武帝对着一副颇具灵气的水墨画瞪眼,心中郁郁。该死的女人,明明知道朕喜欢才女,稍微讨好朕一点会死吗?非要藏着掖着?他鼻头抽动,喷出一股浊气,然后泄愤似地扒拉耳边的山茶花,将之扔在地上。 哼!既然你不想讨好朕,朕为何要讨好你?!肉呼呼的小爪子在山茶花的残骸上扑腾,周武帝越加不平。 「阿宝,你又调皮了!」孟桑榆一边作画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差点没被阿宝炸毛的小模样萌死。 扑棱山茶花的周武帝僵硬了,几乎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幼稚可笑的人是自己。难道狗做久了,思维和举止也会同化? 孟桑榆放下画笔,笑嘻嘻的将阿宝抱到书桌上,指着一块白绢问道,「阿宝看看,像不像你?」 白绢上的小狗身着一袭虎皮小袄,耳边插着一朵山茶,正支楞起前爪抓挠,表情很是苦恼。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小狗聪明伶俐的形象已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这阿宝长得也不怎么样,比不得西施犬和京巴,怎么德妃就那般喜欢?周武帝酸涩的暗忖。 见阿宝低着头,正在细细端详自己的肖像,孟桑榆勾唇一笑,拿起狼嚎将阿宝的名讳和年龄落于绢上,然后捏住阿宝的小爪子,沾了些印泥,在落款处盖了朵梅花。 「来,阿宝也签个名。以后我还帮阿宝画像,将阿宝的成长经历都记录下来,留待日后回味。」将印泥擦净,孟桑榆抱起小团子,语气里满是宠溺和期待。 你这是拿阿宝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吗?因为朕无法给你子嗣?周武帝忽然之间有些明悟,胸口的窒闷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自画像那天以后,阿宝更加乖巧更加安静了,无论德妃怎么折腾他都听之任之,也不再四处乱跑,只因他知道,德妃是因为自己被禁足,若是他出现在碧霄宫以外的地方,一定会成为有心人攻讦德妃的借口。 硬生生压下心中的焦躁,周武帝耐心思量着既能出宫又不连累德妃的万全之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生出了保护德妃的意识。 沈太师和良妃正如孟桑榆预言的那样,踏上了权臣和宠妃的不归路。他们在前朝和后宫大肆揽权,一点点触及周武帝的底线,一次次消磨周武帝的情感。原本只是一粒怀疑的种子,短短半月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又过了半个月,周武帝的身体已经十分壮实了,听觉和嗅觉也比以前更加灵敏,独自在碧霄宫里游荡半天完全不成问题。近段时间,他常常在宫门口徘徊,心里开始着急,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昏迷两个多月了,再不醒来大周的内乱随时会爆发。而且,沈太师和慧茹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揽权举动让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若是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指不定他们会生出窃国的心思。现如今,他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坚定不移的信任沈家了。 比他更着急的还有冯嬷嬷。见皇上自禁足那天起就对主子不闻不问,好似完全忘了有这么个人,她坐不住了。 「娘娘,您缝一个荷包给皇上送去吧,也好让他知道您时时刻刻都想着他。不然,这足要禁到什么时候?」给孟桑榆按揉肩膀,冯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 刚刚跑进寝殿的周武帝闻言立即眼含煞气的瞪向冯嬷嬷。德妃是他的女人,这贱婢竟然让德妃给那假货做荷包?真是该死! 「放心,我很快就能能解禁了。皇上两月未曾临幸后宫,如今外面都在传言皇上伤了根本,无法孕育子嗣。李相一党最近频频上书,劝说皇上及早立后立储,这后位和储君的最佳人选自然就是李贵妃和二皇子了。良妃早已视后位为她的囊中物,且为人极是精明,深谙借力打力之道,这时候肯定会放我出去,将这一池浑水搅得更浑。但是很可惜,我从没肖想过后位,不可能如她所愿去对付李贵妃。她不放我还好,我乐得轻松自在。」孟桑榆摆手,语气满是无奈。 「促使皇上禁您足的是她,想让皇上给您解禁的也是她,什么时候她对皇上有这般大的影响力了?不过眨眼功夫便受宠若斯,她该不会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皇上吧?有李贵妃,贤妃和您在,这后位人选怎么着也轮不上她啊!」冯嬷嬷对良妃的横空出世感到很不解。 「她没有妖法,嬷嬷你想多了。」孟桑榆哂笑,低不可闻的呢喃道,「这后位从来就是她的,哪里轮得到别人?」 「啊?娘娘您说什么?」冯嬷嬷没听清楚,忙追问道。 犬类的耳力远超常人,周武帝把孟桑榆的呢喃听得一清二楚,身体僵硬的同时内心在剧烈震动。听她们的对话,这女人不会连朕对良妃的感情都看透了吧?她那双眼睛究竟有多利? 心头先是涌起被人看穿的恼怒,随后便是浓浓的心虚,周武帝尾巴一甩,竟然落荒而逃。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人。原来她知道的比他想象中更多,原来她一直无心后位,自己那些防备利用简直像个笑话! 没有注意到来了又走的绒毛团子,孟桑榆对冯嬷嬷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朝堂上,沈家和李家的争斗越演越烈,李相根基深人脉广,沈太师简在帝心,两派人马堪堪斗了个平手。要想打破僵局并不容易,还得从侧面着手。 就在这个时候,沈慧茹果然动了借力打力的心思,指示假皇帝解了德妃的禁足,让她参与到这场争夺中来。德妃从未将她看在眼里,绝不会将她算作对手,定会全力算计李贵妃,她届时只需隔岸观火再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果然没几天,孟桑榆就收到了孟母递进来求见的宫牌,而皇帝也欣然准许,这便是解除禁足的信号了。 孟母三十许近四十,与德妃有六七分相似,也算是风韵犹存,只眉心间有几道浅浅的沟痕,似是长年累月皱眉而成,可见平时颇多操劳。 「林氏见过娘娘……」见女儿进了正殿,孟母林氏连忙起身行礼,却被孟桑榆抢先扶住。 「母亲勿要多礼,坐!」孟桑榆将孟母扶到客座,自己才在主位上落定。 冯嬷嬷抱着阿宝就要出去,将空间留给母女俩,阿宝却呜呜叫了起来,一边扒拉着冯嬷嬷的手臂一边用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朝德妃看去,眼里满满都是不舍。相处久了他已发现,德妃对这个表情毫无抵抗力,只要一摆出来,德妃立即对他千依百顺。 孟母进宫必会带来孟长雄的消息,他一定要留下来旁听。想到孟长雄是德妃的父亲,他的心情便十分复杂,但以往那种毫无顾忌的利用和伤害,他却是再也做不出来了。他想,只要孟长雄愿意交出军权,这些给予德妃的荣宠他绝不会收回,而且还会补偿更多。下意识的,他不愿意去想象德妃日后凄凉落魄的样子,明媚的笑脸才是最适合她的表情。 第十五章 「嬷嬷,把阿宝给我。你也别走了,留下来伺候吧。」果然,孟桑榆表情一软,立即将阿宝搂进怀里亲了亲。 心愿得偿,阿宝的尾巴不可遏制的摇晃起来。讨好主子的技能他如今运用得越来越熟练了。 「奴婢遵命。」冯嬷嬷面上露出些惊讶,心里却十分愉快。以往国公夫人进宫求见,主子从不让她在旁伺候,她还当主子不信任她呢。 「这小东西就是连累你被禁足的罪魁祸首?」见女儿笑意盈盈,天真烂漫一如未嫁之时,孟母严肃的面容也柔和下来,指着阿宝问道。 「不关阿宝的事。良妃心恨我久矣,阿宝只是个筏子,没有阿宝,她总会找到别的理由打我的脸。」孟桑榆揉揉阿宝的小爪子,语气一派云淡风轻。很明显她半点没把禁足的事放在心里。 周武帝趴在女人臂弯里,竖起耳朵倾听两人谈话,再也不会因听见‘良妃’二字而心跳加快,反倒因德妃的维护感到心暖。 「她有什么资格恨你?」孟母语气愤愤,「这三年里,你替她挡了多少灾厄,铲除了多少敌人,她只需舒舒服服的待在钟粹宫,坐等皇上的怜爱就可,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阿宝耳朵动了动,搭在德妃手臂上的爪子有些僵硬。 冯嬷嬷则露出迷茫的表情,不明白主子们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娘娘替良妃挡灾? 「是啊,就是不满足她才恨我啊!我四妃之首的位置本该是她的,我协理宫务的权利本该是她的,我的碧霄宫我的凌云殿我的私库,我的一切一切原本都应该属于她,你说她恨不恨我?」孟桑榆嗤笑,语气里满满的讥讽和无奈令周武帝心颤。 「荒谬!她怎么不看看你被人下了多少次毒,被人使了多少次绊子,被灌了多少避子汤?有本事叫她和你换换,看看她究竟能在这宫里活多少天!沈家的人果然都是这般人品低下,偏还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欺骗世人!皇帝是瞎了眼吧?」孟母脸颊涨红,语气越来越愤恨。 孟母每说一句,周武帝的身体便僵硬一点。被下毒,被使绊子,被灌避子汤,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但如今听来却似一把钢刀,在一点一点剐着他的心头肉。胸口那种憋闷到疼痛的感觉叫做愧悔无地。 「母亲慎言!」孟桑榆连忙摆手,点醒口不择言的孟母。 孟母脸色一紧,愤恨的表情立刻平复下来。 「我好端端一个女儿,本该被人宠被人疼,却偏要送进宫里让人糟践……」孟母语气哽咽,摇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憔悴的脸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周武帝用爪子捂住耳朵,简直不敢再听下去。糟践,他对德妃的所作所为确实当得起这两个字,他没有资格为孟母的言辞发火。 「父亲掌管百万大军,娶了我就等于娶了一把悬颈钢刀,在这大周,除了皇上谁敢要我?」孟桑榆自嘲一笑,语气轻松起来,「母亲不要为我难过,我过得很好。高高在上,仆役成群,荣华富贵,世间女人最向往的一切我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没见连椒房专宠的沈慧茹都嫉妒我么?」 她的语气那么豁达,表情那么开朗,带着某种奇异的感染力,令孟母当即就缓和了脸色。 周武帝趴伏在她怀里,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这个女人。她似乎将身边的苦难都看做是一种恩赐,一种成长必经的历练,从不怨恨也从不自苦。待在她身边,每一天都充实又快乐,再大的烦恼都能够忘却。没有女人的陪伴,沦为畜生的六十多个日日夜夜,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如果他现在有一双手,他只想狠狠拥抱这个女人。在这一刻,周武帝恢复人身的愿望前所未有的迫切。不知不觉间,沈慧茹在他心里打上的印记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孟桑榆明艳非凡的笑脸。 孟母静默了片刻调整心情,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缓缓说起了正事,「我这次进宫是为你哥哥的婚事而来。」 「哦?哥哥这次又看上哪家女儿?」孟桑榆揪了揪阿宝的耳朵,感兴趣的问道。 「不是他看上的,是我看上的,礼部侍郎付广达的嫡长女。虽然容貌普通了些,可胜在性子刚强,头脑灵慧,小小年纪便掌管家务,呵护幼弟,在她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继母手底下活得风生水起。这样的女子正好娶来管着你哥哥,也好叫他少闯些祸!」孟母笑了,显是对这个付小姐满意到了极点。 「长相普通可有点难办了,哥哥最爱美人,怎会看得上?若不是他这性子,半年前也不会闯出那般滔天大祸。」孟桑榆揉了揉额角,说起哥哥便是一阵头疼。 周武帝习惯性的含住她一根手指,轻轻碾磨允吸,想让她开心一点,惹来孟桑榆温柔一笑。 「那哪儿能怪他?若不是沈熙言骗了柳琦思的清白又不给她赎身,害得柳琦思悬梁自尽,你哥哥也不会把沈熙言打破了相。你是没看见,柳琦思的婢女拿出来那些情信,沈熙言山盟海誓,指天画地允诺要将她救出去。结果呢?夺了人家的清白之身就没影儿了!那柳琦思也是自作孽,你哥哥当初要为她赎身她硬是拒绝了,不知到了黄泉底下该如何后悔!」孟母甩甩帕子,不胜唏嘘。 「她以前也是官宦千金,读过几年书,怎会看上文不成武不就的哥哥?所以说,心气儿太高了就是不好,人若要活得自在,最要紧的是识时务,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孟桑榆有感而发,周武帝再次被懊悔和愧疚折磨的心如针扎。因为对沈太师和良妃的信任,这件事他也没派人深入调查,竟不知里面还有这么一段不堪的内情。如今回想起良妃素日对自家嫡亲兄长的盛赞,他心里就膈应的慌。可怜德妃的哥哥,被他赏了六十大板,足足卧床三月才好。 见阿宝直往自己怀里拱,好似有些畏寒,孟桑榆连忙拉开外衫,将他仔仔细细裹好。淡淡的馨香和体温立刻治愈了周武帝崩乱的心情。 孟母也凑过来揉了揉阿宝的头,面带期盼的开口,「我就是怕你哥哥不愿意,所以想要叫你赐婚。我犟不过他,也只有你和你爹能治他了。你爹远在边关,母亲只能靠你了。」 孟桑榆当即点头,「母亲放心,哥哥的事包在我身上。目前我还未完全失宠,去皇上那里求道赐婚的旨意还是能的。付大人家只是书香门第,没有实权,皇上应该会同意。」 周武帝闻言胸口开始憋闷。只要一想到这女人用平日那副热情如火,温柔小意的模样去求那赝品,哪怕知道她只是假装,他也觉得不堪忍受! 敲定了孟炎洲的婚事,孟桑榆开始询问起父亲的近况。周武帝立即压下心头的郁躁,竖起耳朵偷听。 「你父亲很好,整天的折腾韩昌平那小子,乐得很呢!听说前一阵刚捋了韩小子右将军的职务,将他下放到军队当了个小小哨官。」说起孟长雄,孟母脸上的表情十分温柔。 周武帝暗暗皱眉,对孟长雄的所作所为很不满。韩昌平是他的心腹,是未来将要代替孟长雄建威大将军职务的最佳人选。孟长雄私自捋了他的右将军之职可见是排除异己,心有不轨! 「韩昌平乃皇上的心腹,皇上将他派到父亲身边历练,打得就是取父亲而代之的主意。父亲明明知道却还如此折腾,不免叫皇上起了猜忌之心。母亲,您修书一封,叫父亲莫要胡闹了。」孟桑榆按揉额角,固执的孟父是孟家第二个让她头疼的人物。 第十六章 「你父亲前日送了家书回来,说他自有主张,叫你不要担心。那韩昌平师从军事鬼才平附子先生,本事是肯定有的,但年纪尚轻需要磨砺。皇上一来就让他领了右将军职,军中不服他的人多了去了,你父亲将他贬至哨官一是为了服众,二是为了让他多些历练。只有他靠着自己的真本事一步一步爬上来,日后这建威大将军的位置他才坐得稳,想当年你父亲可是从队正做起呢。边关布防涉及到大周根基,涉及到无数大周百姓的生死,你父亲绝不会敷衍了事的,若那韩昌平果然能担得起重任,你父亲这次回朝便立马给他腾地方。」孟母语气十分无奈。 听完孟母的解释,周武帝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尴尬欲死。他那些猜忌防备果然就是个笑话!若是以前,孟家人自表忠心一万次他都不会相信,但如今他却不得不信。谁能想到皇帝会附在一只狗身上?谁会在一只狗面前做戏?孟母这话丝毫没有容他质疑的余地。 孟桑榆拍了拍孟母的手背,柔声安抚道,「如今边关战乱,皇上就算猜忌父亲也不会轻易动父亲,我并不担心,只要父亲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好。等父亲辞去职务,母亲和父亲就效仿沈太师,远离京城,四处游山玩水去吧。日后咱们国公府只有不成器的哥哥独自支撑门楣,想必皇上就再也无需忌惮咱们孟家了。」 周武帝将脑袋往孟桑榆臂弯里拱,羞愧的无地自容。 「我和你父亲正有此意,所以才要尽快给你哥哥找一房贤惠的媳妇。」孟母叹息,似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沈太师最近在朝堂上有些过于激进了,不似他以前谨小慎微的作风。他就不怕沈家势大步了皇后母族的后尘?」 「皇上对沈家的信任和对良妃的感情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沈太师年纪也大了,拼着这几年将女儿送上后位保她生下嫡子,他再二次上书致仕,皇上不但不会猜忌他,还会感念他危难时刻的拥护之功。沈太师自小教导皇上长大,说到揣摩圣意,谁能比得过他?」孟桑榆不以为意的摆手。 孟母点头,暗叹自家夫君若能有沈太师一丝半点儿的精明也不会落到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又想到自家儿子把沈熙言给打了,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周武帝心头掠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以往的信念在逐步崩塌。是啊,说到了解自己,恐怕连先皇都及不上沈太师。沈太师明明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踩踏到了自己的底线,却还未有所收敛,不是有了依仗是什么?这依仗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当然不是什么圣心,恐是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清醒过来所以孤注一掷吧? 窃取了后位自然会得陇望蜀的窃取皇位,沈家正在进行一场豪赌,这赌注就是大周的万里江山啊!头脑里有一道炸雷轰鸣而过,周武帝悚然一惊,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不行,他一定要尽快找回身体,若自己的肉身毁在良妃手里,他恐怕要做一辈子的番狗了! 孟桑榆看出孟母的忧虑,一边爱抚着忽然僵硬起来的阿宝,一边安慰道,「母亲莫要担心,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继位后一心图治,杀贼除奸树立国风,有心要改变先皇重文轻武的政略,以兴我大周国邦,教蛮夷再不敢来犯,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如今蛮夷未退,藩王未除,日后必定还有许多硬仗要万千将士去打。咱们孟家一门忠烈,皇上又怎么会在父亲刚退下来的关头就让人将哥哥害了去?如此岂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父亲在军中的威望摆在那儿,母亲无需多虑,且叫哥哥日后收敛一点,夹起尾巴做人就是了。皇上虽不能保哥哥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但让他平安度日还是行的,毕竟这奉恩镇国公的爵位只有落到不思进取的哥哥身上才最合皇上的心意。」 焦虑中的周武帝在德妃的爱抚中慢慢平静下来,再次为德妃的深谋远虑所折服。这女人竟然如此了解他,连他未来的政略都能窥见一二,而且,她好似对自己的评价相当之高?周武帝心中浮起淡淡的喜意,却又立即狠狠皱眉,他想起来了,自己眼下还昏迷着,怎么护住她哥哥? 焦虑再起,周武帝忍不住扒拉着德妃的衣袖呜呜叫唤,但孟母的话很快让他安静下来,心中却更加慌乱不堪。 孟母忽的站起,拉住女儿的手惊问,「你哥哥还有我们护着,但你怎么办?这深宫可是个吃人的地方,每天都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沈慧茹如今得势了,你在皇上那里也没了利用价值,她总有千百种办法对付你!」 「呜呜呜」孟母话音刚落,周武帝便用前爪勾住孟桑榆衣襟,止不住的哀鸣起来。他此时深恨自己为何投在了这只小小的番狗身上,想要保护这个女人都无能为力。不说恢复人身,叫他投到凶猛异常的獒犬身上也好啊! 「母亲别急!」孟桑榆拍拍孟母的手,扶着她坐下,又亲亲阿宝毛茸茸的头顶,淡淡开口,「母亲不用担心,就算我没了利用价值,皇上也不屑于去算计我一个弱女子的命。至于沈慧茹,她不会让我死的,她要我好好的看着她登上后位,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风光一辈子,要我生不如死!在她心里,这才是对我最好的报复。不过是夹起尾巴做人而已,父亲那样的伟丈夫都能做到,更何况我?在我眼里,傲骨铮铮没有命来得值钱,只要命还在就什么都好。母亲不要担心,我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苦。」 孟母死死拉住女儿的手,一脸悲愤欲绝,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眼眶慢慢红了,溢出点点水光。孟家究竟是招惹了哪路神明啊,要如此作践她的一双儿女? 周武帝心脏绞痛,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了。他前爪一下一下拍抚着德妃的手背,心中暗道:孟桑榆,你且放心,朕会尽快找回身体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 孟桑榆轻轻替孟母抹去眼角的泪,温言安慰。她自出生就投到了孟家,对孟父孟母的感情比前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要深厚的多。 女儿是受苦最深的,却要反过来安慰自己,孟母立即擦去眼角的泪,强颜欢笑道,「母亲无事了。这小狗虽然长得丑,但却极有灵气,你看,他在安慰你呢!」 孟桑榆低头,这才看见阿宝在一下一下轻拍自己的手背,小模样煞有介事,不由展颜而笑,「狗是很聪明的,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许是发现我在难过了。我家的阿宝真贴心!」话落,她捏住阿宝的两只前爪,在他肉呼呼的爪心各自落下一吻。 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炸开然后绽放,催动着心脏怦然而跳,无法自控。周武帝傻呆呆的看着德妃明媚动人的笑脸,忘记了呼吸。 见女儿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孟母也放了心,与女儿闲话了些家常,待时辰到了便要起身告退。 孟桑榆抱着阿宝,身后跟着如遭雷劈,满脸神思不属的冯嬷嬷,直将孟母送到正殿门口。 见宫人们隔得远,孟母犹豫了片刻,拉住女儿的手低声说道,「儿啊,等你父亲辞去军职,上交军权,你去求求皇上,让他给你个孩子,等到老了也好有个靠!」 第十七章 「我的位份和家世摆在那里,有了孩子定会成为良妃和李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皇上也不会对他多加照看,与其生下来招人算计,不如不生。」孟桑榆微微抿唇,神色漠然。 周武帝用前爪抱住脑袋,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德妃嗓音中的冰冷在一刀一刀往他心里扎。 「女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孟母语带哽咽,眼眶又开始泛红。 「好了,母亲不要替我难过,没有孩子我还有阿宝。他这样聪明伶俐,跟孩童没有两样。我精心照顾好他,他至少能够陪伴我十几二十年。有了阿宝,我已经知足了!」孟桑榆温柔的拍拍阿宝露在外面的屁股墩,然后将他扯出来,捏着他一只前爪朝孟母挥了挥,戏谑道,「来,阿宝快跟外祖母说再见!」 周武帝尴尬的要命,但为了让德妃开心,依然识趣的‘汪汪’叫了两声。 「真乖!」孟母被女儿和女儿的萌宠逗笑了,拍拍阿宝的脑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碧霄宫。 等孟母走得远了,孟桑榆一步一步缓缓朝寝殿走去,冯嬷嬷失魂落魄的跟在她身后,几次张口欲言又忍住了。 「嬷嬷有什么话就问吧。」孟桑榆捋着阿宝背部的毛发,淡淡开口。 「娘娘,国公夫人说您替良妃挡灾,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皇上对您的宠爱全都是假的?」冯嬷嬷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现实。 「是啊,皇上宠我不过为了抬举孟家,以牵制皇后母族和李家。我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杆枪,他指哪儿我就要打哪儿,不能违背,违背的下场……你看看如今的皇后母族就知道了。至于良妃,同样是进宫三年,同样是三年里连升五品,她的恩宠不比我少,却在皇上的刻意安排下让我次次压了她一头,于是我成了万众瞩目的宠妃,她则躲藏在我的光芒下安然度日。你说我两之间,皇上究竟是对谁好?」孟桑榆的语气云淡风轻,没有不平也没有怨愤,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原来如此!」冯嬷嬷呢喃,目光放空,陷入了回忆。忽而,她抬起头,急问道,「那皇上特特为您求来的育子方真的,真的是……」 「嗯,父亲手握百万雄师,我若有了皇子,父亲为了护住我和孩子必定不会甘心退位。文人窃国须得费番周折,武将若起了反意,只需拿起手里的钢刀就可以了。皇上最忌外戚专权,他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不仅是我,你以为皇后是如何死得?真是我逼死的吗?她是被皇上捧杀,被整个后宫的女人逼死的!」孟桑榆冷笑,目光朝窗外的天边投去,并没有注意到趴在她膝头的阿宝僵直看向她的视线。 「皇后不是被您逼死的?」冯嬷嬷面容恍惚的问。 「她母族已倒,生下的皇子也殇了,身子又油尽灯枯,我逼死她于我有什么好处?她听信谗言,怀疑她的皇儿是我下药弄没的,想要拼尽全力与我同归于尽,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孟桑榆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找上她,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罢了。我从不会对孩子出手,她只需冷静下来,让人调查一番就能知晓。满宫里,除了我,谁没对她的肚子下过手?贤妃的屏风,宸妃的荷包,丽妃的话本,她心腹宫女的熏香……甚至连清傲的良妃都送了一套有毒的彩釉瓷器。这些人她不找,偏偏要找我这个挡箭牌报复,我可不能让她死不瞑目!此后一天,她大概自己也查出了真相,急怒攻心之下便那么去了。某些人没有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自然要捏造些谣言让皇上收拾我。只是可惜了,我于皇上还有用,皇上不会对我怎样,最终让她们失望了。」 「原来如此……」除了这句话,惊愕中的冯嬷嬷再也找不出别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周武帝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尊化石。德妃不说,他一直以为皇后是被德妃逼死的。皇后母族已倒,他原本就没想过要皇后的命,更别提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嫡子?听闻德妃见过皇后,皇后便怒极攻心而死,他当时硬生生压下了震怒,从此视德妃如蛇蝎,厌恶非常。却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叶障目,被一群女人给耍弄了!还有良妃,竟然也在背后推了一把!孤高清傲?好!好一个孤高清傲! 头一次,周武帝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太过自负,以致于自负的过了头变成愚蠢! 「不仅如此,你以为我哥哥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他小时候如何聪明绝顶,嬷嬷您不会不记得。他是被我父亲和母亲硬生生养废的!因为功高盖主的国公府不需要一个聪明绝顶,能力非凡的继承人!亲手捧杀自己的孩子,那是在剜父亲和母亲的心头肉啊!但是为了活下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孟桑榆垂头,用手捂住眼睛,不让里面的泪光被人窥见。 周武帝心脏紧缩,丝毫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娘娘您受苦了!您为何不早点告诉奴婢啊?」冯嬷嬷跪在她脚边,泣不成声。 「嬷嬷快起来。」孟桑榆连忙扶起她,柔声解释,「嬷嬷你生性耿直,藏不住事,若让你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皇上来时你难免会露出行迹,让皇上起了疑心,所以我一直瞒着你。但如今不同了,良妃心愿得偿,父亲也快要交出军权退出朝堂,我于皇上已经没用了,再不让你知晓真相,我怕你又会督促我去争宠,那样我会相当困扰的。」 「娘娘,奴婢愚钝,奴婢再也不会了!」冯嬷嬷立马指天发誓,心中又愧又悔。 「我相信嬷嬷。」孟桑榆仰头,将眼里的泪光逼回眼眶,声音豁达轻快,带着奇异的感染力,「以后咱们就要开始过苦日子了,我还有许多事要依仗嬷嬷,嬷嬷会一如既往的照顾我,帮助我吧?」 「奴婢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冯嬷嬷擦干眼泪,迅速振作起来。 「嬷嬷严重了。」孟桑榆摇头失笑,语带调侃,「其实我并不可怜,这宫里有个人比我更加可怜。每每想到他,我心里就舒服了。」 「是谁?」冯嬷嬷目光迥然。 「此人就是当今圣上啊。沈慧茹论相貌论才情论人品没有一样拔尖,但她有一个优势,她没有势力庞大的母族,又为人清傲不屑争宠,给人一种淡泊名利的感觉。宠爱这样的女人是最安全最省心的,不会对皇权构成威胁。皇上爱得不是她的人,而是这种安全感。连自己的感情都要经过层层算计,活在自己设下的囚笼里,你说,皇上是不是最可怜的?」更可怜的是,他还爱错了人!沈慧茹真的只爱人不爱权吗?未必!孟桑榆垂眸,摇头讽笑。 冯嬷嬷略略一想后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唏嘘。 周武帝迅速仰首,目光灼灼的朝这个女人看去,心中震荡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如惊雷一般轰击着他的心防。这个女人怎么能如此聪慧,如此透彻?将他重重包裹的心防剥的一干二净!他以为沈慧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现在看来,最了解自己的人在这里。 德妃这般关注自己,她是不是曾经对朕……噗通噗通,周武帝万念俱灰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娘娘您这么了解皇上,是不是对皇上情根深种了?」冯嬷嬷语带迟疑道。只有爱才会让一个女人如此关注一个男人。 周武帝豁然捏紧爪子,满怀渴盼的等待着女人的回答。 第十八章 「情根深种?」德妃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嬷嬷,你会爱上一个利用你伤害你,待你无用之后又将你弃之不顾的人么?我不是受虐狂,不会自寻死路!皇上与我是上下级关系,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再无其他。有心有情的女人,在这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周武帝狂跳的心猝然一停,头脑里除了一片混沌就只余下四个字——互相利用! 冯嬷嬷担心的表情稍缓,迟疑片刻后又问,「那娘娘您恨不恨皇上?」 周武帝绷直脊背和尾巴,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呵呵~」仿似听到一个笑话,孟桑榆摆手轻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恨皇上?恨他我又能为自己做些什么?你当我真的没办法避开那些药?我只是不想替他生孩子罢了。无爱既无恨,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感情,纠结痛苦,不如好好爱自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嬷嬷,你说对吗?」 冯嬷嬷也舒心的笑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这句话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胸口传来,周武帝痛苦的呜咽一声,从德妃膝头一跃而下,踉踉跄跄的朝殿外奔去。他急需一个人静一静,来理清这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见阿宝跑走了,孟桑榆并不着急,只当他想独自出去玩一会儿。最近阿宝越来越乖巧,无需人照看也知道不能跑出碧霄宫去,在花园各处游荡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但孟桑榆这回料错了,阿宝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时辰,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也不见回来。 「娘娘,阿宝平日爱去的地儿全都找遍了,没见他的踪影。」碧水和银翠从殿外匆匆进来,低声回禀道。 「再找!仔仔细细的找!」孟桑榆脸色紧了紧,语带焦急的命令。这污秽不堪的宫廷连人都能吃,更何况是一只小狗?因为长期的压抑,宫里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上的缺陷,爱拿人和小动物发泄的变态不在少数。 「是!」碧水和银翠感受到了主子心中的焦急,立马又遣了许多宫人去找。 孟桑榆等了三刻钟,见外面残阳如血,斜挂在一座宫殿的飞檐上,天色已近昏暗,凉气从地底呼呼的往上冒,昼夜的巨大温差已经开始显现,心底不由更加焦急。 「一身秃毛也敢玩到这时候还不回来!找到后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孟桑榆在殿里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找到了吗?」又过了半个时辰,见碧水疾步进来,孟桑榆连忙追问。 「娘娘恕罪,碧霄宫都找遍了也不见阿宝,但看守宫门的侍从说了,没见阿宝跑出去。奴婢怕娘娘担心,特意回来禀告一声,这就带人继续去找。」碧水快速说道。 「去吧,」孟桑榆皱眉,挥退碧水,自己在正殿里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娘娘,阿宝小小一团,随便找处孔洞钻进去也是让人一阵好找。您别担心,他恐是蜷缩在哪里睡着了,等醒了自然会回来的。」冯嬷嬷柔声安慰。若是以前,阿宝丢了也就丢了,她绝不会操心,但如今知道阿宝对于自家娘娘的特殊意义,她也免不了关切起来。 「睡着了?」孟桑榆凤目闪过一道亮光,立即抬脚往寝殿走去。推开房门,径直踱步到奢华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前,掀起床单,弯腰往下看去,小小的一团果然趴伏在床底,正眨着一双葡萄样的黑眼珠,受惊般的看着自己! 「找到你了!」孟桑榆叹息,心中暗忖:小猫小狗果然都爱往床下跑! 还没做好去面对德妃的心理准备,猝然看见她明艳非凡的脸庞,周武帝呼吸一窒,反射性的举起两只前爪,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小东西快出来!」心头的焦躁和怒火被阿宝蠢萌蠢萌的小模样浇熄,孟桑榆哭笑不得的唤道。 「阿宝好似很难过的样子?」冯嬷嬷蹲□探看,怀疑的问道。这小狗未免太灵气了些,蜷缩在黑暗中的身影竟透着一股万念俱灰的味道。 孟桑榆脸色一紧,暗忖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阿宝的状态很不对劲。不似对动物抱着漠然态度的古人,孟桑榆知道,小动物也有思想也有感情,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阿宝前后两次受伤,这个月又总是被拘在碧霄宫里不得出去,刚刚还被自己和母亲的负面情绪所影响,别是患上了忧郁症吧? 「阿宝快出来,到我怀里来,我给你做好吃的,陪你玩,早晚带你去御花园散步……」她絮絮叨叨的诱哄着,本就清越婉转的嗓音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直直钻入周武帝的心间。 以往坚信的一切在慢慢崩塌,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在经历着一次彻彻底底的颠覆。这个过程对周武帝而言并不好受。他从未如此深刻的自省过,也从未如此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弱点:对亲近的人偏听偏信,对旁人却又太过多疑,缺了容人之量,显得刚愎自用、武断专横。如此,三期贤佞,君臣离心只是早晚!眼下混乱不堪的朝堂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吗? 他自弃自厌,彷徨不安,仿佛陷入了泥沼中难以自拔。他以为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也许会好过一点,但当德妃明艳的脸庞出现,当她盈盈而笑,满带温柔宠溺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击着他的耳膜和心房,他不自觉的放下前爪,站起身,鬼使神差的缓缓走出床底,不受控制的投入那早已等待许久的怀抱。 「阿宝乖乖~好乖乖……」孟桑榆从腋下抱起阿宝,对着他的小嘴亲了又亲,口里不断呢喃着安慰的话,心疼的情绪溢于言表。 周武帝呜咽一声,对准眼前形状优美的唇瓣急切舔舐起来,心中暗暗忖道:待朕找回身体,朕定会疼你爱你,好生的呵护你,请你再也不要说出方才那些刺痛朕心的话! 孟桑榆只当阿宝在与自己玩闹,见他忽然间又活泼起来,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也热情的回吻几下,惹得阿宝的小尾巴欢快的摇摆。 小狗虽然天性活波开朗,可若是照顾不当也会患上忧郁症。特别是他们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主人开心他们便蹦跶的欢快,主人伤心,他们也跟着沉寂,主人生病了,他们还会主动照顾。这是一种极富灵性的动物,既然要养,就要尽到应尽的责任。 孟桑榆害怕阿宝当真患上忧郁症,整日都把他带在身边,陪着他玩耍嬉戏,变着花样的给他做新鲜吃食,让阿宝瘦弱的身子如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周武帝痛并快乐着,一边沉醉于德妃的温柔宠溺,一边又心焦于找回身体。可德妃经过上一次的惊吓,又开始对他严加看管起来,走哪儿都有一串尾巴跟着,唯恐他闹失踪。 如此过了四五天,这天一大早,德妃换上一套较为朴素的衣裳,带着阿宝走进碧霄宫的小膳房,挑挑拣拣了一大堆名贵的食材准备炖汤。 「娘娘又给阿宝炖汤喝吗?」碧水和银翠帮着处理食材,笑嘻嘻的问。 阿宝闻言,小身子在德妃的脚边蹭来蹭去,尾巴欢快的摇晃起来。以前,德妃送来的汤汤水水他看也没看就让常喜倒掉了,如今想来只有一句话能形容当时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德妃的手艺虽说比不上御膳房的大厨,但那种家常味更加令人受用。 「不,这汤是给皇上炖的。」孟桑榆摆手,对冯嬷嬷嘱咐道,「嬷嬷你去打听打听,皇上眼下在干什么。这汤炖好了我们就给皇上送去。」 第十九章 「娘娘您何必……」冯嬷嬷拧眉,瞥见膳房里的其他宫女,把未尽的话硬生生咽下。如今再见自家主子去讨好皇上,她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阿宝不停摇晃的尾巴僵住了,一边呜咽一边用爪子去挠德妃的裙摆。可悲的是德妃丝毫理解不了他的抗拒,还用后脚跟碰了碰他肉呼呼的屁股。 「嬷嬷去吧!既然要求皇上给哥哥赐婚,总要略微表示一下。」孟桑榆好笑的挥手。冯嬷嬷这是矫枉过正了,真是耿直的可爱! 「是,奴婢知道了。」冯嬷嬷正了正神色,屈膝应诺后便派人去打听乾清宫的动静。 等她回来时,汤已经炖好了,装在食盒里,浓郁的香味透过盒盖的缝隙一丝丝飘散出来,令人垂涎欲滴。德妃坐在桌旁,正修剪着一尊小小的青松盆栽。阿宝蹲坐在桌上,时而看看食盒,时而又看看德妃,肉爪子一抬一抬,仿佛想要掀开盒盖又害怕德妃发现。 冯嬷嬷垂眸暗笑,对这鬼精鬼精的小东西越来越喜欢了。有他陪着,娘娘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回来啦?皇上在哪儿?」德妃放下小剪子,突兀出声,将前爪已经搭在盒盖上的阿宝吓了一跳。阿宝立即收回爪子坐正,放弃了打翻食盒的想法,没注意到德妃眼角一闪而过的浓浓笑意。 「回娘娘,您还是改天再去吧。今早李相率一众御史再提立后立储的事,皇上勃然大怒,当堂拂袖而去,事后斩杀了几十名造谣生事的官吏。您这会儿去了绝讨不了好!」冯嬷嬷低声回禀。 「哦?那算了。」孟桑榆不以为意的摆手,呢喃道,「再这样下去,皇上坚持不了多久的。沈家想要与李家争夺后位,沈慧茹没有子嗣就是他们最大的硬伤,再加上皇上伤了根本的谣传,沈家此役必败。除非皇上能立即让沈慧茹怀孕,用事实破除谣传。」 「娘娘您还琢磨这些干嘛?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儿。」冯嬷嬷撇嘴道。 「习惯了没办法。那便过几天,等皇上心情好了再去吧。」孟桑榆哂笑,掀开盒盖盛了一碗汤出来,摆放在阿宝面前,拍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快吃吧!知道你觊觎很久了。」 周武帝用爪子抱住德妃的手指蹭了蹭,然后心满意足的埋头喝汤,低垂的眼里褪去温情,充斥着冰冷的流光。沈太师与李相掐得越狠越好,他才有更多的时间去找回自己的身体。沈慧茹是靠不住了,那便去乾清宫找常喜吧,希望常喜不要让他失望。 喝完汤,周武帝摊开肚皮躺在德妃膝头,眯眼享受德妃一下又一下的爱抚,嘴里不自觉的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 他这副没出息的小模样逗得银翠和碧水肩膀不停抖动,好容易才把涌上喉头的笑声咽回去。阿宝可傲娇了,听见笑声一准儿得躲起来。 孟桑榆早已笑眯了眼,盯着手底下慵懒的小东西,心里爱得不行。 小肚子被揉得舒服了,喝下的汤也差不多消化了,周武帝一咕噜爬起,跳到榻上的针线盒旁,将里面的绣球叼出来,送到德妃手里。作为一个大男人,他自是不喜欢这种女人的玩意儿,但他没法忘记自己上次拒绝德妃时她眼里的黯然。既是她喜欢,陪陪她也无妨,不是早就决定要宠着她了吗? 「阿宝这是要玩找绣球?」孟桑榆愣了愣,迟疑的问道。 「汪汪!」阿宝的叫声还带着小奶狗特有的甜腻,煞是招人喜欢。 「阿宝真聪明,比神犬拉西还聪明!」孟桑榆喟叹,从腋下抱起阿宝,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轻摩挲,笑意盈盈的凤目仿似缀满了漫天繁星,亮得惊人。 周武帝与她对视,眼里流露出深深的迷醉,情不自禁的探出舌头去舔舐她的眼睑,用自己最虔诚,最小心翼翼的姿态。 孟桑榆轻笑着回吻,放下意犹未尽的阿宝,拿起绣球跑入殿外的阳光里。周武帝亦步亦趋的跟上,侧耳聆听她充满欢愉的笑声,心也随之飞扬。 玩了半个时辰,孟桑榆有些累了,抱着阿宝回到寝殿。替阿宝盖好被子,见阿宝睡得香甜,她这才躺倒在榻上,缓缓闭上双眼。 一刻钟后,阿宝悄悄睁眼偷觑德妃,见她睡得很沉,殿里也没人看守,立马翻身爬起,熟门熟路的朝后角门跑去。角门的守卫正在换班,是偷溜的最佳时机。 