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 1、史上最悲催的和绅 方辰一直在做梦。 梦中,一只冰凉的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掌中全是虚而冷的汗,耳际是绵延不绝的哽咽哭泣,一声未平,一声又起。 直哭得方辰脑中似有一万只苍蝇在嗡嗡的飞,他第一个想法是:闭嘴。 当这个声音一直连续了一天一夜后,方辰第二个想法是:难道自己要成为第一个在梦中被哭死的人。 方辰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么冰冷的空气,冰冷的手,无助的哭泣……肯定是梦吧…… 当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斑斑掉漆的床顶,以及裹在身体上,冰凉的,没有半点温度的,坚硬的棉被。 方辰的心跟着一抖,不知是因为这冰冷的天气,还是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冰凉的手。 “哥——” 嘶心裂肺的一声嚎啕在耳边震响,方辰只觉得耳际“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便又重新陷入了一片沉静。 “哥——” “哥,你醒了吧……” “哥,你没事了吧……” “哥……” 方辰并没有昏迷很久,他被人歇斯底理的抱着肩膀几乎摇散了架,以至于不得不张嘴,狠狠的扑过去,咬—— 福保 “呜”的痛吟,冻得通红的脸颊被哥哥咬了一口,不过他来不及说痛,只是高兴的抱住兄长,抽哽着,“哥,你饿了吧,我,我给你省着个饽饽呢。哥,你吃吧。” 方辰嘴角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他摇了摇头,“有水吗?”即便他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声音仍气若游丝。 这种虚弱的,微微一动便是浑身虚冷汗的状况,方辰从未遇到过,他自来身体就好,平时就连感冒都极少得。 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方辰觉得冷,不过在被喂了一碗温水时,他的力气稍稍恢复了些,眼前模糊的景象也能看得清楚了。 更为放大的清贫一幕幕的映入眼帘:洗得发白的床幔,空旷的房屋,糊着白窗纸的木窗,仅有的临窗的一张长条形木桌,以及被床边的小鼻涕虫坐在屁股底下的木凳。 甚至在方辰稍稍侧身就发出哀鸣“吱呀吱呀”的老床,方辰极小心的保持住身体的平稳,微微偏过头去,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脸蛋儿皴红的男孩儿。 破旧的有些皱巴的灰色长棉布袍,大眼圆脸,脸色有些黄,瘦小的手,前额半寸长的硬茬短发,脑后的一根半尺长的细辫子…… 方辰反握住男孩儿瘦而小的手,掌心的一切都这样的真实,他禁不住狠狠的打了个寒战:天哪,这不是梦。 “哥,你头还疼不?”福保明亮的眼中满是担忧,把自己的手从兄长的掌中抽出,又将兄长的手臂小心的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一脸期待。 方辰摇头。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吞了吞口水,方辰咬了咬牙,说了一句最经典不过的话,“你是谁?” 回答方辰的是满眼的惊愕,以及又一通震天的嚎啕。 即便在日久以后,方辰始终认为,让他最为疼疼,最没办法的,福保的终极杀器便是福保的大哭。 在福保痛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方辰才在稍稍平静些的福保的嘴中知道了大致的情形。 不过当他知道自己叫啥名子时,他再次晕眩了。 钮祜禄氏.善保。 天哪,见过倒霉的,没见过像他这样倒霉的。 就算没穿成王侯将相…… 就算没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命…… 就算真穿和绅…… 也要等和绅发家之后再穿呀!怎么就这样时运不济,正赶上人家白板赤贫时穿了呢? 方辰就这么抱怨着,就着半杯茶水,吃了个能把人噎死的高梁面饽饽。 嗯,他实在饿了。 见他哥吃得香,福保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大泪珠儿,抽搭了几嗓子,又端起白瓷的茶壶给他哥添茶,一边偷偷的咽口水。 方辰耳朵极灵,手顿了一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我饱了,福保,剩下的你吃吧,粮食来之不易,莫要浪费。” 福保年纪尚小,眼巴巴的看着方辰手里的饽饽,虽然很饿很想吃,还是摇了摇头,“哥,你睡了两天,多吃点儿,福保不饿。” “我久不进食,不敢吃太多。”方辰笑了笑,美丽的脸上情形憔悴也不减光辉。 福保脸微红,接过饽饽,几口吞下,又灌了几碗茶,才算饱了。方辰温声问,“这几天你怎么过的?” 此时的钮祜禄氏.善保已经十一岁,按弟弟福保的说法,正在咸安宫上官学,晚上去茅厕时绊了一脚摔了脑门儿,留了半碗血,昏迷两天。 此时善保的父亲已经过逝,家产也被父亲留下的继母把持,兄弟两个平日里很是拮据。福保拿着家里仅余的银两请了大夫来,大夫一来,吓得都不敢开方子,只道听天命。 福保吓个半死,眼睛哭得肿成核桃,终于把他哥给哭醒了。 只是,他哥得了失魂症。 福保觉得哥哥虽然忘了过去的事,可对自己还是一如继往的疼爱,他做弟弟的,当然也要对哥哥更加恭敬孝顺才是。 “哥,你放心吧,我会做饽饽了。刚才的饽饽就是我做的。”福保细心的扶着兄长的手臂,“哥,你再躺会儿吧,晚上我蒸萝卜吃,怎么样?” 方辰顺从的躺回被子内,微微的点了点头。 方辰一连吃了三天萝卜,俊俏的小脸蛋儿都成了萝卜色,吃得他抓心挠肺。 和绅哪。 自己可是和绅哪。 以后连嘉庆都要眼红三分的大财主,竟然沦落到每日以萝卜充饥的地步。他,他就对不起他这名子。 更让方辰绝望的是,福保去找他们的继母索绰罗氏要钱,一分没要着,还免费赠了福保一记大耳光回来。 如今正是天寒地冻,方辰也没点石成金、翻手生财的本事。 钱,钱,钱从哪来呢? 方辰恨恨的咬一口腌萝卜。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方辰直直的哽了哽脖子,咬牙切齿的咽下萝卜。 没钱,不能去偷,没地儿去借,只得去抢了。 方辰半眯着眼睛,扭头看了眼吃得香喷喷的福保,喝一口清淡的萝卜汤,慢慢道,“福保,你明儿个去堂叔家走一趟吧。” 堂叔方保是善保的父亲常保的远房堂弟,以前在常保手下,后来常保在任上过逝,方保少了庇护之人,背了上司的黑锅,被罢职回京。 善保是读书人,读书人都好面子,尽管继母把持家产,他们兄弟生活拮据,不过他们在旗,又在咸安宫官学进学,每人每月有肉菜银五分,每月给银二两,每季还有米面供应,兄弟二人勉强也能过活。 如今世道又以孝为先,善保为名声仕途计,也不愿和继母闹僵,便一直隐忍。 只是如今善保换人做,方辰可不想做这种打肿脸充胖子,为了面子活活饿死的事。再者,做不做官还两说,面子和性命之间,他只得选择后者了。 这顿顿盐萝卜的日子,实在也太悲催了。 福保问,“哥,咱年礼还没买呢,现在就去叔叔家吗?” “嗯,你去吧,跟堂叔说我不小心摔了,不大好,”方辰顿了顿,“我实在是起不了身,下不了床,请叔叔移步过来一趟。” 福保不解的望着兄长。 方辰放下碗筷,轻声道,“装得悲戚些,知道么?不要说我去茅厕摔了,就说家道艰难,我这几日身上不好,舍不得花钱去看大夫,头有些晕,早上念书时在院子里晕了过去。” 福保机伶的问,“哥,你要装病啊?” “胡说。”方辰脸一板,正义凛然道,“我这还用装么?请叔叔过来,咱们家就叔叔这一个亲近的长辈,自然要叔叔为咱们做主。再者,叔叔是在外头做过官的人,见多识广,有事也当与叔叔商量。” “哦。”福保虽不大明白,也点头应下。 2、和绅悲催的苦肉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绝对是真理中的真理。 福保年方十岁,忽闪着俩会说话的大眼睛,对着堂叔方保好一通哀泣哭诉。从兄长的艰苦读书讲到家道艰难,再自兄长的伤病说到如今卧床难起,直说得方保长吁短叹,妻子索绰罗氏捏着帕子抹泪。 方保瞅了妻子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的妻子也是出自索绰罗氏,真算起来,同善保福保的继母索绰罗氏还是堂姐妹,也就因此,善保的继母私吞善保家产的事儿,方保没大出头儿。当然,他那会儿还在福建当差,离得也远,等回来时,善保自个儿也不大想声张。就此,方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只是偶尔接济他们兄弟一二。 如今听说福保说得可怜,善保都病得不成样子,方保也坐不住了,硬吩咐妻子将压箱底的一棵老参取了出来,揣怀里随着福保一道去了驴肉胡同的善保家。 善保人肖其母,秀雅明丽。 只是,如今明润的丹凤眼强力的睁着,单薄的身骨儿挑着一袭夹袍倚在床头,乌发干枯,嘴唇发青,额头还捆着半米长的粗布,隐隐透出丝丝血色,整张脸都透着一股子虚弱。 善保更是握拳堵在唇畔,时不时的“咳”几声,勉力挑了挑唇角,善保挣扎着掀被子,歉然道,“侄儿不能过去给叔父请安,倒劳烦……咳咳……叔父过来,实在是不孝至极……” “善保,怎么就病到这副田地了?”方保吓了一跳,忙扶住欲起身下床的善保,“快别动了。福保也是,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与我听。福保,快去请个大夫来。” 善保缓缓的摇头,握住方保的手,轻声道,“叔父,莫急,请过大夫了。” 略歇了一歇,善保方继续道,“侄儿请叔父来,只是为了万一……” “快闭嘴,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叔父也知道,自父亲去后,二娘回了娘家,这家里也只剩我们兄弟了……福保懂事又能干,只是太小了……若是我……”善保哽了一哽,眸中闪过一抹水色,扭头抽了抽鼻子,再回身佯做坚强,笑望着方保,直看得方保眼圈泛红,才道,“我父亲留下的爵位,也要等福保成年方可袭爵……他,他这么小……还得拜托叔父多照看教训于他……使他成人……成才……” 善保说着一行泪顺着清瘦的脸颊无声落下,方保想及堂兄生前对自己的照料,更是愧疚于心,“不许乱说,一会儿我去给你请好大夫,花多少银子叔父也得给你治好……” 福保心里难过,也跟着抹眼睛掉泪,“是啊,哥,你别胡思乱想,叔父拿了老参来,熬了喝汤,包治百病的。” 善保环顾着四壁家徒的房子,张张嘴,又闭上,瞅瞅福保,叹一口气。然后,他深望着方保,带着一种无言的请求,终于为难的开口,“叔父,也知道我家的事……都是侄儿没本事……纵有好强之心,怕也没光宗耀祖之日了……咳咳咳咳咳……”善保又是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福保一面给善保揉胸顺气,又忙端了温茶,善保强压下去,轻声道,“福保到成人,也还得几年……二娘那里,我们兄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只是,父亲当年所置家业均是二娘经营……我,我……” 善保紧紧的攥住方保的手,嘶声道,“我……叔父……我……我不放心福保啊!” 方保成亲多年,也无子嗣,本就与善保兄弟走得亲近,如今见兄弟二人如此可怜,心下大恸,他本武将出身,心直口快,沉声道,“你且好生治病,这事我自当为你们兄弟做主!” 想了想,方保再次劝解善保,“好孩子,你就是心太细了。快放宽了心,好生喝药养病,我还盼着你将来扬名天下,叔父也跟着扬眉吐气呢。” 方保好生劝了善保半天,给了福保几两银子,命他去请了同仁堂的大夫来。正经的给善保开了方子,又嘱咐了福保几句,才回家去。 索绰罗氏在家里一个人吃了中午饭,将到傍晚才等回了丈夫。 眼瞅着方保神色不豫,索绰罗氏张罗着给方保换了家常的棉袍子,犹疑着开口问,“善保如何了?是不是病得厉害?” “善保摔伤了头,大夫开得方子有半尺长,叫养着。”方保冷哼,“我那小嫂也太刻薄了些!” 索绰罗氏没敢说话,只是从婢女手里亲自捧了盏热茶,方保摆摆手,哪里还有喝茶的心思,“我出门时特意去善保他们厨房里扫了一眼,除了半口袋萝卜,没别的吃了。本来兄弟俩省吃俭用还存了几两银子,这回善保受伤,全用来看病了!”一掌击在桌角,方保怒道,“我大哥以前堂堂福建副都统,不说一年的薪俸、冰敬、炭敬,就是家里的庄子铺子也有几个,还有传下的祖产……不敢说富贵,可起码也不能叫子孙饿死!小嫂原是继室,又无亲生子嗣,把持着大哥的家产回娘家享福,叫这两个孩子活活饿死不成!” 索绰罗氏不好说堂姐的不是,只是温声道,“前几天我父亲说有个广州佐领的缺,正四品,上头的总兵也是我娘家族兄,我们……” “别说了,咱们礼也送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方保叹道,“我以往多亏大哥照顾才有今日,如今他骤然离逝,善保有事求到我头上,我一推二六五,还是人吗?再说,你嫁的若是这种见利忘义的人,心里能塌实?” 索绰罗氏将脸一红,她多年无所出,方保也未提过纳妾之事,夫妻感情自然是好的。 “咱家日子也算殷实,庄子铺子起码够开销,这求缺的事,既要看机遇也要看运气。“方保皱眉道,“以往因这是善保的家事,疏不间亲,继母也是母亲,我自不好多说。只是如今也忒不公道,善保跟我说了,我便不能不理。” 索绰罗氏柔声道,“你既有主意,我也不多说,只是一件,咱们虽跟善保家走得是近,不过论起血缘,已是远了。你这样贸然的插手,倒叫些小人说道,不如先去跟族长大伯商议,这毕竟是族内事宜,族伯说话,名正言顺。再者,族伯身上有爵位,说起话自然有份量。毕竟我堂叔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很是。” 索绰罗氏见丈夫开了脸,才笑道,“我很怕你中午吃不好,特意让厨房炖了鸡汤,且喝一盅,暖暖身子吧。” 婢女自去端来,方保虚扶索绰罗氏,指了指身边的铺了软垫的红木椅子,“坐下说吧。” “嗯,前儿也不知善保家日子艰难至此,我向来也是把他当亲侄子一般,如今他身子不适,太贵重的咱家没有,鸡鸭面米之类的吃食且叫下人送些去吧。”索绰罗氏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掀开盅盖,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端到丈夫手边儿,伴以她轻颖和悦的声音,方保笑道,“你说的很是,咱俩想到一处去了,这汤味儿不赖。有没有饽饽再拿些来,中午福保说要做饭,唉,说句心里话,我瞅着实在难受,也没吃。再拿一百两银子,多了没有,起码叫善保安心养病。” 索绰罗氏笑着吩咐下去。 3、老族长的超前善念 善保没料到自己的生活马上就能发生这样大的转变。 他是想借着如今身子不好,演出托孤戏码,依阿玛的遗泽,先借方保之手,将原有的家产夺回一部分。 继母索绰罗氏家里还有些势力,不然也不能将善保家的财产全揣腰包。 让善保意料之外的是方保的善意,吃的,用的,还有银子,虽然不多,却能解燃眉之急。 一百两银子在权贵之家可能只是弹弹指甲的小意思,可如今,真能救这两兄弟的命。 福保马上张罗着给善保补身子,善保看着雪雪白的米饭,差点流下泪来。最关键的是,当他身子好得差不离时,方保便主动带着他去族长府上请安了。 族长钮祜禄氏.国忠已经年近七旬,官居户部左侍郎,一等伯,听了方保的话,半眯着昏花老眼,左手抚摸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慢吞吞地,“嗯,常保家的大小子,是叫善保吧?” “大伯,您还记得他?”方保觉得事儿有门儿,欣喜的对着善保使了个眼色。 善保忙再次请安。 国忠慢吞吞的点头,嘴边的两张皮往上扯了一下,露出几分笑意,“听咸安宫的先生说过,善保,嗯,书念得不赖,”说着打量了一身青布长衫,如修竹一般俊俏的善保,再次点头,“人,也俊俏机伶。” “不敢当大爷爷的夸奖,都是先父的教导。”善保恭恭敬敬的说,他的阿玛当年官至副都统,在族内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与族长家也不是没有交情。故而,善保不着痕迹的抬出常保。 国忠不紧不慢的道,“是个知上进的孩子,可惜常保去得早了。”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我那大哥去的早,俩孩子也吃不了这种苦……” 国忠捋着花白的胡子,端起一盏茶慢慢喝着,“这是咱们族内的事,我既然是族长,便没有袖手的理儿,只是到底要如何处置,还得要善保说了算。”耸拉着的眼皮缓缓撩起,国忠看向善保,浑浊的眼神有一瞬时的锐利。 善保心下一紧,垂手恭声道,“孙儿自五岁进学,至如今在咸安宫念书,已有六年,些许认得几个字,圣人的微言大义也念过。妇人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二娘虽是继室,却也是我们兄弟的嫡母。阿玛故去,我们兄弟都在,没得让二娘去住娘家的道理。只是,二娘或者是有什么原因,孙儿三番四次去请,二娘也不得来。孙儿想着……那边儿也都是舅舅、外公一些长辈,孙儿人小位低,也没个见识,故想劳烦大爷爷、叔叔,想讨个主意。” 这话听着顺耳,国忠默然,只是笑意更深。 善保半低着头,恭顺的站在方保下首,现代社会以说话盯着人眼睛为礼貌,可在古代并非如此。 不同于方保的急切,善保只将心放在肚子里,他并不只这一条路,只是这条路最正最理所当然,只要那女人回到家,他就有把握将那些他阿玛的家业一样一样的再弄回手里。 国忠久不说话,方保有些沉不住气,“大伯……” “嗯,”国忠摆摆手,看着善保道,“自己家,你懂礼,不过也不必拘谨了,善保,坐下说话吧。” 他已经过了耳顺之年,该经的该见的,也都经过见过了,去了年青时的浮躁激进,整个人愈发沉静豁达。 他的官阶也就差不多就如此了,身为族长,他更需为家里、族里的年青人创造机会。如今八旗子弟的堕落腐化,他心知肚明,也自然明白像善保这样上进的孩子多么难得。 莫欺少年穷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有时一点点善念往往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善果。 何况这孩子说话滴水不漏,规矩礼数不错半分,讨人喜欢。书又念得好,过几年科举有望,也是钮祜禄氏一族的明日之星。 故而,善保这个面子,国忠是想给的。 既然要给,就不必小气,索性给个大的。 国忠皱了皱眉,“索绰罗氏的事,我大致过耳听过。你们兄弟还年幼,她身为嫡母,焉有不教养子嗣之理!听说前几天你病得颇重,也不见她来照看,这是哪家的规矩!” 善保心内一惊,抬着望向国忠。国忠笑得慈和,眼神清明,带了一丝长辈的关切和赞赏,点了点头,“你是晚辈,自不好说长辈的不是。你懂规矩,我自是欢喜的。只是谁是谁非,我虽老迈,却不糊涂。” 善保心念一动,他本想来个热泪迎眶,不过思及国忠人老成精,演得太过反倒惹人起疑,所以只是感激的望向国忠,情真意切的唤了声,“大爷爷……” 国忠果然心内熨帖,“嗯,正好明日休沐,你随我去索绰罗家走一趟吧。” 善保方保俱是谢了又谢。 国忠也没多留,便让他们回去了。转而,叫管家进来给索绰罗家送了帖子去。 大儿子钮祜禄氏.明轩正前来给阿玛请了安,碰到管家多问了一句,对国忠道,“前儿索绰罗家的老太太大寿,儿子同儿子媳妇也去了一趟。他家的大孙女听说是极出挑的,慈宁宫几次召见说话儿。瞧着倒不是这样不讲理的人家。” 国忠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平日里我也跟他家老爷子喝过酒说过话,要不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阿玛……”明轩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国忠训斥道,“等我死了,你就是家族的族长,就你这样畏畏缩缩,不能为族人出头做主,要你这族长做什么!一点志气都没有!” 老爷子脾气大,明轩自来深知,也没放心上,忙陪笑赔罪,“阿玛说的是。那善保听说书念得不错,挺出息的孩子。昔日我与他阿玛,也是兄弟相称。” 国忠翻他一眼,“听听,人家念书好都传到你耳朵里了,可见就不是一般的好了。如今他家虽不比以前,可也是族中子弟,我们是家族嫡支,忝居族长之位,焉能不为族人筹算!” 明轩这才明白老爷子的心思,试探的问,“阿玛,这善保虽出息,可也是眼下。说句不中听的,谁知道以后呢?索家那老爷子,也同阿玛系出朝纲,没必要为他家的事闹得两家别扭。” “谁知道以后呢?”国忠重复了一遍,扶着桌子站起身,明轩忙去扶,国忠握住明轩的手臂,摇头叹道,“那要万一他以后飞黄腾达呢?” “阿玛。”这做官又不是种白菜,哪儿那么容易就飞黄腾达呢?你熬了一辈子还是个侍郎…… 明轩即便没说出口,国忠也知道儿子的心思,慢吞吞踱出门站在廊下看儿子孝敬的红嘴绿鹦哥儿,初冬的阳光洒在那张枯树皮一样的脸上,很有几分莫测高深。 善保出了族长家气派的红漆大门,极力请方保回家吃饭。 方保笑着拍了拍善保单薄的肩头,“别跟我客气了,大伯既然发了话,这事就成了一半。你回去好生念书,日后给你阿玛争口气,也就是了。” 闻言,善保只得恭送方保离去,直到方保的马车远去,他才折返回家。 善保自阿玛过逝后,家里略值钱的都被继母弄回了娘家。后来兄弟两人过活,除了官学发的银两外,并无其他收入。家里别说马车,就是马也无一匹。 不过,天气晴好,善保不紧不慢溜达着往回走,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长衫大褂,亮堂堂的半月脑门儿,倒也悠哉。 善保在床上躺了这将将半个月,果真是养得结实了,一路走了大半个时辰竟然只是额角微汗,刚拐过胡同口,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衣小厮冲到自己跟前,俐落的打了千儿,笑道,“保大爷,您可回来了,我们三爷等您半天了。” 善保一摸脑门儿,笑得亲热,心里去在嘀咕,你家三爷,谁啊? 4、权臣与权臣的初遇 善保在青衣小厮的三催四请下,终于抬脚迈进了家门。 他正琢磨,他都病半个月了,也没见谁来来探望过,可见善保在学校没什么至交好友。如今,怎么又蹦出个某家三爷来? 尤其是,这某家三爷这小厮穿得也是细棉布,小脸儿流光水滑,一看就比善保更加富裕。 莫非,此三爷乃善保傍的大款! 此三爷正在院里来回溜达转圈儿,自善保身体稍好,他便让福保继续去咸安宫官学念书。反正普通的饭菜他也会做,倒是福保儿的功课耽误太多以后麻烦。 故此,善保出来时锁了门,家里没人。 不过,此时他家大门是敞开的。他家庭院正中摆了张酸枣儿木的长条儿木凳,一位年轻英俊的少年正大马金刀的坐着,见他进门,少年起身快步上前,抓住善保儿上下瞧着,善保也细细的打量着这位少年。 此人身穿蛋青色长袍,外罩天蓝色缂丝马甲,腰悬着一件羊脂玉佩,一件湖蓝的绣兰芝草的绸缎荷包,手里的马鞭柄都绞着金丝,通身的贵气逼人。那小模样儿更不必提,善保立时就想到一个词:财貌双全。 善保正嘀咕着财貌双全的肥羊的来历,肥羊已经是满脸喜色,“善保,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我脑门儿这么大一块伤痂,你那大眼睛真白长了,没看到啊! “这位少爷,”善保先抱拳行礼,笑道,“实不相瞒,我自前几日跌伤了脑袋,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不知您是——” 肥羊一愣,大惊失色,“善保,你不认得我了?” 善保黯然的一低头,真是至交好友,也不能看不到他正脑门儿的伤,却不问一句。不过瞧人家的穿戴,善保就知道是招惹不起的,还是先打发走是正经。 “善保,我是福康安哪!” 善保眼睛一瞪,“啥?” 福康安!那个生贝子死郡王的福康安! 善保再次扫了一眼福康安腰间的玉佩,指间的鸽血石戒指,马甲上用的滚圆的玛瑙扣子,脚上绣着兰芝草的鹿皮短靴……点了点头,应该就是那小子了。 日后,钮祜禄.和绅的头号大敌——富察.福康安。 “唉,我竟不知道善保你病得这么重。”福康安先叹了口气,“这几日去学里都没见着你,我一打听,才知道你病了。” 善保得知来人是谁,马上改变了主意,他慢慢的笑了,“我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过大夫说了,若养得好,还有恢复的希望。福康安,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水吧。” 善保正当少年,眉目清丽,此时脸上带着长时间步行后的红晕,微微的笑着,福康安大他几岁,已略通人事,禁不住心中一动,便跟着善保进了房间。 因为家中清贫,俩兄弟同住一间卧室,也只在这个房间生了一个小煤炉,上头坐着一个烧水用的黄铜水壶,过了一早上,壶里头的水已经滚了。 善保拎着铜水壶烫过茶杯,只是倒了半杯水,递到福康安手里,笑道,“我家没好茶,想来你也喝不惯,就暖暖手吧。这是我常用的杯子,你也不要嫌弃。” “说哪里话呢。”屋里仅有的一张凳子被他的小厮搬院子去坐了,此时也没搬回来,福康安便坐在善保的床上,那张老床“吱呀”一声,倒吓了福康安一跳,屁股刚挨床,便又站了起来。 善保自己手里也捂着一只茶杯取暖,见福康安吓到,便弯着眼睛笑,“没事,那床结实着呢,你坐吧,反正你是习武的,下盘稳,还怕摔着不成?” “摔着我倒不怕,若是一屁股把你家床坐塌,岂不是我的罪过。”福康安笑着,屁股下多了三分小心。 “我家床值什么,倒是你富察三爷多了一桩韵事。”善保手里略暖了,抬着尖尖的下巴示意长条书案上的果盘问,“你要不要吃果子?” 福康安心下奇怪,这钮祜禄.善保是记得还是不记得我了呢?说话倒比以前随意了许多。 他是富察家嫡出的少爷,父亲是一等忠勇公富察傅恒,即便在咸安宫官学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他认得善保不是别的原因,善保家穷,成绩却好,在咸安宫官学里常被人欺负,福康安出手救了善保一回。 善保是个有心计的,一来二去的便同福康安认识了。常帮着福康安做官学里留的功课,有福康安这尊大佛罩着,善保兄弟在官学的境遇好了许多。 福康安生于权贵之家,也不是个傻的,他自知日后富贵权势,不过总得先培养些可靠的心腹,早便将善保列入名单。再加上他的老狐狸爹总是念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好几日没见着善保,打听一下才知道善保病了,这不,福康安就带着东西来雪中送炭了。 反正,他家有的是钱,也不缺这些东西。 福康安听善保问,笑道,“我倒不知你家这样让人吃东西的,还不拿过来。”端端的一副大少爷的派头说笑。 善保不以为意,搁下茶杯,捧着果盘到福康安跟前,“你家规矩大,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外头吃东西?再者,这果子小,万一你看不上眼,心里嫌弃不好明说,倒叫你为难了。” “嫌弃什么,我连围场里的野果子都吃过。” 福康安出身显贵,乾隆的发妻孝贤纯皇后嫡亲的侄子,乾隆就是他亲姑父。 乾隆亦喜他相貌俊俏,秋狩时命他随驾,福康安弓马娴熟,得了不少猎物赏赐,很是露脸。此时说起来,犹有几分得意。 福康安很傻的啃了一个青苹果,酸得他差点倒了牙,不过他好面子,强忍着没说,拼命灌了几口水漱口,却还不能当着善保的面儿吐出来,只得咽了。又四顾看了善保家几眼,叹道,“听说你病了,我带了好些药材来,让小喜子放你家西厢了,一会儿你去看看,有想吃的就炖了吃,瞧你瘦得,跟根柴禾棍儿似的,真叫人担心。” 善保笑了笑,“多谢你想着了。”见福康安喝了水,吃了果子,关切的问,“正好我也没吃午饭呢,你也留下来一并吃吧。”若您不吃,那就走吧,我饿了,要做饭了。 “啊,不,不必了,你一个养病的,倒要劳动你,我心里哪过意的去。”福康安客气的推辞。 善保装模作样,一脸惋惜,“那真是可惜了,有我自己晾的酱鸭,蒸了出来,应该味儿不错的。” “哟,看你平日里文章写的好,连饭也会做?”福康安的惊奇倒不是装的,实在是善保长得太不食人间烟火了,谁能想到他会做饭呢? 善保笑,“我家里有弟弟要照顾,也请不起仆人,当然得自己学着做了。” “也正午了,咱们是同窗,你来看我,我很是感激。只是也不能耽搁你吃午饭,叫你陪着我饿肚子。”善保温声道,“再者,我家即便生着炉火也冷得很,比不得你常在烧着地龙的屋里,别再冻着,我实在不敢多留你。其三,你今天来,肯定是跟学里请假了,若耽误了功课,就是我的不是了。你这就回去吧。” 福康安笑着起身,将空的茶杯递给善保,“你凡事还是这么周到,叫人说不出别的。我明白你的心思,就先回去,学里我替你跟先生说过了,你且放心养着吧,等养得全须全尾了再去学里也无妨。” 善保出门前顺手把茶杯搁窗下的条案上,跟着送福康安出门。到了门口不忘叮嘱小喜子,“路上人多,骑马慢些。撞人是小事,冲撞了你家三爷可就是大事了。” 人家福康安不但长得英姿勃勃,跨马扬鞭,更是意气飞扬,回首对善保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好生休养。” 见善保顺从的点头,福康安方回头打马离去。 待福康安走得不见了人影,善保方后知后觉的想起:福康安是如何开我家锁,进我家门的,怎么忘了问呢? 5、善保的第一笔善财 善保回身仔细瞧了瞧挂在门板上的铜锁,两手握住,往里一插一合,锁上,再取下腰间的钥匙捅进锁眼,拧了两下,铜锁“啪”的便开了。 锁,并没有坏。 善保总算稍稍放心,反正以福康安的身份不可能来他家做贼。管他呢,下次再记得问吧。 将铜锁连同锁链一并挂在院中柿子树的横枝上,想到福康安送来的东西,善保脸上露出一抹笑,搓搓手,转身钻进了西厢房。 富察家是京城一等一的权贵人家,体面的紧,送的东西自然也体面,贵重的都用精美的雕花木盒装着。 人参,鹿葺,虎骨,这是药材。 一包包用松江布包裹的,是绸缎衣料,还都是些天蓝皂青,适宜青年男子穿的颜色。 总的来说,福康安这份礼不薄,而且很合适。让人挑不出半丝不是,反而心生感叹,太贴心了。如果善保真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儿,估计得感动一把。 当然就是如今的善保,也得装着感动一把。 虽然好像显得不识好歹,福康安的礼比方保送的贵重许多,不过,方保家境一般,能给善保一根老参,估计真是掏了家底儿藏货。 福康安的礼却夹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不过,善保还是得知福康安的好意,依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能得到福康安的看重也是太大的幸事。 善保将绸缎抱进房里,留出一根老参,再找了块灰皮儿包袱把几样药材一包,连饭都没顾得吃,揣着药材锁了门便直奔同仁堂的药铺。 在任何时刻,人长得好也沾光,善保生得秀气,衣服虽不是上好,却也干净整齐,又是念书人,文质彬彬,人家药铺子掌柜仔细察看了药材,又瞧善保的穿着,在他额头的伤处多看了几眼。 善保落落大方,态度坦荡,“我生病还是请你家大夫出诊的,如今身体痊愈,只是这些药材家中一时也用不到。家道中落,索性拿来换些钱过生活。您是同仁堂的掌柜,想必是懂行的,这药材成色如何,您心中有数,给我个公道些的价钱就是。” 掌柜对善保的话已信了七分,笑着点头,“这位爷,实不相瞒,你这三样,都属中上成色,这只参是百年野参,鹿葺也是成年鹿上割的葺,虎骨也不错。这样,我们是做老客生意的,不叫您吃亏,这三样,我拢共给您五百两,您看如何?我想除了我们同仁堂,其他铺子也开不出这样的价码。” “行,同仁堂是京中老铺,我信得过。”善保笑,您家的历史比清朝的还长呢。 “那您是要银票,还是现银?” “给我折五十两现银,其他换成小额银票。” 五百两不是小数目,掌柜先请善保进偏厅用茶,命伙计伺候着,亲自去东家那里取银子。 这同仁堂不愧是药铺,连里头的茶都有股中药味儿,善保笑,“你家这茶也沾了药香。” 旁边伺候的灰褂子伙计亦十分伶俐,为善保捧茶添茶,解释着,“是咱们东家说这入冬天寒,煮了些药姜茶,驱寒温肺,越喝越暖。” 善保慢调斯理的喝着茶,想着福康安出手真是大方。不过,这估计也不是他家买的,肯定是别人送的,福康安转手拿来给他,倒是叫他发了一笔小财。 一拿到银子,善保便往家走,路上买了几个驴肉火烧,用油纸包了,揣怀里回家。 小喜子眼尖,指着善保道,“三爷,您看,那不是钮祜禄家的善保大爷么?” 福康安中午没敢回家,他本就是偷从官学出来探望善保,只是实在没信心吃善保家的饭,便在饭店用的午餐,没想到刚出门便见善保在斜对面的火烧铺子买火烧。 福康安眼神明锐,远远的就能清晰的望见那人温柔精致的侧脸,白腻如玉,福康安一时心痒,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羊脂暖玉,估计就是这样的温润吧? 善保很快抱着火烧远去,并没有注意到福康安主仆二人。 福康安下午还得去官学念书,他出身虽好,父亲要求却极是严厉,若知他无故逃学,一顿训斥是少不了的,他也就没有过去同善保打招呼。 小喜子道,“以前在学中,大家都说善保大爷家境不好,没想到却穷成这样,三爷您心善,可是帮了善保大爷的忙了。” 福康安想到善保家“咯吱咯吱”的床,盘算着要不要给善保家送些银子去。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收服一个人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有钱也要用在刀刃上,才能发挥最大的功用。就好像,他早就听说过善保的大名,却在他被欺负的最狠的时候出面干涉,善保对他的感激值便能达到最高。 如今刚送了药材,不适宜再送,还是等一个更好的机会再施恩吧。 善保喜滋滋的回了家,先反插了院门,善保藏起银子,才开始吃饭。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胃口极好,一连吃了四个驴肉火烧才算饱了,又喝了半壶粗茶。 冬日阳光正好,善保填饱肚子,在外面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去了木器行。 别的不用,至少要先买一张结实的床,起码他和福保不能因整夜担心床是不是会塌,然后整夜不敢翻身。 不过,善保没放在他原来的房间。他阿玛生前官至二品,家里的宅子也是三进宅第,可惜如今落魄,许多房间空旷无人,多少东西也都被继母发卖了。 空荡荡的房子,只住着他们兄弟二人,着实凄凉冷清。 昨日,善保和福保已将正房收拾干净,如今摆下一张新床,再铺上新买的厚实被褥,把小煤炉提了进去,起码能睡个安稳暖和的觉。 善保索性脱了棉鞋,爬上床,盖上被褥,手握书卷,细细的翻阅书册。他前世并未读过这些经史,只是不知为何,只要他翻开书页,脑中便自动呈现这种古文的翻译理解,他无数次想过是不是以前的善保仍然存在于这具身体,不过由于这种想法过于惊悚,善保主动阿q了,管他呢,反正现在他才是善保! 除了要夺回家产,重要的是,他要尽可能快的熟悉这些经义,然后科举谋身。他知道和绅是乾隆的第一宠臣,本人也颇具才干,只是如今他住破屋吃萝卜,怎样才能让乾隆知道世上有钮祜禄.善保这个人呢? 颈间似有一阵阴风吹过,善保忽然想到一则乾隆与和绅之间的诡异传闻。 说话乾隆做太子的时候,一次因事进宫,看到父王雍正的一个妃子娇艳无比,正对镜梳妆,不禁想和她开个玩笑,于是就从后面用双手捂住了那个妃子的眼睛,妃子不知就里,遂用梳子往后击打,正好打到了乾隆的额头上。乾隆的母后见了,就说那个妃子调戏太子,将她赐帛自尽。乾隆觉得对不住这个妃子,就用朱砂在妃子的颈上点了一下,悲痛地说:“我害尔矣,魂而有灵,俟二十年后,其复与吾相聚乎?” 后来,和|入宫侍驾,乾隆越看和|越像那个冤死的妃子,验其项颈,果见其颈上有一红色胎记。叩其年龄,也与那妃子死去的时间相合,正是25年。乾隆愈发吃惊,遂认为和|就是那冤死的妃子之后身所化。 善保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他跳下床,翻出铜镜,扯开衣襟瞅了半天,虽然铜镜不大清晰,可也能看出,他的脖颈光润洁白,绝对没有任何的红色胎记或者胭脂痔之类的瑕u。 善保松了口气,他生于乾隆十五年,和乾隆年龄差距长达三十九年,要真扯上什么前世今生孽债情,他就只有吐血的份儿了,当然即便吐血,也改变不了洗洗干净给老头子做兔子的结局。 不过,估计乾隆是个颜控,最有力的证据乾隆年间两大宠臣之一,福康安那虚头巴脑儿的小子竟然也生得人模狗样。 当然,他钮祜禄.善保,乾隆年间的两大宠臣之二,被后世称为满洲第一美男子的那位,颜色自然也不差。 望着镜中很有些阴柔秀丽的少年,善保暗自决定,很加强身体锻炼了,他这副模样,在以同性恋著称的清朝,实在有些不保险,尤其现在他无权无势的时候,更得加倍小心。 善保胡思乱想了一番,最后还是将心放在明天去索绰罗家的事情上,眼前,还是得以夺回家产为第一要务。 于是,善保做了一番善意的准备。 6、第一次去索绰罗家 “哥,这缎子真好看。” 福保一手举着火烧啃,一手摸着床上两件柔软光滑的锦缎。话说当年常保健在,福保也是在富贵乡长大,只是那会儿他年纪小,富贵事儿都记不大清了。如今看着善保在摆弄福康安送来的缎子,倒觉稀奇,忍不住赞叹。 “明天咱们请了堂叔和族长,一并去索绰罗家,总不好空手去,”善保用豆青的包袱皮儿把东西包起来,“正好把这缎子送去,省了咱家的银子不说,还体面。火烧好吃么?” 福保笑着点头,又不放心善保,“哥,你吃了没?” “吃了,这是给你留的,全都吃完,哦,不过也量力而行,别撑着。”善保问,“你跟学里先生请假没?” “和先生说过了。”福保坐在床边,屁股使劲儿扭了扭,床牢得很,半点儿不晃,“哥,这床真结实。” “可真是废话,新床,能不结实?”善保笑将两匹缎子搁床头,“我又新买了两床被子,以后不用跟我挤一个被窝儿了。” 福保忧心的问,“哥,这床挺贵的吧。” “放心吧,除了堂叔送来的,现在家里还有些银子。”善保让福保宽心,“省着些,够咱们用几年的。” “哥,福康安又来让你帮他破题写文章呢?”福保就有几分不大高兴,“你都病了,他还来让你费神,一点儿不会体谅人。”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他也没说什么,倒是给我送了不少值钱的药材,我拿到药铺子里卖了五百两银子。要不,你哪儿来的火烧吃。”摸了摸福保的光脑门儿,善保笑,“福康安是大少爷,都是别人体谅他,他哪里懂体谅别人呢?你很不必挑他的不是。再说了,人家跟咱们又没什么交情,也挑不着人家。相反,咱们还得感谢他这个大财主呢。” 福保给善保说的直乐,又问善保,“哥,咱们搬主院来,那二娘回来住哪儿呢?” “她不会回来的。”善保冷笑。 “那我们……” 善保唇角翘起,“她是父亲的继室,我们的继母,请她回家住是应当应分的。再者,她不就是靠着大义的名份才握着咱家的产业么?” “哥,她肯定不会给的,上次我去还给她骂了一顿。”福保眼睛亮晶晶的,吃完火烧,拿帕子擦了擦嘴。 善保半眯着眼睛,“那你这次去,什么都别说,看着族长是如何说话的,也跟着学学。” “诶。” 第二日一大早,善保福保收拾妥当,只是善保仍在脑袋上用了二尺白麻布裹伤,乍远一看,像给谁带孝似的。兄弟二人在外面买了些早点吃了,带着两匹缎子去方保家请安。 方保还问了一句善保带的礼物,善保道,“昨日有同窗来看望侄儿,送了两匹缎子来,侄儿瞧着很是不错。这样好的东西,侄儿兄弟也不衬穿,不如孝敬了二娘。” 方保点了点头,才带着二人去了族长家。 钮祜禄.国忠穿了件金松鹤纹的厚料夹棉袍,披着件深咖色的小毛披风,领口一圈盈亮柔软的狐狸毛,手上拄着一根阴沉木拐杖,脊背微驼,颤颤巍巍的扶着善保的手上了车。 国忠在紫禁城算不得一等权贵,不过自从慈宁宫里的女主人姓了钮祜禄氏,整个钮祜禄家族也跟着扬眉吐气,精神抖擞了。 虽然国忠在朝中官职不高,可人家身上还有一等伯的爵位,族中子弟也多有出息之人,索绰罗家自然小视不得。 门房下人迎出,索绰罗家的大小子索绰罗.瑞阳接出二门,打千请安后,笑道,“老爷子从昨儿个就念叨着世伯,叫人烫了好酒,中许请世伯好好喝上几杯。” 国忠呵呵的笑着。 善保早从福保嘴里打听过索绰罗家的情况,略上前一步,跪下请安,口称舅舅。福保跟在兄长屁股后面一道行礼。 瑞阳一见善保兄弟便知这来者不善,不过仍然笑眯眯的扶起善保兄弟,温声道,“哟,这脑袋是怎么伤了?妹妹在家休养,常念及你们兄弟。既然来了,便去瞧瞧你们额娘吧。” 善保温吞的笑着,“舅舅有命,甥不敢不从。只是断无未给外公请安,倒先拜见额娘去的理儿。额娘以往教导,做儿子的不敢稍忘,还望舅舅恕罪。” “是了。”瑞阳干笑几声,“我一见你们,就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国忠眯着昏花的老眼,缓声赞道,“要不说甥舅亲呢,果然如此。” 索绰罗家的大家长索绰罗.英良在小花厅等着国忠一行人,满人重礼数,诸人见礼后,方各自落座奉茶。 喝了一回茶,钮祜禄.国忠率先开口道,“我如今也老了,等闲事不爱动弹。那天善保去我那儿请安,说要来老弟你这儿接他们额娘回家奉养,我想他一个半大小子,又不懂什么,别失了礼,就跟着来讨老弟的嫌了。”说着玩笑似的笑了几声。 索绰罗.英良这张脸瞬间有些僵硬,不过还是跟着笑了,“老哥,你这是什么话。我自己的外孙子,想来便来,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善保起身作揖,笑道,“这都是外公慈悲,不与我们小辈计较。外孙这回,一是来给长辈们请安,二是为给额娘赔罪。外公可能不知,上次我大病一场,福保来府上给额娘请安,不知如何冲撞了额娘,虽然额娘已是教训了他。可我秉先父遗志治家,岂能如此轻饶了他的轻狂,特带他来给额娘请罪。” 善保一个眼色过去,福保马上跪地上了,善保叹道,“更兼这个混帐语焉不清,外孙我听他讲了几日也没听明白他是如何得罪了额娘,只得将他带了来,请额娘亲自发落。”说着话,脸上更为痛心。 这回,连索绰罗.瑞阳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这明为请罪,实为问罪哪。 善保整理了脸色,强笑道,“我知外公、舅舅心软,且不必理会于他。”虚指福保道,“边儿上跪着去,没眼色的东西,正堂屋的忤着,叫外公舅舅看着也是心烦。” 瑞阳听着善保这一套话一套话都带着软刀子,大庭广众,也不能翻脸,而且他自个儿家也不占理,别说人家钮祜禄氏家找来说理,就是他自个儿也觉得自家妹妹这事儿办得太绝了。便道,“福保起来吧,一点点小事,是你额娘如今病重,脾气也愈发着急了,整日里糊涂的,倒委屈了你。” 善保左手抿着右袖口,冷声道,“既然外公舅舅大度,不与你计较,便且暂饶你这遭,起来吧。” 福保先跟瑞阳道了谢,方起身,垂手站于最下首。 “唉,”善保一声长叹,“都怪我前些日子一场病,也未来给额娘请安,竟不知额娘病重至今。如此,倒要先跟外公、舅舅告罪,去给额娘请安。” 瑞阳现在又犹豫了,他先前想把善保支开,这样善保不在,国忠想必也不好意思先开口说善保家的事。可是没想到这善保几日未见,本事大涨,他又不放心让善保去见自己蛮横的妹妹,太容易出事儿了…… 可人家善保都说出来了,还有理有据,叫人推辞不得。 瑞阳为难了。 倒是索绰罗.英良一挥手,“说的是,小如子,带着孙少爷到二姑奶奶那儿请安去。” 善保福保走了,方保道,“善保真是个不错的孩子,这刚能下床,脑袋上的伤还未大好,就张罗着来给他额娘请安。” “唉,不瞒叔叔跟瑞阳,这兄弟两个年纪还是太小,还是要小嫂照看教导。前儿善保生病,那家里没个大人,福保守着他哥,我去了几回,叫人心生凄凉。想着先前他阿玛在时……”方保摇了摇头。 国忠脸色也淡淡地,带了几分惋惜,“常保确是福薄。善保这孩子却是个争气的,学中几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待日后科举什么或许能有些出息。” 索绰罗.英良咂了咂嘴,附和着,“谁说不是呢,我也瞧着善保是个有出息的。” “老弟你的眼力向来是比我好的。”国忠笑不悠的,“只是如今咱们都老了,以后还得看他们年青人的,唉,老弟您有个好外孙哪。” 英良嘴角微抿,国忠身子略动一动,他本就坐在右上首,此时微倾,凑近英良,语犹带羡,“好福气哟。” 英良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浅笑,“老哥你对他青眼有加,可不是好福气嘛。” “天争气不如人争气。”国忠笑哂,“是善保自己上进。老弟你是他外公,以后他有了出息,还不是你老弟的福气嘛。” 这边两只老狐狸你来我往的打机锋,善保那里却是另一种天翻地覆。 7、可怜善保的苦肉计 索绰罗氏在娘家的日子称得上如意顺心,她自己手中资产颇丰,娘家父母俱在,兄弟侄儿对她也很是客气恭敬。 听到善保兄弟来请安的消息时,她正同母亲嫂子说话,闻言皱了皱眉,“就说我身子不适,让他们回去吧。” 还是她母亲听到是家里老爷子叫传的话,便劝女儿,“你去见上一见吧,人家孩子来也是好意。” 索绰罗氏撇了撇嘴,搭着侍婢的手,转身回院子了。 礼出大家,善保和福保的规矩礼数都很不错,只是静静的坐在院中正房偏厅里,连茶都没动一下。 目不斜视,坐姿端正。 二人一个文雅,一个英气,虽年纪不大,却令人心生愉悦。 不过,索绰罗氏是绝不会愉悦的。 她的父亲乃当朝吏部尚书,她堂堂嫡女,下嫁钮祜禄.常保做继室填房本就委屈了,偏常保命短,没嫁几年就撒手西去。 她只得守了寡。 而如今,她的侄女屡得慈宁宫召见,眼下四阿哥、五阿哥都到了适婚的年纪,说不得是有大造化。 两相对比,索绰罗氏嘴上不说,心内难免犯酸,一腔怨气便算在了短命鬼常保的儿子善保兄弟头上。 善保和福保请安,索绰罗氏爱搭不理,不耐烦道,“行了,别做这种表面功夫了,起来吧。我好的很,不必总是来看。” 善保松了口气,“额娘身子安泰,就是儿子们的福气了。”接着捧起两匹锦缎,笑道,“儿子前些时候病了,没能来给额娘请安。如今家中清贫,没别的好东西孝敬额娘,这是儿子同窗送给儿子的,儿子瞧着还好,特意献予额娘。” 索绰罗氏瞟了一眼,见那锻子光泽细润,知道东西不错,笑道,“行了,得你们记挂。小莲,接了大爷的东西吧,别再累着大爷。” “额娘说笑了。”善保掩去眼底的不屑,笑得恭敬,“儿子已去给外公请了安,求外公允儿子接额娘回家奉养,外公已是允了,儿子外头租了车来,额娘有什么东西,尽交给儿子……” “你说什么!”索绰罗氏声音陡然一尖,怒视善保。 善保眼中略带些得意,柔声道,“是啊,额娘也想儿子们了吧。儿子都听舅舅说了,儿子在家也念着额娘呢。外公舅舅通达,知晓儿子们年纪尚小,需额娘抚育,叫儿子接额娘回家呢。额娘放心,儿子定当好生孝顺您……” “闭嘴!你给我闭嘴!”索绰罗氏猛然一挥手,将两匹锻子丢到地上,怒道,“胡说八道什么!谁说我要回去的!我就住这里!” 果然是个毫无智慧的女人哪。 善保放了心,若真是个聪明的,也不能赶尽杀绝,将善保的家产全部卷走,不留半点余地。 “额娘,这里是外公家,您是阿玛的嫡妻,理应住在钮祜禄家的。额娘若是惦念外公外婆,咱们两家离得又近,儿子可以侍奉额娘回来给外公外婆请安,也是一样的。”善保唇角微翘,不温不火道,“儿子已经将主院收拾出来,生了炉火,晒了干净的被褥,就待额娘回去住了。额娘……” “再者,阿玛的冥祭也要到了,阿玛在泉下想必也想额娘亲自烧几张纸钱祭奠呢。”善保望着索绰罗氏铁青的脸色,忧心道,“额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说着就上前扶住索绰罗氏,瞟了眼地下的缎子,轻声道,“额娘既然不喜欢这些面料,儿子回去就是借银子也给额娘买好的,额娘莫生气。” 索绰罗氏抬手推开善保,抓起手边儿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口,冷声道,“我说过,我要住这里!你没事就回去吧!” 善保勾起唇角,露出一种在哄老年痴呆病人的敷衍笑容,哄道,“这回我来也是为了让福保给额娘赔罪,上次我生病,没能来给额娘请安,福保年轻不知事,想必什么地方冲撞了额娘。额娘告知我,我回去定要家法教训他!” 索绰罗氏被善保绵里藏针的话激出火来,挑眉冷笑,“合着你是来质问我了!向我问罪!怎么,我就打他了,你想怎么着!” 善保一脸无辜焦急,跪在地上嗑了个头,急切的解释道,“额娘误会了,儿子焉敢有此意!儿子想,不教而诛为之孽,既要教训他,便要让他知错!他惹额娘生气,儿子恨还来不及,哪里敢挑额娘的不是!求额娘明鉴!” 索绰罗氏气结。 善保继续浅笑,“额娘不愿说,要保全这小子的体面,儿子也知道。自古母亲疼幺儿,那儿子就瞧着额娘的面子饶他一回。” 索绰罗氏是个暴脾气,善保那轻而浅的笑落在她眼里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股子挑衅,她堂堂尚书嫡女,还怕这个毛头小子不成,直着脖子冷声道,“那我就告诉你,你是病是死,都无我索绰罗家无干,你钮祜禄家的亲戚多的是!犯不着叫这小子来我索绰罗家要银子!” 善保仍然在笑,眉眼弯弯,和悦欢喜,看得索绰罗氏愈发火大,“额娘这话错了。儿子既叫您一声额娘,就算您不喜欢儿子,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也得通知额娘的。这家里外公舅舅对儿子也好,没得不叫外公舅舅知道的理儿。” 善保只当索绰罗氏的话是狗叫,没放心上。 福保听索绰罗氏话如此刻薄,却是怒上心头,他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何况兄长刚刚大病初愈,便听此恶毒言语,福保既气且怒,脸涨得通红,恨不能立时扑上去和索绰罗氏拼命! 索绰罗氏并非有心机的女子,再者论言语口锋,十个索绰罗氏也不是善保的对手。 一般,笨嘴拙腮的人便喜欢用简单粗暴直接的手段解决问题,索绰罗氏当下一个茶杯砸过去,绲靡簧票6罱且煌矗芯跤惺裁椿夯毫飨拢票;姑蝗ッ1r丫簧医校案纾愕耐贰 善保眼睛一闭,咕咚便直挺挺的躺在了青石地上,没动静了。 福保原就生得嗓门大,平日在官学主修武术兵法,当下扑过去,号啕着喊哥。善保根本没反应,福保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骈指搁在善保鼻下,骤然呆了。 “你,你,”索绰罗氏也吓了一跳,忍住心慌,斥道,“赶紧带他滚!” “你,你杀了我哥!”福保两行眼泪陡然涌出,紧紧的抱住善保,他又怒又惊,“你敢杀我哥!我跟你拼了!” 福保刚要站起身拼命,肚子上挨了一记掐,脑子清醒了一会儿,想到他哥晚上叮嘱他的话,呆呆的哭了一会儿,肚子又挨了一记掐,他才明白,不是做梦,他哥真没死。 他哥,是装的。 福保也是个极机伶的人,猛然就扯着嗓子哭号起来,“哥,哥!杀人啦!杀人啦!哥!你醒醒啊!哥!” 善保闭着眼睛直哀叹,别总哭你哥,换个人哭啊。 你哥,还活着呢。这样哭丧似的,真不大吉利。 善保心里叹息,福保的表演却愈加卖力。 福保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扯着喉咙一顿哭号道,“爹!你睁开眼看看哪!这就是你给我们娶得后妈!爹!后妈把哥给打死了!爹!你怎么没把我们兄弟都带去哪!爹!哥!你们都走了,我也不活了!” 福保一开口,那整个院子都哭声震天,外头的丫头也顾不得索绰罗氏的禁令,忙冲了进去。 索绰罗氏吓得脸变了颜色,大丫头小莲也脸色煞白,仗着胆子上前,“二,二爷,你别胡说,这,这,主子不是有意的。” 我靠!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杀人就不用偿命,老子的血就要白流! 善保继续装死腹诽,福保按他哥昨日的吩咐尽情嚎啕。 索绰罗氏的院子里哭天抢地,早有丫头跑去报信。 索绰罗老夫人先得了信儿,“老太太,不好了,大姑太太失手把钮祜禄家的大爷打死了!” 一屋子女眷都惊得失了主意,这年头,你就是随便打死个丫头下人也不是啥好名声,何况是正经的继子。这要传出去,一家子的名声也就不用要了。 一屋子的女人集体开始拧帕子。 “老,老太爷知道么?”老夫人忙问。 “小荷姐姐派人去给老太爷报信儿了。” 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她知道今日钮祜禄.国忠来拜访的事儿,可也太巧了,莫非善保是跟着钮祜禄.国忠一道来的不成? 国忠得以在索绰罗家大摆威风,当然,介于索绰罗.英良的尚书职位,国忠还是非常克制的。他先是瞪着双眼,装出一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索绰罗大家风范,焉有继母打死继子之事?!”一脸吃惊,接着老泪纵横,涕泪齐流,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善保啊,这么好的孩子,我亲自送他来的啊……我可怜的孩子……不行,我得去看看……常保啊,大伯对不住你啊……常保……” 方保是个实诚人,揪住那报信儿的小和子,差点把人家勒翻白眼儿,怒吼,“世上岂有这种毒妇!还不快带我们过去!” 索绰罗家两父子俱是大惊失色,瑞阳挽着父亲,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善保算着也要叫他一声舅舅,当初两家合适,才会将妹妹许配给善保的父亲,现在出了这种事,瑞阳很有几分焦急。 索绰罗.英良咬牙怒斥小和子,“大姑太太早就神志不清,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身边儿的婆子丫头们呢,都是吃白饭的么?孙少爷要有万一,我要你们陪葬!” 方保扶着一抽一抽的国忠,咬牙硬咽下一口恶气,四人急匆匆的去了索绰罗氏的院里。 索绰罗氏正抓着母亲的手,一脸的企求开脱,惊慌失措,“额娘,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用这么大力气……额娘……我不知道……他会死……我没想打死他……” “额娘,是他,他可以躲开的……额娘……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孽子,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劈头一记耳落抽在索绰罗氏的脸上,英良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指着这不争气的女儿,嘴角直抽抽,“大姑太太已然糊涂了,送他去里间,找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好生看护,不准她迈出房门一步!” “阿玛,我不……” “堵嘴!”英良猛得一拍桌案,几个婆子已将索绰罗氏堵了嘴,连推带拽的将人弄下去。 瑞阳那里已经在细劝福保,“先把你哥放榻上去,大夫马上就到了。” 福保倒是有眼色,松了手,只是仍守在一旁哭善保。 善保也堪称奇人,他硬是在众目睽睽下,装出一副濒死虚弱,昏迷不醒。 当然,他前世有着五年的影视剧中的死尸扮演的经历,经验堪称丰富。后来,实在觉得娱乐圈没前途,才转行经商,倒是小有所成。 善保额角一片血红,寸把长的血口子,也不是假的。 福保更是悲从中来,再哭老爹。 大夫先开了外伤的药,给善保抹了,又重新缠了麻布带,再开了汤药。 善保倚在榻中引枕,强睁着无神的双眼,虚弱道,“别弄脏了额娘的屋子,福保扶我回家吧。” 这兄弟二人都是少年身量,一个两眼红肿,一个面色惨白,如今说这话,叫人着实羞愧,方保怒问,“福保,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继母怎么就动起手来!这是什么道理,幸而你们父亲泉下庇佑,善保无事,若有个好歹,你在哪儿找你哥去!” 福保张口欲言,善保摇了摇头,声音极轻,“叔父,别问了,外公说了,额娘糊涂。”长睫垂羽,怯弱的小脸儿有说不出的可怜,再抬头时已有几分坚定,“外公,舅舅,我们兄弟就告辞了。虽说额娘病了,可为人子者,断没有嫌弃父母的道理。子女理当奉养父母,我家虽不富裕,可有叔父和大爷爷的看护,我在家照顾额娘也是不成问题的。额娘有病,焉能给舅舅添麻烦呢。我这就奉请额娘一并回家吧,也请外公、舅舅全我们兄弟的一片孝敬之心。” 索绰罗.英良沉默了许久,规矩使然,瑞阳也不能越过父亲做决定。 英良是在发愁。 当然,依他如今的地位,撵死善保就跟撵死只蚂蚁一样,再容易不过的。 可是善保如今身后还站着一等伯国忠和愣头小子方保,这就有些妨碍了。 不过,英良还是很快做出决定。 8、善保的最后一张牌 虽然英良很后悔当初没把善保兄弟当臭虫捏死,以至于让自己今日颜面尽失。 他为何要妇人之仁呢? 女儿做的事当然不大对,可女儿已经做了…… 杀人杀死,救人救活。 不留后患! 他在朝中混了一辈子的老江湖,竟然因一时粗心留下后患无穷。 当初可以当善保是臭虫,不值一提。 可如今,就算他不看钮祜禄.国忠的面子,也得顾及另一个人。 国忠已经握着善保的手自责了,“善保啊,你外祖父几次写信来托我照顾你们兄弟……这眼瞅着他就回京了,你这样又是伤又是痛的……我可怎么跟你外公交待……” 国忠口中的外祖父指的当然不是索绰罗.英良,而是善保的嫡亲外公——新任河道总督嘉谟。 善保的亲生母亲乃是嘉谟的嫡女,当初嘉谟只是小小的四品河道库道员,并不入索绰罗.英良的眼,就算他女儿夺了钮祜禄家的家产,嘉谟也不敢找上门儿来。 当然,嘉谟远在江苏淮安,官低人卑,他也不敢私离任上,回京给外孙子打家产官司。 可如今这位嘉谟大人竟然熬出了头,去年乾隆视察河工,嘉谟便走了狗屎运,如今嘉谟一日三迁,竟然升任河道总督。 河道总督虽然不比他位在中枢,可却是肥差中的肥差,如今落在嘉谟头上,不知多少人眼红,更说明嘉谟简在帝心,连他也得顾忌三分。 今年年底嘉谟必定要回京述职的。 女儿夺夫产,恶待继子之事,英良当然明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如果善保无依,这财产,夺也就夺了。 今非昔比呀。 即便是身为吏部尚书的英良,也不愿与一等伯钮祜禄.国忠和河道总督嘉谟为敌,英良叹一口气,温声道,“你们额娘已经病糊涂了,如今你们兄弟都在官学念书,接了她去便耽搁了你们。我这里却是不同,有你们外祖母照看着,到底便宜。” 英良斟酌着开口,“你不是外人,我就直说吧。之前,你们额娘怜惜你们年纪小,不懂经营之道,故而替你们打理家业。如今她病得厉害,你虽叫我外公,却不是索绰罗家之人,如今你也出息了,心胸开阔,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小莲,把你家大爷寄放的房契地契取出来。” 小莲虽然在索绰罗氏身边颇有些狐假虎威,不过在老太爷跟前却温顺的如一只小猫,马上将装有索绰罗氏家底的紫檀镶金的木盒拿了出来。 英良看都未看便递了过去,善保只得双手接住。 “你是个懂事的,学问也好。有了空闲来看看你们额娘就是你们的孝心了。”英良淡淡地。 善保忙道,“外公折煞孙儿了。外公的慈悲,善保冥感五内。”转而将盒子交与福保,善保轻声道,“额娘虽是阿玛的继室,却也是善保的额娘。外公也是善保的长辈,尊长之命,岂敢言辞。额娘病得重,暂且不宜移居,善保也不敢以一己之私违忤长辈,如此,额娘就暂请外公、舅舅费心了。” 索绰罗父子的脸色都缓和了些,老太太忙道,“应该的,我就你额娘这一个女儿,最疼她不过,好孩子,你的孝心大家都知道。好生读书,不必记挂你额娘。” 善保称是,命福保打开檀木盒,善保看去,有一些银票,还有五个庄子、三个铺面儿的地契。善保将银票和铺面儿的地契拿出来,清声道,“额娘终归是我钮祜禄家的人,如今外公外婆苦留额娘在家养病,我一个晚辈,只得遵从。只是额娘在外公这里长住,再有延医熬药之资,外公舅舅疼惜我们兄弟,我们却不能不体谅长辈。如今大爷爷、叔父也在,外公、外婆、舅舅也在,这也是我阿玛临终前的交待,阿玛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额娘,曾交待我将家产分出一半做额娘养老之资。阿玛曾说,他一心想与额娘白发,只可惜天不假年……” 善保儿眼圈骤红,掉下泪来,福保也跟着抽嗒,善保指尖轻拭去泪珠,顿了顿才道,“我阿玛说,咱们满人不似汉人迂腐,额娘年纪尚轻,待过了阿玛的孝期,额娘若有意嫁娶,除了额娘当初的嫁妆,还命我将这些家产赠与额娘,以为嫁资。若额娘无此意,这些产业也当由额娘亲持,如今额娘体弱,我且将京中三处铺面,现银五千奉先父遗命交与额娘,额娘身体不便,还请外祖父代额娘收下。” 善保家的情形,在座的各位大致都知道,却没料到善保有这种胸襟,能大方的拿出一部分家资分给索绰罗氏。 索绰罗.英良是真后悔了,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女儿哪!一番推却,不过国忠、善保苦劝,最终还是由索绰罗老太太收下了。 索绰罗家苦留善保养病,善保以索绰罗氏病重为由,便没有同意,同钮祜禄氏.国忠和方保一道回家了。 国忠等人刚走,索绰罗.英良便道,“备一份厚礼,明儿个给善保送去,多准备些养身子的药材。” 索绰罗老太太赶紧应了,忙命人把女儿从隔间儿放出来,索绰罗.英良怒道,“叫她好生在院里养病吧!没事少出去,今天丢人丢得还不够么!” “樱儿就这么个直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因是老生女儿,索绰罗老太太格外疼惜,“算了吧,善保也无大碍。” “混帐混帐!“英良气得背手转了两圈,骂道,“无大碍!幸亏人家没事!若是她肚子里生的,随他打骂,人家是她亲儿子么?好端端的来咱家请安,倒把人家打个头破血流,还有她做的那些蠢事,这要传出去,家里的女孩儿还怎么嫁人!” “让她给我好生在院子里养病,叫人给看牢了,没我的命令,不准她迈出院门一步!”英良狠狠的一拂袖,气乎乎的走了。 国忠特意把善保叫到自己车上。 “后头的车小,晃得厉害。”一副长辈的关切,“头还疼得紧么?” 善保摇头,“不是很疼了,乐大夫的药好。孙儿无状,倒是叫大爷爷受惊了。” 国忠呵呵地笑着,“回去好生养着吧,你做得很对,索绰罗氏再有不是,毕竟也是你阿玛明媒正娶的。唉,尽管是填房,你也得叫一声额娘。” “英良那人呢,平时挺明白,他又是尚书,被人奉承惯了,”国忠笑,“你外祖父升了河道总督,过年时必要回京述职的。你且等着,你如今受了伤,如果索绰罗家派人给你送了东西,那这事儿,就是揭过去了。若是他家没动静,你再来告诉我。” 善保低声道,“是。都是大爷爷疼惜,今天才……” “我是家族族长,你有事找到我,又占着公理,我自然会为你说话。”国忠拍了拍善保的肩,“日子都是慢慢过的,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福保还小呢,什么都得指望着你。如今虽年轻,也当知道保养。” 国忠隐讳的提了善保一句,这孩子太狠了,对自个儿都能下手,硬挨一茶盅子,也得把家产弄回来,是个成大事的材料。 不过凡事总有个度,万一那索绰罗氏力气大,再碰个巧,一个茶碗砸死了善保,就算有索绰罗氏偿命,人死不能复生,福保可要怎么过活呢? 善保脸微微一红,郑重应了。 9、一块儿去逛木器行 “哥,你慢点儿。” 满族人喜欢群居,善保属正红旗一支,他家离钮祜禄.国忠家不远,国忠有些担心善保的伤,送他到家门口,才在善保兄弟的千恩万谢中离开。 福保扶着兄长的胳膊,生怕善保失血过多,有个好歹,打开门,福保赶紧搀着兄长到房间去休息。善保怀中揣着小匣子,喜滋滋的坐在床上。 “哥,我先去买点红糖、红枣、红豆,你先歇着啊。”福保抽脚就要往外走。 “干什么,咱家又没人做月子!傻瓜,过来。”善保笑眯眯的打开小匣子,拿出里头印着大红印章的地契银票。善保忽然发出一阵像老母鸡下蛋似的“咯咯”笑声,吓了福保一跳,走到门口的脚忙折返回去,生怕自己哥哥摔坏了脑子。 善保伸出素白如玉的手指,像抚摸情人的肌肤一样抚摸着手里的契票,唇角高高地翘着,露出一排小白牙。啧啧,这钮祜禄家真不错啊。瞧这几个庄子,大的有50顷,小的也有20顷,啧啧,这就是现成的土财主啊。 还有些散碎的银票,合起来也有个两三百两,够他们兄弟用了。 “哥,你没事吧?”福保担心的摸善保的脑门儿,没发热吧。 “别乱摸,我好着呢。”善保又拈着盒子里的银票,粗略算了算,“咱们也是有百十顷地,千把两银子,起码生活是够了。明天我去买个厨娘丫头来,省得咱自己做饭洗衣了。以后你就给我好好念书,等日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福保应了声,“哥,那你先歇着,我去买东西啊。哥,你头上流了那么多血,可得吃些好的补一补。” “嗯,去院子里给我摘个柿子吧,黄澄澄的,瞧着就甜。” 福保马上出去折了枝柿子进来,墨绿的叶子衬着两个拳头大的黄柿子,极可爱。“还是有些硬,不太软,放些日子再吃吧。“ 善保接过,赏玩了一会儿,起身把柿子搁桌案上摆着,笑道,“行了,别做饭了,咱们出去吃。一会儿再去木器行买几件家俱,人市挑几个仆佣。” “哥,你还是在家歇着吧,买东西的事不急。”福保劝着。 “嗯,也有理。”善保不大信任现在的医疗水准,拿出十两碎银子给福保,“别在家做饭了,去外头饭店要几个小菜,拿家来吃。等我伤好些,去买了下人,家里的事也就有人做了。” “哥,一两都用不了。” “多的你带在身上,平时学中或者什么时候用银子呢。”善保道,“你花不花的,都带在身上,也能应个急。” 福保这才接了。 总得来说,善保现在,不仅生活转好,心情也是阳光常在。 索绰罗家的果然如钮祜禄.国忠所料送了礼品来,善保这次倒没拿去卖钱,花瓶器物全都留在卧室与小厅相隔的博古架上作陈设,药材也妥当的收起来。 有钱了,东西先存着。 善保对老北京城并不熟悉,等额上伤口结痂,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揣着银子去街上购物。 索绰罗氏也太狠了,善保家除了房子和善保兄弟二人,其他的都被一扫而光。善保自认并不算精于享受的人,不过住这种空荡荡的房间还是超出了善保的心理预期。 初到清朝,善保其实倒也没多少抱怨,除了大街上的牛屎马粪,尽管有拾粪人,不过真的挺讨人厌。 “善保?” 福康安远远看到善保拎着袍角跳来跳去,不觉有些好笑,驱马上前唤他,“你怎么还没去学里呢?” 善保回头,倒吓了是福康安一跳。 要说善保吧,如今年纪小,容貌还没长开,可在学里也是公认的俊俏书生,这如今脑门儿上的结的痂刚刚脱落,还留了道白印儿,怎么额角又添了一道? 破相了。 这是福康安的第一反应。 以至于人家善保刚走近,福康安就问了,“你这脑袋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挂彩哪?” “你又没去学里?”善保有些好奇,不是听说福康安这小子也在官学念书么? “有事,进宫了。”福康安下马,拉着善保站到街边儿上,笑问,“你不在家养伤,出来做什么?” “已经好了,我出来买东西。”善保忙着赶时间,笑hh问,“你这是要回府?”识相些赶紧走吧,咱俩又不熟。 福康安并不是个笨人,虽然他是乾隆皇帝的内侄,可他的皇后姑妈过逝好几年了,他家有兄弟四个,乾隆皇帝偏偏对他宠爱有加,可见福康安也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能在乾隆跟前讨生活,起码的眉眼高低肯定是知道的。 福康安心头微动,便明白这是善保赶人呢。要是别人当他面这儿样说,他肯定是要怒的,不过善保是他看中的,以后要栽培的心腹。上次他给善保送了东西,不过彼此还缺少推心置腹的感情,福康安觉得需要一个彼此了解的机会,他偏故意叹道,“唉,好不容易能有空出来玩儿,着什么急回去呢。我回家不是念书就是练武,阿玛还要考较弓箭骑射,累不累呀!正巧我也没事,你去哪儿,我带你吧,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的。” “那真劳烦你了,我得去木器行,你顺道不?”善保顺水推舟问。搭便车,还能省下车马钱。 福康安从贴身小厮小喜子手中接过缰绳,抬下巴示意,“你先上去。” “你先上吧,我坐你后面。” 福康安已经十五岁,平时营养到位,身高体壮,英气十足,比之善保,足高出一个头,善保心里暗暗白眼:傻大个,傻大个…… “善保,叫你上就上,快点儿,你再磨蹭,一会儿可就天黑了。你坐后面不稳当,摔着怎么办?”福康安拿捏着架子教导了善保几句。 “你当我傻么,娘们儿才坐前头呢。”善保斜了福康安一眼。 人家善保是正宗的丹凤眼,尽管脑门儿上伤了两处,可此时横波一扫,还真有几分韵味儿,扫得福康安心内跟着一痒,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贱兮兮的笑起来,“你在哪儿听得这些混话,没有的事儿,上马吧。”说着还偷偷的瞟了眼人家善保的腰线,只可惜穿得厚,啥也看不出来。 “我去车马行租辆马车就是了。”善保要走,福康安只得投降,“好了,我先上马,你坐我后面,可得搂紧了,掉下去我可不一定能救得下你 。” 老子用得着你救么,老子的骑术好的很! 善保腹诽着,人福康安一抓马鞍前桥,脚尖儿轻点地面,一个翻身便稳稳当当坐马上了,那姿势那身法儿,就是外行人如善保,也嫉妒了一小会儿。 一双黑色掐云纹短筒鹿皮靴踩在马蹬上,善保看福康安一眼,酸不溜丢的,“你脚踩着马蹬,我怎么上啊?” 福康安怎么都觉得善保有趣,笑着让出马蹬,善保掸一掸衣衫,作文质彬彬状,道,“你坐稳了啊。来,扶我一把。” 福康安侧着身,伸出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善保先左脚踩在马蹬上,左手握住福康安的手……当然,善保也是要面子的,也想学一把福康安飞身上马的帅气,不过他本身学文,平时缺乏锻炼,脚上力气不够,只得手上拼命借劲儿,差点将福康安拽个趔趄,下头小喜子惊得冲上去扶了善保的腰一把,善保才把右腿翻送上马背,坐在了福康安身后。 福康安手被善保掐得虎口发麻,整条手臂都发酸,善保屁股扭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还抱怨着,“福康安,你力气不大呀,我这么瘦,你都拽不上来。前头点儿,挤得慌。” “哪有你这样上马的,不说你自个儿笨,倒怨别人。你就是瞧着瘦,坠起来跟秤砣似的。”福康安哼了一声,回头看善保还在调整坐姿,没好气道,“别乱动,你手放哪儿呢,抱我腰,掉下去我可拽不住你。” “瞧这话说得,真够废物。这是要做大将军的人说的话么?”善保推福康安,“往前坐坐,你不觉挤啊?” “这是马,不是马车,就这么大的地儿,你抱紧些,去木器行是吧?”福康安让马慢跑,他还是被善保那句“要作大将军的人”哄得乐呵。 今儿天气不错,不过在马上风也有些大,善保缩在福康安身后避着风。 嗯,跟福康安这种人啊,说话不能太恭敬。他知道上位者的相法,越是站得高,偏越要表现的亲民啊平等啊啥的……例如,每逢大年三十,国家最高领导人都要去农村啥啥家庭煮一顿过年饺子…… 例如福康安吧,你真跪下叫福三爷,人家不一定瞟你。你就得刺他两下,哄他一下,叫他不安稳,让他觉得你好像把他当成朋友,挺亲呢,挺自然,挺……这时间久了,说不定还能发展出一段革命友谊。 虽然宿命中,好像和|、福康安这两大权臣有些不对路,可,善保真不愿意得罪福康安……这家子后台,太硬了。 要买的东西,善保都拉了单子,大到贵妃榻、箱柜,小到盆架、八角凳,林林总总列了几十项。 善保一样样的挑选,福康安倒是意见不少,“这是什么木料的?长多少年了?瞧着这色儿不大清亮……” “回爷的话,这是三十年老榆木的。”掌柜一双眼睛历练多年,瞧着福康安从头到脚都写着富贵二字,派头十足,一看就是能当家作主的人,倒是善保小孩子一个,掌柜试探的问,“爷若瞧着不合意,还有上好的红木,爷要不要瞧瞧?” 福康安见善保正端祥抚摸着一件浮雕花开富贵的贵妃榻,不由皱眉,“这雕工也太土了。”曲指“嗒嗒”敲了几下,问道,“有没有黄花梨木的榻?” 果然是大主顾啊,掌柜赔笑,“瞧爷说的,如今就是有黄花梨的板材,谁又敢随便解料,打成家俱?像这些板材,都是请客人看好,解了封,再请最好的木匠师傅解料打家俱,一个边角都不敢浪费的。” “又不是你花银子买,哪儿来得这些意见?”善保问掌柜,“这榻多少银子?” “爷,不敢给您报虚价,一两银子。” 善保笑了笑,自袖中取出要买的家俱清单,“你看你这里都有哪些,我瞧瞧,若合适一块儿买了,你直接给我送家去,我省得再去别处。” “好咧。”掌柜的一看就乐开了花,问,“爷您都要一水儿的榆木家俱么,要说咱们行里,黄花梨、紫檀木现成的没有,还有红木家俱也都不赖。” “嗯。榆木便宜。” 善保买东西算快的,逐一挑好了,就坐太师椅中跟掌柜的讨价还价。 “嗯,你这个价不行,”善保摇摇头,从掌柜手里接过小算盘,拨了两个滚圆的算珠,勾唇一笑,“这个价。” 掌柜倒抽一口冷气,苦了脸,“爷,您好歹得赏我们点饭钱吧。” 善保抚摸着搭在膝前的袍摆,一下一下的抚顺摸平,笑道,“我本就买得多,这样大的一宗生意,你家店里也当给我稍稍减价一二。再者,这价,你自个儿心里思量思量……” 两人死磨硬泡的讨价还价,让福康安大开眼界。 “爷您在加点儿,这个数。凡在我店买的家俱,以后坏了您给我送回来,我这儿免费给您修理。”掌柜弓着身子弯着腰。 善保弯着眼睛,“你这次给我个实惠价,算下次生意了。” “您好歹加点儿,要那个数卖您,老板回来得抽我耳光。” “没事,你把我住址给你们老板,叫他找我去。”善保死不松口。 福康安听得心急,不耐烦道,“算了,这里东西也不咋地,去别家看看,磨磨蹭蹭的,没个痛快。” 善保一笑起身,“可不是么,你说的有理。我也不好叫掌柜你吃亏,既然这价钱你觉得赔本,那就算了,我别家买一样的。” 掌柜忙拦住善保,两人马上和和气气的一手交钱,一手送货,善保还站边儿上盯着指挥,“别弄这些样品送我家去,不知道给人摸过坐过多少回了,都二手货了,掌柜的你还想卖给我啊。那可不行,二手货是二手货的价儿。” “哟,爷,小的跟天借胆也不敢糊弄您哪。”掌柜亲自给善保和福康安添了回茶,笑道,“爷您稍座,我亲自去安排他们装车。” 善保点了点头。 福康安却是不耐烦了,这里的茶他根本没喝一口,一指小喜子,“在这儿给善保看着,叫他们挑新的装好送善保家去,我们先回了。” 小喜子不放心的道,“善保大爷,您不嫌弃就骑奴才的马吧,奴才一会儿跟他们木器行的车去您家就成了。” 善保欢喜的应了。 福康安淡淡地瞟了小喜子一眼:多嘴。 10、福康安心里小算盘 善保的骑术相当普通,幸而小喜子的马极温驯老实,骑在上面倒还稳当。 出了木器行便是花鸟市场。 福康安去了一家最大的梧桐轩,敞开的雕花折扇门,外头挂着一溜儿的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里头真是百鸟齐鸣,悦耳动听,有安徽的画眉、“口外”的百灵、河南的红子、华北的黄雀,还有东北的红脖、蓝脖、虎皮、太平鸟、朱顶红等等。还有架在皮手套上的鹞子,目露凶光,布兜里的鸽子……应有尽有。 外头的伙计显然是认得福康安,老远便上前打千作揖,请安问好。 福康安拢住缰绳,笑问,“你家八哥送来没?” “回三爷的话,老板前儿亲自去乡下请来的,会说几十句吉祥话儿呢。这鸟金贵,天天蛋黄蒸栗米的喂呢,不敢挂外头,”这伙计后头还有个穿灰棉衣的小伙计,十来岁的模样,和福保个头大小差不离,眼睛溜圆,尖尖的瓜子脸,看着便有几分伶俐,赶紧着替福康安、善保牵马,并将马拴在店外头的拴马桩上。 另一边儿大伙计已将福康安让到店里头,又招呼人端茶倒水,福康安向来是喝御茶的主儿,哪里看得上这些东西,摆摆手道,“不用忙了,八哥儿呢?” 后头另有个穿蓝棉衣的伙计拎了个罩着黑布的鸟笼子出来,先问安行礼后,掀开黑布,果然是只玉脚玉爪儿的八哥。 善保只在电视上看过会说话的八哥,好奇的问,“真会说话么?” 蓝衣伙计从腰下锦囊中摸出几粒瓜子仁,搁手心儿往鸟笼边儿一递,那八哥儿飞快的探出头衔了去,呱唧呱唧的咽了,脆生生的说了声,“主子吉祥!” 善保给逗得直笑。 福康安也觉有趣,“还会不会说别的?” 接下来此鸟表演了诸如,“长命百岁!”“平安如意!”“松柏常青”之类的吉祥话儿,哄得福康安眼睛没眨一下,就拿出了一百两银子买了这只破鸟。 败家啊败家~ 自己买一屋子家俱拢共才花了二十六钱六分银子,这么个长舌畜牲就要一百两! 关键是,福康安一摸荷包:坏了,银子都在小喜子身上呢。 人大家子出身,向来银子搁奴才身上。 旁边有等着收银子的掌柜,福康安按了按荷包,咳了一声,“善保,借我一百两银子,明天还你。” 善保“哈哈”一笑,哥们儿气十足的捶福康安一拳,“这话见外了,咱们啥关系,什么还不还的?见外了不是,没的叫人恶心。”痛快的从袖筒子里的内袋里摸出几张小额的银票,拌擞着展开,数出一百两,为福康安付了帐。 福康安这人一辈子功勋卓著,打仗的人一般都比较豪爽,善保就算心里滴血,面儿上也不能显出小家子气,为哄得福康安开心,爽快的拿银票付帐。 福康安笑了笑,伙计瞅了瞅两人,将鸟笼子递给善保。 善保马上掩鼻避开,嫌恶道,“一股子鸟屎味儿,我才不提呢。你没瞧我们俩骑马来,没带仆人,一会儿送马神庙东街忠勇公府,就说是府上三爷买的。” 伙计一听,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在京城多年,对忠勇公府的大名最就仰慕已久,这可真是现成的大财主,俐落的又给福康安赔礼赔笑,“瞧小的有眼无珠,听爷的吩咐,马上派人给您送去。” 福康安忽然道,“你既认得我,怎么倒不给我便宜些银两?” 别说伙计听了瞠目结舌,就是善保也受了不小惊吓。 在清朝,满人是一个很特殊的特权群体,满人爱面子拼排场讲身份,基本上是属于冤大头一类。特别是有钱有势的,他们买东西不怕贵,就怕不贵,低了他们的身份。 像福康安,此人乃标准的贵族子弟,在善保眼中,福康安于经济事务方面就是个缺心眼儿的肥羊,这,这…… 福康安好像很享受两人的惊诧,笑道,“算了,银两不与你计较,搭我两只鸽子吧。”福康安随手一指石榴树上挂的鸽笼,拉着善保,转身走了。 善保出了门还没回神,福康安索性牵着马和善保步行。 “善保?” “啊?”善保抬头,看向福康安,眼神中有一丝迷茫,浅粉色的嘴巴微张着,露出一丝雪白的贝齿。 福康安笑,“那对鸽子送你吧。” “啊。”善保抿了抿唇。 “还有……”福康安心里暗笑,“你的银子啊,不能一次性还你……” 善保忙道,“没事儿,不用还。” “唉,我一个月也只有二十两月钱,这是买来孝敬我额娘的,不好从公中支银子,等明儿先还你十两,嗯,”还装模作样的扳着手指算,“明年七月份就能还完了。” 福康安肯定是在开玩笑吧,善保没说话。 “唉,如果善保你肯帮我还价,就能早点还清善保的银子呢。”福康安很欠扁的叹一口气,歪着头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对了,善保你怎么忽然变得有银子了呢?” “没银子怎么替你买鸟啊。”善保斜福康安,撇撇嘴,“就一点吃饭的银子,也值得拿来说嘴?再说了,我阿玛生前也是做官的,有银子怎么了?倒是你,想让我还价就直说,谁知道你们大少爷怎么想呢?有人买东西还嫌便宜呢?心里有话不直接说,看你就不是个实诚人。” 因为看人看走眼,善保很有几分迁怒,这个王八蛋,你扮猪吃老虎呢?妈的,你本来就时虎,竟然扮成一头猪,好玩儿么? 善保向来觉得自己对历史熟悉,很有几分作为先知的优越感,别说福康安,就是福康安的爹、爷爷、祖爷爷,他都知道一二,也就没把人家当回事儿。 结果,托大了。 丢脸了。 “善保?”见这人忽然在一家花店门口傻站着,半天不动,虽然眼睛半垂,可混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怨念,福康安忙唤了一声,善保脸色不善的扭头瞅着他。 福康安家里兄弟四人,两个哥哥他不敢招惹,不过他还有个弟弟福长安。他们兄弟家教甚严,福长安虽然只有五岁,在家也是一板一眼,还不如善保一会儿瞪眼,一会儿撇嘴,一会儿发呆好玩儿呢,福康安索性指着身边儿的顶上开着三两朵纯白小花儿的仙人球问,“善保,想买花啊?” “是啊,你送我鸽子,我也得回礼呢。”善保花了二十个铜板,买了两盆仙人球,叫人送到忠勇公府上。 善保生了一路的闷气,自个儿一边憋气一边往家走。 福康安却是难得的好心情,他觉得天气实在好极了,云格外的白,天格外的蓝,连气鼓鼓的善保也透着那么股子可爱。 “善保,买两个火烧吃吧,我有些饿了。”福康安指了指火烧铺,善保“唔”了一声,没动。福康安笑,“那天看你在这儿买了火烧,想来味儿不赖吧?” “什么时候啊?” “就是我去你家探病的那天。” 善保一个激灵,立马想起把人家福康安送的药材当了五百两银子的事,把缰绳抛给福康安,转身就去买火烧了,天哪,可千万不能给福康安知道。 像福康安这种人,可能会觉得有趣拿他取乐,不过贵族向来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福康安就是装成猪的老虎,其本质也不会改变的! 善保心里着急,面儿上还挺沉得住,先装出不满的模样对着跟着他到火烧铺门口的福康安说了一句,“那天怎么瞧见我也没说话呢,想是有事忙吧。”再还以体贴的微笑,“我还发愁晚上请你吃什么呢,你既然好这一口,正好顺便多买些卤味。你平日少出来吃东西,或许不知道,这家是老铺子了,味儿地道。” 善保一百个铜板买了一大包的火烧卤肉,抱着往家走,对福康安道,“我牵马吧,你先吃火烧,别饿着肚子了。” 对于牵马和抱着火烧卤味而言,牵马明显更显男子气概,福康安体贴笑道,“你抱着吧,哪儿有在大街上吃东西的?对了,忘跟你说了,我明儿就要去宫里当差了?” “宫里?”做太监啊,那真恭喜你了,善保笑问,“是侍卫么?” “嗯,三等蓝翎侍卫。”福康安忽然道,“善保,咱们满人是以武功起家,虽说现在天下太平,这弓箭拳脚最好也不要搁下。你文章做得好,日后是想科举的吧。不过我觉得那事儿不靠谱儿,全国的举子们都挤到北京,三年一考,拢共录取不到三百人,中不中多看天意。你要中进士,起码得再熬十年,若运气不好,就得一直考一直考……” “你咒我的吧。”善保气得噎了福康安一句,不会说好听的啊,说不定历史上人家和|没能科举晋身就是福康安诅咒的。妈的,老子还没考呢,你就给老子念咒:一直考一直考,考你个姥姥个脑袋瓜儿。 福康安觉着自己修养见长,竟然没生气,大约是善保噘着嘴太可爱了吧,福康安自作多情了,“跟你说实话,你又不高兴,我这还不是为你操心。”狗咬吕洞宾啊你。 “我跟你说,咸安宫我虽没去几日……”福康安停了一停,他生下来就是乾隆赐的名儿,后来略长大,乾隆便降旨让他进上书房同诸阿哥一道念书,本来念得挺好,后来乾隆皇帝给五阿哥指了个娘们儿兮兮的伴读叫啥福尔泰的,一个包衣奴才,每天恨不能把头抬到天上去。福康安是何等出身,哪里瞧得上福尔泰,一次小冲突,福康安直接把人摁地上胖揍了一顿。 其实,在福康安眼里打了福尔泰根本算不得事儿。 关键是福尔泰后头的主子五阿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傅恒是个谨慎稳妥的人,连上了三封请罪折子,把福康安训得狗血淋头,从宫里提溜出来塞进了咸安宫宫学。 福康安回过神,现在因五阿哥受宠,这个该死的奴才秧子还活得挺滋润。不行啊,没自己人啊。 缺人手啊…… “善保,你成绩每年考核都名列前茅,只要是弓马娴熟,待咸安宫推荐,可以直接从侍卫做起。”福康安道,“御前当差,得见天颜,一步登天。你要是一心从科举晋身呢,就算中了状元,也不过是塞进翰林院做个六品翰林,这要万一在二榜三榜,发到京城外当个七品芝麻小县官儿,估摸着你就是熬半辈子也且熬不回来呢。” 不管福康安打什么主意,善保也得知人家的好意,“知道了。我倒是想早当差养家呢,这会儿也急不来。” 福康安打量着善保矮冬瓜一样的个子,笑道,“也是啊。你以后可得多吃肉,你看,福保比你小两岁呢,跟你个头儿差不多。”说着还摸了摸人家善保的大脑门儿,善保打掉福康安的手,“男人头女人腰,不好乱摸的,知道不?” “你听我跟你说嘛,咸安宫每三年一大考,介时能向皇上上书推荐,授为侍卫,虽然品级低,也是极体面的。”福康安反复同善保灌输做侍卫的好处。 善保低头看脚尖儿,“你说得轻巧,学问上,我自问不输人,可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被推荐呢。我家的情况你也见了,这才好些。要是能直接补差事,谁想考科举呢?” 福康安等得就是这句话,郑重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想得长远是好事,只是你年岁小,急也是急不来的,当下就好好念书、学习骑射。等日后,反正我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就是。” 善保装出一副惊讶,微张着小嘴儿,脚下站定,眼睛带着一丝感激望着福康。忽然又有些湿意,又慌忙的别过头去,仿若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失态。 福康安对善保的反应挺满意,就得这样,同窗,自己也算看着善保长大,更熟悉。打小儿的情谊、恩德,以后善保肯定对自己也更为忠心。 福康安笑眯眯的打着小算盘。 11、善保的第一个休息天 善保把家收拾好,又买了个会做饭的丫环红雁,平时兄弟两个去上学,留红雁看家。 咸安宫官学其实没多少人,拢共也就一百一十位。不过,这是标准的高干子弟学校啊,除了达官显贵的后代便是朝中重臣的子侄,那叫一个非富即贵。 在这一群纨绔当中,没爹的善保还真是不怎么显眼。 谁瞧得起他呀。 贵族中吧,像一般没能入选上书房的子弟,这些王爷贝勒贝子的就都把儿子塞咸安宫来,反正也是在紫禁城内。 官员中吧,亲爹官职起码得正二品往上,你才有这资格。 唉,就算善保的亲爹常保活着,他在咸安宫这一群显贵子弟中也属贫下中农。 何况,他那短命的爹已经死了。 善保倒是有个亲叔,钮祜禄.君宝,可君宝远在云南,归来无期。 虽然善保换人做,不过他上学依然很认真,咸安宫官学的老师都是庶吉士出身,还有专门的教骑射弓箭的满人师傅萨兰。 这种机会在善保看来太难得了,现成的国学大师亲自授课,他不学点儿二十四史、琴棋书画那都对不起老天爷让他穿一回。 不过最让善保开心的是,上学不但不收学费,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拿,额外还有肉菜银五分,每季另给米五石三斗。 基本上,他和福保除了些书本上的额外开销,学里的银子尽够吃饭了。 唯一不足的便是如今上学比较辛苦,每十天才休息一天。 善保家院子其实不小,当然跑马是不成的,竖两个靶子还是有地方的,兄弟俩一人一把宝雕弓,练习射箭。 福康安一大早就来了,侍卫处并不忙,两天一轮班,有的是时间,他听说十一月份咸安宫大考,善保又是头一名,正好借着由头,来给善保道喜了。 叫善保说,这第一名并不难拿,咸安宫教学条件当然是一等一的好,可也得有人听老师上课哪。 教不严,师之惰。 可这咸安宫的老师,除了能对善保这种没啥后台的人展示一下严师的威风,其他如老爹是王爷贝勒中堂等身份的,你敢动一下试试?你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吧? 所以,咸安宫的第一名,含金量并不高。 福康安却觉得自己有眼光,人家善保在家歇了一个月都没耽搁念书……福康安在乾隆跟前很得宠,当然对乾隆有所了解,乾隆喜欢风雅、有才学的人,尤其这个人如果是满人…… 不过善保的骑射可得加强啊。 “这样对着死靶有什么趣味?“福康安一边握着善保的手纠正姿势,一边道,“下次你休息,我带你去庄子上骑马打兔子,练活靶才有意思呢?” 善保已经练了一个早上,胳膊酸得厉害,索性把弓箭挂到树上,拿起手边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热汗,招呼福保,“福保,累的话,一会儿再练吧,这也不是一时一天能练出来的。” 福保把弓箭收拾了,叫了声,“福三哥。”又问善保,“哥,你不说今儿个摘柿子么?我这就摘吧。” “不急,先歇会儿,这刚出了一身的汗,不能呛着风。”转眸看了福康安一眼,你大早上的就来我家吃早饭哪,笑了笑,“都进屋来吧,喝杯茶。” 家里的丫头红雁在张罗早饭,几人就去了与卧房相连的小厅,福保告声罪进去换衣裳,倒是善保仍是一身劲装短衫打扮,寸宽的黑色腰带勒出一握纤腰,使得福康安流连不止,“善保,上回给你的补品吃了没?瞧你怎么一点肉也没见长。” “吃了。虽然没长肉,你瞧我个子高了没?”善保唇角勾起,挺高兴从锡罐里倒出茶叶,用开水沏了,转身站到福康安跟前,笑着拉了张铺棉垫的椅子坐了,“以前不觉得,衣服就能瞧出来。再说,男人都是先长个子再长肉,瘦点儿也没不好。” “你早饭还没吃吧?” 福康安笑,“你好不容易得一天空闲,没提前给你送帖子,怕你有事出门,我不白来一趟么?” 善保低头倒茶,双手捧了,递一杯给福康安,“多谢你记挂了。茶不好,你别嫌弃啊。” 福康安垂眸瞟一眼比茶碗还白三分的小白手,忙接了去,“善保还是那样客气。”轻呷。微涩的茶水在嘴里转了个圈儿,福康安面不改色的咽了下去,暗自盘算下回一定要送些好茶叶给善保儿。 “我听福保说你以前除了要我帮你破题写文章,都不大理睬我,心里悬着呢,哪里敢不客气。”善保喝一口茶,见福康安面上微露尴尬,笑道,“后来才知道其实你人挺不错,你出身富贵,我虽没去过你家,也常听人说。倒不是自卑,只是觉得你来我家,我拿不出好东西招待你,心里怕你委屈。” 福康安这才释然,“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我要是嫌弃你这儿,就不会来了。” “对了,我还有事想请你帮忙呢,”善保眼睛在福康安身上溜了一遭,笑问,“就不知你方不方便?” “说来听听。”福康安的规矩都烙在骨子里去了,即便坐在善保常用的榻上,也是正襟威坐,行止端正,使人一瞧便知此人礼数教养都是极好的。 善保见福康安还挺谨慎,没充大爷一口应下,想来此人的确是与一般的提笼溜鸟的纨绔子弟不同,遂温声道,“我想给福保请个教拳脚的师傅。你也知道,学里虽然有师傅,其实教得有限。我看福保,是个好武的,你不是也说要弓马娴熟么?我觉着,东西不必学得多,一定要精。如果福保日后上战场打仗,只是弓马娴熟是不够的。我叔叔、外公都不在京里,堂叔家也没合适的师傅,再亲近的人,也就是你了,你交际的人面儿也广,想问问你呢?” 亲近…… 听到这两个字眼儿,福康安便豪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事你找我算找对了,我家里是一门子武将,大哥二哥都是在军中效力,合适的人应不难找,你且等着听信儿吧。” 善保笑,“那就麻烦你了。”见福保换了长衫棉袍出来,吩咐道,“福保,福康安说了给你寻摸个拳脚师傅,快谢谢你福三哥。” 福保赶紧给福康安作了揖道谢。 过一时,红雁来请去用早饭。 主院是一溜五间的正房,善保兄弟住了最东边儿一间,跟着便是相连的小客厅,挨着小客厅的是书房,穿过书房便是吃饭的饭厅。 这几间房大部分摆的是善保在木器行买的家俱,墙上挂着几幅善保自己临摹的山水风景或花卉鸟虫,四角摆着高脚细腰的花架子,上面放着白瓷花盆里开得正好的晶莹洁白的水仙花,房屋里似也有萦萦花香。 福康安觉得这屋子虽无法跟自己家相比,也透着股子雅致,推辞不过便坐了上首之位。 主食是米饭。 四个菜,红焖羊肉、红烧鲤鱼、牛肉炖蕃茄、香菇青菜。 一人一盅汤。 福康安尝了一勺,味儿还不赖,笑道,“鸽子汤?” “嗯,这还是承你情呢,”善保给福保夹了一筷子羊肉,笑道,“你送了那几笼鸽子,都挺不错,正经的乳鸽,味儿鲜肉嫩,我和福保都觉着好吃。” 福康安忽然觉得这汤堵嗓口眼儿了…… 上次和善保买鸟儿时,那梧桐轩的掌柜得知福康安身份后成心巴结,福康安金口一开要人家多送两只鸽子,梧桐轩便多孝敬了几笼,福康安差人都给善保送了来。 福康安是想着,善保家宽敞,人却少,养些几笼鸽子也添些活气儿,何况鸽子是出了名的好养,并不麻烦耽误功课…… 不承想……福康安垂眸看了眼手边儿色香味儿俱全漂着菌菇的鸽子汤,他终于承认自己还是不太了解善保。 其实善保这人只张了一张风雅的脸,实际上每天晚上盘算的都是带着铜臭味儿的银两花销,对衣食住行,他不小气,不过他坚信要把每一分银子用到刀刃上,什么狗屁鸽子,老子还得花银子买粮食喂养,索性一天两只乳鸽汤,全都炖了。 福康安挺有口福,赶上了。 福康安搅着手里的黄铜长柄汤匙,怎么都觉得这鸽子汤有点儿不对味儿。 当皇帝的,就是放个屁都希望有人接住。 福康安想自个儿送的东西,善保不好好养,倒给炖了,这心里……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儿……进而进行了一系列由鸽子汤引发的联想…… 善保是不是心里没拿我当回事儿啊…… 善保是不是表面恭维我啊…… 善保…… 善保用公筷夹了筷子鲤鱼放福康安碗里,“尝尝味儿怎么样,早上要吃得有营养,别傻看着了。你要觉着好,下回还做给你吃。” 福康安一瞧,是半拉鱼尾,善保笑,“你上回不是说鱼尾上的肉最香么,给你吃。” 加吉头,鲅鱼尾,刀鱼肚子,鲕鱼嘴。 福康安是个讲究的人,不过对上善保笑眯眯的眼睛,也就只能感动一下,估计着,善保不懂这些。还有,善保听自己讲话,是不是只听一半哪…… “福康安,你别客气,多吃点儿哈。” 用了早饭,善保便招呼着福保和小喜子搬梯子,摘柿子。 “福保,你小心些哈!一手拽紧了柿子树,远点儿的就别摘了……小喜子,扶稳了哈……” 善保仰着脖子,眼睛不离福保分毫,红雁在地上把福保丢下来的硬柿子捡到篮子里。 “红雁,挑篮子好出来。” “福康安,一会儿你带一篮子回去放着吃吧。” “你不是要做柿饼的么?”福康安负手站在善保身畔。 “没事儿,反正多得很,我家柿子格外甜。这颗柿子树还是我曾祖父出生时,我高祖父种下的……唉哟,福保,小心些,别摘那枝儿,太远了……” 善保是真的心疼福保,但凡远一点儿的稍细枝干上的柿子,都不要福保摘,等福保下来,还剩半树柿子没摘到。 “累了吧,歇会儿。”善保拽着福保,拿着鸡毛掸子给福保掸身上的灰尘。 “哥,还剩那些呢。” “没事儿,就留着送给冬天的麻雀吃吧。别冒险去摘,万一树不结实掉下来怎么办。”现在又没保险公司赔。 福康安叹口气,足尖儿一点,纵身跃至树上,身姿轻盈如燕。 要是没眼皮挡着,善保觉着自己的眼珠子能从眼眶里掉出来,天哪,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么? “常听人说福三哥功夫好……”福保一脸的兴奋,在善保耳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福三哥是大内侍卫教的武功,哥,你看多灵啊……” 嗯,这要是半夜翻墙挺方便呐。善保忽然喊了一嗓子,“福康安,你就给福保找个会这种跳来跳去的师傅啊。” 一刻来钟,福康安就把善保家的柿子摘了个干净,小喜子和红雁抬着柿子去厨房了。 福康安轻飘飘的跳回地面,福保跑过去围着福康安转,小脸儿都红扑扑的一团,那崇敬是溢于言表的,“福三哥,你轻功真好,你练多久才能这样上房上树的?” “打五岁开始学的吧。”福康安伸展手臂,站在善保跟前,大模大样,“给我掸一掸,也没带衣裳,只得凑合了。” 12、善保家的秘密家教 尽管有专门的书房,善保还是习惯在卧室临窗的位置放一张书案。 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旁边地上还支着薰笼,里头燃了百合香,整个屋子也暖香暖香的。 善保已经很少晚上用功念书,他怕伤眼睛。再者,福康安的话也给他提了醒,这科举不仅要看实力,运气也要占很大的成份。 最关键的是,他是满人。 满人是有特权的。 有门路的,像福康安一样,补个侍卫。 没门路的,也可以参加满人的生员考试,补个笔帖式。 笔帖式虽然职位很低,不过却是满人常用的晋身之路,朝中以笔帖式而晋一二品大员都比比皆是。 翰林院是汉人的天下。何况如今那儿就坐着尊名为“纪晓岚”的大佛,善保想出头儿,除非再死一回,重新投胎唐宋八大家。 基本上,不用福康安刻意的诅咒,善保也死了科举的心了。 现在,还是做些实际的事:教福保理财。 三根婴儿臂粗的牛油大腊将房间映得亮如白昼,善保一手秀美端庄的小楷,把福康安送的礼单入帐。 福保坐一边儿,无精打彩的给他哥念礼单。一时又瞅着他哥俊秀的侧脸,福保心里盘算了半天才开口道,“哥,福三哥总给咱家送东西,咱们要不要去买点礼物回礼啊?” “今儿下午不是给他装了篮子柿子回去么?”搁下笔,弹了弹厚皮的帐本子,善保露出满意的微笑,他家的庄子要等收益得明年夏收了。不过,现在时不时有些额外收入,叫善保怎能不喜上眉梢。 “哥,你瞧人家福三哥给咱家送的,都是啥,做衣裳的料子是皇上赏的进上的贡缎,还有那些裁毛衣裳的皮毛,多柔软多光润,我看城里的皮毛铺子都没那样好的。写字用的砚台你不说是前明的古物么?”福保小声嘀咕,“以前哥你生病时,福三哥还送过那些珍贵的药材……如今咱们呢,给人家一篮子柿子……” 善保瞪福保一眼,“柿子怎么了?” 福保对着自己的兄长,还是挺不耻下问,“我就是觉得咱们给福三哥回的礼也太薄了。” 善保本来想骂福保“笨”,不过想福保年纪小,还是要以鼓励教育为主,以免打击到福保的自信心。 “福保啊,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善保拉起福保的小手,笑眯眯地,露出两颗小虎牙,语重心长道,“这句话叫作‘礼轻情意重’。” “礼轻情意重?”福保还真没听过,他乍一听,也不太明白啥意思。想着自己的学识向来不如兄长渊博,就眼巴巴的等着善保解释。 善保微微一笑,端起手边的清水,喝一口润润嗓子,温声道,“对啊,礼轻情意重。福康安给咱家送的礼当然贵重,这贵重,指的是礼品本身的价值。是啊,绸缎、皮毛、药材都是挺值钱的。那你觉得,若是按照福康安礼物的价值回礼,咱家回得起么?” 家里什么情况,有多少银子,善保从没瞒过福保,福保稍一合计,就摇了摇头,不过人的正直是天生的,福保仍执拗道,“就算咱家没那么多银子,也不该总占福三哥的便宜。太贵的买不起,也可以选些便宜的嘛。一篮子柿子还是太简薄了。” 对付福保这样的小朋友,善保信手拈来,正色问,“你也不是头一回见福康安了,对他应该有一定的了解,且不说他这人的性子,你就说说,依福康安的家境出身,会不会用咱们给他买的便宜些的回礼?” 福保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张嘴又闭上,没说话。 善保深深的叹一口气,夜深人静,他声音也放得格外轻,“福康安随手送来的就是这样贵重的东西,那他平日用的,只会比这些好,绝不会用差的。若为面子计,在京城的铺子里买些中上的东西给福康安做回礼,你觉得福康安收到那些东西和今天这一篮子柿子有什么区别么?” 福保摇头,“我就怕福三哥觉着咱们是占他便宜,怕他看轻哥你。” 以九岁的稚龄想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善保也不急,反倒是徐徐引导,“早在咱家家徒四壁时,福康安就来过咱家。那会儿,咱家连这些家当都没有。福康安若是嫌贫爱富,就不会再来咱家,跟我们交往。再说了,福康安送来的东西虽贵重,可这些东西只是值钱,在价值上的贵重,他拿来的这些东西,也只是他房里人帮着拟的礼单,他略过目,觉得还可以,自有人准备好,他带来就可以了。” 善保顿了顿,灯光下福保的眼睛格外明亮无邪,善保柔声道,“咱家的柿子,按银子算,自然比不得福康安的礼单。可是这柿子,是咱们兄弟每日浇水才结的果子,又是咱们兄弟一大早吃了饭亲自从树上摘下来,去了枝叶,亲自摆在竹篮里送给福康安的。这柿子虽不值几个钱,却是咱兄弟亲手打理收拾妥当,送给他的。这柿子里却是有咱们兄弟的一番心意,可不只是别人代拟的一张礼单能比的。” “哥,那你是说福三哥送东西没诚意么?” “这样贵重的礼品,怎会没诚意。”善保眉目间荡着丝浅浅的笑意,福保不自觉看直了眼,“我是说,朋友之间交往,自然要礼尚往来。只是这‘往来’二字也是有讲究的。回礼是一种礼貌,只是‘回礼’的‘礼’字也是要再三斟酌,才能不负朋友。福康安不以门第之见与我们来往,我们便不要拂了他的美意。” “是啊,我也觉得福三哥人好,你看,他还说要给我找拳脚师傅呢。” 善保笑问,“那依你看,咱家没权没势,我以前也不过是为福康安做过几篇教习留的课业,福康安为何要与我们亲近呢?” “福三哥人好。”福保老老实实地说。 善保心里一声哀嚎,该死的福康安,怎么就瞎猫碰了死耗子,把福保拉拢了过去呢。善保倒也不惊慌,咳了一声,笑道,“你说福康安是好人,路见贫寒、拔刀相助,那你可曾看到他帮衬其他没银子的人呢?对了,你不是说吴教习家境很普通,难道福康安也有给吴教习送东西么?” 福保忽然眼睛一瞪,哇的嚎了一声,倒吓了善保一跳。 “哥!”福保紧紧的拉住兄长的手腕,左右瞧一眼,才压低声音,问,“哥,书,书不,不是有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福、福,他不会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唉,教育过度了。 善保一副大仙儿的模样,摇头,“依福康安的权势,真要对咱们做坏事,只是眨眨眼睛的事,哪里用得着这样费尽周折,给咱们送东西,像朋友一样呢?” 福保的头终于大了,“哥,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这个,就得你自己想了。”善保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人对你好总会有些原因,像我对你,因为我们是兄弟,血缘天性如此。像福康安,他与我们没血缘关系,我们身上更无权无势,你我也不是天仙美人儿,那福康安对我们这样好,会是为的什么?” “为什么?”福保问。 “什么时候想明白,跟我说。”善保笑着摸摸福保的亮脑门儿,“过了这些日子,估计庄子上索绰罗氏的东西该拉回去的都拉回去了,待下次休息,咱们去庄子上走走。” “嗯,哥,我早想问你呢,明明他们都把东西给你了,你怎么还给那女的留下那么多,”福保咬着牙看善保道,“还说什么是阿玛的意思,阿玛去的时候我也在一边儿来着,可没说过把咱家的东西给那毒妇的话。那可是咱家的东西。” 善保轻点福保噘起的嘴巴,“笨。要没有族长出面,别说这几个庄子,就是一两银子也甭想要回来。你别忘了,索绰罗.英良可是当朝吏部尚书,若是一点面子都不留,叫他记恨上,咱们家也不用过了。如今听说外祖父升了河道提督,年下肯定要回京述职,咱家与索绰罗氏也没撕破脸,还有族长的面子,索绰罗家才不会再找咱们的麻烦。” “再者,礼法所限,继母也是母亲,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儿上的礼数万不能叫人挑出错来,知道么?”善保耐心的对福保解释。 福保“哦”了一声,“我可没哥你脾气好。”一握拳,“如果那毒妇再敢对你动手,我非宰了她不可。” “别胡说,动手杀人那算什么本事。”善保摇头叹道,“下下策而已。” “哥……” 福保明显还有话说,善保翻手合上帐本子道,“先把福康安的事想明白,你再问别的。还有,以后遇事要多寻思。这人说的话呀,不一定就是字面的意思。” 福保眼珠子一转,抓着善保的手问,“哥,你也是这样吗?”说话越来越不爽气了。 善保曲指敲他的大头,起身道,“睡了。” 13、咸安宫的老师同学 吴省兰年已三旬,瓜子脸,单眼皮,细长眼,整个人其实很年轻,不过他蓄着短须,添了几分成熟稳重、文质彬彬。他是咸安宫的教习,没什么正经官职,一身天青色夹棉的缎袍,外头罩着一件齐膝的羊羔皮的短衣,并不贵重,不过十分干净整齐。 咸安宫官学的待遇其实不错,起码吴省兰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这个年代,师生之间的规矩比较大,所以吴省兰坐着,善保乖乖的跟前站着,双臂自然垂下,恭恭敬敬,听着吴省兰说话。 “我看你这几次的课业……” 善保抬头看了吴省兰一眼,不会露出啥破绽了吧? 吴省兰对善保其实相当看好,再加上善保请了将将一个月的病假,吴省兰倒比以往多了几分随和,摆手笑了笑,一指边儿上的椅子,“别紧张,坐下说吧。” 善保先道谢,吴省兰道,“倒没别的,我是看你这几次课业,以往你专注小楷,如今你字体里倒多了几分行书的笔意,字体也变得有些修长。”干净的指尖儿揭开几页善保的文章,吴省兰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怎么突然改变字体了呢?” 善保的指尖儿不自觉的动了动,在膝上弹跳了一下。 被看出来了么? 好敏锐。 “如果我没看错,你是在临摹今上的字体。”吴省兰淡淡地,道破善保的心思,“这并不奇怪,为臣子要善于揣摹君主的喜好,我只是觉得你之前的字体挺秀婉端正,贸然变了,有些可惜。” 虽然被点破心思,善保却并不紧张,首先,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皇上是谁,封建社会讲究的就是“天地君亲师”,君王的地位比自己的亲爹还要高一个等级,做儿子的学自己亲爹的字体,太正常了吧,那习君王体,也并无不妥。 善保不急不徐道,“学生自己的字体端正有余而灵性不足,一直想找名家的帖子临摹,只是学生家境有限。前儿经过皇上亲笔题有训导的影壁时,忽觉自己是舍近求远,圣上之字得楷、行、草三体之风,学生轻狂,所临也不过徒具其形,让先生笑话了。” 吴省兰去摸手边的茶壶,却有另外一只手先一步捧起茶壶,善保已然起身,恭敬的倒了一杯茶,复又坐下。 吴省兰慢慢的喝了半盏,握在手中,温热的茶水透过轻薄的瓷器传到手心,他忽然不知道该对善保说什么,以往准备好的话好像都不太合适了。 既然没有合适的话,吴省兰索性也就不多言了,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善保可以出去了。 善保自然可以从容退出,可他也明白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吴教习并无恶意,肯定是有话跟他讲,所以善保没动。 他努力的回忆着福保小狗一样纯真简单的眼神,身体微前倾,淡粉的唇瓣抿了抿,眼巴巴的望着吴省兰。 吴省兰又喝了口茶,善保故作清纯的眨巴眨巴眼。 吴省兰想笑,一口茶还沿着喉咙咽下便被反呛出来。 “唉哟,唉哟,先生,先生,您没事吧?”善保拿着帕子给吴省兰擦身上的茶渍,轻轻的敲后背,顺前胸…… 吴省兰心口的那口恶气哪,梗在胸口,一时半会儿真咽不下,拂开善保,怒道,“好端端的做什么怪模怪样!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你看看你混身上下,哪里还像官学的学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弓着个身子,装什么乖呢!” 善保马上想出去了,吴省兰想痛快的训斥善保一番,可他喉咙被呛得很痛,连鼻孔都不舒服,发酸。刚刚好像有茶水直接从鼻孔喷了出来,吴省兰这辈子都没这样丢过脸,一时又怒又气,还夹杂着一股子羞愤与悔恨! 多嘴,这就是多嘴的下场! “拿着你的课业,赶紧滚!”吴省兰低吼着,将一叠半湿的墨迹摔到善保脸上。 善保就等着这句呢,瞧这势头,就是吴省兰有金玉良言,他也不想听了,抬脚就走,没半刻停歇,到门口时,吴省兰怒气犹存的声音蓦然响起,“重新抄二十遍交上来!画虎不成反类犬,你自己想想清楚。事不做就罢,做就要做得漂亮,像这种东西,少送上来污人眼睛!” 善保慌慌的应了声“是”,抱着自己的课业,三步并两步的跑了,都忘了为吴省兰随手带上房门。 吴省兰把自己准备的好心提醒以一种并不和平的方式吼了出去,心情格外平静了许多,后脚也出去了。下午都是武课,没他啥事,他这人讲究仪表,这还是头一遭在外头污了衣裳,不得已只能先回家。 善保揣着课业回食堂吃饭,咸安宫官学提供午餐,可惜吃的人不多。善保福保除外,福保已经将饭菜盛放好,见善保过来,忙问,“哥,吴教习找你有事么?” “没什么。”善保屈身坐在福保对面,接过福保递过的竹筷。 学里的学生大都非富即贵,用竹筷的只有这兄弟俩了。 “善保,你不会又挨训了吧?” 善保兄弟性子都是好的,不过在咸安宫人缘儿极差,人势利眼是一方面,再者,善保兄弟只顾闷头读书,真的玩儿不到成块儿。 这主动说话,并且有些兴灾乐祸的不是别人,山西布政使富察文绶的儿子富察国泰,别看都是姓富察的,富察国泰和福康安绝对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 虽然文绶挺被乾隆看中,不过仍无法与军机处首席重臣、一等公傅恒相提并论。 国泰是善保在学里还能说上几句话的同窗,因为,文绶只是三品布政使,论理,国泰不够格儿进咸安宫宫学,可关键,他姐姐是乾隆的宠妃,他凑合着也能算是乾隆的小舅子,他完全是裙带关系、后门货。 国泰对善保也有几分看不起,可他发现,就像他瞧不起善保,这学里大部分人也瞧不起他,国泰天生两片薄唇,平时就喜欢说话,他倒想巴结谁,可人家不爱理他,于是乎,富察国泰只得同善保兄弟建交。 善保没理会国泰,国泰却是直接把自己的饭菜跟着善保兄弟摆同一张桌子上,掏出一副镶银牙箸,瞅善保手里的竹筷一眼,八卦的问,“姓吴的平日一副瞧不起人的死人样,说话最是阴阳怪气叫人听不懂。他说你就当过耳风罢,甭往心里去。” “哦,你要是心里实在别扭,跟我说道说道,把心里的郁闷发散出来,可别闷出病来。”侧耳一副洗耳恭听。 善保指了指食堂正墙上空悬的乾隆帝的一副墨宝:食不语。低头默默吃饭,时不时给福保布菜。 国泰厚着脸皮笑,他的饭菜都是自家带的,极是丰盛。他不是小气的脾气,俱推在一块儿,张罗道,“善保、福保,你们别跟我客气,这学里做的饭哪里是人吃的,鸭老鸡瘦,你们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包你们吃了第一次,想第二次;吃了第二次,想……” “善保,自己夹菜。” “福保,你吃这个。” “别跟哥哥我客气啊,我会不高兴的……” 其实善保知道国泰不怎么喜欢自己,可除了在善保兄弟面前,国泰连个聒燥的对象都没有,当真可怜。 “善保……” “吃好了没?”善保日复一日的重复。 国泰笑着放下筷子,“已经好了。” 善保觉得国泰也算奇人,他好像完全不用进食,只要有人听他话说就足够了。 “善保,你上次弓箭成绩很不错。萨兰师傅不是还夸奖你了么?”国泰勾着善保的肩,“这回,我阿玛从山西给我特意订了把好弓,一会儿给你瞧瞧,很不错,我觉得这回我肯定射得比你好。” 善保没什么表情,他的骑射向来比福保还不如。他一直在想吴省兰那句话“画虎不成反类犬”,虽然很难听,有些伤人,却是大实话。 吴省兰是个教书先生,善保是不错的学生,两人平时说不上亲密,不过善保自觉吴省兰对自己的印象不差。连吴省兰这样的人都会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想法,那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其实这还是比较善意的说法,更难听的,善保觉着自己不用想来恶心自己。 不过,模仿乾隆字体的事,可以稍微停一停了。 14、呆福保的饭桶师傅 富察家一门武将,对福康安而言,帮福保找个拳脚师傅自然不在话下。 其实,他主要是替善保操心。 唉,善保那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真应该好好练练了。 天气渐凉,善保还是披着件小毛衣裳站在门口迎了福康安一回,他自然也看到了福康安身边除小喜子之外的另一个中年男子。 三十岁上下,右腿稍微有些跛,脑门儿剃得光亮,国字脸,络腮胡,眼神沉稳,在善保注意他之前,他已经在打量善保了。 雇主稍微有些年幼了。马全默默的想。 福康安远望见善保,眼中添了几分暖意。善保外头穿的是件高领的灰鼠褂子,尤其领口一圈绒绒的兽毛,衬着善保白里透着暖粉的脸颊,更让人觉得可亲可爱。 善保打起帘子,笑道,“外头冷,进来说话吧。” 福康安熟门熟路的到善保的小厅,里面笼着火盆,倒还暖和。坐在善保常用的榻上,福康安笑,“几日不见,你脸色倒比以往红润了。” 以前善保主要是营养不良,如今手里好歹有些银子,在善保的刻意滋补下,不红润也难。 “如今天冷,懒得动弹。”善保笑着倒茶,一人分了一杯,眼睛笑望着马全,问福康安道,“若没猜错,这位便是你帮福保找的拳脚师傅吧?” 福康安右手肘支着榻侧的引枕,斜歪着身子,端起榻旁矮几上的茶盏,笑拂茶水上的浮叶,极是随意的先呷一口茶,“就知道瞒不过你。这是马全,马师傅,拳脚轻功都是极不错的。” 善保和马全相互见礼,善保笑道,“我弟弟今年九岁,平日里最爱拳脚弓箭,这不,还在园子里练箭呢。一会叫他过来拜见马师傅。” 马全起身道,“既如此,我先去园子见过福小爷。”他也急着先见见学生如何。 善保笑着应允,为马全指了路,他家就一个丫环下人,红雁手里有活干,调拨不出人手引路。倒是小喜子机伶,毛遂自荐,带马全去了。小厅内便只剩善保、福康安二人。 “多谢你了。”善保怕冷,放下茶盏,到榻旁捞起矮几上的手炉暖着。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福康安笑着拉善保的袖子,“快坐下。” “我们去卧室说话儿吧,那里暖和。” 福康安还是头一遭去善保的卧房,想着善保这是没把他当外人哪,心里竟有几分窃喜。其实只隔一扇门帘,卧房里放着三个炭盆,的确比小厅暖和。 善保去了外头的灰鼠皮褂子,露出里面湖蓝色的棉袍,细质的松江布,穿在身上很舒服,福康安却有几分不满,“我拿来的缎子呢,怎么不使着裁衣裳。别舍不得,反正是给人用的东西。” “我是穿惯了棉布衣裳,觉着舒坦。那些缎子啊纱绸之类也做了几身,出门穿了撑撑场面就是了。”善保指着薰笼边的椅子,“你坐这儿,这儿暖和。” 福康安握了握善保有些冰凉的手,把人按在椅子上,“你坐吧,手这么冷,冬天可怎么过?我家里有我上次秋狩时猎来的白狐狸皮,我看也只有你配穿了,下次我带来。只是也没几块儿,估摸着只够做一件袍子,你自己做了穿,别什么都先想着福保。看他虎头虎脑的,穿上也不好看。” 善保笑嗔,“亏得福保常在我耳根子边儿夸赞你呢,说什么福三哥人好,武功也高……” 福康安常听福保唤他“福三哥”,可这三个字从善保嘴里悠悠的吐出来,滋味儿却大有不同,福康安细细咂摸品味着,嘴里却道,“福保本就生得健壮,你看他个头儿都快赶上你了,一看就是习武的好材料,说他虎头虎脑也没差。说起来,你们兄弟长得真不怎么像?” “这也值得一问?”善保坐在自己常用的椅子里,顺手收拾起桌上散开的课业,“福保的容貌像我阿玛。对了,你有好物件儿自己留着用吧,别总想着我,如今我家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以前那样艰难,我跟福保也能对付过去。你总是送我东西,我也没体面的回礼……” 话到最后,善保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似乎有些羞窘。 福康安在心底偷笑,哈哈,觉得欠了我吧,没事,先欠着,以后可以慢慢还。面上却是将脸一板,薄怒道,“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还说这样见外的话!白辜负了我的一片心!” 善保半低着头望着桌案写了一半的文章,叹道,“我岂是那样不识好歹的人。只是,我总觉得,有什么样的能力就过什么样的日子,现在这样,能吃饱穿暖已经不错了。你是好意,给我送来这些东西,可我总觉得用着不安心。这些东西对我跟福保来说,太奢侈了。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用惯了你给的东西,再用普通店里买的就会不习惯。再说,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自己挣的才是本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 善保有些困扰的挠了挠头,镇定的看向福康安,一门心思打定主意,“反正你以后再来,不许带超过一两银子的礼物,最好什么都别带。” “这什么意思!”