两个月,因为德妃的精心照顾,他已经长大了很多,身体由原来的巴掌大到现在的半尺长,脚力,耳力和嗅觉都变得十分灵敏,在御花园里左冲右突,很快就接近了乾清宫。 在远离宫门的角落里潜伏下来,周武帝耐心的等待着侍卫们松懈的时刻。就在这时,手拿佛尘的常喜带着两名小太监从乾清宫里出来,往御花园走去。 周武帝眼睛一亮,立即跟上。口不能言,要如何才能吸引常喜的注意力,进而找到与他沟通的机会?周武帝暗暗思量,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御花园风景最美的一处凉亭。 凉亭里,沈慧茹坐在主位,正用小火炉温着一壶酒,不远处的花圃里盛开着大多大多的山茶,酒的芬芳衬着山茶的艳丽,此情此景书画难描。几名嫔妃围坐在她身侧,一边徐徐啜饮,一边言笑晏晏。她不言不语,只双目微合浅浅而笑,似心静如水,又似人淡如菊,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旁人愈艳便衬托出她愈雅,旁人愈闹便衬托出她愈静,这是以往的周武帝最爱的味道。但如今再见这样的沈慧茹,他只觉木然,因为他知道,这幅与世无争的模样完全是她的伪装。既然学识才能不输男子,心机手段又怎会逊于女人?以前是他有眼无珠,自欺欺人了! 在周武帝思绪飘飞时,常喜已经快步上前给沈慧茹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的说道,「奴才见过良妃娘娘,皇上召娘娘御书房伴驾,还请娘娘移步。」 看见大总管如此卑微的态度,一旁的几名嫔妃眸色微闪。沈慧茹似毫无所觉,慵懒的睁开双目,抬手道,「那便走吧。」 常喜躬身引路,几名嫔妃品级皆在沈慧茹之下,连忙站起来屈膝行礼,口里齐道,「恭送娘娘!」 「哟!这不是德妃娘娘的狗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一名嫔妃抬头,乍然看见不远处的小奶狗,惊呼道。 「娘娘小心,奴才帮您把这小畜生处理了。」因为良妃被这只狗挠过,又瞥见良妃眼里一闪而逝的冷光,常喜立马卖好,快步上前亲自捉住阿宝,提溜着他颈上的毛皮就要远远把他扔掉。 该死的奴才!你怎敢?周武帝只怔楞了一瞬就被常喜抓住,颈上疼痛难忍,心里怒火中烧,转头狠狠咬住常喜的手腕。 常喜痛叫一声,心中不免发狠,将他扔在地上便一脚踹去。这一下用了全力,直将阿宝小小的身子踢出几丈远,噗通一声落入了凉亭旁的荷花池里。 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冰凉的水就争先恐后的灌入口鼻,灭顶的恐惧袭上心头,周武帝奋力挣扎起来,在水里浮浮沉沉,哀哀呼叫。 「这小东西看着挺可怜的,还是救他一救吧?」年纪最小的一名嫔妃忍不住开口求情,众人都转头朝良妃看去,水里的阿宝也将希冀的视线投向她。 「宠物就该有宠物的本分,忘了自己的本分可不是自寻死路么?他扑腾的样子挺有趣儿的!死了还能取悦于本宫,他也算死得其所。」良妃弹了弹指上金灿灿的甲套,语气冰冷渗人。 第二十章 心知她话里有话,众妃俱都低下头,暗暗发憷。 常喜谄媚一笑,躬身附和道,「娘娘说得是。皇上已经在等着了,娘娘请。」 良妃瞥了眼水里苦苦挣扎,浮起的时间越来越短的阿宝,愉悦的勾唇,施施然的离开了。待她走得远了,几名嫔妃也不敢搭救快要沉底的阿宝,脸色苍白的散开。 等人都走光了,在水里毫无章法挣扎的周武帝忽然平静下来,四爪轻刨,徐徐向岸边游去。狗天生就会游泳,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他很快就找到了凫水的要诀。但良妃眼里森冷的杀意和恨意让他果断选择了做戏。事实证明,他若不做戏,良妃今日必定不会善摆甘休,待他爬上岸,说不定还会叫宫人一竿子把他打下去,直到他溺死为止。 对一只小狗,她哪儿来那么大的仇恨?唯一的解释便是转嫁,她将对桑榆的仇恨转嫁到了自己身上。而常喜,本来应该忠于自己的常喜却对她毕恭毕敬,唯她马首是瞻,恐怕早已被她收拢了。 哼,沈慧茹,你做得很好!但愿届时你能够承受住朕的怒火!狼狈的爬上岸,周武帝眼里弥漫着森然的冷意。 抖去身上的水珠,周武帝强忍着腹部的剧痛,慢慢往碧霄宫方向走。如今看来,常喜也靠不住了,闫俊伟是自己的暗卫统领,世代只效忠于皇族,他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但他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想要找到他堪比登天。怎么办?要不要告诉桑榆朕的真实身份? 周武帝低头看看自己湿漉漉,沾满泥灰的前爪,暂时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自己在桑榆心里的形象本就非常不堪了,如今再用这幅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他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他舍不得桑榆的绚烂笑容,舍不得她的温暖怀抱,更舍不得她甜蜜的亲吻。如果知道阿宝是自己,她必定会竖起厚厚的心防,再也难以靠近。 周武帝失魂落魄,不经意间走岔了路,拐进了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地方。此时正逢下学,皇子公主带着他们的伴读,三三两两往各自的寝殿走去。 「哟,这丑东西究竟是什么?」二皇子的伴读指着小径转角处的周武帝惊声问道。 贵宾犬身量本就小,一身毛皮因沾了水紧紧黏在身上,一路走来又蒙了许多泥灰,打眼看去竟分辨不出原形,着实丑陋到了极点。 「这是狗还是大老鼠?」三公主扯着自己同胞兄长的衣摆,好奇的问。 「管他是什么,快将他赶走!省得污了本皇子的眼!」二皇子皱眉,对身边的侍从和伴读们命令道。 他如今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出身又最为贵重,多得是想巴结他的人。听见他发话,几名侍从连忙上前驱赶这丑不拉几的小东西,还有一名伴读相当机变,从小径旁的花圃里捡了块石子大力朝丑东西掷去。 周武帝本就被踢成了内伤,无力躲闪,还未挪步就又被石子砸到了脊背,立时翻到在地,闷哼不已。他哼哼唧唧的哀鸣仿似取悦了二皇子,二皇子眼睛一亮,也捡起一枚石子,对上前围堵丑东西的侍从呵道,「不用赶他走了,都让开,别挡了本皇子的视线!」 一枚石子以极大的力道砸到周武帝脚边,令他从剧痛中抽离出来,只听二皇子冷声道,「丑东西快跑呀!不跑本皇子就砸死你!」话落,二皇子身边的伴读已捡了一枚圆溜溜的石子递进他手心。 不跑也是被砸,跑也是被砸,还是跑吧!运气好还能捡条命!周武帝无心再想其他,立即翻身往反方向跑去。 几名伴读早已包抄过去,手里拿着石子将他往二皇子的方向驱赶。二皇子要玩,他们就得保证二皇子玩尽兴了。周武帝不得不调头,往二皇子的方向跑。二皇子哈哈大笑,不停对准他投掷石子,很多石子擦身而过,但更多的石子毫不留情的击打在他身上。 砰砰砰的闷响声不绝于耳,其间夹杂着皇子伴读们的哄笑,还有三公主,七公主冷眼旁观,拍手叫好。周武帝感觉自己的骨架都快散掉了,心更是沉入了万丈深渊。这就是他素日疼爱有加的孩子们吗?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聪明伶俐,孝顺知礼,那稚嫩的面孔,恶意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孩子们手上,他得多可悲多可笑?下了黄泉都无脸面见古家的列祖列宗!周武帝咬牙,极力保持着清醒,奋力迈动早已麻木的四爪,左冲右突,从二皇子的□顺利逃出了重围。 迎面走来一名气质清冷,身材颀长的俊逸少年。看见少年,周武帝眼睛一亮,加快速度往他身边跑去。这是他的大皇子,性格最为温润,应该不会伤害他。大皇子是已逝的淑妃所生。淑妃是他平生第一个女人,自然感情最为特殊。但因为他当时年少无知,从不懂得收敛自己的感情,让淑妃为后宫女人所妒,最终香消玉殒。从那以后,他就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从不让人轻易窥见。对于大皇子,他虽然疼爱,面上却丝毫不显,也因此,大皇子才能在没有母妃庇护的情况下顺利长大。 看见朝自己迎面跑来的小东西,大皇子愣了愣,又见后面紧追不舍的二皇子等人,他抿唇,立即转身换了一条道走。周武帝还想跟上,被大皇子身后的伴读一脚刨开。这一脚很轻,仅是驱赶。 「走吧,因一只狗与二皇弟对上,不值。」大皇子见伴读面露怜惜,眉头不由深深皱起。他声音古井无波,丝毫没有少年人的活力。 「是!」伴读应诺,又用脚跟轻轻碰了周武帝一下,似是在催促他快些跑。 周武帝从大皇子的冷心冷情中回过神来时,二皇子已经追到了,一群人再次将他围住,石子如雨点般纷纷落下,直砸得他头破血流,身上没有一处完好。 又被一枚石子砸到脑门,周武帝呜咽一声倒下,大口大口喘着气,再也无力爬起。二皇子上前,狞笑着用脚尖去碾压他的尾巴,骨头卡擦卡擦碎裂的声音响起,周武帝四爪抽搐,几欲昏死。 「住手!」一道冰冷又清脆的声音响起,阻断了二皇子残忍的行为。 「四皇妹,我们玩我们的,关你何事?」二皇子还未开口,三公主已走上前,高声诘问。 来人是一名七八岁的女童,小小年纪便已出落的十分美丽,再加上一身奢华宫装,更添几分贵气和威仪。女童是皇后所出的四公主,周武帝唯一的嫡女,身份比之二皇子还要高出一头。因对皇后的愧疚,又因是女儿身,周武帝对她的宠爱向来不加掩饰,在这宫里,敢得罪她的人少之又少。 「连只弱小的动物都要杀害,且还是惨无人道的群剿虐杀,这种行为不觉得太过卑下无能了吗?二皇兄的所作所为,何曾有半点身为储君的胸襟气度?再者,这狗不是普通的狗,是德妃娘娘的爱宠。此事若借由德妃娘娘传入父皇耳中,恐会对二皇兄不利,请二皇兄三思。」四公主迈步上前,侃侃而谈。 二皇子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终抬起脚,收了虐玩阿宝的心思,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抱起他,咱们走。」四公主垂眸,指着地下奄奄一息的小狗说道。 第二十一章 周武帝艰难的睁开眼,盯着四皇女稚嫩的小脸,心情起起落落,复杂难言。这个女儿果然不负他的精心教导,小小年纪已有如此胸襟气度,与桑榆竟有几分相像。而三公主与二皇子……想起先前惨无人道的虐打,周武帝心头涌出一股恶感。哪怕他们是自己的儿女,被如此对待以后,他也生不出丝毫喜爱之情了。再者,二皇子已虚岁十二,理应懂事了,却还以凌虐弱小动物为乐,可见其心智有多么卑弱,心性又是如何残暴,大周绝不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待自己回魂,定要叫李家彻底歇了这份心思。 四公主缓缓朝碧霄宫走去,看见不远处的宫门,她停步,指着路边的一处花坛说道,「把他扔进去吧。」 「公主,您不将小狗送回去吗?他伤成这样,随意丢在路边会死的。」年岁比四公主稍大一些的小宫女犹豫的开口。 「丢掉!」四公主平静的脸上忽而出现一抹厉色。周武帝睁大眼,对她的改变感到诧异。 小宫女不敢再犹豫,连忙将小狗轻轻放入花坛中。茂密的兰草立即将他小小的身影遮盖住了,走过路过,就算是细看也难以发现。 「公主……」小宫女眼含怜惜的朝花坛看去。 「走吧!他是德妃的狗,德妃与本公主有杀母之仇,本公主不亲手掐死他已算是仁慈!休要多言!」四公主语气冰冷,抬腿便走。 害死你母后的是朕,与桑榆无关!钰彤,你若要恨,也该是恨朕才对!周武帝心如刀割,既心疼女儿的丧母之痛,又心疼桑榆的无辜被累。都是朕的错!莫非让朕附在阿宝身上是上天对朕的惩罚?(你真相了!没错,是创世神我的惩罚!) 心痛如绞,追悔莫及,周武帝止不住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听见小狗的悲鸣,四公主离去的步伐有片刻停顿。又迈出几步,她最终咬咬牙,对身边的小宫女冷声吩咐,「把他身边的兰草都拔掉,弄得显眼一点。他能不能活下去就全看德妃能不能及时找到他了。」 「是!」小宫女欣然应诺,手脚麻利的将阿宝身边的兰草拔了个一干二净。如此,路过的宫人只要稍微仔细些便能发现。 周武帝松了口气,听着女儿逐渐远去的步伐,缓缓闭上了双眼。一滴,两滴,无数滴雨点浇淋在他身上,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令他飘忽的心神有片刻清醒。他忍着剧痛蜷缩起四肢,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在脑海中勾描孟桑榆那张明艳非凡的笑脸。那笑容绚烂如朝阳,单单回味便能令他心中漾出层层暖意,僵冷的心也因这暖意又开始砰砰跳动。 桑榆,桑榆……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这个名字,除了女人的脸,女人的笑,女人的亲吻和拥抱,周武帝再也想不起其它。 人在濒死的时候,想起的往往是最令他刻骨铭心的人和事。只可惜,这感悟来得有些晚!周武帝喟叹,头脑逐渐陷入混沌。恍惚中,他仿佛听见女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在耳边萦绕,声声焦急。因为这个幻觉,他满足的笑了。 又是上次那个太医,刚准备轮值出宫就被德妃娘娘的侍女火急火燎的拖入碧霄宫。看见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阿宝,太医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伤一看就是被人虐打所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毛,耳朵豁开一道大口子,听力有没有受影响还要醒来才能知道,四爪的指甲尽数脱落,血肉模糊,尾骨寸寸断裂……两月不到受了三次伤,一次比一次严重,这小狗何止是命苦?简直是受了诅咒啊! 太医小心翼翼的剪去阿宝浑身的皮毛,给他各处伤口涂药,心中不胜唏嘘。 指尖凑到阿宝鼻端试探,孟桑榆脸色苍白的问道,「太医,阿宝情况如何?」 「回娘娘,阿宝全身各处有三十七道外伤,尾骨完全断裂,听力和嗅觉有没有受损目前还看不出来,得等他清醒了您自己试探一二,比如在他耳边拍掌,在他鼻下放置食物等,还有一处内伤在腹部,需喝半个月汤药调养。」太医一边禀报伤情一边写下药方,交给随侍的太监去抓药。 孟桑榆脸色越听越白,待送走太医时竟出了一头的冷汗。这么重的伤,若自己晚去半刻,阿宝必死无疑!掀开覆盖在阿宝身上的棉被,看见他一身青青紫紫,大大小小的伤痕,她表情木然,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有一股连绵不绝的刺痛从心底蔓延至全身。不过是养只狗罢了,怎么也这么难? 周武帝就是在这时清醒过来的。他前爪微微动弹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皮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一动便钻心的疼,周武帝忍不住闷哼一声。 听见这微弱的哼唧声,孟桑榆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柳篮里的小东西,看见小东西果然清醒了,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即飞快的黑了脸。 「小畜生,你终于醒了!」孟桑榆忽然重重拍桌,把碧水等人吓了一跳。躺在柳篮里的阿宝也浑身颤抖了一下。 很好,听力没受影响!孟桑榆紧绷的心弦略略放松,复又飞快换上更为严苛的表情,狠狠斥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死在外面了?啊?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总是不听!非要受点教训是吧?这宫里的黑暗和龌龊是你无法想象的!被水淹,被石头砸,被脚踩,这些都算不了什么,还有更可怕的!有些变态最爱料理你们这些小动物。他们把你们高高举起重重摔下,把你们浑身的毛剃光,把你们的四肢打折,把你们的耳朵和尾巴剪断,还把你们的小j-j削掉,等你们变成一根狗棍了,他们还要把你们拦腰斩成两半,最后把你们的肠子拽出来绕到你们脖子上!你想不想这样死?啊?想得话我就再也不管你了,你爱往哪儿跑就往哪儿跑!」 她一边训斥一边将桌子拍的砰砰作响,一旁的碧水等人早已被她详尽的描述弄得脸色苍白,恶心欲吐。天啊,娘娘跟哪儿知道这些东西的?太可怕了!剪小j-j?狗棍?好邪恶! 周武帝傻呆呆的看着孟桑榆盛怒中的脸,耳边回响着她极尽恶心之能事的恐吓,不知为什么,不仅不觉得她粗鄙失仪,反倒觉得她精灵可爱到了极点。 能够再次看见这个女人真好!周武帝想要大笑,想要摇晃尾巴,身体一动却牵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的尾巴断了,如今被包成了一根擀面杖。 「娘娘您别骂了,阿宝都哭了!」冯嬷嬷于心不忍,指着阿宝眼角不停淌下的眼泪说道。 这是疼痛引起的生理反应,可惜孟桑榆不知道。看见阿宝微微扬起小脑袋,葡萄样的黑眼珠巴巴的看着自己,里面尽是望不见底的眷恋和依赖,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挂在眼眶边,小模样可怜到了极点,心霎时就软的一塌糊涂。 「小畜生哭什么!这次教训你给我记好了,再偷跑,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孟桑榆抬起巴掌,作势要拍打,落下时却轻轻擦掉了阿宝眼眶边的眼泪。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周武帝嘿嘿笑了,发出的却是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含住女人一根手指,用舌头细细勾描允吸,好半天舍不得放开。 「看来是饿了。银翠,把阿宝的粥端上来,我来喂他喝。」孟桑榆扶额,有气无力的对银翠招手。养狗跟养孩子一样,无时无刻都要操心啊! 第二十二章 银翠屈膝应诺,很快就端了一碗熬的十分粘稠的鸡肉粥上来。孟桑榆先在阿宝脖子下面垫了块棉布,然后舀了一勺粥耐心吹凉,小心翼翼的送到阿宝嘴边。 周武帝配合的张嘴,将粥舔光。热乎乎的粥水立即温暖了他的肠胃,也温暖了他的心。他发现,只有呆在这个女人身边,他才是最安心最放松的,那些梦魇般的经历在女人的温柔抚慰甚至是呵斥中很快就淡去了。 「吃东西倒是蛮乖的。」抽出阿宝脖子下干干净净的垫布,孟桑榆帮他掖了掖被角,感叹道。 「娘娘放心吧,受了这么大的教训,阿宝一定会学乖的。只可惜了他这一身皮毛,如今光秃秃的,看着比以前更丑了!」冯嬷嬷语带嫌弃。 「母不嫌儿丑,穿上衣服就看不出来了。再者,两个月后还能长出新毛,肯定比以前漂亮。」孟桑榆心情回转,点点阿宝的小鼻头安慰道。 朕是你夫君,不是你儿子!你想要养儿子,日后可以帮朕多生几个!周武帝满头黑线,用包成粽子样的前爪刨了刨女人的手指。 冯嬷嬷、碧水、银翠被自家主子的戏言逗得笑起来。主子总是这样,再苦再难的事,她也能以平常心待之,从不因此而纠结痛苦。 「对了,这次阿宝受伤的账,我一定要讨回来。还没完全失宠就让人欺到头上,以后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孟桑榆皱眉,对碧水挥手道,「去,把以前我对皇后说得话重复一遍给李贵妃听,让她知道究竟谁才是她真正的敌人。沈慧茹想拖我下水,我偏不如她愿。李贵妃师承李相,论心机,这后宫里的女人少有斗得过她的,跟皇后那种心性耿直的人完全不在一个段位!沈慧茹想从李贵妃手里抢夺后位,小心跌得粉身碎骨!」 碧水欣然应诺,捡了些礼物往凤鸾宫去了。 孟桑榆看向银翠,吩咐道,「去,想办法将四公主今日劝诫二皇子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并不属意二皇子,得了这么个由头必会借题发挥。我虽然从不对孩子出手,但这般恶毒的小兔崽子,还是得好生教育教育!」 娘娘果然是气得狠了,连皇子都骂上了!银翠摇摇头,下去办事去了。 周武帝深深看孟桑榆一眼,第一次尝到了被人保护的滋味。至于那句小兔崽子,他表示自己完全没听见。 「娘娘,阿宝是被四公主扔到咱们宫门口的……」冯嬷嬷忍不住提醒。 周武帝以为冯嬷嬷想要挑拨离间,立马抬头瞪向她,眼含煞气。 「我知道,等会儿嬷嬷把皇上上次赏我的两匹蜀锦给四公主送去,那颜色够艳,小女孩穿了正好。对了,还有前一阵我绣的一盒手绢,四公主一定会喜欢。」孟桑榆眼里带上了几分怜惜,叹气道,「这孩子,年岁毕竟还小,又没有母亲教导,做事有欠考虑。她救了阿宝又扔到我宫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故意挑衅于我,说不定就记恨上了。也怪不了她,在她心里,我可是她的杀母仇人……」 揉了揉额角,孟桑榆不知该如何解开自己与四公主的误会。冯嬷嬷劝慰几句后便去了库房找东西。 本来还担心妻子与女儿起了龌龊的周武帝这下放心了,眯眼笑了笑,陷入了昏睡。回到孟桑榆身边,他浑身都舒坦了,伤口都不觉得疼了。 凤鸾宫里,送走了碧水,李贵妃的大宫女静喜低声问道,「娘娘,您相信她的话么?」 李贵妃意味不明的摆手,敛眉思量半晌后长叹道,「不可不信,也不能尽信!」 她本就对良妃的忽然受宠感到奇怪,又结合以前的种种迹象和德妃如今的尴尬处境,一下就信了个六七分。如此,她对良妃和沈家就更不能手软!凭着良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若她怀了子嗣,这后宫哪里还有自己和孩子们的立足之地? 那边厢,还没等银翠将消息透到皇上耳朵里,沈慧茹就迫不及待的推了一把,银翠嗅到风头,果断放弃了行动。皇上当即考校二皇子功课,二皇子俱都答不上来,皇上勃然大怒,斥他顽劣不堪,心性残暴,难以担当大任。 在立后立储的紧要关头如此训斥二皇子,皇上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他对二皇子并不满意。朝臣们既要巴结李相,可也要看皇上脸色。皇上虽然年轻,但治国的手段却不凡,一登基就端了许多老牌世家,重新打乱先帝的布局,让不同派别的官员互相制衡,大大集中了皇权。随后又放弃先帝重文抑武的政略,重新启用孟家,增强军力,废除和亲制度,全力抗击蛮夷。 这样的帝王,再过几年该成长到何种地步?朝臣们如何能不怕?是以,消息从宫中传来,很多御史都消停了。 李贵妃查清这背后是沈慧茹在搞鬼,被气得浑身发抖,从此对她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立后立储的事因皇上震怒而不了了之,后宫和朝堂着实清静了一段日子。又过了半月便到了先皇的祭日,品级在四品以上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要穿着素服去皇陵祭奠。皇太后照例没有回来,只送了亲手做得一套寒衣叫皇帝烧给先皇。 祭典上,大皇子表现平平一如往常,二皇子却出人意料的十分打眼。经过皇上的训斥,他明显成熟稳重许多,行止间有礼有节,进退得宜,更作了一篇情真意切,辞藻华美的祭文,直将很多老臣感动的潸然泪下。 祭典过后,许多大臣对二皇子的孝心与文采赞誉有加,皇帝也碍于场面夸奖了几句,先前二皇子被叱顽劣、难堪大任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在这宫里,就算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也不简单啊!那么大的场面都能hold住,不愧是皇家出品。(二皇子虚岁十二,实际也才十岁)看来,李贵妃很快又要出招了。」孟桑榆回味着二皇子祭典之上的表现,感叹道。 「娘娘怎么就知道李贵妃要出招了?」碧水早已习惯自家主子时而蹦出来的怪话,只捡听得懂的问。 「知道了皇上与良妃那点子破事,她不抓紧时间为自己筹谋更待何时?难道还等良妃怀孕生子不成?」孟桑榆边说边伸出双臂,朝抱着阿宝进殿的银翠走去,「让我看看阿宝,今天有没有好点?」 什么叫破事?桑榆这张小嘴真让人又爱又恨。周武帝哼哼唧唧着,用水汪汪的狗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女人,一副求爱抚求抱抱的样子。不过离开孟桑榆两三个时辰,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心七上八下的总落不到实处。 阿宝今日穿的是兔子装,一张狗脸被毛茸茸的兔子皮包裹着,上面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眼皮上留了道疤,跟越狱兔像了个十成十,直把孟桑榆萌的晕晕乎乎。她使劲儿搓了搓手,待冰凉的手暖和了才小心翼翼的接过阿宝。 「今儿好多了,细小的伤口都已经结痂,大的伤口还得养个六七天。娘娘走时喂他喝了碗粥,之后就一直未曾进食,药也不肯喝,怕是在思念娘娘呢。远远听见娘娘回宫的仪仗声就开始挣扎,想要出来迎您。」银翠好笑的碰了碰阿宝被包成粽子样的爪子。 周武帝只管埋在孟桑榆怀里静静感受她的馨香和体温。变成狗的日子越久,他的主人依赖症就越严重,只觉得哪儿都没有孟桑榆的怀抱安全。 「那赶紧把药端上来,先喂他喝了药再吃东西。」孟桑榆捏捏阿宝的鼻头,从冯嬷嬷手里接过一个小围兜系在阿宝脖子上。 第二十三章 兔子装、小围兜、一张剪了毛的狗脸……这画面空前搞笑,殿里的宫人们纷纷垂头,肩膀耸动个不停。碧水和银翠脸都憋红了,为了阿宝的自尊只得飞快退下。 药很快就熬好,端到了孟桑榆面前。孟桑榆用左手将阿宝勾进臂弯,右手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喂。阿宝也很配合,一口接一口丝毫没有挣扎,更没有因药苦就吐出来,比大多数人都勇敢。 「娘娘,您觉没觉得阿宝特别聪明?好似能听懂咱们说话?」银翠低声问道。 阿宝刚喝下的一勺药吐了出来,将小围兜染湿了一片。 孟桑榆笑着帮他擦干净,不以为意的问道,「聪明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只是有时候感觉很妖异。后半句话,银翠没敢接口。 「他再聪明也是我的阿宝,我还巴不得他更聪明一点。」孟桑榆捏捏阿宝湿漉漉的鼻头,话语里满是宠溺。 周武帝吁了口气,伸出舌头殷切的舔舐女人温热的手指。奈何他尾骨断了,否则这会儿早欢快的摇摆起来。 「奴婢拜见德妃娘娘,请娘娘喝药。」殿门口,一月定时到访三次的医女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行礼。 以往冯嬷嬷见着她便要眉开眼笑,这会儿却暗暗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前一把将药碗掀翻才好。 「放着吧,本宫待会儿再喝。」孟桑榆嘴角的笑意稍淡,不冷不热的吩咐道。 医女应诺,将药碗放到小几上、阿宝的柳篮边,然后退至角落等候。她得到上头的命令,定要看着德妃娘娘喝完药才能回去交差。 孟桑榆给阿宝喂完药,将他放回柳篮里,正要拿起药碗喝掉,却不想阿宝忽然抬爪扑腾了一下,将药碗打翻。 「娘娘小心!」碧水和银翠立即上前,一个拉开德妃,一个接住药碗。 阿宝干得好!冯嬷嬷眼睛亮了亮,连阿宝带小窝都挪到一边的软榻上,免得他被打湿,随即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对那医女道,「这药弄洒了,你看……」 「无事,奴婢回去再帮娘娘熬一碗,待会儿送过来。」医女连忙屈膝道。 「那就劳烦姑娘了。」冯嬷嬷的笑容有些假。 柳篮里的阿宝动了动爪子,眸色晦暗不明。 等医女走了,冯嬷嬷凑到孟桑榆耳边,压低嗓音道,「娘娘,虽然您不想要孩子,但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啊?是药三分毒,喝了三年,不能再喝了。」 「知道了嬷嬷,这药我以后都不喝了。」孟桑榆点头,心里思量:反正已经失宠,皇上估计一年半载也想不起我来,不喝也没什么要紧。 当年她还只是十四岁的小姑娘,就算皇帝不这样对她,她自己也会寻摸些避孕的药丸服下。皇帝此举还省了她不少事。 柳篮里的阿宝听见主仆两人的对话顿时放心了,以前对冯嬷嬷的各种不满都烟消云散。这奴才虽然愚钝,但胜在忠心,还是让她继续留在桑榆身边好了。 医女再来时,孟桑榆已经换了一袭深色开襟棉袍,用宽袖遮面,将药汁往袖口一倒便滴水不漏。那医女丝毫也没看出异状,端着药碗回去复命了。 是夜,孟桑榆睡在榻上,阿宝睡在塌下,一人一狗神态安详,连呼吸的频率也一样。窗外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沁人的凉意从微开的窗户缝里钻进来,然后变成水汽落到靠窗的地上。 忽然,漆黑的天空被一道亮白的闪电劈开,又过了片刻,震耳欲聋的雷鸣从天边滚来,仿似有千军万马在屋顶交战。 孟桑榆先是皱眉,随后在惊雷中清醒过来,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尖声呼喊冯嬷嬷。她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一双凤目睁大到了极限,显得极为惊恐不安。 是的,她害怕打雷闪电。上一世,她四岁时被父母独自关在家里,同样的雷雨天气,一道闪电劈中了别墅一角,屋内的电器爆裂出了火花,差点将她烧死,多亏保姆及时赶到将她救出了火海。从那以后,雷电就成了她两世都抛之不去的梦魇。 周武帝被孟桑榆的呼喊惊醒,扑腾着四爪想要爬起来,顺着绣墩攀到榻上去。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人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胸口憋闷的慌。只可惜他浑身是伤,包得像木乃伊一样,又穿着厚厚的棉布小袄,实在是有心无力。 「汪汪汪」桑榆别怕,朕在这儿呢! 「阿宝?」听见小奶狗糯糯的叫声,孟桑榆愣了愣,然后掀开棉被扑到床边,将仰着头注视自己的阿宝抱进了怀里。 「阿宝别怕啊,我在这儿呢!我会保护你的!」以为阿宝叫唤也是因为害怕,孟桑榆忽然就镇定了下来,一边轻拍阿宝的脊背一边用被子将他和自己裹起来。 被子里自成一个小小空间,很香很暖,周武帝深吸口气,感觉头脑一阵醺然。他用爪子勾住女人的手腕,伸出舌头舔舐女人的手背和指尖,滑腻的触觉和清甜的味觉令他有些上瘾。孟桑榆也忘了害怕,用手指勾挠着阿宝灵巧的小舌头,低低笑起来。 「娘娘,您没事吧?」冯嬷嬷和碧水一身狼狈的进来,头发丝还滴着雨水。 「我没事,你们去哪儿了?」孟桑榆掀开被子。周武帝被两人搅了好事,恼恨的用爪子拍拍身下的锦被。 「回娘娘,半夜忽然下起雨来,奴婢和碧水想着书房的窗户没关,赶紧跑过去关上,结果天上忽然又是打雷又是闪电,还落下石子儿大的冰粒,把我和碧水砸的够呛!」 孟桑榆这才敢细听窗外的动静,果然听见乒里乓啷的冰粒声。 「娘娘,这都入冬了还打雷。都说冬雷滚滚夏雨雪,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明日奴婢去给娘娘求道平安符,给娘娘去去晦气吧。」冯嬷嬷走上前,替主子掖好被角,看见被窝里的阿宝,就要伸手将他抱下来。 周武帝皱眉,连忙用爪子勾住孟桑榆的玉臂。这奴才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眼色,太过愚钝! 「别,就让阿宝陪我睡,今晚嬷嬷不用在我塌下铺床了,省得冻着。平安符就劳烦嬷嬷了。你们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洗个热水澡冲碗姜汤,小心染病。」孟桑榆连忙摆手遣退冯嬷嬷,又小心地把阿宝抱进怀里。 枕在女人柔软的酥-胸上,眼前正对着一道深深的乳-沟,周武帝鼻子有些发痒,舌头不受控制的伸出去,轻轻舔舐。 「呀~阿宝你这色狗!」孟桑榆娇嗔,随即轻笑起来。 见自家主子兀自与阿宝玩闹,完全忘了窗外的滚滚冬雷,冯嬷嬷放心的笑了,带着碧水轻手轻脚的走出寝殿。 第二日,天降冬雷的恶兆在朝堂上掀起了一些波澜,皇帝立即颁布了诏书,敦促各地官员做好防寒工作,不要让百姓受难。又过了没几日,冬雷的余波还未平息,太和殿后的千年古松却又忽然枯死了,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古松一百多年前也枯死过一回,那之后没几年,前朝国破,古家太祖占领了皇宫,自此龙袍加身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周太祖即位大典那天,本已枯死的古松忽然吐出了新芽,重新焕发了生机。周太祖得知后大喜,称这是上天赐福,预示大周建国乃顺应天意,必将万世长隆。 而今,对大周如此有象征意义的古松忽然间枯死了,且还是根断而死,莫非这是上天在向大周子民示警?根断根断……结合前一阵的流言,可不就应在了皇帝身上吗? 第二十四章 凤鸾宫里,李贵妃笑了;钟粹宫里,沈慧茹硬生生折断了一只狼毫。 群臣再次恳请皇帝立后立储,皇帝再次当朝拂袖而去。这次的流言来势比上次更加凶猛,不出一天就已传遍了京都,想压都压不住,毕竟法不责众。 钦天监也向皇帝呈报了占卜结果,只两个字——大凶。这结果一出来,又彷如在油锅里加了一瓢水,整个朝堂和后宫都沸腾了。 碧霄宫虽然管制严格,但也不免受了些影响,有一小部分人开始惶惶惑惑,忐忑难安。 「娘娘,咱们抄些经书吧,这样既可以修身养性又可以消灾减厄,免得被宫里的晦气冲撞了。」冯嬷嬷抱着一堆佛经进来。 「天寒地冻的,手都僵了,抄什么佛经?」孟桑榆小心翼翼的解开阿宝爪子上的粽子,查看伤口愈合的情况。阿宝也是硬气,被纱布扯痛了都没哼一声,反把孟桑榆吓的又是亲亲,又是抱抱,还不住的往伤口吹气。主宠两个你亲我一口,我舔你一口,玩得不亦乐乎。 「这又是冬雷又是古松枯死的,大家都说是因为宫里染了晦气,谁沾了谁倒霉!这不,皇上有龙气护体都重伤了!大家都在抄,娘娘您不抄就算了,奴婢帮您抄,您好歹拿一本放在枕头底下压着。」冯嬷嬷取出最上面一本《妙法莲华经》递到主子面前。 孟桑榆无奈接过,随意翻了翻说道,「你们不用如此害怕,所谓的雷电不过是一团冷云和一团热云互相碰撞激出的火花,与两把宝剑相撞的情况类似。冬天之所以不常打雷是因为冬天的云团普遍都很冷,互相融合了。但若是天气偶尔暖和几天再突然降温,也会产生打雷闪电的现象。昨天之前,这天气不是热了好几天吗?昨晚的雷就是热云未散冷云突至造成的,与晦气和鬼神压根没有关系。」 周武帝诧异的抬头看她一眼,为这新奇的言论感到着迷。原来雷电是这样造成的吗?仔细一想确实非常形象,非常有理!她这小脑袋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 「娘娘懂得就是多!」碧水给火笼里添了些银丝炭,戏谑道,「娘娘既然知道,怎得还会如此害怕呢?」 孟桑榆噎了噎,搂紧怀里的阿宝,理直气壮的说道,「怕就是怕,我有什么办法?阿宝也怕呢,昨晚上都吓得发抖了,还是我搂着他他才敢睡!」 朕什么时候害怕了?朕什么时候发抖了?你欺负朕不会说话吗?周武帝满头黑线,盯着女人微微嘟起的粉唇,忽而就笑了起来。这个时候的桑榆才有了十七岁少女的模样,可爱中带着点小狡黠,让他看了止不住的心生欢喜。 见趴在主子膝头的阿宝忽然哼哼两声,好似在附和主子的话,银翠,碧水,冯嬷嬷都笑了。这主宠两个越发有默契了。 收了笑,碧水好奇的问道,「那太和殿的古松枯死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听说那古松极有灵性,可以预知天下兴亡。」 「古松的事就更简单了,什么灵性,预知,示警,降幅……都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罢了。」孟桑榆不以为意的摆手,引得众人,包括阿宝,都眼神灼灼的朝她看去。 「那树既然活了上千年,寿命也算是不短了,一朝枯死是正常现象,只不过被有心人利用就成了前朝皇室触怒神明的证据。后来太祖称帝,为了使古家的上位显得顺应天意,显得庄严神圣,这古树又再次被利用了。所谓的复活不过是用了某种秘法,延续了古树的生命,能够再延续百年已是不易,早晚还会枯死。当然,它偏偏在这个时候枯死,里面肯定有人弄鬼,咱们意会就好,不可言传。」孟桑榆用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古松死而复生的事是古家的不传之秘,太祖早已料到它活不久,登基后在树根下埋了一块‘万古长存’的石碑,只等这树有朝一日枯死时便挖出来为古家帝位正名。若不是继承了皇位,周武帝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 他深深看了孟桑榆一眼,已经不会再为她的聪明灵慧感到吃惊了。至于李贵妃和李相,他眼里的温柔顷刻间退去,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连皇室的象征都敢动,李家的心越来越大了! 冯嬷嬷等人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片刻后,冯嬷嬷似想到什么,压低嗓音问道,「娘娘您说,皇上伤了根本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十有八-九!」孟桑榆撇嘴,「皇上刚回来那会儿不是一连召了很多神医进宫吗?那些神医都失踪了,必定是为了遮丑。皇上又接连两月未曾踏足后宫,连最心爱的良妃都没碰,可见是有心无力了。」话落,她眉眼一弯,扑哧扑哧的笑了,表情极为幸灾乐祸。 没有子嗣,沈慧茹这辈子都别想登上后位,沈太师的报复恐怕是难以实现了。而自己又刚刚向李贵妃表明了立场,作为一个无宠无子的嫔妃,李贵妃不会拿自己怎样。沈慧茹应付李贵妃尚且应付不过来,就更不能拿自己如何了。这才是孟桑榆老神在在过日子的真正依仗。 周武帝闻言脸色漆黑,胸闷气短,但对上她亮晶晶的凤目和微翘的嘴角,所有的郁气又一扫而空。罢了,爱笑就笑吧!待朕回魂,朕定会让你知道朕究竟有没有力!看来,朕得抓紧时间去找俊伟了,寻医问药是没用的,得找个得道高僧招魂才行! 乾清宫的正殿里,假皇帝坐在御桌后,手里拿着一本奏折,匆匆看了两眼扔掉,捡起另一本,又扔掉,斜飞入鬓的浓眉深深皱起,似有说不尽的烦恼。 「良妃娘娘求见!」殿外传来太监通报的声音,假皇帝眼睛一亮,立马挥手道,「宣!」 常喜领着良妃款步进殿,甩甩手里的佛尘,遣退殿内多余的人。 宫人们鱼贯退出,头俱都垂的低低的,丝毫不敢乱看。最近皇上心情不好,乾清宫里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且与皇上关系越亲近的,死得越快,他们整日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恨不能没长眼睛和耳朵。 等人都走远了,常喜也没给皇帝行礼,径直走到殿门口望风。沈慧茹直起微弯的膝盖,极其自然的走到皇帝让出的主位坐定。 「奴才见过良妃娘娘!」假皇帝卸去浑身的气势,恭恭敬敬的跪下给她行礼。 「起来吧!」沈慧茹睨他一眼,眼底溢满复杂难言的幽光。看着这人顶着一张昔日高高在上的脸对自己卑躬屈膝,她心里既觉得不自在,又有种隐秘的,不可言说的满足感。终于不用再仰赖着他的宠爱而活了,终于不用再患得患失了,终于不用在日日翘首以待了…… 「回娘娘,倡议立后立储的折子都在这里,奴才已经全部留中不发了。」假皇帝被沈慧茹看得心里发毛,指着御桌上一叠奏折转移话题。 沈慧茹将目光移向奏折,幽深的眼眸逐渐变得冰冷。她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将折子上一个又一个名字记在心里,大殿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沉郁的气氛笼罩下来。 假皇帝依然跪在一边,丝毫不敢抬头。 半晌后,沈慧茹终于悠悠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郁,「光留中不发也不是办法!」 假皇帝略略抬头,拱手道,「还请娘娘示下。」 「你今晚就去临幸德妃,连续一月专宠于她,直到让她怀孕为止!」沈慧茹勾唇,幽深的眸子散发着某种晦暗莫名的光芒。 第二十五章 「娘娘!?」假皇帝猝然抬头,对这个命令感到不可置信。淫-乱后宫?这是要他的命啊! 「德妃用了多年药,恐不会那么容易怀孕,你只管临幸她一月,届时将这枚药丸给她暗中服下,造成假孕的迹象就可以了。她不是想坐山观虎斗吗?本宫偏要将她拖下水!有了孩子,她不想斗也得斗!而本宫就可以顺势退到幕后,慢慢打击李相的人脉,培植沈家的势力。待她发现怀孕是假,不管她如何反应,本宫都有办法将她打落尘埃,让她生不如死!」仿佛没看见假皇帝惊惧的表情,沈慧茹兀自将命令交待下去。 「娘娘,恕奴才不能遵命!」假皇帝咬牙,额头早已冒出不少冷汗。 「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真以为闫俊伟给你服下的蛊毒已经解除了吗?」沈慧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见假皇帝忽然惨白如纸的面色才继续说下去,「本宫给你的解药里另外掺杂了一味毒药,只有每月从本宫这里拿取解药,你才能活下去。皇上已经昏迷两个多月近三个月了,本宫问过太医,这种情况下醒过来的机会相当渺茫。你若助本宫,本宫不但保你不死,还赐你一生荣华富贵,待日后沈家大计得偿,本宫还会放你远走高飞,你可要想好了!」 假皇帝呼吸越加粗重,好半晌才哑声答道,「奴才愿为娘娘驱使。」良妃的承诺他一个字都不信,但他不得不做。虽说早晚都是个死字,但晚死一刻也好!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跟着常喜去偏殿吧,他会告诉你一些德妃的喜好,你认真揣摩,切勿露出马脚。幸完德妃,你若是还看上宫里哪个女人,只管叫常喜带你去就是,若是看上李贵妃也不无不可,但切莫给予她太多宠爱!」沈慧茹挥手,将脚步虚软的假皇帝遣退。 看着这人与古邵泽一般无二的背影,她眼里流泻出几分恶毒的快意。孟桑榆、李淑静,若日后你们得知自己曾委身于一个卑贱的奴才,心里是何感想? 「娘娘,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没有皇嗣,就算您斗垮了李贵妃和德妃,最终登上了后位也无济于事。皇嗣是太师偷天换日大计最关键的一环,娘娘您还需早下决定啊。」大宫女晚清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本宫知道,但是让本宫去与一个奴才……本宫做不到!难道父亲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沈慧茹拳头捏的发白。 「假怀孕,再偷运一个婴儿入宫,所费人力物力甚巨,且历时整整十月,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李相和李贵妃虎视眈眈的在旁盯着,稍微露出一点破绽都会陷沈家于万劫不复之地。还是太师拟定的计策最安全,为了沈家的百年大业,娘娘您还需尽快迈过心中那道坎。」晚清苦口婆心的劝导。 「本宫知道了,再等上一个月吧!孟桑榆是把好刀,本宫用了六年,随意丢弃太可惜了。」沈慧茹脸色有些苍白。 晚清如何不知道这是她的推拖之语,只得继续劝道,「再过一月皇上也不会醒的,就算醒了,知晓太师和您的所作所为,他如何肯原谅您?您还是听太师的话,尽早将他……」晚清做了个掐死的动作。 沈慧茹猛然起身甩了她一巴掌,表情狰狞的开口,「贱婢!此话休得再提!皇上既然已经睡死,就让他继续睡下去,谁也不准碰他一根手指!谁若违了本宫的命令,本宫灭他九族!听见了吗?!」 晚清捂着脸颊跪倒,唯唯应诺。全家性命都捏在良妃手里,她再也不敢多言。 乾清殿下的密道里,一名暗卫趴在风孔边听完两人的对话,匆匆写下一张‘皇上暂安,还可继续寻访医圣;良妃异动,请大统领火速回宫定夺’的字条,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送出宫去。 孟桑榆抱着阿宝斜躺在软榻上,因气温骤降,宫里已经烧起了地龙,热烘烘的十分舒服。她只着了一件轻薄的小袄,将阿宝裹在小袄里,单露出一个戴着小帽的狗头,一人一狗分食着一块软糕,同看一本杂记,那模样逗趣的很。 周武帝被夹在两团丰盈的软肉中间,鼻端是诱人的体香,真是痛并快乐着。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去触摸女人的身体,可看见自己包成粽子样的爪子,只得偃旗息鼓,尽力将心思都挪到书本上去。 「娘娘,刚才敬事房来人通知,皇上今晚将临幸碧霄宫,请您做好准备。」碧水面沉如水的进来。以为自家主子终于失宠了,争宠的苦逼日子也终于消停了,没想到这狗皇帝竟然出尔反尔! 「扑~」孟桑榆一口糕点没咽下,尽数喷了出来。 「他不是不行了吗?」她抓着自己披散的头发,不敢置信的大叫! 「汪汪汪……」周武帝声嘶力竭的咆哮起来。不过一个假货,谁给他的胆子?竟然敢碰朕的桑榆?!他眼里翻腾的滔天怒火几乎要将阿宝黑漆漆的眼珠染成红色。 孟桑榆连忙拍拍他的头安抚,压低嗓音狠声道,「好一个渣男!为什么不在他的白莲花身上一展雄风,偏偏要来找我?哼!不过又是打着让我替白莲花挡灾的主意!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老娘要罢工!老娘不干了!」 桑榆,说得好!周武帝跟着汪汪附和,丝毫没注意她口里的渣男说的是自己。 「娘娘,那咱们怎么应付?」冯嬷嬷积极询问。以前她是邀宠先锋,知道真相后已经转职拒宠先锋了。 「去,把我压箱底那粒红色药丸拿出来,这是我从已经隐退的瞿老太医那儿得来的,如今用着正好。」孟桑榆迅速镇定下来,指着一个箱笼对碧水说道。 周武帝被她感染,眼中的郁躁稍减。他已经想明白了,没有沈慧茹的指示,那假货怎会如此胆大包天,试图染指自己的后宫?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沈家看来已经完全背叛自己了!他们这是要偷天换日继而改朝换代啊! 他不自觉握紧前爪,钻心的疼痛也无法平息他心底涌上的狂猛怒火,对沈慧茹,对沈太师的最后一点情谊也在这焚天的怒火中消失殆尽。 好在还有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闫俊伟,自己还保留着一线希望!若是自己身死,俊伟也不能独活,必将谋逆的人一个个斩杀殆尽,再将暗卫统领的令牌交还给太后才会自戕而死。但如今俊伟没有异动,可见自己的肉身还是安全的。想到这里,他抬头去看孟桑榆,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让她参合到这件事里,会不会给她带来危险?他迟疑了。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孟桑榆已经将他从小袄里抱出来,皱眉说道,「最近阿宝情绪很容易激动,晚上睡觉翻来覆去的,显得非常焦躁。这种情况莫非到了发情期?可贵宾犬的发情期最早不该是四个月吗?阿宝才三个月大吧?」 她边说边将阿宝翻转过来,去看他剃得光溜溜的小j-j,然后放心的笑了,「没有发情,还好!太早发情的话会导致身体发育不良。阿宝别急,等你年龄到了我一定给你找个娇俏可爱的媳妇儿!」她边说边用手指拨弄那可爱透顶的小玩意儿。 冯嬷嬷和银翠双双低头,不忍直视自家主子猥琐的模样。 周武帝用爪子捂脸,心中的小人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头顶还冒着一缕缕青烟,本还在犹豫不决的心立即坚定了——这辈子,打死他,他也不会告诉桑榆自己曾经是阿宝!他丢不起那人! 第二十六章 不知不觉中,他心底狂涌的怒焰与杀意都消散了,唯余下深深的无奈与淡淡的宠溺。这女人,总是能让他忘了那些烦心事! 「娘娘,是不是这个?」碧水捧着一个黑色的小锦盒走过来,打开盒盖问道。 「对,就是它。」孟桑榆放过用前爪捂脸,显得蠢萌透顶的阿宝,好心情的捻起药丸和水吞下。 「娘娘,这药究竟是什么效果?」冯嬷嬷不放心的追问。 「服下这药后两个时辰会导致信期提前来临,且断断续续数月不止。」孟桑榆看向小几上的沙漏,沉吟道,「皇上还有一个时辰就来了,在他临幸我之前,咱们还得再拖上一个时辰,等药效发作了才好。不是说他不行了吗?怎么又可以了?真是令人失望啊!不过,李淑静绝对比我更失望!」话落,她扑哧扑哧的笑了起来。 被自己的女人渴盼不行,周武帝放下僵硬的前爪,一张狗脸扭曲着,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但他如今已深陷忠犬的泥沼不可自拔,竟然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怒气,只想着回魂以后定要好好疼爱桑榆,让她的小嘴除了呻-吟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语。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的鼻子涌出一股痒意,连忙在孟桑榆没注意之前将鼻头的一丝温热舔掉,舔完以后他又郁悴了。他竟然会吃掉自己的鼻血?老天啊!这段黑历史绝对绝对要捆上千斤重的铁球沉进雅砻江里去! 冯嬷嬷见阿宝瑟瑟发抖,以为他是冷了,扯了条小棉布盖在他肚皮上,接着再问,「信期数月不止?娘娘,会不会对您的身体有影响?」 「不会,父亲救过瞿老太医的儿子,为了报恩,瞿老太医曾替我秘密诊过脉,皇上御赐汤药的玄机就是他告诉我的。这枚药无毒,反而能将我体内沉积的毒性排出去一部分,是养生的好东西。毒排得差不多了信期自然就止了。我那时不想要孩子,所以一直放着没用。等数月过去,想必李淑静与沈慧茹的争斗已经尘埃落定了。」孟桑榆徐徐说道。 冯嬷嬷,碧水,银翠三人纷纷露出放心的表情。 瞿老太医……默默记下这个感激不尽的名字,周武帝用前爪捂住自己的小心脏,一张扭曲的狗脸终于恢复了正常。 皇帝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孟桑榆却不能干坐着,还得沐浴更衣熏香,把自己打扮的明艳照人,再提前两刻钟到宫门口接驾才行。 周武帝四爪还未痊愈,不能行走,被安置在榻边的柳篮里。榻对面放着一扇巨大的薄纱屏风,屏风后雾气氤氲,水声潺潺,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坐在浴桶中慵懒的拨弄水花。浓烈的花香味伴着一丝潮气钻入鼻孔,侵入心田,令周武帝心脏狂跳。 他不受控制的紧紧盯住巨大的屏风,漆黑的眼睛发出晦暗的幽光,灼热的视线恨不能穿透薄纱,看见其后隐藏的倩影。 良久,哗哗作响的水声停住了,一道浅浅的身影从桶中站起,映衬在屏风上。身影纤浓合度,凹-凸-有致,饱满浑圆的酥-胸,盈盈一握的腰肢,平坦光滑的腹部,笔直修长的双腿……每一处都透着一股惑人的风情。在不经意间,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而自己却错过了她成长的每一刻。 意识到这一点,周武帝眼中的幽光变暗,头埋在前爪里,蜷缩起来的身影显得十分落寞。 片刻后,孟桑榆穿着一件纯白亵衣,披着一件开襟薄纱外袍出来了,抱起柳篮里的阿宝,坐到梳妆台前让冯嬷嬷和碧水给自己打理一头墨发。 被抱入熟悉的怀抱,周武帝立即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伸出爪子去捞捡垂在自己眼前的一缕青丝。如果朕有手,这三千青丝该由朕亲自打理才是。他默默想着,忆及待会儿桑榆的美丽便要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假货窥觊,甚至是触碰,漆黑的眼眸中便不由自主的泄露出一丝杀意。 他定了定神,用前爪抱住那捋青丝,置于鼻端细细嗅闻,一边暗暗沉醉,一边思量着要尽快养好伤,去御花园的密道联系闫俊伟。沈家已显出谋逆的倾向,俊伟定会拼尽全力将他的肉身送出宫去,然而假皇帝在朝,他亦会每隔一段时间进宫来查探一次,自己只需写张纸条,放入密道中他们常常用来传递消息的沟槽里就行了,俊伟早晚有一天会发现。 「就梳个简单的垂云髻,簪朵牡丹花就行,妆容我自己来。」恍惚中,女人慵懒随性的嗓音响起,爪里的一缕发丝也被抢走。 周武帝皱眉,不满的哼了哼,换来孟桑榆温柔的爱抚,湿漉漉的鼻头也被轻轻刮了一下。淡淡的欢喜不可遏制的从心间升起,他咬住那根手指,用牙齿一点一点碾磨,不舍得放开。 「好了,你乖乖在旁看着,我要化妆了。」轻笑着收回手指,孟桑榆将阿宝放在梳妆台上,拿起一瓶雪肤膏细细在脸上涂抹开来…… 本就白皙的肤色更白了,显得有些病态,再画上艳红的口脂和粗重的眼线,这张脸孔虽然还是很美,却多了几分匠气,少了几分灵动自然。周武帝看着这张刻板的面孔,心头涩涩发苦: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桑榆从未想过在朕面前展露她最美的一面,可见她丝毫没有心悦于朕! 苦涩的感觉被眼角的凉意打断,周武帝回神,却见孟桑榆正拿着炭笔,在他眼角快速画了三道,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他反射性的伸出前爪,想要去抓挠。 「不准挠,挠掉了没有饭吃!」孟桑榆虎着脸恐吓,清亮的凤目却溢满笑意。 周武帝愣了愣,立即放下爪子。 「好乖!」亲了亲阿宝的小嘴,孟桑榆毫不客气的在他另一边眼角也画下三道,然后扑哧扑哧的笑起来。 「呀,阿宝这是怎么了?未老先衰了么?」碧水和银翠也憋红了脸,嗓音颤抖的调侃。被刮干净毛发的狗脸粉嫩粉嫩的,两边眼角各有三道粗黑的鱼尾纹,那形象实在太喜感,太让人忍俊不禁了。 周武帝能够想象出自己滑稽的形象,他浑身冒着黑气,僵硬的转身,用屁股对着孟桑榆,但望向琉璃镜中倩影的眼底却藏着浓浓的宠溺。如果牺牲形象能够换来她展颜一笑,他甘愿。 酉时刚过,孟桑榆便狠心撇下狂叫不止的阿宝,身着一袭华丽宫装,迎着瑟瑟寒风在宫门口等待周武帝的銮驾。 假皇帝到时,看见的便是寒风中衣袍翻飞,显得飘逸灵动的美人。美人的脸色因寒气过重的缘故显得有些苍白,狭长的凤目染着几丝水汽,盈盈的朝自己看来,仿佛含着万千情谊。他愣了愣,不自觉低下头,本就紧张不安的心开始狂跳,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因即将到来的杀身之祸。迈出这一步,他将再也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他身后的常喜假作咳嗽,实则在警告。他立即抬头,扯出一个笑脸朝迎上前来的德妃看去。 又是这张明明不喜欢却要强装喜欢的死人脸!其实你可以不来的!我一定感谢你八辈儿祖宗!孟桑榆一边屈膝请安,一边默默腹诽。 上辈子,她从小就被父母抛在一边不闻不问,为了活得更好,为了获得更多的关爱,她自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对人的负面情绪十分敏感,再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能够立即发现。要不然,她也不会一进宫就发现了皇帝苦心掩藏的真实情感。 第二十七章 假皇帝遵从常喜的教导,快步上前扶起德妃,并拉住对方细嫩的小手。这双手很柔软,却也十分冰冷,就像自己此刻的心情。假皇帝不自觉的稍稍握紧又飞快松开,牵着德妃往殿里走,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一点。 这是挑逗?孟桑榆感觉到手上的力度,诧异的瞥了一眼男人俊美的侧脸。以往的周武帝即便握着她的手,那力道却永远不松不紧,仿佛经过了测量,在床上也从没失去过理智,只将欢-爱看做是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务。除开沈慧茹,他对所有女人的态度都一样,看似亲近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偶有年纪偏小又家世不显的新人入宫,才能在他的眼里看见片刻放松,但这轻松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新人的蜕变而消失,再也难得一见。 所以说,这也是一个可怜的男人。 在孟桑榆胡思乱想时,假皇帝已经带着她走入正殿。烧了地龙的大殿十分温暖,扑面的暖气立刻熏红了她的脸,也令假皇帝心头略微放松。 两人挨着小几在软榻边坐下,碧水和冯嬷嬷来来往往,张罗着茶水和糕点。 也不能一来就说‘爱妃,我们安置吧’,这样显得太猴急!假皇帝端起热茶啜饮,心里思量着该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隔壁偏殿里传来的狗叫声。想起上回看见的德妃的宠物,他眸光微闪,自觉终于找到了话题。 「爱妃,你那只宠物调-教的如何了?」 「回皇上,谈何调-教?如今是一动都不能动了!」孟桑榆语带哀怨,话落还冷冷瞥了眼常喜。 常喜连忙低下头。 「哦?是上次旭尧干的好事?伤得很严重吗?」假皇帝放下茶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碧水,让银翠把阿宝抱进来给皇上看看!」孟桑榆挥手道。听这略带嘶哑的叫声,可见阿宝自她离开后就一直没停过。这孩子,一刻都离不得自己,日后可怎么办才好?明明是抱怨,心里却漾着淡淡的欢喜,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很令她着迷。 小狗的叫声越来越近,待进了殿,看见孟桑榆,他立即从银翠的怀里抬起头,嘶哑凄厉的叫声变成了哼哼唧唧的撒娇声,小爪子朝孟桑榆抬起,仿佛在祈求主人的拥抱。 对上他湿漉漉的黑眼珠,孟桑榆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立即起身将他抱进怀里,用食指轻轻刮挠他的下颚。 哼哼唧唧的声音更欢快了。 「爱妃,他怎么伤成这样了?没想到旭尧下手如此狠毒!」看见阿宝的圣诞小棉袄,周武帝怔楞了一瞬,及至德妃抱着阿宝坐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阿宝被剃光的毛发和一身的伤痕。瞧这爪子,都包成蹄子了,还有那尾巴,与擀面杖何异?可真够惨烈的! 孟桑榆哀怨的瞥他一眼,没有接话。与皇帝一起说他儿子的坏话,除非她脑子被驴踢了。 周武帝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假货。那‘爱妃’两字一出,他漆黑的眼珠便划过一道厉芒,不由自主的对着假皇帝汪汪大叫起来。他也想隐忍,只可惜阿宝的脑容量太小,间接影响到了他的性情和思维。 「他好像对朕有敌意?」假皇帝挑眉。这是周武帝表达不满时的标准动作,他模仿了十成十。 孟桑榆心里一紧,连忙拍拍阿宝的脑袋,示意他闭嘴,然后捏起他的两只前爪,做叩拜的样子,笑盈盈的说道,「哪里,他方才是在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按照阿宝叫唤的频率,再结合德妃的翻译,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假皇帝恍然,然后仰首大笑起来,接到良妃指令后的惊惧都在这畅快的笑声中消散的一干二净。反正早晚是一死,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德妃不仅长得明艳端方,性子也意外的可爱,相处起来十分舒服,令人止不住的心生愉悦。只是奇怪皇上怎么就不爱她反倒去喜欢良妃那样野心勃勃,性子阴沉的女人呢?都说圣心难测,果然没错啊!假皇帝心里感叹,不由自主便赞道,「爱妃真是个妙人儿!」 他语气亲昵,表情柔和,幽深的眼底满溢着不可错认的欢喜。这是一个男人欣赏女人的表情,是动心的前兆。 周武帝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脏一缩,呼吸一窒,竟觉得恐慌难耐。桑榆究竟有多好,没人比他更清楚,但凡稍微对她用点心或多几分关注,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她开朗,她豁达,她襟怀洒落,至情至性,在这不见天日的禁宫里就像一缕阳光,带着致命的诱惑。只要不似以前的自己那般有眼无珠,是男人都无法抵抗她的魅力。 如果这男人对桑榆起了心思……周武帝咬牙,不敢再想下去,心脏仿似被人硬生生挖出又硬生生捏碎。他再次痛恨自己的境遇,哪怕不是人,附身獒犬也行啊!他一定会当即咬断此人的喉管! 孟桑榆这会儿心里也并不平静。她看见了什么?她竟然从狗皇帝的眼里看见了柔情?以往的狗皇帝笑得再欢,幽深眼眸中的冰冷却从未融化过!所以说,面前这畅快大笑的人是假的吧?她不由自主的想。 假皇帝见孟桑榆表情呆呆的,十分可爱,便又拿话来逗她,「你看他这满脸敌意,确实是不喜欢朕。」 孟桑榆顺着他的指尖才看见阿宝狰狞的表情。阿宝瞪着眼,呲着牙,鼻头一拱一拱,正发出威胁的低鸣,这幅凶狠的模样若是惹了皇帝的不快就糟了! 她连忙捂住阿宝的狗脸,讪笑着解释道,「皇上理解错了,阿宝不是对皇上有敌意,是对旁人有敌意。小狗可是十分记仇的,上次多亏了常喜公公,臣妾的阿宝才在荷花池里洗了一回冷水澡,要不也不会带着这一身伤回来。」她冷飕飕的瞥了常喜一眼。 常喜立即跪下,一边掌刮自己的脸一边告罪,「奴才该死,奴才错了,奴才有眼无珠!请德妃娘娘恕罪!」本以为这个女人注定落魄,他才会那般肆无忌惮的摔打她的宠物。可谁曾想良妃娘娘竟然拿她还有用?如此,他少不得要委曲求全一次了。不过一个将死的女人,暂且便忍你一忍,待洒家做了尚书令,定要你好看!常喜垂眸,掩饰眼底的怨毒。 但周武帝趴在孟桑榆膝头,视线刚好与他齐平,自然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冷忖道:看来,这个奴才是留不得了! 看在周武帝的面子上,宫妃们都对常喜客客气气,礼遇有加,但孟桑榆却不。她一不想争宠,二不想谋权,更无需常喜帮她在周武帝面前说话,让周武帝时刻惦记着她。常喜不招惹她自然相安无事,若招惹了她,她也不会让对方好过。阿宝那一脚之仇,她一分一秒都未曾忘记。 不过,报仇也要适可而止,常喜毕竟是狗皇帝的人。 孟桑榆时刻关注着周武帝的面部表情,以待他稍微露出不悦便立即叫停。但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那是什么眼神?不是不耐,不是恼怒,却似紧张,畏惧,不安? 孟桑榆抿唇,再次乜去,这回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紧张畏惧一个奴才?怎么可能?她心脏突突的跳起来,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似闪电般滑过脑海。 第二十八章 见周武帝拧眉朝自己看来,明明是不悦的表情,眼底却暗藏一丝忐忑与闪烁,孟桑榆抬手,漫不经心的开口,「罢了,停下吧。下次有眼色一点!」话落,她朝暗自放松了面部神经的假皇帝看去,兴致勃勃的提议,「皇上,为了不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东西再伤害阿宝,您给他写一块儿狗牌吧?有了钦赐狗牌,阿宝在宫里行走就安全了,臣妾也再不用为他提心吊胆了!」 「这……」假皇帝迟疑,他害怕写字时露出马脚。 「碧霄宫阿宝,不过五个字罢了,举手之劳。皇上就成全臣妾吧!」孟桑榆掰着手指头数数,随即凑过去拉扯他的袖子,声调儿软乎乎的醉人。 假皇帝心神荡漾,不着痕迹的朝脸颊红肿的常喜看去。常喜微不可见的使了个眼色,假皇帝欣然应诺。 周武帝在孟桑榆拉住那假货衣袖撒娇时便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 孟桑榆自是发现了假皇帝与常喜不同寻常的互动,连忙摆手叫银翠把吵闹不休的阿宝带下去,免得他触怒了这人,也让自己分心。 狗叫声远去,碧水与冯嬷嬷分别拿着笔墨、纸砚过来,在榻边的八仙桌上铺开。 假皇帝提笔蘸墨,手腕悬空,在雪白的宣纸上停顿了数秒才落下第一笔。浓重的墨迹在纸上延展开来,‘碧霄宫阿宝’五个行书大字跃然纸上,与周武帝的真迹一般无二。 放下笔,看见自己的成品,假皇帝微不可见的吐出一口气。皇上的字迹他模仿了三月,每日都要描摹数万遍,足可以假乱真,连良妃和沈太师都分辨不出,更何况不通笔墨的德妃?这道关卡应该是顺利通过了。 想到这里,他搁笔,趁着德妃拿起宣纸欣赏的当儿给常喜投去个询问的眼神。 常喜微微点头,表示不错。 两人的互动自以为不着痕迹,天衣无缝,但实际上,拿着宣纸凝目欣赏的孟桑榆却留了一线余光关注两人的动作和表情。两人的眼神交流,她自然没有错过。 心中隐约的想法更加清晰,孟桑榆眉头微蹙,这才细细查看手里的五个大字,半晌没有说话。 殿内安静的出奇,气氛逐渐有些微妙。假皇帝心脏略微收紧,终于忍不住开口,「爱妃可是觉得朕这五个字写得不好?」 常喜悄悄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德妃的脸。 「哪里,就是皇上写的太好了,臣妾一时都看呆了!」孟桑榆放下宣纸,笑容说不出的谄媚。 「哦?哪里写得好?爱妃同朕说说。」假皇帝挑眉追问。 「这个,臣妾也说不上哪里好,但就是觉得好!皇上您真是才高八斗!」笑容更加谄媚,拍马屁的痕迹更加露骨,孟桑榆将一个不通文墨,心机单纯的痴女形象表演的入木三分。 假皇帝舒心的笑了,德妃果然如常喜公公所言,没什么才学,也没什么心机,但正是这样的女人才更好相处。他不由为自己感到庆幸:若真要死,临死前能亲近这样的可人儿也不算亏。 想到这里,他走上去揽住德妃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脸上的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尼玛!这百分百是个假货!孟桑榆心里做咆哮状,面上却丝毫不显,极其自然的挣脱假皇帝的怀抱,将他按坐在软榻上,娇滴滴的说道,「皇上,现在轮到臣妾来展现才学了。臣妾前一阵儿刚学了一套烹茶技艺,今日便表演给皇上看,可好?」 烧水,全套茶艺、品茶,再谈论些诗词歌赋,人生理想,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得花费一个小时,应该能把此人熬走。孟桑榆默默思量着,亲自跑到茶水间去挑选茶叶。 在瓶瓶罐罐中搜寻,她最终选定了周武帝最爱喝的君山银针,随后想了想,又拿出一罐凌云白毫,捻了一小撮放进君山银针里拌匀。 小巧的水壶逐渐冒出白烟,不久便响起咕咚咕咚的沸腾声。隔着氤氲的雾气静看德妃专心烹茶的脸,那恬淡怡人的微笑,优雅从容的动作一再吸引着假皇帝的视线。他原本是见不得光的暗卫,注定孤寂一生,何曾接触过什么女人?更何况是这样明丽照人却又心机单纯的女人。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皇上请喝茶。」孟桑榆捧着一盏热腾腾的茶递到他手边,打断了他心中的旖旎遐思。 假皇帝迅速收起迷蒙的眼神,接过茶盏送到嘴边啜饮。品茶的功夫他也学了三月,虽然不似皇上那般精于此道,但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香气高爽,汤色橙黄,滋味甘醇,根根银针团聚直立于杯底,爱妃泡的好茶!」他喝了一口赞道,末了又细细品了两口,三口之后便放下茶盏再不动作,行止间尊贵典雅,倒很像那么回事儿。 孟桑榆眸光微闪,掩嘴笑道,「皇上谬赞了!」 见她凤目流转,笑颜如花,假皇帝内心一动,看看窗外早已昏黑的天色,哑声道,「天色不早了,爱妃与朕早些安置了吧。」 「是,臣妾这就帮皇上沐浴更衣。」孟桑榆正准备起身,似想到什么又坐下了,期期艾艾的看着假皇帝。 假皇帝莞尔,柔声道,「爱妃有事便说,无需顾忌。」 「皇上,臣妾母亲日前帮哥哥相中了礼部侍郎付广达付大人的嫡长女,想求皇上给哥哥下旨赐婚,喜上加喜,皇上可能成全?」她目光满含期待的看来。 「这……」事关孟家,自己不能擅自做主,假皇帝不着痕迹的朝常喜看去,常喜动了动小指,他立即接口道,「让朕考虑考虑吧。」 周武帝做事果决,甚至是有些专横,这等小事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便会当场拒绝,从未有过‘考虑考虑’的说法。孟桑榆口里应诺,心里却更加笃定了某种猜测。虽然这猜测有些耸人听闻,常人绝对难以想象,但历经两世的孟桑榆可不是常人,她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想得多。万事皆有可能,这是她一直信奉的一句话。 压下突突狂跳的心,她站起身,一边吩咐碧水和冯嬷嬷去准备热水,一边去挽假皇帝的胳膊。 「呀!」正准备退走的碧水忽然惊叫一声,引得众人都朝她看来。 「你这死奴才,鬼叫什么?」常喜当即怒斥。 「奴婢失仪,请皇上恕罪!只是,只是……」碧水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惊恐的瞪着德妃坐过的绣墩。 冯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马哀声叫道,「呀,娘娘信期来了!」这下,染了几丝血色的绣墩便在众人眼中暴露无遗。 孟桑榆立时便涨红了脸,连忙放开皇帝,噗通一声跪下,「臣妾污了皇上的眼,扫了皇上的兴,请皇上恕罪。」话落,她咬紧红唇,偷偷用水汪汪的凤目去瞟皇帝的表情,又羞又怯的小模样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假皇帝被她看得心尖发痒,又瞟见染血的绣墩,胸中更添爱怜。掩下心头的一丝失落,他连忙伸手去扶德妃,柔声道,「信期突至本是正常现象,爱妃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地上凉。」 「臣妾不起来!」孟桑榆死活不肯起身,见假皇帝皱眉,连忙怯怯的解释,「臣妾这幅模样如何好意思起身?待皇上走了臣妾才起来。」话落,还将手里的绣帕急急盖在那污了的绣墩上。 「哈哈哈哈……」假皇帝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这样直爽又可爱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真是让人不得不喜欢!皇上怎么就看不上德妃呢?真是令人费解啊! 第二十九章 「那好,朕这便走了,爱妃不用送朕,快些起来吧。」见德妃拧眉撅嘴,表情十分坚定,假皇帝只得摆摆手,笑着走了。 等他走远,孟桑榆立即起身,脸上娇憨的表情慢慢被凝重取代。 「除了碧水和冯嬷嬷,其余人都退出去。」她沉声发令,就着备好的热水匆匆洗了洗,换上干净的衣裙,然后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拿起那张宣纸再次细看,末了又叫碧水取出以前周武帝的墨宝,一起放在桌面上比对。 见主子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好像遇见了天大的难事,碧水和冯嬷嬷都有些紧张起来。就在这时,银翠哭丧着脸进来了,手里抱着嗷嗷低唤,显得虚弱无比的阿宝。 「这是怎么了?」孟桑榆立即抽回心神,接过奄奄一息的阿宝,指着他嘴角的一丝血迹骇然惊问。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怎么就吐血了? 「回娘娘,阿宝不知怎么的,离开您以后就不停大叫,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奴婢怕他吵着您和皇上,就带他去了最东边的耳房,没想他叫的更凶了,喉咙都叫出血还不肯停。奴婢想好好安抚安抚他还被他咬了一口!」银翠举起手腕,亮了亮上面渗血的牙印。 周武帝不叫了,只鼻子里发出微弱的哼哼声,用爪子死死扒住孟桑榆的手臂不肯放开。天知道,在离开桑榆以后,他的内心有多么恐惧,多么绝望,就像被人用厚重的尘土活生生掩埋,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只想借着大叫引来桑榆将他救出那濒死般的痛苦。 那假货眼里的欣赏和心动,他绝不会看错,若那人将桑榆从自己身边夺走,他便什么都没有了,连活着的希望都没了!桑榆是支撑他一路走来的精神支柱,是他黑白世界中唯一的亮彩,是他目前所能拥有的一切!他不能失去桑榆!死也不能! 眼眶忽然涌起温热的潮意,周武帝连忙将脸颊埋入孟桑榆怀里,去深深嗅闻那令他无比安心的味道。 「阿宝乖乖,别哭了,我在这儿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啊!」孟桑榆挑起他的下颚,看见他溢满泪水的眼珠,心头便是一痛,连忙对银翠说道,「他受伤以来一直和我形影不离的,一旦离开我便会陷入遇难时的回忆,再次受到惊吓。你赶紧去太医院找温太医来看看。」 银翠连忙应诺,匆匆离开了。孟桑榆也没了比对字迹的心思,抱着阿宝坐在榻上,又是揉又是亲的,好容易才将浑身发颤的阿宝从她怀里哄出来。阿宝呜呜叫着,用小爪子勾住她的脖颈,一个劲儿的舔她的唇,动作前所未有的急切。 这边厢,假皇帝和常喜走出去老远,常喜忽然拧眉停步,低声道,「哎~洒家记着德妃的信期可不是这个时候,应是月底才对啊!这还有十七八天才到呢!」 「公公,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假皇帝面色一紧。 「凭她的脑子,应该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还是找个太医给她看看保险。」常喜沉吟,一边派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传唤良妃常用的林医正,一边带着假皇帝回乾清宫复命。 温太医如今已成了阿宝的专属太医,但凡阿宝出个什么事儿,德妃娘娘的大宫女便逮着他不放。好在他也是个有耐心有爱心的,并不曾因阿宝是只狗而看轻。 温太医到时,德妃正抱着阿宝倚在窗边等着他,见他来了,忙三两步的迎上来。温太医心里就是一突,这回又怎么了? 「温太医,快来看看,阿宝足足叫唤了一个时辰,都吐血了!」不耐烦的打断温太医的行礼,孟桑榆连连招手叫他赶紧诊断。 温太医直起身,示意德妃将阿宝放到柳篮里,然后掰开阿宝的嘴,对准一排烛光查看。看了半晌,他叹气道,「回娘娘,阿宝嗓子坏了,得喝几天药调养。他怎得叫唤了那么长时间?可是又受了惊吓?」 「都怪本宫。本宫不知道他还没从上回的惊吓中缓过来,轻易离不得本宫,竟放他独个儿待了一时辰。」孟桑榆捏捏阿宝的小耳朵,低落的语气里满是自责。阿宝舔舔她玉白的手腕,小鼻子耸动着,发出一哼一哼的低鸣,仿佛是在安慰对方。 「原来如此。」温太医点头,挥笔写下一个保养嗓子的药方,递给碧霄宫的侍从,又吩咐了些熬药的注意事项,这才告辞而去。 做宠妃不容易,做宠妃的狗更不容易啊!走在碧霄宫的小径上,他捋着胡子感叹。 温太医刚走,林医正又到了,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后便言及自己是皇上特意派来的,替娘娘诊个平安脉。 哼!还真是谨小慎微!孟桑榆垂眸讽笑,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让林医正查看。 细细诊断了一刻钟,林医正拟了几个养生的方子,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便离开了。待人走远,孟桑榆立即遣退了殿内多余的侍从,只留下碧水,银翠和冯嬷嬷。 「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一下,你们听好了,切莫声张。」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阿宝的脊背,孟桑榆想要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 殿内的其他人,包括阿宝都竖起了耳朵。 「现在的皇帝是假的!」没有任何修饰,她就那么平铺直述道出真相。 碧水,银翠,冯嬷嬷全都呆若木鸡,完全无法对自家主子的惊天之语做出反应。我一定是听错了!她们不约而同的想到。 周武帝心头巨震,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孟桑榆。他从未想过,仅凭这个照面,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桑榆就能辨识出那人的真假!如此灵慧,不愧是朕的桑榆!本来还恐慌着心爱的人会被蒙骗,会被夺走,这下都不用担心了,几欲爆裂的心一瞬间恢复了原状。 「不,不能吧!那眉,那眼,那身材……他就是皇上啊!」冯嬷嬷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银翠和碧水跟着猛点头。 那人的外表确实与自己像了十成十,无论是身高还是身材,甚至是某些细微的身体特征,闫俊伟都做了精心调整,务必要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就连周武帝看了都觉得那就是另一个自己,更何论外人?听见冯嬷嬷的反驳,他刚松缓下来的心再次绷紧,就害怕桑榆会被她们说动,放弃自己的判断。 「他是假的,错不了!」孟桑榆笃定开口。 对于这些古人而言,君权神授,君王天定的封建思想早已刻入了骨髓。君王在他们心目中是相当于神一般的存在,直视君王圣颜是大不敬的死罪。怀着这等又敬又畏的心理,他们如何会了解自己的陛下?陛下换了人,他们如何分辨的出? 但孟桑榆不同。首先,她骨子里没有那种卑微怯弱的心态,她把皇帝当做一个普通的人看待;其次,她的家世不同寻常,入选进宫便是在钢丝上行走,一个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进而连累家人。所以,自进宫那天起,为了能好好活着,她把周武帝,自己的顶头上司当做一个重大的课题来研究,务必要掌握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对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潜心研究了三年,这宫中若论谁最了解周武帝,非孟桑榆莫属,恐怕连多年未曾回宫的太后都比不上。 试问,她又如何分辨不出真假? 第三十章 「皇上的一喜一怒,一举一动,没人比我更清楚。」见冯嬷嬷等人还在犹疑,她徐徐开口,「皇上每每见了我,虽然面上欢喜,嘴角含笑,但其实他心底并不愉快,因为他的眼睛是冷的;皇上虽然在与我谈笑,但心思早已不在我身上,因为他的眼睛是空的;皇上虽然热烈与我缠绵,但他的身体并没有为我燃烧,因为他的眼睛是暗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指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强调,「想要真正认识一个人,首先要看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眼睛!眼睛是灵魂的窗户,它是不会骗人的!哪怕隐藏的再好,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冯嬷嬷等人犹疑的表情褪去,被凝重所取代。她们已经被自家主子的话打动了。 周武帝深深埋头,强忍着胸口一波又一波的绞痛。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桑榆已经将他看透了。那样虚伪,那样无情的自己,她又怎么会去喜欢?没有怨恨已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孟桑榆还在继续,「方才那人见了我,眼里的欢喜是真的,眼里的柔和是真的,眼里的宠溺也是真的,我甚至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心动。一个厌恶了你三年的男人,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对你改变态度?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这话立即在周武帝心上狠狠补了一刀,唰唰飙血。 「当然,我不会只因为这一点就做出判断。之后我细细观察他,他虽然故作威仪,但眼里却藏着心虚和忐忑,遇见不确定的事便忍不住朝常喜看去,仿佛在询问常喜的意见。这对独断专行的皇上来说不显得很不合常理吗?」孟桑榆侃侃而谈,「之后,我便有意试探,叫他给阿宝写一块儿狗牌。你们看……」 她指着八仙桌上的几幅字帖,「这是方才那人留下的,这是皇上以前留下的,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娘娘,这几幅字明明出自同一人之手,您从哪儿看出不对的?」碧水稍通文墨,凑近了查看半晌,不确定的道。 「都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字和他本人一样,也带着特定的性格。皇上的字力道强劲,落笔干脆,行书迅猛,一横一竖皆有风骨,一勾一画皆有棱角,一看便可感受到书写之人的磅礴大气和王者风范。」 周武帝飙血的心稍微好受了一点。至少,在桑榆眼里,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银翠和冯嬷嬷连忙凑上来查看,经过自家主子的解说,果然感受到了内中的玄妙。 孟桑榆点头,指着方才那人的字迹道,「再看这幅,落笔犹豫,着墨不均,行书滞涩,这些弯钩之处虽然有些棱角,可却不够自然,可见此人以前习得是古朴大方,略显柔软的字体,是最近才改了字体却还未完全适应,于细微处露了痕迹。一个人虽然可以练习多种字体,但不会连自己最习惯最常用的字体都练得生疏了,由此可见,这写字的人有问题。」 碧水等人微微点头,已信了七八分。 孟桑榆又指着还未收起的茶盏道,「看完字迹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于是便又泡了壶茶继续试探。皇上最好风雅之事,深谙品茶之道,非好茶好水绝不饮用。但你们看,这茶仓里被我混入了与君山银针有些相似的凌云白毫,皇上却完全未曾品出,还大赞我茶艺高超,若是往常,早已弃盏而去了!」 说完这些,她面色凝重的下了结论,「观此种种,方才那人绝对不是原来的皇上!皇上不会连小小的赐婚都无法替我做主,皇上不会被李相和李贵妃苦苦相逼到这等地步,皇上不会越来越软弱,任由朝堂纷争不断,后宫争斗不休。」 这一席话彻底将碧水等人的犹疑打散了。冯嬷嬷脸色煞白,嗓音干涩,「那娘娘您说,真正的皇上去哪儿了?」 「恐是上次重伤昏迷后就一直未曾醒过来,现在的皇上不过是个替身,已经成了沈家父女操-弄朝堂和后宫的傀儡。我们的处境危险了。」孟桑榆沉声说道。 「皇,皇上不会死了吗?」银翠脸上全是惊慌失措的表情,碧水也失了一贯的冷静。 「不会。如果皇上死了,沈家父女就不会安安生生的活着了。你们忘了皇上身边的暗卫和邵氏一族的下场吗?」 碧水等人恍然,心中的惊惧慢慢平复下来。 邵氏一族的某位嫔妃曾害死过继周太祖后的一任皇帝,结果遭到了暗卫的疯狂报复,合族三千多人被血洗,上到八十岁的老者,下到襁褓中的婴儿,甚至连豢养的动物都没放过。当届的暗卫统领事后自刎谢罪,传说是因为他被下了某种蛊毒,帝王若非寿终正寝,若没有在死前赐他解药,他亦不能独活。因该任帝王上位不足半年,这件事又太过耸人听闻,被大周子民有意遗忘了。 「所以说,皇上一定还活着。暗卫之所以放着假皇帝不管,为的就是让他先占着皇位,不要给淮南王和湘北王以可趁之机。两王听到风声必会挥师进京,蛮人此时又大举侵犯,大周有覆灭的危险!暗卫担不起亡国的罪责,自是以不变应万变,静待皇上苏醒。」 孟桑榆逐条逐条分析,清晰的思路,精准的预测令周武帝频频侧目。他如今才知道,沈慧茹所谓的‘才学不输男儿’与桑榆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可叹可笑。 「那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冯嬷嬷心脏都揪起来了。 「宫里有暗卫盯着,我们就当不知道。如果我们露了行迹,不但暗卫要怀疑我们,沈家父女也会千方百计迫害我们。等会儿我修书一封,派人送到边塞给父亲,让父亲的军队随时做好勤王护驾的准备。至于具体该怎么办,他自有打算,我们只需与他随时保持联络就可。」 孟桑榆的语气十分压抑,不是因恐惧,而是因内心巨大的振奋。若皇上醒来,孟家也算立了不世之功,就算父亲致仕,孟家也不会就此没落,自己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若皇上不醒,那更好!孟家百万雄师,淮南王,江北王又怎会是孟家的对手?自己要脱出这牢笼翱翔于天际再也不是奢望! 想到这里,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周武帝却以为她是在害怕,心中又爱又怜,还有更多的感激。在危难中依然记挂自己,帮助自己,即便恐慌也毫不退缩,这样的桑榆更值得他倾心相爱!他情不自禁的抱住女人的手,用舌头寸寸舔舐。目前,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表达心中汹涌而至的情感。 冯嬷嬷等人已经完全失了分寸,自是主子说什么她们就听什么,但冷静下来,不免又会多想。 「娘娘,关外将领私自进京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万一皇上醒不过来,国公爷岂不是要担上谋逆叛国的罪名?」冯嬷嬷忧色比方才更重。 「难道就因为顾忌这一点,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魑魅魍魉窃取我大好家国不成?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个险,他一定会冒,而我也一定会支持他。至于母亲和哥哥,他们向来与父亲是一条心。你以为沈慧茹会放过我,放过孟家吗?不会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不能瞻前顾后,只能一往无前。皇上福泽深厚,有上天庇佑,他一定会醒的,你们无需多想。」 孟桑榆竭力安抚大家,心中的想法却与她说出的话南辕北辙。 第三十一章 孟父性格固执,却也知道变通。他的确对皇上忠心,可更看重家人。两者能够共存,他会选择忠心,两者不能共存,他绝对会选择家人。皇上醒了自然是好,孟家也算师出有名,护驾有功;皇上若不幸亡故,孟父为了保护家人定会牢牢把持住手里的百万大军。那是最有分量的筹码,不管是另投明主还是自立门户,孟家都握有绝对的主动权,而她也能顺势摆脱禁宫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笼。 以前因为看不见希望,所以她从未考虑过自由的可能;现在机遇就在前方招手,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心中最真实的渴望。当然,在渴望之余,她还保留着相当的理智,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想法。对于冯嬷嬷等人而言,这无疑于谋逆,她们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而且,这事最好顺其自然,不能随意插手,比如干掉昏迷不醒的周武帝之类的,她绝对不会去做,不但不能做,还得积极营救。因为只有占据勤王护驾这个道德的制高点,孟家才能处于最有利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可怜沈家父女,自以为是螳螂捕蝉,胜券在握,却偏偏要将最大的把柄送上门来给自己这黄雀知道。未来的日子有波澜,有艰险,甚至有杀身之祸,却也比如今的暮气沉沉要好太多了! 她兀自想得出神,因为苦苦压抑着胸中的兴奋,脸色显得特别凝重。冯嬷嬷等人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主子,俱都屏声静气,不敢打搅。 周武帝以为她在为自己的安危担心,鼻子里轻轻哼着安慰的调调儿,心里泛着一阵又一阵的甜意。 同沈家父女一样,他也是个可怜人。若他知道了孟桑榆心中真正的想法,恐会将三升心头老血都喷出来。 看清了局势,知道自己岌岌可危,孟桑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过日子了。她抱着阿宝在殿内来回踱步,沉吟半晌后将阿宝放到榻上的柳篮里,叫冯嬷嬷铺开纸笔,给远在边关的父亲写信。 刚落下开头几字,一名负责打探消息的小太监便跪在殿外求见。碧水拧眉出去,片刻后又沉着脸进来,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娘娘,方才得到消息,皇上出了碧霄宫后便回了乾清殿,待了一刻钟不到又翻了贤妃娘娘的牌子,如今正在前往绛紫宫的路上。」 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占了身子,若皇上来日清醒,贤妃必死无疑!若自家主子没有服用丸药规避,如今恐也落得与贤妃一样的下场!想到这里,碧水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银翠和冯嬷嬷也反应过来了,一边后怕,一边对良妃恨得咬牙切齿! 周武帝的狗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一股戾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几欲爆炸。六年的珍惜六年的呵护,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指使一个假货-淫-乱后宫?