福康安哭笑不得,“我,我们是同窗,我给同窗送些东西怎么了?还是,”福康安的神色与声音陡然阴沉了,“还是你觉得我是在施舍你?” 善保叹口气,伸出一只手,握住福康安的手,提起另外的话题,“福康安,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那会儿,我家里其实连白米饭都拿不出来了,我已经跟福保吃了三天的萝卜饭。你送来的东西真的是帮了我很大的忙。福康安,你看,那会儿咱们还不熟,我都会收你的礼物。” “是啊,谁知道你好端端的在想什么?”福康安没什么好气,事实上,他喘息粗重如一头蠢牛,就差对善保冷哼以示愤怒了。 他第一次这样用心的对人施恩,没想到碰到个不按理出牌的,好心好意白送东西,人家还有意见。 “你也瞧出来了吧,虽然我书念得不赖,可惜不是什么君子,”善保眼睛一弯,笑道,“我没有君子的正直与清明,叫我占一个陌生人的便宜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说施舍,要是有人肯不图回报的施舍给我银子,我也不会拒绝。不过,这样是对陌生人才能做的事。我拿你当朋友,对朋友,得厚道。” 善保知道福康安对自己的善意就够了,福保这样小的年纪都觉得自己在占福康安的便宜,而福康安的智商绝不会比福保低。 收收东西没什么,关键是,不能让福康安看轻自己。一旦被看轻,便会大幅缩水贬值,成为廉价品。 福康安是一个对自己有用的台阶,甚至善保也有意识的和福康安保持一种朋友一般亲近的关系,这样的人,与之为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经过善保努力的解释,福康安的脸色稍稍好转,不过却不同意善保的话,“哦,你既然知道我们是朋友,那你觉得我到你家来看你吃糠咽菜,心里会好受么?” “现在每天都有鸽子汤喝。”善保以圣人般无欲无求的姿态,慢慢的开导福康安,道,“你可能觉得我家现在吃用的比较粗糙,事实上,一个人再能吃也不过是一日三餐,再奢华的享受,晚上也只是睡得一张床。福康安,或许你会觉得我小家子气,不像别人那样有志气,想什么高官厚禄。可我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太多的享受欲望。虽然吃不起驼峰熊掌,不过家常鱼肉也不缺;没有奢华的庄园,不过也足够住了,甚至我和福保成婚后也完全住得开。我对现在的生活,真的没什么不满意。” 善保的眼神中有一种浅浅的暖意,让人移不开眼睛,以至于日后很多个夜晚,福康安总会总觉得这天的善保只是一个错觉,说出这番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善保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尤其是当他要说服一个人时,更能进服反复的真理性说教,福康安被善保念得头脑发胀,只得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嗯”。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善保露出胜利的微笑。 福康安已经转为研究福保桌上的砚台,曲指敲了敲,问道,“我给你的那个呢?怎么不用。” “舍不得。”开玩笑,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哪里能用,得好好藏起来,再过两百年就值大价钱了。善保道,“等我以后把字练好了再用你送的砚台,我现在的字太烂了,不配用那样好的东西。” “拿出来用吧,你以后成了书法家,我再送你好的。”福康安的心情比上次喝乳鸽汤时,可以用飘飘然来形容,决定日后多送些比较实用的,不能用来食用的东西。 “你快别笑话我了,”善保拿着自己的一篇文字道,叹道,“你看我的字,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端正有余,灵性不足,没半点天分。” 福康安拿过善保案头刚整理好的课业,好厚的一叠,“咦,教习又给你布置额外的功课了?说起来,他还真是挺偏心你的。” 善保看向福康安,这家伙在官学中也不是什么三好学生,再者,福康安的性子也不像会说这种酸话的人。 福康安笑着翻看善保的课业,“我虽然不大喜欢念那些酸文假醋,不过好歹还是知道的。”翻了翻发现都是一样的文章,抄了许多遍,福康安有些吃惊,“咦,挨罚了?” 善保想夺回课业,福康安动作很快,已经把那几页湿了又干的课业挑了出来,挑了挑眉,“嗯,你在模仿皇上的字体哪?” “你怎么看出来的?”善保郁闷的问。 福康安眼中全是笑意,“一进咸安宫,当头影壁上题的就是今上新笔的训导词,一年三百六十天,哪天不得看上几回?” “叫我说,你要是想习字,”福康安压低声音,凑到善保跟前,轻声笑道,“翰林院里那群书生,字写得都不赖,就是吴教习也素有才名,你怎么……也不怕别人说你媚上,哦,我明白了,以吴教习的酸脾气,难怪会罚你呢?” 善保泄气,“你说得容易,我要有好字帖,也不会去临影壁上的字。” 福康安见善保坦率,也没多疑,低声笑起来,“明天我带字帖给你用。还有,像你现在,还是少学圣上的字吧。瞧你平日挺小心,怎么这回倒粗心了?你也不想想,咸安宫是什么地方,像你本来就书念得好,正惹人红眼,自个儿还站出去当现成靶子呢?” “不就是……”善保噘嘴,看向福康安,索性都交待了,“我觉得皇上的字挺好,又是不花钱的帖子。” 福康安把善保临乾隆的那几张捡出来丢进火盆里烧了,转身望着善保,“你还真不像个书生。书生都酸不溜丢的,说话做事不实在。就说万岁爷的字吧,”福康安促狭的朝善保眨眨眼睛,轻声道,“其实也就算中上,可在皇上跟前儿,谁敢说个‘不’字。就这样夸来夸过的,给夸成王羲之在世了。皇上的字,可以说是这些酸生们捧出来的。不过呢,他们念书念得多,最瞧不起的,就是谄之臣。善保儿,你是在咸安宫念书,咸安宫可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书局书院。你成绩摆那儿呢,以后明显要当官的。呐,现在就开始习皇帝字体,难道说,你现在就开始预备着讨好皇上了?” 善保直拿大白眼珠子翻福康安。 福康安笑,“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为过。咱们满人都是皇上的奴才,那些汉人自以为是皇上的臣子。其实还不一样,我看他们巴不得抬到满洲旗呢。奴才、臣子只是个称呼,不过都是给皇上办事,在皇上手下讨生活。谁不想讨好皇上呢?我是个实诚人,你呢,现在开始学皇上的字体也没错,唯一不足,就是做得太明显了。这事儿,你得偷着干,不能给别人知道。你想啊,现在你无权无势的,若是给什么没安好心的人知道,就是现成的把柄。一个媚上就扣你头上了,媚上这事儿,不能明着来。表面上对你好像没影响,可传出去就不一样了,有心人就会提防你的。” “你也会?” “我?”福康安指了指自己,差点笑翻,边喘气边摇头。 善保气得给了福康安一拳,“我可不像你这样阴谋家一样,临个字都能给你编出这些故事!” 福康安笑着揉了揉肩,见善保气得脸都红了,忙道,“我这不是在教你么?有什么好恼的,要是别人,跪下来求小爷,我都不一定乐意多这个嘴呢。” “知道了知道了!”善保小声道,“怪不得吴教习骂我呢。” 福康安笑,“你管吴呆子怎么说。下次我给你带圣上的书法来,你学着写吧?” “我不要,你别拿来。” “诶,好不容易你给我提了醒,我也一起学。” “我不要……”善保嘴还挺硬,心里暗恨自己没把东西藏好,这该死的福康安,乱翻什么呢。善保不打算再讲这件令自己没面子的事,索性换了话题,“对了,马师傅是……” “哦,马全以前是我二哥的亲兵,后来为保护我二哥腿上负了伤,不过仍在二哥身边做随从。正巧你要给福保找师傅,马全主动跟二哥提的。他虽然腿有些不俐落,武艺很好,指导福保足够了。”福康安道。 “嗯,马师傅在你家每月多少银子?” “他在我家拿的是供俸的银子,一个月二十两。”福康安道。 善保点头。 “那个,善保,你要是手头不方便,别跟我客气。” 善保冷笑两声,鄙视道,“你还欠着我银子呢,好意思在我跟前充财主?” 福康安尴尬的笑了笑,善保也笑了,“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别走了,请你吃晚饭。慢慢还你人情。” 福康安有意磨蹭,他就是为了在善保家吃晚饭。 福康安喜欢在着呢保家吃饭,饭菜味道虽然普通,可不知怎的,从善保的筷子里夹起再放到自己碗里,福康安觉着那味儿就不同了。 在这上面,福康安深深的嫉妒着福保。这傻小子,呆头呆脑的,连吃个饭都得善保照顾,不成器的家伙。 今天福保也格外高兴,在后园里,马全指点了他几招,他正憋着劲儿想一会儿练给他哥瞧呢。 一桌子的素菜。 香炒豆筋,菜椒笋尖,糖醋苦瓜,白菜炒木耳,三丝豆干,素炒黄豆牙,家常豆腐,红烧豆泡,香菇油菜,外加一个南瓜杂菌煲。 福保练了将将一个时辰的功夫,肚子空空正饿着,伸脖子一瞧,脸立时就苦了,“哥,怎么都是素的啊?” 善保向马全问了好,请福康安上坐,才施施然坐下,温声道,“晚上要吃得清淡,有助养生,可以延年益寿。想吃肉等早上吧。” 红雁盛了米饭端上来,福康安问,“善保,你晚上都吃斋么?” 善保一指每人跟前的西红柿蛋汤道,“鸡蛋不算全素吧。” 福保端起碗扒饭,“我还是觉得荤油好吃,哥,咱家还是用荤油做菜吧,素油吃着没味儿。” 荤油是啥? 猪油。 善保正色,“荤油是万不能吃的,小心以后得三高。” “哈,啥病?”福保没听清楚。 善保给他夹一筷子苦瓜,“你不是早就说福康安轻功灵俊么?你想想,轻功可是要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天天吃肉,吃得太胖成了秤陀,你还能飞得起来!更别说想学轻功了!” 福保最不喜欢的就是苦瓜,不过长者赐不敢辞,还是乖乖的吃了,却再也不敢对他哥的话产生疑问。 福康安没心没肺的笑,“福保不胖,男人就得多吃肉才有力气。你看我,为什么比你高也比你壮,就是……”善保又一筷子苦瓜搁福康安碗里了,福康安福至心灵,忙道,“对对对,瞧我这记性,晚上是要少吃的,还要吃得清淡。” 善保看向马全,马全一碗饭已经扫进嘴里了,憨笑着,“大爷不愧是有大学识的人,知道的就是多。姑娘,麻烦你再帮我添碗饭。”说着将碗递给红雁。 这饭吃得多的人就是不一样,善保笑问,“不知马师傅现在住哪?可有家眷?” 马全笑着接过碗,“我光棍儿一个,现在公府上住着,大爷不嫌弃,我就搬到府上。随便有间屋子就成。” “哪儿的话,我巴不得您搬来住。”善保笑,“这儿也没外人,我家如何,师傅您也瞧见了。听说您在公府每月二十两月银。现在家里只有我们兄弟和红雁三人,我想着,您有这样好的功夫,除了请您教我们兄弟拳脚功夫之外,我们府上的门户也要承您多废心了。” 马全倒是极爽气,一口应下。 “如此,您每日定比以前要忙碌些。这样吧,一年给您三百两束修如何?”见马全、福康安惊愕得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善保温声笑道,“想来福康安跟您稍稍透露过我家的境况,不过俗话说得好‘穷不能穷教育’,福保正是习武的年纪,他又真正爱这个。您是有真本事的人,我自然是想留您的。可您也是要吃饭的,虽看着福康安的面子,我就更不能委屈您。再者,我没亲眼见过您的功夫,只瞧福保跟您从后园回来这兴奋劲儿,就知道请您定是错不了的。” 马全不擅言辞,起身抱拳道,“大爷过奖了,一切就依大爷的吩咐,我明儿把东西拿过来。” “您来就是一家人,何况天地君亲师,我们阿玛早逝,您就是长辈,何必拘礼。”示意马全继续吃饭,“福保但有不听话,您该骂就骂,该罚就罚,跟我说也成,就是不能纵了他。” 马全见善保稚气犹存,却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说这些话,觉得有趣,笑道,“二爷知礼的很,再者,我看二爷底子打得好,筋骨儿活络,是学武的好材料。” 善保微微一笑,暗自得意。 只是这一顿饭,也许是善保家的饭碗小,马全添饭就添了十来回,他自己倒是落落大方道,“小雁姑娘,以后您给我使小钵盛饭吧,还能少劳烦你几回。” 红雁笑,“这有什么,马爷您饭量大,奴婢下次给您用大汤碗盛,估摸着一碗就够您吃撑了。” 善保边笑边想,这不会是忠勇公府实在养不起,福康安就给介绍到他这儿来了吧。 饭桶,绝对的饭桶啊。 这边福保还傻乎乎的问,“师傅,我要是武功学成,有没有您这饭量?”一脸的欣羡仰慕。 小白痴,这叫什么话! 难道武功的高低跟吃饭的多少成正比么?在座各位,善保吃得最少,像米饭,拳头大的小碗,最多吃一碗,照福保这种白痴说法,善保觉得自己可以死了习武的心了。 马全笑,“这不好说,要因人而异,我自幼就饭量大。” 福保点头,瞅着福康安道,“也是哦,福三哥功夫俊,吃得就不多。” 吃过饭,又喝了一回茶,福康安方带着马全回府,善保照例起身相送。 福康安见善保要穿大衣裳,笑道,“你别出去了,外头冷的很。” 善保转手把衣裳给福康安披上,“给你穿的。小喜子,下回出门记得给你家主子捎件披风、厚外套什么的。” 福康安瞬间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在升温,脑子里都有些薰薰的……善保却有些来火,拍拍福康安的肚子,“吸气!” “我肚子都是平的。”如福康安所说,他这身材还真没什么肚子。只是他比善保大两个号,穿善保的衣裳就不是那么合身。 “刚吃完饭,你胃都突出来了,快吸气。”善保又接着拍,福康安心不甘情不愿的憋气,善保死命把扣子扣好,又找出一条皮毛围巾,“系上。” 福康安摆手,“不用,哪儿有这么冷。” “快点儿,你在屋里不冷,出去就冷了。”善保站在福康安跟前,明亮的眼睛温和的望着福康安,索性直接给福康安围上,“头低些。这刚吃完饭,应该多坐会儿,省得呛了风。不过你家规矩严,回去晚了怕你阿玛额娘担心,也就不敢再留你。” “哦,善保,你把我嘴都围上了。”福康安闷声闷气的把围巾扒到下巴壳儿底下压着。 善保重新给他拽出来围好,“别说话不就成了。你要是从我家吃一顿饭,回家就冻病了,以后我可不敢留你吃饭了。” “鼻子也围上了。”头微仰起,露出他英俊笔挺的鼻梁骨。 “憋一会儿不就成了。”再缠。 福保捂着嘴“哧哧”的笑,“哥,我去拿你新做的毛皮帽子给福三哥戴上吧。” 善保终于把福康包裹得就剩两只眼睛在外头,闪闪发亮。 “行了,你路上小心些。”善保从红雁手里接过灯笼,看福保,“你也去把厚衣裳穿上。” 福保早习惯了他哥的拢簧豢缘奶咨虾褚律眩?蛋驳溃澳忝嵌急鸲耍依凑饷炊嗷兀系寐贰!彼底糯由票j掷锶屏 “让福保送你们吧,顺便还要插大门呢。” 福康安伸手拍了拍善保的肩,略显单薄,“明儿我得值班,后天皇上要去西山打猎,我得在一边伺候。等你学里休息时,我再过来。” “那天我得去庄子上。” 福康安挺自作多情的来了句,“好啊,我陪你。” 善保只得闭嘴。 15、突如其来君保二叔 善保原本想视察自家产业,却没去成,传说中他的叔叔——钮祜禄.君保,拖家带口的回来了。 放学回家忽然发现向来冷清的家门口车水马龙,怎一个热闹了得,善保差点以为走错了家门。 “哥,这是咱家吧?”福保扯扯善保的袖子,很实诚的问出来。 这样大的排场,定不是打劫的。善保心里思量着,抬腿便往门里迈,门房立时跑出一个青衣青帽的小厮,一双眼睛极是灵动,笑眯眯的打千问,“两位爷这是……” 善保挽着福保的手,放足底气,一声冷笑,“该我问你才是,青天白日的,你们擅闯我家所为何事?” 小厮眼珠一转,曲膝点地给善保行了礼,笑道,“奴才给大爷请安、给二爷请安。原来是大爷二爷回来了,主子早念着二位爷呢。”见善保皱眉不解,小厮伶俐的解释,“大爷,我家主子就是您的二叔哪。主子奉旨进京,今儿头晌到的,得知二位爷在上学,便没让奴才们给爷去信儿。主子也是刚从宫里回来,命奴才们迎侯大爷二爷。” 善保吓一跳,二叔?他并不是原装的善保,对这位二叔的了解只限于堂叔方保口中提过一二次。善保给福保使了个眼色,福保也是一脸茫然。 院中仆从下人进进出出,搬置东西,向来安静的院子忽然就热闹起来。善保暗叹,这位二叔看来倒是颇有家资,只是来得突然,空降部队,让善保不由得不起疑心。 小厮在前引路,刚到二门,里面迎出一个婆子后头跟着两个丫环,这婆子一身宝蓝色的缎子旗装,微胖,头上插着两三支金钗,脸圆圆的,一双眼睛弯弯的透出笑影,一把拉过善保的手,笑问,“这就是大爷二爷吧?老爷太太等了这半晌了,都盼着大爷二爷回来呢。瞧瞧这模样,可真俊哪。” 说得两个丫环都抿嘴笑了,这婆子拉着善保便往里走,善保脚下一顿,并没动,抽回手拢在前身,明润的眼睛带着一丝冷意往这婆子身上溜了一溜,挑眉笑问,“不知这位嬷嬷如何称呼?老爷太太?我记得家父母都已仙逝,这老爷太太是指哪位?还请嬷嬷明示?” 婆子脸一僵,虚打一耳光,掩去难堪,笑着一福道,“瞧奴婢这张嘴,叫惯了,一时倒不好改过来。奴婢姓郑,大爷唤奴婢郑嬷嬷就是。是二老爷二太太大格格小爷都盼着大爷二爷呢。” 善保微点头,喜怒无形。 郑嬷嬷亦不敢再造次,引着善保兄弟去了正房边上的一个院子,门外挂着大红毡的帘子,外面一个小丫环福身道,“二老爷二太太正盼着两位小爷呢。”笑着打起帘子。 一股暖香扑面而来,香的品流极高,清而不俗。再看房间已摆满了家俱,尽管善保看不出是何等木料,单只是上面的雕花描边就能看出精致品味来。 一个穿金戴银的年轻妇人从里间儿迎出来,后面跟着一堆婆子媳妇丫环仆婢,这妇人约摸三十上下,鸭蛋脸弯月眼,不言而笑,穿了件浅紫色的暗纹缎子的旗装,襟前挂了串碧玉珠子,腕上一对玉镯金钏儿,行动间叮铛作响,声晌清脆动听。极亲热的一手拉住一个,这妇人微微笑着,声音温柔悦耳,透着亲热,“我是你们二婶,这还是咱们头一遭见呢,快进来吧,你们二叔等着呢。大冷的天还得去学里念书,也怪累人的。” “他二叔,孩子们回来了。”二婶笑将两人推到君保跟前,君保坐在靠窗的小炕上,容貌和福保有略似,眼睛微红肿,神色略带疲惫。 福保跟二叔不熟,对着一屋子陌生人不知该如何反应,扭头看向兄长。善保脑中思绪千万,剥不出个头儿,要考虑的事太多,他只得先应对好眼前。善保抿了抿唇,眼圈儿陡然一红,张了张嘴,声音被哽咽了一下,似压仰着万千委屈,问道,“二叔给玛法、玛嬷上过香了么?” 善保一句话,热闹的房间瞬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君保眼眶一热,别过脸点了点头,咸涩涌在喉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离家十几年,物是人非,如何能没有愧疚,君保一时竟险些落下泪来。还是善保开口道,“请二叔二婶上坐,侄儿们给二叔二婶请安。” 待善保兄弟行过礼,有眼力的婆子丫头都添了三分慎重:好厉害的小爷。 二婶又让一双儿女见过善保兄弟,女儿十岁,小名雪丫,儿子八岁,唤作佳保,都规矩识礼。尤其佳保看去,一样的圆脸大眼,憨态可爱的模样,倒和福保像亲兄弟。 众人落座,善保在君保下首,问道,“二叔回来,怎么也没提前捎个信儿?如今天冷,收拾这院子也费了不少事吧?” 房屋久不住人,虽打扫了干净,既便生了火盆,仍透出入骨的阴寒,君保在屋里也穿着厚毛料子的大氅,叹道,“回自己家,还要惊动多少人不成。听说你们兄弟都在咸安宫念书,也值不当让你们耽搁功课。”眼睛落在善保的脸上,君保起身道,“你那屋子收拾得挺清雅,先前也没仔细看,这院里闹腾腾的叫人不得清静,去你那儿说会话儿吧。佳保儿,跟你二哥玩儿吧。” 二婶忙唤婆子拿来点心哄着几个小的吃,又跟福保说话儿。 善保对福保微点头,同君保去了自己的院子。 红雁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俏脸上仍有些紧张,这忽然来的一家子人,瞧着不像强盗,倒是富贵的吓人。 善保请君保坐在榻上,自己拉了把椅子也坐在火盆边儿,道,“红雁,沏茶来。” 红雁不似往日活泼,微带着局促,端来两盏茶,善保接过一盏先递给君保,随口吩咐道,“二叔一家刚回来,家里怕还不熟,你去二婶那边听用,张罗一下饭菜,或者有用你的地方。” 红雁轻手轻脚的退下,善保捂着茶盅,喝了一口。 “这些年我先是在云南,后来调到广西,听说大哥……” “阿玛三年前因病过逝。”善保垂眸,睫毛卷翘,长睫勾出一抹让人怜惜的味道,“我没怎么听阿玛提起过您,也不知道您的消息,无可捎信。只听方保堂叔说您在云南当差,具体也不清楚。” 君保并没喝茶的心思,叹口气,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悲凉感伤,“我也不必瞒你,这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年,我是带着你二婶私自离家,并不敢叫家里知道行踪……年轻时觉着,名未成功未就,要面子,不肯回。后来,近乡情怯……你阿玛的事我也是半年前才知道,善保,难为你了。”视线扫过手里的粗劣的白瓷盅,君保问得直接,“家里可是有什么难事?” 他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倒也是几代官宦,君保幼时丫环婆子也是不缺的,如今经年未回,不承想家业已败落至此,又想起朋友所说的话…… 善保自嘲一笑,“我额娘过逝后,阿玛又娶了继母,是当今吏部尚书索绰罗家的女儿。阿玛去逝的时候,我跟福保年纪还小,家里的东西都被继母搬的搬,卖得卖,后来她就回了娘家。族长和堂叔看不过去,陪我去了趟索绰罗家,方要回几个庄子。” “欺人太甚!”君保“纭钡慕柚言曳旁谑直叩陌干希凰20康稍玻埔绯龌鹄矗莸陌云萌瞬挥傻孟敫┥碚鄯按蟾缭跞17苏獾榷靖窘牛∷鞔侣藜乙蔡话盐遗レ锫患曳旁谘劾锪耍 敝八械囊晌识嫉靡灾っ鳎r皇迸豢啥簦薏荒芰6北闳ニ鞔侣藜姨指鏊捣ā “你只管好生念书,既然我回来,这事就交给我。一个婆娘,胃口也太大了,也不怕噎着要了命。”君保冷笑,眼中带了三分煞气。 真是意外之喜,善保乐得不得罪人,顺水推舟道,“那就有劳二叔了。” 君保抬头打量着善保,不露声色。善保忙问,“二叔是回京述职,还是……” “皇上命我回京,任兵部左侍郎,日后就住京里,你不要担心。” 善保有些吃惊,兵部侍郎可不是什么小官,随便阿猫阿狗都能做,这位二叔真是有说不尽的蹊跷之处。 “既然二叔和二婶回来了,叔叔婶婶是长辈,这主院还是二叔来住吧,这院子宽敞些,我和福保随便哪个院子都不挑的。”善保心思灵敏,低头用铜签子拨弄着炭盆里的炭火,状似无意随口提道。 “主院本来就是长子长孙该住的院子,也不必搬来搬去的,麻烦。”君保混迹官场多年,年纪轻轻能熬到兵部侍郎的肥缺,自然不是笨人。虽然善保这话说得含糊,他却答得斩钉截铁,给了善保一颗定心丸。 善保心里暗骂自己说话大意,面上却仍是温温润润斯斯文文的模样,微微一笑,不露丝毫破绽。 “倒是这些家俱,我让人重新仿照着打了好的来,这些榆木杨木,弄到下人房里去赏给下人们用吧。”善保的这些小心机,君保倒没放心上,曲指敲了敲身下的长榻道。 “我用着挺好的,二叔不必破费了。” “不差这点银子。再者,大家子弟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太寒酸了倒不像。”君宝指着博古架上的一对珐琅大蓝花宝瓶笑道,“就这对瓶子还不错。” “同窗送的。”善保笑,“二叔真是好眼力,整间屋子就这对瓶子最值钱。” 君宝大笑,“我听人说你在咸安宫书念得不错,这屋里的书画虽有些稚嫩,也有几分可爱,就是字体一般。跟我一道回来的还有位于叔,他半道去访友了,要过些天方到京城,他是乾隆十五年的进士,学问很是不错,字也写得好,到时我让他指点指点你。不过,这人在学问上有些呆气执拗,有空也教你小弟功课。” 气氛开始变得融洽,善保莽撞了一次,自然挑个安全的话题,笑问,“我看小弟也要到了进学的年纪,不知二叔是怎么打算的?” “能进咸安宫自然是最好,不过要等明年族长、都统的推荐,还有考较,还不知那个畜牲有没有这个福份呢。”君保话中多有不满之处,摇头道,“我自来公务忙,也没空管教于他,你二婶一个妇道人家,只一门心思的宠着惯着,去年才启蒙,一本《论语》念到现在,第一遍还没通读。唉,我琢磨着,若是进不了咸安宫,就去景山官学好了。” 咸安宫官学全部是八旗子弟,景山官学里却有一部分的包衣,从学生的出身讲档次便降了下来。 善保自己又续了茶,喝了半盏方道,“日后入朝为官,文臣武将也是有分别的,福保也不大喜欢念书,不过骑射不错,满人以武立国,咸安宫的入学考校也是文武分开,我看小弟虎头虎脑,活泼好动,一看就是习武的好材料。” 善保生得俊俏斯文,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不急不徐的优雅韵味儿,就连讲话的声音也是不高不低恰到好处,悦耳动听,熨帖自然。君宝笑了笑,忽然问,“善保,家里那位教拳脚的马全是你从哪儿请来的?我看他虽然残了一脚,不过行事规矩,有几分军中武将的作派。” 善保惊诧于君保的眼力,他素来是个心细的,想着君保刚远道回来就问起马全,莫非这人有不妥当之处,忙解释道,“是这样,忠勇公府上的老三,叫福康安的,是我在咸安宫的同窗。我本来想给福保寻个拳脚师傅,福康安知道这事,就主动帮我找的马全。听他说,马全以前是他二哥和硕额驸福隆安身边的亲兵,因护主而伤了腿脚,就做了他们府上的供奉。是福康安荐他过来的。” 君保浓眉一动,“你和福康安关系还不错?” 善保倒不知该怎样答了,只得含糊道,“还好,有些来往。” 君保久经官场,自然知道忠勇公府是何等显贵,倒不想善保不经意间结了这么一段缘,笑道,“那想来拳脚应是不错的。” 16、磨合中的家族生活 入夜,兄弟二人泡脚,红雁已经铺好床被,捧着擦脚布侍立在一旁。 “不早了,红雁,你也忙了一天,去休息吧。”善保温声道。 红雁半低着头,贝齿咬住浅粉娇嫩的唇瓣,声若蚊纳,“奴婢伺候大爷歇息再去睡。” 福保向来没耐心泡脚,在盆里搅了搅,晾出两只白胖胖的脚丫儿,从红雁手中扯过擦脚布,笑着一抹,翻身滚上床,钻被窝里趴着枕头问,“红雁,你今天说话怎么这样小声啊,跟蚊子嗡嗡似的。” “奴婢本来,声音就不大。”红雁鼓了鼓脸颊,今天别的没干,倒是被二太太身边的嬷嬷教导了几句规矩。 善保舒服的蜷起脚趾,半眯着眼睛,声音清淡,“你原来说话挺清脆,跟黄鹂鸟唱歌似的动听,本来挺大方,学什么扭捏,失了天然。” “奴婢是看其他下人都小声细气的。”红雁有些担忧的问,“大爷,家里现在这么多……丫头使,您,大爷您不会赶我走吧?”一个个打扮得那样漂亮伶俐,向来自视能干的红雁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了底,听嬷嬷说还要往大爷身边再派丫头。 善保勾唇一笑,打个哈欠,“想什么呢。你就在我身边伺候,我的习惯你都清楚,日后再来其他人,这院子里的事儿还是都交你管,行了,放心去睡吧。” 打发走红雁,善保收拾了也上床休息。福保裹着被子靠近善保,伏在善保耳边唠叨,“哥,你说二叔怎么忽然回来了?二叔家的厨子真不赖,做的饭比红雁手艺好。” “哥,以后二叔就住咱家了么?” “这也是二叔的家,你别混说。”善保闭着眼睛叮咛了一句,“我看你晚饭倒吃得不多,还以为你不合胃口呢。” “嘿嘿,点心吃多了。二婶拿了许多点心给我吃,我想给哥你留着,二婶说还有呢。后来吃饭,哥你也没吃到。”福保一派天真烂漫,把善保愁得够呛。 善保睡不着觉,他担心来者不善。虽然如今家里穷得叮铛响,不过起码能自己做主,如今天下掉下个亲叔叔,反而不得自在了。可善保想来想去,这个家还真没啥值得人家贪图的。善保辗转反侧大半夜,天明才将将睡下。 如今善保他们兄弟虽占着长房的名儿,毕竟失去双亲,而君保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好不热闹,倒显得善保兄弟是寄人篱下了。 君保同妻子董鄂氏说了善保兄弟的不易,董鄂氏捏着香罗帕子拭泪道,“真是天杀的,世上怎么有这种恶毒的女人呢。姐善保斯文,福保活泼,都是极好的孩子,怎么就下得去手呢。表姐若泉下有知,不知如何伤心呢。” “这事暂且搁下,我自有法子。”君保慎重的叮嘱妻子,“两个孩子,你就多费心吧。若不是碰到族长家的小子,哪里想得到?他们也吃了不少苦,万不能亏待了他们。” “我知道,哪里还用得着你单说呢。”董鄂氏眉间忧郁,叹道,“咱们刚进门,我都吓了一跳,这才十几年,家里如何破败成这样。再想到他们两个孩子无依无靠,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说着又是一阵啜泣,君保劝了几句,董鄂氏才渐收了泪,“今天忙忙叨叨的,或许是厨子的口味儿不合善保的胃口,看他没吃几筷子。赶明儿问问红雁那丫头,善保爱吃什么,也好比照着做了来。” 君保一路车马疲乏,躺在床上,每个关节都透着酸乏,“善保是个心细的,有事,多问问他的主意没错。嗯,现在佳保的月例是多少?” “雪丫佳保都是每人每月十两银子,他们各自的奶娘给收着呢。” “福保就按佳保的份例来,善保那里略添些,就三十两吧。”君保道。 董鄂氏没多说,直接应下。 “我想着,除了红雁,再添一个大丫环灵雀、两个小丫环碧珠、紫玉,另外四个粗使婆子过去伺候。你们院里的小厨房依旧留着,晚上念书或是饿了做些简单的饭菜也便宜。” “一切比照佳保小弟的份例就可,二婶疼爱我和福保,也不要太偏颇我们。” 善保浅浅的笑着,一汪水漾的眸子清澈动人,董鄂氏在心底也得暗赞一声善保的好相貌,善保说话客气懂事,董鄂氏心中也有几分怜惜,拉了善保的手道,“你二叔这人,嘴笨,向来有话都憋在心里。原本半年前就得了信儿,你二叔病了一场,再有外官也能擅离职守,托了好些人才调请回京里。” “那现在二叔的身子无碍了吧?”这样问着,善保却想二叔的路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宽,说回京就回京,还能摊上兵部侍郎这样的肥缺,不知道有怎样的后台呢。只是,如此有权势的二叔竟会对他们父亲的过逝毫不知情么? “我那里还有同窗送来的老参,拿来给二叔补补身子吧。”董鄂氏刚要推却,善保已反握着董鄂氏的手笑了,“二婶,都是一家人,万不要客套生份了。我年纪还小,哪里敢用老参,也是白白的放着。二叔是家里的顶梁柱,身子上的事可不能轻乎,二婶若不肯收,岂不是叫我为二叔的身子悬心么?” 董鄂氏推辞不得,更觉善保贴心。转而又提起善保房内家俱摆设的事,“你二叔在云南当差时,那里深山茂林,得了不少好木料,过些天也就到京了。我想着,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家俱,等工匠们来了,你亲自跟他们讲,这样才最合心意。还有,一会儿我差人给你送些摆设过去,你瞧着喜欢的就拿出来赏玩,原本我想帮你收拾,不过听红雁说你喜欢自己来,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善保笑应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董鄂氏道,“再有,我看你床上的铺盖都是松江布的,还是换了锻子吧。我这儿有几匹好的,做被褥最合适不过。京里比江西要冷得多,我琢磨着家里每人再添几件毛料衣裳,棉衣也得添,后天你休息,我叫巧月居的裁缝过来,省得耽误功课,我提前跟你打招呼,你可得给我空出时间来。”到最后,董鄂氏都不由笑了。 “都听婶婶的。”董鄂氏考虑得很仔细,可见是用了心的,善保笑道,“我屋里的被褥不用再换了,婶婶有所不知,我这人有桩怪癖,喜欢细棉布,觉得穿着舒坦。只是学里多有人眼睛势力,才换了缎子衣裳出去。就是再添衣裳,缎子衣裳随便添个一两身就是了,其他的用松江布吧,我爱那个。” 善保和董鄂氏聊得很投机,董鄂氏晚上跟君保报怨,“日后佳保有他大哥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 “别跟我提那个畜牲,前天才考得他《卫灵公篇》,今天再问就忘光了,等子澄回来,估计得再从头教了。”君保也是一肚子的怨气,“想当年我跟大哥念书,虽比不得那些举人进士,也没笨到这步田地。蠢才蠢才!” 如今家里多了长辈,善保福保放学回家便先去给君保夫妇请安。 董鄂氏在小厅里理事,雪丫也陪在一旁。 两兄弟请了安,雪丫又跟堂兄堂弟问好,善保没见到佳保,笑问,“叔叔和小弟不在么?” 董鄂氏递了个果子给福保,呶呶嘴,“你叔叔刚从衙门回来就拎着佳保去书房检查功课了。” 丫环端来茶水,董鄂氏笑,“喝点水吧,刚回来,饿不饿?在学里可还顺利?伺候的小子可还伶俐?” “都挺好的。”善保见福保捏着苹果要吃,伸手拿过,对丫头道,“拿把削皮的刀来。” “让丫头们去做吧。” 善保笑笑,“小事,以前也是我给福保削了吃。他还没换牙,牙缝大,几回吃苹果梨的牙缝里都会卡到皮。” 善保手指灵巧,薄薄的一层果皮几可透光顺着明亮的刀刃蜿蜒而下,善保修长的指尖儿捏了仅剩星点儿果皮的两头儿,将一颗完美无暇的苹果递给福保,笑问,“大妹妹要不要吃?” 雪丫吞了吞口水,笑道,“本来不想吃,不过看到大哥削就馋了。” 善保随手掂了掂果盘里的果子,挑出一个,“这颗里头坏了,丢掉吧。”又随手拿了一个削了给雪丫吃,雪丫惊奇的看那颗被善保捡出来的果子,左右观量,一样的圆一样的大一样的带着些可爱的红,怎么也瞧不出异样,不由问道,“大哥,哪儿坏了,明明好的。” 善保把削好的给她,捏起那颗果子,拇指食指分在两侧,稍用力,“啪”的一声微响,苹果裂成两半,果然中间已经是黑色。连董鄂氏都吃惊,“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用眼看,手感,不一样的,坏的跟好的有差别。”善保笑着让丫环收拾了去。雪丫问,“大哥,你不吃么?” “我都是饭后吃水果。” “这有什么讲究?” 善保逗她,“有助于增肥,我好像太瘦了。” 雪丫摸摸自己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儿,有些羞,不过偷眼瞧大哥仍然是一脸正人君子的斯文,不像在笑话她,暗暗记下这个法子。才说,“大哥,你吃得太少了,我看佳保都比你吃得多。” “对了,听红雁说以前都是吃素油,可是吃不惯荤油,我让他们改了。”董鄂氏亲切的问,“还让他们买了鸽子作汤,这倒是滋补的。” “婶婶费心了。”董鄂氏有心安排,善保很是感动,“吃什么都一样的。是我看书说荤油太腻,吃得太多对心脏不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改了。” 善保天生长了一张渊博的脸,董鄂氏不仅深信无疑,反倒是心有余悸,“唉哟,这也不知道,要不要请御医来把把脉。” “婶婶,没事的。荤油吃多了容易胖,人一胖,各种病也就找来了,尤其上了年纪。你看外头多有富态的老爷太太,不但模样不雅,多有身子带病的。俗语说‘千金难买老来瘦,老来不瘦疾病稠’可见瘦些有利于健康。”眼角余光见雪丫又在嘟嘴捏自己的小圆脸儿,善保忍不住乐,“大妹妹,你还没长开呢,过两年大些自然就瘦了,现在这样才讨人喜欢。咱们家里没胖人,从遗传上说,你也不会胖。你有空跟让叔叔教你几套拳脚,即健身,以后也不怕被人欺负。” 雪丫撇嘴,“那也得阿玛肯教呢,只会说‘女孩子,没事儿绣绣花看看书……学什么拳脚?’根本就是看不起女儿。” “雪儿,别胡说。”董鄂氏笑嗔,“你阿玛满心疼你,女孩子可不就得斯斯文文么。” “佳保早说了一会儿跟大哥一块比弓箭,学射箭总没事吧。”雪丫抱着母亲的胳膊,紧贴了撒娇,“额娘,就让我学嘛。” 屋里人正在说笑,飞燕小步进来,面上带了几分焦急,“太太,外头传话进来,说老爷要罚小爷呢。“ 董鄂氏大惊失色,攥着女儿的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念叨,“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婶婶,外头人多,别冲撞了婶婶和大妹妹,我去劝劝。婶婶放心,定把小弟全须全尾的给您带回来。” 君保正黑着脸检查佳保的功课,寸把宽的戒尺放在手边,听佳保结结巴巴的背,“子,子,子曰:君子,君子矜……矜而不争,群……群……” 绲囊簧涑弑慌脑诩冈冢鸬眉干喜枵德姨驯a扯及琢耍痪幌牛讼卵浴i票u驹诖巴猓浦棺∫u南氯耍陆螅俨浇ィ湃治氯笕炙刮娜趾驮茫律溃白釉唬壕玉娑徽憾坏场u饩浠暗囊馑际牵幼刈猿郑肴宋匏院痛x诘焕锝崤伞!毙ψ琶嗣驯5耐罚跃Φ溃笆迨澹颐欠叛r恕! “怎么比往日晚这许多呢?”面对着善保,君保还勉强给了个好脸色。 “昨日的功课,学里先生批改了,留下我讲解了一番,故而晚了这片刻。” 君保点头,又长叹一口气,指着垂手而立的蔫头搭拉的佳保,失望而无奈,“你瞧瞧,昨天我吩咐了叫他背诵,孔夫子这几句话,就愁死他了。” “叔叔,念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这样严厉,佳保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哪里还记得孔老夫子的话。晚上我没事,叫佳保过去,我教他背,念书就跟习武一样,各有诀窍,倒不是佳保笨,兴许是没找对法子呢。”善保笑劝道。 “你少来糊弄我,严厉?严师出高徒,这样不成器,就是还不够严的缘故!”君保显然喝不进这迷魂汤,指着佳保骂道,“若不是心虚,怕什么?抬头!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善保咂咂嘴,转而一脸正色,严肃的道,“叔叔言之有理。要我说,这种不好好念书的,就该一顿板子打烂屁股,都不值得心疼。” 佳保闻言马上瞪了溜圆的眼谴责的看着善保,大哥好坏哦。 善保接着道,“按理说,叔叔管教小弟,断无善保说话的份儿。只是忍不住为小弟叫屈,这刚千里迢迢的回到京城,家里也乱糟糟的,哪里真有个清静时候给小弟静下心念书呢。先生未到,平日里叔叔要去衙门、我和福保要去学里,家里就剩婶婶和大妹妹,小弟读到不解处也没个人请教呢。再者,我看小弟这两天眼底发青,怕是刚换了地界儿,不习惯,晚上睡不好。磨刀不误砍柴功,叔叔容小弟先适应了环境,养好身子再念书,也事半功倍呢。”转身倒了一盏温茶奉上,善保笑问,“叔叔说呢?” 君保慢呷一口茶,若有所思,打量着佳保惊惧的小脸儿,好像是瘦了,心里一软,叹道,“罢罢,你大哥给你说情,就饶你这次!先玩儿吧,待子澄回来再接着念书。” 佳保大开了眼界,这位大堂兄三言两语就免了他一顿好打,真是厉害。想到约好比试弓箭的事,兴致勃勃的望着善保,只是在阿玛跟前,不敢放肆。可是善保在君保跟前一直絮叨些没用的,君保不由着急的偷扯善保的后背衣衫。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君保的眼睛,君保冷笑,“偷偷摸摸的做什么!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见不得人么!” 佳保嘎巴嘎巴嘴,刚刚大哥说他身子不好免了打,若他说去射箭,阿玛定是一顿好骂,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对答,急了一脑门子汗。善保拉着佳保的手笑道,“是昨天佳保说叔叔武功盖世,尤其弓箭,连珠九箭,更是令人钦羡。叔叔不知,侄儿于骑射上平平,想请叔叔指点一二呢,就是不知叔叔什么时候有空。” 佳保连连点头,原来话还可以这样说啊。 君保哈哈一笑,起身带着他们兄弟去园里的小校场。 17、福康安的糖衣炮弹 吃过晚饭,佳保跟去了善保的院子玩儿。 “佳保这回真找着玩伴了。”董鄂氏派了个丫头跟过去伺候,笑道,“还没问呢,听说刚刚孩子们比试弓箭了,怎么样?谁射得最好?” 丫环奉了茶来,佳保端了一盏,细细的吹浮着,笑了笑,没说话。董鄂氏猜道,“我看是福保拔了头筹吧?” “你怎么不说是善保,他年纪最长。” “善保?”董鄂氏自己先笑了,“善保那孩子,文文弱弱,书生一样的斯文。他那双手,比我的还嫩,不说别人,你看佳保的手成日引弓射箭,硬梆梆的。” 佳保笑着摇头,“真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善保的骑射,真当好好下功夫。” 夫妻二人在灯下说话,真到申时,都不见佳保回来。董鄂氏无奈,差丫头去叫了一回。 佳保穿着件毛料的大氅回来,笑嘻嘻的给父母请安,董鄂氏嗔道,“你大哥二哥也都在府里,什么时候玩不行,连觉都不用睡了,明天哥哥们还得上学呢。” “额娘,大哥给我讲《论语》了,哪里是在玩儿。”佳保得意洋洋,他今天射箭第一,那些呆板无趣的圣贤书给大哥一讲也没那么枯燥了,若不是丫头来叫,佳保都想跟着哥哥们一块儿睡。想到这儿,佳保倚贴在董鄂氏的身边,央求道,“额娘,我也搬去跟哥哥们住,成不成?” 董鄂氏摸摸儿子光亮的大脑门儿,笑道,“怎么想到跟哥哥们一块儿住了?” 佳保眼珠一转,“方便大哥教我念书,我也能教大哥弓箭。” “过几天,子澄就回来了,再念不迟。”君保态度和霭许多,只是依然板着脸。 佳保噘嘴,嘟囔道,“余先生根本不会讲,好端端的一篇文章非要东扯西拉,听得人直打嗑睡,还不如大哥讲得明白。以后我找大哥教我,余先生就帮阿玛您处理公文好了。” “不知好歹的孽帐,你说什么!” 君保一声厉喝,吓得佳保周身一颤,头扎在额娘怀里,董鄂氏忙劝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吓着孩子。”轻抚着儿子的脊背问,“余先生是进士,可比你大哥有学问呢。你大哥都教你什么了,来,说给额娘听听。” “就是《论语》。”佳保说着,就摇头晃脑的背起来,听着琅琅童音,君保的气也渐渐平了,佳保声音一落,董鄂氏揉着儿子的脸,欢喜道,“背得真好。这是你大哥教的。” “嗯,大哥说了,念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急不得,明天他再教我新的。”佳保得了理,守着额娘,说起话来底气十足,“阿玛总骂我笨,怎么大哥教一遍我就记得了?” 君保瞪眼指着佳保道,“又给你脸了不是!你大哥晚上还得做功课,你别总粘了去打扰他念书。” “大哥说他早念会了。”佳保羡慕又佩服,“阿玛,你没见大哥给我讲课,根本不必看书,闭着眼睛就记得住。真厉害。” 董鄂氏笑道,“大哥这么关心你,有没有跟大哥道谢?” “都是兄弟,说那个干什么。”佳保摆了摆手,豪情万丈,“阿玛额娘,你们早些安歇吧,我也去睡觉了。” 佳保欢喜着去歇息,君保这颗老心哪,扑通扑通的,七上八下,犯寻思,他那位善保大侄儿怎么□□了他的傻儿子,这才一个晚上,怎么就脱胎换骨了? 倒不是君保不信善保,也不是叔侄关系有隙。君保毕竟久经世情,才会有此疑虑,不是善保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让他觉得……透着一股子诡异。 素未谋面的叔侄,这才几日,就亲近的跟早在一块儿住了几百年似的。君保回京前打听了许多事,自己也做好了善保兄弟不大容易接受自己的心理准备,出乎意料,顺利的让他觉着像在做梦。 试问,孤苦无依的兄弟两人,突然天上掉下个亲叔叔,除了缺心眼儿的傻子,谁能不心疑?善保这样精细的人,任是表现出无所猜忌,执子侄礼,一步不多走,一句不多问。善保这种表现,反倒让君保愧疚之余更加心虚。不过君保历练多年,心内不安,却能稳得住。 “善保真是有心了。”儿子长进,董鄂氏倒没多想,满心喜悦,笑着说出自责的话,“我也没留心,以后得让厨房备些宵夜点心,孩子们这样用功,可别累坏了身子。” 听着妻子的话,君保的心更加不塌实,只盼着自己的智囊余子澄早早归来。 余子澄没来,钮祜禄府上却等来了福康安。 福康安消息灵通,耳闻善保的二叔回京,这次也是特意上门拜访。 善保正在园子里练习弓箭,听到回禀,看君保没额外的吩咐,便吩咐引福康安进来。福保已经凑在佳保身边嘀嘀咕咕的说福康安武功多么厉害,骑射如何精湛,大内侍卫武林高手云云。 “大哥还有这样武功高超的朋友啊?”佳保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望着善保,似乎不大信,他还以为大哥的朋友都是书呆子呢。 善保被这种无邪天真澄澈的小白痴目□□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引弓便是一箭,回头嗔道,“难道你大哥的武功很差么?” “俺的娘啊——”引路的小厮抬头见翎羽箭携风迎头射来,腿一软瘫在地上,恰到好处的躲过一劫,翎箭直逼后面的小喜子,小喜子一声尖利的惊叫,扑愣愣的惊飞树上多少鸟雀,紧紧抱着手里的锦锻包袱,以为自己就此红颜薄命。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福康安不慌不忙探手,曲指一弹,“铮”的一声轻响,箭头略偏,斜飞出去插在地上。 君保豹眼圆睁,怒瞪善保,抬手扇了善保后脑一记,善保踉跄几步,差点跌到地上,听君保寒声训道,“射箭不看靶子,你看哪儿呢!” 福康安已经近前,扶了善保一把,爽朗笑道,“怕是善保想试试我的武功。” “别胡说,”善保甩开福康安的手,一脸懊恼揉揉后脑,“不小心射偏了。幸好没伤到人。”又给福康安引荐,“这是我二叔,刚回来,你以前没见过吧。” 福康安见过君保,君保见哆里哆嗦的小喜子手上还拿着东西,笑道,“想来你们有话说,善保,跟福康安去你院子里说话吧,今天你就先练到这儿。” 善保如蒙大赦,这几日放了学二叔总是拽着他练弓箭,强度不是一般的大,手上磨出血泡,写字都打颤,饶是这样,君保也只一句:开始练习都这样。堵得善保百般苦处也说不出。 如今福康安一来,善保打心眼儿里欢迎。 红雁自是认得福康安,请了安,扭身去泡茶。福康安随兴的打量着善保的房间,家俱还是老样子,只是摆设换了,从博古架上的陈设,到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到镇纸笔筒都透出雅致润泽,绝不是大街上的便宜货。 善保递了一盏茶,福康安接过,上等薄胎雪瓷盏,边儿上描着细致清雅的兰花纹络。茶盏中的液体清碧芬芳,只闻味道,便知是好茶。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福康安双腿叠起,漫饮茶香,悠悠然。 善保嗔他一眼,“可真是废话。你怎么有空来了?” “天越来越冷了,给你做了件狐裘顺道拿过来。”福康安理所当然的模样,搁了茶盏,拉着善保起身,又唤小喜子进来。 小喜子犹为善保的箭法心有余悸,捧着包袱道,“几日不见,大爷就成神射手了。” 善保歉意一笑,“吓坏了吧,这是赶寸了。” “偏你话多,怕什么,就善保这二两劲儿,真射你身上也不过挠痒痒罢了。”福康安横小喜子一眼,从包袱里展开一件雪白的狐裘,柔软的毛皮,天光下泛带着一丝浅浅的亮银色,平添了几分华丽高贵。善保见过的好东西有限,也能觉出这衣裳难得,连连推却道,“我又不缺衣裳穿,跟你说了不许带东西来,这样贵重,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福康安单手扳过善保的肩,裘衣展扬中带出一缕盈香,披落在善保的肩头。善保正大白眼的翻福康安,福康安浑然不觉,上下打量着善保,善保天生一张瓜子脸,一双水润清眸,顾盼神飞,高隆的鼻梁,薄削的唇,雪雪白的皮肤配上这件银狐裘,真如画中人一般。福康安击掌赞叹,“我的菩萨,这衣裳也只有善保你配穿了。” 小喜子紧跟着拍马屁,“大爷穿这身真俊啊。” 善保翘着嘴巴嗔怪道,“行了,你还是拿回去吧。”说着就要脱了去,被福康安按住了手。见善保右手掌缠着纱布,中指食指也包裹得跟蘑菇似的,咳一声,一面给善保系好裘衣上的珍珠扣,一面问,“手怎么了,不会是练弓箭伤的吧?” “我还是头一遭见人有射箭把手伤成这样的。”福康安无视善保的臭臭的脸,怡然道,“这衣裳就是照你的身量做的,别人也穿不了。做都做好了,我辛苦的送过来,你就别娘们儿兮兮的不爽快了啊。” “没听圣人说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衣裳尺寸的?”善保穿着,竟然没有不适感,长短肥瘦恰合身。 “看一眼就知道了。”福康安笑着执起善保的手,佯叹道,“可惜啊可惜,好一双销魂手就这么……” “该死的,你说什么!”善保左手揪住福康安的耳朵,狠狠的转个圈儿,冷笑,“再说一遍给小爷听听!” “善保善保,说着玩儿的。”福康安嬉皮笑脸的求饶,善保狠狠一拽,福康安顺势就扑到善保怀里,心里暗自得意要占善保的便宜,接着小腹一阵巨痛,被善保的曲起的膝盖顶个正着。福康安倒吸一口凉气,伸手一弹善保的手腕,善保手腕一麻,松开福康安的耳朵,冷笑不语。别以为清朝真就封建了,在这时候,狎戏子玩男童也是一种风流韵事,算个毛啊。不似如今社会,为此还要打无数口水仗。不过就是得小心,最好是狎人,而不是被狎。 福康安哭笑不得,倒是他先口舌轻薄惹恼了善保,弯着身子抱着肚子拧着眉毛唉哟,“唉哟,善保你来真的啊,痛死了……” 小喜子凑上前,一脸的赤胆忠心,“爷,奴才给您揉揉。” 福康安单掌覆住小喜子那张八字眉眯眯眼的巴掌脸,一脚把人踹出去,骂,“不长眼的东西,滚滚滚!” 善保“扑哧”就笑了,“我没用大力,装什么装。来了就好好说话,倒越发不稳重了。”拉过福康安的手,朝着太师椅一呶嘴,“坐下,咱们说会儿话。” 福康安没像往常那样留下用饭,天略黑便告辞了,临走还去给董鄂氏请了安,很有大家风范。 18、忠勇公府的郁闷行程 董鄂氏近来百事繁忙,幸而善保兄弟是个省心的,饶是这样,家里要整理的事务也是千番头绪以待整理,银子更是如流水般花出去。 斜倚着软枕,董鄂氏盘坐在烧得暖哄哄的炕上翻着帐本子对帐。 郑嬷嬷轻手轻脚的捧了碗燕窝羹进来,笑道,“太太先歇歇吧,这几日劳神得厉害。奴婢亲自去小厨房做的,且喝几口再忙。” 董鄂氏伸手示意,“嬷嬷坐吧。”疲倦的捏了捏眉心。 郑嬷嬷站在董鄂氏身后不轻不重的给董鄂氏揉捏着肩膀,叹道,“这京城什么都贵,物价高得离谱。我看这里一个月倒比咱们在江西两三个月的花销了。” 董鄂氏端起青花瓷碗,捏着银匙慢慢搅着,笑道,“天子脚下,难免的。” “太太,我听说,”左右瞧着无人,郑嬷嬷伏在董鄂氏耳际悄声道,“大爷手里捏着五个庄子呢。” “嬷嬷!”董鄂氏不悦的皱眉。 郑嬷嬷是董鄂氏的奶娘,自恃身份,继续说道,“是奴婢跟红雁那丫头打听出来的,奴婢一心为太太着想,现在不比以前啊,添了这些人口,光每天的嚼用得多少呢。家里以往置办的庄子铺子都远在江西,因要回来,也都出手了。太太,这坐吃山空也不是个长法儿呢。如今大爷二爷不都是指望老爷太太嘛,太太您一片慈心……要奴婢说,二爷是个老实的,大爷肚子里的心眼儿可不能不防,再者他一个爷们儿,难道也知道打理庄子?如今既是老爷太太当家,这也没分家,也没他一个小爷攥着产业,干吃叔叔婶婶的理儿呢。” 郑嬷嬷越说越不像,董鄂氏将碗重重的放到桌上,拧眉斥道,“禁声。”嗔奶娘一眼,董鄂氏还是给她留了几分颜面,低声道,“嬷嬷说得是哪里话,那是老爷嫡亲的侄儿,我的表外甥,这话亏不亏心哪。如今大哥表姐都过逝了,善保福保理应跟着叔叔婶婶过。再说当年,是我跟老爷对不住大哥表姐……嬷嬷真是越发不醒事了,叫老爷听到你这些话,大家的脸面就别要了!还有善保那孩子,对老爷和我,孝顺恭敬,对雪丫佳保,也是兄友弟恭。还有什么好挑的,嬷嬷别是因为善保头一天折了你的面子,就……说出这些不堪的话来。” 郑嬷嬷满心委屈,捏着帕子一抹老泪,哽咽道,“我的太太哟,老奴这颗心还不是一心为了主子……” “好了,嬷嬷也累了,下去休息吧。”董鄂氏挥了挥手,郑嬷嬷帕子捂了脸,一抽一抽的哽咽退下,董鄂氏也没了喝燕窝的心思。 大丫环飞燕挑帘子进屋,揉蓝衫子杏黄裙,脚踩浅杏色绣碧莲的绣鞋,走路无一丝声响,轻声问,“太太,这手炉再添几块儿炭吧。” 飞燕拿走珐琅描金的小铜手炉,董鄂氏淡淡地叹口气。 善保每日除了念书,便是被君保逼恳着练骑射,偶尔福康安也会过来,时不时差人给善保送东西。 董鄂氏端坐在右上首,听小喜子回禀,“这是宫里赏下的柑桔,我家三爷说,这东西原本寻常,只是在冬天倒成了稀罕物,差奴才送来给府上老爷太太小爷格格们尝个鲜儿。” “多谢你家三爷想着了。”名义上是送给府上的,实际上倒是冲着善保来的,董鄂氏笑着打赏了小喜子,倒有些发愁了,晚饭时跟善保说了福康安送东西的事,“善保,我想着,人家福康安来咱家就没空过手。不如你什么时候过去道声谢,我备些东西,就当还礼了。” 善保捏着一双红木包银的筷子,长睫一闪,看向董鄂氏,笑道,“我早跟福康安说了,不准他带东西。他这人,别人的话都是过耳风,再也听不进的。没事,婶婶,我心里有数,不用回礼。” “没这个道理。”君保训道,“咱家难道是不懂礼数占人便宜的家风?你跟福康安熟识、关系近,是你们之间的事。人家好意送来东西,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交往,焉有不回礼的道理?小事明白,大事糊涂。” 董鄂氏担心善保脸皮薄,忙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温声劝道,“你叔叔话粗理不粗。这样吧,你打听了什么时候福康安有空,过去拜访一趟。飞燕,百合鹌鹑汤给善保盛一碗,味儿不错。” 善保一笑应下,温驯的模样。 福康安和他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尤其是那人别有所图,还不还礼估计福康安根本不放心上,那人是在放长线。只是借此试探叔叔婶婶的态度,倒是很令善保满意。 善保在富察府上很有名气,福康安送东西总要经他亲娘的手,富察夫人见儿子对这人上心,也打听过。 福康安将善保说得真跟风雨里的小白菜儿一般可怜,富察夫人听说善保来了,特意一见。 善保一身宝蓝色的夹棉锦衣,头戴六合小帽,乖巧的给富察夫人请安。富察夫人一身天青色绣兰草旗装,襟口挂一串珍珠链子,颗颗饱满圆润,小拇指大小,一看便知是上等成色。梳着小两把头,插了几根碧玉簪,雍容贵气。笑着命他上前,拉着善保的手仔细观摩,连连点头,“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我常听老三提起你呢,有空就来玩儿,当自己家一样,不要拘谨。” 富察夫的手软且暖,白润似脂玉,保养得极好,善保眼睛弯弯的笑着,“我早就想来给伯父伯母请安,只是我家琐事不断,抽不开身。以前我身上不好,福康安常去看我,帮了我不少忙。他在学里就是有名的文武双全,心地还这样良善,我早想来跟伯父伯母道谢,虽说家贫,过来就是我的一片心呢。我都在想,什么样的父母教养出福康安这样优秀的人,如今一见就明白了,伯母真是慈善。” 富察夫人笑不拢嘴,“这孩子真是嘴甜,珠儿,拿点心来,今儿刚做的,你尝尝。”说着递一块儿给善保。 善保双手接过,捏着吃了,拿帕子揩揩嘴角,赞味儿好。 说着话,福康安的弟弟福长安到了,福长安一身大红的缎子袄,袖口领襟都缀着貂毛,小豆丁一个,圆滚滚的扑到富察夫人怀里,奶声奶气的叫“额娘”。 福康安想到什么,忍了笑对弟弟道,“老四,你不是常念叨善保么?这不善保来了。” 福长安猛得跳下榻,摇摇摆摆的扑到善保跟前,善保生怕他摔着,双手扶住。福长安眨巴着眼睛问,“你就是柿子哥哥啊?” 善保澹饨惺裁闯坪簦恳晃葑用嵌夹a耍?蛋残ψ沤馐停俺ぐ蚕不赌慵业氖磷幽兀桓腋喑裕炖锍d钸赌恪! 善保笑着捏捏福长安的小脸儿,又软又嫩跟水豆腐似的,忍不住低头抱住亲亲,笑道,“我家还有呢,下次带来给你吃哦。” 自袖中拿出一张礼单奉上,笑道,“以前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得摘篮柿子表表心意。现在我叔叔回来了,家里有了长辈,听说福康安对我和弟弟的帮助,很是感念。这是叔叔婶婶备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底是我们的心意,您留着玩儿吧。” “这孩子还这样客气。”富察夫人略略点头,身边丫头接过。对善保笑道,“晌午留下一道用饭,我一见你这孩子就投缘。爱吃什么,我叫他们做了来。” 善保哪里肯点菜,笑道,“我什么都吃,不挑嘴。” “额娘,善保喜欢吃鱼,家里不是有宫里赏下的青海鳇鱼么?正好儿子也馋了,借了善保的东风。”福康安在一边搭言。 善保忙道,“听说这种鱼一年才长一寸,太珍贵了,留着给老公爷补身子吧。” 富察夫人笑,“哪里有这些讲究,还多着呢。对了,难得你阿玛在家,你先带善保过去请安,回来咱们再说话。” 善保跟在福康安身边,想着这家子人并不难相处。福康安指了府里的建筑给善保看,长廊、湖石、敞轩、风雨亭以及应景的花草树木,着实让善保开了眼界。 傅恒很和善,话间善保才知道原来他叔叔曾做过傅恒的亲兵,既然两家有此渊源,善保有心奉迎。傅恒喜他伶俐,考校了善保几句功课,见善保答得还好,又用满洲话同善保交谈,再换了蒙古语,善保本尊向来注重外语的学习,傅恒听善保说得流利,连连点头,嘉许的看了眼福康安,赏了善保些笔墨纸砚。 待出了书房,善保十分难为情,仰着头对福康安道,“本来是给你送东西的,老公爷这样客气,又给了我一堆。” “给你就收着呗。”福康安拉着善保的手,“你跟谁学的蒙古话啊,比我说得都好。” “学里教摔跤的先生就是蒙古人。” “去我院里玩儿吧,看你规矩得跟小老头儿似的,跟往常不一样。” “自打我叔叔回来,你到我家还不一样,装得跟……实际上……哼!”善保皱着小鼻子,哼出一个长长的不屑的鼻音。 福康安笑着挎住善保的脖子,按在怀里笑,“真可爱,你比福长安还可爱。” “唉哟,快放开,我脖子要断啦!” 两人嘻嘻哈哈的到了福康安的院子,善保惊得合不拢嘴,瞪圆了眼,“天哪,福康安,你院子比伯父伯母的正房还大呢。”连带了小花园小校场,估计能跑马了。 福康安笑,不以为然,“我五岁就学骑马,那时年纪小,没人带我出去骑,我就闹着在家骑,府里都是规建好的,也没那么大地方。后来额娘阿玛拗不过我,两个院子并一个,弄了个小校场哄我玩儿。前头是我二哥的院子,西边儿是大哥的院子,南边是小弟的,不过他现在还小,得过两年才搬。我们兄弟四个都挨着。”话中都透出亲密,福康安引着善保穿过校场,进入正房客厅。不愧是乾隆年间第一名门,清一水的黄花梨木摆设,雕花描金,奢华尊贵,叹为观止。 善保就像个土包子一样坐在榻上扭身去摸榻靠背上百子千孙的浮雕,语气中带着一丝讶然和好奇,“这就是黄花梨木啊,”凑上去闻闻,“也不香啊,我听人说这种木头天生就有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回头看福康安,不会是假的吧。 “以讹传讹,又不是千年的黄花梨,哪里来的香味儿。早在解封的时候就都散尽了。“福康安拉善保坐好,侍女已经捧来香茶,善保一抬头,我的乖乖,那叫一个娇俏秀美,小脸儿都能掐出水来。奉了茶,侍女无声无息的退下。福康安递了茶给善保,善保捧在手里,传闻中的鱼子纹哥窑瓷,善保忍不住叹,“华仪美器。这要是失了手,卖了我都赔不起。” 福康安大笑,“哪儿能,善保总比一套茶具值钱。”善保嗔瞪他,福康安再笑,“快喝吧,茶冷就不好喝了,尝尝,这是上等龙井。” 善保细品过,很实在的说,“比我家的茶叶好喝。” “你还真实在,皇上拢共也才得了十来斤,我央磨了半天才分了一斤,能不好喝?” “哦,那再来一杯吧。”善保看福康安错愕微张嘴,笑眯眯的追问,“难道你家茶水不管够?真小气。不像福康安的风格哪。”他向来当福康安当冤大头的。 福康安没好气的瞪善保,“真服你了,喝一肚子水一会儿还吃得下饭?我送你一罐子,行了吧?” “唉哟,却之不恭哪。”善保笑眯眯的,扭扭屁股,榻上不知铺了多少层褥子,软和的很,“你这屋子收拾得真舒坦。” “都是丫头们弄的,我对这个不在行。” 想到那俏生生的小丫环,善保感叹一下福康安的艳福,胳膊肘拐了福康安一下,凑到福康安的耳边,神秘兮兮的说话,“明年选秀,你该大婚了吧?” 耳朵被热呼呼的呼气,福康安从耳朵尖儿一直搔痒到心尖儿上,揉了又揉,推开善保,“这也值当大惊小怪。” “嘿嘿,我是在想给你准备什么大婚礼物呢。”面对福康安鄙视的目光,善保讪笑,“好奇好奇嘛,说不定你会娶公主呢。” “别胡说,我二哥已经尚主,我断无可能再尚主的。”福康安道,“你操哪门子心,怎么打听起选秀的事儿了,你叔叔家的女儿要待选么?” “什么啊,我妹妹才十岁,还早着呢。”善保道,“若是我妹妹,我也不盼她嫁得显贵,哪怕男方门第一般,以后家里帮衬些,也能过日子。关键是要人品好。我妹妹性子活泼,大家族规矩多,她不一定适应。” “真是的,照你说我家就是洪水猛兽了。” “喂,福康安,你别歪曲我的意思行不行?”善保搡福康安一把,没推动,倒被人握住了手,“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要是有妹妹,也就明白我的担心了。” 福康安展开善保的手心打了一记,笑道,“真是个傻瓜。大家族不好,那世人熙熙攘攘所为何来?你别傻了,小门小户难道就没有烦恼,你过过为一日三餐发愁的日子,就算守着圣人,吃不上饭,肚子照样会饿。就算我说得过了,你家断不可能将妹子嫁给吃不上饭的人家,退一步讲,咱们满人只要争口气的都会作官,你家也是有爵的官宦人家,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可你想想,男子汉大丈夫,有报复有出息的谁不想往上爬,高官厚禄,封妻荫子,你觉得俗吗?一点儿都不俗,拿你说吧,你叔叔没回京时,你跟福保都走着去咸安宫念书,现在呢,不但骑马,还有小厮跟着伺候。现在若让你再走路,你还愿意用两条腿走么?人都是一样的,有骑马的本事,就不会走路。像你说的那种一般的、需要岳家帮衬的人家,我是看不出哪儿好?我要是有姐妹,断舍不得姐妹嫁去吃苦。人品好,人品好当不了饭吃。男人就得有本事。再说,难道有本事的男人人品就差了,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福康安眼中带着几分冷峻,正色看人时,很有几分气势。善保摇头,“你说得也有点儿道理。人天生就有往上爬的欲望,要不是这种欲望,估计现在人类还在花果山吃桃子呢……” “什么桃子?” “人是猴子进化来的嘛,猴子不是喜欢吃桃子嘛。” “胡说八道,女娲造人。”福康安板着的脸逐渐变臭,仿若善保侮辱了他的祖先。不,这小子说所有人都是由猴子变来的,简直是污蔑人类起源。 善保忍着笑,“我们怎么扯到猴子身上来了。”跟老古董谈这个估计把口水说干,福康安依旧会坚持是女娲把他祖宗捏出来的。眼睛四下打量,手边儿放着翡翠荷叶盏,里头搁着几只王母娘娘的蟠桃,善保眼睛一亮,拿了一个,洗得很干净,底下碧青到了尖儿处晕出一抹粉红,秀色可餐。 “这个时候还有桃子,真难得。”善保拿起一个,先让福康安,福康安道,“你吃吧。”猴子。 “一个得有半斤了,我哪里吃得掉,拿刀来,一人一半。”没外人在时,善保很自在,把盘里三五个桃子都掂了又掂,我靠,拿尺子量出来似的,一般大小尺寸重量。 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寒光凛凛,锋芒毕露,切下去,如热刀过油脂,连桃核都一分为二,善保吓一跳,“真是把好刀。” 一条蚕丝绫帕擦拭过锋刃,还刀入鞘,福康安包容的一笑,“金玉其外,不一定败絮其中。”呐,大的给你。 善保默默的吃着桃子,今日他处处居了下风,还被福康安讽刺个正着,真是失败的行程。 19、善保的计量和请安 君保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虽然他从未在京都任职,不过在兵部站住脚并不困难。坐稳了兵部侍郎的位子,君保就开始打算解决索绰罗家的事。 这并不只是财产的事,关乎钮祜禄家族的尊严。所以,当初,钮祜禄家的族长替善保出头了。 一个家族不论是否显贵,万不能表现出软弱,一次软弱,转身便有一万只脚踩上来,人人都以为你好欺。 余子澄也到了京都。 外面鹅毛大雪,室内暖如三春,羊脂玉的瑞兽香炉里点燃着上等沉香,袅袅升起,幽婉馥郁,醒神健脑。 君保和余子澄坐在上首,善保位于君保下首,君保道,“我多年未曾回京,索绰罗家也是姻亲,很该前去拜会。就订在后天吧,你去学里跟先生说一声,那天别去学里了。”先礼后兵,只看索绰罗家识不识趣了。 “是。”善保轻声道,“叔叔,我外公回京述职,再过一个星期,不,五天,再过五天就到了,要不要等外公回来,一道过去。”索绰罗.英良不但官居一品尚书,关键身上还有三等侯爵的爵位,善保担心君保份量不够,会叫人小瞧。 “这,毕竟是咱们钮祜禄家的内务……”君保有些踌躇,余子澄倒是对善保刮目相对,劝道,“大哥,我看善保说得有理。只是,善保,老大人可知道这些事?”人家愿意出头儿么?听说你娘是庶出,在你外公心中够不够份量?这可是得罪人的事。 善保双手放在膝上,捂着个小铜手炉,一副乖巧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世上的事哪有万全的把握呢,我尽量去跟外公说吧。外公不只我额娘一个女儿,也不只我一个外孙,我这无父无母的孩子求到他头上,他若是拒绝,我也没办法,只是见微知著,未免寒了亲人的心哪。” 余子澄的心先寒了一下,又见善保对君保扬起脸,只是一个侧脸,漂亮的像早晨带着露珠儿的鲜花,善保抿嘴一笑,既天真又无邪,“再说,不是还有叔叔么?我虽然没做过官,不过平日里为人处事,也多希望多个朋友守望相助,咱家和外公家,总比朋友近些。于公于私,外公都不会拒绝。”人情薄如纸,可血缘是铁打的,我要跟索绰罗家翻脸,外公难道还愚蠢到妄想获得索绰罗家的友情与谅解?可他如果不帮我,他还会失去钮祜禄家的亲情,这样简单的取舍,对于河道总督不会是难事。 善保说得兴起,忽然发现周围的空气变了味道,两位叔长的眼睛里透出惊诧与防备,□□裸的好不伤人。善保马上自醒,他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以至于忘形,苦笑一声,善保指着头上淡去的长疤道,“上次去被小额娘砸的。有次我病了,没银子看大夫,福保去要钱,挨了耳光被赶了出来,等我醒了,家里米缸里只剩一捧高梁面。圣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真乃至理名言。不瞒叔叔,我已经不能再将索绰罗氏当做长辈看待,这个契机,我等了很久。即便没有这个契机,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下去,等到索绰罗家亲自把抢去的东西交出来。如果我这辈子没这个本事,即便我死了,我的儿孙也要记住这奇耻大辱。好比别人砍我一刀,侥幸没死,当然要砍回来。没人家武功高,只好多找几个打手,暗杀、伏击、群殴,手段或许不光彩,只要能活下去,都不算什么。”善保露出丝嘲讽的笑,“如果我还像外面的雪花那样洁白,估计等不到叔叔回来。” 我的心机值得防备么?谁没心机?或许你们觉得一把由你们亲自开刃的刀才是安全的利器。那真是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面前这位不是他的父亲,不能肆意任性,善保为难了。 君保羞愧。 余子澄沉默了一会,沉着的开口,“那,你是想?”干掉索绰罗家?现在还没这个本事吧? 善保笑,“先生,你不会以为……这怎么可能,一朝尚书,能让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已经难得,我怎么会想别的。”您想像力太丰富了。 余子澄松口气,善保理智而且克制,品德优良。 君保望着善保,神情复杂,内心纠结。这个妖异的孩子,让他恐惧。君保带着作人叔叔的诚挚回京,其实如果继续外任,再有五年,他就能为一方封疆大吏。可他放弃了,他对兄长有愧,理当照看侄儿。可是现在,他不确定善保知道他与兄长渊源时,能否谅解。 如果善保不谅解……君保简直不愿意想像,他也实在想像不出,善保会做出什么来。手忽然被握住,君保回神时,善保握着他的手,单膝跪在他面前,一双眼睛清澈无邪,如清可见底的溪流,“不论您跟我阿玛有什么纠割,我都感激叔叔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回来。您为了我们兄弟放弃平步青云的外任,在风雨飘摇之际,回京撑起这个家,此恩此德,再大的愧疚也还清了,如果阿玛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今世与您做兄弟。” 善保一番话情真意切,说得君保既感动贴心又满心酸涩,他竟然失态至此,被善保看出了心事。 拍拍善保的手拉他起来,无奈,“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不,我不知道,不过,正常人家哥哥死了,总得给弟弟送信儿吧。我爹不但没给您信儿,他完全当没你这个弟弟。您衣锦还乡,救我于危难,高官厚禄,却对我这个晚辈客气包容、小心周到,我观察您这些日子也没觉出您有圣人的品质,那只得是内疚于心了。心虚成这样,真不知您干了啥对不起我爹的事,哼哼。 不过,为了日后的相处,善保还是决定将话说开,不然这件事难保不会成为他们叔侄之间的一根刺。 善保摇头,一派坦荡,“长辈的旧事,我不会随便打听。兄弟不一定和睦,可是却一定能做托孤寄命的人。继母的性情,阿玛不会不知道,或者,他是希望你回来的。只是有些话,对于他,很难开口。” 十几年的郁结仿佛开始松动,慢慢消融,涌出泪来。 善保同君保将话说开,叔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连同董鄂氏也对善保多了几分感激,早早备下礼品,安排好车马,善保带着福保去他他拉府上请安。 他他拉.嘉谟年过六旬,眉目间仍可看出年轻时的俊秀,即便现在老了,也是地道的帅老头儿,细瞧去眉目同善保有几分相似,不,应该说善保像嘉谟,甚至善保想像了一下,估计自个儿老了也就这个模样。 “我昨儿还跟你们外祖母说起呢,一年多不见,也不知你们是胖了还是瘦了,她是一门心思想接你们到江苏,好歹有个照应呢。”嘉谟拉着福保手与自己坐在暖炕上,穿着一身暗紫团花川锦夹棉袍,笑起来温煦煦,显得慈霭而和善。说话时眼睛瞅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善保,善保依旧笑着,“外祖父外祖母总是这样惦记我们,我们也未有一日不想念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呢,南北交通不便,不知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可还安好,心里一直牵挂着,如今瞧外祖父精神矍烁,外孙总能放心了。我叔叔也命我代他向您问好呢。” “你叔叔回来了?”嘉谟的脸上无甚欢喜,很冷淡的问。 善保微笑,“是,回来有一个月了。叔叔一直想来拜访外公,只是近来衙门事忙,家事琐碎,让外孙先替他向您请安。” 嘉谟笑了笑,掩饰不住的讽刺,以他如今的身份辈份,私下刻薄已经有些不恰当,良久还是忍不住冷哂,“他得了你们阿玛过逝的信儿,也应该回来的。” 为什么?善保的唇嚅动一下,却未开口,唇角紧紧一抿,“我很感激叔叔这个时候能回来,他对我和福保都很不错。”不论以前有多大的仇恨纠纷,君保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回来。 “善保,你应该知道一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你阿玛生前,索绰罗氏对你们兄弟也无不妥。”嘉谟倚着软枕,摆摆手,轻咳几声,善保起身试试桌上的茶盏,温度适宜,方递给外公。嘉谟喝了几口,打发福保出去,“福保去跟你外祖母说话吧。” 福保应声,担忧的看向哥哥,善保点头,他才离去。 嘉谟的视线一直追逐着福保,待福保迈出门,方叹道,“记得以前,你阿玛和你叔叔就如同你和福保一样和睦。” 嘉谟微微出神,似在追忆过往。 善保被他这神神叨叨的态度引得无限好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那,我叔叔做了十分对不起我阿玛的事吧?” 嘉谟冷笑,不客气的嘲讽,“不然你阿玛舍得一辈子不见他的宝贝弟弟。” 善保慢慢理顺父辈之恩怨情仇,虽然他不知道君保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对不住他阿玛的事,关键是君保亏心,有这样的心态,君保对他们兄弟不利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而从这些日子的相处,彼此还算愉快。 嘉谟没想到自己一句讽刺,倒让他外孙笑了。善保此时的笑,有个俗称,皮笑肉不笑,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子奸诈,一时间竟让嘉谟都想知道善保脑袋里在想啥。 “外祖父的意思,孙儿明白。”善保眼睛弯弯的,“这次来,孙儿还有事想请外祖父帮忙。”遂将索绰罗家的事说了。 是啊,时机到了,如今他权势在手,有能力为善保出头,何况打头阵的不是他,嘉谟拈了拈自己那三寸美髯,“嗯,是这个道理,能不翻脸就不要翻脸,我们过去一趟,索绰罗家应该识时务的。我跟你去吧,至于你叔叔,就不必了。” “外祖父生性正直磊落,关爱孙儿,才为叔叔当年所为郁怒。”善保自己先酸一下,正色道,“外祖父也知道我家现在的情况,叔叔能回来,再好不过。当年的事已经过去,我阿玛从未跟我提过一个字,如今阿玛早逝,我与福保尚且年幼,外祖父舅舅也远在江苏,叔叔婶婶愿意尽教导之责,我满心只有感激。” 善保轻声道,“外头做官毕竟容易升迁,叔叔能回京,着实不易。” “冤孽。竟是跟你阿玛一样的软心肠子,架不住人家的几句好话,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嘉谟重重的哼道,已有七八分肯了。 善保近前赔笑,“外祖父,您总不会眼看着外孙子成了馅饼里的夹心馅吧。”您老话说得痛快,义愤填膺,一派正气,我可是要长长久久的跟叔叔婶婶相处呢。 嘉谟笑,他家中子嗣不少,五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外孙、外孙女成群,只有善保,风姿出众,能忍善辨,绝非池中物啊。嘉谟不禁有些后悔以前的谨慎了,伸手摸摸善保的头,拉到自己身边搂着,“我当然是看你的面子,要是你叔叔来,我直接拿扫帚赶他出去,免得脏了我的地。来,跟外祖父说说,咸安宫念书念得如何了?” 嘉谟问了善保说了许多话,才放善保去伊尔根觉罗氏那里请安。 伊尔根觉罗氏是嘉谟的嫡妻,可惜只生得两个女儿,而嘉谟唯一的儿子嘉音是善保的亲外婆小伊尔根觉罗氏所生。 说起来也是一团乱麻,伊尔根觉罗氏和嘉谟成婚一直没有儿子,搞得嘉谟也很闹心,话里话外的要纳妾。伊尔根觉罗氏为了固宠,把娘家庶出的妹子要来给丈夫做小,不承想,真给她走对了这步,嘉谟的长子可不就从妹妹的肚子里蹦出来了么? 伊尔根觉罗氏的正房里挺热闹,除了小伊尔根觉罗氏和几房侍立的姬妾,就是福保和两个十三四岁、一身粉红衫儿的丫头。俩人发型首饰,连个子高矮都相同,除了长得不大像。 “哟,这是善保吧,一年多不见,瞧瞧,越长越出息。”伊尔根觉罗氏性子很爽俐,招善保上前,“过来见见两个表姐。” 善保当下被打击了,表姐,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竟然是他表姐,姨妈家的女儿,上京待选。一个乳名娇娇,一个小名兰儿。 在善保的看来,这俩丫头还没长开呢,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不过眉间眼也有几分清秀,一个娇憨,一个温柔。表姐弟厮见过,伊尔根觉罗氏握着善保的手,上下一番打量,越瞧越喜欢。一般男人会喜欢肖似自己的儿子,那么女人就喜欢肖似自己丈夫的晚辈。 伊尔根觉罗氏赞道,“越长越像你外祖父年轻时侯,妹妹看可是?”这是问得小伊尔根觉罗氏,小伊尔根觉罗氏坐在姐姐下首,拈着帕子掩嘴一笑,“可不是么,我瞧着比老爷年轻时更俊俏。”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看了两个外孙女,一比较,“嗬,把他两个表姐都比下去了。” 按理说两个表姐虽然还没发育完全,不过瞧着也是中上之姿,无奈善保眉目太过灵秀,打个比方,孔雀当年很漂亮,但跟凤凰一比,那就是天与地、神与凡的差别。 善保一指自己的脸儿,笑道,“叫外祖母夸得,孙儿这么厚的脸皮都要红了。人都说外甥像舅舅,外祖母不好夸舅舅,先赞外甥一通,可不就是在抛砖引玉么?” 满屋子都被善保逗乐了,伊尔根觉罗氏大笑,搂着善保道,“唉哟,真是这张嘴,也不知道像了谁。来,你舅舅去岁大婚,你没赶上,”指着刚进屋要禀事的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儿道,“这是你舅妈。” 善保福保上前行礼,舅妈伍弥氏是蒙古正黄旗人,江宁将军伍弥泰之女,说起来也算门当户对。 “听额娘、阿玛提起过,你们舅舅昨儿个还念起你们呢。”伍弥氏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有福气,属于妈妈级最爱的那种多子多孙的福相,小腹微凸,伍弥氏习惯性的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扶着腰,标准的孕妇姿势,笑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一个斯文,一个英武,天地灵气都被你们兄弟占了去。” “嘉音呢?他又出去了?”伊尔根觉罗氏问。 伍弥氏笑答,“今儿一大早就有同窗来找他,有个什么东西要他帮忙掌掌眼,去了琉璃厂,说了早去早回。媳妇早跟他说了,外甥们过来,约摸一会儿就回来了。” 伊尔根觉罗氏笑着点头,对善保道,“你舅舅就是这样热心肠,他那些朋友们哪,丁点儿大的事都要来寻他。”嘴里嗔怪着,话里却满是得意,又转而对伍弥氏道,“你也别总忙了,知道你的孝心,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坐着歇歇吧,有事交给奴才们做。” 嘉音回来的并不晚,一头微汗,眼睛很亮,身量极高,有一七八的样子,一进屋,那真叫鹤立鸡群。 “儿子给大额娘、额娘请安。”声音也响亮,单膝跪地。 伊尔根觉罗氏笑,一脸宠爱,“快起来吧,做什么去了,这一脑门子汗,过来。”嘉音笑着上前,伊尔根觉罗氏心疼的给儿子擦了汗,又命丫环倒茶来。 嘉音确实渴了,接了茶掀盖子就喝,烫了个结实,一声大叫,一盏茶都倾在了地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一屋子女人顿时慌了手脚,忙叫拿烫伤药、打来冷水。又命去请大夫,嘉音忙拦着,接了冷水漱口,笑道,“没事,喝得急了。不要紧。额娘们别担心。”已有丫环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盏水渍。 “疼不疼啊?”伊尔根觉罗氏犹不放心,小伊尔根觉罗氏嗔道,“要当阿玛的人了,还这样毛燥。” 伊尔根觉罗氏嗔妹妹,“他都烫着了,你还要责他?”冷厉的瞪着跪在地上的端茶丫头,拧了拧帕子,厉色质问,“也不是头一天伺候,大爷喝不得热茶,你就不知道?成天浑浑噩噩的半点儿心不肯用,难道是要你们来祸害主子的?” 嘉音虽不是伊尔根觉罗氏的亲子,可是她亲妹妹生的,小时候也是在她们姐妹跟前养大,只这一根独苗,向来放在心尖儿上,脸一冷就要把人撵出去。嘉音扯了扯伊尔根觉罗氏的袖子,明亮的眼睛里带了丝讨好,伊尔根觉罗氏无奈,“罢了,大爷给你说情,罚俩月月钱,放到茶水房当差,也好生学个乖!” 自有下人将丫环领下去,屋里重恢复了和煦,嘉音瞅着上前行礼的善保、福保,一手扶起一个,笑眯眯地,“不用多礼。唉哟,福保又高了许多,善保,你怎么还是小猫样。中午多吃两碗饭,不长个子不行啊。” 死二百五,他怎么会有个二百五舅舅啊。善保默默的笑,没说话。 福保倒是眼睛晶晶亮,可见跟舅舅感情好,嘉音道,“我新近得了把上好的蒙古刀,走,跟舅舅去瞧瞧。”同两位额娘说了声,要带着善保福保去他院里玩儿。 伊尔根觉罗氏笑道,“可见是不喜欢听我们妇道人家唠叨。” “哪儿能,儿子恨不能天天守在大额娘跟前儿,就怕您烦了儿子呢。” “还真是外甥肖舅,一个个嘴角抹蜜一样的哄得人心里欢喜。去吧,玩儿会就行了,别给他们吃点心,一会儿就吃饭了。” 嘉音应了。 嘉音的院子是府内最好的,嘉谟年过不惑才得此一子,爱逾珍宝,连抱子不抱孙的原则都顾不得了。按理说,嘉音这种三千亩地的一株独苗,又生在如此家境,长成纨绔的可能性极大,偏此人是例外,勉强还能算得上文武双全。和诸多嫖女人狎戏子的满洲败家子比起来,嘉音相当的出类拔萃。嘉谟不知使了多少银子,疏通了多少关系,给儿子弄了个三等侍卫名额,过年就当差。 “如何?”嘉音从墙上取了把弯月形的蒙古刀递给福保把玩。 福保翻来覆去的看,咧嘴笑,“好刀。” “给你了。舅舅特意给你留着的,大姐家的老二要,我都没给。屁都不懂,还想拿开刃的刀,也不怕割了自个儿的脖子。”嘉音明显比较喜欢福保,如今他也快做阿玛了,就盼着妻子给自个儿生个像福保这样憨头憨脑的大胖小子。 “谢谢舅舅。”福保欢喜的别在腰间,眉眼中多了三分神气,嘉音直摸他的头,转脸问善保,“索绰罗家那母老虎怎么样了?现在不用怕了,你们外公升了官儿,胆子也大了几分。”话中对父亲很有几分埋怨,当初他就说应该到京城替善保兄弟做主。嘉谟生性谨慎,他那会儿一个河道藩库,四品小官儿,哪里敢和尚书府叫阵,这不是鸡蛋碰石头么。硬是装傻充愣,只当不相信有这事儿。被嘉音好一通埋怨讽刺,嘉谟恼羞成怒赏了嘉音两记耳光。 “嗯,外祖父说了带我去索绰罗家拜访。”善保对这位舅舅的爽快坦诚实在有些无语,母老虎…… “这就是了。”嘉音无奈,“老头子早就胆小,你也别怪他,兴许年纪大的都这毛病。他是打定了主意,谁都说不动。我本来想到京城看你们,还没出清江浦,就被逮了回去。”嘉音天生坦率,却又不讨人厌。 “你叔叔对你们如何啊?” “挺好的。” 嘉音点头,“瞧着是比跟着继母时脸色好看。以后我就在京里了,有事只管来找我。”解释了一句,“在侍卫处当差。” 善保对舅舅的感观不错,吃了饭,临走时嘉音还给了善保一套文房四宝,都是上品,不容善保推辞,“你们舅妈准备的,头一回见,见面礼。”又悄悄塞给善保五百两银子,“男人手边儿别太紧巴,叔叔再亲,跟阿玛也不一样。自个儿留心。我私房,你们舅妈不知道。”再大男子道,“知道也无妨,爷自个儿的银子,愿意给谁给谁。” 回家的路上,善保在车上低声问福保,“以前外公有没有给过咱们银子?” 福保双颊鼓起,气道,“怎么没给过,还是大哥你差刘全儿去了外祖父那儿……那会儿,那女人还在咱家,刘全好不容易带了银子回来,都给那女人抢了去。还把刘全撵了出府。也不知道刘全现在在哪儿呢?”一副很思念刘全的口气。 20、忠仆刘全以及家产 刘全在哪儿呢? 刘全正在钮祜禄家门口晃悠呢?他是个机伶人,没空手来,带了两笼鸽子。 说来也是赶得巧,由于善保喜欢喝鸽子汤,董鄂氏为了迁就善保的口味,常命厨下采买幼鸽。而刘全自被索绰罗氏撵出钮祜禄家,幸而是个自由身,做过不少工,他为人机敏,在市场租了摊位,以卖家禽为生。无巧不成书,钮祜禄家的采买刘忠就碰到刘全,一来二去的两人熟了,刘全儿一打听驴肉胡同兵部侍郎府,他为了抓住这桩生意,亲自送过几次。当天就傻了,这不是原来的主家么? 刘全经过一番打听,原来是家里的二老爷回京了,还在朝中做着大官。关键是,他之前的小主子,善保还在。刘全听到这信儿,激动之余飙出一把辛酸泪来。 给人当奴才,听着屈辱,没尊严,奴颜婢膝……难道有个平民身份就能抬头走路了? 以刘全的辛酸经历,他情愿再回到府里当奴才。 所以,他起了个大早,带着孝敬主子的东西,在胡同口转悠。 善保牵着福保的手,一脚已经踏进门槛,就听远处一声凄厉的叫唤,“奴才刘全给主子请安。”伴随着一阵尘飞土扬,刘全从胡同口朝善保冲过去,临至,一个五体投地的大头嗑在土里,抬头满脸土和着泪,哽咽地,“大爷,奴才总算见着您了。” 善保吓一跳,这谁哪?又一想刚才这人说的话,指着一脸泥巴道儿的少年,不可置信,“你是刘全?” 名人哪。 和|倒台时,二十大罪状中最后一条就是关于这家伙的。像这么出名的奴才,整个上下五千年也不多哪。 “大爷还记得奴才?”刘全激动的眼圈儿都红了,想当初,他爷爷是钮祜禄家的管家,他自小便跟在善保身边伺候,两人一道长大。虽说被索绰罗氏赶出府,去年过年刘全知道善保兄弟艰难,还带了两只老母鸡过来。 “大爷,奴才想您哪。”刘全说着就哭了。 善保没说话,倒是福保上前扶刘全,“起来说话吧,你怎么过来了?刚在车上,哥哥还问起你呢?” 刘全用袖子揩揩泪,抽咽道,“奴才也未敢有一日忘记大爷、二爷。奴才带了鸽子,孝敬主子们。” “别在大门口说话了,”善保眼睛瞟过刘全渴望期待的眼睛,笑,“许久不见,你来是一片好心,还记得我们。在外头谋生不易,倒不用带这些东西,太客气了。进来吧。” 善保身边的小厮墨烟接了刘全手里的两笼鸽子,刘全跟在善保身后,偷眼瞧过,如今府内气象比老爷在时更见肃谨,丫头小子们穿得也是细棉布,刘全心里逐渐有了底。 “墨烟,你先带刘全洗洗脸。”刘全脸上一红,眼眶里蓄积着泪水,善保笑,“我要先去给婶婶请安,一会儿再跟你说话。” “是,奴才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一定要再卖回来。 善保没料到董鄂氏竟然知道刘全,董鄂氏道,“他祖父原是咱家的管家,他出生时,我还瞧过呢。他父母还在吗?” 善保只得去看福保,福保摇头,“不在了。我记得在福建,都生病过逝了。” “这孩子如今还记得主子,是个有良心的。”董鄂氏边说边看善保,善保一副老神在在,却没搭话,刘全的意思,长眼的就知道。可不知为啥,他一瞧见刘全就立马想到若干年后的那条白绫,一时犹豫了。 谁也没看出善保的犹豫,就瞧着善保还跟往常一样温和斯文,董鄂氏知道善保向来耐性极好,怕是避闲,不想开这个口呢。 福保附和着,“可不是,去年年根底下,刘全还送了俩只老母鸡来呢。他是被……嗯……小额娘撵出去的。我阿玛过逝后,大哥派刘全去江苏给外祖父请安,回来被小额娘找寻了不是,撵了出去。” “倒是个忠仆。”董鄂氏赞了一句,“飞燕,叫刘全进来,他既来了,还一片孝心,总不能这么打发出去。”还是要亲手把把关。 刘全不但洗了脸,还换了衣裳,府中奴才的工作装,天青色棉布衣袍。刘全请了安,董鄂氏赏他个座儿,他也不大敢坐,屁股挨了四分之一,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奴才的衣裳有些脏,怕主子瞧着不雅,就先借了小墨哥的穿。”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董鄂氏嘘叹,“你家世代在府上当差,听说,你当初也是为了护着大爷二爷才被撵。委屈了。” 刘全满腹心酸,流泪道,“护着主子是奴才的本份,奴才不觉委屈。当初还是大爷为奴才求情,奴才方能拿着身契离开,否则不知道被卖到哪儿了呢?奴才出去这两年,无时无刻不想着再回来伺候主子……只是大爷担心奴才被索绰罗家记恨,一直不允许奴才回来。后来奴才听说二老爷、二太太回京,总算是好了。” 刘全相貌清秀,还有几分口才,将一颗赤胆忠心描述的催人泪下。 “若是主子不嫌弃奴才粗鄙,奴才情愿还回来伺候主子。” 善保轻叹口气,刘全是非留不可了。这样的忠心奴才,如果真赶出去,岂不叫人寒心。 董鄂氏询问善保,善保道,“既如此,就让刘全留下吧。不拘什么活计,婶婶看着给他安排,别让他闲了就是。” “我瞧着这奴才很是忠心,他又伴你一道长大,也有几分伶俐,以后就让他跟你出门吧。”董鄂氏自然顺水推舟成全这对主仆。 “也好。只是这样一来跟我出门的就多出一个。” “无妨,多一个就多一个罢,你是做兄长的,多一个也无妨。” 善保笑看刘全,刘全心领神会,跪下给董鄂氏嗑头,又给善保嗑头。 善保带刘全到自己的院子里说话。 刘全很有些小激动,善保换了衣裳坐在榻上,红雁泡了茶,善保示意,“喝些茶吧,这么半天,看你连口水都没得喝,渴了吧?” “能见着大爷就好。” “那不有椅子,自己搬一个坐,不必拘谨。你又不是外人。” 刘全对善保的确有一份很深厚的主仆情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善保,在善保回望时,刘全忍不住笑了,“瞧着大爷气色还好,奴才就放心了。大爷,您还在咸安宫念书的吧。奴才算着您今儿个休息,才过来的。” “嗯。叔叔婶婶刚回京,你跟我一道长大,咱们情份非比寻常,”善保见刘全又红了眼圈儿,禁不住想,难道历史中的刘全是个哭包儿。善保倾身,拿了帕子给他擦脸,刘全眼泪却越流越多,抓着善保的手痛哭失声。 他的肩背剧烈的抖动,善保轻轻的拢住他,叹口气,心中无限稠怅。可怜咱们主仆,不要再走老路才好。 刘全的眼泪打湿善保的衣袖,脸上发红,善保温声道,“无妨,红雁打些水来。” “主子,奴才回去洗漱就好。” “大冷的天,出去一吹风容易皴脸。” 刘全抽了两声,“主子还是这样良善。” 善保一笑,没说话,待刘全重洗了脸,情绪稳定后,才接着说,“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要清楚。” “是,奴才记住了,定不给主子丢脸、惹麻烦。”刘全经历过钮祜禄家的败落,被驱逐,一个人在外讨生活,重又回到善保身边,这些经历让他比同龄人多了一分成熟稳重。如今小主子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他自然明白低调。 挺明白的人。善保点头,温声道,“以后咱们在一块儿的时候长着呢,不急在这一刻,你去找刘祥,他也是跟我出门的小子,让他陪你去找管事安排住宿,领衣赏用具。再有,你外头的营生要怎么处置,心里也要有个计量。明天给你一天假,你处理这些事,可还够?” 刘全腼腆道,“不瞒大爷,奴才来的时候把租的房子家什都已经处理掉了。” 善保忍不住笑,打趣一句,“你是破釜沉舟了啊。” 在善保的安抚下,刘全一颗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躺在床上,他反复寻思着善保说的话,“不是外人”,呵呵,那就是自己人了。 刘全睡了两年以来最舒服的一个安心觉。 晚上用了饭,善保向君保说了给嘉谟请安的事:嘉谟已经允了,决定加入钮祜禄家的阵地。 虽是意料之中,君保仍十分嘉许善保的精明强干,赏了善保一把蒙古刀,把佳保羡慕的差点儿流出口水,他眼馋好久了呢。 善保怎会瞧不出佳保大眼睛中的渴望,一笑接过,偷给了佳保个眼色,稍安勿躁。 君保冷哼,“什么时候你把四书五经背熟了,我也赏你把好刀。”剜了佳保一眼。 “叔叔若无吩咐,侄儿就回房了。” “去吧。” 佳保也跟着站起来,“儿子有篇文章不大懂,正好请教大哥。”一出屋门就腼着脸央求,“大哥,这刀沉,弟弟给您拿着吧。” 君保在屋里听得正清楚,满心无奈。 董鄂氏有些不安,递了盏茶给丈夫,一双盈盈水眸中似有苦衷难尽。 多年夫妻,君保仍不免心中一动,接了茶,握住妻子一双柔荑,挑眉示意,“坐下说。” 丫环早识时务的退出,屋里也没别人儿,董鄂氏轻声道,“前儿我们去族长家吃酒,因明年是大选之年,说来说去的都是秀女的事儿。听说太后宣召了几家的女孩儿进宫,四阿哥、五阿哥都到了大婚的年纪,想是两位皇子福晋就要从这界秀女中选了。” 君保淡淡的应了一声,又没他闺女的事,操哪门子心呢。 “他阿玛,听说索绰罗家的女儿可能是五皇子福晋呢。”董鄂氏在君保耳根子嘀咕。 “是就是呗,你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只是传言,越是这样,他们索绰罗家越得给我小心了。”君保搂住妻子的腰,伏在董鄂氏的颈项处,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香气,轻声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因丈夫的孟浪,董鄂氏脸儿一红,更添娇媚,柳眉含愁,“我是听人说五阿哥很受宠爱呢。这要万一索绰罗家的丫头有造化,万一以后五阿哥对咱们有误会?” “你这两个万一都成现实的可能性不是很高哪。”君保一笑,视线胶在妻子白皙如玉的耳垂,忍不住伸手揉捻,低语中含着某种炽热的情愫,董鄂氏轻声推却,“还早安歇呢,你小心些。” “怕什么,夫妻人伦,天地正理。”君保沉醉于手里指尖儿间的柔腻,冷哂,“别说索绰罗家的丫头,就是五阿哥的造化,现在讨论也嫌太高。今上春秋鼎盛,且轮不到阿哥们儿出头儿呢。五阿哥,你想想,生母早逝,份位不显,也没有强大的母族。再者说了,正宫嫡子还在坤宁宫摆着呢,五阿哥非嫡非长,若说贤良,他也没当过差呢,能看出什么来?行了,你别担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君保手里摸索着,正想再进一步,忽然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夫妻二人脸色微变,君保刚板直脊背,佳保挑帘子进来,随意打了个千儿,“阿玛额娘,我来拿今天写的大字给哥哥瞧。” 君保迁怒,“成日间丢三落四,没个稳当!老实走路,跑什么!黑灯瞎火的,摔了碰了还得你额娘伺候你!孽障!”瞧佳保被训的不敢动弹,更是火大,“愣着做什么!你回来是发愣来了!” 佳保撇嘴,从临窗的条案上拿了几页描红,三步并两步跑了。君保的骂声追出去,“老子刚说了叫你老实走路,拿老子的话当耳旁风啊!” 为了打好和索绰罗家的这一仗,君保善保叔侄的准备不可谓不充份,没起到事情颇出乎善保意料之外,帖子递去索绰罗府上,隔日,善保名义上的舅舅索绰罗.瑞阳便带着人将几车东西送回钮祜禄府上。 不战而屈人之兵了,让人好不遗憾。 瑞阳说得很客气,“当年善保他们兄弟年纪小,舍妹不放心,帮着照管了些时日。如今君保兄已回京,理应原物奉还。” 君保淡然一笑,请瑞阳用茶,斟酌着说道,“我多年外任,少有回京,家兄过逝时,善保兄弟还小,自出生也没见过,当日家中仍为小嫂主事,想来小嫂是哀伤过度,也忘了通知我这个兄弟回来为兄奔丧,至今仍为我心中憾事。故而,在外初闻家兄之丧,我连夜上折,请调回京,一来,他们兄弟也好有个照看。再者,小嫂仍是青春妙龄,听说早回了娘家,想必有再嫁之心。如此,礼法所限,我就不去给小嫂请安了。” 瑞阳饶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的登门,此时也觉颊上火烫,吩咐下人将帐本子呈上。自有仆人接了去,转呈君保,君保随手压在手边儿的紫檀雕花案上,挑眉,“兄多心了。” 董鄂氏早提前命下人打扫出库房,命管家接待索绰罗府的管事,同郑嬷嬷还有董鄂氏身边儿的大丫头飞燕一块儿对着册子将东西入库。 董鄂氏正吩咐厨下如何准备午间的酒宴,善保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东西,一本册子上放了个巴掌大的红木盒。 “善保,见过索绰罗家的人了吧。坐。”拉着善保坐自个儿身边儿,吩咐丫环倒茶。 善保笑,“我实在烦了那家人,央求了叔叔,就不见了。倒是将这些东西拿来给婶婶收着吧。”一本册子递过去,纸张发黄泛旧,甚至有股子霉味儿,善保道,“这是以前库房的帐册,索绰罗氏先前搬走的东西就在这帐册上,介时新旧一对,就知道还了多少回来。” 董鄂氏心下惊诧,“你,怎么,当初她没拿走?” “当初我命刘全偷出来的。”善保已经从刘全嘴里套出往事,原来前任就有如此心机,“丢了帐本子,索绰罗氏闹了一阵,后来不了了之。” 董鄂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帐本在,东西就在,丢了,还有要回的一日,原来这个家,一直在善保的手上。索绰罗氏嚣张跋扈,如今下场可见。 “当初吃了不少苦吧。”董鄂氏轻拍善保的手,忍不住的内疚。 “不算什么。”善保笑得云淡风清,“叔叔婶婶回来就都好了。”随即打开红木盒,“这是以前族长陪我去索绰罗家要回来的庄子地契,我每日上学,也不懂管理家事,既然是一家人,婶婶就不要推辞了。” “好,我暂且收着,跟你叔叔商量后再说。” 直到下午郑嬷嬷才乍乍呼呼的回来,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真是了不得,几十箱子东西。前儿小太太做事也忒不讲究了,太太,这里还有京城几个铺面儿的地契。”郑嬷嬷双手呈给董鄂氏,喜笑颜开,“太太也能松口气儿了,再置几个庄子,咱们京城的产业也就置办全了。奴婢瞧着有不少东西不错,想着也是,几代官宦,焉能没些许积蓄。什么时候太太去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出来使唤。” 董鄂氏柳眉一皱,低声厉色,“嬷嬷!” 郑嬷嬷仍无知觉,心里却是惴惴,勉强扯出笑来问,“太太怎么了?” “这些东西多是大哥置下的,是善保兄弟的,什么叫喜欢的拿出来使唤!谁也不能动!”董鄂氏正色道,“嬷嬷也休再提什么庄子的事,今儿善保把庄子的地契都送来了。” 郑嬷嬷讪讪,“本早该给太太拿过来的。” “嬷嬷多少年的老人儿,怎么还瞧不出,善保不是小气的,您想想您之前的话,是不是枉做了恶人。”董鄂氏直接点道,以善保的心机,真惹恼了他,郑嬷嬷完全是白给。这又是自个儿的奶娘,董鄂氏头疼要不要找个理由让郑嬷嬷荣养。 “太太也忒慈善了,您也得想想小爷呢。” 听着郑嬷嬷越说越不着调,董鄂氏也倦了,揉揉眉心道,“慈善有什么不好的?嬷嬷没事多念念佛,才知道慈善的好处呢。” 董鄂氏神色淡淡地,带着些许疲倦,郑嬷嬷熟知董鄂氏性情,不敢多话,忙退下了。 董鄂氏晚上听着佳保背完文章,笑问,“余先生那样有学问,偏你就听不进去,非要缠了你大哥给你讲。” “大哥讲得明白。”佳保清脆的说,“我每天都会写了大字给余师傅看。余师傅今天画了十个红圈儿给我。”捂着嘴偷笑,兴灾乐祸,“骂大哥的字像蜘蛛爬,没风骨,给了大哥一打书帖,让他照着练。二哥写得最好,端凝朴拙。这是余师傅说的。额娘,我背好了,我跟二哥约好比摔跤的。” 佳保兴高采烈的走了。眼瞅着儿子一天比一天进步,念书也不像以前跟要他命似的发愁了,只这一样,董鄂氏就知善保的情,再想着,明年佳保若能考进咸安宫,也得要善保多照应,一颗心愈发柔软了。 21、福康安的婚姻大事 今天天气不大好,一大早就阴天,到了下晌,干脆飘起小雪渣来。 福康安在乾清宫外当值,一阵小凉风吹来,忍不住搓手呵口气跺跺脚,这该死的天哟,他怎么就没多穿件夹衣呢。 听到里头脚步声响起,福康安忙挺胸抬头站规矩了,目不斜视。不一时,几位首辅大臣相携而出。 傅恒在自己儿子跟前略停了脚,轻声道,“你大姐姐回来了。” 福康安眼睛一亮,傅恒抄着手,若无其是的转身走了。 傅恒口中的福康安的“大姐姐”,并不是傅恒的女儿,而是乾隆与孝贤皇后的女儿,固伦和敬公主。傅恒是乾隆正经小舅子,和敬公主的亲舅舅,再加上和敬公主对舅家多有亲近,福康安向来直呼“大姐姐”。 和敬公主深得乾隆宠爱,下嫁蒙古王公色布腾巴勒珠尔,政治目的达到后,乾隆又舍不得爱女离开自己身边儿到蒙古吃沙子,干脆破例命公主额驸留驻京师,并为其修建了固伦公主府。因此和敬公主大半时间都在京城,此次就是为了公公博尔济吉特?罗卜臧衮布六十大寿,作为儿媳和敬公主怎么着也得露面,请示乾隆后和额驸一道回了蒙古。乾隆这人是个好大排场的脾气,早叮嘱了女儿女婿,年前一定得回来陪他过年团圆,完全没考虑过人家蒙古亲家那头儿已经若干年没团圆过了。 这不,和敬公主带着丈夫挟风带雪的回京了。 因快年节了,一般没人不长眼的给皇帝上什么堵心的奏章,乾隆听禀女儿回来了,打发了臣子,便准备去太后的慈宁宫。 步辇在乾清宫门口略停,乾隆在辇上俯身看了眼福康安,温声道,“今儿个你当值?” 福康安刚要答话,怎奈鼻头酸痒难忍,扭头一个大喷嚏。忙取了帕子擦了擦,才行礼道,“臣失仪了。” “起来吧。今儿是有些冷,穿的少了。小路子,取两件大毛衣裳来,福康安一件,他一件。”指了指与福康安同值的侍卫,瞧着有点儿眼熟,想不起哪家的孩子了。 “臣福尔康谢主隆恩。” 福康安暗自翻个白眼,福尔康,狗东西福尔泰的哥哥。乾隆一笑,“是了,福伦家的老大。” 福尔康不料皇上竟然知道自己,激动的眼泪差点飙出来。 乾隆略过福尔康的激动,看福康安冻得脸色泛白,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话里就透出亲近,“福康安,你大姐姐回来了,跟朕一道过去瞧瞧她,也不知道这两个月是胖是瘦了,她一定也记挂着你呢。” 小太监小跑着抱来两件皮袍子,湖蓝云锦暗纹绣流云的面儿,狐皮里,福康安英气勃勃,穿上倒也合体,只是有些长了,乾隆笑着点头,“无妨,你还要长个子呢,过两年也还穿得。” 福康安眼里带笑,“谢皇上赏。”随乾隆走了,留下福尔康一人穿着御赐的皮袍,在风雪中瑞气千条的值岗。 福康安自幼便常进宫,据说他相貌同姑姑富察皇后早夭的嫡长子嫡七子略有相似,因此幼时被乾隆带到宫中放在身边亲自教养,乾隆待他不比几个皇子差,常有赏赐。虽后来福康安因事出宫,到咸安宫学习,乾隆也时有垂询,更在他十五岁时点为侍卫,留待重用。 早有太监到慈宁宫报信儿:皇上要过来给太后请安了,带了富察侍卫一道来。等闲宫妃识趣的先要回避。 皇太后跟前坐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秀丽端庄,温驯的半垂着头,不言不语乖巧的模样。 “天了晚了,萧平,送她们两个小姑娘出宫吧,省得她们家里惦记。”太后笑,小姑娘们起身,行礼,告退。动作也是不急不徐,优雅从容。 “倒是有些时日没见着福康安了。”皇太后笑对和敬公主道,“在你皇阿玛身边当差,不比小时候了,我还记得那会儿刚没了你小七弟,你皇阿玛难受呀,又不敢叫我知道。我做额娘的,又岂能不知,”如今说起犹有几分伤感,“正巧你舅妈进宫请安,带了福康安来。皇上啊,一眼就瞧上了,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常在我跟前儿提起,我想着,傅恒也不是外人,自家亲戚,让福康安进宫住些日子,就当走亲戚了。原本我是想安置在慈宁宫,跟前儿有个孩子也热闹,谁想你皇阿玛硬抢了去,倒是赔给了我个更贴心的睛儿。”说着笑看了晴儿一眼。晴儿抿嘴一笑,低头没说话,耳垂上一对滚圆的珍珠轻轻晃动,映着白皙的脸庞,更添柔美。 和敬在太后下首,笑道,“要孙女说还是女孩儿好,真正贴心懂事。福康安啊,就是太淘了,我记得那年我孝敬了皇阿玛一座镶宝西洋金钟,刚抬进养心殿还没放热乎呢,眼不见的工夫,就给他拆了个七零八落。气得我都想打他,皇阿玛还拦着,说我厉害。” “所以说呀,幸亏皇阿玛带去了养心殿,要是留您这儿,您这满屋子宝贝可就遭秧了。” “男孩子,哪儿有不淘的。” 太后与和敬说着话,乾隆一行人就到了。 太后见了儿子,再没有不欢喜的。福康安依次给太后、和敬请安,又和晴儿打招呼,和敬指着福康安身上的衣掌道,“我依稀记得皇阿玛也有这么一件。” “大姐姐好记性,皇上刚赏我的。”福康安特意在太后跟前转个圈儿,笑嘻嘻的问,“太后玛嬷,您瞧福康安穿这身儿俊俏不?”他哄老太太相当有一手。 太后拉他到跟前儿,笑眯眯的摸他英气勃勃的脸,“好看,你生得俊俏,穿什么都好看。我刚听他们说外头下雪了,你如今当差,出来的时候多穿点儿。要是冷了,跟他们说到我这儿拿件衣裳添,别傻冻着。”子孙虽多,碍于规矩,刻板生疏,太后很是喜欢福康安的亲呢。 “皇额娘,瞧您说的,当差就是当差。哪儿有当差一半儿往您儿这借衣裳的,惯出他少爷脾气来。”乾隆道,“倒是朕赏你的那两个丫头,连个冷热都不知么?” “没有,她们很好,是我早上觉得不冷,没穿。谁也没想到会下雪不是?” “可见天有不测风云。” 福康安赔笑,“倒是平白赚您件衣裳,要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乾隆瞪他一眼,老子说一句你顶一句。一指案上的酥点,“那个奶油丁香酥,记得你爱吃。”宫女识时的奉到福康安面前,福康安忙起身谢恩,拿了一块儿细细的吃了。 乾隆满意了,吃总能堵上你的嘴吧。 太后慈祥地看着福康安,“丫头们到底有限,福康安也十五了,明年大选,给他挑个知冷知热的人就周全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跟玛嬷说,一定得给你挑个可心的。”太后笑问。 福康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路红到了脖子里,窘得说不出话,“这个……那个……这个……嗯……”嘴巴莫名发干,吞了吞口水。 和敬公主拈着帕子掩在嘴边儿,笑弯了腰。福康安向来胆子大,乾隆又宠他,再没有过这般羞窘的时候,和敬公主取笑道,“唉哟,瞧这没出息劲儿,说到媳妇儿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行了,放心,朕不亏待你就是。”乾隆也觉好笑,福康安低头作害羞状,心里盘算着,莫非太后已经有人选了,有空还是得跟大姐姐打听一回。 “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乾隆突如其来一句话,福康安差点呛着,摇头,“没。就是,臣就是有些吃惊,还,还没想过呢。” “这个不用你想,叫你阿玛收拾屋子准备大婚的东西就成了。”瞧着福康安六神无主的样子,乾隆给他颗定心丸吃,“放心吧,定是好的。” 福康安回家就跟母亲说了,皇上有意要给他指婚。 富察夫人命不相干的侍女退下,低声问,“可有说是哪家的姑娘?” “没。”福康安贴在母亲边儿上坐着,央求道,“大姐姐也在,额娘,你抽空去跟大姐姐打听打听,她一准儿知道。提前相看相看,不求天仙美人儿,起码也不能眼歪嘴斜的啊。” “混帐话。”傅恒正对着灯看书,闻言撂下书卷沉脸训道,“不论哪家姑娘,都是圣上的恩典,你还挑上了!” 傅恒眉毛直竖,怒视儿子。因福康安小时候就养在宫中,傅恒被无情的剥夺了抚育教养权,他当然没胆子说乾隆把他儿子养歪了,可福康安这种嚣张恣意的脾性实在不符合傅恒低调为人的人生格学。 福康安见父亲恼怒,已规矩的垂手站起来,还是有几分不服,嘟囔着,“阿玛,我这也是为您孙子着想呢。万一是个丑八怪,给您生个丑孙子,带出去也是一家子的脸面呢。” 傅恒举手要打,富察夫人慌忙拦劝着,“孩子就随口一说,老爷您这脾气也忒大了。”又对福康安道,“快回你房里睡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福康安贴着墙根儿跑了。 “越发的放肆了。”傅恒叹。 “他小孩子家,难免好奇呢。就算老三不说,我也得去打听,不然这心里没底。“富察夫人笑劝,“当年老大、老二,临指婚时面儿上装得若无其是,也没少在我这儿磨唧。” 22、君保响亮的小算盘 余子澄检查了佳保的功课,佳保背完书,行了礼,急不可待的跑了。 余子澄实在有些好奇善保是如何教佳保念书的,使得这块顽石开了窍。不过,余子澄对于□□佳保也没什么兴趣,顽石开窍也是石头,拈起善保的课业,这才是钮祜禄家族的美玉呢。 善保的文章在两榜进士余子澄看来尚有许多不足,不过依着善保的年纪,已是颇为难得。满人向来重武轻文,似善保这样用心苦读的已是奇葩。 “今儿阴天,元澈就不要用功了。”君保刚下朝,官帽最脱,官袍未换,打帘进去,果然余子澄在房里看书,不由笑劝一句,“别把眼睛看伤了。” “大哥回来了。”余子澄放下手里的文稿,起身相迎。 “嗯?听说你在检查那小子的功课么?怎么听到我回来,他就跑了。”因天寒,君保官服外面套着朝廷赏的黑狐狸毛的裘衣,他年纪尚轻,相貌堂堂,眼中含笑望着余子澄。 余子澄让座,笑道,“许是会闻味儿呢,佳保刚背完书,前脚刚踏出我这院门,大哥你后脚就进来。” 余子澄的侍妾冯氏沏了茶端进来,君保笑,“还真有些渴了。”呷一口,惊道,“香,清而不淡,好茶。你又从哪儿淘换来的好茶?” “善保送来的。”余子澄笑着慢品,“说是从外头得的,只得了两小罐,分了一罐给我。” “嘿!这小子,有了好东西不孝敬我,倒给你。”君保笑骂一句,问道,“对了,我叫善保将他近日功课拿些来给你瞧,如何了?” “说来也是一桩巧事,如今咸安宫教习吴省兰,正是我的同乡,在家乡中也薄有才名,举人出身,”吴子澄取了善保的课业,“以善保的年纪,文中虽用词稚嫩,不过胜在立意新颖,见解精辟,内容详实,苦读几年大有可为。” 君保笑着挺了挺脊背,“这么说,能中举?” “大哥。”余子澄失笑,“这我可不敢打包票,每年多少学子赴考者,名额就那么多,有人,年纪轻轻便能得中。有人呢,苦读多年,皓首穷经,到老犹是白身。苏老泉都说‘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照善保的程度,过几年,如果运气够好,中举有望。” 君保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膝盖,抱怨着,“你这不是跟没说一样。” “我的大哥,难道当年你打仗时,兵马未动,就知胜负了?”余子澄笑,侧眼看向君保,“大哥望侄成龙的心也太迫切了。我刚写了副斗方,给大哥瞧瞧。” 君保摆手笑道,“你知道我只会耍刀弄棒,夸不到点子上,你可别嫌弃大哥粗鲁。” 余子澄取来,徐徐展开,“哪里,大哥的眼光向来独到。”余子澄是文人,很有些文人脾气,有一次写了字给君保瞧,君保反复瞧了又瞧,憋了半天来了句,“这写字的纸不错啊。”气得余子澄三天没理会君保,自此再不与君保说文解字。 “嗯,澄澈斋,这要贴外头一目了然就知道是元澈你的屋子。”君保实在头疼,胡乱赞道,“字写得也精神,亮堂。咦,还有香味儿,这是怎么来的?” 余子澄略有得意,轻咳一声,将斗方收好,施施然道,“善保送了我一方松烟古墨,这墨兑了水研出墨汁,天然便带了一股冷香,你看刚那几个字,亮如泼漆,与以往比格外亮堂,嗯?” 君保一拍青头皮,挠了挠,叹道,“这真是天生的,你瞧善保,天生就会办事儿,讨人喜欢。福保佳保还混沌着呢。”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余子澄笑得不以为然,“善保这种手段,也是生活历练出来的。福保被善保护着,佳保在您的羽翼下长大,难免有几分天真。” 君保大咧咧的叉开腿坐着,一口气将茶喝光,笑道,“树大自直,这倒不用急。有善保一个,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岂能个个儿都如所愿。” 余子澄重又坐下,一面为君保续茶,一面道,“大哥向来不喜读书,怎么倒着急让善保科举了?他现在在咸安宫念书,日后考个生员补笔帖式,一样升迁。” 君保端着茶盏笑看余子澄,别有深意,低头抿一口茶,“元澈猜不到。” 余子澄笑,“小弟跟在大哥身边多年,也听说皇上爱才。” “是啊,爱才。”君保笑,这屋子收拾的暖和,索性起身将个头的裘衣脱了,“我如今的官位,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于政务上平平。再者,已经起调回京,家里还有这帮小的,我再上战场的可能性不高了,官位也就如此。” “大哥可不像说这样颓丧话的人哪。”余子澄笑。 “这是实话。”君保笑中透出武人特有的直爽,“我是个直肠子,元澈你孤傲无尘,看不中善保的城府吧?” 余子澄被人道破,也不尴尬,“叫大哥说着了,我总有几分担忧。” “善保给你送茶送墨的,瞧你喜欢着呢?”君保嘀咕,余子澄一把年纪竟然窘了一下,没好气道,“我有这么容易被收买?” “嗯,过两年你再跟我说这句话吧。”君保笑,手一抬在余子澄的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这是一种才能啊,元澈。你有才,却不肯为权贵折腰,辞官归隐;我呢,身为武将如今做文官的事,我虽能看清这里头的门道,不过,跟御前的几位大人比起来,粗鄙直接,不入圣目。善保却不一样,他书念的好,为人圆融,颇有诚府,善于隐忍。你不入朝,因当今圣上喜欢诗词唱和,翰林那帮子人得瑟的什么似的。” 君保颇有几分不屑,“我不是说你,你是做实事的。我虽瞧不上那些书呆子们,不过也得承认圣上喜欢念书人。朝中阿桂大人就是科举出身,正经进士,备受重用。上界科举的小状元王杰,也在御前草诏,官儿不大,人人敬三分。” “善保他们兄弟三人,福保佳保都不是念书的材料,日后必是武官,可你要知道武官很少留在京城。若外放,朝中就得有人。”君保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我们父祖熬了几代人才有个三等轻车都尉的世爵,不比著姓大族。姻亲也无太显贵的人,到我这儿熬到兵部侍郎,已是侥天之幸,平日里多亏元澈你帮衬。” 余子澄道,“大哥这样说就外道了。” 君保笑,“外道什么,咱们兄弟多少年,我才把心里话跟你说。这官场,你也踩进了半只脚,里头的龌龊都清楚,不往上爬就等着被踩死。我已是如此,就得为他们兄弟考虑。善保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是为官的基本要求,既然念书好,若能考中进士,他又年轻,皇上也要多看几眼,不愁日后不显达。福保佳保也就有了照应,不然,他们两个的性子若出去做官,我还真放不下心。” “你说我着急,能不急么?二十岁中举,跟三十岁中举,完全是两码事。” “这,这万一不中呢?”余子澄还是“未虑胜,先虑败”,给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的君保提个醒儿。 君保一脸自然,“不中也无妨,考笔帖式,我好歹是兵部侍郎,就让他进兵部,我照看着,有几年也就出息了。对了,元澈,你有空教教善保写诗做词。” “哪儿来得空闲?”余子澄道,“白天他得去咸安宫,下午回家给你带着练弓箭,一直到吃晚饭,晚上给佳保讲功课。” “哦,我去跟善保说让他晚上过来,佳保念不念的又不用考状元,让他白天继续跟你念。” 君保有事从不拖到第二日,吃过饭就跟善保提了。 善保略为吃惊,笑道,“二叔,我晚上从来不看书的。” “为啥?”人不都说寒窗苦读么?这么不上进。 “晚上看书伤眼睛么。白天都念一天,也累了,晚上休息。”善保摸摸佳保光溜溜的额头,“给佳保念念圣贤书,跟讲故事似的,玩儿着就过去了。” 君保搓搓手,有几分期待,“善保,你有没有想过考科举?” “嗯,我跟余先生说了,明年去试试考秀才。先生说我文章尚有不足,应该有五成把握,不过也不是现在考,明年的事儿呢,我先练着呗。”善保剥了个桔子递给雪丫。 “谢大哥哥。” 丫环奉上茶来,君保也没啥喝茶的心情,“既然还有不足,就该多用功。我听衙门里的员外郎刘华讲,他家儿子每天不读书到午夜,那灯是不会熄的。那个古人,不是家里穷,弄包萤火虫也要借火读呢?还有个凿穿人家的墙壁偷光也要念书,你瞧,为了念书,这种缺德事也干了,可见人家刻苦。” 雪丫先笑了,“阿玛,您说的是‘萤囊映雪’‘凿壁偷光’的故事吧?” “对,我家闺女真是有学问。”君保夸了一句,对善保道,“咱家没困难到叫你逮萤火虫的地步儿,怕伤眼睛,多点几根蜡烛。你既然想下场,就要做最好的准备。这考试,跟打仗一个道理,厉兵秣马,才能打胜仗。你就先劳累这几个月,等中了秀才再接着教佳保。” 佳保马上苦巴了脸,善保捧起茶到君保跟前,弯着眼睛笑,“二叔,您就放心吧,余先生说有五成把握,那我至少有八成。念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先人都说‘若有恒,何必三更睡五更起’,这不是和尚念经,不是时间越长就越好,关键得用心。侄儿知道您的心,会加倍用心的。您让我晚上看书,我就会休息不好,进而影响第二天的精神,这样念书也就没以往有效率,本来一个时辰能背下来的文章可能就要花两个时辰。兵法上最忌疲兵强攻,累了就休息,劳逸相合么,您说是不是呢?” 君保听懵了,“我就让你晚上念书,你这么多废话推托什么?” “二叔,我这不是跟您商量么,晚上有空,咱们一家人说说笑笑多好。”善保坐在椅中,弹了弹衣袖,手一抿袖子上堆起的衣褶,“二叔放心,我有分寸,没把握我就不会下场。您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善保说得信誓旦旦,君保犹疑,“元澈说这可没准儿呢?我叫你多用功,也是多几分把握的意思。” “人跟人不一样,苏洵都说了对他难如登天,对他儿子苏轼苏澈就简单的好像弯腰拔起地上的小草。”善保天生一张可靠的脸,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里面自信满满。 “真是念书人,说的话都一样。”君保腹诽一句,善保说到这地步,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再叮嘱一番罢了,心里到底担心。把小的们撵去善保院子里玩儿,对妻子报怨,“哼,瞧着乖巧,天生有老主意。不听老人言,吃亏再眼前。等他落榜,再不能这么由着他。” 董鄂氏笑,“偏你这么爱操心,我看善保做事周详,念书也差不到哪儿去,放心吧。佳保在学着说国语跟蒙语呢,善保愿意带着小兄弟们玩儿,是好事。连闺女晚上也常过去,本来善保白天上学,我就担心他们兄弟姐妹的生疏,不想这孩子如此懂事。如今阖家和睦,你就别总念叨了,科举什么的,到时补笔帖式一样入仕。” “妇人之见。”君保忽然意识到跑了题,自言自语,“我是想跟他说作诗的事儿呢。” 23、福康安的倒霉婚事 过年比上学都累,这是善保最深刻的体会。 在现代,一家人在饭店吃团圆饭,热闹一晚上就是。其余亲戚朋友,打个电话问侯一番,何其轻松。 在这个年头儿,善保堂兄弟三个跟着君保到处拜年,差点把脖子嗑断,头嗑出血来。 旗人多礼,又讲究族居,一大家子全住一块儿。 这一走动,善保才知道,某保这个名子在钮祜禄家族实在是常见的令人发指。 其次还有外公他他拉家,河道总督不愧是大清第一肥差,嘉谟很大方的给了善保福保每人一个大红包。 一直热闹到正月十五,才算过完了年。 善保素来最周到,年前连咸安宫的几位先生家都送了年礼,并不丰厚,贵在有心。年后,带着两个弟弟去拜年,先让佳保混个脸熟。 倒是福康安这个年过得颇是堵心,富察夫人从和敬公主那里打听出了福康安的指婚对象:御史索绰罗家的女孩儿。 傅恒点头,“索绰罗氏也是著姓大族,名门贵女。”最后一句纯粹是为了安抚福康安,福康安好强,两个哥哥,一个娶了郡主一个尚了公主,傅恒生怕福康安会多想,不满意女方家势婚前生出嫌隙。 福康安倒无此顾虑,齐大非偶,娶公主体面,瞧他二哥过得叫什么日子,跟老婆睡觉还得等着老婆宣召,纳个妾都战战兢兢,窝囊都能窝囊死。他想了又想,索绰罗这个姓氏在旗人里太常见了,一时对不上号,“倒没留意过这位御史大人。” “说起索绰罗御史的父亲,你肯定就知道了,”傅恒拈须一笑,“吏部尚书索绰罗.英良。他为人干练,圣上也几次嘉许。” 福康安的辫子差点竖起来,吼了一嗓子,“吏部尚书索绰罗.英良的孙女?” 傅恒瞪向福康安,“你给我小声点儿!” “不行不行,”福康安倒吸口冷气,连声道,“他家女孩儿不成,那不是小毒妇么?” “放肆!”傅恒朝北一抱拳,正色道,“这是万岁爷的恩典,你少乍呼,没你说话的份儿!” 福康安怨念横生,苦着脸道,“阿玛,您去打听打听,他家那是什么门风哪?谁敢娶他家的女儿,不是找着断子绝孙么?” 傅恒眉毛将要竖起来,眼瞅就要发作,富察夫人忙劝和着,“老三,你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可不许乱说,关乎女儿家的名誉呢?” “我哪里是乱说,善保,上次来咱家的咸安宫的同窗,额娘,你还记得他吧?” “嗯,挺漂亮乖巧的孩子。” “学识也不错,你就该多跟这样的少年交往。”傅恒对善保的印象极佳。 “以前我不是跟额娘说过,虐待他们兄弟的继母么?毕竟是善保的家事,没给他往外说的道理。”福康安有几分为难,还是说了,“他阿哥娶的继母就是索绰罗家的女儿,吏部尚书英良的二女儿。您想想,他家这是什么家风。娶了这等毒妇,儿子以后连妾都不敢纳了,真有庶子庶女还不得给她毒死啊。” 福康安说得富察氏心惊肉跳,“真是?你不会搞错了吧?” “哪里会错。善保阿玛去逝后,善保那会儿才九岁,他弟弟六岁,继母把善保阿玛留下的东西卖的卖,搬的搬,全都弄回了娘家,自个儿也拍屁股回了娘家。我是亲眼见的,那会儿善保病得死去活来,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屋里就一张床,一条案,一板凳,可怜至极。后来是钮祜禄家的族长替他出面,索绰罗家才还了五个庄子给善保。如今善保的叔叔回了京城,索绰罗家瞧着自个儿女儿做的事实在没脸,怕善保叔叔不罢休,方将以往善保家的东西又还了回去。”福康安苦口婆心的劝母亲,“额娘,这媳妇不论出身容貌,起码不能是这样性情吧。您想,亲姑侄,能差多少?我一想要娶个这种的女人就混身打颤。真娶了来,咱家就永无宁日了!” 富察夫人直念佛,“真的?” “额娘,儿子还打哪儿编来糊弄您不成?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我又不是老婆舌头,没给人到处乱传的理。”福康安急得额头冒汗,“不信,您去打听打听,不少人都知道。谁不说索绰罗府干这事儿没脸呢,欺负孤苦无依的兄弟俩。他们女儿虽是填房,也是正妻,您说善保兄弟这还是嫡子呢,就敢下黑手。这种毒蛇进门,咱们一家子喝口水都得小心。” 富察夫人忙拿了帕子给儿子擦汗,哄道,“别急,容额娘想个法儿,这事儿不能直接说。” 富察夫人跟傅恒商议了半宿,支着头说,“兴许万岁爷也是给蒙蔽了。我听老三说就心惊肉跳,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妇人。” 傅恒缄默着,抿抿薄唇,“明儿先跟大公主提一声,问问大公主可有什么主意没?” 傅恒是个老实人,若是容貌家世方面的问题,他一准儿叫儿子忍了,不承想,事关品性,怎么琢磨也不能娶这么个儿媳进门哪。 乾隆是个要面子的人,他的确是偏爱福康安,当着人家的面撂下话,定给人家指个好的。没想到一朝不慎,知人知面不知心……尽管和敬说得隐讳,朝隆也不是傻子,着人一查自然水落石出。 偏这事儿还不是能拿到面儿上说的,乾隆帝忍得心肝疼儿,也不管年不年的,寻了个由头劈头盖脸给索绰罗.英良好一顿痛斥,降三级留用。 回到后宫都在咬牙切齿,解语花令妃小心的端了盏燕窝羹伺候着,嫩如削葱的指尖儿力度适中的按在帝王的肩颈,暗香盈袖,乾隆忍不住牵了令妃的粉袖闻了一闻,笑道,“什么味儿,真香。” “是前儿臣妾表姐进宫来送的香料,臣妾闻着还清雅。”令妃轻笑,“皇上尝尝这燕窝,臣妾看着她们熬的。” 乾隆吃了几调羹,一丢银匙,长长的叹口气,“朕一番好心,差点办成坏事。” “有什么不顺心的,说出来,心里总能痛快些。”令妃柔声道,“皇上也说了是好心,就别在生气为难自个儿了。” 乾隆犹带愤愤,“福康安的婚事,不大妥。” 令妃美目流转,“臣妾在老佛爷跟前儿伺候,见过几位宫外的格格,眉目都极端丽,瞧着规矩也不差。” “哼,光看能看出什么?”乾隆冷笑。 “也是,谁进宫来不是把最好的一面儿露出来呢。”令妃顺应圣意附和着,继续道,“真正在外头如何也要两说。按臣妾的愚见,既然外头的信不过,咱们宫里的女孩儿如何?”粉嫩嫩的唇角噙着笑,宫里待嫁的七格格是令妃所出,转眼也到了大婚的年纪,富察家的显贵,令妃再没有不知道的。女儿若能嫁入富察家,不仅不用远到蒙古吃沙子,更兼得福康安生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深得乾隆喜爱。 乾隆看向令妃,“你是说尚主?” “福康安自小养在宫里,皇上待他跟半个儿子似的。”令妃淡淡一笑,“咱们宫里的女孩儿,教养、规矩、学识、眼界儿,都是上好的。界时您招他为婿,正好叫您一声皇阿玛呢。天下也没有比尚主再大的恩典了,岂不是两全?” 乾隆没说话,半晌摇头,“不妥,福灵安尚郡主,福隆安赐婚和嘉,朕拢共才几个女儿,都嫁到他家不成?”乾隆自己先笑了,“罢罢,再说吧。福康安年纪也不是很大。” 乾隆一念之间,导致福康安没能在选秀之年娶上媳妇,仍得接着打光棍儿。 四月初,乾隆便奉太后公主妃子领着一帮子大臣去了承德避暑山庄,福康安做为御前侍卫,随驾。 福康安特意来跟善保告别,自作多情了一番,“别太想我,重阳应该能回来,我家都菊花酒,到时一块儿喝酒赏花。” 考个秀才都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 善保倒没太多埋怨,他早就想试试,反正考不中秀才,拿银子打点打点买个监生的资格,照样可以参加第二年的乡试,去考举人。 不过,他仍然准备的很充分。考官的年纪、资历、平日传出文章的风格都做了很详尽的调查。 余子澄无奈,“以不变应万变,多在文章上下功夫。” 吴省兰倒是帮了大忙,他在京中多年,认识的人不少。善保才十三,真能考中秀才,他这做先生脸上也光彩,撸起袖子给善保开了不少小灶。 董鄂氏主要给善保准备考试用的东西,笔墨砚自然不用说,还要带上饭食,才二月份,天正冷呢。冷风朔气的,可带什么呢?派管家出去打听。 善保倒是没想太多,他本就不是娇惯的性子,何况原先受过不少苦,虽然在考场一呆就是五天,幸在天冷,身上也没馊。 从考场熬出来的时候,在一群蓬头垢面的叔叔级人物中间,善保犹是临风玉树。 一路考到五月份,善保才在榜单上确定秀才的身份。 这三个月,君保同员外郎刘华确定了一种革命友谊,刘华的儿子也在考秀才,得了榜单先跟君保分享,担心的人都在上面,刘华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恭喜大人。” 君保笑,“同喜同喜。”一落衙着紧回家,善保也是刚从吴省兰家回来,叔侄俩在大门口碰头,君保问,“去瞧吴教习了?” “是。”善保脸上带着浅笑。 君保摸他的头,喜色难抑,“考得不赖,明年乡试,再加把劲儿。可去过元澈那里了?” “先去的余先生那里。” 君保满意的点头,叔侄二人一并往内宅去,瞧善保并不十分欣喜,不由问,“觉得名次低了?” “哦,不是,就一个秀才,又不是举人进士,欢喜也欢喜的。” “嗯,有出息,就该这么想。”君保“咳”了一声,抿抿唇角,善保觉好笑,眼睛弯了弯道,“侄儿先去换了衣裳,再过来给叔叔婶婶请安。” 君保自无不允,拐脚进了院门儿,董鄂氏在屋里听到动静站起来,迎出门外,笑道,“老爷知道了吧?善保中了!” “知道了。”君保由妻子伺候着去了官帽,换下官袍,一身宽松的竹青色夹袍着身,轻快舒坦的坐在炕上,背靠着引枕,方一脸淡定的道,“一个秀才,再考不中岂不白念这十来年的书。现在你就喜笑颜开,待善保中了举人、进士,你可如何呢?” “唉哟,我的老爷,说得轻巧,一个秀才,从老祖宗开始算,咱家统共也只出过这么一个秀才。”董鄂氏说笑着,“善保也不知道随了谁,当年大哥表姐可都没这样伶俐。” “说起来,我先去给大哥上柱香,也告诉他这好消息。”君保跳下炕趿上鞋往外走,走得急着,差点没门槛绊个跟头。 董鄂氏几步上前扶住丈夫,又气又笑,嗔道,“我的老爷诶,一个秀才而已,莫急莫急。” 24、余先生的当头棒喝 考中了秀才,善保仍像往常去咸安宫念书。 吴省兰问他道,“不知你运气是好是坏,明年正好是乡试之年,你可愿下场一试?你如今还小,再待三年也使得。”担心善保轻折了锐气,失了自信。 善保倒无所谓,这考试对他而言,除了时间长了些,其他也没有不适应的。再者,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他早晚都会发迹,跟中不中举并无太大关系,他只要随波逐流就好。 “左右无事,学生倒想下场试试。”善保不过是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先生觉得呢?” 吴省兰欣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这一二年,字也练得有模有样,还得坚持。余元澈一手魏楷很有些名气,这字啊,就是人的脸面,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见善保恭敬的聆听,吴省兰一指下首的椅子,“坐吧。” 善保谢过座,吴省兰温声道,“我也替你想过了,你要考举人,当专注于八股,这学里以后不要每日来,我给你留下功课,隔一日交一次,我与你批改讲解就可以了。” 善保自咸安宫出来,便先回了家。如今佳保也考了进去,有福保照看,兄弟二人相互扶持,他也不担心。 余子澄从未见过这样悠悠然准备科举的人,善保已经不再日日去咸安宫,吴省兰每次给他留下两个题目,命他破题八股。 余子澄听闻善保想继续备考举人,也已做好了辅助善保温习功课的准备,时不时出题考较。善保完成得认真,余子澄却怎么都觉着不舒服、不对劲。 太悠哉了。 善保每天六点钟准时起床,如今不必赶早去上学,便在园中打拳练剑,大约半个时辰,七点钟用过早饭,开始写文章。 中午吃过饭就骑马带人出去,至于去哪里,开始余子澄不知道,后来一打听:西什库教堂。每次必去消磨一个下午,不到晚饭不回来。有时还在那儿留饭,听跟着善保的小厮说,大爷跟那些洋人学说洋话,叽里咕噜的一句都听不懂。 余子澄急得差点喷出血来:科举会考那些洋文么? “先生,听说潭拓寺的风景正好,难得有空,先生,咱们一道去看看游山吧。”善保含笑提议。今春他院子里破土,栽重了不少花草,善保向来是个懒人,选的都是蔷薇类生命力强不用打理的品种,如今姹紫嫣红,极有生气。 余子澄看他一眼,略带了不满的敲打着,“这做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 善保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余子澄,眼中闪过惊诧,笑道,“先生和吴教习布置的功课,我都有做哪。” “你既有余力,就应该更加勤勉。今科秀才名次只是中等,明年,全京城的秀才都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录取者不过一二百人。”余子澄痛心疾首的问,“你有把握么?” 善保摇头。 余子澄怒火中烧,一掌落在桌子上,吼道,“你既没把握,还整日在外嬉游,无所事事,你真是……真是……”难听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不过也气得不清,脸上胀红,额角青筋直跳,扶案咳了起来。 “先生,喝水。”善保倒了盏暖茶递上去,余子澄皱眉喝了,善保又给他抚胸顺气,温声道,“我当什么事儿呢。这个啊,我只是偶尔出去转转,先生留的功课从不敢懈怠。” “我不是佳保,你也不必哄我。”余子澄推开善保的手,眉间几分冷清,“没事游山玩水的日子谁都想过,可有的人过的,有人就过不的。你不说,我也猜出你的心思,满人其实也不必非要科举,如果你已是生员,就算科举不中,补个笔帖式也轻而易举。可我得提醒你一声,你继母索绰罗氏的父亲就是吏部尚书,专司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先不说你这个笔帖式能不能顺利补得中,就算补了笔帖式,他会容你所愿去兵部当差?你得意的太早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吏部排名首位,四品以下的官员有直接任免权。若我是索绰罗尚书,我就直接把你安排在吏部,就算真给你个补帖式,怕你也没胆子去干!” “这条路你先死了心吧!”余子澄冷声断喝,似乎要喝醒善保。 善保抿了抿唇,眼中多了凝重之色。 余子澄看他一眼,喟叹道,“你虽年纪小,却也熟知世情,又是家中长子,现在也该学着知道些朝中的事了。就比如,此次圣驾避暑,没点你二叔的名儿。只这一件,不知多少人生出妄念来。” “至于富察家的关系,当初你二叔在傅恒大人帐下做亲兵时曾救下傅恒大人一命,这次回京,就是你二叔托的傅恒大人帮忙。人家的救命之恩已经还了,至于你跟福康安,”余子澄道,“福康安如今也只是个侍卫,现在他帮不到你。再者,人情不是好欠的,今日他不过举手之劳,他日或许就要你以命相报。” “让你科举,是最好的晋身之阶。最稳妥。你是旗人,皇上也会看到你。”余子澄发作了一通,疲倦的揉揉眉心,“你家不比别家,如今朝中只有你二叔一人,其他族中人哪个是真正靠得住的?你二叔的根基在军中,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其位,谋其政。我既为你二叔的幕,就得为他筹划。”余子澄挥了挥手,一声长叹,“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你去想想吧。” 善保也没多说,轻声退下。 该死的索绰罗家! 善保并没有太大的欲望,他始终不明白历史上和|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他也从未想过飞黄腾达权掌天下,甚至觉着,有个兵部副部长的叔叔做靠山,趁现在年纪小,先松快几年也无妨。 却不料,别人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他还懵懂着呢。 余子澄虽然对于善保晚上不点灯熬油的念书还是有些不满,不过,比起之前三天两头儿的去洋教堂,如今已算是改头换面、今非昔比。 善保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他想到余子澄对自己文章的评价:立意太新颖。 与一般的少年不同,他欠缺的并不是立意,而是一种度。一种符合清朝人君权神授、天国上朝掌权者思想的度,把握好这种度,才能写出被人接受的文章。 善保写文章的速度是少见的,一般人一天做两篇已经是工作量巨大,他一个时辰能写两篇,还是从不同角度不同立场表述不同观点,即便是余子澄对善保的这种本事也极为赞叹。起码不用担心日后上场时间不够用。 善保倒觉不稀奇,他应试教育出身,当年也是正规大学考进去的。经历过黑色七月,一个小时写作文,那是笑话,标准时间四十五分钟,还要写得声情并茂、引证详实、结构严谨、凤头猪肚豹尾。当年他都熬过来,这种三天写一篇文章的乡试简直是小菜一碟了。 余子澄眼瞅着善保一日千里的进境,忍不住对君保道,“善保要是一早儿跟着我念书,这会儿的学问不止如此。” “现在也不晚,元澈不是一直念叨你那手字没传人么?” 余子澄摇头,惋惜道,“善保虽灵透,却不是做学问的性子。” “善保今儿没来你这儿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如今圣驾不在京,落衙的时辰就早,君保掏出个银壳子怀表瞧了瞧时辰,“外头有些阴天,这屋里也黑。” 余子澄脸微沉,虽然在背后抱怨善保有些不大合适,仍道,“自我跟他说后,倒好些了,不总是往洋鬼子那儿跑了。今儿这会儿还不回来,定是又去了。” 君保有些好奇,“我听人讲那洋人都说蕃语呢?善保听得懂么?” “岂止听得懂,听墨烟讲,善保还跟洋鬼子一道吃饭呢,不熟的牛肉,切切就搁嘴里吃。瞧着一派斯文,却是生冷不忌。”余子澄想想都不能接受,“要不说番邦粗蛮呢。” 君保刚要说话,听外头有动静,是善保的声音,“先生在书房么?” 君保扬声道,“在呢,进来说话。” 善保侧身对身边浓眉大眼的少年道,“你等等,我跟先生去说一声。” “多谢大爷。”少年一身灰色半旧短打,左肩挎着个青皮儿包袱,额角一处青,略显狼狈,唇角紧抿,显出几分倔强。 “外头跟谁说话呢?”余子澄听得不甚清晰,不过几句“先生”却是入了耳,想必跟他有关。 善保笑,“是这样,我回来时,有位少年在门口想见先生。我顺路领他进来了,说是先生的同乡。” 余子澄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没拜帖,一时想不起是谁,还是命人进来。虚眼瞧着少年,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表叔,我是二狗子啊。”少年跪下“咚咚”嗑了三个头,“给表叔请安了。” “花婶家的二狗子?”余子澄惊诧的问,扶起少年,仔细凝望,依稀还有年幼时的影子。 二狗子嘴巴一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点头,“那天我瞧见表叔去文具店里买笔墨,表叔还跟以前一样,半点儿没变。我是跟文具店的伙计打听了,才知道您在这儿呢。” “二狗子,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表叔,咱家五年前遭了灾,爹娘全死了。哥嫂打发我出来学个手艺,原是在赵老财家的胭脂胭子里做伙计……这铺子要收了,每人发了我们一两银子当路费……我没拿好,叫人给摸了去。”二狗子懊丧的捶自个儿的脑袋,善保忙拦着,二狗子道,“我没地方去了,想起表叔,又怕瞧错了,可也没法子了,就来碰碰运气。亏得碰着大爷领我进来。” 善保笑,“这傻小子,连先生的名讳都说不对。还是跟我比划了半天先生的长相,我看他挺老实的。先让他住下吧,今儿也晚了。” 二狗子看向他表叔,余子澄笑着点头,“是了,这是二老爷,你还没给二老爷见礼呢。” 二狗子在京城几年,也颇通规矩,给君保行了礼。 君保见二狗子说话憨实,笑道,“有几分伶俐,你表叔以前叫什么呀?” “大丫。”二狗子老实说了。 君保哈哈大笑,善保眼睛弯弯地,余子澄气得给了二狗子后脑勺一巴掌,哭笑不得,“傻小子,什么都往外说。” 君保跟着叔叔起身,把地方留着这对乡里乡亲的表叔侄说话。二狗子忙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盒子塞给善保,憨笑道,“大爷,你别嫌弃,我身上没别的。这是我们铺子里的胭脂膏子,大爷拿着给屋里姐姐们用吧。”脸上有些黯淡,“都是上好的东西,听说东家家里出了事,把铺子给败了。东西也都贱卖了。” “好,谢谢你了。” 善保对余子澄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表叔,大爷生得真俊哪。”二狗子眨着眼睛,自来熟,“我在大爷跟前都不敢高声讲话。叔,你给我娶了婶子没?” 善保回房将胭脂递给红雁,“拿去使吧。” 红雁跟善保的时候最早,如今院里的丫环也以她为首,她性子活泼,接过放一旁,伺候善保换衣,笑问,“是胭脂么?大爷怎么会买这个的?” 善保伸展双臂,一身玉色的长袍衬着面如冠玉,笑望着红雁脸上淡淡的脂粉道,“人家送的。瞧小红雁也长大了,知道打扮了么。” “大爷这话说得还以为您七老八十了呢,奴婢再小也大您四岁呢。”将一排扣子扣了,红雁起身一福,“奴婢谢大爷赏。”拿了胭脂就要下去。 善保忽然想起,唤住红雁,说道,“对了,说起来你也十七了,该嫁人了吧。” 红雁大羞,嗔道,“大爷越发没个忌讳了。”跺脚扭身子挑帘出去了。 善保想自己一片好心,红雁是他在外头买来的,不比灵雀是家生子,还有父母相依,如今女孩儿出嫁早,他也怕误了红雁的花期,便叫来陈嬷嬷打听一二。 陈嬷嬷是董鄂氏分到善保院里的管事嬷嬷,原也是她身边儿得用的,只是善保向来省事,又素有主见,陈嬷嬷来之前董鄂氏也细细的叮咛过她,万事以大爷为准绳。她素来小心,凡事不肯多言,倒得了善保的尊敬。 陈嬷嬷想了想,说道,“这原是内宅的事,大爷不知道也是有的。大爷心善,为红雁操这一份儿心。先前老奴也心里盘算过,咱们这院里的丫头,红雁、灵雀是出挑的,服侍大爷、二爷也还周到。平常府里的丫头,二十或二十一、二岁再配人,都是寻常。” “哦,原来如此。我都不大懂,想着她们服侍一场,别耽搁了。听嬷嬷说了我也放心了。” 陈嬷嬷细瞧善保对红雁并无其他心思,暗自点头,笑道,“大爷,恕老奴多句嘴,这里头还有个讲究。大爷如今这个年纪,再过三四年,也该议亲了。老奴瞧着红雁、灵雀再伺候大爷三四年,也就该配人了,到时这院儿里有了女主人。正好将院子里的事交予大奶奶,如此两相便宜。” “受教受教,这内宅理事也是一门学问哪。”善保笑叹。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陈嬷嬷谦逊着,又轻声加了一句,“爷们儿立功显身才是正事。” 善保笑了笑,“我知道了。”这老太太,平日里不言不语,心里倒有一本帐。 25、夫妻店终于开张了 二狗子暂时就在钮祜禄府住了下来。 第二日,善保去余子澄处请教功课,难免多问一句。 余子澄面儿上有几分为难,善保再三追问,方道,“他家里父母都没了,兄嫂若是有心,不会小小年纪就打发他出来学手艺。” “二狗子怎么说?” 余子澄叹道,“他十一岁上出来,原是在那铺子里学徒,四年期满,刚转为手艺师傅铺子就关门了,月钱银子也攒几两。还被人偷了个干净,我想着送他些银子,他只收了十两,说够回家的抛费了。准备过几日就回去。” “我过来也没瞧见他么?出去了吗?” “主家还欠他些银钱,因实在拿不出来了,给他们铺子里的几个伙计分了些胭脂水粉,他说出去摆个摊子卖上几天,也是个进项。”余子澄满是无奈。 善保想了想,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先生您孤身一身,何不收他做个儿子……” “混帐东西,越发胆大,敢拿我打趣了。”余子澄笑骂,执书在善保头上敲了一下,笑道,“我瞧他还算实诚,以前虽行商贾事,却有几分担当,于银钱上光明磊落,无贪鄙之心,想问你是否有意上他做个新随?” “这倒无妨,”善保笑,“只是一件,先生,若我没猜错,他现在还是平民,是否愿意入府呢?” “我来问他吧。既然相见就是有缘,他若是不愿,也只当运数如此。” 二狗子听了,倒没多说,只是瞅着善保问,“大爷,您能多收几个长随么?” 余子澄有些恼怒,瞪了二狗子一眼,这又不是善堂。 善保一笑,“是铺子里的伙计们么?” “铺子散得突然,我们几个刚学出徒,手上没积下银钱,今儿摆了一天摊子,也没赚着几个钱。只是如今得先说吃饭的事了,我是运道好,碰到表叔跟大爷收留。他们商量着去找活干,东西托给我卖。大爷,我们早就出来做工,手脚麻俐,什么活计都做得。”说着,眼中带了几分企求。 善保起身,笑道,“到我院子里说吧。” “我这儿说不得?”余子澄有几分执拗,不悦道。 “先生您不是向来对商贾事没兴致么?” “二狗子,我跟你说,大爷收你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那些小兄弟,是你的情份,你今儿的话,过了!”余子澄的话有几分严厉,挥挥手,“去吧。” 二狗子给骂得脸上通红,无地自容,善保笑劝了余子澄两句,带着二狗子去了。 当余子澄知道善保盘下胭脂铺子时,心中很有几分悔意。善保正在一心准备明年乡试,却要在这些商贾之事上分心,余子澄恨不能将二狗子撵出去。 “先生不必多想,这也是份儿机缘。您想,我就算当差,一年俸银也不过几百两,难道以后指着俸银养活妻儿么?”善保道,“叔叔在京为官,谁不知道京官儿精穷呢。也不能坐吃山空,置办些产业才是正经。” 余子澄这才略放下心来,“你这样想也是一片孝心,只是仍要将心放在科举上。京城的生意不是好做的。” 善保微微一笑,他自然另有打算。 十月中福康安才随圣驾回京,送了善保一车猎来的黄羊、狍子,都已经风干处理过。 “善保,你长高了呀?”福康安拉过善保仔细瞧着,跟自个儿比,还是差大半头,皱眉道,“可能是这小半年不见的缘故,还是到我鼻子下头。” “笨,我长,难道你就不长了?”善保笑他,“可见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福康安健壮许多,脸晒得有些黑,极精神。在善保的屋里也不客气,拿了个苹果吃。“不是听说你要考秀才么,中了没?” “侥幸侥幸。”善保笑。 “中就是中了,还侥幸,谦虚什么?”福康安笑着捶善保肩头一记,搂着他的脖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恭喜你了。没白念这些年,我就知道你定能中的。” “吊车尾。”不得不说声运气好。 “你这么早考了生员,还要接着考么?” “嗯,我现在还小,补不了差事,明年秋闱,试试呗,中不中也没什么。”善保倒是极有兴致的打听秋狩的事,问,“秋狩很热闹吧,有没有猎到老虎?” “又不是武松,哪儿来的那些老虎打啊。”福康安道,“这要看运气的,去年,皇上就猎到一头猛虎,当天剥了皮,烤好了,赐予臣工。” “什么味儿,好吃么?”真是有口福的一群人呐,老虎都敢吃。 “还行,也不是太好吃。” 红雁捧着托盘进来,一身浅紫衫儿,带着丝丝异香,未言先笑,“大爷,这是奴婢们刚在小厨房做出来的绿豆糕,大爷尝尝可合口味儿?”一碟糕点,两杯香茶。 “辛苦了。” “奴婢告退。” 福康安掐善保的胳膊,不怀好意的眯着眼笑,一副心知肚明的口吻,“这丫头在你身边也几年了,越长越出挑儿,啧啧,水灵。” “乱看什么,眼珠子给你挖出来。”善保拿了块绿豆糕堵住福康安的嘴,“我有正事跟你说呢?” “嗯,洗耳恭听。” 善保笑,“有天我出去街上碰到一家铺子转手,瞧着地界儿不赖,我就盘下来了。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一块儿开铺子。” “我不大知道开铺子的事,你怎么想到找我的?” “自然是不必你亲手打理,人手我都盘算好了,只是……”善保做了个点钱的手势,笑眯眯地,像只准备偷鸡的狐狸,“这铺子盘下来就花了三千两,我手头儿不大宽裕。差一笔银子,一千两就够了。我想着,咱们不是朋友么,拉你凑个份子、做个股东。” 福康安没立时答应,反道,“你这事做得不妥,如今你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这么突然在外头盘铺子做生意的,叫你叔叔婶婶知道,难免多心呢?” “所以才要借你福三爷的名义么,我就说是你的铺子,你死活在拉我一块儿做,我耳根子软,拒绝不了么。”善保见福康安的脸越来越黑,腼着脸笑,捧起茶递给福康安,软声道,“福康安,行不行啊?” 福康安咳了一声,慢慢的喝着茶,凉凉地,“你这哪儿是拉我做生意,分明是拉我背黑锅。唉,不知怎么回事,骑马时间长了,这腿就酸疼酸疼的。” 善保忙笑着凑过去,给福康安捏了几下,“福康安,你可不是这样不爽快的脾气。” 福康安只是玩笑,握住善保的手,笑道,“妙笔生花的一双手,再捏下去,怕要折我的寿了。那铺子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胭脂水粉。” “啥?胭脂水粉?叫人知道我福康安竟然去卖胭脂水粉,我家三代的脸都没了。”一副死都不同意的模样。 善保好脾气的劝,“福康安,你管卖什么呢?这事,反正咱们俩都不出面,底下奴才去张罗。如今京中多是如此,你想想,谁家没几处生意,派个奴才出面儿打理。你是什么身份哪,焉能在意这些蝇头小利,这不是为了帮我么?” “三百六十行,怎么非要弄这些女人的家什?改行吧,卖文人字画、文房四宝,起码沾个‘文’字,还有几分书香气?” “福康安……我大掌柜、伙计,进货的铺子,做胭脂的家什都置好了,你让我改行!”瞪着清丽的丹凤眼跟福康安急,“你不答应就算了,当我没说。”板着脸,一副别人欠他二百银子的模样。 “好吧好吧,随你了。”虽不情不愿,福康安还是应了。 善保瞬间转怒为喜,拍着福康安的肩,喜笑颜开,“要不怎么说咱们是朋友呢,我有难处第一个就想起你了。你今儿在我家吃饭吧,我请你好不好?你走时还要端午一起喝酒赏花呢,谁知你没能回来,今儿个补上。” “今天就算了,我下午得去换班。”福康安冷哼,“你是该想想怎么请我,少拿丫头们做的饭糊弄,下次你休息时备好银子,我挑馆子。” “好说好说。”善保赔笑,“来,再吃两块绿豆糕,你不说宫里饭食难吃么?我给你装两块放荷包里放着,你半道饿了拿出来吃。” “这东西又酥又软,拿捏重了都要碎,瞧你这秀才脑袋,装荷包里压成泥,我半道饿了,去茶水房讨个碗冲上水,正好喝绿豆粥。”福康安对善保不动脑子的讨好异常鄙视。 “我这里还有丫环们做的肉干,给你装些去总行吧?”善保唤红雁进屋,“拿个新荷包来?” “正巧大姑娘刚做了两个新的给大爷。” “就你们平日里做的就行了。”善保话音刚落,福康安气得怪叫,“钮祜禄.善保,我就只配用丫环做的东西啊!” 善保奇道,“我妹妹,未出深闺的女孩儿,我就是给你用,你也没脸接着吧?再说,下人怎么了,红雁的手艺一等一的好,比外头杂货铺子里的荷包都精致三分,你生哪门子气啊?” 福康安闹了个没脸,嘟囔着转移话题,“什么肉干啊?羊肉还是牛肉?” “牛肉,不过做了好几种口味儿,五香的、卤味儿的、还有麻辣的,”善保笑,“还烤了鱼片,吃完嘴里有些腥,你当差就不要吃那个了。我单叫丫头们装一匣子,你拿回去给福长安吃吧。” 福康安笑,“那我替福长安谢过柿子哥哥了。” 善保给了福康安一记老拳,“那我就挑开张的日子了。” 善保索性让刘全去管理铺子,说得动听,“你是我身边儿的老人儿,咱们自幼一道长大,我又得念书又得备考,这事交给别人还不放心。再者,你以前是在外头做过营生的,里头的弯弯道道也比别人明白,只是有一样,这铺子是福三爷的大头儿,外头人问,你们就说是福三爷的人,明白么?” 刘全眉开眼笑的去了。 善保铺子开张的事,董鄂氏自然知晓。善保没跟她讲,董鄂氏毕竟掌一府内务,耳闻了风声,却是左右为难。 善保的想法,她实在摸不透。只是这样一来,叫人听了,难免说她亏待了长房侄儿,使得小小孩子就出去开铺子谋生。 董鄂氏也担心善保备考,在这些琐事上分心,便将事跟君保说了。 君保完全不晓得,余子澄因二狗子是他引给善保,自觉没脸,闭口不提此事。董鄂氏也是犹豫了好几天,才同丈夫讲。 “什么铺子?我怎么不知道?”君保问。 董鄂氏半低着头,香罗帕绞成一股,又散开,说道,“听说是家胭脂铺子,把刘全派去铺子里帮忙了。说是跟福康安一道儿合伙做买卖。” 君保沉着脸,“我知道了,这事你不必管,我去与他说。” “你好好跟善保说,别闹脾气,他不是不讲理的孩子。” 君保怒问,“你银子不够使?又去折腾什么胭脂铺子,发了做买卖的心?短见!现在好好念书,考中举人比你开十个铺子都有用!” 善保拿话搪塞,“福康安非要叫我一块合伙,他说都说出来了,侄儿也不好回绝。” 君保目光如电,锐利的打量着善保,善保毫不心虚,神色太平,君保一声冷笑,“原想着你大了,向来懂事,却是个蔫儿坏。闷不吭气儿的什么都敢干!谎话连篇!也敢拿这些混话糊弄我!福康安的铺子?福康安的铺子要你出人打理!那个二狗子,先前瞧着元澈的面子,留也就留了!如今却不识好歹,又勾搭着你去弄什么铺子,不知规矩的混帐东西,仗着几分小聪明引诱主子,撵了出去才是正经!” “二叔——”善保厥厥嘴,央求,“跟福康安一块儿合伙也有好处不是?” “那也不行,你现在的心要放在课业上!”君保一副没商量的样子,断然拒绝,“我前儿去给你算了一卦,你以后是要出仕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差那几个脂粉钱!你把心给我放正,那铺子赶紧收了。” “开都开起来了,二叔,侄儿保证不会耽误功课,明年一准儿考个举人回来,给二叔争光。”善保偷瞧君保的脸色,无半点转圜,索性无赖了,“二叔真叫我关了,我更没心念书了。” “混帐,你这是威胁我呢!”君保一拍桌子,碟子碗乱跳。 善保仗着胆子,扬起脸,刁钻的说,“二叔平日总是说大家子弟不能寒酸,不能小家子气,侄儿不过是弄个铺子玩玩儿,瞧叔叔这般大惊小怪,哪里还像出身名门上过战场杀人如麻的将军呢?”话没说完,善保便给君保擒住,夹在腋下挨了几巴掌,初冬,下面就穿了一条豆青厚料裤子,君保正值壮年,气力不衰,打得啪啪作响。 疼倒能忍,关键是太丢人了,善保慌忙叫道,“二叔,我错了,侄儿口出无状,不敢了,二叔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这回……” 君保听着善保痛快的认错求饶,哭笑不得,大手就按着善保的屁股,语中带着威胁,问,“收不收铺子?” 善保头朝下,黑油油的辫子垂到了地上,大红的辫穗珠坠在眼前晃着,脸涨得通红,结巴着分辨,打商量,“二叔,我,我气喘不过来了,你先放我起来,咱们再说行不行?” “就这么说吧。”君保拍拍善保的屁股,戏谑道,“瞧着瘦,屁股上倒还有些肉,能抗得住打。” 善保想着叔叔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不应,绝不能放他起来的,说不定还得挨上一顿打。以往只见佳保在叔叔跟前吓得哆嗦,他还偷乐过。真是风水轮流转…… “要不,叫福保佳保他们过来瞧瞧我是如何立规矩的?”伸手拉开善保腰间宝蓝汗巾上的梅花扣,这裤子是用上好的纱缎,又软又滑,善保觉得屁股一凉,裤子堆到了脚踝,露出光洁如冻玉的臀腿,下身风光一览无余。君保却无暇欣赏,狠狠一巴掌盖上,善保惨叫,心里骂娘,羞痛交加时忽然福至心灵,“别打!我想到了!二叔!” 不待君保说话,善保爆豆子似的道,“这样,二叔要我收了铺子,无非也就是怕我耽误学业。我跟二叔打个赌,明年一准儿能中举,若是中不了,我就把铺子收了。行不行?” 君保冷声,“你别以为我是跟你说笑,你今儿牙骨硬不听我劝,明年不得中,就去祠堂领板子!以正家法!” “知道了。”腰间一松,善保手忙脚乱的弯腰提起裤子,脸上火辣辣的,不敢片刻停留,“二叔若没有别的吩咐,侄儿回房念书了。” “急什么,我能吃了你?”君保抬抬下巴,看着善保,“你开铺子的银子是哪儿来的?” “是过年时外公给的压岁钱,三千两。” 君保皱眉,“怎的给你这么多银子?” “二叔,先前我阿玛过逝,我派刘全去清江浦找他帮忙。那会儿,他还是四品小官儿呢,不敢跟索绰罗家对着干,装糊涂。现在可能觉得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吧。” 君保点了点头,像是嘉谟干的事。 “去吧,多在功课上用心。” 善保眼珠一转,哭丧着脸,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君保肘支着炕桌,不善的问,“你腿折了?” 善保马上不瘸了,三步并两步鬼撵似的跑了。君保失笑,“臭小子,满身的心眼儿,怎么也不分给两个小的些。” 26、福康安生辰二三事 福康安十一月十一的生辰,他家里没大办,因宫里的老太妃不大好,连酒也没摆。 善保倒是去了,先给福康安拜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俗,真俗。”福康安笑搂着善保的肩,“可惜今年却是没赶上你的寿日。” 善保随福康安往里走,打趣着,“我等着明年你给我拜寿时有什么新鲜词儿。你没请别人么?” 福康安放低声音说了缘故,“还是算了,一个生日而已。我以前小时候还见过皇贵太妃呢,她老人家也将将要九十的人了,现在虽不能进去请安,也不该在这时候热闹。” “说的很是。”善保声音也不高,“何必图这一时的热闹呢。礼多人不怪,老话不会错的。” 他大寿的日子,怎么说起这个不吉的话题来。 福康安瞟了眼善保手里的盒子,笑问,“给爷备了什么寿礼?别是一盒子胭脂吧。” 善保横他一眼,“越发轻狂了。你既然着急看,就自己抱着吧,我还嫌沉呢。”塞给福康安,负手翘着唇角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我亲手做的。” “听你说的我心都痒了,恨不能现在打开瞧瞧。”福康安笑,“先去我额娘那儿请安。” 富察夫人对善保印象不错。待善保请了安,让他到近前说话。 “今儿个是老三的好日子,不摆酒,就是一家子热闹热闹。”富察夫人笑着,“他说,别人不叫,一定得叫善保来。就是老四也常念叨你。” 因着福康安的生日,和嘉公主与宁端郡主也都在富察夫人身边侍候,还有福灵安的一对龙凤胎,福隆安的幼子。 善保笑,“先前瞧着福长安就觉着,世上竟有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使我开了眼界儿。今儿一见这几个小家伙,才知道原来是家传,生来就带着灵气儿呢。” 富察夫人饶是听惯好话,也给善保哄得眉开眼笑,对两个儿媳妇道,“瞧瞧这张嘴,真是叫人不喜欢都难。” 二人自然是附和着夸赞善保。 “柿子哥哥,这是你给三哥画的么?”福长安已经把善保的礼物拆开,正双手捧着画框瞧呢,抬头问善保。 “跟三叔好像哦。”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慢吞吞的说。 “笨,这就是三叔。”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伶俐的说。 还有个豆丁跟在一边儿,踮着脚伸长脖子的挨堆儿凑上去,吮着手指,奶声奶气的发表意见“三叔。” 福康安拿去给母亲看,对善保道,“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 善保用铅笔画了幅福康安的肖像,用玻璃镶了,再用上好的一块儿黄花梨做了花雕的镜框,后面一个可以收起的小支架,东西虽小,极是精致。 富察夫人也连连说像,善保笑着不言语。 “这是使什么画的,瞧着也不是用墨。”福康安问。 “是西洋那边儿的画法儿。”善保搪塞了一句,他还指着做出铅笔出财呢,自然不肯详说,“我瞧着稀奇,就学了几天。还是头一遭画了送人,跟福康安熟,才不怕露怯,只是不敢在行家面前现眼。取个稀罕儿罢了。” “我瞧着挺好,比宫里的画师画得还好。”福康安倒不是虚夸,在他看来,的确是惟妙惟肖。宫廷画师向来以把人画得面目全非为荣。 善保笑道,“那可好,明年你的寿礼都有了。” 福长安凑在一旁说,“柿子哥哥,你能给我画一幅么?” “柿子叔叔,我们也要!”龙凤胎跟福长安屁股后头齐声喊。 善保只想一人一拳把他们揍成柿子!臭孩子! “不行,叫善保叔叔就给你们画。”善保笑着,循循善诱。 “有鱼片吃么?”小豆丁不知什么绕到善保腿下边儿,扯着他的袍子,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睫毛很长,绒绒的可爱。 “有,”善保挑挑眉,他原就坐在富察夫人榻下的小杌子上,眼睛一眯,“不仅有鱼片吃,还有好吃的糖果哦。” 善保平展开一只手在小豆丁跟前,随意一晃,握成拳,温声问他,“猜猜里头有什么?” 小豆丁摇头。 善保吹一口气,打开来掌心蓦然出现一颗红色的糖豆。小豆丁张大小嘴巴,好奇的凑上去,胖乎乎的手指捏起来,问,“善保叔叔,是糖么?” “你尝尝看?” “二弟,我替你尝!”小男孩冲上前,伸手抢过去塞嘴里,嚼两下,点头,“好吃!柿,不,善保叔叔,我也要吃!” 小豆丁没吃着糖,嘴巴一瘪,哇的大哭起来。 “丰绅济德,你皮子又痒了!”端宁郡主上前抱起小豆丁,哄他道,“乖,别哭了,看伯娘帮你教训你大哥哦。” “没事没事,宝宝,叔叔再给你变颗糖好不好?”善保捏他小脸儿。 善保一口气变了三颗糖,结果就是他一直到吃午饭都脱不开身,得陪着这群小恶魔做游戏。 富察夫人笑,“善保就是跟咱家投缘,孩子们都喜欢他。” 吃过饭,福康安叫着善保去他院里。福长安后头跟着一串也要去,福康安板起脸,端着做哥哥、叔叔的架子,指着他们道,“福长安、丰绅济德、大妞妞、丰绅济伦,你们都给我午睡去。善保也要午睡的。” “三哥,我陪着善保哥哥睡。”福长安有些怕福康安,放低声着,有几分央求的看向善保。 “连我话也不听了!”福康安眼睛一瞪,露出几分严厉。福长安撇撇嘴,“知道了。”无精打采的看向善保,“善保哥哥,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待几个小家伙都跟着嬷嬷丫头走了,善保方道,“你怎么跟福长安说话那么严厉哪,他还小呢,别吓着他。” 福康安不赞同道,“做哥哥就得拿出哥哥的威严来,哼,开始他也不怕我,揍了几回就怕了。”看善保一眼,“像你对福保、佳保,哪里是哥哥,简直是小妈,就差喂他们吃饭给他们擦腚了。” “也没这样夸张,他们也懂事,在学里用功,不要长歪了就成?” 福康安没再多说,笑道,“我早想跟你单独说话,几个小东西一点儿眼力都没有,偏缠了你不放。” 善保送他的画像,福康安格外喜欢,早命人拿到他房里摆起来,如今就搁在多宝阁上。 拿在手里细看,越瞧越像,福康安屋里有床有椅有榻,他最喜欢在榻上休息,也拉善保在身边儿坐着,赞道,“要早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早就让你帮我画了。”又有些好奇,“不用看着我也能画好么?我看宫里的画师都要比着真人捣鼓半天呢。” 丫环们送上香茶。善保端起一盏笑,“又不是认识一两天,还能记不住你长什么模样不成?” “好,以后你就每年给我画上一幅。待我老了,再拿出来瞧,也能想起年轻时的岁月。”福康安瞅一眼善保,“你也给自个儿画一幅么。” “从没听说过自个儿画自个儿的。”善保道。 “我倒是想请画师给你画上一幅,只是瞧多少人也没你画得再像了。”福康安将画像搁在手边儿几上,拉着善保的手笑叹,“我以前也跟着学过书画鉴赏,风景还能说上几句,唯独人物不开窍,唐伯虎的《十美图》我也瞧不出哪儿美。还是你画的好。” 善保讪笑两声,这是夸奖么? 给福康安夸得寒了心,善保转而问他,“不是听说你要成亲么?皇上给你指婚没?” “这个,也要看圣意的。”福康安有些心虚,为了推掉索绰罗家的闺女,他把善保家的私事说了出去,到底有些理亏,只得含糊了一句。 善保没察觉,反倒很理解的宽慰他说,“其实你年纪也不大,现在成婚太早了,大后年又是选秀之年,你那时再大婚才最合适。” “善保,索绰罗家没再找你家麻烦吧?”善保一心为他考虑,使得福康安添了几分自责。 善保轻松一笑,“了结书都签了,还能有什么麻烦?” “何必……”如今世道,帝王以“孝”治天下,尤其像索绰罗氏,虽然有跋扈不慈,却是不可以外道的,倒是她这样避居娘家,善保兄弟又不是亲生子,若有小人造谣说善保兄弟不敬继母也是有的。何况如今竟然写了了结书,若日后索绰罗氏再嫁还好,不然岂不是惹人口舌。 善保不在意的摆摆手,“放心吧,我手里有把柄,若是他们那头儿想以此生事,就是自己找死。” 福康安知趣不再追问,倒是郑重的说,“若是他们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讲。” 善保瞧福康安正色承诺,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放心好了,这是阴私丑事,他家瞒着还来不及呢,谁还会因此生事。就是我虽然前几年恨她恨得厉害,如此日子好过,恨意也淡了。她到底是我阿玛的继室,我为了阿玛着想,也会息事宁人。两方都不想闹,怎么会闹得起来?” 福康安嘴角抽了一抽,终究没多说。 此时,索绰罗家哭声一片。 索绰罗.瑞阳的妻子博尔济吉特氏守着女儿的尸身哭得泪人儿一般,“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你才十六哪!” 索绰罗.瑞阳也是双眼红肿,小声劝慰着妻子。博尔济吉特氏形容枯稿,哭一阵念一阵,忽然想起什么,猛得直起身子,泪眼朦胧望着丈夫厉声质问,“咱家也是世代簪缨,她一个出嫁的女儿贪图夫家的家业……人家有儿子有弟弟,怎么就轮到她一个继室填房称王称霸!仗着娘家闹出这等没脸皮的事!报应到我的女儿!” 索绰罗.瑞阳冷声斥阻,博尔济吉特氏悲痛之下,却是什么都不怕了,扬脸嘶喊道,“谁不知道!现在京城还有谁不知道!掩耳盗铃有用么!你怎么不去问问老太太,她如今为何不出门了,我告诉你,怕丢人!” “你闭嘴!”瑞阳低吼。 “谁家养得起这种女儿!你只说那是你妹妹!”博尔济吉特氏一指两个妯娌,拍着自己的心口,流泪道,“我女儿,你不心疼,我心疼!弟妹们谁没女儿?为了她一个,索绰罗家的女孩儿都不必再嫁人了……” 其实也没博尔济吉特氏说得那样夸张,女儿出色,她也是个心高的,原本是想女儿是有大造化的,结果出乎意料的落选。安慰女儿的同时,焉能不求丈夫打听原由。瑞阳与妻子琴瑟合鸣,知道事因后对妹妹很是怨怼,就跟妻子提了一句。应该说是做贼心虚,女儿落选后,博尔济吉特氏自然着急女儿的亲事,出去应酬,偶尔别人一两句话,含沙射影的,她就上了心。惊弓之鸟一般,越发的埋怨二姑奶奶。 因她之前心比天高,女儿的婚事就挑剔些,难免有什么人说些酸话,倒叫女儿听到,多少日子未见欢颜,一时就想不开了。 博尔济吉特氏摧心折肝,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恨索绰罗氏恨得牙根痒,撕开脸面闹了一场。 索绰罗.英良和老太太站在大姑娘的院里,久久未曾踏进一步,轻叹一声,拉着老伴的胳膊折返回房。 亲孙女,一直养在身边,这一去,老太太也实在伤心,落泪哽咽,“怨我,都怨我……” 索绰罗.英良眉目间伤感不散,捶着腿坐下,喟叹,“咱们商量商量二妮的事吧。” “能怎样?人家钮祜禄家再不会要她,先前她那些东西都让你给舍了出去,难道你还要轰她去大街上不成?”老太太倚着榻上锁子软枕,满心无奈,手心手背都是肉,那个再不懂事,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哭道,“你说说,他钮祜禄家做事也忒毒了……大丫头碍着他家什么了?有气有仇有恨只管对着我老太婆来……” “这事不是你该管的,我自然会处理!二妮,不能留在府里了!”索绰罗.英良的眼中带着决绝,断然道,“让她去家庙里静静心。”不待老太太反驳,便道,“你刚刚也听儿媳妇说了,府里不只大丫头一个孙女,钮祜禄家的事,是二妮没脸,我当时也小看了善保这小子!二妮,是我惯坏了她,想着她是老来女……子不教,父子过……” 说到伤心处,索绰罗.英良浊泪滚下,惊得老太太起身握住丈夫的胳膊,哭道,“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女儿是亲的,孙女也不是假的。庙里冷清,她那个性子哪里受得住,我出嫁时我额娘给我的陪嫁,效外还有个三十顷的庄子,如今她无傍身之财,就把这庄子给了她,让她住到庄子上去……也算给老大媳妇一个交待。” 孙女已经装殓好,瑞阳听闻父亲一日水米未沾牙,心里到底不放心,过来相劝。 “嗯,别委屈了孩子。”索绰罗.英良背手对着窗外,寒风料峭,瑞阳抬头瞧见父亲鬓角一夜之间多生的白发,心内一酸,拿起手边的氅衣为父亲披上,沉声凄然,“大丫头是个没福气的,人这一辈子,哪里就一直顺当呢,还是心窄,怨不得谁。阿玛保重身子,就是儿子们的福气了。” “我没事。跟你额娘商议了,送你妹妹去西郊庄子上养身子吧。”索绰罗.英良道,“事没你媳妇说的那样糟糕,真满城风雨,皇上就不是训斥罚俸那样简单了?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渐渐明白。皇上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一二,过去就过去了。”轻轻的一声喟叹,似要抒尽胸中所有的积郁,“这事,说来说去,伤的是自个儿的脸。你媳妇气头上就算了,如今你妹妹就要离府,日后谁也不准多嘴。再苦,也得忍着,外头的刀枪不算,难不成自己还得往自己身上捅刀子么?” “是,儿子记住了。”索绰罗.瑞阳扶着父亲的胳膊,劝道,“阿玛,去榻上歇歇吧。” “那个善保,你派人时时留意着。” “阿玛?” 索绰罗.英良摇头道,“大丫头的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你不明白,这是条毒蛇啊。”唇角抿出冷峻,索绰罗.英良道,“我让你将东西还回去,就是息事宁人的意思,不承想,不咬死我他是不罢休的!” 瑞阳劝道,“阿玛,如今钮祜禄家不比以前,再者,儿子就担心,若是他们玉石俱焚,把这事抖出去……” “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索绰罗.英良冷声道,“你想想,钮祜禄.君保尚未回京时,善保到咱家温驯得跟只小猫似的,十天一请安,不论你妹妹说什么难听话,他都能忍!这种日子,一过就是两年!我有时都觉得,你妹妹做了孽!可那是自己的女儿,我向来护短,只想着日后若他们兄弟入仕,能帮则帮衬些,也算补偿。如今,钮祜禄.君保只是个侍郎,他就能连合外家势力,逼得咱们,”一握拳,狠狠砸在窗棱上,不顾儿子的惊叫,索绰罗.英良阴声道,“逼得咱们还了东西。第二次出手,就逼得大丫头寻了短!” 父亲的声音带着冬日的阴寒,瑞阳心中酸涩难言,一股恨意顺着脊梁升起,脱口而出道,“儿子这就联系同僚……” “不,现在不要动。”索绰罗.英良眯着眼睛,“官场之道,不要奢望有第二次机会,一次就要命中要害!哼,联系什么同僚?我说的是善保,不是钮祜禄.君保!” “阿玛,善保如今不过是一介学子,等出仕也要七八年呢?” “错了,他今年刚考中了秀才,明年,怕要考举人了。钮祜禄.君保不过是富察家的一条狗,动他,就得罪了富察家。可是,凭他的资历想动我,也没那个本事。这个善保若是中了举,后年大比,一举中了进士,才是咱家的灭门之祸。” “阿玛,别说进士,就是状元也不过是翰林院的六品编修,能有什么用?您是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考核升迁,随便略施小计,他也爬不上来。” “愚钝!你别忘了,钮祜禄家也是正经的满洲旗人。今上最是爱才,爱才爱才,爱的是旗人之才!你想想,他若有殿试的机会,年轻、聪明、俊俏、才华横溢、八旗俊才,皇上一见,焉不心喜!还有,他还未婚配。朝中哪个是瞎子?若不是咱们两家已结下死仇,我有女儿、孙女,也会想嫁给这样前途无量的少年。”索绰罗.英良长叹,感慨道,“有些人营营役役一辈子,仍是不入流;而有些人,弹笑间,便是大权在握。善保这样的人,吃过苦,对权势更加渴慕。如今他就能通过富察家毁了大丫头!绝不能再给他机会!” 门板轻叩,有奴仆禀道,“禀太爷、老爷,咱家大姑奶奶,大姑爷来了。” “知道了。”瑞阳哑声答道,“阿玛,儿子知道您的苦心了。阿玛且歇歇,儿子去见见大姐夫。” 索绰罗.英良点头。 27、忙忙碌碌举人生活 善保中举的消息震惊了咸安宫官学,吴省兰尤其得意,善保算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高徒。此时无疑成全了他名师之名! 连善保自己都比较迷糊,莫非历史上和|也科举出身? 想了一回,善保忽然气馁,举人不举人的,以后能长命百岁才好。他还听人说过秦桧是状元出身呢,结果又如何? 善保决心做个好人,骑马去吴省兰那里请安道谢。 这年头,人都比较谦虚。还有少年登科大不幸的说法,吴省兰生怕自家高徒骄傲,先把善保中举的文章拿出来批得一文不值,见善保低头乖乖听训,心内很是熨帖,方温声道,“当然,以你的年纪,有这份见识殊为不易,只是须知‘满招损,谦受益’,自满骄傲最要不得。若有人恭维你,记得时时醒脑,别当真,那是哄你玩儿呢。” 善保暗自好笑,面儿上唯唯称是。 吴省兰摆足了严师的威风,一指椅子命善保坐了,问道,“明年是大比之年,你是如何打算的?” “学生倒想试试,中不中的也长些经验,下回入场也不紧张。” “没出息!”吴省兰训道,“这话叫人听了就生气,什么叫中不中的?既然下场,就得奔着金榜题名去的!中不中的?你要没把握,倒不如再等三年。”少年才子,谁也喜欢,可教出个高徒不容易,善保中秀才中举人,走得比常人顺利,又年少,吴省兰担心他这科失利折了信心。 善保笑,“是,学生记下了,一定认真准备。” 善保已走到这步,没有不拉帮一把的道理,吴省兰笑道,“今科主考是刘统勋刘大人,论起来,刘大人是你的座师,你写几篇文章,备几件文人雅物,我大哥在翰林,与刘大人有些交情,我已跟他说了,让他带你去刘大人府上请安。” 善保一喜,起身揖道,“多谢先生费心。” 吴省兰摆摆手,“坐吧。你如今有了功名,的确更要注意自己的行止,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少年中举呢?越往高处,越是要谦逊,世上小人多,君子少,少不得有嫉妒你年少得意。不要因为小事让人挑出不是,要知道,三人成虎,唾沫星子也是能淹死人的。” “是,先生的教导,学生记下了。”善保正色道。 善保的稳重,在他这个年纪已颇为难得,吴省兰心下柔软许多,道,“你能不负光阴,上苍自然不负你。如今又逢明君盛世,你以后是要入官场的。师徒一场,有几句话,还是想叮嘱于你。” 善保洗耳恭听,吴省兰道,“你是满人,又是少年俊才,腹有诗书,机伶明敏,想出头并不难,甚至日后为一方大员,权掌一方,这并不是笑话。我这话,可能不大中听,却是我这些年的体会。” “你与福康安交好,福康安在这里也念过书,他看着有些鲁莽,却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你现在不是孩子,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富察家是一等权贵之家,与他们交善,并无坏处。在官场上,谁没几个相扶持的朋友?只是你要知道,这天下是皇上的,富察家再显贵,也是皇上的奴才。”吴省兰淡淡的看向善保沉静的脸,轻声道,“当官谁都想往上爬,可你要明白,做皇上的奴才,和做皇上的奴才的奴才是有天壤之别的。” “这世上的权势,都是空的,皇上一句话,能上你上九重天,也能让你下阿鼻地狱。真正的权势,只在皇上的手里。你做官,第一步想的是站稳脚跟,那些为民请命留芳千古的心思先收起来,人活着,还年轻,便有无限的机会与可能。”吴省兰看一眼善保温文如玉的脸庞,“少年人热血,遇事先冷静,别真的抛头颅洒热血。要记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圣人的话,总有几分道理。” “学生记得了。一定谨慎行事。” 外头有脚步声,师徒二人暂停了交谈,有人回禀,“吴先生,冯大人来了。” 吴省兰对善保小声道,“是巡学大人。”起身至门口,行礼相迎道,“见过冯大人,大人请进。” 冯英廉着一品仙鹤官服,头戴双眼花翎,红宝石顶戴,玛瑙朝珠,通身的贵气,笑着虚扶吴省兰,“本官出宫,想着顺道,先过来知会吴教习一声,考试就定在五天后吧。” “是。” “吴教习这是给学生补习课业呢?”英廉笑眯眯的坐在主位,上下打量了善保一眼。 吴省兰顺势将善保引荐给英廉,笑道,“是学里的学子,善保,今科侥幸得中,叫他过来叮嘱几句。他年纪小,怕他浮躁,留些功课,以待明年大比。” 英廉吃了一惊,咸安宫是官学,里头都是旗人子弟。命善保近前,笑对吴省兰道,“唉哟,这么小的孩子,难得难得,竟能中举?多大了?” 善保温声答,“回大人的话,学生今年十四了。” “少年英才!少年英才!”英廉连声感叹,恭维吴省兰,“吴教习真是名师出高徒。” “大人过奖了,也是善保自己争气。”吴省兰笑,“这孩子自九岁考入咸安宫念书,至今也五年了。” 英廉见着这等玲珑少年,从心底喜欢,年纪相仿啊,他家有孙女未嫁。拉着善保的手随口考问了善保几句功课家世,更是赞不绝口,善保笑,“当不得大人的夸赞,学生不过是有几分好运气,侥幸得了功名。” “有运气,也得有实力。”英廉哈哈大笑,随手摘了身上的玉佩放到善保手中,温声道,“初次见,没带什么。我跟你叔叔是同朝为官,不是外人,你别嫌弃,这玉佩我也带了些年头。有斐君子,温润如玉,我一见你就喜欢,拿着赏玩吧。” 善保先谢过,接过玉佩,果然圆润光滑,再次道谢,知两位大人必有事相商,便先告退了。 董鄂氏吩咐管家出去买鞭炮,赏了跟着善保出去的奴才,又赏了善保院里人。族中又不停有相熟的人家打发来贺喜,董鄂氏想着还是要抽个空摆几桌酒才好,一面接应说话,忙得不可开交。 幸好如今雪丫稍大,还能帮衬提醒些个。 君保要在衙门当差,心里也记挂着榜单。只是他这个位置,面儿上装也要装出淡定来,幸而中午就有管家刘维亲自送了饭菜兼报喜:大爷中举了。 同僚自是纷纷恭贺,开玩笑要君保请酒吃。兵部尚书倒不是外人,福康安的哥哥福隆安,福隆安也见过善保几面,弱弱小小的模样,不禁问,“侍郎大人,我看善保还不大的吧?” “也不小了,今年十四。”君保谦虚着,心里颇是自豪。诸人都惊了一跳,纷纷打听着,君保摸了摸两撇胡须,笑呵呵地,“不过是那小子运气好。” 又有人问善保的婚姻,君保道,“他小孩子家,可知道什么呢?今年侥幸,我深怕他分心,只愿他再苦读一年,明年能下场一试。” 诸人纷纷道是。不由羡慕起君保好运,一回京就白捡这么个会念书的大侄子,怪不得广西将军不当,巴巴的跑回京城呢。 君保仿佛看到了光耀门楣的曙光,一整天心情好到无以复加,那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下去。虽然有人看得心里发酸,再转念一想,自己家若有此佳儿,怕比君保强不到哪儿去。 散衙后,君保路上遇到了族长钮祜禄.国忠,国忠在车里招呼君保,君保下车请安受邀上了族长的马车。 国忠靠在座榻上,笑问,“听说善保今科科举,今日放榜,怎么样?中了没?” “托您老的福,他还有几分运气,只是名次靠后些。”君保笑。 “嗯,早我就知道他是个有出息的。”这年头讲究宗族团结,族中出息的人多,他这个族长也脸上有光,欣喜的咂咂嘴,“明年大比,让善保试试?”毕竟善保年纪尚小,国忠略带了犹豫,看向君保。 “是,我跟您想到一处去了。他年纪小,现在也当不得差,赶巧儿明年大比,不求他得中,下场也能长长见识。”君保算计的很好,若善保中举,自然大善。就是不中,善保才十五,再等三年又何妨? 国忠自是得意,八旗多少宗族,三年一大比,由于满人文章实在比不过汉人,还是皇帝为了面子,执意要取二十名。这眼瞅着他的家族就能出进士了,偏他以前还对这未来的小进士有些恩德,怎不让人喜上眉梢? 国忠再次为自己的明智之举庆幸。回家让妻子收拾了不少笔墨纸砚文人字画的给善保送去。 钮祜禄家也算发了笔小财。 钮祜禄家热闹喜庆着,索绰罗.英良自然也得了善保中举的消息,一口凉气横在胸口,好半天才咽下去。 天意!天意! “这小子真是运气没得说!”瑞阳恨恨的骂了句。 索绰罗.英良冷笑,“站得高,才能跌得重。你瞧仔细了,我定叫他身败名裂,只恨不死!” 福康安贺了善保,善保把几套新鲜的化妆品拿给福康安,笑道,“我婶婶一个月就用一套,我估摸着伯母也差不多。你向来粗心,不理会这些。伯父伯母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不过这是自个儿的铺子,真花银子去买就是打脸了。你拿去给伯母、你嫂子们换着用,也是你的孝心。” 善保备考举人的时间,铺子里的大师傅已经按着善保描述的开发出了一系列由洗面香皂早霜爽肤水晚霜精华霜的高档护肤品。 董鄂氏和雪丫是直接受益人。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每次对镜理妆,董鄂氏都觉得自己的肌肤细腻了些,连雪丫到了青春期,脸上一颗痘痘不见,白嫩嫩水嘟嘟的一张脸,青春逼人。 其次,福康安的额娘、郡主大嫂、公主二嫂全都换了善保铺子里的产品,这些豪门贵妇,出去社交谈论啥,无非就是吃的用的,说着说着,铺子的名声也越传越响亮。 善保却是在心里算着时间,命铺子里按时给忠勇公府送去,或是直接拿给福康安让他带回家,既做了人情,还打了广告,何乐而不为?化妆品向来是暴利行当,外头卖的虽贵,这些小钱与富察家相比早就浮云一般。 福康安也没推辞,逗善保,“我以后的媳妇儿有你一半的周到就知足了。我额娘都在家夸你能干,说不定哪家的女孩儿有福气嫁你呢。直惋惜自个儿没个女儿,好招了你做乘龙快婿呢。” 听着福康安的打趣,善保也不矫情,笑道,“可不是,嫁我起码有一桩好处,绝不纳妾。” “你可别说这大话,天下诸多名花,富贵牡丹,空谷幽兰,各有美态,难道就守着根狗尾巴草过日子。”乾隆虽没给他指婚,不过赏了他俩个美人儿,福康安在善保面前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嗬,这还不知道娶谁呢,就成狗尾草了?”善保道,“小心以后给你岳父听到赏你俩大嘴巴。” “你还小呢,到时自然就明白。” 福康安是个心思灵动的人,忽然问,“善保,我阿玛是内务府总管,这些胭脂水粉,宫里女人一日都离不开,不如我跟阿玛说,让内务府到咱们铺子里采买如何?” 善保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摇头笑道,“别,咱们就是闹着玩儿开个铺子。伯父一个示下容易,却挡了别人的财路,能得内务府采办的,都不是普通货色,谁家没个靠山?平白结仇。再者,你别忘了这铺子也有你的份子呢。有心人说伯父以权谋私,又是一场官司。那些小人自然是没个脸皮不怕的,伯父却是不同,位在中枢,到底伤脸。” 福康安心里发暖,善保开铺子自然是为了赚钱,却能为了他福康安,放弃大好的内务采买的机会,怎不令他心潮难平,感动暗生。 富察夫人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对这些小事素来不留心的,问了福康安,得知是善保的好意,叹道,“真是难为他了,既要念书,还留意这些俗务。” 福康安坐在母亲身边,拿了瓣桔子剥了送到额娘嘴边儿,“善保向来心细。” 富察夫人笑着咽了,拍拍儿子的脊背,“自己吃吧。我瞧着善保是个好脾气的,你跟人家相处,可别欺负他。那孩子,不容易。” “对了,还有一盒香。”福康安从里头单挑出来,描银雕花的盒子,做得十分精致,即便富察夫人也赞叹有加,打开来,是一对镂空的拇指大小的银珠子,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好香。” 福康安取出来,笑道,“里面装的是香料,戴在身上,衣裳都是香的,省得再去薰了。史上就有荀相留香的典故,这一对,一个给额娘,另一个阿玛若是愿意,戴在身上也不赖。这香是取自兰花的香味儿,不知道怎么配出来的。只配这一料,也只供额娘用,不卖别人。” 富察夫人笑,“这是怎么说的?可别因此影响了生意。” “不是。是善保说的,香料难配,没必要满大街的卖。一种香一个客人,卖得就是这种尊贵。”福康安解释,“独一无二。” “阿弥陀佛。”富察夫人道,“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哪儿来的这些点子,读书人我也见过,没一个有善保的机灵。”忍不住旧话重提,“可惜我这辈子,虽福气不小,只是没女儿福,不然定招善保做女婿。” 福康安笑道,“虽说现在善保还未出人头地,嫁给他还真有几分福气,不说别的,他家有一样跟别人不同,他阿玛在世时没纳妾,他叔叔也只他婶婶一位嫡妻。有时开玩笑,我听着善保的口气,不是个花心的。” 富察夫人真琢磨上了,“你姨妈家的二妞倒是跟善保年纪差不多,不知道大后年选秀结果如何?要是落选,我还真想做个媒呢。” “额娘,您算了吧。我姨妈您还不知道么?心高的很,话里话外只想二表妹嫁什么王爷贝勒呢,能瞧上善保?”福康安并不喜欢姨妈,眼角眉梢的透出势利,最让人瞧不上,“二表妹那样骄纵,倒糟蹋了善保呢?” 富察夫人哭笑不得,打了福康安一巴掌,“胡言乱语。” 28、潭柘寺路上的偶遇 重阳节。 钮祜禄家因有善保中举的喜事,过得格外热闹。 庄子里孝敬了几大篓子螃蟹,小花园里在开春时就种了几丛菊花,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开得也好。 中午,君保尚未从衙门回来,余子澄便命侍女收拾了螃蟹,叫了善保来一道吃酒。 善保抱了一小坛酒来,笑道,“去年酿的菊花酒,不知道味道如何?” 余子澄是个风雅之人,每年重阳都会酿酒,善保羡慕,也跟着学了,自己酿了二十坛,用泥封了,上头写好封签,放进地窖里存放,早想着今年重阳拿出来喝。 “你也太急了,放个两三年更清洌甘甜。”余子澄摇头笑道。 “先尝尝,我头一遭酿酒,实在等不急了。”善保拍开泥封,拽出塞子,俯身闻了闻,抬头一脸不解的望着余子澄,余子澄问,“怎么了?” “味儿不大对。莫不是坏了,也没听说过酒会放坏哪。都是越放越香的。”善保倒出一壶,一股酸味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余子澄拿起酒壶,皱眉闻闻,对着壶嘴抿了一口,盯着善保懵懂的脸,蓦然大笑起来。 善保给他笑得莫明其妙,“怎么了?酒是不是不对啊?” 余子澄抚着胸口,一手将酒壶哆嗦着递给善保,笑道,“尝,自个儿尝尝,哈哈哈,我活了大半辈子,头一遭……哈哈哈……” “到底怎么了?”善保自己倒了一小杯,舔了舔,呜,不但闻起来酸,尝起来也是酸的,皱眉嘀咕道,“怎么跟醋一个味儿哪?” “哈哈哈……”余子澄笑得直不起腰,拍着大腿,指着善保说不出话。 善保目瞪口呆,不能置信。 余子澄总算直起身子,眉眼间俱是笑意,“民间有俗语‘酿酒不成反成醋’,呵呵,这回真见着活的了。呵呵。”见善保厥着嘴,笑着劝慰他,“这也无妨,送到厨下做菜使么,一样的。” 善保哭丧着脸,郁闷道,“先生,我早上还让墨烟给福康安送了两坛子去呢。” 善保丢了大丑,这笑话让钮祜禄家里里外外笑了一个月。 就是福康安也特意来谢了善保一遭,“托你的福,我家三个月不用买醋了。” “又不是故意的。”善保当天让墨烟带着余子澄酿的酒去忠勇公府上把他那几坛子醋换回来,福康安将酒留下,醋也没给,就打发墨烟回来了。 福康安笑了一回,道,“中午我们一家子吃饭,我特意把你送的酒打开给福长安他们几个小的喝,想着度数不高也没事,福长安喝一口就叫唤,问我怎么给他喝醋。我一尝才知道原来是一坛子醋。我阿玛都给你逗乐了,你派了墨烟过去,听了这等原由,我们全家都谢你呢。以前重阳从没这样热闹过。” 善保翻个大白眼,“过几天余先生还要酿酒,我再酿几坛子,我就不信酿不成?”话到此处,犹是气愤,“放得东西都一样,这回还是先生特意从潭柘寺拉回来的泉水,一定能酿出好酒来!” “好呀,酿出好酒,明年再送我几坛子。”福康安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肚子里打跌,仍哄逗他,“没事,若是好醋,爷一样笑纳。” 善保直接把福康安撵了出去。 善保的正经事还是念书,不说叔叔和两位先生的期望,就是他自己也想试试。 任何时候,科举都是最正、最清贵的晋身之阶。 到了初冬的头一场大雪,屋里烧起炭盆,善保正在温书,外头传进话来,余子澄请善保去他院里见客。 善保撑伞,刚到院门口就听到屋里爽朗的笑声。到廊下跺跺脚上积雪,将伞递给丫环,在外禀了一声方才进去。 余子澄此时完全显示出了超厚的脸皮,对一旁坐着的五十岁上下,着浅青色缎子棉袍的长须老者介绍,“这就是善保,我到京城收的学生。善保,袁先生是我多年朋友,也是你的师长,他大名鼎鼎,你今儿能见到,真是福气不浅。” 袁枚是南方人的相貌,个子不高,眼睛里透出和煦透澈,笑眯眯的打量着善保。善保依礼相见,袁枚笑道,“元澈真是好眼光,瞧着就是个灵透的孩子。多大了,可曾科举?” 不待善保答,余子澄便摆摆手道,“唉,不值一提,今科侥幸。”脸上却满是自得,善保得中正是有他一份功劳在。 袁枚知今年是乡试之年,略为吃惊,摇头笑叹,“好你个余元澈,合着是向来我炫耀来了。” 余子澄大笑,袁枚笑对善保道,“我这次来得匆忙,听得你家先生在京,便来一见,也没带什么,一会儿我给你写幅字吧。” “先生总说我运气较别人好几分,如今可是预言成真。”善保没漏看余子澄眼中的惊喜,再者,能自若说赠字的定不是普通人物,善保笑道,“我这就为袁先生备纸墨。” 袁枚笑,“以前元澈年轻时就是个促狭的,收个学生也不差,这么着急,怕我跑了不成?” “哪儿能呢。如今天冷,那墨也要一会儿烤一会儿才不会涩滞。” 袁枚已近知天命之年,之前做过官,游历大半个国家,见过不少人物世情。善保自进屋便举止有礼,不媚不俗,不像八旗子弟,倒极有汉人书香门第世家公子的风范,心里不禁有几分喜爱。见善保出去安排,笑对余子澄道,“元澈真是好眼光。” “子才兄过奖了。”余子澄笑道,“我不过是闲时收个学生,子才兄才是桃李满天下。”话到最后,多了几分郑重。袁枚辞家后,在家乡广收学生,为人称道。 袁枚与人有一点不同便是,他提倡妇女文学,与当下“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相悖,因收了女弟子,惹来不少非议。 两人多年不见,谈笑十分开怀,到晌午时分,善保进来笑道,“先生,午饭已预备妥当。用过饭,再聊天不迟。” 袁枚此时才知道善保是去安排饭食,忙道,“大公子太客套了,这怎么当得起。”毕竟满汉有别。 善保微微一笑,他在外多问了冯氏几句袁先生的底细,才知道这位个子不高的老头儿竟是几百年后都大名鼎鼎的随园先生,温声道,“袁先生太客气了,听闻您对美食颇有考究,少不得让他们拿出看家本事来,不要漏了怯。今儿又逢您与先生他乡遇故知,更该好好喝上几杯。” 余子澄笑,“正是,善保后生晚辈,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劳,本就该他来张罗。子才兄,你若今天吃得好,一会儿多赠一幅字给我就是。”心里还是很满意善保做事妥当,给他长脸增光,一托袁枚的手臂,笑道,“走,咱们去瞧瞧都安排了什么美食。” 袁枚只是一时拘束,马上也就放开了。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还跟善保打听了一味梅子酱的做法。 笔墨已备,趁着酒兴,袁枚醮了笔墨问,“不知善保想写什么?” “先生就赐我幅楹联吧。”善保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两句。” 袁枚转头看了善保一眼,笑道,“善保这个年纪就悟出这番道理,前途无量。”挥毫而落。 善保浅笑,看来名著还未出世。 余子澄同袁枚交情不浅,两人又约了一道趁着雪景好去潭柘寺赏梅。 善保也厚着脸皮跟去了,说得无比动听,路上伺候两位先生。顺便让善保、佳保请了两天假,一道去。毕竟能遇到这种博学大儒的机会少,即便课业上得不到指教,能得些薰陶也是好的。 余子澄已过而立,膝下无子。袁枚知天命,放旷豁达,对两个小家伙一道跟来都无甚意见。与善保的周到从容不同,福保佳保憨头憨脑,长得也结实,很有几分少年的可爱活泼。 潭柘寺在郊外,一行人先是乘马车到庄子里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才登山。 正好天晴出了太阳。 善保跟在余子澄袁枚身后一两阶,不紧不慢悠悠闲走着。 福保佳保虽性子跳脱,也知道规矩,不会跑到师长前头去,倒是拉着善保的袖子问,“大哥,你不是说潭柘寺有十景,都哪十景,给我们讲讲吧。” “潭柘寺十景因节气不同,也不是一次都能看全的。这回咱们有福气,能见着其一,呐,就是南面儿的锦屏山雪景,”善保手一指,此时瑞雪初霁,层峦重岭,茫茫一片,皑皑白雪仿若满山梨花盛开,佳保“哇”了一声,手舞足蹈的对善保道,“可不正对了岑参的那句诗‘千树……万树……什么的’。” “s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福保到底大一岁,背了出来。 “正是。”善保回身扶了佳保一把,“注意脚下。” “大哥,那其他九景是什么?” 如今天寒,上山的人并不多,倒是他们后面有一队出行人,为首的四十上下,身边挽着个小少爷,后面一群侍卫。 善保走路不快,余子澄袁枚是书生,也是慢吞吞乌龟爬,善保想着别挡了人家的路,拉着两个弟弟站在路边儿,笑道,“这位先生,你们先行吧,我们走得慢。” 那男人笑了笑,“无妨,都是出来赏雪景的。听你说得头头是道,可见是常来的。” “先生这就猜错了,我是头一回来潭柘寺,以往翻看些杂文游记,不少是说潭柘寺的,记在了心里。”善保笑望了中年人身边的少年一眼,鹅蛋脸,娇俏可爱,仔细一瞅,才笑了,原来是女扮男装。 中年男人留意善保的眼光,笑道,“外孙女淘气,非要跟来,实在被她闹得没法子了。” 善保道,“其实也无妨,满人家女孩不似汉人家女儿那样娇怯,养在深闺,拈针引线,弱柳扶风。就是出来赏赏风景,无伤大雅,若是能引弓射箭,更是英姿飒爽,不失祖上威风。” “就是就是,郭罗玛法,您瞧这位哥哥说的就有理。”那少女叽叽喳喳的跟麻雀似的,善保心道好家伙,一句话把我说得矮了两辈。 中年人笑嗔,“没规矩。”少女歪着头,翘起樱唇,一派天真可爱,脆生生道,“哥哥,你接着说这庙的风景吧,我都没听过。” 善保待余子澄、袁枚停了脚步,大致介绍了一番。如此两行人并作一行人,只是那少女定要听善保当导游,善保向来好脾气,无奈笑道,“第一景称平原红叶,如今是瞧不着了,只得待明年秋天,那时这里半山红叶,‘霜草萦浅碧,霜梨落半红’,‘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美不胜收,名冠京都。要是那会儿出门,街上还有卖红叶的呢?” “红叶有什么好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少女道。 虽有枫叶题诗的典故,只是当着小姑娘,善保自然不会说,笑道,“这可就多了。比如说在贵州布依族,他们当地最有名的枫叶黑糯米饭,就得用新鲜的枫叶,经捣乱、凉晒、滤筛后挤出汁浸在黑糯米里面,这样蒸出来的饭格外清香扑鼻,微带甘醇,柔嫩鲜美。” 袁枚讶然,“善保连贵州布依族的事,都有耳闻?” “只是偶然在书上看到。”善保笑,“这世上可不只袁先生一人酷爱美食。” “真的这么好吃?”小姑娘好奇的眨着大眼睛问。 “自然是真的。” 回家让厨子试着做,小姑娘像只布谷鸟似的又问,“哥哥,你说为什么这种树的叶子偏就是红的,我看别的树都是绿叶子呢?” 善保梗了一下,哄她道,“这个啊,《山海经》上说,黄帝杀了蚩尤,兵器上染了血,后来黄帝将这兵器丢弃了,兵器化为了一棵树,因为上面曾染血,所以树的叶子是红的,后人就称这种树为枫树。” 中年人也听得颇有兴致,笑道,“杨万里有诗说‘小枫一夜偷天酒,却情天松掩醉客’,永儿,你知道么,这枫叶叫是偷喝了天上的仙酒醉了,而染红的。” 小姑娘永儿笑,“可不是么?人喝醉了酒,脸都会红,何况是树呢?” 诸人皆笑。 善保一路将潭柘寺十景讲了个遍,他口齿伶俐,见闻广博,自然说得妙趣横生,中间穿入诸多诗词传说,雅俗共赏。 “难得难得,”中年人抚掌道,“我这来过十几遭的人都不及你初次上山的人。” “先生谬赞了。跟她们小孩子说说还罢了,在您面前可是班门弄斧了。”善保谦逊着。 “看你年纪不大,读得书不少,真是难得。不知师从何人?人说名师出高徒,教你读书的师傅定不简单。”中年人笑,“你不必多心,我生平最爱结交有才之士,才有此一问。” 善保笑望余子澄一眼,“这就是家师。” 余子澄脚下一顿,却是对中年人笑道,“不敢掠美,善保在咸安宫官学念书。我倒是后悔没早回来几年,也能收个玲珑剔透的徒弟。” 善保笑道,“现在也不晚,弟子多有不足之处,尚待先生教导。” “咸安宫官学?” “是啊,我跟弟弟们都在官学念书。”善保见中年人似的兴致,估摸着这家里也有人想去,便为他详细说道,“里头几位师傅都是翰林出身,学识都是一等一,还有教摔跤、拳脚、弓箭、骑射的师傅,比外头的族学书院都好。” “我原是想聘了大儒在家教呢,听你一说,倒有些让人心动了。”中年人笑。 善保道,“那你可得让你家里人早点儿准备考试的事了。” “自然。” 袁枚听着他们说些俗务,扰了清静,笑指着路旁一株开得娇艳的红梅道,“瞧那花。” “真好看,我先去折一枝来。”永儿并没动,倒是一个侍卫几步腾空上去,折了一枝红梅献给主子。 永儿拿着在手里把玩,忽然来了兴致问,“哥哥,你是念书人,可会做诗,读书人不都喜欢做诗么?” 中年人笑望着善保,似乎对这个提议有兴趣。善保笑道,“有袁先生在这儿,我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么?袁先生若有好诗,可不兴藏着。” 袁枚的确是来了诗兴,捋须一笑,“如此,我就抛砖引玉了。”略一思索,慢吟道,“羡他清绝西溪水,才得冰开便照君;知否杨花翻羡汝,一生从不识春愁。” 余子澄自然叫好,赞道,“‘羡他清绝西溪水,才得冰开便照君’以梅写到冰,真是前人所未有。” 中年人笑,“后两句倒将梅花写活了一般。好诗。” 余子澄未待善保开口便道,“我于诗词上有限,倒是这位先生,谈吐不俗,相遇既是有缘,何不赋诗以记今日游兴?” 中年人笑道,“几点青螺雪海里,未逢此境谓虚拟。梅花宜瘦亦宜肥,今日于梅叹观止。” “自来梅花多是以瘦为美,先生一句‘梅花宜瘦亦宜肥’别有新裁。”善保笑道,“今人画梅也多取其铁干古心,孤瘦嶙峋之风,先生今僻此蹊径,若是先生通习书画,定能留下一副传世的雪海梅花图。不说别的,独意之新颖便为人之不能。” 中年人哈哈大笑,“过誉过誉。倒是难得你小小年纪便能品出其中三味,你既然有此才学,也不要藏拙才是。” “即便先生不说,我也有些心痒,想附和几句。只是我无两位先生之捷才,只得借先人之灵性,另附一首小词。”善保眼珠一转,摸着袖口柔软滑润的风毛,随着上山的步子,漫声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中年人笑道,“一扫前人颓唐隐逸之风,痛快!” “若我没猜错,善保是将陆放翁的《卜算子.咏梅》反其意而用了。”袁枚文思敏捷,马上便猜了出来。 “是。”善保道,“以前读陆放翁的咏梅词,总觉得太过荒凉悲苦,今日游兴正浓,况且我的年纪,也没那些抑郁可发,勉强而作,倒显得矫揉。” 爬了这么久的山,中年人脸上微微泛红,谈兴却浓,“辛弃疾道‘为赋新辞强说愁’么,写诗填词本就是情之所致,勉强为之,既失了本心,写出来的东西也别扭可笑。” 善保见福保、佳保额上出了汗,拿帕子给他们擦了擦。佳保热了要脱衣裳,善保忙阻止,“不行,山上风冷,容易着凉,这时候可不能吹着风。等到了寺里,歇会儿就不热了。” 佳保虽不情愿,还是听了。善保问他,“你上学也好些日子了,来,背一首梅花诗我听听。” 福保佳保每人背了诗,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潭柘寺方分开各自游玩。 29、福康安的无名之火 善保与富察家的关系越走越近,福康安闲了也乐意叫善保去玩儿。 善保问福康安,“福保跟我说等休沐时要去溜冰,你去不去?带着福长安他们一道玩儿吧?” 福康安以前也玩儿过,跟善保一道他倒是乐意,只是还要带小的……就犹豫起来。福长安已经在央求,“三哥,带我去吧?”瞧见福康安脸色不大妙,福长安心眼儿也活动,凑到善保身边儿,笑道,“善保哥,我跟你去。什么时候你过来喊我一起。我三哥估计要当值,怕没空的。 “我当不当值你倒清楚!”福康安暗骂福长安没眼力,小孩子就是讨厌,去茅厕都要跟。搭拉着眼皮问他,“先生留的课业做完了?一会儿阿玛回来考你又是一顿好打,明年可要考咸安宫的,全凭你自个儿的本事,别指望着谁去给你走人情。” “知道了知道了,每回想多跟善保哥说两句话都不成。”福长安起身跟善保告辞,再三叮嘱道,“善保哥你可别忘了,我先去念书了。” 福长安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对善保道,“善保哥,你送我的画,我也喜欢。多谢善保哥。” “知道了,去念书吧。”善保摸摸他的头。福长安笑嘻嘻的走了。 福康安想到这事就生气,去年他生日善保给他画了幅肖像,上个月福长安过生日也跟善保要,善保好脾气,就给他画了一幅。 到此处,福康安已经不大高兴了。偏善保跟丰绅济德几个小的一起玩儿,拿了纸笔,一人画了一幅。善保这人好说话,还给几个婆子侍女画了。 福康安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他原先还臭美的以为善保只给他一人画呢。不承想,这人如此大方,根本没拿他当回事,说不得就像哄福长安一样哄他福康安呢。花个一刻半刻钟画幅小像就拿来做他的生辰礼物,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当成宝贝的摆在床头。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显摆了?”福康安心里不痛快,脸上就带出些冷淡。 善保一时不明白福康安的意思,笑问,“显摆什么啊?” “画!”福康安愤愤道,“到处给这个画了,给那个画,你就这么好脾气,到底是来找我的,还是来给他们当奶妈子的?” “福康安,你平白闹什么脾气,又不是小孩子,要不要拿两块糖给你吃?”善保笑着哄他。 福康安一股无名火忽然就暴发了,腾地起身,从多宝阁上拿起相框塞给善保,冷声道,“少拿这种烂街货来糊弄我!这么会画,怎么不会大街上摆个摊子,偏到我家来显摆!我就是眼皮子浅,也瞧不上这个!” 善保气得脸都白了,浑身直哆嗦,握住相框的指骨因用力过大而泛白,好半天,善保才稳住心,凶悍的瞪着福康安,厉声道,“好!很好!算我钮祜禄.善保自作多情!高攀你福三爷!” 话不投机半句多,善保抽身离去。 善保回家气得晚饭都没用,他刚对福康安有些好感,觉得这人可交,这个混帐王八蛋就露出了真面目,说翻脸就翻脸,什么东西! 怕自己在福康安眼里就是哄他开心的一个玩意儿,如这个相框,喜欢了摆几日,不喜欢立码弃如敝履! 没一个好东西! 董鄂氏还特意过来看望善保,“可是身上不好?今儿天冷,是不是出去受了凉?”说着摸了摸善保的额头。 善保强笑道,“婶婶,我没事。许是昨晚看书累了,有些精神不济,没什么食欲。” “用功是好事,也得注意身子。今天就歇一日,好好养神。”董鄂氏见善保不欲多说,温声劝道,“不管什么事,别跟自个儿教劲儿,日子还长着呢,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董鄂氏命丫环们去做了几个爽口的小菜,看着善保喝了一碗碧梗米粥,让丫环服侍着善保上床歇息,才回了自己院里。 “大爷回来可曾说了什么?”问灵雀。 灵雀回道,“奴婢瞧着大爷脸色不大好,红雁姐姐问了一句,大爷也没说,只是将去年送给富察大爷的寿礼带了回来摆在博古架上,怕是跟那边儿有些关系。” 董鄂氏看了丈夫一眼,对灵雀道,“知道了。大爷身上不好,你们打起精神伺候,劝大爷宽心。”打发灵雀回去了。 “早先我还说他们两个亲近呢,这可是怎么了?”董鄂氏不由担忧。 “他们小孩子的事,让善保自己处理吧。”君保听到去年寿礼被退回的事,心中已有几分恼怒,“善保不是不讲理的。” 善保恼怒的结果是他更加用功的准备科举,完全当福康安死了,根本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人。 福康安发了通邪火,心里却有些后悔把话说重。只是他从没跟人低过头,咬牙想着,难道还要他上门去给善保赔不是不成? 一时拿不定主意。 福长安还盼着跟善保去溜冰,早就跟母亲嘀咕过了,三哥带他去。结果福康安一大早出去,没了动静,把福长安气个半死。福康安晚上回府到母亲房里请安时,福长安拉着他问为何失信。 “我可没应你,是善保应你。谁晓得他怎么没来?你不是向来跟他好,找他去问问好了。”福康安气也不大顺,要不是这小子总粘着善保,那天也吵不起来。 福长安听他哥口气不对,追问着,“是不是你惹善保哥生气,他才不来了。” 福康安拿眼珠子剜了福长安一眼,福长安吓得一缩脖子躲母亲身边儿。福康安没再理会他,只说累,回院里休息不提。 “额娘,肯定是三哥欺负善保哥了,你看三哥那凶恶劲儿,谁敢跟他做朋友哪。”福长安在家干等了一天也没滑成冰,很有几分怨气,缠着母亲告刁状。 富察夫人笑道,“你三哥每天要当差,善保也要准备科举,抽不开身也是有的。”搂了福长安在怀里细细教导,“你三哥脾气大些,哪次有了好东西不是让你先挑,你房里那些刀啊剑的,大都是他淘换来给你耍的,这会儿不是缠着他教你骑马射箭的时候了,就说他凶恶。叫他听到,有你的好果子吃。” 福长安叹口气,“要是三哥有善保哥的好脾气就好了。” 富察夫人哄走了小儿子,心里也觉得不对劲,问了福康安院里的嬷嬷才知道两人有了口角,思量了一回,并未多说。 只是马上就是福康安的生辰,去年没摆酒,富察夫人就想着今年请两班小戏,热闹热闹。 “好些日子没见善保来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富察夫人问。 福康安没说话。 富察夫人笑叹,“你真是……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只布老虎,你喜欢的不得了,谁碰一下就跟谁急。晚上睡觉都要抱着,有一回你阿玛拿着逗你,还被你挠了一爪子。” “额娘,多少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福康安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他这么大人了,总有些面儿上过不去。 “是啊,这个脾气好些年不犯了。你是打算怎么着,人家善保那个脾气耐心,你们兄弟四个加起来也比不上,男孩子少有这样好的性子,他比你还小三岁。你是打算就这样跟他割席绝交?”富察夫人问。善保做事周全讨人喜欢,就是丈夫也赞过几回,富察夫人也乐意儿子同善保结交。 “哪有这么严重。”福康安嘟囔,他明白母亲的意思,说道,“要不,我生日请他过来吃酒,” 富察夫人劝道,“老三,你要真心想跟人家和解,到那天,去跟善保说几句软和话,他不是不讲理的性子。你虽不愿低头,可这事是你先口出恶言,越是好脾气的人哪,生起气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气的。你别觉得善保平时笑眯眯的,不见得好哄。你要还是这么不情不愿的,倒不必请他了,省得再生嫌隙。” “我知道了,额娘,请他来吧。真是的,不是话赶话赶到那儿了,我也不是成心。”福康安又道,“请班杂耍来吧,福长安他们听不懂戏,却喜欢热闹。” 富察夫人笑了笑,无有不允。 富察家正经派了帖子过来,董鄂氏跟善保商量。 善保道,“如此就劳烦婶婶帮我准备几件寿礼,到那天,我过去一趟就是。” 董鄂氏原想说和一下,见善保脸色淡淡地,也没多言。 …… 善保到了富察家,神色谈吐都与以往无二,给富察夫人请安后,福长安就拉着善保去看杂耍了。 福长安的位子自然是最好的,连丰绅济德、丰绅济伦也在,善保天生喜欢小孩子,与他们说说笑笑,也还开心。 台上也有个变戏法的艺人,彩帕一条接一条的从手中飞出,五彩缤纷,丰绅济德问,“善保叔,他手里哪儿来得这些帕子哪?” 善保挟了颗腰果放在嘴里细嚼了,不紧不慢的笑道,“人家吃饭的本事,给你打听出去,他就该挨饿了。” 福长安探过身子偷笑,“善保哥,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吧?”带着几分得意的给善保挤眼睛,“我都瞧出来了。” “四叔,给侄儿说说。”丰绅济德正好坐俩人中间。 “好好!哇!赏!”声音还带着几分奶气,只见丰绅济伦恨不能踩在椅子上,眼都看直了,小巴掌拍得清脆,招呼身边伺候的奴才,极有范儿的吩咐,“去,行赏!行赏!” 善保诧异的扭头看向丰绅济伦,丰绅济伦的眼睛已经胶在那戏台上,善保就听一阵泼天的铜钱声响,管事唱道,“小二爷有赏!” 都是极新的制钱,在阳光下亮烂烂的铺了大半个戏台。 善保咂舌,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忽然问,“丰绅济德,丰绅济伦是小二爷,那你是小大爷?” 丰绅济德皱皱鼻子,“这叫什么怪称呼,现在府上都改了,玛法成了太爷,阿玛是大老爷,丰绅济伦还小呢,才叫他小二爷。” 善保听他小大人似的说话,直弯着唇角笑。一个人影忽的挡在善保面前,善保抬头,见福康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正低头打量着他。 善保脸上的笑瞬间便失了踪迹,福康安原是想着善保素来好脾气,他先过来腼着脸说几句话,事儿就算过去了,没承想他还没开口,善保先冷了脸,福康安心里的那口热乎气也凉了,话未说,脸“啪嗒”沉了下去。 善保站起来,微微欠身,面无表情,拒人千里的打招呼,“福三爷。” 福康安仿若大冬天的被人一桶冷水浇在头顶,从眼里冷到心头,看善保的眼神,连福长安都哆嗦了一下,善保仍是苦无其是面不改色的回望着福康安。 福康安抿抿唇,转身离开。 福长安到底大些,拍拍胸脯,出口长气,“吓死我了。善保哥,你是不是跟三哥吵架了?” “嗯。”善保见他担心,笑着捏捏他的小脸儿,故做轻松道,“这世上,也不是跟谁都脾气相投。” “怪不得你没来叫我去溜冰。”福长安拉着善保的手,帮着说好话,“我三哥就那样,他心肠其实挺好,就是不会说软话。” “不是不会说,是值不值得说。”善保若有所指,不会说软话?莫非他福康安御前陛见也这样任性恣意、轻慢敷衍。 放下与福康安的过结,善保浅笑,“行了,我跟你三哥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听说明年你也要去咸安宫了,我两个弟弟也在那儿。你要是想见我,跟他们去我家找我就是。我家虽比不得你家,不过我叔叔昔日也曾出兵放马,九箭连珠,当年在军中也是极有名的。” 丰绅济德在一边儿竖着耳朵听,迫不急待的问,“九箭连珠!我只听人说过,善保叔,你会不会?” “我?”善保无奈的一摊手,“我只能四箭连珠。” 丰绅济德张大嘴,他年纪小,刚学骑射,像听了什么新闻一样说,“善保叔,你不是书生么,弓箭也这么厉害?” 善保笑,“这有什么奇怪的。男子汉大丈夫,弓马骑射是根本,身体好了,再说其他的事。难道你们以为我是风吹吹就倒的弱书生不成?” 丰绅济德被说中心事,讪笑两声。 天色将晚,善保告辞回府。 30、善保的超倒霉会试 因着善保不识趣,福康安这个生辰过得心烦气燥,虽然耐着性子招呼同僚亲朋,心里却是咬牙切齿恨善保不识抬举,难听的话骂了个遍。 他初时和善保结交,不过是看中善保功课好,日后兴许能成为他官场上的助力。只是渐渐的相知渐深,福康安喜善保为人,一步步的拿善保当成了朋友。说到底,福康安心中总有一份傲倨,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又是乾隆的内侄,家势显赫,在他看来能与他结交真是善保的福气,却没想到他不过是口出无状,主动去示好,却被人臊个没脸。 福三爷! 亏他叫得出来! 福康安想自己好几年的亲近关心都喂了狗,善保这样不识好歹,就是日后为官,怕也是个难驾驭的!一定得想个法子叫他知道厉害,得知道谁是主子! 不过近期福康安没时间找善保麻烦,他刚升了内班侍卫,离御前更近一层,有时即便不是他当差,乾隆也会召他伴驾。临过年,富察家是大家族,人情来往也多,福康安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腊月十五,善保差人将胭脂铺子一年的红利送到富察府上。 与之而来的还有善保的一封亲笔信,说他要备考没时间管理铺子,想让富察家派人接管云云。 福康安牙咬得咯咯响,脸色铁青。善保这是认定他要对铺子下手,提前抽身,莫非在善保眼里,他福康安就是这种下作小人! 墨烟偷瞧福康安的脸色,想到善保的交待,咕咚就跪地上了,叩头分辩道,“福三爷,您别误会我家大爷。大爷说现在铺子里生意好,贸然关了实在可惜,还有铺子里那些伙计掌柜大师傅指望着铺子吃饭呢。大爷说,如今他得罪了您,您又不爱占人便宜,可您若要退了股,这铺子我家大爷也撑不下去。大爷说,这一年他也将原先投的银子赚回来了,这铺子就送您,只盼您开下去,赏铺子里的伙计一口饭吃。” 在京里做买卖,除了会经营,没后台也干不了。善保之前借了富察家的势,现在他与福康安交恶,再厚着脸皮占富察家的便宜,善保也做不出来,索性将这门生意送给福康安。连铺子的房契都一并送给福康安。 福康安冷笑,“他既然知道得罪了我,还让我帮他照看什么大狗子、二狗子?真是笑话!”垂眸琢磨了一阵,福康安冷声道,“这地契给你主子带回去,跟他说,胭脂铺子继续开,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九曲十八弯的小鸡肚肠!” 墨烟一头冷汗的回府跟善保一字不差的回禀。 善保先是皱眉,后又笑了笑,将契书重收起来。 “真是吓死奴才了,福三爷平日瞧着和善,怒起来跟要吃人似的。”说着,还虚抹一把汗。 善保似笑非笑地,“怕什么?他就是老虎,也不会拿你打牙祭。下去吧,这事不要跟谁提起。” 墨烟躬身退下。 过了年,春闱将近。 考生没什么反应。 君保却开始做邪梦,一天梦到善保高中,一天又梦到善保落第,梦话也全是“中”“不中”的内容,若不是年下实在忙,君保都想去庙里算一卦安心。董鄂氏哭笑不得的劝丈夫,“不知道还以为是老爷要去考进士呢。老爷且放心吧,我瞧着善保一准儿能中的。” 君保挽着朝珠,对着镜子由妻子伺候着戴上蓝顶红缨的官帽,笑着叮咛,“别跟善保说我做梦的事。他现在压力大,顺其自然就好。” “知道。”董鄂氏笑,“善保还跟平常一样,面儿上不见半点着急紧张。” “元澈也说善保稳得住。”君保问,“善保下场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衣裳都缝制好了,都是素色单衣,如今天冷儿,只能多穿几层了。”董鄂氏给丈夫整整衣领,笑道,“吃的还跟上次一样,肉脯、火烧、闷面。笔墨也都是他常用的。你就放心吧,这我都心里有数,再没有不妥当的。” 天未亮,善保就坐车到了贡院外头排队,等待检查进场。 他向来是骑马,只是今朝非往日,董鄂氏担心天寒风冷,早早预备了马车,安排大管家跟随,务必看着善保进场。 余子澄早早起来,送了善保出门,叮嘱了几句。 善保虽然厌烦搜身查考篮,只是这是规矩如此,也无可奈何。偏善保向来整齐,笔墨都单独放在盒子里,侍卫免不了一样样打开检查,时不时问上几句。好一番盘查后,善保方领了号牌进场。 一人一个小屋子,进去后门便关门落锁,一处往外通气的窗子开着,临窗置书案,举子们便在上面答题。每间屋子外皆左右把守两个侍卫,不可谓不严。 善保摆好笔墨,将篮子放置在脚边儿地上,只等着发考题。 九天连考三场,善保久经考场,他又知道自己早晚发迹,也就少了平常举人的功利心,只管安下心做文章。 其实到第七天,善保便将考卷都答好,搁了笔,只待时间一到交卷回家。他便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忽然被人重重推醒,屋里声音嘈杂,还有人喊他的名子,善保猛得爬起来,睁开眼睛问,“是不是要交卷了!” 但瞬间,善保惊呆了。 一屋子的人,主考官刘统勋,还有三个不认识的大人,一个长脸侍卫,一人拿着他笔盒里的毛笔问,“这是你的?” 善保瞪着眼睛,六神无主,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将面上这些人再次打量个遍,善保张张嘴,还未说话,一位考官便冷声道,“敢携带私藏,逐出去!” “不,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夹带!”善保急促的说,“这只笔怎么了?这只是一只毛笔而已。” “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只笔还是余子澄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的见面礼,七紫三羊的兼毫笔,紫檀笔杆,杆头有包了玉石,不算十分名贵,不过用起来很顺手。善保看着那位考官将笔头上的玉石轻轻一转,拔了出来,从里头取出一张薄绢,上面写满细小的墨字。 “你还有什么话说?”刘统勋皱眉,看向善保诧异的脸。 “大人,我没有做弊,这里头定有内情。那只笔,我自带进来用都没用过。”善保咬牙,却分辩无力,浑身如坠冰窟。 是谁在害他? 一声冷笑,“十个作弊的十个说自己冤枉,刘大人,您看,这……” “逐出考场,着礼部革去功名。” 善保的肩被侍卫紧紧扣住,动弹不得,眼瞅着四位考官转身离去,善保急得大喊,“大人,你总得给我个辨白的机会!我根本没有作弊,那上面的字也不是我写的!” “本官只知道人赃俱获,你有冤屈便去大理寺吧。” 善保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看八点档肥皂剧,只是倒霉的主角变成了自己。那侍卫连拉带拽的拖善保出场,善保抓住他的手,瞪着眼冷声质问,“你为何要害我!到底是谁指使你害我!” 到底是谁设的局?一个进士他不在意,可这种考场作弊的污水泼下来,他的仕途就到此为止了!不仅如此,君保也会受到牵连!好狠,好毒!善保喘着粗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红成白雾,他几乎目眦欲裂,这个人,肯定是这个人引来考官! 侍卫狠狠的掰开善保的手,讥笑道,“举人老爷,可不是我挟私夹带!您走好吧!”抽冷一搡,善保往门外跌去,狼狈的摔在地上。贡院朱红的大门吱的一声紧闭。 “哟!哟!大爷大爷!您这是怎么了!”七手八脚将善保从地上扶起来,善保扭头,是刘祥墨烟,讷讷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太太说这是最后一场,让小的们来守着,怕大爷提前交卷……” “大爷,您这手流血了。” 善保低头,左手不小心蹭破了坏油皮,他倒没觉得疼,墨烟已经拿出帕子给善保草草扎好。 刘祥年纪大些,知事不对,搓搓手艰难的开口,“大爷,是不是……” “说我做弊,被逐出场。”善保看了眼高悬头顶的墨底金字的黑匾,转身往外走。 刘祥墨烟都傻了,不知该如何反应。呆了一刻,才撒腿追上去。善保的脸上能刮下二两箱来,二人一时也不敢多问,还是刘祥大着胆子劝,“大爷,要不,咱们先回家,找老爷拿个主意。” 路旁的树木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天空阳光正好,穿透薄雾,让人身上发暖。善保沿着路边一直走,也不说话,刘祥给墨烟使了个眼色,命他先回去报信儿,他跟在善保身边儿伺候。 善保一直从贡院走到胭脂铺子,大掌柜一见忙迎上来打千儿,“大爷来了。”思量着,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考场么,想说几句吉祥话儿,察颜观色,还是闭了嘴,只是堆了满脸的笑做陪。 “铺面儿上有多少银子?” “散碎银子两三百两,还有银票五千,是预备南下采买珍珠……” “银票拿给我。” 善保拿了银票就走,刘全闻了信儿刚出来请安,只瞧见善保离开的背影,问大掌柜,“大爷来做什么?” “拿银子,买珍珠的银子拿走了。” 会试尚未结束,乾隆先收到一份御状。 步军都统福灵安呈上来的,告状两位主考两位副考是非不分,勾结侍卫,冤枉举子考场作弊云云。 乾隆差点给噎着,好大一份状纸,这是哪个混帐东西,怎么不直接说他是昏君呢。将状纸打发内侍传给南书房的几位阁臣,冷笑,“瞧瞧,会试还没考完,先有举子上告了!” 傅恒先接过看了,倒抽一口冷声,钮祜禄.善保,他认识。 乾隆自然发觉小舅子变了脸,问,“怎么,春和知道这位告状的举人?” 傅恒将状纸递给阿里衮,躬身道,“回万岁的话,若不是重名,奴才的确认得钮祜禄.善保,他与福康安是咸安宫的同窗,奴才碰巧见过。” 善保?这名儿有点儿熟,可一时半会儿乾隆想不起是不是什么时候听过。 邢部尚书英廉微一皱眉,乾隆目光如电,翘了翘嘴角,“看来,这是位名人,冯卿也知道他不成?” “是,臣去年奉圣命安排咸安宫的巡学考试,曾见过这位学子。那会儿他刚中了举人,臣见他年纪不大,就多问了几句。”冯英廉恭敬答道。 乾隆手指敲了敲炕桌,“叫咸安宫的教习来,朕倒要问问他们是如何教导学生的?” 咸安宫官学的总教习挂在大学士舒赫德的名下,乾隆一声令下,舒赫德先跟传旨太监打听了啥事儿,又去咸安宫把善保真正的教习先生吴省兰一并带去御前回话。 乾隆先将状纸给两人看了,语气不善,“你们咸安宫的高徒。”事关满人,乾隆的耐心总会好一些。朝地上跪着的吴省兰瞟一眼,“就是你教导的钮祜禄.善保?你这个老师做得不错啊。” 吴省兰已从舒赫德那里得了信儿,此事颇为棘手,既然善保被抓到作弊逐出考场,定是人赃俱获。可以吴省兰对善保的了解,善保根本没作弊的必要。他今年才十五,就是不中,再等下科也不过十八岁。就是平日里瞧着善保,也不是将这次会试看得很重。可偏偏就给人抓到了作弊! 吴省兰不明白这里面的是非,只是看善保是要破釜沉舟了。 告状也有不同的告法,善保是满人,有冤情要去步军衙门申冤。只有一种案情才会经御前,那就是苦主身含奇冤,去敲步军衙门的登闻鼓,只是此鼓一敲,有无冤情,先要挨四十廷杖。然后,步军都统将此状直承御前,因此民间也有告御状一说。 善保是他的弟子,这已是既定事实,吴省兰心中已有应对,伏在冰冷的砖地上叩头道,“臣启万岁,钮祜禄.善保自九岁考入咸安宫,至今六年一直是臣执课业。臣不是自夸,善保天份出众,前年考秀才,去年中举人,今年参加会试方十五岁,满腹诗书,秉性纯良,绝不是会作弊之人!若非有冤,他不会走投无路身含奇冤去敲登闻鼓。科举意在为国择仕,如今会试未结束,便已有冤案,臣启万岁明查,还善保一个清白,还天下举子一个公道。”虽然他只是咸安宫的一介教习,不过帝王心思,难保不会牵连到他。既然善保已经将性命前途押上,吴省兰也愿将宝押在善保身上。 乾隆笑了两声,喜怒无辨,对着等信儿的福灵安道,“审,三天后,会试结束就开审。朕倒要看看他冤在何处!” 31、善保官司各家反应 董鄂氏在屋里拜菩萨,保佑善保科举顺利。 飞燕急匆匆的进屋,握着帕子喘息着,见主子在拜佛也没敢说话,只在一边儿侯了。等了片刻,董鄂氏将三柱清香插进香炉,方问,“怎么了,听你走道儿的音儿都不对。” “太太,不好了。外头传话儿进来说大爷科场作弊被驱逐出场。”飞燕飞速的禀道。 董鄂氏眼前一黑,身子就往后倒去。飞燕急忙扶住主子,董鄂氏好悬没背过气,撑着飞燕的手挪到炕上坐下,见飞燕倒茶,怒道,“还喝什么茶,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谁回来传的话,叫他进来!” “是是,太太您别急。”飞燕跑出去交待唤墨烟进来,董鄂氏忽然起身,抓住飞燕的手,“不必了,到余先生那里再说。” 余子澄正在看书,就听院里人声响,刚自榻上起身,董鄂氏已经进了书房,一摆手,“善保出事了!叫墨烟进来。” 墨烟就把贡院门口的事说了,余子澄听完,面不改色的问,“善保呢?”心已沉了下去。 “大爷,大爷的脸色实在瞧着不对,有刘祥跟着呢,奴才先回来禀主子一声,是不是先找老爷拿个主意,”墨烟见主人着急,也不敢吞吐,“奴才瞧着大爷不大好。” “混帐东西,既然瞧着大爷不好,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劝了大爷回来,万一大爷有个好歹……”董鄂氏的话嘎然而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个干净,手足无措的扭头,望向余子澄,哆嗦着问,“善保不会……不会……”想不开吧。 董鄂氏说着就红了眼圈,心中酸痛难言。余子澄劝慰道,“不会的,嫂子,善保心怀宽大,断不会想不开。派几个出去找一下,见着善保马上带他回来。再着人去兵部,请大哥回家。” 他说的笃定,董鄂氏也好像心里有了底一样,忙拭了拭泪,安排下去。 刘祥大汗小汗的跑回来了,进屋扑跪到地上,泪流满面,“奴才无能,大爷叫奴才回来跟主子说,他在考场被人陷害,如今百口莫辨。有人设下毒局,怕不仅是想毁大爷的前程。明日朝中御史少不得参奏老爷一个治家不严教侄无方,如此怕是倾家之祸即至。大爷去步军衙门敲了登闻鼓告御状,让小的跟先生说,明日早朝定要老爷力辨他清白。一经堂审,大爷自有办法申冤。” 余子澄垂眸良久,方叹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他还说什么没有?” “大爷说当时是一名看守侍卫指出他作弊,喊来考官。事情定与这名侍卫有关,大爷已将这名侍卫告上堂,会试散场之时步兵衙门就会拿人,若是有法子,请先生和老爷查查这明侍卫的底细。”刘祥泣道,“就说了这些,大爷挨了板子被羁押在步军衙门的大牢里。” 余子澄道,“先让大管家去牢里打点,等大哥回来再做安排。” 董鄂氏唤了大管家刘维过来,交待一番命他去帐上支银子。余子澄见董鄂氏已没了主意,叹道,“一会儿我和大哥一道去牢里看善保,嫂子先回去准备些干净衣裳、金创药什么的,一并带去。” “我知道。善保,善保不会有事吧?”董鄂氏六神无主的问。 “不会。他想得很对,这明摆着有人要害咱家,他现在虽然受些苦,给大哥争取了时间。不然,明天御史上折,大哥怕官位不保。”余子澄劝走了董鄂氏,派了几人去索绰罗家外盯梢。钮祜禄家并非高门大户,君保也只刚回京半年,并未与人结仇,唯独先前与索绰罗家有些龌龊。 君保听闻此事,马上跟尚书告了假,骑马回家。吹了一路冷风,他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同余子澄商议了片刻,君保马上去内宅。 董鄂氏已经收拾好被子、衣裳、丸药、金创药,还有刚煎的参汤,几样小菜、肉脯,整齐的放在食盒里,哽咽道,“这参汤务必看着善保喝了。” “知道了,福保回来,你好好劝他,别让他着急,明日不必让孩子们上学,给他们请假。也不要出去,门户看紧了。”君保留下话,提着食盒,两个婆子抱着被子跟在身后,一并出去了。 董鄂氏倚在门口好半天,才在丫环的劝说下,回了房间。 想着善保的小身板儿,君保眉毛皱得极紧,牙齿紧咬,颈处青筋绷起。余子澄拍拍君保的手,“大哥,先放宽心,看善保怎么说。” “我是担心他的身子受不住廷杖。”君保沉声自责道,“还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没用,护不住他。” “敌人在暗,我在明。” 君保没再多说,车在步军衙门停了。刘维已经上下打点过,君保又穿着正二品锦鸡补服的官服,出来的小吏十分客气。 君保道,“我这个侄子受了冤屈,如今在牢里暂住,还得兄弟们多看顾他。” “是,大人放心,有小的在,定不叫少爷受星点儿委屈,大人里面请。”小吏已经被喂饱,笑着引路。 经过五道铁门,才到善保所在牢房。步军衙门多是处理旗人之间的官司,大牢的境遇也较一般牢房好些,福灵安见过善保几次,常听自家儿子闺女念叨,对他很是优待,虽是牢房,里头石桌石椅石床一应俱全,干净整齐,只是到底是牢里,常年不见阳光,难免霉湿阴潮。 善保趴伏在一床锦被上,身上盖了一床,听到声音缓缓抬头,神色清明,只是脸色微白。 君保微微放下心,牢头开了门,大管家将被子抱进去,便退下了。牢里只善保、君保、余子澄三人。 “我先看看你的伤。”君保坐在床侧,掀开被子,手伸到善保腹下打开汗巾上的扣带,褪下裤子,善保疼得一声低叫,额上沁出一层虚汗。 君保吁一口气,“还好,打得不重。”他自军中出身,什么没见过。廷杖里头都是灌了铅的,真用力打,十杖就能要人命,善保后面只是略见红,看来打得是出头棍。先用帕子稍微擦了擦破皮处,洒上药粉,又拿了药油倒在掌中给善保揉着青紫处。 善保疼得两眼发黑,丝丝抽着冷气央求道,“二叔,您别揉了,我快疼死了。” “揉开好的快,也不知道你这案子什么时候审。究竟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君保本来心急火燎的,一见善保的屁股忽然就不急了,看来善保是有备而来,不是故意找死。 善保从会试开始说了一遍,君保皱眉,低声道,“那笔,莫不是家有内贼?” “没有内鬼哪来外贼,那只笔是被人换了,不管是在家被换还是被那个诬我的侍卫换,肯定是与家里人有联系。”善保轻声道,“那只笔是我素日常用的,能接触的就是我屋里人,还有平日跟我去学里伺候的小子们。二叔你回去仔细筛查,平日饮食也要小心,福保佳保也不要去学里了。” “娘操的!”君保咒骂了一声,“你放心,这个我来办。我估计你这案子拖不了几天就要开审,你有没有把握?” “我心里有数,二叔就放心吧。那个考场侍卫,一定别叫他死了。”善保咬牙。 “来,先喝碗汤。”春寒未退,这牢里更加冷,君保端出参汤笨拙的捏着勺子喂善保,善保最后还是自己捧碗喝了。他接着又吃了一碗米饭,扫光了三盘子菜,食欲好的一塌糊涂。 饶是君保见惯大场面也目瞪口呆,善保还安慰他叔,“你别惦记我,我没事,明天给我送些水果来,苹果梨什么的。也别煎参汤了,又没怎么着,苦不拉唧,一嘴的药味儿,不喝又浪费。唉,好几天没吃炒虾仁儿了,还有那个小酥肉、香菇菜心、什锦丁儿,再烧个三鲜丸子汤。” 君保的嘴角抽了一抽,善保仰起脖子看他,“二叔,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先把裤子换了吧。”君保整个人都放松了,手摸进被子里给善保脱裤子,善保不停的抽冷气,唉哟唉哟的叫唤,“轻点……轻点……” 这间牢房干净整洁,君保带来了几床被褥,和余子澄帮善保安置好,又叮嘱他几句,方折返回去。 君保离开前又打赏了牢头儿,说了些客气话儿。 出了步军衙门,君保与余子澄便分道扬镳,一个去了忠勇公府打听消息,一个回府审查奸细。 已经来不及提前递拜帖,不过还好君保一身官服,在门房报了姓名,那门房小子极是伶俐,笑嘻嘻的打了个千儿,“大人是善保大爷的叔叔吧?”认得善保。 “是,劳烦了,我有事跟老公爷说,不知老公爷在不在?”君保和颜悦色的问着,一锭银子塞过去,“留着吃酒。” 小厮笑得更欢了,心里暗夸不只善保大爷和善,善保大爷的叔叔为人也厚道,先将君保让进门房,倒了热腾腾的茶来,笑道,“大人您不嫌弃,先在里头喝杯茶坐坐,小的进去问一声。” …… 这个时辰不巧,傅恒正在吃饭,不过善保人缘儿好,府里还不知道善保和福康安绝交的事,很乐意为君保跑腿。 待傅恒一撂筷子,管事媳妇就来回话了,“外头兵部侍郎钮祜禄大人求见。” 漱了口,傅恒还没开问,福康安先说,“他来做什么?” “怕是为善保的事,着他去外院儿书房侯着吧。”前一句对福康安道,后一句吩咐了管事娘子,傅恒起身走了。 福康安望着他两位哥哥,不解,“善保怎么了?” 福灵安呷了口茶,“会试作弊被逐出考场,不过他自称冤枉,去敲了登闻鼓,我今儿一天就为这事儿忙活了。” 福康安震惊的无语,倒是福长安急忙忙的问,“天哪,那善保哥不得挨板子么?” “规矩如此,谁也没法子。”福灵安喝了半盏茶,起身准备回自己院儿里。福康安立时跟了出去,低声道,“大哥,去我院儿里说会话儿吧。” 福灵安瞟了瞟福康安,跟他去了。 福康安进屋就张罗着丫环泡茶,福灵安无奈,“我刚喝过,还不渴。你真是……对了,你不是跟他绝交了么?这回真是报应啊,要不要我关照关照他?” “大哥——”福康安见他大哥戏谑的笑,讪讪地,“我们就是拌几句嘴,哪里就成了仇人?善保来咱家可没少哄丰绅济德和大妞妞玩儿,他没事吧?” “四十板子,能没事?”福灵安挑眉,他眉毛较长,眉尾拖出几分锋锐,看人时格外严厉,“他这官司是经了御前的,哼,把两个主考两个副主考全都告进去了,场面是撑了起来。不过,皇上已经下旨,三日后,会试结束立即开审。” “这么快?”福康安眉毛拧起。 福灵安手肘撑着榻旁扶手,斜歪着身子,闲适道,“你想想,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三年一度的科举会试。天下举子荟集京都。自来读书人就爱犯口舌,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拖?也拖不起。” 福康安缄默着,叹道,“他这也是没法子。” “说得对。善保这孩子,我见过,平日他也是常来的,咱们旗人,科举只是锦上添花,说他作弊,我也不信。”福灵安抿了抿唇,“可这局别人设下了,他跳了进去。如今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难说清,四位考官,刘统勋大学士、礼部尚书他他拉.林卓、还有翰林院的纪晓岚和刘纶,抓他个正着。我不可能去审这几个人,只有那位举报他作弊的侍卫是突破点。可你想想,三天的时候,钮祜禄家能查出什么证据来么?” “根本没有三天,现在那个侍卫仍然在考场,大哥也不可能去考场拿人。待会试结束,捉查了那侍卫,第二日就要过堂审案。”福康安道。 福灵安点了点头,“是啊,就这么一昼夜,能查出什么?就算善保是冤的,没证据,谁也袒护不了他。” “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么?”福康安谨慎道,“起码先拖下去。” 福灵安看向弟弟,“你傻了么?万岁爷的意思是速审。过堂的日子是万岁钦定的,不可能更改。还有,被告的四位大人是何等身份,难道每天别的事不干,只陪他过堂!速审还有一层意思,榜单一旦贴出,怕就有些落榜的举子借他这案子生事!所以,不能拖。你若是念及以前的同窗情,多去看他几回吧。我只能让他住好些的牢房,给钮祜禄家一些方便,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 “多谢大哥了。”福康安低声道。 福灵安叹,“行了,我也挺喜欢善保,他能为家族做到这份儿上,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也明白,他今天不敲登闻鼓,明儿怕他叔叔的顶戴难保。那群御史可是会闻味儿的,这么个时候,能不参上一本凑热闹?善保这也是无奈的缓兵之计。” “他要是输了官司会怎么判哪?” 福灵安愣了一下,脸色缓缓变沉,低声道,“你想开些吧。” “大哥。”福康安拽住大哥的袖子,福灵安皱眉低斥,“你自己想,若你是善保,你会怎么办?这官司,我看不到他的赢面儿,你我皆知道这是有人设局,设局的人定是他家的仇家,才会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出来!这人既能在考场里做手脚,就不是普通人。又与他家有深仇大恨,善保现在首先考虑的不是申冤,而是如何保住他叔叔的官职。若是他叔叔被罢官,那整个钮祜禄家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所以,三日后堂审,善保冤不冤的不是重点,他行此缓兵之计,为的是他叔叔!” 福康安打了个冷颤,外面忽然有人问,“大老爷在三老爷这儿么?太爷请大老爷过去说话儿呢?” “我在呢。”福灵安应一声,起身抻了抻衣裳。 “我跟大哥一道去。”福康安跟着站起来。 小书房里烧着地暖,香炉里燃着品流极高的薰香,怡神醒脑。 福灵安福康安来时君保已经告辞了。两个儿子请安,傅恒摆摆手,指指边儿上的椅子,“坐吧。” 福灵安先问,“阿玛叫儿子来,可是有事吩咐?” “嗯,今儿会试的案子,那个侍卫是重点,派人去贡院门口守着,一开门,先把人逮了。看好,吃食看守都要注意。”傅恒道,“若这个侍卫被人灭口,这案子就说不清了。万岁希望速审速判,整个京城的读书人都在关注这个案子,要办成铁案,不要发生这种引人闲话意外。” “是,儿子记下了。” 