他还能说什么?他已无话可说! 孟桑榆听闻消息后愣住了,提着笔立在桌前许久不动。 「娘娘,咱们要不要去救救贤妃?」冯嬷嬷迟疑的问。 「怎么救?告诉她皇上是假的?她能信吗?别届时被她反扣一顶妖言惑众的帽子害了去!先是投靠皇后,利用皇后的庇护顺利诞下皇子,后又倒打一耙害死皇后,贤妃可不是个善茬!再者,她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分辨不清,我又如何能点醒她?嬷嬷,这件事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都要烂在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会害了皇上,也会为我们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孟桑榆搁笔,缓缓按揉额角,明媚的容颜已黯淡下来,染上了深深的疲惫。 冯嬷嬷唯唯应诺,对救贤妃的话再也不提。 听闻贤妃的真面目,周武帝濒临崩裂的心已经彻底麻木了。正如桑榆所说,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分辨不清,贤妃若被污了身子也只能怪她自己,怨不得任何人,更怨不到桑榆头上。 银翠上前帮主子按揉太阳穴。碧水见主子搁了笔,也放下手里的墨条,迟疑的问,「娘娘,这信您还写吗?」 孟桑榆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在想,这么大一顶绿帽,皇上醒来若知道我们是知情者,会不会杀了我们灭口?这信若寄到父亲手里去,咱们日后就摘不清了,皇上看见我们就会想起今日的屈辱,定恨不能将我们除之而后快。」 冯嬷嬷身子晃了晃,颤声道,「怎么会呢?咱们也是为了救皇上啊!」 孟桑榆面带讥讽,「家丑不可外扬,不要小看男人的自尊心!」 周武帝没心思再去计较头上的绿帽了,被孟桑榆的猜忌弄得心头发苦。在你面前,朕还有什么自尊心可言?任你摆弄任你亵玩,末了还要装乖卖丑逗你开心,朕已经在努力弥补以前的错误,你为什么总要把朕往坏处想呢?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吗?他鼻子一酸,不由自主的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 孟桑榆的注意力立即被阿宝吸引,忙走到榻边拍抚他的脊背柔声安慰,换来阿宝扒拉不去的四爪。 小家伙越来越粘人了!将眼里写着‘求抱抱’三字的阿宝搂进怀里,孟桑榆好笑的暗忖。 「那咱们怎么办?装做不知道?」冯嬷嬷跟到榻边,压低嗓音问。 装作不知道最好,这些危险的事桑榆最好不要搀和。在这之前,朕一定要尽快找到俊伟,让他保护好桑榆。若朕醒不过来,便让他将桑榆接出宫去,送到孟国公身边。有孟国公相护,哪怕大周战乱四起,桑榆也能过得很好。周武帝暗暗思量。 「什么都不做就只能等死!罢了,豁出去了,大不了等皇上醒来求他看在父亲救驾的份上饶我一命。皇上顶多给我一份厚赏再给我一个更高的位份,然后远远把我打发到一边,眼不见为净。这样也好,有权有闲又不用伺候渣男,我乐得轻松自在。」况且,皇上能不能醒还是两说。最后一句话被孟桑榆隐去,她左手勾起阿宝,右手提笔,再次挥毫。 朕怎么舍得将你远远的打发走?那是剜朕的心啊!桑榆,朕错了!朕日后一定好好待你!周武帝趴在她臂弯里哼哼唧唧,只可惜他的表白没人能听懂。 「如今天寒地冻,这信辗转一月才能到父亲手里,我们有一段日子要熬了!索性谋朝篡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至少沈慧茹得有个皇子,至少她得登上后位,皇子得加封储君,沈太师得完全架空皇上的权利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一系列动作下来,没有个五六年是不行的,我们还有时间应对。」孟桑榆边写信边安慰面色凝重的冯嬷嬷等人。 写下最后几句,她搁笔,拿起信纸查阅,似觉得不满,又提笔匆匆添上几段,低声道,「关外战乱,我得提醒父亲多留点心。蛮军已呈节节败退之势,这个时候该担心的不是外敌而是内鬼。沈太师既然要窃国,必会打击目前最强大的两个对手,一个是文臣之首的李相,一个是武将之首的父亲。虽然他不大可能这么短时间就将手伸到军中去,但买通监军在粮草、情报、增援等方面给父亲下绊子是极有可能的。一旦着了他的道,父亲就危险了。但愿皇上的心腹韩昌平是个靠谱的,能够帮到父亲。」 冯嬷嬷连忙低声安慰,「娘娘别担心,国公爷打了一辈子仗,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算计的。那韩昌平听说也是个有本事的。」 第三十二章 孟桑榆颔首道,「但愿一切都如嬷嬷所言。好了,咱们就在宫中等候消息吧,有暗卫和父亲奔走,皇上定会转危为安的。」她的言不由衷谁也没有察觉。 周武帝感动的呜咽了一声,眷恋的舔舔女人皓白的手腕。 冯嬷嬷拿起信纸将上面的墨迹吹干,打眼一看,不由惊道,「这……娘娘,这是很平常的家信啊!您方才写的内容怎么不见了?这后面的一大串符号是什么意思啊?」 孟桑榆轻笑,「这是封密信,只要父亲手里有本大周律,对照后面这些符号检索,他自然能看懂。这也是为了防止信件被人中途截获。嬷嬷,明日一早你就将这封信送到母亲手里,她会代我转寄,不必刻意遮掩,越光明正大旁人反而越不感兴趣。对了,这件事千万别跟母亲说,省得她操心。」 冯嬷嬷连声答应,见主子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心中的慌乱也在不知不觉间平息。碧水和银翠比她恢复的更快,这会儿面色已经恢复了红润,嘴角也露了笑意。 该做的都做完了,孟桑榆紧绷的心也舒缓下来,拿起桌上假皇帝留下的字幅查看,兴味的开口,「银翠,明天拿着这副字去内务造办处,让他们照着字幅给阿宝做个狗牌。牌子要用最顶级的紫檀木,椭圆形,玉佩大小,字体用纯金镶嵌,越华贵越显眼越好。」 「可是娘娘,这副字是假的啊。」银翠迟疑道。 孟桑榆揉着阿宝的小肚子,「我不说,谁会知道?况且,我若要了字却没去做狗牌,假皇帝和沈慧茹会起疑心的。」 银翠点头,接过字折好,放进袖口。 孟桑榆抱起阿宝,亲亲他的小嘴,「明儿我再给阿宝做个小黄马褂。身上穿着小黄马褂,脖子上挂着御赐狗牌,看谁还敢欺负我的阿宝。」想象着阿宝穿着黄马褂,挂着御赐狗牌在宫中招摇过市的情景,她扑哧扑哧的笑起来。 冯嬷嬷等人虽然不明白主子笑什么,但见她开心,也跟着笑了。 明明方才那么阴郁,一瞬间却又能乐出朵花儿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周武帝眯眼暗忖,细细舔舐女人柔软的唇瓣,感觉既满足又安心。 乾清宫里,沈慧茹还在挑灯批阅一沓奏折。将假皇帝打发去贤妃的绛紫宫后,她看向御桌下跪着的常喜,沉声问道,「林医正怎么说?」 「回娘娘,林医正说德妃确实来了月信。她三年里用了太多药,伤了身子,这次月信紊乱便是身子亏损的信号,恐会恶露连绵,数月不止。」常喜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连绵数月不止?」沈慧茹皱眉,沉吟道,「那德妃这把刀本宫是用不上了,好在贤妃丽妃宸妃等人也不是善茬,联合起来也能让李淑静够呛。你最近多带那替身去贤妃丽妃宸妃宫里转转。」 常喜应诺,想了想,补充道,「回娘娘,方才德妃想让皇上给她哥哥赐婚,女方是礼部侍郎付广达的嫡长女,您看这事……」 「此事先搁着,本宫自会替孟炎洲寻个更好的!」沈慧茹面上含笑,眸色却森冷无比。 「娘娘,该喝药了。」大宫女晚清端着一碗药进来,跪在她脚边。 沈慧茹也有宫寒之症,但她喝的药才是真正对症的药,不似孟桑榆那碗,虽然所用药材一模一样,但分量稍微改变,效果却完全相反。这个秘密也是当年皇上为了让她安心才私下告诉她的。 看着热气腾腾的药碗,沈慧茹冰冷的眸子溢出一丝温柔。 「娘娘,您已调养了三年,可以孕育子嗣了。」受太师所托,有些话晚清不得不说。 沈慧茹的眸光似刀子一般扎在晚清身上,骇得晚清立即跪下请罪。 「本宫自有主张,休得多言。」仰头将药喝尽,沈慧茹抬手遣退晚清和常喜,继续提笔批阅奏折。 凤鸾宫里,李贵妃也得了消息,正皱着眉细细思量。 「你没听错?德妃果是用药过量,再难有子嗣?」她逼问跪在自己脚边的一名医女。这是林医正最宠爱的一名医女。 「奴婢绝对没听错。德妃月信紊乱,恶露不止,恐是数月都沥不干净。」那医女语气十分笃定。 「三年隆宠,三年用药,落得个终生无子的下场,孟桑榆也是个可怜人啊!……」李贵妃叹息,对德妃日前所说的话已是深信不疑。 「皇上还想利用她保护沈慧茹那贱人,见她身子坏了又换贤妃,哼,真是用心良苦!本宫倒要看看,皇上能为那贱人做到哪一步!」她眼里不可遏制的流露出一丝怨毒,深吸口气后平复了扭曲的面色,赏了那医女一大笔银子将她遣退。 宫中的某处密道里,风尘仆仆的闫俊伟正与自己的属下碰头。 「回大统领,地字九号知道的几个据点最近果然被沈太师的人围剿了,索性我们及早撤离,没有损伤。」那名属下跪地禀告。 地字九号就是之前假皇帝做暗卫时的代号。 「他不过一个小卒,能知道什么?沈太师以为能在他身上做文章那就大错特错了。」闫俊伟冷笑,示意属下跟随自己往安置周武帝的密室走去。 「沈家父女已经彻底叛国,我们今晚就将皇上带出去,这宫中就送给他们折腾,他们最好祈祷皇上能醒过来,这样他们日后还能留个全尸!」闫俊伟边说边打手势,隐在暗处的属下们立即分头行动,簌簌的风声不断响起。 「那替身今晚早些时候去了德妃处,德妃信期突至,他又去了贤妃处。大统领,贤妃那里……」那属下有些迟疑,皇上的女人该不该管? 「德妃倒是好运气,没让那替身沾了身。贤妃不用去管,那替身爱找哪个女人就找哪个女人,待皇上日后苏醒,他自会处理这些女人,我们只需负责皇上的安全。走吧,没时间了!」闫俊伟冷声催促。 那属下应诺,将密室里伺候的宫人全部斩杀殆尽,背起周武帝的身体,在闫俊伟的护持下从密道潜出了皇宫,隐没在无边的黑夜里。 是夜,已近亥时,各宫的灯火逐渐熄灭,只留下宫门口的几盏灯笼在寒风中摇曳,远远看去显得十分萧瑟。 孟桑榆躺在床上,怀里搂着小小一团的阿宝,一人一狗你翻过来,我翻过去,显然都没办法入睡。 「阿宝,睡不着吗?」孟桑榆点点阿宝的小鼻头,悄声问。 阿宝朝她柔软的胸口拱去,一张小脸埋入她怀中轻哼一声,算作回答。这可爱的小模样把孟桑榆逗笑了,她捞起阿宝,赤着脚下床,朝窗边的软榻走,「睡不着咱们就靠在窗边看星星,冬日的星空比夏天更加美丽,你不知道吧?」 阿宝在她怀里扭动,皱着鼻头哼哼唧唧,一只爪子抬起,指向榻边的绣鞋。 孟桑榆没有注意,又往前走了几步,阿宝扭动的更厉害了,差点翻出她臂弯。她这才顺着阿宝的爪子看去,扑哧笑了,「阿宝是在提醒我穿鞋吗?」 阿宝哼唧一声,不动了。 孟桑榆揉着阿宝的脑袋,笑眯眯的走过去穿鞋。阿宝小爪子再次朝屏风上搭着的一件外袍指去。孟桑榆又扑哧扑哧笑着穿外袍,然后将阿宝严严实实的裹进怀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狗头。 「我的阿宝真聪明!如果能说话就更好了!」孟桑榆感叹着,慢悠悠踱步到窗边。她知道阿宝聪明的诡异,但这又如何呢?他再怎么聪明终究是自己的阿宝。而且,她孟桑榆的宠物,就应该是最特别的。 第三十三章 阿宝又呜呜咽咽的回应了两声,然后窝在她怀里,仰头朝繁星闪烁的夜空看去。夜空很厚很重,似泼了墨般沉沉的压下来,更衬出星子的明亮与通透。一人一狗鼻端喷着白色的雾气,表情是一样的悠远静谧。 「阿宝看见那几颗星星了吗?那是猎户座,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孟桑榆指着自己能够辨识出来的星座,缓缓讲述着它们的故事。阿宝竖起耳朵静静聆听,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给予自己全部温暖的人。 孟桑榆一路指点过去,看见不远处的绛紫宫,忽然沉默了下来,表情肃然。 看着兀自皱眉发呆的女人,周武帝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如今正躺在那假货怀里的贤妃。她嘴上说着不救、不管、不理,其实心里依然会过意不去。他本以为沈慧茹外冷内热,需要自己的包容与呵护才能在宫里活下去,但事实证明,那女人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都是冷的。不像眼前这个女人,正因为内心柔软的一塌糊涂,所以才要用张牙舞爪的外表来掩饰自己,保护自己。真正将她看透以后才会知道,她有多么可爱,多么招人心疼。 孟桑榆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头就见阿宝正呆呆的看着自己,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倒映着漫天星辰,那么明亮,那么深邃,那么专注,好像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可不是么,对阿宝来说,自己就是他的全部啊!除了自己,他还有谁可以依靠呢?心中的孤寂苦涩被这个念头驱逐的一干二净,孟桑榆心里热乎乎的,轻点阿宝的鼻头,呢喃道,「阿宝,有你在身边真好……」 阿宝呜咽一声,张嘴叼住她的手指轻轻允吸。主宠两个额头抵着额头相视而笑,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 远处的灯火以乾清宫为中心渐次亮起,将漆黑的夜晚染成了橘色,嘈杂的人声依稀传来,打破了主宠两的温馨时光。 「怎么了?」孟桑榆裹好阿宝,走到殿门口询问。 「回娘娘,好像是乾清宫出事了,已经派了人过去探问,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冯嬷嬷快速走来禀报。 「乾清宫?皇上?!」孟桑榆心里一惊,周武帝也僵直了脊背。 前去探询的太监很快回来,气喘吁吁的跪下行礼,「启禀娘娘,乾清宫里遭贼了,负责值夜的侍卫说御书房里丢了一件很贵重的古董,这会儿全宫戒严,正在捉拿贼人。」 「知道了,下去吧。」孟桑榆挥退太监,看向冯嬷嬷轻笑,「丢了古董?我看是丢了皇上吧!应该是暗卫知道假皇帝的所作所为后采取措施了。再不把皇上送出去,指不定沈慧茹会亲手把皇上掐死。」 周武帝打了个冷战,不得不承认桑榆的话极有可能一语成谶,就算沈慧茹现在下不了狠心,但当她逐渐品尝到权势的美妙滋味后,她不会再放任自己活着。 察觉到阿宝的颤抖,孟桑榆以为他冷了,连忙抱着他往殿内走。因皇帝很可能已经被救走,可见暗卫不会放任沈家父女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抱着阿宝躺进了余温犹在的被窝里。 周武帝也吁了口气,忐忑不安了三个月的心头一次落到了实处。 主宠两面对面,很快就陷入了酣甜的梦乡。 乾清宫里,假皇帝收到消息后急匆匆赶回来,沈慧茹也通过密道来到了内殿,正在殿中大发脾气。 「废物!一群废物!」她披头散发,脸色狰狞,拼命压抑着摔打殿内器物的冲动。 「回娘娘,京畿防务一直掌控在皇上的心腹手里,奴才们不敢动用,就怕引起他们怀疑!再者,这暗道四通八达,机关众多,奴才们进去了上百人,只活着出来二十人不到。娘娘,奴才们尽力了,请娘娘宽恕!」常喜低声哀求,假皇帝跟着磕头。 沈慧茹胸口剧烈起伏,绯红的双眼里充斥着滔天的怒火与一丝微不可见的恐惧。皇上被救走了,若他醒来,自己该怎么办?她指甲嵌入掌心,不敢再深想下去。 就在这时,晚清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行礼道,「娘娘,这是太师叫人递给您的。」 沈慧茹身体僵硬了一瞬,她能猜到父亲要跟她说些什么,无非是催她快点行动。也是,皇上都被救走了,他们再也没有时间来慢慢布局。那些暗卫神出鬼没,来去无踪,若真要取沈家族人性命,沈家没人能逃得过!且还要留下叛国谋逆的罪名让沈家被人世世代代唾骂!为今之计只有趁着皇上未死,尽快上位夺权,将御林军,龙禁卫都掌控在自己手里,用绝对的权势来保护自己。 她放开紧握的双拳,用沾着斑斑血迹的手接过信封,面无表情的打开看完,然后扔进火盆里烧成灰烬。 「常喜下去吧。」她挥手,待常喜战战兢兢的退走,这才看向脚边跪着的假皇帝,「你明天翻本宫牌子,夜夜召本宫侍寝,直到本宫怀上为止。之后就没你什么事了,你爱宠幸谁就宠幸谁。」 假皇帝猝然抬头,脸上满是惊骇,对上她冷冰冰的双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拱手应诺。 沈慧茹看也不看他一眼,脚步虚浮的从密道离开。她会好好记住今天,就在今天,她彻底斩断了与古邵泽的过去。 翌日,孟桑榆是在阿宝的口水洗礼中苏醒过来的。看见自己醒了,正舔她嘴唇舔得欢的阿宝僵硬了一瞬,然后将脸埋进了她颈窝里。 「小东西,还知道害羞?!」孟桑榆支起腮,笑眯眯的戳弄阿宝软乎乎的肚皮。 阿宝赶紧抱住她的手腕,用口水给她洗手,每一根手指都不放过。这些事,他已经做得越来越熟练了,什么帝王之尊,男人的尊严之类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孟桑榆嘻嘻哈哈的笑起来,主宠两按照惯例抱在一起闹腾了一阵,直到冯嬷嬷掀开床幔催促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乾清宫还有消息传出吗?」给阿宝穿上一件奶牛装,孟桑榆漫不经心的问道。 「听说乾清宫死了几个侍从,都是皇上的近侍,若非皇上昨儿去了绛紫宫,连他本人都要遭难。天还未亮,皇上就宣了九门提督罗大人进宫,将他好一通叱责,又勒令他十天之内抓住凶手,否则便捋了他的职务,让他闭门思过。」冯嬷嬷一边给自家主子披上外袍,一边低声回禀。 「上哪儿抓凶手?暗卫是那么好抓的吗?这是沈家在借机夺权呢!只可惜了,有李相在,这九门提督的位置空出来,还不定被谁的人得了去。论人脉论根基,沈太师都不是李相的对手,这招棋,他下得太急了,结果未必会如他所愿。」孟桑榆抱起打扮一新的阿宝,款步到梳妆台前。 冯嬷嬷将热帕子拧干,递给她净面,然后拿起梳子给她梳理一头墨发。阿宝蹲坐在梳妆台上,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柔柔动作的冯嬷嬷。这一头青丝,他什么时候才能亲手摸一摸。 孟桑榆弹弹他的小鼻子,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然后拿出一盒润肤膏细细给自己抹上。 碧水和银翠一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许多名贵药材和绫罗绸缎,走到主子面前亮了亮,请她过目。 「这是什么?」孟桑榆挑眉。 「这是今早李贵妃娘娘赏赐给您的,叫您好好养病,切莫多想。病没好之前都不用去给她请安了。」银翠放下托盘,拿出妆奁给主子挑选要佩戴的首饰。 第三十四章 「呵~~她这是在可怜我呢,想来,我的身体状况她已经知道了。」孟桑榆自嘲一笑,捻起一根人参置于鼻端嗅闻,赞了句好东西。 周武帝垂头,掩饰眼底的痛色,心中暗暗思量:待朕回魂,第一件事便是寻访名医,给桑榆调养身体。那个瞿老太医不错,可以叫俊伟去打听打听。 在他出神的时候,孟桑榆已经抱起了他,走到桌边用膳。因为不用去给李贵妃请安,主宠两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是磨叽,期间又嬉闹了几回,双双换了一身衣服才算捯饬干净。 殿外已然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孟桑榆兴致上来,又忆及阿宝足足快一月未曾踏出殿门,便带着他前往御花园赏景。 主宠两刚步入御花园便看见昨夜沐浴了圣恩的贤妃携带着五皇子在园中的锁虹桥边饮茶,身周围坐着一圈儿嫔妃,衣香鬓影,有说有笑,气氛正浓。 孟桑榆停步,想转身改道却已经晚了,贤妃已看见了她,正派遣一名宫女过来相请。孟桑榆叹气,带着阿宝缓缓走过去。 一众嫔妃纷纷起身给德妃行礼,贤妃略略颔首,笑着请她在自己身边入座。 孟桑榆扶起给自己请安的五皇子,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五皇子今年刚满四岁,头上挽了个小发髻,用金丝绳缠起,小脸肥嘟嘟的,粉团子一样,一双眼睛遗传了周武帝,又黑又亮,眼角还微微上挑,很是招人,看得孟桑榆心肝直颤。 「五皇子越来越可爱了。」她真心赞叹。 周武帝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孩子,眼里满是怀念。五皇子玉雪可爱,聪明乖巧,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之一。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见,他心情有些激动。 贤妃眼里流露出一丝得意,还未开口,五皇子已正儿八经作了个揖,奶声奶气的说道,「谢德妃娘娘夸奖。」 三四岁的孩子,在现代还是满地打滚,懵懂无知的年龄,可在这皇宫里却已经被训练的一板一眼,有模有样了。孟桑榆顿时觉得有些无趣,但面上依然笑道,「乖。」 一众嫔妃连忙出声附和,也不知是拍德妃的马屁还是拍贤妃的马屁。 贤妃笑开了眼,对儿子的表现相当满意,有意炫耀道,「昨晚皇上考校皇儿功课,皇儿对答如流,皇上很满意呢。」话落,她轻拍五皇子肩膀,叫他背三字经给各位娘娘听。 听了贤妃的炫耀,周武帝心情极其郁躁。不但没辨识出枕边人的真假,竟还叫皇儿认贼作父,真是有眼无珠! 因着心中的愤怒,周武帝遇见儿子的喜悦之情淡下去很多,也没心思去听儿子背诵,窝进孟桑榆怀里来个眼不见为净。孟桑榆倒是听得认真,小孩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像羽毛吹入心间,让人止不住的心生欢喜。 五皇子背完,众嫔妃纷纷开口夸赞。贤妃虽然面上不显,但一双桃花眼里溢满了得意和骄傲。李贵妃有儿子,她也有儿子,凭什么立后立储的最佳人选就一定得是李贵妃?论资格,她也没差李贵妃多少,况且,皇上喜欢自己和皇儿明显胜过李贵妃母子。 想到这里,她抚了抚颈间密密麻麻的爱痕,嘴角微微勾起。 在宫中,皇上的爱宠是最值得炫耀的资本,贤妃不但没想过要遮掩还试图昭告世人。有眼尖的嫔妃看见她红痕遍布的颈子,眸光闪烁了一瞬,试探道,「皇上三月未曾踏足后宫,宫内宫外都谣传皇上伤了根本,今儿这谣传可算是破了。」 「也不知是哪起子魑魅魍魉造谣生事!皇上正值壮年,龙精虎猛,怎么可能因一点点小伤就损了身子。」贤妃慵懒的歪斜在椅子扶手上,端起一杯热茶缓缓啜饮,动作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其上的红痕斑斑驳驳,煞是招眼,给她本就娇美的容颜添了三分艳色。 孟桑榆皱眉,略略撇开头。 一众嫔妃眼睛微红。 阿宝在贤妃说到‘龙精虎猛’四个字的时候就猝然转头去看她,见她眉眼间的□和脖颈间的痕迹,黑漆漆的眼珠腾地燃起两簇火苗。看来,贤妃昨晚过得很快乐!?他眯眼暗忖,心头的狂怒与郁躁交织在一起,令他脊背新长出来的绒毛根根竖立。 身为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分辨不出,他还能对她们抱有什么期待?恐怕,在她们的眼里,他就只是一个符号,象征权力和地位的符号,只要披了一身龙袍,她们就不会去管龙袍下的人究竟是谁。除了桑榆,有谁试图去了解过他?大概再也没有了! 心头一阵又一阵的发冷,周武帝扒拉着孟桑榆的开襟棉袍,一个劲的往她怀里钻,试图汲取一丝温暖。这是他最眷恋的地方。 孟桑榆捏了捏阿宝的小鼻子,拉开衣襟将他包进怀里,只露出一颗狗头。狗头上戴着一顶小帽,帽子上缝着两扇翅膀,看上去新奇又可爱。 五皇子圆溜溜地眼睛更亮了,一眨不眨的盯着阿宝。 「德妃娘娘,他头上长了两扇小翅膀。」五皇子指着阿宝,语带渴望,「能给我抱抱吗?」 「现在不行,他刚受了伤,一个不好会弄痛他的。等他伤好了,本宫带他出来陪五皇子玩儿。」孟桑榆狠狠心,拒绝了五皇子的请求。这个年纪的小孩手脚不知轻重,阿宝到了他怀里很可能伤上加伤。 五皇子一脸的怆然欲泣,但他已初具皇子气度,并没有哭闹,只可怜巴巴的依偎进贤妃怀里。贤妃有些不高兴,眸色沉沉的瞥了德妃一眼,拿起身旁的一个果盘,诱哄道,「小狗受伤了,你若是磕碰到他,他会咬你的,咱等他伤好了再说。来,吃颗龙眼,这可是你父皇今早赏赐给你的,岭南今年只进贡了一篓,全都在这儿。」 贤妃一边哄孩子,一边不忘炫耀自己的隆宠,给自己造势。 孟桑榆心内暗叹,抬手截住贤妃递到五皇子嘴边的龙眼,慎重开口,「龙眼肉薄核大,口感滑溜,不适合五皇子这样的孩子吃,若核卡进喉咙里,恐有性命之危,还是将果肉剔下来再喂给他吃吧。吃也不能多吃,龙眼性温补,大人吃多都受不住。」 因龙眼是极其稀有的贡品,就算是高位嫔妃,一年也吃不上一回,都叫皇上转送到千佛山太后那里去了。贤妃从未吃过,自然也不知道还有这些说法,当下便有些不高兴。但为了孩子着想,她终究没把龙眼往五皇子口里塞。 五皇子本就被拒绝过一次,这下连到嘴的好东西都没了,眼睛一眨,眼泪就下来了,拉扯着贤妃的衣袖哀求,「母妃,孩儿想吃龙眼!孩儿想吃龙眼!」 贤妃爱子成狂,最受不住的就是儿子的眼泪,立时便把德妃的警告忘到了脑后,忙忙剥了个龙眼塞进他嘴里,柔声嘱咐,「要把核吐出来,知道吗?」 五皇子含着龙眼破涕为笑,把龙眼肉用舌头卷干净,龙眼核吐到一旁的宫女手里。见他吃得好好的,贤妃放下心来,示意宫女继续给儿子剥,心下对德妃方才的话不以为然。 众嫔妃都对德妃投以嘲讽的目光,以为她方才的举动是嫉妒贤妃,故意给贤妃添堵。 孟桑榆不以为意的笑笑,垂头抚弄阿宝的耳朵,换来阿宝哼哼唧唧的安慰。反正该说的她已经说了,他们自己小心就好。 却不想,她放心的太早了。龙眼肉质爽滑鲜嫩,汁多甜蜜,口感极佳,让人吃了口舌生津,欲罢不能。五皇子吃了两三颗下去就得了趣,动作不免急切起来,在含入第五颗时舌头一卷,竟将整颗龙眼都咽了下去。 第三十五章 三四岁的小孩食道很窄,不可能让龙眼顺利通过,于是卡在了喉头与气管交界处不上不下。五皇子说不出话,脸立时就涨成了紫红色。 「呀!娘娘不好了,五皇子卡主了!」那宫女吓的打翻了果盘,一边拍着五皇子的背一边惊叫。 正与嫔妃们谈笑的贤妃先是一愣,随即腾地站起,抢过五皇子大力拍打他的背部。五皇子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白色,眼睛一翻一翻,只余出气,没有进气了。 一众嫔妃们骇得从各自位置上站起,纷纷退开几步怕招惹麻烦。虽然脸上皆是担忧焦急的表情,但不少人眼里分明闪烁着幸灾乐祸的亮光。 贤妃看着慢慢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儿子,心中升起一阵绝望,泪水混着汗水将她精致的妆容弄得一塌糊涂。她嘶哑的吼叫,「去,去叫太医!快点!」 「你让开,让本宫来。」孟桑榆看不下去了,把汪汪乱叫的阿宝塞进冯嬷嬷怀里,一把拉开贤妃,将快要陷入昏厥的五皇子置于自己膝盖,头朝下,脚朝上,用力拍打他的肩胛骨,足足拍打了五次,见龙眼依然没吐出来,又将他平放在地上,用食指及中指用力按压他的胸骨,反复了十来次后,只听噗的一声,五皇子喉头的龙眼终于吐出来了。 见儿子虽然昏迷着,但青紫的脸色已恢复了红润,断断续续的呼吸也均匀了,贤妃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一旁的宫女们口里连声呼唤着娘娘,七手八脚的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 孟桑榆抱着五皇子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银翠和碧水心疼的走上前,接过她怀里的五皇子,扶她在椅子上落座。 周武帝停止了汪汪大叫,狠狠吁了口气。关键时刻,还是桑榆最可靠。贤妃连自己都顾不好,怎么顾得好孩子!? 太医姗姗来迟,吩咐宫女们将昏迷不醒的五皇子和奄奄一息的贤妃先送回绛紫宫再行诊治。孟桑榆不放心,连忙带着阿宝跟了过去。众嫔妃也不好先行离开,浩浩荡荡的往绛紫宫走。 钟粹宫里,沈慧茹听闻消息只冷冷一笑,并没有赶去探望的意思。满宫的嫔妃、皇子、公主,她如今都没放在眼里,是死也好,是活也罢,都碍不了她什么事。反正他们都只是她手里可以随意揉捏摆弄的玩具,就连曾经最恨的孟桑榆,也再激不起她心中的一丝涟漪,因为她早已站在了对方难以企及的地方。 凤鸾宫,李贵妃挥退前来通报消息的宫女,叹息道,「没想到德妃会出手相救,真是可惜了!死了该多好!」 「正因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别人的孩子就特别心软吧,德妃娘娘也是可怜。」李贵妃的心腹嬷嬷有感而发。这种事,但凡换个人都不会去管,没想到向来以狠戾出名的德妃娘娘竟会伸出援手。 「嗯,德妃从来不对孩子出手,这一点,本宫也敬服于她。走,咱们去看看五皇子。」李贵妃挑了些礼物,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往绛紫宫而去。 一众嫔妃被安置在绛紫宫的偏殿里等候。孟桑榆抱着阿宝独自坐在一边,并不与众妃搭话。不似窃窃私语,眼里偶尔闪过隐晦笑意的众妃,她时不时抬头往正殿瞟去,脸上的表情是满满的焦急。 周武帝也紧紧盯着正殿的大门,等候太医出来回禀情况。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怎么能不心疼?亲眼看着儿子脸色青紫,呼吸几近断绝,那种无能为力,痛彻心扉的感觉到现在还留在心里。 但越是担心,他此刻的心情就越是阴郁,无他,只怪他的耳力太过灵敏,那些嫔妃们的窃窃私语一字不露的传入了他耳里。什么叫‘多管闲事’?什么叫‘命怎么那么大’?什么叫‘真会做戏’?这群该死的女人! 周武帝鼻头耸动,发出凶狠的呜咽。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张张或娇俏,或可爱,或艳丽的面孔是那么的丑陋狰狞,令人作呕。 正等候着,殿外传来‘皇上驾到’的通禀声。一众妃子立即收起脸上轻松的表情,齐齐摆出一副心忧如焚,受惊过度的脸孔,动作齐整的不可思议。苍白的脸色,微蹙的眉头,各有各的美态,各有各的味道,还真是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怜惜。 原来她们平时就是这样对付朕的?周武帝喉头发出郁躁的低鸣,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阿宝怎么了?是不是人太多了害怕?没关系,等五皇子平安了我们就离开,再坚持一会儿,啊!」听见阿宝的低鸣,孟桑榆俯身,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末了还亲了亲他耸动的小鼻头。 周武帝心头高涨的戾气一瞬间就被这个亲吻打散了,不自觉的轻哼一声,嗓音变得又甜又腻。他已经从最开始迫不得已迁就德妃,到后来的心甘情愿讨好德妃,再到如今下意识的讨好德妃,这心路历程已经彻底升华了。 假皇帝进来时,一众嫔妃早已跪在宫门口迎接。路上他听太监回禀了事发的全过程,止不住为德妃的英勇机变,挺身而出感到诧异。这种情况,谁不远远躲开去?偏她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果然是个单纯的女人! 假皇帝摇摇头,心中却更添了对德妃的几分欣赏与喜爱。他不自觉的搜寻德妃的身影,见她坠在众妃身后,怀里鼓鼓囊囊的,裹着自己的爱宠,形象着实有些滑稽,眼里一下就荡开了浓浓的笑意。 「爱妃快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又正虚着,小心染病。今日五皇儿能够平安无事,多亏你了。」他径直走到德妃身边,亲手搀扶她起来。 这温情脉脉的眼神,温言细语、小心呵护的做派像在周武帝心上狠狠插了一刀,扎得他鲜血直流。他龇牙,低低咆哮起来。 孟桑榆顺势站起,飞快的捂住阿宝的嘴,朝假皇帝谄媚一笑。假皇帝莞尔,眼中的柔色更浓,刺痛了一众嫔妃的眼。本以为德妃大势已去,没想到她又复起了,还拿贤妃母子当踏脚石,当真是好本事! 偏殿里伺候的一名宫女眸色暗了暗,悄悄绕进内殿,向手脚虚软,受惊过度的贤妃禀报情况。 李贵妃抵达偏殿时正好将假皇帝的做派看进眼里。若是往常,她定也会像旁的妃嫔那样,认为德妃碍眼,可如今知道了真相,她只能讽刺一笑。主位上的妃子收到消息都来探望,偏你心爱的人儿稳坐钟粹宫中,对此不闻不问,端的是好高的姿态!既然如此有资本,为何不大胆站出来斗上一斗,找别人为她挡刀挡枪算什么?! 心里的想法越来越阴暗,李贵妃面上却显得愈加柔和,娉娉婷婷的走过去给假皇帝行礼。假皇帝收到沈慧茹指示,对李贵妃不理不睬,只扶着孟桑榆在自己身边落座,静候太医诊断。李贵妃好不尴尬,勉力一笑,在他下首落座。 不一会儿,两名宫女搀着脸色苍白,已重新打理了一遍的贤妃进来。看见假皇帝,她快走两步,身子一软就要行礼。毕竟是做了一夜夫妻,贤妃又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脸色苍白时更添了几分娇弱之姿,令人心中生怜。 假皇帝连忙将她拉起来,抱入怀里拍抚。贤妃鼻头一酸,潸然泪下,哽咽道,「皇上,刚才吓死臣妾了!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皇儿,这叫臣妾日后可怎么活啊……」 假皇帝将她搂的更紧,不停柔声安慰。 第三十六章 殿中众妃,除了孟桑榆和李淑静,俱都用又妒又恨的眼神看着亲密相拥的两人,恨不能和贤妃换换。 孟桑榆撇嘴,只管低头安抚脾气有些阴郁的阿宝。李淑静伸手拿了杯茶徐徐啜饮,用平静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两人,就像看一出戏。 周武帝紧紧盯着几乎快合为一体的两人,半晌后低哼一声,漠然的转开了眼。民间有句话怎么说得?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这话虽然糙,却真切的诠释了周武帝此刻的心情。除了冷眼旁观,他还能做什么? 贤妃哭了好一阵儿,脸上精致的妆容却半点不花,反倒看着更美了,与她先前在御花园中狼狈不堪的模样简直像两个人。那时才是真正的伤心,如今这样却是在做戏,儿子还躺在里面诊脉,安危尚且不能确定,她却还有心思邀宠,这女人…… 周武帝摇头,心中暗叹,止不住的想到:若是桑榆,怕是守在皇儿床边半步不肯离开,自己来了恐都不会出来接驾,更分不到她半点关注! 就在这时,太医身边的侍从拿着一张方子出来了,同假皇帝行礼问安,匆匆往药房跑去。假皇帝连忙携着贤妃一同入殿探望五皇子,众妃待李贵妃与德妃起身移步后方才鱼贯跟上。 五皇子躺在榻上,眼角还挂着泪,看见假皇帝后泪掉得更凶了,期期艾艾的叫着父皇,还要挣扎起身给父皇见礼。 假皇帝连忙将他摁回床榻,给他掖好被角,拉着他的手柔声安慰,贤妃坐于榻边,将他的小脑袋搂进怀里。三人喁喁私语,就像民间的寻常家庭,那温馨动人的画面激得众妃的眼又红了几分。 太医跪在假皇帝脚边,徐徐述说病情,大意是因为救治及时得法,没落下什么病根,只是受了点惊吓,精心调养几日就好了。 假皇帝满意的点头,眼神万分柔和的朝孟桑榆看去,对五皇子说道,「皇儿,今次你能平安脱险,全赖德母妃救治及时,还不快快谢谢你德母妃。」 孟桑榆微微一笑,正想摆手推辞两句,没想五皇子竟然露出恐惧不安的表情,直往贤妃怀里钻,嗓音尖利的喊道,「不要,都怪她我才会被噎着!她染了晦气,是扫把星、乌鸦嘴!若不是她诅咒儿子,儿子也不会如此!她是坏人!」 这是三四岁的小孩能说出来的话吗?他懂什么是晦气?什么是乌鸦嘴扫把星?明显是有人刻意教导!况且,那么小的孩子,就算说话再难听,你又能拿他如何?能打他骂他?除了受着还是受着。 正因为这一点,贤妃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算计自己。皇上前一阵还被晦气一说弄的心烦意燥,听闻五皇子的话,就算此时不多想,回去以后也会心生膈应,继而冷落自己。这禁宫啊!太脏了!连独属于小孩的天真纯洁也要夺走! 孟桑榆心中暗叹,脸上的微笑却淡然依旧。她本就不在乎周武帝的恩宠,更何况面前这人还是个假货,她就更不会在乎了。 「看来五皇子果然是受惊过度,有些语无伦次了。臣妾还是先行离开为好,省得刺激他。」孟桑榆裹好忽然狂躁起来的阿宝,向假皇帝行礼告退。 假皇帝无奈,挥手让她离开。 刚跨出大殿,一股寒风便扑面而来,叫孟桑榆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她连忙用手遮挡在阿宝面前,为他阻断了寒风的侵袭。狂怒不止的周武帝立即冷静下来,翻腾的心绪一点一点平复。桑榆都不在乎,他还计较什么?不过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不值当他如此在意,只是可怜他的五皇儿,病中还被母亲如此利用,日后若移了性情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以前桑榆曾说过的话,无爱即无恨,与其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感情,不如好好爱自己。在这宫里,连三四岁的孩童都能在别人身上扎刀,若真要事事计较,当真无法活下去!心脏逐渐拧紧,连绵的剧痛让周武帝忍不住悲鸣。桑榆该对人性如何失望才能有如此透彻的感悟?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她又受了多少苦?他一点也不敢去想象。 「好了,已经出来了,阿宝不怕啊!咱们马上就回家。」孟桑榆挠挠躁动不安的阿宝的下颚,柔声安慰。 周武帝更加为她心疼起来,见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又变成了深深的气恼,一龇牙,一咧嘴,将她冰凉的手指叼进嘴里。不敢用力,他泄愤似地用牙齿碾磨了几下,直想将这根冰凉的手指含化。 「德妃妹妹慢走一步。」一道温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打断了温馨互动中的主宠二人。 见来人是李贵妃,孟桑榆屈膝福了一礼。 「不必多礼。」李贵妃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态度亲昵,低声道,「妹妹今日鲁莽了,明知道贤妃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就不该插手她的事。如今倒好,谢没得一句,却落了一身的脏水。」 「她说她的,臣妾救臣妾的,臣妾只问心无愧就行。」孟桑榆淡淡一笑,态度极其豁达。 李贵妃眼里快速滑过一抹激赏。有心机,有手段,却良心未泯,保有着做人最基本的原则。这样的人,在这宫里可不多了!但正因为如此,与德妃合作,自己才会放心。 想到这里,李贵妃试探道,「妹妹难道就准备这样过一辈子吗?要知道,没有孩子,没有宠爱,在这宫里可是极其不好过。不如你与本宫合作,本宫心愿得偿后替你寻一个孩子养在身边如何?」 周武帝龇了龇牙,心中不悦的忖道:桑榆为何要搀和你的事?她要多少孩子,朕日后都会给她,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但臣妾心灰意赖,实在是没什么斗志了,眼下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碧霄宫里悠闲度日。」孟桑榆微笑摆手。 「是么,那就算了。若你改了主意,或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来寻本宫便是。」李贵妃眼里流露出几分怜悯之意,温声道。 「臣妾多谢娘娘。臣妾也劝娘娘一句,不争是争。」见李贵妃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孟桑榆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不争是争?呵~处在本宫的位置,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有多少双手在背后推着,本宫若不争,那下场……」隐去未尽的话,李贵妃摇首而去。 孟桑榆与周武帝目视她单薄却坚定的背影良久,齐齐叹了口气。 回到碧霄宫,略略吃了点东西,又稍微梳洗一番,孟桑榆抱着阿宝窝进软绵绵的床榻,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午觉。 等主宠两个起来时已到了未时,再过不久就可以用晚膳了,有人陪伴在身边,这日子当真过得飞快。 耷拉着绣鞋,披散着头发,孟桑榆抱着阿宝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让碧水和银翠帮她整理妆容。将一缕墨发缠绕在指尖,用发梢去挠阿宝的鼻头,见他频频打喷嚏,小爪子一抬一抬的想要去抢发丝却每每慢了一步,她咯咯咯的笑起来。 周武帝傻呆呆的看着她明媚照人的笑脸,忘了动作。本就是陪她玩,只要她开心了,他亦觉得无比满足。 见阿宝不动了,孟桑榆以为他是生气了,讪讪一笑,将发丝主动塞进他怀里。阿宝立即搂过发丝,小鼻头一耸一耸的去嗅闻上面的香味,表情十分专注十分认真,仿佛要将主人的味道刻入骨子里。 第三十七章 孟桑榆温柔一笑,拍拍他的小脑袋吩咐,「阿宝,记住我的味道,以后你与我走散了,就循着这个气味来找我。」 朕不会让你走散的!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周武帝汪汪叫着,只可惜他的话无人能听懂。 冯嬷嬷端了一杯茶,面色漆黑的走进来,将茶杯放到主子手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嬷嬷,发生什么事了?」孟桑榆喝了一口茶,将茶杯凑到阿宝嘴边,让他也舔上两口,慢悠悠的问。 「娘娘,外面都传遍了,说咱们碧霄宫就是导致古松枯死的晦气的源头。您已经深染晦气,成了不祥人,不但自己病重,还差点把五皇子和贤妃克死。只要是您说出来的话,好的不灵,坏的全应!」冯嬷嬷语气沉沉的将外面的流言复述了一遍。 「忘恩负义,倒打一耙,果然是贤妃一贯的风格。一下午时间流言就传遍了,其他嫔妃也不余遗力啊!」孟桑榆笑容嘲讽。 这些该死的女人!周武帝微微眯眼,目光森冷。 「早知如此,娘娘您当时就不该管五皇子的事!让她失了依仗,看她还狂什么!」冯嬷嬷咬牙齿切。 「那么小的孩子,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既然有能力,总要救上一救的。我救了他,只图他好好活着,只图我自己问心无愧,不图别人的感恩和回报。她爱说就随她说,倒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既然是不祥人,那当然是不好随意出现在人前的。咱们这段日子就闭了宫门修身养□,外面那些糟心事就不要随意搀和了,安安心心等父亲的消息,到时,皇上或许也醒了。」孟桑榆一脸的轻松愉悦。正想避一避风头,贤妃就给她送了个绝好的借口,这日子不要太顺心才是。 冯嬷嬷一想也对,漆黑的面色立即恢复如常。 周武帝舔舔女人葱白的指尖,为她的开朗豁达感到心折。她浑身总是充满了温暖的,光明的,令人振奋的力量,再污秽不堪的事也没办法沾染她分毫。只要待在她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纯粹的,充实的,快乐的。魂附狗身后能够遇见她,这无疑是上天对他最好的眷顾。 捯饬整洁,孟桑榆懒懒的窝在靠窗的软榻上,拿起一把小剪子修剪一个松树盆栽。松树长得十分繁茂,需要经过人工修剪才能展现出它遒劲枝干的力度。周武帝蹲坐在小几上,将她剪下来的废弃枝叶叼进嘴里,扔到一旁的托盘里。 主宠两你剪我扔,配合的相当默契,不多时,繁茂的松树就逐渐展露出它古拙质朴、端华大气的一面。 「怎么样?好看吗?」左右打量了一阵,孟桑榆看向身旁的阿宝,询问他的意见。 很好!匠心独具!周武帝毫不吝啬的夸奖,但说出口的只能是千篇一律的汪汪声。孟桑榆却听懂了,笑着拍拍他的狗头,「谢谢夸奖。」 「娘娘,您能听懂狗语?」碧水嘴巴开开合合,终是忍不住问道。在她心目中,自家主子是无所不能的,能听懂狗语也不稀奇。 扑哧扑哧……孟桑榆抱着哼哼唧唧的阿宝笑倒在软榻上,这小丫头太可爱了! 银翠和冯嬷嬷也跟着笑起来,碧霄宫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息,丝毫没受到外界流言的影响。 但偏偏有人要打破这美好的氛围,只听殿外传来太监的通禀声,常喜公公带着皇上的赏赐到了。赏赐有名贵的药材和珠宝玉器,但最打眼的还是一沓厚厚的佛经。常喜亲自将佛经送到跪下接旨的德妃娘娘手里,嘱咐她定要好好抄写,及早驱走晦气。 「真好,又被禁足了!」拍拍一沓佛经,孟桑榆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满足。冯嬷嬷等人也笑着附和,颇有种额手称庆的架势。 对这特立独行的主仆几人,周武帝只能无奈的摇头,黑漆漆的眼珠里溢满温柔。 左右也无事可做,孟桑榆将阿宝抱进怀里,拿出一本大藏经缓缓念给他听。女人的嗓音轻轻柔柔,和着梵音的抑扬顿挫,平平仄仄,比世上最动听的乐曲更加迷人。周武帝将前爪耷拉在她手腕上,仰头呆看女人如水墨画般写意的脸庞,漆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层名为痴迷的雾霭。 如果真的还魂无望,就这么窝在她怀里过一辈子也好。这想法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虽然荒谬,虽然显得软弱无能,但它就那么产生了,不可遏制。 钟粹宫里,沈慧茹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的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忽然,她挥手狠狠扫落台前的妆奁镜匣,一阵乒呤乓啷的巨响骇得她身边的晚清猛然一抖。 「娘娘,已经走到这一步,您就不要再犹豫了,想想沈家的未来,想想您日后的无上尊荣,眼下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待日后您功成,自然可以将现在的一切都抹平。」晚清低声安抚。 沈慧茹仰起头,用手捂住脸,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沉思。许久以后,她放下手,露出微红的眼眶,对晚清沉声道,「替本宫梳妆吧,接驾的时辰快到了。」 「是!」晚清精神振奋,快速将掉落的妆奁镜匣捡起来,细细替自家主子弄了个精致奢华的妆容。满宫里都在看着,即便知道那人是假,也不能敷衍了事。 假皇帝倒时,看见寒风中遗世独立的良妃,心里却没有半点动容或旖旎的情思。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这女人的真面目。让他与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过夜,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硬的起来。 走进内殿,遣退闲杂人等,沈慧茹也不废话,直接便将身上的衣衫层层褪下,赤-条-条的站在假皇帝面前,声音冷沉,「快点,不要耽误本宫的时间。」 看见这洁白的酮-体,看见她高高在上隐含蔑视的眼神,假皇帝不知跟哪儿来的一股戾气,本没有丝毫反应的下-体竟开始蠢蠢欲动。这女人不是自诩高贵吗?还不是一样要辗转承欢于我的身下? 「请娘娘背过身去,奴才不敢直视娘娘的脸做下那等冒犯于您的事。」假皇帝半跪回话,态度看似卑微,实则是不想看见她那张倒胃口的脸。 沈慧茹愣了愣,依言转过身。虽然这人的脸与古邵泽一模一样,但是她心里清楚,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看着这张脸合-欢,她心里的罪恶感会更加深重。 假皇帝快速脱下龙袍,走上前去,半点没有前-戏,扶着自己的器物对准女人干涩的通道,狠狠一-插-到底。见女人只哼了哼,并没有叱责,显然也很想快点完事,他略略勾唇,大力动作起来。想到自己的生命就揣在身下女人的手里,想着自己被她逼迫被她利用,他双手用力勒住女人的纤腰,力道一下比一下狂猛。在无尽的畅快中,在宣泄而出的愤恨中,他将自己的精华-射-入了女人身体的最深处。 沈慧茹全程都咬着牙,只一个劲的祈祷这过程快点再快点,她没有感觉到半点愉悦,有的只是满心的屈辱和喉头不断涌动的呕吐的欲-望。在男人闷哼着达到顶点时,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她眼里滑落,掉入厚重的羊毛地毯消失不见。 碧霄宫里,孟桑榆与阿宝正面对着面用餐。阿宝依然喝粥,但一些煮得比较松软的食物已能下肚。孟桑榆不时给他的粥碗里添些蛋羹,豆腐,红烧肉等容易克化的菜肴,阿宝则用爪子将她喜欢的菜碟刨到她面前。主宠两个你来我往,气氛好不温馨。 第三十八章 「娘娘,听说良妃方才已经侍寝了。」冯嬷嬷走进来,凑到她面前低声禀报。 周武帝停下了舔食的动作,就那么僵直的看着面前的粥碗,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终于豁出去了,比我想象中更早。看来,她对皇上的感情也不过如此。获宠,怀孕,后位,储君。不出五年,等沈家势力准备就绪,皇帝便会驾崩,储君名正言顺的登基,沈太师摄政,太后垂帘听政。再过几年,待沈家势力根深蒂固了,或许连傀儡皇帝也不需要了,这古家的天下从此就可以正式改姓沈……真是好算计啊!但愿他们也一样能有好运气!」孟桑榆放下竹筷,悠然长叹。 好算计!周武帝内心也在喟叹。他僵立在桌上,静静等待心中的绞痛退去。他本以为经过一系列的打击,他的心已经麻木,但毕竟是珍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从少年时代便一路陪伴他走过的女人,不可能说忘就忘。 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为你心痛了!沈慧茹,自此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见面既是兵刃相加,你莫要怪朕!默默斩断与沈慧茹的过往,周武帝若无其事的叼起孟桑榆放进他碗里的一块肉,细细咀嚼起来。任何人都没有发现他方才那一刻的失常。 良妃侍寝后,皇帝仿佛发现了她的好处,一连数日都翻了她的牌子。但与此同时,皇帝也还临幸其他女人,往往上半夜在这宫,下半夜去那宫,一晚辗转数宫,十分忙碌。最多的时候夜御九女,堪称神勇,用强有力的事实打破了他‘不行’的传言。 受宠幸的嫔妃或家世显赫,或育有皇子,或容貌殊丽。这些女人联合起来,着实给李贵妃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虽然皇上以前于女-色上不怎么热衷,但为了雨露均沾,也是日日春-宵从不落空,未有连续数月不曾踏足后宫的现象。所以李贵妃才会笃定皇上伤了根本,示意李相对皇上咄咄相逼。但见如今这光景,她已成了后宫女人的众矢之的,是她们荣登后位的拦路石,是她们儿子加封储君的最大障碍。 被群起而攻之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哪怕李贵妃手段了得,也有些招架不住,更加之皇上日日去上书房考校皇子功课,不管二皇子表现如何优异都免不了一番叱责。不过八-九天光景,二皇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人变得越来越阴沉,性格越来越乖戾。 为了儿子,李贵妃终于服了软,跑到乾清宫前跪地请罪,跪了半日,终于获得了皇上的原谅,当夜便宿在了凤鸾宫,但下半夜依旧辗转于各宫之间,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皆大欢喜。在这场圣宠争夺战中,夜夜受召侍寝的良妃异军突起,成了继德妃后的第一宠妃,低位嫔妃依附者甚众。 碧霄宫里,孟桑榆抱着阿宝,一边看书一边听冯嬷嬷汇报宫中情况,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她怀里的周武帝木着一张脸,已经在冯嬷嬷一连十天的刺激中失去了展现面部表情的能力,变成了应激性面瘫。他本就十足坚强的心脏如今又升级了,被血与火淬炼成了一颗金刚钻,血自然是心头老血,火自然是滔天怒火。 「夜御九女,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孟桑榆放下手里的书,一脸的纠结,心里盘算着照这速度下去,真正的周武帝要戴多少顶绿帽。不用怀疑,他如今已荣登大周第一绿帽王的宝座了!皇帝就是皇帝,戴个绿帽也如此轰轰烈烈! 「夜御九女算少的了,太祖曾夜御十七女,明武宗夜御十二女,犹以为不足,前朝的宋度宗曾夜御三十多女。(这两个都是历史真事)以前的皇上一夜只临幸一宫算是十分克制了。」冯嬷嬷低声说道。 「我说呢,皇上夜夜春-宵不断,却得了个不好女色的名头,原来是因为有对比啊。夜间放浪形骸,沉溺女色,日间操持政务,劳心劳力,身子如何不亏损?所以当皇帝的才都那么命短。细数大周历任帝王,能活过五十的可不就一个都没么。」孟桑榆捋着阿宝背上新长出来的绒毛,感叹到。 周武帝愣了愣,细细一想觉得颇有道理。他自小接受的就是帝王教育,在御女方面,先皇曾教导他:昔黄帝御女一千二百而登仙……能御十二女而不复施泄者,令人不老,有美色。若御九十三女而自固者,年万岁矣。 先皇自己便能夜御十二女而不复施泄,但他却依然老去了,刚三十有二便撒手人寰,可见这话不足为信。 在他愣神的时候,孟桑榆继续感叹,语气颇为愤恨,「幸好真正的皇上一夜只宿一宫,不然我非得找根绳子投缳不可!只要一想起他用刚插过别的女人的黄瓜来□,我就想吐!每个皇帝都是世界上最大的渣男!」 什么黄瓜,什么渣男,周武帝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脸色先是一黑,继而又暗自庆幸。幸好他还没那么荒唐,不曾做出令桑榆更感厌恶的事,否则等他回魂,都不知该如何才能获得她的欢心才好。她既不爱他夜宿别宫,他不宿就是,如此还可修养身息,一举两得。 冯嬷嬷见主子的思想跑偏了,不得不扳正回来,「娘娘,您说那替身如此淫-乱-后宫,待日后皇上醒来,这些娘娘们该怎么办才好啊?」 「嬷嬷,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我们能够自保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去管别人?但凡咱们将假皇帝的事露一个字出去,等待咱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父亲未传回消息之前,咱们只能装聋作哑,明白吗?」孟桑榆严正警告道。 周武帝哼哼两声,小爪子一下一下拍着孟桑榆忽然绷紧的手背。 「唉,奴婢知道了。奴婢只是看不得眼下这光景,但为了娘娘的安全,奴婢绝不会透露一个字的。若皇上知道了这事,不知道会不会从昏迷中气醒过来。」冯嬷嬷感叹道。 「气醒过来了,怕也会再次气晕过去。这么多顶绿帽,一年到头也戴不完,够皇上受的。」孟桑榆有些幸灾乐祸。看见渣男倒霉,她就开心了。 周武帝的小爪子僵硬了,温柔的表情又变得木愣愣的。朕没有气醒,更不会气晕,朕已经习惯了!他心中的小人迎风流泪,喉头堵着一口老血,怎么都咽不下去。 「娘娘,内务造办处方才将阿宝的狗牌送过来了,您要不要看看?」碧水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走到榻边给主子行礼,身后跟着端了一壶茶的银翠。 「快拿过来给我看看。」孟桑榆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碧水将盒盖打开,递进她手里。 这是一块雕刻成祥云状,玉佩大小的狗牌,顾及到阿宝的小身板,为了尽量减少重量,让阿宝佩戴时能够感觉到舒适,孟桑榆特意嘱咐匠人用了镂空雕刻的技艺,五个鎏金大字也是用细细的金粉铺就,既显得华贵醒目,分量又十分轻省。 内务造办处的匠人,手艺自是不必说,孟桑榆端详了好一会儿,没有找出任何瑕疵,这才给阿宝扣在脖子上。紫檀木的颜色与阿宝新长出来的褐色绒毛十分相近,一戴上就与毛发融为了一体,五个鎏金大字似漂浮在阿宝的脖颈间,显得十分打眼,十分特别。 第三十九章 孟桑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从腋下抱起阿宝,鼻头对着他的鼻头,笑眯眯的道,「咱们阿宝有御赐狗牌了,也是只有身份有地位的狗狗了,日后看谁还敢欺负你!谁若是还不长眼,咱们就用这狗牌打他的脸!狠狠地打!」话落,她皱了皱鼻头,做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看来,她还在为阿宝受伤的事耿耿于怀。 如果没有桑榆,自己能在这宫中活几日?周武帝心头发软,眼眶也潮乎乎的。他呜呜叫着,用舌头细细的,一点一点的描绘女人形状优美的唇瓣,只觉得她每一面都那么好看,就算是故意扮丑也丑的可爱。 孟桑榆也咯咯笑了,连连回吻过去,主宠两在软榻上滚做一团。 又过了几日,阿宝一身的伤总算是养的差不多了,温太医一早就被德妃娘娘召进碧霄宫替阿宝拆纱布。 「恢复的如何?」她迫不及待的问。 「恢复的很好,阿宝好像长胖了,长壮了,娘娘照顾的很精心。」温太医笑眯眯的道。他本身也是个极喜欢小动物的人。 「那就好。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吗?」孟桑榆吁了口气。 「嗓子还要保养一段时间,尽量不要让他大吼大叫。」简单交待一句,温太医拎着药箱行礼告辞。 给温太医打了一份厚赏,待他走远,孟桑榆捏起阿宝的小爪子细细查看。指甲是新长出来的,半透明的白色,当初血肉模糊的小肉垫如今又粉嫩嫩的了,摸上去十分柔软。孟桑榆被萌的心尖发痒,忍不住将阿宝的小爪子放到唇边啄吻,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 蝶翼般轻柔的触觉让周武帝浑身酥麻,灼热的温度从掌心一直燃烧到心脏,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那么剧烈,仿佛全世界都能听见。如不是有狗毛的覆盖,他通红的脸色,激动的表情一定会将他内心澎湃的情-潮暴露无遗。 他从未如此为一个女人心动过,仿佛拥有她就拥有了全世界,所有的色彩都淡去,只有她是最鲜活最醒目的存在。偌大的宫殿里,不必费心寻找,只一丝气味,一种直觉,就能让他准确的搜寻到她的所在。这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热爱。(你真相了,狗狗爱主人可不就是本能么!) 周武帝在女人温暖的怀抱中呻-吟,忽然之间就有种掉入了万丈深渊的感觉,但是他却心甘情愿。 女人婉转的嗓音依稀钻入耳膜,「阿宝,甩甩尾巴!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伤到尾骨的神经。」 于是还未等心中的情-潮退去,周武帝便下意识的从她怀里爬起,欢快的甩动起自己的小尾巴。 女人抱着他咯咯咯的笑了,周武帝内心却在呻-吟:朕没救了!臭女人,看你干的好事!朕真成了你的宠物了! 呻-吟完,他又开始为女人明艳动人的笑脸而着迷,漆黑眼珠中的爱意如海般深沉。只可惜当事人与他隔着跨越物种的距离,自动将他的深情转读成了对主人的依恋。 狗皇帝的追妻之路还远着呢。 自乾清宫失窃已经过去了十天,原九门提督罗大人连丝儿风声都没抓到,更何论抓人了。他本是皇上的心腹,自以为皇上还会宽限他几日,却没想限期一到皇上就捋了他的职务,勒令他闭门思过半年。 九门提督乃从一品武将,负责全京城的防务,品阶高,权利大,是个让人十分眼红的位置。沈太师和李相两派经过了一系列明争暗斗以后,这位置落到了原西安将军荣大人的头上。荣大人乃李相的连襟,娶了李相正妻的嫡亲妹妹。这京畿防务算是落入了李相囊中,沈太师棋差一着。 孟桑榆虽然整日不出宫门,但孟家的人脉也不差,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的消息,她总是能第一个知道,也连带着让阿宝听了去。 京畿防务丢了,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周武帝依然震怒不已,复又暗自庆幸。落进李相手里总好过落进沈太师手里。夺了九门提督之位,还有御林军和禁龙卫需要掌控才能完全架空自己,这两人还有几场恶仗要打! 虽然知道两派还有的耗,周武帝却也不敢再耽误,他要马上与闫俊伟取得联系回到肉身才行,否则朝局就难以收拾了。 这日,趁着孟桑榆午睡,碧水、银翠、冯嬷嬷躲在偏殿的耳房里唠嗑的空挡,他麻利的溜进书房,跃上凳子,再攀上书桌,扒拉了一张宣纸出来准备给闫俊伟留封书信。 琢磨了好半响,他在纸上写到:子恒,替朕请得道高僧招魂,再派人保护德妃。如朕无法苏醒,将德妃安全送到孟国公身边去,落款瀚海。 子恒和瀚海是先帝分别替他们两取的字,除了先帝和他们自己,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用这样的称呼,闫俊伟看了一定会重视。他一边思量着,一边尽力控制肉爪子,试图将字写好。只可惜阿宝的脑容量不够,小爪子也比不上毛笔,几个字写出来歪七扭八,笔划复杂点的还污成一个个墨球,看着着实不像。 写废了好几张纸才终于出了一件像样的成品,周武帝迅速用爪子将纸折起,放进自己小袄前的口袋里。幸好桑榆把他当人一样看待,费心给他缝制了衣服,否则这纸条都没处藏,直接叼进嘴里立马就被唾液打湿,污了字迹,写了也是白写。 将其余的废纸叼进盛满水的笔洗里,看着上面的字被水浸湿,晕染成一团团不成形状的墨迹,他这才跳下凳子,放心的离开。 最近的密道入口在御花园里,离碧霄宫有七八百米路程。因身子比以往壮实了很多,脖子上又戴着御赐狗牌,周武帝这一路走得很顺利。见周围没人,他跐溜一声钻入了一座假山。假山的涵洞很深很阴暗,走到尽头处,他用肉爪子拨弄地上的一块鹅卵石。平时只需轻轻一踩就能开启的机关,今儿足足拨弄了一刻钟才弄开。 周武帝甩甩酸痛的爪子,迅速钻入徐徐开启的地道。 地道里温度极低,一阵阵阴风从身边刮过,带来刺骨的寒意。浓浓的白色雾气从鼻端喷出,周武帝打了个哆嗦,再次庆幸桑榆给他穿了身小袄御寒。想到桑榆,一丝暖意就从心尖升起,周武帝定了定神,挨着地道的墙根紧走几步,一边走一边寻找暗卫们用来搜集情报传递信息的凹槽。 这种凹槽镶嵌在墙壁的砖缝里,只要将搜集来的情报或需要传递的信息塞进去,凹槽里的气流就会将纸张卷走,落入机关尽头的小匣子里。这个小匣子只有闫俊伟才有钥匙,他每天都会定时打开整理情报,再挑拣出重要的消息呈报给自己。 如今自己昏迷,只希望闫俊伟还保留着这个习惯。思量中,周武帝的肉爪子摸索到了墙壁底部的一个小凹槽,凹槽里隐隐透出一丝凉风,强劲的力道刮得他肉爪子生疼。就是这里了! 周武帝眼睛一亮,扒拉出小袄里的纸条,踩成细细一卷,朝凹槽里塞去。刚塞进去一个头,凹槽里的劲风就嘶的一声将整张纸都卷走。 也不知卷坏了没有?没有手真是不方便!周武帝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沿着原路往回跑。人一般只会注意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地方,头上和脚下是最容易忽略的两处。正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密道里的机关一般都设置在头顶或脚底,不细找很难发现。以前周武帝还觉得麻烦,如今却有些庆幸这样的设计。若是机关都设在与人等高的位置,现在的阿宝绝对够不着。 第四十章 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地面某块青砖上,待地道口开启,他麻利的钻出去,又在外面按下机关,将地道关闭。确定假山外面没人经过,他迅速钻出来,朝碧霄宫狂奔。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至少用去了半个时辰,桑榆快醒了,看不见自己她会着急的。周武帝归心似箭。 匆匆跑进碧霄宫,碧水等人还在耳房唠嗑,竟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失踪,周武帝松了口气,快速朝孟桑榆的寝殿奔去。翻过门槛,三两步跑到榻边,见孟桑榆眉目恬淡,睡得正香,他微微一笑,小爪子搭上床沿就要爬进她怀里。 看见映衬在深紫色床单上的脏兮兮的爪子,他僵住了,连忙停下动作。只可惜已经晚了,整洁的床单已经留下了两个黑色的梅花印,看着十分刺眼。 周武帝垂头呻-吟,当机立断朝偏殿跑去。他记得偏殿的八仙桌上放着一壶茶水,正好可以用来给自己梳洗。借着凳子的帮助攀上八仙桌,他用爪子掀开壶盖,沾上茶水清洗自己爪子上的墨迹和灰尘,然后用舌头舔舐自己露在外面的绒毛,务必使自己看上去干净又整洁,免得遭了桑榆的嫌弃。 舔完毛皮,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苍天啊!他堂堂的周武帝竟然在给自己舔毛?!就为了讨主人喜欢?他还真成了一只宠物了!心里万分纠结,但他舔毛的动作却丝毫未停,桑榆还睡着,待她醒来看不见自己,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阿宝在这儿呢,正在桌上玩水!快去告诉娘娘,叫她不用担心。」殿外,银翠探头进来,看见桌子上的阿宝,紧张的表情舒缓下来,对着另一头的碧水叫道。 碧水答应一声,跑回去给主子回禀情况去了,看来孟桑榆已经醒了。 周武帝垮下肩膀,心里十分沮丧。终究是没能赶在桑榆醒来之前回到她怀里去,又让她担心了。 「阿宝在干什么?」银翠笑眯眯的走到桌前询问,看见已然变得漆黑的茶水和阿宝的一身狼藉,她惊讶的挑眉,「阿宝你个坏东西,又偷偷跑出去玩了!看你这一身脏的!刚换上的小棉袄就变成灰色了!走,我带你去洗个洗澡再送你去见娘娘!」 话落,她伸手准备去抱桌上的阿宝。 周武帝不习惯被一个女人长时间抱在怀里,那有损于他帝王的尊严,当然,桑榆是个例外。他避开银翠的手,自己跳下桌,跑到门边等待。 银翠好笑的摇摇头,带着阿宝去洗澡。 寝殿里,听见银翠托小宫女送来的口信,孟桑榆好笑的指着自己的床单,「阿宝这鬼灵精,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偷跑出去了呢,瞧瞧,这就是证据!也不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这爪子黑的……」 碧水看着两个黑色的小爪印掩嘴轻笑。 冯嬷嬷既无奈又好笑,忙唤来几个小宫女给主子换床单。 孟桑榆转而坐到窗边的软榻上,见殿内地龙烧的很旺,热烘烘的让人浑身发软。她取下头上的发钗,打散一头青丝,脱□上的衣袍,指着梳妆台上的一个水晶瓶,慵懒的开口,「许久没松快筋骨了,碧水好好给我按按,用力点。」 「是。」碧水笑着应诺,将一双手仔细清洗干净,拧开水晶瓶盖,将里面的玫瑰精油倒在掌心捂热,见主子已经脱得精光便走过去按揉她一身洗白的皮肉。 冯嬷嬷快步走到窗边,将窗子严严实实关上,免得露了冷风进来吹着自家主子。 两刻钟后,阿宝已洗得干干净净,浑身的毛发也用帕子搅干,换了身新衣服,屁颠屁颠的朝寝殿跑,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银翠。跑到近前,看见门窗紧闭的寝殿,他狐疑了一阵,待听见里面传来的嗯嗯啊啊的-呻-吟,他浑身都僵硬了。 这声音太暧昧,太引人遐思,他止不住就要往那方面想。究竟是谁在里面?是谁让桑榆发出这样惑人的娇-吟?他黑色的眼珠子染上了冰寒的杀意,鼻头一皱,凶狠的咆哮声在喉间酝酿。 「娘娘,这个力道够不够?」碧水低声询问。 「再用力一点!唔,嗯……就是这样,好舒服!」孟桑榆低哑的嗓音中难掩欢愉。 桑榆与碧水?磨镜?难怪她对朕不屑一顾!难怪她待碧水和银翠那般特别!原来如此!没想到朕的情敌竟然会是女人!一把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周武帝几乎快失去理智。他汪汪狂吠着跑到门边,疯狂的用爪子挠门。 「哎,来了,别叫了小祖宗,嗓子还没好呢!」冯嬷嬷听见动静连忙打开房门。阿宝像炮弹一样闪进来,朝软榻冲去。看见里面的光景,他傻眼了。 只见女人脱得光-溜-溜的趴在床上,浑圆的半球被床褥挤成了一个极其魅惑的形状,线条优美的脊背,挺翘丰润的臀部,笔直修长的双腿,每一处都仿似上天最精心的杰作,将女性的柔美和妩媚展现的淋漓尽致。 碧水站在榻边,正用力在这幅完美的躯体上按揉,一股浓郁的花香味扑面而来,令人头晕目眩。那洁白的肌肤因沾染了一层油脂,散发出莹莹的微光,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旁人的视线。 画面确实香艳,却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周武帝心头狂燃的怒火滋的一声熄灭了,大张着嘴巴呆呆站在榻边,滴滴答答的口水从嘴角滑落,积成了一个小水洼。 「扑哧~」孟桑榆莞尔,伸出手去勾挠阿宝大张的下颚,戏谑道,「看什么呢?瞧你这呆样,口水都出来了!小色狗!」 脸颊瞬间爆红,再待下去连毛发都要起火了!周武帝呜咽一声,屁股一扭,急急跑出殿去。孟桑榆银铃一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催促着他赶紧消失。太丢人了!看自己的女人竟然看到流口水!老天爷啊!求你赶紧让朕还魂!让朕能好好抱一抱桑榆! 朝堂上,李家和沈家争斗不休,原周武帝的心腹被排挤的排挤,被撤换的撤换,局势越来越混乱。许多天子近臣都在嘀咕:皇上的手段怎么越发软弱了,竟大有当甩手掌柜的趋势。再瞅瞅百花齐放的后宫,大臣们悟了,感情皇上是被女人勾走了魂!皇上自17岁登基,如今正好在位十年,向来于女色上十分克制,怎么受了一次伤反而性情大变了呢?莫非是被前一阵的流言刺激了? 有几名性情耿直的大臣直接上了折子,劝谏皇上不要耽于美色,荒废了朝政,皇帝不但不听,还狠狠发落了几名领头羊,着实寒了一批老臣的心。皇上这是要往昏君的路上走啊! 糟心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入碧霄宫,周武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假货败坏自己的名声,毁掉自己的江山社稷却无能为力,心情越来越阴郁。 好在有孟桑榆时刻陪着他,给他做美味的糕点汤品,早晚带他到碧霄宫的花园里遛弯,上午种种花草,下午去书房看书写字,日子悠闲又充实,才没让他被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打击到崩溃。没有孟桑榆,他知道自己在这样恶劣的处境下绝对撑不了那么久。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孟桑榆是他活着的希望,他已经完全离不开对方了。 这日,消沉了好几天的周武帝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孟国公在边关取得了大捷,用六万兵马击退了蛮人十万大军,且对蛮人的皇廷形成了包围之势,不出一月就能拿下蛮人政权,保大周边关百年安宁。 第四十一章 消息传来,沉寂了许久的碧霄宫再次步入了后宫众妃的视线。德妃虽然失宠,但无奈娘家太彪悍了,等孟国公班师回朝,她必定还会复宠。这样大的功劳,皇上不封赏她都说不过去,妃以上就是贵妃,皇贵妃,甚至是皇后,凭着这样的家世,谁还能与她抗衡?怕是连李贵妃也要退避三舍! 各宫的蠢蠢欲动孟桑榆并不在意,她此时正拿着捷报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角挂着一抹舒心的笑意。 「蛮人政权即将土崩瓦解,父亲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在这一点上,他与皇上倒是颇为君臣相宜,都致力于打击蛮夷,巩固边防。若除去那点猜忌心,皇上也算是个难得的明君,若不是他坚持摒弃了先帝重文抑武的政略,致力于发展国防军事,我大周恐怕如今还饱受边关战火的侵袭,如何能有眼下的繁华盛世。」长叹一声,孟桑榆将捷报递给满脸笑意的冯嬷嬷。 周武帝盯着捷报的视线转向了一脸严肃的女人。难得听这女人夸奖自己,他嘴巴扬起个大大的弧度,小尾巴一甩一甩。 「娘娘说得是。那些蛮夷再厉害,对上咱们国公爷立马就变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了!听说咱国公爷的名声在蛮夷中那是令人闻风丧胆,听之色变,可止小儿夜哭呢!」冯嬷嬷竖起了大拇指。 孟桑榆也笑起来,晶亮的凤目里满是骄傲的神采。周武帝也跟着汪汪叫了两声,表示附和。如今再谈及孟国公,他早已没了当初的防备和猜忌,反而觉得大周能有此猛将镇守边关,自己能有此贤臣辅佐,是上天对大周的庇佑。 「边关的战事已近尾声,父亲很快就能回来救助皇上,咱们也安全了。」收了脸上的笑意,孟桑榆吁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落到这个地步,能够陪伴在自己身边,尽心竭力帮助自己的竟然是当初最忌惮,最防备的人。周武帝回忆往事,不由感叹世事无常,更感谢上苍让他遇见了桑榆,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也认清了身边的人。 捷报传来以后,孟家在军中在大周百姓之中的声望一时间无人能及。谈起孟家,连市井小儿也能哼出一两句歌功颂德的歌谣,孟家军力破蛮军的传奇故事成了京中最流行的桥段,被说书人不厌其烦的传唱,场场爆满。没办法,大周向来重文抑武,大周百姓历来受蛮人欺压,今儿终于扬眉吐气了。直接把蛮人给灭了,这话说出来舌头都打着转儿,忒威风忒霸气!京中谁若说一声孟家不好,必定被人群起而攻之。 皇城里,碧霄宫晦气一说不攻自破。晦气人家能打胜仗?能灭了十万蛮军?这谣言谁传的?忒离谱了!德妃自然而然被解了禁足,皇上还亲自驾临好好安抚了一番,赏赐了不少贵重东西,如不是德妃身体未愈,想必又是接连几月的专宠。 后宫所有嫔妃都眼睛血红的盯着孟桑榆,其中以沈慧茹为最。孟长雄若真带着百万大军班师回朝,沈家再要图谋大业就难了!没见连李相近些日子都沉寂了么?他也被孟长雄的锐气给压制了!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除掉孟长雄和德妃! 孟桑榆也感觉到了宫中的暗流涌动,当即加强了碧霄宫的守备,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入正殿和书房,来往人员也要一一审查,务必在孟父回京之前将碧霄宫防得滴水不漏。 这日,孟桑榆照例带着阿宝去花园遛弯,主宠两玩了一会儿捡绣球的游戏,又折了几枝梅花才一前一后,高高兴兴的回了寝殿。 跨进殿门,阿宝屁颠屁颠的奔到榻边,将主人惯爱在室内穿的一双绣花鞋叼到嘴里,甩动着小尾巴走到主人身边,将绣鞋放下,然后仰头用湿漉漉的小眼睛看着主人。 「阿宝真聪明!只教一次就学会了!么么~」孟桑榆的小心肝儿被阿宝萌的一颤一颤的,抱起阿宝,对准他的小嘴巴就是几个大力的响吻。 阿宝眼睛眯了眯,迅速用舌头舔舐主人形状娇美的唇瓣,一张狗脸呈现出满足的表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到身体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灵魂被牢牢的禁锢在阿宝的身体里不得离开,他有时候甚至在想,就这么待在桑榆身边也好。如今孟国公快回来了,就算他一辈子不醒,孟国公也有办法护桑榆周全,他此生再无挂碍,就安心的做阿宝吧。 主宠两腻在一起好一阵玩闹,待冯嬷嬷端着热水进来催促,他们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来,把小爪子洗干净,等会儿才好上床。」孟桑榆抱起阿宝,让冯嬷嬷给他清洗脚爪,然后将他放到软榻上。 周武帝跑到榻上的炕桌边,叼起孟桑榆随手摆放的一支梅花,等她洗漱完毕,立马颠颠的奔过去,将花递到她手里。 孟桑榆接过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一个跳探戈的俊男嘴里叼着玫瑰花泡妞的形象,再将这俊男的脸换成阿宝的狗脸,那画面…… 扑哧扑哧……她抱着阿宝笑倒在软榻上,直笑得周武帝莫名其妙。 「哎呀,我的阿宝越来越可爱了!阿宝就是我的心肝宝贝脾肺肾,我一天都离不开你!」她揉着阿宝软乎乎的小肚子,笑嘻嘻的说道。 朕也离不开你!周武帝汪汪叫着,被绒毛覆盖的狗脸一片通红。 「娘娘,该用膳了!」冯嬷嬷指挥着一众宫人在隔壁的偏殿摆饭,对整天腻歪在一起没个够的主宠两感到很无奈。 「唉,来了!」孟桑榆又亲了亲阿宝的小脑袋,这才带着他往偏殿走,路过殿内拐角的一个巨大立式花瓶,阿宝的鼻头忽然耸动了一下,停住不走了。 他缓缓踱步过去,在瓶身细细嗅闻,发现了一丝以前不曾闻过的气味。他对桑榆和冯嬷嬷等人的气味早已烂熟于心,这寝殿在没有得到桑榆的允许时是不准第五人个入内的,按理不可能出现异味。如此就只有一个解释,在桑榆和自己离开以后,这大殿有外人进来过! 没有得到允许而偷溜进来,此人绝对不会干什么好事!且这气味带着一股淡淡的胭脂味,来人定是一名宫女。分析到这里,周武帝心头已滑过千万种阴谋论,他心头发紧,对着孟桑榆汪汪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围着花瓶转圈。 「阿宝这是怎么了?快别叫了,你嗓子还没好呢!」孟桑榆走过去,伸手去捂他的嘴。 周武帝刨开她的手指,用小爪子指着花瓶汪汪大叫。 「这花瓶有问题?」孟桑榆表情凝重起来。 周武帝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在孟桑榆面前显示出他能听懂人话。但孟桑榆早已看出了端倪,并没有吃惊,只围着花瓶打量了一圈儿,然后去偏殿叫来摆膳的冯嬷嬷、银翠和碧水,将其他闲杂人等都遣走。 「把花瓶翻倒,让我看看里面有什么。阿宝方才一直对着花瓶大叫,恐怕这花瓶被人动过了。」孟桑榆沉声说道。 花瓶足有一人高,里面插着几株如意竹,灌了半人高的水,要搬动着实不容易。孟桑榆又挑了两名绝对忠心的,由孟父安插在宫里的太监进来,让他们帮忙。 花瓶被翻倒在地,盛放了许久的水都有些发黄了,在殿内缓缓流淌,一个小小的布偶随水冲出,上面扎满了寒光烁烁的银针。 看见这等阴邪的玩意儿,冯嬷嬷等人脸色大变。孟桑榆抱着阿宝,踩着一地水泽踱步过去,俯身查看布偶。一人一狗的瞳孔同时收缩了一瞬,脸上不可遏制的流露出一丝骇然,只因布偶上用朱砂写着一列文字,赫然就是当今圣上周武帝的生辰八字。 第四十二章 朱砂防水,这字迹依然鲜亮鲜亮的,刺痛了主宠两的眼。 孟桑榆暗自咬牙,退开两步去,抱着阿宝坐到了身后的一张绣墩上,脸色忽黑忽白十分凝重。 周武帝紧张的盯着她的脸,唯恐她情绪失控,伤着自己。这一招实在太险恶了,看似在针对德妃,实际上瞅准的却是孟国公乃至于整个孟家。若这罪名落实,孟家九族之内谁也活不了。 冯嬷嬷将地上的巫蛊娃娃捡起来,手抖得厉害,颤着声儿问道,「娘娘,这,按这生辰八字来算,这诅咒的人极有可能是皇上啊!」 「这诅咒的就是皇上。」孟桑榆咬着牙冷声道。皇上的生辰八字冯嬷嬷不知,但她和父亲却是知道的。 「这东西若是查出来!咱们,咱们……」冯嬷嬷目眦欲裂,恨的说不下去了。碧水、银翠、连同两名太监已经自发开始打扫殿内的积水,务必要将大殿和花瓶恢复原样。这事想来凶险,好在娘娘发现的早,还有挽救的余地。 孟桑榆惨然一笑,语气又冷又沉,「巫蛊谋害皇上,父亲这次的功劳越大,咱们孟家的罪名也就越大。你想想一个手握百万雄师的将军之女咒杀皇上,这是想干什么?想要效仿太祖起兵谋反?若我真着了道,孟家谋朝篡位的罪名是跑不了了!他们动不了父亲,就从我这儿下手,逼我认罪将我软禁,待父亲班师回朝进宫谢恩时再设套擒住父亲,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条条罗列,然后将我们立即推出午门斩首,随即再迅速抄灭国公府和孟家九族,连个叫屈的机会也不给。等孟家军得到消息,事情已成定居无法挽回了。真是好狠毒的计策!」 话落,她已是额冒冷汗,容色发白,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只能紧紧抱着阿宝取暖。周武帝用爪子死死搂住她的臂膀,竭尽自己所能的想要给她一点温暖。桑榆能想到的,他如何会想不到?眼下早已目色血红,戾气翻涌。 诛杀忠良,祸乱朝纲!沈家已堕落到了这个地步,来日待他回魂,第一件事便是叫沈家抄家灭族!尝尝他们自己酿造的苦果! 孟桑榆用脸颊摩挲着阿宝的脊背,见银翠等人已将殿内打扫干净,余下的一些儿水泽已在地龙的烘烤下冒出一缕缕白烟,很快就会消失于无形,心中的惊悸也慢慢平复下来。如今可不是兀自后怕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揉揉阿宝的小耳朵,轻声道,「宝贝儿,我知道你能听得懂。听着,帮我在碧霄宫各处闻闻,可还有别的异常之处,再帮我找出这弄鬼的人。找出来了,我帮宝贝儿熬佛跳墙喝,好不好?」 你不说朕也会帮你!就算是只狗,朕也能保护你!周武帝汪汪叫了两声,耸动着鼻头在殿内各处嗅闻。果然有一就有二,此人为了保险,不但在花瓶里扔了一只巫蛊娃娃,在孟桑榆的床榻下也贴了一张人形的符咒,符咒上写着周武帝的生辰八字,还画着许多邪恶狰狞的咒文。 孟桑榆将偏殿的菜肴拨乱,弄成吃过的模样,静待阿宝查探寝殿。眼下她也没心思吃东西,不过为了迷惑殿外那只鬼,还得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周武帝也没心思吃东西,孟桑榆拿着粥碗要喂他都被他摇头拒绝了。不尽快探完整个碧霄宫,让桑榆脱离危险,他怎么吃得下?这是他头一次为自己狗的身份感到庆幸,若非如此,桑榆就会被人害了去! 探完寝殿,他接着又往偏殿和正殿跑,书房,耳房,花园,碧霄宫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敢遗漏,孟桑榆跟在他后面气喘吁吁的跑,看上去就像主宠两在嬉闹一般。碧霄宫的宫人对这种情景早习以为常,纷纷行礼的同时都眼含笑意的看着。 路过一处宫人居住的耳房,周武帝停住了脚步,径直从门缝里钻了进去。屋里是三名十五六岁的宫女,正围坐在火笼边聊天,见阿宝进来,俱都愣了愣,然后眼里爆发出亮光。 「阿宝快过来!」其中一名宫女笑眯眯的对阿宝招手。 周武帝走了过去,在宫女的手上轻嗅,嗅完一个又换了另一个,挨个儿嗅完,他迷惑了,只因这屋里的三个女人用的都是同样的胭脂,同样的熏香,同样的头油,这味儿闻起来都一个样,真没有太大的差别。他明明知道弄鬼的人就是她们其中一个,偏偏区分不出来!若换成一只货真价实的狗,凭着本能它也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只可惜他继承了狗的嗅觉,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运用这种本能。 周武帝哼哼两声,感到十分挫败。 「阿宝,原来你跑到这儿来了!」孟桑榆适时出现在门口,做出一副寻找的模样,对阿宝伸出手。三名宫女连忙站起来给主子行礼。 撇下心头的挫败,阿宝迅速扑进孟桑榆怀里,小尾巴欢快的摇摆。孟桑榆从腋下将他抱起,亲亲他的小嘴,趁宫女们行礼的空挡低不可闻的说道,「是哪一个,给我指出来。」 「都起来吧。」将阿宝放下,孟桑榆叫起宫女,不着痕迹的打量三人。 这三个人她不但认识,还很熟悉,其中年纪最小的名唤夏冬,是今年新进的宫女,家庭背景相当干净,为人也十分淳朴可爱,孟桑榆一眼就相中了她,并亲自提拔到碧霄宫来。另外两名,高挑一点的名唤兰心,稍矮一点儿的名唤慧心,都是孟父从孟家的家生子中千挑万选,然后费尽心思送进宫的。因她曾说过等银翠、碧水年纪稍大点儿就送她们出宫嫁人,不必陪自己老死宫中,所以兰心和慧心就是将来接替碧水、银翠大宫女职位的最佳人选,孟桑榆平时对两人多有依仗,也非常信任。 这三人,不管谁背叛自己,孟桑榆心里都不好受,但也不得不佩服设局人的实力。手都伸进孟家去了,钉子还埋得这么深,若不是阿宝机灵,她这次绝对逃不过一劫。 想到这里,她眼神柔和的朝阿宝看去。小家伙围着三人左转右转,左闻右闻,在每个人身边都汪汪叫了两声,不偏不倚,然后颠颠的跑到她脚边,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珠里满是歉疚。看见他这幅模样,孟桑榆心领神会,略略垂问三人几句便抱起阿宝离开,完全没有引起三人的警觉。 待主子走远了,三人又围坐在火炉边说说笑笑,谁清白,谁弄鬼还真看不出来。 「娘娘,您回来了。」隔了老远,银翠和碧水便走上去迎接主宠两。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宫里已经点起了灯笼,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两人的脸罩上了一层晕红的色泽,看上去十分温暖。 孟桑榆冷冽的表情浮上了一丝笑意,微微颔首,抱着阿宝回到寝殿。寝殿的桌上放着一个巫蛊娃娃和两张咒符,除开床榻下,此人在正殿屏风的夹层内也贴了张咒符。位置这般隐秘,若不是阿宝嗅觉灵敏,谁能发现的了? 「娘娘,别殿没有发现异状吗?」银翠压低嗓音问。 「没了。就这三处。今日辛苦阿宝了!」孟桑榆摇头。 碧水将调查到的情况向主子汇报,「娘娘,奴婢暗中问过了,在寝殿外守职的太监今日走开了一会儿,谁擅自进来过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监守自盗。」 「不,这人阿宝已经找到了,就是夏冬,兰心,慧心三人中的一个,也有可能是她们中的两个,或三人合伙儿。总之,你们盯牢她们三个就好,这事儿还没完之前切莫打草惊蛇。」 第四十三章 「是。」碧水和银翠躬身应诺。 「今儿多亏阿宝了!没有阿宝,我们孟家就完了!」孟桑榆抱起怀里的阿宝,在他脸上不住亲吻。 周武帝哼哼着,一边眯眼享受女人的热情和主动,一边伸出舌头舔吻回去。今日他非常高兴,一直是桑榆在保护他,没想到他也能保护桑榆,这种满足感和成就感连他登基那一刻也无法比拟。 亲着亲着就杯具了,阿宝空荡荡的肚子忽然发出一阵悲鸣,在静谧的大殿里显得十分刺耳。周武帝用爪子捂脸,一阵血气直往头上涌去。他从来没这么丢脸过!想来也是,他是帝王,没登基前也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谁会让他饿肚子? 孟桑榆扑哧扑哧的笑了,拉下他的爪子,揉揉他的小肚子安慰道,「我也饿了呢!走,去小膳房看看嬷嬷有没有准备好食材,我给阿宝炖佛跳墙。」 早已过了饭点,小膳房里还亮着灯,冯嬷嬷带着两名宫女在忙碌,看见主子进来了连忙行礼。 「食材准备好没有?」将阿宝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嘱咐他离灶火远一点,孟桑榆边问边卷起衣袖。 「该泡发的都泡发好了,可以上火炖了。」冯嬷嬷指着一旁的食材说道。 孟桑榆点头,把姜片,冬笋,香菇,鸡肉,虾肉,广肚,鲍鱼,鱼翅等食材一层一层铺入瓦罐,炒制好高汤灌入,放进蒸笼里用文火慢炖。 周武帝静静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她换了一身最普通的衣裙,头发用蓝色布巾包起,没有任何装饰,可他就觉得这样的桑榆是最美的,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她就像寻常人家的妇人,忙忙碌碌只为了让夫君回家能喝上一口热汤。因为这个幻想,周武帝心尖止不住的发颤。 膳房里暖烘烘的,食物的香气逐渐蔓延开来。熄了火,主宠两也不回寝殿,直接坐在膳房的条凳上喝汤。没有富丽堂皇的摆设,没有成群结队的仆役,但周武帝只要看见对面人的笑脸就觉得十分满足,嘴里的汤也变成了世界上最难得的美味。 这一天以寒风凛冽为开端,却在温馨静谧中结束。 第二天白日风平浪静,什么变故也没发生。冯嬷嬷派人盯着夏冬、兰心、慧心三人,在三人当差的时候秘密将她们的寝房搜查了一番,没再发现什么可疑物品。其他宫人的房间也没放过,虽然查出些阴私的东西,但到底与巫蛊事件无关,冯嬷嬷也就没有多管。 晚上将近子时,皇上在钟粹宫里突发急症,头痛欲裂,几近癫狂,太医院的医正全数出动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一直熬到临晨剧痛还未舒缓,只得强行给皇上灌了凝神静气的汤药下去,再辅以银针,让他稍稍安睡片刻。 这日的早朝因皇上突发怪病而取消了,消息传出立即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皇上的身体不是皇上一个人的,是大周全子民的,皇上的康泰是关系到大周民生的头等大事。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宫中。 有几名妃子见太医轮番诊治也查不出问题便跪到乾清宫前,建议皇上请国师进宫来看看。道教乃大周国教,道教第一高人太清真人被先帝册封为国师。国师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并不能参与大周朝政。 碧霄宫里,孟桑榆闻听消息后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的道,「终于来了。」 「娘娘,不会有事吧?」冯嬷嬷手心有些汗湿。 「放心吧,让他们来,来了正好给我挨个儿打脸,我今儿心情正不爽快!」孟桑榆唇角的笑意加深,看上去带着几分邪气。 周武帝被她这个笑容所蛊惑,心跳乱了一拍。如此妖异的桑榆是他从未曾得见的,像个勾人堕落的魔物。 看见她这幅运筹帷幄的模样,冯嬷嬷高悬的心缓缓落地,答应一声后退下,暗中死死盯住宫内来来往往的宫人,特别是夏冬、兰心、慧心三人。 皇帝采纳了几名妃子的意见,当即召了国师进宫,国师给皇帝喝了一碗符水后,皇帝的剧痛便奇迹般的消失了。