福康安还未开口,就被傅恒堵住,“既有同窗之情,看几次也就罢了。”对福灵安道,“善保仁义,牢里不要为难他。” “阿玛,您瞧着有没有转圜的余地?”福康安问,“善保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有证据再说话。”傅恒淡淡地,“交情是一码事,现在除非他有证据,谁也救不得他。你大哥是主审,你与他有交情,更当避嫌。只是你向来义气,去瞧瞧也没人说不是。” 索绰罗家。 索绰罗.英良盘腿坐在炕头儿,老红木炕桌儿上摆着四样下酒小菜,分别是:红油肚丝、瓜烧里脊、花菇鸭掌、八宝兔丁,都用巴掌大的翡翠碟子装了。一壶芬香的梨花白,一只红润润的玛瑙杯,索绰罗.英良已是微醺,见儿子进屋每根皱纹丝儿里都透出快活,招手到跟前儿,笑道,“过来陪阿玛喝几杯。” 索绰罗.瑞阳执壶为父亲斟酒,笑道,“不枉阿玛等这一年。只是儿子听说善保那小子今儿去了步军衙门。这小子,死到临头还要蹦达几下。” “御史都联络好了?”索绰罗.英良不答反问。 “是,都按照阿玛的吩咐办好了,明儿一早就有人上折子。”索绰罗.瑞阳站在炕边儿,皱眉,仍有些担心,“善保一敲登闻鼓,这折子上了怕也暂时动不了钮祜禄.君保,岂不是打草惊蛇么?” 索绰罗.英良夹一筷子肚丝慢调斯理的吃了,又“吱”的一声撮了小半杯酒,手里筷子未撂指了指儿子,“坐下说。” 索绰罗.瑞阳挨炕边儿坐了,索绰罗.英良方笑道,“善保为什么去敲登闻鼓,不过是为了给钮祜禄.君保缓上一缓罢了。”冷冷一哼,“难得他当天就能想到这缓兵之计!瞧瞧,如今就有这种狠劲儿,若是容他做大,怕日后没咱们索绰罗家立足之地了!” “阿玛,花大……要不要……”竖起的手掌徐徐斜向下做个“斩杀”的姿势。 “不要打草惊蛇。万岁爷已下明旨,三天后开审,如今会试还有两天才散场,花大不过是在牢里呆一晚,就这一晚上,钮祜禄家能查出什么?”索绰罗.英良道,“万岁的心思,我多少能摸到些。如今会试尚未结束就有官司出来,这个时节,天下举子都在看着,不得不审。只是若他钮祜禄.善保是冤的,四位考官谁脱得了干系?这就不只是朝廷的吏治脸面问题了,这是直接往万岁爷脸上打耳光哪。哼,万岁爷命三天后开审,就是速审的意思,这案子不会拖。墨云已经处理掉了,我就要他钮祜禄家尝尝哑巴吃黄连的滋味!”眉间掠过一抹肃杀,索绰罗.英良道,“我仔细琢磨着,善保向来狡诈多端,他喊冤,一是为了先保住钮祜禄.君保的官位;二么,此时,细查已是没时间,怕他定会表现得胸有成竹,行引蛇出洞的计策。你派人去牢里打听打听,这几日他在牢里神态如何,若是他表现得若无其是胸有成竹,那定与我猜得不差。” 索绰罗.瑞阳应了。犹不放心,“阿玛,那明天的奏折是不是要缓缓?” “缓什么?这第一把火先点上。”索绰罗.英良老谋深算的眯着眼睛,眼皮搭拉着往上一撩,看着儿子道,“别小看了善保,我都没料到他能想出这个法子。一般的小举人,早去跳海了,他竟然还有招术应对,这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咱们就得做万全的对应,明日不上奏章,若是三天后过堂,善保豁出去死辨钮祜禄.君保清白呢?打蛇不死,后患无穷。明儿个一道奏章,钮祜禄.君保就得自辩,哼,亲侄子,他敢说与他无干?就算万岁爷开恩,他也担个教侄无方的罪名!这样就是他善保有一千张嘴,总不能把他们的叔侄关系洗脱去吧。哈哈。”话到兴处,索绰罗.英良忍不住快意的低笑出声,两年的隐忍,他等的就是此刻。 他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了,小善保啊,这也是你给老夫的教训:斩草定要除根! 32、大牢里的悠哉生活 余子澄阴沉着脸。 善保的小厮墨烟、墨痕、刘祥、连外头的刘全也回来了,唯独不见墨云。 “告假?他什么时候告的假?”余子澄问。 刘祥战战兢兢回道,“前儿就没见着墨云,是他老子娘跟奴才说了一声,奴才想着大爷还在考试,就允了他。” 余子澄对大管家刘维道,“传他老子娘来。”又问他们几个,“平日里墨云可有什么不妥当?他有没有动过大爷的书墨砚台?” 刘祥是大管家刘维的儿子,这几个小厮以他为首,他如今也不敢有半分隐瞒,低头道,“平日偶然,说上几句酸话,说大爷只信刘全,派刘全打理铺子,每月……除了府里的一两银子,还有铺子里的一份儿……奴才训斥过他……他也好久不说了。” “不开眼的混帐东西!”余子澄骂道,“你们都是大爷的近身,日后大爷出息,少不了赏你们一个前程!刘全昔日有功于大爷,大爷赏他个体面。”这里头虽然都是近身,刘全却是伴善保长大,情份不同,以往刘全没来时几人皆以刘祥为首,后来饶是刘全素日伶俐,刘祥也有些不自在。正好铺子里要有可靠人打理,善保便将刘全谴去了铺子里。 刘祥知道善保的用意,很是感激,听余子澄的话似是疑心于他,忙叩头道,“奴才们敢不用心伺候?跟着大爷出去是奴才的体面,奴才万死不敢有贰心!墨云那小子因比咱们多认得几个字,大爷抬举他,笔墨什么都是让他带着。他有时还借大爷的书来念,大爷还赏过他一套文房四宝……他对这东西也宝贝,大爷的东西他看得仔细,因着上次大爷中举夸先生您送的笔好用,听说上头镶了玉石,在佛前开过光,奴才们想开开眼瞧是什么好笔,说半天他也没拿出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除了说过刘全两句酸话,再没别的了……” “谁跟他同屋?” “是奴才。”墨烟道,“他,他这两天不知怎的,也没见影子。他老子娘还跟奴才打听过呢。这几日,因大爷考试,太太给奴才几个放了假。奴才以为他又手痒去玩儿了呢。” “嗯?” “是,他这人除了爱念书,平日里也爱玩色子。这两年,大爷都是一天天的在府里念书,少有出去,奴才们也轻闲。有时,几个铜板玩儿上会儿,不输不赢的,就散了。奴才几个,墨云玩儿的最好,只赢不输的。后来,有时见他出去,奴才跟他打听,才知道他会去外头跟人玩儿。”墨烟头上皆是汗,府里向来禁赌,如今是不说不行了,“奴才劝过他几回,可他是个心高的,未必将奴才的话放在心上。这已有两日不见他,他老子娘也是急得不行,可也不敢叫主子们知道,怕革了墨云的差事,求着奴才们帮着遮掩。他老子这两天都是跟管事请了病假,出去寻人。” 余子澄反复问过,再无纰漏之处,看向大管家,刘维知道余子澄的意思,点了点头,“我来问问他老子娘,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这几个小混帐,除了刘全,先关在柴房,等老爷回来再处置。” 刘全心慌的问,“余先生,大爷现在咋样了?在牢里……”咽下一口泪,说不出别的话来。 “正要跟你说,牢里已经打点过了,只是大爷那里得有个人伺候才妥当。你暂时不必去铺子了,明儿一早就去牢里伺候大爷吧。”余子澄叹道。 “是,先生,二爷,二爷那儿……”刘全知道善保向来拿福保当命根子一样,“奴才能不能见见二爷,劝二爷几句。明儿也好跟大爷说,叫大爷放心。” “去吧。” 这么大的事,瞒也瞒不住,董鄂氏简单的跟福保几个说了,温声道,“你们放心,你们大哥是被冤屈的。过几天就能回家了,这几天,你们就在家里玩儿吧。别出去了,免得你们大哥回家见不着你们。” “婶婶,我能去看看哥哥吗?”福保脸上尽是担心。 董鄂氏搂了他说道,“你叔叔已经去过了,该送的被子、饭菜都送去了。明儿个派刘全去伺候你大哥,刘全最是忠心,你就在家里好好的吃饭习武念念功课,等善保回来说不得要考较你们呢。” 福保点了点头,问,“婶婶,我能见见刘全么?” “好,我叫他进来,你跟他说几句话吧。别让你大哥惦记你们,这世上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个坎儿,迈过去就没事了。”董鄂氏心内轻叹,柔声道,“要不这样,去给你大哥写封信,待刘全去时一并带去,叫你大哥给你回信。这不就跟见着一样么?” 福保应了声,赶紧回院子里去写信了,身后自有丫头跟上去伺候。 佳保凑到母亲身边儿急迫的问,“额娘,哪个坏蛋害大哥啊?” 董鄂氏脸上难掩憔悴,“等你阿玛回来就知道了。你少打听,这几天你过去陪你二哥那院儿里睡,劝着你二哥些。” “我知道,哪里还用额娘单说。” 善保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跟福康安有仇。 早上他还没睡醒呢,恍惚着就觉得有人直愣愣的站他床前。牢里灯火昏沉,只瞧黑黢黢的一个人影,一双眼睛寒星般的盯着他瞧。 善保心里一凉,坏了,刺客驾到!小命休矣!大喝一声“有刺客!救命!”,裹着被子就掉在了地上,压在伤处差点儿晕过去。 “善保善保,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福康安哭笑不得,俯身连人带被子的抱回床上,以前肚子里呕的那口气,早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外头牢头连同侍卫带着刀枪哗啦拉的冲进来,福康安无奈的挥手道,“没事,是善保睡觉魇住了。下去吧。” 一帮子人又哗啦啦的出去了,只是都将耳朵竖起来。福康安是他们都统的弟弟,得罪不起。善保却是将要开审的苦主,意外不起。 善保摔得正着,疼得泪珠打转,一见福康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满肚子邪火兜头发在福康安身上,怒道,“你来做什么?” 福康安一见善保眼泪汪汪的,心里就跟着酸酸的,不是个滋味儿。想着自己从来爽气,也不知道怎么那天就猪油蒙了心跟善保发脾气,自责了一阵,温声小意的问,“摔着了吧,我瞧瞧。” 善保劈手打掉福康安的手,硬梆梆的说,“不劳福三爷费心,我就摔死了,也不干你的事!哼,可是来瞧热闹了吧。我倒霉,可不正趁你的意!” “善保,我听说你出事,昨儿一晚上没睡好……” “可不,高兴得睡不着了吧?”直接把福康安噎个仰脖儿。 福康安揉揉胸口,缓过一口气,仍耐着性子跟善保说话,“这个时候,还呕什么气,你跟我说说,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别跟我客气,我一定帮你。” 善保毫不领情,冷笑,“什么时候啊?你以为我死定了吧?哼,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说个‘求’字!你也不过是投生在好人家儿,有个好爹好娘,就觉得比别人高贵三分!”倒了这一场大霉,善保也是满心难过,抹了把泪,抽一鼻子继续撵人,“赶紧滚!我缺了你来看我!我以前是眼瞎了,高攀你福三爷!” 福康安辩一句,“我又不是成心说那些话,就这么一回,你就抓住不放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有所想,口有所言。”善保冷言冷语跟刀子似的飞向福康安,“就这么一回?心里不定想了多少回了!行了,我如今已是这样了,再不必麻烦你来看我,请回吧!我还想清净两天!” 善保扭头只留个后脑勺对着福康安,福康安气得直跺脚,“你,你,”一拂袖,冷哼,“我真是好心作了驴肝肺!说你小肚鸡肠,一点儿没错!哪个男人跟你似的!死到临头,还装什么大头蒜,面子能救命吗?” 善保摸出一个苹果“嗖”的砸过去,福康安正喋喋不休的说教善保,也没留神,正中额头,福康安“唉哟”一声,随手接住正往下掉的“凶器”,气得脸都绿了。 他素来爱惜颜面,脑门儿一跳一跳的疼,估摸着肯定青了,这可怎么出去见人!恨不能扑上去咬死善保。他怎么就这么腿贱,上赶着来听顿呲哒!不过,他素来坦荡,善保已在牢里,这样显着有些欺负人了,福康安忍着怒气道,“给你带了些吃的,撂桌上了,自己拿着吃吧!”犹不解气对着善保的后脑勺发脾气,“好心没好报!明日再来瞧你!歇着吧!”气咻咻的走了。 听着福康安像牛一样喘气踹门的声音,善保心里不知道多熨帖。 福康安一出去,牢头打千儿笑,“三爷,里头腌h,您是贵人……” 福康安一张银票塞牢头手里,那牢头吓一跳,推却不敢收,福康安忍气道,“我知道你们这里头的规矩,拿着吧。要不就是嫌少了。” “岂敢岂敢,谢三爷赏。”牢头儿赔着笑,福康安吁出一口浊气道,“善保那里,你多费心,不要委屈到他。除了钮祜禄家的人,其他人都看牢些。这案子是万岁爷钦定的,他有半点儿不是,怕你要跟着填进去!明儿我再来。” 牢头儿忙诺诺称是,弯腰撅屁股的送福康安出门,折返回去继续喝酒。 小喜子踮踮儿的跟在福康安身后,瞧着主子脸梢儿不好,脑门儿红了一块儿,也没敢说话,只是跟边儿上伺候着。福康安瞅瞅天上温暖的朝阳,街上熙攘的人流,路边儿吐绿的树木,想起善保一个人被关在阴冷的牢里,心里又忍不住怜惜,自言自语道,“他现在脾气不好也是有的,我该跟他好好说的。” 回身又去了步军衙门的大牢。 那牢头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两把,没看错,福三爷去而复返。福康安摆摆手,“你们喝酒吧,我自己进去就成。” 牢头心道,钥匙在俺这儿呢。不过他向来知道这些大爷的脾气说风就是雨,也不敢多话。福康安轻手轻脚的进去,就见善保正裹着被子翻腾他带来的食盒,手里拿着个奶饽饽,嘴巴一鼓一鼓吃得香甜。 福康安那一肚子的郁闷都变成暗喜,抬脚想想还是算了,善保素来要面子,给他瞧见,难免翻脸,转身又走了。叮嘱牢头不准跟善保说他回来的事。 出了大牢,福康安对小喜子道,“你们平素都夸善保脾气好,看来都是传言。”脸上已有笑容。 小喜子笑道,“爷,善保大爷那性子,吃软不吃硬,您得软着来。今儿爷这大嗓门儿,奴才在外头都能听到,善保儿大爷遭人冤枉入了大狱,正遭难呢,您还跟他高声说话儿,他不生气才怪呢。” 福康安摆摆手,“他是看着绵软,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够劲儿。” 忠勇公府上的厨子手艺比钮祜禄家的高出一截,善保跟福康安不对眼,却从不会糟蹋东西,怕放久了凉掉变味儿,福康安一滚他就拖了食盒到床上开吃。 等善保吃完了早饭,又躺了一会儿,君保带着刘全、刘祥来了。 君保见地上有两个食盒,不待他问,善保已经道,“福康安来过了。” “真是个有情义的。”君保赞了一句。善保暗暗撇嘴,屁的情义。 “你吃过了。” “没吃饱,这个时候竟然做了鱼拿来,腥极了,半温不热的,一点儿眼力没有。” 听善保挑剔福康安,君保嘴角抽了一抽,人家好心一大早上的来看你,忍不住说了善保几句,“福康安多仁义哪,怕是昨天听了信儿,不放心你呢。你得看人家这份儿心,还挑什么鱼不鱼的。” 善保牵了牵嘴角,没再说福康安,问起君保家里的事。 君保拧着眉毛把墨云失踪的事与善保说了,刘全往外拿出洗脸盆、牙刷牙粉、毛巾,刘祥去外头跟牢头打听了,到井里提了一桶水进来,又去借热水给善保兑了,请善保洗漱。 我靠! 干部子弟蹲大牢的待遇! 善保挽起袖子,刷牙洗脸后用毛巾擦了脸道,“不过如此。死就死了,只是没想到是他。” 善保把毛巾递给刘祥,看向君保,“二叔,朝上有人参你吧?” “那些御史向来是闻风而动。” “意料之内,”善保见刘全将饭菜摆在桌上,笑问,“二叔,你吃了没?没吃一道吃吧。” “若没猜错,这回是索绰罗家的手笔。”君保恨意深沉,他大哥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灭门娘们儿! 刘全给善保垫了个厚棉垫,还是很疼啊,善保眦着牙坐了,先喝汤,死福康安,弄了堆干的来,差点没噎死他。这会儿总算能顺顺气了,安慰君保,“生气也没用,您别去衙门了,请两天假吧,等审完了再去。对了,什么时候开审啊。” “后天。”君保一肚子的不满,低声道,“明天晚上会试结束,后一早就要过堂,那个侍卫只能查个大概。” 善保拨了半盘子虾仁到碗里,淡定地,“就是现在过堂也无妨,您就放心吧。墨云失踪的事让他们到顺天府备个案,免得再生出事非。” 君保昨儿叹了半宿的气,会试结束马上开审,皇上这明显是……君保实在想不出善保如何了结这案子,见他如此自信从容,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主意?” “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善保开始吃饭。 君保心里翻个大白眼,老子放个屁的心,你这嘴紧得跟蚌壳子似的,一点儿信儿也不漏,他偶然还在想,善保不会想不开,来个血溅公堂吧。可瞧善保这能吃能睡的,实在不像会寻短的人。 用过饭,刘全道,“大爷,奴才给您梳梳辫子吧。” “梳什么,不梳。连我考试穿的七八天没换的衣裳也别动,放着,过堂时穿。”光鲜亮丽的过堂,和凄惨可怜的过堂,给人的心理印象分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善保就在牢里安心的住下了,身边儿刘全刘祥陪着说话儿,也不寂寞。他就这样优哉游哉的等到了过堂之日。 33、一场官司轰动全城 这是场很轰动的官司,举子们考完试,三榜未出,正闲得发慌没事儿干。偏出了这场与科举有关联的官司,举子们出了贡院,一听有这热闹,回家洗好吃饱足足睡一觉,第二日赶大早买了油条煎饼豆汁儿就守在步军衙门等着开审。 以往步军衙门有个人叩阍,围着瞧热闹的多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今天多了几分书香味儿,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今科举子。 善保蓬头垢面(今儿特意没洗脸),一瘸一拐的由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押到堂上,他原就生得单薄,如今更带出三分可怜,跪下行礼。 大堂两侧分设两把太师椅,一边坐着刘统勋、纪晓岚,一边坐着他他拉.林卓、刘伦。四人心思不同,视线却齐齐的扫了善保一眼。 外面看热闹的举子们也开始嘀嘀咕咕的交换着各自的小道消息,福灵安坐在堂上,端起架式,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一拍惊堂铁木,满堂俱寂,问道,“钮祜禄.善保,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遭人陷害,可有证据?” “草民这几日细细回顾当日应考情形,草民的确遭人陷害。而陷害草民之人,草民更是一清二楚,就是当日检查举子用品的侍卫,当日抓我作弊之人!”善保沉声道,“大人将人传来,草民自有办法一证清白!” 福灵安早将人羁押在案,一传即到。问善保,“可是此人?” 善保歪着头将这人细细打量了,这侍卫似是心虚,竟别开眼,善保冷笑,“你怕什么?当初逐我出场时瞧你威风的紧!这会儿连看都不敢看我了!怎么,没想到我会告御状!我告诉你,你没想到的事多了!” 侍卫抬头对福灵安道,“大人,属下奉命去贡院监考,只因发现这位举子小抄作弊,这位举子为洗清自己,要拉属下做替死鬼,还请大人给属下主持公道。属下根本不认识这位举子,不过是去贡院执行公事,竟被扣了这样的屎盆子,实在冤枉。” “善保,你口口声声说是花大诬陷你,得有证据,话可不能乱说。”福灵安板着脸,声音里透出主官的威严。 善保道,“大人,学生当然有证据。证据就在这位花大身上。”转而看着花大,“你说你没见过我,不认识我,可惜,我却是认识你的,不但认识,我还知道你的来历!” 清楚的注意到花大脸梢一白,善保却不再继续说,转而道,“学生自被逐出场,就一直在想究竟是如何遭到了陷害。想啊想的,终于被学生想起来。这就要从学生进场搜身检查考篮时开始,那时天还是朦朦亮,那名检查考篮的侍卫,就是这位花大,格外仔细,以往都是提起考篮翻看,可到了学生这儿,考篮被他放到了地上,因为学生的笔墨都是放在盒子里,他一样一样的翻看,忽然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身子俯在考篮上方,当学生问时,他又说‘没,是我眼花,看错了。’,然后放学生入场。事情就出来这一瞬间,因为就在这一刻,学生的那只笔被他偷梁换柱,换成了一根仿造的、里面中空的、装有小抄的笔。” 善保身上恨意森然,眼圈儿微红,瞪着花大,吸了吸鼻子说道,“后学生入场,不瞒诸位大人,那支笔本是学生常用的,可在考场拿起来,总觉得不顺手。诸问大人学识渊博,当知道用惯的笔,分毫相差都能察觉。可是,我急着答题,就没多想,换了另外一支笔。如果大人检查当日留在考场的证物就能知道,那根藏有小抄的笔的确是没有被使用。” 东西就在福灵安手边儿放着,福灵安瞧了瞧,点头,“你说得对,可这也说明不了,这支笔是被花大换掉的。他是当着你的面儿检查的考篮,按你说的,一俯身一句话的时间,寻常人断难做到。” “大人真是一语中的,这位花大的确不是寻常人!”善保道,“花大是步军衙门属下官兵,可否能大人的书记官查一下,此人是何时到步军衙门当差的!” 福灵安对属官点了点头。 善保离花大最近,看到花大的小手指禁不住颤抖,心中冷笑连连,就这种心理素质,你还敢做这要命的营生! 属官回道,“大人,花大是去年十二月补进来的。” “大人,花大是哪里人呢?” “京城南郊李庄人。” 善保道,“大人被骗了,他不是京城人士,他是南方人。” 花大垂着头,却开始发抖,心跳得厉害。善保凑近他,厉声道,“当日,你叫我‘举人老爷’时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北方人,知道为什么吗?你的口音虽然很接近官话,但并不是官话,你说‘人’这个字的时候,前鼻音后鼻间不清,念成‘仍’的音。” “我还知道,你原名不叫花大,你原本是叫……”俯身花大的耳际,善保声音很轻,却宛若一个惊雷,花大“啊”的一声惊叫,跪着挪退开善保,看善保的眼光惊骇欲绝,仿若看一个妖怪。 善保冷冷的勾起唇,“怕了么?你害我时,我也没瞧出你怕来啊!”伸手抓住花大的手,生生将人拖回跟前,善保抬头望着福灵安,朗声道,“这人,别说不是京城人士,就是良民也算不上,他原本……”扭着看向花大血色尽失的脸,善保一字一顿道,“他原本是一个艺人,杂耍班,变戏法的艺人!他的艺名就叫花魁!” 花大脸色惨白,委顿在地上,不用福灵安问,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一脸的心虚。 已有学子在门口喊,“公道!公道!” “我等学子寒窗十载苦读,却被小人冤枉陷害,公理何在!”有人为善保鸣不平。 “大人今日不还这位仁兄一个公道,天下学子皆会寒心!” 读书人别的不行,添油加火是把好手。尤其科举乃学子晋身之唯一独木桥,神圣凛然,此事一出,看热闹的先不干了。 福灵安不得不敲两声惊堂木,喊两嗓子“肃静”。 善保紧紧的攥住花大的手,抚摸着他大拇指外的一处伤疤道,“变戏法就要手快,掩人耳目,这双手练的很辛苦吧?这里以前是六指,还是为了变戏法才断了这一指,对么?”对上花大一脸的害怕恐惧,善保冷声道,“寻常人当然在一句话的时间当然换不了笔,可对一个有备而来的戏法艺人来说,这事,轻而易举!” 身后衙门口又是一阵叫好声。 福灵安敲敲惊堂木,开始把审讯的重点放在花大身上。偏花大一口咬定是他嫉妒举子们有学问,心理扭曲,才找了这个法子诬陷善保作弊。 善保冷笑,“那支笔我不敢说独一无二,不过是家师相赠,市面儿少见,请问你是如何提前偷了我的笔,仿造出一根一模一样的出来呢?第二,你不是说你不认得我吗?你现又认得了吗?第三,那张小抄是哪儿来的?字是谁写的?如果是你写的,马上验过字迹才是!”一把揪起几要瘫在地上的花大,善保对着他惨白畏惧的脸孔,厉声道,“你以为你能护得住你背后的主子么?知不知道,我派人去查你们戏班子,完全没了踪迹,你猜那些人去哪儿了?你不过是个贱民,如今替人顶罪,你觉得你护得住谁?别说你想护的人,就是你,怕出了这门就要跟你的戏班子到阎王爷那儿团聚了!” “你护不住任何人!如今你把幕后指使人招供出来,算你自守,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不然,你手里捏着一位大人物的性命,你觉得他会容你活下去?蠢货!” 花大面色微动,善保喝道,“莫非你要五刑俱备,才肯招供!” 花大惨白的脸庞流出两行清泪,叩头哆哆嗦嗦抖若筛糠道,“是,是吏部尚书大人家的大管家吩咐小人,在考场检查时将……将这位大爷的笔换掉……然后,在贡院举报这位大爷作弊……也是大管家把小的安排在步军衙门。小的只知道这些。大人,小人也是没办法,小人原是杂耍班的艺人,跟着师傅卖艺为生,忽然就有吏部尚书家的大管家找上小的,从师傅那儿赎了小人出去……小人只是想活命……” 看热闹的举子们一阵唏嘘,竟有人喊出“盛世奇冤”的话来。 福灵安面上有丝为难,一品尚书家,可不是说去就去的,起码得先请旨。无奈只得先暂时停审,与刘统勋几人商议。 福灵安一脑门儿的官司,他三弟福康安连着两天来看望善保,也没给打听点儿小道消息回去,搞得他这主审如此被动,叹道,“平时还好,今儿赶这个时候,要没个结果,外头那些读书人先得不干。诸位大人,物议哪。”你们可都是被告,谁知道一会儿善保那张嘴里会跑出什么来? 最后还是刘统勋拿主意,他官职最高,伴驾时间最长,对圣心拿捏得最精准,手抄袖子里,轻声道,“这儿暂停,不如我和他他拉大人进宫请圣谕吧。” 几人一合计,也只得如此了。 福灵安没想到会等来万岁爷驾到,皇帝出场向来是金光闪闪,霸气十足,排场慑人,在场所有人皆俯首朝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命平身。 刘统勋是个眼明心快的人,在乾隆身边多年,善揣摩帝心。如今瞧这情形,善保翻案的可能性极高,若是翻案,自然要还善保一个公道,可科举场上出了这样的丑闻,举子们如何能安?索性请来乾隆,既为福灵安解困,卖富察家一个好儿,更能平息举子们的怨气。 乾隆坐了正座,正色道,“外头站着的,都是朕的栋梁,大清国将来的柱石。朕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读书人蒙冤,相同,也绝不容许谁窃取功名!这件案子,事关今科举子,朕亲自来听审,下面坐的,一品大学士、从一品尚书、二品侍郎、五品翰林,还有站着的,这么多眼睛看着,再不会冤了谁去!钮祜禄.君保,你也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赐座。福灵安,你接着审案子。” 诸人皆呼天子圣明,乾隆面色微好转,往地上看苦主是何模样,掀出这等风波。善保正想偷瞧乾隆是何相貌,抬头时两人四目相对,皆悚然一惊: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至此。 再一想,天哪,以前的确见过。 狗血啊狗血,善保抓住这瞬间机会,摆出如同见到亲人一般的惊喜委屈,抽咽着红了眼圈儿。乾隆对他微一点头,善保连忙低下头去。 乾隆的确记起了善保,那天去潭柘寺路上,一路上有说有笑,赋诗填词,他当时就很欣赏善保才气纵横,听说善保是咸安宫的学生时还偷偷得意了一回,官学这质量就是高。 今日却是公堂相见,乾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觉得若是善保,还真有可能是冤枉的。虽然只是偶遇,不过他对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 倒是一帮子惯会察颜观色的臣子们惊悚了,瞧万岁爷这神情,莫非这俩人以前认识? 福灵安心里惊诧,也不会往外露,只是按程序审案子,先吩咐官兵去索绰罗府上拿人。 去索绰罗府上拿人的官兵尚未回来,索绰罗.英良先到了,今天他格外的老态隆钟,颤巍巍的请安,谢了坐。 皇上等着的差事,衙役的效率格外高,却没将人带回来:大管家早十几天来就消失了。 索绰罗.英良跪下请罪,“那奴才里应外合的骗臣的银钱,一颗鸡蛋买回来都要五颗大铜板,帐上出了差错,这许多年,更不知昧了多少去。臣念在他祖上就在臣府上当差,只命他还清贪银就饶他一命,谁知他忽然就跑了,不知去了哪里?臣已在顺天府报了案,先前不知圣上要捉拿那奴才。都是臣治家无方。” 听到这等拙劣的谎言,乾隆不禁冷笑,“那爱卿说说,为何偏是你府上的人买通了这个贱民去陷害善保!” “臣,唉,说起来,善保的阿玛娶了臣的女儿做填房,唉……一来一往的,臣若是有耳闻,定不能纵着奴才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说着竟是失声痛哭,“善保,外公对不住你哟!就是死了,地下也难见你阿玛的面儿。”他如此作态,自然是要从辈份上压善保一头。他那女儿再混帐,善保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下说继母半个字的不是。否则,这就是大不孝! “竟然是奴才谋私害主,善保,你与那奴才可有私怨!”他他拉.林卓问道。 善保冷声讽刺道,“大人,您虽位居从一品尚书,可如今万岁在上,主审福灵安大人也在,大学士傅恒大人、刘统勋大人都在,怎么就轮到大人下论断,是奴才谋私害主了?莫非礼部尚书摇身一变成包青天了!”脸庞消瘦憔悴,却愈发衬得善保一双眼睛亮如宝石,他看向乾隆,撑一口气高声道,“万岁,草民还有语据未说!” 他他拉.林卓一张脸已是羞窘不堪。 “说来。”乾隆点头。 善保望着索绰罗.英良泪痕未干的橘子皮老脸,眼圈透红,一双清丽的丹凤眼里透出摇摇欲坠的泪光,别过脸,善保拭去泪,鼻音浓重的叹一口气,“这却是事关学生家中的一桩丑事,如今见索绰罗大人这般作态,设下连环毒计,欲害我身败名裂,学生贱命一条无所顾惜,可怜家中尚有幼弟,若不说,烂在肚子里,学生即便粉身碎骨,泉下也难见先父!” “学生额娘在学生六岁时过逝,那时学生弟弟三岁。阿玛担心学生与弟弟无人照看,就续娶了吏部尚书索绰罗大人家的千金为续弦,也就是学生的继母。继母在阿玛在世时对我们兄弟还算和善,”话到此处,善保泪珠儿滚滚而下,拭之不尽,“可是在学生九岁的时候,阿玛于福建任上过逝。那时,学生和弟弟刚考入咸安宫官学,尚不经事。阿玛只有叔叔一个同胞弟弟,继母却未曾通知叔父回京奔丧,甚至连家父的丧讯也未曾捎一个去。家里就只有继母、学生、弟弟,阿玛丧事理毕,学生就发现家里的东西一日少过一日,”善保禁不住失声痛哭,半晌方道,“终于有一天,家俱都卖了个干净,旧仆也卖得干净,整个钮祜禄家只剩下一幢空空的三进宅子。继母也回了娘家。” “学生和弟弟就指望着咸安宫里每月二两粮米银子过活,后来,族长大人听说,看不过去,带着学生和弟弟去索绰罗家,那天,继母因怒生恨,一个茶盅砸在学生头上,如今还有一道淡疤。学生命大,那日情形族长刑部侍郎亲眼所见。尚书大人怕真出了事,碍于族伯的面子,还给了学生五个庄子。”善保抽泣着,浑身颤抖,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继续说道,“世上没不透风的墙,叔叔于外任上听到我阿玛过逝的消息,想着学生兄弟还小,放心不下,谋了京官,于外任回京。因为叔叔也是在朝中为官,在叔叔回京的第二十五天,索绰罗家主动将原学生家的东西还了回来。有当时的帐本子可以为证。” “这时,怕所有人都会问,明明是索绰罗家理亏,焉能报复学生?”善保泣道,“学生也以为,虽然继母不慈,到底是阿玛续娶,虽继母青春有别嫁之心,到底有过母子缘份,何以要逼我入绝路!这事,伤得是两家的颜面,不要万不得已,学生宁可烂在心里也绝不会外道。后来,到前年选秀,索绰罗尚书大人嫡亲的孙女待选,就有谣言说这位姑娘有大造化,是要配皇子的。学生那时正在备考生员,只当玩笑过耳。当学生中了秀才后,才恍惚听人说这位姑娘落选了,可这与学生何干!谁都想不到的是,这位姑娘落选后自杀了。” “你胡说,我那苦命的孙女是因病过逝!”索绰罗.英良吼道,脸上狰狞骇人。他不敢认,更不能认。认了,一顶怨望的帽子就算扣严实了! 善保却毫无惧色,冷声反问,“你敢开棺一验么?” 索绰罗.英良像忽然被剪了舌头,脸胀得青紫,目光似能吃人。 “索绰罗家曾因这位姑娘的过逝大肆吵架,姑娘的额娘坚持说是因为索绰罗家侵占学生家业的事给人知道,上达天听,宫里知道索绰罗家门风不正方撂了姑娘的牌子。矛头就指向了学生曾经的继母,是她,谋夺夫产,虐待继子,因这事传出去,给人抓住把柄,连累了待选的侄女。”善保眼睛红肿,脸色惨白,唇上无半点血色,眼泪没一刻断过,几位旁听的大人都露出不忍之色,善保咬了咬唇,继续道,“可是,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谁又与索绰罗家有仇,要做这样害人终身的事呢?他们猜来猜去,只能往学生身上猜,因为是学生受到虐待,是学生家产被夺,他们觉得学生对继母怨恨未消,于是把这事说了出去,导致他家姑娘落选、继而香消玉陨。可是这种丑事,学生遮掩还来不及,哪里会往外说?学生平日只在咸安宫念书,学生的婶婶只是三品诰命,听婶婶说即便按例去宫里请安,也只能在慈安宫外头的青石板上给太后叩头,家中更无显赫亲友!可索绰罗家认定的事,哪里容人分辨。须知,天地秘事尚隔墙有耳,何况当年学生家的是非?虽不欲声张,当初继母卖东西卖人拉家什,闹得沸沸扬扬,两家亲族中,焉知就没有眼明心明的人呢?怎么就偏认定学生是仇人。难道阿玛娶这样一个继母是光彩的事!难道学生无能,守不住家业是光彩的事!难道让人觉得钮祜家软弱可欺是光彩的事!学生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去跟外人诉诸家丑!” “尚书大人口口声声自称为学生外公,学生就问一句,当日学生与弟弟孤伶伶在家无人管教看顾时,尚书大人这等便宜外公在哪儿?”善保泣问。 “您在与您的女儿在您富丽堂皇的尚书府里尽想父女团圆,天伦之幸!” 善保十分激动,声音尖利,带着十分凄厉,九分委屈,让人忍不住心头发寒。 索绰罗.英良大呼冤枉,扑跪在地上,仰着脖子望着乾隆分辨,“万岁,万岁,这只是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辞,老臣为官多年,不敢说富裕,可也瞧不上他家的那点东西。是他阿玛临终前怕他们兄弟小,守不住家业,方让臣女代为照看。钮祜禄大人一回来,臣立即谴臣子将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回,分毫不差。臣贪图他那些东西做什么?善保这孩子素来心胸狭窄逼仄,世人以孝为先,万岁以孝治国,臣头一遭见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数落阿玛遗孀。臣的女儿,因身子不佳,才回娘家小住,如今在郊外别庄养身子,并无再嫁之心,只一心为夫守节念佛。臣,臣不知为何他对臣有这颇多怨恨。臣原也不想与他这晚辈斗口舌,只是他说得也太不堪了,臣不豫圣主受蒙蔽。” 善保身子猛然一挺,竟然站了起来,冷声道,“尚书大人,您说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是吗?” “自然是的。” “那真是巧了,当年,继母往娘家拉东西时,不慎丢了帐册子,被学生捡到了!亲旧帐册都在,要不要对比一下,是不是原封不动!”善保厉声问,“不但祖上所传之物不足,不算变卖家当,单学生先母之嫁妆就少了三分之一。尚书大人,学生先母与您有何相干,难道您也负责托管学生先母之陪嫁。恕我直言,您家这种女儿拖了女婿家的产业回娘家,留下继子在老宅死活不知的家风,的确不正!诸位大人都是有儿子的人,将心比心,试问谁家敢娶这样的女孩儿?如此妇人,于民宅,尚有我家这等几欲灭门之灾!于宫中,一朝得幸,怕要重演武茁里糁觯u缃袷ッ髦蛘眨塘四闼鞔侣藜业呐谱樱夤阒鲇谖慈弧d闳葱纳环雇链耍翟诹钊诵纳志澹 善保的话音一落,索绰罗.英良已怒到极至,脸色涨得通红,哆嗦着话都说不出! 善保接着道,“您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世上公理!您说圣上以孝治国,《孝经》有言,夫孝,始于事亲,忠于事君,终于立身。自阿玛过逝,虽继母回娘家,可在先父三年孝期内,学生带着弟弟每逢学中休沐,必去给继母请安,可曾有一日延误!后来在族伯面前,学生曾说要接继母回家奉养,是谁阻止了学生,您忘了吗?后来又是谁告诉学生不必去请安的!到叔叔回京,孝期已过,两家签了了结书,学生方未再去您府上打扰!而今,又是谁要置学生于死地!孝期侍奉继母,学生无愧于天地祖宗!如今圣上亲临,大人怎么就忘了一个忠字呢?” “我一个黄口小儿也知道圣人以德为先,圣人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当今圣上,乾隆14年平大小金川,乾隆20年平准噶尔,乾隆22年再平准噶尔,乾隆24年平回部,开疆拓土,盛世武功,励精图治,一代名君之姿。您高居朝中中枢,忝居尚书之位,不念香火之情,为一己之私,设此连环毒计,隐我于身败名裂之地!更将数千年学子赖以晋身报国的科举大道当成你掌中游戏,玩弄万岁于股掌,您,从一品吏部尚书,就这样在天下学子之前为万岁立德么?” 乾隆的脸看起来喜怒无辨,若是熟悉的人就知道圣上已是恼怒了。 “胡说八道!我看你年幼识浅,不忍多责,不想你却是满口谎言,诬老夫至此……”索绰罗.英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善保根本没理会他,眼睛红肿,冷声道,“我年幼识浅,做事却是光明磊落,你年高德p,官居一品,做下这等无视祖宗王法的事来!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保拧眉抹去脸上的泪,别开脸不再看索绰罗.英良,沉声道,“证据就在这张小抄上。在这张绢纱上写字之人可能已经不在,这张绢纱也不是什么珍稀佳品,街上随处可见。可惜,这设局之人或者太过自得,曾不止一次的把玩这张绢纱,以至于留下了铁证如山。陛下可以闻一下,绢纱上是否有一股淡淡的冷梅香。” 乾隆放在鼻下,皱眉道,“有淡淡的香味儿,有些冷,醒脑。” “万岁圣明。万岁可否觉得这香熟悉,这不就是吏部尚书索绰罗大人身上的香味儿么?若不是反复摩挲过这张小抄,这张纸上焉能染上索绰罗大人的薰香?” “善保,香料随处可见,岂能如此草率判断。”福灵安忍不住开口,“如今衣服上熏香什么的,也很常见。” “是,福大人明断。索绰罗大人身上的并不是普通的薰香,此香全京都只有一家,城南铺子,名儿就叫胭脂水粉。这种香是这家店铺新做出来的,不仅味儿奇异,还有一个规定:一种香只卖一个客人,绝不二卖。而香料的配方,只有店中制香师傅一人知道。不怕皇上和诸位大人笑话,这家香料铺子,正是学生家下奴才所为。这味香,学生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家奴无甚学识,求着学生帮他取个风雅的名子,学生闻这味道带着一股子孤傲冷意,直接就取名叫冷梅香。冷梅香乃年前新制,那铺子的香料并不是论盒子卖,乃是用上等镂空银球装了香丸,如此使人配在身上,古有荀相留香,今人风雅,焉不效仿。家中奴才为了保持香丸只针对一个客人,每次制香只制一丸,这一丸大小刚好用一个月,香尽了拿了银球来换新的香丸,那银球做工精巧,绝不会被人自外面打开,若有毁坏定能看得出。”善保望着索绰罗.英良血色尽失的脸庞,轻声道,“刚刚索绰罗大人自学生身边经过,一股冷香残留至今,方能使学生解惑,究竟是何人设此毒计!” 34、福康安的探病之旅 索绰罗.英良有听到传召的那刻便心生不妙,不过,他尚存一丝侥幸,或许善保只是走投无路,胡攀乱咬,垂死挣扎罢了。 他椅子还没坐招呼,听到花大咬出大管家的时候已知要坏事,只是人自认做事严密,只凭花大一个贱民的一面之词想咬死他一部尚书,那是痴人说梦。不料善保狠毒致此,不顾脸面,翻出前事,一顶怨望的帽子扣到索绰罗家的头上;再巧言令色,随随便便的多了个失德无行的罪名儿;最后把持会试,毒害举人更是严严实实的铁证如山。 索绰罗.英良本来年纪就不小了,一生气就哆嗦,话都说不上来。善保却是口舌伶俐,声泪俱下,唱作俱佳,最后善保痛心疾首之态难以形容,一捂胸口,呕出一口心头血,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阿玛”,就此背过气去。 钮祜禄.君保也不顾君前失仪,扑过去抱着侄子,捶胸痛哭。 一时步军衙门愁云惨淡,哭声震天。 索绰罗.英良也想吐血晕过去,可善保先行一步,他再晕,就是东施效颦……他就这么哆嗦着,等着乾隆宣判。 善保一直晕到回了家,两个御医在他身上捣弄了一番,才渐渐醒来。这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一下子睁开眼,善保先是眉尖儿微蹙,就听一人低声急呼,“醒了。” 一只手按在他的脉象上,善保手指尖儿动了动,听到福保担忧的声音,“哥,哥?” “老大人,善保是怎么回事,这么久怎么还没醒?”君保焦急的问。 太医摸着善保的脉象,一脸为难,“公子秉性虚弱,身上带了伤,郁结五内,一时激愤,怒火攻心,才会昏迷。” 善保绞着眉毛,睫毛颤了又颤,眼睛艰难万分的睁开一道小缝……张张嘴,说不出话,要死不活的模样。 福保捂着嘴吧嗒吧嗒的掉泪,握住他哥的手,抽咽道,“哥,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善保偷偷的挠了挠弟弟的手心儿,快别哭了,你哥是装的。福保却意会错了,伏在床上,嚎着嗓子大哭起来,边哭边怀念他过逝的阿玛。 不说别人,君保的一颗老心都要碎了。一屋子人红了眼圈儿,俩太医虽然是被乾隆十万火急收买人心的调来给善保看病的,也听了一耳朵钮祜禄家的惨事,叹一口气,劝道,“二公子,令兄无甚大碍,这已经醒了。容老夫开个方子,服下去过几日就可痊愈了。” 董鄂氏拈着帕子给福保擦眼泪,哄他坐好。 俩太医商量了会儿,斟酌了一张药方子出来,又叮嘱病人的饮食事宜,客客气气的告辞。君保送至仪门方回转去看善保。 善保已经睁开眼,咳了几声,红雁倒了茶,董鄂氏接过喂善保喝了两口。 善保感激的看向董鄂氏,重又闭上眼睛。 董鄂氏对几个小的轻声道,“容你们大哥歇歇,雪儿,带你弟弟们去我院里说话儿。” 待一时君保回来,董鄂氏拉了他去外间说话儿,低声道,“我瞧着善保这是伤了神,我守他会儿,瞧他睡熟了再过去。孩子们在那院儿呢,你去劝劝福保,别吓着他。” 君保心里是有疑虑的,这几日虽说在牢里,善保却是吃得好睡得饱,这说吐血就吐血,说晕菜就晕菜,说虚弱就虚弱……不过,因皇上赏了御医下来,善保“虚弱”些也是好的,君保话在肚子里也没多说,挑帘子看了善保一眼,才走了。 福康安走他大哥的后门儿,也跟着沾光听了一回御审的案子,心里又酸又沉,总有些内疚。 按说也怪不得他,索绰罗家这样人家的女儿,简直是白虎星下凡,谁敢娶啊! 他,他能不跟皇上说么? 那女的也是,落选就落选呗,难道落选就都不活了?人家别人活得好好儿的,偏你就受不住去自尽! 害得,害得善保背了黑锅。 遭了这番大难。 福康安没什么精神,福灵安脸色也不好,那个阖该千刀万剐的花大是他步兵衙门的官兵…… 富察夫人见哥儿俩一道回来,面儿上带着倦意,忙道,“可是累着了?” 兄弟二人先请安,富察夫人摆手让他们坐了,又命丫头端了果子点心给他们吃,福康安道,“额娘,没事,就是有些乏。今儿善保的案子过堂,听着叫人心里难受。对了,额娘,让丫头们收拾些补品,明儿我瞧瞧善保去。”福康安道。 富察夫人忙问,“到底是怎么着了?老大,是你们衙门审的吧?”看向福灵安。 福灵安虽不是富察夫人亲生,他生母早逝,自幼也是养在嫡母身边儿,感情融洽,不然也不会娶了郡主,这里多有嫡母帮衬。福灵安叹道,“额娘,别提了,万岁爷都去了。说起来也是善保家倒霉,要不说娶妻娶贤呢,老话断不会错的。他是冤枉的,害他之人就是他继母的阿玛,吏部尚书索绰罗大人。” “我的天哪,两家也是亲戚呢。”富察夫人唏嘘不已,“这也忒作孽了。为了什么啊?总得有个缘故。” 福灵安瞧了弟弟一眼,生怕母亲多心自责,还是瞒了下来,“还不是因着先前善保继母做的那些没脸的事儿,不说反省,倒恨上了善保,摆了个乌龙阵,幸而万岁爷圣明,才不使奸人得逞,还善保公道。”笑道,“福康安说的很是,善保挨了板子又在牢里呆了这几日,身子怕是撑不住了,福康安过去瞧瞧,也是应当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 …… 兄弟二人自母亲那儿出来,很默契的去了小书房中,福灵安还是问了福康安一句,“善保这官司透着诡异,那个杂耍艺人,他是如何知道的?还有,索绰罗大人身上的熏香,就算是他那胭脂铺子制出来的,铺子里熏香多了,怎么他就能认出是哪一种?你去他家打听打听。” “我也正想问他呢。”福康安明白哥哥的意思,这件事,正着说得通,索绰罗.英良也认了罪。可反着来想,更让人心里发寒。莫不是计中计? 福康安摇了摇头,“进士三年才一回呢。”谁会浪费这个机会?不过如今善保也不比考中进士差,还扳到了一部尚书。心绪一时万千繁杂,如乱麻一般,理不出个头绪。 福康安低声道,“他才几岁,照大哥说的,岂不是妖怪了。就是他叔叔,回京不过这几年,索绰家是何等家世,岂是他们能算计的?应是赶了个巧。” “我也这样想。善保虽有几分聪慧,应该不至于此。”福灵安喟叹,“英良做了一辈子官,临了竟栽在善保手里。” “大哥,你瞧万岁爷会怎么判呢?” 福灵安拿起书案上一方紫玉麒麟镇纸,“不好说。哼,善保虽是苦主,却失于厚道了。” 福康安撇嘴,不以为然,“他再厚道下去就要没命了,厚道!”很有几分气愤。 福灵安却似未闻,微勾了唇角,眼睛却在镇纸上流连,“原本,他已是拿到了英良陷害他的证据。这已经够英良喝一壶了。接着,他又将两家那点子渊源抖了出来,一个怨望,一个失德,光这两条大罪,英良死不足惜……唉,不知道他家的爵位能不能保住呢。说起来,他家三儿媳还是表姨母的女儿,咱家的远房表妹,怕阿玛又要忙了。” 福康安吃过早饭就去了钮祜禄家。 善保瞧见他虽然还是爱搭不理,不过,这两日福康安尽是做小低伏了,如今善保大仇得报,心情也好,倒没说什么,依旧在床上趴着。 “善保,好些没?”福康安这是吵架后头一遭来善保家,一眼就瞧见当日善保拿回的相框,正摆在床头几上,不由愣了。 善保一声冷笑,福康安回神,轻声道,“那天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鬼上身了,只想着你给我一个人画才好呢,一时就赌气说了些伤你的话。善保,我们和好吧。”说着就去拉善保的手。 善保撅着嘴,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打量着福康安,刁钻的说,“这么容易原谅你,你不得以为我好欺负,以后有事没事的欺负我,反正我好哄,啊?” 福康安给他这种刁话气笑了,屁股坐床前的椅子里挪到床边儿,“这几天你可没少刺儿我,善保,你向来大人有大量,心胸宽广,就原谅我这回吧?”还是得小小拍一记善保的马屁。 善保眉眼弯弯的一笑,也不想再纠结于以前的事。 福康安知道善保喜欢吃水果,带了一篮子红彤彤的草莓来,善保惊喜的问,“这个时节怎么就有草莓了?” “是宫里赏的,我单给你留出来的。”福康安笑。 灵雀搬了个细腰梅花凳来,红雁将洗好的草莓连同两杯香茶两碟细点心一并放好,笑道,“这草莓虽鲜,到底有些凉,大爷悠着些,别吃得太多,晌午还得吃饭呢。” “越发絮叨了。”善保笑嗔,“外头若还有,给二婶送些去,你们自己也洗些吃。” “奴婢已经留出来了,这儿就给太太送去。” 善保将枕头竖起来,靠坐在床头,福康安担忧的问,“你屁股没事了?不是挨板子了吗?” “怎么不疼?忍着呗。男子汉大丈夫,能为这一点儿疼就哭天抢地不成?”善保振振有词,拿了颗草莓咬一口说,“我原本想着不是福大哥坐镇的衙门么,一板子没少挨,差点儿要了命。” 福康安道,“谁让你去叩阍的,别说你,就是天王老子去敲登闻鼓,也得先挨板子。你命好,圣上慈悲,如今减到四十板子。你要是早生几年,在圣祖年间,得挨八十板子。” 善保笑,拿帕子擦手,“我就这么一说,其实多亏福大哥照应,那牢里起码干净。你回去替我跟你大哥说声谢啊。说起来,还得感谢丰绅济德、丰绅济伦他们呢?” “可不是,他们每天去牢里看你呢?”福康安嘴里开始泛酸,善保笑着拍他一巴掌,“你想什么呢。不是他们,我还想不起那个花大的身份呢。你忘了你过生日那天邀我去你家,我陪他们看杂耍。” 福康安张张嘴,问,“花大就是变戏法的那个?” “是啊。” “我记得当时那些人都勾了脸,你怎么认出来的?” 善保低头从碟子里挑草莓,无所谓的说,“丰绅济德一直问我那变戏法的诀窍,我多瞧了几眼就记下来了。你不懂画画,可能不清楚,虽然那天他勾了脸,不过有许多跟常人不同的地方。比如,他脖子上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痔,两只耳朵也不一样,左耳是我们常说的招风耳,右耳就比较服帖。还有脸形,眼睛,这些都不会变的。还有他在台上谢赏时的口音,都能听得出来。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起曾见过他。” “那你说的查他们戏班子的事,有鼻子有眼的……” “你怎么不动个脑子,那是我吓唬他呢。就这么两天,我在哪儿去查他的根底哪?”善保拈着草莓吃了一个又一个,这年头儿,无污染,草莓格外甜,都不用醮白糖,善保开心,也乐意为福康安解惑,“你想想,会试一共九天,到第七天,花大才诬我作弊。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人胆子小,要是个胆大的,不会等到第七天动手。他既胆子小,定是怕死。我一吓,他就招了。” “善保,你虽不大出门,可这见过的人不知有也不少,怎么就能想到是花大,你那天不过是在戏台上匆匆看了一眼。” 善保叹道,“你知道街上算命的为何喜欢看手像么?”抓住福康安的手握两下,摸摸他掌手的厚茧道,“一摸就能知道你是习武的,掌心都磨出茧子来,手也硬。当日,花大推我出贡院的时候,我拽住他的手,就想这人的手真软,不像官兵的手。或者不像平常男人的手。还有他说话的腔调,仔细想想,就记起来了。” “可你既然早知道那张小抄上有索绰罗.英良的熏香,怎么没早说呢。” 善保先看了看门帘,高声道,“红雁,你们出去玩儿吧,这屋里不要留人了。” 听到侍女出去,善保方正色道,“我只对你讲,你可别说出去。” “你放心。” “没有什么熏香能带到纸上停留长达十天之久的,”善保倚着床看着福康安,端起一盏茶,轻声道,“那张小抄上的香并不是冷梅香,只是松烟古墨的墨香罢了,我在考场当日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余先生偶尔会用松烟墨,与普通墨不同的是,墨里散发一种冷香。这种香多是制墨时加的冰片麝香或是什么珍贵的香料。” “索绰罗.英良是个很谨慎的人,小心的过了头,做事并不干脆。当初索绰罗氏夺了我家家业时,以索绰罗.英良的本事,无声无息解决我同福保并不是难事,他却留了我们一条小命。还有,他恨我至此,却要等到我会试时才出手,可见已经准备的天衣无缝。该清理的人已经清理了,该打发的也打发了。这个局若是做成,不仅能解决我,连我叔叔也一锅端了。他肯定很得意。像余先生,每次写一副好的斗方,就会拿出来反复的看。索绰罗.英良眼看就要大仇得报,岂能不更加小心。太过小心的人是不放心别人的,节骨眼上,更不能出现纰漏,这支笔、这张小抄是要做为证据留在考场的,他怎能不反复检查。”善保半眯着眼睛,摸了摸手里的茶盏,“他到步军衙门走过我身边时,我留意到他身上的熏香是铺子里年前所制,灵机一动,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只是索绰罗.英良能位居一品尚书,可不是花大这等没见过世面的艺人,不是好诈的。所以我先把索绰罗氏的事情说了出来,再有选秀不成反自尽,这就是对朝廷的怨望。圣上自然会动怒,而索绰罗.英良也恼羞成怒,恨我欲死,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平常的理智。我才会把熏香的事拿出来说,族中丑事尽为人知,他声望全无,再有这桩案子,矛头也指向他。这世上哪里真有天衣无缝的局呢?他心里有鬼,此刻已是惊弓之鸟,随便什么响动都能要他的命。何况我将熏香之事说得信誓旦旦,你这旁观看戏的都信了,何况他这当局者呢?” 福康安讪讪一笑,“我是担心你。索绰罗家到底是满洲大姓,他家长房袭公爵、伯爵的也不少,可别让他回过神,再翻状。” “他是不会翻状的,光索绰罗氏做的那些事,已经是门风不正、教女无方、为人唾弃,他心里明白。他认不认罪,这案子始终是指向索绰罗家,刑部再审,怕要把他的御史儿子赔进去。圣心已失,他是死定了,如今暂且苟活牢中,不过是为了保住家中老小罢。”善保淡淡地,无悲无喜的模样。 “说起来,还有不少疑点,会试都是礼部在安排,那个花大如何能在贡院大门口检查考篮,还就偏巧在你的考格外头站岗,这里头定有不少猫腻。”福康安如今对善保的智慧大加赞叹,他都能想到,不信善保想不到。 哪知善保微微一笑,“如此结案已是大善。这案子事关今科春闱,虽然涉及一部尚书,不过是我们两家恩怨。难道还要株连到礼部上头?你当我不知道礼部尚书他他拉.林卓,替索绰罗.英良遮掩么?说起来他们两家还是姻亲。只是牵扯到礼部,举子们难免质疑春闱是否公正了。日后榜单一出,少不得许多闲言碎语,于朝廷脸面也不好看。我就没提。” “你如此识大体,只是可惜你这科,还要再等三年。”福康安很为善保惋惜。 善保喝了两口茶说,“这也是天意罢,我想着等伤好了,出去各地转转,开阔眼界,长长见识。” 福康安大惊,“你要出远门?” “嗯。这科已是错过了,我现在年纪小,补不了差事,趁现在有时间,各地转转。去年来我家的随园先生是江浙人,对我说起过苏杭美景,吴侬软语,江浙风情,心向往之。”善保脸上一派神往之色。 福康安却是不乐意,恨不能劝善保息去此念,道,“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些山山水水,人物风景,寻常的很。长途跋涉的,去那么老远,咱们见面都不容易。我,我明年大婚,你难道不来喝杯喜酒?” “你还有脸跟我说大婚,你说说,谁老婆子嘴把索绰罗家的事捅出去的?”善保捶了福康安肩膀一拳。 福康安尴尬的笑,“善保,我那也是没法子了。原先大姐姐帮我打听了,说皇上要把索绰罗家的孙女指给我,吓得我连做两天恶梦。那种白虎星,哪个敢娶?这推也得找个可信理由不是……” “你得罪人,叫我背黑锅,”善保奚落着,“还有脸在我跟前儿摆福三爷的谱儿。” “善保,我都跟你赔不是了,你还要记多久哪。” “记多久?我向来过目不忘,何况这种叫我气了好几天的事呢,说不好就得记一辈子呢。” 福康安听这话,知道善保已经消了气,不过是讨个口头便宜,眉开眼笑的附和,“记着吧,能让善保记一辈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拿了个草莓递到善保唇边,“呐,吃吧。我伺候你善保大爷一回。” 善保张嘴就吃了,唇角残留一丝果汁红渍,福康安指着笑,“瞧你,还不擦了去。” 善保舌尖儿露出一点舔了舔,问福康安,“还有没?” 福康安自袖中取出帕子,一手拖了善保的下巴,一手给他细细擦干净,“懒死了,拿个帕子能累着你。”嘴里念叨着,指尖儿却在善保的脸上流连,细如脂玉。他房中两个侍妾,模样性情也是上上等,跟善保一比…… “擦好没?再给我拿一颗。” 福康安手一僵,拈一颗塞善保嘴里,“你倒是会使唤人。”眼睛却移不开视线,这几年,善保渐渐长大,去了幼时的稚气,愈发俊美了。又兼他用功念书,气质温润,眼界开阔,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福康安下晌午得去当值,早早与善保告辞,一整日的心不在焉。 侍卫相当轻省,每日守两个时辰大门,还是做六日歇六日。小喜子偷瞧福康安的脸色,也不像累着的模样,便未多嘴。 回房后,两个侍妾迎上前服侍福康安换了家常衣裳,这两人,乃宫中所赐,一个温柔可亲,一个娇俏甜美,平时福康安也乐得与她们说笑,今儿却失了兴致。斜倚在榻上,只是慢慢喝着参茶。 “爷可是乏了,奴婢给您揉揉可好?”宁儿温温柔柔的坐在榻旁,水漾的眸子荡漾着万千欲语还休的柔情。 福康安盯着宁儿温婉的脸蛋儿,伸出手去,扣住宁儿小巧的下巴,细细摩挲着,宁儿温顺的低垂着头,脸儿却渐渐红了。 “这是用的什么胭脂?”福康安对着一张修饰的精致如画的脸,忽然间意兴阑珊,善保什么都不用,脸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 宁儿细声细气的说,“是老太太赏奴婢的,说是大爷拿回来的。奴婢和可儿妹妹一人一套,比以往奴婢用的都好呢。” 可儿倚着门框笑,“爷,胭脂有什么稀奇的,奴婢听说现在城里有一家卖香料的铺子,一种香料只卖一人……嗯,那香佩在身上,香气弥久不散,听说现在千金难求呢。” 福康安笑看她,“怎么站得那么远说话?” “奴婢怕扰了爷和姐姐的兴致。”说着自己先捏着帕子笑了,摇摇摆摆的走至福康安跟前儿,福了一福,才笑嬉嬉的盈盈坐下,又似黄莺出谷似的问,“爷,奴婢和姐姐听了半天的故事,说的就是前儿举人蒙冤叩阍的事儿,真跟以前听的话本一样。” 福康安惊奇,“哟,这都传到内宅来了。” 可儿明眸得意的一转,“瞧爷说的。奴婢们虽然大门儿不出、二门儿不迈。可这样惊天动地万岁爷御审的大案子,除了四九城的瞎子聋子,如今还有哪个不知道的。” 35、三喜临门善保议亲 经过索绰罗家的事,善保的名利心反而淡了。 他与乾隆,这对史上有名的君臣已经相遇,善保却有些犹豫,难道就这样出仕,围着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头儿屁颠儿屁颠儿的做几十年奴才,然后等着白绫上吊。 何其惨淡的人生哪。 善保叹一口气。 “怎么了,长吁短叹的?”君保和董鄂氏挑帘子进来,善保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到底是挨过廷杖的人,装也得多在屋里养几天。 董鄂氏眉眼里俱是温柔笑意,问善保,“好些了没?” “劳婶婶挂心,已无碍了。”善保瞧着俩人的脸色,笑道,“今儿叔叔脸上带着喜庆,可是有什么喜事,也让侄儿跟着乐一乐。” 君保笑看妻子,“我说就瞒不住善保吧。”在善保床上的椅子里坐下,“这案子结了,索绰罗.英良昨晚在牢里畏罪自尽,圣上连同索绰罗.瑞阳的爵位、官职一并削了。” 善保一声叹息,“这次总算能太平了。”总算死了。 “是啊,那老东西,平日里端着一张笑脸,内里却是歹毒。他这也是自作孽,你不必放在心上。”君保是恨极了索绰罗家,笑道,“还有一件喜事,刘统勋大人说你考场上已经将题目答完,圣上允放入考生答案一并批阅。你在家准备殿试吧,估计到那时伤也大好了。” 善保吃一惊,“这都可以?”他的旅行计划岂不泡汤了。 “万岁爷仁慈,不忍你再耽搁三年。”君保问,“善保,你以前见过万岁么?” “嗯,说起来也是碰巧,去年我陪先生、袁先生带着福保佳保去潭柘寺赏雪景时,路上遇到了皇上,皇上是微服出行,当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就说了一道的话。”善保一说,董鄂氏坐在善保的床头,喜得难以自抑,双手合什,激动万分,“哪里想着能有这么大的福气呢。” 君保亦欢喜,叮嘱妻子道,“自家人知道就行了,别到处乱嚷嚷。” “我知道。”董鄂氏拉住善保的手,笑望了丈夫,转向善保道,“还有件喜事,是你二叔沾了你的光。今儿早朝,皇上赏了你二叔双眼花翎。” 善保笑着反握住二婶的手,温声道,“二叔是为了我们才谋了京官儿,若是外任,不止于此。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感念二叔的德行才赏的。这可是咱们一家子的喜事。” 董鄂氏歉疚道,“因祸得福吧。若是你没翻案,今日咱家与索绰罗家怕是要换个个儿了。说来也怪我治家无方,才有墨云这样吃里爬外的奴才!”咬牙切齿。 凭心而言,这几年董鄂氏对他们兄弟很是周到,并无亏欠之处,善保笑劝,宽她心道,“平日里我瞧着墨云也是好的,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他每日跟在我身边,我也没察觉。婶婶也不必自责,您一个人管着府里几十口子,墨云的事,怕也是索绰罗家有意引诱呢。自古便只有千年做贼,没千年防贼的理儿。所幸如今拨开乌云见月明,墨云自作聪明,白白将小命儿填了去。也是报应了。” 董鄂氏沉默半晌,仍然有些黯然。 善保笑道,“我还有事想求婶婶帮忙呢。” “有事直说,一家人哪里还用得着个求字。”董鄂氏打起精神,嗔怪一句。 “索绰罗氏那里,我估计她已经没面目再活下去。盯着索绰罗家的些,索绰罗.英良落得这个下场,索绰罗氏怕要被驱逐出族谱,若是无人收殓,婶婶派几个人帮衬一把,随便哪个清静的地方将她葬了。”善保道,“也是咱家的仁义。” 董鄂氏和丈夫四目相视,点头对善保道,“说得很是。他不仁,咱不能不义。” 董鄂氏和君保跟善保说了会儿话,叮嘱善保好生养着,便回房了。 “善保小小年纪虑事竟比我还周到。”董鄂氏叹道,“我原还想着家里摆上几桌酒去去秽气,如今这个时节却是不便。” 君保搂住妻子的肩膀,笑道,“京里就是这样,人多,事多。现在不好摆酒,等善保中了进士再摆一样的。墨云的事实在怪不得你,天生的野狗,喂不熟的白眼狼。倒是明年是选秀的年份儿,咱们闺女可是到了年纪。” 董鄂氏果然来了精神,“雪儿早就有嬷嬷教导着呢。规矩女红什么都不差,对了,得要开始准备衣裳首饰了。还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呢。”犹豫着,“我娘家嫂子两个女儿也正当年,老太太也跟着来京城,我想着,到时,咱们过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 君保点头,“应该的。你也别太担心,十几年过去。老人家当初也是心疼你,觉着我配不上你而已。” 董鄂氏轻捶丈夫两下,嗔道,“现在还说这种话。” 君保展眉一笑,握住妻子的手揉了两下,“岳父大人呢,还在湖南么?他老人家也上了年纪,儿孙一大群,该告老享几年清福了。” “已经告老了,这次老爷子、老太太一并回来,还有大哥家的两个小子,到了当差的年纪,明年三年一轮的笔帖式考试。是想让他们去试试,跟我打听旗学的事儿呢。”董鄂氏柔声道,“正是闹心的那几天来的信,我就没给你看。” 君保如今万事如意,妻子一片关心,自然不会多说,反而道,“善保的亲事也该议了,你出去多留意年龄相当的女孩儿。” 董鄂氏笑,“若说别的事发愁,善保这个我只愁会挑花了眼,”伸出手来数着,“你说是论排面儿、论才学、论上进,还有,大哥留下的爵位待善保成年就能袭了。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寻。唉,我只担心会委屈善保,落选的秀女总会有些不足,”他们这样的人家还够不上皇上指媳妇的规格,“倒是觉罗氏是免选的,我想着多看看觉罗氏那边儿。” “嗯,你想得很妥当,”君保心有余悸的添了句,“关键得性子好。以后福保佳保议亲也是如此。” “是,我跟爷想到一处去了。” 经过这一场热闹,善保一跃为京城名人。 平日里不怎么走动的亲戚都行动起来,打着各种名义来钮祜禄家探病。 就是族长钮祜禄.国忠也亲自来了一遭,嘱咐善保好生将养身体。 善保的舅舅他他拉.嘉音早在善保坐在牢时,就心急火燎的瞧过几次,如今善保平安了,又嘱咐妻子伍弥氏收拾些补品给善保送去。 伍弥氏笑着应下,“说起来,明年我哥哥家的女儿也应选,爷,我看文娜跟善保年纪倒是相仿。” 嘉音正在吃茶,闻言道,“相纪的确相仿,文娜选秀结果还两可呢,现在说这个还早。”大舅子的闺女,嘉音也是见过的,因其肖父,容貌平平,善保是自己的亲外甥,嘉音心里难免偏颇,拿选秀搪塞了妻子。 伍弥氏已p下嫡子,如今又有身孕,平日里夫妻感情也好,嗔怪道,“爷也不用糊弄我。我大嫂就这么一个女孩儿,疼爱的紧。品性脾气都是极好,就是相貌一般,大哥大嫂是想走宫里的关系撂牌子,自家聘嫁。善保这不是爷的亲外甥么,自家亲戚,总比外人信得过。前儿我回娘家,大嫂话里话外的打听善保呢。” “你平日还说我实诚,怎么连人家的客气话都听不出来了?”嘉音伸手扶妻子在身边坐下,略一沉吟道,“现在这个时候,善保刚从牢里出来。因这官司是经了万岁爷御审,闹得人尽皆知,妇道人家,听到个闲言碎语的跟你打听有什么出奇,不见得就是做亲的意思。且说如今这个时候,善保正病着,还得准备殿试,哪里是提婚姻的时机?”在京三年,嘉音也由愣头青渐通人□□故。 “我这不是想先跟爷说一声么?” “跟我说有什么用,善保有正经的叔叔婶婶,表姐跟表姐夫没个不为善保操心,你是正经舅妈,善保是咱们的嫡亲的外甥,既有好人选,待善保殿试后,去跟表姐商议也是正理。”嘉音靠着引枕,摆了摆手,“我晓得你的心,善保的婚事,咱们本就该帮衬,没袖手的理儿。只是这事且不急,等等看,善保这科必中的。待中了进士,有了功名,再议亲,更妥当些。那边表姐也少不了请你一道过去帮着把把关。” 伍弥氏拈了渍青梅放嘴里含着,踟蹰道,“这几年咱们在京里,善保时时过来,我瞧着他是真是喜欢到心里头去,听爷的意思,是不看好……” “我还不晓得你么,”嘉音温声道,“因喜欢善保懂事,才想说给亲侄女。你也得记住一点,这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若是大哥那边有意,你帮着提一句。也得认清善保是外甥,毕竟不是咱家儿子,他还有叔叔在,咱家做不了善保的主儿。” 伍弥氏细思量了会儿,一脑门子的热血总算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殿试善保反而不担心了,经过这场御审的官司,乾隆向来是好大喜功爱面子的性情,他定是在榜单之内,一个进士跑不掉的。 福保佳保要上学,倒是雪丫常来陪善保说说话儿,她如今在学厨,煲了无数汤水全都进了善保的肚子,把善保给补得水嫩水嫩的,粉嘟嘟的脸都有变圆的趋势。 “胖些好。”福康安捏捏善保的脸,“前些天看你瘦巴的怕一阵风能吹走,现在才有些模样。”双手环过摸善保的腰,“我这手再大些,就能掐过来了,还得滋补滋补。”沿着腰椎往下拍两巴掌,不是很软,也翘翘的,福康安一时手痒就抓了两把,接着头上挨了一拳。 “够了啊。”善保踢福康安一脚,懒懒的躺回床上,随手拿了本书闲翻着。 福康安揉着头,把善保往床里侧推,“我也躺躺。” “你怎么了?看着不如以往有精神。”善保坐起来脱了鞋,躺里头去。福康安也学着善保,拽了个枕头躺下,过了会儿才道,“现在跟我一道当值的侍卫,真是要人命。” “你们当值不就是看大门儿么?不喜欢大不了不要理会,怎么就把你愁成这样啊。”善保侧着身,手肘支床上,撑着头问。 福康安叹口气,“那小子是靠裙带关系混进去了,说实话,我们什没人爱搭理他。不知为啥,他偏觉得自己武功盖世、文采斐然,平日只拿鼻孔瞧人。” 善保低声笑了,“在你面前也这样?”要说皇亲,再没有比福康安更硬牌的皇亲了。 “真是倒了大霉,因大家都厌恶他,谁也不愿与他一道当值,轮值一圈后,就要抓阄,我这回又抓了跟他一道排班,你说这不是倒霉催的么?”福康安狠狠踹了两脚床铺。 “你们既然都不喜欢他,还不把他挤出去。” “你不知道,能在御前当差谁家里没几分体面。不比外头官兵营里成群结伙,你一帮我一派的。像御前侍卫,有的熬到一等,出去外放正三品起,就是二品都统,一品将军也不稀奇。一个侍卫的缺,不知多少人盯着瞧着。”福康安正色道,“像什么挤兑人,给人穿小鞋的事绝不要做,宫里的聪明人比你想像的要多。去年勇坤一个什的内班侍卫,就是自作聪明,皇上一皱眉,整个什都贬为外班。冤不冤枉。” 善保嘴角泛起浅浅的笑,眼中波光流转,看得福康安心中一动,倒也不闷了,“算了,反正是个讨厌的家伙。不说他了,扫兴。善保,明儿我休息,咱们去庄子里玩儿吧。” “我得准备殿试呢。” “你少在我跟前装蒜,你定能中的。”福康安笑,“你年纪还小,估计不会外放,多是在翰林院当差。” 善保却是不愿意出去。 他这官司折腾得有些大了。 事关宗族内闱,继母不慈,夺产虐子,宫廷选秀,科举大比,尚书设局,举人蒙冤,圣上亲审,情节跌荡起伏、千回百折,比茶馆说的评书精彩一千倍不止。 善保也扬名京都,在茶馆说书先生的嘴里成为一个可怜可敬智勇双全的超人。 街上男女老少闲了都爱说上一嘴。 善保搪塞他道,“你瞧谁挨四十廷杖,半个月就能活蹦乱跳的。还是要小心些,别给人抓住小辫子,等殿试后吧,那会儿天也暖和了,咱们出去逛逛。” 听善保说“咱们”,福康安一颗心立时暖如三春,点头应了,“我每年都要随驾去热河避暑山庄,得大半年见不着你。” “你这是馋我呢。”善保伸个懒腰,“听说避暑山庄修得美化美奂,圣祖时便有御笔亲点的三十六景,人间仙境一般。你每年都去,还在我这儿哀怨上了。” 平时瞧着挺聪明,怎么就不明白他的意思呢,福康安凑近些,拉过善保一只手,摸着他腕上的一串沉香珠串表白心迹,“我是舍不得你啊。” 善保皱皱鼻尖儿,呵一口气,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笑道,“真是酸死我了。福康安,你是不是快娶媳妇儿了,欲求不满,在哪儿学来的这些酸溜溜的话。” 福康安正儿八经的跟善保说心里话,被笑得脸都发烧,扑过去就将善保压在身下,撸袖子要教训他。 善保这几年骑射没间断过,也有些力气,在床上就和福康安较量起来。 “拿笔杆子的要和我拿枪杆子的较劲儿?”福康安几下将善保撂在床上,擒住他的双臂往后一拧,曲膝顶住善保的腰,笑道,“我要是输给你直接一头撞死算了。服不服?” “福康安,我手疼,快放开。”善保上身动弹不得,两条腿蹬踹几下,就开始装死,“你好意思欺负我个拿笔杆子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福康安一手抓住善保的双腕,腾出手来,□□几声,“得给你个教训,不然你小子要翻天了,敢跟哥哥动手了都!来,先叫起福三哥听听。” “福康安,你无聊不无聊啊。”善保郁闷死了。 福康安伸手摸了善保屁股一把,两指揪住一块肉就拧下去,善保眼泪差点出来,没骨气的喊道,“福康安,哦,福三哥,快放开,疼死了!” “知不知错?” “知道了知道了。” 福康安再拍一巴掌,放开善保。 善保自己揉了揉,皱眉搡一把福康安,郑重其是,“以后你别有事没事的摸我屁股,听到没?”虽然相熟,这也过了。 “怎么啦?男人,摸一下能掉块肉下来啊。” “少废话,你怎么不给我摸?” 福康安马上屁股对着善保,一副任君采撷的无赖模样,“摸吧摸吧。这可怎么了?” 善保踹他屁股一脚,“我还嫌臭呢。” 福康安扭过身搂着善保,恨不能亲上一口,不过也只是心里喜欢喜欢罢了,善保有这样的才学,眼瞅着就要做官当差,他为人聪明,识得分寸,日后前途无量,怎会同于一般可狎呢之人呢。 36、刘统勋一笑点善保 四月十五。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蓝天白云,天气晴朗。 董鄂氏一大早就打发大管家去看榜,虽然丈夫说了善保这科十之八九能中,仍是不放心,亲眼瞧了榜才能踏实。 近晌午,大管家刘维浑身的喜气洋洋回来给主子贺喜,董鄂氏先打赏了一通。 刘维笑道,“真是天大的喜事,奴才想着去买他几万响炮仗,奴才们也沾沾大爷的福气。”这两年他是看明白了,大爷平日话虽不多,却是个有本事的,兄弟里排行也居嫡长,这个年纪已有了功名,日后若有造化,入阁拜相也说不定。以后,怕这府里还是得大爷当家。刘维打着小算盘,心里对善保已是多了几分恭敬。 善保笑望向董鄂氏,“大管家一番好意,不过,我想着还是等殿试结束再说吧。婶婶的意思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董鄂氏吩咐刘维,“炮仗先预备好了,待大爷高中,咱家好生热闹几日。” 刘维忙应了。 善保榜上有名,按规矩带着礼物去座师那儿走一趟是免不了的。 已是暮春时节,府里新裁的雪青色的春衫,用细密的针脚镶了玫红的边儿,说实话,有些花哨。不过善保正值少年,虽不符合他平日穿衣服的品味,一着身却人人赞一声俊。 听雪丫说是她忙了三天三夜赶做出来的,就是要赶着给大哥出门儿穿。善保由于近些日子常吃雪丫煲的汤,吃人嘴短,也只好穿了。 雪丫好一通夸,“额娘,您瞧,这衣裳也只大哥才配穿。这件是赶得急了,也没绣花,我还给大哥做了一件,绣玉兰花的。” 善保忙拦着,先谢过妹妹的好意,笑道,“妹妹也别只想着我,福保佳保,还有叔叔婶婶,一人一件才公道。” “阿玛的衣裳有额娘呢。福保佳保,长得跟土豆似的,穿上也显不出我的水平来。”雪丫很为有个俊美的大哥自得。 佳保听了没气翻过去,姐弟俩拌了一早上的嘴。 刘府这两天极热闹,善保命墨烟上前递了帖子,门房一瞧,嗬,名人。 赶紧请了善保主仆往门房暂坐,陪着说话儿。另有小厮进去通禀请示。不一时就有管事迎出来,引善保去书房说话。 刘统勋已经是将将七旬的老人,精神极好,笑眯眯慈祥老公公的模样,待善保也极亲切,接了礼单示意善保坐,呵呵笑着,“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你身上可大好了?” 这态度这眼神,不知道的得以为善保是他亲孙子。 善保笑得有些腼腆,“劳老师挂念,已经好了。早想过来给您请安,只是榜单未出,贸然上门倒引人侧目,怕给您惹麻烦,拖到了这会儿。家叔一直交待我跟您老道谢,若不是您仗义执言,学生这科就错过了。”起身,对着刘统勋深深一揖。 刘统勋虚扶,摸着胡须笑,“与老夫无干,都是万岁爷的恩典。” “是,有万岁爷的恩典,也有老师恩德。” 刘统勋笑着摆摆手,“还是你自个儿的造化。说起来,前年子才来我这儿,可是对你赞誉有加。你的文章我看过了,清新隽永,言之有物,难得你小小年纪有这番见识。” “老师过奖了,都是纸上谈兵,只是运气较别人好些。”善保不是谦虚,他的确不觉得一篇八百字的文章能写出什么国家大事来,不过是花团锦簇讨个喜罢。 善保这态度落在刘统勋眼里就是不骄不躁、沉稳持重,他看多了口中谦逊眼中得意欢喜的门生,善保这个年纪,却有如此定力,倒让刘统勋另眼相待。 其实刘统勋是正经接受儒家教育出身,从心底讲,善保的确蒙冤,不过步军衙门之内,圣上之前,将原来的外家索绰罗家逼入绝路,有点失于厚道。 他也并不是很喜欢善保,只是伴驾多年,乾隆的心思他总能猜着个四五成。不过他身为会试主考官,顺应圣意上折子罢了,今日善保郑重道谢他也就生受了。 一经殿试,善保必是翰林院新贵。 刘统勋多少年的老狐狸,喜不喜欢自然不会流于表面,何况是颇得圣上垂青的满洲新贵,很是和蔼的对于善保的殿试进行了一番指点。 善保一面听一面寻思,他这与刘墉也算是师兄弟了,不知日后刘墉抄他家时会不会手下留情。 或者,干脆先下手弄死姓刘的,以除后患! 阿弥佗佛。 善保心里念两声罪过,他可是打算做好人的,不能再走老路。 心思各异的伪师徒硬是这么坐着念叨了将将一个时辰,刘统勋的面色愈发柔和,善保也笑得愈发亲近,刘统勋很随意的开口说道,“这次举子们的文章啊,”因为殿试尚未举行,刘统勋还没改口,笑了笑,“会试九天,你在第七天就把考题答完了,很有些捷才……文章也好,说不得有大造化。”说着,一双眼睛半眯的含笑望向善保。 善保忙道,“学生有几斤几两,自个儿最清楚,如今能榜上题名,已是侥天之幸,万不敢再有奢念。”这话从不相干的人嘴里出来或许只是戏言,从这位老相爷的嘴里出来,怕是试探。 善保在家就想过,乾隆恩许他的卷子一道批阅,怕就存了“抬举”之心,只是不知道要“抬举”他到什么份儿上。 今儿刘统勋一句话把善保吓出一头冷汗,他会试成绩在三十六名,这个名次已经不低,怕就是看着乾隆的面子上提的。 科举向来是汉人学子的天下,虽有满人蒙人参加,不过是凑数罢了。听刘统勋的意思,莫非乾隆有意让满人出个状元? 清朝因是满人坐江山,数量远低于汉人,嘴里说着满汉一家,其实对汉人的防备极其严密。 汉人虽然臣服,不过自来以儒家正统自居,内心视满人为“蛮夷”,满人在内心也对汉人多有鄙夷,偏偏满人在礼教学识上是死也干不过汉人的。 每次科举就是证明:会试录取三百人,满人只占二十席位,有时还占不到。 如今有善保横空出世,乾隆就一门心思的想弄个满洲状元出来状门面。 乾隆这念头儿,即便是近臣刘统勋也多有抗拒。 善保的文章,刘统勋读过,说句良心话,可以点为进士,甚至进二榜也算公道,不过远远没到状元的水准。 再者,若是这状元易主满人,怕日后汉人连科举这条晋身之路都难保清静。 刘统勋知道善保要来,就倚老卖老提前问一句。见善保说得诚恳,也只是笑了笑。 若是真诚恳,这孩子倒是品性善诚。 不,刘统勋马上警醒,他这一生见过多少人,善保虽叫“善”保,一场官司就能咬死一部尚书,品性真与“善”字搭不上边儿。 一时间,刘统勋也拿不准,善保是真心退让,还是在他面前装像。 善保心知人老成精,最是多疑,怕不能轻信于他。一笑道,“学生向来有自知知明,不说别人,今科会元董诰董兄的文章,那才是妙笔生花,文采飞扬,才思敏捷,远见卓识,令人心折。谴词造句,皆令人拍案称绝。此次会试,却是让学生眼界大开,天下有才者多矣,学生以往是坐井观天了。” 刘统勋只是想提点善保几句,以善保如今的才学,就是点了状元,怕也不能使人心服。 贪图这一时之名,日后却是要吃亏的。 善保提及董诰,却是搔到了刘统勋的心肝儿肺,董诰乃工部尚书董邦达之子,素有才名,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嗯,岁数其实相当年轻。只是有更年幼的善保对衬着,也就不年轻了。 董邦达便是有名的才子,书法绘画在仕林中极有口碑。 董诰资质不输其父,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不过书法文章也曾得刘统勋指点,与刘统勋有半师之谊。 在刘统勋看来,董诰有三甲之才。 听到善保赞董诰,刘统勋心里熨帖,笑意更盛,“你们都是少年才子,又是同年,日后同朝为官,多多交往,定能惺惺相惜,成就一段佳话。” 我靠! 这话听着跟保媒拉d儿似是。 善保腹腓一句,又陪着刘统勋唠叨了一盏茶的时间,瞧这老爷子再无吩咐,方起身告辞。 自刘统勋家出来,善保却是犯难。 这叫什么事儿,他虽然对状元没什么兴趣,可乾隆要是有意“抬举”,他还能抗旨不成? 他又不是殿试阅卷的翰林学士,能决定殿试名次。只是运气好些,一群老家伙就先急着表态:不行,状元不是你能动的。 狗屎,当谁稀罕不成。 37、可怜善保惊弓之鸟 善保原本打算去教堂,听了刘统勋一席话,也没了兴致,打道回府。 刘统勋是好意,为了和平而来。 否则善保若稀里糊涂的成了状元,怕到了翰林院日子也难过。 善保恼火的是自己竟然成为满汉拔河较量的准星,弄不好,两头得罪人。一回府,善保就去了余子澄院里,将刘统勋的话说了。 余子澄也是汉人。 善保的确是不想做这烈火烹油的状元郎,才找余子澄商议。 余子澄叹道,“当年纳兰容若绝世才子,都没能名列三甲。以善保你的年纪文采,进二榜尚可。如此幸进,日后难免留下口舌是非。”也不赞成善保去做状元,满人自认尊贵,可汉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金科状元,听着威风,却是要入翰林为五品编纂。 翰林院从来就是汉人天下,善保自幼是入咸安宫念书,吴省兰虽为教习,只是举人出身,在翰林院挂个名儿而已,其兄吴省钦虽为翰林,哪里比得上刘统勋的高徒纪晓岚的威望。 刘统勋自己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今儿露了意,善保就不能不识抬举。 可关键是,善保一个小举人,不论是一榜还是二榜,哪里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做不了主,却要承担后果。 善保想想就觉得自个儿冤。 “莫不是要你殿试上有所保留。”余子澄斟酌道。 “先生,前年咱们和袁先生去潭柘寺,路上碰到的就是当今圣上。”善保直言相告,余子澄惊得手一颤,茶水洒在手上。 善保拿帕子给余子澄擦去茶渍,皱着眉,满心烦恼,“皇上文章经典,无所不通,又有先前的偶遇,我若是做得太过,就是欺君大罪。” 乾隆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 余子澄已经恢复自若,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善保,你还真有几分运气。难怪……” 才子是受人仰慕的存在。 自来才子大都恃才傲物,说通俗些就是眼里没人。 如善保这个年纪,能赋诗能行文,余子澄看来,无愧才子之称。 不过,善保脾气却是好的不像话,为人谦慎。 那日于潭柘寺山路,袁子才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善保仿陆放翁《卜算子.咏梅》,反其意而用,积极新颖;唯乾隆那首诗,认真评来只算一般,余子澄心有傲骨,不愿违心嘉赞,听了只是一笑,因不相识,未加妄议。袁子才也未多说,善保却素来为人和气,硬是找出优点赞了又赞,缓和了气氛,却不知无意间拍到了龙屁,得了那位青眼。 如今想来,这种宽厚可不就是善保的福气么? 善保有这种运气,余子澄也为他高兴。 只是两个臭皮匠商量了半日也没商量出什么好对策,福康安就到了。 福康安是来给善保送帖子的,“这月二十是丰绅济伦的生日,小东西说了,请他柿子叔叔去陪他过生日。” 善保笑着接过,在福康安头上敲一记,“偏你嘴碎,说一声就是了,哪里还用得着帖子,这么正式。”找开一瞧,帖子上方画了一枝肥嘟嘟的两个柿子,挤在一处,很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这也是福长安画的?”虽寥寥几笔,倒是有几分传神。 “我画的柿子,字是福长安写的,怕我上次把你得罪惨,你要面子不肯来呢。”福康安无奈,“屁大一点儿,想得倒不少。对了,还得恭喜你金榜题名呢。”话到最后,露出几分欢喜。 红雁送上茶,善保递一盏给福康安,收起请帖,“你跟丰绅济伦说,我定去的。就算我跟你生气,也不碍他们小孩子什么事儿啊。” 福康安讪笑两声,端着茶碗,眼睛在善保身上划落了几遭,“这身儿衣裳挺鲜亮,不错,你眼光见长啊。以前不好说你,白生了个俊模样,成日穿得跟老头子似的。” “我最不喜青色,你瞧瞧,这京中数得上名号儿的府第,十家中九家的奴才的衣裳都是清一色儿的青色儿。”福康安点头,“这镶边儿镶得好,添了几分贵气。腰带换换,配条玉带,对了,我有两条好的,明儿改改给你使吧。” 善保奉行的是低调做人的哲理,再加上他生得好,在这个同性恋凶猛的年代,如今尚无权势,生怕哪天给人强~攻采~菊。 所以别人都往精干伶俐打扮,他相反,什么平常穿什么。福康安早念叨过无数次,还专门给他送过衣裳料子。 “这荷包也不成,太素了。” “苏东坡都说‘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男子汉大丈夫,讲究什么吃穿。”善保瞪福康安,虽然是侍卫服,腰上那两只拳头大的玉佩就是上上等的羊脂玉,扣子是翡翠打磨的滚圆珠子,大拇指上一个翠玉扳指,碧透清澈……天天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 “苏东坡正精穷时说的这话,你也当真。”福康安盯着善保,不停摇头,“不行不行,这都要做官的人了,怎么着也得备两身体面衣裳。 “我衣裳多着呢,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啊。”善保道,“你瞧瞧自个儿,恨不能头上顶上个聚宝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有钱似的。跟乡下地主老财有啥区别?一点气质都没有。” “善保,你不会是瞧上我这玉佩了吧。”福康安拽下来悬在善保眼前晃啊晃的,打趣着问,“看你盯着半天了。” 善保没理会他。 “我这是一对儿呢,这可是了不得的宝贝。”福康安本想赠予善保一只,不过也只是想想,炫耀似的晃一圈,重又系回腰上,将盏里剩下的茶喝了,起身笑道,“今儿我替班,得早些进宫,二十那天你记着过去。” “知道了。”善保送福康安到大门口,小喜子就在门房侯着,抱着福康安的长刀,瞧见主子出来,小喜子几步迎上前。 福康安接过刀,对善保道,“行了,回去吧。” “路上小心,别骑快马。” 福康安想说句“哆嗦”,心里还是有些臭美,上马走了。 到胡同口,福康安回身瞧去,善保仍站在门前望着他,福康安那颗臭美的心顿时冒了泡,心想,该不会善保对他也有那个意思吧。 若干天后,福康安发现善保就是个烂好人,对谁都一样,要目送出二里地。 许多年后,福康安醋兮兮的旧事重提,善保混不在意道,“哦,这个啊,于我不过是多站片刻,既显出我周到,也让人觉得被礼遇重视,何乐不为呢?” 善保就靠着这种收买人心的礼遇,收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傻瓜。 不说福康安如何自作多情,善保准备了几样小玩意儿给丰绅济伦当生日礼物。 正赶上傅恒休沐在家,满人重礼节,福康安先带着善保过去请安。 傅恒正在书房忙,听到回禀,顿了顿,命人请善保进来。 傅恒早就见过善保几遭,知道善保有些才学,这次的案子倒让他对善保刮目相看,世上有才学的不少,这么知进退的就不多了。 “奸细”福康安早把从善保那儿打听的事跟父兄一五一十说了,就是傅恒也为善保的冷静决断心惊:对仇人索绰罗.英良,善保是不死不休的对待;对事涉其中的礼部,却只字不提。 不过在傅恒看来善保此举却不是为保朝廷脸面,应该说善保有自知知明,春闱已经过了,即便他圣上面前要求深查,以圣上的性子,也查不出什么。更会惹得圣上厌恶。 偏善保分寸拿捏,丝毫不差。 乾隆知道福康安和善保交好,还特意问了几句,无他,乾隆回去想了想,他当时在堂上闻的那绢上墨香,只是普通松烟墨的香……老爷子犯疑了。 福康安这个大嘴巴就把事又跟乾隆讲了,乾隆一笑而过,听到善保说不在堂上牵出礼部是为了“朝廷颜面”着想时,稍稍动容。 于是,脑抽之下决定加恩善保。 当然,乾隆有自己的打算。 不仅仅是因为他之前和善保的一面之缘,更因为乾隆此生最崇拜的人,他的祖父,康熙皇帝。 康熙平三藩、收复台湾、平准噶尔。 乾隆做了皇帝也四处打个没完。 再有,天下皆知,昔日康熙身边儿有纳兰容若,至今日《饮水词》仍被广为传唱。 虽然乾隆身边也有个大才子纪晓岚,可乾隆并不是很满意。 首先,纪晓岚是汉人,身份上就和纳兰容若差了十万八千里;其次,谁不知道纳兰容若不仅是鼎鼎大名的才子,相貌也是斯文俊秀,一代美男。可这纪晓岚,才学是有了,就是长得……真跟地里的庄稼似的,里里外外的透着个“土”字。 偏这时,善保入了乾隆的眼。 满人,咸安宫学生。 年轻,俊俏,有才学,做的诗词也好。遇着天大的冤屈,还能先想着朝廷的脸面。 此时,乾隆再回忆起之前和善保的相遇,简直就是媲美古代名君臣之初见,名山古寺雪景红梅,谈诗论词,何等风雅。 雅。 善保恭敬的请过安,傅恒笑道,“瞅着脸色比以前新鲜了,年轻人,身子骨儿是关键。听说你榜上有名,我就等着听你殿试的好消息了。” 善保心里抖了两抖,谦虚几句就懵懂着出去了。 傅恒这是啥意思啊!啥意思!啥意思! 天地良心! 其实人家傅恒真的没啥意思,是善保,思虑过甚,惊弓之鸟了。 38、善保福康安的关系 丰绅济伦张着粉粉的小嘴巴,盯着眼前的奶油蛋糕。 心型的。桃子一样。 边儿上是一圈奶油花上点缀了一圈儿漂亮的草莓,中间用红色的蕃茄酱画了个圆圆的小猪仔儿(丰绅济伦属猪),还写着:祝丰绅济伦生日快乐。 至于善保如何做出奶油蛋糕,暂且不提。 丰绅济德都看傻了,他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点心呢。手指戳戳,软软的奶油被捅出小坑。 “看你,都戳坏了。”大妞妞说丰绅济德一句。 “善保叔叔,这是吃的么?”丰绅济伦问。 “是啊,我特意给你做的。” 特意! 哼,特意! 福康安心里很不屑的冷哼,面儿上还不敢显出来。 善保已经拿起银刀开始切蛋糕,下层是松松软软的绿豆糕,侍女拿来小碟子,每人一小块儿。 丰绅济德大声道,“善保叔,我生日你也给我做一个哦。我跟妹妹一块儿过生日,你要给我们做个大的,两个桃子。” 福长安坐在一边儿跟着笑,“我要柿子模样的。” 善保笑,“我买棵柿子树送你吧。” “不要柿子树,要柿子叔叔。”丰绅济伦啃一口蛋糕上的奶油,仰着小脸儿,笑眯眯的看着善保。 “再叫柿子叔叔,可要打屁屁了。”善保捏他脸,逗他玩儿。 “三舅舅,你们在这儿吃什么好东西呢。”清清脆脆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几分玩笑,十分动听。 善保抬头,见两个女孩儿相携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嬷嬷、四个侍女。 两个少女,一人浅碧色旗装罩玫红比肩马甲,小两把头,插着一枝极精致的绿宝石攒的碧桃花,眉眼娇俏,笑嘻嘻的拉着另一个桃粉色旗装少女的手进来。 几个小的都从椅子里站起来,只有福康安没动,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福长安唤了声,“二表姐。” 丰绅济德三人则叫,“永姐姐,二表姑。” 大家见过礼,福康安指着浅碧女孩儿对善保道,“这是大姐姐家的女儿,叫永儿。这是我三姨母家的二表妹。” 永儿的视线落在善保身上,歪着头想了会儿,恍然大悟,“哦,你不是……” “大惊小怪什么,这是善保,我的同窗。”福康安指了指椅子,“坐下说话。二表妹也坐吧。” 永儿认出善保,她向来是自来熟,笑道,“我才知道哥哥就是……”将下半句话吞下去,她虽活泼,也知道什么话该提,什么话不该提,善保的官司比较出名,她是听舅婆富察夫人提起善保来,才叫了董鄂静敏一道过来开开眼,不想原是故人相见。抿嘴一笑,永儿道,“才知道哥哥就是丰绅济伦常提起的柿子叔叔。” 善保自然也记起了永儿,女大十八变,一年一个模样,若不是永儿开口,他真不敢认。再一想永儿对乾隆的称呼和福康安的介绍,估摸着她定是固伦和敬公主的女儿。 福康安无奈的笑,“听听这辈份,丰绅济伦叫叔叔,你叫哥哥,你跟丰绅济伦不是一辈啊。” 永儿歪着头道,“我比丰绅济伦大呀。” 善保道,“无妨,反正年纪都差不多。” “永儿、二表妹,那里还有善保送丰绅济伦的点心,你们也尝尝吧。” 已有丫环捧上铜盆,湿了帕子,为两位姑娘净手。 永儿撸下腕上的紫罗兰玉镯,扭头去瞧剩下的小半个蛋糕,惊奇道,“哟,上头怎么还写着字啊?这白的是什么?” 丰绅济伦已经吃完他那一小块儿,捧着茶盏喝茶,听到永儿问,抬头说,“是奶油。善保叔说的。姐姐尝尝吧,很好吃。” 丰绅济德抢着说,“永姐姐,你要来得早还能瞧上善保叔在上头给二弟画了一头猪呢。”扭头对善保笑,“善保叔,我属鸡,到时你别给我画鸡,画个孙悟空。” “我觉得还是小兔子好看。”大妞妞道。 丰绅济伦小大人一样吩咐丫环将余下的蛋糕分给表姐和二表姑品尝。 永儿尝过又跟善保打听做法,直说让府里厨子也学着做。 另一边,丰绅济德和大妞妞已经将十二生肖讨论了个遍。 福康安烦得脑壳儿疼。 董鄂静敏小口尝了尝,便搁桌上了,自袖中取出沾香的罗帕沾了沾唇角,柔声道,“三表哥可是乏了?” “二表妹吃不惯这点心么?” 董鄂静敏体态微丰,玉脂雪润,笑道,“我向来不大喜欢太甜的,如今天气渐热,有些腻。听说三表哥每年都随驾,今年也要去热河吗?” 福康安笑,“这得看圣上的旨意,我是侍卫,圣上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我在家听哥哥说,表哥去年猎到了一头熊,可是真的?” 福康安自幼在宫里讨生活的人,说话虽大大咧咧,心思却细,端着茶碗笑,“二表妹瞧着文静,原来喜欢这些骑马打猎的事。”锐利的目光仿若能洞穿董鄂静敏的心事。 董鄂静敏绞了一绞手中的帕子,低声说了句,“好奇罢了。”便没再说话。 福康安把善保从一堆小家伙中拽出来,带到自己院里。 饶是善保喜欢孩子,今儿也闹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福康安笑,“永儿向来是直肠子,没心眼儿,话蒌子一个。二表妹明年待选,她本不该这样大咧咧的带了二表妹过来的。” 善保擦了擦额头鼻尖儿的汗,点头道,“永格格是大咧咧的性子,年纪小,不妨什么。表小姐瞧着端庄,不敢轻易开口。你再不叫我出来,我也呆不下去的。” “瞧你这点儿出息,你妹妹都要选秀了,家里该开始给你议亲了吧。”轻描淡写的问。 “啊?”善保掖帕子回袖管,很实在的摇头,“没听婶婶提起过,倒不急,你比我大三岁都打光棍儿呢。” 福康安笑着让善保坐在他常用的榻上,“我家里可没妹妹选秀待嫁。紫鸢,嬷嬷来了吗?” 里间儿悄无声的走出一个紫衫儿侍女,低眉敛目的禀道,“是,李嬷嬷、陈嬷嬷一早儿就来了,在偏厅侯着呢。奴才这就叫她们进来。” 福康安点头,紫鸢移步出去。善保不解的望向福康安,福康安笑,“是我家常用的成衣铺子的裁缝嬷嬷,叫她们给你量量尺寸,做几身儿体面衣裳。” “你脑子没病吧。难道我家里没衣裳穿。”善保对福康安这种自说自话自做的性格简直无语,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就屁颠儿屁颠儿的帮你张罗。 “你家是你家的,就当是提前送你进士及第的贺礼。”福康安搂住善保的肩,低声道,“放心好了,我常给你送东西,你婶婶也不会挑眼的。” 听到门外脚步声,福康安松开善保的肩,转摸人家手,“你别小家子气啊。” 小丫环打帘,紫鸢带着两个中年妇人进来,一样的蓝缎子旗装,头上无甚首饰,只是别了几朵绒花。规规矩矩的请了安。 福康安道,“给善保量量衣裳尺寸。” 善保虽不大情愿,也不想在下人面前跟福康安为这种问题较嘴,那样是有些小家子气了。站起来,大大方方的叫量了。 两个妇人是做惯的,轻巧俐落,很快就量好记下尺寸,福康安道,“紫鸢,昨天的料子拿给她们,怎么做,你跟她们交待清楚。” “是。” 从这两名妇人进来到出去,不过一刻钟。 福康安的气场却完全不一样,不得不承认,福康安在下人面前,很有些派头儿。倒不是说多么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人家是理所当然的从骨子里透出的一副主子范儿。 “过来,傻站着做什么,”福康安起身拉善保坐自个儿身边儿,笑嘻嘻地,“放心吧,就几件儿衣裳,值得你愁成这样?” 善保甩开他的手,拿了颗葡萄吃了,吐出皮来,讽刺的笑,“知道我发愁,你还非要送。你这是给我送衣裳,还是给我添堵呢。” “这会儿怎么有葡萄呢?”善保直好奇,还不到五月呢。 “内务府的暖房里种的。”福康安跟善保解释,“你念书穿朴素些也就罢了,日后当差,就是大人了。你就是不顾自己,也得顾及你叔叔的脸面呢。堂堂兵部侍郎的侄儿,成日介穿得这么穷酸,叫人笑话你叔叔呢。” 善保怒,拍拍自己的衣裳,“这也是上好的春绸,还有暗纹,我不喜欢绣花,才显得素净。哪里就穷酸了,叫你一说,我跟街上要饭的乞丐似的!” “我可不是这意思,你别冤枉人哪。”福康安拨弄着善保身上琵琶襟马甲上的扣子,“我知道你在家穿得更素净,啥松江布都能上身。唉,你就这性子,有啥办法,”说着还挺无奈,“你虽不喜欢,就在外头应酬时穿吧。你以往只是闷头念书,日后当差就知道了,现在人势力眼的多。送你衣裳倒不是去显摆富贵,只是别让那些势力小人小瞧你。” 福康安话到这份儿上,善保也只得收下,嘟囔道,“就这一回啊。我缺东西会自己置办。” “咱俩什么关系,你还跟我客气。” 福康安把话说得响当当,善保真想回问他一句,“咱俩有个鸟关系啊?” 39、无可奈何之探花郎 因明日殿试,善保在富察家吃过午饭就告辞了。 顺道往吴省兰家走了一趟。 吴省兰说大实在话,“我没殿试过,不过你不用担心,会试名次不错,一个进士已经砸瓷实了。这殿试,不过是走个过场。”善保冤狱平反,此老师也得了乾隆的赏赐,大家都知道善保是他学生。这段时间,吴省兰教习过得真叫一个滋润,对善保也格外和气。 患难师徒,感情总是不太一样的。 董鄂氏正在检查善保明日殿试所用笔墨。 谁也不跟自个儿放心,这回也不要用什么嵌玉的毛笔了,就一般的老红木笔杆子就成,实沉。又问丫环,“大爷明儿穿的衣裳备好没?” “回太太,已经备好了。”红雁从柜子里取出来,捧给董鄂氏过目。 白色细松江布的里衣、袜子,蓝色细布的裤子、汗巾,外头是贡士统一要穿的公服。 董鄂氏点了点头,“汗巾子换成大红的,喜庆,也吉利。” 灵雀从箱柜里找出两条红汗巾子,一条是白绫底大红点子,另一条是红底绣墨枝梅花。 白底儿的不成,另一条梅花的,嗯,梅花,霉花。 董鄂氏皱眉摇头,“不成不成,罢了,这两条先收起来吧。一会儿我打发人送条大红的过来,你们收好了,明儿拿给大爷穿。” 红雁灵雀俯身应了。 仍是天不亮起床。 福保也跟着起了,小厨房早精神抖擞的备好饭食,六菜一汤,碧梗米饭,还有两样细面儿饽饽。 善保洗漱毕,饭菜就摆好了。 “咦,这么丰盛?”善保坐下,福保才跟着坐了,笑道,“哥,你今儿殿试,才加的菜。昨天婶婶特意定的菜单。” 善保笑了笑,“婶婶永远这样周全。”给福保布一筷子菜,“快吃吧,二叔、婶婶肯定早起了,吃完了咱们过去请安。” 会试都过了,殿试善保还真不紧张,就是关于“状元”的事儿还没解决。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 用过早饭,善保福保一道去叔婶的院里请安。这会儿天还早,星空浩瀚,微风清凉。丫环在前头提着琉璃灯引路,不停的提醒,“前头黑,大爷当心脚下。” 福保时不时扶他哥一把,直把善保当玻璃人儿。 十八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万不能再有任何意外。 会试是资格赛,殿试是排名赛。 董鄂氏和君保知道一个进士是少不了的,老生常谈的叮嘱了善保几句。待外头回禀,车马备好,董鄂氏起身,带着三个小的,目送叔侄俩出门儿。 君保上朝,顺便送善保去排队。 车厢里左右各挂了一只玻璃宫灯,仍有些暗。君保的神色亦是模糊,声音压得很低,“那件事我想过了,本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咱们满人,不比汉人满肚的花花肠子。你只要记住,凡事以万岁爷为先,就不会错。” 善保也正在琢磨呢,听到叔叔的话,沉默了一阵,应下来。 君保实在有些憋气,这些该死的汉人。皇上抬举俺家怎么了,俺们满人就不能出个状元! 红眼儿病,□□裸的红眼儿病! 眼红他家善保出息! 心里虽气愤,君保也不会认为他能干得过刘统勋。这个成天笑呵呵的老东西在乾隆身边笑了几十年,瞧这势头儿,还得继续笑下去。 本来状元不状元的,君保也不太在意。善保能中进士,已经是老祖宗坟头儿冒青烟的造化了,他真没盼着孩子能有更大的造化。 可忽然之间刘老头儿就放话儿出来了,皇上想给你家点个状元,可你不能要。 妈的,有本事你去拦下皇上,别叫皇上给哪。风凉话谁不会说,倒是俐落,把难题推给他家。 以智慧著称的大学士都没折,俺们这些只懂耍刀弄枪的“蛮夷”能有什么法子。 君保跟余子澄商量了好几天也没两全之策,索性光棍儿了,皇上要是死求白赖的要点状元,也不能抗旨。皇上跟大学士,若是非得罪一个的话,傻子也选后者。 他先给侄子透个底,省得侄子殿试紧张。 善保望着君保浅笑,“二叔放心吧。” 今天往宫门口飞奔的马车格外多,除了要参加朝会的大臣,还多了三百待考的贡士。 君保去排班,善保在贡士堆儿里混个面熟。 大多数都没登过宫门,面儿上就有些激动僵硬,想到下面的殿试,也没啥寒暄的心思。 善保背着书匣子,低头随大溜儿。虽然君保给他交了底,他仍是心内忐忑。 别官儿没做,先得罪一群人。 待乾隆宣布考题,已能听到旁边轻轻的笔墨划过宣纸的声音。 善保握着笔,极是为难。 反正要考一整天,善保先静下心,提笔写了一篇。 不满意。 另作一篇。 乾隆的御坐高高在上,俯视一片圆滚滚的后脑勺儿。黑的、花白的、白的、秃顶带假发的,不一而同。 乾隆其实在心里叹息,科举取士,像那些头发胡子都白的,还考个什。中了,多个功名,也为国家干不了几年活儿。 乾隆一皱眉,小路子上前俯身听吩咐,“去问问,善保在哪儿?”乾隆对善保印象挺深,不过对善保的后脑勺儿不够熟,一时分辨不出来。 不一时,小路子踮着脚回来了,给乾隆指了指。 乾隆眼神儿相当不赖,远远一瞧,暗自点头,嗯,就是后脑勺儿好像也比别人的俊秀,自己的眼光从来是不会差的。 “会元董诰呢?”乾隆又问。董邦达还算干练。 乾隆又问了几人,便抽身先离开了。 每次科举时,乾隆的心情都不错。 刘统勋、傅恒等人伴驾南书房,乾隆笑,“朕刚刚看到他们在做文章,都等不及想先睹为快了。” “是,会试时就很有些锦绣文章。”刘统勋笑着附和,您不是急着点满状元吧。 傅恒恭谨的笑着,“如今天下太平,国有才俊,皆是万岁仁德所至。奴才瞧着这科贡士里年轻人多。” 刘纶一张老脸笑得仿若重阳菊~花,“真叫傅大人说着了,今科会元不过二十五岁,青年俊才。” 阿里衮好奇的问,“对了,刘大人,之前打官司的那个小举人中了没?” 刘统勋是主考官,笑着点头,“钮祜禄.善保会试三十六名,依他的年纪,很是不错。这孩子岁数虽小,不过文风稳健,少年才子,当之无愧。” 中午,乾隆赐膳。 下晌午,乾隆再次驾临保和殿。 这回,他不在上头干坐了,他干起了“巡场”的活儿,来回遛哒。 有人害怕,有人激动,反正哆嗦的不少。 善保正在发愁,他一口气写了三篇,在想哪篇上交。一只手忽然凭空出现,不客气的抄走他手里的文章。 善保扭头往上一瞧,惊得眼睛溜圆,嘴巴微张,脸上毫不掩饰的写着:天哪!两个大字。 人长得漂亮,就是这样的蠢动作都显得可爱,他硬把乾隆给逗乐了。 乾隆一笑,善保赶紧把脖子转回去,规矩的坐着。 乾隆具有相当程度的文学素养,再加上他本身对善保有好感,读起善保的文章更觉琅琅上口、言之有物。 善保完完整整做了三篇,乾隆读过,将其中一篇给他留下,另外两篇卷巴卷巴捏成纸团儿丢给小路子玩儿去了。 善保终于绝望的把心搁肚子里了,低垂的眼睛瞧见乾隆明皇的龙袍下摆一闪而过。 善保以为自己会成为史上最郁闷的状元郎。 其实,这事儿啊,未定。 养心殿,西暖阁。 乾隆偏心善保,可在他点状元之前,大学生先得哆嗦一通,他们公选出来的名次是如何如何。某某好在哪儿,某某哪儿不足。 乾隆看过善保的卷子,刘统勋等人再不愿善保成为状元,可阅卷官也没胆子将善保的卷子剔出前十之外。 因为按规矩,前十的卷子要乾隆亲阅,再用朱砂填一甲三名次。 剔出来容易,万一乾隆问一句,“朕觉得善保的文章可进一甲?”你怎么答,怎么答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善保就这么被列入殿试前十。 乾隆一一看过,看得还挺认真,然后,他先发制人,“嗯,善保的那天就看过了,今儿再看,更觉得好。董诰的也不错。这位余宣达的文章也很老练。” 说着话,余光一瞅,两位刘学士的脸都僵了。混到这份儿上,这个年纪,还能僵一僵,不容易,西洋景儿,罕见。 乾隆心底坏笑了一回,正色问道,“刘卿说呢?” 此时,刘统勋的脸已经春回大地,笑道,“臣瞧着,董诰文章天成,余宣达贵在稳健,善保这篇立意新颖。都是好文章。” 乾隆瞅了刘纶一眼,刘纶神色端凝,“臣与刘大人看法一致。善保年纪虽小,文思敏捷,大有可为。再过几年,定能青出于蓝。”把他放进前十已经是托您老的福了,再点状元,我们这些大学士又不是瞎子。这一甲前三的文章可是要贴出去,供人共赏的,到时名不符实,挨骂得还是他们这些主考官。 乾隆先将二甲前七的名子填了,对小路子道,“宣他们觐见。” 善保等几人早在外头侯着呢,清一色的贡士公服。跟着小太监进了西暖阁,还离御案老远呢,就先跪下嗑头,听到平身叫起的声音,才站起来。 “别低着头了,走近些,抬头让朕看看。”乾隆的声音温和随意。 几人近前,善保想着,畏畏缩缩的让人小瞧,大方的抬起头。抿抿唇,头一遭见皇帝,有些紧张。 乾隆没穿金光闪闪的龙袍,只是一身石青色常服,腰上系着黄带子、荷包配饰。乾隆如今已是五十出头的人,却仿若四十上下。细眉细眼,容长脸,绝对不丑。乾隆一生效仿康熙,善保觉得,起码在容貌上乾隆肯定胜过他的麻子脸儿爷爷。 养移体,居移气,做皇帝年儿久了,雍容而威严。 善保也只是跟乾隆对了个眼儿就重又低下头。 乾隆使了个眼色,就有小太监引着二榜七人退下了。 “你们三人的文章,都不错,一时难分伯仲,倒叫朕和大学士为难了。”乾隆笑了笑,“今天朕再出一对,且再看你们的志向。” 乾隆这样一说,二刘也无意见,他们就不信了,董诰和余宣达两个都对不过善保一个。 乾隆浅笑,小细眼眯成线,开口吟道,“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谁是摘星人?” 是啊,谁是摘星人? 想当状元,自个儿开口吧。 不好开口,朕就点一个啊! 这年头儿,为人做事讲究谦虚谨让。大家玩儿命的念书科举,不就是奔着进士来的么。状元?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三分学识七分运气的事儿。 可,哪个读书人敢说,他不想当状元呢? 当然,善保除外。 他也不是不想,他是没胆子去当状元。 会元董诰觉得自个儿的心要绲奶隼戳耍嘈锬旯换螅灿行┖粑晃取 谁也不愿先开口,乾隆偏心的一点,“董诰,你是今科会元,你先对吧。”给善保多留点儿时间考虑。 董诰二十年的书也不是白念的,略一思量对道,“上泰山,下东海,左林右舍,吾乃逍遥客。”有事儿不直说,国人通病。 明明想要状元想得发狂,还得装出一脸无所谓,一副我比较喜欢路边风景的模样。 余宣达站在董诰身边儿,知道轮到自个儿了,小手指抖啊抖的,念道,“琴转弦,棋围气,书墨画卷,吾乃三径人。”又是一个隐士。 乾隆只笑不语,善保已有对策,清声道,“春牡丹,夏芙蓉,秋菊冬梅,臣本探花郎。” 咕咚! 谢天谢地! 两位刘大学士忧国忧民的老心终于落了地! 40、漫漫长的传胪大典 乾隆是个很好面儿的人。 他本身是名人,就喜欢弄些逸事出来。 刘统勋等人的心思,他一清二楚。不过,那关他屁事。善保有才学,抬举一下,点个状元怎么了?忘了你们冤枉人家逐人家出考场的事儿了! 一群老眼昏花的家伙。害得朕出头卖脸的去给你们圆场。 乾隆当然只是腹腓,他是个明白人,国家大事得按规矩来。 乾隆还有个脾气,你越不叫干,他干起来越有劲儿。 就比如想点善保为状元的事儿,其实他开始无可无不可的,在他内心,并没有真想点善保做状元。不只是才学的事儿,善保这官司太有名了。 不能给学子们一种打考场官司做状元的错觉。 乾隆的脑子清醒的很,可这群老家伙,他刚漏个口风,一个个就跟喂了□□似的,两眼往外凸,张口结舌,就差口吐白沫了。一脸蠢相。没的叫人生气。 乾隆就跟他们杠上了,结果嘛…… 乾隆琢磨着这“探花郎”的对子起码得火上三年,善保这孩子真才实学暗合圣意,乾隆从里到外的舒泰。痛快的用朱砂笔填了一甲前三的名子,刘统勋等人奉旨去操持将于太和殿举行的传胪大典,西暖阁就傅恒陪着。 乾隆轻笑出声,傅恒叹道,“奴才瞧着刘大人这几天熬得老了十岁。”您有些过了啊。 殿里连小太监都没留,傅恒只得亲自倒一盏暖茶,双手奉上。 乾隆薄嘴皮儿一张,毫无口德,“刘统勋二十年前就这模样儿,皱巴巴的没个舒展时候儿。”接茶,顺便摸一把人家的手,傅恒咳一声,抽回袖子里。 乾隆喝着新到的雨前龙井,“你自个儿也倒一盏尝尝。” “谢万岁。” 乾隆每天的功课很忙,同小舅子喝了下午茶,小舅子忙去了。他跑去跟亲娘说说他与状元、榜眼、探花间的二三事,先正儿八经的开口,“托皇额娘的福气,今科取仕三百,俱是国之栋梁。” 皇太后笑,“都是皇上的德行,才使百川入海,万族归心。” 母子俩先互相吹捧一阵,乾隆笑着跟他娘显摆,“说起来,因他们都是一手锦绣文章,竟一时难分高下。几位大学士也为难,还是朕想了个法子。”接着说今科状元如何,榜眼如何,探花如何如何,再加一句,探花儿还是咱们满人哪。 灵机一动,哟,跟皇额娘一个姓儿。 他皇额娘立时来了兴致,打听叫什么名儿,皇太后回想起来,“是不是前儿受冤的那孩子。可怜见的,竟有这样好的才学。”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么。”乾隆道。 善保出宫,与董诰、余宣达寒暄告辞,墨烟几个牵马小跑儿的迎上来。 五月有些热了,正中午,好大的太阳。善保眯着眼睛,手遮在额前,无精打采的上马。 “大爷,可是身子不适。要不奴才去雇辆车吧。”刘祥担忧的问。 紫禁城外头,有两棵柳树乘凉就不错了,还雇车,真是有银子没处儿使了。善保摆手,“走吧,回家,我饿了。” “大爷,奴才带着门钉火烧呢,您要不要先垫巴垫巴。” 善保蔫蔫儿的摇头。 总算从大麻烦中挣扎出来了。解脱了。 墨烟好奇的问,“大爷,不是说您前十么?是一榜还是二榜哪?二榜也没事儿,像大爷这个年岁就考中进士老爷的,奴才是头一遭见呢?谁不说大爷有出息呢。” 刘祥大几岁,心眼儿多,他虽没念几年书,不过爱打听事儿,早跟余子澄那儿打听了个明白,二榜三榜都出了,这次是殿试前十名受宣见驾。换句话说,他家大爷最次也得排二榜第七名,可刚刚出来的那一拨就有七个,剩下的肯定是一榜前三,我的神啊! 刘祥算明白的时候,张大嘴刚要说话,忽然太激动,口水倒灌,呛了个正着。伏在马背上心肝儿肺差点咳出来。 “祥哥,喝水顺顺。”墨痕将水囊递过去。 这没来由的……善保搔着下巴想,怪不得有“喝水呛死”这种死法儿呢,真赶寸了,口水都能呛个半死。 刘祥喘平些,激动的两眼冒绿光,浑身直哆嗦,瞅得善保一阵寒颤,暑热散去。 “爷,爷爷啊,您是不是中状元了?”平常就觉得您淡定,怎么您有这好事儿还愁眉苦脸的吓奴才们呢。 善保见刘祥正常了,一拨马头继续往家赶,“没,是探花。” 唉哟,唉哟! 瞧您老哟,这样天大的喜事怎么还能若无其是呢。 眉飞色舞显着不稳重。 手舞足蹈瞧着轻狂。 您脸上起码带个笑纹儿哪,中探花要都跟您这表情,那落榜的岂不该去上吊寻短了。 刘祥屁股在马背上扭了扭,喜得五官移位,不知道的得以为他才是探花郎呢。咳一声,先干正事儿,吩咐墨痕,“赶紧,快马回去给太太报喜。”声音都在发颤。 墨痕整整衣领,响亮的“诶”了一声,拍马要跑被善保唤住,“叫厨房给我下碗凉面,用小黄瓜丝儿、小萝卜丝儿、黄豆芽儿,冷切的牛肉拌上芝麻酱、辣椒油吃。” “是,奴才记得了。” “别骑快马,小心路人。” 刘祥估摸着善保是饿得头晕眼花,怪不得欢喜不起来,低声道,“墨烟,前头细点心铺里给买斤核桃酪来。”先给大爷稳着心。 “不用,我熬得住。回去吃吧。” “爷,您熬得住,小的们可要挨骂了。奴才们跟爷出来伺候爷,瞪着俩眼珠子瞧爷挨饿,说出去,奴才自个儿都觉没脸。”墨烟笑着驱马去点心铺子买吃的。 旗人都住内城,善保半路垫巴两块儿核桃酪,补充糖份,又喝两口水,终于慢悠悠的到家了。 喜事传千里。 善保中探花的喜信儿随着风儿传了个遍,府里上下大小主子奴才,连门房养的猫都对着善保喵喵喵的叫了几嗓子贺喜。 善保一进院儿,董鄂氏听到声音迎出来,眼圈儿都微微泛红的,拽着善保的胳膊笑,“快,快进来,饿了吧。” 善保揉着肚子,“还好路上吃了两块点心。” 香喷喷的、让人食指大动的凉面已经备好了。 善保洗了手,一口气吃了三碗,才摸摸肚皮放下筷子,赞一句,“味儿比往常的好。” 两个小丫头上前收拾了去,飞燕捧来一盏茶水供善保漱口,笑道,“大爷什么都吃得出来,这面是郑嬷嬷亲自给大爷做的。嬷嬷一手好面食,就是府里的厨子也比不得。” 善保微微讶意,他跟这老太太不大合适呀,今儿怎么上赶着巴结他了?填饱肚子,善保也有了精神说话儿,客气道,“真是麻烦嬷嬷,您操劳一辈子了,有什么事儿吩咐他们去做就得了。为着我的口腹之欲,再累着您,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郑嬷嬷很为自己以前的眼拙短见自责,沉声道,“老奴是哪个牌位的人,哪说累?能伺候大爷是奴婢的本份。听到小子们回来报喜,奴婢正陪太太说话儿,心里也很为大爷高兴。一碗面而已,奴婢还做得动。” 董鄂氏笑看郑嬷嬷,“不只你爱吃,连你叔叔都爱吃嬷嬷做的面。” 郑嬷嬷望着董鄂氏一笑,感情不言而喻,叹道,“这许多年,奴婢也老了。” 善保摸摸鼻子,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情谊。自个儿又不是万人迷,要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过分了,起身笑道,“婶婶、嬷嬷稍坐,我去瞧瞧先生,估计他在等我呢。” 董鄂氏点头,“很是应该。去吧。我已经叫人传话给余先生,说你在吃饭呢。” 余子澄听善保说完陛见的事,感叹道,“大善,大善。” 君保也很满足,虽不是状元,探花也了不得啊。 带着善保到祠堂,给兄长上香。心里念叨,“大哥,你放心吧,善保已经长大了,中探花了……嗳,其实本来状元是咱家的……谁叫那起子汉人多事儿呢,硬是把咱善保的状元给抢了,您在天有灵多给那起子小人托俩梦,告诉他们,你在地下都知道了,等着他们去说道儿说道儿呢……我一定给咱善保儿娶个好媳妇儿……传宗接代……做媒的太多了,可愁死弟弟……” 接下来就是传胪大典。 仍是得起早。 古人的生活状态无比的健康哪。迎着早晨的凉风,善保感慨一句。 一甲尘埃落定,虽然金榜未出,不过禁不住小道消息传得快。拿善保来说,昨儿晚上就有亲戚打着灯笼去他家送礼贺喜的。 善保到得不早不晚,太和殿前已来了些人。 君保特意先善保一步进去,他是朝官儿,还是要避嫌。 刘统勋、刘纶、纪晓岚、他他拉.林卓这四位考官身边儿都围满了人,善保笑悠悠的凑过去,请安,“老师早。” “哟,善保来了。”刘统勋笑呵呵的,很是满意的对善保颌首致意,虚手扶起,“不必多礼,今儿是你们的好日子,老夫该跟你们道喜的。” 善保笑道,“都是老师的栽培。” 董诰、余宣达也过来跟善保打招呼,对于善保主动将“状元”“榜眼”相让,他们都存了好感。 状元、榜眼、探花儿都挺忙的,名次已出,竞争关系不复存在,于是大家都和气的互相认识过,培养一下人际关系,兴许日后用得着。 “雅伦兄,……”董诰,字雅伦。 “嗳呀,乐山兄,你也是常州人氏啊,巧了巧了……”余宣达,字乐山。 听着别人客套,善保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字。 古人取名比较复杂,生下来随便取个“大宝”“六喜”之类的小名儿先叫着,进学时由父祖赐大名,待成年后,师长谁的再赠字号。 如今人与人交往,平辈、同僚或者长辈对晚辈,多称其字,以示亲近。 善保年纪小,没到取字的时候,这些日子,又忙着坐牢打官司、申冤养伤、为“状元”糟心,连君保、余子澄都跟着着急上火,竟然都没想来,善保还、没字呢。 不过,还好,他年纪小,大家都还不熟,也没人说啥。 今天,最出风头的是新进士,最累的是礼部诸人。 礼部尚书他他拉.林卓如今颇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应付了几个贡士,乐部声署的人一到,他就忙去亲自张罗,绝对要尽善尽美,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因着善保官司时,他在步军衙门多嘴为索绰罗.英良开脱,当场被善保臊个没脸不说。早朝还被御史台的几个愣头青参了个春闱不严,礼部难辞其咎。当然,也有人参步军衙门都统福灵安,治下无方,致使优伶混迹…… 可人家福灵安后台硬,不痛不痒的罚了一年俸禄,继续管着步军衙门。 他他拉.林卓也是这待遇,不过他的日子明显不如福灵安好过。春闱毕竟是礼部的差事,谁盘查考生谁发放号牌,这都是礼部的事儿,步军衙门插不进手去。 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礼部脱不了干系,不过索绰罗.英良知趣,死得快,没连累他人。乾隆为了朝廷脸面,快速结了案。 可乾隆不糊涂,近些日子,有事没事的就讽刺他他拉.林卓几句,鸡蛋里挑石头,折磨得他他拉.林卓痛不欲生,直想辞官了事。 又舍不得。 这可不是什么杂牌小官儿,从一品礼部尚书,折腾了大半辈子,刚熬出头儿,尚书的椅子还没坐热呢。哪里就舍得辞官? 他他拉.林卓就这么苦巴苦熬的,事事谨慎,步步小心,不敢出半点差错,希望能熬到乾隆消气。他还想着,要不要去走走富察家的门路,求傅恒为自个儿说几句好话。 一时韶乐响起。 王以下,入八分公以上在丹陛上,文武各官在丹墀内,都身穿朝服,按品级排位。 诸贡士穿公服,整理一下头上的三枝九叶顶冠,按名次排立在文武各官东西班次之后。 礼部鸿胪寺官设一黄案于太和内东旁,由内阁大学士、本次会试主考官刘统勋捧黄榜置于黄案之上。 人到全了,东西也备好了,一切准备就绪了。 乾隆皇帝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坐着三十六人抬的的玉辇,身着大礼服,金璧辉煌、威仪万丈的驾临。 升座。众人三跪九叩。 善保年轻还累得腰酸,真不知那些老头儿是怎么熬过来的。以前善保未穿越时,看过一本书,嗑头有助于身体健康。所以,虽说清宫礼仪繁复,其实无形中锻炼了众人的身体,延长了诸公的神寿啊。 自我阿q一下,善保听着鸿胪寺官开始宣《制》:“乾隆三十年四月二十二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毕,唱第一甲前三名的姓名,状元榜眼出列,分别跪于御道左右,因轮到善保是单数儿,也没叫他在御道中间挡道的理,礼部官员领他到状元董诰的屁股后面跪着。 一甲三人姓名,都传唱三次。 再唱第二甲、第三甲的姓名,都只唱一次,并且不引出班,只是跪下行礼。 唱毕,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诸进士再行三跪九叩礼。而后由礼部尚书他他拉.林卓捧榜,用云盘承榜,黄伞前导,随皇帝出太和门、午门。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一甲前三才能随乾隆走一回只有皇帝、皇后爹娘、皇帝老婆才能走的正中御道,以示恩宠。 乾隆只出午门便还宫,诸进士、王公百官则要跟着榜单继续步行,至东长安门外张挂。 状元率诸进士随出观榜。 艳阳之下,黄绫榜高悬,丝质物反光,的确是金光乍闪,荣耀异常。一甲前三是御笔朱砂字,更是夺人眼目。 金榜题名! 十年寒窗,一举成名。 此刻,观榜的诸人,怎能不心潮澎湃! 折腾了这半天,善保已热出一头的汗来。 41、不按理出牌的老龙 善保进士及第,往他家送礼说媒的大军已经开动了。 按理,应该摆酒庆贺一下,亲戚朋友的沟通沟通、交流交流,数一数咱俩祖上啥关系、说一说咱家女孩儿如何三从四德、贤良端庄。 可是,善保没空。 不只他,所有进士不得闲。 三天后,便是皇帝亲赐的荣恩宴。 荣恩宴后状元率进士上表谢恩,朝拜孔庙。国子监立碑,镌刻新科进士名单,以备永存。 还有谢师的杏园宴。 然后皇上赐官,状元榜眼探花不必担心,他们的职位是千百年来固定的。可其他新进士还得再考一回,俗称朝考。 之后,再安排去处。做庶吉士、做主事、做知书、做知县,就看你的本事了。 到此,春闱才算结束。 然后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摆各酒了。 善保算了算,起码还得小半个月才能闲下来。董鄂氏已经叫人去订做官服,探花啊,以后就是翰林老爷。 十五岁,就七品官儿了。 福康安抽空往善保家遛哒一圈儿,大为抱怨,“我的天哪,赶紧吧。你们进士这通活儿不完,圣驾也得在京里陪着,瞅瞅外头这天儿,一日热似一日。”抹一把额上的汗。 善保命红雁端了扬梅汤来,福康安一气灌下,瞎声叹气,“御驾出行的行头儿都预备好了,礼部这里的规矩就一套一套儿的没个完了。” “瞧你这夸张劲儿,才五月份儿,能热到哪儿去?”善保道。 福康安靠着榻歇凉,说道,“才五月?你在家吃凉不管酸的养着,是不热。我们随驾,不管刮风下雨烈日头,都是在外头骑马。” 善保笑了笑,福康安自己就说起烦心事,“你这些天没空去我家,别提了,我二姨母家的表妹来了,烦得要死。我真情愿去热河躲躲清静。” “你姨母挺多的啊?” “还有大姨母,已经过逝了。”福康安道,“我额娘姐妹四人,她排行第二。以前听嬷嬷说,阿玛跟额娘议亲时,玛嬷还因为外祖父家没有男孩儿挑眼,怕我额娘也生一串儿丫头。没想到我额娘连生我们兄弟三个,想要女儿,一直未能如愿。” 善保悄悄的问,“伯母是不是想两姨做亲哪?”不是善保敏感,这年头儿流行这个,姑表亲,两姨亲。 “我也不知道。”母亲流露出的意思叫福康安左右为难,两个表妹,一个温柔少言,一个活泼爽俐,他都不喜欢。无奈道,“过些日子,听说我小姑母也要带着闺女进京待选,已经从湖广动身,也住我家。” 善保乍舌,“你家亲戚真多。他们自个儿没宅子么?住亲戚家也不方便哪。” “姨丈姑丈在外为官,姨母姑母都是妇道人家,没个支撑门户的,在外头住也不大好。亲姨亲姑,也不是外人。”福康安眉间难掩疲倦。 善保犹豫一下,想跟福康安讲讲近亲结婚的害处,不过思及此人向来大嘴巴,若拿他的话搪塞傅恒和富察夫人,又是他钮祜禄.善保得罪人。 喝一口杨梅汤,善保劝他,“你先放宽心吧。你这婚事本就不在自个儿手里,怕你阿玛额娘也做不得主。你想想,你大哥二哥,一个郡主一个公主,到你这儿,你又是皇上养大的,情份非比寻常。之前索绰罗家,尚书侯爵门第。这回也定不会差的。” 福康安叹道,“希望如此吧。” 荣恩宴很有排场,御厨手笔。 窈窕宫女,华仪美器。 一甲前三跟乾隆一个待遇,都是金器,其余进士则用银器。大家按制做了些拍马屁的诗,折腾两个时辰才散了。 善保做为探花郎,被人拉着敬了不少酒。出宫里脚软腿软,脸上烧似三月桃花儿。不少那啥的人都在心里“啧啧”两声,暗道这次的探花郎倒是人比花娇名符其实。 直到杏园宴喝完。 该到皇上赐官了,虽然心里有数,还是得圣旨明谕,才算尘埃落定。 其实状元也不过是六品翰林院修撰,不是啥大官儿。 等闲六品官儿,根本不用圣旨,一道口谕直接上班儿了事。 不过,这是给状元、榜眼、探花授官,你连紫禁城正中御道都给他们走了,初次授官,更得郑重。 上界状元王杰拟旨后,念给乾隆听。 虽不乏词藻华美,乾隆却不大满意,摇了摇头,“探花郎改授御前侍卫。” 嘎? 这是咋说的? 状元榜眼都入翰林,探花做侍卫? 老天爷哪,这是文探花,又不是武探花? 刘统勋脊背上开始冒汗,大着胆子问一句,“万岁,不知是何品级?”御前侍卫中,最低等的是蓝翎侍卫,正六品。 状元也才授正六品官儿,榜眼探花按规矩,都是正七品翰林编修。 您啥意思,要朝状元榜眼脸上吐口水?那您南巡干嘛还假惺惺的去孔庙祭拜孔圣人! “无妨,他家原就有三等轻车都尉的世爵。当日钮祜禄.常保于任上故去,因无人为善保请封,朕便想等他成年后再命他袭爵。如今这爵位一并赏了他吧。”乾隆一本正经的看着臣子的逄Φ溃胺判模薏蝗冒涿悄炎觥>吞乩闼桓稣咂酚笆涛馈! 刘统勋做主考,已经是第四次,就这回,头发一把一把的掉,都快梳不起辫子了,帽子里鼓鼓囊囊的戴的都是假辫。 刚顺利的点了状元,乾隆就又要闹妖蛾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大学士们顿时头大如斗。 刘纶劝道,“万岁,这于礼不合。自古从未有探花担任侍卫一职的,臣瞧着探花郎尚且年幼,弱质书生,焉能担得起陛下宿卫之责。” 乾隆眯眼一笑,湘竹骨扇在掌心打了两下,淡定道,“规矩么,不破不立。再者,谁说探花是弱质书生了,”摇头,失望溢于言表,“你们啊,成日伏首案赎,不知武功。探花走路时,步履轻盈,松而不散,定是练过太极的。算了,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乾隆鄙视的扫过刘统勋刘纶,视线在向来会装傻充愣的阿里衮身上略做停留,一指老实人傅恒,“春和就是太极高手,他就知道。” 傅恒躬身,低头,肚子里问候了一句爱新觉罗家的祖宗,谦卑道,“万岁谬赞了。”俺啥都没说,俺眼神儿不好,俺没看出探花郎练过太极。 刘统勋咬咬牙,俺们翰林院也不缺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修书,滚俅做侍卫去吧。 也不知道把文探花搞到侍卫堆儿里能干啥? 人家寒窗十年就为给你看大门儿? 搅来搅去,白让善保得了三品世爵,渔翁得利的小子,你的狗屎运气也太好了吧? 干完新科进士这摊活儿,乾隆马上下旨,开拔,热河避暑去。 乾隆出行,排场自不必提。 老娘老婆儿子媳妇闺女女婿以及各种规格的妾室,宗亲外戚,再加六部近臣,护兵侍卫,礼部已拟好名单。 还有一事,探花儿不去修书改任武职已够惊悚,接下来就是御前大臣糟心了,阿里衮拽着傅恒的袖子不撒手,“傅大人,七品御前侍卫,侍卫服怎么办?五品跟七品可不一个规格。我还从没见过七品侍卫服,这得礼部商量才能做吧?还有,您瞧探花儿郎,一阵风吹走似的单薄,安排到哪个什去?万岁亲点,肯定得排内班儿吧?” 傅恒无奈,“去请示万岁吧。”他也担着御前大臣的头衔。 得了信儿随驾的都在收拾东西,乾隆没事儿轻闲着,他是指派任务给人找麻烦的,忙都是别人忙,他正在养心殿的凉厅里喝茶。 见着傅恒、阿里衮挺高兴,摆手,“不必多礼。” 又道,“赐座。” 一人一个绣凳,傅恒还有千头万绪的事要忙,就直接问了。您老非要探花儿做个亘古未有的七品御前侍卫,那您老打算让他穿什么侍卫服啊? 乾隆想这事都要朕来定,难道朕花银子养的是一群猪么?一推六二五,道,“丁点儿的事儿,小路子,随阿里衮去礼部传口谕,叫他们商量出个议程来。跟林卓说,御前侍卫都要随驾的,叫他抓紧点儿。阿里衮,你也别磨磨蹭蹭的,催着他们点儿。” 阿里衮得了口谕安心退下,殿门重新关好,乾隆打发了屋里的内侍,笑眯眯的一曲三折的唤了声,“小春儿啊~~” 傅恒的脸顿时板得跟棺材板一样,起身恭敬的说,“万岁若无吩咐,奴才告退了。万岁要离京,内阁还有许多事要交待。” 乾隆撞了铁板,也不气馁,欲再说两句什么,就听外头脚步声起,一个侍卫在外高声通传,“禀万岁,五阿哥求见。” 傅恒欠身,“奴才告退。”转身走了。 乾隆银牙咬啊咬的,咬得腮帮子发酸,眼睛一眯,望着门口恭立的侍卫,露出和悦温暖的微笑,“朕不是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么?你没听到朕的口谕?” 侍卫底气十足,昂头挺胸,鼻孔朝天,“臣瞧五阿哥似有急事,外头传话的公公不在,便代五阿哥进来通禀一声,以免误了皇上和五阿哥的事。” “你真是懂事啊,难得难得。”乾隆讽刺。 侍卫朗声道,“臣份内之责,不敢当皇上夸赞!” 乾隆被噎了个结实。虚眼瞧这胆大的混帐东西,他记性极好,皱眉道,“哦,你是福伦家老大吧?” “是。”万岁爷竟然记得自己,福尔康顿时十分激动,声音又高了三度。 难道老子是聋的么?乾隆温温的笑着,“你弟弟是永琪的伴读,没想到你和永琪也是知交。听说你文章也念得不错。” 若是刘统勋之类的老狐狸听到这话,就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御前行走,你还敢私交阿哥。 你是不是嫌命长啊! 可惜福尔康还是个自恋的愣头青,他“梆梆梆”的回道,“五阿哥垂青,是臣的福气。” “很好,朕看你的福气不止于此啊,朕还要赐你天大的福气,”乾隆声音一顿,福尔康的呼吸蓦然急促起来,在静寂的房间清晰可闻,乾隆露出满意的微笑,正色沉声道,“从现在起,你就跟在永琪身边,替朕保护他!” 饶是福尔康的思考回路同正常人不同,此时也愣了一下,从皇上跟前的御前侍卫改为五阿哥身边的侍卫,这是福气么? 可一想起五阿哥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至今仍未出宫赐府,储君热门人选……福尔康顿时眼热心烫,跪下高声谢恩。 乾隆勾起一抹笑,“叫五阿哥进来,你出去找什长换腰牌吧。” 福尔康踩着轻飘飘的步子昂首阔步的飘了出去。 42、史上最低等新侍卫 五阿哥怒火暗生。 他想见自个儿的亲爹,却被福康安以圣谕挡在外面。任他赔笑说情,都是一句话,“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 若不是…… 若不是…… 五阿哥狠狠的捏着拳头,将一口恶气忍下去。 富察家对于乾隆来说是不一样的,虽孝贤皇后仙逝多年,乾隆仍时时怀念,悼亡诗不知写了多少,因此对富察家极为优容,屡有加恩。 这个福康安更是自幼被乾隆带到宫内抚育,爱之如亲子。就是皇太后,说起福康安也是笑容满面、称赞连连。 太嚣张了。五阿哥咬着牙,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孝贤皇后再好,再高贵,也是去了的人。 剩下的皇子与富察家并无血缘关系,而他,诸皇子中唯一入住景阳宫,最得圣意,宫内朝中谁不给他三分薄面。 五阿哥咽下这口恶气,却是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五阿哥被阻时,福尔康看不过,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福康安冷冷一笑,你爱去通传就去通传,反正我是拦过了,总不能打断你的狗腿。 不一时,福康安就见福尔康鼻孔朝天的出来,蔑视的扫了福康安一眼,再奉口谕请五阿哥进去,而后飘然而去。 福康安叫住他,“你去哪儿,这是在当值!”额头青筋直跳,为什么他每次手气都这么臭,跟这个二百五一道当值? “皇上命我日后去五阿哥那里当差。” 福康安呆了一下,这个讨厌的家伙要走路了? 哼哼,嫉妒了吧。福尔康瞟福康安一眼,得意的去找什长办理交接手续。 福尔康离开了,福康安觉得空气都清爽了几分,没片刻钟,五阿哥面带欢喜的出来,经过福康安时,眼珠子往边儿上一斜,唇角往边儿上一勾,三分冷意三分讽刺三分傲然拂袖离去。 你再尊贵能比得上皇阿哥么?怎么样,皇阿哥再宠你,也不过是个看大门儿的。 福尔康毫无职业道德的拍屁股走了,总不能让福康安一个人守大门儿。 马上替补就来了,布达赉眼睛里带着笑,在另一侧站好了,对着福康安促狭的眨眼:真有你的,终于把那家伙弄走了。 福康安笑笑:哪里,他自个儿找死。 自来便有皇上赐侍卫给皇子以示恩宠,不过像那些外班或者什么冷宫僻院当差的被赐皇子,估计会心理平衡些,本来前途就不大光明,跟着皇子,就是皇子的门人,日后也好借力谋个外放的差事什么。 像福尔康,好不容易祖宗坟头儿冒青烟,被点御前内班,哈哈,竟然被赏了五阿哥! 福康安心里偷笑,行了,你们兄弟都去景阳宫团聚吧。 至于五阿哥会不会做太子,然后做皇帝的事儿,福康安冷笑,皇上现在不过五十出头儿,身康体泰。宫内五阿哥虽然得宠,中宫嫡子更为尊贵。谁输谁赢还得两说,他们富察家深受皇恩,这个时候若脚踩两只船,那就是找着掉水里淹死呢。 过午到了换值的时候,布达赉是被他哥拉来救急的,和交班的侍卫说了两句话,就跟福康安一道出去了。 路上就忍不住笑了一回,“咱们全什的兄弟都得念着你的好。”怎么把那二傻子给弄走的?说说呗。好奇啊。 布达赉,正白旗,老姓钮祜禄氏。 说起来,他家是真正与皇太后有些关系的,若干年前,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祖宗:满洲开国五大臣之一、后金第一名将、巴图鲁额亦都。 不过,皇太后娘家也没布达赉家的底子硬。现在亦如此。 通俗的讲,皇太后的娘家只是钮祜禄家族的旁枝,好比当年,同样出自钮祜禄氏,布达赉的曾祖父遏必隆的女儿进宫即为皇贵妃,死前得封孝昭仁皇后。另一个女儿也是温禧皇贵妃,p育了一个让人糟心的人物——圣祖十阿哥。 而皇太后初选秀被赐入当年的雍亲王府时,只是最低等的格格,连个庶福晋都算不上。 尽管如今太后的娘家得以赐爵一等承恩公,领了世袭佐领。可说实在话,那一家子实在没啥拿得出手的人物。 像布达赉,且不必提他家煊赫的祖宗,就是如今,他爹阿里衮入值军机,兼户部尚书、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御前大臣。更不必提他家那些要人命的亲戚。 此人家族历史之博大,后台之强横,即便是富察家也得礼让三分。 福康安笑笑,“谁知道呢。前头明晃晃的一个木头桩子,偏有不长眼的兔子撞上去,这都是天意。” “天意。”咀嚼着这两个字,布达赉瞅瞅青天白日,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会意的浅笑。 “今儿又不是你的班,怎么进宫来了?” “送我额娘进宫给皇太后请安。” 这家子人向来是眼尖手快的,雍正年间,因钮祜禄家出了两位大名鼎鼎的铁杆儿“八爷党”——十阿哥(钮祜禄家的外甥)、阿灵阿,很为雍正厌弃了一阵。 不过雍正拿他家也没折,钮祜禄氏是满洲八大姓,别的不说,人多。雍正即便心里不喜,可也不能不用钮祜禄姓氏的人,只要你用,好吧,或多或少都跟这家子有关联。 所以,即便郁闷,雍正也忍了。 雍正那会儿,钮祜禄家也难熬,不过他们很快跟皇太后的爹四品典仪官凌柱搭上关系,明里暗里的没少给当年的四阿哥——弘历帮忙。 待弘历一上台,了不得,从龙拥护之功,那会儿,雍正爷去地下陪圣祖爷了,人家钮祜禄家拍拍身上的尘土抖擞抖擞重又站了起来。 还跟皇太后亲的不行,八百年前是一家啊。 布达赉给福康安透了个信儿,“皇上下旨把探花郎指为侍卫了,听说要分到内班来,估摸着就是咱们这什了。好不好的那家伙空了位子出来。” 福康安吓一跳,“探花不得去翰林么?” “谁知道呢,天意呗。”布达赉挑眉,学着刚刚福康安的语气,笑了笑,“还不知道探花能不能拿得稳刀枪呢。我哥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他哥丰升额,就是这一什御前侍卫的什长。 原本做官有规矩,兄弟、父子得回避,可乾隆硬不按路数来,他瞧这家子人顺眼,还特意把布达赉指到了丰升额这什,说得也好听,“看你年纪小,跟着你哥,别挨了欺负,有什么事儿直接问他就是了。” 福康安听到善保被点了侍卫,心里高兴,日后他跟善保一道当值,啧啧,简直是神仙一样的侍卫生涯啊。还假装淡定的问,“愁什么?探花到咱们什,别的什指不定怎么眼红呢?” “你真会说,原本该去修书著文的,改舞枪弄棒了,我二姑母家的表哥念书念得,别说拳脚了,太阳底下多站会儿就得小病一场。”布达赉小声道,“咱们这活儿,其实没啥要求,听话、身体好就成。一站两个时辰,对咱们来说没问题,探花郎么……”不确定了。 福康安道,“人跟人怎么一样,善保也是咸安宫出来的,你安心吧,他骑射还不错。” 布达赉马上警醒了,“怎么,你跟探花郎挺熟?”幸好刚才没说人家坏话。 “我也在咸安宫念过书。” “你都说不错,那就是有些本事。”布达赉对福康安的骑射还是挺佩服,笑道,“这样的话,真是好事了,我跟我哥说一声,省得他再犯难。”变脸的本事是遗传的。 布达赉之兄丰升额没啥犯难的,犯难的是他们兄弟的老爹——阿里衮大人。 阿里衮跟索绰罗.林卓道,“除了侍卫服、还有侍卫腰牌、佩刀,林大人念的书多,七品御前侍卫要要何等规格,您叫底下人商量出个办法。万岁爷点了头,都要现备的。还有五六天,御驾就得起驾热河,御前侍卫随驾,万岁亲点了探花郎,咱们也得麻溜些。把事儿办妥。” 此刻,完全显示了官员办事效率的弹性。 他他拉.林卓第二日就拿出了七品御前侍卫一应服侍腰牌佩刀的规格说明,乾隆瞟一眼,冷哼,“怎么把朝珠去了?嗬,到时当值,就一个没朝珠,可得显出不同来,是么?” “奴才愚钝。” “你是够愚钝的,加上朝珠。衣服上略做些区别就是了,佩刀怎么短三寸?那刀是用来护驾的,连护驾的东西你们都敢随意变动!” 他他拉.林卓在乾隆的挑剔中一头冷汗脸色惨白的交了差,吩咐下去,衣裳腰牌抓紧时间赶制。 善保觉得在地震。 他被乾隆一出又一出的抽风给震晕了。 咣铛—— 他爹的爵位砸了下来,当然,这本来也应该他袭的。不过当年他老爹过逝时,没人肯为他出头儿,错过了袭爵的最好时机,按规矩,只得成年再行请封。 不知道谁提醒了乾隆,这会儿就将爵位赐了下来。 这只是第一震。 接下来第二震更凶猛。 啥,他去做御前侍卫? 还是超品?超级低等品级! 史上从没有的,圣上钦点的,正七品的御前侍卫! 比宫里最低等的蓝翎侍卫还低一个等级? 皇上啊,你确定是在抬举俺? 善保懵懂加怀疑的暗自嘀咕,君保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请传旨太监到小厅用茶,善保自然跟随。 君保笑道,“君恩深如海,奴才等感激涕零。”小厮端上茶,善保递了一盏给传旨的太监,那太监忙起身接了,客气道,“大人折煞了。” 善保笑,“公公太客套。”坐在叔叔下首,善保露出一抹小羞涩的微笑,面儿上带着疑惑,“按例,我只是探花,翰林七品编修。这突然就成了侍卫……说实话,心里又惊又喜。” 传旨太监也是宫里数得上名号的,知道这位探花郎很有几分圣宠,用茶盖拨拉拨拉盏中的浮叶笑,“这是万岁爷的恩典,探花郎受着就是。御前侍卫向来是自上三旗遴选,御前大臣执掌。圣上破格抬举,想不到的福气不是。” 善保总算微微放心,传旨太监也不能久待,不一时,刘维捧了个托盘进来,里头放着一个绣着芙蓉的荷包,几样小玩意儿。 传旨太监笑意更深,眼睛弯弯的道谢告辞。 君保带着善保将人送到大门口。 折返回屋,君保道,“这是好事。平常乾清宫内班最低也是三等侍卫,那是正五品官职。探花按例授正七品编修,圣上有心抬举你,但开始总不能让你的品级越过状元、榜眼。” 当然是好事。 君保想得很清楚。 当官儿靠什么?靠皇上的信任。 你中探花,成天在翰林院闷头子编书,那里是清一色的汉人,咱跟人家又不熟。瞧之前刘老头儿的作派,很有些排挤满人的意思。真有功劳,怕人家也不给你上报,夺了给别人也是备不住的事儿。 在翰林院想出头儿,难。 做侍卫就不一样,尤其乾清宫侍卫,哈哈…… 那真是皇上的贴身侍卫,皇上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不怕混不了个脸熟儿。 汉人做官,多由科举入翰林,由翰林入内阁。 满人则不同,满人不善科举,出仕的法子也有多种:如常见的官吏出仕;内府出仕;府邸出仕;旗内出仕。 其中内府出仕和府邸出仕针对的是旗人包衣。 旗人出仕则要去军营当兵,辛苦不说,军中还得有后台,否则并不容易往上爬。当年君保就是这样出仕,九死一生。 最佳出仕方式则是官吏出仕,两条路,被选为御前侍卫和考取笔帖式。 其中笔帖式是在六部为书吏,品级极低,七品、八品、九品都有,不过升迁迅速,不失为一条晋身之路。 但最为旗人青睐向往的则是御前侍卫出身。近在御前,品级也是自正六品起,每逢节庆赏赐丰厚。 善保这个虽然是有史以来最低品的侍卫,可也无妨,有史以来也从没有探花做御前侍卫的事儿。 御前侍卫大都是上三旗的子弟,下五旗非常少,遴选条件:出身好后台硬。 侍卫入仕,以往君保想都没敢想过。 满洲将相出侍卫。从远的说,圣祖年前两大权相索额图、明珠都做过御前侍卫;近里讲,军机处傅恒大人、阿里衮大人都是御前侍卫出身。 握着善保的手,君保欣喜若狂,狠狠的咽口唾沫,一拉善保往祠堂去,“走,先把这好消息跟你阿玛说一声。” 佳保跟福保嘀咕,“就大哥那拳脚,也能做御前侍卫?”佳保头一遭对大内侍卫的素质提出质疑。 福保小声道,“大哥是探花呢。”没啥底气。 雪丫脆生生的道,“真是笨,大哥拳脚虽然比不上阿玛,在翰林院那帮书呆子里肯定是高手。御前侍卫,听着好听,哼,肯定都跟你俩似的,念书能要了命的莽汉,大哥却是堂堂探花。你们想,论武功,大哥强于翰林;论才学,更超过那些侍卫十万八千里。这两相一对比,大哥怎么就不能做侍卫了?” 是啊,大姑娘,这年头儿讲究个综合实力。 董鄂氏开始忙善保随驾的事。 善保就一侍卫,身边儿只能带一个小子伺候。 选谁呢? 得心灵手巧,不说别的,编辫子就是个大工程。另外,洗衣缝补之类的,也得小子来了。 还要知进识退。能随驾的,都不是普通人,别弄个愣头青,丢主家的面子不说,更容易得罪人,倒给善保惹祸。 该带的衣裳,随用的药丸,夏天蚊虫多,薄荷油也要备上…… 虽然接了旨,新侍卫要进侍卫处,要办的手续还有很多。需要由所在旗的佐领、副都统、都统验明证身,随即发放文书,然后去侍卫营报道。 这些事已交由大管家刘维去做,善保先去富察家请教了福康安一番,带着身份文书进宫,先去御前大臣阿里衮那儿请安,办理登记手续,领腰牌,等着安排差事。 阿里衮是头一遭见善保。 善保十五岁,在同龄人中不算高,也不矮,中等模样。略瘦,皮肤白,容貌自不必说,唇红齿白的,这几年更是养得流光水滑,肉皮儿水嫩,颊上透出淡淡的粉。唇角微翘,未言先笑,极是乖巧。 这长得也忒好了些。阿里衮心里想着,温声道,“你是万岁钦点的,好好当差,不要辜负圣恩。” 打发走了善保,阿里衮琢磨着,莫非万岁就是瞧这小子生得好才点到御前? 阿里衮四个儿子,长子丰升额早便补了侍卫,有他这个军机处的爹,升得也快。丰升额办事细致,乾隆也喜他周全。二子三子也补了侍卫,好几年了,还在三等上晃,当差的宫殿也不好,后来,阿里衮想法子给他们谋了外任。 到四子布达赉,这小子纯粹是运气好,去富察家找福康安玩儿,碰到了微服私访小舅子的乾隆,愣头愣脑的得了乾隆青眼。乾隆一问,呵,不是外人,阿里衮家的小子,直接点了侍卫。 不能不说,冥冥之中,的确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指引人们的前行。 善保打听了一圈,去侍卫处找丰升额。 善保见到丰升额的一瞬,脑子里想的内容竟和阿里衮八九不离十:这长得也忒好了吧。 如果不认识的,没事先进行过了解的,绝对想像不到阿里衮大人和丰升额什长是嫡亲的父子。 阿里衮身量高大,宽额环眼,五官略深,肤色微黑,估计是打仗时晒的,虽已年老,不减彪悍。 丰升额也不矮,可人家从头到脚那叫一个俊秀斯文、温润如玉。 以此可推断,阿里衮大人有个漂亮老婆。 丰升额让善保坐了,说话极和气,“咱们什加上你就满员了,我估摸着你这几天就得过来,衣赏、佩刀、朝珠也是刚送来。瞧你年纪还小,多大了?” “今年十五。” “常听人提起你,一直未能得见,真是少年俊才。说起来咱们还是一个姓儿,不必外道。你这岁数比布达赉还小一岁呢,估摸着你跟他能合得来。我听说你跟福康安是咸安宫的同穿,就跟他一个班儿吧。“丰升额笑着指了指善保手边儿的茶,“尝尝,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味儿还不赖。” 善保端起来喝,比福康安家的也不差,笑道,“是今年的龙井吗?” “可不?总算碰到个懂茶的。”丰升额欣慰一笑,大有伯牙子期之感,“平常搁这儿,常给那帮小子呼噜呼噜的牛饮,可惜了我的好茶。跟你说说侍卫处的事儿吧,咱们都是御前侍卫,在万岁爷跟前儿伺候,每天当值两个时辰,做六天,休六天,并不累人。御前当差,衣食上的忌讳,你去跟福康安打听打听。再有一样,嘴巴要严。还有,记住咱们是御前侍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和御前大臣。” “是,卑职记下了。”善保起身道。 丰升额见他谨慎有度,心里暗暗点头,摆摆手,“坐。瞧你也是个懂事的,不过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丰升额指点了善保一番,叫他回家准备随驾的东西。 善保路上想想自己,再想想福康安,到今天的丰升额,冷汗直冒,天哪,虽然类别不一样,可全是清一色的美男子。 莫非这侍卫处是乾隆的小后宫? 善保冷不丁打个寒颤,自个儿就摇头,不能不能,这些人都是贵族子弟,乾隆不可能去做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儿。 善保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43、随驾路上的二三事 善保跟着御驾走了。 钮祜禄家总算有空摆酒了,因当事人不在,总是少了几分热闹。 面对那些说亲作媒的人,董鄂氏和君保也多了搪塞的理由,“孩子不在,也不少冒然给他订下。” “唉哟哟,这是怎么说的,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如今可不正是你们叔婶给善保做主。” 董鄂氏脸上堆笑,“他婶子,善保这婚事,也不是我们说了算,他亲娘舅还在呢,总得商量着来。你说是不是?”心里想,凭你这么刁钻,也不能要你家丫头,修来这么个亲家太太,日后就没个头儿了。 外人好挡。 君保陪着董鄂氏回了趟娘家,董鄂氏的娘家嫂子也跟经年未见的小姑子打听,“探花郎没跟妹妹一道来?咱阿玛还想瞧瞧呢,说起来也不是外人,论理,他得叫我声表舅母。难得,他小小年纪就把书念通了。” “善保被点了侍卫,御前随驾,去热河了。”这句话重复多少遍,董鄂氏都累了。 “哟,真出息哪。”嫂子更添了精神兴致,接过丫环手里的茶亲自递到小姑子的手里,心里愈发多了几分盘算,亲呢的问,“那孩子多大了?听说他头上还有个世袭的爵位,是不?” 君保夫妇累个半死,十分庆幸善保随驾。 天晚了,善保正在跟福康安打听有没洗澡的地方。 福康安笑,“说笑话呢,能有热水轮到你就不错,还洗澡。等到了热河吧,到时你跟我住我家,一天洗仨澡都成。” 善保有些失望,他生□□干净,这一天的马骑下来,日头晒和风吹,侍卫服又严实,出了一身的汗。不过条件所限,也无可奈何,笑笑,“那我回去擦擦好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去吧,一会儿我找你去。咱们一道吃饭。”福康安有心叫小喜子去守着,看啥时善保洗澡,他去碰个巧儿,嘿嘿…… 福康安心里意~淫了一咪咪,唉,可惜,想得做不得啊。 善保回去时,刘祥已经把帐子收拾好了,水也打了回来,一见善保的脸色,笑道,“大爷,赶紧洗吧,这会儿洗了,也好趁着暖和把头发晾干。” 善保点头,问道,“你怎么样,来的路上没事儿吧?”没人欺负你吧。 “大爷莫担心,奴才跟小喜子兄弟一道儿。”拿出擦头的布巾搭在肩头,低着头给善保挽起袖子。又给善保解开辫子,善保道,“我自己解就成了,你把梳子找出来,水兑好。” 善保的自理能力相当不错,把刘祥撵出去看门儿,这是帐篷,真碰个不长眼的闯进来,不是白白给人占了便宜去。 这一路,善保见多了某大人身边儿清秀可人的小厮,那小脸儿小腰儿小嘴儿小模样儿,再加上众人心照不宣的目光,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善保只能感叹一句,好庞大的男色大军。 洗完头,擦好身子,换了件干净宽松的袍子,叫刘祥进来收拾干净,善保倒了盏茶放手边儿小凳上,靠着床榻养神。 一时有人进来,善保睁开眼睛,是福康安。 “洗好了。”福康安坐在临时支起的床边,俯身闻了闻善保身上的皂角香,淡淡的。天热,善保解开颈领的两颗扣子,恰好露出一大片白嫩的肌肤,映入福康安的眼底。 好白白。 福康安吞吞口水,额头就被善保一只手推开,“怎么跟福保似的?” “不是我多嘴,福保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还跟他挤一张床。”福康安一想到福保竟然有这等眼福,心里就发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善保。 “什么啊?” “你平常不过骑马串个门儿,哪里这样一天天的骑过,难过还在后头呢。看你走道儿都罗圈腿了,大腿磨疼了吧。”福康安心痒痒的问,“要不要我帮你上?” 善保接过药瓶,对福康安皱皱鼻子,“多谢了。”他其实也带了伤药,不过福康安一片心意,倒是让人觉得心里发暖。 福康安捏着他的手心,眼神清润,“脸也晒红了。铺子里不是有什么防晒霜么?抹上点儿。” “咦,你对这个还知道啊?” “瞧这话说的,现在我家里额娘、嫂子都用咱们铺子的东西,听她们念叨也记得住。”福康安道,“听到没?明儿抹上点儿,别晒黑。” “干嘛,男人就得黑些才有男子气概。”善保将药瓶放在枕边,得意的说,“我瞧着丰大人的肤色最好看,淡淡的小麦色,真俊。” 福康安的脸瞬间就黑了,按住善保的头,自己一张俊脸抵在善保额前,咬牙切齿的问,“你个瞎眼小子,爷这么俊的男人天天在你眼前晃,怎么也没听你夸爷一句,嗯?” 善保笑着推他,“福康安,你别闹了。” 福康安坐正身子,脸色臭臭的,“闹什么闹。我是说真的,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也没听你夸过我一句好话,才见过姓丰的几回啊,就把他夸得跟花儿似的。” “人家又不姓丰。” 福康安哼了一声,不理会善保的打趣。 善保无奈,抬手捏了捏眉心,叹道,“真不知道你是哪根筋跟人不一样。平时挺好的,说不过弯儿就不过弯儿了。咱们这么熟,难道我还要整天把‘福康安好帅啊好俊啊好漂亮啊’挂嘴边儿?” 听善保说着,福康安忍不住笑出来,握住善保的手,“诶,我求你别用这种跟丰绅济德他们说话的口气跟我说话成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难道我口中就不能称赞他人了。” 福康安闷闷地,“那你说是我好还是他好?” “我跟丰大人又不熟,怎么比较?” 不熟! 嘿嘿,原来不熟啊! 哦,原来是我误会了啊! 福康安略有尴尬,一副小孩子吃不到糖的口吻报怨道,“善保,我可是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在我心里,就没人能好过你去,你却只当我是寻常。在你嘴里,谁都好,就没听你说过我一句好。” “我心里知道就成呗。”善保只是壳子嫩,听福康安这番话,不由想,福康安待自己还是有几分真心在,笑道,“你没听说过‘爱之深,责之切’啊。你想想,伯父是赞你多,还是挑剔你多。外头那些人可曾说过你一句不好。真是的,这样浅显的道理,还用我说出来啊。” 福康安的脸瞬间阴转晴,瞟善保一眼,说道,“你又不是我阿玛,不用学他那一套。以后,你夸别人一句,就要赞我两回。省得你总是把我抛在脑后。” “这叫什么话。”福康安这颗诡异的脑袋啊。 “什么话?真话。”福康安端起善保的茶盏喝了一口,“三人能成虎,同样,你每天提我几句,说得多了,也就能慢慢察觉出我的好来。省得总拿哄小孩子那套来哄我,别当我是傻瓜,笑得假兮兮。” 善保面皮一僵,给人瞧出来了? 道行不到家? 这家伙向来是傻愣傻愣的,咋瞧出老子在敷衍他呢? 善保尚未回过神,福康安上手捏了一把,眯着眼道,“我自幼见多了,要再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岂不成了瞎子?” 善保脸皮也厚,以不变应万变,死不承认,白福康安一眼,“哪儿啊,我才是瞎子,没瞧出你福三爷火眼金睛来。” 福康安不喜欢善保笑眯眯的模样,跟谁都一个样,脸皮子不带变的,瞧着乖巧,没味儿。倒是现在冷嘲热讽翻白眼的,叫人心里觉着带劲儿。 福康安觉得嘴巴干,又喝了两口茶,善保一把夺下茶盏,横眉竖眼,一脸嫌弃,“我的杯子,你不认得啊。” 善保在家有专用的茶杯,是在街上玉器铺子里买来的,并不是什么好玉,只是用惯了,再不肯与他人混用。这个该死的福康安,都用他杯子喝两回了。善保眼皮一直在跳,开始咬牙忍了,想着一会儿用热水烫一遍消消毒才好。 此时,福康安刚刚嘲笑他皮笑肉不笑,善保心里来气,话到嘴边儿没回味一下就溜出口了。 福康安奇道,“知道是你的,我才用呢。”难不成叫他用那些下人的茶碗。说着就要端起来喝,善保一只素玉般的手挡在茶盏口,神神秘秘的,压低的嗓音带着一股子无形的阴风,极像街上忽悠人的老神棍,“病从口入,知不知道?” 福康安差点气晕过去,他活了十几年,头一遭被人嫌弃了!撸袖子,瞪着眼睛,恶狠狠道,“病从口入!爷这就让你知道啥叫祸从口出!” “福康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善保想跳下床,无奈没穿鞋。双肩一沉,就被福康安压在榻上,福康安俯在善保上方,想着该如何给善保些教训,就听一声轻笑传来。 “唉哟,你们这是闹什么呢?”布达赉站在帐子口,眼睛弯弯,不知站了多久。 善保一看,救星来了,推开福康安,探出半个身子亲热的招呼,“阿布哥,你来了,快进来坐。”眼睛在地上扫来扫去,找鞋呢。 两只都给福康安踢得老远。 福康安给他拾回来,善保接过穿上,林祥已经识趣的从茶寮子里倒茶,布达赉笑着摆手,“不喝茶了,叫你们一道吃饭去。” 善保向后拢了下头发,“这么快?刘祥,给我编辫子。” 福康安自袖中掏出个金壳子怀表瞧了,“可不,到晚饭时辰了。” 布达赉见他们行动间已自有默契,想是早有交情,只是浅笑,也不多话。待善保收拾妥当,三人一道过去用晚饭。 布达赉晚上伏在自家大哥耳边说悄悄话,“哥,你说小善保跟福老三,是不是那个关系啊?” 丰升额一巴掌拍开弟弟,皱眉,“别胡言乱语。这两个人哪个是好惹的,叫他们听到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只是跟大哥说罢了,谁会往外说去。”布达赉摸着脑门儿直委屈,“又不是老婆子嘴。哥你没瞧见,福老三还给善保拾鞋呢。” 丰升额拉过他,给他揉两下,轻声道,“福康安同善保早就认得,比常人亲近些也是有的。我还给你穿过裤子呢,你怎么不说了?” 布达赉番个白眼,“是啊,我小时候,您还给我换过尿布呢。” 丰升额笑,“不仅换过尿布,还给你光屁~股洗过澡呢。” 布达赉禁不住哥哥的打趣,脸窘得通红。丰升额眼似明星,含笑望着弟弟,“行了,洗洗睡吧,明儿就轮到咱们什当值了,正赶个半夜,且有得熬呢。” 布达赉刚解开颈间的扣子,就听外面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丰升额一拍桌案,抄起手边儿的佩刀便冲了出去。 44、意图不轨的霉侍卫 这声惨叫若放在白天,或许不会这样惹人注意。 可偏偏是夜里,已近子时,整个帐营除了昆虫低声的鸣叫再无其他声响。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真真是惊彻四野,直冲天际。 驻地营帐分布极有次序,皇帝的寝帐自然在最中央,四周是嫔妃,然后皇族,接着就是侍卫营,侍卫营外是文武百官,最后八旗兵勇。 丰升额冲出门时,几个相临的帐子也都动了,不少人连鞋都没穿只手抓着刀就朝着叫声处奔去,可那声音极短,忽然就消息了。 诸人正在皱眉,已有人声传来,“爷,爷,不能进去,里头怕有机关。” 各什侍卫的帐篷都是集中在一处,丰升额赶过去时,善保的营帐前围了几个人,福康安要进去,小喜子死活拦在身前,“爷,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里头怕有迷烟。” “拿火把来。”福康安只是着急,理智未失。 淡淡的血腥味儿,丰升额低头见一人穿着侍卫服蜷着身子躺地上没啥动静,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善保营帐的门大敞,乳白色的月光映出虚蒙蒙的影子,里面的景象模糊不清。 福康安原已睡下,出来的匆忙,只是一身雪白里衣,头发散在脑后,五官冷峻,冷声道,“我听到响动,出来就见这……”犹豫了一下,“刺客”二字未能说出口,咬牙道,“就看这人躺地上了。善保帐门敞着,里头唤了好几声都没动静,有些不对。” “先捆了。”丰升额一声令下,自有侍卫将人拖起来,拽开脸一瞧,这人脸色惨白,咬着牙,神智昏沉,小腹上的血洇湿一片,有认识的道,“这不是庆海么?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捆也跑不了了。 “把窗子也打开,通通风。”布达赉也赶到,说着就要去开窗,被丰升额伸手拦住,指了指帐门。 十几支火把点起来,从敞开的帐口可以看来,正对着门摆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固定着一把□□。还有一把椅子正对通风的窗口,上面安置了同样的□□,用细丝与帐篷相连。 再往里,善保躺在床榻上。刘祥安置在下面的脚榻上,这么大的响动都没惊醒,可见是迷晕了。 福康安心里担忧,“我先进去把善保弄出来。” “小心,地上有细丝。”丰升额指了指在火光下反光的细线,亏他心细才能察觉。 布达赉禁不住擦一把额上的汗,心道,真跟盘丝s似的。探花郎这脑袋是跟咱们的不大相同,也忒复杂了些。 “阿里衮大人到了。” 阿里衮身后跟着几名侍卫,眉头紧锁,此时火把将营地映得亮如白昼,诸人可以清楚的看到阿里衮脸上的怒色。 丰升额小声的同阿玛说了事情原由,阿里衮瞧福康安眼里要蹿火,哪里敢让福康安去当敢死队救人。别看傅恒是老实人,老实人更不好招惹,一挥手,“冯大、冯二、冯三,你们不要走正门,从善保床榻那块儿的帐子开个口子,把人先弄出来。小心机关。” 你们这些少爷兵啊,平日站站岗都要担心风吹雨淋,充门面罢了,关键时刻还……真不敢用你们。伤着谁,老子都不好跟你们的爹交待啊。 善保一吹冷风,头脑昏昏沉沉的,有些清醒了,只是手脚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去我那里吧。”福康安心里火烧火燎,偏在众人面前不能失态,“我那里还近些,瞧他这个模样,也问不了什么。” “打发人去请个御医过来。”跟丰升额说的。 丰升额道,“已经着人去请了。” 这事儿和亲王都闻了风声。 大半夜的从福晋床上爬起来,提起裤子,披了件外袍就跑到阿里衮那儿问究竟。 和亲王弘昼向来以不靠谱儿著称,其典型行为就是喜欢给自个儿出殡,偏这人小时候是在皇太后跟前儿养大的,跟乾隆关系比较铁,乾隆拿他也没啥法子。 弘昼向来大咧咧,不过到底出身皇室,知道轻重,也板起脸来质问,“有刺客啊,怎的?” 诸人请安,弘昼不耐烦的挥手,“深更半夜的嗑什么头,起来。”大咧咧的坐在正中的椅子里,正瞧见御医脱庆海的裤子,随着血淋淋的裤子被扯下来,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庆海小腹插了一支短翎箭,伤口还在流血。 悲催的是,下面,也中了一箭。 惨不忍睹。 大家都是男人,别开头,心里为庆海默哀三分钟。 弘昼虽喜欢出殡,也少见这等腌h,大皱眉头。正当时,御医满头大汗的抬头问,“王爷、大人,这位御卫……的命根子怕保不住了。” 弘昼简直就是找上门儿来的救星,阿里衮自然不肯放过大好时机,忙请示,“王爷,您看……” “我看什么,这是什么人,怎么受的伤,我都不知道,我看,我看我还是回去接着睡大头觉吧。”弘昼摆摆手,“让他活着,这不是小事,深更半夜的,明儿皇上必要问的。”站起来,扭身走了。 掺活这费力不讨好的活干啥,弘昼命自己的亲兵出去打听一番,重又脱衣裳歇下。 第二日,乾隆果然气得不轻,脸色铁青,指着弘昼、阿里衮一通臭骂,“朕的近身侍卫,竟有这等龌龊无耻、下作不堪、鸡鸣狗盗之徒!今日敢对同僚出手,焉知他日不敢行刺于朕!阿里衮,你当得是什么差!” 阿里衮连连叩头请罪,自称无能。 弘昼知趣的当壁花,低头拨弄着自己的红宝石珠子的朝珠玩儿。 乾隆素来多疑,一双厉眸望向善保,“深更半夜的,房间里安什么□□,伤着无辜如何是好?” 你怎么就未卜先知了,啊? 知道有人要去踩点儿,提前布置下机关? 别把人当傻子,你今儿得说个一二三出来。 因着那位名叫庆海的侍卫被割了下面,命虽然保住了,仍是昏迷不醒,搞得善保这苦主,倒成了被告一般,御前陈述。善保跪下回话道,“奴才不敢欺瞒万岁,只因奴才素来胆子小,武功不济,晚上睡觉害怕,才装了□□,就是怕伤着无辜才把机关设在门上,奴才想着,若是知礼的好人,怎么着也是要先敲门的,奴才醒着开门,也不会伤着人。若是破门强入的肯定是没安好心眼儿,扎两箭也是报应。” “你怎么知道有人对你不安好心眼儿啊?你们有私怨?” 善保抬头,看了乾隆一眼,忙又低下去,一副手足无措又很忐忑的模样,小声又委屈,“昨晚的侍卫,奴才根本不认得,若说他为何要深更半夜的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摸到奴才的帐子,奴才寻思着,怕是因为奴才生得好看吧。” 乾隆嘴角牵起,斜瞟了边儿上的傅恒一眼,笑着捏起一盏茶,慢悠悠道,“朕看你长得也就一般,也算不得倾国倾城啊?” 善保听乾隆语气不是那么严厉,心里稍放松了些,大着胆子叹道,“万岁您天天住的是御花园,什么没见过呢。奴才充其量就是如米苔花,自然不入万岁您的龙目。”您可千万别看上我,我也不喜欢老头儿,善保话音一转道,“可是在那些瞧惯了狗尾巴草的人眼中,或许奴才还算不错吧。” 若不是场合不对,乾隆非大笑几声不可,咳了一声,听善保说的还算实诚,没耍什么小聪明,倒是让他熄了斥责的心,摆摆手,“罢罢,估计也吓着你了。小路子,拿两盘果子给善保压惊吧。” “奴才谢万岁爷赏。” 受害者善保捧着两盘果子欢欢喜喜的出去了,一路碰到数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敬畏有加,搞得善保有些摸不着头脑。 “福康安,人们都怎么了?”善保郁闷的问,“看我眼神不大对。” 福康安也是心有余悸,幸亏他没半夜敲善保门的毛病,拿一块金丝烧卖吃了才道,“你把庆海一箭射成太监了,谁还敢得罪你。” “那是他自找。”善保脸一黑,“幸亏我早有准备。敢打老子的主意,太监还便宜他了!”撩眼看福康安,阴沉沉地,“若是我当时醒着,一脚给他踩成稀巴烂泥,省了御医那一刀的麻烦!” 福康安明确的感受到一股子寒意从裤裆下刮过,夹紧腿,讪笑,“那是那是,等着瞧吧,那小子落不下好儿,就是圣上也饶不了他,下三烂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善保拈着个荷花状的酥皮点心,似荷花初绽,外面一层层金黄的酥皮包着山楂红酥皮,力气稍大就会捏碎,里面是绛色的馅儿,尝一口,是豆沙的。入口即化,香且甜。善保吃得眉开眼笑,“好吃。” “双色荷花酥。”福康安也拿了一个吃,“若是新炸出来的,味儿更好。”问善保,“你怎么知道庆海半夜会偷袭你啊?” “他在背后管我叫兔子来着。”善保擦了擦嘴,半眯着眼睛,心中冷笑。 “你怎么不跟我说,我敲不死他!”福康安拍桌子,怒。 善保端起茶水,喝两口,压压嘴里的甜腻,闲闲地,“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见福康安脸色转臭,忙又添两句,安抚他道,“能解决当然要自己解决,实在没法子,再找你帮忙嘛。” “这回好了,你跟我住一个帐子吧。” 乾隆把庆海以及庆海之爹都削成白板,什么官职爵位统统收回,那个庆海直接押送回步军衙门审讯。 庆海所在什的什长也一并撤职查办。 阿里衮罚俸一年,降三级留用。 解决了一干人等,乾隆才算出了口恶气,开始批奏章,傅恒坐在下首帮着整理。 “记得朕在重华宫时,帮着先皇批阅公文时,小春儿你就是这样帮朕分出轻重缓急来,还会给朕泡茶喝。”乾隆望着傅恒,无比怀念的长叹一口气,“那时侯,你乖巧又可爱。” 奴才那会儿是傻,硬拿你当个好人。 傅恒倒了盏暖茶放到乾隆手边儿,“奴才已经老了。”您老就消停消停吧。 “谁人能不老,朕年长你九岁呢。”乾隆靠在龙榻上,搁下朱砂笔,笑了笑,望着傅恒温润的脸庞,“严肃也有严肃的好处,你常在朕跟前儿板着脸,脸上皱纹都没有一根,都是怎么保养的,跟朕说说。” 我还是先走吧,他又开始抽风了。傅恒道,“万岁该用午膳了吧?” 刚把理由找好,还未遁走就被乾隆截了和,“正好,小春儿你跟朕一道用。” 傅恒板板地,“奴才谢万岁恩赐。” 若是赐别的臣子用饭,一般来说,也要单分出桌几来。傅恒却是跟乾隆一张桌子吃惯了的,他姐姐嫁给乾隆时,他一道跟着住进重华宫。 那会儿,傅大人尚且年幼,天真灿烂,不足七岁。 内侍抬上膳桌,其实没有外人想得奢华,拢共十五道菜,四样饽饽,两样米饭,乾隆用得是胭脂米,傅恒则是碧梗米。 乾隆一个眼神儿,小路子知机的带着内侍退下。 夹了一筷子春笋盐炒鸡丁放在傅恒碗里,傅恒起身捧碗接了,谢恩的话还没开口,乾隆便道,“坐下吃吧,规矩越来越多,朕就越来越喜欢你,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似笑非笑的挑眉瞧傅恒,一个斜斜上挑的鼻音,“嗯?” 傅恒小时候跟着姐姐嫁入重华宫,说起来,真是乾隆一手养大的,他对乾隆也算有些了解,并不接话,闷头吃饭。 食不言。 乾隆吃饭时话还少些,瞧傅恒吃着饭,脸色逐渐放开,柔和许多,心中一笑,有条不紊的用餐。 其实两人口味儿相近,傅恒做事仔细,吃饭也就一门心思吃饭。御厨的手艺毕竟不一般,吃到开心时,竟然舀一勺三鲜鸭子要递给乾隆。 乾隆碗都举起来了,傅恒对上乾隆那张细眉细眼的龙脸时,忽然回神,手顿在半空,脸上尴尬的紧: 我,我这是鬼上身了吧? 我,我干嘛呢这是? 我,我老毛病又犯了? 乾隆闷闷的笑出声,咳一声,眼睛笑成一道线,“朕可是举着碗呢。” 皓腕一翻,傅恒将菜放乾隆碗里,心有不甘,垂下眼睛,淡淡地,“万岁还是少笑,笑起来,只见眉毛不见眼睛,委实叫人担心。”瞧你家那小眼子巴拉的倒霉样。 “自不比小春儿你翦水明眸、动人心肠。”乾隆调戏一句,怕他恼,哄他道,“好了,朕这不是高兴么。吃吧,别跟朕赌气了。真是的,小时候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着朕,这会儿,得朕上赶着讨你欢喜了,莫非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傅恒又一勺子山珍菜搁乾隆的御碗里,沉声道,“吃饭。”天生话唠不成? 乾隆笑笑,不再多说。 只是后来听说这日御膳房大厨得了赏,委实光彩。 45、阿里衮父子的算盘 阿里衮坐在榻上,脸拉得鞋底板一样,又阴又长,唇角下垂,一脸凶相。 布达赉恭敬的站在一侧,大气不敢喘一下。 不一时,丰升额掀帘子进来。 “查清楚没?”阿里衮相貌粗犷,长年行军,甚是彪悍,却是粗中有细。如今老迈,乾隆体恤老臣,让他在京当差荣养,却不料途中出了这样天大的漏子! 丰升额点了点头,修长的眉毛微蹙,回答,“是这样,阿玛也知道,御前当差都是上三旗的居多。善保是新来的,他之前是读书人,也不是上三旗,偏生得又好。这一路不准带女眷,庆海这个没出息的偶然遇到了善保,拿他取笑。只是不知善保跟庆海说了些什么,庆海差点挥拳头,还是玛文劝下了。据说庆海气得很厉害,晚上就干了这样掉脑袋的事儿。” “妈了个巴子的,读书人做事,能阴出毒水来。”阿里衮低声咒骂,跺脚。抬头半眯虎目望着丰升额,“这个该死的混帐王八探花,你给老子看好了,让人少招惹他。“ 布达赉听了,心里不大舒服,明明善保是受害者,忍不住出言为善保开脱,轻声道,“阿玛,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善保吧。他都给迷晕了。“ “哼!”阿里衮忍着恼怒,因儿子站着,他自下往上撩一眼,哼道,“把人激出火来,拔刀要杀他,他再来个自卫,将人宰了,最后无罪开释。他当然是无辜的。”翘起腿,说起因由,不免叹一声,道,“那个庆海原是外班,还是他叔叔他他拉.林卓来求了我,当时内班正好出缺,我便给了他他拉.林卓这个面子,为他补了个内班。善保这小崽子是打考场官司出了名,虽说当时索绰罗.国忠因罪自尽,不过,礼部难保干净。我寻思着,善保这是有备而来。妈的,还里里外外、口口声声都是别人没安好心眼儿,他娘的他可是有好心眼儿。小狼崽子!”害得老子挨了顿臭骂,降三级留用! 阿里衮站起身,在帐子里来回溜达几圈儿,按他的性子,善保这样滑不溜手的人最好不留,可要命的是这小子跟富察家走得挺近…… 瞧着万岁爷也喜欢他…… 丰升额想了想,温声道,“不如阿玛去找傅世叔聊聊,善保受了惊,儿子也该探望一二。”先稳着善保吧。 “嗯,就这么干。”也不能让他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福康安被宣见驾,善保正好趁这个时间擦了擦身子。 丰升额来得巧,善保刚换好衣袍。对丰升额羞涩一笑道,“穿得这样,让丰大人见笑了。” “无妨。累了一天,这时候正当穿得自在些。”丰升额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刘祥,对善保笑道,“你昨儿受了惊,我这里正好有两株人参,给你送来,补补身子。” “您太客气了。”善保倒了两盏茶,捧了一盏给丰升额,含笑道,“谁也料不到的事儿。虽让人后怕,不过太医诊过了,说那迷烟对身体无甚大碍,连汤药都不必喝。” “权当压压惊吧。”丰升额呷了两口茶,眼睛含笑,静静的看着善保,有一种了然的包容,“我都知道了。说来都是我的不是,你是我这一什的,他们拿你取笑,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先前若知晓,轻饶不了他们。如今庆海羁押回京,玛文撤职,那一什都贬为外班,想上来,且有得熬呢。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不必忍让他们。” 善保抿了抿唇,缄默了会儿,轻声道,“这也本不是什么大事,比这难听的话我也听过不少。能忍就忍,心惊胆战的日子都熬过去了,现在这些,跟小孩子斗嘴似的,我没当回事儿。” “不瞒丰大人,这也瞒不过您,随驾前我是做了些准备。”善保握着茶盏,并未喝一口,淡淡地,“万岁爷的御前内班侍卫向来是从上三旗择选,我家里也没想过我会当上侍卫。若是家里有关系,我也不会费力读书科举。虽然有幸做侍卫,真正瞧得起我的也没几个,我武功不济,自然要先做些防身的准备,那两把□□是我之前特意花了高价从洋人手上买来的。” “这世上,作贱人的法子多了,您不一定有我知道的多,随随便便设个局就能把人毁了。我也不能总指望着您或者福康安护着,更不能软弱,不然谁都能踩上一脚,若活得那么可怜还不如死了。”善保牵起唇角,眼睛里有一种无力的疲惫与无奈,“有什么办法呢?内班随便谁,我惹得起他,不一定惹得起他爹。只得日防夜防,随遇而安吧。” 善保家的事真不是秘密,丰升额也知道,感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真金不怕火炼,你靠本事在万岁跟前当差,做事也用心,日后自有福报,何必跟些小人一般见识。名门高第,也不是生来就名门高第的,都是祖宗一刀一枪、刀山火海、九死一生挣出来的。我们这些后辈,有幸享其福泽便应惜福上进,若是因此目中无人、胡作非为,空辜负韶光不说,也自有报应。这世上,一饮一啄,早便注定。你没生在大宅门,却也自由自在,日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自不必说;似我,又是家中长子,老爷子盯着,弟弟们看着,做好是应当,稍有差错,挨鞭子打个没脸的时候多着呢。这世上哪儿有乐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吧。” 丰升额天性有一种平和温柔的气质,说话时不紧不慢,却能让人感到真诚。善保有心与他结交,低声自责道,“丰大人不怪我就好,到底是因我的缘故,使得老大人挨了训斥。我本来想过去,可是瞧老大人的脸色,真有些怕。” “你怕什么,老爷子的脾气在我跟布达赉身上就撒尽了,对别人一向温和,时间长你就知道了。”丰升额笑,“再说这事也怪不得你,谁愿意发生呢?还得庆幸你没事呢。我想着,我那里有布达赉,日后你就和福康安一个帐子,这路上本也没几天,他是向来没人敢惹的。让他帮你镇镇场子吧。” “什么镇场子,丰大哥,你可不厚道,拿我当镇宅的神物不成?”福康安挑帘子进来,笑嘻嘻的抱拳,“丰大哥怎么有空来了?” 丰升额笑着起身,“来瞧你有没有欺负善保。福三,你在善保跟前儿先把那少爷脾气收收,若我知道你对善保无礼,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合着丰大哥您是特意来给善保撑场面了。”福康安笑着请丰升额坐下,自个儿挨着善保坐了,猿臂一伸,揽住善保的肩,“您老放一千个心,我恨不能把善大爷供到香火台上去。” 善保拍他脑门儿一巴掌,笑嗔,“胡说八道。” 丰升额起身道,“行了,你们说话儿吧。今儿晚上咱们什当值,记得多穿些衣裳,累的话吃了饭先抓紧时间睡一个时辰,到时我来叫你们。” 善保和福康安将丰升额送到帐门方回,福康安问,“丰大哥来做什么?” “送了两棵参过来,说是给我压惊。”坐在床上,拿起木盒打开,善保素来不懂这些,问福康安,“是不是太珍贵了。” “嗯,有个一两百年了,不错的参。”福康安合上盖子,笑道,“他向来周全,你收着就是。” 善保笑着搁放在一旁,“阿里衮大人瞧着很威严,丰大哥却是平易近人,说话儿透着和气,不像是武刀弄棒的人。” 福康安斜着身子靠着床上的被子,拉善保躺自个儿身边儿,搂着善保的腰道,“眼拙了不是。丰大哥功夫好着呢,我都不一定是他对手。别说侍卫营,军中这样的好手都不多见,他在回疆呆过几年,回来才被皇上点了侍卫,初便授了二等御前内班。听说当时也有人不服,找他比试,他在东华门护军营校场,连败二十位高手,英雄了得。” 善保讶然,“真是不可貌相,平常人大概会觉得他是位书生,哪里想到他有这样的好身手。” “他还写一手极俊的楷书,学问也不错。若是他早回来个一二年哪,估计尚主的就不是我二哥了。”福康安笑,“有这样的本事,偏还待人和气,就是我阿玛也佩服阿里衮世伯教子有方。不过,我听布说,别看阿里衮世伯对外人慈和,在家跟老虎似的,饶是丰大哥这样出挑的人也没少挨训。你没见丰大哥带着布么,每天还得监督布念书,阿里衮世伯自个儿都背不全的四书五经,硬逼恳着布背,背不出,兄弟俩一道挨揍。” “这关丰大人什么事哪?” “丰大哥是兄长,弟弟有错,他这兄长难辞其咎。也不知道阿里衮世伯从哪儿捣鼓出来的歪理。”福康安叹息一声道,“要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不过他家也有件趣事,有一回,布挨了揍离家出走,躲到我家,碰到皇上。那会儿皇上微服出宫,布也不认得,在我家外花园散心时走到一块儿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跟皇上说的,把皇上逗乐了,帮着劝说了阿里衮世伯几句。阿里衮世伯闹了个大红脸,布倒被点了侍卫。现在阿里衮世伯好多了,布常拿圣谕噎他,他家里还有玛嬷在,阿里衮世伯在家拿他也没辙,只得这路上撒撒气罢。” “兴许是在军中的缘故,我听说人在军营中时间长了,就会暴戾。” “这是哪儿以讹传讹呢,”福康安鄙视道,“我阿玛也带过兵打过仗,生气顶多骂两句,一根手指都没动过我们。阿里衮世伯天生就这性子。” 丰升额在跟他爹说话,“儿子劝过善保了,日后多看顾他几眼,应该没事的。阿玛,傅大人怎么说?” 阿里衮嘟囔着,“能说啥?如今福小三儿跟探花正走得近。这傅老十,就一张脸老实,手伸得叫一个快,探花儿一冒头,就给福小三儿拉拢的跟亲兄弟似的。”眼睛一扫丰升额,“你念了十几年的书,也别白念。得活学活用,没事儿跟探花儿做做诗啊,说些之乎者也,也拉拉关系,套个近乎儿。” “是,儿子省得了。” 阿里衮低声道,“趁他现在还没起来,咱们给些方便。” “过犹不及,阿玛,还是顺其自然吧。” “哼,”阿里衮眼珠子转了几圈,盘着腿道,“虽是慢了一步,也不能好处叫他富察家一家得了。这论行军打仗,傅老十不如我。不过论圣意,我是比不得他的,他小时候是圣上教养长大,情份不一样。傅老十别看闷不吭气儿,心里有老主意,咱们就跟他后头走,定不会错。且看吧。你说的也有理,露了形迹反是不美,你素来是个好脾气,略加关照着探花儿些就是了。” 皇太后有些担心。 他儿子有五天没翻绿头牌召幸过嫔妃了。 是不是龙体不适啊?还是有什么事儿,心里不顺当。问皇后,皇后摇头,“皇额娘,媳妇每日也只是在皇额娘这儿见皇上一面儿。” 皇太后叹口气,这任儿媳,论容貌也不输故去的孝贤,偏就是不入儿子的眼。唉,也难怪,性子实在少些活络,皇太后心道,你就没打发奴才们给皇帝送些汤水问安。 这样简单的小手段,还用哀家教么? 倒是令妃一身浅粉色旗装端端正正的坐着,心里有了主张,自太后跟前儿退下后,便打发贴身侍女腊梅去煲了乾隆最爱的老鸭汤。 自己对镜重施了脂粉,画了个淡淡的妆,乌鸦鸦的发上只插一二玉簪,素雅清爽,肌肤水嫩,看着犹如二十许人一般。 对镜一笑,令妃柔声道,“待汤煲好,给万岁爷送去。就说,万岁爷日理万机,为国家大事劳碌,妾身不敢打扰,煲了汤,只盼万岁为大清保重龙体,康泰万年。” 冬雪俯身应下。 乾隆合上明瑞的请安折子,哈哈大笑,嘉许的目光望向傅恒道,“筠亭果然是朕的悍将!”将折子递下去,“你们也瞧瞧。” 今年二月,乌什回族叛乱,乾隆心里正记挂着。如今八百里加急的平乱奏章送到御前,乾隆自然龙心大悦,瞧着傅恒愈发顺眼。 小春儿不但朝政上尽心尽力,教育出的子侄也个个是朝廷栋梁,也难怪朕瞧见小春儿就高兴啊,一高兴就…… 诸人自然少不了歌功颂德一番。 阿里衮同傅恒道喜,赞富察家家教有方。 傅恒自是谦逊,神色却微微柔软,明瑞是他兄长傅文的遗腹子,年方三十,自十八岁便在军营历练,转战沙场,在平定阿睦尔撒纳的叛乱中立下赫赫战功,是富察家不可多得的名将。 “朕想着,让筠亭回来。”乾隆语气和悦,透出君王的自信,“乌什已平,伊犁如今也已是处处良田,太平人间。筠亭自十八岁从军,迄今十二载,皆在外为朕效力。朕也实在想他了,让他回来,任九门提督加正白旗汉军都统。” 乾隆自然没漏过傅恒的神色,傅恒仍是半低着头,只是唇角微向上勾,透出小小的喜悦来,乾隆心中也跟着发暖。 阿里衮问道,“那伊犁将军一职?” “观音保升任伊犁将军,赐卓里克图巴图鲁。明亮升任副都统。其余人等,按例议功,具折奏来。” 乾隆一声令下,大学士们军机大臣们都去忙了,没等傅恒转身便将人唤住,“春和留下。” 傅恒听到了侄子的捷报,心情上扬,眼睛弯弯的,脸怎么着也难板起来。 “高兴了?” “奏捷之喜,国之喜事,奴才自然高兴。”傅恒浅笑,领乾隆的情,“奴才也几年没见筠亭了,有些想他。” 乾隆已知傅恒心中所想,笑道,“朕也不忍心筠亭总在外面,若朕没记错,自十八年他一直出征在外,如今尚无子嗣。他为国征战多年,朕知道他的忠心。不过宗族繁衍也是大事,明年选秀,朕指几个秀女给他。” 傅恒一撩衣襟,跪答,“奴才代筠亭叩谢万岁天恩。” 乾隆苦笑,自龙榻上站起,绕过御案,俯身握住傅恒的胳膊,将人扶起,叹道,“明明知道朕不喜欢看你如此生分。” “万岁,礼不可废。”傅恒清润的眼睛望着乾隆,抿着的唇角露出一抹坚毅,温声道,“这次回疆应该可以太平些时日了,万岁若得允,奴才想沾沾您的喜气,陪您用午膳如何?” 乾隆无奈,唇附在傅恒的耳际,轻轻的笑声中有说不清的暧昧,“你知道,朕只有欢喜的。” 炽热的气息在耳际喷洒,傅恒皱眉浅嗔,退一步,摸了摸耳朵。 乾隆薄唇微动,啧啧,两声。 傅恒脸不由微红。 乾隆低声笑起来,转身回龙榻坐了,见小路子在御辇门口捧着一盅汤品,问,“什么事?” 小路子禀道,“令妃娘娘差宫女送了老鸭汤来。” 乾隆心里就知道要糟,果然傅恒已经恢复到眼观鼻、鼻观心、心口不一的棺材板标准表情,眉毛一竖斥小路子道,“没眼力的奴才,御前也是能乱送东西的!你好大的胆子,敢做朕的主儿!” 小路子“扑通”就跪地上了,手上的汤煲竟然没洒出一滴,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煲不煲的事儿了,咚咚咚的叩头请罪。 乾隆道,“今儿有捷报,且饶你一条狗命,下去领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傅恒心中一叹,“想来也是担心万岁龙体,情有可原,奴才瞧小路子平日都还忠心。” “罢了,看在春和的面子。” 小路子又给傅恒嗑头道谢,傅恒侧身避开。乾隆心火难消,怒道,“去问问皇后,她是如何管束妃嫔的!什么时候不允中宫允许,妃嫔便可将汤水递至御前了!”想到那没眼色的福尔康,乾隆冷声道,“令妃无视宫规,收交贵妃金印,降至妃位。” 小路子屁滚尿流的去了。 乾隆看着傅恒,估计午膳是留不住了。 妈的,好不容易小春儿开窍主动陪朕午膳,这个杀千刀儿的瞎眼小路子。 “万岁放心吧,奴才还想着您这儿的杂菌遛牛肉呢。”傅恒见辇内无他人,端起令妃煲的老鸭汤,笑问乾隆,“万岁要不要尝尝?” 乾隆作大义凛然状,“朕想到这群女人就头痛,”心里却犯疑,小春儿这态度反常啊。讨好地笑着,“一会儿跟小春儿你一道用,小春儿还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朕,朕命他们做来。” 傅恒点点头,掀开盖子闻了闻,说道,“那万岁就赏奴才吃了吧,奴才正好饿了。” 傅恒捏着银色的汤匙搅了搅,整个辇车都是老鸭汤的香,浅尝一口,微微一笑,“说起来,这手艺比起李氏还差点儿。” “李氏?”哪个女人,朕怎么不晓得? “她呀,煲得一手好汤,还粗通医术,懂按摩,”傅恒抬眼,笑中带了些柔和,语气熟稔,对乾隆道,“或许是南人的缘故,温柔小意,无人能及。学了几年的官话,还是说不好,带一点儿吴侬软语的味道,让人想起江南烟雨。” 瞧着傅恒慢调斯理的喝着老鸭汤,话里话外不离那个乾隆未曾相识的李氏,乾隆这心里的滋味儿,真是酸甜苦辣咸,全了。 46、有关于萝卜的故事 皇太后正担心他儿子的性福生活呢,咔嚓一个天雷劈下:后宫最会惴摩圣意的令贵妃被降了份位。 还没回神呢,咔嚓,第二个天雷随之滚落,整个随驾妃嫔全都战战兢兢了。 皇后也受了训斥。 不过,皇后这回就是受训也心肝情愿,心头暗喜的在太后跟前儿请罪:以往自个儿太宽泛了,没管好这一帮子奴才小妾,惹恼了万岁爷,日后定要严加管束云云。 说实话,令妃平日里没事儿装个头疼脑热、送个点心汤水是常事儿,连乾隆跟前儿的小路子也不觉怎样,实在是令妃惯会殷勤献媚,妃嫔中最得乾隆欢心。皇后纵使眼气郁闷,也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 谁知道,今儿个怎么就撞到龙犄角上了呢。 皇后心中冷笑着,对太后道,“媳妇着人问了一句,听说是令妃不遵宫规,擅自将汤水呈于御前,惹得皇上恼了。”欠身,“都是媳妇无能,平日里太软弱了,不能为皇上分忧。” “这也怪不得你,谁晓得令妃这样大胆妄为呢。”太后随意安抚皇后几句。 竟然只问了些面子上的说道儿,令妃干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怎么皇上偏今儿个恼了,说不得有什么内情。 太后看向一旁恭立的桂嬷嬷,“桂嬷嬷、袁嬷嬷,你们去教导教导令妃规矩。” 顺道儿打听打听那个贱婢做了什么没眼力的事儿,真把皇上气着,哀家也饶不了她。 两位嬷嬷领命而去,随后太后也命皇后退下。 等到乾隆晚上请安时,太后拉着儿子嘘寒问暖了一通,方小心斟酌着开口,“令妃可是有什么不妥?” 乾隆脸上难掩失望,“先前没敢跟皇额娘说,就是怕您担心呢。今年二月春,乌什回民造反,朕这心里就没个安生时候,刚刚明瑞发来捷报,本是喜事。朕正与军机大臣、大学士们商议犒赏大军,那个,”乾隆皱眉,嫌恶道,“那个没眼力的令妃就差了个宫女送什么老鸭汤……您说说,她往日的伶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以前孝贤在时,后宫根本没这些僭越的无知妇人,朕,朕……” 叹一口气,有些难听话,乾隆都不忍说,“朕每逢这个时候,就想起孝贤当年,后宫何等安宁祥和,朕才有精力去处理国家大事……您说,后宫的规矩一条一条的都定好的,朕也没要求她比着孝贤,起码得把这些妃嫔管住。”对皇后也不满了,“若她中宫皇后,有事打发人去说一声问一句,尚情有可原,位份在那儿,礼法在那儿。偏……叫大臣们瞧着,儿子的脸面都没了。” 太后满心疼惜,国家局部不太平,儿子为了不让她操心,瞒着她,自个儿苦巴苦熬的,这后宫,不能为儿子解颐倒罢了,还添了麻烦。 “你放心,明儿我亲自跟皇后说,哼,都是咱们母子太过宽和之故,这些个玩意儿一个个的拿自己当成个人儿似的,长了胆子。” 料想太后心中难免愧疚,乾隆自责道,“皇额娘以前为儿子费心,如今儿子这个年纪,还不能使额娘宽心,着实惭愧。” 皇太后笑的慈爱,“这叫什么话,哪个做额娘的不关心自己的儿子。额娘不知道朝里那些事,却是得帮你把后宫打理好。皇帝每日有无数大事要忙,额娘怎么忍心让你为后宫的事分心。” 母子俩个交流了一番。 乾隆向自个儿的亲娘表达了自己对后妃的失望,以至于十数天内都没翻牌子的欲望。 太后则是教导了皇后几句,将几个随行的妃嫔管束成小猫一样的柔顺,至于降位的令妃,虽小病了一场,也没敢多躺几天,挣扎着爬了起来,再不敢多言多行。 是夜当值。 福康安被蚊虫叮了满头包,回到帐篷一迭声的叫善保给他抓痒。 善保脱了外头的侍卫服,雪白的小衣俏生生的贴身上,露出一段细腻如玉的颈项。福康安百痒之中还是抽空多瞄了几眼,浑身不得劲儿的唤善保,善保也来气,瞪他,“叫你出去时抹些花露水,非不听,你不喂蚊子谁喂蚊子!活该!小喜子,托烛台过来!” 借着烛光,善保先将花露水搓在掌心,满脸的给福康安抹上去,再用指甲对着疙瘩掐几下,福康安闻着味儿,皱眉,“跟女人似的香香气气。” “是啊,谁也比不得你福三爷威武,要不能给叮得癞□□一样么。” 小喜子偷笑,端着烛台的手抖个不停,心道善保大爷真是胆大。 满室幽香,福康安盯着善保雪白的颈项,口干舌燥的舔了舔唇,“我,我是癞□□,早晚收拾了你这白天鹅。” 不知道咬上一口什么滋味儿,福康安咕唧咕唧的咽口水。 善保闻言,低头看他一眼,福康安忽然就心虚的别开眼睛,心里骂娘:时机啊,时机不对。 怎么就偏赶在这无遮无拦、隔墙有耳的宿营地? 不过,拉拉小手,摸摸小腰,占些小便宜不是可以的吧。 福康安心里美滋滋的,就等着一床大被好眠呢,顿时身上也不觉痒了,说道,“行了,睡吧,明儿还得骑一天的马呢。” 善保想睡外面,福康安由小喜子伺候着脱衣裳,一面道,“我睡觉不老实,别把你踢床下去,你在里头吧。” 福康安留了件大裤头儿在身上,他身形矫健,肩宽臀窄,身上一丝赘肉皆无,劲瘦的腰收束在宝石蓝的汗巾下,饶是善保也多瞧了几眼。 “别光看,摸摸也行。”福康安抓住善保的手,在自己腰上蹭两下,得意的挑起眉,坏笑,善保是不是对他也有意呢。 善保掐他一记,白眼道,“自恋狂。”拉被子。 福康安长臂搂住善保的腰,手抓住被头往天上一抖,雪青色的锦被子兜头落下,善保扑腾两下,挣出头来,踹福康安,“老实点儿。” 福康安笑着,手沿着善保的腰往下移,啪的在善保屁~股上拍一记,“事儿真多,睡了。” “还有床被子呢,干嘛非挤一床。” 是啊,明明一人一床被子,我干嘛要跟你睡一个被窝儿。 皱皱鼻尖儿,有些臭脚味儿,肯定是福康安的那床。 福康安眼睛一扫正在往地上铺褥子的刘祥,将多出的一床被子扔给他,“刘祥,地上凉,你多垫一床,别着了凉。我跟善保挤一床还暖和些。” 人情做得倒快。 善保倒也没意见,只是噘噘嘴,自个儿的被子、自个儿的小厮,竟然让福康安去献了殷勤。 不爽啊。 解决了被子的问题,福康安眯着眼睛盯着善保精致的小小面孔,真好看,怎么瞧都好看。心里美着,手就有些不老实,搁善保pp上,摸啊摸的…… 善保忽然叹道,“不知道庆海怎么样了?” 福康安皱眉,“好端端的想他做什么?”扫兴。 “啊,”善保凑到福康安的耳边,一只手拍了拍福康安放在自己pp上的爪子,声音轻软的似乎搔在福康安的心尖儿上,内容却让福康安的裤裆发寒,“你不好奇么?太监究竟是什么样的?嗯?” “听说啊,太监刚阉割时,要往尿管里插根鹅毛管用来排尿,三天后,排得出来,就说明阉成功了,”惋惜一叹,以一种讲鬼故事的口气继续说道,“若是尿不出来,就是阉坏了,太监就憋啊憋得,下面憋出血来,就这样被尿憋死了。” “说起来,太监也是可怜人哪。因下面没了,蹲着小解不说,尿尿都尿不干净,身上常有异味儿……”善保压低声音,问,“福康安,你知道那是啥感觉么?” “我,我睡了啊。”福康安被他念得混身寒毛直竖,啥旖旎风流的心思都没了。 善保勾起唇角,“其实,这也没啥,下面少根儿萝卜,也不见得就不男人。起码,手啊,脚啊还是在的……” 福康安迅速收回不老实的爪子,的躺平,双臂放在两侧,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善保闭上眼睛,笑眯眯地安心睡去。 47、福康安艰难的恋爱 福康安挺尸样的睡了一夜,第二天,浑身骨头疼。 善保福清气爽的帮他按了按,福康安这颗悲催的老心才稍稍好过些,开始盘算着到了热河让善保住他家园子,俩人朝夕相处花前月下啥啥啥的,就是木头也能开了窍! 到了热河,总算能从马背上下来了。 善保心里直念佛。 丰升额对善保有几分另眼相待,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善保小小年纪能考中探花,可见是在书本上用了不少工夫,骑射定会差些。 偏一入侍卫所就赶上随驾,大半个月都在马上过。丰升额原还担心他坚持不住,谁知一路行来,没耽搁差事,精神瞧着也好。 “善保,你家在热河有没有别院,要不跟我住我家吧?”丰升额笑问。 “谢丰大哥记挂着,已经跟福康安说好了。”这一路,善保与丰升额处得倒好,称呼也由丰大人变成了丰大哥。 丰升额听善保说,心道福老三真是滴水不漏,遂笑道,“我倒忘了。那好,你去吧,好好歇几天,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丰大哥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丰升额笑着拍拍善保的肩,转身离去。 富察家在热河的别院是按照花园的规格修建,里面草木扶疏,假山泉流,亭台轩阁,极富典雅。 善保要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比他在家住的正院还要宽敞明亮,院中栽了两棵合欢树,树冠如盖,遮出夏日阴凉。正房廊前花池几株叶子油绿的芭蕉,院中仆人精心侍弄,长势可人。 “这院儿不错吧,我特意给你挑的。我就住隔壁。”翻墙就能串门儿,福康安很是满意的拉着善保的手,对着俯身行礼的丫环婆子摆摆手,“免了。” 一溜五间正房,绝不能算小的。 卧室、书房,会客的小厅、饭厅、还有一间与卧室相连的小卧厅,小卧厅与卧室用红珠帘隔成两断,珠帘内设着软榻、棋枰、矮几、花卉、名家字画,后墙上开了小轩窗,推开来正对一池碧荷。 小卧厅因前后都有窗刻,光线极好,善保细瞧,这珠帘竟然是清一色的红宝石打磨穿挂而成,外面阳光洒入,一时间室内宝光生辉,奢华的令人咋舌。 “天哪,福康安,这也太精致了。”善保拢在掌中,入手冰凉润滑,“这得多少宝石才串得起一副帘子。” 福康安笑,“不是宝石,是玛瑙,又不是经年的东西,我四伯在云南那块儿做官,送的年礼,都是些原石,做了物件儿剩的边角料磨了珠子。你要喜欢,我送你一挂。” 善保缓缓摇头,露齿一笑,“瞧瞧就是福气了,你给我,挂我屋里也不相衬。” 旁边的侍女听着眼中划过一抹不屑,心道,果然是小家子出身,没个见识。倒是那位掌院嬷嬷仍是垂眸敛目,不动声色。 这二人皆是随在福康安身后,善保与福康安相对而立,将二人表情收入眼底,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福康安笑着拉善保在榻上坐了,笑指着二人道,“这是李嬷嬷和青桔,李嬷嬷是我奶娘的妹妹,最是仔细不过。青桔在这院里也好几年了吧?” 青桔杏眼弯起,莹白的颊上透出两只梨涡,添了几分俏丽,笑答,“回爷的话,奴婢十二岁就在这院儿里伺候,到现在四年了。” “是了,以前永儿住的时候,跟青桔玩儿的最好。她还会念诗,认得字,你有什么文墨上的事只管叫她。”福康安细细的同善保说道,“李嬷嬷则是煲一手好汤,我每次来,就馋嬷嬷这一手。” 李嬷嬷笑道,“三爷过奖了,老奴的本份。晚上三爷和善保大爷可有想吃的菜,尽管跟老奴讲来,老奴去安排。” “嬷嬷瞧着做就是,善保晚上吃得清淡,还有用素油做菜,他不吃荤油。” 福康安一派热心肠,连他平日里的小习惯都知道,善保不由动容,对李嬷嬷笑道,“麻烦嬷嬷了,我并没有什么忌口。福康安喜欢吃肉,也不要太素,不然他又该念叨说像和尚了了。” 李嬷嬷听善保说话周全不失客气,对着满屋富贵,亦无羞惭小气之色,年纪不大,行止有度, 心里多了三分尊敬,笑道,“奴婢记得了。奴婢想着爷们儿远道来,一早叫人烧了热滚滚的水,大爷三爷可要先沐浴。” 福康安点头,“嬷嬷虑事周到。青桔,你带几个丫头去我院里,找红杏,把给善保做的衣裳抬过来。” 李嬷嬷与青桔俯身退下。 善保从果盘里拿起个红彤彤的李子,咬一口,赞一声甜,笑问,“就是上次你说要送我的那些衣裳?这么快就做好了?” “我福三爷要的东西,他们自然不敢拖沓。一会儿洗完澡,换了试试,就知道什么叫通身的气派了。”福康安见两个粗使丫头抬了木桶热水进门,便起身道,“你洗吧,我也去换身衣裳,一会儿过来找你。” 福康安摆摆手,没要善保相送。出门到院子里,足尖轻点,纵身跃至院墙,翻身落下,一撩衣摆,便朝正房走去。 院里浇花的小丫环冷不丁的见天上掉下个大活人,吓得颜色都变了,手里的舀水的木勺“咚”的掉地上,打湿了红绫子裙摆,张嘴就要尖叫,福康安微微侧身,“大惊小怪什么?” 碧莲闻声挑帘子出来,脸上满是惊喜,对小丫头道,“是三爷。”忙给福康安打帘。 青桔、红杏笑迎,“三爷,您回来了。” “准备热水,我要洗澡。”福康安斜睨青桔,“衣服拿过去了么?” 红杏掀开盖在茶具上的绣帕,倒了盏暖茶奉上,柔声道,“都是奴婢拉着青桔说话儿,青桔,你赶紧过去吧,别耽搁差事。” 碧莲道,“奴婢去叫人抬水进来。” 福康安匆匆的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翻墙去找善保。 丫环们都在院子廊下坐着说话儿,娇声脆语,婉若莺啼,粉红衫儿、青碧衫儿、揉蓝衫儿,青春可人。 “善保在里头呢,没叫你们伺候?” 院中丫环以青桔为首,青桔盈盈起身道,“善保大爷说不惯奴婢们伺候,奴婢们便在外面侯着,若善保大爷有吩咐,里头吱唔一声,奴婢们也就能听到了。” 福康安跃上台阶,隔着玻璃窗睡了瞧,因里面有纱帘遮挡,啥也看不到。曲指敲了敲,问道,“善保,要不要我帮你搓背?” 善保靠在热气蒸腾的浴桶里,正是舒泰,懒懒的扬声道,“不用了,我这就快洗好了。”心道,福康安这洗澡也太快了。 善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听得福康安心动不已,想着善保一定是害羞,连侍女都不留,自己索性推门进去,一来饱了眼福,二来嘛也能让善保看到自己的真心,说不定善保一感动,就嗯嗯嗯了…… 福康安转到门口,手按在雕花描金的门棱上用力…… 青桔倚在廊下掩嘴笑道,“三爷不用推了,善保大爷里头锁了。” 善保将水撩在身上,听着院子里的对话,哭笑不得,这个死福康安,难怪催着他洗澡,原来没安好心。 福康安咬牙,恨不能一脚飞出连门框一道踹到天上去,善保竟然这样防着他,无精打采的坐廊下看笼里的画眉鸟唱歌儿。 倒是青桔一直引着福康安说话儿,闹得福康安耳根子疼,不耐烦道,“这样话多,日后谁娶了有得聒燥了。” 青桔又羞又气,绣鞋在地上重重的跺了一脚,扭身子走了,浅粉色的掐牙衫子下,碧青色的百褶裙摇曳出无限美态。福康安却没像往常那样唤住她,哄逗她说话儿,只是将腿也挪到廊下靠板上,背靠着廊柱,发起呆来。 夕阳的余辉映得福康安半张脸染成浅金,俊朗的面容如同一副静止的油墨画,眸中却有掩不住的忧虑。 金珠带着向个丫环搬来桃花矮几,置了果子热茶,便知机的退下了。 庭院中微风轻过,合欢树尚未开花,却有淡淡的草木清香。福康安轻轻的阖上眼睛,似乎能听风吹过树梢草尖儿的声响。 里面门销抽动,福康安马上睁开眼睛,善保用布巾包着头,一张俏脸蒸出春末微红,眼睛中尚带三分氤氲水汽,睫毛湿而重,湿漉漉的,黑玉般的眼珠含笑的望向福康安,伸出手,“进来吧,我洗好了。” 福康安笑吟吟的上前,握住善保微湿的手,用力捏了捏,“别出来,小心着了凉。” 善保知道福康安向来大方,竟然送了他两柜新衣,连内衣袜子都有,他随便挑了件家常袍子换了,藕合色的平纹暗花真丝料子,贴身柔软,关键还不花哨,只是领端袖口有些缠枝莲花的绣纹,素雅大方。 福康安点头,“不错,他家铺子的手艺是一流的。” “料子也好。” “你眼力也好,贡品能差了。”福康安搂着善保的肩,“外头那些料子,俗气不说,着身也不舒坦,反正这些东西我家多的是,每年都有新的赏下来。我叫他们连秋冬的都给你做了,现在还没好,等七八月份就能送过来了。” 善保洗完澡,嘴里发干,倒了盏茶,润了润喉咙道,“我就不长高啦,别做小了,穿不来多浪费。” “放心放心,”福康安就着善保的手喝了剩下的半盏,果然善保脸又黑了,一笑道,“叫他们放大了,肯定能穿。” 就这样先不清不楚的,等善保习惯了,再跟他说破,凭自个儿的条件,不怕善保不动心。 福康安的如意算盘拨得啪啪响。 善保无奈的放下薄胎汝窑盏,认真的看着福康安道,“你这个喜欢在别人嘴里抢食儿的毛病可是得改改了。” “没事,我只抢你的,你别跟我计较就是了。” 善保细白的手背青色的血脉微显,修长的手指握住天青釉色的茶壶,凸出圆圆的指节,腕微倾,又是一盏芳香的茶水,善保做了个请的手势。 福康安摇头。 善保端起来喝,留下半盏,看向福康安,无言相询。 你还喝不? 福康安去接,善保忽然做了一件让福康安终生难忘的事,粉唇一抿,飞快的凑过去对着茶水“呸呸”两声。 福康安手一抖,差点碎了手中名盏。 这,这是啥意思? 你,你好歹是探花郎啊! 读书人啊! 你不嫌有辱斯文啊! 福康安唇角抽了抽,讪讪的放下。 善保笑笑,端起来,面不改色的喝光。 48、善保兜头两盆冷水 善保头一天来,自当去向傅恒请安,只可惜未能如愿。用晚饭时,得知傅大人仍在行宫没回来,一直到睡觉,傅大人还没见影子。 直到第二日清晨早起,善保向来是五点半起床,生物钟在那儿,准时的很。 倒不是说他勤快,关键是这会儿晚上实在没啥娱乐性节目,善保晚上从不看书,怕伤眼睛。用过晚饭,和福康安说会儿话,再将人轰走,就洗洗睡了。 睡得早,自然起得早。 当福康安穿戴整齐翻墙进院儿想堵善保被窝儿时发现善保已经起了,心里那叫个郁闷。 美人出浴时被挡屋外。 美人起床,他又来迟一步。 这叫什么鬼运气,福康安都想去庙里拜拜。 善保擦干净脸,对着镜子搽一点乳霜。放下挽起的袖口,问道,“伯父在家么,要不要先去给伯父请安?” 福康安凑近闻闻善保身上的香气,计上心头,牵着善保的手上下打量善保身上的短打,笑道,“你就这一身儿去。” 善保摸不着头脑,皱眉,低头瞧自己身上豆青镶玫红宽边儿的短打衣裤,恍然回神,拍拍脑门儿笑,“刚刚打过拳,只顾着洗脸,忘了换衣裳。” 善保吩咐金珠找套正式的衣裳出来换,福康安噙着笑,一面摸上善保的颈项,帮善保解颈间的扣子,一面道,“头一天,换件喜庆衣裳,等用过早饭,咱们去城里逛逛。” 唉哟,这小脖子,又细又嫩。 这豆腐吃得好不舒爽,福康安贱兮兮的笑半点不差的落在善保的眼里。 善保不露声色,瞟了那只磨磨蹭蹭连一颗扣子都没解开的贱手,温声道,“也好,还有件事想托你呢。” “咱们俩,不用这么生分,直说就是。”离得近了,香味儿更清晰,福康安不由问,“善保,你熏香了么?” “熏什么香?没有。”善保笑眯眯的一盆冷水泼下,“我想着在这里买处宅子,你这里熟,着管事帮我问问,三进院子就可以了。” 福康安一个冷颤,脸刷就冷了,正在解扣子的手顿住,问,“可是有下人不周到,还是你住得不舒坦么?买什么宅子?” 善保跟福康安的牛眼相对视片刻,听着福康安喘气儿喘得都要跟牛似的,才慢悠悠的说,“不是我住。” “你不住,买宅子做什么?摆着好玩儿啊?” 你,你糊弄傻子呢?现在不住,买了就该住了。哼哼哼! 福康安开始琢磨善保买宅子的用意。 见金珠捧着衣服上前,善保接过,解开腰带。金珠轻手轻脚、俐落的伺候着善保去了外衣,换上新装。 福康安只顾在一旁追问,“到底买宅子做什么,你要急死我啊?” 系扣子,束腰带,换靴子,善保起身,一掸衣袖,微笑,“给刘全他们住。算了,过些日子再说,铺子还没找好呢。” “刘全儿也要过来……” 两人一问一答,出了院门,福康安才想起来,我,我不是打算给善保换衣裳的么? 我…… 我,我这是被忽悠了吧,我? 偷眼瞧善保,好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脸色跟往常无甚区别,善保微微侧头,给福康安一个浅笑,“这园子景致真好。我还是头一遭见这么精致的园子,只要你不嫌了我,我巴不得多住些日子呢。” 福康安听了这话,心里舒泰的,跟吃了仙丹一般,上前牵住善保的小手,捏啊捏的,“那日后只要随驾,你就跟我住。”日久生情么。 善保笑眯眯的再一盆冷水泼过去,温声道,“这几年还好,若以后,我结了婚,有了妻子儿女,少不得要接他们一块儿过来,难道还能拖家带口的来麻烦你么?” 啊? 结婚? 拖儿带女? 福康安沉默了,是啊,善保是家里长子,男子汉大丈夫,光宗耀祖自然不能忘,繁衍子嗣也是人生大事。由己及彼,自己当然不能拦着善保,福康安很快便想通了,女人嘛,只是生儿子的工具,没啥大不了。 “善保,你想要什么要的女人,跟我说说,我托我额娘帮你留意。”福康安热心的问询,大有给善保做媒的意思,倒是让善保吃了一惊。 莫非自己错怪福康安了,这人对自己就是红果果的好朋友的心思? 可若是好朋友,能睡一张床上时偷摸他屁~股?为他解扣子脱衣裳时,动手动脚? 可若是福康安真对自己有意,听到自己娶妻成婚,不会是这种反应吧? 善保迷着着,琢磨着,脸上笑意不减,“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着叔婶过日子,也没什么产业,官爵不显。只要容貌周正,品行娴淑,我就知足了。” “你何必自我鄙薄。”福康安正色道,“你才多大呢。要我说,能当上御前侍卫就体面的很。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哪个女人能嫁给你才是福气呢。” 善保其实并不是自卑自谦,这年头儿,满人是特权阶级。他有幸生为旗人,不过他家在旗人里就属于中下阶层,跟富察家这等高门显第、著姓大族简直不能比。而且他家还有个缺点,人少,这年头儿讲究宗族排场,他家偏流行单传,传到他这一代,还好些,算上福保佳保,堂兄弟拢共三人,已经父辈强了。 满汉不婚,他又够不上指婚的资格,要结婚,只能从落选秀女里挑。 也就是说,别人挑剩的里头,矬子里面拔将军,选一个做老婆。 一想到这儿,善保就心里有些不痛快。 那个,历史上,和|娶了个啥人哩……善保不由为自己未来的老婆发愁。 大户人家规矩重,福康安拉着善保在廊下站了,问门口的小丫环,“阿玛可起了?我跟善保过来请安。” 小丫头进去通禀,福康安和善保侯着。 闲着没事儿,善保打量着傅恒的院子,真叫一个宽敞气派,小三进的院子,自带小花园儿,正房轩峻壮丽,连脚下铺的青石板都磨砂后雕刻着寓意吉祥的花卉,精致的令人发指。 “阿玛定是昨天回来晚了。”福康安怕善保多心,小声解释。 善保顺意的点头,“伯父乃军机重臣,自是忙碌,只是得注意身体,好生保养为要。” 傅恒梳洗毕,坐在花厅里,待福康安和善保请了安,笑问善保,“可还住得惯?” 善保笑道,“一应是好的,我还没住过这样好的屋子呢。福康安待人热诚,不然我得去客栈租房子了。” “你们是同窗,原就该互相照应。”傅恒笑眯眯地,他性子好,生得年轻,完全不像做祖父的人。 傅恒虽然大半时间在乾隆身边伴驾,可该知道的事儿一点儿没落,很是满意福康安对善保的照顾,笑对善保道,“你只当是自个儿家,不必客套外道。” 善保笑应,傅恒对福康安道,“你大哥就要回来了,小湖沿东的屋子是他以前住过的,我已叫人收拾了,你在家闲着,也去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弄舒坦些。” “阿玛,大哥什么时候到?”福康安笑道,“儿子也三年没见着他了。” “若是道上不耽搁,有个十来天就到了。”傅恒格外郑重,“那院里安排些醒事的奴才,小厨房里也吩咐下去,待他回来,好生煲些滋补的汤水伺候着。” 福康安笑,“儿子记得了,定安排妥当。” 傅恒点了点头,见侍女进来通禀,“太爷,大额驸请见。” “大姐夫?”福康安迷惑着,“一大早上的,怕有什么急事,阿玛还是请大姐夫进来吧?” 大额驸是指固伦和敬公主的丈夫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当然,原本这位额驸已得封亲王,因又因阿睦撒纳叛乱被削爵,后来,风声小些,乾隆的气也消了,不好看着女婿没个爵位,便封了个辅国公。如今色布腾巴勒珠尔任理藩院尚书,专管着一些番国朝贡、国书来往事宜。 因和敬公主礼遇母族,富察家的势力又摆在那儿,色布腾巴勒珠尔有啥难事儿就找上傅恒出主意,傅恒何等老练之人,有他把管着,乾隆照顾着,布腾巴勒珠尔这几年倒也过得相当顺遂。 色布腾巴勒珠尔着一品尚书仙鹤官服,戴着夏凉官帽,进门先对着傅恒行礼,傅恒起身避开,把手虚扶道,“不必行礼,额驸请坐,可是有什么急事。” 色布腾巴勒珠尔也来得多了,坐在傅恒右首主位,自袖子里抽出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儿,“舅舅,可是个急事儿。昨儿晚我就想找舅舅拿个主意,因舅舅伴驾,也没空闲,只得早上来了。” 善保素来机醒,生怕有什么自己不当听的事,忙起身道,“伯父、额驸大人,既然有国家大事,我就先告退了。” 色布腾巴勒珠尔自幼养在宫中,礼仪素来是极好的,因着急,方没注意善保,此时细瞧,笑问,“舅舅,这就是探花郎么?” 傅恒笑道,“额驸也知道善保?” “我听永儿说起过,你家的点心很新奇好吃。”色布腾巴勒珠尔明白善保的顾虑,笑着摆摆手,“没事,探花郎跟着听听吧,你们读书人知道的多,兴许能帮着出出主意。” 福康安关切的问,“阿玛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不妨说出来,或许儿子能帮您想想法子呢。” “暹逻国使臣来朝贡,先到的京城,偏御驾来热河,他们一路上快赶慢赶的赶上御驾,昨儿个先在驿馆歇了。”色布腾巴勒珠尔叹道,“这些弹丸小国,也不知个礼数。除了贡上的珠玉宝石衣料布匹,还弄来些水果。其中一种,也不知是路远耽搁,没放好怎的,坏了,臭哄哄的。” 福康安惊道,“这是大不敬,叫圣上知道一准儿要恼怒的。”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好不好的会影响两国邦交。 色布腾巴勒珠尔正是为此担忧,那位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理藩院的几位大人快愁哭了,问暹逻国那几个使臣,偏还不认,硬说就这味儿。切开一个给咱们尝,驿馆叫他们熏得都不敢住人了,哪里是个吃物儿。” 傅恒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问道,“这东西叫什么名儿?” “榴莲。” 善保吃惊的瞪眼,榴莲?他没听错吧? 傅恒想了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福康安摸着下巴瞧善保,“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傅恒与色布腾巴勒珠尔一并看向善保,善保抿了抿唇,道,“记得好像是《本草纲目》里有过榴莲的记载。” “哦,对,对,还是你们年轻人记性好。”傅恒一点就通,也想了起来,笑道,“对,《本草纲目》里有,善保,你还记不记得书里怎么讲的,是不是这东西?” “《本草》里记载其可供药,味甘温,无毒,主治暴痢和心腹冷气。” 色布腾巴勒珠尔焦急道,“是的,舅舅,我手下的几位大人已经查过书了,可《本草》上也没说其味儿臭啊。按规矩,今儿我就得代暹逻呈上国书,贡品也要入行宫,这东西直接呈到御前,万一是坏了的,不说暹逻国落不下好儿,就是我们理藩院也难逃赎职之罪。” “这可难了,贡品定在国书上列了项目,这时候想换下来也晚了。”福康安口无遮拦,被傅恒狠狠瞪了一眼。你还敢换贡品,你是不是嫌命长了。 善保发了会儿呆,这个什么暹逻国,他不知道,不过榴莲还是知道些的,先来不及考虑为啥这会儿人竟然不知道榴莲,问道,“额驸大人,那榴莲可是个儿挺大,得这么大吧,”双手比划着问,“得有四五斤的样子,外头看去粗糙有毛刺,金黄色儿,是么?” “嗯,善保以前见过?”色布腾巴勒珠尔仿若瞧见救星,一迭声问。 善保心里觉着好笑,面儿上却不显,“我只是听人说过。这个榴莲,的确是味儿有些不雅,不过很好吃,”垂嘁幌拢恢滥懿荒芡懈?蛋才父龌乩矗票5溃拔抖侍鹋慈蟆11迫槔摇!侗静莞倌俊防镌屑窃兀诵硎遣槐坏笔比讼不叮19挥辛鞔吕矗乙仓皇桥既惶父鲅笕颂崞鸸蝗灰膊蝗系茫铈庖凰档褂行┫瘛! 色布腾巴勒珠尔眼睛一亮,好,不是坏了就好,若是把坏的东西呈到御前,可是大不敬。又问善保,“这东西吃了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不会。榴莲吃了对人身体大有裨益,有‘一只榴莲三只鸡’的说法儿,是大补的东西,一次不要吃太多。吃过榴莲后,五个时辰内不要饮酒,与酒相克。听说榴莲产地,有‘典纱笼,买榴莲;榴莲红,衣箱空’的说法,说当地的姑娘宁可把裙子脱下来卖了也要尝一口榴莲呢。” 傅恒听的有趣,笑道,“真是各地有各地的风俗。” 色布腾巴勒珠尔大难得解,亦笑道,“是啊,这样的东西,闻一下连饭都不想吃了,在人家那里竟然这样受欢迎。” 解了外甥女婿的烦忧,傅恒也不吝赞美,“善保果然不愧是探花郎,博闻强识,于各地风俗竟也颇有见地,解了我的一大难题啊。” 善保谦笑,“只是凑巧罢了,我平素就爱看些杂书,跟洋人说话儿,他们又不懂咱们大清的经义,只得说些吃食风俗听个乐子,哪里想到这些还有用处呢。” 傅恒越瞧善保越是喜欢,笑道,“这不就用上了。你这个习惯好,光读那些四书五经,不过是知些做人的道理,博览群书,方长见识。平常人们说地理风俗,仿佛是没用的话,打仗的时候,这些都是基本常识。读书就得像善保这样,方不是酸生腐儒。” “伯父过誉了。” 傅恒道,“你今儿有无空闲,干脆跟额驸过去看一遍那些新鲜玩意儿,有认识的,跟理藩院的人说说,他们心里也有底。那些个使臣掳胩煲菜挡坏降阕由稀! 善保既然帮了忙,傅恒也不吝于给他一个出头儿的机会。 色布腾巴勒珠尔也极力附和,他真给这些暹逻人搞得头大了,一堆东西,见都没见过。 善保琢磨着,去倒是无妨,只是人家理藩院是正儿八经的专业人士,哪里用他去指手划脚,纵然好心,也难保打了谁的眼,别傻呼呼的做出头的椽子,这不是找着先烂么。不去又得罪傅恒和大额驸。 善保有些为难,犹豫道,“这个榴莲只是偶尔听了一耳朵记得了,那个暹逻国,不怕伯父和额驸大人笑话,名儿都是头一遭听。榴莲是味儿特别,长得也特别,我才敢认。若是别的,都是纸上谈兵,纵使知道名儿,不见得能对上号儿。说实话,我还真没什么把握。” 善保这话说得实在,他早先把底子打下了,我是听说的,用耳朵听来的,就是看书都有出差错的时候,何况祖宗早有老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关系到进上的贡品,谨慎些也正常。 如此一想,傅恒倒觉得善保不骄不躁,面儿前摆着出头的机会,都沉得住,嘉许道,“你说的也有理,其他入口的东西虽是奇怪些,还好没这种怪味儿不雅的。” 善保和傅恒说得投机,还被傅恒一道儿留下,与色布腾巴勒珠尔共用了早饭。 乾隆这人吧,喜欢新鲜物什。 关键是,东西光新鲜是不够的,还得让他瞧着开心才成。 因事关色布腾巴勒珠尔,傅恒先给乾隆打了预防针,暹逻国有几样果子,千里迢迢的运来,很不容易啊。《本草纲目》里有记载的,有啥啥好处,那儿的姑娘都馋这一口儿,为了吃一口,连裙子都能当掉。 这样一讲,把乾隆逗乐了。 傅恒心里直翻白眼儿,老色胚听到姑娘脱裙子的事儿没个不乐。 乾隆就要传进来瞧新鲜,傅恒又添了一句,“就是闻起来不大雅,不过,听说吃起来味儿极好。” “跟臭豆腐似的?”乾隆笑问,“闻着臭,吃着香。” “万岁英明。”您不会早提前得什么小道儿消息了吧,白让人您的大女婿着了一夜的急,头发差点儿白了。 乾隆有些好奇,“听说理藩院的人很为这个榴莲发愁呢,今儿从哪儿打听出这果子的来历了?连人家姑娘典当裙子买果子吃的事儿都知道了?” 承认了,直接承认了。不但承认,还反将一军。 傅恒心里很想问一句,您听谁说的啊?仍是恭敬答道,“说来是巧了,奴才是听善保说的。不愧是万岁爷钦点的探花郎,见闻广博。” “嗯,善保住你家园子了?”乾隆手放在膝上,把玩着腰间的羊脂玉佩。 “是,他早先在咸安宫与福康安是同窗,家里在热河也无产业,福康安邀他在园子里安置了。” 乾隆挑了挑眉,漫不经心,“他们关系还不错?” “福康安待人热诚。善保也会做人。” 乾隆静静的思量了会儿,“也罢。” 49、重生后第二记天雷 过了两天,善保又连升两级,成正五品御前侍卫了。 当然,这是三等侍卫的正常品级,并不算高。 不过,从七品连升两级就比较着眼了。 从探花郎的正七品连升两级,简直让一帮子翰林老臣恨不得咬碎银牙:万岁啊,您打着满汉一家的口号儿,干的事儿也忒偏心了。 还有啊,升官总得有个理由吧。赏功?赏能?您得有个说法儿吧。 虽然大家知道善保早晚得升,可也太快了吧。从点了七品还没俩月吧?他干啥惊天动地的事儿了,值得您破格提升啊? 不说别人,一帮子大学士先臭了脸,一肚子的意见不满。 乾隆着人把暹逻国进贡来的榴莲拿出来,赏给大学士们一尝。 刘统勋差点给熏的厥过去,若不是在御前,非捏起鼻子来不可,刘纶虽年轻,反应也强不到哪儿去。 阿里衮心里嘀咕:莫非这就是传说中蕃国贡上来的臭果子。 乾隆问,“爱卿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阿里衮想,反正咱又不是大学士,不认得也正常,憨声道,“奴才在外头听人说暹逻国进贡来的东西,有一种味儿挺大,就是这个吧?” 乾隆笑了笑,问刘统勋、刘纶,“两位刘卿呢,可知道?” “倒是新奇,少见。”刘统勋捋着白胡须,摇头。 刘纶亦摇头。 乾隆瞅旁边侍立的善保,“善保,你认得么?” 善保只得心里一边儿骂娘,嘴里吧啦吧啦的一通说,乾隆听得直点头,赞道,“亏得有善保,不然朕得以为这果子是放坏了呢、暹逻国大不敬呢!” 话到最后,已有几分冷冽。 乾隆言下之意,已不用再说。 善保就这么得罪了一堆人,赚了个正五品侍卫。因他是从榴莲上升得官儿,就有促狭的给他取了个“榴莲侍卫”的绰号。 福康安听说后,很是笑了一回。 “叫我知道谁的臭嘴犯贱,饶不了他!”善保握拳捶桌子。 福康安忍笑道,“这不正合了你的话嘛,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内秀。” “屁话,我是内秀么?”灌一盏凉茶,善保毫不脸红,自夸道,“我里外都秀!福康安,你知不知道是谁乱给我起名儿啊?” 福康安连忙摇头,“我哪里晓得。对了,你升官也是喜事,怎么着也得请几桌吧,你刚来的时候赶上随驾,是没办法。趁着升职,在园子里摆几桌酒,请班小戏,热闹热闹吧。” “我住你这儿就够麻烦了,哪里还能借你家园子摆酒摆戏,闹得天翻地覆,倒扰了这园子的清静。还有,你不是说这几天富察将军就回来了么?去饭店就行了。”善保捏了颗青葡萄搁嘴里嚼了。 “行了,外头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福康安直接叫管事进来把事安排下去,又要了纸来写帖子。 金珠挽着袖子站在书案旁,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低头细细的研墨。 福康安偏头瞧金珠一眼,笑问,“咦,怎么不是青桔啊?” “金珠挺灵秀的,一教就会,做事也细致。”善保轻描淡写道,一面取了支小狼毫笔,点了些墨,在砚台边缘轻轻抿过,笔尖儿轻落,写起帖子。 福康安对李嬷嬷道,“既如此,嬷嬷,便将金珠升为一等大丫鬟吧。” “三爷,按例,爷们儿的院儿里只有一位一等大丫鬟,这……”李嬷嬷有些为难,规矩也不是随便、想破就破的。 青桔正端了果子进来,她也是个伶俐人,不然也做不到大丫鬟,只是被善保冷了这些天,心里有些窝火,闻言冷笑,“何必这么麻烦,就让金珠做大丫鬟,我做二等丫头一样,反正我是不得爷青眼的。” 只有十个人的帖子,善保已经写毕,拎在手里细细的将墨迹吹干,仿佛压根儿没听到青桔的话。 善保如此平淡,倒是让福康安有些坐不住,转身瞪眼叱道,“你好大的胆子,谁教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李嬷嬷,是谁□□的她!” 他一片真心对善保正不知该怎么使劲儿,却有这等贱婢在后头拆台,顿时一肚子的火气,冷声道,“我竟不知道这园子的规矩变了呢?说得对,何必这么麻烦,李嬷嬷,撵了她出去,这样少调使教的东西,留着她叫客人看笑话么?” 青桔已经面色惨白,扶着桌角瑟瑟发抖,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止不住的往下流,叫人不由怜惜之心顿生。 李嬷嬷知青桔的父亲也是园中有头有脸的管事,帮着求情道,“三爷,奴才瞧着青桔也不是有意的,她得罪了主子,叫她给主子嗑头赔罪,奴才带她下去好生管教,定让她知晓规矩。” 李嬷嬷转身拉住青桔,按她跪在地上,低声道,“还不给主子和善保大爷认错。” “奴婢,奴婢知罪了。”青桔咬往牙筋都酸了,哽咽着叩头,泪流满面。 福康安看向善保,李嬷嬷最是老道,求道,“善保大爷,请您看在这丫头还算明白的份儿上,给她个机会。只当您积德了,她一生一世都感激您。” 善保很奇怪的问,“我只是暂住而已,难道可以干涉你们家的人员调动?你是想让我为她求情?” 李嬷嬷讪讪地。 善保扭着看向福康安,笑道,“一个丫头而已,想留想放,是你自己的事。她又没得罪过我,你们想叫我说什么?”眼珠儿一转,“莫非我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去留?你们千万别这么说,我没这么大的面子。” 收起帖子,善保静静的道,“福康安,请你饶过她吧。一个奴婢,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呢。能到这院儿里,做头等丫鬟,想必她父母也是你家有头有脸的管事。就是不看她伺候多年的面子,不看李嬷嬷的面子,不看我的面子,起码瞧着她家生子,祖宗几代皆在你家当差的面子,劳苦功高,饶恕她吧。” 李嬷嬷瞬间半截心都凉了,善保话中的意思,她再听不出来,就白活这些年了。 青桔此刻也不心高气傲摆小姐架子了,哭求道,“三爷、三爷,奴婢错了,您要打要骂,奴婢都无怨言。求您看在奴婢打小儿在这院里伺候,别赶奴婢出去。” 善保拢起请帖,整齐的放在案上,起身到里间儿去了。 福康安向来是有决断之人,何况青桔犯了他的忌讳,冷声道,“有这会儿,你早干什么去了!哼!我本瞧你伶俐,才调你到这院儿里伺候善保!却不知你是这样伺候的!”瞪向李嬷嬷,“我素知嬷嬷妥当,却没想到嬷嬷任由贱婢得罪贵客!这种事传出去,谁还敢到咱家做客,富察家的脸就丢尽了!既然她一家子都体面,明儿把名单给我,送他们到郊外庄子里体面去吧!什么时候知道了本份,再来回我!” 福康安抽身去里头找善保,李嬷嬷暗自叹息,轻声吩咐青桔去收拾东西。 青桔嘤嘤哭泣,抓着李嬷嬷的手,泪眼模糊,泪人儿一般,“嬷嬷,我不是有心的。您帮我求求三爷,我不敢了……” “唉,你这丫头啊……” 福康安追着善保到里间小卧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李嬷嬷叹一口气,这位善保大爷平日里和气,动起手来半点余地不留……多想无益,安排青桔离开。 “善保,你有什么不欢喜的,怎么不跟我说呢?”福康安挨着善保坐下,嘘寒问暖中还有些惭愧,他怎么没早点儿发现呢?怪不得善保对他还跟以前似的,没能多一分亲近出来。 善保靠着榻,自己倒了茶喝,“什么欢喜不欢喜的?我没有不欢喜,一个丫头,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喜欢呢,多瞧几眼,不喜欢呢,不理会就是,反正院儿里伺候的人多的是,总会有合心的。还用得着大张旗鼓,置气不成?” 兔死狐悲,金珠脸色有些泛白,见善保自己动手倒茶,忙上前,低声道,“大爷,让奴婢来伺候吧。” “哦,没事,你先出去侯着吧,有事我会叫你的,在外头警醒些就是了。”善保温声道。 金珠依言退下。 福康安握着善保的手,歉疚,“还是我没安排好。”难怪善保一直都呆呆的,有这一屋子堵心的丫头,善保哪里还能体会到他的好处。 “好啦,你已经很周到了。”善保腾出一只手揪揪福康安的耳朵,调戏,“别板着脸了,来,给爷笑一个。” 福康安差点喷血,单指挑起善保的下巴,恶形恶状,“爷就给你笑一下。” 金珠轻声进来禀道,“三爷、善保大爷,永格格来了。” 善保吓一跳,连忙站起来,低声问福康安,“那个,那个,你赶紧去你院里招待永格格吧。这个,毕竟男女有别,我这里不是很方便吧。” “真是个书呆子。”福康安曲指敲善保脑门儿,“读汉人的书都读呆了,咱们满人和汉人不同,相熟人家儿的孩子认识说话并不妨碍什么,若是在蒙古草原,那些小格格们都会骑马射箭,等秋狩时,你这么害羞,可是要给人笑话的。” “三舅舅、善保哥哥。”永儿清清脆脆的声音先传进来。 金珠连忙将珠帘拢起,永儿一身果绿镶玫红边儿的旗装,梳小两把头,上面别着一套翠玉珠花儿,左右各三排红宝石珠子耳坠,脸若桃瓣,娇俏明丽,笑吟吟的进来,“三舅,青桔犯什么错了,我进来时瞧她哭哭啼啼的。” 福康安笑着指了指榻旁的椅子道,“坐吧。她只是回家学学规矩罢了,能有什么,也值得你一问。” 永儿乐呵呵地,“去年我在这院儿住,就是青桔服侍的我啊,三舅忘了?善保哥哥,是不是她得罪了你啊?” “没有。”金珠又倒了茶,善保笑着将果盘放在永儿跟前,道,“我刚刚也为她求情呢,你三舅治家严格,我也不好多说。” 永儿拈了枚山楂糕,笑道,“是了,三舅总是想当什么大将军,治家如治军么。善保哥,你别生三舅的气,他向来是这样,不单是不给你面子。” 福康安问,“你出来,大姐姐知道吗?” “知道知道,郭罗玛法也知道。”喝口茶,用帕子抿了抿唇角,永儿歪着头笑,“我是有事来找善保哥哥的。” 善保头疼的纠正,“永格格,咱们还是称呼姓名吧,你叫我哥哥,岂不是让我平白矮福康安一辈。” 我哪里敢当你哥,叫人听到倒是惹一场口舌官司。 永儿弯着眼睛笑,“行啊,我是怕直接叫你名儿,你不高兴呢。”她是个直性子的人,存不住心事,打听道,“善保,上回你给丰绅济伦做的那个蛋糕,我回去叫他们照着你给的方子做了好久,都没做成。你能不能到我家去指点指点那帮子笨蛋。再有几天就是我阿玛的寿辰,我要做一个给阿玛当寿礼,岂不比平常那些寿桃寿面的新鲜百倍。” 福康安道,“善保怎么会做那些东西,君子远疱厨,那也是他家丫头做的。” “点心方子还是善保写给我的,他一准儿会的。”永儿看向善保,就等着善保回答。 善保笑,“我虽然没亲自做过,懂也懂一些,永格格什么时候有空,着人来叫我一声,我过去瞧瞧。” 永儿眉开眼笑,“我这不是来了吗。善保,你跟我去吧,我跟额娘住在行宫,你是侍卫,换了侍卫服跟我过去。你要是想避嫌,正好叫三舅一道跟咱们去,就不怕了。” 说她心眼儿直吧,想事儿还挺周全。 福康安大男子主义,是死都不会进厨房的,永儿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善保挽挽袖子对永儿道,“你去陪福康安说话儿吧,我瞧一眼就去找你们。” 操着工具,直接给厨娘示范。 永儿目瞪口呆,追在善保身后,“善保,你连做饭的事儿都懂啊?” “略知一二。” 善保帮了大忙,永儿叫厨房做了新鲜的点心,又命丫头泡了好茶,请善保喝茶休息。 善保着急想走,他刚升了官儿,实在不易再出风头。频频给福康安使眼色,福康安只得道,“永儿,我跟善保还有事,你这点心就算了,我们先回了。” “三舅你有事先回吧,我起码得请善保喝杯茶啊。” 善保这杯茶刚端在手里,就见宫女进来回禀,“二格格、福侍卫、善保侍卫,大公主回来了。” 永儿起身,很有主人气概的对善保道,“善保,你别紧张,我额娘十分温柔,对谁都和善。” 固伦和敬公主很年轻,完全看不出已年过而立,乌鸦鸦的青丝下,一张温和雍容的鹅蛋脸,五官柔美,搂着永儿坐在宝座上笑,嘴里说话责怪的话,语气中却满是宠爱怜惜,“偏你淘气,要请了探花郎来闹,这是你郭罗玛法的臣子。跟探花郎道谢没?” “额娘,我跟善保是朋友。我还请善保喝茶吃点心来着。”永儿笑嘻嘻地。 善保见和敬公主的视线转身自己,笑谦道,“永格格对大额驸的一片孝心,奴才恰懂一点儿,其实也没帮什么忙。” 和敬公主握着女儿的手笑得慈蔼,“永儿是我与额驸最小的孩子,平日里难免多宠爱她一些,自上回尝了你们府上做的点心,永儿念念不忘。厨下照着方子做了几回,总不对永儿的胃口,我想着兴许是哪里做得不对。只是你毕竟是皇阿玛的臣子,轻易也不好劳动。我知道念书人规矩多,你多包涵才是。” 唉呀,一国固伦长公主,和气的叫人吃惊。 善保屁~股坐不住了,起身道,“实在不敢当,一点儿小事而已。于奴才,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公主太客气了。” 和敬公主笑,“不用这么拘谨,坐吧。福康安这么大咧咧的脾性,倒交了你这样文质彬彬的朋友。” “大姐姐,我是不拘小节,听大姐姐说的,好似我有多么粗俗一般。”福康安笑,“我跟善保,可是咸安宫的同窗,曾经一道念过书的,交情当然不一般。” 和敬公主喝了口茶,瞟福康安一眼,笑道,“嗯,你不仅在咸安宫念过书,你还在上书房念过呢。” “大姐姐,八百年以前的事了。” “八百年不八百年的我不记得,倒是那个福尔泰的哥哥,福尔康新近升了二等侍卫。记得你们做侍卫的年头儿差不多吧?” 噗—— 福康安还没反应,善保一口茶喷到了地上去。 “善保,你……” 善保忙拿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茶水渍,讪笑,“我,我就是……那个福……福尔康,很耳熟,他阿玛是不是大学士福伦大人哪?” 天哪天哪…… 怎么回事,竟然有福尔康、福尔泰? 那是不是也有还珠格格小燕子啊? “你也听说过他?”福康安心里满是疑惑,一个福尔康,也不值得激动成这模样啊?你俩啥关系啊?没听说你俩认识啊? 善保硬着头皮点头,“听,听说过,好像是令妃娘娘的亲戚吧。” 和敬公主垂眸看了看手中香茶,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极快的掩饰过去,笑问,“善保也知道?” “嗯,我以前在官学时听人说起过他们兄弟。” 陪和敬公主说了几句话,福康安和善保便回去了。 善保心神不宁,一肚子的疑惑,回到院儿里抓着福康安问,“那个福尔康成亲了么?” 福康安挑眉,望着善保的目光极是不善,问道,“你好像很关心他?” “你不知道吗?福尔康很有名的?”善保察觉出福康安的冷淡,忙笑道,“听说他有些傻乎乎的?平时看人鼻孔朝天,谁也瞧不起的样子。不过皇上很喜欢他,要给他指婚公主?” 福康安抚额,哭笑不得,“你听谁说的?前半截还有谱,后头嘛,我先问你,谁说他要指婚公主的?” “啊?不是啊?” 福康安摸摸善保的脸,无奈,“这种小道消息你也信?他不过是个包衣奴才,想指婚公主?白日发梦!你以为皇室的公主这样不值钱?满朝的王公贵族、蒙古的王爷贝勒在那儿摆着,皇上能把公主指给包衣?这是在打满朝文武的脸。皇上何等圣明,绝不会做这种事。” 善保倒了盏茶递给福康安,福康安喝一口,笑道,“这些事,你知道一点比较好。三年前,皇上倒是想把果郡王家的六格格指给福尔康,后来,果郡王进宫跟皇上闹了一场,不了了之。六格格不过是郡王府的庶女,固山格格的品级,果郡王都不能同意。这事闹得皇上也挺没面子,想来这次选秀会指个秀女给福家当补偿吧。” 善保目瞪口呆,“原来福家这么没地位啊?” “你这话问的,自古有功赏功,有能赏能,”福康安唇角一翘,不掩对福家的厌恶,“他家第一没有军功,第二,别说福家兄弟,就是他们老子福伦,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么?论学识,他比不得刘统勋纪晓岚,论干练,他不如刘纶阿里衮。皇上就是想赏,也没地方可赏。” 善保拍拍胸口,“听说福尔康是御前侍卫,他跟我们不是一什吗,我没见过他?” “他啊,之前就在我们这一什,不过呢,皇上瞧他与五阿哥关系好,就成全了他们,将他赏给了五阿哥,”福康安漫不经心的笑,“你没听大姐姐说么,刚升了二等,看来五阿哥当真是器重他。” 善保倒没多想,他现在一心嘀咕不会蹦出个还珠格格啥的吧,对福康安道,“他们肯定是关系好的,他弟弟福尔泰是五阿哥的伴读,五阿哥拉拢他们也正常啊。我瞧他们太招摇了,咱们与他们不认得的好。你也离他们远些。” 不管这是个什么荒唐的世界,反正五阿哥是没前途的,无须顾虑。善保在寻思,不知道十五阿哥嘉庆帝出生没? 得想个法子,提前把十五阿哥弄死才好。 善保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十五阿哥如今还在令妃的肚子里,稍稍安心。 50、乾隆首次小小调戏 清晨。 容嬷嬷亲自捧着龙袍,皇后脸上带着少有的娇媚,取过大礼服,为乾隆穿上。再依次束好腰带、冠帽,腰上一大堆佩饰、荷包。 乾隆脸上有淡淡的暖意,眼中含笑,“这些日子,辛苦皇后了。” 只要后宫安宁,他向来不吝于赏赐。 “不敢当皇上的夸奖,原是臣妾份内的事儿。”皇后深情的望着英武的丈夫,“臣妾以往太过失职,没能管好后宫,惹得皇上分心,都是臣妾的不是。” 乾隆顺手握住皇后的手,拍了拍,“要掌握好一个度,宽严相济,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去问皇额娘。皇后,你与朕是夫妻,天下最亲近莫过于我与你,别让朕为后宫操心。” 皇后激动的哽咽,说不出话,眼瞅着就要落泪。 乾隆很满意皇后的反应,笑道,“好了,朕要处理事务了。” 皇后一直送乾隆到殿门,乾隆柔声道,“外头天冷,皇后回去吧。” 依依望着乾隆远去,皇后方折返回殿。 容嬷嬷心里替主子高兴,笑道,“皇上心里有娘娘呢。奴才就说嘛,娘娘,您是一国之母,除了万岁爷、太后,就是娘娘了。那些妃嫔,断不能与您相比。” “好了,”皇后坐在梳妆镜前,拿起一根红宝石簪花儿,回身递给容嬷嬷,抿嘴儿笑道,“咱们也该收拾收拾,一会儿令妃、几个小贵人来了,就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容嬷嬷撇嘴,小声哼道,“她们几个倒是谱儿大的很,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给娘娘请安。” “嬷嬷,今儿皇上起得早了,的确还不到时辰呢。” 因来行宫路上发生了些扫兴的事,这是乾隆来行宫第一次翻牌子,皇后身为正宫,按理乾隆就应该在皇后这里歇息。只是以往乾隆扫皇后面子的事儿干了不少,此次给足皇后面子,又安慰几句,倒让皇后受宠若惊,一时凤心大悦,格外和悦起来。 历史总有其正确性。 例如现在,善保不知怎的,乾隆就笑眯眯的站在他跟前儿,还动手动脚。拍他肩,捏他胳膊,一身金光闪闪,关切的问,“冷不冷啊?这大早上的,风凉吧。” 善保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寒毛倒竖,内心惨叫,天哪天哪,他不会看上我了吧。“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不冷。” 乾隆眼睛弯成线,踱着步子绕着善保溜达了一圈儿,很满意善保的反应,凑近了问,“不冷?看,你脸上都是鸡皮疙瘩了,还说不冷?唉,可怜见的,你们都是朕跟前儿的侍卫,冻着了岂不让朕于心不忍。” 善保漂亮的丹凤眼几要瞪圆了,像只小兔子似的,脸上写满惶恐。乾隆心里直乐,这可比守着古板的半老徐娘皇后有趣儿,挥手吩咐道,“小路子,去拿件披风来。” 小路子安排人取衣裳,乾隆就在善保跟前儿问起善保的饮食起居、工作状况,“刚来侍卫处,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回万岁爷的话,同僚们都是极好的。” “这热河的东西,吃不吃得惯哪?” “回万岁爷,都是极好的。” “傅恒的园子,住的可舒坦啊?” “回万岁爷,极好,极好。” 万岁爷忽然不满,摸着光洁的下巴挑理,“极好极好,你只会说这俩字儿啊,不会是在敷衍朕吧?” 善保心脏发麻,嘴里发干,硬着头皮道,“奴才跟天借胆,也不敢敷衍万岁哪,真的是极好。这都是万岁爷的恩德啊。” 乾隆轻笑着摇头,“这话说得朕不爱听,是套话。” 善保脑门儿上的冷汗都出来了,细密密的一层,赔笑,“万岁爷圣明治国,方有如今盛世,奴才跟着沐浴圣恩,日子过得舒坦,所以说是万岁爷的恩德所至哪。” 这种肉麻的话,善保说着真不废什么力气,只求乾隆别在大门口儿跟他说话了,屁股后头一群的宫女侍卫太监看着守着,真叫人头大。 您不就是想听奉迎么?能哄您开心了吧?你开开心就赶紧进去吧。 乾隆笑,却是摆出油盐不进的刁难姿态,“这话儿,朕一天得听个三五百遍。自来人与朕说话儿,圣明就顶在开头儿,拍烂了的奉承话,善保,这可不像是探花郎的水准哪。” 福康安都在门儿的另一边儿翻白眼了,皇上这是哪根儿筋抽了,怎么对着善保不依不挠起来。 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善保放松了些,带着浅笑道,“奴才向来是嘴笨的,万岁,外头天儿冷,要不您先进殿,万一龙体着凉,奴才就造孽了。” 乾隆点头,“难得你一片孝心。” 善保放下心来,您快走吧。 头回见您,那叫一个风度翩翩。 第二回见您,您叫一个英明神武。 虽说人都会变,您这变的速度也忒快了。更年期综合症哪。 乾隆对小路子赞道,“善保果然一片忠心为朕着想,这傻孩子,自个儿鸡皮疙瘩还没落下去呢,还想着朕不要着冻。” 小路子附和,“奴才也瞧着善保侍卫为人心细。”善保上任头一天见了小路子就给了一份儿不薄的荷包,小路子自然乐得随着乾隆说善保好话。劝乾隆道,“万岁,善保侍卫一片忠心,要不还是屋儿里去吧。” 您一身大礼服,自然是不冷的,奴才们都要牙齿打战了。 小太监取了件儿绛红缎子绣墨色梅花镶黑边儿的薄披风,乾隆亲自抖开为善保披在肩上,十指灵活的将颈间的勾金编银的带子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近盯着善保的眼睛,温声道,“这衣裳啊,是朕特意叫内务府做的,绣的是唐寅的《梅花图》,还有四句诗,你记得吗?” 披风一上身,善保更冷了,低头念道,“黄金布地梵王家,白玉成林腊后花。对酒不妨还弄墨,一枝清影写横斜。” “嗯,记性不错。”乾隆负手瞧去,赞许道,“这衣裳啊,也就善保配穿。小路子,叫他们照着这花色,给善保做几套四季衣裳穿,各六套吧。” 善保心惊肉跳,忙跪下谢恩,“万岁恩重,奴才受宠若惊。” 善保跪在地上,绛红的缎子披风拢垂到地上去,那副梅花图虽然是墨色,可衬着绛红底子,更显娇艳,乾隆心里喜欢,双手扶住善保的肩,笑眯眯地,“起来说话儿。” “朕觉得唐寅这首诗不好,就换了那天你做的小词,还记得吗?” “是。”瞧您问的,您那首半吊子诗奴才都记的呢,自个儿的倒忘了不成。 