国师走到宫门前掐指一算,言及宫中西北殿有邪崇作祟,极有可能与皇上的突发怪病有关。 皇帝大骇,当即拨了一队禁卫军给国师,让他带着禁卫军去西北各殿搜查。说是西北各殿,国师却只是沿路眺望一番,然后掐几个手诀便罢,行进的方向直指碧霄宫。 与此同时,碧霄宫里,孟桑榆正对着琉璃镜慢条斯理的梳妆打扮。她将面色涂得更加苍白,唇色朱红如血,本就微微上挑的眼角用炭笔加黑加粗加长,让上挑的弧度更加明显,再配上她斜飞入鬓的秀眉,这张明艳照人的脸孔当即变得气势惊人,漆黑的眸子亮如寒星,斜睨过来时,连平日看惯了的冯嬷嬷等人都不敢与她对视。 周武帝也被唬了一跳,没了色彩的干扰,这张黑白分明的脸孔更跳脱,锐利如刀的气势更鲜明。这哪里是他那时而俏皮,时而温柔,时而典雅端庄的桑榆啊?分明就是个妖物!但却是个美得惊人的妖物! 孟桑榆见阿宝微微抖了一抖,禁不住低笑起来,这一笑,那夺魂摄魄的气势便散开了,像一场幻觉。冯嬷嬷等人禁不住松了口气。娘娘这样子真吓人,愿老天保佑国师! 「把我的朝服拿过来,还有全幅甲套,头面珠钗。」孟桑榆慵懒开口。 冯嬷嬷等人应诺,将奢华至极的从一品朝服替她穿上,再戴上朝珠,插上步摇,华胜,手里根根套上金丝甲套。盛装打扮的孟桑榆只要站在那里,挑一挑眉就足够令人心惊胆战。这一身雍容华贵却又锋利无匹的气势放眼整个后宫怕是无人可以与之比肩。 周武帝仰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怔楞。 「好了,装备都齐全了,许久没穿这身战袍,真有些不习惯!」孟桑榆抚平衣襟的褶皱,转而看向冯嬷嬷问道,「嬷嬷,我有没有一代妖妃的范儿?」 「有,有!没人比您更妖了!」冯嬷嬷想也不想就夸道。碧水和银翠憋笑憋的脸都红了。 周武帝从怔楞中回神,听见主仆俩的对话,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继而哼哧哼哧的笑起来。桑榆怎么能这么精灵这么可爱呢!一代妖妃,有这么形容自己的吗? 「那就好。把你们冷艳高贵的范儿都给本宫端起来,去宫门口迎接国师吧。」孟桑榆小心翼翼的避开甲套,将阿宝抱进怀里,领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往宫门口走去。 刚摆开架势,国师便带着一队禁卫军到了,看见堵在门口的德妃娘娘,连忙领着大家行礼。 孟桑榆慵懒的端坐在一把雕花大椅中,怀里搂着自己的爱宠,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灿如寒星,黑白分明的凤目往国师那儿一瞟便让国师心中打了个突。 「国师此来何事?」她嗓音有些飘忽也有些冰冷,明明面色温和却带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曾经的第一宠妃果然气势惊人,不好对付啊。国师暗暗握紧手里的佛尘,躬身回话,「贫道发现娘娘宫中有一股漫天邪气,皇上的龙体就是被这股邪气冲撞才会剧痛不已。还请娘娘给贫道行个方便,让贫道带人入宫查看一番。」 「本宫的宫殿岂可让一群大男人随意查看?你将本宫将皇上置于何地?」孟桑榆幽幽开口。她膝头的爱宠耸动着鼻头,发出凶狠异常的低咆。 第四十四章 这主宠两个咄咄逼人的气势简直惊人的相像,真是邪了门了!国师心头微憷,定了定神后开口,「贫道也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还请娘娘应允。待到皇上平安,贫道自来给娘娘请罪!」 话已说到这个分上,再不同意,一顶不忠的帽子就要扣下来了。孟桑榆乜他一眼,略微有些松口,「你能确定这问题出在本宫宫里?」 「贫道开了天眼,这股邪气看的真真的。」国师言辞笃定。 孟桑榆嘲讽一笑,周武帝也在心里骂了声‘神棍’。待他回魂,这些神棍他都要统统处理掉,他早就烦了这帮人整天鼓吹的炼丹长生之道。 「让你们就这么进去,把本宫的碧霄宫翻个底儿朝天,本宫日后在宫中如何做人?」孟桑榆又问。 「贫道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问题出在何处,绝不会胡乱碰触娘娘的东西。若没有问题,贫道立即带人退出来。」国师耐着性子回话。 「只需看一眼?国师好高的道行!如果本宫的碧霄宫没有问题,国师待要如何?本宫父亲在边关浴血奋战,孟家军多少儿郎为国捐躯?孟家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国师却污蔑本宫巫蛊祸害皇上,国师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孟桑榆一字一句设下圈套。 国师早已从良妃那里接收到了确切消息,只以为孟桑榆这是在垂死挣扎,想也不想便立下重誓,定要入宫一探。 「好!」孟桑榆勾唇冷笑,「本宫这碧霄宫可以让你们搜,却又不能轻易让你们搜。你们听好了,本宫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若搜出问题,本宫认了,若搜不出,国师得跪在神武门门口三天三夜向本宫谢罪,并自此辞去国师一职,除去太清真人的道号,永生再不能问道。」 「可以!」想到日后的荣华富贵,国师咬牙答应。 「还有你们,」孟桑榆戴着金丝甲套的手指向一群禁卫军,「凡参与搜宫者,本宫要遣人先搜你们的身,别随意夹带些阴私之物进去就栽到本宫头上。事后若证明本宫的碧霄宫没有问题,你们每人需杖责八十,领队者杖责一百。若同意便进去搜吧。」 「这……」杖责八十就能要人的命,更何况是一百?那领队的禁卫军有些迟疑,半跪道,「还请娘娘容奴才向皇上回禀一二,请娘娘等候片刻。」 「可以,去问吧。」孟桑榆弹了弹甲套,漫不经心的开口。 乾清宫里,沈慧茹正在批阅奏折,听闻禁卫军的禀告,冷笑道,「答应她,除了垂死挣扎,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这钉子埋得那么深,任她发现情况不对也没时间补救了。 那领队很快回来禀明情况,然后任由碧霄宫的宫人将他们挨个儿搜了一遍,连身上的玉佩荷包都被扒走,之后便由国师引领直奔寝殿。 孟桑榆缓缓跟随其后,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笑意看着国师在花瓶边转悠。周武帝眼睛通红的看着一群人在桑榆的寝殿里肆掠,将这一张张脸孔深深记入脑海。 国师一脸的高深莫测,一手拿着佛尘,一手拿着罗盘,装模作样的检测一番后便指使禁卫军将花瓶翻倒。水淌了一地,几株如意竹也七零八落,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国师的心跳有些快,隐在人群中的兰心面色白了白。一直关注着兰心三人的碧水和银翠交换了一个了然的表情。 幸亏还有后手!国师暗自庆幸,一边掐着手诀一边朝床榻走去,对禁卫军说道,「这里有邪气!进去看看!」 一名禁卫军应诺,爬进床底细细摸索。 孟桑榆脸上的邪笑弥漫开来,阿宝鼻头轻哼了一声。 「你们可要快点,一刻钟要到了。」瞥向殿内的沙漏,她曼声提醒。 「贫道省得,定不会耽误娘娘的时间。请娘娘让贫道再看看正殿。」国师脸色青白,声音有些颤抖,一群禁卫军也没了刚入殿时的气焰。 孟桑榆挑眉,抬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却更加让这群人心惊肉跳。 自然,正殿里也是什么都没找着,国师心知良妃的计策已被识破,再找下去也是白费功夫,额头不由冒出了一层冷汗,哆哆嗦嗦的给德妃娘娘跪下了。 「本宫父亲为大周出生入死,没想到本宫却被人污蔑,受人猜忌。若祸害皇上的罪名落到实处,你们是要逼死本宫啊!」孟桑榆仰头长叹。 「贫道不敢,求娘娘恕罪!」国师砰砰砰的磕头。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地位,完了,都完了!过了今天,他还有何面目在大周立足?欺凌了孟家后人,大周子民每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淹死!他积攒了半辈子的好名声也荡然无存! 「要告罪便去神武门门口告罪吧!来人,将他拖下去!」孟桑榆挥手,碧霄宫的侍卫利落的将国师扔出宫门。 一群禁卫军已经齐崭崭的跪在了殿前的空地上。孟桑榆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拿起一本游记翻阅,对宫人们命令道,「给本宫狠狠的打!数数儿的时候大声点,本宫在殿内听着呢!」说了要挨个儿打脸,她可不是闹着玩的! 殿外噼里啪啦的杖责声不绝于耳,每打一下,宫人便大声将数报给德妃娘娘听,碧霄宫一时间沸反盈天,万众瞩目。连直属于皇帝的禁卫军都敢如此暴打,满宫里数来数去也就德妃一人了,偏她事前问过皇帝,偏这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旁人还真不好说些什么,没见连乾清宫里的皇帝都沉默了么。 周武帝窝在女人怀里,耳边是禁卫军的惨嚎,眼里是她邪气的笑容,忽然就觉得心跳如擂,难以自控。这样的桑榆,妖异邪肆,如艳阳一般发出灼灼华光,牢牢吸引住他的所有视线。以前觉得万分厌恶的嚣张跋扈,如今却怎么看怎么可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想到这里,他的狗脸红了红,做贼一样将头埋进爪子里。 当杖责结束,能站起来的禁卫军几乎没有,甚至还有几个被当场打死,还是皇帝闻听消息后又遣了一队侍卫将他们抬出去,并赏赐了许多贵重东西以安抚德妃的心。德妃跪地接了赏赐,却因此闭了宫门自请禁足。皇帝不好再咄咄相逼,只得随了她。 消息传出宫廷,满京城的民众都哗然了。德妃,那是功臣之后啊!孟国公还在边疆浴血奋战,他的女儿却被人如此污蔑,这是明晃晃的迫害忠良啊!跪在城门口谢罪的太清真人差点没被臭鸡蛋给砸死,日后再无法在大周立足。向皇上建议请国师入宫查看的几名妃子直接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打入了冷宫。那一队禁卫军也自此消声灭迹。 这次事件非但没有扳倒德妃和孟家,还让己方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沈慧茹气的脸色铁青,当日就因郁结于心而请了一回太医。 德妃杖打禁卫军的消息像长了腿一样传遍全京城。有人说德妃娘娘连皇上的脸都敢打,这是恃宠而骄啊,但见德妃自此以后紧闭宫门不理世事,这恃宠而骄的说法又站不住脚。父亲在边关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不正该好好讨皇上的欢心然后耀武扬威一番吗?德妃却闭门不出,可见是被皇上的猜忌伤了心了! 不管外界褒贬如何,孟桑榆一概不理,只关起门来料理内鬼。 「这东西可还眼熟?」孟桑榆将一个布包扔到座下跪着的夏冬、兰心、慧心面前。布包卷的松松的,落到地上时自动散开,露出里面的巫蛊娃娃和两张符咒。 第四十五章 看见这等阴邪的东西,三人脸色齐齐一变,然后就是不停磕头否认。观她们如出一辙的惊惧表情,放在一起还真看不出谁是那心怀叵测之人。 碧水凑到主子跟前,低声回禀自己的监视结果。三人都有嫌疑,但兰心的反常之举显然更多。兰心隐约从碧水口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磕头的声音更响了,不一会儿额头就青紫了一片,浑身也冒了一层冷汗。她现在极度紧张。 她这一紧张,胭脂混着汗水的味道便越发明显起来。周武帝鼻子一动,从孟桑榆膝头跳下,走到兰心面前吠叫。就是这个味!错不了! 「兰心,阿宝都指认你了,你还不承认?你留在花瓶,床榻,屏风上的气味,阿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孟桑榆懒懒开口,还未卸去妆容的面孔既锋利又霸气,令人不敢直视。 夏冬和慧心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朝兰心看去。 「娘,娘娘……」兰心身体巨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总算是知道自己究竟哪儿露了马脚了。没想到竟会败在一个小畜生身上。 但能避开孟国公的厉眼,顺利潜伏在德妃身边两年,她也不是个简单的,很快就定下心神,辩解道,「回娘娘,奴婢对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鉴,请娘娘明察!阿宝只是个畜生,他的反应如何能做得准?奴婢经常在殿内伺候,殿内留下奴婢的气味也是正常。」 「阿宝过来。」孟桑榆没有理会她,对表情凶狠的阿宝招手。待阿宝跳上她膝头,她亲亲阿宝的小鼻子,悠悠开口,「本宫实话告诉你吧,阿宝认定是你,不管你说什么,本宫也不会信。你无需辩解,本宫也不会逼问你是谁指使,本宫心里明镜似地,日后必然要那人好看。至于你,便杖毙了吧,你的家人也会很快下去与你见面。」 「娘娘不要啊!求娘娘饶过奴婢的家人吧!是奴婢一时糊涂,不关他们的事啊!」心知主子向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兰心绝望的大叫起来,膝行到主子面前就要抱住她的腿求饶。 门边的太监极有眼色的走上来将她拖下去,还拿帕子捂住了她的嘴。求饶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门外沉闷的杖责声。 殿内一片寂静,夏冬和慧心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孟桑榆疲惫的挥手,叫人将她们带下去。 「把这些害人的东西烧了吧,皇上还昏迷着,再烧几卷佛经为他消业。」自胎穿到大周,孟桑榆对灵魂之事还是信的,即便不喜欢周武帝,可她也不会主动去坑害对方,对方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她只顺势而为就行。 周武帝感动的哼唧一声,舔了舔女人皓白的手腕。如今还惦记着昏迷中的自己的就只有桑榆了。沈慧茹是巴不得他死呢,这巫蛊娃娃和符咒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是。」银翠和碧水拿着小布包去了膳房,将布包扔进炉膛里化为灰烬。 冯嬷嬷给主子倒了杯茶水,迟疑的开口,「娘娘,兰心爹娘已去,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您就饶了他们一命吧。」 「饶了他们?」孟桑榆揉捏阿宝耳朵的手忽然用力。 周武帝龇了龇牙,强忍住耳上的疼痛,仰头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忽然冷了面色的女人。 「我饶了她的家人,她可曾想过饶了我的家人?若我真着了她的道,我、你、碧水、银翠、父亲、母亲、哥哥、孟家两千族人,甚至是阿宝,都难逃一死!我只要了她们一家三口的命,相对于她而言已算是仁慈了。她既然敢做就要敢当,这个结果她早该料到!」 吐出一口浊气,她眼神放空,沉声问道,「嬷嬷可还记得苏婕妤?」 冯嬷嬷满脸愧色,小心接口,「可是去年夜里忽然暴病而亡的苏婕妤?」 「就是她。你可还记得她身边的两个大宫女?一对儿姐妹花?」孟桑榆再问。 「记得,」冯嬷嬷点头,「姐姐因犯了错被苏婕妤贬到了浣衣局,妹妹待苏婕妤暴亡后被宸妃看中要了去,如今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她姐姐眼下也被弄出浣衣局了,在宸妃宫里当二等宫女。」 「暴病而亡?好个暴病而亡!大冬天的,屋子里烧了地龙还要再添四个火盆,苏婕妤再怕冷也不至于怕成那样。火炭烧得如此旺,殿内的门窗还都关得死紧,一点缝隙不留,这是有人存心要憋死她。火炭会燃烧殿内的空气,挥发出有毒的气体,苏婕妤便是中毒而死的,这下手的人除了替她值夜的大宫女还能有谁?只可惜太医不懂其中原理,轻易让罪魁祸首逃脱了去。斩草要除根,苏婕妤就死在她的心软上。而宸妃,这事她也干净不了。」察觉到自己手劲太大,孟桑榆连忙松开阿宝的耳朵,满含歉疚的亲吻他的额头。 苏婕妤体弱多病,为人极尽低调,死得也是无声无息,他都不曾听到半点儿风声,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龌龊。这些后宫女人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心狠手辣,而自己一边将桑榆推向风口浪尖,逼着她去斗去自保,却又一边厌恶着她自保的手段。还真是…… 周武帝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恨不能狠狠甩自己几个耳光。但他的灵魂已渐渐适应了阿宝的身体,阿宝的反射弧又极短,还真用爪子啪啪的打了几下。打完以后他自己也愣了愣,只能无奈苦笑自己越来越无法自控的本能。 见阿宝用小爪子一下一下拍自己的脸,小模样滑稽的紧,孟桑榆低低笑了,胸中郁气也随之消散。 她看向呆若木鸡的冯嬷嬷,无奈开口,「嬷嬷,为了自保,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今日我若放过了兰心一家,日后如何震慑手里的下人?我还能相信谁?那两个孩子若是留下了,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若他们执着于为姐姐报仇,指不定日后又是两个祸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要小看任何人,特别是你的敌人。」 冯嬷嬷已经被说得面无人色,连连点头称是。而周武帝则沉浸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句话中,又想到如今满目疮痍的朝堂,一时间百感交集。 巫蛊事件就这么过去了,宫中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却不想这天又爆发了一件大事。被龙眼卡喉的五皇子本应该早就痊愈,但却越养越虚弱,短短一月不到竟已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程度。贤妃大恸,唤来所有医正为五皇子会诊,结果诊出五皇子并非生病,乃是中毒,这毒就下在五皇子每日喝的汤药中。因毒性甚大,接连二十几日的投毒,五皇子是救不回来了。 贤妃哭昏在乾清宫前,皇帝大怒,誓要将投毒事件彻查到底。宫中人人自危,就怕被牵连进去。 碧霄宫,孟桑榆正在书房里练字,阿宝蹲坐在书桌上,小爪子放在墨条上有模有样的来回碾磨,画面有些滑稽,却十分温馨。 冯嬷嬷敲开房门,快速将此事回禀了一遍,然后用忧虑的眼神看着自家主子。 「不用担心,贤妃不是嫌我晦气吗?救了五皇子后我就再也没沾过她绛紫宫,连慰问的礼物都没送过去一件,这事牵连不到我们。」孟桑榆搁笔,略略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事十有八-九是冲着李贵妃去的。嬷嬷这几日把宫门看好了,不要放闲杂人等进来,若我没有料错,宫中将会有一场巨变。」 「唉,奴婢知道了。」冯嬷嬷面色凝重的答应。 第四十六章 孟桑榆深吸口气,铺开一张生绢,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七个狂草大字。 看见这几个字,周武帝本就阴郁的心情更添了许多焦躁。五皇儿竟被人下毒?究竟是谁干得?沈慧茹?这个名字几乎在第一时间跃上他的心头,令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事情果然如孟桑榆所料,变得越来越复杂。投毒一事还没理出个头绪,二皇子却又闯了滔天大祸,在一次玩闹中将自己的伴读推入荷花池淹死了。那伴读是李相最倚重的下属的嫡孙,且还是家里的独苗,下属悲痛欲绝,一状告到了金銮殿。 皇帝大怒,赏了二皇子三十廷棍,闭门思过半年。但这事却还没完,那属下见二皇子只挨了顿打,自家却断了根,心中郁愤难平,将李相结党营私,卖官卖爵,贪污受贿的罪证都爆给了皇上,与此同时五皇子中毒事件的结果也出来了,竟是李贵妃所为,目的就是为了替儿子除掉储君之位的竞争者。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皇上以雷霆手段迅速处理了李相一党,捋了李相所有职务,打入天牢以待彻查,李贵妃被拘冷宫,投告无门。沈太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代替了李相的位置,一时间权倾朝野。 李家的倒台让孟桑榆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又过了七八天,五皇子也拖不下去了,于某夜丑时三刻咽了气,绛紫宫中一片哀鸣,大红灯笼尽数被取下,贤妃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咒骂李氏一族的吼叫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孟桑榆在哀声中辗转难眠,怀里裹着阿宝,迎着冰冷的夜风,站立在漆黑厚重的天空下往绛紫宫的方向眺望。周武帝鼻头呜咽着,那是他的儿子,却死在了自己的女人手里,一切的源头都怪他,是他识人不清!虽然没有探查真相,但是他知道,这背后少不了沈慧茹的推手,扳倒了李家,害死了五皇子,她才是最大的受益者。更甚者,她极有可能不会罢手,其他有碍于沈家大计的皇子公主都会遭到毒手。 呜咽转为低咆,周武帝眼里弥漫着滔天的杀意。 「阿宝不怕啊,不怕!那是五皇子去世了,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听见阿宝的啸声,孟桑榆以为他是被绛紫宫的动静吓住了,连忙将他裹得更紧,柔声安慰。 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桑榆当朕是小孩吗?不过这样的安慰真的很温暖人心。周武帝停止了呜咽,将脸深深埋入女人馨香的怀抱。只有这里才是最令他感到安定的所在,他急需从这里获得一些力量来维系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娘娘回去吧。夜里冷。」冯嬷嬷拿着一件大氅出来,披在自家主子身上。 「嬷嬷,我有不好的预感,这大周要变天了。」孟桑榆一贯淡然的嗓音中掺杂了一丝不安,「要扳倒一个庞大的家族其实很容易,一是釜底抽薪,二是直击弱点。沈家端的是好手段,以二皇子为突破口,找到了李家最薄弱的一环切入,然后一击即溃。他们上次也想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孟家,只可惜我有阿宝,避过了这一劫。」 孟桑榆用脸颊蹭蹭阿宝的鼻头,换来阿宝呜呜咽咽的安慰和温热小舌头的舔舐。 「他们上次没有得逞必不会善罢甘休,我有预感,他们还会再出手,这一次很可能会使釜底抽薪之计,直接向父亲下手。」孟桑榆眉头紧蹙,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 周武帝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心弦绷得死紧。在这种紧要关头向孟国公出手,边关战局必将呈现逆转之势,沈家这是要卖国啊! 「娘娘,国公爷远在边关,又在军中,沈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冯嬷嬷心中慌乱,嘴里却柔声安慰。 孟桑榆摇头不语,在寒风中伫立良久才回到寝殿,又是一夜的辗转难眠。阿宝也睁着眼,陪她熬到天亮。 眼看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后宫的格局呈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德妃虽然未倒,但身子已经亏损,日后就算复宠也无法再进一步。良妃一跃成为宫中第一宠妃,皇帝日日恩宠,甚至许下承诺,只要她孕育皇嗣就立即擢升她为皇后,其荣耀远胜从前的德妃。且良妃性子温婉,极好相处,不少妃子靠她的提携得了宠,一时间吸引了众多的依附者,说是独霸后宫也不夸张。 孟桑榆正思量着父亲也该收到自己的密信时,边关却先传来了消息,孟国公和韩昌平双双在玉龙城失踪了。 接到鸡毛信时,孟桑榆失手打碎了一杯茶盏,怔楞了好半晌才双手颤抖的拆开信封。阿宝迅速跳上她膝头,凑到她怀里与她一起看。 信中将孟国公失踪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韩昌平被孟国公调回了右将军的位置,但围攻蛮人皇廷时孟国公却没让他担任先锋将,而是调派他去押运粮草。韩昌平心中不平,多有懈怠,晚间夜宿在玉龙城时竟被蛮军的一支骑兵从后方包围偷袭,粮草岌岌可危。孟国公当时在后方压阵,离玉龙城最近,连忙带兵回防,及时保住了粮草。但韩昌平年轻气盛,被蛮军摆了一道如何肯善罢甘休,竟不顾夜色浓重带了一支队伍去追剿,孟国公恐他误入埋伏,忙拍马去追,然后两人便再没能归队,竟是无缘无故就失踪了,也不知是遭到了意外还是中了蛮人的伏击。 看完信,孟桑榆已是面色惨白。周武帝牙关紧咬,对调派韩昌平去孟国公身边的决定感到后悔莫及。若孟国公真出了事,他还有何面目去面对桑榆?他还如何挽回桑榆的心?这件事恐会成为横隔在他们之间,终身难以消弭的障碍。 他直立起来,前爪搭在孟桑榆肩头,呜呜咽咽的去舔舐桑榆惨白的面颊和紧抿的唇角,想要竭尽所能的给她一丝安慰。目前只是失踪,孟国公驰骋疆场半辈子,不会轻易出事的! 孟桑榆捧住他的狗头,轻轻摩挲两下,终于缓缓定下神来。其实她早已做好了迎接任何突发意外的准备。这个消息是无法将她击溃的。 「马上派人出宫,告诉母亲,让她安心等待。父亲只是失踪,还未有坏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叫她莫要胡思乱想。还有,这件事务必瞒着哥哥,若让他知道了,必定又会闹着离家出走,去边关寻找父亲。家里已经够乱了,无需他再添乱。」她有条不紊的对碧水下达指令。 碧水唯唯应诺,立马派人去国公府传达口信。 安顿好家里,她提笔蘸墨,写了一封短信。周武帝还未来得及跳上桌面看信,她已将信纸封入信封,递给了冯嬷嬷,慎重交待,「若父亲果真出事了,我会想办法将你们三个还有阿宝送出宫去,我给碧水和银翠各留了一份嫁妆,那个黄梨木的匣子看见了没?到时别忘了替她两收好。出宫后带着这封信去找王华山,就说母亲和哥哥日后就拜托他照顾了,他的恩情桑榆来生再报!」 这,这怎么听着像在交待后事?冯嬷嬷当即就有些腿软,银翠早已跪下,膝行到主子脚边大哭。周武帝胸口剧烈起伏着,小嘴一张,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用爪子死死扒住孟桑榆的肩膀,一边叫一边去舔舐她的嘴唇,下颚,脖颈,仿佛在祈求她不要离开自己。 「乖啊,阿宝乖乖!我不会有事的。」孟桑榆紧紧搂住挣扎不休的阿宝,柔声安慰。 「娘娘,老奴不走!老奴陪着你!」冯嬷嬷也跪倒在了主子脚边,一脸的泪水。 第四十七章 「我又不是去死,你们哭什么?」孟桑榆苦笑,徐徐开口,「我早就打算送你们出宫,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只是计划提前了而已。送走你们,我才好专心应对沈慧茹和沈家。这大周不会落在他们手里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想来太后娘娘已经从暗卫那里收到消息了,必定会回宫主持大局。太后娘娘是什么人?十个沈太师和沈慧茹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届时我必会投效太后,一起揭穿沈家偷龙转凤的阴谋。一个是皇上养母,一个是皇上宠妃,我们说出来的话天下谁人敢不信?孟家军众多儿郎会成为我的后盾!太后手中亦有一支私兵,镇住京城绰绰有余。待局势稳定了,淮南王和湘北王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皇上顶多被逼退位,大周另择君主,而我会央求太后让我去照顾皇上,皇上不醒,我就照顾他一辈子,没什么不好!总比待在这宫中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强得多!」 「太,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会回来?」冯嬷嬷心定了定,阿宝的呜咽也停止了。 说到太后蒋氏,那也是一号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太后的家世与孟桑榆可说是如出一辙。孟国公是现任建威大将军,而太后的兄长则是前任建威大将军。太后一入宫便加封皇后,入宫三年无子,先帝便做主让她领养了母妃早逝的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然领养圣上之后不久太后就怀孕了,诞下了九皇子。太后也是个大度的,对养子和亲子一视同仁,两位皇子兄友弟恭,感情相当融洽。 但这一切在先帝病重,册立三皇子为太子时便化为了乌有。九皇子自诩正统嫡子,本以为储君之位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却没想被一个养子抢了去,心中自是郁愤难平。而太后母族则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支持三皇子,一派支持九皇子。九皇子一派过于激进,竟趁先帝病重之时起兵逼宫。幸而先帝早有察觉才遏止了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太后为保蒋氏一族四千余口人的性命,亲自将毒酒送到了九皇子嘴边。 不久之后先帝与世长辞,蒋氏一族被流放千里,而太后也心灰意冷,再不问世事。说起来,这一切其实都是先帝的一场阴谋,自先帝让太后收养三皇子开始,这场阴谋就在酝酿当中。他靠着一个亲子和一个养子分化了太后一族,又靠着册立储君一事彻底击溃了太后一族,为今上扫平了外戚专权的隐患。 今上因此对太后心怀愧疚,送了一支私兵给太后带到千佛山。这支私兵大多是太后母族遗留下来的旧部,骁勇善战,以一敌百。太后若带兵还朝,早已被沈家折腾成一盘散沙的御林军和龙禁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德妃和孟家旧部的支持。 想到这里,冯嬷嬷和银翠心中已是大定,只抱着主子的膝头哭求,让她应允她们留下。而周武帝却更加心焦如焚。他知道事情并不如桑榆说的那么轻松。太后若要回来,京中和宫中必会发生一场血战,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桑榆出了意外……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恨老天为什么还不让自己回魂。想到回魂,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张纸条,连忙趁着夜色往御花园跑去,想要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上进宫查探的闫俊伟。 拐过一条小道,御花园就近在眼前,他刚跨步过去,就见小道尽头一盏烛火摇摇曳曳而来,细看之下,常喜的面容在烛火中若隐若现,而他身后那人虽站在阴影中,但观其形貌竟与沈太师有八-九分相像。 这么晚了还入宫,沈家又有什么阴谋?周武帝皱眉,不假思索的跟上了两人的步伐,偷偷潜入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假皇帝早已被沈慧茹打发去了后宫临幸妃子,她自己则坐在御桌后阅览一沓奏折,深锁的眉宇间透出一丝上位者才有的威仪,看上去气势惊人。 看见这样的女儿,沈太师愣了愣,继而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的一双儿女自幼颖悟绝伦,金相玉质,乃人中龙凤,本就该享受这世间无上尊荣。若不是儿子前途尽毁,他也不会被迫走上这条路。但如今看来,这条路算是走对了,大周很快就将握在沈家手中,就算皇上醒了也无济于事。 周武帝凭着小巧的身形与深褐色的毛发,一路跟着两人往乾清宫走。因害怕有人看见沈太师深夜进宫,常喜事先遣走了侍卫,让周武帝也顺利的跟了进去。躲在大殿拐角,从门缝往里偷觑殿中情形,看见占了自己御座却显得怡然自得的沈慧茹,他眸光陡然变得冰冷。 「微臣见过娘娘。」沈太师弯腰行礼。 「父亲你来了。」看见沈太师,沈慧茹放下御笔,走到门口迎接。 父女俩相对而坐,常喜立在门口望风。周武帝往拐角的阴影里缩了缩,竖起耳朵偷听两人对话。 「父亲,孟长雄究竟死了没有?」沈慧茹的语气有些焦躁。 周武帝耳尖微动,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安扎达传来消息,孟长雄没在他们手里。他们将孟长雄和韩昌平追入泥水滩便撤退了,如今两人生死未明。」沈太师用杯盖一下一下扫过杯沿,刺耳的刮挠声更加令人郁躁。 安扎达,耶律汗王麾下第一猛将。沈太师竟然与他互通有无,可见沈家早已通敌卖国了,孟国公的失踪绝对有他的手笔!好啊!周武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脊背不自觉拱起,全身毛发根根倒竖。 「怎么不继续追下去?孟长雄不死,他们如何挽回败局?真是一群蠢货!」沈慧茹狠狠拍击桌面,语气更为焦躁。孟长雄是孟桑榆最大的依仗,只有孟长雄死了,她才能放手对付孟桑榆。孟桑榆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拔不行! 「娘娘有所不知,泥水滩是草原上有名的死亡之地,那里沼泽遍布,瘴气弥漫,莫说是人,就连飞鸟也不敢沾边。进了那里,孟长雄和韩昌平必死无疑。」沈太师语气甚为笃定。 周武帝拼命压抑着喉间的咆哮,用血红的眼睛盯着门缝后的两人。当初他怎会如此信任这二人?真是瞎了眼! 「仅凭猜测本宫还是不放心,父亲修书一封给谢正豪,让他加派人手去泥水滩搜寻,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慧茹的嗓音弥漫着沉沉杀气。 谢正豪,甘肃提督,十九员封疆大吏之一,也是自己颇为信任的一名心腹,没想到已被沈太师笼络了去。周武帝冷笑,眼中的滔天杀意有如实质。 「好,为父回去便给谢正豪写信。孟长雄失踪,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娘娘明天就颁布圣旨,册封谢正豪为大将军,领帅印出击蛮人皇廷。为父已与耶律汗王谈妥了条件,谢正豪佯败,他趁着战乱替为父诛杀孟长雄手下的几员大将,肃州十城便送与他作为报酬。战后,谢正豪会将战败的罪责全部推到孟家军头上,你届时颁布圣旨,将这些人尽数斩杀,然后全部换成我们的人。如此,这百万大军便尽在我们沈家掌握了。」 沈太师的语气志得意满,门外的周武帝已气得浑身发抖。 沈慧茹点头应诺,接过父亲递来的名单细看。名单上的人都是沈太师近期笼络的军中将帅,正可用来替换孟长雄的心腹属下。 沈太师在灯下细看女儿神色,又往她肚子瞄了几眼,压低嗓音问道,「已过去一月有余,娘娘可有消息了?」 第四十八章 沈慧茹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语气僵冷的答道,「刚错过信期三日,想来应该是怀上了,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确诊。」 「好,好,好!」沈太师激动的连说了三个好字,末了慎重交待道,「这一胎是我们沈家问鼎王座的关键,娘娘一定要保护好。待瓜熟蒂落,这一胎是男孩固然便利,若是女孩,为父会事先准备好一名男婴,叫人送进宫来替换。娘娘待会儿让晚清进来,为父会将此事细细交待与她,娘娘只需坐好胎,旁的不用去管。」 「知道了。」沈慧茹沉沉应诺。 周武帝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害怕再听下去,自己会忍不住跳进去咬死这对父女。里通外敌,残害忠良,祸乱朝纲,偷龙转凤,谋朝篡位……这些罪名随便一样就够沈家人死一千次死一万次! 压抑着胸中的怒焰,周武帝低咆一声,转头想要离开乾清宫。 「呀,跟哪儿来的小畜生?」一道女声打破了殿外的寂静,晚清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拐角,正好与周武帝撞上。 ‘碧霄宫阿宝’五个金灿灿的大字在烛火的映照下十分打眼,晚清面色一凛,弯腰就将周武帝抓起来,用手死死扣住他的嘴巴和四肢,带进了乾清殿。 「娘娘,德妃的宠物跑进来了。」给太师和主子行礼,晚清扬了扬手里挣扎不休的阿宝。 「交给常喜处理掉吧。你过来,父亲有话要交待你。」沈慧茹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开口。久居上位,她再也不会拿一只小小的畜生撒气,在她眼里,阿宝的命连草芥都不如。 「是。」晚清将阿宝交给常喜,跪到沈太师脚边听训。 常喜接过猛烈挣扎的阿宝,将他远远带到乾清宫前的空地上,往地下狠狠一摔,然后用脚踩住他的胸口,一点一点施力。常喜本可以一脚就将阿宝弄死,但他上次因阿宝被德妃打了脸,早已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急需好生发泄一番,见阿宝一边咆哮一边挣扎,那不甘怨恨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极大的满足了他内心的暴虐,他下脚的速度更加慢了。 胸口传来咔嚓咔嚓的闷响,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仿佛从灵魂里传来,连绵不绝。周武帝用血红的眼珠朝常喜瞪去,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孟桑榆的名字。这刻入骨髓的三个字带给他无穷的力量,让他不想轻易死去。他死了,桑榆该怎么办? 「小畜生还挺顽强!」常喜嗤笑,脚下陡然用力。 断裂的肋骨刺破了肺部,扎穿了心脏,一丝血迹从嘴角涌出,周武帝一声接一声咆哮着,漆黑的眼珠逐渐蒙上一层血雾。恍惚中,一阵飘渺的梵唱从半空中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的灵魂从阿宝的躯体里抽出,往虚空中引去。他不甘的闭上双眼,血迹斑斑的口鼻喷出最后一丝气息。 「这就死了?真没意思!」见脚下的小畜生没动静了,常喜又狠狠踩了两脚,这才招手叫来一名小太监,将阿宝的尸体随意扔进乾清宫旁的花圃里当花肥。 京中某座幽静的宅院 一间点着无数长明灯,燃着浓郁檀香的房间里,一名白眉白须,容色庄严肃穆的老和尚缓缓停下梵唱,对守在门口,浑身戾气的男子说道,「这位施主已魂归原位,即刻便醒。」 「真的?」男子挑眉,语带质疑。请遍了神医都束手无策,这老和尚来了只看一眼,说一句‘自有天命,不日便归’就开始点灯念经,这架势也太轻松了,他如何能信?不过想到那张离奇的纸条,他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任这老和尚去折腾。 两人对话的片刻,被长明灯包围的俊美男子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看见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他愣了愣,立即意识到这里不是皇宫。皇宫的穹顶都绘有富丽堂皇的壁画,哪似这般简朴。 他偏头,朝周身看去,正对上一张愕然的面孔。那面孔线条冷厉,满布煞气,不是闫俊伟那厮会是谁? 「俊伟?」周武帝讶然开口,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立马怔住了,不敢置信的抬起自己的双手查看。这是人手?自己竟然回魂了? 「施主已经无恙,只需喝几日汤药调养身体既可,贫僧告辞。」老和尚念了句佛,缓缓朝房门走去,走到门边又停住了,双手合十,慎重提醒道,「此间之事贫僧自会守口如瓶,施主也莫忘了当初的承诺,定要为本寺佛像重塑金身才好。」 「闫某拜谢大师!重塑金身之事必会一月之内办好。」闫俊伟连忙躬身应诺。这老和尚一口一个重塑金身,他当初还以为这人纯为了骗钱来的,没想到竟有真本事。阿弥陀佛,幸亏他见老和尚长得比较有仙气,把人留下了。 老和尚又念了句佛,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周武帝没心思理会这两人的事,他死死盯住闫俊伟,张口就问,「你可有派人去保护桑榆?」 「桑榆?」闫俊伟愣了愣,迟疑道,「德妃?」 「朕留给你的纸条你没看见吗?」周武帝沉声问道。 「那真是皇上留的?不是狗刨的?这歪七扭八的字迹和这狗爪印是怎么回事?」闫俊伟从怀里掏出纸条摊开,指着上面一个小小的梅花印问道。 周武帝挫败的揉了揉眉心,语气颇为无奈,「你先派人即刻进宫去保护桑榆,这纸条的事朕慢慢解释与你听。」本不想将附体的事告诉闫俊伟,无奈这厮最爱刨根问底,不给他满意的答案,他能将话题绕到天边去。桑榆的安全他一刻也耽误不起。 「皇上放心,收到这张纸条的那一刻,属下已经将人派到德妃娘娘身边去了。据说德妃有只爱宠名唤阿宝……」闫俊伟停下话头,意有所指的看向纸条上的狗爪印。他原本只是大胆猜测,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只狗弄来,那老和尚却说万事顺其自然,施主不日就醒,叫他千万莫要随意插手,搅了施主的天命。 如此看来,皇上近段时间有奇遇啊!他对奇遇什么的最感兴趣了!满书房的志怪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房间里的长明灯已尽数吹灭,只留下桌上的一盏烛火。在忽明忽灭的烛火照耀下,闫俊伟的表情有些飘忽。听完周武帝简单的叙述,他合上大张的嘴巴,不敢置信的感叹道,「原来皇上还真附体到那阿宝身上去了,我猜到这个可能时还当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呢!这世道果然是无奇不有!」 「这是朕与桑榆之间的缘分,是上天注定。」周武帝徐徐开口,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竟似追忆,又似回味,幽深眼眸中洋溢着不可错认的温柔。 闫俊伟头一次看见他如此温柔多情的模样,不禁有些咋舌。哪怕对待良妃,皇上也只是稍微多了丝宽和,哪曾露出眼下这等痴迷之态。看来德妃娘娘已经将皇上的心牢牢揣进手里了。 「德妃娘娘竟然一早就洞悉了沈家的阴谋吗?果真是孟长雄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他有意夸奖一句,见皇上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不由笑道,「看来,德妃娘娘对阿宝很不错。」 「岂止是不错。」周武帝呢喃,如今想来,周身还萦绕着滚烫炙热的幸福感,在这冬日的夜晚特别偎贴心灵。 第四十九章 「对了,你尽快派人去泥水滩搜救孟国公与韩昌平。他二人中了蛮军的伏击,被逼入了那里。」想起自己的岳丈,周武帝心中便是一凛,面上的温柔尽数被凝重取代,「终究是朕太心急,韩昌平年轻气盛,如何有资格取代孟国公?若他此番无事,朕便捋了他右将军的职务,送到孟国公麾下继续历练几年。」 「属下立即派人前去搜救,万事等他们平安归来再说。」闫俊伟应诺,朝守在门边的属下打了个手势,属下点头,立即隐没进了黑夜里。 「还有,待沈慧茹颁下的圣旨抵达边关,你就派人将谢正豪杀了。大战在即军中无帅,副帅自可暂代主帅一职,无需京中认命。军中副帅乃孟亮,是孟国公的左膀右臂,有他领军,这一战未必会赢,但绝对不会输。眼下正是隆冬腊月,蛮军缺衣少粮,战局胶着一段时间,蛮军不战自败。」周武帝双眼微阖,缓缓分析,面上一片肃杀之气。 「皇上不留下谢正豪指认沈忠良通敌卖国之罪?」闫俊伟迟疑开口。 「沈忠良,哼,这名字凭他也配?」周武帝讽刺一笑,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天下是朕的,这罪名只要朕认定便足矣,人证物证俱无朕也一样能要了他沈家一族的命。杀了谢正豪,你去他府上搜查他与沈太师通敌卖国的书信,若书信被处理掉了就随意捏造几封,只要稍微像样既可,拿到朝堂上,朕说那是真的,谁敢说是假?」 闫俊伟唯唯应诺,替沈太师默哀。好端端的,偏要信奉什么‘富贵险中求’,这下没求来富贵,倒把合族性命都搭上了。若沈家父女能配合自己,安安分分的守好皇上的肉身,待皇上醒来,沈家不一样一飞冲天?人啊,就是不能被一时的贪念左右,不然后悔莫及! 将命令有条不紊的颁布下去,周武帝这才感觉到有些疲惫。闫俊伟见状连忙叫人送水进来给他梳洗,又将偏院的几名神医全部叫来给他会诊。 睡了四个月快五个月,即便有最好的丹药维系生命,每日按摩肌肉三遍,周武帝依然消瘦了不少。但好在他从小习武,底子十分扎实,泡在浴桶里喝了一碗参汤下去便感觉好多了。 