乾隆笑,用一种怀念的口吻,意有所指的语气,“是啊,朕同你一样,也未曾忘过。” 咕咚—— 善保差点晕过去,这是啥意思?啥意思?啥意思? 若是有经验的傅恒傅大人在此,肯定是拿乾隆这种抽筋儿的话当放屁,不会放在心上。善保到底年轻稚嫩,除了心惊胆颤就是心惊胆颤。 乾隆哈哈大笑,拍拍善保的帽子,你可别晕过去,那样朕就太没面子了,抬脚进殿。 善保差点吐出血来,天哪,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儿么? 乾隆是不是有啥暗示啊?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潜规则?太,太可怕了! 一早上,来来往往的大臣总会自觉不自觉的瞟披着绛色披风的善保儿几眼,这咋回事啊?御前侍卫也没胆子自个儿加披风吧? 那,是皇上赏的? 唉哟,谁家小孩儿啊,怎么这样得皇上青眼啊?好福气哟。让人羡慕哟。 互相就有些窃窃。 善保站了两个时辰的岗,几乎虚脱。 到了换岗时,来换岗的侍卫免不了打趣一句,“哟,小善保儿,这衣裳真鲜亮。” 福康安见善保脸上泛白,拉着善保的手往外边走边低声问,“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是不是冻着了?” 善保也不好说是自己胡思乱想吓的,福康安偷偷对善保儿道,“别怕,皇上就这样,你越是紧张,他越是想逗你,其实他人挺好的。你看,白得了件儿衣裳,真好看。” “能不能脱下来了?”善保低头也能感到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穿着吧,出了行宫再脱。” 俩人到侍卫处,等了片刻,丰升额和其他人也陆续到了,丰升额瞅了瞅善保身上的披风,“还有诗呢?给我看看。” 丰升额拉过善保低声念了一遍,笑道,“挺不错的一首词,谁写的?” “献丑了。”善保扯扯嘴角,实在有点儿笑不出来。 丰升额是个聪明人,大致也能猜到一些,笑着拍了拍善保的肩。 善保打起精神问道,“丰大人,德麟、庆明、阿布……你们收到我的帖子了没?休沐时有没有空啊?” “嗯,收到了,善保的戏酒,一定过去。”善保为人谦慎低调,比起福康安,真是天上地下,大家也乐意给善保儿面子。 “善保,多备几坛子好酒啊。” “德大哥放心。” 几人闲聊几句,便出了行宫各自回家。 行宫里是没啥秘密的,何况善保当人台展示了半天,一时声名大躁,乾隆还格外吩咐小路子,“那个暹逻贡上来的榴莲和其他鲜果,另赏善保一筐。” 又对傅恒道,“春和,善保那孩子住你家,可不要委屈了他。” 亲呢的仿佛善保是他亲儿子。 傅恒道了声是。 “尔纯,那些个暹逻果子,你吃得可合口。”乾隆问刘统勋。 刘统勋忙道,“万岁隆恩,臣尝了,倒是与咱们大清的水果味儿不大相同。” 其他刘统勋还入口尝了尝,那臭乎乎的榴莲,他闻一闻连饭都能省三顿。 刘纶笑道,“臣吃着也还好,尤其榴莲,的确是闻着不雅,吃着香甜。” 乾隆问,“春和,你尝着可喜欢?” “回万岁,都是极好的。”傅恒平平板板的回答,倒惹得乾隆笑出声来,“唉哟,你跟善保还真有点儿像,不对不对,是善保像你,难怪难怪。” 傅恒瞟乾隆一眼,你说的是人话么? 乾隆继续笑着,“不知怎地,朕越瞧越觉得善保跟春和不知什么地方,有些神似啊。” 傅恒道,“奴才生得委实太寻常些,街上走一遭,怎么也能找出三五十个与臣相似的,万岁瞧着善保与奴才神似,也是有的。” 今儿这是发了什么神经,咬住人家善保不松口了,瞧两位刘学士脸又发黑呢。 “春和太谦了,你要是还生得寻常,那世上九成人就是不堪入目了。”乾隆直接把傅恒由白板脸赞美成棺材脸。 阿里衮踱着步子出宫,骑马回家。 丰升额在房里看书,听闻阿玛回家,整理了衣裳过去请安。 阿里衮心情不错,问丫环道,“那个暹逻国的大瓣儿蒜还有没有?” “阿玛,那叫莽吉柿。”丰升额觉着好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低下头去。 “剥开来就跟大瓣儿蒜似的,跟柿子也不像啊,长得不像,味儿更不搭边儿,”阿里衮指了指身边儿的椅子,“坐吧。” 丰升额过去坐了。 阿里衮问,“万岁爷好像挺看重探花郎啊。” “是,今儿还赏了善保披风。” “福小三儿有没有得赏?” 丰升额摇头,“没,只善保一人得了。可能是早上天有些凉吧,皇上对御前侍卫向来优容。” 阿里衮眼睛一斜,“那怎么没优容到你身上,也没优容到福小三儿身上?” 丫环捧上剥开的莽吉柿,丰升额先递了一个给阿玛,阿里衮接了,“你也吃吧。” 阿里衮吃东西向来是三两口吞下肚,很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气派。丰升额则相反,细致从容,阿里衮拿着帕子擦手,无奈,“瞧你这吃相,真是跟大闺女似的,哪里像个武将!这要在战场上,哪里有空给你这样细嚼慢咽!” “阿玛,你问起善保,是不是有事儿啊?”这话丰升额从小听到大,也听皮了,虽不以为意,还是要转移一下话题。 “嗯,我瞧着善保真是挺不错的,是不是?” 丰升额笑,“是,儿子瞧他也不错。” 阿里衮咳了一声,丰升额端了茶递过去,阿里衮润了润喉咙,“唉,你多注意着他,品行啊什么的,多看看。” “阿玛?”丰升额有些无耐,“善保已经在富察家落脚了,咱们何必……得罪了富察家岂不是得不偿失?” 阿里衮瞪眼,低斥道,“不开窍的脑袋瓜子,我干嘛得罪富察家去?哼,福老十虽然下手快,不过啊,可惜的很,”阿里衮得意的叹一口气,“可惜傅老十膝下四个、都是带把儿的,没女儿哪?连适龄的孙女都没有。哈哈。” 斜瞟儿子一眼,阿里衮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别忘了,你小妹妹也十四了,比探花郎小一岁。咱家就你妹妹一个女孩儿,你额娘当眼珠子似的疼惜,上次我可是得了恩典给你妹妹免选、要自家聘嫁的。善保虽然出身普通了些,不过知上进,才学也不错;模样嘛,更好。我着人打听过,他叔叔是没纳过妾的,就是他阿玛在世时,也没侍妾。他家里只有一个弟弟,人口简单,家风纯朴。” “我瞧你和老四同善保相处的也和睦,嗯,唯一不足就是不知道他的品性如何,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来的,”阿里衮道,“他幼年坎坷,故而有今日的老练世故,男人么,吃些苦倒不算什么,不过这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半点儿马虎不得,我还是想多看些日子,” 丰升额笑着喝口暖茶道,“我倒是没想到此处,先前瞧着阿玛好像不大喜欢他。”您老这态度变得也够快的? “谁说我不喜欢他的?”阿里衮矢口否认,“善保瞧着就机伶,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心里有数就成了,别露了口风,咱们毕竟是女方,这样相看女婿的事儿,万不能露出痕迹。成与不成还不一定呢,知道吗?” “是,儿子省得了。” 51、善保的超超低酒品 傅管事坐在茶水房里,问底下的二级管事,“明儿行宴的菜单拟出来没?鸡鸭蔬菜都买来没?小戏呢?订好没?” “大管事,您都问了咱们第三回了,您放一千个心吧,前三天就开始预备,拢共十来个人,一班小戏。上百人的大宴咱们都经过,这么个小宴,哪里用得着您老亲自过问。” 傅管事肃容,“都是奴才,主子交待下来,哪儿能不用心伺候?你们也都小心着,这是善保大爷请客,又是在咱们园子里,里头还有三爷的面子,都打起精神来!宁可累上这几日,别把几辈子老脸搭进去!” 听到善保大爷四个字,几个二级管事都沉默了,纷纷起身道,“我们再去检查一遍,小心为上。” 五月天清气朗,福康安命人将席面儿设在湖边儿亭中,对着一湖碧荷喝酒看戏。 善保与诸人相处了大半个月,平常情况下,他行事温和知礼,人缘儿不差,何况善保不过当差大半月,便连升两级,得了两回赏赐,圣眷优渥,摆在当前,也没人傻到去得罪他。 只是不管抱着亲近之心,还是小小的嫉妒之心,难免拉着善保儿多灌几杯酒。 这酒是福康安家自酿的桃花酒,三年陈酿。后劲儿不足,驾不住量多,善保没多久便有些上脸,红扑扑儿的更衬得善保儿面如桃花,俊美逼人。 布达赉还要拉着善保喝酒,丰升额伸手拦下弟弟的酒杯,笑劝道,“善保儿还小呢,不能喝得太多。福康安,给善保上醒酒汤吧。” 善保撑着桌子起身,笑眯眯地摆摆手,“我先去更衣,哥哥们慢喝。” “我陪你。”福康安就要跟,布达赉扯住福康安的衣裳,捏着酒杯取笑道,“福老三,你又不是善保的奶娘!别婆妈了!来,跟我划拳!谁输谁喝酒!” 善保脚下发轻,脑筋有些迟钝,沿着回廊,穿过□□,到了茅房,方便后,整理了衣衫去廊下坐下,揉揉脸。 “你这主家倒来这儿躲清闲。”德麟信步走来,低头笑看他的脸上一抹娇红,不由问,“是不是酒喝多了?” “嗯,有一点。”善保靠着挡板,对着德麟笑了笑,神韵间略带了三分醉态,凤眼却愈发明亮,宝石一般璀璨生辉。 德麟忍不住心头一跳,挨着善保儿坐了,两指揉捏着眉心,“我陪你坐会儿吧,也醒醒酒。” “我没事,已经好了。”善保不若平日里灵光,却知丢下客人醒酒不大妥当,扶着廊柱站起来,德麟跟着去搀善保,摸了摸后脑勺儿,脸上发窘。 “德大哥,可是有事?”德麟也是满洲贵族出身,为人爽快,极少有这种犹豫不决的时候,善保不由好奇。 “没,我就是怕你喝得太多,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德麟年长几岁,笑道,“等你大些,酒量就能练出来了。回去吧,醒酒汤也该备好了。” 俩人走了一程,冷风一吹,善保真有些头晕,胃里的食物往上反,善保苦笑,“德大哥,你先回去喝酒吧,我还得回院里换换衣裳。” “也好,那你小心些。” 善保是想回去茅厕吐一吐,瞧德麟走远,就摇摇摆摆的赶路,不知是福康安家的园子太大,还是善保醉意渐深,他硬是迷了路。 走了好久,腿都酸了,还是在红花绿叶的园子里打转儿,而且连个奴才也没碰到,以至于善保大脑在酒精的刺激下、经过高速运转后,得出一个结论:莫非他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找了张凉凳,善保索性坐下歇脚,一面思量鬼打墙的应对方法。 “唉哟,善保大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大管家堆笑迎向善保儿。 阳光还有些强烈,善保眯了眯眼睛看到大管家,视线转移,大管家后面,几个兵勇簇拥着一位身着铠甲的年轻将领,此人英俊至极,凤眼眉飞,直鼻薄唇,眼神如刀似戟,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杀仗之气。 善保的小心肝儿忽然就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了两下,他摇晃着上前,醉眼迷离,手伸出去,鬼上身一般摸住将领的脸颊,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可是二郎真君?” 饶是将领素来不苟言笑,此时,眼中也带了三分笑意,抓住善保作祟的爪子看向大管家,“这是谁?” “回大公爷的话,这是三爷的同僚、善保大爷,住三爷隔壁的芭蕉院,今儿是善保大爷请同什的侍卫大人们喝酒,约摸是醉了,误闯了大公爷的院子。”管家恭恭敬敬的垂手答道。 富察明瑞见善保憨态可掬,声音里多了三分暖意道,“送他过去吧,跟福康安说,给他煮碗醒酒汤喝,都醉的不认人了。” 善保死都不肯走,赖在富察明瑞身上,死求白赖的非要看二郎真君的啸天犬。 富察明瑞还头一遭遇到这种状况,刚一用强,善保便又哭又闹,软声好语吧,他又不听,白费劲儿。 大管家头上开始冒汗了。 善保已经蹿到富察明瑞的背上,双臂扒住富察明瑞的颈项,两腿勾着人家腰侧,嘴里叽里咕噜胡言乱语,“真君,你的狗狗呢?给我看一眼吧,行不?” 富察明瑞也懒得跟醉鬼讲理,对大管家道,“去叫福康安过来。”只当背上多了个乌龟壳,若无其事的就这么背着善保进屋儿了。 福康安正为丢了善保着急,大管家踩着风火轮般冲到福康安跟前,喘一口粗气擦汗道,“三爷,大公爷回来了。善保大爷喝多了,遇到大公爷,赖上大公爷了,死活不肯撒手,跟着大公爷到湖居小筑去了,谁劝都不肯回来,要不您去瞧瞧吧。” “啊?明瑞哥回来了?”富察明瑞是福康安正经的大堂兄,富察家的族长,福康安坐不住了,问,“善保醉得厉害?” “不认得人了,直拿大公爷当二郎真君,哭着喊着要看啸天犬。大公爷没法子,就带他一道过去了。”管家微歇一口气,脸颊泛红。 布达赉几人听到“轰”就笑了,可是瞧了新鲜笑话儿。不过几人亦是有眼力之人,听说富察明瑞回府、善保大醉,也不再多留,纷纷起身告辞。 倒是丰升额对布达赉道,“老四,你先回府吧,我去瞧瞧筠亭,也几年没见过了。” 福康安心里焦急,步子迈得飞快,也没留意丰升额的神色较以往多了几分苍白冷峻。 到了湖居小筑,就听到善保声嘶力竭的哭声,福康安只恨自己没生两只翅膀,恨不能飞进去,对着欲行礼的仆人摆摆手,一脚迈进门槛儿,富察明瑞渗着寒气的声音传来,“给我堵了他的嘴!” “明瑞哥、明瑞哥。”福康安拂去珠帘,扑进里屋儿,善保正坐在床上咧着嘴嚎啕大哭,富察明瑞襟前一片呕吐物儿,额角青筋直跳,眼瞅着就要拔刀宰人。 福康安深深的打千儿作揖,赔笑,“明瑞哥,你回来了,唉哟,大管家,赶紧的,给明瑞哥烧水洗澡换衣裳。那个,明瑞哥,我先带善保回去,一会儿再来给哥哥请安。”二话不说,上前抄起善保飞一般逃了出去,将一道前来的丰升额完全忘在了后脑勺之后。 丰升额站在门口,望着一身狼籍的富察明瑞,眉目温煦如往昔,淡淡一笑,“你回来了。” 52、善保丢脸赔礼道歉 第二日清早,善保在福康安怀里醒来。 光溜溜的。 自己光溜溜,福康安也光溜溜。 善保顿时魂飞魄散,接着小花儿一紧,咦,不痛啊? 难道,啥也没发生? 善保伸出一只胳膊,光润如玉,也没啥亲吻后的痕迹啥啥的。扭扭腰,身上并不疼。 唉哟,差点冤枉福康安,善保咧嘴,无声的笑了笑。 “傻笑什么?” 声音从头顶传来,善保才发觉自个儿头枕着福康安的一条手臂,脸贴着人家的胸膛,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的被人家手搭在腰间搂怀里。 “你怎么在我屋儿呢?”先找茬。 善保挣了挣,拨开福康安的胳膊往上蹿了蹿,俩人脸对着脸,眼对着脸,鼻子对鼻子,嘴对嘴,福康安的视线就在善保稍稍有些红肿的小嘴儿上逡巡而过,勾唇一笑,略做解释,“你昨儿喝醉了。” 哼,肯定趁机占我便宜了! 善保很有些小气愤,不过福康安能坐怀不乱,倒是让他另眼相待。也没好多做计较,揉着太阳穴,皱眉问道,“啊?我都忘了!我没出丑吧!” 顿时担心起来,这辈子不知道,上辈子只要一喝多,他常会干些不大靠谱儿的事儿,完全脱离平日里温良恭俭的好形象。记得他还在跑龙套时,好不容易有个超越龙套的小角色给他上,结果他一高兴喝多了,差点把导演给潜了,后来不但角色不了了之,他的龙套生涯也很悲催的结束了。 “我,我没干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福康安哼哼两声,拍善保屁~股,磨着牙唬他,“没干?你可把我大堂兄得罪惨了!” “啊?”善保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富察将军回来了?” “嗯,头一天回来,听管家说你扑他背上不肯下来,拿他当二郎神,嚷嚷着要瞧哮天犬,不但叫他背你进了屋儿,还吐了他一身……” “天哪天哪!”善保一捂脸,嗖的钻被子里去了。 没脸见人了! 在人家园子里住着,竟然平地撒酒疯! 可到了被子里头,他缩得太靠下,借着微光低头就见福康安腹下茂密的草丛,以及那根半埋草丛里的、尺寸傲人的萝卜。 福康安低笑着刚要劝善保几句,未待开口,善保的大头“嗖”的又顶了出来,咚的撞到福康安的下巴上,差点撞得福康安咬舌自尽。 “唉哟,福康安,你撞死我了。”典型的恶人先告状,善保摸着头,苦巴着脸,脸上微微泛红,小小声抱怨,“真是不要个脸面,你怎么连底裤都不穿!” “不知道昨晚谁吐了人家一身哪。”福康安给善保揉了揉长了些毛茬儿的头顶,“该剃头了。” 善保直发愁,“福康安,富察将军不会生气吧?我,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没事,明瑞哥胸襟宽阔,不会与你计较的。一会儿你见了他,跟他赔个不是吧。” “那咱们赶紧起来吧。” “不急不急,再躺会儿。”福康安想起什么,凑到善保耳边儿悄声调戏,“三爷的尺寸还不错吧?” 善保凤眼横波,笑眯眯的问,“要不要给你揪下来!” 善保收拾妥当和福康安先去给傅恒请安,并没有碰到富察明瑞,福康安还问了一句,傅恒心情极好,笑着看善保一眼,道,“筠亭已经来过了,应该是去小校场了。” 善保脸上都忍不住发烧,太丢脸了。 福康安笑,“我和善保也要去打拳,兴许能碰到大哥。” “嗯,去吧。” 善保闷闷的,满腹心事的模样,福康安安慰他,“跟你说没事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大哥岁数长你一倍,做你阿玛都足够了,哪里会跟你计较。” “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善保斜福康安一眼,低着头瞧着脚下水磨石板路,边走边嘀咕,“昨天你也不替我挡酒,害我喝多,出大丑。” 福康安喊冤,“真是天地良心,一大半的酒都是入我肚子,你这会儿还抱怨上了。你以前都不大喝过,难免量浅些。” “诶,善保,你对我第一印象是什么样子的?” 善保弯起眼睛,笑道,“你啊,挺好的,我受伤了,你还去看我。”一只大肥羊。 “第一次见面!在咸安宫的那回。” “不记得了。” “没良心的家伙。”福康安极是不满,善保已经在校场入口站定,仿佛没听到福康安的话。 善保见富察明瑞练剑,才明白什么叫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眼里那□□~裸的倾慕,气的福康安伸出两指夹住善保的脸颊,狠狠拧了一把,善保吃痛,打掉福康安的手,“干嘛?” “我怕你把大哥看化了。”福康安轻哼,别过脸,冷嘲道,“赶紧把口水擦擦。” “干什么,你的剑术也不错么?”善保拽拽福康安的胳膊,仰头笑问,“生气啦?” “我剑术好,怎么没见你用这种敬仰的眼神看过我?” 善保哄逗他道,“你怎么知道没有?我偷偷看的,哪里会给你知道,白白让你得意去?” 福康安脸色稍稍回暖,仍有些不耐烦道,“行了,我也知道大哥剑术高明。”纵身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矫健的身形飞快,甚至带出一丝残影,直逼富察明瑞。 善保只恨校场没摆上两张椅凳,一杯热茶,不能舒舒服服的看一场高手比武。 福康安在富察明瑞手下走了上百招,才退一步,抱拳认输。 富察明瑞还剑入鞘,笑着点头,“不错,长进很多。” “大哥,你才回来,怎么不多睡会儿。”福康安额上微汗,将手中的□□递给小喜子,接过毛巾擦擦脸。 富察明瑞将毛巾递给长随,笑道,“习惯了,睡也睡不着。” 善保瞅准机会,趋步上前,行礼问安,“富察将军早。” 富察明瑞上下打量善保一番,整齐乖巧的模样,与昨天撒泼的模样可是有天壤之别,敛笑问道,“酒醒了?” “是。”善保忙道,“昨天酒后无德,失礼了。” 富察明瑞勾起一抹笑,拍一拍善保的肩,“不算什么,倒是我占了便宜,你抓着我的袖子叫了半天‘阿玛’呢。” 善保羞个半死,天哪,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瞪福康安,你怎么没说? 福康安也是头一次听说,乐的去搂善保的肩,捂着肚子笑,“唉哟,竟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善保,你要不要认我大哥做个义父,叫我声小三叔啊……哈哈……笑死我了……” 善保恨不能一脚踢死福康安,兴灾乐祸的家伙,一点儿用都没有,只顾得笑,也不知道帮他说句话圆场! “我,我喝多了那是。”善保尴尬的想直接晕过去,富察明瑞在军中十几年,威仪天生,善保半点不敢随便,硬着头皮道,“冒犯之处,请将军见谅。”说完深深一揖。 富察明瑞伸手虚扶,“无妨。” 福康安拽起善保,“跟你说没事了。”笑对富察明瑞道,“善保平日里都极好的,以前没喝过酒,我也不知道他醉了这样有趣。” 有趣,有你个头的趣! 富察明瑞道,“酒大伤身,还是要适量。” 善保只得唯唯称是。 富察明瑞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福康安抓着善保的手,笑问,“你穷紧张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善保握拳狠狠敲福康安的月亮头,“你还有脸说,就知道笑话我,害我在富察将军面前丢丑。起开,我得打拳了。” 福康安摆开架式,“来,我给你喂招。” “喂你个头,我这是健身,又不是去打打杀杀!”余怒未消。 “善保,你可是御前侍卫,难得围场狩猎,你不用骑马射箭?”福康安搂他肩笑道,“到时别人猎物都一堆一堆的,你空手而回,岂不叫人笑话?” “我们不是跟在皇上身边保护么?难道也要下场打猎?” “每年皇上也会命御前侍卫自行狩猎,介时还要按猎物多少,各有赏赐。”福康安拉着善保,取来弓箭递给他,“你这种健身的拳法,能顶用么?” 善保站定,接过宝雕弓,长身引弓,四箭连发,正中靶心,福康安既惊且喜,“哟,善保,你箭射得不错啊。” “那是。”善保回身将宝雕弓还给福康安,眼珠转转,眉眼间极是自得,晃头摆尾,那副刁钻的小模样,让福康安很是庆幸,亏得善保没生尾巴,不然非翘到天上去。 善保每天苦练一个时辰的弓箭,足有三年,就是笨蛋也能练成神射手了。 “用过早饭,咱们骑马去郊外,带上弓箭,你试试猎活物,怎么样?” “好吧。算你跟我赔罪。”善保露了一手,心里就要得意的翻出天去。 福康安哭笑不得,“我哪里得罪你了,就跟你赔罪。” “你还说,刚刚在富察将军跟前,你没笑话我?难道不该赔罪?”善保笑嘻嘻的拍福康安的胳膊,“来,咱们比试比试,我叔叔也教过我剑术。你可不许用全力。” 十天一休沐。 日理万机的傅恒大人恰逢侄子远道回来,心情极好,命人叫了富察明瑞一道喝茶。 傅恒先问了回疆的一些事儿,便将话题转到私事,因富察明瑞父母早逝,就是他大婚,也是傅恒一手操持,傅恒做为亲叔叔,开口问询也是情理之中,“筠亭,圣上既然让你在热河随驾,要不要着人将侄媳妇并娴儿接过来。” “是,还是叔叔想得周全,待侄儿修书一封,着人带回去,好让娴儿额娘心里有数。”富察明瑞为叔叔续盏,问道,“叔叔,听说如今是鄂敏鄂叔在署理九门提督一职,圣上怎么会点了侄儿……” 傅恒笑了笑,若有深意的看了侄儿一眼,“这倒不急,鄂敏做事仔细,对圣上也极忠心……我先跟你透个气儿吧,皇上有意再建新军,叫你回来,意在于此。只是如今尚无正式在朝中提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急不来的。你在回疆立了大功,皇上看重你,有心加赏……你原任一品将军,这朝中除了六部尚书衔、就是御前大臣、军机大臣了。福隆安任兵部尚书,我身上有御前大臣的衔儿,军机处呢,你年纪尚轻,皇上只得暂时先赏九门提督一职。”多年君臣,傅恒对乾隆的心思还能猜出一二。 富察明瑞遂安下心来,傅恒正色道,“趁这几个月,好生修养修养。你已近而立,尚无子嗣,别的事不用急,侄媳妇是个贤慧的,明年选秀,我请皇上赐几个秀女给你。” 明瑞险些烫了嘴,急手夹脚的放下茶盏,推辞道,“叔叔,很不必如此。” “什么不必?娴儿毕竟是女孩儿,日后是要出门子的,没儿子,就失了咱们长房传承,岂能轻乎?”傅恒一副没商量的模样。 “叔叔,侄儿在外打仗多年,都是娴儿额娘守在家里,这十几年,着实委屈了她。哪能刚回来,便纳小呢。”明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这样,太委屈她了。” 傅恒想了想侄媳妇的年纪,思量一番,“我也没说立时就给你纳小,到明年选秀还一年呢,且看看吧。若是一直没儿子,你纳小是无可厚非的;若有了儿子,介时养在侄媳妇膝下,也是她的依靠呢。” 明瑞知道此事先搁下了,笑道,“叔叔,明年选秀,娴儿在应选之龄,听说宫里八阿哥已到了大婚的年纪,宫里少不了相看各旗闺秀。介时,若我膝下仍只娴儿一个女儿,自然不必担心。假如那会儿娴儿额娘有了身孕,娴儿免不了进宫参加秀女大挑,咱家的地位摆在这儿,还是得早做打算。” 孝贤皇后虽已过逝,未能留下皇子,乾隆对富察家却极是礼遇恩宠,本朝如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两朝四后;当年佟家,也是两朝两后;依乾隆对富察家的器重,再出一位皇后也不稀奇,只是如今朝中形势诡异:中宫虽有嫡子,乾隆却好像更加喜爱景阳宫的五阿哥。怎么着算,也没八阿哥的事儿,可若娶了富察家公爵嫡女,八阿哥还能保持平常心吗? 明瑞久不在京,对这些事不如傅恒熟知内情。 “你忘了还有五阿哥?” “我听说圣上给五阿哥指了科尔沁郡主呢?”说起来本朝对科尔沁真是没得说,嫁一位嫡长公主,又要娶一个皇子福晋。 “那郡主无福,大婚前殇了。” 明瑞摇头,“还是算了,叔叔,我不想娴儿嫁入皇室。” 傅恒端起玉盏,嗅一口茶香,胸有成竹,“你放心,此事,我心里有数,娴儿断不会指婚皇室的。只是依你的身份,怕免不了与宗室王公联姻。” “如此已是大善。” 53、傅恒大人的绿帽子 傅恒毕恭毕敬的给乾隆行礼,富察明瑞亦紧随叔父身后。 乾隆笑着一把扶住傅恒还未跪下的身子,“春和不必多礼,筠亭也平身。” 妈的,难得十天才一体沐,老板还要家访! 对着乾隆含笑的眼神,傅恒却气不是、喜不是,轻声道,“请万岁爷进屋坐吧。” “不必,这小花园里花开得正好,姹紫嫣红,花香清怡,朕就坐这儿了。”乾隆坐在傅恒之前的椅子里,尚有余温,乾隆龙心大悦,得意的差点就要扭一扭屁股。面上仍是雍容威仪,“春和、筠亭也坐吧。不用拘谨,这是在你家的园子,是朕今日做了不速之客哪。” “万岁折煞奴才了,天下都是万岁的,这园子自然也是万岁的。”傅恒坐在乾隆下首,握住茶壶,翻开一只新盏,倒出一盏浅碧新茶,双手奉上“万岁润润喉吧。”又命丫头去厨房传些新鲜茶点。 乾隆瞟一眼傅恒指骨分明的手,伸手接过,呷一口,挑眉,“是今年的雨前龙井,不过里头怎么有淡淡的花香?” “万岁知道奴才素来不会品茶,这龙井,奴才喝着总觉得寡淡,放了些香片一道沏了在壶里。”傅恒解释道。 “难得,你这不会品茶的倒是心思精巧。”乾隆呵呵笑了几声,眼睛看向富察明瑞,那眼神似乎要把富察明瑞脸上看出花儿来,明瑞混身不自在,问道,“圣上?”您有事儿直说吧,看得人心里}得慌。 乾隆一阵大笑,明瑞更加摸不着头脑。 抽了,抽筋了。傅恒默默。 “唉呀,朕是特意来瞧二郎真君的……”又是一阵大笑。 富察明瑞的嘴角抽啊抽:万岁,您就为了一个笑话儿大老远跑来瞧臣一眼? 傅恒无语。 “善保虽是醉话,说的也是实情,筠亭本就是朕的战将!”乾隆很是开怀,他就有这本事,对着两张呆瓜脸都能自个儿乐。 富察明瑞忙谢恩,“奴才不敢当万岁爷的夸奖。” “朕既然说了,你就当的起。”乾隆笑问,“福康安和善保在么?” 傅恒道,“回万岁的话,他们今儿休息,出去打猎了。”本来我也该休息的,好容易不用去宫里,您老亲自大驾光临,这跟要我加班有啥两样? 乾隆没有半点儿负罪感,他兴致勃勃,那神情,只恨没早来一步,一道出去狩猎,“这还没到秋狩呢,福康安就坐不住了?看来今天朕有口福了。” 看来还要留饭,傅恒心里有数了。 乾隆起身道,“春和、筠亭,你们陪朕逛逛这园子。” 福康安和善保这一路却是不大顺遂,关键是遇到了一行扫兴之人。 五阿哥、福尔康、福尔泰以及若干身着甲衣的侍从。 福康安曾和福尔泰大打出手,还为此迁出皇宫,退而求其次去了咸安宫进学。两人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福尔康、福尔泰兄弟同心,五阿哥又是二人的主子,主仆一行很有同仇敌忾的意思。 福康安自幼看的是乾隆的脸色,可不是五阿哥的脸色。 只是君臣有别,身份摆在眼前,福康安也得下马行礼。 在五阿哥心里眼里,福康安也不过是个八旗纨绔,一家子仗着死去孝贤皇后的面子,作威作福,忝居高位,目无上下,令人生厌……只是他也明白,他现在动不得福康安,摆摆手,故作大方,“不必多礼,富察侍卫也出来行猎?” “是。”福康安一个字也不想同五阿哥多言。 扫了兴的显然不只福康安一人,五阿哥一挥手,“富察侍卫自便吧,我也只是随便出来逛逛。” 福康安和善保等人上马,福尔康忽然问道,“这位是钮祜禄侍卫吧?” 善保在马上点了点头。 福尔康顿时兴奋起来,对五阿哥道,“五阿哥,这就是探花郎,您不是一直想见见探花郎么?” 五阿哥灿然一笑,待善保的态度与刚刚对福康安的冷淡形成巨大而鲜明的对比,清俊的脸极是平易近人。 就算善保心里不大喜欢五阿哥,也得承认五阿哥的确生的眉清目秀,讨人喜欢。 五阿哥笑道,“早听人说探花郎被皇阿玛点为御前侍卫,只是这么久了,竟不得见。如今看来真是缘份,你小小年纪便被点为探花,想必才学极好?” “都是万岁抬举。”善保谦恭道。 他这态度却是极大的讨好的五阿哥,五阿哥握着疆绳,亲近之意昭然若揭,“何必自谦,探花总不是假的。我身边儿还缺少一位侍读,你才学既好,可愿意陪我去上书房念书?我向皇阿玛讨了你来。” 什么叫“讨了你来”?当本少爷是什么?一件无交紧要的东西?能随便讨来? 善保心下不悦,面上却不显,低头沉声道,“不敢当五阿哥抬举,奴才能有今日,亏得当日万岁为奴才昭雪沉冤,如今大恩未报一二,请五阿哥恕奴才不识好歹之罪!” 我靠!你这命中注定脑残早夭的家伙还敢拉拢人呢? 难道我嫌命长? 五阿哥笑了笑,不以为意,以退为进,这种手段他见得多了,“你如此忠义,日后定有福报。”望一眼沉脸肃容的福康安,一抖疆绳,转身驱马离去。 时机不对。 他的确是想拉拢善保,他这个年纪,这个位置,自然会有些想头儿,善保无疑是颗政治新星,福伦、福尔康都在五阿哥跟前儿提过善保。 只是,今天时机不对。 他也早听福尔康说起过,善保似乎和福康安关系不错。 这并不难理解,善保的出身决定了他要是想争上游,就得找个大靠山。 而富察家这座靠山,够高够稳。 不过,五阿哥相信自己比富察家更值得善保投靠,今天也只是试试善保,外加恶心一下福康安罢了。 福康安也不负所望被恶心到了,关键是这种恶心还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说,脸色冷峻,扭头看向善保儿,你不会这么没脑子吧? 善保微微一笑,“今天咱们就到此为止,也打了几只兔子野鸡大雁,回去添菜够了。福康安,咱们回吧,天也晚了。” “晚上我想吃麻辣兔头。回去晚了,就得等明天才吃得到了。” 福康安一笑,善保为人谨慎,也只有对他,说话做事才如此随兴亲呢,至于五阿哥,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就想拉拢善保,纯粹做梦! 福康安最看不上的就是五阿哥这种低级不入流的拉拢手段! 善保路上讲了几个笑话逗福康安开心,回府时,福康安的臭脸已经烟消云散,命人将猎物送到厨下,还特意吩咐了做道麻辣兔头给善保加菜。 善保在福康安身边儿附和,“多放辣椒,要很辣很辣。” 傅管事都应下了,福康安笑道,“老傅,今儿个怎么你亲自出来招呼啊。” “听三爷说的,都是奴才的本份。”傅管事凑到福康安跟前,低声道,“三爷,万岁爷过来了,太爷吩咐您和善保大爷回家后过去请安。” 福康安“哦”了一声,问,“饭菜安排好了?” “是,已经在安排了,正好三爷和善保大爷又带了野味儿回来,还可以再加几道。”傅管事回道。 福康安点一点头,“随万岁来的人也要招待好。”便带着善保去了阿玛的院里。在路上,低声对善保说了。 善保有些吃惊,暗道,果然福康安日后生贝子死郡王不是没理由的,乾隆对富察家的感情的确不一般。 善保知道自己是顺带的去御前行礼,他有些怕了乾隆,规规矩矩的,不敢多言一句。 乾隆倒是对他很有兴趣,问东问西,二郎真君的事儿还拿出来念叨了一回,透过翠色烟罗窗纱,见外头时辰还早,笑道,“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善保心思电转,答道,“路上遇到了五阿哥,奴才有些为难,打猎是个危险的事儿,分神怕出事故,索性就回来了。” “嗯?五阿哥说什么叫你为难的事儿了?”乾隆淡淡的问。 “五阿哥问奴才可要去给他做伴读,”善保眉尖儿微蹙,“奴才虽拒绝了,又怕伤了五阿哥的颜面,会让五阿哥不痛快。” 乾隆笑问,“怎么,给阿哥做伴读不好吗?”对善保肚子里的小心眼儿已经心里有数儿,不过善保说话实在直接,乾隆反倒有几分赞许。 这就对了,在朕的御前当差,不求你有多大的本事,起码分寸二字就得知晓。 “回万岁的话,奴才无甚见识,也说不上是好与不好。”善保脆生生道,“只是奴才觉着,在侍卫里,奴才只是三等,可见侍卫做的并不出众。奴才连侍卫都做的不是很好,这伴读,是个精细活儿,怕不是奴才能胜任的。” 乾隆哈哈大笑,“唉哟,那朕可不能放你去做伴读了,听你这话,还得先升你的侍卫等级,你才能胜任不成。” “奴才不敢。” 善保抿嘴儿一笑,不再说话。 听善保一五一十的告五阿哥的明状,福康安偷笑,大巧若拙,既是如此。 福康安自幼与乾隆相处,此人平日里笑眯眯笑眯眯,时不时抽抽筋,不过目光如炬,很少有事能瞒过他。善保若是搞小动作,倒不如这样实话实说,表白忠心。 “福康安还跟福尔泰别扭着呢?”乾隆看向福康安。 福康安死不承认,“没,只是平日里见得不多,不怎么熟是真的。” 乾隆喟叹一声,“不论如何,面儿上也得过的去。世上人多了去,哪就个个讨你喜欢。不过,各人有各人的优点。就是唐太宗,不也得忍了直犯龙颜的魏征。一代帝王尚如此,何况于你?不过一个福尔泰,朕瞧你进来这半天还是难掩郁色,你这养气功夫啊……” 善保侧脸瞧福康安,没什么差啊?早叫他哄好了呢。乾隆是怎么看出福康安脸上有郁色呢? 不过,回忆乾隆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话,哼哼,□□,肯定有□□,傅大人哪,没想到,你头上戴的真是绿顶子! 54、敏善保一拒福康安 傅大人家的厨子很是不错。 乾隆对傅大人极是关心,怕傅大人吃不好,常派御厨到傅家指点厨艺,久而久之,傅家大厨也练就了几手绝活儿。 傅恒话不多,却对乾隆的口味儿熟悉,照顾的也周全,乾隆笑道,“除了在宫里,也就是春和这里的饭菜就最朕的胃口。” “万岁过奖了。”傅大人盛了一碗汤放到乾隆手边儿,“不过是粗茶淡饭。万岁爷不嫌弃,就是奴才的体面了。” 善保极佩服傅大人拿捏的恰到好处的态度,多一分则显谄媚,少一分则显拘谨,还有布菜之间的那份君臣默契,亦使善保大开眼界。 首辅真不是好做的。 乾隆喝一口鲜笋老鸭汤,点头赞道,“这道汤的味儿比御厨做的都好。” 傅恒又客气了一番,乾隆搁了汤匙,笑问道,“春和,莫非这就是李氏的手艺?” 傅恒内心无奈,“是,李氏最擅煲汤,既然合万岁口味儿,李忠,赏李氏十两银子,说万岁夸她煲的汤味儿好。” 大总管应声退下。 乾隆笑拦,“等一等,宣李氏过来一见,朕很好奇哪,瞧这里头的材料与朕往日所用也并无不同,怎么就格外清鲜呢。” 乾隆既开了尊口,大管家忙下去照办。 诸人见乾隆搁了筷子,自然不敢再接着吃。 丫环们轻手轻脚的撤去饭菜,上茶漱口后,又捧来新茶,大管家瞅准时机带了李氏进来回禀,乾隆捧着一盏茶,就见一个青衫子妇人跟在大管家身后,跪在门口,规规矩矩的低着头。 饶是乾隆也有些疑惑,小春儿的妾室,怎么打扮的这样素净,头上只插了一只金扁方,就这衣裳,料子颜色都不鲜够亮,乾隆呷口茶道,“抬起头来。” 李厨娘神色很是激动,哆嗦着抬起头,倒不似寻常妇人般失了姿态,有几分见识的模样。乾隆盯着李厨房这张半老徐娘的脸,犹疑的看向傅恒:你口味儿变了?不吃嫩玉米,改吃老玉米了?什么时候纳了这样一个老妾? 傅恒坐得端正,没理会乾隆。 乾隆淡淡一笑,问道,“朕常听春和提起你的厨艺,如今一尝,果然名不虚传,这汤煲的格外好。你老家是哪里人哪?” “回,回万岁爷的话,奴婢老家杭州。” 声音的确软软的,带了三分水乡的柔美,乾隆点了点头,“哦,听说你不但精于烹调,就是针灸之术也略通一二?” 别是小春儿随便弄了个姓李的厨娘敷衍朕吧? 李厨娘轻声道,“是,奴婢幼年时曾随奴婢的母亲学过一二。”她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因父罪罚没宫廷为奴,后来被孝贤皇后赏给了傅恒,一并带出宫来。外面已没有亲人,年纪大了便嫁了府中管事。 傅恒心里叹一口气,开口道,“万岁,您日理万机,兴许是不记得了,李氏年轻时曾在奴才身边儿贴身伺候,说起来还是万岁重华宫的宫人,是奴才年长出宫时您赏给奴才的。后来,她年纪大了,就嫁给了奴才府里的管事,因她善煲汤水,如今在厨房当差。” 竟然让小春儿看笑话了…… 乾隆心里也觉好笑,那天,小春儿不会是吃醋了吧,才特意让朕误会的…… 自恋一番后,乾隆笑望着傅恒,眼中戏谑分明,傅恒傅大人低垂眼帘,他不用抬头也能知道乾隆心里的得意,手伸到桌下,狠掐一把。 乾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傅恒惊的起身,那赤~裸裸的惊诧,完全看不出分毫的作假……傅恒既起身,明瑞等人也不敢再坐着,乾隆反应何等迅速,手在虚空中一压,恍然大悟的模样,“坐,朕记起来了,哦,对,李氏。” 乾隆挨了一记掐,却格外龙心大悦,笑着看向傅恒平板的脸,回味道,“是了,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当年啊,春和六岁就在上书房为伴读,后来,朕与孝贤皇后大婚。朕便和先帝请旨,接了他去重华宫一道住着。一直到朕登基,春和才出宫回府居住。他自幼住在宫里,鲜少在宫外生活,那会儿明瑞的祖父母已经过逝,春和其他几位兄长多在外为官,不说孝贤皇后、就是朕也不能放心,便派了几个大宫女给他,李氏,就是那时出宫的吧?” 李氏嗑头,“是。” “这许多年,你伺候春和有功,小路子,再加赏她五十两。” “都是奴婢当做的,奴婢谢万岁爷赏。”规矩的再叩头,然后退下。 乾隆这顿饭吃得身心愉悦,离开时还带走了傅恒,他以公事为名,大庭广众之下,傅恒也不能抗旨。 乾隆还进一步邀傅恒上马车同坐,傅恒一句话噎过去,“万岁,这于礼不合,奴才骑马就好。” 乾隆心中有数,早有对策,笑道,“孟子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牵起傅大人的手,拍了拍,意味深长道,“春和,在朕的心里,你何止是朕的手足?如今外头天寒,朕于心何忍让你骑马受寒?虽有礼法所限,不过朕观史书,历来贤君身畔皆有良臣相伴,亲近之处,抵足而眠亦不足为过,今朕待春和,亦如此心。” 傅恒被他肉麻的一哆嗦,生怕乾隆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论,忙道,“如此,奴才伺候万岁上车。” 明瑞等人皆送到门外,乾隆携傅恒上了马车。 车门一关,乾隆马上握住傅恒的手捏啊捏…… 福康安吩咐厨下重新摆了饭菜,还有善保之前特意叮嘱的麻辣兔头,因这菜瞧着这雅,没敢往御膳席上摆。 同皇帝一道用餐,体面是有了,只是不容易填饱肚子。 福康安特意命厨下烫了美酒,就准备花前月下的和善保小酌一番。最好善保能再小醉一场,呵呵呵,自己也好顺便留下来照顾他。诸多心思不可与人言,福康安殷勤的拉着善保入席,将身旁伺候的丫头都打发下去,省得碍事儿。 善保皱皱鼻尖儿,深深吸一口气,盯着那盘麻辣兔头,垂涎欲滴,一脸的馋相,福康安笑,“我倒不知道你好这口儿,还有专门吃兔子头的?”看那一层红彤彤的辣椒,福康安更是敬谢不敏,摇头道,“辣的还是少吃,容易上火。” “嗯,我看平常人们吃辣的比较少。”这会儿川菜还在山沟里窝着呢,并不为众人知,善保搓搓手,感叹,“你尝一回,包你下次还想着吃。我就失礼了。”两指捏着一颗香喷喷的兔头,鲜汁滴在手上,善保赶紧舔了,吧唧两下嘴,比上辈子在大街上吃的味道还要香。 大户人家饭□□细,善保指明了要吃这口儿,厨下先用上好的香料腌了一个时辰,再用高汤煨炖,就是连骨头也透出鲜香辣爽来,善保拿个小碗在桌上接了,伸出细长白腻的脖颈,探出红润润的舌尖儿,飞快的舔去兔头上的汤汁。 辣的嘴唇火烧似的,微微张启着吸气,腾出一只手扇风,“爽死了,太爽了……来,给我倒杯酒。”可惜没有啤酒啊,善保有些遗憾。 福康安见善保咬住兔头脑后的一块儿骨头,往下一咬,兔头一分为二,露出脑花儿,善保抓起筷子挑出来吃了,接着善保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将兔头上二片脸倍儿的肉、天堂上的肉、眼睛的肉,啃了个干净,还十分吝惜的拿着筷子挖眼眶下面骨头上的肉……吃得油亮的唇角上都带了肉渣渣。 福康安觉得自己好像并了解善保,善保向来细致优雅,规矩刻到骨头里的人,何时有过这样粗糙放肆的吃相。 “福康安,酒呢?”善保扎着两只手,笑问。 不一样,就连眼睛里的笑容也和往日不同,以往总是淡淡的,欢喜、哀愁都是淡淡的。此刻却仿佛被点了睛的飞龙,破壁而出,鲜活动人。 福康安握着玉雕八仙壶的手微微一颤,垂眸倒了两杯酒,端起一盏,望着善保送到善保的唇际,善保张嘴,编贝般的牙齿叼住翠玉盏,纤白的颈项向后仰去,红唇含住美酒,缓缓咽下,凤眸略眯,含笑带嗔的望向福康安。 活色生香。 福康安莫名的想起这四个字,身上隐隐发烫。 善保一笑,把壶再斟一盏,怀念道,“以前……”以前这样的夏日,他常会和朋友们去夜市吃烧烤卤味、就着五香的毛豆喝啤酒讲笑话…… 长叹一声,“以前啊……” 福康安以为善保是想到往日的伤心事,安慰他道,“以前都过去了,别在想了。”多想想以后吧,咱俩的以后。福康安又是期待,又是担心,善保到底有没有开窍呢? 善保笑了笑,错开福康安的眼神,自饮道,“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极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这首诗,犹如一记戒钟敲震在福康安的心头,嗡的一声,恶灵退散,福康安顿时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善保知道了? 福康安盯住善保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是的,善保素来机醒伶俐,自己的心思并没有刻意隐藏,一直盼着善保能开窍,他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这,这算是他的回答? 除了眼里的诧异,福康安没有半分失态,脸上的表情更是不动分毫,绝对没有qy剧中男主角求爱不成,死握人家肩膀鬼吼质问,“我这样爱你,你为何不爱我?”的狗屎情节。 善保倒有些佩服福康安的定力。 福康安对他周到的照顾,就是亲兄弟也就如此了;福康安对他有这种心思,却能在他醉酒时把持住本心,秋毫无犯,即便善保对福康安无意,心里也有几分歉疚:福康安对他真不算坏。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善保若无其是的一笑,“古来女人多薄命,福康安,我看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热河随驾起码得大半年,你那两房妾室都没带来,是不是有了新人?” 屋里没其他人,福康安缄默,良久方轻声黯然道,“什么新人旧人的?我有没有新人你不知道么?不过是妾室,那是皇上赏的,我能不要?你说女人命薄?男人也有多少无可奈何呢?生于世上,谁能事事如意顺心?陈皇后命薄,不一定是汉武帝喜新厌旧的原因,史书记载,自娶陈后,汉武帝十几年,身边并无其他妃妾,专宠一人。可惜陈皇后无子,寻常人家尚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皇家?汉武不见得对陈皇后没有感情,只是陈皇后要求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在皇家,简直是笑话。自古帝王,三宫六院是规矩,后宫妃嫔,有恩宠,无专宠。其实想想,陈皇后有十几年专宠的岁月,自她被废,后宫有几个女子能及得上她当年的所受宠爱,卫子夫被废,钩弋夫人被鸩,相比她们,陈皇后却能在长门过着清静岁月度过余生,亦是幸事。《长门赋》也不是陈皇后重金邀司马相如所作,不过是后人杜撰,为陈皇后一哭罢。可是须知,陈皇后在天之灵怕不愿看后人拿她屡屡说事、长吁短叹、作此哀音?” 福康安心里别扭,发泄一通才稍稍好受些,叹一口气,举杯道,“来,咱们干一杯。为了薄命的陈皇后。” 善保生怕福康安受了打击,借酒消愁什么的,哪知福康安并未多喝,只浅饮几盏,便命人上饭,与善保好好的吃了一餐。又在善保院里消磨了半夜,才如往日般,回隔壁自己院儿休息。 倒闹得善保没了主意,福康安听懂他啥意思了吧? 福康安躺在被子里郁闷,这杀千刀的李太白,没事儿写什么“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真是吃饱了撑的! 善保也是大大的狡猾,念什么鬼诗来噎他!枉自己忍得挠心抓肝,就是昨天善保喝醉了,他都秋毫无犯!他正年少气盛,心爱的人光溜溜的在自己怀里,哪是好忍的,可就是怕善保醒来生气,硬是忍了一夜,坐怀不乱,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君子。 今天就翻脸不认人的来给他念“以色侍他人”的金箍咒,哼,早知如此,昨天真该色了他! 福康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思量着主意,哼,三爷可不是说甩就能甩的!咬牙下了回决心,一直到深夜才辗转入睡。 55、慧善保二收下人心 刘祥搬着银子到善保房里去。 五百两,三十几斤,分量可不轻。 刘祥按善保吩咐的,十两、五两一锭的元宝换了两匣子,余下的都是三两、二两,还有些铰成三分、两分的散碎银子、几十吊铜钱。 今日正好福康安被宣入宫,善保一个人在屋里看书消遣,见刘祥到了,笑道,“这些天住得可习惯?” “大管事单分了一间屋子给奴才,极好的,大爷不必挂念奴才。”刘祥笑问,“大爷,这银子放哪儿?” “嗯,先搁地上吧。”善保道,“金珠,前儿我吩咐你们做的荷包做好了吗?” 金珠笑答,“按大爷的吩咐,都做好了。”说着自箱柜里翻出一个青皮儿包袱,打开来,都是各色荷包儿,上面绣了些简单的花卉,牡丹花开、空容幽兰、翠竹红梅…… 善保拿起一个细瞧上面的绣红,问道,“这院子里,除了掌院的李嬷嬷,一等丫鬟一人,二等丫鬟两人,三等丫鬟四人,洒扫婆子四人,对吗?” “是。” “那你用荷包装一个二十两,一个十五两,两个十两,八个五两出来。” 金珠心里突地一跳,善保大爷这是要行赏了,抿抿唇,依言照做。善保又请了李嬷嬷来,笑道,“自我来后,都是嬷嬷费心带着丫头们打理院中事宜,如今我住得舒坦顺心,辛苦嬷嬷了。” 李嬷嬷忙道,“奴才份内之事,大爷折煞奴才了。”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嬷嬷和金珠看着发下去吧。” 李嬷嬷与金珠谢了赏,用一个老红木托盘捧着装着银子荷包下去散赏。饶是李嬷嬷掂掂荷包的份量,也暗赞善保行事大方,更庆幸自己行事谨慎,想着日后更得加倍妥贴,必得伺候得周周到到才好。 芭蕉院里人人得赏,喜气盈腮,干活也格外有劲,觉着自己运气,碰到善保这样大方的少爷。至于先前心里为青桔惋惜的几个丫头,此时也得嗔怪一声,青桔实在张狂了些,纵然比别人伶俐些,到底也是奴才呢。善保大爷出手如此大方,又跟自家三爷是同僚,出身定是一等一的好,富家子弟,哪个没些脾气,小心伺候方怕有不是,何况青桔自个儿往枪口上撞,找死呢。 善保又叫人请了傅管事来,指了指椅子,待傅管事半个屁股挨着坐了,心里紧张,面上儿极是恭敬。善保命金珠上茶后,笑道,“前儿我请同僚喝酒,听说是傅管事一手安排?叫傅管事费心了?” 傅管事端着茶盏的手一哆嗦,他知道善保那天醉酒的事,事实上阖府传遍了,因实在有趣儿,大家闲了还要拿出来笑一回呢,听说连皇上万岁爷都有所耳闻了。听善保提起那天的酒宴,生怕善保找茬,忙起身道,“是,奴才没安排妥当,请大爷责罚?” 其实,傅管事这话有些刁钻,善保是客居,怎会越俎代疱的罚他? 善保一愣,并未在意,笑道,“傅管事太谦了,那天的戏酒都是极好,几位同僚也夸府上厨子的手艺好,就是那天的戏班子也是热河有名的吉庆班,功夫好,嗓子也亮堂。其实我并不是你们府上的正经主子,只是不忍拂了你家三爷的美意,方借了你家的地方摆酒摆戏。傅管事于我的事,却是精心安排,事事周全,就是在我心里,也知傅管事的情呢。” 真不愧是探花郎,这一连串的好字赞下来,夸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傅管事先前错会了善保的意思,很有几分尴尬,讪讪地,“主子交待的事,奴才只有尽心的,不值大爷夸这遭,奴才惭愧。”刚刚真不该顶您,您是没听出来,还是放心里搁着呢?您不会跟我记仇吧? 善保笑赞,“傅管事有功不居,让人赞叹。早就听说忠勇公府的规矩是极好的,如今感同身受,方知传言不假。古人说,窥一斑而知全豹,有傅管事这样谦慎恭谨的管事,府上规矩严、下人行止有度,也就不足为奇。” 傅管事更加懊悔了。 我,我嘴怎么这么快呢?误会顶撞了人家,人家呢,就当没听出来,还拼命的夸奖于他,老练如傅管事也有些脸红。 善保适可而止,笑道,“今儿请傅管事来,一是跟您道谢,为我的酒宴费心了;二呢,是请傅管事帮忙的。” 傅管事额上微汗,忙道,“大爷有事尽管吩咐。” “我知道,凡府上每月支出都有预算的,我在府上借住,已是打扰,焉能因我之事,让帐房为难?这里有一百两银子,傅管事就帮着填了帐房上酒戏的亏空,余下的,由傅管事安排,厨房里的、伺候酒宴的小子那里,因我的事劳烦了他们,傅管事就代我做个人情,散了给他们,也不能叫他们白忙一场。”善保浅笑,慢悠悠的问,“傅管事看,这个忙,是帮得还是帮不得?” 傅管事给善保客气的心惊肉跳,您老拿银子出来给我们发,还要说是请我帮忙,唉哟,汗颜汗颜。 傅管事熬到大管事,也是简单人物儿。他年纪能做善保的爹了,在忠勇公府见多识广,瞧着善保长于世故,想了想,为善保考虑道,“大爷,恕奴才多嘴。大爷您是个周到的,其实一桌酒宴,一班小戏,拢其也没多少银子。大爷既有心赏小的们,拿出五十两就够了,一百两实在太多了。” 善保笑,“这里头二十两是给傅管事的,傅管事是府里的大执事,下面还有小管事们,也得留些汤给他们喝。再刨了戏酒的银子,厨房里、那天伺候的小子们,一两、二两的,总是个意思,别叫他们空了手就是。” 傅管事心悦诚服,起身谢道,“奴才谢大爷赏,奴才领命,必把事给大爷办妥当。” 善保微欠身,“多谢了。” 着金珠送走傅管事,金珠正是傅管事的女儿,从袖子里拿出善保赏的荷包交给父亲,轻声道,“爹,这是今儿大爷赏的,我们院儿里人人都有。李嬷嬷是头一份儿,有二十两,女儿十五两,你拿回去交给娘收着吧。” 傅管事点头收下,十五两不是小数目了,还是搁家里安全。叮咛道,“仔细伺候着。”这位爷可不简单。 “女儿明白。” 金珠折身回去,善保指指放铜钱的钱匣子,道,“金珠,这铜钱匣子你收起来吧。以后若是有丫环往咱们院里送东西什么的,别叫人家空手回去,留着打赏。” 善保收买人心的举动传到傅恒耳朵里也不过一笑,富察明瑞道,“平日里瞧他跟只小兔子似的,倒是知道些人情世故。” 善保赏院中人银钱并不为过,客居他府,大家子弟一般都会加赏下人银钱,这是气度。 傅恒听明瑞所言,笑道,“他可不是小兔子。你才回来,不知道今年科举的热闹,皆由他起。他科考时被抓舞弊逐出贡院,然后去敲了登闻鼓叩阍,自称冤枉,一状告到御前。” 明瑞笑道,“就他这小身子骨儿,还敢去叩阍?哦,林在步军衙门,善保跟福康安走得近,应该也认得林吧?” 傅恒摇头一笑,“林虽有心,底下执刑的也不是吃素的。他当时是有备而去,带了银票,五千两,塞给了执刑的衙役,四十杖,轻轻松松的就过去了。在牢里住了两晚,因事发时正在科举,举子们难免有些义愤,会试结束万岁就命步军衙门开审,四位主考陪听,当时我以为他死定了,还可惜了一番。善保出身一般,他幼年时生父过逝,继母出身侯爵尚书府,虐待他们兄弟,将他父亲留下的家私都搬回了娘家,后来他叔叔回京任职家境方好转了。不过他叔叔只是兵部侍郎,在京里实在说不上话。” “他科场舞弊事发,御史台马上上本参他叔叔门风不正。” 明瑞亦是通透之人,了然一笑道,“难怪他会叩阍,缓兵之计?不过,他被抓个正着,万岁命过堂的时间也太快了些,纵使冤屈,也没时间取证昭雪吧?还是有什么隐情?” “你与我的看法一致,大多数人都觉得他已经完了,不过,谁也没料到,他当庭翻案,把前吏部尚书索绰罗.英良咬了出来。”傅恒想到事后乾隆悄悄与他痛骂索绰罗.英良的情形,笑道,“那天步军衙门真叫一个热闹,应试的举子们将衙门口围的水泄不通、群情激愤,刘统勋瞧着势头不好,急忙进宫请了万岁过去。” “是圣上亲审?” “对,他当时状纸上把两位主考两位副主考一并告上堂,刘统勋虽是大学士、军机重臣,也是被告之列,说话并不能使人信服。事关一品尚书,林也不好接着断案,只得请示御裁。”傅恒呷口茶。 “不会这位尚书,跟他继母家有什么关系吧?”狗血啊狗血,也太巧了。明瑞觉得自己在听传奇故事。 “你猜得不错,前吏部尚书是他继母的阿玛,虽无血缘关系,按辈份,他叫一声郭罗玛法也是可以的。”傅恒脸色温文,“不过,他继母失德不贤,两家早断了来往。内闱私事,又事关长辈,一般不会有人往外说,善保许是急了,撕开脸色,历数索绰罗家之险恶阴鄙,除了当堂证据,更怒斥索绰罗.英良对朝廷怨望、种种失德之行,字字皆是诛心之言哪。索绰罗.英良以侯爵之贵、尚书之尊、多年宦海之心机,被善保骂得哑口无言、当庭收监、后来自狱中自尽,家中爵位被削、子弟去官,索绰罗家亦是一落千丈、为人唾弃。善保的继母也被勒自尽,善保虽被逐出考场,不过赶巧他的题目已经答完,万岁恩典一并阅批,后来金榜题名,一甲探花。” 明瑞觉得不能置信,叹道,“这也太传奇了。索绰罗.英良毕竟是一部尚书,这么容易就定罪?” 傅恒笑两声,搁下茶盏,“这就得从抓他作弊的侍卫说起了……” “人不可貌相。”听完叔叔的描述,明瑞摇头叹道,“难得他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心机成算?这也是巧,谁就晓得那个杂耍竟是他认得的呢?索绰罗家的安排虽缜密,不过却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了。善保心细如尘,难怪能牢狱脱困?他如今已做御前侍卫,可比在翰林院修书强,前途无限。” 明瑞为叔叔续茶,傅恒道,“最难得的是他把握事件的分寸。此次科举冤案,礼部难辞其咎,善保却将事情紧紧的扣在两家内闱私怨上,一句话都不提礼部,如此圣上才好判好断,更重要的是保全了朝廷脸面。后来,他继母被逐出家族,无人收殓,也是钮祜禄家派了人收殓,如此一来,就是认为他辱及生父继室、私德有瑕的大人也不好再多说。” “江山代有才人出哪。” “是啊,善保的阿玛、叔叔,我都见过,说起来资质学识只算中上,并不突出,而且都是武将。偏到他这儿,以科举晋身,为人处事更伶俐百倍。”傅恒摇摇头,笑叹道,“民窑里烧出了官瓷,只能说是天之造化。” 明瑞刚想说什么,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起,便没开口,片刻后,叩门声响起,丫环禀道,“太爷、大公爷,三爷回来了。” “叫福康安进来。” 福康安进门,一脑门子的汗,可见是赶了急路,先行了礼,便道,“阿玛、大哥,皇太后忽然说要去五台山礼佛,圣上点了我们什的侍卫一道护送太后去五台山。” 傅恒有些吃惊,并不失态,问道,“这刚到了热河,怎么就忽然要去五台山?总得有个原由吧。何况过些日子蒙古亲王贝勒们也要过来请安,皇上怕没空奉太后去五台山?” “太后说是昨儿晚梦到先帝了,要去五台山还愿。”福康安拉了把椅坐下,自袖子里摸出罗帕擦擦汗,“正巧我在身边儿,皇上就指了我们什一道去护驾。阿玛,我去跟善保说一声啊。” 椅子还没坐热,福康安起身行礼,得了允许,便又急匆匆的走了。 56、来自五阿哥的麻烦 善保听着福康安兴致勃勃的跟自己说着要随凤驾去五台山的事,很纳闷儿,福康安这模样真不像失恋受了打击的。 脸色不憔悴…… 眼神也不哀怨、不失望…… 相反,人家神采飞扬、容光焕发,“我听人说五台山上的素斋可是一绝,你又是个喜欢吃青菜豆腐的,到时咱们好好尝尝。”还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 于是,善保哀怨了、失望了…… 妈的,之前还装得多喜欢他似的,说不定只是逗他玩儿呢,不然谁失恋会失得跟刚刚新婚的丈夫一般、眉飞色舞啊。 该死的福康安,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坏蛋! “知道了,那我叫金珠收拾衣裳,福康安,咱们是不是得陪太后在山上住着啊?”无精打采。 “得看皇上的旨意。”福康安躺在善保的床上翘着腿,拉善保一并躺下,打了个呵欠问他,“中午吃得什么?” “跟往常差不多。” 福康安手摸摸善保的肚子,软啊,隔着层衣服,福康安开始思念善保肌肤的手感,就是太瘦了,除了屁股、身上没二两肉,得多喂善保吃饭才行。福康安声音低缓轻柔,带着一点点磁性,听起来很舒服,“你不是喜欢宫里的点心么,我要了几匣子来,现在要不要吃?” “真是丢脸,一个吃的东西,哪儿能开口去要,显得多嘴馋似的。” 善保向来最要面子,福康安逗他道,“没事儿,反正我说了是替你要的。” “什么!”善保翻身掐住福康安的脖子,“我什么时候要吃点心了!敢坏我名声,掐死你!” 福康安大笑,握住善保的双腕,“逗你呢,什么都当真……” “真没说?” “诶,善保,这世上就你一个人要面子不成,三爷的面子也是很金贵的。”福康安轻轻松松的半搂善保在怀里,捏他鼻子,善保打了下去,“不准动手动脚,快说,那平白无故的怎么会赏你点心?” 福康安有美在怀,只可惜不能亲上一口,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每次去太后那里请安,太后都会赏我点心吃,我只要夸好吃,太后就命寿膳房的厨子多做些热乎的,装了几匣子给我带回来。” “就这样?” “嗯。” “太后对你还不赖哪。”什么叫皇亲国戚,这才叫皇亲国戚! 福康安拉过善保平日常用的枕头,躺了半只,分半只给善保,佯叹道,“福三爷的魅力,也只有你呆头呆脑的领略不到。” “起来,咱们吃点心吧。” 善保跳下床出去,福康安直捶床,同床共枕啊同床共枕,善保也太会装聋作哑、太滑溜了。福康安怀念的瞧瞧空荡荡的怀抱,更加坚定决心:不放手,死都不放! 下床,追了善保出去。 乾隆是个很孝顺的皇帝,虽然没办法亲自奉母亲去五台山,不过抽了两个护军营、御前侍卫,另外派和亲王弘昼、五阿哥永琪,亲率大军奉太后去五台山礼佛。 富察明瑞还未见到久别的妻子,就被派到了和尚山。和亲王、五阿哥都无领兵经验,明瑞正好在家清闲,他的爵位等级都压得住,乾隆便点了他的班,协度大军。 此事让傅恒极为不满,倒不是嫌差事不好,只是富察明瑞没等老婆到热河又要离开,哪里还有时间生儿子去。 先前热河到京城的随驾经验,让善保并不觉得路上难熬。这些时日他也更清楚的见识到了富察家与皇室的亲近,御前侍卫皆环凤辇护驾,离太后很近,太后时不时的就赏福康安点心水果什么的,善保跟着沾了不少光。 宫中饮食向来以精美考究闻名,不过那只是针对宫里的太后、皇帝、皇后、阿哥以及众大小主子们而言,到了御前侍卫这个档次,就只是个面儿上活儿了,说不上难吃,也绝不好吃,要有极年轻的牙齿以及极强消化能力的胃才成。 例如,善保吃到过夹生的土豆片儿,咬不动的爆炒鸡丁儿,嚼豆子一样的豆芽儿……虽然现在还是一样的难吃,却可以选择不吃。 福康安是个大方爽快的脾气,太后赏的饭菜从不吃独食,都是一个什的侍卫一道吃,不过点心果子都是给善保留着。 倒是布达赉常厚着脸皮上门儿蹭吃蹭喝……然后,跟他哥说,“善保儿挺好的,大方,不小家子气。今儿我们吃了啥啥啥……” 丰升额默:我不该让八戒过去的,好丢脸……丢他妹妹的脸…… 让善保心烦的是,五阿哥开始了对他的亲近拉拢,时不时的遛哒过来同善保说几句话,态度平易近人,语气亲呢随和,让善保不胜扰之,以至于有了暴走的冲动。 今天福尔康带着两个内侍捧着几样菜过来,说是赏给整个什的侍卫。 丰升额只得带头儿谢赏。 经过几天的接触,福尔康自认为同善保很熟,笑着一捏善保的肩头,以一种笃定的口气问,“善保,五阿哥昨天晚上念书时有几处不大明了,听说你博览群书,想请你过去指点一二,可还方便?” 福康安冷冷的盯着福尔康那只放在善保肩头的书,没说话。 善保弯起唇角,笑道,“福侍卫太客气了,博览群书什么的,我哪里敢当,不过四书五经罢了。说起来,我早听说福家兄弟都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儿,令尊更是朝中一品大学士,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论学识才干,谁比得了福家兄弟呢?福侍卫太谦了,有福侍卫珠玉在前,我去不过是丢丑罢了。还请福侍卫代我向五阿哥请罪吧,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福康安脸色微缓,心里得意,蠢东西,说几句好听的、送几盘子菜就想收买我的善保儿?他做牛做马都不见善保动心,如今福尔康这些把戏,哼哼,福康安已经看到了善保眼神深处的讽刺。 心头暗爽,善保的战斗力,一般人可是招架不住的,惹火了他,就等着被削吧。 福尔康被善保一席话堵了回去,又道,“五阿哥是最喜读书之人,善保,你既是探花郎,五阿哥已命厨下备了好酒,何不过去喝酒畅谈诗书,岂不为人生乐事?” “福侍卫,”善保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摇着头,精致的小脸儿一板,郑重其事,“你一会儿说是五阿哥功课为难,一会儿又说五阿哥设宴款待,我倒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听说福侍卫之前也是本什侍卫,看在同为御前侍卫的面子上,容我说一句,福侍卫虽得五阿哥器重,不过莫失主仆之义,你是五阿哥贴身之人,说的话都代表了五阿哥,还是要慎重才是!” 善保扫一眼桌上饭菜,见福尔康脸色转为冷淡,心下好笑,自古收买人心,上马襟、下马迎是常事儿,如今福尔康却是一副“你不要不识好歹”的模样,善保也懒得再搭理他,摆出一脸黯然自嘲一笑道,“是我多事了,福侍卫要不要一起用餐,反正大家都是同僚。” 福尔康宽大的鼻翼翕合几下,傲气的一抱拳,眯着眼睛冷望着善保,“既如此,那就不打扰了。” 善保欠身,“福侍卫走好。” 布达赉一勾善保的脖子,小声笑道,“诶,小善保儿,以前都是咱们被他恶心走,真有你的啊。” 善保象牙色的手指捏着筷子,笑了笑,“难得今天这么多菜色,赶紧吃饭吧,别凉了。” 善保顶走了福尔康,也就是直接得罪了五阿哥。 说实话,五阿哥并不像想像中的nc,虽然生母早逝,却能同后宫宠妃建交,如今乾隆的几个阿哥,三阿哥遭了厌弃,已经半死不活;四阿哥乃贵妃所出,不过被过继履亲王为嗣;六阿哥、八阿哥都为贵妃所出,不过生母都已过逝,御前平平。余下的十一阿哥、十二阿哥都年纪尚小,不好论断。倒是十二阿哥为中宫所出嫡出,乾隆呢,他又瞧不上这一任皇后,对十二阿哥也冷淡。就这样,五阿哥论容貌眉清目秀、有几分聪明、书念的也好,内宫之中有令妃相助,在一群阿哥中出了头儿,颇是受宠,年长之后不但未出宫开府,反而移居景阳宫,大有储君之势。 不知道乾隆是个什么打算,皇后心中定是不平的,这样在宫里明晃晃的给她们母子难堪,帝后关系能和睦才怪。 虽说福家兄弟出身包衣,却是令妃的表外甥,使得五阿哥与令妃的联系更加紧密,五阿哥得宠,令妃功不可没。 还有,五阿哥竟然会注意到自己,话里话外的释放着善意……想想自己,一个刚步入官场的小侍卫,能得到皇子阿哥、还是极得圣宠、很可能是下任储君的阿哥的青睐,如果自己不知道五阿哥将来一系列的nc行为导致“早夭”,会不会动心呢?很可能动心吧? 这样看,五阿哥怎么也算不上愚蠢之人。 至于五阿哥同小燕子的那段情缘……善保暂不做评价。 最爱的清炸鹌鹑在跟前儿,善保竟然开始发呆,福康安手在善保眼前晃晃,弹他脑门儿一下,善保瞪他,“干嘛,疼啊。”自己揉揉。 “发什么愁呢?”指了指一盘炸得焦黄的鹌鹑,“快吃,冷了味儿就不好了。” 善保喜欢吃骨头多的东西,用他的话说,有趣。尤其这鹌鹑,骨头都焦香焦香的,吃过一回,善保跟福康安念叨了好几次,福康安瞅了机会又在太后面前卖乖,得了赏,给善保解馋,哪知善保倒发起呆来。 福康安拿了一只送到善保的唇边儿,笑道,“快吃吧,别杞人忧天了。”压低声音道,“我跟那位认识有些年头儿了,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什么屎,吃过了,我为你分析分析。” 善保气得把鹌鹑塞福康安嘴里,握拳敲福康安的大头,“笨蛋!成心恶心我是吧!” “诶,诶,善保,我不是故意的!”福康安自己想想说的话,也笑了,“就是赶寸了。”一手拿着鹌鹑,笑道,“你别瞎担心,这一位,”伸出五根手指在善保跟前晃晃,福康安道,“他要是敢动你,我饶不了他。” 善保见福康安一副要撸袖子下场揍人的模样,翻个大白眼,低声道,“别说这种没水准的话,你也别去逞能得罪人,没的丢脸。皇上虽对你家好,可再亲也比不过人家亲父子,外戚之家本就忌讳权高位重,伯父低调做人、谨慎谦恭、兢兢业业,方有今日声名,你不能帮忙,也别去添乱。” 福康安浅笑,拉住善保的手,“你还挺为我着想的啊。” “真是屁话,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好。”善保抽回手,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不许动手动脚”六个大字。 福康安委屈了,跟善保咬耳朵,“我喜欢你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你喜欢我一点点呢?” 善保倒吸口凉气,这个混帐,越发大胆了,偷偷藏在心里,自个儿只当不知道,和和稀泥就罢了,竟然还敢往外说!热气吹得他耳朵直痒,善保一把推开福康安,狠狠揉搓着耳朵,指着他鼻尖儿,牙齿咬得咯咯响,阴声问,“你想死是不是?” 福康安望天,一副无赖相,笑似偷腥猫,摆摆手,“说笑,说笑。” 善保气煞! 57、来自福康安的对策 事实证明,福康安还是有些用处的。 晚上叫了善保在自己帐子里歇,俩人在被窝儿里蒙头嘀嘀咕咕了半宿儿,善保就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这群人虽有nc之称,不过能nc到将一国皇后打入冷宫,也是要本事的。善保不敢有半分自负,他现在虽挂在富察家的名下,不过,若有事,富察家是不会为他冒险的。 听了福康安的话,善保倒心里有了底。 福康安说的好,“我自幼在宫里,小时候就认得他,他那点子心眼儿,我闭着眼睛也能算出一二,你就……”给善保出主意。 善保不大信,“真的?” “怕什么,有我呢?” 善保心道,你得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才好呢。 善保隔天就被太后宣辇车里去了,虽然男女有别,不过太后七八老十的人了,见个侍卫也没啥大不了,而且人家还连福康安一道宣召,何等妥帖。 太后生得慈眉善目,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个美人儿,不然以雍正挑剔的眼光,也不能跟她生孩子。 太后对善保是久闻大名,神交久矣,瞧见真人儿,眼睛一亮,好个可怜见的孩子,生得这般眉清目颖。 漂亮的人不论到哪儿都能有第一眼优势,长得好,人就免不了多瞧几眼,赏心悦目么。到了太后这个地位,平日里瞧的美人儿多了,善保还能让她老人家眼前发光发亮,可见这小子的确是生得水灵。 太后暗自点头,想到永琪说的话,更觉得善保才貌双全,温声道,“起来吧,赐座。” 福康安坐太后左下第一,善保于福康安下首,双手叠放在膝上,低头看辇车上铺就的大红织金地毯。 嗯,知道规矩。太后对善保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错。 太后笑道,“不要太拘谨了,福康安常到哀家这儿来,听说你们是一个什的侍卫,他性子爽快,可好相处?” 瞧您老问的,自个儿先夸性子爽快,再问别人好不好?能说不好么?敢说不好么? 善保起身回道,“回太后娘娘,昔日奴才与福康安一道在咸安宫念书,做过几年同窗,以往只知他功课好,如今处得熟了,才知道他骑马弓箭、摔跤武艺,无一不精。文武双全,不堕咱们旗人的威风。” 太后大乐,眉开眼笑,“哦,原来你们还是同窗,这就更和睦了。坐,坐下说话儿。”还赞赏的对福康安点点头,似乎在夸他会交朋友。 福康安听善保夸赞自己,使劲儿抿着唇都止不住唇角上翘,偷偷对太后眨眨眼。 太后笑横他一眼,不要骄傲啊。 太后其实对富察家感情一般,已挂儿媳妇的娘家,虽说四孙女嫁给了福隆安,可真正也没见过几面儿。她只喜欢福康安,没别的原因,福康安小时候进宫是为了哄乾隆开心,那会儿还小,也不要念书什么,乾隆白天得忙国事,便命人将福康安带到慈宁宫跟太后做伴儿,太后那会儿早死了丈夫,儿子有忙不完的朝政,在平常人家儿孙子养在老太太膝下不算什么,可在皇室,就有另一层含义了。福康安却不同,他出身外戚,养在宫里也不过是乾隆抬举富察家罢了。福康安的到来很是填补了太后的寂寞,太后从小看他长大,感情自不必说。 一直到去了上书房念书他才去慈宁宫去得少了,不过福康安别瞧着大大咧咧,心眼儿不少,隔三差五的就去慈宁宫请安,太后对他一直很是喜爱。 福康安这人吧,还有个特点,他在太后跟前放得开,基本上,善保没见过福康安在谁面前儿拘谨过,傻大胆儿,关键人家还不粗俗。太后就喜欢这样儿的,那种规规矩矩请安问礼的,太后看腻了,不如福康安亲切。 太后与福康安眉来眼去了一番,想起五阿哥托求的事儿,笑道,“善保是今科探花儿郎,依你的年纪已经很好了,就是五阿哥提起你来也夸你文章做得好,有学问呢。” 善保忙谦道,“不敢当太后娘娘的夸,奴才不过是念过几本书,都是万岁爷抬举。” “既然都说你好,定是不错的。”太后抚摸着腕上的珠串儿,笑道,“五阿哥,你也见过的,也是个喜欢念书的,就是这路上有空都要读上几页,很是用功。只是他如今因在送哀家去五台山,也没个师傅在身边儿问询。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不如陪五阿哥念几日书罢。哀家知道,你是御前侍卫,做事妥当,不敢与皇子结交。哀家想着事急从权么,再说,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只待每日傍晚你闲了时,若五阿哥叫你,你就过去,可好?” 好?好一个叉烧五,你真有本事,请了尊佛爷来压人! 善保早得了福康安的提醒,心里已有对策,腼腆一笑道,“太后娘娘与五阿哥都这样抬举奴才,奴才谢太后恩典。”起身跪下谢恩。 太后笑,“起吧,跟你说不必多礼了,你这孩子就是不听。” 善保道,“奴才是头一遭见太后娘娘,心里怪激动的,觉着自个儿有福气,能给太后娘娘多嗑几个头也是奴才的造化。” 太后连连夸善保懂事,善保瞧着太后心情大好,笑道,“太后娘娘,奴才还有个建议,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吧。”太后对喜欢的人向来慈霭,她早就知道善保家里的事儿,人老了,心生慈悲,难免怜惜些,如今瞧着善保人生得俊俏,还会说话,知道规矩,新科探花儿,又是满人,跟自个儿一个姓儿,再没有半点儿不好的。 善保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奴才想着上书房的先生都是国学大儒,五阿哥的学问万岁多次赞过,奴才焉能与五阿哥相提并论呢。不敢瞒太后娘娘,奴才真没什么自信,觉得自个儿没把握。只是如今五阿哥看得起奴才,叫奴才陪他念书,奴才与有荣焉,可奴才也不能耽搁了五阿哥啊。奴才思量着,不如奴才再茬一人,此人,太后娘娘认识、五阿哥认识,也是万岁和太后娘娘亲赞的文武双全,有他和奴才一道过去伺候五阿哥念书,定是万无一失的,不知可使得?” 太后已经猜着了,笑问,“是谁,说来听听。”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善保看向福康安,笑对太后道,“奴才别的人不敢保举,福康安却是可以打包票的。再者,太后娘娘也知道,福康安是先皇后的内侄,人品出身都信得过,与五阿哥早就相识,这样加上奴才,五阿哥身边儿三个伴读,四个人在一块儿念书,取彼之长、补己之短,再没有不妥帖的了。” 太后点了点头,并没有立时应下,福康安揍福尔泰的事儿,太后早知道,这事伤了五阿哥的面子,福康安也退出上书房、出宫回府、转而去了咸安宫。少年人,哪个不要面子。太后想着,若能借此机会使得两人消了芥蒂,岂不两全?问福康安道,“你愿不愿意?要是不情愿,跟哀家讲,哀家知道你是个坐不住的。” 靠! 善保心里骂娘,这冰火两极的态度,真叫人不怎么爽! 福康安笑道,“太后玛嬷,福康安愿意,昔日与五阿哥也是极熟的,只要五阿哥别嫌福康安不请自去就好。” 太后摆手,打包票,“永琪怎么能不愿意,探花儿跟你陪他念书,他要不愿意,哀家也没法子管他的事儿了。” 太后赏福康安、善保留下用了饭。 出来后,善保悄声问福康安,“你怎么给太后叫玛嬷呢?” “自小叫惯了,没事儿,我进宫的时候才三岁,话都说不清,那会儿傻不拉唧的,还给皇上叫过阿玛呢。”福康安不在意的说。 真铁啊,怪不得您能生贝子,死郡王呢。 就算您不是乾隆的私生子,凭着您与宫里的关系,弄个贝子当当也不为怪。 善保想,福康安发迹不是没道理的,上边儿,他跟太后、乾隆有交情,下面儿,他在上书房念书,与皇子阿哥也认识。 首先,忠诚就有保证。 自己人,真正是自己人。对乾隆皇帝而言,福康安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己人,所以,福康安一生兵权独掌、转战四方而无后顾之忧,因为乾隆信他。 以帝王的多疑,能将这份信任赋予福康安,可见乾隆与福康安感情之默契。 善保笑望着福康安帅气的侧脸,不简单,这不是个简单的人,能将五阿哥请出太后的动作猜得不差分毫,福康安太不简单了。可人家平日里还以爽快义气著称,啧啧,就是善保开始也拿福康安当傻瓜大肥羊来着,殊不知人家是闷头吃肉不声张,好处一点儿没少得,还不得罪人。 厉害哪,乾隆和傅恒□□出来的人物儿,怎么可能不厉害? 像自己,一直想低调为人却总是锋芒毕露,瞧着光鲜,不过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善保围着福康安转了个圈儿,啧啧两声。 福康安抓住他,坏笑着问,“怎么,瞧上本大爷了?” “我是瞧瞧赛诸葛福三爷,”善保曲肘撞他,“在外头,少嬉皮笑脸的。” 进了帐子,善保叫刘祥倒了茶,又命刘祥去帐子外头守着,方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跟我说说?”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福康安倒卖起官司来,手指爬上善保的耳朵,揉捏着善保儿的小耳垂,轻声道,“给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善保捞起枕头拍福康安脸上,怒道,“死去吧!” 福康安抱着枕头,呵呵直笑,“玩笑,开玩笑,莫当真,莫当真。”亲自端了茶给善保压惊赔礼,“跟你说怕什么,你忘了我也在上书房念过书的,又不是认识一日两日,等时日久,你就知道了。”福康安悄声道,“那位也不过是个面儿生得好些,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本想私下拉拢你,哪知你不上套儿?依他的身份,被驳了一回,难道还能腆着脸来第二次?不过,就这么让你溜了,他脸面往哪儿搁。你叫他不高兴,定得教训你一番才是。” “这个我能不知道,别尽说些没用的。”善保喝了半盏茶。 “后头更好猜了,你不愿去跟他念书,他就硬是得想法子办成了,才能让你知道厉害,如此不仅找回面子,也能震慑旁人,然后等你去了他那儿,再好言好语的用各种手段安抚你,收你之心。”福康安笑睨善保,“这和你在院里先立威再拿银子收买人心是一个道理。” 善保捶他一记,眼珠儿一翻看帐子顶儿,死不承认,“听不懂,听不懂。” 福康安一笑,并未要强,接着为善保释疑,“你想,你现在好歹是御前侍卫,御前侍卫不易与皇子结交,这忌讳,他在宫里长大,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愿去与他亲近,这就是现成的理由,只是这是一个默契,最好大家都不要提,不然犯忌讳是轻的,他纵然是皇子,怕也落不了好儿去,所以他不会递这种现成的把柄出去的。在这营中,比他大的除了和亲王,就是太后了。和亲王的性子,绝不会插手这些事的,太后就不同,五阿哥受宠,谁都知道。他开口相求,太后心疼孙子,不过一个小探花儿,就是直接一道谕旨赏给五阿哥也正常,再没有不应的。” 善保笑问,“那你说,为何太后没一道谕旨让我过去,还费口舌跟我说了一番呢。” “那是太后,你当寻常人呢?御前侍卫,不比别处,太后说的清楚,只是路上这几天罢了。再者,她不是同意让我一道去么?这就是避讳的意思了。”福康安道,“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儿,太后没有不清楚的,五阿哥毕竟是亲孙子,她老人家心软,只是御前之人,太后是不会轻易干涉,何况你也是一科探花儿,这里头的干系……五阿哥是聪明的过了,”福康安兴灾乐祸的哼一声道,“做了蠢事。等着瞧吧,叫万岁知道,没他的好儿。” 善保听福康安说的倒与自己思量的大致相似,皱眉道,“说实话,福康安,我现在都是缩着脖子做人,半点风头不敢出,我是绝不会跟五阿哥有什么干系的。其实,探花儿也不过是晋身之阶,说着好听,顶不了用。就算如今做了侍卫,在这京城也不过是只小虾米,五阿哥这样三番两次的拉拢,倒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论理,像你、像丰大哥,都是出身公府,你们不是更有价值,他怎么不跟你们示好呢?” “这还不明白?”福康安戳他眉心,笑道,“当局者迷了不是?像我阿玛、阿里衮世伯,都是军机重臣,帝王心腹,掌过兵事的大臣,就是其他军机处的臣子,除了万岁发话,谁会与皇子主动搭话结交?那是找死呢。你却不同了,你叔叔官爵不显,你单蹦一人儿在御前,之前万岁赏你衣裳升你官儿,明眼的都知道你是得圣心之人。你要知道,在朝中做官,圣心比一切官职都重要。五阿哥看中你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这事儿办得忒不讲究了……” 冷哼一声,福康安没再往下说,他非常了解乾隆的个性,乾隆向来奉行“我不给,你不能要。我给,你不能不收。”的原则,五阿哥自出昏招儿,不跟他的龙爹招呼一声就要动龙爹身边儿的侍卫,等着好儿吧。 其实福康安有些话没说,善保的价值并不在于他如今的职位、与是否得圣心,善保的价值来自于他的能力,那场春闱冤案中他展现出来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 这样的人,乾隆绝不可能赏赐给五阿哥,福康安心中冷笑。 58、叫花鸡引发的战争 战无不利的五阿哥被噎个正着。 吐不出咽不下的痛苦着。 于是,读书变成了真正的读书,每天用过晚餐,善保和福康安就到五阿哥的营帐前报道,念书吧。 四书五经。 从头儿念。 五阿哥但凡问善保啥书本上的事儿,善保必道,“这个啊,福康安理解的比奴才到位,请福康安为五阿哥解惑吧。” 不晓得福康安跟五阿哥有何深仇大恨,反正善保只要这说,五阿哥绝对是一张铁青便秘脸,有了这么几回,五阿哥再不提读书的事。 五台山也到了。 僧侣们按辈份职位排成排,恭迎凤驾。 善保在侍卫群里,瞪大眼睛,感叹,好大一片光溜溜的电灯泡儿啊。 和亲王先代天宣旨,乾隆给五台山的诸多赏赐,人家太后也不是空着手儿白来的…… 太后并不是头一遭来,有个喜欢旅行的儿子,房产也多,白云寺就是皇室专用的行宫,先前住过的院子,如今打扫干净,接着住。 护军营便以白云寺为中心开始搭建营帐,其实到此,善保等人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一半儿,皇太后跟前儿都是宫女太监,外加一个善解人意的晴格格,不大用得着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说通了就是个门面儿,遴选时首先看的是出身、祖上得是忠心耿耿的,不然若是弄个天地会、红花会的进来,那乾隆就是老寿星吃□□嫌命长了;其次相貌也会有相应的要求,若是皇上一见你就影响食欲也不成;第三才说到武功,得差不多,骑马射箭啥的不能漏了怯。 所以你也就知道了,御前侍卫里很少有高手,真正起不到保护谁的作用。 乾隆是个要面子的人,他给亲娘派御前侍卫,就是为了外头瞧着好看、气派。 所以,没什么用的御前侍卫,等太后住稳当了,没啥事儿了,就要保护着五阿哥、和亲王返回热河避暑山庄。 至于皇太后,不知道梦里头先帝雍正爷与她老人家说了些啥要紧的事儿,她老人家准备在五台山住个一年半载再说。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tmd是五台山哪,菩萨呆的地儿,老佛爷都住寺里吃斋念佛去了,你敢吃荤么? 出行前福康安念叨的啥啥啥素斋,把善保吃得两眼冒绿光。 叫善保说句良心话吧,人类生性就是肉食动物,素食做得再精美再可口跟肉食完全是两码事,再说,他也没猫着几回好吃的素食。 太后再喜欢福康安,也不能顿顿儿赏啊。 善保撺掇福康安,“你武功好,出去逮两只兔子山鸡什么的。昨天晚上,你说了半夜的红烧兔肉、爆炒三丝兔丁儿、野鸡崽子汤啥的……念了大半宿的菜名儿。没事儿,我跟前儿,你不用瞒着,我都知道……咱们偷偷的,不叫人知道就是……” “少拿我说事儿,不知道谁嘴馋了呢。”福康安心里有主意,他有慕艾之心,自然不会驳了善保儿,只是也不能叫善保这么容易得逞,谁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呢,得吊吊善保儿。 善保唇角噙着笑,斜吊了眼,环臂问他,“当真不去?” “我只是看不惯你这么平白使唤人。”得有好处吧,福康安对善保的心思已经化暗为明,完全是死不要脸一门心思占便宜的劲头儿。 善保笑了笑,没再多说,倒闹了福康安个心没底。 善保不会真生气了吧? 诶,我不是那意思?你亲自叫,我乐得给你当牛作马呢。只是,只是,人家也是有点儿小心思的,你就不能多求几次么?要不多说几句好话听听也成? 你不乐意说好听的,我也会给你猎兔子吃的。 快,再说一句,给我个台阶儿下,我定去的。 福康安直到晚上睡觉也没等到善保的台阶儿,第二天早上,善保不见了,帐子里桌椅倒收拾的整齐,只是空荡荡的没了人。 福康安顿时慌了,心里关乎种种阴谋诡计的一连串的联想都在脑里浮想连翩了……走马灯般一幕幕的在眼前播放…… 完了,完了。 福康安恨不能亲手赏自个儿俩耳光,这就不拿捏了,没拿捏了善保儿,还把人给弄丢了。这要善保有个三长两短,福康安出家为僧陪皇太后念佛的心都有了。 懊悔了一阵,福康安召来小喜子,“善保去哪儿了,刘祥呢?也不见了?” 小喜子倒是伶俐,关键他跟刘祥处得不赖,主子们关系好,下人也走的近,小喜子笑道,“听刘祥说,善保大爷跟布达赉四爷打算今儿个去游山的,怕是赶早儿走了。爷要是找善保大爷有事儿,怕得等等了。” 福康安眉毛一竖,啥,跟布达赉出去了!眼见小喜子还一脸欢喜,顿时恼了,怒道,“你怎么不早点儿跟我说!” 小喜子一惊,真的吃惊,想着三爷你跟善保大爷焦不离孟,连体人儿似的,偶然晚上还在一处儿,你竟然不知道?“啊?善保大爷没跟您说?”挠后脑勺儿,认错,“奴才以为善保大爷跟您说了呢,这事儿奴才也是听刘祥说的。” 福康安心里明白不能怪小喜子,皱眉道,“以后机伶些。”不管啥大小事,你都得跟我说。 小喜子忙应了。 福康安起身去找丰升额,这兄弟俩吃住皆在一处儿,没个不知道布达赉的去向。 丰升额帐子里还有熟人,他大堂兄富察将军也在,俩人正悄声说话儿,听小厮回禀福康安求见,只得叫他进来,福康安先惊,“大哥也在?”一大早上的,还没吃饭就过来啦? “这话问的,我不能在?”富察明瑞“咳”一声,端起茶挡住半张脸呷口茶问道,“有事?” 言下之意,没事就赶紧滚吧。以前也没觉得福康安碍眼呐。 福康安笑道,“我是来找丰大哥的。”问丰升额,“丰大哥,你知道布跟善保去哪儿了么?我找善保有点儿事儿,听说他跟布出去了。” 丰升额打趣一句,“什么事急得等不到他晚上回来说呢?” 福康安拉了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大有长谈当长明灯的架势,富察明瑞又“咳”了一声,丰升额眸光一闪,不再为难福康安,爽快的道,“去后山了,前天就听他俩嘀咕山上什么的,我以为你得跟他们一道儿去呢。” 福康安这才知趣的走了。 一路走一路气,前天!前天的预谋! 原来昨儿这是装模做样的哄他上套儿呢,善保完全、根本没打算带他去! 福康安气得一脚差点把善保帐篷的大门踹飞,大门虽然没飞,可也离飞不远了,只剩半拉挂门框上。小喜子心里直哆嗦,福康安道,“趁着天色早,咱们也去山上转转。” 的确是早,太阳公公刚露了半张脸儿,红彤彤的挂在东方。 要不是善保作贼似的起个大早儿,也溜不掉。福康安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天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与善保在一处儿,还琢磨着叫善保搬他帐子里,俩人时时刻刻在一处儿才好。 善保终于烦了,布达赉跟善保玩儿得来,俩人又都是嘴馋的,早吃腻了萝卜豆腐,商议好了去山上逮兔子猎山鸡打打牙祭。 这事儿不能给人知道,想想也得明白关系利害,太后千岁在前头庙里烧香为大清祈福,你在后头杀生,太后娘娘积的恩德还抵不上你造的杀孽呢。 善保当时就决定了不带福康安去,认识福康安的人多,而且还有个不定时宣召的太后在,容易露出马脚。 不过依着福康安的性子,要是明晃晃的说不要他去,嗬,定有好戏瞧了。善保就想了个请君入瓮的法子,先堵了福康安的嘴。自个儿跟布达赉约了时间,俩人悄不声儿的就上了山,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偌大一座山,要怎么找人? 福康安带着小喜子走了几步,他心里虽然生善保的气,却也得替善保儿遮掩,叹一声,折身回了帐子。 罢了,罢了,闹得大张旗鼓,吃亏的还是善保儿和布达赉,任何时侯,内讧都是要不得的。 福康安躺在帐子里生了半晌闷气,善保不会厌了他吧? 哼,若是丰升额么,福康安还会有些危机,布那小子纯粹就是个愣头青儿,善保能瞧上他? 自我安慰了一番,福康安又觉着还是得加强防范。 当然,他也不是拦着善保不叫善保亲近别人,他先得叫善保知道他的好处,福康安就不信了,还有人能比他条件更好、比他对善保更周到? 男人么,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去叫个人,把善保帐子的门好生修修。” 善保下晌才回来,还以为福康安得抱怨生气呢,结果呢,福康安给他端茶递水、嘘寒问暖,若不是屋里有下人,怕就得捶肩捏腿的问候了。 那份儿殷勤啊,叫小喜子都暗翻白眼:三爷哪,您头晌踹善保大爷门框的气势呢?这会儿子殷勤,一会儿叫善保大爷瞧见门是修补过的,不得跟你没完。 善保命小喜子将门关好,刘祥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袱,露出两个热乎乎的大泥疙瘩,比善保的脑袋不小。 “这,这是啥?” “叫花鸡。”善保捧起一个在地上摔开泥巴,热腾腾的肉香弥散开来,小喜子忙递了个大碗来,善保把叫花鸡搁碗里,烫得直搓手指吹凉气,笑对福康安道,“特意给你留的,趁热吃吧。还有一个是给小喜子的,吃完了叫小喜子把骨头埋土里,没人儿知道。” 福康安完全被感动了,还有点儿无地自容在里头……先前自个儿拿架子,可人家善保儿完全不记仇,还知道给他带吃的回来。 当然了善保此举有安抚福康安的意思在里头,不过,福康安仍然很感动,深觉自个儿没白在善保身上费心。 福康安因被“抛弃”,午饭没吃,这会儿闻见肉味儿,顿觉饥肠辘辘,也没客气,捧着叫花鸡吃起来。善保和布是有备而去,带了细盐香料,鸡肚子里还有善保在山上采的蘑菇,一道焖熟了,既鲜且香,纵使不比平日公府里厨子精调细烹出来的美味儿,也绝不难吃。 小喜子跟着沾光,先谢了善保一番,也把自己那份儿敲开了,准备开吃。 十来天肚子里都是青菜豆腐,这群人平日里都是享受惯了的,竟然熬到见了肉星儿咽口水的地步儿,可见凄惨。 福康安正吃的带劲儿,听外头有人缜妹哦忻哦案徊焓涛溃跻佟! 福尔康的声音。 福康安差点儿噎着,咳了一声。 善保眼睛一扫营帐,床、桌、椅,连包袱都是搁床底下,没啥遮挡的地方。善保飞快的拿了个托盘,将一只半鸡放碗里,用托盘倒盖直接塞床下藏了,至于福康安吐的骨头全都扫到了包袱皮儿里,团成一团正好堵在床下挡着碗,刘祥见机得快,用扫把扫过地上沾着鸡毛的干泥巴堆到帐角用用扫把一遮。 小喜子一抹嘴儿,前去开门。 善保指了指福康安泛着油光的嘴,福康安忙用帕子狠擦两下,起身上前相迎。 和亲王弘昼笑眯眯的与五阿哥站在福康安的帐门前,后头跟着福尔康和两个亲兵。弘昼的容貌跟他的皇帝哥哥有几分相似,爱新觉罗家遗传性的细眉细眼容长脸,平日里保养得宜,面相瞧着不过四十许人。 五阿哥与和亲王弘昼比肩而立,脸上淡淡地。弘昼抬脚进了福康安的帐子,左右瞧瞧,回头看福尔康,福尔康道,“臣也是听人说的,有没有,王爷一搜便知道了。” 福康安与善保等人先行了礼,勾唇道,“小喜子,搬椅子伺候王爷和五阿哥坐。” 弘昼大摇大摆的坐了,心里赞福康安有眼力。善保亲自倒了茶来奉上,弘昼更开心了,好,好,以往他见了念书的人就头痛,因他行事荒诞,没少被御史上本子参。那些个碎嘴子御史,清一色儿的进士出身,凭一张刀子嘴能把人给骂懵了。 探花儿却是恭敬有礼,弘昼心里觉着受用,见一屋子人立着,笑道,“没什么事儿,就是福侍卫听人举报说你们在太后礼佛期间妄食荤腥,请了本王与五阿哥来察看。” 善保温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倒不知福侍卫是听谁说的?姓谁为谁,不如叫了他来对质。” 福尔康含糊道,“不过是个路过的兵卫。”总不能说他派了人留意善保与福康安帐子的动静吧,收买个人也不容易,轻易让人家壮烈了谁还敢为他们做事。 “路过的兵卫?这么说福侍卫并不认得,对吗?”善保带了一丝嘲弄。 福尔康有备而来,语气确作,硬声道,“这屋里的肉味儿还没散呢,有没有,一搜便知。” 善保冷声道,“福侍卫最好搞清楚,这是御前侍卫的营帐,听阿猫阿狗几句莫须有的听说,你就要搜查!什么味儿,我怎么闻不到?哈,你说有就有了?那明儿我也找个不认得的小兵听一句什么话,是不是也可以去你帐子里搜查了?后儿他再听说什么,也可以去搜了?你当这是哪儿?太后娘娘诚心礼佛,一片慈心为大清国,身为奴才,不能为主子分忧倒罢了,倒说起闲话挑动是非,丢人丢到佛门净地,也不怕菩萨笑话!” 五阿哥低头吹一吹盏中浮面,清碧的茶水荡起丝丝涟漪,五阿哥轻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既然你们心底无愧,叫人一搜能有什么?正好还你们清白。” 善保道,“五阿哥这话,恕奴才不敢苟同。亏不亏心,自个儿清楚。清不清白,大家也心里有数儿。正因为清白,才不能叫人乱搜,好比谁瞧见一个女人,硬说人家是偷儿,叫人脱了衣裳查验清白,若是真叫给搜了,怕真清白也成假清白了?” 弘昼“扑哧”乐了,这话儿说的,真叫一个可乐。 五阿哥脸上一寒,弘昼打圆场道,“老五啊,既然是误会,就算了。咱们进来瞧了一遭,也没什么。对了,皇额娘说要你去陪她老人家用晚膳的,我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别耽搁了叫皇额娘等你就不好了。走,我今儿也沾你光去蹭顿好吃的。” “五叔,今儿我这么走了,岂不叫这等眼中无人的奴才小瞧,尊严何在?”五阿哥平日里被人奉承惯了,善保几句话便气得他脸色通红,竟然连弘昼的面子也敢折。 弘昼心里嗤笑,行,你有本事,赶紧着把尊严找回来吧?倒叫我开开眼界!这俩人,一个皇亲,一个新贵,你龙爹跟前儿的得意人,你倒是搜一个试试看? 听五阿哥以势压人,福康安抢先驳道,“我们自然是奴才,不过却不敢目中无人,五阿哥切莫乱扣帽子,善保说的话,字字在理,若有不是,还请五阿哥明言,指出来,奴才们才好改正。不然,五阿哥这样劈头盖脸的痛责,奴才心里虽惶恐,却依旧懵懂着,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五阿哥呢。” 福尔康自然明白五阿哥的皇子身份就是和亲王也得礼让三分,见势,当仁不让上前训斥道,“你既自知奴才本份,还敢在主子跟前儿多言!你好大的胆子,敢顶五阿哥的话,莫不是忠勇公府就这样当奴才的?我算是见识到了。” 福康安眸光一冷,他让五阿哥,那是没法子,人家有个好爹,轮到福尔康这儿,又是什么东西,也敢在他跟前儿指桑骂槐了!眼看就要动手,善保按他一把,抬起下巴,笑吟吟的问,“福侍卫这话真知灼见,说到了点子上,主子,主子,”重复两句,善保半眯着凤眸笑道,“可不是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呢!忠勇公府好与歹都是万岁的奴才,我倒不知道福侍卫是谁家的奴才?在这儿仗势指责起忠勇公府来!” 福尔康顿时哑了。 善保痛打落水狗,冷笑质问,“忠勇公府怎么了?福侍卫倒说来听听?我只知道忠勇公督师大金川、收服准噶尔,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忠勇公府这样为万岁爷做奴才,可有不是?请福侍卫指出一二来,也叫咱们开开眼界!” “钮祜禄善保,你莫要强词夺理!”对身边之人,五阿哥自然要护一护,“尔康是皇阿玛亲赐予本阿哥的,怎么,你管到我头上来?” 五阿哥脸上寒若冰雪,挂了一层霜气,以往他只要摆出这种神色,景阳宫里的人连气都不敢大出一口,哪里善保根本不吃他这套,权当没看到,笑着回道,“奴才不敢,奴才也没有强词夺理,这么多人听着看着,自有公道!这屋里都是奴才,只五阿哥身为皇子,身份尊贵,是无人能比的。不过奴才也有些奴才的小见识,忠勇公府是奴才,满八旗是奴才,宗室皇亲都是奴才。不过,忠勇公府也是先皇后的娘家。请恕奴才愚见,先皇后是万岁元嫡之妻,虽早已仙逝殡天,那也是皇子们的额娘,奴才无知忖度,怕先皇后在世时,五阿哥也得称一声‘皇额娘’吧!太庙年年祭享,裕陵香火未断,却不知已经是人走茶凉,这会儿就有人信口开河、无凭无据地指责忠勇公府的不是,当真叫人心寒!” 弘昼早听人说探花郎是个厉害角色,先前不大信,如今是瞧得真真儿了!厉害!这话说得真是厉害!诛心!够劲儿!有句诗怎么念来着,哦,对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差不多就这味儿吧。 饶是五阿哥自恃身份也面色一变,弘昼拉一把五阿哥,暗自捏了五阿哥的胳膊一记,息事宁人吧。 本来弘昼就不赞成过来,可五阿哥说的信誓旦旦,又拿着“大不敬”说事儿,弘昼知道富察家不好惹,可也不能眼瞧着五阿哥跟福康安撕破脸,乾隆迁怒人的本事可是很厉害的。他毕竟担着长辈的名儿,五阿哥但有不妥当,他是连带责任人。 于是,弘昼不情不愿的来了,他是以和稀泥为目的来的,如今见势头不好,忙拦了五阿哥,行了,快鸣金收兵吧。这是你龙爹身边儿的人儿,你先皇额娘嫡亲的侄儿,平常人家儿要处置长辈身边的下人,也得先通晓长辈一声呢,何况皇室?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话人家已经撂下了,你莫非要挑战一下? 你只要动手搜,不管能不能搜出什么荤腥吃食来,你龙爹绝不能轻饶你的? 干嘛?你过来干嘛来了?是想伤人,不是想两败俱伤吧? 这回就算了,你要有本事,下次吧。 弘昼圆和场面,皱眉瞪福康安、善保一眼,使个眼色,“五阿哥也是为国操心,还不谢过五阿哥的教训。”你们两个软和些啊。 这时候低头不过是给五阿哥一个台阶,福康安和善保也不想把事儿闹大,依言行礼。 五阿哥强撑着面子道,“你们既是皇阿哥身边的人,做事更应谨慎,不要丢了皇阿玛的脸才好。” 说完,反手扶弘昼一把,带着福尔康与亲兵离开了。 59、富察家的低调战力 福康安吃了史上最痛快的一只叫花鸡。 在以后许多年的岁月里,这都是福康安最喜欢的一道菜,每次他都能想起善保与他并肩作战的情形,然后会心一笑。 福康安吃完了叫花鸡,剔牙冷笑,五阿哥给呛走了,这事儿可还不算完!他得查查是哪个孙子敢在他帐子周围做眼线,哼,主意打到他头上,没这么容易了结! 漱了漱口,福康安让善保歇息,抬腿找富察明瑞去了。 五阿哥和亲王一迈进福康安的帐子,已有人跟富察明瑞报信儿,富察明瑞还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五阿哥同老三向来不对付儿的呀。” 在丰升额这里吃了半只叫花鸡,富察明瑞正端着小茶盅喝茶,福康安就找来了。 富察明瑞瞧福康安脸色不对,起身带着福康安回了自己的营帐,才问福康安怎么回事,福康安照实说了。 富察明瑞大为皱眉,嗬,老子还在协度大军呢,就有人敢明晃晃的来找富察家的不是,你们当老子是死人呢? 吃只鸡算个鸟事儿哪!当兵的都是年轻人,谁也受不了一日三餐的清菜萝卜,又不是兔子。偷偷的去山上弄只野鸡兔子打打牙祭,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儿。 想当初乾隆爷来五台山住了一个月,面儿上吃斋念佛讲经论道,私下熬不住也在菩萨眼皮子底下开过荤呢。 这事儿,富察明瑞之所以会知道,完全是因为他当年随驾,乾隆嘴里淡出个鸟儿来,不过此人极好面子,死硬撑着不说,还是傅恒猜度帝心,命富察明瑞悄不声儿的去山上弄了些野味儿为给帝王的五脏庙分忧。 不过虽是大家的默契,毕竟在佛门圣地,私下如何不论,面儿上总要虔诚,真被人揭发逮个现行上头也会治罪。 关键是,还有作死的敢在福康安营帐外监视。 天下无秘事,富察明瑞多年领兵在外,也不是虚把式,叫了亲兵直接吩咐下去,那个福尔康今天跟谁接触过,做了些什么,事无巨细都给我查清楚。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过,到晚上就能查个水落石出了。”富察明瑞安抚福康安道,“知道是谁,我心里有数儿就成了,这会儿不是动手的时候,你不要急。” 军营里有富察家的人,有五阿哥收买的人,自然也有乾隆的人。嗬,前脚五阿哥派了探子去监视福康安,后脚儿找福康安的麻烦,然后富察家揪出五阿哥的人,直接找茬儿剁了。 这事儿,给乾隆知道了影响不好。 反正心里有数,富察明瑞得在山上住个一年半载呢,有的是工夫收拾。 五阿哥不知道富察接下来的动作,不过他彻底惶恐了,福尔康也蔫儿了。 富察家不是好相与的,打蛇不死,嗬,那你就等着瞧好儿吧,很快就能知道什么叫后患无穷了。 虽然他命福尔康收买的人如今还稳稳当当的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当差,五阿哥仍担心的睡不着觉,夜半失眠到天明,短短几日,瘦了一圈儿,很有些弱不禁衣的模样。倒叫太后心疼了一回,以为五阿哥不舒坦呢,叫御医诊视开了方子熬了汤药才罢。 和亲王看了场热闹,认认真真的陪着皇太后在山上拜佛,五阿哥也不是笨的,他为什么怕,没能扳倒福康安是一个原因,其实这还是小事儿,他与福康安早便不睦,得罪不得罪都一样。他怕的是事儿传回乾隆的耳边儿,自己落不得好。 宫里长大的都知道孝贤皇后是忌讳,听听这封号,孝贤,一个贤字,就能说明帝王对妻子的敬重。当年因孝贤皇后过逝时,大阿哥、三阿哥面无哀色,被乾隆瞧见骂去了半条命,大阿哥早逝,未尝与此无关。三阿哥如今在宫外半死不活的煎熬着岁月。 乾隆对富察皇后的娘家那真是当亲人待的,不然也没有福康安这种嚣张的家伙养育在宫中的事儿了。 五阿哥想到善保那张嘴硬把事扯到孝贤皇后的头上,还说什么“人走茶凉”,让乾隆知道,他……五阿哥简直不敢想像,设身处地,若是他是大阿哥三阿哥被乾隆痛骂“此二人断不可承续大统”的话,能有什么结局? 五阿哥打了个寒颤,他实在不敢想。 只能在太后面前更加孝顺,以期能补回些分数。 太后安置妥当了,瞧着孙子人比黄花瘦,索性带着儿孙去黛螺顶烧了回香,求神佛保佑。 话说乾隆也是一奇人,五台山是佛教圣地,山上寺庙菩萨实在多,大有拜不过来的势头儿。拜此不拜彼的话,又怕菩萨挑眼,乾隆便命将五台的寺庙按比例压缩修在黛螺顶山上,这样只要去黛螺顶一次,便在菩萨跟前儿全了礼。只是不知道诸位菩萨都到一个山头儿,会不会觉得地方拥挤呢? 和亲王五阿哥陪了太后大半个月,太后便命他们起程回热河,“皇帝身边儿也离不得你们,我在五台山样样儿都是好的,你们很不必担心,回去跟皇帝说,叫他不必挂念于我。” 五阿哥并不乐意回热河,他这心里始终放不下,未想出对策,面儿上就带了些疲倦忧虑出来。 太后关切的问,“永琪,可是着凉了,哀家瞧你脸色始终不大好。” 五阿哥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慧至心灵,眉间带了几分为难道,“孙儿有件心事,想跟皇玛嬷商量呢。” “说吧,什么事叫你为难了?” 晴儿端了茶来,五阿哥极有眼力的接过奉予太后,试探着说,“孙儿在这清净地界儿陪皇玛嬷住着,前儿忽然梦到先皇额娘了。皇玛嬷,孙儿幼年也承先皇额娘照看,至今仍时时念及先皇额娘的慈恩,想着请大和尚和为先皇额娘超度,以慰先皇额娘在天之灵,也是孙儿为人子的本份。” 太后并不知道五阿哥的心事,这事并不逾越,端着茶盏,一笑应允,“你是个孝顺孩子,想的很是妥当,去吧,你还没开府,银子有哀家这儿替你出了。” “皇玛嬷疼孙儿之心,孙儿明白。皇玛嬷放心吧,这些银子,孙儿还是有的,孙儿成日在宫里并无其他花费,再者,为先皇额娘做法事,还是得孙儿自个儿的银子,才显得心诚。”五阿哥觉得自己应对的甚妙,大大的松了口气,总算找到堵富察家嘴的法子了。 如此大军又多停留两日,待五阿哥为孝贤皇后做完法事,御前侍卫同五百名护卫军护卫五阿哥、和亲王回热河复旨。 善保与福康安也听到五阿哥假惺惺的为孝贤皇后做法事的事儿,各自冷笑,善保还悄声道,“这位一点儿不傻啊?”哪儿nc啊?应对的真不赖。 拿死去的孝贤皇后做学问,绝了!反将了善保跟福康安一军。反正死人是无法开口的,纵使孝贤皇后在地下生气不愿受五阿哥这香火,也无法从棺材里跳出来分辨一二。 五阿哥这身份、这地位,干这事儿,真是再合适不过,谁听到也得赞一声五阿哥有孝心,直接把前些日子他和福尔康闯的祸圆了回来。 福康安冷笑,他在庙里也给家里人请了几柱高香,孝贤皇后是他亲姑妈,自然没落下,可有句话说的好“名正方能言顺”,福康安心里即便感念孝贤皇后,也没资格如五阿哥一般为孝贤皇后做一场法事。 如今五阿哥这个恶心家伙借他姑妈的名儿给他添堵填坑,福康安郁闷的够呛,“我出去转转。” 善保唤住他,在福康安耳朵根子嘀咕了一通。 福康安咧嘴一笑,点了点头,“还是你心细。” 善保叮嘱道,“打听清楚,自个儿知道就成了,别现在就往外说。” 一路无事,倒是和亲王赏了福康安一回。 这事儿,的确与和亲王无关,那日和亲王只是迫于情面,不得不过去,去了也只是和泥,福康安自然都明白,恭恭敬敬的谢赏。 见福康安知情识趣处事明白,弘昼拍拍福康安的肩,叹道,“你也是皇兄瞧着长大的,嗨,他待你从无外心,别叫他难做。” 弘昼倒不担心福康安去告状,五阿哥为孝贤皇后做了一场法事,做足了孝子的名儿,算是平手。以他对福康安的了解,福康安心胸宽阔,弘昼是担心善保儿,这小子可不是善茬儿,说出的话能杀人,大家何不各退一步,求个平安吉祥呢。 富察家再显赫,也是臣子。 弘昼明白,福康安更明白,忙道,“奴才知道,原也没什么事。” “你能这样想,真不枉他疼你一场。” 弘昼惋叹,有什么办法呢,他也不喜欢五阿哥,简直就是个横冲直撞的傻瓜白痴。这个白痴竟然妄图在乾隆活着时颠覆富察家,简直是白日发梦! 傅恒是什么人,乾隆眼不错的瞧着、看着、教导着、自小在重华宫长大的小舅子、伴读,亲自培养的心腹,再说傅恒的人品本事,也真叫人无二话。那天就算搜出什么荤腥不敬之物来,难道就能扳倒富察家了? 白痴! 可偏偏这个白痴是他皇兄钟爱的皇子,还有些急智,找到了弥补的法子。唉,万一苍天无眼,五阿哥继承大统,大家的日子还得接着过下去哪。 诸人自五台山回热河的速度绝对比去五台山时快,快马十天就到了。 该复旨的复旨,该复命的复命。 该赏的赏,该休的休。 五阿哥明显消瘦了,夏衫穿身上晃荡晃荡的,这厮继续使苦肉计,乾隆笑道,“老五,你跟永琪都精神了请多,五台山是佛教圣地,果然养人。” 又问老娘可好。 弘昼笑答,“皇额娘一应是极好的,精神也好,每日里听听大师讲经论古,烧香礼佛,万岁不必惦念。” 乾隆点了点头,问永琪道,“永琪,朕听说你极用功,路上都不忘念书,勤奋好学,连福康安和探花儿郎都去陪你念书了?” 乾隆心里不大痛快,该知道的他早知道了。 五阿哥与福康安之前早有过结,这回闹了一场,不过并未撕破颜面,他也不打算加以追究。至于五阿哥臆想出来的诸如大阿哥、三阿哥的遭遇,在他身上再不会发生,因为自从大儿子抑郁死,乾隆就发现了,他儿子的心理素质还是太差,与圣祖年间的叔叔们没法子相比。想当年廉亲王被圣祖康熙爷指着鼻尖儿骂“辛者库贱奴所生啥啥啥”的,郁闷了一回,照样活得好好儿的,给圣祖添了小半辈子堵后,接着给雍正爷添了几年堵。 而他这几个儿子,不过是骂几句,还没使出如“杖责”“圈禁”啥啥手段呢,就一个个要生要死的,真是轻不的重不的,只得自个儿憋气了。 乾隆也没办法,首先,从数量上说,乾隆的儿子绝对没有圣祖多;其次,惨烈的事实证明了,数量及不上,质量也差一大截。 如今,乾隆再气,也会悠着些。骂死儿子,这名声可不好听。 何况最后永琪给孝贤皇后做法事,这事儿办的挺漂亮,乾隆出自护短儿的心理,愿意相信儿子只是一时疯魔被魇了,待他点醒了,就又是他伶伶俐俐的好儿子了。 五阿哥听皇阿玛问话,忙道,“是,儿子有书不大解的通,想求教于探花儿郎,只是想着探花儿郎如今乃皇阿玛御前侍卫。儿子身为皇子,亦要避嫌,便求皇玛嬷跟探花儿郎说了一声,想着还是多一人才稳妥周全,福康安先前也是在上书房念过书的,便让他与探花儿郎一道过去,同儿子念书。” 此答案极其标准,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听五阿哥说这话,十有八九会以为这是个明白人呢。, 乾隆听着舒坦,从道理上说得过去,便未多追究,笑道,“知道避讳就好。瞧你也瘦了,小路子,吩咐御膳房多炖些滋补的汤水送五阿哥那儿去。再者,传御医去五阿哥那儿侯着。” “皇阿玛莫要担心,儿子身体无恙,只是夏天有些‘苦夏’罢了。” 乾隆温声道,“朕知道你的辛苦与孝心,下去歇着吧。” 五阿哥退下后,乾隆揉着眉心问弘昼,“他与福康安是怎么回事?” 果然瞒不过皇兄,弘昼避重就轻的说了,乾隆冷笑,“福尔康好大的胆子,这是派了人监视福康安呢,要不能那么快得了信儿过去逮他们现形!” “少年人意气用事,其实到底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彼此不服气罢了。”和事佬儿弘昼找个替死鬼出来,说道,“那个福尔康的确是逾越了。” 富察家不好惹,探花郎也不是吃素的,五阿哥天潢贵胄,所以责任只得往福尔康身上推。 而这个东西,恰好弘昼也瞧他不大顺眼。 乾隆疑惑,“福康安怎么没打了他出去!”福康安可不是什么好脾气。 弘昼差点被口水呛着,这是啥意思,您老还嫌没闹起来啊?知道这样,兄弟我还去和什么稀泥啊?定一定神,弘昼道,“差一点儿,奴才瞧福康安的拳头都捏起来了,叫善保给拦了。” 乾隆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 乾隆没罚五阿哥与福尔康,正经连句重话也没说,不过是第二日派了纪晓岚去专门给五阿哥讲书授课,一天不得少于六个时辰的功课。 你不是用功吗?不是爱念书吗? 为人父亲的总乐意见到儿子勤奋好学,成全你们。 然后,乾隆重赏了福康安和善保。 这里头的缘故就耐人寻味了,虽然五阿哥欲强搜福康安营帐的事没闹出来,不过难免有眼明心亮的猜度出一二,这事儿在权贵堆儿里小范围的也传播开来,有人便因此开始忖度圣心了。 可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乾隆连翻起令妃的牌子,本来已经失宠的令妃,忽然复宠了。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令妃与福家的关系,更了解福家与五阿哥的关系,然后联想到五阿哥与福康安的龌龊…… 不明白了,万岁爷您这是站在哪一边儿呢。 只有傅恒大人老神在在,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摆迷魂阵了。 傅恒早详细的询问了福康安事情的经过,连几人彼此之间的对话都让福康安学了一遍。 福康安揉着拳头,“当时真想给福尔康些厉害瞧瞧。” “鲁莽,你真动起手来,就会把事情搞大,非搜不可了。到时给搜出些什么,你吃不了兜着走。”傅恒告诫道,“你要好好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这些天,你和善保都低调些,明白吗?” “阿玛,五阿哥也忒虚情假意了,打着给姑姑做法事的旗号占尽了孝子的便宜。”福康安不屑道,“真正他亲生额娘愉妃,也没见他给上柱香呢。” 傅恒眸光一闪,“我知道了。” 于是在乾隆对着臣子感叹五阿哥做事周全,不忘孝义,主动点名要求傅恒大人发表感想时,傅恒大人非常诚恳的附和道,“愉妃娘娘早早离逝,五阿哥忠孝节义俱全,都是万岁您教子有方。” 乾隆眸光一暗,哈哈笑着揭过此题,至于内心在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60、福康安夺魁重阳节 五阿哥天天忙于念书,无暇分神其它,终于老实了。 福康安、善保被傅恒大人逮住,讲了一番低调收敛谦逊冷静见好就收的大道理,也安静了。 就连秋狩这种争上游的活动,都在和谐圆满中闭幕。 转眼便是中秋、万寿、重阳,节庆挤在了一处儿,行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发派了新衣,亭台楼阁上装灯饰彩,分外喜庆。 乾隆是个喜欢排场热闹的人,佳节佳日,更免不了宴饮行诗,君臣唱和,风雅融融。 善保是今科儿探花,虽被点为侍卫,乾隆也没忘了他,做一两首应制诗拍的乾隆开心,竟然也得了不少赏赐。 善保闲来无事握着着乾隆赏的沉香珠串儿把玩,果然是金坚玉润,鹤骨龙筋,一缕馥郁幽婉的清香钻入鼻中……这要搁现代,值不少钱呢。 乾隆真是只肥羊中的肥羊啊。 善保叹口气,可惜重阳节偏赶上他们什轮休,猫不着进宫。不过他也没闲着,热河的分店已经开幕,中午他请店里的掌柜们吃饭,连同铺子里的伙计每人派了个大红包儿。 善保有意拉拢,掌柜们有意奉迎,直到了下晌午,善保才坐车回府。身上带了三分酒气,脚下蹁跹。刘祥、刘全、二狗子扶了善保进院儿,金珠忙命小丫鬟打水、去厨下拿醒酒汤。 善保只是微醺,接过毛巾擦了把脸,酽茶喝了半盏,搁到几上,摆摆手,打发金珠退下,“叫小丫头搬三个凳子进来。” 待刘祥、刘全、二狗子谢座坐下,善保方问,“先前我叫买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这事儿是刘全负责的,起身回道,“回大爷的话,收拾好了。离铺子不远,只隔了一条街,二进的院子,二十来间房子,足够住了。按大爷的吩咐,除了床柜家什,又配了一个厨子、一个洒扫的粗使小子,一个门房,都是回禀了二太太从咱们府上家生子里选的,老实可靠。” 善保点了点头,“都坐着说话,不必多礼。二狗子,刘全得跟我回京,这里铺子的事儿就由你打理了。” 二狗子如今历练了几年,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一身簇新的青绸长衫,六合一统的小帽儿,帽沿中间镶着块儿晶润如酥的美玉。他不过十八岁,打整出来也是眉清目秀,眼神灵动,笑道,“是,大爷看得起奴才,把铺子交给奴才打理,奴才定用心做事,不负大爷所托。” “嗯,过了重阳,我就要随驾回京,这里的事便都交给你,规矩都跟京里铺子的一样。”善保眼睛一弯,“有什么新鲜事儿搁信里跟我说说,我喜欢听这个。” 二狗子忙应下了,瞧着善保脸色不错,试探的开口,“大爷,奴才有个事儿想求大爷?” “嗯?说吧。”善保对人向来随和。 “大爷,奴才也年纪不小了,您是个有学问的,能不能给奴才赐个大名儿。”二狗子还有几分扭捏,他这名儿实在太……那个了。 善保支着头笑问,“你是要什么样的?” 二狗子委屈,“奴才原想改叫余老虎,全哥他们都笑话奴才。” 刘全在善保面前是极有体面的,闻言笑道,“我们是叫惯了二狗子,这乍一改叫老虎么,是叫人发笑,你看大爷都给你逗乐了。” 善保唇角弯弯,长身而起,步到书案前,掀开墨盒,取出一张素笺,执笔悬腕,于中间写了一个“彪”字,递给二狗子,“不如就叫余彪吧,这个彪字是老虎生双翼的意思。” 二狗子眼睛一亮,忙双手接过,“谢大爷赐名儿。”欢喜道,“这名儿好,老虎长了翅膀,比老虎更威风。” 刘祥笑,“不仅威风,还好听不是。” 二狗子再次谢过善保。 此时,宫里也正热闹。 乾隆自己先做两首菊花诗,众人赞了好,各种马屁迭出不穷。 乾隆笑纳,侧头看向五阿哥,问道,“永琪,你是个喜欢念书的,可有好诗?” 这个时节,凡是能在乾隆跟前露脸的,谁不备几首好诗呢?永琪准备已久,起身朗声道,“傲骨标清满路开,何年陶令赋归来。暗香盈袖风帘卷,自向东篱酹一杯。” “清丽秀逸,有纪昀风韵。大有长进,纪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乾隆点评,笑道,“赏五阿哥、纪昀各御酒一盏。” 永琪纪晓岚谢赏。 永琪笑道,“纪师傅词诗俱佳,儿臣得纪师傅教导,受益良多。”举杯道,“纪师傅,永琪敬您一杯。” 纪晓岚举杯一笑,投桃报李,谦道,“五阿哥资质过人,臣不敢居功。” 乾隆赞誉道,“怎么不敢居功了?朕前些日子考较五阿哥的功课,的确是今昔非比,纪昀你功不可没。” 接着几位随驾的皇子都有诗词相和,乾隆各自评过,又命刘统勋纪晓岚等作诗相和。 福康安的位子比较靠前,坐在乾隆的外孙子、和敬公主的儿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下首,俩人早就相熟,不爱凑那热闹,边喝酒边嘀咕着说话。 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忽然一口酒喷了出来,呛的满脸通红,咳嗽连连,眼里全是笑意,拿着帕子的手哆嗦个不停,双肩直抖。 福康安忙给他顺气,小声道,“你倒是憋着些,这么好笑?” “福康安,你跟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巴拜闹什么呢?”乾隆眼观六路,看向他们这席。 福康安忙起身道,“回万岁,奴才给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巴拜说酿菊花酒的事儿呢。” 乾隆不信,“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巴拜,你们说什么说的这样热闹?”外孙子像女婿,是个老实人,乾隆问老实人。 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巴拜忍着笑,理一下礼服,起身回道,“回郭罗玛法,三舅跟奴才说探花儿郎去岁酿了菊花酒,重阳送了三舅几坛子,三舅打开要喝时一闻竟然是酸的,尝了尝才知道探花儿郎菊花儿酒没酿成,倒酿了十几坛子醋出来。奴才觉得好笑就呛着了。” 乾隆哈哈大笑,其余人也不再憋着了,满堂哄笑。 “唉呀,可惜可惜,善保今儿不在,”乾隆笑道,“平日瞧他稳重的很,倒也有这般俏皮可爱的时候,哈哈……”又是一阵放声大笑,笑完了,一指小路子道,“取六坛子菊花酒来,一会儿着福康安带回去,朕特赏给善保的。哈哈,菊花醋,菊花醋,哈哈……” “福康安,后来怎么着了?”乾隆初闻这等趣事,打破沙锅问到底。 福康安耸肩,遗憾道,“后来重阳善保拿出来喝,才发现酒酿成了醋,派了下人八百里加急到奴才家里想把醋索要回去,奴才一想,总是他一片心意,管他是酒是醋呢,也不好嫌弃,便送厨房去了,听厨房里的人说,省了三个月的醋钱。不过,他去岁丢了面子,咬牙切齿的又酿了几十坛子菊花酒,发誓定要一雪前耻,就不知道今年是酒是醋了。” 乾隆笑道,“有趣有趣,你记着,待回京替朕讨几坛善保酿的菊花酒来。” “奴才遵旨。” 乾隆兴致极高,笑道,“你们倒是会躲轻闲,两人悄声说趣事,如此大好时节,人共菊花醉重阳,你们可有好诗啊?” 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巴拜心里抹把虚汗,幸亏他早央枪手写了,晚儿夜里背了几首下来,此时忙挑了首简单的背了。 乾隆心知肚明,赞一句看向福康安。 福康安以往也对乾隆的诗瘾十分头痛,他在乾隆跟前很有几分体面,有啥出头露脸的事儿,乾隆都不忘他一份儿,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别的事还好,福康安唯对做诗头痛,他的水平充其量就是个打油诗,不过他老爹幕僚多,像这种节令宴饮,人人都是早做准备,福康安自然不例外,他眼珠儿一转,漫声念道,“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塞外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好!”乾隆击掌赞叹,“好一个‘不似春光,胜似春光’,今日菊花诗,当以此首为魁!有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气魄,境界开阔,旨意高远,难得难得!” 福康安心里得意,善保不能来,把准备的诗啊词的都给了他,够用几年重阳节用的了。 乾隆赏赐丰厚,笑道,“福康安,你与探花儿郎焦不离孟,诗才大进。”笑话一下,别拿朕当傻瓜啊。 福康安面皮极厚,一脸与有荣焉,“谢万岁夸赞,近朱者赤么,奴才也只是稍有寸进而已。”他跟善保谁跟谁啊,夸他也就是夸善保了。 酒宴散后。 刘统勋和刘纶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宫外走去,满心的担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刘纶到底年轻,不比刘统勋沉得住气,率先开口,“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塞外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这首小词用词简练,意境辽阔,万岁钦定为魁首,当之无愧,当之无愧。”好词,的确是难得的好词。 “是一首好词。非有大气魄人不能为之。”刘统勋道,“天色还早,如叔与我同车如何?” “故所愿也。” 刘纶、刘统勋都不是傻子,他们要是相信福康安能做出这种诗才有鬼!枪手,肯定有枪手!还不是一般的枪手! 刘统勋做过上书房总师傅,对福康安的水准了解的非常清楚,在刘统勋看来,福康安的功课不错,不过,诗词水准一般,比打油诗略强,刚不过自上书房毕业五六年,绝不可能忽然从打油诗人一跃成诗仙诗圣诗鬼诗妖吧。 这里头的鬼,刘纶、刘统勋想到了一处儿,探花儿郎搁他富察家住着呢。 每想到此种原由,两位刘大人就恨不能吐出两盆血来,以示怒其不争之大恨! 读书人自有风骨,像为幕僚的文人常为人代笔,这不稀奇,你干的就是打下手的活儿。可极少有名望之人再替人捉刀,如善保儿,今科探花儿,竟然去给福康安做枪手,真是……真是把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 刘纶因为此界科举数不胜数的意外事件,本就对善保有点儿意见,此时更是大为皱眉,低声对刘统勋道,“刘公,我真担心他有才无德哪。” 刘统勋摸着胡须,摇头,“不至于此,信不过他,我也信得过傅大人的品德。” 刘纶稍稍放心,仍不免叹一口气,“这位探花儿侍卫已入圣心,又与福康安交好,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才学虽好,行事却轻浮……” “且看看吧,反正他年纪在这儿摆着,现在也不大可能外放。这几年,多是在御前行走,咱们多留意就是。”刘统勋笃定道,“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哼,让俺们抓个正着给你剁下来! 福康安重阳节拔了头筹,五阿哥心里不爽,却也没办法,跟福尔康嘀咕,“那词若是福老三自个儿做的,我脑袋拧下来给他当球儿踢!” 福尔康义愤填膺,“谁不知道呢,定是探花儿郎的手笔。这探花儿也真是一点儿骨气都无,甘愿给福康安做枪手不成!可惜咱们苦无证据,不然,这就是欺君。” 探花郎善保无辜地,眨巴眼:偶也是剽窍的毛爷爷的大作,借福康安一用,咋啦!一群红眼儿病人! 61、傅大人险吐隔夜饭 善保回京带了两车皮毛,还有若干乾隆的赏赐,其中御酒六坛。 雪丫听到仆婢进屋回禀:大爷进门了。急忙提着裙子小步跑出去相迎。 一身英挺的侍卫服,善保徐步走来,见雪丫奔出,不禁一笑,风姿俊雅。 雪丫软嫩嫩的小手攥着小手绢儿,禁不住自得,自个儿的哥哥,多出色啊。 “大妹妹。”善保对女人生来就有一种温柔,笑眯眯的拉过雪丫的手,雪丫一身粉缎子金线勾玫红镶边儿旗装,外套玫红马甲儿,脚下穿的是中间有寸把高鞋根儿的宫鞋,善保忙扶她一把,“别摔着。 “没事儿,这鞋稳当着呢。”雪丫头上梳着小两把头儿,斜插一只翠玉垂珠儿步摇压在鬓角,随着她的动作,珠串儿一晃又一晃,极是俏丽。 善保自然先去叔婶的院子,董鄂氏一面迎善保进了屋儿,命丫环倒茶,握着善保的手臂,眼里含笑的上下打量,“长高了,也结实许多,这一路可还顺遂?你捎来的信上都是好话,我与你叔叔还是担心,怕你报喜不报忧呢。” 善保先给董鄂氏请安,董鄂氏忙扶起他,“远道回来,且不必多礼,坐着歇会儿。” “我都好,叔叔婶婶福保佳保还好吗?” “好,好的很。”董鄂氏笑着感叹,“这一去小半年儿呢。” “婶婶不要担心,这侍卫处本就是个轻省的活儿,倒是塞外,多是跑马的时候居多,畅快的很。” “饿不饿?先吃两块点心,飞燕,去厨房叫他们做些小菜来。” 善保笑拦,“婶婶,我不饿,到晚上一块儿吃就是了。” 董鄂氏见善保全须全尾的回家,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笑道,“不吃饭,总要先洗尘,你最是爱干净,不要陪我了,去洗个澡,歇一歇,你叔叔也快落衙了,一会儿咱们再说话儿。去吧,厨房常备着热水,现在就能洗。飞燕,你跟着大爷过去,看有没有什么帮忙的。” “好,婶婶,那我先去收拾收拾。” 董鄂氏笑着点头。 善保离开,一时郑嬷嬷进来,笑禀道,“太太,大爷的东西已经送去了大爷的院子,还有两车皮子,几坛子酒,大爷说是让奶奶瞧着处置。奴才见那酒用鹅黄笺子贴着,怕是御赐之物,要如何安置?” 董鄂氏想了想,“皮子先入库,让他们放妥当了,酒的话等问过大爷再说。” 郑嬷嬷出去传话儿,自有管家娘子下去安排,郑嬷嬷挑了帘子进来,如今她早已对善保口服心服,跟着欢喜道,“大爷真是出息,前些天才送了一车子猎物回来,今儿又是满满当当的两车东西,才多大的人呢。” 董鄂氏也是满脸喜色,善保有出息,已经对他们这个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善保的资质,远超佳保,即便董鄂氏这个亲生母亲也得承认这一点。佳保原本兄弟单薄,如今上头多了两个堂兄,日后兄弟扶持,共同进退,自己与丈夫也能放心。再忆及从前,董鄂氏对善保已是全心全意的喜爱照顾,“谁说不是呢。一会儿老爷回来少不了喝几杯,可得叫厨下多加几道好菜。” “太太尽可放心,老奴刚刚已叫人吩咐下去了。” 雪丫笑道,“额娘,我去露几手,给阿玛额娘大哥哥加菜如何?” “小心些,不要动刀。” “知道了。” 圣驾回京,多少家子阖家团圆。 钮祜禄家自然不例外。 晚上吃过团圆饭,善保将御赐的东西给弟妹分了几样,两柄玉镶金如意孝敬了董鄂氏。乾隆赏近臣的东西都是好的,董鄂氏见了,真有点儿不敢接手,“这太贵重了,善保,你自个儿留着吧。” “贵重才孝敬婶婶呢,我于这上头也不大懂,婶婶就收下吧,自家人还要客套不成?”善保笑劝,“御赐的东西,又不能拿出去送礼,自家人赏玩吧。” 董鄂氏也不在推却,笑,“那我就收下了。”嗔一句,“万岁爷赐的都是天恩,送礼什么的话可不许说。”将装着如意的紫檀包金匣子递给飞燕,拉善保坐下,董鄂氏提及正事,“善保,你明年十六,该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你去热河随驾这几个月,我和你叔叔帮你相看了几家女孩子。” “婶婶,我还小吧?” “不小了,大家公子,哪个不是十五六大婚呢?先跟你说一声,有几个女孩子,我瞧着不错,不过得等明年选秀结束再说。”董鄂氏笑,“这些都不必你操心,你只要有心理准备就成了,我来操办。觉罗氏也有几位不错的,只是年纪都小,我跟你叔叔没考虑太好,还得再同你舅舅商量商量……” “婶婶,太后去五台山礼佛了,明年选秀怕要推迟呢。”善保不得不打断董鄂氏的热情,天哪天哪,他才十五,就要结婚了,剽悍的年代。 董鄂氏对于太后礼佛的事儿有所耳闻,以为老太太烧柱香就回来了呢,不禁问道,“太后没随万岁爷一道回京么?” “嗯,当初万岁还派我们什护送太后去五台山呢,听说是要住一年呢。”善保将董鄂氏的热情从自己身上引开,“我估摸着,选秀不是推到九月以后就是推迟到明年,家里给大妹妹准备的衣裳首饰可齐全了?” “唉哟,这可怎么是好,衣裳还得重新做?没事没事,来得及,”董鄂氏的注意力被成功的转移,善保跟着唏嘘道,“可不是?金首饰也要多备些呢。过了十月份,可就是戴金的节气了。对了,我屋里还有半匣子红宝石,婶婶稍坐,我拿来给大妹妹镶首饰用吧,妹妹一辈子的大事,我也挂心呢。” 脚底抹油,遛了。 善保日复一日的安稳的当差,有富察家这棵大树,岁月平稳安宁。 不过,内心深处,善保总在计算:小燕子啥时候来呀。 终于在十月的一天,乾隆龙心大悦,忽然就起了去西山围场狩猎的兴致。 那日,善保当值,伴驾随行。 旌旗飞卷,万马奔腾,锣鼓喧天,长哨吹响,乾隆一马当先在草地上御马驰骋,在进入围场前,他勒住马,高声笑道,“前面就是围场,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来,今天打猎最好成绩的人,朕有重赏!” 这时随驾的王公大臣没说话,五阿哥也未说话,福尔康抢先道,“是,皇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福康安嘴角一抽,暗想,“该死的东西,一个包衣,在御前就敢自称‘我’了!欠调~教!” 乾隆仿佛并未在意,回首看一眼福尔康,朗声笑道,“谁让你客气了,拿出你的本事来!” 皇上的一个眼神扫过,福尔康犹如打了兴奋剂一般,下巴扬得更高,笑道,“是,皇上。”屁股在马上扭了扭,对五阿哥道,“五阿哥、尔泰,我跟你们比赛看谁第一个猎到猎物?” 福康安直接撇嘴了,心道,去吧去吧,你有胆子抢在万岁前儿猎一只给老子瞧瞧,老子就服了你! 五阿哥看向自己的阿玛,乾隆望向前方茂林野从,笑道,“福康安、善保,你们也都是年轻人,一道去比试比试吧!” 不一时,五阿哥几人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虽然领了皇命,福康安、善保也只是驭马追随在乾隆身边,乾隆奇道,“你们俩怎么蔫蔫儿的,不动弹啊?”难道没听明白朕的意思么? 福伦笑道,“探花儿郎是素来是念书的,是不是骑马累了?” 善保懒洋洋一笑,“大学士过虑了,我是想着万岁未发首箭,不敢擅动。” 福伦给噎个正着,乾隆浑不在意笑道,“无妨,去玩儿吧!今儿朕就想看你们年轻人纵横围场!不必拘礼!” 福康安与善保刚勒马准备要拨转马头,就见五阿哥身边的护军快马回禀道,“万岁爷,五阿哥抓到了一个女刺客!” 来了!来了! 燕子来了! 有折扇有画卷,天上掉下个私生女,乾隆只得把人急救回京。 当晚,乾隆对着傅恒发愁,“唉,当时朕在济南遇到雨荷,当时是应承了要接她回京,可偏偏正赶上准噶尔叛乱,这一耽搁就把雨荷的事儿给忘了。” 傅恒默默,这都能忘? “万岁已经确定,射到的是龙种吗?” “折扇、画卷、以及上面的题诗都不差,应该是的。”乾隆叹息,“朕年少轻狂,误了雨荷啊。” 听了乾隆的话,傅恒好一阵酸水往外冒,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吃了不擦嘴,还有脸跟这儿说呢。傅恒定一定神把到喉咙眼儿的隔夜饭咽下去,顺着乾隆的话问道,“那要不要着人去山东把夏氏接进宫?总不能只认女儿,不认女儿的娘吧?” 乾隆为难,龙脸上有些尴尬,“这么许多年,朕日理万机,不太记得雨荷住哪儿了?” 难得你也知道一个“羞”字,傅恒面无表情道,“无妨,济南的户籍总是在的,查一查,并不为难。奴才吩咐他们做的机密,不会有伤到万岁颜面。万岁您还记得夏姑娘父亲的名讳吧?” 乾隆没好意思说忘了,他心里正琢磨,夏雨荷到现在也近四十了,这个,怎么接进宫啊?天子无私事,跟朝中大臣如何解释交待。 傅恒见乾隆为难,再扔一巨型炸弹,“这事儿总得知会太后一声才好?” “不急,小春儿,这事儿不急,”乾隆急忙拦着劝道,“等那姑娘醒了,朕仔细问过她,这事儿透着蹊跷呢。还是等她先醒来再说,你别急。”一想到老娘的反应,乾隆就开始头痛…… 傅恒极力忍着心头的兴灾乐祸,“奴才是不急的。万岁,这若是龙种,宗人府十六爷那里要怎么交待?还有,宫里忽然凭空冒出个水灵灵的公主,要如何公诸天下?认公主,宗人府玉牒上要如何记录,公主的母亲是何份位?何出身?何时入宫?何时受宠?何处承欢?这些,都要在宫妃伺寝的簿子上补清楚的。”忠心耿耿的提醒,“这些万岁得早拿主意。” 丢下傻眼的老龙,傅恒大人施施离去。 62、春山春水笑咏春诗 没过几天,善保就听福康安说,乾隆认了义女,封为还珠格格。 “不是亲生的吗?” 那日善保一道围场随驾,故有此一问,福康安也没多想,低声道,“我跟你说,你可别到处乱传。是龙女,可万岁哪里敢直接大喇喇的认下来?若说是公主,宗人府那里就有麻烦,十六爷年纪大了,可半点儿不糊涂,皇女得先造玉牒,可还珠格格的母亲又从未入宫,要怎么写?涉及的事儿太多,毕竟有关万岁英名,只得说是义女了。” “还珠格格很得宠吧?” “得宠什么,万岁又没让她认在皇后名下。”福康安与皇室亲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一眼就明白,“若是认在皇后的坤宁宫,如今就不是还珠格格了,起码能称一声公主。万岁将她放在令妃的延禧宫,妃子名下,顶多是个和硕格格的品级。” 福康安根本没拿这位还珠格格当回事儿,固伦和敬公主,他都直呼大姐姐;和硕和嘉公主,是他亲二嫂,一位生母是汉人的私生女还珠格格,真没入福康安的法眼。 接下来,宫廷里层出不穷这位还珠格格的新闻:会武功、半夜翻墙、挨了板子…… 用了晚膳,乾隆同傅恒说笑,宠爱之情溢于言表,“这个小燕子啊,有趣极了,朕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有趣的孩子……哈哈……太可爱了,竟然跟朕说‘国有乾隆,谷不生虫’……你说,她这些点子从哪儿学来的呢?” “还珠格格活泼可爱,使得万岁龙心愉悦,也是一番孝心哪。” “朕一瞧那孩子就眼熟,令妃说眉毛眼睛跟朕一模一样呢,”乾隆见傅恒脸色波澜不惊,继续道,“有空小春儿你见一见,定也会喜欢她的。” 傅恒回道,“万岁折煞奴才了,万岁龙女,奴才只有恭敬的份儿。” 傅恒喜怒无惊,乾隆脸上的笑渐渐散去,叹息一声,轻问,“朕又多了个女儿,你开怀吗?” “万岁的喜事,就是奴才的喜事,天下的喜事。” 乾隆握住傅恒的手,追问,“跟朕说真心话!” “奴才永远不会逾越。”傅恒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形状优美的眼睛看向乾隆,反问道,“难道奴才有了后嗣,万岁不为奴才而喜悦么?” “你真是……”乾隆也只是瞬间的失态,立码眉开眼笑道,“小燕子是在宫外长大的,这些天,可是把她闷坏了,前儿为了出宫竟然去翻宫墙,从上头掉了下来,幸好没摔着儿,朕想去下个月带她祭天,也让她透透气,你觉得如何?” 傅恒并没有错过乾隆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脑袋犹如一台精准的机器在高速运转,问道,“京中还有和敬公主、和嘉公主,是不是也带着这两位公主一道去?还珠格格要用的大礼服、轿子、车马、仪仗按什么等级准备?请万岁示下,奴才吩咐礼部、宗人府提前料理,别临头抓瞎。” “到底是朕的骨肉,却只顶着义女的名儿,按和硕格格的等级备吧。” “万岁若想补偿,何不让还珠格格认在皇后膝下,皇后义女,日后封为和硕公主,总比和硕格格高一等。” 乾隆摇头,“皇后义女,必须得来历清楚,小燕子毕竟……若是她悄不声的将信物递到宗人府,朕还能事先在宗室给她安排个出身,再示意皇后收为义女,日后待她出嫁,封和硕公主,方名正言顺。可她这样自天而降,被永琪一箭射中,瞧见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禁口已经来不及了。朕再做这种安排不过是自欺欺人,宗人府、礼部、御史台定然都会跟着上书,又是一桩麻烦。朕看她性情激烈,又没什么学问,忽然跟她说另给她安排个挂名儿父母,她八成是不会愿意的。罢了,和硕格格就和硕格格吧,只说是朕在民间认的义女,也不必叫人刨根问底,十六叔那里,朕已经提前说过了,日后给她指门好亲事做补偿吧。” 善保与还珠格格历史性的第一次见面发生元宵节、龙抬头之后,乾隆要微服出行,福康安、善保、丰升额、布达赉有幸伴驾,其他近臣如傅恒、阿里衮、鄂敏、刘纶、福伦、纪晓岚、胡太医再加上几位主角人物,另外若干高手与暗中保护。 早春,天气犹有些寒凉,不过日头温煦,骑马在郊外,闻着草木清香,眼望天地辽阔,别有一番惬意舒畅。 不一时,马车里传来阵阵歌声笑声。 善保眼尾扫到五阿哥、福尔康、福尔泰三人之间彼此默契的微笑,也勾起唇角,福康安笑问,“想什么呢,这样开心?” “春日好风光,外面走走,神清气爽,不开心也难哪。” 随着日头从东升至中天,一行人行至一处无名山丘,山脚一道春水如玉带环绕,乾隆下了马车,身后诸人簇拥,乾隆郎声笑道,“此山虽无名,不过,风景却不错,咱们车上带了美酒,弄些酒菜,咱们在地上铺块布,席地而坐,以天为庐,以地为家,吃吃喝喝,岂不是太美妙了么?” 乾隆要吃饭,虽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大家也得张罗,五阿哥几人毛遂自荐,一道去借锅碗瓢盆准备野炊,善保、福康安、丰升额、布达赉去车上搬酒、拿酒具,铺了一块锦缎垫在青草地上,大家在乾隆左右两侧,分散而坐。 善保摆开青瓷描春盏,丰升额与布达赉抱起酒坛按人头分倒出几碗,福康安先端了一盏双手奉予乾隆…… 酒香清冽扑鼻,春光之中,更添香醇,乾隆接过抿了一口,笑道,“今天风和日丽,万里晴空,此地更兼有山有水有美酒,更当有好诗情,朕出题,大家做诗行乐可好?” 布达赉抱着酒坛子央求道,“老爷,小的不要算在内,小的伺候老爷和先生们斟酒就是。” 乾隆笑道,“你跟你阿玛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朕出题,大家随兴,只是不准藏拙。” 纪晓岚当仁不让,迎风笑道,“我猜老爷此题定与‘春日’有关。” “写春日的诗太多,当有所限定才是。朕想,每句至少嵌上一个‘春’字,咱们于这春光春景之间,做几首咏春诗,以记今日游兴。”乾隆善解人意的道,“鄂敏、阿里衮都是武将,就不限韵了,只要有好诗就成。不过这咏春诗么,”笑睨傅恒一眼,“当春和先来。” 诸人都暗自偷笑,傅恒素来端方,全当不知道乾隆话中的打趣,也没人敢笑出声。他学识渊博,虽不长于诗词,却也难不倒他,喝一口酒,略一思索,吟道,“春燕春鸟随春风,春鱼春虾弄春水。春蝶春蜂采春花,春风春雨伴春雷。”说完,微微一笑,浅饮一盏。布达赉极有眼力的抱着酒坛为傅恒斟满。 阿里衮顿时哑了,“要这么多春字?” “无妨,一句诗里有一个春字就算。”乾隆向后一靠,撞的傅恒身子一歪,洒盏里洒出半盏酒泼在地上,险些湿了衣衫,暗骂死流氓。 乾隆仿若犹未觉,对阿里衮道,“朕给你示范个简单的,嗯,春和春日暖,春水映春阳;春花春草上,”低头尝一口美酒,偷瞄一眼,可惜小春儿衣衫未湿啊,遗憾的念出最后一句,“春酒弄春光。” 布达赉见老爹眉头紧的能夹死苍蝇,忙道,“老爷,还是请纪先生先做诗,我阿玛且得想一会儿子才有呢。” 乾隆哈哈一笑,“行了,阿里衮先想着,纪昀定有好诗。” 艳阳晴暖,和风微醺,纪晓岚已有腹稿,笑道,“春光春风春景和,春人路上唱春歌。春日临窗写春字,春闺女子绣春罗。” 刘纶笑,“我也有了。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乾隆笑赞,“不错不错,阿里衮、鄂敏,你们两个想好没?”继续欺负…… “老爷,还得再想想。”这会儿又没幕僚捉刀,阿里衮一个劲儿的给大儿子使眼色。 丰升额笑着上前为乾隆续酒,温声道,“老爷,不如让善保先来,他文思敏捷,素来有好诗,我阿玛和鄂叔叔汗都急出一脑门儿汗了。” 乾隆就喜欢看人着急。 善保顺势解围道,“大好春光,我有一首长诗。”左手持酒含笑,临风念道,“春风,春暖,春日,春长,春山苍苍,春水漾漾。春荫荫,春浓浓,满园春花开放。门庭春柳碧翠,阶前春草芬芳。春鱼游遍春水,春鸟啼遍春堂。□□好,春光旺,几枝春杏点春光。春风吹落枝头露,春雨湿透春海棠。又只见几个农人开口笑:‘春短,春长,趁此春日迟迟,开上几亩春荒,种上几亩春苗,真乃大家春忙。”他本就口齿伶俐,人物俊俏,念起诗来抑扬顿挫,眉目灵动,爆豆子一般,乾隆与诸人都听的笑了起来,鄂敏趁机把盏笑道,“了不得,这春景都被善保说尽了,老爷,我说不上来可就莫怪了。” 善保转眸浅笑,“鄂叔叔,不要急,我还没念完了。”喝一口琥珀色的美酒,接着笑念,“春日去观春景,忙煞几位春娘,头插几枝春花,身穿一套春裳;兜里兜的春菜,篮里挎的春桑。游春闲散春闷,怀春懒回闺房。郊外观不尽阳春烟景,又只见一个春女,上下巧样的春装,满面淡淡的□□,浑身处处春香,春身斜倚春闺,春眼盼着春郎。盼春不见春归,思春反被春伤。春心结成春疾,春疾还得春方。满怀春恨绵绵,拭泪春眼双双。总不如撇下这回春心,今春过了来春至,再把春心腹内藏。家里装上一壶春酒,唱上几句春曲,顺口春声春腔,满目羡慕功名,忘却了窗下念文章,不料二月仲春鹿鸣,全不念平地春雷声响亮。” 阿里衮瞧着善保的眼里差点冒出光来,内心暗暗:好女婿,就是你了! 乾隆大笑,“善保才思敏捷,满腹诗书,好诗好诗。” 小燕子听到不远处热闹说笑,微微走神,冷不防呛了一口湿烟,咳了几声,抬头好奇的问向五阿哥,“老爷他们是在做诗么?” 紫薇搅着菜勺,一心二用,削葱般的指尖儿将微风吹散的一缕青丝拂至耳后,笑对福尔康道,“这位探花儿郎文采飞扬,才气纵横,不愧是三鼎甲出身。” 福尔康一甩垂在胸前的辫梢儿,轻哼,“可惜有才无德,慢慢儿你就知道了。” 小燕子时刻不忘给紫薇表现的机会,跑了过去问,“老爷,你们在做什么诗啊?我会做诗,紫薇也会做诗,永琪、尔康、尔泰都会做诗……” 乾隆笑着打断小燕子,“你呀,你还是先把饭做熟,再说做诗的事儿吧。” “我的叫花鸡要好了,”小燕子噘一回嘴,又跑去添柴忙活。 随着菜色上席,就是紫薇大展才情的时间,阿哥格格亲自下厨,大家免不了称赞一番。 乾隆爱极善保的才气,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笑道,“小燕子天真烂漫,善保才高八斗。善保,我给你个差使,路上教小燕子读书做诗如何?” 善保未答,只是笑望着五阿哥,五阿哥如遭雷击,急忙道,“阿玛,明明有纪师傅,怎么又要善保教小燕子呢。我看,小燕子还是跟纪师傅念书念的好。” 善保顺势推辞道,“老爷,我肚子里墨水有限,一瓶子不满并瓶子晃荡,焉能为人师?老爷折煞我了。” “这有什么,纪昀年纪一大把,不比你们年纪相仿,年轻人也能说到一处儿。”乾隆露出神秘的一笑,意有所指,“善保,朕可是看好你哦。你就不必谦虚喽。” 善保笑着应下。 五阿哥的脸顿时白了,小燕子懵懂的问,“老爷,你叫我跟善保念书啊!”灵气十足的大眼睛在善保脸上转来转去 ,“看他比我还小呢,他能教我吗?” 乾隆笑,“善保比你小两岁,不过,他的学问哪,小燕子,你能学到百分之一,我就知足了。” “老爷过奖了,”将五阿哥以及福家兄弟担忧的眼神收入心中,善保笑着再添一把薪火,道,“燕姑娘灵气逼人,聪慧秀颖,只要坐下来,安心念书,相信不用多久就能达到老爷的要求了。燕姑娘,请多多关照。” 小燕子没大听明白善保的话,不过觉着都是夸赞她的好话,她本是心无城府、天真率性之人,又有几分江湖侠气,展眉笑眼的一拍善保肩膀,“放心吧,我一定会关照你的!” 五阿哥的脸色瞬间由青白转为焦黄了。 阿里衮的心也凉了:糟糕,下手迟一步! 63、微服中第一场较量 当晚,诸人在白河镇落脚休息。 乾隆有事都愿意和傅恒商量,俩人说着说着就提到小燕子和善保的事,乾隆道,“我单就喜欢善保的才学品性。小燕子的身份毕竟有些……我想着高门大户的指婚,小燕子这个性子,怕不大相宜。善保是个脾气好的,聪明,又是满人,你觉得如何?” 傅恒忠厚的提出疑问,“善保已经十六了,难保他家里有没给他订下亲事,您还是先问问他比较妥当。” 对哦。 自个儿别剃头挑子一头儿热,瞎忙活半天,闹到最后人家已经订亲了,这多丢脸。乾隆自圆其说道,“瞧他还小,估计没订呢。他跟福康安走得近,你不知道吗?” 傅恒沉默,知道也不告诉你。 过一时,晚饭做好,善保在门外回禀。乾隆顺势叫善保进屋一问。 善保老实的摇头,“已经在议亲了,不过我叔叔婶婶说还是要等今年选秀后才能订下。” 乾隆心内一喜,愈加觉得自己眼光精准独到,“好好,善保,朕日后给你保一门亲事如何?” “老爷不要逗我了。说句老实话,我家里条件一般,无甚产业,父母早亡,现在跟着叔叔婶婶过活。老爷您要指婚,定是从秀女里挑,八旗之中,三年一选,适龄闺秀最多不过选入百来人,出身门第都是上好,可有句话叫‘齐大非偶’,成婚讲究门当户对,我哪里配得上人家呢。”善保笑道,“旗人女孩儿在家娇贵,凡入选的,难免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秀女向来指婚皇族宗室或高门显第,这忽然指到我家来,人家女孩儿心里也不能够平衡,岂不是辜负了老爷的美意么?” 乾隆已拿定主意,“你放心,我指婚,谁敢不平衡不乐意!”起身摸了摸善保的大脑门儿,慈和一笑,“你的婚事,朕放在心上了,跟你叔叔婶婶说,不必他们操心,朕一定会给你指一门配得上你的婚事!” “是。”善保温顺腼腆的一笑,“请老爷移步,过去用饭吧,厨下都准备好了,听说是紫薇姑娘的手艺。” 乾隆自然高居主位,左下首坐着五阿哥,右下首是傅恒傅大人,余下人依次入座。 紫薇厨艺不差,乾隆赞了几句。 食不言。 用了一餐丰盛的晚饭,乾隆无甚吩咐,小燕子紫薇伺候乾隆茶水,福康安、丰升额都是同一什的,和善保、布达赉在院子里聊天。 布达赉好奇的问“善保,你不用去给小燕子讲功课么?” “这并不急,要看燕姑娘什么时候有空。”善保随意敷衍,淡淡地并不热络。 五阿哥出来正巧听到,瞟善保一眼,吩咐道,“善保,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阿玛要用热水,你去厨房多烧些,一会儿几位先生也要用的。” 福康安道,“善保得教燕姑娘念书,怕没空的。” “既然他没空,就劳烦你了。” 善保一拉福康安,笑的一派纯良,“无妨,现在燕姑娘怕也不得闲念书。咱们一道去厨下瞧瞧吧,老爷带的人少,各位先生都是长辈,咱们理当孝顺。” 丰升额附和道,“善保说的有理,福康安,你和老四去拎水,我跟善保去灶下瞧瞧。老爷那儿有两位姑娘,这些粗活,咱们来吧。” 几人痛快的去干活,五阿哥这威风摆的就不大得劲儿,却又想不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并未多想,对福尔康笑道,“阿玛在和紫薇下棋,咱们一道去看看。” 这种灶上烧水的事,只有善保有经验,如丰升额也只会帮着把柴禾搬到灶前,善保用火折子引一把干草,再徐徐的加干柴,福康安和布将水拎倒进铁锅里。 福康安是习武之人,拎几桶水是小意思,他只是不服五阿哥那张臭脸、那颐指气使的姿态,真叫人不爽。 善保在灶下放了几根粗木柴,慢慢烧着,并不用时刻守着,起身打量这个厨房,倒还干净,台案上有半筐时令水果,禁不住搓手笑道,“看,不来也没这口福,咱们洗洗吃吧。“ “你赶紧忍忍吧,这是供奉给老爷的。”福康安忙拦住善保,善保摆手笑,“知道知道,过来给我舀水,我洗洗手。” “不行,你没瞧那位看你不顺眼,就等你抓你小辫子呢。”怎么忽然就犯了馋嘴的毛病了呢,福康安发愁。 善保已经凑过去巴拉着看,“唉哟,橙子、桔子、苹果、梨、哈蜜瓜都有!我给老爷做个果盘儿。福康安,叫你给我舀水呢。” 洗了手,善保找了块干净的案台,摆出一只雪白椭圆型瓷盘,先将哈蜜瓜对半切开,分成十六份儿,挑一块舀出瓜籽后,用平刀将果肉分离到四分之三处停刀,转而切去另一头的尖角,然后在瓜皮上刻出花纹,两块哈蜜瓜斜斜相叠摆在中间,善保将朝外的瓜皮上的花型摆出。青翠的蜜瓜映着雪色瓷器,极是漂亮。 布达赉惊道,“善保,你还有这一手儿啊。” 善保晃晃脑袋,笑道,“小意思。福康安,你那匕首呢,这刀太粗了,不好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善保将水果去皮切块儿雕花,手即快又稳,很好摆了两盘子出来,插上几把小银叉,说道,“福康安,布,你们给老爷他们端去吧。” 布达赉倒是感激善保把这出头卖好的机会给他,不过他可没这么厚脸皮,忙道,“你辛苦半天,你跟福康安去吧。” “什么时候婆妈起来了,快去快回,我把剩下的削皮切好,一会儿咱们一道吃,别糟蹋了东西。”善保不是小气的性子,不过,也不是白白的将机会让给布达赉,既给了布达赉人情。再者,他就算不去送果盘儿,相信夸赞他的话也不会少。 福康安去的恰是时候,乾隆刚和紫薇下完一盘,见福康安和布达赉端了水果来,笑道,“你们来的正好,哟,谁切的,真好看。” “善保切的,他向来手巧。正好天气还早,老爷、先生们吃些水果也不怕晚上积食。”看紫薇将棋枰收拾了,福康安将果盘放在桌子中间。 小燕子围着转了一圈儿,赞叹道,“真厉害,善保真厉害。用叉子,既方便,也不怕脏了手,他竟然还把皮都削了去。” 这傻丫头还会说句人话。福康安没再多言。 福尔康扫过五阿哥的脸色,笑道,“不怕脏手,也要先净手的。”叫你们烧水,倒去切果子…… 布达赉笑道,“我哥和善保已经把水烧好了,老爷、先生且歇着,我们这就打水进来。” 阿里衮虎眸一眯,笑道,“快去吧。” 其他几人虽没说什么,眼睛在闲在一旁的福家兄弟身上打了个转儿,内心冷笑,你们可真是格外尊贵哪,比公府少爷、探花郎都尊贵。 老狐狸们自然不会露出声色,紫薇却格外慧敏,忙笑道,“老爷稍侯,小燕子、尔康、尔泰,我们也去搭把手儿吧。” 年轻人都去帮忙了,乾隆笑道,“难怪刚刚没见他们几个,原来都把活干好了。”朕也不是瞎子啊,相反,他明察秋毫,不由多看了一旁站着的五阿哥一眼,你这眼光啊,是不是有问题哪,怎么你的人总是慢人家一拍呢。 五阿哥咬牙切齿,心里恨不能掐死善保,什么事都要显出你的伶俐来是不是?好不容易把这群讨厌鬼打发到了灶上,竟然还能翻身!天理何在! 善保对人向来没架子,相反,他相当殷勤,这几个随驾的,傅恒、阿里衮、福伦都有儿子在身边儿伺候,纪晓岚是五阿哥的师傅,余下的刘纶、鄂敏、胡太医年纪也不小了,善保得了机会便去献殷勤。 这里没人是瞎子,皆在心里感叹善保会做人。 善保大大方方地把话说出来,“刘先生、鄂叔叔、胡大夫没人照顾,年纪也大了,我反正闲着,顺手的事儿,不算什么,谁家里没长辈呢。圣人不也说吗,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我不敢与圣人相比,力所能及的事还能做一些。” 却不知把五阿哥等人瞧着善保屁颠颠儿的拉拢人心,直恨的咬碎银牙,也没办法应对。五阿哥身份尊贵,尔康尔泰俱自视甚高,都是别人奉迎,何时低头去给别人殷勤小意,只能在背后嚼善保的舌头罢了。 紫薇道,“我和小燕子是丫头,不如抽空去几位大人那里……” “不妥,你毕竟是宫里人,”福尔康断然拒绝,紫薇是身份他是清楚的,再者,他满心倾慕紫薇,也舍不得,“小燕子现在的身份,你们就是去,那几位大人也不敢生受的。” 小燕子抓了颗苹果咬一口,汁多肉甜,嚼两口咽下肚,大咧咧道,“我说你们想的太多了,说不定善保是好心儿呢,我觉着他人不错。” 听这话,五阿哥的心跟有三昧真火在烤似的,满腹心事,又不知该如何跟小燕子说,苦口婆心道,“你这么单纯,小燕子,听我说,我们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小心啊,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你知道吗?就拿福康安说,他以往在宫里念书,却不知感恩,在上书房和尔泰动起手来,直接上拳头,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善保却与他成为至交,你想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好到哪儿去?” 紫薇握着帕子惊道,“天哪,福康安竟然是这样的人!”看向福尔康寻求答案,福尔康点头,紫薇蹙眉,“怪不得有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呢。” “我听他名子跟尔康着不多嘛,怎么做人差这么多。”小燕子气道,“他还敢打尔泰,尔泰,你放心,我帮你出这口气!” 福尔泰忙拦下小燕子,“以前的事儿了,你别冲动,叫老爷知道又是一场气。跟你说出来,只是为了叫你防着他们些,你别忘了,老爷让你跟善保去学念文章呢。” “他既然是坏人,我才不理他呢,念什么书!我跟老爷说,我才不要跟他念!” 五阿哥心里一喜,柔情满腔,笑道,“也不必特意提,反正咱们在外头,每天要忙的事儿多,老爷问,你只说没时间念书就行了。” 福康安虽然自得于善保的慧敏,不过却有事搁在心头,不吐不快,晚上摸到善保房里打算问个明白。 “我瞧着老爷是想把小燕子许配你呢。”先试探,看善保知不知情。 “别胡说,这怎么可能,我家的条件,哪儿能尚主呢。”善保嘴巴极硬,只做不懂,打个呵欠道,“关乎姑娘家的名节,你可不能乱说。” “我是先给你透个风,你也别装傻,那傻妞儿除了身份高贵些,没有任何地方配得起你。”福康安道,“你有个心理准备吧。” 善保骑了一天的早,也累了,脸蹭蹭枕头,大半张脸缩被窝里,迷迷糊糊道,“燕姑娘还在母孝期间呢,怎么能谈婚事,断无可能的,你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听了这话,福康安才算彻底放下心来,没错,这位还珠格格刚死了娘才一年,万岁就算有意,也且开不了口呢。 64、微服中第二场较量 第二日众人继续旅行的行程。 很幸运的赶上了绣球招亲,五阿哥计从心来,跟福尔康、福尔泰使了个眼色,三人拼了命的将绣球往善保儿处拨推。 福康安统统还给五阿哥去。不过,他一人敌三人难免手忙脚乱,心里一发狠,手上使了三分内力,足尖点力,跃起半米高,对准福尔康的肩头砸了过去。 这一球,即准且狠,福尔康后退数步压倒数人,那个可怜的绣球更因为作用力与反作力的缘故,四分五裂,陈尸地上。 招亲的杜老爷匆匆跑下绣楼,福尔康捂着肩膀呲牙咧嘴,不过他衣裳光鲜,相貌堂堂,杜老爷一见,脸上就乐开了花,笑道,“绣球砸中了这位公子,不知道姓谁名谁?“ 紫薇脸色都白了,惊讶的望着福尔康,双手绞着帕子说不出话。小燕子叉腰上前一搡福康安,怒道,“喂,福康安,你为何要把绣球丢给尔康!” 福康安凉凉道,“兴许是他运气好喽,今儿就赶上有桃花运了。人家女方喜酒都摆好了,现在就可以拜堂成亲,尔康家里无妻无妾,这岂不是喜从天降么?” 小燕子拽着乾隆的袖子,急道,“老爷,这不行,不行的!尔康不能跟杜小姐成亲!” 乾隆皱眉,“你这话,我听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能啊?” 小燕子又不敢提紫薇,急的直跺脚,强词夺理,“不行不行,总之就是不行啦!” 福伦在乾隆耳边轻声道,“老爷,怕是与制不合。”虽说他家出身包衣,不过也是旗下人,满汉不婚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福康安闻言笑道,“这怕什么?实在不成,纳为妾也行啊。男人么,三妻四妾,也正常。这位小姐花容月貌,怎么也配得上尔康吧。” “喂!你怎么这么坏啊!纳妾!纳什么妾!人家尔康已经有心上人了好不好!”小燕子一嗓子喊了出来,紫薇差点没晕过去。 听了小燕子的话,乾隆眉心一皱,视线扫过扶肩一脸苦痛难言的福尔康、摇摇欲坠的紫薇、以及瞪着大眼睛的小燕子,心下不悦,冷声道,“走吧。” 善保等人忙随着乾隆离开,至于这杜家的亲事到底如何收场,也无从得知了。 乾隆不大痛快,回了别院方问,“小燕子,你是不是和尔康走得太近了!”眼睛一横,质问道,“永琪、尔康、尔泰,你们是怎么回事,拼命把绣球往善保身上推,是什么意思?” 小燕子无辜道,“老爷,戏园子里不是常说状元被绣球砸中,然后洞房成亲的事儿吗?善保是探花儿,也差不多啦。” 永琪忙道,“是,是,咱们只是想开个玩笑。” “这是终身大事,玩笑不是好开的!善保的婚事,我已经给他看好了,适当时会给他指婚,你们都不必为他操心了!”乾隆把话说完,便将人打发出房,只留了傅恒在身边儿。 “回京马上给善保和小燕子赐婚。”省的夜长梦多。 傅恒倒了两盏茶,一盏递予乾隆,自己端了一盏静静喝了方道,“这事儿不大妥,您忘了燕姑娘身在孝期,虽然她身世不能公诸于众,毕竟知道的人也不少。” 乾隆脸一黑,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完全忽略,宫里也没人提,竟然丢了大丑,饶是对着傅恒也没了好脸色,“你怎么不早些与朕说!” 傅恒坐着没动,仍是一脸的平静无波,“燕姑娘被您收为义女,也没向天下公布说她母亲是夏氏哪。若是将夏氏的身份公诸于众,难免有人顺藤摸瓜,提及您当年的风流韵事。事急从权,燕姑娘将伤母之情掩于内心,并不提及,可见是为了您的英名着想,何不成全孩子的一片孝心。只是您也该体谅于她,不要在这时节提及婚姻,不然,岂不是让燕姑娘为难么?”哼,鼻子眼睛都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怎么没瞧出来,就您那小细眼儿,三个顶不了人家一个,谁知道是不是龙女呢?傻瓜蛋!查都不查就认了义女!哪要神经搭错了不成,还要拉了探花儿郎去配!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你占全了! 傅恒对于乾隆急吼吼的认女之事并不多言,反正给夏氏修坟莹的事已经派了人去进行,真假自有定论,丢脸的又不是自己。当务之急是先保住善保儿别给人糟蹋了,呵呵,谁没点儿小算盘呢,端方如傅大人也不能免俗哪。 外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小燕子绲那妹牛焙鸷鸬暮暗溃袄弦憧烊デ魄瓢桑?蛋惨鄙僖 “燕姑娘,你这话可不大公道,先拔剑的是少爷,福康安不过是逃命而已,燕姑娘偏着兄长,也不能颠倒黑白。”善保见小燕子往乾隆的房间跑就跟了过来,声音不高不低,从容不迫,只是站在门外分辩了一句,气得小燕子狠狠瞪他。 善保笑笑,门从里面打开,善保行了一礼。 乾隆来不及多问,急忙出去一瞧,嗬,正打的难舍难分呢。 五阿哥一柄长剑,招招狠辣,福康安长刀在手,大开大阖,两人时不时飞檐走壁、上蹿下跳,刀剑相击,打的难舍难分。 乾隆的一张脸,阴的能拧出半碗黑水来。福伦忙喊道,“少爷、福侍卫,老爷来了,还不快住手!” 福康安架开五阿哥的宝剑,收刀退开一步,五阿哥早新愁旧恨上心头,手下未停,闪电般的一剑刺向福康安的肩颈。两人本就离的近,五阿哥骤然一剑,福康安未曾防备,刹那之间,寒光慑人的剑气已逼至眼前,福康安武功再高,也避之不急…… 乾隆暴喝,“永琪!” 傅恒一颗心也吊到了嗓子眼儿,就在此时,三支小巧的袖箭连续射在五阿哥的剑上,叮叮叮,声音过后,五阿哥剑势一滞,剑尖堪堪划破福康安两层衣物,偏离开来。 福康安险些伤在五阿哥剑下,也火了,怒道,“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吗?”揉身扑过,就要拼命! 这时鄂敏、阿里衮、丰升额、布达赉也不敢傻站着了,两个拦一个,纵身将二人分开。 善保也跑过去拉住福康安,见福康安气的额上青筋直跳,忙给他揉胸顺气,劝慰着,“快别生气了,伤着没,快,胡太医,胡太医!过来给福康安瞧瞧!”啊?怎么没伤着呢?也不能使个苦肉计什么的? 善保大呼小叫,飞快的想着应对的法子。 胡太医尚未动弹,乾隆已经三步并两步到福康安跟前,一把推开善保,扒开福康安被划破的衣衫,见皮肉无损,方松口气。忽而翻脸,回手一记大耳光扇的福康安身子一歪,险些跌到地上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在我面前,也敢动刀动枪!眼里可还有我!” 傅恒叹,上前道,“请老爷保重身体,毕竟不是在家里,还是进屋里说话吧。” 乾隆本就因为福康安、五阿哥两人动手拼命一肚子火气,问原由,都死闭着一张嘴,谁都不肯说。 更是火上烧油了。 傅恒老神在在,看向丰升额,这是个稳妥人,也够聪明,“丰升额,刚刚瞧你在外头,可知他们为何吵闹起来?” 丰升额不敢隐瞒,忙道,“是,原本刚回来,听了老爷说要给善保指婚,跟他道喜来着。少爷说,叫善保记着本份,男女大防,命善保不要与燕姑娘走的太近。善保说,老爷您先前给他的差使,要教燕姑娘念书,因前些天都在路上,也没空闲,今天回来的早,就问燕姑娘可有空。少爷说善保痴心妄想,癞□□想吃天鹅肉。福康安回说,不知道谁是癞□□谁是天鹅呢?少爷有些恼怒,出手教训福康安,就打起来了。” 乾隆看向善保,呵,原来你是罪魁祸首…… 善保知趣的上前请罪圆场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少爷兄妹友爱,情有可原;福康安心性实诚,侠肝义胆,才驳了少爷的话。其实原是一场误会。不瞒老爷,我家里也有堂妹,天下兄长都是一样的心思,恨不能当作掌珠,生怕妹妹给人欺负了去。其实少爷多虑了,燕姑娘是何其尊贵的身份,凤凰是不会落在鸡窝里的,您就放心吧。少爷就是不放心我,难道也不放心老爷的眼光吗?”善保和声和气的说,“少爷,我代福康安给您赔个不是,说起来,你们还是亲戚呢,您又大他几岁,素来心胸开阔,就别跟他计较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吧。”说着对五阿哥深深一揖, 善保做低伏小,活脱脱的笑面虎,五阿哥今日占尽便宜,也懂见好就收,虚扶道,“不必如此。” 善保起身,过去轻轻拉一拉福康安的袖子,福康安朝着五阿哥一抱拳,“我一时冲动,刚刚冒犯少爷了。” 五阿哥微颌首。 乾隆见两人都冷冷淡淡,冷哼道,“罢了,些许小事,就值的刀枪相见,规矩礼仪都学到狗肚子去了吗?你们既然闲了,便去把弟子规抄上百遍,明天交给我!” 福康安顶着一张左右不匀的脸拉着善保回房,善保扳着他下巴见他半边脸都肿了,唇角破裂,流出血来,小声问,“老爷手劲儿真不小,疼不疼啊?” 善保的指尖儿在福康安的脸上摸来摸去,摸的福康安发痒,嗔他一眼,握住善保的手,“没事儿。” 敲门声响。 善保忙去开门,胡太医拿着药膏站在门外,善保笑道,“胡叔叔,快进来说话。” “不必了,这是外敷的药,给福侍卫敷上吧。你们先忙,有空咱们再说话一样的。”善保接了药,又道谢,胡太医笑笑,说了些医药上的忌讳便走了。 善保阖门笑道,“你看胡太医多好,我刚想去请他过来给你瞧瞧呢。你先歇着,我去打盆水来,擦洗干净再上药。” 善保若是诚心照顾一个人,那真是从头到脚,没有半根头发丝儿的不妥当。 福康安的气早烟消云散,拉着善保手笑,“别忙活了,歇会儿。” “还疼不疼?”善保心里内疚,福康安虽说后台硬,可那是皇子,不是说打就能打的,劝他道,“你管他说什么呢,口头儿便宜凭他占去,又不会少块儿肉,下次可别这么冲动,看,白挨一巴掌。” 福康安哼了两声,“我就听不惯他那样说你,哼,老爷要指婚,关他屁事,阴阳怪气,还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呢。自个儿行身不正,倒对别人冷言冷语,打一场反倒出了气。你别担心,我没事。” “福康安,”善保皱眉,轻叹一声,道,“少爷毕竟是少爷,他不喜欢,咱们躲着些就是了。这样动起手来,到底也占不了便宜,还会令老爷和你阿玛难做,也伤了你和老爷之间的情份,得不偿失。” 福康安捏着善保的胳膊,撸起袖子,见善保手臂上绑着一只小小的袖箭,不由笑问,“你哪儿来的这些东西啊?” “托人买的,我武功不好,出门在外,得小心点儿。”善保拿出捡回来的箭枝,重新安装好,“亏得我救你一命吧,要不白给人砍一剑。” 福康安和善保说说笑笑,到吃晚饭的时候才下楼去饭厅用饭,出奇的是,五阿哥等人的神色也极好,小燕子眉间多了些女儿家的羞涩,与五阿哥眉眼之间自有情谊。 善保一笑,心里有数,叉烧五怕是表白过了。时不时给福康安布菜,紫薇笑道,“一看善保和福康安的关系就好,听说你们是至交好友。” “是啊,以前我家很穷时,福康安常帮我,我们原就是同窗,他这个人哪,最是仗义,心眼儿好,只是有时嘴笨些。”善保眉眼弯弯的笑着。 小燕子握着筷子道,“他不爱说话,你倒是很会说,还一套儿一套儿的呢。” 善保笑意不变,“燕姑娘过奖了。” “我又没夸你,过什么奖。”小燕子歪着头,眨巴着眼睛,似乎瞧不起善保的样子。 善保笑了笑,并不计较,低下头为福康安夹了筷子西芹百合。 紫薇拉住小燕子,歉意一笑,“小燕子就是这样有口无心,善保,你多包涵。“ “无妨,燕姑娘并没说什么,紫薇姑娘太客气了。”善保起身盛了一碗文丝豆腐汤放到福康安的手边儿。 “他就脸挨了一下,手又没断,怎么都是你伺候他呀!”小燕子好奇的问。 善保索性顺着小燕子的话,笑问,“燕姑娘聪明伶俐,猜一猜为什么吧?” 小燕子眼珠一转,单手撑着下巴道,“我听说福康安家有权有势,你是不是想巴结他啊?” 乾隆的脸一沉,福康安的脸顿时冷了,其他人也觉得席上的气氛变的微妙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席上静的掉针可闻。 善保的手在底下按了按福康安的腿,八风不动,神色自若道,“论权论势,富察家算什么。燕姑娘,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老爷面前说权势,不是班门弄斧么?在座的,论尊有老爷,论贵有少爷和燕姑娘,其余人不过是老爷的奴仆,我巴结也是去巴结老爷、少爷和燕姑娘,若是在老爷面前去巴结其他人,舍近求远不说,也显的不入流了。燕姑娘,明白我说的意思么?” “不明白。说这么多话,听都听不懂。”小燕子摇头。 善保善解人意的一笑,“无妨,等我为姑娘讲书时再细细讲给姑娘听。” 小燕子撇嘴道,“我才不要听你讲那些东西,我看戏上说只有奸臣才会巴结皇上呢。” 善保不再理会小燕子,认真吃饭。 “我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答啊。”小燕子不依不挠的问。 火侯差不多了,善保轻笑着浇上一瓢热油,“因为我觉得这些话好像是有人借了燕姑娘的口说的。” 厉害!傅恒、阿里衮、刘纶、鄂敏在心里几乎要拍案叫绝,这句话真厉害,杀人不用刀、杀人不见血啊! 阿里衮琢磨着,瞧善保这态度,不像对小燕子有意,是不是得想个法子,先把这赐婚搅黄了才好。然后,再把女婿抢回来! 乾隆的视线几乎结成冰,谁也不敢再动筷子吃饭,小燕子猛的站起来,指着善保的鼻尖儿大声道,“你别胡说冤枉人!” “够了!”乾隆啪的一摔筷子,怒道,“小燕子,食不言寝不语,你不懂吗?永琪,你跟小燕子走的近,起码的规矩教导教导她!紫薇,你是小燕子的丫头,主子不妥,你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劝着些吗?” 五阿哥、紫薇忙起身听训,紫薇含泪道,“是,老爷,紫薇知错了。善保,小燕子有得罪你的地方,紫薇代她向你赔罪了。她心无城府,的确是口无遮拦,有时连我们说的话都听不大明白,无意之中冒犯了您,您不要与她计较。” 所谓风水轮流转,饭前他刚向五阿哥赔罪,如今就轮到紫薇格格低头,善保扳回这一局,面上并无无丝毫喜色,反惶恐道,“不敢不敢,紫薇姑娘折煞我了。姑娘请坐吧,大家都站着,倒像有什么事儿似的,别影响了老爷的食欲。” 食欲! 朕还有个屁的食欲!乾隆吃了一肚子的气,回房休息了。 65、善保的第三场胜利 用了晚膳,善保挪到福康安的屋子里帮他抄弟子规。 话说,善保原本想学乾隆的字体留待日后拍马屁用,却未能如愿。不过他写福康安的字很得其中三味,前任据说常帮福康安做功课,这具身体仍有记忆,并不难仿。 两人一直忙到深夜才算堪堪写好,混在一处儿,等闲辩不出真伪。 福康安伸个懒腰,扭扭脖子道,“饿了,你饿不饿?” “有点儿,要不咱们去厨下瞧瞧,看可有东西吃。” 月色极好,院中有护卫巡视,厨房门口也有人把守,只是白日这些人并不曾见,善保不多问,福康安与这些人倒是认识,并没有受到阻拦。 厨房总会留着一个炉眼,上面温着个黄铜的烧水壶,借着月光,善保打亮火折子点灯。 水盆里养着活虾活鱼,竹篮里有新鲜的竹笋蕃茄小青菜鲜香菇和一些时令蔬菜,再去看案上大青瓷碗里扣着小半只光鸭,还有火腿腊肉,蒸饭的木桶有不少剩饭。 皇帝的小厨房就是不一般哪,善保啧啧两声,在宫外也够丰盛的,不知道是怎么运来的?还以为真跟《康熙微服私访记》里似的要吃糠咽菜呢。 “怎么连剩下的点心都没一块?”福康安四下寻食儿,锅碗飘盆的翻个遍,也没见到能吃的。 “我来做个虾仁火腿炒饭吧。” “善保,你还会做饭哪?” “简单的没问题。” 说着挽起袖子,先将菜洗了,切出火腿丝、香菇丁儿、笋丝、姜丝、葱花儿,然后将剩米饭盛出来,压一压搅一搅,使得米粒分开。 “我们吃不了这些的。” “笨,外头守夜的兄弟们,寒风朔气的值勤,多做些,要是有人饿了一会儿正好用来填肚子。又不费事。这些米饭,明天也不会有人吃的,咱们吃了也省的浪费糟蹋东西。”善保用小纱网捞出大半斤的活虾,坐在马杌上剥虾壳。 他做事向来俐落,不一时就有饭香味儿传出,给福康安使了个眼色,福康安去门口问了一声,进来了一个侍卫,笑道,“善保,多谢你了,还想着咱们兄弟。” “顺手的事儿。”善保盛了三碗,三人皆饿了,并不多话,那个侍卫吃完一抹嘴儿就换了另一个进来吃宵夜。 善保吃完饭,将碗摞在案上,明天让做饭的人收拾吧,拉着福康安要回房休息。 两人到院中,月至中天,华光清冷朦胧,凉意习习,极是舒服。善保小声笑,“吃饱了,倒不困了。” “要不要在院里坐会儿?” “可以去房顶么?” 福康安一笑,揽住善保的腰,纵身一跃将人带到屋顶,善保坐稳了,才回神道,“我也会武功诶,干嘛要你抱。” “你不是忘了么。”福康安低声笑,“善保,你做的饭味道很不错。” 善保身体向后躺在屋顶,双手叠放在脑后,望着天上朗月孤星,笑道,“少恭维我了,你天天吃大厨做的饭,这话说的假?” “善保,你每时每刻都这么清醒么?” “嗯,我早上刚睡醒时会迷糊三秒钟。”善保翘起腿,和福康安胡言乱语,“所以说,你要有迷魂汤得赶那会儿灌,才有用呢。” “是真的好。”福康安凑到善保耳边,轻声道。 善保笑着摸他耳朵,“好吧,算你迷魂汤灌成功了。下回还做给你吃。” 风凉,耳朵也是冰的,善保的手却是热的,烫的福康安心跳加快,口干舌燥,“饭做的好,人也好。” “你今天吃蜜了么?” 福康安一肚子的话要跟善保说,尚未开口,耳边听到风声,急忙坐起身来,善保也跟着坐起,见一个陌生的黑衣侍卫站在福康安跟前。 福康安眼睛眯了眯,笑问,“金大,有事?” “是有事,想劳烦善保。”金大温声道,“福康安、善保,老爷那里传宵夜,我正发愁呢,仅有的点心还被燕姑娘紫薇姑娘饭后拿走了,这个时间,外头酒楼都打烊了,也没处买去。” 善保已经明白金大的来意,“我手艺有限,行不行啊?” 别乾隆吃不顺嘴儿,再怪罪,马屁拍马蹄子上,弄巧成拙可不好。 “可以可以。”金大听善保语头儿松动,忙道,“你那个炒饭就挺好吃。亏得你有这手艺,紫薇姑娘毕竟和燕姑娘在一处儿,夜深了,不好去打扰。” 重返厨房,善保一面将炉火通风,一面问,“炒饭还有没有?” 金大脸上闪过丝尴尬,“吃完了。”最后一碗入的是他的肚子。 也不好叫皇帝吃剩饭的,大不敬。善保道,“没事,蒸两碗鸡蛋糕就行了。” 福康安已经练就了些眼力,先舀出洗菜的水,善保问金大,“嗯,做四菜一汤,茄酿豆腐、茄汁虾仁儿、鲜笋炒鸭丝、香菇菜心,配个西红柿蛋汤,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吧。只是要快点,老爷那里等着呢,”看福康安一眼,“还有傅大人也在。” “放心,这些都是简单的菜,做起来不会慢的,先把食盒准备好吧。” 乾隆生了半夜的气,傅大人劝了又劝,乾隆才给面子的露了个笑脸儿。嘿嘿,其实他早就气消了,只是难得小春儿这样轻声软语的乖乖陪着他,还允许他摸一摸捏一捏…… 侍卫送来宵夜,摆在桌上,乾隆净了手,坐下一瞧,竟然是四菜一汤,尝一尝,并不像紫薇的手艺,笑问,“哪儿来的,外头买的么?” “回爷的话,咱们这回就是忘了带厨子。这地方并不热闹,酒楼也早打佯,说起来是赶巧了,福康安和善保夜里大概是饿了,正在厨房做饭。”金大垂手站在一侧,笑道,“奴才请他们帮忙做的。” 乾隆拉傅恒坐下,“福康安还会做饭?他能知道厨房门儿是哪边儿开就不错了。” “是善保做的。” 乾隆笑,“看来书已经抄好了,要不怕没心情吃饭。少爷那里的灯还亮着吗?” “是。” 善保做菜偏于清淡,用的是素油,乾隆重养生,笑道,“不但书念的好,菜做的也不错,鸡蛋糕不老不嫩,恰到好处。时间太紧,来不急蒸米饭,他倒是聪明。” 侍卫不敢相瞒,“老爷恕罪。” “无妨,既是出来,便不能讲究太多。”乾隆思及善保的为人处事,对傅恒道,“上的厅堂,下的厨房,若善保是个姑娘家,我定把他指给福康安做嫡妻。” 傅恒正色,“善保毕竟是朝臣,老爷说话还须慎重,叫他听到,岂不寒心。” “又没外人,别往外说就是。”看金大一眼,“叫人知道,我就当是你说的。” 金大无语。 紫薇等人都在五阿哥的房里,于灯下帮着五阿哥抄书,一面说话。 小燕子帮着倒茶拿点心剪烛花儿。 紫薇揭开一张写好的弟子规晾在一旁,叹道,“以前你们说善保厉害,我还没觉得,今天吃饭时他真是太阴险了,一句句将小燕子往坑里引,还让我们百口莫辩。” 福尔康顿了顿笔,鼻子里哼一哼,“这还算轻的呢,他的本事,你们才看到几分?小燕子,日后你说话要小心些,尤其是跟善保,最好不要跟他讲话,不知道哪句话就被他抓到把柄,到时都得算到五阿哥头上。” 小燕子咬了咬唇,跺脚道,“怎么这样坏呢?我开始还觉着他和气,真是个坏蛋!自己叽哩咕噜的说一堆话,我一句没听懂呢,就挨老爷一顿骂!” “所以才叫离他远点儿。”五阿哥抬头看小燕子一眼,眼中柔情能将人融化成春水,小燕子的脸渐渐红了。五阿哥笑了笑,摇头叹道,“他那个人疯狗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扑上来咬你一口。” 不得不说小燕子很有几分搞笑哄人的天份,或者是乾隆心里对夏雨荷的愧疚,对小燕子很有几分纵容。 早上被小燕子紫薇一文一武哄得开怀大笑。 一行人收拾行礼,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看小燕子五阿哥几人一路抱打不平,惩治贪官,再帮人家卖身葬父。 不料那叫采莲的小妞儿,葬完老父硬是赖上了五阿哥,死都不肯离开,徒步跟在众人马后,一双脚磨出血都不肯停,五阿哥心慈面软,倒发了愁,只得暂带了采莲,共乘一骑,与众人同行。 善保差点没笑出声来,阿里衮是个眼尖的,问道,“善保,笑什么呢?” “忽然想起个笑话。”善保见丰升额、福康安都在看他,笑道,“路上无聊,我说来大家一乐吧。” 接着善保开始接连不停的讲笑话,直把众人乐的差点跌到地上去。 马车里面,小燕子从车窗见到五阿哥与采莲共乘,已经醋翻了,哪里还有心情哄乾隆开心。紫薇心里直埋怨五阿哥做事糊涂,笑容牵强,乾隆听着外头的笑声,越发觉得小燕子几人不对,像有什么事儿似的。 问一句,小燕子也不肯说,紫薇找话搪塞,乾隆不高兴了,老子好心好意的关心你们,不识好歹的东西。当你们是小春儿呢,也敢在老子面前摆脸色! 乾隆头探出窗子,见布达赉正在车旁,笑问,“布,你们说什么呢,这么乐?说出来让老爷我也乐呵乐呵。” 布达赉还在哆嗦着笑,“老爷,是善保在讲笑话。” 乾隆的眼睛眯成一道线,若有所思。傅恒马上接了句,“善保,不如你去车里陪老爷坐坐吧。”不然他就要出来了。 “不必了,今日天气晴好,车里坐的乏了,正好出来透透气。嗯,马带的不多,春和,咱们共乘一骑吧。”话音一落,流氓就要出山。 傅恒刚想说不合规矩之类的,乾隆未等车停已经推开车门,顺便展示了他漂亮的轻功,以一个极其潇洒的姿势落在傅恒马背上,顺势一把揽住傅大人的腰,莫测高深。 善保看的目瞪口呆,终于信了,乾隆再做三十年的皇帝是绝对有可能的。 乾隆甚至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收到善保傻瓜一样的神色,慵懒一笑问,“怎么了,老爷可还等着听你的笑话呢。” 善保满脸倾慕,实话实说,“老爷的功夫真俊哪。” 乾隆不客气地,“比你是强点儿。” 善保在前面继续讲笑话逗众人开心,后头小燕子五阿哥等人愁云惨雾醋海生波,一时形成鲜明对比,就是迟钝如布达赉晚上也偷偷问他哥,“少爷他们怎么了?” 事不干己,丰升额答道,“谁知道呢?” 晚饭时,乾隆揩了半天的油,心情也格外好,温声笑道,“永琪,上次博尔济吉特氏的郡主福薄,这回阿玛一定给你给个好的。”言下之意,这个孝期女子就算了啊,这么多人瞧着,总不好带回宫去,暂且忍忍吧。 小燕子更觉食不知味,对着满桌好菜,没半点儿胃口。 乾隆却是兴致勃勃,“再过两天是春和的寿辰,可惜在宫外,不能好生给你庆贺了。” 傅恒忙道,“老爷莫抬举奴才了,不过徒增加齿,不必庆贺。” “春和。”乾隆大大方方的握住傅大人的手,语重心长道,“自你八岁,我同你姐姐大婚后,你的生日,我从不曾忘记过。只有二十年准噶尔叛乱,你领兵在外,错过一回。” 乾隆的手指尖儿在傅大人的掌心轻轻的划着,对着一桌子人回忆往昔,“春和,你还记不记得我送你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傅恒就想一棍子敲开乾隆的脑袋,看看里头的神经是什么做的,左手给人握着,傅恒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乾隆碗里,温声笑道,“老爷,先用膳吧,天气还冷,别等菜凉了。” 乾隆知他内敛,并不叫他为难,笑着开箸道,“是了,大家也吃吧。福康安,后天是你阿玛的寿辰,你心里可有庆祝的法子。” 福康安想了想,说道,“这镇上简单的很,也没什么戏班子什么的。” 善保桌子底下踹他一脚,馊主意,微服出行,请个屁的戏班子,只嫌乱党找不来啊。接过福康安的话儿道,“老爷,我有个想法,我们后天做许多好吃的,然后,大家围坐着击鼓传花儿,传到谁,谁就出个节目,算送给傅伯伯的寿礼。武将么,可以舞剑、讲笑话,文人么,吹一段箫,做一首诗,弹一曲琴都可以。还可以几个人商量着一起表演。如果谁的节目不好,我们还可以设惩罚项目。” 乾隆听的有趣,“这个主意好,春和,你觉得如何?” “这如何当的起?” “怎么当不起?当的起。”乾隆笑着安抚,“只管受着就是。善保,再说说那个惩罚项目。” 善保脑袋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学女人跳艳舞!” 阿里衮一口酒喷了出来,袖子一抹,嘿嘿一笑问,“善保,节目不好,要怎么着,跳,跳艳舞是不是?什么叫艳舞啊?” 善保恨不能抽自己俩耳光,双手捂着脸,羞愧,“我,我这是口误,可以改一下,学青蛙叫怎么样?”我,我其实是正经人啊。 布达赉挑眉坏笑,“小善保儿,你还知道艳舞啊?” 善保噘嘴,忙执壶给布达赉斟酒,嘿嘿的赔笑,“阿布哥,口误,口误。” 乾隆哈哈一笑,“平常瞧着你这小子像个老实的,嗯,就改为罚酒吧。善保,若你的节目不好,就学青蛙叫。” “老爷,这算不算欺负人?” 乾隆笑眯眯,“嗯,我这是看重你,”眼尾余光扫到神思不属的五阿哥,乾隆笑着将差使交给善保,“这样,你跟福康安交好,就跟他一块儿准备春和的寿宴吧。” 善保自然见好就收。 小燕子那里连一粒米都吃不下,诸人都很热闹的说起傅恒寿辰的事儿,乾隆牵头儿,谁敢不给面子,唯独五阿哥一系,半句话没有。 乾隆是何等人物,只作未觉罢了。 66、乾隆老爹良苦用心 夜深,乾隆跟傅恒关了房门商量,“后天你寿辰,我弹首《凤求凰》给你祝寿,怎么样?” 傅恒摸他脑门儿,“发烧了?”脑子没坏吧? “唉呀,不容易,小春儿你也有主动的时候啊?”着紧的攥住傅恒的手,揉一把,捏一把的笑问,“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经常琴箫合奏,《凤求凰》还是我教你的呢?以前你最喜欢听我弹琴。” “行了,这种丢脸的事就不要提了。”傅恒也不忍心扫乾隆的兴致,温声道,“你弹琴,莫非要一屋子人跪着听不成?我知道你的心意就成了,何必非要大张旗鼓弄的人近皆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乾隆手臂环过傅恒的肩,“也罢,反正我是舍不得拒绝小春儿的。不如暂且记下,等回宫我只弹给你一个人听” 傅恒拨下乾隆的手,“得寸进尺。” 乾隆极是不满,低声道,“我对你怎么样?你心知肚明。得寸进尺?我忍这么多年,就得到这么个评价?那我还忍个屁!” 傅恒静静的盯着乾隆的眼睛,淡淡地,“别忘了你说过的话,今天摸我腰的事,就算了。” 乾隆噎了一下,开始转移话题,“这个,那个,要不,咱们杀一盘?你别动,我去拿棋枰啊。”福利没争取到,还被折了面子。不过乾隆向来皮厚,也不觉什么,哈哈一笑,就此揭过。 傅恒轻轻勾了下唇角。 福伦自从随驾,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 说起来,他这人也没啥本事,不过他老婆是宫中宠妃令妃的表姐。令妃这些年顺风顺水,福伦家沾光不少,两个儿子也在五阿哥跟前儿当差。 以往从未有过从龙伴驾的荣光,这回不知怎地,乾隆点了他的名儿。 福伦既惊且喜,能随驾的众人,傅恒自不必说,阿里衮、鄂敏、刘纶乃军机重臣,纪晓岚文采飞扬学识渊博,是乾隆的御用词臣,余下的善保几人都是得宠的御前侍卫,也各有所长。福伦在这里头相当的黯淡,他还有一桩心事:紫薇。 这事儿若成了,儿子尚主,抬旗不说,整个家族都跟着飞黄腾达。 可这也是个危险的活儿,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疏、万劫不复。 福伦这颗老心,没一日的安宁。偏今日这群小祖宗不知如何,万岁爷这样好的兴致,他们却一个个愁容覆面、不知奉迎,这不是找抽么? 福伦坐不住了,晚饭后去了五阿哥房里。 五阿哥和小燕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倒是尔康尔泰紫薇都在,紫薇忙去倒茶,福伦摆手,“不必了。少爷呢?” 尔康笑,“少爷和小燕子出去了。” 福伦轻叹,“你们是怎么回事,今天晚饭时一言不发,岂不是扰了老爷的兴致。若是老爷不高兴,你们这趟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紫薇和尔康对视一眼,福伦道,“我不便久坐,到时后天是傅大人的寿辰,你们也想个节目来讨老爷开怀才是。” “阿玛,我们知道了。会用心准备的。” 福伦走后,紫薇问,“尔康,那个傅大人,很得老爷的器重么?” 福尔康酸道,“若非如此,福康安也没胆子和少爷动手。”握住紫薇的手问,“采莲打发走了?” “嗯,雇了车给了银子,走了。”紫薇蹙眉,心里仍在担心小燕子和五阿哥。 不知五阿哥使了什么法子,反正小燕子高高兴兴的回来,瞧这模样,俩人是和好了。到了晚上,几人商量傅大人过寿的节目。小燕子好奇的问,“这个傅大人什么来头儿啊!他过生日,关我们什么事儿!上次福康安不是还跟永琪打架么?” 五阿哥苦笑,看小燕子一眼,“小燕子,这话可不能在阿玛面前说。傅大人的姐姐是过逝的孝贤皇后,你也听阿玛说了,傅大人幼年是在阿玛跟前长大的,满朝臣子,傅大人最得阿玛器重。就连福康安,生下来就是阿玛赐的名儿,稍长大便接到内廷抚养,阿玛拿他当和亲儿子是一样的。小燕子,我知道你为我不平,你可千万得记住,不能说傅大人一句不是,否则阿玛是要生气的。” “哦,傅大人是老爷的小舅子啊!”小燕子反应极快。 五阿哥会心一笑,轻点她鼻尖儿,“对,就是这样。傅大人是国舅,他战功赫赫,曾被阿玛三封一等忠勇公,图形紫光阁,官居一品保和殿大学士,军机首辅。傅大人为人端方,深得阿玛器重。” “那他是个好人吗?是个好官吗?” “对。”想到与福康安的冲突,五阿哥叹道,“所以你一定要尊敬他。” 傅恒为人,小心谨慎低调内敛,从无错处,就是五阿哥也说不出不是。 亲爹的寿日,福康安自然用心,善保跟着参谋,丰升额叫着布达赉一道帮忙,从菜单拟定到当天寿日的布置,安排的妥妥当当。 乾隆赞阿里衮,“丰升额细致周全,布达赉勇武实诚,松崖教子有方。” 阿里衮连连谦虚,心里却是得意,果然去帮着张罗傅恒的寿宴是对的,就得这样,有亲近随驾的机会,圣上面前,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瞧瞧人家探花儿郎的本事,这才几天,就当仁不让的抢了这样的大好差事。至于奇奇怪怪的五阿哥等人,阿里衮冷笑,现成递到手边儿的与富察家和好的机会都不知道争取,唉……真是便宜探花儿郎了。 阿里衮伴驾多年,老江湖了。自然明白乾隆的用意,原本乾隆主动提及傅恒的寿辰,一是君臣相得;二嘛,便是想五阿哥主动开口揽下这差事,与福康安共同筹备傅恒的寿宴。如此不但能表现皇上对傅恒青眼有加,还可以使五阿哥借机与福康安修好。只可惜乾隆用心良苦,五阿哥却丝毫未察,白辜负了父亲慈心,倒让善保捡了便宜。 只是善保根底浅,他又素来会做人,丰升额是个眼明手快的,四人关系也好,一道干这活儿,如此,在乾隆跟前儿,人人得了实惠。 当天下午,饭菜酒水准备停当,设宴中厅。 布达赉将鼓架、小鼓都搬了进去。与京中自不能相比,不过屋里打扫干净,天青色的梅瓶中换了鲜花儿。 迎春花儿。 乾隆一见这花儿就乐了,问,“谁找来的?” “我跟善保出去时瞧见街上有姑娘在卖花儿,就买了一篮子。”福康安笑着给乾隆和阿玛斟酒,今日他是孝子,早上已经拜过寿,这会儿站边儿上执壶做答应。 乾隆笑道,“酒壶放下,回去坐着吧。知道你有孝心就是了。”抢人家正经爹的话儿。 傅恒点了点头,福康安就在阿玛下首坐了。 乾隆举杯,对傅恒道,“为此春酒,以介寿眉。” 众人自然起身,举杯共为傅恒祝寿。 酒过三巡,开始击鼓传花。 善保主动请缨去敲鼓。 这是个苦力活儿,并不出彩。昨天善保就跟福康安商量了,能随驾的都是在乾隆面前有几分薄面的,谁愿意去蒙着眼做苦力呢。 善保善解人意的揽下这个差使,跟福康安说的很清楚,“与其让人不情愿的去做,还不如我来呢。” “那个紫薇,不是丫头么?叫她伺候,正是相宜。”福康安这话其实很对,随驾的人都是乾隆身边得用的,紫薇论身份只是宫女,又是以丫头的身份随驾,苦活儿累活儿,她不做谁做? 善保给他一胳膊肘儿,“别傻了,你真觉得她是宫女?” “哼。”福康安不屑道,“这福家越发不入流了,竟然去给老爷献女人,弄个瘦马进宫。” “啥?啥马?”善保硬没听明白。 福康安拿起茶盏喝了半碗,搁桌上与善保解释,说道,“扬州瘦马,你不知道么?说起来扬州是盐商的聚集地,富人多。就有人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烟花柳巷。这瘦马讲究颇多,一等瘦马,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无一不精,且容貌姣好,体态婀娜。二等瘦马,也能识些字、弹点曲,懂得记账管事。三等瘦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厨下煎炒烹炸的手艺。那个紫薇,天天摆出个弱柳拂风的才女模样,福家说是家里的丫头,你说谁家的丫头会琴棋书画的教导?糊弄傻子呢?只是他们送错了地方,送到小燕子的宫里,老爷怎么可能去动女儿身边儿的丫头呢?福家莫不是昏了头!” 善保被福康安张大的分析能力给震傻了,瘦……瘦马? “这些事儿知道就得了,咱们不用理会。” …… 转回正题,善保过去击鼓,布达赉摸出条红巾子,笑道,“这击鼓的可得蒙上眼睛,省得你偏心作弊。” 过去给善保系上,善保勾唇笑道,“放心,我偏也是偏阿布哥你啊。” “算你乖觉。来,哥哥先喂你杯好酒。”布达赉斟一盏酒,要去喂善保,阿里衮拦道,“布,你别作弄善保了。” “诶,松崖,”乾隆弄一堆美人侍卫在身边儿,平常闲了就喜欢看他们年轻人说笑,“既出来,本就是热闹的日子,随他们玩笑吧。” 布达赉笑嘻嘻的灌了善保一盏,一捅善保的腰,“敲吧。” 虽只是游戏,不过这些御前宠臣们却让善保大开眼界,果然都非常人哪。阿里衮瞧着粗,却会吹的好笛子。鄂敏剑术过人,丰升额弹的一手好琵琶,就是大咧咧的布达赉都能唱几句昆曲儿。纪晓岚刘纶现场赋诗填词,也逗的乾隆一乐。 五阿哥等人也没做扫兴的事。 总算皆大欢喜。 善保功不可没。就连乾隆都在私下对傅恒道,“善保年纪不大,做事倒还妥当。” 傅恒瞅准时机,笑道,“您看中的女婿人选,定是没错的。” 听了傅恒这话,乾隆心底却有些不豫,拉着傅恒的手到床边坐下,“先前我觉得善保和小燕子一文一武相得益彰,郎才女貌,也算般配。善保家境一般,我这样抬举他,他定能对小燕子好的。不过这些天看下来,善保和小燕子不像彼此有情谊的。” 唉哟,总算眼睛没白长,您瞧出来。傅恒闻言,着紧的为乾隆分析道,“您既然抬举他,他还敢不识抬举么?瞧他不像笨的。” “岂止不笨,比寻常人都要聪明上几分。”乾隆唇角微抿,“不是我多心,小燕子半个心眼儿皆无,对上善保简直是白给。我爱惜善保的才干,他这性子够聪明,却又不够实诚。小燕子嫁过去容易,要得到幸福可就难了。” 傅恒摸出一把松子剥了吃,“这倒是,我瞧着善保平日里斯文俊秀,与人相处也温和知礼,不过脾气并不算好。以前他尚无功名时,福康安得罪了他,都得赔礼道歉。小燕子的身份,叫善保恭敬着没问题,只是怕难得宠啊。就算娶了格格,也没不让人纳妾的道理。小燕子又不是公主,到时也没法子开府独居,若到时只空守着一个名份,这日子终究无甚意趣,岂不辜负了您的一片慈父心肠。” 作为帝王,乾隆并不算薄情,几个女儿多是夭折了,长大成人的两位公主,二公主为嫡出,固伦和敬公主,虽指婚科尔沁,不过仍特旨允许和敬公主和额驸驻留京都。四公主和硕和嘉公主指婚傅恒的嫡子福隆安,更是留在身边。 两位额驸也都是名门出身的老实人,对公主很是不错。 到善保儿这儿么……瞧瞧得罪善保的人都是何下场就知道了。再想想,小燕子几次出言挑衅之后的灰头土脸就更明白了。 这还是当着乾隆、小燕亲爹的面儿,善保就能不动声色打还小燕子“耳光”,并且人家做的巧妙绝伦,连乾隆都觉着小燕子没理。若成了婚,小燕子还是老样子,没丝毫长进,又是在善保家里,善保会做出什么事,真不好猜想了。 乾隆管天管地,也管不着人家夫妻间的事儿。 这样一想,乾隆又觉着不妥当了,不能为女儿正名已是憾事,要再指出一对怨偶,使女儿婚后不得幸福,叫乾隆怎能心安。 “小春儿说的有理,还是在等等看吧。”乾隆想到小燕子的孝期,又不急了,对傅恒抱怨道,“不知善保是怎么回事,就跟小燕子不对付了?那年冬天我带着永儿微服去潭柘寺,中途巧遇善保,并未表露身份,你也知道永儿天真活泼,她缠着善保说话儿,问东问西,善保没半分不奈,很会哄人。怎么到了小燕子这儿就水火不容似的?” 傅恒倒很认同乾隆的这话,笑道,“嗯,以往福康安邀善保去家里做客,连丰绅济伦、丰绅济德他们都很喜欢善保。福长安他额娘也夸善保知礼懂事呢。” “照你说,他的确是不喜欢小燕子了?” 傅恒拉过乾隆的手,剥出一把松子放乾隆手心儿里,浅笑,“你自己心里都有数,还要问我吗?倒是燕姑娘,几次挑衅善保。善保虽说年少,又是在您跟前当差,可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他聪明,平常又会做人,同僚的丰升额、布达赉不说,就是以往素无交情的鄂敏、刘纶、胡太医,也说不出他一句不好。要我说,若是99个人都说他好,唯独一人说他不好,那你说,是这99个人有问题,还是说他不好的那人有问题?” “你说的对,还是暂且放放吧。”乾隆终于松了口。 傅恒默然一笑。 67、主角们的蝴蝶效应 过了傅恒大人的寿辰,善保掐指一算:哟,紫薇挡刀的事儿也快了。 跟福康安道,“咱们这一路又是抛绣球、又是惩贪官、又是替人葬父,怕会着了有心人的眼。老爷万金之躯,还是增派些侍卫比较妥当。” “等你想着,黄花儿菜都凉了,阿玛和阿里衮世伯早就加派了人手。再者,出来的时日也不短了,我估摸着就快回宫了。” 没想到人家早有准备,善保没再多说,摸出面护心镜给福康安,福康安没接,“做什么?”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戴身上吧,防身也是好的。”善保来时已有准备,塞福康安手里,催促着,“脱衣裳。” 福康安曲指一敲善保的心口,果然当当作响。善保的心意,福康安自然不会拒绝,解开外面的青金缂丝马甲的扣子,边问,“有没有多余的,给阿玛一副,再孝敬老爷一副。” “没。你知道我武功不济,防身的东西自然要多带些,可也只多带了一副,再多就没有了。”善保帮福康安系好,“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一直跳,我们都戴上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快到了,以前善保还想着一定要抓住机会弄个救驾啥的,可他又怕死,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再说他又不是女主,人家一刀戳不死,换他说不定就得另投胎。 想来想去,善保还是把护心镜穿身上了。 安全第一。 安全第一。 善保默默的念叨两遍,跟着大队人马逛庙会,舞龙舞狮、踩高跷、唱小戏,庙会上的人摩肩接踵,热闹至极。 善保拽着福康安紧跟在乾隆的身边,乾隆趁机牵着傅恒的手往清静地界儿走,“小心,别撞着。” 事实上丰升额等人围在乾隆周围,等闲人根本接近不了乾隆与傅恒,还真不容易撞着谁。 至于善保臆想出的在乾隆跟前挡刀的情节,根本……没出现。傅恒、阿里衮早提前安排了人手混入庙会中,乱党一冒头就被切的一干二净。 善保糊涂着。太顺利了。 乾隆不动声色,侧头问傅恒,“就这么点儿人?” “是。”嫌叛党人少?您老脑子没问题吧? “留下一二活口,审讯过后,回报于朕。阿里衮,这件差事交给你了。”乾隆道。 阿里衮领命。 其时,直隶总督冯英廉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人山人海,山呼万岁。 善保等人也重新跪下行礼,只有乾隆一人站于高处,负手道,“平身。” 善保尚未起身,就听到“铮”的一声,空气被割裂所带出的尖锐的音响……时间仿佛被拉慢,善保抬起头时,只见一抹箭矢的残影携着暴烈的杀气逼致乾隆面前。 救驾!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这个词。 可即便乾隆,身负让善保羡慕的轻功,也只有眼睁睁看着这破空一箭如流星般刺面而来,他仿佛已经闻到死亡的味道! 刹那之间,一个更快的身影闪电般的扑向乾隆,乾隆被撞得身子一歪。 两人重重的倒在地上,傅恒压在乾隆身上,脸色惨白,上下其手的在乾隆身上摸了个遍,迭声问,“没事吧?你没事吧?伤着没?” 乾隆躺在地上,心中一片空澄,望着傅恒的眼睛柔亮有神,轻轻一握傅恒的手,旋即放开,笑了笑,“我很好,你没伤着吧?” 四周的人涌上来,傅恒连忙起身,顺便从地上拽起乾隆。就在此时,福尔康暴出一声悲嚎,“紫薇!紫薇!紫薇,你怎么了!紫薇!” 善保转身望去,抚额:果然主角的光芒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的,傅大人扑倒乾隆躲过一劫,那根要命的飞箭就命中注定的没入乾隆身后跪立的紫薇的胸口。 福尔康赤红着眼睛,只差没晕过去,吼道,“胡太医,胡太医!” 乾隆眼睛在福尔康抱着紫薇的手上停留片刻,颌首,自有人下去安排紫薇的伤情,乾隆遂带着一堆近臣驾临直隶总督府。 圣上险些在直隶遇刺,直隶总督冯英廉吓的三魂出窍、六魄离体。一回到总督府便跪下嗑头请罪。 乾隆此时想的却是小春儿的舍身相救,虽然他知道小春儿一定会这样做,不过真的经历这生死一瞬,虽有后怕,更多的却是感怀感激。乾隆心里美的,就差飞上天去了。对冯英廉也格外宽和,“这原与卿无关,起来吧。” 冯英廉一颗老心落了地,乾隆道,“先前计六要请旨关闭庙会,是朕想着,些许毛贼,不足为虑。可见是朕粗心了。” 冯英廉道,“奴才未能排查街边客栈茶楼,使得万岁遇险,奴才死罪。”他早得了圣上行踪,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原本想着庙会人多,暂时取缔,却被乾隆拒绝,来了个引蛇出洞。 冯英廉几宿没睡好,生怕圣上有个万一,在庙会里撒入了许多人手,只是这开春庙会实在人多,真不是容易排查的。 乾隆安慰了冯英廉几句,听到小燕子五阿哥在外头吵闹的声音,眸光微暗。一时,福康安进来禀道,“禀万岁,五阿哥还珠格格求见,瞧着像有急事儿。” 乾隆皱了皱眉,“宣。” 小燕子几乎是扑进去,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肿成烂桃儿,眼泪仍在不断的往外流敞着,跪到乾隆身前,哭求道,“皇阿玛,您救救紫薇吧,太医说她要死了!皇阿玛,您救救她吧!” 乾隆心有不悦,端起手边儿的茶呷一口,问道,“不是有御医么?” “太医都说没救了,皇阿玛……” 乾隆苦笑,“朕又不是大夫,”撂下茶盏,双手扶住小燕子的肩,自袖中取出帕子给她擦擦脸上哭花的妆容,温声道,“算了,一个丫头,她如此命薄,朕也没法子。你喜欢,回宫朕再赏你几个好的,如何?” 小燕子嚎啕大哭,双手紧紧的拽着乾隆的袍摆,抽咽着说出真相,“皇阿玛,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你的女儿……紫薇才是你的女儿……” “小燕子!”五阿哥惊叫,脸色焦急惨白。 乾隆有片刻的失神。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啥?你说啥了?朕听错了吧? 当场的众人恨不得自个儿平地消失,或者忽然失聪。 “皇阿玛……紫薇才是夏雨荷的女儿……”小燕子泪流满面,“求求你,皇阿玛……你救救紫薇吧……她是您的亲生女儿哪……” 此刻。 就是傅恒也没有多嘴说什么。 乾隆缓缓的回过神,神色与之前没有半分差别,只有极其亲近的人才能发现他眼神深处的那抹带着寒凉与讽刺。 “永琪,传朕的旨意,如果紫薇有半点意外,朕要胡太医的脑袋!”乾隆看向冯英廉,“计六,把保定府有名的医士都宣召进来。” 兵慌马乱。 这一天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尽管人人心存疑惑,不过谁也没那个胆子去打听什么。 乾隆并没有召见五阿哥等人问一问前因后果,晚膳后,一个人早早安寝,连御医报平安的消息都没听到。 到第二日,胡太医在乾隆跟前儿回话,“回万岁,薇格格伤势虽险,不过命总算保住了,好生调养,一个月就无大碍了。” 乾隆点头,淡淡地,“紫薇就是紫薇,哪里来的薇格格?” “臣知罪。”胡太医听到万岁口风不妙,忙嗑头认罪。 “好生为她调养,朕不希望有什么差错。”经过一晚的思量,乾隆已有决断,“朕决定明日回京,春和,你去安排一下,护兵便先从直隶调五千。永琪、尔康、尔泰、小燕子、福伦,你们留下,待紫薇能动身后,再一道回京。计六,他们这几人就暂在你这里住着,朕不希望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出去。如今地面儿上不太平,别让阿哥格格的到处跑。胡太医允许后,便派人送他们回京。” 诸人自然依旨而行,气氛冷淡,小燕子有些无所适从,她懵懂的问,“皇阿玛,你不过去看看紫薇么?她已经醒了。” “待证实了她的身份,再看不迟。”乾隆根本不想再听他们多言,冷声道,“永琪,你们去照看紫薇吧,朕这里不必你们孝敬。” 五阿哥跪在地上,带了一丝哭腔,“皇阿玛,我们不是有心的。” 乾隆抽身离开。 小燕子欲上前,被福康安和善保上前挡住隔开,小燕子嘶声喊道,“皇阿玛,你过去看看紫薇吧……皇阿玛……” 晚上,乾隆已经有力气跟傅恒发发牢骚。 “朕恨不能杀了他们!” “朕丢了大丑。” “朕竟然被骗的团团转!” 傅恒坐床上,乾隆头枕傅恒的大腿,先前直说头疼,还不肯给太医瞧。傅恒只得能他揉揉,微冰的指尖儿落在太阳穴上,力道适中,轻重得宜。 听着乾隆的话,傅恒道,“还珠格格本就是万岁的义女,义女自然不是亲生的,万岁不必担心。只是奴才瞧着,福尔康和紫薇好像……” 乾隆冷笑,“这事儿跟福伦脱不了干系!朕还是先冷一冷,不然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就不美了!毕竟关系到朕的骨血。” 傅恒不明白了,问道,“既如此,何必要福家人留下,到底于紫薇名誉有碍。” “她还有什么名誉吗?”乾隆满心厌倦,他若是真对夏雨荷有什么海枯石烂的感情,就不会把人忘在大明湖。如今女儿找来了,心里纵使有愧疚,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冷声道,“那个福尔康,守着她,寸步不离!呵,先前她也是通过福家进的宫,她还有个屁的名誉!” 傅恒叹口气,劝道,“孩子们一时糊涂,您真要计较,岂不是毁了她一生。女儿不比儿子,还有浪子回头的机会。” 乾隆闭上眼睛,淡淡地,“如果紫薇真是朕的骨血,朕辜负了夏雨荷,十几年未曾对她进过养育之责,如果她要求,赏她一个包衣玩儿,也不算什么。” 傅恒不再多话。 乾隆睁开眼睛就看到傅恒温和隽永的面孔,轻声问,“春和,你会欺骗朕吗?” “不会。奴才永远不会骗您的。” “那你跟朕说,你喜欢朕么?” 傅恒点头。 傅恒痛快的承认,倒惊的乾隆“嗖”的从床上坐起,嘎巴嘎吧嘴,不知该说什么。 傅恒轻笑,“这有什么奇怪,莫非在万岁的心里,奴才是个很随便的人,谁都可以去摸奴才的手,占奴才的便宜。” “当然不是,我,我以为……你不相信。”乾隆叹口气,“虽然朕跟你说过许多次,好像你都没放在心上。我也只有厚着脸皮去占些便宜。” “喜欢不一定非挂在嘴边儿,奴才喜欢您,一直都喜欢。”傅恒主动握起乾隆的手,温声道,“奴才从小就跟着你,跟您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任何人,真正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觉得亵渎了您。” 乾隆巴结了一下,“无,无妨。你,你尽管亵渎朕吧。”手下已经俐落的去脱傅恒的衣裳,什么小燕子紫薇早飞到九宵云外,他满心都是与爱人情投意合的冲动…… 傅恒按住乾隆的手,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愿意?” “对。奴才不愿意。”傅恒道,“您觉得只有您一人付出吗?奴才随时可以为您付出生命,不过这种事,奴才不做。” 乾隆握住傅恒的肩,急道,“朕不明白了,你既然喜欢朕,难道不想和朕共享鱼水之欢?”又不是和尚。 傅恒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乾隆。 乾隆急死了,箭在弦上发不得,憋死。“倒是说话!” “不但想,还只想与您做。”傅恒的指尖儿抚摸着乾隆的脸庞,轻声道,“也只想您与我一个人做。我不希望您与我发生关系后,再和其他人纠缠。您是做不到的,就算您能做到,您的身份,要如何面对满朝文武。记得您的志向,是要效仿圣祖,做个开创盛世的名君。名君,怎能于私德有亏?我们已经过了这些年,就这样继续下去,做一代名君贤臣吧。” 乾隆是个很聪明的人,可傅恒却是个很有主意的人,通俗的说法是犟种,文雅的说法是意志力坚定。只要傅恒认定的事,九头牛拉不回来。 好不容易小春儿松了口,承认自己的心思,可没想到人家早有了定论。 乾隆想着说几句好听的糊弄小春儿,可小春儿又不是笨蛋,平常对女人的那套完全不管用,乾隆急出一脑门儿的汗。 傅恒系上颈间的玉扣儿,给乾隆擦擦汗,笑道,“早些睡吧,看你头早不疼了,奴才先告退了。” 乾隆拽住傅恒的腕子,不给走,“小春儿,朕对那些女人就跟上朝似的,皇帝也要当差的,三不五时的睡上一回。对你,朕忍了这些年,从未勉强过你,朕对你的心……小春儿,就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咱们这一生就永远不得亲近么?” 傅恒点了点头。不能。 乾隆差点吐出血来,捶床低声怒问,“那你跟朕说这些做什么?你还不如别说呢?你不说,朕只当你不知道朕的心,还能骗骗自己,心里好受些?” “昨天的事,实在侥幸。”傅恒认真道,“奴才想,如果昨儿个真有万一,奴才的心思从未对您说过,怪遗憾的。莫非您不高兴听到这个?既如此,您就当没听到好了。” 傅大人不负责任的施施离去,乾隆爷气的做了一宿的春梦。 68、乾隆的快刀断乱麻 尽管一时吃不到嘴里,可毕竟得了小春儿的告白,乾隆每每想起便是默然轻笑,心情飘到了云端去。 哪里还舍的小春儿在外头风吹日晒的骑马,几次找了理由唤小春儿进车共乘。 这种事乾隆以往也常做,傅恒坦然受之。 只是乾隆想进一步却是不能,彼此有情,却是看的到吃不到,怎一个煎熬了得? 回到宫里。 乾隆将人留在乾清宫,按捺不住的问,“小春儿,你真喜欢朕?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板着张脸,嗯?也不叫朕亲近。朕又不是要……如今连手都不让朕摸了。” “可以摸手。”傅恒正经八百的说。 乾隆顾不得脸面,忙将小春儿的手覆在掌中,亲近一步,就好说下面的话了,指尖儿向上抚摸着小春儿的唇,“能不能再亲近一些,小春儿?” “不行。亲过后,您就会想,还没脱过奴才的衣裳呢。等脱了奴才的衣裳,就会想,还没做过呢。”傅恒温和而坚定地拂开乾隆的手,“就这样吧,还跟以前一样。” 乾隆牙一咬,心一沉,破釜沉舟,再生一计。盯着小春儿,眼睛里溢满让人无法拒绝的宠爱、温情、期待、渴望,声音中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神秘,“小春儿,你不想得到朕么?想不想得到朕,想不想将一国帝王压在身下?” 傅恒的手不能自抑的一抖,乾隆自然没错过小春儿的反应,心头微喜,握住小春儿的手摸住自己颈间的钮扣,蛊惑道,“解开它。” 解开它。 真像一个魔咒,傅恒只觉所有的如同戒律一样的理智都轰然散去,脑中只有这句话,眼中只有这个人。 岁月已如流水淙淙远去,带走多少青春华年。 傅恒双手捧着这人的脸庞,如同捧住一件稀世珍宝,眼眶微红,他咬紧牙关,以至于两腮处肌肉绷的极紧,颈间青筋都接连暴起。这种忍耐与煎熬竟然让人觉得心脏都跟着酸楚疼痛,傅恒知道这个人是真的,这句话也是真的…… 那双眼睛里的情谊让他怜惜,乾隆轻轻环住傅恒的肩……傅恒通红的眼圈儿,忽然掉下泪来。 “这,这是怎么了?”乾隆对傅恒有着极其复杂极其深厚的感情,并不仅仅是情人之间的爱慕渴求,更有一部分亲自抚育教导的珍惜。傅恒平日极少掉泪,乍一流泪,倒吓的乾隆慌了手脚,连帕子都没顾的及找,直接上手给人家擦。 傅恒没有发出半分声音,眼泪却是流个不停,呼吸微促。 乾隆只觉得一颗石头老心都要被他哭碎了,给他抚胸顺气,叹道,“算了,你不愿意,朕绝不勉强你,快别哭了。” 傅恒抱着乾隆失声痛哭。 衣襟渐湿,乾隆微微叹息,帝王也不是万能的,起码他再没有得到傅恒的办法……他们彼此相爱,却只能相望不相亲。 罢罢。 宫门落匙前,乾隆唤小路子打水进来,拧了帕子给傅恒擦脸,傅恒道,“让奴才自己来吧。”鼻音犹重。 “小春儿就不要与朕客气了。”乾隆调侃一句,顺手捏一把傅大人水润润的脸,揩油。 傅恒由着乾隆为自己理好衣衫,轻声道,“时辰不早,奴才告退。” “好好休息。” 善保归家。 一家人团聚自不必提,他的婚事却不能再拖了,选秀在即,雪丫即便落选也要开始议亲,总不能使得妹妹在哥哥前头出嫁。 董鄂氏和君保留下君保一道商议,善保犹豫了片刻,道,“这回伴驾,皇上说他要为我指婚。这个,还是先放放吧,叫皇上知道了不大好。” 君保和董鄂氏都吓一跳,指婚! 天哪,这得多大的圣眷啊! 天大的体面事儿,董鄂氏攥着帕子,喜上眉梢,“天大的喜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呢?皇上可有说是哪家的姑娘?” 君保纵使沉的住气,也目光灼灼的看向善保。 善保摇头,“圣心不好妄度。” “莫不是宗室格格?”君保轻声道,“皇上指婚总是自秀女里选,咱家门第一般,民爵里高门大户的姑娘多指给宗室。倒是宗室格格,除了指给蒙古,多有与民爵子弟联姻。莫非皇上有意指个格格给你?” “我也说不好,皇上忽然就问起我的婚事,说要指婚。”善保想起小燕子鱼目混珠一案已经大白于天下,看乾隆这态度,并不像要把紫薇指给他的样子。不然,定会命他留在直隶,哪知乾隆竟留下了福尔康。 如此,乾隆定会另给他指一门亲事。 君保低声问,“是不是还珠格格?” 善保吓一跳,“二叔,你别乱说。” “这有什么。”君保摸摸唇上的胡须,笑道,“这次还珠格格随驾么?她年纪不小,再不指婚,可就要过了花期。” “快别说了。”善保把直隶的事悄声与君保说了,再三叮嘱,“可千万别往外传,叫皇上知道我嘴巴不言,没好果子吃。” 君保和董鄂氏都惊的说不出话,天下竟有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君保马上为皇上自圆其说,一副坦然的模样,“还珠格格本来就是义女嘛。嗯,你多去富察家走动走动,傅大人为皇上心腹,说不得听到什么风声,咱们也早做准备。” “知道了。” 打发善保回房,君保咂嘴笑道,“哪里敢盼着有这样的大造化呢。可见,善保深得圣心哪。” 董鄂氏眉梢带喜,倒了盏茶递给丈夫,笑道,“可不是?再也想不到的体面,得提前收拾聘礼了。” “不急。”君保喝口茶,跷着脚道,“我也只是一猜,准与不准还两说,选秀后就能见真章了。反正善保还不大,他的婚事既有圣上操心,咱们只管等着天恩就是。” 善保的婚事有了着落,董鄂氏出去走动时,还得跟几家有意结亲的女眷不经意的透出风声,“嗨,前儿那孩子跟着万岁爷微服,不知怎地,投了万岁的眼缘,万岁说了要给他指婚……” 如此,众人心里惋叹一回,面儿上恭喜一番,只得作罢。 善保没心思猜度着婚事啥啥的,他现在正忙着接待西藏土司的事儿。 西藏土司的奏章先到了南书房,刘统勋一看,满纸的藏文,得找个翻译来译出来才好。再一问,翻译病了多日,前儿挂了,还没补新的呢。 刘统勋问道,“傅公,您打过金川,可通藏话。” 傅恒笔尖儿一顿,笑对身边儿的小章京道,“去乾清宫侍卫处,打听一下钮祜禄.善保什么时候当值,他若在,叫他过来。”跟刘统勋解释,“尔纯有所不知,探花儿郎精通满蒙藏回四语,叫我说,他若是不考科举,考个笔帖式也合适。” 刘统勋摸了摸胡子,赞道,“果然是少年才子。” 一时善保求见,捧着西藏的折子,重新写了汉语译写在一旁,字迹清隽,行文流畅,几位内大臣都连连点头。傅恒叮嘱道,“折中事不可轻泄。” “是,奴才省得。” 乾隆得知善保通晓藏文,直接点了善保和礼部的人商议着接待西藏土司一事,学着办差。 福康安也有差事,他现在忙的脚打后脑勺儿,连跟善保儿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话说乾隆梦到孝贤皇后,一觉醒来成诗数首,悲痛难抑。便去旧年潜邸重华宫遛达了一圈儿,瞧见重华宫雕梁画栋微旧,悲上心头,便起了修缮重华宫的心思。这件差事就落在了福康安和丰升额的头上。 乾隆还有时间限制,希望在万寿前修好。 至于从直隶归来的五阿哥还珠格格等人,乾隆自然另有安排。 圣祖十六子、和硕庄亲王,圣祖二十四子、和硕恪亲王,这两位都是乾隆的亲叔叔,宗室中辈份最长、爵位最高之人,乾隆将二人请来,另外乾隆的两个弟弟和亲王、果亲王也都在坐。宗室中另有铁帽子王怡亲王弘晓也跟着旁听。 乾隆位居龙椅,审一审这李代桃疆的格格案。 五阿哥、小燕子、紫薇、福家兄弟、福伦都乖乖的跪在地上,连同当初给紫薇接生的接生婆、紫薇的舅公舅婆也都从济南请了来。 事情的经过小燕子断断续续的说了,紫薇补充了几句,凄凄惨惨的说出那句,“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是不是无转移?” 乾隆面无表情的看向庄亲王,温声道,“十六叔,依您说,该如何判?” 庄亲王已快至七旬,精瘦精瘦的小老头儿,身穿亲王的大礼服,一把山羊胡,眯着眼睛咳了一声道,“恕奴才多嘴了,皇上,虽然有夏姑娘亲口所述为证,也有稳婆、夏氏族人的证明,奴才想着,还是要滴血验亲方为妥当。这样才有铁证,不会再凭空冒出什么格格来。” “十六叔所言极是。”乾隆看向站在身侧的傅恒道,“春和,药水可备好了。” 滴血验亲后,几位亲王瞧着两滴血融在一处儿,才算放了心,紫薇的身份也算有了定论。 乾隆道,“给紫薇赐座。” “小燕子冒认皇亲,罪不可恕。不过事关皇室内闱,不宜声张,赏她一杯毒酒,给予全尸。” 乾隆话音一落,五阿哥嚎啕着扑过去,嘶心裂肺地,“皇阿玛,小燕子是儿臣的命了!皇阿玛!” 庄亲王年纪大了,受不得如此刺激,险些厥过去。 由于小燕子是五阿哥的命,福尔康是紫薇的命,乾隆总不好要自己儿女的命,特旨赦免了他们。 并且在第二日早朝宣布对紫薇的册封:帝王义女,明珠郡主。 同时取消了小燕子义女的身份,仍保留还珠郡主的头衔儿,指婚五阿哥。明珠郡主指婚福尔康。 不知道朝臣是什么反应,总之善保先松了口气,只要不把这两只指给他就好。 西藏土司巴勒奔来了一圈儿,带走了女婿福尔泰。 礼部的人尚未喘口气儿,就接到信儿,皇太后从五台山杀回来了。 乾隆于保和殿前迎接母亲,其中皇子阿哥、妃嫔皇女、宗室皇亲、朝中重臣都出来相迎,小燕子紫薇免不了闹一番笑话。 太后于面上自然要给儿子做全,全当没瞧见这两位碍眼赌心的格格,一家人其乐融融去了慈宁宫。待子孙妃嫔们请安毕,太后才急冲冲的问,“皇帝,我听说两个格格的事闹的天翻地覆,连街头巷尾都有人说道,这样人尽皆知,岂不是有损皇帝的脸面?” 乾隆浅笑,捧上一盏参茶安慰道,“皇额娘,反正是义女,多认两个也无妨。” 皇太后接了,叹一声,“毕竟有关皇室名誉,皇帝切不可再任性了。”皱眉摇头道,“那两个格格,我看着很是不妥。你瞧瞧他们是什么样子,唉。” “额娘刚回来就为儿子操心,都是儿子的不孝。”乾隆低声道。 太后摆摆手,“这与皇帝有何相干,都是那个夏雨荷,不三不四的东西,既怀了龙种怎么不早些进京来,就算不进京,将此事通知济南知府,事关皇嗣,谁敢相瞒?非拖个十七八年的来给皇帝难堪。还有那个女骗子,怎么竟指婚了永琪,皇帝啊,”太后实在不了解儿子的想法,问道,“永琪可是你最宠爱的儿子,上次指婚科尔沁郡主是何等高贵的身份,如今倒弄个女骗子与他为嫡福晋不成?” “儿子本想赐死小燕子,无奈永琪跪在地上苦求,那情形,皇额娘没看见,说句哭天抢地、椎心泣血不为过,”乾隆叹口气,“总不能因为小燕子折了永琪去,也只好准了。” 太后手一挥,宫女内监退去,方轻声对乾隆道,“这话,也只有皇额娘能问你了。皇帝,自你将永a过继给履亲王为嗣,三阿哥永璋一直在宫外养病,阿哥中便以永琪为先。他年轻渐长,你将景阳宫赐予永琪居住,是不是有让永琪承继大统的意思?” 乾隆并没说话,不动声色。 饶是这儿子是从自个儿肚里蹦出来的,太后也猜不出儿子所思所想所欲何为,只得接着问,“皇帝,你觉得小燕子当得起一国太子妃的位子?” “她当不起,她也不必当。”乾隆断然道,“皇额娘,这立储之事,还为时尚早。朕也不只永琪一个儿子。” “可是……” “还有永、永璇、永w、永d呢,其中老六、老八、老十一,都是皇贵妃所出,十二阿哥永d乃中宫嫡子,更为贵重。” 皇太后望着儿子,关切的问,“皇帝,永琪伤了你的心吧。” 再如何宠爱五阿哥,也越不过自个儿的亲儿子去,皇太后听儿子语气决绝,已是心痛,情不自禁的拍拍乾隆的手,“立储原是国之大事,皇帝做主就是。孩子们有不对的,你要打要骂要罚,别憋着自个儿,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朕没事,额娘不必担忧。”乾隆温声道。 太后试探的问,“皇帝,你若是不好处置,我代你处置如何?” “额娘,罢了。永琪求仁得仁,我们做长辈的也别伤了孩子的心。”乾隆打叠起精神,笑道,“额娘既然回来了,朕这就下诏选秀,八阿哥永璇也到了大婚的年纪。老五家的永q也等着娶媳妇儿呢,宗室里要指婚的孩子们也不少,还有福康安,上次没指婚,如今年纪也大了,再不能拖。皇额娘帮朕掌掌眼。” “这是自然。皇帝可有什么成算,先跟我说说。” “永璇,朕想从科尔沁选个福晋给他。” 皇太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乾隆笑道,“还有一样,永琪永的大婚,朕已命礼部内务府做准备了,原本该三年前成婚,因博尔济吉特氏郡主早殇,永琪未能成亲,连同永的大婚也拖延下来。再不能等了,选秀结束,他们立即大婚。” “皇帝所言极是。”太后问,“如此,那位还珠格格,是不是要学一学规矩?” “让永琪去教她吧。”乾隆道,“朕打算介时让紫薇一块儿嫁出去。” “是不是太急了?”皇太后年纪大有些反应不过来,“要我说,皇帝啊,福家的门第实在低了些,虽然听说皇帝给他家抬了旗,可到底是郡主呢,嫁的太低了。” 乾隆无奈,“紫薇先前就在福家住过,也是通过福家进的宫,皇额娘,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了,朕实在不知道该把她指给谁了。” “福家,哼!”敢算计皇家,太后怒拍桌几。 69、风云变幻中的京城 乾隆心情好,唤了福康安来下棋。 善保、丰升额在一畔相陪。 乾隆棋力不凡,福康安也不差,两人下得难解难分,善保都要困了,悄悄打个呵欠。丰升额看他笑笑。 乾隆偏若生了天眼一般,指着棋盘问善保,“善保,你说朕下步该走哪里?” “回万岁爷,奴才生就愚笨,对棋道一窍不通。”善保汗颜。 乾隆端起一盏茶,挑眉看向善保,“琴棋书画,总得通一窍吧?听说你画画不错。” 善保闻言欢喜道,“是,福康安夸奴才的画儿比唐伯虎的还好呢。” 冷不丁的听这话儿,乾隆一口茶喷到棋盘上,咳了起来。 福康安忙递上帕子,乾隆擦了擦,笑道,“福康安真这么说?” “是,有回奴才给他画了一张,他捧着说比唐伯虎的《十美图》好看多了,”善保笑道,“只是奴才恰是画的他的肖像,不知他是夸奴才画的好,还是说画中他自个儿模样俊俏呢。” 乾隆哈哈一笑,“福康安别的都好,只一样,书画平平,《十美图》给他瞧过一回,上面的美人儿婀娜多姿,不过福康安一个都瞧不出美来。你画的画儿,竟能让他夸一回,有空也给朕画一幅,朕给你点评点评。” “是。” 乾隆问,“丰升额,重华宫修的如何了?” “前殿已经修好了,于万寿前完工应该没问题。”丰升额禀道。 “最好能提前些,油漆粉墨晾晒也需要时间。” 丰升额心头一凛,应下。 福康安道,“皇上,奴才看重华宫就外头有些陈旧,里面一应都是好的。不如就外头修整一番,这样下个月就能得了,也不耽误了皇上的事儿。” 乾隆并不见怒容,温声问,“外头糊弄糊弄?” “奴才岂敢?”福康安看宫女们撤去棋枰,摆上茶点,先捧予乾隆,乾隆笑着拈了一块儿,反手赏给丰升额,笑道,“丰升额、善保也坐吧。” 二人谢恩。 “重华宫里还有孝贤皇后留下的陪嫁、与朕当年为宝亲王时用的东西,”乾隆问,“福康安,你去瞧过了吗?” 福康安大方的承认,“奴才借此机会,去转了一圈儿。长春书屋里还有万岁昔年墨宝呢,奴才斗胆翻阅了一遍。” “陈设如何摆放的,都记下了吗?” “差不离。奴才以前也去过的。” 乾隆道,“那记清楚,然后将东西都收好,移到养心殿配殿里来吧。” “哦。” 乾隆皱眉看他,“哦?这是什么意思啊?” 福康安抱拳,“是,奴才记下了。”对乾隆道,“皇上哪次交待下来的事,奴才不是办得妥妥当当。” “不愿意?”乾隆再问。 “奴才是想那里毕竟是皇上和姑姑住过的地方,修缮整理容易,何必连摆设一共收了。这次收了,即便日后重新摆了,也失了原本的味道。”福康安正色道。 乾隆叹道,“收起来吧,朕在一日能摆一日,他日若朕不在了,又能摆到几时?” 福康安惊的起身跪下,“皇上龙体康健,何出此言?” 善保和丰升额也跟着跪下,乾隆安坐如钟,淡淡的笑一笑,“平身吧。这是实话,重华宫的一景一石、一杯一盏早刻在朕的脑海里。不过,朕怀念的,也只是朕怀念的。朕不能将这份怀念强加于他人身上,将重华宫的摆设移致养心殿配殿吧,让朕时时看着、想着、念着。” “那重华宫岂不是空了?”福康安在乾隆面前向来放得开,也敢问的出口。 乾隆见善保和丰升额的头垂的更低,两只耳朵却支楞起来,笑道,“其它按例让内务府置办,重华宫西室是正卧,空出来等大婚时自然有新福晋的嫁妆填充。” 福康安真想问问,您打算让哪个阿哥的福晋入主重华宫哪?不过他向来知道分寸,还是闭紧了嘴巴。 重华宫修缮,将之前孝贤皇后的陪嫁移至养心殿,空出重华宫,皇上还透了口风,某位王爷的福晋会重新入住重华宫。 这是啥意思?整个京城的权贵都开始蠢蠢欲动。 几个上书房内大臣被些别有用心的人机锋口风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其实连他们也不大清楚皇上是何用意。 乾隆于事向来独断专行,这些内大臣不过是给皇帝参谋,真正也做不了乾隆的主儿。 就在朝中人心思变之时,乾隆再次投下一颗巨型炸弹:命内务府造金印金册,一颗为贝勒金印,一颗为亲王金印。 轰—— 整个京城顿时波涛汹涌、风云变幻。 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往景阳宫送礼、示好的人大大增加,连与五阿哥交好的福家府上都频频有人造访。 令妃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还在帮着安排小燕子和紫薇嫁妆。 几个军机大臣倒还稳的住,不敢多言多行,譬如阿里衮想的就很实在,皇上身子好的很,瞧着再做二十年皇帝是没问题的,没哪个皇上愿意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看到臣子去巴结自个儿的哪个儿子。 再说那位五阿哥,阿里衮实在不怎么瞧他得上。 不是他说酸话,与当今圣上潜龙之时所差不是一星半毫。 善保倒是很稳的住,福康安擦边鼓问他时,善保倒不明白了,“嗯?怎么了,莫非皇上要将五阿哥从景阳宫移至重华宫?” “我听人都这样说。”福康安道。 “管他呢。人家愿住哪儿住哪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干嘛?”善保一副八竿子跟他搭不着的模样。 “不干嘛,没事。” 善保眯着眼睛打量福康安,问他,“你觉得五阿哥能做太子?”莫非富察家知道什么□□。 福康安道,“我说有什么用?外头不都这样传。”虽在自个儿家里,不过要说的事儿实在犯忌讳,福康安谨慎地把丫鬟打发出去,声音也放低,“你知道我跟那位不合的。” “你别人忧天了。”善保捏着葡萄吧唧着吃,扑扑扑,连吐出一串葡萄皮说,“别说他做太子,他就是做了玉皇大帝,本少爷照样不甩他。什么东西,敢说我是癞蛤蟆!”犹记恨在心。 善保记仇的功力,福康安可是见识过的,闻言不禁一乐,搂着他的肩道,“我不是替你出气了么,还记着呢。” 那叫出气啊,自个儿挨个大耳光。善保没好意思打击福康安,“别说他了,扫兴。你重阳宫修好了?” “嗯,皇上一天催三遍,谁敢拖沓。”乾隆命重华宫搬空,要另住新人,福康安心中难免落寞,重华宫不仅仅是一个宫殿,乾隆圣命一下,孝贤皇后当年的东西移至养心殿,虽然乾隆对傅恒宠爱如往昔,朝中不少人对富察家的态度却变的微妙起来。福康安做为富察家的嫡系,自然感觉的到,善保却对他仍如往昔,心中自是开怀,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你跟我进宫去吧,八阿哥的生辰快到了,以前在宫里我们关系不错,我有些东西要带给他,一道去吧。” 善保拿出帕子擦擦手,“你跟皇子们还处的不赖啊?” “一块儿念了十来年的书呢。”福康安唤丫鬟进来,命人备马,带了个青皮包袱,和善保一道进宫去了。 此时,天气渐热,乾隆今年没去热河避暑山庄,移驾畅春园。 阿哥们便在无逸斋念书。 福康安和善保都是御前侍卫,进宫并不困难。在无逸斋外头等了片刻,皇子们放学,纪晓岚夹着书本先出来,后头几位阿哥三三两两的带着各自的伴读、哈哈珠子说着话儿。 福康安带着善保上前请安,六阿哥永一把托住福康安的胳膊,笑道,“行了,福康安,咱们又不头一天认识,你如今倒是礼多了。今儿怎么有空来了?这位是……”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善保儿。 福康安和皇子们关系不错,当然五阿哥除外。 福康安面子大,不必行礼。善保单膝点头,笑道,“奴才钮祜禄.善保。” 永反应很迅速,伸手虚扶,笑道,“快起来。哦,我听说过你,探花儿郎,可是?” 善保笑道,“六爷竟知道奴才,奴才受宠若惊。” “你过谦了,福康安跟我们是极熟的,既来了,去我那儿喝杯茶才好。”永为人很平和,笑道,“福康安,你自当了差,离我们就远了,等闲见不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福康安笑道,“几日不见,六爷怎么成诸葛神算了。是八爷的寿日要到了,奴才准备了些小玩意儿,不成敬意。”双手将礼物捧给永璇。 永璇眼睛一弯,看得出是真心高兴,“多谢你还想着。”身后的哈哈珠子上前接过,永璇笑道,“我生辰那天晚上在我院儿里摆酒,已经跟几位兄弟们说过了,福康安、善保,今儿既然见了你们,我就不派人送帖子了,你们过来一道热闹热闹。” 福康安笑,“喝酒就算了,你知道我想着你就成了,也不在乎这一顿酒。” “是我糊涂了,如今你们在御前当差,避讳些也是有的。”永璇了然一笑,并不强求。 还没说几句话,就见五阿哥小燕子从书屋有说有笑的出来,福康安和善保对视一眼,行礼问安。 五阿哥脸步一滞,唇角勾起,淡淡地高傲,“难得你如今也懂得规矩了。” 小燕子一拉五阿哥的袖子,“赶紧着,紫薇还等着我们呢。”俩人绝尘远去。 福康安起身,掸一掸襟前的浮尘,哭笑不得的问,“这位……这位还珠格格怎么会来无逸斋念书啊?” 永璇冷笑,“有几个皇子福晋连大字都不认得,皇阿玛就是为了皇室脸面,也得叫这位还珠格格识得几个字才妥当呢。” “八弟。”永嗔一句。 永璇闭嘴。 70、诡异时频遇诡异事 善保忽然接到了帖子。 他外公他他拉.嘉谟回京了,被参回京。 河道上陨落的官员不是一个两个,他他拉.嘉谟下马也正常,不过乾隆赏了他个体面,任上致仕。 他他拉.嘉谟跟儿子商议了一夜,第二日请善保过府。 自个儿外孙子也不必客气,他他拉.嘉谟较之四年前老迈许多,拉着善保的手走到小卧厅,笑眯眯的问,“我一直在外头,听说你中了探花儿,很是为你高兴。这几年在京里还好吗?” 善保先请外公入坐,方在嘉谟身边儿坐了,笑道,“让外祖父惦念了,我很好。外祖父已经回京,以后咱们骨肉天伦得以团聚,也是幸事。” “说的对。”丫环捧了茶来,二人各分一盏,嘉谟将厅中下人打发出去,呵呵笑着,“这几年我不在京城,也不知这里的形势。善保,咱们是骨肉至亲,就不用虚客套了,你在御前当差,能不能为外祖父讲一讲,也省得外祖父回来蒙着眼睛碰壁。” 善保笑问,“外祖父指的是什么?” 嘉谟眸光一闪,脸庞凑近善保,轻声道,“如今京中人都在暗中谈论的事儿,储位。” “外祖父不可妄言。”善保低声道,“万岁龙体康健,如今谈此尚早,何必去犯这个忌讳。” “善保,我不瞒你。”嘉谟黯然叹道,“我已经这个年纪,此生该见的、该吃的、该享受的,就是现在死了也无可遗憾。可总得为后世子孙谋虑,皇上仁德赏我体面允于致仕。这官场中向来是人走茶凉,你舅舅呢,又是这样粗率的秉性,在这风云变幻之际,能自保我就感激上苍了。” 善保唇角一翘,真是个老狐狸,这是跟他探口风呢,莫不是想赚个擎天保驾之功? “外祖父,恕我直言,只要咱们本本分分的为万岁当差分忧,以尽为臣本分,自保当无恙。” 嘉谟眼睛眯成一线,透出一丝锐光,低笑道,“善保,咱们亲祖孙,你拿这话来糊弄外祖父,可不厚道哟。” “外祖父觉着孙儿这话是糊弄,真就冤死孙儿了。”善保抿了抿嘴儿,认真道,“有时人人都觉得是面子上的话,反而是最实在的话。不过,太多的人自作聪明,以此聪明所被聪明误。所以才有那句话,叫作:大智若愚。外祖父说我糊弄您,外祖父想,万岁爷可有不英明之时。万岁青年登基,如今已有三十载,外祖父,您觉得万岁会不知道这京中之事吗?” 嘉谟脸上闪过深思,眉心轻蹙,善保再接再厉道,“外祖父再想,火中取栗的事儿,岂是好做的?多少世族就折在这上头。如你我,”沉吟半晌,善保道,“我家就这么几口人,舅舅也是兄弟一人,说句胆怯的话,折不起哪。”千顷地里一株独苗儿,折了可就绝收了。 人老胆子就小,嘉谟原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被善保几句话说的倒熄了大半心思。 思量半晌,嘉谟笑赞道,“才几年未见,善保就出息至此,日后你可得多指点你舅舅些才好。” “外祖父抬举孙儿了,这几年外祖父远在江南,孙儿与舅舅处得极好,咱们骨肉至亲,理当彼此扶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善保正色道,“外祖父,我额娘与舅舅乃是一母同胞所出,我也只有这一个舅舅。外祖父,若真有泼天富贵在眼前,难道我能安稳孤坐,视之如敝屣?外祖父听我一言,切莫轻举妄动啊。” 嘉谟已信了七成,点头道,“行,那外祖父听你的。” 善保微微一笑,继续道,“外祖父说的是,想一想圣祖年间的事儿吧,九龙夺嫡时葬送了多少豪门世族,更别提那些不起眼儿的受到株连的人家儿了。掉了多少脑袋,那些掉了的脑袋不都是想博一博泼天富贵的人么?” 嘉谟给善保说的后脖子凉气直冒,寒毛倒竖,将另外那三分小心思也全息收了去,再不敢妄为妄动。 善保在舅舅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便心满意足的回家了。一进门就收到福康安的帖子,看过一笑,洗漱后便睡了。 西藏土司一走,新疆阿里和卓又要来请安。 乾隆再次点了善保的差使。 第一遭接待西藏土司是善保协办,这遭就是善保主理,全权负责此事。惹得刘统勋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钮祜禄侍卫只是三等御前侍卫,按品阶压不住礼部官员,由他主理此事,怕是不妥?” 乾隆笑了笑,“品阶虽低,不是还有爵位吗?他身上有三等轻车都尉的世爵,还不够吗?” 傅恒道,“三等轻车都尉也只是三品,礼部尚书从一品,侍郎正二品。皇上,新疆阿里和卓诚心前来请安纳贡,按例,我朝起码要派侍郎接级别的官员接待阿里和卓。” 乾隆并不接傅恒的话,小春儿也太聪明了,不过朕也不想做个昏君,给人留下话柄。反问道,“那依春和所言呢?” 傅恒沉声道,“皇上若有心历练钮祜禄侍卫,上次钮祜禄侍卫在接待西藏土司一事上有功,皇上可赏其功勋,提其侍卫等级。” “不妥,他们什已有两个二等侍卫,规矩不能破。何况善保年纪尚小,少年登科,朕希望能压他一压。”乾隆这大公无私的话一出,差点没把傅恒跌个跟斗,那边儿刘大学士已是满腹劳骚。 还亏得您压着他呢,去年七品探花儿,如今已是五品侍卫,谁家的官儿升得跟坐火箭似的,多谢您老无私的压着他呢。 傅恒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只得告罪,“奴才愚钝。” 乾隆哈哈一笑,走下御座,遛哒到傅恒跟前儿,拍上小春儿的肩头,轻轻的一捏又一揉。傅恒顺势躬身,避开乾隆的臭手,乾隆不以为忤,自若的放下手来,笑道,“春和是朕的大学士,哪里会愚钝呢?朕呢,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朕提拔善保提拔的过了?对吗?” “奴才不敢。” “臣不敢。” 乾隆摆摆手,“行了,都起来,坐吧。朕坐的累了,想走一走,你们且安坐。咱们君臣多年,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朕视你们如腹心骨肉,在朕面前不必拘谨,坐着吧。” 傅恒几人只得坐了。 乾隆手里握着腕上褪下的一串菩提子道,“善保此人,甚有才干。科举上,三鼎甲之才。差使上,从无差错,做事呢,甚是仔细。朕呢,开始也只是想试试,看看他是不是这块儿材料,就让他跟着接待西藏土司,他做的如何,爱卿们也看到了。他既有才,朕便不能埋没了他,如今像他这样精通满蒙藏回四语的孩子有几个呢?他有资质、肯上进,朕焉能不给他机会呢?” “不过,爱卿们说的也有道理,他的品级是不够啊,以卑驭尊,的确不妥,这事暂且放下,”乾隆神秘一笑,卖了个官司,“过几天,爱卿们就知道朕的意思了。” 阿里衮暗暗叹息,看来这女婿是难到手了,万岁如此看重善保,颇有当年历练傅恒年轻时的情形,以此看,善保这婚,定是要由万岁指定的。 傅恒同阿里衮想到了一处儿,心里暗恨乾隆无端发神经,如今这一出一出的事儿愈发叫人看不懂了,怎么就咬着善保不放了呢。 午间,乾隆留傅恒一道用午膳。 傅恒看乾隆举手投足与以往也无甚差别,怎么行事却叫人迷惑呢。 “小春儿在想什么?”傅恒没留神,不知何时这人竟然挑起自己的下巴,急忙伸手打开去。 乾隆揉揉手,为小春儿布一筷子菜,眼瞅着小春儿心神不宁,硬是不开口解释一句,挑眉道,“当心消化不良。安心用膳吧。” “皇上说的是。”傅恒笑了笑,捏起筷子慢调斯理的安心用膳。 “小春儿没话要问朕的么?”戏弄了小春儿一回,结果人家不开口,乾隆倒先忍不住了。 傅恒摇头道,“皇上谋虑深远,其中深意自然不是奴才能了解的。奴才只要听从皇上的差谴,做些力气活儿就是了。”别说,您可千万别说,看憋不死你! 乾隆轻笑一声,“那你猜猜朕要如何提拔善保?” “皇上既不想提他的品阶,自然就要升他的爵位了。”傅恒浅笑,“奴才倒很想知道皇上是打算为他指一位皇女,还是皇孙女呢?” 乾隆细嚼一筷子鲜菌小炒,点了点头,“这回,你慢了朕一步。” 傅恒想来就瞒不过乾隆的眼睛,笑道,“奴才哪次不是落在万岁后面呢。” 乾隆听了极是受用,笑道,“小春儿,你只有在领兵打仗时才会明谋善断,平日里就谨慎的过了。不过,如果小春儿你开口跟朕讨了他,朕也不会小气哦。” “皇上的心爱之人,奴才怎能开口索取?”傅恒见一道酸辣藕丁开胃,便要去夹。 乾隆笑的眼睛弯成一线,举筷夹住小春儿的筷子,“小春儿不是吃醋了吧?” 傅恒腕间一翻,轻松挣脱,“奴才倒是听说探花儿郎酿的好醋呢。” “哦,对了,善保去年酒又酿坏了,不知道今年如何?”乾隆摇头笑叹,“这也真是奇事,酿酒又不是什么难事儿。当初朕也跟小春儿你酿过桃花酒啊,唉,不知怎么到了探花儿郎这儿就是屡酿屡酸呢。” “前儿听说他新开了个醋铺子。” 乾隆很是笑了一回,问道,“也是跟福康安合伙开的么?” 也不知今儿怎么了,话这样多。傅恒抽空喝了几口鲜蔬汤,方道,“啊?您真信啊?奴才开个玩笑。” “老实人骗起人来真是不得了,连朕都被你糊弄了。” “博君一乐耳。” 善保开始当差,应酬也多了。 纵然不回家用晚饭,也无人生疑。 当值结束后,善保同福康安凑在一处儿窃窃私语一阵,善保贼兮兮的问,“你都安排好了?” “怎么这个鬼模样?自然安排好了。”福康安凑近打趣,“等不急了?” 善保直咽口水,“我早听人说起过这八大胡同的韵事儿,只可惜一直无缘去开开眼界,先说好,我可不在那儿过夜。” “小色鬼,真不过夜?” 善保敲他一拳,“福康安,你可不许乱说,别坏我名声。” “不过是去见识见识罢了,作为一个男人若没去过八大胡同,给人家知道还得以为是从土星上来的呢。”善保搓着手,低声笑问,“是不是当红的姑娘?” “今儿就是带你去长见识的。” 善保笑,“你还挺有门路的嘛。” “那地方,银子比门路有用。”富察家的府邸就在东安门内,离紫禁城不远。马车已备好,福康安和善保下马,换乘马车,笑着自袖中摸出两张烫金帖子,分给善保一张,善保笑睨福康安一眼,“搞得跟做贼一样。” “你以为不是?