「这是什么味?简直难以下咽!」放下碗,他微微皱眉。 「这可是我特意请了饕餮楼最有名的王大厨给你做的,光闻着味儿我就觉得饿。按理你也有四五个月未进食了,不应该大呼再来一碗吗?」闫俊伟接过碗,挑眉问道。 「连桑榆一半的手艺也赶不上,朕不想再喝第二碗。」周武帝抬眸,朝皇城的方向看去,仿佛想要穿透虚空看见桑榆的所在。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对桑榆的思念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他觉得无法呼吸。听不见她的笑语,看不见她的容颜,触不到她的怀抱,他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我看你是有情饮水饱。」闫俊伟笑着调侃,末了似想到什么,补充道,「刚才得到消息,阿宝失踪了,德妃娘娘大半夜的不睡觉,满宫里寻找,连皇上都惊动了。听说她还哭了。」 话落,闫俊伟仔细观察皇上的表情。 「哭了?」周武帝怔楞,眉头不自觉皱紧,眼眶渐渐泛出一丝潮红,搭在浴桶边缘的手用力握拳,骨节泛白。 这是,这是心痛的表情?闫俊伟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心中暗自叹息:看来,皇上这次彻底栽了。会为了一个女人心痛若此,不是爱是什么? 「俊伟,想办法尽快将朕送进宫去,与那替身调换过来。」咬咬牙,周武帝按捺下心中的绞痛,沉声命令道。 「为何不直接将沈家一族和那替身都杀了你再光明正大的现身?要将你二人悄无声息的替换可不容易,那替身出入都带着整支禁卫军,沈家派的暗卫也不少,连与女人欢-爱暗卫都跟在周围,不好下手啊。」闫俊伟有些为难。 「沈忠良大肆笼络官员,这朝堂早已不是朕的朝堂,沈慧茹的眼线遍布皇宫,这皇宫也不是朕的皇宫。杀了沈家父女,前朝和后宫都会失控,日后还需朕花费大力气整治,不若朕悄然回去,慢慢清理这些魑魅魍魉。他们用替身代朕,朕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腹背受敌,防不胜防。」周武帝在闫俊伟的搀扶下跨出浴桶,用布巾擦拭身上的水珠,然后在两名暗卫的帮助下换上亵衣亵裤。 「那皇上还需等一段时日,待属下安排一二。」闫俊伟略作思索后答道。 「朕给你指一条明路。沈慧茹以前经常说,希望朕能带她回去省亲。不日就是赵老封君的八十大寿,你派人去游说宸妃的母亲,让她上折子祈求宸妃回去贺寿,再派个人去沈慧茹那里敲边鼓,她也会意动的。只要她将那替身带回沈家省亲,我们就可以动手了。」周武帝微微合眼,任由暗卫将他的头发搅干,心里不断回忆着桑榆明媚动人的笑脸,这才觉得抑郁的心情稍微好过一点。虽然重回肉身,可没有桑榆在身边,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要你亲自带她回去省亲?她这是暗示你给她册封皇后呢。」闫俊伟挑眉。沈慧茹说得如此清楚明白,皇上却将她摆在个从一品的妃位上一摆就是三年,难怪她会背叛皇上。 「朕以前从没多想,只当她是思念家人。」周武帝自嘲一笑,摆摆手,不愿多谈。 闫俊伟会意,沉吟片刻后道,「这也是个办法,属下等会儿就下去布置。」 「动作快点,桑榆还在宫中等着朕。」周武帝催促,末了慎重开口,「派人去通知母后吧,朕需要母后的帮助。还有,你的解药朕放在御书房的牌匾后面,用一个乌木匣子装着,你自己去拿吧。」 「皇上,你这是?」闫俊伟睁大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暗卫统领依然是你,但是朕想将一部分暗卫转入明处,所肩负的职责与暗卫一般无二,名唤锦衣卫,直属于朕,只为朕负责,管辖之事囊括六部,其统领虽然只是正三品武职,但权利甚大,可越级承办事务。如此只是为了震慑某些不安分的官员,让他们知道,朕在盯着他们呢。以前你们都藏于暗处,他们看不见实质性的威胁,所以胆子才会越来越大!」周武帝冷哼一声,看向闫俊伟时面色又变得柔和,「你与朕一起长大,你的能力,没人比朕更清楚。有才能却无法施展,还要佯装纨绔,被庶弟排挤打压,失了本应属于你的爵位,委屈你了!朕以前不能为你出头,日后你身兼锦衣卫统领一职,便自己为自己出头吧。」 「皇上就不怕属下拿到解药后背叛皇上?」闫俊伟哑声询问,满布戾气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罕有的动容。 「朕不会因为沈忠良的背叛就怀疑所有人,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朕会用心去判断。用毒药控制的人心朕不稀罕。再者,朕与你从小出生入死多少回?你从未背弃过朕,朕信你!」周武帝仰首一笑,端的是潇洒豁达。 闫俊伟也缓缓笑了,单膝跪地,语气极为慎重的开口,「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好!好一个臣!」这个自称比属下来的顺耳,周武帝拍击桌面,朗笑出声。 听见里面中气十足的笑声,匆匆赶来的几名神医放下了高悬的心。 千佛山,普渡寺 年近花甲的太后双鬓已经斑白,穿着一身粗布僧衣跪坐在佛堂里诵经。她的大宫女念慈跪坐在她身后,手里正拿着一本经书用心抄写。 第五十章 忽然,佛堂外传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只脚绑金丝的鸽子落在佛堂的窗沿上。念慈放下毛笔,走到窗边捧起鸽子,解下它脚上绑着的字条。看见上面的腾龙图案,她眸色微闪,定了定神才走到太后身边轻声询问,「太后娘娘,是皇上派人送来的信,您要不要看?」 「不看,拿走吧。」太后眼睛都没睁开便挥手拒绝,冷漠的态度一如往常。 念慈眼里飞快滑过一抹亮光,答应一声后便将纸条拿到外间烧掉。腾龙图案,这信哪里是皇上送来的,分明是暗卫送的密信。但念慈已另择明主,自是不会让这些密信出现在太后面前。 刚烧完信,普渡寺的主持玄空法师便到了,念慈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忘尘眼下可有时间?贫尼前来与她讨论禅理。」玄空法师温声询问。 「主持师父请进。」佛堂里的太后扬声邀请。玄空法师对念慈点点头,推门进去。 太后与法师谈论禅理时最忌有人打扰,念慈十分知趣的回到自己的厢房,关上门后,一张平静淡然的面孔变得阴沉无比。年纪轻轻便被拘在这寺庙里常伴青灯,本来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都离自己远去,她心中如何不怨? 「今日师父准备与忘尘讨论哪几章?」太后拿出一本大藏经。 「阿弥陀佛,贫尼打诳语了,愿我佛原谅。」玄空法师告了声罪,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给太后,「这是圣上的亲笔书信,事关重大,请忘尘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看。」 因为是主持师父第一次请求自己,哪怕心中再不愿,太后盯视信封良久后依然接过,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完,「好一个沈家,好一个念慈,数十封密信竟无一封到得哀家手里,难道是看哀家许久未曾插手俗务,欺哀家年老力衰了吗?」她平静苍老的面容染上了一层厉色。 「阿弥陀佛,忘尘终究难以忘尘,但心中的怨恨却已经忘记了,是时候回去了。」玄空法师双手合十,微微一笑。 「谢法师多年来的开解,了结了此番俗务,忘尘必定还会回来。」太后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回不回来,但随你心。」玄空念了句佛,缓缓踱步离开。 「来人,准备车马,哀家即刻便要回宫!」太后脱下头上的僧帽,高声命令道。守候在附近的侍卫齐声应诺,惊的念慈立即从房间里跑出来。 「太后娘娘为何要匆匆回宫?可是宫里出了事?」念慈脸色苍白。 「方才论述禅理时哀家忽然心痛如绞,想必是皇上出了什么大事。当年先帝殡天时哀家也同样有此预感,不回京看看如何能够安心?」太后疾行回房,脸上的忧色货真价实。 念慈看不出端倪,略一沉吟,暗道莫不是昏迷不醒的皇上果真殡天了?心里不由雀跃起来。如此也好,这千佛山守备重重,太后身边的一应事务都由金嬷嬷处理,她只负责陪太后诵经,实在没有机会下手,如今倒好,等太后回宫,良妃娘娘想要暗中除去太后还不轻而易举? 周武帝易了容,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孔此时显得平凡无奇,只一双漆黑深邃的星眸十分出彩,身上穿着一件做工精致的湖蓝色儒衫,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佩,手里拿着一把白玉骨扇,俨然一富家公子的做派。经过几天调养,他的身体虽说比不上以前健壮,但看着也不那么单薄了。 他此时正负手站在门边,聆听院外女人尖利的吵嚷声。 「这小桃红是你的属下?如此牙尖嘴利,行事彪悍,真看不出她是一名暗卫。」周武帝挑眉。 「看不出才好,若看得出,臣也不用在京中混了,你的肉身早八百年就被沈家父女搜走烧成灰了。」闫俊伟一边洗脸一边含含糊糊的回答。 周武帝笑笑,院外的吵嚷声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还没有消停的趋势,反而越演越烈。女人在后院的战斗力果然都是惊人的。 这座宅子造价不菲,占地不小,是齐国公原配夫人的嫁妆,夫人病逝后这宅子就成了齐国公嫡子齐东磊的产业。齐东磊原是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幼时便与三皇子朝夕相处,本应该前途大好,却没想十二岁那年在宫中与其他伴读闹了纠纷,缠斗中被打折了右手,回家后又因医治不得法,右手便废了,自此被三皇子厌弃,逐出了宫廷,世子头衔也被夺了去,冠在了他庶弟的头上。齐东磊受不住打击,从一名翩翩少年堕落成了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寻花问柳,不务正业。齐国公在妾室和庶子的挑唆下越发看他不顺眼,将他打发到了这所宅院里独自过活。 如今的齐国公府早已成了那妾室和庶子的天下,那妾室还记得幼时的齐东磊是如何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一号人物,如果他哪一天想通了振作起来,凭着他和圣上以前的交情,腆着脸去圣上那儿求一求,想要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因着这份担忧,那妾室整日的寻摸些容貌艳丽又颇有手段的女子往这宅子里送,务必要勾的齐东磊五迷三道,越□荡才行。 这小桃红就是那妾室特特送来的,不但长相艳丽,身材妖娆,勾人的手段更是一套一套的,一来就得了齐东磊的全部欢心,成了这宅子里的一霸,其他女人要想见上齐东磊一面非得同她交手三百回合,吵的齐东磊实在忍受不住,出面调停才行。 拥有一个美女是艳福,拥有两个美女是齐人之福,拥有一群美女那就是灾难。这宅子里整天吵吵嚷嚷,乌烟瘴气,几乎快成了京中一景,不知多少人在暗处看齐东磊的笑话。正因为这宅子太出名了,沈家派来搜寻周武帝肉身的侍卫竟连门也不敲,听见里面争风吃醋的吵嚷声便绕道走了。 打死他们,他们也没有想到,废人齐东磊竟会是大名鼎鼎的暗卫统领闫俊伟,而小桃红也不是什么风月女子,竟是一名武艺高强的暗卫。‘闫’乃历代暗卫统领御赐的姓,每一代暗卫统领都有两个身份,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且明面上的身份还不会很低。上至文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他们的身份使他们的结交范围相当广阔,一是为了职务之便,二也正应了那句话——大隐隐于市,所谓的右手被废,皇上厌弃都是迷惑众人视线的障眼法而已。 院外的吵嚷已近尾声,以小桃红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随即,一群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响起,在小桃红的冷嘲热讽下渐渐消去。 周武帝勾唇,兴味开口,「桑榆也是这样,面上装得张牙舞爪,内里……」他摇了摇头,轻笑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怀恋。 皇上的相思病又犯了!闫俊伟嘴角抽了抽,坐到梳妆台前涂脂抹粉。打开一堆瓶瓶罐罐,他在自己脸上慢慢捣鼓,古铜色的肌肤变成了苍白色,眼下和腮侧打上了重重的阴影,看上去十分颓废,浓黑的眉毛早被剃成半截,画成上挑的剑眉就显得极为英气,画成下趴的八字眉就显得十足猥琐。 此时闫俊伟正在画软趴趴的八字眉,待所有工序完成,他清亮的眼眸变得浑浊不堪,犀利的眼神被轻挑浪荡所代替,挺直的腰背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再套上一件大了两号的衣衫,壮实的身材立马显得消瘦,十足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的纨绔样。 第五十一章 这还是周武帝第一次看见他变身,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名猥琐男子同他印象中的闫俊伟联系起来。细细看了一会儿,他感叹道,「只不过在脸上涂涂抹抹罢了,明明还是那副五官,但看起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真是神奇。桑榆也是这样,脂粉不施的样子既明媚又可爱,画上浓妆就变得肆意又张扬,呵~」 他摇头低笑,脸上的表情温柔的不可思议。 抚平衣襟的褶皱,闫俊伟戏谑开口,「皇上,你有没有发现,你这几天每说三句话,必有一句话涉及德妃娘娘?」 「是么?」周武帝斜睨他一眼,沉声问道,「你布置好了没有?朕什么时候能回宫?」 「这句话还是与德妃娘娘有关。」闫俊伟勾唇一笑,见皇上冷眼睨来,连忙补充道,「这两天就差不多了,走吧,臣带你去外面看看情况。」 两人信步来到京城最热闹的街道,进了一间装饰颇为奢华的酒楼。酒楼的掌柜看见闫俊伟,连忙谄媚一笑,亲自从柜台后迎出来,「哎哟齐爷,您来了,楼上请!小二,去倒茶,要好茶!」 「不是真正的好茶,爷可不喝啊!」闫俊伟一副龟毛的表情,冲着小二高声叫道,然后在掌柜的带领下走进一间雅座。那掌柜关好门,谄媚的笑容立即收了起来,一张圆乎乎的脸庞竟带上了几分戾气,对二人叩首道,「属下见过主子,见过统领。」 「起来吧。」周武帝颔首。 「叫人隐在四周守着。」闫俊伟低声道,末了掏出一锭白银扔进那掌柜手里。 掌柜利落的接住,点头应诺,出了雅座,将白银故意在手里掂弄掂弄,脸上哪里还有戾气?活脱脱一副财迷心窍的模样。只能说,变脸这门功夫是入选暗卫的首要条件。 店小二很快就泡了一壶六安瓜片进来,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飘荡。 「尝尝,用千佛山普渡寺里带回的露水冲泡的六安瓜片,口感绝佳。」闫俊伟给周武帝满上一杯,白色的雾气弥漫。 周武帝拿起茶杯细细嗅闻,末了轻呷一口,摇头道,「水是好水,茶是好茶,只是这冲泡的技艺实在欠奉,不如……」 「不如德妃娘娘万分之一。」闫俊伟自动接口。 「说的不错。」周武帝淡淡一笑。 闫俊伟扶额,心中暗忖:皇上不是栽了,是没治了! 「沈家最近有什么动静?」周武帝垂眸,温柔的表情换成了肃杀。 「他们家动静不小,沈忠良大肆收买官员,里通外敌,谋夺军权这些你已经知道了,他最近对几个儿子管教的特别严格,尤其是沈熙言,听他们府上的探子回报,仿佛已经开始学习帝王权术了。」 周武帝挑眉,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他这是在培养太子?嗤~痴人说梦!」语气里的杀意有如实质。 「你要再不醒过来,沈家未必是痴人说梦。沈忠良负责这一届的秋闱,许多举子已经投效到他门下,他最近替沈熙言谋了个副都御史的职位,负责主持明年的春闱。」闫俊伟转动手里的茶杯,低声说道。 「好算计,」周武帝勾唇赞许,只语气怎么听怎么瘆人,「笼络住这些举子和贡士,将他们安排到不起眼却又握有实权的位置上去,过个三五年,这满朝官员十之七八都将是沈忠良的门生,哪里还有什么天子门生?」 他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慢条斯理的拂掉掌心的粉末,语气淡淡的开口,「待朕灭了沈家,这一届的秋闱便作废,来年再开。心中只知沈太师而不知有朕,这样的官员朕如何敢用?」 闫俊伟放下茶杯笑道,「也不是个个举子都如此功利,里面有几个好的,可以一用。」 「来日把名单给朕,明年重开秋闱之时若他们能高中,朕便一用。」周武帝边说边朝窗户走去,俯身往下查看。 楼下的街道上,两名锦衣华服的青年正在对持,一名孤身一人,长相硬朗,身材高大;一名身材瘦弱,气质温文,身后带了七八个家丁。 「哟,是沈熙言和你的大舅子!」闫俊伟跟到窗边,玩味的开口。 「大舅子?孟炎洲?」周武帝沉吟,立即举手道,「随朕下去看看。」 一说起大舅子就想起德妃娘娘的哥哥,这代入的也太迅速太自觉了!闫俊伟咋舌,跟着周武帝往楼下走,潜伏在四周的暗卫立即跟上。 街道上,沈熙言正伸出一臂,拦住孟炎洲的去路,冷声道,「撞了人就想走?」他左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虽然没有影响视力,可疤痕令他的眼皮有些耷拉扭曲,严重影响到了容貌,好端端的俊秀公子,如今看来竟带着几分邪佞之气。 周武帝带着闫俊伟下来时,街边已经围满了人,正在看戏。 只听得圈内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我撞了你?难道不是你故意走过来撞的我吗?沈熙言,你又想找打?」 「你打我?孟炎洲,今日你尽可以试试!知道冲撞朝廷官员是什么罪吗?轻则杖打八十,重则枷刑,来人啊,绑了他去京畿衙门!」沈熙言一喊,脸上的伤疤更加扭曲,看着十分骇人。 孟炎洲冷笑,「朝廷官员?你?据我所知朝廷律令有言,身体有缺者不能为官,就凭你这幅尊荣,当的哪门子官?」 「你!」沈熙言气的脸色发青,辩驳道,「昔日太祖缺了半耳照样称帝,我如何不能为官?上,绑了他去衙门!」 一众家丁大声应诺,上前将孟炎洲围住。 「不好,这群可不是普通的家丁,瞧那绵长的气息和稳健的下盘,个个都是练家子,沈熙言这是故意下套要害孟炎洲!」闫俊伟沉声道。 周武帝虽然功夫不如闫俊伟,可也是自小习武到大,早就看出来了,脸色一冷便推开人群走了进去。 「冲撞了朝廷官员?这罪名着实不小,需严肃对待,敢问阁下可有委任状,可有官印?将这两样东西拿出来,这位兄台自会随你们走,绝无二话!」他踱步到孟炎洲身边,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据他所知,沈熙言要半月后才能正式上任,这些东西自然是没有的。 孟炎洲武艺不凡,如何看不出这些家丁的来路,立即配合的大声喊道,「沈熙言,你若把委任状和官印拿出来,大爷我今儿任你打杀!打死不论!若你拿不出来……」 「若拿不出来,大周律有言,冒认朝廷官员轻则抄家流放,重则腰斩。」周武帝转了转手里的白玉骨扇,语气陡然变得森冷,「且,太祖缺半耳乃战时受伤所致,阁下却因一个女支子,阁下如何敢与太祖相提并论?都说良妃宠冠后宫,沈太师权倾朝野,沈家人欲与皇族比肩,难道想要一手遮天,亦或是改天换地不成?」 来人的指控一项比一项严重,且还都戳到了点子上,明明一身温和气质,但对上对方漆黑的眸子,沈熙言就觉得遍体生寒。看见围观众人审视怀疑的表情,想起父亲耳提面命要低调行事的嘱咐,他咬牙,心中犹豫不决。孟炎洲差点害得他前途尽毁,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了? 就在这时,闫俊伟带着一名身穿校尉官服的青年挤进来。青年二十出头,长相十分俊朗,眉宇间透着一丝戾气,他看向沈熙言,冷声道,「沈熙言,冲撞朝廷官员,半月后你才有资格说这句话。今日你若没完没了,本官亲自带你去京畿衙门走一遭,去龙禁卫也可以。」 第五十二章 「哼,我们走!」龙禁卫目前还未被沈家完全掌控,来人更是个硬茬,轻易招惹不得,沈熙言深深盯视几人一眼,带着家丁排开人群,狼狈退走。 「这位兄台,多谢了!」孟炎洲对周武帝拱手,笑容爽朗,然后走向青年校尉,搭着他肩膀道,「华山,你怎么来了?」 「齐东磊派人给我送了信。」来人朝周武帝身边的闫俊伟指去。 「东磊,今儿怎么不在温柔乡里混,跑到外面来了?多谢了啊!」孟炎洲走过去,捶了捶闫俊伟的肩膀,语气颇为热络。同样是京里大名鼎鼎的纨绔,两人自然有些交情。 「也不能见天儿的黏在女人身上,多没出息。」闫俊伟吊儿郎当的打开折扇,自以为风流潇洒,其实那猥琐的模样看着实在糟心。围观的人群立马散了,齐东磊的热闹他们早看腻了! 「这是你朋友?」孟炎洲指着他身边的周武帝,周武帝朝他温和一笑。 「嗯,从直隶来的,上京办点事。」闫俊伟点头。周武帝略一拱手,「在下韩海。」 「在下孟炎洲,方才多谢了!」孟炎洲连忙回礼,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倨傲,分明是个性格豪爽的大男儿。 因孟炎洲是个白身,平时又不务正业,只知道瞎玩,这还是周武帝第一次见他。见了人才知道,这大舅子并不如市井传言那般不堪。 「在下王华山。」青年校尉也跟着拱手,肃然的表情此时已平和下来。 「王华山?」周武帝脸上的微笑有些凝滞。这个名字虽然只听过一遍,却被他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这是桑榆在危难之中可以将家人全心托付的人,对方与桑榆的情分肯定非比寻常,他如何能够不在意? 「韩兄认得在下?」 周武帝深邃的眼眸定定看过来,着实令王华山有些不自在。这人的目光极具威仪和穿透力,绝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不认得,依稀听人提起过。」周武帝摆手,脸上的笑意有些淡。 闫俊伟眸光微闪,热情的邀请两人一起上楼用餐。此时已到晌午,齐东磊和韩海又帮了大忙,孟炎洲和王华山没有推拒,跟着上去了。 走到门边,周武帝落后两步,拉住闫俊伟低声询问,「王华山什么来历?」 果然问了!肯定是从德妃娘娘嘴里听说,心中生醋!闫俊伟暗笑,麻溜的汇报,「他父亲原是孟国公的副将,他乃家中庶子,被嫡母欺压,德妃娘娘幼时路过救了他,点了他做孟炎洲的长随,后见他才华出众,又说动了孟国公送他去军中历练。他能力不凡,如今已爬到龙禁卫校尉一职,在家中有了立足之地,对德妃娘娘自是感恩戴德。」 「桑榆眼光不错,没有家族庇护,二十出头便做了校尉,此人是个人才。」周武帝压下酸意,实事求是的说道。 「正是,他不肯投效沈太师,如今正受排挤。」见屋内二人看了过来,两人匆匆结束话题,叫来店小二点单。 因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孟炎洲上桌就连干了三碗酒,面色通红通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不必如此,那付小姐虽然容貌普通,但性情不错,一定会是个好妻子。」王华山拿走他面前的酒碗,开口劝解。 「不错,桑……你妹妹不会害你,那付小姐自有过人之处。」周武帝温声道。 「你怎知这婚事是我妹妹看中的?」孟炎洲忽而抬眸,目露审视。 「曾经听东磊说过。」周武帝自然而然的接口,心中暗忖:警觉性不错。 「前一阵听你提过一次,怎么,忘记了?」闫俊伟笑眯眯的呷了一口酒,帮着上司圆谎。 「我自然知道妹妹不会害我。妹妹叫我娶谁我就娶谁,这世间像我妹妹那样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又聪明的女子实在太少,我若再挑剔下去,恐怕得打一辈子光棍儿。」孟炎洲抢过酒碗满上,狠狠灌了一大口,脸上郁色不减。 周武帝闻言启唇微笑。世间最好的女子自然是他的桑榆。 「既知道,你便安生在府里呆着,莫要出来惹事,夫人会担心。」王华山皱眉说道。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沈太师当道,你父亲又……」闫俊伟也想劝解几句,这可是皇上心目中正儿八经的国舅老爷,不巴结巴结不行。 「来,喝酒!」王华山忽然站起,将一碗酒塞进闫俊伟手里,打断了他的话,而他身边的周武帝已先行做了个禁言的手势。桑榆曾经千交代万嘱咐,切莫让孟炎洲知道孟国公的事,怕他冲动之下跑去边关送死,这是桑榆的嫡亲哥哥,他不能让他有事。 「我父亲怎么了?怎么不让东磊继续说了?」孟炎洲推开王华山,一脸肃然,「我知道我父亲失踪了。这么大的事,满京里都传遍了,就算把我拘在家里,我也有途径知道。我虽然鲁莽,却不是傻子,我走了,我母亲我妹妹怎么办?家里有个文姨娘闹腾母亲,妹妹如今又失宠,我若出了事,她们也没办法活下去。特别是妹妹,宫里踩低捧高,就是个吃人的地儿,我若不把孟家撑起来,妹妹就没条活路了。当初也不知道父母亲怎么想的,偏要把妹妹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如果嫁给华山,如今不知有多幸福!那皇帝佳丽三千,怎会是妹妹的良人?」 「炎洲,你喝醉了!」王华山连忙伸手去拍他肩膀,用警惕的眼神看向闫俊伟和周武帝。 「醉言不可当真,我什么都没听见。」闫俊伟连忙摆手,偷眼去看周武帝的表情。哟,脸都青了,厚厚的易容粉都盖不住! 「别喝了,」周武帝眸色森冷的瞥王华山一眼,拂开孟炎洲面前的酒碗,慎重开口,「这种话在我们面前说说倒也无妨,对旁人说出去,岂不是害了你妹妹?令妹福泽深厚,必将得到世间最尊贵的一切。」 这是变相的承诺?这几个月德妃娘娘究竟是怎么对待皇上的,弄得他用情如此之深?闫俊伟垂眸,心里好奇的不行。 最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带着某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王华山诧异的看了韩海一样,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思。他总觉得刚才从此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敌意,他有得罪过这号人吗?且这人身上威仪甚重,身份绝不简单。 孟炎洲已从酒意中清醒过来,一脸尴尬的对周武帝拱手,「我这人说话有些不经大脑,多谢韩兄提醒,也多谢二位的包含。」 「无事,既知道你妹妹在宫中不易,就不应该如此放纵自己,给她徒惹麻烦。你想撑起孟家,可有什么想法?」周武帝沉声问道。 还没相认,姐夫的款儿就摆起来了。看见周武帝威严的架势,闫俊伟玩味的暗忖。 「我想去军中历练,但父亲出了事,我眼下离不得家门,只能等日后再看。」孟炎洲正色,态度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恭敬。 「去军中历练?」周武帝沉吟,徐徐开口,「眼下是多事之秋,等朝堂安定了再说吧,届时说不定有更好的去处。再者,你父亲只是失踪,未必会有事。」 「谢您吉言。」孟炎洲恭声回话,丝毫没察觉他已经被韩海的威仪所摄。不过简单几句话,却令他感觉十分靠谱,十分安心,心中的忧虑也减轻不少,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饭罢,王华山去龙禁卫守职,孟炎洲在周武帝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请两人去府中做客。 第五十三章 国公府占地很大,但里面的院落和摆设着实朴素,与京中二三品官员的府邸差不多。这就是桑榆长大的地方,她曾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在这里生活,或许曾经在这座莲花池边赏景,或许曾在这桂花树下纳凉,或许曾经在这小道上漫步……周武帝与孟炎洲并肩而行,脸上的表情柔软的不可思议。 绕过超手游廊,对面乍然出现一座小楼,小楼古拙大气,浑然天成,有别于府中其它建筑的简单质朴,周围种满了团团簇拥的各季花树,里面的梅花开得正盛,红白相间煞是热闹,替这萧瑟冰冷的冬季增添了不少暖意。 周武帝眸光微暗,不自觉往小楼走了两步,哑声问道,「那是……」满院的花树几乎快将小楼淹没,各个季节穿插种植,每一季都是一景,每一季都能闻到植物的馥郁芬芳,这无疑是桑榆的风格。 「啊,那里不能去,那是我妹妹未进宫前的住所。」孟炎洲连忙拦住周武帝。 「抱歉,我看那院子十分漂亮,和府上其它地方大为不同,所以……」周武帝微笑,艰难的收回脚步。 「我妹妹最爱怡花弄草,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自种下的,自然漂亮。」谈及妹妹,孟炎洲便是一脸的自豪。 桑榆爱侍弄花草他如何不知道?碧霄宫里所有的盆栽和插花都是她亲自打理,无论是造型还是品味都别具一格。周武帝跟随在孟炎洲身后往他的院落走,脸上带着微笑,但放空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不在焉。 闫俊伟暗自失笑,快步走到孟炎洲身边,看似随意的搭话,实则引着孟炎洲把话题往他妹妹身上套。听见有关于桑榆的事,周武帝这才收回了飘散的心神。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快要拐进孟炎洲的院落,小道尽头出现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看见孟炎洲,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吃惊,虽然一闪而逝,但眼底的那抹憎恨和失望还是被周武帝和闫俊伟捕捉到了。 想起孟炎洲冲动的性格,想起他今天是偷溜出门,周武帝眸色暗沉,一下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一切都是为了国公府的爵位。 孟炎洲却丝毫未察觉到少年的险恶用心,浓眉一皱,十分不虞的开口,「这是我的院子,难道我不能回来?」 「你好像很失望你大哥回来?因为他没有离家出走去边关送死吗?」周武帝徐徐开口,脸上的笑容极冷极淡,锐利的眸光似一把刀,剐在人身上竟会造成疼痛的错觉。 那少年脸色惨白了一瞬,继而色厉内荏的叱道,「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算哪根葱,竟敢如此污蔑我?」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爷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庶子,总妄想些本不该属于你们的东西。」闫俊伟扇着扇子上前,一脸的鄙薄厌恶。 齐东磊被庶弟夺走世子之位的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那少年见齐东磊开口,直指自己内心最隐秘的欲-望,脸上的表情忽青忽白十分好看,又见对面湖蓝色衣衫的人脸色晦暗的看来,目光中的明晰洞彻令他几乎站不住脚。 「怪不得今天我能那么轻易的逃出府,原来是有你和文姨娘帮忙啊!」孟炎洲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上布满骇人的戾气。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我还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告辞了。」少年快速说完,转身就跑。孟炎洲是个混人,可不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句话,惹恼了他说不定会招来一身的伤。 「妈的!老子最恨这些读书人,面上装得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坏水!」孟炎洲将拳头捏的嘎达作响,恶狠狠的道。 「说的没错!」闫俊伟收起折扇,朗笑附和。他就喜欢与孟炎洲这样直爽的人相处,不费脑子。 「进去吧。」周武帝负手往院子里走,边走边淡淡开口,「这爵位必定是你的,落不到别人头上,你日后只需放警醒点,遇事多动动脑子,别被人算计了性命去。」 「唉!」孟炎洲应诺,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周武帝身后,语气有些惊讶,「你说得话,还有说话的语气跟我妹妹好像!我妹妹以前也这么告诫过我!」因为这点,他对韩海的好感度又增加不少。 「哦?是么?」周武帝猝然停步,目光灼灼的看向孟炎洲,见孟炎洲点头,他忽而启唇笑了。这个笑容十分爽朗,与之前略带威仪淡漠的微笑全然不同。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愉悦。 不过偶然说了句相似的话罢了,用得着这么高兴?是不是因为找到了妇唱夫随的感觉?闫俊伟额头挂满了黑线。他从不知道原来皇上如此容易取悦。 看见韩海的笑容,孟炎洲也傻乎乎的笑了起来。这人不笑或微笑的时候明明看上去非常温和,但他就是觉得很有压力,轻易不敢放肆。但这人现在的表情却很真实,很放松,那种距离感一下就消失了。 「其实我溜出府后确实有过去边关的想法,但后来放弃了。」孟炎洲挠头,不好意思的开口。 「哦?为何又想通了?」周武帝挑眉。 「我妹妹曾经说过,若是遇见着急上火的小事,就让我在院子里走三圈,冷静冷静,若是遇见天崩地裂的大事,就让我绕着皇城走三圈,好好想想。我绕着皇城走的时候,看见远处的禁宫,想到禁宫里的妹妹,于是又回来了。」孟炎洲的嗓音十分压抑。 「你有个好妹妹!当然,你也是个好哥哥。」周武帝沉默半晌,拍着孟炎洲的肩膀喟叹。 闫俊伟侧目,投向孟炎洲的眼神里暗含艳羡。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处处开解自己,为自己筹谋划算的亲人就好了。 三人走进孟炎洲的院落,被院子里广阔平整的沙场和一排排兵器架给震惊了。果然是孟国公的儿子,对舞刀弄枪达到了狂热的程度。 「这是做什么的?」周武帝指着沙场边的一个巨大磨盘。 闫俊伟眼睛发光的看完各色兵器,走到磨盘边,伸手将磨盘抬了抬,纹丝不动。 「这个是练臂力的,那些铁球铜锤都太轻了。」孟炎洲走过来,捋起袖子,双手合抱磨盘,牙关一咬就将之抬起,高举过肩。 周武帝和闫俊伟同时怔住了。待孟炎洲放下磨盘,周武帝兴味开口,「原来炎洲是天生神力。」 闫俊伟瞟了瞟青年肌肉勃发的臂膀,眼里满是欣赏。 「是啊,我妹妹说我是天赋异禀。」孟炎洲抬了抬下颚,表情十分骄傲,继而又黯淡了脸色,叹气道,「不过她还说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人家脑子里装的是脑浆,我脑子里装的全是肌肉,不能领兵打仗,只能冲锋陷阵给人当炮灰。」 脑子里装的全是肌肉?只有桑榆那古灵精怪的性子才想得出来这种损人的话。周武帝垂眸,眼底荡开浓浓的笑意。 闫俊伟早就不客气的大笑起来。德妃娘娘也是个妙人儿啊!这话说的真绝! 「嗐,笑什么,我妹妹说的也没错,我总不用脑子办事,今天差点就着了道,上次也是三两句话就被激的和沈熙言动起手来。他那小身板脆得跟麻杆儿一样,我轻轻一碰竟然就头破血流了。早知他有今天,我当初就该一手捏死了他!」孟炎洲面色狰狞,一拳捶在身旁的木桩上,一人抱的木桩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第五十四章 「不是应该后悔当初不该惹他吗?你要能忍得一时之气,也不会和沈家结仇。」闫俊伟扑哧扑哧的笑。这小子有股狠劲,他喜欢! 「爷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气,有仇就得报仇,不然非得憋死!」孟炎洲脸色涨红,仿佛真被憋伤了。 周武帝淡笑,淳淳教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时蛰伏只是一种策略。你若比对手强大,就该将之一击即溃,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你若与对手势均力敌或比他弱小,就该学会隐忍,再设法找到他的弱点,伺机而动。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并不非得用拳头。你如果想要撑起孟家,就要学会策略和迂回。」 「你说得对!我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孟炎洲受教的点头。 「你父亲想必有很多兵书,你平日多看看吧。」周武帝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孟炎洲其实不傻,就是遇事不爱深想,这也许与孟国公平时的刻意教导有关。如果好好培养,孟炎洲必定会成为一员猛将,然而他现在的性子也不错,狠戾,有胆气,出手无回,本性却又质朴豪爽,重情重义,正是他最爱重用的一类人。 见孟炎洲唯唯应诺,眼里满是信服,周武帝沉吟片刻后开口,「我听说朝廷要新成立一个衙门,正需要你这样武艺高强又有胆气的人才,比去军中历练更好,你想不想试试?」 呵!这就照顾上大舅子了!以权谋私啊这是!闫俊伟额角抽了抽。不过他也看上了孟炎洲,方才正在划算这事,本想拉拔对方一把,卖德妃娘娘一个面子,到底没争赢人家正牌姐夫。 「什么衙门?」孟炎洲眼睛亮了亮。 「类似于龙禁卫和御林军的衙门,职权在两者之上。不过现在在筹划中,等有了确切消息我会让俊伟来通知你。」周武帝走到沙场边,扔给他一把大刀,沉声道,「演练一遍刀法,让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这话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令人不得不遵从。孟炎洲接过刀,压下想要询问对方身份的想法,走到沙场上演练起来。他自幼习武,天赋奇高,加之一身神力,将百来斤的大刀舞的猎猎作响,虎虎生风,当真精彩至极。 周武帝眯眼旁观,心中暗暗思忖到:若孟国公真出了事,朕把孟炎洲培养起来,过个三五年,他也能撑起孟家门庭了。桑榆也该放心了。 闫俊伟在旁看得手痒。他自诩练武天赋奇高,从未遇见过敌手,竟没想到这孟炎洲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孟国公真会教儿子,把儿子教的这么莽撞憨直,即便他暗藏了一身绝世武艺,旁人谁又会去注意?至少他与孟炎洲相交多年就从未曾关注过,因为对方的鲁莽和冲动不是装出来的。如此,孟炎洲虽然无法将国公府发扬光大,可也不至于受人欺负。手腕真是高杆啊! 碍于身份还不能曝光,闫俊伟只能在旁干看,心里盘算着等他公开了身份,定要与孟炎洲认真较量一回。 待孟炎洲收了刀势,闫俊伟忍不住拍手叫好,走上去接过他的刀左看右看。随即,两人又踱步到兵器架旁,对着上面各式各样的兵器热烈讨论起来。 周武帝勾唇,向闫俊伟打了个手势,朝桑榆的院落走去。院子因无人居住显得十分寂静,两名侍卫守在院门口,神情戒备。周武帝停步,转身绕到后墙,脚尖在墙垣上轻点,三两下就悄无声息的跃了进去。 清冽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与碧霄宫的气味十分相似,他怔楞,忽然间就有了一种心弦被狠狠扣动的感觉。循着直觉穿过走廊,绕过书房,走到一间闺房前,他站立许久才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十分干净,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打扫,一张软榻摆放在窗边,与碧霄宫的格局一般无二,雕花大床铺着松软的被褥,色彩极为明丽,绯色的薄纱床幔被偶尔路过的一丝寒风撩起,在空中轻轻摆动,仿佛在无声的邀请。房间里飘荡着主人残留下来的花香味,给清冷的空气增加了一点温暖的余韵。 周武帝深深吸一口气,心脏一下一下用力的扣动。就是这个味道,自醒来后想念了无数遍的味道。他面容不自觉绷紧,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步一步朝雕花大床走去。掀开床幔,里面并没有他朝思暮想的人,晦暗的眼底顿现一丝清明,一丝失落,他躺倒在榻上,缓缓合上了眼睑。偏头,熟悉的香味更加浓郁,他睁开眼,看见枕头旁被主人遗落的一个香囊,微微笑了,用力将之捏进掌心放到鼻端,再次安心的合上眼。 没有桑榆的拥抱,没有桑榆的馨香,没有桑榆的体温,他已经连续数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这让他想起了刚变成狗,还未遇见桑榆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恐慌中度过,每一次合眼都拼命祈祷着能回到自己的身体,每一次睁眼又要面对巨大的失落。狗吠声,猫叫声,满鼻的腥臊,难以下咽的狗食,他每夜每夜合不上眼,每日每日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如果不是遇见了桑榆,他必定会疯掉,更何谈面对接下来的一系列打击和背叛。 第一次吃上人类的食物,第一次将身上的污秽擦去,第一次被柔声细语的安抚。在碧霄宫,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平生最香甜的一个好觉。那种无与伦比的的安全感被深深刻入了骨髓,令他难以忘怀。 脑海中不断描摹着桑榆的一颦一笑,周武帝沉沉睡去。两刻钟后,一阵咳嗽声将他惊醒。 「皇上,我以为你去去就回,没想到你竟然睡着了。怎么样,睡的香吗?」闫俊伟挑眉,盯着他手中捏着的香囊,心里玩味的暗忖:闻着德妃的味儿才能睡着吗?这莫不是变狗后遗症吧? 「睡得很好,什么时辰了。」周武帝自然的将香囊收进怀里,漆黑的眼眸十分清明,全无刚睡醒的惺忪。 「快申时了,国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眼下在回来的路上。她极不喜欢我与孟炎洲厮混,可不会给咱们好脸色,咱们还是马上告辞吧。」闫俊伟推门出去,熟门熟路的绕到后墙。 「那走吧,下次朕再带桑榆回来省亲。」周武帝抚平衣襟和衣摆的褶皱,听闻墙后无人,脚尖轻点就跃了过去。 闫俊伟嘴角抽了抽,紧跟其后。两人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前来寻找他们的孟炎洲,以迷路为借口将这傻大个儿敷衍了过去,旋即匆匆告辞。 回到宅院,院子里的莺莺燕燕一窝蜂的涌出来迎接,把闫俊伟团团围住左拉右扯,倒把周武帝晾在了一旁。鼻端充斥着各种刺鼻的脂粉味,身上好不容易沾染的桑榆的气味有被冲散的危险,周武帝的脸色十分阴沉。女人太多了果真是麻烦!以前不觉,而今有了桑榆他才知道,心腔被一个人占满是多么令人满足的一件事,再也无法容纳别人。 「你们这帮贱蹄子,放开东磊!」小桃红风风火火的杀到,看似毫无章法的往里挤,实则极有技巧的将这些女人排开,救统领于水火。 「小桃红!」闫俊伟眼泪汪汪,一把抱住小桃红狠狠亲了一口,在她的护航下安全带着周武帝突出重围,回到自己的院子。 「来人,朕要沐浴更衣。」周武帝掸拭衣摆,眉头狠狠皱起。身上属于桑榆的香味已经被污染了,令他感到极为不快。好在怀里的香囊安然无恙。他摸了摸胸口,阴郁的脸色稍微缓解。 第五十五章 将香囊塞进被褥,他将满身的脂粉味洗去,穿着一身白色亵衣,大马金刀的坐在软榻上。小桃红拿着一条白色布巾想要给他搅干头发,闻见小桃红身上浓重的脂粉味,他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下去,换个人来,要男的。」 小桃红有些莫名,可也不敢多问,出门正准备唤人就撞上了闫俊伟。 「我来吧,你下去。」闫俊伟接过布巾,挥手将她遣退。 见是闫俊伟,周武帝脸色有些不虞,沉声问道,「你洗过澡了吗?」 「洗过了,你闻闻。」闫俊伟嬉笑,将手臂伸到他面前。 没有任何异味,周武帝闭眼,靠倒在软榻上,任由他给自己搅干头发。盯着上司俊美的脸庞,视线在他高挺的鼻子上徘徊了片刻,闫俊伟笃定的暗忖:对气味这么敏感这么执着,果然是变狗的后遗症吧! 「孟国公有没有消息。」浑厚低沉的嗓音打断了闫俊伟天马行空的思绪。 「今天在泥水滩深处找到了两匹死掉的战马,还没发现孟国公和韩昌平的踪迹。蛮人和谢正豪那里也一无所获。」闫俊伟低声回禀。 「再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活要见人……」他顿了顿,睁开双眼,用嘶哑的嗓音将最后一句话补充完整,「死要见尸。」 无论如何,他也要给桑榆一个交待。但愿事情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一想到桑榆有可能会恨自己,他就觉得恐惧。 「是。」闫俊伟慎重应诺。 「授予帅印的圣旨快要抵达边关了吧?谢正豪那里准备的如何了?」定了定神,周武帝敲击桌面,沉声询问。 「杀手已经潜伏到他身边去了,大战开始前必定能得手。」对自己的属下,闫俊伟十分有信心。 「嗯。」周武帝点头,「诱沈慧茹和那替身出宫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赵老封君和吴氏已经被我们的人说动了,今儿一大早已递了折子上去,今日国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听闻消息后回去也写了折子,几名妃位上的母家都有意动,包括沈家。明日应该就能得到确切消息。」闫俊伟放下布巾,给周武帝斟了一盏茶递到手边。 「桑榆也要省亲?!」周武帝握住茶杯的手猝然收紧,目光如炬的朝闫俊伟看去。 闫俊伟连忙保证,「国公府相距太师府甚远,一定不会牵累到德妃娘娘,臣会加派人手护住娘娘一行。」 「不得有失!」周武帝面无表情的放下茶盏,半晌后才一字一句强调。 「臣遵旨。」闫俊伟恭声应诺,丝毫不敢怠慢。 「她今天如何了?」男人浑厚的嗓音变得十分低哑,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娘娘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合眼了。」闫俊伟轻声回道。 「你怎知她几日未睡?你的人偷觑她安寝?」周武帝猛然转头朝闫俊伟看去,漆黑眼眸中的风暴令人心惊肉跳。 「臣不敢!」闫俊伟连忙否认,「只是娘娘容色实在太差,眼下的黑青快赶上皇上你了。」他意有所指的朝周武帝黑青的眼眶看去。这位也是个夜夜失眠的主儿。 「孟国公音信全无,身边又没有阿宝的陪伴,她肯定睡不着。」周武帝喟叹,心中不知该难过还是高兴。自己的女人挂念着自己,可挂念的又不是自己。 「她还在寻找阿宝吗?」抚了抚眼下的黑青,他哑声问道。 「找了三日娘娘便不许宫人再找了。她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阿宝指不定贪玩跑出宫去了,又或是被哪个宫人偷偷养起来了。」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阿宝死了。可她还是要给自己留一个念想。」周武帝微笑,眼里笼罩着一层雾霭,「她就是这样,总能找到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 「娘娘是很坚强很乐观的人。」闫俊伟对此很佩服。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德妃娘娘的毅力十分惊人。不愧是孟国公的女儿! 「好了,下去吧,朕想休息了。」周武帝闭了闭眼,挥手道。待闫俊伟躬身退出房间,拉上房门,他才缓步走到床边,掀开被褥。被子里早已被香囊熏染,满满都是桑榆特有的香味。周武帝启唇微笑,手里捏着香囊,终于能够勉强入睡。 乾清宫,沈慧茹手里正捏着永安侯府的折子,晚清一边给她捶肩一边轻蔑的说道,「那宸妃自以为得宠,今日还缠着皇上亲自陪她回去省亲呢。」 「皇上亲自相陪?就凭她?」沈慧茹嗤笑,扔掉了奏折。 入宫三年以上,位份在妃以上的嫔妃是有资格回家省亲的,但由皇上亲自相陪,这是独属于皇后的殊荣,且一生仅此一次。她入宫时曾多少次憧憬过自己凤袍加身,与皇上携手归宁的情景,她想要让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她才是皇上真正爱的人,那后位只有她才有资格登上。然而这个梦想却在三年的等待中被消磨的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沈慧茹忽而低笑起来,拿起折子飞快批了‘恩准’两字。省亲是吗?那就让全大周的子民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凤凰于飞! 永安侯府的省亲折子被批准以后,庶一品以上的各大嫔妃母族纷纷递了折子。许是皇上心情甚好的缘故,竟是一一给予了恩准,后宫一时间有人雀跃,有人艳羡,还有人被刺激的野心勃发。爬到妃位就能享受荣归故里的殊荣,这是所有被锁入深宫的女人的梦想。 省亲的时间由钦天监测算后定在了十一月二十四日,再过两天就到。听闻消息的妃子们还来不及高兴就被皇上的第二道圣旨狠狠打了脸。皇上将亲自陪同良妃回家省亲,且各妃子本该卯时出宫,却被告知需提前一个时辰出发,也就是寅时。眼下是隆冬时节,寅时天还未亮,正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时候,不管是省亲的妃子还是等候的家人,都将受到莫大的折磨。而良妃却比所有妃子晚了两个时辰出发,也就是辰时,正是太阳从东方升起,气温回暖的时候。钦天监有言,十一月二十四日辰时三刻,凤凰于飞,大吉大利。 占了最吉利的时辰,又有皇上亲自陪同,消息一出,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良妃必定是继后的不二人选。且在接旨的同时,良妃昏倒,随即便传出她怀孕一个半月的消息。皇上大喜,各种赏赐如流水般涌进钟粹宫。 各宫砸了多少瓷器暂且不提,孟桑榆却对这些消息无动于衷,只一心盼望着能够回家一趟看看哥哥和母亲。早一点回去就能与家人多相聚一刻,什么恩宠、殊荣在她眼里都是浮云。 两日很快就过,天色还黑着,省亲的队伍就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冰冷刺骨的寒风不时从轿撵的帘缝中刮进来,令人战栗,呵出口的气息变成白蒙蒙的雾霭飘散在空中。冯嬷嬷起身将轿帘拉好,瞥见帘外高头大马上的护卫首领,僵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娘娘,是王校尉护送咱们回来的呢。」她一边低语一边替主子拉好盖在膝头上取暖的锦被。 孟桑榆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暖炉,闻言欣慰一笑。这个孩子长大了,出息了,她当初果然没有看错。 「听说他不肯投效沈太师,如今在禁龙卫里很受排挤。他自己拎的清轻重,这样很好。莫看沈家风光一时,却都只是水中花镜中月,早晚有一天会破灭。他敢害我父亲,我就敢戳穿他的阴谋把他拉下马。咱们走着瞧。」孟桑榆用金丝甲套理顺耳边的鬓发,冷冷一笑。 第五十六章 「娘娘,您要不要与王校尉私下见一面,寻求他的帮助。京中若乱起来,刀剑无眼啊。」冯嬷嬷担心的问道。 「即便我不说,京中一乱,他首先想到的也是保护我。我相信他。」孟桑榆柔柔一笑,「偷龙转凤,秽乱后宫,这等天大的丑闻,他知道的越少对他越好。太后可不是善茬,稳定了京中局势必定会来一场大清洗,保住皇家秘辛。嬷嬷,将你们送出宫以后,你们也要把这些腌臜事全部忘记,知道吗?」 孟桑榆看向冯嬷嬷,眼神十分严厉。 「奴婢知道了,娘娘,奴婢不想离开您。」冯嬷嬷哀求,继而面无人色,「那娘娘,您会不会也被太后……」 「太后这人心狠,可也最是心软。我主动投效她,我背后的万千孟家军就是我的筹码,看在我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她不会动我。再者,我的身世可与当年的太后如出一辙,还记得我初封德妃那天太后派人从千佛山送来的那扇水墨画屏风吗?一座高岭,半壁悬崖,崖上一棵巍然青松,太后这是在以画喻人,让我看明白自己的处境呢。我的存在激起了她当年的回忆,她不希望我重蹈她的覆辙。由此可见,太后对我还是心存善意的。有了这一丝善意,我有把握让她不舍得杀我,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陪伴太后常伴青灯而已,于别人而言孤苦难耐,于我而言却求之不得。」孟桑榆喟叹,眼神中没有彷徨无措,只有一派淡然。历经两世,斗了两世,她早已经累了。 「娘娘,奴婢也陪您常伴青灯吧,奴婢也老了,下半生就喜欢过这种清静日子。」冯嬷嬷眼眶潮红。 「不必了,嬷嬷出宫后就去我母亲身边啊,替我好好照顾她。」孟桑榆闭眼,往后一靠,显然是不想再多谈。 冯嬷嬷无法,暗自擦掉眼角的泪水,盯着桌上的鎏金铜炉发呆。 不知不觉间,国公府已经到了,帘外一低沉男音响起,「国公府已到,请娘娘下轿。」 孟桑榆睁眼,仔细将鬓发和衣襟都整理妥善,在冯嬷嬷的搀扶下缓缓步出轿撵。 对上守候在轿边的青年男子隐含激动的眼神,她愣了愣,唇角微不可查的上扬。两人只一个错眼便擦身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去回味。 男子看着少女一身华服,大气雍容的步步踏上国公府铺就的红毯,接受府中众人的跪拜,心情复杂难辨。怅然中,他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盯视此处,环首四顾却没有任何发现,不由皱紧了浓眉。国公府被他派来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密不透风,不可能有人靠近。这样一想,他便放下了心中疑虑,静静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朱红的大门后。 王华山不知道的是,这国公府何止有他派去的众多侍卫,还有隐藏在暗中的无数暗卫。而周武帝和闫俊伟早已潜伏在国公府正厅的屋顶上,靠着夜色的掩护紧紧盯着步下轿撵的孟桑榆。 夜色还沉,即便有无数灯笼的照耀,女子的面容依然有些模糊难辨,但那一身绛紫色用金丝勾勒出孔雀花纹的一品朝服却尤为打眼。女子款款下轿,周武帝的呼吸也随着她的步伐逐渐变得沉重。他用力扣住掌心下的瓦砾,瓦砾发出咔嚓咔嚓的微响,几欲破裂。 「皇上,沉住气,再过几个时辰你就能光明正大的看见娘娘了。」闫俊伟低声劝慰。 周武帝目色沉沉的看他一眼,漆黑眼眸中暗藏着无数汹涌而至的剧烈情绪,但到底放松了下来。闫俊伟被他深渊一样的目光镇住,暗暗吞了一口唾沫。等了半夜,吹了半夜的寒风,就为了看这一眼,皇上也不容易啊! 孟桑榆已经跨进大门,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正厅,接受家人叩拜。周武帝耳朵贴合在瓦砾上,仔细聆听下面的动静。看不见人,听一听声音也是好的。 正厅里,孟家众人正一个一个的走到德妃娘娘面前叩首。孟桑榆妆容极尽艳丽奢华,戴着金丝甲套的手往案几上一搭,下颚微微抬起,那股慑人的贵气便令人头皮发麻。 文姨娘领着一双儿女,老老实实的跪在她脚边,即便心中如何嫉恨也不能掩盖他们对这位昔日孟家嫡女的惧怕。 「母亲快请起。」孟桑榆亲自扶起孟母林氏,手一抬,也免了哥哥的跪拜,转而不冷不热的对文姨娘三人道,「你们起来吧。」 屋顶上,听见她清冽又婉转的嗓音,周武帝的表情有一瞬间恍惚,继而嘴角一勾,微笑起来。 「谢娘娘。」众人拜谢,而后起身落座。 随意聊了些家中琐事,孟桑榆将众人遣退,扶着孟母来到偏厅,准备密谈一番。屋顶上的周武帝和闫俊伟也随之转移了阵地。 「母亲,父亲失踪的事不简单。」孟桑榆直入主题,立即吸引了孟母的注意力。 「你想想,玉龙城是什么地方?它前临雅砻江,背靠龙盘山,地势极其险要,想要从龙盘山后方绕过来进行奇袭而不被发觉,除非蛮军有通天的本事。」孟桑榆顿了顿,见孟母点头,这才继续往下说。 屋顶上的闫俊伟已被她的言论吸引,也学着周武帝那样耳朵贴合在瓦砾上,静静聆听她的分析。 「蛮军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他们有通敌的本事。没有内鬼接应,他们如何能够安然绕过那么多岗哨直取我方储粮大营?玉龙城隶属于甘肃提督的管辖范围,这件事与谢正豪脱不了关系。父亲刚失踪皇上便授予他大将军职,领帅印出击蛮人皇廷,这里面恐怕还有更大的阴谋。若谢正豪真的与蛮军互通有无,他极有可能佯装战败,趁乱除去父亲在军中的势力,谋夺军权。」 孟桑榆低声说完,孟母便倒抽了一口凉气。屋顶上的闫俊伟早已是满脸的惊诧。好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子,被锁在深宫,仅凭几个疑点就能将事情看得这么透彻,难怪能让皇上如此痴迷。 周武帝微眯双眼,只专心聆听这久违的清冽嗓音。 「那我们怎么办?」孟母失声惊问。 「母亲别急。你即刻修书给孟亮叔叔,务必在开战前夕将信送到他手上,叫他想办法杀掉谢正豪,夺取帅印。孟亮叔叔想必也有怀疑,但他肯定会有顾虑,您的信交到他手里正好打消他的顾虑。虽然父亲失踪,军心大为动摇,但此一役绝不会输,蛮军已是强弩之末,还能守着皇廷凭的就是一口气,眼下隆冬腊月、缺衣少粮,这口气过了,饥寒交迫之下他们不战自败。灭了蛮人皇廷,立下不世功勋,谁还管谢正豪是如何死的?随意推到蛮人头上也就是了。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失败者的下场只能被人忘记。」孟桑榆拍抚着孟母的手背,从容淡定的声音极具安抚力,说出的话更加令人振奋。父亲出事了,孟家还有孟家军万千儿郎,还有叔叔伯伯,孟家不会倒! 屋顶上,闫俊伟早已目瞪口呆。好一个胸襟伟阔,眼界不凡的女子,作为深闺妇人,她的想法竟与皇上不谋而合,当真是不简单啊!孟国公这一双儿女教的好!一边喟叹一边朝皇上看去,他竖起了大拇指。 周武帝睨他一眼,脸上看似平静,但眼底蕴涵着化不开的笑意,心里冒出一句令他倍感愉悦的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为防母亲担忧,也为了孟家的安全考虑,孟桑榆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揭破更多的秘辛。孟母不敢耽误,当即修书一封,叫人快马加鞭送到军中去。 第五十七章 这事刚办完,文姨娘就领着庶女孟瑞珠在厅外求见。 文姨娘是孟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极受老太太喜爱。老太太逼着孟长雄纳了文姨娘,没想到仅一夜便叫她怀了孕,生下了庶子孟宇达,又一次趁着孟长雄醉酒,文姨娘再次爬床成功,又一举怀孕,生下了庶女孟瑞珠,当真是生产机器一般,有效率令人咋舌!好在孟长雄与林氏鹣鲽情深,没再让她近身,否则,也不知有多少庶子庶女要生下来。前几年,她仗着有老太太撑腰,没少跟林氏作对,见孟炎洲不成器,自己儿子却极富才学,竟撺掇着老太太掳夺孟炎洲的世子之位。好在孟桑榆入宫得宠才没让老太太犯糊涂。前年老太太因病去世她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听闻两人求见,林氏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正要挥手将人撵走,孟桑榆邪气一笑,兴味开口,「让她们进来,看看她们这回又想干什么。」 「奴婢见过娘娘(瑞珠见过娘娘)。」母女俩恭恭敬敬的跪下,给孟桑榆请安。 「起来吧,」孟桑榆漫不经心的弹了弹金丝甲套。 不看表情,光听她妩媚婉转,内里却蔫着坏的慵懒嗓音,周武帝就知道这母女两个恐是要倒霉了,脸上不由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闫俊伟见皇上忽然笑得极为愉悦,不由有些纳闷。 「你有何事?」孟桑榆淡淡开口,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往站立在文姨娘身后,刻意隆重打扮了一番的孟瑞珠看去。孟瑞珠今年十四,身量遗传到了孟父,极为修长,一张白净脸蛋虽不如孟桑榆那般姿容无双,可也称得上清新秀丽,别有一番令人怜惜的韵味儿,是男人最为喜爱的类型。 「娘娘,您看您妹妹瑞珠如何?」文姨娘将孟瑞珠往前推了推。 孟瑞珠微微垂下眼睑,不敢直视嫡姐的容颜,可正是这半遮半掩的侧脸,似羞非羞的表情,毕恭毕敬的态度才更加令人怜惜,让人丝毫生不起厌恶的情绪。这是一个心机颇为深沉的女孩,小小年纪就知道将自己的魅力发挥到极限。 「三年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出落的像朵白莲花一样了。」孟桑榆掩嘴,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 屋顶上的周武帝被这一声轻笑狠狠扣了一下心弦,心中又麻又痒,说不出的难受,恨不能立即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大力拥入怀中。 「谢娘娘夸赞。」孟瑞珠脸颊微红,更添了一丝迷人风情。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林氏受不了这母女俩的虚伪面孔,直言催促。 「是。」文姨娘也有些迫不及待,拉住孟瑞珠的手说道,「娘娘,瑞珠今年已年满十四了,来年就能参加大选。娘娘,您三年无子,眼下又被良妃夺了圣宠,不如将瑞珠接进宫去,也好给您添个帮手。瑞珠随了奴婢,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定能助娘娘一臂之力,日后她若生下皇子,娘娘您抱到身边去养岂不正好?」 听完这话,屋顶上的周武帝表情变得十分阴冷。什么意思?咒桑榆终生无子吗?就算无子,也轮不到此等贱婢踩着桑榆上位! 果然是为了进宫啊!孟桑榆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一双灼亮凤目直把孟瑞珠看得无所遁形。待孟瑞珠的心理承受能力快要达到极限,脸色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时她才悠悠开口,「文姨娘你是什么意思?就那么肯定本宫生不出孩子?本宫精心调养了三年,想要子嗣自己不会生吗?何苦要抱养别人的?」 「奴婢一心为娘娘着想,说错话了,请娘娘赎罪。如今良妃宠冠后宫,娘娘您势单力薄,有个人帮手也是好事。毕竟是嫡亲姐妹,瑞珠自然与您是一条心。」文姨娘连忙告罪,表情极为真诚。 孟瑞珠也柔声开口,「姐姐在宫中不易,妹妹进了宫定会全心全意帮扶姐姐。」 「呵~」孟桑榆轻笑,金丝甲套一下一下扣击着椅子扶手,慵懒随性的嗓音陡然变得冰冷无情,「全心全意帮扶本宫?打量本宫是傻子不成?想踩着本宫上位,获得皇上的宠爱后进一步帮扶孟宇达,夺走哥哥的爵位才是真。前几天设计哥哥离家出走的事本宫还未与你们算!想要进宫可以,想要帮本宫固宠也可以,自己灌一碗绝子汤下去,本宫今日就带孟瑞珠进宫。没有子嗣,永远无法更进一步,只能乖乖任由本宫拿捏,这样的人,本宫用着才放心。愿不愿意你们自己考虑,本宫等着。」 林氏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好整以暇的看着面色惨白的文姨娘母女俩。女儿就是彪悍,三岁的时候文姨娘都不是女儿的对手,更何况现在?吃了那么多回亏还不学乖,文姨娘勇气可嘉。 果然是传说中手段狠辣的德妃娘娘,瞧这话说的,又狠又毒,还那么直白,把这母女两个的脸打的啪啪作响。闫俊伟暗自咋舌。 周武帝握拳抵唇,极力隐忍从喉头涌出的笑意。桑榆还是那样,坏也坏得如此光明正大,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皇上,您以前不是最讨厌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德妃娘娘吗?而今怎么……」闫俊伟低声调侃。他觉得德妃这样很好,与良妃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即便坏那也是坏在明面上,不令人讨厌,反倒觉得十分可爱。 「你试过在濒临绝望的时候被人拉回来的感觉吗?你试过仓皇无助,只能依附一个人才能存活的感觉吗?你试过与一个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眼里全是她的身影,鼻端全是她的气味,耳畔全是她的声音吗?」周武帝的嗓音极尽低沉,蕴涵着令人心惊的情感。 「没试过。」闫俊伟摇头,想象着那种感觉,明明很悲惨,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羡慕。 「到了那个地步,你如何还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朕也没有想到会陷落,但由不得朕!」周武帝哑声一笑,表情明明很无奈,但眼里却是全然的欢喜。 闫俊伟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柔软的面部线条,觉得他再也不像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了,就是个极为普通的,有爱有恨,有血有肉的男人。 偏厅里,文姨娘从孟桑榆极尽恶毒的提议中回过神来,尖着嗓音喊道,「娘娘您怎么能这样残忍?瑞珠可是您的嫡亲妹妹啊!」 「不是说会全心全意帮助本宫吗?怎么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做不到就赶紧消失在本宫眼前,少与本宫说这些废话!带你进宫,帮你得宠,助你生下皇子再将本宫踩在脚底,当本宫和你们一样也是蠢货吗?」孟桑榆偏头,慵懒的整理鬓发,殷红的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心思被一再戳破,文姨娘和孟瑞珠嘴巴张张合合,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孟桑榆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半点不给人留情面,和她玩心机玩手段,简直是自取其辱。 「好了,该用早膳了,请娘娘移驾正厅吧。」林氏强忍笑意,给文姨娘母女找了个台阶下。毕竟是女儿省亲的大喜日子,闹得太难看了不吉利。 「皇上,沈慧茹也该出发了,咱们去东大街设伏吧。」闫俊伟抬头查看微微泛白的天色,低声提醒道。 「辰时三刻凤凰于飞?哼~」周武帝冷笑,依依不舍的起身,朝四周的暗卫打了个严密防护的手势,与闫俊伟跃出国公府,朝东大街的太师府奔袭而去。 一个时辰后,紧闭的宫门再次打开,沈慧茹与假皇帝并肩坐在天子銮驾上,迎着初冬的晨光,浩浩荡荡的朝国师府进发。 第五十八章 稍稍撩开轿帘,看着外面簇拥在街道两旁,齐齐跪拜磕头,山呼万岁的大周子民,沈慧茹的唇角不可遏制的上扬。万众瞩目,高高在上,这情景极大的满足了她空虚的内心。 太师府近在眼前,沈太师领着府中众人站在大门外迎接,沈慧茹在常喜的搀扶下先行下轿,站在轿旁躬身等候皇帝移驾。 假皇帝负手而立,满目威仪,一步一步跨下轿撵,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然发生,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兵分两路,一路奋力朝假皇帝袭去,一路挥舞着手里的大刀,毫不留情的收割太师府众人的生命。 随行的禁龙卫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朝黑衣人围拢。但街道本就狭窄,被銮驾占去了大半地方,禁龙卫又骑在马上,半点施展不开,不过片刻就被杀的七零八落。好在太师府也豢养的有侍卫,及时出现护住了沈太师一家和沈慧茹。虽然沈家早有准备,但皇家暗卫代代传承,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顶尖高手,又岂是这些虾兵蟹将可比。 假皇帝还来不及下轿,见黑衣人出现,面上露出骇然,一边招架一边跃下銮驾朝后避让,很快就与沈慧茹隔离开来。他原本做过暗卫,武艺算不得顶尖,但绝对不弱,虽被团团包围逼入了死巷,却还能支撑片刻。 闫俊伟与周武帝在暗卫的重重保护下闪入巷子,闫俊伟举起手里的大刀,闪电般袭到假皇帝面前,几个凌厉的招式下去便劈断了假皇帝手里的剑。 「统领?!」认出来人的招式,假皇帝脸上一片绝望之色。抓住他此刻露出的破绽,闫俊伟刀背一挥,将他当场劈晕。 「皇上快换衣服,太后的军队很快就到,会帮咱们把这场戏演完。」闫俊伟快速解开假皇帝身上的龙袍,替周武帝穿上,然后用黑布将假皇帝包裹起来,交给两名暗卫带走。 周武帝迅速穿好衣袍,与此同时,巷外响起军队来袭的马蹄声。他容色一凛,毫不犹豫的握住闫俊伟的刀尖,狠狠往自己肩膀送去,鲜血立时迸溅而出,染红了他半边身子,看上去极为可怖。 就在这时,一队悍勇的兵士挥刀从巷口突进,身上的盔甲绘着太后母族的族徽。闫俊伟抽-出刀尖,故作惊愕的呢喃了一声‘太后’,随即丢下假皇帝,大声喊道,「住手,都是自己人,我有重要的事与太后禀报!」 就在这时,沈家的侍卫及时赶到,趁着太后的将士没有听清他的喊话,对他连下死手。对方人多势众,闫俊伟佯装不敌,带着属下迅速撤离。沈家的侍卫首领见假皇帝没死,对方也没找到接触太后的机会,不由松了口气,立即上前将奄奄一息的周武帝背起来,送到銮驾上疾驰回宫。 太后的凤銮停在五十米开外,被重重兵士把守,见皇上得救立即开拨回宫。沈慧茹被禁龙卫团团围在中心,并没有受伤,在太后派来的大宫女的搀扶下登上一辆马车,调头回宫。 沈太师被砍伤了右手,伤口深可见骨,有没有废掉还得等太医来了诊断再说。沈家其余人伤亡十分惨重,沈熙言当场被乱刀砍死,几个庶子庶女无一幸免,只余下沈熙言两岁的幼子因受不得风吹没抱出来迎驾而避过了一劫。 本该是盛大而尊荣的省亲到最后却演变成了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 沈慧茹惊魂未定的缩在马车里,念慈被太后遣到她身边陪伴,正用锦被盖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口里不住安慰。 马车碾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左摇右晃的渐渐让沈慧茹镇定了下来。她用力拽住念慈的手,骨节发白,「父亲,母亲,哥哥,他们如何了?」 「太师右手受了伤,夫人和公子都遇难了。」念慈低声回禀,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怎么会?怎么会呢?」沈慧茹往后瘫倒,口里呢喃着,眼眶绯红却硬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过了半晌,她忽然痛苦的呻-吟一声,用手捂住还未见丝毫隆起的肚子。 「娘娘,您千万不要多想,沈家还有太师,还有小公子,还有您肚子里的孩子,度过这一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念慈连忙给她身下垫上厚厚的被褥,用手拍抚她的脊背,企图让她平静下来。这一胎对沈家来说太重要了,绝对不能出事。 沈慧茹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连忙大口大口的呼吸。过了好半晌,抽痛感终于慢慢消减,她猛然转头看向念慈,惊恐的问,「太后怎会突然回宫了?是不是听闻了消息?」 「消息都被奴婢截下了,太后不知道。她念佛的时候忽然心痛如绞,说是先帝殡天时也有此预感,放心不下皇上才匆匆回了宫,一路上奴婢都陪在她身边诵经,实在找不到机会给娘娘送信。那些暗卫方才想要靠近太后也被侍卫拦截了。娘娘您放心。」念慈的语气相当笃定。 这十年里,太后从未收过皇上寄来的书信,就连皇上亲自来探也闭门不见,要断绝太后的耳目实在是太容易了。不过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即便心中有怨,生死关头却也不能不顾。 沈慧茹安下心来,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笑容,「怪不得暗卫疯狂屠戮我沈家,定是皇上已经死了。太后的预感果然很灵验!她既已回宫,本宫就不会让她活着出去。」 话落,她一下一下轻抚着肚子,面无表情的闭上眼。沈家既然已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这条路她势必要走到底,不成功便成仁。 孟桑榆刚用罢早饭,正打算回自己的闺房重温儿时的记忆就收到了皇上遇刺,太后回宫的消息。她大吃一惊,连忙辞过孟母,带着宫人极速往回赶。 轿撵里的空气冷冰冰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手里不停翻转着小暖炉,一双秀眉紧紧皱起。冯嬷嬷脸色苍白的守在她身边,心里七上八下,不敢言语。银翠和碧水跟在轿撵后面的马车里。 「皇上遇刺,太后回宫,这背后的隐情肯定不简单。」过了好半晌,她才轻启红唇,徐徐开口。 「娘娘可是猜到了什么?」冯嬷嬷凑到她身边低问。 「有两个可能。一是皇上已经死了,这次刺杀是暗卫的清剿行动,目的是为皇上报仇。二是皇上未死,这次刺杀是一场戏,目的是将真假皇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孟桑榆往后一靠,将暖炉贴在胸口,平复有些急促的心跳。 「那您说,太后娘娘她知道真相了吗?」冯嬷嬷不安的问道。 「若是第一种可能,太后肯定不知情,否则不会带兵救下沈慧茹和沈太师,若是第二种可能,太后一定是知情了,在配合皇上演戏。不管是哪种情况,咱们先回宫再看。眼下宫中有太后压阵,事情就好办了。」孟桑榆拨弄着案几上的鎏金铜炉,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 皇上重伤,满身是血的被抬回乾清宫。好在太后从千佛山带了御医回来,及时帮皇上控制住了伤势。太医院的太医们闻讯匆匆赶来时皇上已经服下汤药,昏睡过去了。太后疲惫的守在殿外,将姗姗来迟的太医们狠狠训斥一通,将他们遣去钟粹宫替良妃诊脉。良妃身怀‘龙子’,半点马虎不得。 皇上昏迷不醒,无法处理刺杀事件。太后心疼儿子,将禁龙卫,御林军的统领连同新上任的九门提督召到殿前训斥。当即就掳夺了两位统领的职务,又勒令九门提督三日内将凶手缉拿归案,若不然也逃不过被贬一途。 第五十九章 太后未礼佛之前也是如此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人物,许多大臣对此记忆犹新。皇上病重,太后代为理政乃天经地义之事,朝中无人敢说话。沈家好不容易控制在掌心的京畿防务便又这么丢了。 钟粹宫里,沈慧茹听闻消息后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这老太婆实在碍事,不除不行!好在宫里全都是她的眼线,除去太后轻而易举。 但是很快,她又没之前那么乐观了,只因这次省亲,她和假皇帝都将各自的心腹带在身边,被暗卫杀了个七七八八,连她最得力的助手晚清都遇难了。太后心疼她受了惊吓,又身怀有孕,当即将慈宁宫的宫女和嬷嬷派到她身边照顾。假皇帝身边的人也全都换成了太后的心腹,好在常喜只是受了点轻伤,还得用,这才让沈慧茹好受一点。 她和假皇帝如今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况,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宫里虽有那么多眼线和钉子,却没办法调遣,当真是憋屈至极! 乾清宫里,本应该昏迷不醒的周武帝此刻正躺在龙床上,手里拿着一沓沈慧茹之前批阅过的奏折一一细看。奏折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与他的字迹像了十成十,以前他觉得沈慧茹临摹自己的字迹是情趣,而今嘴角却噙着一抹凉薄至极的冷笑。 「受了伤便躺一会儿吧,这些折子等醒来再看也不迟。」太后缓步进来,在床边坐下,关切的看向他受伤的肩膀。 「母后不必担忧,儿子的伤看似可怖,其实没那么严重,将养五六日就好。」周武帝放下折子,仔细打量太后苍老了许多的容颜,视线在她斑白的双鬓停留良久。这是从小养护他到大的母亲,他知道,自己有事,母亲绝不会抛下他。 「母后可还怨儿子?」他正色,直视太后的双眼。 「不怨了,本就不是你的错。」太后疲惫的挥手,末了语气肃然,「你交代的事情哀家已经一一布置下去,撤换了禁龙卫和御林军的统领,你可有合适的继任人选,若没有,这京中可要乱上一阵了。」 「自然有,母后放心。这次事件也是对朝臣的一次考验,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儿子心里更加有数了!」周武帝兴味一笑,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又回来了。 「那就好。」太后点头,看向儿子,张口欲言又堪堪止住,仿似不知该如何启口。 周武帝并没有告诉太后他昏迷不醒时的奇遇,见太后面露痛色,自然知道她想说些什么,淡然开口道,「母后有事就说吧,不必多虑。」 太后揉了揉额角,低声道,「那些嫔妃们,你准备如何处置?」满宫被-淫,这种事当真是荒唐至极!屈辱至极!对沈家,太后恨不能带兵将他们踏平。可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还留一个显耀一时的好名声,太后终究是意难平,怎么着也要将沈家彻底打落深渊,只要大周一日姓古,沈氏一族就永无出头之日! 「毕竟都是朝中重臣之女,不可能随意处理掉,就留着吧。」周武帝不以为意的挥手,半点没有太后想象中的暴怒。 若是当真昏迷五月,什么都不知道就清醒过来,周武帝绝对无法像现在这样平静。珍爱之人和尊师的背叛,绿云压顶的屈辱,混乱不堪的朝纲,岌岌可危的边关,随便哪一样都令人难以忍受。然而经历了痛苦不堪却又温馨甜蜜的五个月,他的心境早已与往日不同。 「你能想通就好,这种丑事,她们没必要知道,就放着她们在宫中养老吧。待来年大选,你再挑新人入宫。」太后放心的吁了口气。哪个男人能够忍下这种屈辱?特别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儿子能够以大局为重最好。 「再说吧。」周武帝皱眉,心中有些抗拒。一群莺莺燕燕环绕,各种刺鼻的脂粉味扑面而来,他想想就觉得心烦。 「哀家已经宣布罢朝十日,以待你养好身体。这十日哀家就替你挑两个干净的嫔妃来侍疾,你看可好?」太后温声询问。 周武帝眸子暗了暗,正要说话,太后又立即接口,「就德妃和柳才人吧。」 「就德妃吧。」周武帝沉声开口,似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抿了抿唇补充道,「人多了儿子觉得心烦,只是侍奉汤药,一人足矣。」 「那便德妃吧。」太后拍板,嘱咐他好生休息便起身离去,走到门口,似想到什么又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他,慎重道,「孟国公失踪,德妃失了依仗。她虽然张扬,可从未碰触皇上的底线,也没有孩子,是个聪明知进退的。这次大劫她能够全身而退是她的造化,不管她知道些什么,哀家都相信她会守口如瓶。聪明人有资格活下去,皇上觉得呢?」 「母后说得对。」周武帝捂脸,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母后竟以为他会杀了桑榆吗?呵~他低笑,手掌用力扣进肩膀的伤口,想要用身体的疼痛来遏制心灵的痛楚。 闫俊伟处理了假皇帝,从密道潜进了乾清宫,看见周武帝殷红一片的肩膀,眉头狠狠一跳。 「皇上你这是干嘛?」怎么好端端的自残?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一卷布条和一瓶伤药给他重新包扎。 「桑榆安全回宫了吗?」周武帝拿起榻边的一条布巾,慢条斯理的擦拭手上的血迹。 「臣将德妃娘娘安全护送回碧霄宫才赶过来的。娘娘脑子不是普通的聪明,已经猜到了这次刺杀有可能是一场戏。」闫俊伟喟叹。德妃的眼界太通透了,投个女儿身实在浪费。 周武帝温柔一笑,肩膀上的疼痛缓解了很多。待伤口包扎完毕,他起身披了件大氅,打开寝殿内的机关,偕同闫俊伟走进一间密室。 密室里,常喜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布,看见龙行虎步进来的周武帝,眼睛先是一瞪,对上来人有如万丈深渊般的漆黑眼眸后,愤怒的表情变成了惊骇,继而是绝望,呜呜呜的叫起来。 「可还认得朕?」周武帝大马金刀的坐在他对面,手搭在案几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常喜的心脏都快被这敲击声震碎了,脸色惨白如纸,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滑落。闫俊伟走上前,扯落他口里的布团。 「皇上,奴才鬼迷了心窍了,求皇上饶了奴才一命吧。」常喜颤声求饶,身体抖的跟筛子一样。 周武帝沉声一笑,闲适的靠倒在椅背上,冷眼看着常喜将椅子挣倒,像死狗一样趴伏在自己脚边。 「皇上,奴才都是被逼的!良妃给奴才下了毒,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啊!奴才知道良妃和沈太师很多秘密,奴才全都告诉皇上,求皇上看在奴才将功补过的份上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常喜涕泪横流。 「饶了你的狗命?」周武帝玩味的咀嚼这句话,似想到什么,低笑起来,可这笑声里半点也没有愉悦,只有彻骨的冰寒,令常喜抖的更加厉害。 「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半晌后,他收了笑,用指节敲击桌面。 「良妃给所有的皇子都下了毒,保证他们活不过成年,不会危害到她的孩子,她还给所有侍过寝的妃子都下了绝子汤,让她们再也无法生育,还有,这乾清宫里十之八-九都是她的人,其它宫的眼线更是数不胜数……」常喜竹筒倒豆子一般供述着,生怕讲得慢了会被赐死。 毒害所有皇子和嫔妃,这是周武帝早就预料到的,心情并没有多大起伏。他微微合眼,待常喜说到点子上了才睁眼朝他看去,「这些眼线和钉子,你全都知道吗?」 第六十章 「八成以上奴才都知道,剩下一些只有良妃和她身边的大宫女才知道。」常喜连忙点头,绝望的脸上升起一丝希冀。 「把名单写下来。」周武帝挥手,一旁的暗卫将捆绑常喜的绳子解开,递给他一套纸笔。常喜颤颤巍巍的接过,趴在地上绞尽脑汁的写起来。 周武帝单手支额,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常喜还未写完,一名暗卫敲门进来,将一沓纸递到他面前。这是被俘的晚清刚刚招供的内容,与常喜的供述差不多,里面附有几张密密麻麻的名单。 周武帝细细将名单看完,交给身旁的闫俊伟。闫俊伟大致数了数人数,心中暗暗咋舌。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好啊,否则杀进皇宫,坐稳皇位,身边潜伏着这么多钉子,当真连睡觉都不敢合眼。宫内如此,朝堂上的情况肯定也不容乐观。 半个时辰后,常喜总算是写完了,将一沓纸递给暗卫,暗卫又躬身呈到周武帝面前。周武帝接过,与晚清的名单对比起来。 常喜战战兢兢的开口,「皇上……」 「贴加官。」周武帝摆手,语气十分淡然。常喜听到这话陡然瘫软了下去,喉头像梗了块铁球,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暗卫应诺,将他拉起来重新绑到椅子上,将用剩的纸浸湿,一张一张贴到他脸上去。他起初还剧烈的蹬腿,猛烈的挣扎,五六张纸下去便慢慢僵直,最终没了声息。 周武帝连个眼神也没扫过去,只皱眉将两份名单细细看完,而后递给闫俊伟,沉声道,「先把乾清宫,碧霄宫,慈宁宫,太医院,内务司的钉子给拔了,其他各宫的以后慢慢处理。」 闫俊伟应诺,检视一遍名单,感叹道,「短短几月,太医院和内务司就被良妃牢牢拽进手里,当真好手段!不过还是比不了德妃娘娘,碧霄宫竟只有钉子三两枚,且还都是粗使仆役,不愧是孟国公的女儿,治下手段不凡啊!」 周武帝扬眉一笑,身上浓重的戾气一瞬间消散于无形。 一说到德妃娘娘就是晴空万里,看来,日后少不得要与孟炎洲多套套近乎啊!闫俊伟收好名单,暗自思量道。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嘟嘟嘟的敲门声,门边的暗卫打开机关,赫然是刚刚断气的常喜正手拿佛尘,躬身而立。他尖声尖气的开口,嗓音与真正的常喜一般无二,「皇上,良妃带着各宫主子在乾清宫外跪地求见,太后已经过去阻止了。」 让假皇帝与太后近距离接触,沈慧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匆匆灌了一碗保胎药就带着嫔妃们过来‘慰问’。 「德妃可来了?」周武帝猝然起身,因行动太快而带倒了身后的雕花大椅,一声巨响骇得闫俊伟都皱了皱眉头,而他自己却仿若未觉。 「回皇上,今日省亲的妃子们都回来了,正在殿外跪着。」假常喜细声细气的回禀,做派跟真的太监一样。 「快出去,告诉太后,让她们进来,免得沈慧茹起疑。」周武帝迅速扯掉大氅,躺倒在龙床上,理了理衣襟,对还未离开的闫俊伟问道,「朕看起来如何?」 「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一如既往的俊美。」闫俊伟强忍笑意,正儿八经的回道。 周武帝脸色黑了黑,抬手将他遣退,然后靠倒在床头,眼睛死死盯住寝殿的大门,躺卧的姿势看似随意,实则僵硬。不过几天未见桑榆,他却觉得有几辈子那么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乾清宫外,太后闻讯赶来,正厉声怒斥沈慧茹,「良妃这是作何?皇上重伤在身,刚刚睡下你便带着这么多人前来打扰,你就是这么关心皇上的吗?」 「臣妾不敢,只是见不到皇上安然无恙,臣妾实在无法放心。恳求太后让人进去通报一声,若皇上答应,臣妾看一眼就走,若皇上不答应,臣妾立即离开。」沈慧茹眼角挂着一滴眼泪,一手扶腰,一手覆在还未隆起的肚子上,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孟桑榆跪在她身边,不着痕迹的打量太后。但太后一向都是这样,要么严厉,要么面无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身上还怀着龙子,任性不得,快起来吧。等皇上醒了,他自然会召见你们。」太后的视线在沈慧茹的肚子上转了两圈,语气立即温和下来,对念慈招手,让她赶紧扶良妃起来。 看见太后柔和的眼神,沈慧茹心中大定,顺势站了起来,一众妃子却还跪在地上,太后未叫起,谁敢擅动?不少人已经将刀子般的视线朝沈慧茹的肚子投去。 孟桑榆却不似她那般好糊弄,太后眼神虽然柔和,但与此同时,脸上的肌肉却绷得死紧,嘴角的法令纹若隐若现,这是老人家强忍怒气时特有的面部微表情。看来,太后应该是知道真相了,里面的皇帝九成是真的周武帝。 想到这里,孟桑榆内心稍安。 就在这时,常喜从殿内匆匆走出来,甩着手里的佛尘,躬身说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皇上请你们进去。」 「皇上醒了?」太后沉声问道。 「是。」常喜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那便进去吧,不要待得太久。」太后皱眉嘱咐,领着一众嫔妃往里走。 除却太后,众妃齐齐跪下给龙榻上的周武帝行礼。 「起来吧。」周武帝淡然开口,在众妃脸上瞟了一眼就定定看向沈慧茹。天知道,他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将视线胶着在桑榆脸上。察觉到桑榆若有若无的打量,他暗暗握拳,心跳有些急促。 「皇上,您现在感觉如何?」沈慧茹走到榻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急促的心跳停止了,周武帝勾唇,反手轻拍她白皙的手背,柔声道,「朕无事,爱妃如何?可有伤到孩子?你兄长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定会派人将凶手绳之以法!爱妃切莫多想!」 「臣妾和孩子都无事,皇上……」沈慧茹眉头一蹙,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当真是梨花带雨,美不胜收。 周武帝眸色幽暗,将她圈进怀里拍抚,半点不敢往桑榆的方向看。 「好了,别哭了,小心太过悲恸伤了孩子。皇上重伤在身,就不要打搅他了。」太后适时开口,将周武帝救出水火。 沈慧茹目的达到,连忙带着众妃告退。孟桑榆临走前不着痕迹的看了周武帝一眼,唇角微微勾起。演技不错,可眼神不要那么幽深难测就更好了。 周武帝垂头,狠狠闭了闭眼才没让自己回望过去。 待众人快要走到门口时,太后才似想起什么,扬声道,「德妃明日起便负责给皇上侍疾,早点过来,切莫误了时辰。」 孟桑榆顿了顿,立即屈膝应诺,在一众嫔妃嫉恨交加的视线中从容告退。 明天?还有七个时辰!周武帝皱眉估算,心不在焉的送走太后,怔楞了半晌才摊开掌心,看向沈慧茹方才悄悄塞给他的纸条,眼神转为冰冷。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至尊萌宠~爱妃的宠夫 上》作者:深白色 02、《至尊萌宠~爱妃的宠夫 下》作者:深白色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