朝廷可是明令不许官员嫖妓的,这要是有人知道探花儿郎去捧小桃红的场,包管你吃不了兜着走。”福康安笑。 善保见帖子外头果然斜画着一枝凝雨带露的娇艳红桃花儿,闲闲的道,“我怕什么,要抓也是抓你这福三爷的错儿,你别忘了……”善保脸色一凛,挺直了脊背道,“不行,福康安,咱们不要去了。现在这京中,知道我们跟五阿哥不和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如今他正春风得意,说不得有人挑了咱俩的错儿去讨好他。这事儿叫人知道岂不是现成的把柄么。算了,待日后吧。” 福康安握住善保的手摸了摸,“且安心吧。万岁爷最是护短儿的,他的心思,我阿玛都猜不出来,岂是那些无知小人能知道的。再说,我都安排好了,断不会有人知道的。” 善保将手抽回来,“我说过什么,不许动手动脚。” “善保,你这不都要大婚了么,总不好什么都不懂,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莫非善保信不过我?”福康安笑问。 善保笑了笑,歪头看向福康安,“不是,若是说这世上有谁值得我信任,就是你了,福康安。” “我信你,所以你千万不要做出有负我信任之事。” “不会。”福康安再次握住善保的手,笑问,“怎么忽然说出这样严重的话呢?” “或许你不相信,这些天我的感觉不是很好,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想了想,善保找出一句比较确切的话来形容,“山雨欲来风满楼。” 福康安皱眉,“五阿哥要入主重华宫的事吗?” “不是!”善保断然道,“他不过是块儿叉烧,你总提他做什么?” 福康安乐了,捂住善保的嘴,偷笑道,“给我小声点儿。你这张嘴啊。”笑叹一回,问道,“如今朝中最大最引人注目的也就是这事儿了,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让你不安哪。” “我若知道还会问你吗?”善保看他一眼,并不强人所难,拧眉道,“算了,估计你也不晓得。” 福康安笑道,“如今皇上正是看重你之时,你只管好生当差,怕什么?也用不着心神不宁了,我看是你想的多了,焦虑过甚。” “这自然是正道,”善保长眉舒展,“前面好似有一团薄雾,总觉得要看到什么的时候,却总是看不清。你心里想的我明白,你放心吧,我有几斤几两,自个儿清楚。不会想不该想的事,只是现在的形势太诡异了,我只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下个月福伦过寿,我家也接到了帖子,叔叔还跟我商量着去赴宴的事儿。” “你如何说的?” “去做什么,我家以前又跟他家无甚交情。” 福康安想,以往真没瞧出你是个性情刚烈之人,莫非竟看错善保儿了,不由惭愧。哪知善保接着冷哼,“该死的癞□□!” 我的天,你还记着呢。 福康安有些不安的问,“善保,你不会还记恨我那回得罪你的事儿吧?” “我是小气的人吗?”善保唇角微翘,清丽的凤眸中似喜似嗔似是刁蛮,十分俏皮可爱,却又看不清他的喜怒。 福康安心里倾慕于他,嘴里全是赞美的话,马屁不停的说,“不,不,哪儿能呢?善保你向来心胸开阔、宽宏大量、无人能及的。” 善保眼波横去,薄唇轻启, “胡说八道。”声音如珠落玉盘,有说不出的动听。 他原就生的俊美,偏又聪慧至极,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福康安此刻已恨不能拉了善保回去,不过,他也是心志紧定之人,面上不露丝毫破绽,反而调笑道,“快收起这副轻薄模样来。不过奉迎你几句,我这几句好话你听了就昏头转向,若是小桃红姑娘为你唱上一曲儿,怕你这唐僧肉就有去无回了。” 车子缓缓停住,外头小喜子轻禀一声,“主子,到了。” 福康安携着善保的手下车,到了一处儿黑油门前,外头檐角挑了两个红灯笼照亮门前的石板路,此时天已全黑,暑热散去。小喜子上前叫门,呈上帖子,便有知客引路。进去却是另一番天地洞府,沿阜垒山,洼地建池,巧建亭榭,点缀树木,其小巧精致,极有苏园的味道。 此时天上一软明月,清风徐来,园中小湖涟漪漾漾,花香漫漫,无不令人心旷神怡。 善保眼睛随意掠过园中景致,前面迎来两位手提八角琉璃灯的侍女,二人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娇俏甜美,齐齐福身行礼道,“奴婢们奉命引二位爷进去。” 知客退下。 善保对福康安轻声笑道,“还挺有趣儿的。” 进了二门,一座飞阁玉宇灯火辉煌,里面已有欢声笑语传来,善保正想去瞧个究竟,脚步就走歪了。一小婢掩唇浅笑,“大爷也太急了,您是贵客,请随奴婢们走这边儿。” 好丢脸。 福康安拽住善保的手,用力捏一下,沉住气。土包子。 一行人走的是后门,悄不无声的,直接到了一个半敞的包厢内,门口垂着珠帘,摆了一张红木八仙桌儿,上面四干四鲜的摆盘儿,一只纯银镶翠酒壶,两只银杯。墙上悬挂摆设都是挺雅致的东西。 善保笑问福康安,“这地方如此显眼,定有后台,不然哪儿能在京城立足。”眼波瞟过帘外热闹的大厅,厅中置一个高地一尺的大圆台,应是院儿中姑娘献艺之处,圆台周围亦设桌椅,已有不少恩客光临,姑娘们陪着喝酒取乐。 福康安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在京里就是卖个油盐酱醋也少不得认识一二贵人,何况这种地方?”一按善保的手,安抚道,“这是京里最有名的红粉窟了,你放心,行有行规。这儿的底细,我心里有数。只管安心。” 善保好奇的问,“这里有多少姑娘?” “今天晚上有两位姑娘一道挂牌,据说是一对双生女,生就娇媚动人,姐姐奏琴,妹妹弄箫,”福康安倒了两杯酒,递给善保一盏,神神秘秘的低语,“还有一双好金莲。” 善保听到金莲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哪,小脚女,竟然是小脚女。满人家的女孩儿是不要缠足的,家中侍女要伺候主子,自然也是天足。 接过福康安手里的酒,善保皱眉,“唉呀,金莲就不用了,不用了。” “你还小呢,哪里知道其中的妙处。”福康安以前辈的口吻传授善保经验,“这脚呢,大于四寸叫铁莲,四寸大小为银莲,只有正经的三寸小脚才能称之为金莲……这金莲呢,又有讲究了,一定要形、质、姿、神俱全……” 善保伸手掐福康安一把,“快闭嘴,恶心死了。就没有天足的姑娘?” 福康安诧异道,“长的挺灵秀,怎么就不开窍呢。旗人爽朗,汉女多情,各有千秋。汉女之美就美在……” “少废话,若都是金莲女,趁早回吧,我一个都不喜欢。” 71、由花酒引出的祸事 帘外一声低笑,两位侍女打起珠帘,进来一位碧翠衫儿红绣裙,眉目清婉,竟不施粉黛,黑鸦鸦的随云髻上斜插一枝红艳艳的玛瑙桃花儿钗衔红宝石的步摇轻压鬓间,洁白柔嫩的耳垂上一对红宝石坠子,清婉中透出三分妩媚。 “小桃红给两位爷请安。”福康安她已认得,此时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大大方方的打量着善保,她阅人无数,见善保坐姿端凝、衣着不凡、饰名贵便知定是名门大家子弟出身。 福康安笑着牵起小桃红的柔荑,“桃红姑娘请起,上次一别,傅某魂牵梦萦,今日得以再见姑娘之仙姿玉容,实乃三生有幸。”其笑容之谄媚,神色之淫~贱,如同苍蝇见了蜜蜂屎。 小桃红顺势笑盈盈的坐在二人中间,开口道,“傅爷抬举小桃红了。听这位小爷的意思像是对外头的盛会无甚意趣的,不如去小桃红的房里,让小桃红给二位爷唱曲儿听可好?” 福康安击掌笑道,“求之不得。”一拍善保的肩,“二弟,你今儿有福了。” 善保笑道,“可不是么?我头一遭见到桃红姑娘这样的美人儿,失态了。” “多谢二爷夸奖。”善保说话向来真挚,小桃红见他眼中清明,又是真心赞美自己,禁不住一喜,笑道,“小桃红已备了酒菜,二位爷若不嫌弃,请移步吧。” 善保见她走路轻灵颖动,并不扭捏摇摆,便知没有裹脚。 有侍女引路,小桃红在一畔相陪。 她独居一处小院儿,有两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迎出来,笑道,“姑娘回来了。” 屋子收拾的极为精致,一扇十二折苏绣美人儿屏风将卧室与花厅隔断,厅中摆了桌椅绣榻,香风隐隐。 小桃红服侍着福康安善保坐了,宛然浅笑,“二位爷既要听曲子,小桃红再唤一位妹妹来相陪可好,不然,怠慢了大爷、二爷,岂不是我的罪过么?” 善保笑道,“姑娘说的极是。人多才热闹呢。” 不一时,丫环摆上果菜酒水,又请了一位浅粉衫儿抱琵琶的姑娘来陪客,纳一个万福道,“奴家翠幽见过二位爷。” 翠幽妆容十分精致,杏眼樱唇,香腮玉肤,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善保垂眸去瞧她的脚,只是绫子裙遮的严实,不露分毫。 翠幽以色侍人,行的就是察颜观色、曲意逢迎的营生,见善保去瞧她的脚,笑意更添妩媚。善保年纪不大,容貌甚是出众,衣饰华美,俗话说鸨爱钞、姐爱俏,这话半点不差。翠幽瞧善保似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生的俊美,便有心笼络于他,在善保身边儿的绣凳上矮身坐了,对着善保情谊绵绵的一笑,媚眼如丝的望了过去,柔声问,“二爷要听什么曲儿?” 福康安笑道,“翠幽,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只管捡了体己的唱了来。”夹一筷子红油肚丝嚼了,笑道,“唱的好,爷有赏。” “奴家遵命。”翠幽见善保连酒都未动一口,笑斟了一盏,捧到他嘴边儿,娇声笑道,“二爷先尝尝奴家这酒好不好喝?” 善保眉峰一跳,心想没搁□□啥的吧?单手取过,闻了闻,挑眼一笑递到翠幽粉嘟嘟儿的唇际,笑道,“酒自然是好酒,爷赏你。” 翠幽并不接,轻启樱唇,媚笑的望着善保儿,善保喂了她喝过一盏,那粉嫩的脸儿染了一层胭脂红,唇角留下一缕残酒。 善保拇指给她抹了去,不轻不重的揉压着翠幽的粉唇,见翠幽眼底浮现媚态,杏眸如含春水,漾漾动人…… “乖,唱了好曲子来,爷疼你啊。”善保适可而止,轻捏翠幽的粉颊,换来一声娇嗔。 福康安心道,善保这样子,可一点儿都不愣,莫不是有了通房丫头不成? 琵琶声起,翠幽引歌唱道,“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唱罢,远山一般的黛眉浮现几抹自得,善保笑着摇头,“不好,不好。姑娘哄我呢。” 翠幽敛眉浅笑,拨弄管弦,“那奴家另为二爷唱一曲。” “□□太癫狂,哪儿管得残妆,红莲双瓣沥沥草,牡丹含露涓涓,销魂花房映波光,摇拽花心不倦。柳腰玉股尽展现,风流郎轻担腿上肩,马蹄翻飞不已,蝶翅翩翩,往来许多酣战,俏人儿求饶:郎,奴身酥骨散。” 善保差点喷酒,这也太…… 福康安听了也跟着身上一热,思及翠幽床榻间的风光比小桃红更胜三分,看向翠幽的目光就幽沉了几分。 翠幽只做未见,只含情脉脉的看向善保儿,善保此时却是不置可否,只笑问福康安,“大哥,你品评一番,这首如何?” 福康安轻轻击掌,眸光在翠幽身上流连片刻,笑道,“除了好,还是好,翠幽,才几日未见,你这曲儿更是销魂了。” 翠幽嫣然,“奴家谢大爷夸奖。” “过来,爷赏你一盏美酒。” “谢爷的赏。”莲步轻移,福康安趁机在翠幽腰上揉弄一把,翠幽娇嗔不依,“爷哪儿是喂酒,净是欺负奴家。” 福康安揽着她逗笑一句,便放了她。 翠幽脸颊飘红,佯作醉态的倚在善保身边。 善保只作一笑,并不再与她说笑,对小桃红道,“桃红姑娘,听说你也是天副好嗓子,不如你也来唱一曲。” 小桃红笑道,“有翠幽妹妹在前儿,小桃红怕唱不好。” “我来念一首词,你唱来。”善保为福康安斟一盏酒,促狭一笑道: 白骨空妩媚,唐僧不解情。老猪痴想上门庭。 寻思怎生开口,搔首洞边行。 小鹿心中撞,腾云脚底轻。得来红粉效躬耕。 想那蜂腰,想那一番情。 想那暗传香舌,一渡到天明。 福康安一口酒笑喷到地上,笑道,“你好样儿的,倒拿我打趣。” 小桃红笑声如风铃,见翠幽脸都红了,笑道,“翠幽妹妹,不如我们换换位子。” “很是。”善保已猜出这位翠幽定是个金莲女,又与福康安有情,何不成全了他们。 诸人说笑一阵,小桃红清唱一曲: 小径飘香屑,门前系柳舟,那人离去一天秋。 深夜几时成寐,唯见月如钩 。 记得江南好,春风燕子楼,忍看蝴蝶弄花悠。 欲说还休,欲说脸儿羞。 欲说那情无助,镇日泪儿流。 善保淡淡一笑,他并无旖旎的心思。小桃红观其颜色,只在一畔佐酒伺候,并不逾矩。善保见她识趣,也不忍冷落佳人,笑问,“姑娘是江南人吗?” “我原是杭州人。”小桃红笑道。 “你性子爽气,像北方人,不过说起话来,还带些南方口音。” “二爷也不像北方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出美女,怪不得出落的姑娘这样的美人儿呢。” “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驰。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吃的就是这碗饭,若是生成无盐女,吓着二爷就是罪过了。”小桃红自嘲一笑,为善保布菜,“二爷尝尝,这厨子也是南方来的,看口味儿可还相宜?” 善保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小桃红说话,不承想这位小桃红姑娘虽出身风尘,却也通得诗词曲赋、历史典故也是随手拈来。 小桃红见善保眼中疑惑,笑道,“我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由父亲手把手的教过诗书,只是后来家中变故,沦落此地。在二爷面前,却是班门弄斧了。” 善保并不多问小桃红的身世变故,只笑道,“人都说红尘之中多才女,姑娘就应了这句话呢。” 夜已渐深,红烛滴泪,羹酒残半。 福康安眼色示意善保要不要留宿,善保摇头,“时候不早,今日听得二位姑娘的小曲子已是幸事,大哥,我们回去吧。” 小桃红浅笑不语,翠幽却有几分遗憾,福康安英武,善保俊美,都是良人,虽不得长久相伴,偶尔露水姻缘也是叫人心喜的。 小桃红伺候善保起身,忽然道,“二爷才华过人,小桃红能否与二爷求得一阙新词。” 善保对小桃红感觉不错,点头笑道,“这有何难。” 小桃红请善保移步内室,善保见她案上摆着几部书卷,一旁镇纸压着几许墨迹。 小桃红笑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栗,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觉着书中自有清静天地。”说着亲自玉手研墨,平铺花笺,。 善保思量片刻,手执玉笔,成一首新词道: 倩女生南国,才华溢八方。笔挑今古淡红妆。 江尾历来人杰,清韵有余香。 月下书无数,星空雁几行。一飞天际任翱翔。 此影轻柔,此影醉宫商。 此影暗羞花落,一笑赛王嫱。 小桃红眉间一动,笑行一礼,“二爷过誉了,小桃红只等二爷闲暇之余,能再来这百花园听得小桃红一曲新歌。” 遂不再多言,亲送善保、福康安二人出了小院儿,直至二人身影在夜色中隐没不见,方折身回返。 福康安对于善保未留宿的事始终不大了解,问善保,“翠幽柔媚,小桃红飒爽,你一个都瞧不上?” “你吃过的东西,吐出来,再让我吃?你说我会不会吃?”善保冷哼,“别提这个了,小桃红的曲子是唱的不错,嗓子不错。” 福康安冤死了,道,“先前有清倌儿,你又瞧不上人家的金莲。” “算了,那始终不是什么正经地界儿,没听说过么,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珠唇万人尝,听听曲子就罢了。”善保打个呵欠,眼睛发饧,“先送我回家吧。” “叫你身边的人嘴巴严紧些,可别出去乱说。”福康安叮嘱,他家家教甚严,给家中长辈知道可没好果子吃。 “知道,我又不傻。” 听得大半夜的曲子,善保归家时,福保并不在,问过红雁是去了佳保院里睡觉。 红雁闻得善保身上脂粉香气颇重,不禁皱眉,低声问,“大爷去什么地界儿了,这一身的香粉气,赶紧换下来吧。” “别乱说。”善保在红雁和灵雀的侍奉下去了外衫,问道,“叔叔婶婶问起过我没?” 红雁道,“戌时打发人过来问了一回。奴婢差燕儿过去了,跟上夜的嬷嬷说一声,省得二太太二老爷惦记。” 善保点点头,刷牙漱口后,挨床便睡了过去。 早起醒来,善保去院儿里练拳,见雪丫带着丫头们过来。 “大哥哥起的这么早?”雪丫笑吟吟的。 善保惊诧,几步上前问道,“大妹妹,你回来了?”不是去选秀了么? 雪丫笑,“嗯,昨儿下晌午回来的,落选了。” 看雪丫的模样像不像伤心的,善保低声笑道,“落选才好呢,我一直担心你会被指个不熟的人家儿,若是品性不好,也不能抗旨……回来就好。” 八旗选秀,其实皇室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各豪门贵族,以防他们任意结亲,妄自坐大。善保家在下五旗,门第不显,君保虽然是二品侍郎,却非堂官儿,远不及巡抚、布政使有实权,而且君保身上没有爵位,雪丫落选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看雪丫脸上并无悲色,善保也放下心来。过一时,福保佳保都过来找善保说话儿,大家一并去君保院儿里请安。 君保点拨善保几句,“选秀马上就要结束了,你那些应酬,能少就少吧。别在节骨眼儿上出事儿。”深更半夜的才回来,君保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应酬。 “是,侄儿明白。” 善保下午进宫当值。 畅春园里风景优美,草木花香,水波粼光,乾隆来了兴致,命人在陶然亭置了果子美酒,绣榻夏风中,悠然听曲儿。 乾隆没让太多人伺候,只善保、福康安侍立在旁,面前一个浅绿色镶玫红边儿绣百蝶穿花的宫女,怀抱琵琶,坐着绣凳,拨弄琵琶,郁郁夏色中,歌喉宛转动听。 乾隆眼睛很阖,右手按在扶手之上,指尖微跳,和着拍子,整个人都似沉浸在这美妙歌声之中, 那唱曲儿的宫女眉目清丽,嗓音妩媚婉转,更兼弹的一手好琵琶,真应了白居易那句诗“大珠小珠落玉盘”。 善保和福康安站在乾隆身畔,一曲结束,乾隆手一挥,宫女抱着琵琶行礼退下,乾隆淡淡地问,“好听吗?” 善保已经吓得心律不齐,说不出话来。 福康安亦大惊失色。 “不好听?”乾隆的声音再次响起。 “回,回万岁,好听。”福康安舍不得善保出来顶缸,仗着胆子回道。 “是曲好,还是词好?” “都好。”福康安跪下请罪,“万岁,奴才们知罪了。” 善保也跟着请罪,心里把福康安骂的狗血淋头,昨天拍着胸脯说安排妥当了,怎么今儿就给皇上知道了? 这个大饭桶! “风流才子,风流才子,”乾隆叹一句,“若不风流枉才子哪。探花儿郎昨夜可还快活?” 善保被乾隆这夹枪带棒的话羞的头都不敢抬,“皇上,奴才和福康安昨儿夜什么都没做,就听了听曲子,皇上明鉴!” 乾隆狠狠的一拍扶手,直起身子怒道,“还有脸说!听曲子?听曲子用得着去那些下三滥的地方吗?别的地方没曲子听是不是!” “是,奴才知罪了,奴才再也不敢去了。” 乾隆听了这话,更是怒从心起,斥道,“不要跟朕说这种屁话!”起身到善保面前就是一脚踹过去,这一脚力道不轻,善保闷吭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又急忙爬起继续跪好。 “善保!朕跟你说过什么!朕要为你指婚!你是朕看中的人!朕,朕……你看看你现在的德行,不知天高地厚,不懂洁身自好!狎妓玩乐,不修私德!你说!你拿什么和名门贵女匹配!这个婚,朕要如何开口为你指!”乾隆怒不可遏的质问,“你对的起朕对你的栽培器重吗?” “万岁,奴才知错了。”善保吓个半死,生怕乾隆一生气随便指个猴子给他当老婆,流泪道,“是奴才修身不谨,奴才无可辩白,请万岁降罪。” 福康安忍不住为善保开言辩解道,“皇上,昨儿个就听了听曲子而已。善保生的俊俏,有不少姑娘自荐枕席,善保都没留下,可见自律的很。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样圣人一样的德行,配谁配不起啊。” “你给朕闭嘴!”乾隆被人这样大咧咧的堵嘴,脑羞成怒,半点面子不给,一脚将福康安踹翻,不待福康安起身,又接连两脚过去,“朕还没跟你算帐,你以为自个儿就没事儿了!是谁的主意,还要朕问你吗?你们两个的脑袋被驴踢了,还是撞树上了!非要在这指婚的坎儿时给朕难堪!你们是成心跟朕做对吗?” 福康安捂着左肩,倒抽凉气,皱眉道,“去都去了,现在说这个也晚了。万岁,莫不是有人在朝中参奏奴才和善保儿不成?” “蠢货,若有人参你们,你们现在还能在这儿站着吗?”乾隆伸手将桌上的锦盒扫落到二人面前,告诫道,“日后不要让朕给你们擦屁股,这事,没有第二次。” 乾隆长身离去。 善保忙捡起来,里面是他昨夜在小桃红处写的那首词。 善保惊的脸都白了,若这首词落在御史言官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福康安也凑过来瞧,“怎么会在万岁手里?” 善保看向福康安,随即将这一纸桃花笺撕成碎片,散在风中。 “善保,昨晚……” “昨晚?”善保抬袖擦一擦脸上的残泪,眼眶还有一点点的红,眨一眨眼睛,笑道,“昨晚不是在你家读书么?你忘了?” 福康安忙点头,“可不是么,看我这记性。” 善保瞪他一眼,低声道,“以后少在我跟前儿说大话,大笨蛋!” 72、锥于囊中其末自见 乾隆对着福康安、善保发了通火气,回到清溪书屋对傅恒道,“福康安越发放肆了。” 傅恒倒出乎意料的并不为意,“不过是喝喝花酒而已,想当年,万岁还逛奴才去过秦淮河呢。”现成的州官儿,倒有脸说别人。 乾隆有些抹不开面儿,调笑道,“小春儿是不是又想去了,等过一两年南巡,朕还陪你去。” 傅恒对于乾隆的无聊话向来不予理睬。 “朕明儿要去看看那些秀女了,小春儿要不要陪朕?” 傅恒想到正事,正色问,“万岁想把哪家闺秀指给福康安?” 乾隆十分欠扁的一笑,“你猜。” 猜你妈个头。傅恒面不改色的闭嘴。 福康安最近的日子不好过,挨了几脚不说,善保看他的眼神也不对,总觉着别有深意。 善保在乾隆跟前不若以往受宠,乾隆倒也不会大失风度的找他不是,不过,自从西藏土司的接待事毕,就再没派别的差使给他。 迎接阿里和卓的差事落在了五阿哥的头上。 善保又回到了以前值班看大门儿的时候,而且他现在一道值班的同僚换成了布达赉,福康安被乾隆调到了户部做侍郎。 每想到此处,善保无不恨的牙根儿痒,妈的,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就让他去做户部侍郎!该死的官n代! 善保不痛快,待福康安去他家时,就免不了刺福康安几句。 福康安竟然大度起来,各种冷嘲热讽,全当清风拂面,种种姿态更让善保觉得福康安愈发可疑来。 不过善保素来沉得住气,见无法从语言精神上打击到福康安,也就暂且熄兵。不管如何说,富察家都是一等一的豪门,不到万不得已,善保不会与富察家决裂。 福康安如今于户部当差,跟善保嘀咕道,“以前不知道,唉,这朝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今儿漕运总督又上折子,说经费不足,要朝廷拨银子呢。” 善保不大明白如今的制度,不过运输业向来是暴利行业,拈一颗红嘟嘟的草莓,笑问,“这真是奇了,不为朝廷纳贡交税便罢了,怎么还跟朝廷要银子?” “你这真是千古奇谈。”福康安见善保不明就理,倒也不急,反细细与他解说,“自来漕运便要负责粮食的征收、兑运和交仓,漕运官制和船制,运丁和屯田,漕粮运道的修治,运河河政等,都是漕运总督衙门的事儿。你想想,漕运北过淮、到通州,几千里的运程,光漕运上这些官员兵士一年就得多少银子养着,还有沙船的养护折旧、运河的维护等等,难怪银子总是不够用。不过这漕运总督也好笑,官粮官银刚运来,就跟朝廷哭穷。这也是常例了。” 善保皱眉,遂笑道,“莫非漕运这么多船只,只用来运粮、运丁,只做这些差使?怎么不做私务运输的活儿呢,如南货北上、北货南下,把漕运的船分为几拨,隔几日便跑一趟,这一趟下来不只翻出多少银子呢。” “利大吗?”福康安低声问,还解释一句,“以往我不大懂这些,虽然如今恰逢圣世,国家岁入较□□年间大增,可用钱的地方也多呢。若是真有大利,也是利国利民之举。不过,说起银子钱,”瞟善保一眼,福康安道,“好些读书人是不屑一顾的。我倒觉没什么。”不说别的,就是善保拉他合伙的胭脂铺子,一年也翻出大几千的银子,饶是福康安也觉得手头儿宽裕不少。日子越过越滋润。 “那些不过是些酸人罢了,何必跟他们一些见识。没钱,吃什么穿什么?皇上治理国家,也只有一个目的,国富民强足矣。”善保想了想,说道,“漕的官船不算,难道就没有私运船队么?商人么,无利不早起。不过你想,那些私人运船如何能与官船相比呢?最重要一点,官船上配备官兵,安全上就不是私船能比的。福康安,不用多,可以先拨出五十条船,专门用于南北两地运输,例如有商贾要托运货物,如果小件儿,咱们可以订个底价,最低一件多少银子。如果大件,按斤按占地面积另算银子。如此南来北往,不说别的,这五十条船一年的官员官兵的开销能赚回来不说,还能为国库纳税呢。起码不用像漕运总督这样年年要银子。” 福康安初到户部,他从未于部堂当差,在这些事上本就没有什么条框拘束,听善保说,也来了精神,当下取了笔与善保细细商议起来,直到深夜,方心满意足的折返回家。 福康安性子疏阔,乾隆素来待他亲近,他有了好主意,也憋不住,着紧跟乾隆说了,恭恭敬敬的呈上折子。 乾隆笑了笑,以眼神示意,小路子接过奉上。 翻展开,果然是福康安霸气十足的笔迹,欣慰道,“你肯用心做事,这很好,不枉朕对你十几年的栽培。” 福康安笑,“谢万岁夸赞。” 乾隆一目十行的看过,转递给傅恒,“春和,你们也瞧瞧。” 傅恒啥也不知道,福康安根本没跟他打招呼,就弄了个折子禀上,正一头雾水,接过浏览后,再传阅上书房内大臣。 “先说说,你怎么忽然起了这个心思,用漕运船运输私货?”乾隆对福康安格外有耐心。 福康安胸有成竹,禀道,“奴才这些日子在户部当差,见朝廷里外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前儿漕运总督来跟万岁要银子,奴才就想到漕运船只五千余条,除了运用粮食、兵丁,大半时间是闲着的。这么多船,闲一天就得耗费银钱上万,岂不可惜?自来漕运送粮到京都,回去时也会捎土物特产。那何不把这些闲的船只利用起来,也省的兵丁闲赋,奴才想,如此漕运收入自然增加,也可为朝廷省些用度,一举两得。说不的,还有余银纳缴户部。因这事儿从未有先例,奴才也是头一遭当差,想来朝中会有大人忧国忧民,怕此法收入有限,更兼会扰繁漕运,所以奴才想着,可以先拨出百十条船,试一试?若好,再大规模推行,若是不好,也无甚损失。” “你们说呢?”乾隆看向大学士们。 富察家的面子,还是没人愿扫的,连刘统勋都说,“福侍郎一心为朝廷着想,忠心可表。此事虽无前例,不过先百余船试行,不扰官不扰民,如今漕粮上交毕,拨出些船只应无碍。” 福康安自信满满的看向乾隆。 乾隆大方的给予福康安特权,“如此,你既有把握,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办,先让漕运总督拨两百条船吧。” “谢皇上!” 乾隆拿着福康安的折子,笑道,“先不要急着谢,你头一遭办差,朕再给你一样方便,办事手下不能无人,户部朝中,你瞧着谁合用,与朕说了,朕拨给你使。” 福康安大喜,“皇上身边儿的人也行吗?” 乾隆大方的挥手一笑,“可。” “那奴才就不客气了,万岁身边儿的侍卫丰升额、布达赉、善保,能不能先暂拨给奴才?” 福康安狮子大开口,阿里衮先心神不宁了,万岁可千万别误会,咱们跟富察家早就交好,可不是结党啊! 哪知乾隆不以为忤,“你眼力倒是不差,也敢开口。罢了,朕有言在先,准了。” 乾隆再问,“这几人可是不够的。” “是,奴才想着,笔帖式马上就工开考了,界时奴才想从笔帖式里再挑些人。” 乾隆见福康安成算再胸,笑道,“朕再指一人给你。王杰行事素来妥当,让他跟着你一块儿干吧。”留意到福康安要的人中并无汉人,乾隆便为他加了一个。 福康安谢恩。 议事毕。 乾隆握着福康安的折子,对傅恒道,“才华横溢,世务通达,难得难得。我原本还想冷他些时日,好像他知道些分寸。不承想,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善保于朝政上倒是挺有自个儿的见解,他于银钱上的确有过人之处,福康安这两年收入颇丰。”傅恒笑道。 “这倒是,前儿还孝敬了朕几方古墨。”礼多人不怪,纵是乾隆也不能免俗啊。 傅恒犹豫道,“万岁对福康安,是不是太大方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福康安是朕看着长大的,若连他都信不过,朕还能信谁去?”乾隆道,“怕什么,朕倒是喜欢他这一点儿,你看他选的人,清一色的年轻人。这差使也是试金石哪,朕要看看这些年轻人的本事。” “就这么两百条船,怕收入不会太高……”先打预防针。 对于傅恒的心思,乾隆无奈,摇头笑道,“小春儿啊,朕……”眼睛含笑的望向傅恒,“过来,离朕近点儿。” “万岁,您说话奴才听的清楚。” “这算抗旨不?” 终于摸到傅大人的手,乾隆靠倚在榻上,用力一拽,傅大人近前两步,“万岁有话可以说了。” 山不来就朕,朕只有去就山了,乾隆一跃坐起,右手一抄傅恒的腰,他猛然间施用全力,傅恒防备不及,竟然给乾隆抱个满怀。 “万岁,请自重。”傅恒皱眉低语,伸手去推乾隆的肩头。 乾隆忽然坏笑,伸手在傅大人的屁股上拍了两下。 傅恒为人内敛,脸“轰”的红了个透,乾隆哈哈大笑。好有趣。却不敢再不敢继续抱着,生怕小春儿着恼,忙放开手臂。 傅恒气的失了理智,伸手在乾隆脸上掐了两把,恶狠狠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唉哟,你怎么用这么大力气。”乾隆低笑,揉着腮帮子道,“把朕捏红了,朕可怎么跟外头人解释哟。”枉自叹息,“小春儿你越来越粗暴了。” 见傅恒的脸越来越发,眼瞅着就要乌云罩顶,乾隆忙坐直,拉着傅恒的手说好话,“朕要跟你说的是,不要怀疑朕,朕对你的心思,莫非还不值得你信任吗?” 傅恒低声道,“奴才并不是不信皇上,只是君有君道,臣有臣节,只有各自本分,方是长久相处之法。” 乾隆笑了笑,“朕明白你的顾虑,你也暂且放心。小春儿,当年你出征时,朕也是让你自选将领,朕又何曾不信任于你,不宠爱于你?朕,更能保全于你。于福康安,亦是如此。” 73、热热闹闹的七月份 善保接到旨意时,便知道自己押对了宝。 官场之中,一朝失势怕就是万劫不复,尤其他家根基浅薄,仇家却不少,平日里看他眼红的人也不少。 乾隆身边哪个不是伶俐的,少了他一个,还有无数的人想补上去。到那时,乾隆还会不会记得他还不好说呢。 更别提什么指婚的事了。 若乾隆厚道,随便给他指一个,哪怕门第不高,也能堵了人的嘴。 可若乾隆“忘”了呢,就这样晾着他,到时娶不上老婆是小,底下少不了有人惴摩“圣意”将他不着痕迹的收拾掉。 善保每想至此处都会不寒而栗。 命运掌握在他人手中,多么可怕。 善保看着福康安明朗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亲呢的捏捏福康安的胳膊,嘴里说笑着,“福康安,你还挺有面子呐。”心里却冷的如同三九寒天。 “善保,多亏你。”福康安诚心实意的道谢,猿臂伸展揽住善保的肩,笑嘻嘻地,“善保,去我家吧,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事儿,各种规矩得立起来。今年的秋衣也得了,正好顺道去试试,若不合身儿,再叫他们改去。” “怎么,几件衣裳就想打发我,那可没门儿。”善保笑着拍开福康安的手,低声道,“在宫里规矩些。热死了” 福康安听话的放下手臂,不过与善保走的极近,正午炽烈的艳阳照在宽广的广场上,白色的石板折射出流火一样的热浪。 紫禁城里除了御花园,其他地方几乎没有高大的草木。 热恹恹的下午,路上并没有多少人,福康安在善保耳际低语安慰道,“善保,虽然接待回疆王的差使丢了,咱们一起干漕运的事儿,也是一样的,你别难过了。我也不是礼部那些老油条,你的本事功劳,我都会跟皇上说的,绝不会抢你的功劳。” 善保不在意的笑笑,看福康安一眼,“你别胡说,上次西藏土司,我不过是跟着跑跑腿,瞧瞧稀罕儿,长些见识罢了。回疆的事,我从没想过。” 福康安的视线在善保脸上瞅了几圈儿,也没瞧出个一二三,不过他跟善保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对善保有些了解,不管善保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福康安都一五一十的对善保道,“我阿玛在家说的,原本皇上是想点你接待阿里和卓的差使……” “这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个三等侍卫……”善保的确是听到过风声,此时不过是套福康安的话儿罢了。 福康安心里有鬼,也没瞒善保,“那会儿,皇上是说要升你爵位,让你主理呢。” 福康安继续念叨,“你说你又没大功劳,哪里就平白无故的赐爵呢。我琢磨着,皇上是有意把公主许给你呢。”福康安的侧脸被烈日晒红,拇指抹去鼻尖儿上的汗珠儿,径自道,“宫里未嫁的就是九公主了,令妃的女儿……不是我说酸话,那丫头哪里配得上你呢……长的一般,脾气古古怪怪的,声音稍大一点儿,就泪汪汪的跟别人欺负她似的。娶老婆是过日子的,尚主不过有个和硕额驸的爵位,以后日子可不好过……像我二哥,跟二嫂同床还要等着二嫂的宣召,纳个小都要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生怕皇上知道了不高兴,哪儿是男人过的日子……” 福康安蔫蔫儿地说出实话,“我就带你去百花园了。” “这么说你早知道事会泄露。”善保的声音平平板板,心里已恨不能踹死福康安。 福康安悄声对善保道,“我身边有万岁赏的侍卫。”善保马上左摇右摆四处扫过,没见人哪。 “哪儿能大喇喇的摆出来呢。”偶尔,福康安觉着善保真是个呆子,无奈道,“再说,他们也不会跟我进宫。我是想着,皇上选额驸分两种,一种是与蒙古联姻,另一种就是满洲联姻,必是老实巴交的子弟。瞧瞧大额驸和我二哥就知道了,我想着带你去风流风流,兴许皇上就熄了这心呢。谁知他气成那样,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 善保捏着拳头的手抖了两抖,极力克制着不要舞晃到福康安的臭脸上,忍着一肚子的火气,干巴巴的道,“这下好了,我看皇上不定给我指个什么女人做老婆呢。” 妈的,谁说娶公主不好了? 难道在这个年代我还要先谈场恋爱再娶不成? 公主是有公主府的,喜欢就多去几回,不喜欢的话少去,此年代女人特矜持,就是公主也说不出什么。 关键是可以做皇上的女婿,这是何等身份,娶这么一个并不讨厌的女人,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为何不娶? 善保被气的头晕脑胀,说不出话来。福康安还一副“我很体贴”的语气,“放心吧,我瞧着皇上气的不轻,这次估摸着你指不了婚呢。” 妈的,老子上辈子做啥对不住你的事了,你这样整我! 福康安悄悄对善保说,“这回只要皇上不给你指婚,有门儿好亲事等你呢?” 善保无甚表情的哼哼两声,能比公主好? “实话跟你说吧,我大堂兄,就是富察明瑞,你知道吧?我大堂兄有个嫡出的女儿,比你小两岁,因为是独生女,是不用选秀的。”福康安拉起善保的手,笑道,“我阿玛跟大堂兄都相中你了,只是皇上开口要给你指婚,这事儿哪里敢再提呢。如今等皇上对你淡了,我阿玛开口求皇上给你们赐婚,一准儿有门儿。” “真的?”善保的死人脸上硬生生开出一朵牡丹花,马上追着福康安问,“你不是唬我的吧?这怎么能呢?” 福康安见善保重又精神焕发,扬眉道,“还说呢,你可没少给我脸色瞧,你也不想想认识我多少年了,我还能害你不成?” 反正煮熟的公主已经飞了,公府贵女再不能黄了。善保跟福康安打听道,“皇上可不好糊弄,嗬,这头儿你带着我去喝花酒,那头儿就去请赐婚,明摆的乌龙阵,弄巧成拙怎么办?” “这有啥,皇上气一回且消不了气呢,他就是为面子也得冷你些天。只要这回选秀糊弄过去,过两年事儿淡了,我家再提,起码有七成把握。”福康安自信道,“皇上不要的,还不兴别人捡家去啊。呜……”刚说完就挨了一拳! 善保咬牙切齿,“什么叫不要的!我行情有这么差吗?以前不知道多少人给我说媒呢。” 驸马,差一点儿就可做驸马了! 该死的福康安! 不过,善保的心情是比在前些天好了那么一咪咪,就盼着乾隆千万忘了自个儿,自己着紧些把富察家闺女娶到手才是呢。 虽比不得公主,少奋斗十年也是有的。 善保丝毫不以裙带关系为耻,反而得意洋洋,对福康安的态度也渐渐好了,一颗小心肝儿扑通扑通欢快的跳跃着,暖似三月春风。 七月是个喜庆的月份,含香公主要来了,还有,六阿哥永订婚三年的未婚妻终于可以娶进门儿了。 还珠格格、紫薇格格都得偿所愿的要嫁人了。 宗人府礼部忙的头晕脑涨,更有为难的事儿,就是五阿哥的大婚,还珠格格是孤儿,没个母族,小定纳吉礼要怎么办? 好像到了此时,往景阳宫送重礼的官员才反应过来,五阿哥的妻族是空白。皇,皇上怎么给五阿哥指了个孤女啊? 还珠格格的嫁妆要怎么办?从哪儿出?下定迎娶,各种礼节都要还珠格格的父母出面的啊?礼部委婉的跟皇上问起。 令妃跟两位格格情同母女,听乾隆找她商量,柔声道,“要不,让小燕子认个干亲?” “这倒是个法子,只是给他认哪家儿呢?” 令妃浅笑,双手叠放在皮球一样的肚子上,满脸母性的慈爱,“小燕子天真可爱,又是郡主,谁不乐意认这么个女儿呢?不过,要臣妾说,女儿家出嫁,额娘都要教些私房事儿呢。若是只担个名儿,彼此不熟,倒不相宜。皇上忘了,小燕子的嫁妆也得筹备呢。”见乾隆点头,令妃更加有把握,“臣妾想着,小燕子跟福家是极熟的,她跟紫薇情如姐妹,何不让小燕子认了福家?臣妾的表姐也喜欢小燕子的,表姐只有两个儿子,定能拿小燕子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就依爱妃。”乾隆又陪令妃说了会儿话,便回了养心殿。 如今装潢一新的重华宫在那儿摆着,六阿哥、八阿哥都出宫分府,谁入住重华宫,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的事儿了。 在这个时候,能认还珠格格为义女,真是天大的体面与荣耀。 福家顿时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地方,福伦商量着除了宗人府预备的郡主规格的嫁妆,自家再出一份儿为还珠格格添妆才好。 如此一来,小燕子爹娘嫁妆就全都齐了。福家风头更盛。 许多人为重阳宫备的礼都加厚三分。 乾隆对此仿无所觉,他正在听五阿哥和礼部侍郎回禀接待回疆王的事儿呢。 五阿哥道,“儿臣想着,阿里和卓远自回疆为和平而来,皇阿玛赏他个体面,在太和殿广场带文武百官迎接于他,他定深感皇恩,感激涕零……仪仗规制,礼部均已拟好。” 乾隆未作声,看向一旁的福康安,问道,“福康安,你说呢?” 福康安说话向来直接,“奴才觉着不妥。” “说说看,哪儿不妥?” 收到五阿哥冰冷的目光,福康安说的更心安理得,“阿里和卓不过是个郡王,回疆这地儿,早就不太平,自万岁登基以来,两次叛乱。奴才觉着,阿里和卓来,是因为他给万岁打败了,打怕了,才来求和称臣。要奴才说,塞外多少王爷,他们怎么面圣,阿里和卓就怎么面圣。他远从回疆来,万岁多赏他些东西,赐他酒肉,也就行了。一个回疆郡王,不值当的劳动文武百官。” 不说傅恒、阿里衮等满洲亲贵,就是刘统勋等汉臣也觉着福康安说的在理。上回西藏土司来朝,也没安排他们去迎接哪。莫非这个回疆王的脸格外比别人大吗? 乾隆哈哈一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提着福康安道,“你这小子,都说以和为贵,怠慢了阿里和卓也不好啊。” “奴才倒有个想头儿,不知该不该说。” “在朕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乾隆笑道。 福康安道,“奴才以为阿里和卓这回来,还须叫他知道□□威风。叫他见识一下我朝兵强马壮,使他有畏惧之心,他才能老实呢。他来了,除了礼部接待,还可以让兵部准备一场检阅八旗驻兵仪式,到时皇上带他去开开眼界,省得这些回人再不知天高地厚。” 福伦面有豫色道,“兵者,国之大事,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人家一来,就看到刀枪,怕回疆王心中难安呐。” 福康安很奇怪的问,“福大人,你跟回疆王很熟么?” “我根本没见过回疆王,哪里敢说熟呢?” 福康安更疑惑了,说道,“那你管他心里安不安呢。这个,”挠了挠青头皮,福康安组织着语言道,“回疆本来就是我朝疆土,却屡生事端,将士们流血流汗的打了胜仗,他们才肯臣服。此次回疆王一来,皇上不但不问罪,咱们管吃管喝的,还要迎接他,这都是皇上的气度仁慈使然。可说起来,皇上在位时,又什么时候不仁慈了呢?他们呢,磨利了爪子说反就反。可见对付他们,光有仁慈是不够的,还当恩威并施才好。” 乾隆点头,嘉许道,“福康安,你当差时日虽短,却也知些国事了。那个检阅兵事的主意,嗯,这主意不错,”看向傅恒道,“春和,一会儿你们商议出个条陈来。还有,叫上筠亭,让他陪朕一道接待阿里和卓,他在回疆时日久,对这个阿里和卓应该是熟的。” 又点拨五阿哥道,“圣人说治国当以仁为本,这话是没错的。还有一句话,叫以法治国。可见治国当宽严相济,不然就失了规矩法度。” “是,儿臣明白了。” 乾隆笑道,“永琪的话也有理,阿里和卓远道而来,这样吧,就由你带着礼部官员在太和殿前迎接阿里和卓。你先替朕见见他。” 五阿哥一喜,“是,儿臣遵命。” 乾隆对傅恒念叨,“人称那位回疆公主生有异香,美丽绝伦,小春儿,你听说过没?” 听说过,听明瑞说,一年私奔七次呢。 傅恒没好将这些话说与乾隆听,咳一声问,“皇上是要联姻么?” “人都带来了,不好退货。”乾隆不怀好意的笑,“若是小春儿吃醋,朕也可以把公主指给宗室哦。” “奴才也从未见过有人生带异香的,可见这位公主定是深受阿里和卓的宠爱,”傅恒斟酌道,“把最宠爱的女儿献给万岁,阿里和卓还是挺有诚意的。”其实以傅恒看来,随便哪个没私奔过,规矩些的女孩比较好。 乾隆笑着点头,“当初兆惠就同朕说起过这位回疆公主,朕不过略提了一句,没想到阿里和卓就把人给送来了。”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为呐。傅恒决定闭嘴,再不多话。 74、探花郎花落谁人家 福康安虽然接了差使,不过这事儿以前并无成例,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首先,就是得找个办公地点。 福康安这个空降侍郎只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真正乾隆以前也没叫他负责什么,只是先跟着学罢了,手下没人。 他这摊要摆起来,就得抽调出人手来,可户部人事复杂,况且那些人也不是都闲摆着嗑牙的,各有差使,福康安才说从新考的笔帖式里选。 不过,现在笔帖式还没开考呢。 福康安跟乾隆说了一声,自个儿在步军衙门附近租了间临街的屋子办差,里面还带个二进的小院儿。 善保先问,“福康安,咱们既然是新差使,就应该取个新名儿,你想好没?” 没。 福康安虽然没想过,不过他反应快,马上说,“就叫承运司吧,赶明儿我跟皇上知会一声就行了。” 布达赉心里没底,“善保,都说你会赚银子,我想这个用船给人家拉货,利大么?这头一年,咱们不求赚多少,可别赔了才好。” 善保老神在在的画大饼,“放心,我心里有数,岂止利大,此事若办成,不比盐课收入低。” 不说丰升额、布达赉兄弟,就是福康安也吓一跳,这牛皮吹的也忒大了吧?能把乾清宫的屋顶给吹翻了去! “我说是以后,规模扩大,自然利大。这会儿,咱们得先起早运输的条例,例如按什么规格,怎么收银子。” 丰升额点了点头,“我让人找了些漕运帮派的承运的帮规行例,他们是做老的,咱们可以先参考着来。” 果然是丰升额,不点就透,真是周全。 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布达赉对于一件要托运的东西,随着路程的远近要制定的收费标准没有丝毫兴趣。倒是丰升额和善保商议的头头是道,丰升额擅长算数,他在一旁说,善保拿着鹅毛笔在纸上算运输一船货物的利润。 丰升额对于阿拉伯数字很有兴趣,善保给他讲了这种简便的数字记录方式,丰升额连连点头,“的确方便许多,若日后帐册都用这种数字书写,节省许多时间,帐册看着也方便。” “不过,这种数字也有缺点,容易被修改,像这个7字,改成8字也不难。”丰升额洁白的指尖儿点在纸上,想了想说道,“可以前面用阿拉伯数字,最后总额仍要用汉字书写,这样有了疏漏便能查出来了。” 善保不过是沾了穿越的光,丰升额一个地道的古人须臾之间便能将阿拉伯数字在帐本上的用处说出来,并且利弊相和,还有改进的办法。饶是善保也刮目相待。 “是啊,不如以后我们就这样记帐吧。”善保顺水推舟,又问福康安,“帐房呢,福康安,你得找几个帐房来。” 福康安正和布嘀咕着说些什么,闻言道,“哦,那我一会儿去户部要两个来。” 善保回过头和丰升额商量,“要用四联单,一张咱们留底,一张是给客人的凭证,一张贴在货物上头,另一张是送到货物所在地的分号让客人签收……” “还有就是船上东西,送到码头可是要找地方存放的,仓库要有,里面也要配置人员。”丰升额道,“从哪儿调拨人手,薪俸,都要想清楚。还有,东西到了仓库,咱们也不能永久为他们保管吧,最好制定个时间期限,超出期限,罚银多少。若在一个月内无人来领,便罚没入官。” 天生的奸商,善保捂嘴偷笑,悄声问,“丰大哥,你家的帐是不是你在管哪?” 丰升额面不改色,“自当为家族分忧。”见善保鬼头鬼脑,十分顽皮可爱,忍不住曲指弹他的脑门儿,嗔一句,“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善保笑,挑眉道,“我这是一心倾慕丰大人人品端方呢。” 丰升额不与他做口舌之争,指了指桌上摊开的文卷,“咱们抓紧些时间,今儿把大致章程订下来,琐碎的事儿让福康安选的笔帖式来做。再有半个月,漕运上拨的船就该到通州了。不亲自去瞧一眼,断不能放心的。” “嗯,是只拨船,还是连带人手一并送了来?” 丰升额笑,“漕运总督又不是傻瓜,纵有不乐意,他也不敢拂福康安的面子,自然是连船带人一并送了来,不仅如此,若我没料错,还当是好船精兵。” “亏得这块儿还是没人沾过的,若是去动了别人盘子里的肉,真真结下了仇怨,”善保长叹一声,“难怪改革家都无好下场呢。” 丰升额斥一句,“快闭嘴吧,你才几岁,就说的这话。叫御史听到,定参你个狂妄之罪。” 善保撅了撅嘴巴,瞟福康安一眼,回神对丰升额笑,“这儿就咱们四个,若是我这话儿传出去,定是福康安大嘴巴漏风。” 福康安原和布达赉说话儿,听善保此言,却也不恼,笑道,“嘴巴漏风事小,若是有人生张欠抽的嘴巴就事大了。” 善保却不知道福康安还会有这般刻薄的时候,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里一阵酸楚,势不如人,莫过于此。善保讪讪一笑,拉着丰升额张罗道,“说正事啊,说正事。”再不去招惹福康安。 福康安心里也窝着火,善保待他愈发不比从前了,笑谈间竟有疑他之意,让福康安好不心寒。 待暮色天黑,福康安跟着善保回家要问他个清楚,善保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譬如若有皇上问你,你敢不说吗?我开个玩笑,你差点儿把我噎死,倒……”上下扫过福康安的臭脸,笑道,“倒还有脸跟我问罪呢。我可是为了和气,什么都没说。” 福康安缄默半晌,并不说话。 善保白他一眼,“不过是跟丰大哥走的近了些,你就给我脸色看,莫非,我只能跟你一人说话儿,只能跟你一个亲近,若你是这个想法,赶紧滚吧。” 福康安却出奇的没上当,拉着善保的手瞪他,“我是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你心里明白。你也不用拿我的心思说事儿,我对你如何,天知地知,长眼的都知道,就你装傻,可我有半分迫你之意么?就拦着不让你娶公主而已,骗你一回,看你这样子是真跟我生分了,不记一辈子不罢休了?” 善保登时大怒,指着福康安的鼻尖儿破口大骂,“福老三,你个不识好歹的死猪头,敢骂我没长眼睛!” “我……我……”倒不是善保生气多可怕,只是头一遭被人痛骂,福康安没反应过来,这一愣神,更恶毒的话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自个儿九曲十八弯的肚肠,还敢反咬一口说我小气!你倒说说,你对我如何?你是我爹还是我祖宗,连我娶老婆生孩子都要你操上一份心是不是?少他娘的给我装大头蒜,老子用得着你多事!你他娘的想做好人也不掂量掂量,天生一副贱皮子猪脸,插上两棵大葱,敢在我跟前儿充起大象来!当真该找面镜子好生照照,别忘了自个儿几斤几两!老子赔笑是给你脸呢,你不想要就直接滚,当老子欠你的不成!” “我……我……”福康安生平从未听过这等臭骂,当下张口结舌,满心冤枉,却说不出话来。 “你,你什么?你这种贱人我早该看清了,还跟你虚于蛇委个屁啊!”善保猛的从榻上起身,拽着福康安的胳膊往外拖,满口的糯米银牙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犹如透出凛冽杀气的利刃一般,“滚,赶紧滚!别站脏了我的地,靠脏了我的门!” 善保怀疑福康安练过例如千斤坠抑或秤砣功啥的,凭他怎么又拽又拉,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福康安就安泰如山的坐着,自顾自道,“我还是头一遭听人这样说话呢。善保,你还真泼辣啊。” “你再说一句试试!”善保不客气的给了福康安一脚。 “快滚,今后就当不认识,我也懒得再伺候你福三爷!” 善保连打带骂的把福康安撵野狗一样撵出家门,妈的,太难忍了!善保索性光棍儿了!爱咋咋地吧! 你富察家又不是皇帝,老子不伺候了! 长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善保和福康安不和了,善保跟谁都和气,就是对着福康安,眉毛眼睛的看不上,连个好腔调都无。 福康安则是一副亏心脸,嬉皮笑脸的赔礼道歉。 乾隆欣羡的叹气,“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们都是要成家的年纪,倒有些小儿女之态了。小春儿,善保真是可爱,难怪福康安动心呢?” 傅恒道,“善保也是朝臣,万岁慎言。” “这有何妨,朕也对小春儿动心,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空负韵光流年,好不可惜呐。”乾隆再叹气,“只愿福康安的运气比朕好些吧。” 任你说什么,他认定的事再难改了。 乾隆敲敲龙案,思量道,“小春儿,你说福康安既然喜欢善保怎么还带他去百花园呢?” “奴才不知。” “笨。”乾隆道,“这还不明白。想当年,朕也带你去过画舫哪。此鱼目混珠之道,朕玩儿剩的,还敢拿出来玷污朕的龙眼,踹他两脚是轻的。”怀念一笑道,“小春儿差点儿把画舫坐出大理寺的感觉来,倒吓坏了娇滴滴的花娘。” “坐怀不乱,可见善保品性不差。”乾隆自信一笑道,“如此,朕得给他安排一门好亲事哪。和恪怕是不行,镇不住福康安,嗯,就把永儿指给善保。朕不信,福康安还能对自己的外甥女婿伸手。” 傅恒轻声道,“万岁就不担心善保……” 意虽未尽,乾隆已尽知,豪爽的一挥手道,“朕瞧善保儿比你还精三分呢,怕日后也跟你一样,干吊着福康安,画张饼罢了。” 善保接到了指婚的旨意:乾隆将和敬公主的女儿永格格指予他为嫡妻。 来宣旨的也不是外人:福康安是也。 善保跪听圣旨时就觉着要坏事儿,福康安越发没用了,不是说不会指婚么?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不会是乾隆一气之下指个歪瓜劣枣无盐女来报复他吧。 心下战战兢兢的听了,竟然是永儿……善保震惊的一时忘了反应,福康安见善保都要高兴傻了,唾弃的唤了声,“善保?” 君保骈指在善保的腰眼上捅了一下,善保回神,忙接旨谢恩。拽着福康安去了自个儿院儿里。 “诸葛公?”善保打发了红雁等人下去,连盏茶都不予福康安润喉,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您智深如海,麻烦为小的释疑吧。” “有什么意思,永儿那丫头你也见过,模样性情出身门第,哪样配不得你?”福康安初还振振有辞,不过在善保冷笑的目光中实在笑不下去,讪讪,“圣心难测,再说,这门亲事原就不错,是不是?” 善保毫不客气的冷笑,“不是你那点儿小心眼儿叫皇上知道了吧?要不,你又不是太监,怎么点了你来传旨!” “这谁知道呢?”福康安挠了挠头皮,提起茶壶,自倒了盏茶,灌了一杯道,“反正永儿也挺可爱的,说起来,你以后还得叫我声舅舅呢。唉哟,连福长安都跟着长了一辈呢。” “嬉皮笑脸。” 福康安委屈,“还是怪我为你说好话。皇上说了永儿天真活泼,就得给她指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才放得下心。”谁知道那颗复杂的龙脑袋里在想什么呢?福康安初时在善保跟前儿说了大话,如今生生折了面子,难免抱怨乾隆一二。 其实在福康安看来这门亲事倒也结得,和敬公主毕竟是富察家嫡亲的外甥女,又一向亲近,善保结此亲,也与富察家沾了半分亲带了半分故呢,总比尚九公主强。 永儿也是科尔沁贵女,就是等闲指个皇孙也不出奇,如今花落善保,不知多少人欣羡感叹。 这里善保与福康安斗嘴且不提,阿里衮闻了风声,虽是意料之中,仍不免跌足长叹:女婿啊,他率先相中的女婿啊! 丰升额见老父惋惜不已,劝道,“儿女缘份皆是天定,满城王孙公子,又不只一个善保是出息的。妹妹年岁尚小,另择佳婿便是,倒是布达赉年纪不小,阿玛和额娘也该给他议亲了。妹妹断无在兄长面前出嫁的理呢。”端一盏铁观音奉上。 阿里衮冷哼一声,接过撂桌案上,迁怒道,“去年我就叫你认真观察善保的行止,你呢,磨磨蹭蹭,没个俐落时候儿!” 丰升额对阿玛极是了解,也不分辨,笑眯眯地,“如今已是晚了,阿玛可是另有主意。” 阿里衮撩儿子一眼,“听说善保有个堂妹,今年落选了。”哼一起,“到嘴的肥肉丢了,咱们就娶一个过门儿。” 丰升额抚额,不解,“阿玛,您怎么就跟善保较上劲了呢?” “你知道个屁!”阿里衮压低了嗓音点拨道,“万岁这是要用善保了,不然断不会把永格格指给他的。” “阿玛,我也不是瞎的,万岁对他向来优容。先前阿玛不是还说,怕善保要尚主的么?” 阿里衮摸了摸胡子,亦有不解处,与儿子商议道,“先前瞧万岁是有意赐爵给善保的,你想想,他才几岁,并无功勋,什么事能劳动万岁爷赐爵呢?如果尚主就说的通了,天家颜面,总得提一提额驸爵位。何况景阳宫那位同善保、福康安有隙,善保与福康安却是至交,九公主又是令妃的女儿,令妃和景阳宫交好,说不得万岁是想借此缓和富察家同景阳宫的关系呢。后来万岁却将回疆王的差使反交给五阿哥,这里头肯定出了什么事儿。” 丰升额轻声道,“倒有一天万岁单独召善保和福康安伴驾听曲子,不过万岁率先一步离去,福康安肩上落了些灰尘,和善保脸色都不大好,怕是被罚了。” 阿里衮沉吟着,摇头道,“这也不通,若是善保私德有亏,万岁断不能指永格格给他。和敬公主圣眷优渥,皇子犹有不及,这永格格是和敬公主最小的女儿,万岁素来疼爱有加的。” “莫不是富察家……” “眼瞅着五阿哥就要入主重阳宫,富察家难道会主动找死么?”阿里衮摆摆手,叹口气,“总是有地方不对。万岁待傅老十情份不同啊,连同福小三儿都沾光不少,如今圣上龙体康泰,富察家断不会与储君亲近,不过,福小三和五阿哥闹的也有些不像了……不像傅老十会办的事儿……”阿里衮思量许久,仍是一团乱麻,摆摆手道,“罢了,以后再看吧。先把善保堂妹给你四弟娶进来才好。” 丰升额道,“善保与富察家也走的太近了,阿玛,他同五阿哥几次针锋相对……” 阿里衮豹眼灼灼盯住丰升额,“你觉着五阿哥会是储君么?” “这可不大好说,万岁的心谁也猜不透。”丰升额温声道,“那位还珠格格没个来历,一个空头郡主,谁能服她?若日后景阳宫真有这天大的福份,满城亲贵女眷向她行礼问安,怕有人不服。” “这里头大有文章啊。”阿里衮叹,“下月是你额娘寿辰,给善保家派张帖子,务必请他婶婶带着妹妹一道过来,给你额娘瞧瞧。” 丰升额皱眉,“阿玛跟额娘商议过没?额娘素来疼爱四弟,善保家门第不显,前年不是有个一等将军家的女儿,额娘都不入眼么?” “这怎么一样,那一等将军的女儿也没善保这样能干的堂兄啊。可惜善保没个同母妹子。”阿里衮不耐烦道,“我自会与你额娘说的,妇道人家,懂个什?” 丰升额唇角抽了抽,“阿玛,善保还有个同母弟弟……” “屁话!”阿里衮斜儿子一眼,怒其不争,“若善保倒还罢了!既然没这缘份,便娶一个进门儿!” 75、乾隆家的诸多喜事 董鄂氏接到阿里衮家派来的帖子,找丈夫商议。 “咱家与公府素无交情,这怎么突然……” 阿里衮家是何等门第,虽然都姓钮祜禄氏,不过两家天壤之别,犹如寒鸦之于凤凰。 董鄂氏又喜又惧,没头没脑的,怎么就派帖子来了。 还是君保一家之主,沉得住气,阿里衮是军机重臣,平日里少有打交道,不过是面儿熟,略一思量道,“阿里衮大人是御前领侍卫内大臣,正管善保。等善保回家,一问就知。” 善保也迷糊,“阿里衮大人家的两位公子与我是同什的侍卫,现在也在一处办差,关系倒是不错,可咱们两家以往本无走动,怎么突然就下帖子了,等明儿我问问丰升额吧。” 丰升额温文儒雅的倒了杯茶予善保,笑道,“善保不论才学品性,皆令人倾慕。不说我,就是家父亦常感叹,说你家家教不凡。想来咱们相交如兄弟,又同是钮祜禄老姓,多加走动,是我家的亲近之意了。” 话到丰升额这份儿上,善保实在没理由不识抬举。 官场中原就有三节两寿的例,钮祜禄家备了礼,除了福保佳保要去学里念书,举家出动,去钮祜禄公府喝酒。 阿里衮摆出通家之好的架式,拉着善保的手,一口一个贤侄叫的亲热,命人带了善保去给家中额娘、夫人请安。 这顿酒喝得云山雾绕,饶是善保玲珑剔透之心肝儿也完全没悟出阿里衮想与自家做亲之意。 善保一家人糊涂呢,阿里衮家也不大好过。 戏酒已歇。 阿里衮夫人觉罗氏却极是不痛快,哪里是在给她做寿,催命还差不多。 觉罗氏寒着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倚着浅绿团花引枕,手里攥着把团扇搁在膝上,冷声道,“不行,这断是不行的。老爷,不是我眼睛势利,他家姑娘我今儿也瞧了,容貌暂且不提,说话行动就透着股小家子气,如何配得起咱家老四。” “夫人哪,莫非要小儿媳妇的出身要高过大儿媳不成?”阿里衮年轻时常年征战,家中一应事务均是妻子打理,父母子女也是妻子孝敬教导,心里有愧,很有些惧内之意。此时见老妻不愿,缓声劝道,“布是咱们最小的儿子,我岂有不为他打算的。他身上无爵,日后免不了去军中搏个功名,莫非你不知道他的秉性粗率,定要结一门好亲,引以为援才好呢。” 觉罗氏冷笑,很是扇了几个扇子,才算清凉畅快些,问道,“莫非这京中就他一家好亲?那探花郎虽得指婚公主之女,这朝中哪个是省油的灯,谁没几分体面?你还想引他为援,到时不知是谁援谁呢?” “再说,我已为布看中一门好亲,比他家强百倍。”觉罗氏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道,“承恩公府的小姐今年也是花龄,小布达赉两岁,因是独生女,今年免选,再过三年已是逾龄,何不为儿子聘了来?富察家一门显贵,才算贵亲,不比探花郎家强百倍呢。” 阿里衮倒抽口凉气,斥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敢跟富察家结亲!不行!妇人之见!” “这是为何?”男主外,女主内,觉罗氏虽理家多年,嫡子傍身,不过丈夫如此断然拒绝,也难免失色。 “富察家虽好,你别忘了,如今这兵权,他家握一半,咱家握一半,跟他家结亲,你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呢,叫万岁怎么想。”阿里衮低语道,“如今咱家显赫已极,子弟结亲,既非宗室,便当以普通门第为先,我说你怎么糊涂了。” 觉罗氏出身显赫,也有几分见识,只是先前一心为小儿子筹划,难免失了分寸,皱眉道,“那也不一定要他家,他家不过是有个三品世爵,还在长房身上。探花郎纵是能干,也是长房兄长,这又远了一层。再者说,纵使布身上无爵,可咱家来往交际的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儿,等闲还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就是日后成亲分了家,能不能担起家里这一摊事儿?老爷也太急了,再容我多相看几家吧。” 阿里衮见妻子死不松口,叹道,“善保虽是堂兄,可他家两房加起来也只有这一个女孩儿,焉能不重姻亲。你如今取不中,日后莫后悔就是。” 善保和叔婶吃酒回去,也没参透阿里衮家的用意。直至日后布达赉订亲时,善保方恍然醒悟,遂摇头一笑,并未入心。 倒是阿里衮惋惜良久,只叹自家儿子无福。 话说善保被指婚固伦公主嫡女,连带整个钮祜禄家的门第也清贵了三分。雪丫的婚事也有多家问询。 一家女,百家求。 董鄂氏挑了许久,方选中娘家嫡亲侄儿。 一日,善保接到了进宫行宴的旨意,迎接回疆王的酒宴,乾隆点了他的名儿,一定得去。还传下话来,皇太后、大公主都要好生瞧瞧你,打整的精神点儿。 此时宴会尚未开始,皇帝等人都在太后的慈宁宫说话儿。 善保进去不敢抬头,眼睛盯着脚下的大红织金地毯,规矩的请安。 “平身。”乾隆对母亲、女儿道,“这就是善保儿了,想来皇额娘、和敬是见过的。” 太后笑点头,“给善保搬个座儿来,离哀家近些。”年纪大了,老花眼。 和敬公主瞧女婿,越瞧越舒坦,笑赞道,“去年在热河行宫见过一回,如今长高许多,越发有大人模样了。 善保坐太后、丈母娘跟前儿,抬头微微一笑,室内如明珠生辉,华彩耀耀,硬比先前亮了三分。 皇太后欢喜的赞道,“哟,比以前越发俊俏了,我瞅着连咱家阿哥都被善保比下去了。“ 乾隆笑道,“不但人俊俏,做事也伶俐,他和福康安很能为朕分忧。” 听了皇阿玛的话,和敬公主看善保的目光更加柔和,虽出身差些,不过有皇阿玛提拔,还怕没功名么?再者,她只有两女一子,儿子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业已成人,娶了闲散宗室永雄之女,岳家已是指望不上,何况儿子为人更是老实的厉害。听说善保却是个能干的,正经科举出身,日后为官也能帮衬儿子些,岂不两好? 和敬公主拿出长辈的架式问道,“听说你和福康安是同窗,又一道当差,他为人很是霸道,有没有欺负过你?” 这话问的,我们还在冷战呢,善保眼睛弯弯,笑,“常吵架,不过好的也快。” 皇太后与和敬公主都笑了,乾隆好奇的问,“你俩还没和好呢?朕还特意叫福康安去你家传旨,他没跟你说几句好话来呢。” “刚和好。” 如今善保做了乾隆的外孙女婿,乾隆却是乐意看到自家孩子亲近的,不由哈哈大笑。 善保跟着去瞧回疆公主跳舞,福康安凑上来,抽抽鼻子,“果然不愧是香公主,果真是香。幸亏这天下只有一个,若都是这样的女人,咱家胭脂铺子就得关门儿了。” “善保儿,你还气呢。”福康安屁股撞善保一下。他这人向来武高力足,善保俩眼珠子正黏在含香公主的身上,没提防,直接给撞了个屁墩儿。 丰升额唇角抽了抽,顺手扶了善保一把。 “没留神,没留神。”福康安啪啪的给善保拍屁股上的土,赔笑问,“摔疼了吧。”揉两把,怪软和的。 善保踢福康安一脚,“你成心打我报复呢。好好看跳舞,多动症啊。” 福康安斜那公主一眼,还没善保漂亮呢。“有啥好看的,扭来扭去的,没劲。” 土包儿! 善保再回头,含香公主的舞跳完了,乾隆正握着人家的小手儿,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的小脸儿,对人家的老爹说,“朕见过的美女车载斗量,没一个及得上你这个女儿哪。” 阿里和卓顺势献出私奔七回的女儿,乾隆头顶绿汪汪儿的小乌龟,屁颠颠儿的回了宝月楼。 如获至宝。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反正自香妃入宫,六宫如同摆设,乾隆每日翻的俱是宝月楼的牌子。 香妃则如同贞洁烈妇,死都不肯给乾隆碰,乾隆也不急,每日去欺负一番,到底也不沾她的身子。 私下对傅恒道,“切,什么东西,当老子稀罕么?前儿阅兵,阿里和卓吓的不轻,这不是得安抚安抚他么。” “身上有股子香味儿就了不得了?贱货。哪天惹恼了老子天天给她吃猪肉,看她还充不充圣女!” 傅恒对于这种流氓宣言实在无话可说,继续给乾隆斟酒,乾隆饮酒向来不多,二两为最。 抓一把五香花生米,在指间搓了细皮,指尖儿拈了一枚,送到傅恒唇边,乾隆笑眯眯地,就等傅恒粉唇一张,含住他的指尖…… 傅恒大人神色不变,双手捧起一个缠丝白玉碟,口呼,“谢陛下赐食。” “没情趣的家伙。”乾隆松手,一把白嫩嫩的花生付之玉碟,珠落玉盘般悠悠滚动。 乾隆随意的躺在榻上,阖上眼睛问,“五阿哥、六阿哥、明珠格格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奴才前儿问过,礼部和内务府早就开始置办的,俱妥当了。” 乾隆是个好大喜功爱热闹的性子,着钦天监选了个好日子,五阿哥、六阿哥、明珠格格一道大婚。 大臣们一次要备三份礼,家里暗自骂娘。您老错开些时候,也让咱们喘口气儿不是。 两个阿哥同时大婚,礼要如何备? 五阿哥明晃晃的储君,总得厚重些吧。 明珠格格嫁福家,五阿哥的亲信,也不能薄了吧。 到最后,竟是给六阿哥的礼最薄。 都是乾隆的子女,这些势利眼的狗东西,把六阿哥气个仰倒,大喜的日子,招了满肚子暗火。 不管怎么说,宗人府礼物忙了个人仰马翻,阿哥格格的婚事总算过去了。 乾隆在养心殿召见佳儿佳妇,笑道,“小燕子、紫薇、永琪、福尔康。”眼睛在身着大礼服的,脸色红润的几人身上扫过,乾隆悠然道,“朕已遂了你们的心愿,婚事可还满意?” 四人俱嗑头谢恩。 乾隆笑着赐座,温声道,“朕知道你们是爱情至上的孩子们,朕无时不盼望自己的儿女幸福。永琪、紫薇,大婚的对象是你们自己挑的人,朕都将他们赐予了你们。” “你们是龙子、龙女,朕把能给的都会给,只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过得快活。以情始,以情终。” 四人脸上俱是感激之色,乾隆挥挥手,“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吧。” 因是新婚,连向来聒燥的小燕子都带了些新妇的羞涩腼腆,未曾启口。 再宣六阿哥。 永带着老婆西林觉罗氏到了,乾隆再赐座,温声问,“永,新府第住的还舒坦吗?” “回皇阿玛,一切都极好。” 乾隆笑道,“西林觉罗氏,朕这个儿子就交给你了。” 西林觉罗氏垂眸,大方的行一礼,声音不高不低,清脆动听,“儿媳自当全力伺候六爷。” “永的书画都是极好的,朕这里还有些好的赏你带回去。”一挥手,小路子念赏。 永听到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时已跪不住了,推辞道,“皇阿玛,这太珍贵了。” “你既有此爱好,极好。日后爱新觉罗家出一位流芳百世的画家也是美闻,朕赐予自己的儿子,当然要选珍贵的。”乾隆绝对是肥羊中的肥羊。 听完赏单,永那颗郁闷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慈宁宫。 皇太后看到五阿哥一行人,别提多堵心。 不过也无可奈何,重华宫都修好了,怕乾隆择了日子就会让五阿哥搬过去的。贵为太后自然无所畏惧,不过也得为自个儿家族考虑。 令妃还在一旁添油加醋的欢喜,“真是佳儿佳妇,过一二年给太后添几个皇孙、皇外孙,就更圆满了。” “嗯,借令妃吉言,哀家就等着听你们的好消息了。”皇太后应了声。 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行了赏,便打发人回去了。 “令妃也回去好生歇着吧,你也要到月份儿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你岁数也不年轻了。”皇太后笑了笑,关切道,“等闲不必到哀家这儿来立规矩了。知道你是个懂事儿的,只是如今再没有比皇嗣更重要的。去吧。桂嬷嬷,拿些燕窝给令妃带去,别亏着孩子。” 令妃脸色微白,如今六宫无宠,皇上的心思都在香妃身上,只有在慈宁宫请安时方能偶尔一睹天。 太后,这是怪她多嘴了。 来不及多想,令妃扶着宫女的手,起身谢恩。 76、面目全非的历史剧 尹继善快愁死了! 下午从衙门出来,便去了富察家堵傅恒。 不行了,他要上吊了。 说起来,尹继善也是内阁重臣,两朝宰辅,雍正年间的一等一得用的人。想当初乾隆继位把雍正留下的张廷玉、鄂尔泰整去了半条命,独尹继善步步高升,一督云、贵,三督川、陕,四督两江,如今年纪大了,乾隆召他回京在军机处任职。 能在两代帝王跟前得宠,又是这个年纪了,再稳妥不过的人。 就是这样的人,硬叫乾隆搞得坐立不宁了。 话还得从选秀说起,尹继善有个闺女正是待选之龄,凭着章佳氏的名望,旗籍,以及老爹尹继善的地位,闺女还是嫡出,定能指门儿好亲的。 尹继善心有把握,只在家等信儿。 可乾隆的指婚,第一批皇子的指完,第二批宗室诸王的指完,第三批名门显第的指完,仍然没他家闺女的信儿。 尹继善的老伴儿急的心率不齐,成日噩梦。 啥意思,这是啥意思? 幸而闺女是给送回来了,要不还得以为皇上有意选妃呢? 闺女的亲事无着落,饶是尹继善也坐不住了,就来找乾隆的小舅子、军机首辅傅恒大人问信儿。 傅恒回府有些迟,听到尹继善来了,官服都未换直奔花厅,见礼后请老大人去书房说话儿。 尹继善喝了半盏茶才同傅恒提起,傅恒知乾隆的意思,只是此时,却不方便透露,笑着安抚道,“尹公安心,令爱是有大造化之人。” 尹继善一抽,莫非真要进宫做妃子,当下老泪差点儿飙出来。 傅恒见尹继善一脸哀绝,当下便明白老头儿误会了,忙悄声道,“尹公放心,万岁体恤尹公为乾隆效力多年,当会为令爱指门贵亲。” 贵亲? 天底下还有比皇家更贵的亲吗? 尹继善一琢磨,与自家女儿年龄最相配的八阿哥指了科尔沁贵女,剩下的,剩下的就是……尚存一丝侥幸,尹继善厚颜道,“不瞒春和,我就这个女儿最小,难免多疼庞些,不知贵至何处?” 傅恒抿了抿唇,低声道,“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贵不可言,能用这四个字的能有哪位? 尹继善开始气脉发短,呼吸急促,眼瞅着一口气上不来,就要交待了。傅恒急忙去掐尹继善人中,揉胸顺气一翻折腾,尹继善提起一口气,枯树皮一样的手拽住傅恒的胳膊,菊花儿老脸上默默无语两行泪。 叹一口气,傅恒道,“今日之话,出得我口,入得您耳,万不可外传。”顿一顿,轻声道,“若我没猜错,令爱当会入主重华宫。” 重华宫! 饶是以尹继善之养气功夫,也差点跳起来! 入主重华宫! 不是侧妾的身份,是入主重华宫! 这意味着什么,老狐狸眼睛一眯,手哆嗦了两下才稳住汹涌澎湃的一颗老心,当下起身对着傅恒深深一揖。 “尹公折煞了。”傅恒避开还礼。 “春和放心,我知道该如何。”转眼换一副笑颜,捋一捋赅下雪白胡须,笑道,“听闻春和府上有好茶,割爱与老夫些个如何?” 尹继善虽有不解之处,不过此话既然从傅恒的嘴里出来,便有七成准头儿。未敢多留,茶叶一到,老头儿抱着茶叶,摆出一张哭丧脸,走了。 回家,等信儿。 上苍并没让尹继善久等。 首先说,这是一件毫无征兆,却堪比大地震的事件。 在董鄂氏筹备送往公主府的小定礼时,在善保、丰升额、王杰三人在租来的承运司总帐时,在许许多多的臣子们思量着如何进一步在五阿哥跟前儿献媚时,在五阿哥计划着要搬家至重阳宫时…… 一件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紫禁城颤三颤。 福康安忽然成了乾隆的儿子。 嗯。 当然,这事儿,善保早就怀疑傅恒大人被戴了绿帽子,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这是在若干年后被若干历史学家怀疑的福康安身世之谜。 可事实上,善保和历史学家的猜测同官方的说法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南辕北辙了去。 乾隆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福康安是朕第七子,先孝贤皇后嫡出之皇嗣,当日宫中奸人作祟,朕为皇嗣计,暗送予宫外忠勇公府抚育。” 证人有大神三尊:皇太后,皇叔和硕庄叔王、和硕恪亲王。 这事简直把朝中诸人震的口吐白沫,眼冒金星,恨不能吐出三升血来。底下人如何琢磨猜疑,军机处首辅傅恒大人、阿里衮大人、尹继善大人都是一副老神在在,仿若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福康安的身世,一口一个七阿哥叫的亲切。 傅恒:嫡亲外甥。 阿里衮:福康安与咱家俩小子交好,如今就在一处办差。 尹继善:唉哟,有门儿了,我家闺女要指婚了。以后,俺就是国丈啊。 景阳宫的喜字尚鲜艳如昨,重华宫迎来了嫡出七阿哥。 好一记耳光,五阿哥头有些晕。 乾隆先着人将原先七阿哥那坟给平了,再为福康安广宴宾客。八旗诸王、贝勒、贝子、国公,先得熟悉起来。 皇太后跟一堆宗室贵妇道,“从大阿哥到八阿哥,都顺利成人,偏只有端慧太子跟小七,三灾八难的,不由的不让人多想,忠勇公府是小七亲舅舅家,哀家信得过。这也是孝贤皇后的意思,做额娘的,哪个不为自个儿的孩子考虑呢。如今可见是没错的。” 后来影影绰绰的又有当年“弘皙逆案”的影子为人说道。 如今乾隆大权独握,福康安母族显贵,满朝文武也无人敢多言。 乾隆再为福康安指婚尹继善的嫡女为嫡福晋,如此一来,福康安算是在重华宫占稳了脚跟。 乾隆再带着福康安祭天地,拜祖宗,福康安累的头晕眼花,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样?”乾隆见儿子面有倦色,关切的问。累了吧? 福康安驴唇不对马嘴的答,“跟做梦似的。” 乾隆下手掐一把,见福康安喊痛,笑骂,“傻东西,慢慢你就习惯了。”正色道,“你小时候,朕也是没法子。自端慧太子过身后,孝贤皇后再次怀孕,因当年端慧太子的病有些蹊跷,朕便与孝贤皇后想了这个法子。” “那,那个顶替我的小孩儿是舅舅的……” “不是。”乾隆道,“只是随便农家的孩子罢了,当初你舅母怀孕也是假的。” 福康安这才安心,他十几年来都视傅恒是自己的生父,若因要保命自己,傅恒演一出真实版的赵氏孤儿,福康安就内疚死了。 “你刚回宫,料想事情不少,朕将善保派给你如何?” 这话乾隆问的多余,瞧福康安一脸傻笑,就知道福康安心里多欢喜,忍不住道,“朕将永儿指给善保,就是为了让他辅佐于你。你与他交好,不过君臣有别,当知分寸两字。” 福康安点头,“阿玛,我记得的。我倒是想……人家也不干哪。”嘀咕一句,甚是委屈。 乾隆心内熨帖,果然没得手呢。 其实乾隆根本没把福康安追求善保的事儿放心上,断袖这事儿自古便不稀奇,外头权贵狎个把戏子赏几拨男宠,也是常事。 就是乾隆,以己度人,也不以为耻。 只是,日后福康安为君为主,私德修谨,方为上策。故此,乾隆将和敬公主的亲女儿指予善保,第一,加重善保的身份;第二,永儿出身公主府,便杜绝了善保妻族坐大的可能;第三,也是为了让福康安有所顾忌。 福康安与和敬向来友爱,对永儿也喜欢。福康安对外甥女婿下手,也得先顾虑三分。 再凭借善保的秉性,福康安得手的可能性极低。 “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日后也不必再去了。” “我就好奇,去两回。”福康安伸个懒腰,大头凑到乾隆耳边笑,“我小时候,您不还带我去过秦淮河么?” 提及前事,乾隆笑骂,“还不闭嘴,那是朕带你去的么?明明是你自个儿偷偷跟着去的。” 福康安嘿嘿一笑,扭了扭腰说,“在这车里坐着不得劲儿,皇阿玛,我出去骑马透透气。” 不得不说福康安是个天生就有些派头儿的人,他如今已有一八零左右的身高,肩宽腿长,年轻俊朗,堇黄的黄子服饰穿在身上极是气派。叫人不得不多看几眼,就是还珠格格的“义父、五阿哥的嫡系福伦大学士都得承认,福康安比五阿哥更有皇子气势。 皇上哟,你可坑死俺了。 被皇帝坑惨的不只福伦一家,宫中令妃更觉着十数年的谋划一朝成空,若不是腹中有待产麟儿,令妃上吊的心都有了。 令妃就在这种异常抑郁的心情中,早产了,得一龙子。 十五阿哥,爱新觉罗.永琰。 善保在重华宫听到了十五阿哥p生的消息,心里一惊。 历史已经面目全非。 “死而复生”的七阿哥福康安大爷入主重华宫,有忠勇公的亲舅舅、承恩公的亲表哥、军机处大学士的老丈人,还有乾隆唯一仅存的元嫡皇子之身份,再不能继位,除非福康安早夭,活不到乾隆闭眼的那天。 才会轮得到十五阿哥继位。 善保早命人备好了小阿哥出世时的贺礼,这就要打发人送去。 福康安笑,“善保就是周到。” “在其位,谋其政。”善保答。 “对了,你去慈宁宫给太后贺喜吧。”善保笑了笑,“令妃娘娘是庶母,你是不好亲去贺喜的,去慈宁宫恭贺太后、皇上,还是要的。” 福康安问,“你知道皇阿玛会去慈宁宫?” “太后必去延禧宫的,”善保道,“太后若回宫,万岁最是孝顺,焉能不送太后一程。你什么时候不能问,非要这会儿问。拢烊グ伞! 福康安应了声,带上小喜子,就去了慈宁宫请安,果然乾隆也在。 乾隆对于福康安和八阿哥永璇的到来,十分欣慰,为父者,最乐于看到的不过是手足情深。 福康安笑道,“十一弟、十二弟还在念书,我跟八弟就先过来给皇玛嬷、皇阿玛道喜了。十五弟生的像谁?眉眼漂亮不?”惋惜一叹,“可惜现在不得见。” 太后笑道,“待满月就能见着了。” 乾隆拈了颗葡萄问,“永琪不在宫里么?” “儿子先去的五哥那里,听说五哥、五嫂不在宫里。”福康安道,“五嫂和妃母感情最是亲密不过,如同母女一般,若知道妃母生了十五弟,定是欢喜的。” 太后先不高兴了,那脸,啪哒就沉了,对乾隆道,“这个小燕子,嫁了人也不懂相夫教子,哪个福晋这样成日在外跑的!” 乾隆劝道,“小燕子早就这个脾气,皇额娘也知道,咱们做长辈的就担待些吧。” 福康安心里如何想不知道,面上滴水不露,笑道,“是啊,皇玛嬷,谁不知道五嫂活泼好动呢,如今五哥五嫂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待过些时日为皇玛嬷添上几个曾孙、曾孙女的,岂不又是一桩大喜事。” 乾隆道,“可不是么,朕想着,出宫也不是去别处,定是去了紫薇那里。” 太后脸上怒色稍减,福康安握住太后的手,太后才笑了,她早就对福康安另眼相待,后来听乾隆道破内情,只有更宠爱的,笑道,“算了,哀家也懒的去管他们。到是你和永璇的婚事,得开始筹备了。永璇,还没见过你媳妇吧?” 八阿哥有些年轻人的小害羞。 福康安倒是脸皮厚,闻言马上道,“皇玛嬷,我也没见过尹继善家的闺女呢。您把她跟科尔沁的郡主一道宣进宫,我跟八弟在您这屋儿屏风后头,悄悄看一眼才好呢。” 太后笑不拢嘴,乾隆笑道,“真是个没脸皮的,待成了亲,日日相见,有多少看不得,偏要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太后偏道,“这有何妨,哀家也想见见两个女孩子呢。” 福康安打蛇随棍上,单膝一点地,谢恩后,复又坐回椅中陪太后说笑,把太后哄的乐呵呵,晚上留了福康安、八阿哥一道用晚膳。 至于五阿哥、小燕子,太后也懒的再操心。 善保却在发愁。 乾隆的寿辰再有大半月就到了,福康安的寿礼可要怎么备呢? 福康安倒是随遇而安,“我手里有多少东西,皇阿玛尽知的,量力而为就行了。我还没大婚,等明儿我把五哥的礼单找出来瞧瞧,大概其逊一成就是了。” 说起来,乾隆真是没亏待福康安。 福康安正位重华宫时,乾隆便将当年孝贤皇后的陪嫁:若干铺面儿,若干田地,若干古董玩物,若干银两,一并给福康安送了过来。 福康安虽无阿哥开府的二十三万两银子,家底儿也不薄。再者,还有善保这样善于理财的人物儿替福康安打理家业,福康安对于银钱毫不担心。 善保发现自个儿的担心实在多余,傅恒为人谨慎,虽然心里担忧,不过并未多问。善保的丈母娘、福康安的亲姐姐,和敬公主却是名正言顺的给福康安送了不少东西使唤。 善保亲自捧了回茶。 和敬公主笑看了善保一眼,对福康安道,“你如今不比以前了,满朝文武都盯着你呢,一定得谨慎。你才回宫几日,手里东西有限,我置办皇阿玛的寿礼,连你的一并置办了,你瞅着合适的献上去。” “那我就不跟大姐姐客气了。”福康安笑。 “谁让你客气了。”和敬公主笑了笑,叹道,“瞅着,别越过五阿哥的例。” “我知道的。” 五阿哥也卯足了劲儿,筹办乾隆的寿礼。 他这次大婚发了笔小财,再有福伦家的孝敬,打定主意不能叫福康安夺了锋头。 福康安的确没能夺五阿哥的锋头,五阿哥、阿珠格格、明珠格格、福尔康、香妃亲自上台演了段狮舞,乾隆龙心大悦,自认是此生收到了最珍贵的礼物。 福康安牙都酸倒了。心道,堂堂王子、格格,何必去抢这些杂耍艺人的饭碗。 刚出月子的令妃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太感动了,太感动了……” 皇后反讽回去。 晴儿偏帮令妃说了几句话,和敬公主脸上淡淡地,什么都没说,倒是永儿笑嬉嬉地,看的入神。 令妃素来伶俐,笑问,“永格格也觉着好看吧?” 永儿点头,清清脆脆的说,“好看,我以前看过好多狮舞,都没五舅他们这个好看。郭罗玛法的寿日就这么好看了,等到了老祖宗的寿日,唉呀,我都想像不出来了,五舅他们会出什么样的节目呢?会不会舞大龙?变戏法儿?唱大戏?踩高敲?” 和敬公主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拈起块云片糕递给女儿,“真是话多,好生看狮舞还不够?” 永儿接过,羡慕道,“明珠格格的琴弹的也好听。额娘,那个白衣服的就是回疆来的有香味儿的公主么?是有点儿香讷。她长的真好看。” “香妃已经被你郭罗玛法封了妃子,不能叫公主了。”和敬公主纠正道。 永儿去看福康安,见善保在福康安身旁侍立,笑眯眯的跟额娘耳语,“我看到善保哥哥了。” 和敬公主笑嗔女儿一眼,不准乱动。 善保和永儿不愧是将要做夫妻的人,观点看法完全一致,“真好看,这狮舞真好看。七阿哥,你说这中间藏人的那个大球是怎么做的?” 福康安摸着下巴摇头,“不知道。总不是木头的吧,外头贴的挺好看。”侧身问八阿哥,“八弟,你说是什么做的?” 八阿哥不确定,“是不是铁皮的?” 乾隆回身对福康安等几个儿子道,“永琪这个节目好。” “是。以前只知道五哥书画好,今儿个开了眼。”福康安认真的分析道,“这狮舞若舞的好,武功体力全得跟的上。而且,将五嫂和妃母藏在圆球的心思也巧妙,机关做的也巧妙。” 六阿哥永笑道,“我以往也不知道五哥还有这一手儿功夫呢。”反正他打定了主意,就跟着福康安走,福康安说好,他就说好,福康安说不好,他也跟着说不好。 以福康安的母族、出身,虽本朝不立储,可明眼的谁不知道福康安的地位,重华宫的地位。 再者,永自认为和福康安关系要比跟五阿哥好的多,福康安为人义气,以前他们在上书房念书时就有交情。 到了晚上,更有焰火看。 小燕子总能先声夺人,有她在的地方,都热闹极了。你一言我一语的猜着成语,乾隆给逗的哈哈大笑。 福康安和其他几个兄弟说说笑笑,倒是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年纪还小,看着天空的烟火,激动的小脸儿嫣红,恨不能亲自去放一放烟花才好。 福康安道,“以前在忠勇公府时,过年,我都要去海子边儿上放半夜烟火。” “七哥,为何去海子边儿放呢?” “那边儿人家儿少,像是宫里放烟火也得找大片空地,不然,宫里宫殿房屋多是木制结构,烟火落下来,容易走水。”福康安笑道,“如今过了中秋,等到了冬天,三九天,河里的冰冻结实了,咱们去冰嬉玩儿。” 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听的眼睛都直了,十一阿哥直问,“七哥,你说的可是真的?真带咱们去?” “这是什么难事儿么?”福康安豪气一挥手,“等着就是。你们若想去放烟花,叫几个大太监伺候着,跟皇阿玛说一声,去瞧瞧能有什么?” 两位小阿哥得了哥哥的鼓励,手拉手去跟乾隆说了,乾隆的好日子,一笑允了,吩咐小德子道,“去瞧十一阿哥、十二阿哥些,要是他们想放烟火,挑些小的给阿哥们玩儿。” 善保一直等到宴会结束,送福康安回重华宫,方转而回府。 如今福康安正位重华宫,善保身为福康安的第一亲信,虽然品级不高,却是当之无愧的小红人儿。 尤其朝中即将展开的笔帖式的考试,当初福康安可是说了,承运司还缺人,要补进笔帖式。 顿时,此次笔帖式考试成了热门儿中的热门儿。 不少人来走钮祜禄家的门路。 君保为人谨慎,不敢轻许,只是这回开口的不是外人,正是董鄂氏的侄子、雪丫未来的丈夫,董鄂丹渝。 亲侄子兼女婿亲自上门,董鄂氏试探着跟善保说了一回。 善保笑道,“只要丹渝表哥考上笔帖式,我跟七阿哥说一声倒没问题,反正用谁不是用呢,熟人当然更好。丹渝表哥安心备考就可以了。” 董鄂氏大喜,“那就好,丹渝比你长两岁,也是自幼念书的。如今他和你大妹妹订了亲,官场中的避讳,就是考了笔帖式也不能去兵部,没个人照应,日后升迁比登天还难。” “婶婶放心,只要丹渝表哥能考中笔帖式,我自然有办法让他进承运司。”善保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福康安的地位朝臣有目共睹,在下任天子身上投资,的确是件明智的事,善保笑道,“因承运司是七阿哥打的头儿,如今想进承运司的人不少,参加笔帖式考试的人定比往年多,叫丹渝哥多用心,他考的越好,我越好跟七阿哥开口。” 董鄂氏自然满口应承。 77、人心不足花期将近 自从善保被乾隆指到福康安身边儿当差,比以前忙碌了十倍不止,连个休息日都没有。 薪水呢,半分没涨。 别提多气闷。 善保每日顺路送福保佳保去咸安宫后,就转道去重华宫当差。 福康安虽说刚回宫,不过他是热门人物儿,皇室亲戚多,诸如宗亲走礼,谁家死人、谁家娶亲、谁家过寿、谁家生子,人情往来,皆不可少。 而且送礼这事儿,轻重分寸心意都要把握好,福康安大老婆尚就位,要求又高,不满意大太监拟的礼单,善保就顶了这差。其它诸如承运司的事,因万事开头儿难,也不能松懈。 还好现在福康安有了自己的地盘儿,不方便出宫时,便将丰升额等人叫到重华宫商议。 乾隆暂时并没有给福康安别的差使,只是吩咐福康安跟在自己身边儿学着听政,五阿哥大婚后领了吏部的差使,六阿哥去了工部。 笔帖式考试结束后,善保和丰升额、王杰找了几个算数好的到承运司当差,董鄂丹渝自然在其中。 为此,董鄂家特意请善保去吃酒,只是善保如今一天六个时辰都被福康安锁在身边,抽不开身,方作罢。 董鄂丹渝当差数日,俩人才见了头一面,第一个月的海运成绩出来,善保代表福康安,与丰升额、布达赉、王杰请这几个新的笔帖式去天然居吃酒。 董鄂丹渝十八岁,相貌中上,其实同善保有三分相似,只是不若善保精致贵气,未言先笑,与善保很是亲热,吃酒后,董鄂丹渝特意骑马送了善保一程。 “表弟,要不要叫辆马车,看你脸都红了。”董鄂丹渝关切的问,于私下以兄弟相称。 善保单手握缰绳,脸上燥热,搓了搓,笑道,“表哥不必担心,我还好。现在我也没空去承运司,表哥在里头可还顺利?” 董鄂丹渝笑,“我一切都好,几位大人都很和气。” 在这个时代,姑表做亲、两姨做亲都是极寻常的事,善保虽不赞成近亲结婚,无奈董鄂氏看中了董鄂丹渝,善保也不好多说。 如今看来,倒不是个笨人。 到了家门口,善保请董鄂丹渝进去给董鄂氏请安。 善保则先回自己院里洗脸换衣裳。 董鄂氏见了亲侄子,眼里心里都极高兴,雪丫正巧在额娘身边儿,见了董鄂丹渝微微一笑,大方的行了礼,“表哥来了,额娘,我去厨房瞧瞧晚饭。” 董鄂丹渝忙道,“劳烦表妹了。” 雪丫笑着下去。 董鄂氏拉着侄子一长一短的问,董鄂承渝笑道,“今天我们承运司的人一道吃酒来着,表弟年纪小,又是七阿哥身边得用的人儿,难免多喝了几杯。姑母,先给表弟备碗醒酒汤吧。” 董鄂氏打发飞燕去厨下取醒酒汤给善保送去,董鄂氏笑道,“善保跟七阿哥以前是咸安宫的同窗,等闲能说上几句话。你在承运司做的好,有功劳,谁也不能贪了你的去,七阿哥也看的到。你日后有出息,就不枉你阿玛、玛法对你的期待了。” “是,侄儿定用心当差。”董鄂丹渝温吞的笑着。 小丫环送了醒酒汤来,董鄂氏让侄子用了一盏醒酒。 过一时,君保落衙回家,留董鄂丹渝用晚膳,有善保做陪,也算和乐。 董鄂丹渝入夜归家,去父母房里请安。闻到儿子身上有酒气,难免多问一句,听到是和善保同僚一道吃酒,又去了妹妹家,董鄂岚欣慰笑道,“善保前程不可限量。他现在跟着你姑姑、姑丈过日子,他的额娘是我亲姨妈的女儿,论亲,咱们两家是未出五服的表亲。你额娘又给你订了你姑妈家的表妹,你们呢,就跟亲兄弟一样,你跟善保要多亲近。” 董鄂丹渝垂眸道,“儿子省得。”自从七阿哥正位重华宫,善保跟着鸡犬升天,又蒙万岁指了门好亲事,就成了诸人眼中最有出息的子弟、人中龙凤,无人能及。董鄂丹渝每日都要听阿玛念叨几遭,好似世上只有钮祜禄善保是好的,自己这亲儿子倒成了泥猪癞狗一般,此时颇有些不耐烦,脱口道,“儿子倒有心亲近,倒是表弟,与儿子并不热络呢。” 董鄂诚邦将手中茶盏一撂,沉声训道,“你这是什么话?若不亲近,你能进承运司?他何必要提携你?” 冷眉凝眼盯了儿子半晌,董鄂岚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万岁爷跟前儿的侍卫多了,怎么就善保蒙万岁青眼赐婚?七阿哥咸安宫的同窗也有上百人,怎么只他被指到七阿哥跟前当差呢?你要知道,现在多少人想巴结他还找不着门路,你要他如何热络?你得先拿出自己的本事来,把差使办好,他瞧着你是得用的人,难道他会放着亲戚不用,提拔外人?” 董鄂丹渝忙道,“是,儿子一时糊涂。阿玛放心,我跟表弟是至亲,再如何也不至生分的。” “你仔细思量吧。” 待儿子走了,董鄂岚叹一口气,妻子纳喇氏笑道,“儿子刚当差,你倒是好生指点他几句,冷声恶气的,儿子也是要成亲的人了,长大了,难免要面子呢。” 董鄂岚皱眉,不满意道,“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比善保还年长两岁,却如此不知好歹。叫善保知道岂不伤了亲戚和气。” 纳喇氏笑道,“老爷多虑了,儿子又不是愣头青,只是当着你这亲阿玛的面儿才这样说。” “希望是多虑吧。能在万岁身边儿熬出头儿的人,哪个简单了。”董鄂岚摇摇头,“他年纪也不小了,哪天你去妹妹家,商议商议成亲的事儿吧,我的缺差不多了。” “诶,我也是这样想。老爷的差事……” “直隶布政使。”董鄂诚邦自得一笑道,“若无意外,头年就能下来。开春上任。” “我跟妹妹去说,怎么着也得在老爷上任前把喜事办了。” 雪丫的婚事却是有些为难,永儿年纪比雪丫还要小一岁,尚未及,和敬公主有意多留女儿几年,虽行了小定礼,不过早跟善保说了,短时间内成不了亲。 善保也应了,真弄个小萝莉,他还下不了手呢。 董鄂丹渝的年纪却不小了,已到了适婚年纪。 纳喇氏来跟董鄂氏商量儿子大婚的事儿,董鄂氏有些吃惊,笑道,“嫂子,这也忒急了,我就雪丫这一个女儿,且舍不得她嫁人呢。再者,善保的婚事也在眼前,总得先说哥哥,再说妹妹。” 此话在理,纳喇氏点头道,“不瞒妹妹,你哥哥的缺要下来了,说是直隶布政使,明年春天就得去直隶了。虽说是离的近,丹渝那孩子却得一个人在京,家里总得有人打理内务。妹妹,咱们是亲姑嫂,雪丫嫁过去我只拿她当女儿疼,只是换个地方住罢了。转眼明年,丹渝就十九了,我也急着抱孙子呢。妹妹,就是从善保这儿论,善保是长房嫡长,传宗接代更是大事,很该早些将公主府的格格娶回来呢。” 董鄂氏听嫂子的为难处,只得道,“嫂子且容我些时候吧,就是陪嫁的家俱也在打呢,还有雪丫的嫁妆,尚未筹备好。知道嫂子不看重这些,单是我做额娘的心呢。我只她这一个女儿,难免要多给她陪嫁些。这如今已进了九月了,年前怕是备不妥,明年吧。明年雪丫十六,也大些,再者,还得给孩子们筹算吉时吉日,嫂子说呢?” 纳喇氏笑的亲热,“我听妹妹的。” 善保对于雪丫的婚事,先问了一句,“丹渝表哥年纪不小了,不会有房里人吧?” “这个我早打听过,你表哥最正经不过,没有的。”董鄂氏笑道。 善保抿了抿唇,“还有一样,咱家虽不是名门显第,不过我阿玛在世时,从未纳小,叔叔也只有婶婶一人,丹渝表哥那里还是提一句比较好。咱家的门风,大妹妹怕过不了那种三妻四妾的日子。” 善保算是说到了董鄂氏的心坎儿上,饶是与亲兄长联姻,董鄂氏仍忍不住一叹道,“我为何把你大妹妹许配给丹渝,就是做此考虑。她亲舅舅家,起码不会委屈了你大妹妹。她舅母说了,丹渝五年之内绝不会纳小,到时就看你大妹妹跟丹渝的感情吧。这世上像咱们家这样的,一万个里头也没一个。” “这也太委屈大妹妹了。”善保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垂眸道,“我来跟丹渝表哥说吧。婶婶,还是不要急着让大妹妹嫁人,大妹妹明年才十六,虽说是亲舅舅家,做人媳妇跟做闺女可是两码事。让大妹妹再松快两年,也不晚。” “我知道你向来疼爱雪丫头,在家里,她跟你也是最要好的。做长辈的终有一日要先你们而去,还得你们兄弟姐妹相依相持。”这事也奇怪,雪丫和佳保是同胞姐弟,却对善保更加亲近,董鄂氏默然一笑,“做额娘的都希望女儿在婆家过的美满,若是方便,跟丹渝提上一两句也是好的。也不必多提,男人哪个不要面子,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婚前生了嫌隙也不好。” “我心里有数,婶婶放心吧。多多给大妹妹备些嫁妆,听说丹渝表哥下面还有弟妹,日后妯娌间难免攀比,别让大妹妹受了委屈。”善保琢磨道,“前儿我托人在郊外给大妹妹置了处庄子,三十顷地,外带一处庄园,就是预备着大妹妹出嫁用的。一会儿我差红雁把地契送过来,婶婶有空交由下人过户到大妹妹名下,叫大妹妹自个儿瞧着管理吧,以后也能添几个胭粉钱。” “这……”董鄂氏心里自然高兴善保手足情深,又担心道,“你开铺子才赚得几个钱呢。有这份心就是了。” “婶婶不必担忧,我自然是量力而为。再说,这是给大妹妹的,女孩儿都是要娇养的。”善保笑了笑,“大妹妹是要嫁出去的,不比我们兄弟,都是娶一个回来,好不好的都在自个儿家。家里就大妹妹一个女孩儿,嫁过去又是个长媳,娘家自然要给做脸。婶婶,当初索绰罗家送来的东西,分出一份儿来给大妹妹。我们这一辈,就我们兄妹四个,原就有大妹妹一份儿的,剩下的就做为族中公产。” “这不行。”董鄂氏眼圈儿微红,“那些都是你阿玛额娘留给你跟福保的。善保,你是个仁义的孩子,贴心懂事,你阿玛额娘在天有灵,也当欣慰。雪丫头的嫁妆,我早有准备,也差不多了。那些东西,不能动。” 董鄂氏说的坚决,善保也就没再多话。 董鄂氏晚上跟丈夫说了善保给雪丫添妆的事,君保道,“他们兄妹的情份,收着就是,教闺女学着自个儿打理吧。” 叫君保说,善保这脾气是遗传了他们钮祜禄家的大方。当初,他光杆儿一个带着老婆离家,想着他大哥能恨的咬碎银牙,可后来,知道了他的消息,他大哥差人硬分了一半家产给他。不过也叫族人带了信儿:我不死,你不用回来。 君保一辈子内疚,对他大哥有愧。 所以,格外对善保兄弟上心。 投之以碧桃,报之以琼瑶。 不外如是。 妹妹要嫁人,善保身为兄长,对妹妹格外关注。 生怕妹妹会有啥婚前忧郁症之类的。 “大哥哥,你又给我带礼物了?”雪丫接过善保递过的红木匣子,笑吟吟的打开,惊喜交加,“真好看!大哥哥,这都是给我的?” “嗯,我设计的样式,求了内务府的工匠吹的花样。”善保宠爱一笑道,“十月就要玉换金了,这些金钗,你放着慢慢儿戴。” 雪丫拈在指尖儿,笑着打量着栩栩如生半含苞的玫瑰花金钗,连忙道谢,“谢谢大哥哥,真好看,银楼里也没这样精巧的钗。” 善保打趣,“这话真是明白,银楼匠人能跟你哥哥比吗?”一掸襟袍,自得道,“我拿去给内务府老金一瞧,哈,他求着我说,钮祜禄大人哪,今儿冬老佛爷、各宫娘娘们要用的钗环首饰花型还没定下来,不如您帮着画两个。这钗,他就当免费送了。” 雪丫不解,狐疑的问,“这得不少银子吧,他一个工匠也能做得了主?”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善保意会道,“内务府里金匠不只他一个,不过若是东西出彩,得了上头的赏,这可不是银子能买来的。再者,平日里上头拨出的造首饰的金银,难保没有中饱私囊的。例如这支钗,外头瞧着是纯金,谁知道里头有没有搀银呢?这里头的猫腻啊,可有讲究了。” “不过,大妹妹这个是我瞧着他吹的,断没有搀假,放心使就是。” 董鄂氏瞧匣里十二支金钗,花样不一而同,样样精致可爱,手艺出众,其中一枝梅花儿,是用墨色沉香木上点红宝石,花枝粗,红梅耀辉,花中碎钻为蕊,灯光下宝光辉映,巧夺天工。连董鄂氏都有些爱不释手。 “放着使吧,进了十月正当用。”董鄂氏摸了摸女儿粉嫩的脸颊。 女孩儿都喜欢漂亮首饰,雪丫美滋滋的带回房又看了好几次。 雪丫的大丫头红儿笑道,“这花钗真精致,奴婢瞧着,太太都没这样好的东西呢。不知道大爷是从哪儿给姑娘淘换来的。” “你知道什么,这是大哥哥亲自设计的花样。”雪丫瞒下了内务府工匠的事儿,笑道,“岂是外头东西能比的。你放好,等进了十月拿出来,我要戴的。” “是。”红儿自去放好,笑道,“大爷这样好的心肠,怪道连皇帝老爷都要把外孙女许给大爷呢。” 雪丫想到自己嫁期将近,心里幽幽叹一声,歇下不提。 78、恶魔善保的战斗力 善保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他有一种不动声色就让对手吐血的本事。 例如,五阿哥现在就十分的想吐两口血出来。 钮祜禄.善保是女人吗? 啥都管,重华宫做饭的事儿都管! 不但管,还管的头头是道儿,叫皇太后赞不绝口。 太后与皇帝、妃嫔聊天,“天渐凉了,皇帝吃东西要注意身子,莫要贪凉。昨儿个重华宫进了一样甜点,味儿很好。里头有橙肉、还有淡淡的酒香,一个薄薄的带着奶香味儿的小薄饼。难得还都是热的,很适合这个节气用。我吃了很好,皇帝吃过没?” 乾隆点头,“朕也尝了,叫什么酒煮橙什么来着。味儿不赖。” 舒妃忙附和,“七阿哥真是一片孝心。” 乾隆笑道,“是啊,福康安素来是这样。有什么好的都想着朕和老佛爷。记得他小时候,白天在老佛爷这儿吃了什么好点心,还会偷藏在袖子里带回养心殿给朕吃,以为朕平日里吃不到呢。” 太后忆及从前,也极喜乐,笑道,“这孩子就是实诚。” 慈宁宫里母慈子孝妃贤,令妃回了延禧宫点拨五阿哥道,“五阿哥,有什么新鲜吃食,你跟小燕子也往太后、皇上那儿孝敬孝敬,你看重华宫,七阿哥多会讨巧,一样甜点,老佛爷跟皇上夸了半天呢。你这也大婚了,不能再跟从前似的马虎了。” 五阿哥咬了咬牙,“福康安那家伙,连红豆沙、绿豆沙都尝不出来,知道什么甜点,八成是善保的鬼主意!” “别管谁的主意。”令妃叹道,“你是做哥哥的,万不能落在后面。我瞧着万岁对你和小燕子宠爱不衰,趁着万寿的热乎劲儿,更得再接再励。别叫人比下去。” “他毕竟是……”福康安的身世真叫人泄气。打根儿里就矮人家一头。 “五阿哥,恕我直言,先前重华宫跟你就不和,皇上为何让你住景阳宫?六阿哥、八阿哥可都是出宫建府了。”令妃低声道,“圣祖年间,理密亲王身份高不高贵,又是何下场……” 五阿哥被令妃打了鸡血,同小燕子商量,小燕子拍胸脯打饭票,立志为丈夫分忧。 第二日捧了一坛臭豆腐给老太后送了去做下饭菜,太后差点给熏得晕过去。太后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弄了些臭哄哄的东西来倒哀家的胃口!”直接命人将小燕子赶了出去,晴儿侍奉着老佛爷递到偏殿,换了衣裳,宫人重新擦地熏香。 晴儿柔声细气的劝道,“五福晋就是这样大咧咧的性子,这东西,兴许是五福晋喜欢,才特意弄来孝敬您的。就是瞧着五阿哥的一片孝心,您也别生气了。不然,岂不是叫五阿哥、五福晋心有不安么?” “他们还心有不安!我都要被这个小燕子气死了!”太后啪啪的拍桌子,对晴儿抱怨道,“孝敬我!有这样孝敬的?多少人孝敬我,也没拿这种臭哄哄的东西来孝敬的!闻着就恶心!” 晴儿细细劝解了半天,太后才算消了气。 中午,重华宫又差人送了水晶石榴虾包,太后尝一口,指着里头金黄的玉米粒问,“这知这是什么?怪好看的,吃起来略带些甜。” 晴儿笑道,“里头的绿菜,我也不认得,很鲜美是真的。” 太后吃的爽口,“这才叫孝敬呢。倒不是我偏颇七阿哥,吃食,讲究个色香味儿。你看这蒸包,皮呢,晶莹剔透;里头的馅儿,也是金黄的、碧绿的,秀色可餐;闻起来,香气四溢;吃在嘴里,咸甜适中、鲜美多汁。就是晴儿,也喜欢不是?” 晴儿好奇的问,“这些东西,晴儿在宫里都没吃到过。莫非宫外的东西比宫里的还好吗?” “那倒不是。”太后用了两个,用汤匙喝了两口鱼汤道,“如今因福康安还未大婚,重华宫事务多,皇帝派了善保去帮着福康安料理。这些东西,多是善保想出来的。善保是探花儿,看的书多,什么都懂,做事精细,又不是外人,有他照顾福康安,我跟皇帝才能放心呢。” …… 小燕子抱着臭豆腐回去,委屈的撅着嘴跟五阿哥诉苦,五阿哥搂着爱妻哭笑不得的问,“昨天你神神秘秘,说的就是臭豆腐啊?” “是啊。以前我在大杂院儿时,最喜欢吃这个了。闻着臭,咱着香。”小燕子撇一撇嘴,“老佛爷就是不喜欢我嘛,我做什么她都不喜欢。” 五阿哥细细解释道,“算了,小燕子,别送了。宫里吃食讲究,这东西,你觉着好,味儿却有些不雅,不要给老佛爷送了。” “可,你不是说七阿哥他们都要送吗?” “我们不要学人家,孝心是放心里的,不是拿出来赫赫煊扬的。”五阿哥柔声安慰,心里却大恨善保,这个该死的爱出风头儿的混帐东西! 善保打了半天的喷嚏,到晚上福康安悄声与他说了小燕子送臭豆腐的事儿,善保一口好茶喷到福康安脸上,笑的肚子疼,心肝儿肺抖成一团。 臭豆腐。 亏得小燕子想的出来。 臭豆腐。 善保忍住笑,“咱们自个儿笑一回就是了,别往外说。”又拿帕子给福康安擦脸残茶。 “我知道。”福康安笑,“还不是你,隔三差五的弄这些新鲜吃食,皇玛嬷吃着对口,难免夸我几回,引得五嫂去效仿,闹出笑话来。” 善保揉着酸疼的肚子说,“你要稳住,福康安,皇上的心在你这边儿。可忠勇公府势大,你未来的岳家也是相府名门。五阿哥得宠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皇上不只你一个儿子,你别着急。” 福康安叹道,“憋死了。”伸手帮善保揉肚子,“笑都不敢大声笑,怕有人说我幸灾乐祸。” “你肚子还真软哪。”福康安捏了捏,握着善保的手摸自己,“看我,肚子上都是肌肉。” “不就几块儿小腹肌么,有什么好显摆的。”善保抽回手,没抽动,福康安低头啾的亲了一口,还亲出了响儿来。 善保浑身一哆嗦,吓去半条命,捶了福康安两拳,“你疯啦!”四下一扫,亏得屋里没人。 “怕什么?我又不会做。”福康安靠在鹅黄色缎子暗纹引枕上,闲闲地,甚为遗憾,“以前那样,我都没动手,何况现在?” “那你撅个臭嘴亲个屁!”妈的,做牛做马还得接受潜规则,善保恨不能一茶杯砸福康安脑门儿上!出口恶气! “逗你呢,别当真。”福康安闷闷地,黑色的眼珠儿眨都不眨的盯着善保, “善保,这些天,多亏有你。” 福康安语气十分认真,善保倒有些不好意思,半真半假道,“行了,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样客气了。说起来,你是永儿的舅舅,我当然会帮你啦。” “就因为这个?”福康安追问。 善保见福康安上钩儿,心想福康安这等聪明之人,跟他说因情因爱的他也不能信,索性不耐烦道,“这有何好问的!多少年以前,你不就常去我家送东西收买我吗?现在被你收买了,还问东问西,烦不烦?” “是啊,那会儿你瘦不打唧跟小鸡崽儿似的,后头还护着个更小的福保。我就想,你们兄弟这个时候都不离不弃,你定是个情长的人。”福康安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淡淡的温情,善保笑,“就这样,你就给我家送东西啊。” “嗯,明明抠门儿的很,还要在我跟前充大方。记得我买只鹦鹉,还是跟你借的银子,后来也没还,你记不记的?” “还了三十两,还差七十两。”善保一辈子都忘不了。 福康安乐了,“记得真清楚。” “你以为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七十两呢,够我吃半年了。”善保斜福康安一眼,“家里金山银山的,倒贪我这点儿小钱儿,还有脸说呢。” “现在还敢跟我油嘴滑舌,”福康安搂着善保躺在自个儿臂弯,“我前脚送你东西,后脚你就有了银子,还敢跟我装蒜?” 善保推开福康安,规矩的坐好,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既不羞也不愧,大大方方的承认,“你早知道啦?” “猜也猜的到。” 奸鬼! 亏老子还当你是冤大头呢。 不承想被耍了。 大奸鬼! 善保气哄哄的回家,夜里诅咒福康安一百次。 善保的定力倒让乾隆另眼相待。 不急不躁,从细微处入手,将重华宫打理的妥妥当当,还替福康安把老佛爷哄的乐乐呵呵。 就是乾隆,吃人嘴软,也得承认善保挺有一手儿,如果善保不做探花儿,完全可以成为一代名厨。 乾隆对福康安也很满意,叫一只猴子坐下来听政,并不容易。 乾隆还得时时做此提醒,“你屁股底下长钉子了?” 福康安道,“倒没长钉子,腰酸的很。” “小路子,中午叫御膳房给七阿哥烧一味鹿鞭。” “不,不用,我好了,不酸了。”福康安忙道,要是叫人知道他吃鹿鞭,多丢脸。还得以为他肾虚呢。 “不酸就坐正了。”乾隆瞪福康安一眼。 一时,有小太监过来报喜,“回万岁爷,重华宫过来禀报,两位格格有喜了。” 乾隆精神一震,朱笔一丢,推开面前的奏章,哈哈大笑,“是吗?赏,重重的赏!今儿是哪个御医请的脉?” “是王太医。” “赏王太医五十两银子。” 小太监欢天喜地的去了,乾隆做祖父的比将要做阿玛的那一位更加兴奋,拍一拍福康安的脊背,“不错不错,挺能干!朕这里还有三宝酒,一会儿着小路子给你送去。哦,再指两个格格给你吧。身边儿总得有人伺候。” 乾隆搓搓手,来回踱几步,对福康安道,“这些奏章,你代朕先批了,朕给太后报喜去。” 乾隆腿脚俐落的走了,福康安对着皇阿玛的背影伸了伸手,想说,是我家小妾有孕吧?是我要做阿玛吧?报喜该由我去吧? 福康安一肚子的唠骚,结果屁都没敢放一个,老老实实的做苦力。 乾隆因重华宫有后,跟老太后俩人儿越说越乐呵,母子俩中午一道用了膳,太后也没忘了功臣福康安。想要叫福康安一道过来,乾隆道,“朕让他在乾清宫学着批奏章呢,不用叫他了,奏章不少,估摸着得到下晌午呢。” 太后笑睨儿子一眼,“皇帝倒是会偷闲了?” “儿臣正好抽出空来陪额娘说话儿。”乾隆仿若年轻十岁,笑道,“永琪永做兄长的,倒被福康安赶在了前头。” 善保给福康安出的主意:第一,老实做人;第二,赶快生子。 福康安不负所望,俩侍妾停药后,马上就有了。 继臭豆腐事件后,五阿哥又输一次,还是在子嗣方面,差人一步,怎一个郁闷了得,只得拼命的在小燕子身上猛使劲儿。 小燕子道,“永琪,你别忘了,还有含香的事儿呢。” 于是,没过多久,紫禁城发生香妃变蝴蝶事件。 福康安跟善保商量,“你说是真的吗?” “真的。”善保温一壶菊花酒,分出两盏,笑道,“当初就有祝英台变蝴蝶的事儿,如今香妃娘娘变蝴蝶儿,也算效仿前人美谈,不失为一段佳话。” “你真是,人家祝英台变蝴蝶是因为梁山泊,香妃……”福康安捂住嘴,试探的问,“你是说……香妃没变蝴蝶。”好悬没把“私奔”二字脱口而出。 善保舔一舔黑瓷酒盏里的醇酿,抿一口放下,吃一口糖醋瓜条儿,嘎吱嘎吱的嚼了,才道,“俗话说的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鬼神之事,除非亲见,反正我是不信的。举凡成仙成圣,起码得有些祥瑞之兆吧,譬如头聚三花、脚踩祥云、仙音仙乐、凤鸟齐鸣,一样没有,悄不声儿的成了蝴蝶仙子,你信吗?” “我也说不好,五嫂跟明珠格格亲见的。” “这又是一问了,怎么就偏她们有这福气瞧见这西洋景儿?诡异啊诡异。”善保一笑,“咱们随便闲了嗑嗑牙罢了,不必多管。万岁爷要心情不好,你多劝着些。” 小德子跑来重华宫传口谕:万岁爷宣七阿哥、钮祜禄侍卫,慈宁宫见驾。 慈宁宫里,五阿哥、福尔康、小燕子、紫薇、金锁,算是到齐了,乾隆寒着一张龙脸,和太后高高在坐。 善保遇到这历史性时刻,心头还有点儿小激动。 乾隆有问,善保没客气,便将心中疑团说了,镇定的问,“若说奴才福气小,不得见这香妃娘娘变蝴蝶的奇景儿,怎么连太后、皇上也不得见?满宫的贵人,都不得见?只有五福晋、明珠格格得见?这事儿,稀奇的很。奴才未亲眼所见,不敢妄自揣测。” “那依你之言,香妃不是变蝴蝶,那是去了哪儿?”乾隆的话里仿若带着冰渣子。不过善保丝毫不惧,正色道,“奴才不知。奴才想,香妃娘娘离开宫闱是一定的,若要想查个明白。宝月楼里可有香妃娘娘的近身宫女,交与慎刑司,一审便知。” 果然,小燕子先沉不住气,叫道,“皇阿玛,香妃娘娘的确是变成蝴蝶了,维娜吉娜也是亲眼看到的。” “真金不怕火炼。既是真的,就更不怕人问一问了。”善保对小燕子一笑,道,“其实此有五福晋和明珠格格、金锁姑娘亲见作保,奴才也是深信不疑的。” “只是奴才寻思,但凡神仙身边儿也得有一二侍女仙童伺候,香妃娘娘走的孤单,不如把贴身伺候的人活烧了,送到娘娘身边儿继续服侍,也是咱们凡夫俗子的一点儿孝敬了。” 小燕子险些咬到舌头,嗑巴,“烧,烧了?” “是啊,想到神仙身边儿去,总得吃些苦头儿。”善保觉得自个儿出了个好主意,眉飞色舞道,“宝月楼里宫女太监不少,大小加起来也得有六七十个,倒省的没了去处,想来也够神仙使了。奴才启万岁,一并都活着送到炼化厂里去吧。这也是他们的福气呀,等闲人想去,香妃娘娘不一定看得上。这皆是香妃娘娘的恩典所致。五福晋、明珠格格既有福见到香妃娘娘成仙,就让五福晋、明珠格格送这些奴才去香妃娘娘身边儿吧,也是善始善终,不枉五福晋、明珠格格和香妃娘娘交好一场。” 善保面容可掬,笑眯眯、一脸忠诚恳切,小燕子几人却觉得这人上辈子肯定是魔鬼投胎,恶毒狡诈,让人身上都寒毛倒竖、心底发寒。见善保谈笑间就要处死这么多人,一个个脸色大变,恨不能生吃了善保。 乾隆是何等人物,见小燕子等人脸色有异,心中已大怒,脸上却微微一笑,赞道,“善保这主意好,只是倒不必去炼化厂。小路子,着人去宝月楼架柴堆,把朕的恩旨降谕宝月楼的奴才。一会儿,朕携五阿哥、七阿哥、五福晋、明珠格格、福尔康、善保,一并去送他们升天。” 小燕子虽然二百五,泼妇,不过这么多人因她而死,脸上忍不住泛白。紫薇也是摇摇欲坠,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福尔康痛心疾首,抱拳上禀,凄声道,“皇阿玛,奴才们也是人,求皇阿玛不要听小人馋言,宽仁为怀,饶恕了他们吧。” “额驸大人,这是送他们去侍奉仙人,哪里是馋言。奴才倒想去,只可惜没这造化。”善保摊手,甚是惋惜道,“六宫奴才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们呢。若不是前世修福,今生哪儿来这等仙缘儿。” 谁人不怕死? 不审即招。 宝月楼的奴才们自是活不成了,景阳宫里,五阿哥、小燕子的近身也换了个干净,连同金锁也一条白绫归了西。 柳青柳红会宾楼成了过去式,至于含香、蒙丹,如今还带着味儿呢就敢出逃,在路上就通通暴毙,敛尸送回回疆阿里和卓处。 乾隆虽没处置五阿哥、小燕子、紫薇、福尔康等人,不过这几人已是惊弓之鸟。 事发后乾隆的震怒厌恶,还有因他们而死的奴才下人,紫薇病倒在家,小燕子也是茶饭不思、日日憔悴。泪眼模糊的抓着五阿哥的手道,“永琪,善保好狠,好狠……”又是一顿嚎啕大哭。 于此同时,乾隆决定,分封诸子。 六阿哥永封为贝勒,七阿哥福康安直接晋亲王衔儿——福亲王。单就五阿哥无任何封赏。 于此同时,乾隆夺了福伦大学士之职,福尔康由和硕额驸贬至多罗额驸,并削去侍卫之职,无旨不得入宫。 雷霆之怒,不过如是。 满朝亲贵也见识到了七阿哥的战斗力,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五阿哥一系几乎全军覆没。 其实,人们误会福康安了,福康安虽然很满意善保的战斗力,不过他和五阿哥同为亲兄弟,这事儿又被乾隆禁了口,其他人并不细知。福康安其实一直为五阿哥说好话,“皇阿玛,事儿过去就算了,五哥也得了教训。五嫂如今身子不大好,您就原谅他们吧。五嫂那人,没啥心眼儿,不过心地并不坏,大咧咧的,天真活泼。明珠格格温柔贤淑,又是皇阿玛您的民间遗珠,儿臣的亲妹妹,皇阿玛,您罚也罚过了,五哥他们也知错了,就算了吧。” “皇阿玛,您差路公公给五嫂、明珠格格送些燕窝雪蛤、补身子的药材吧。她们女人家,哪里禁得起你这雷霆之怒,八成吓坏了,我听人说,五嫂瘦了一圈儿。就更不必提明珠格格了,生来纤巧袅娜,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就想一想明珠格格的额娘,为您守了一辈子,就凭这个,您也饶恕了他们吧。” 乾隆一声冷哼,“都是他们自找!胆大包天,朕没杀他们,已经是天恩浩荡。” “唉哟,皇阿玛,俗话说,女人如衣服,一件儿番邦衣裳,合不合体还两说呢,您就为这个,跟儿女生份?” 福康安刚说完,就挨了乾隆两下子,乾隆怒骂,“那是朕正儿八经册封的妃子,你们的庶母!混帐东西!” “诶,你还真打啊。”福康安躲的远些,揉揉头,撇嘴,“妃,妃,不过是个妾,在外头普通人家儿,连正经二房都算不上。算啦,皇阿玛,我劝你这么久,您听进去没有啊!” 乾隆将人撵了出去。 傅恒从里间儿踱步出来,乾隆余怒未消,迁怒道,“你瞧瞧,也不知你是怎么教导他的,学了满肚子的市俗俚语,没个正形。” “这话真稀奇,七阿哥自幼被万岁抚育宫中,言传身教,最得万岁神韵。”傅恒不轻不重的顶回去。 乾隆挑眉一笑,“小春儿,你胆子越发大了。” “万岁过奖。”傅恒在绣凳上坐下,“奴才还担心万岁爷心里不畅,如今见万岁龙已开,奴才告退。” 乾隆板着脸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朕心情好了。” 装吧装吧,傅恒只得道,“那是奴才眼花了。” “放心吧,朕不会怪罪你的。”乾隆哈哈一笑,帝王心思最难琢磨,刚刚还是三九天,如今又变三伏天,同傅恒道,“阿里和卓又要遣女儿来联姻,朕想把她指给福康安做个侧福晋。” 傅恒并不发表意见,乾隆叹道,“春和,你是福康安的亲舅舅,就算避嫌,也不必跟不认识似的。福康安都说你越发威严了。” “君臣有别,各守本分,方能长久。”傅恒垂眸道,“奴才能抚育七阿哥,已是天幸。再者,万岁对奴才恩宠太过,奴才更当谨守臣子本份,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万岁的恩赏。” 乾隆幽幽一叹,有时他喜欢傅恒的本份,有时却又恨煞他这本份,转而笑道,“小春儿,朕写了几幅字,你过来看看。” 傅恒随乾隆到小书房,乾隆饶有兴致的跟傅恒展示自个儿的杰作,傅恒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指了一幅笑道,“这幅最好,就是这句话,不像万岁的口吻。” “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怎么了?”乾隆笑问。 傅恒执起御笔墨迹,细品道,“飘逸清俊,隐有闲适之意,与万岁以往的墨宝大不同。” “知我者,小春儿也。”乾隆自袖中取出私印,傅恒铺平,乾隆于左下脚题下年份日月,接着按下长春居士的印鉴,挥袖一笑道,“这张字朕就赐给小春儿吧。” “奴才谢赏。” 乾隆扶住傅恒,调戏道,“小春儿不必与朕客套,想当初朕握着你的手教你习字,不知写了多少,你要谢,哪里谢的过来。” “来,小春儿也写几个字送给朕如何?” 傅恒谦道,“奴才的字,还是不要拿出来献丑了。” “要不,朕把着你的手写?” 傅恒老实的拿起笔,乾隆亲为铺纸研磨,傅恒习惯性的辞道,“奴才哪里当的起,罪过罪过。”说着笔尖儿点墨,书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乾隆击掌叫好,“小春儿,几日不见,你文采见长啊。” 傅恒轻咳一声,“是以前奴才偶尔听善保念的,觉着好,就记了下来。” 乾隆瞬时转颜,“诗虽好,字更好。遒劲有力,轩昂峻丽。只看小春儿为人行事,与字大有不同。小春儿,用印吧。” “奴才哪会随身携印呢。”傅恒时时提防,怕了乾隆的不按理出牌。 乾隆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摸,摸胸摸腰摸屁股,傅恒无奈的去捉乾隆的手,乾隆已经摸到傅恒的袖子里摸出私印,得意道,“在朕面前还敢弄鬼,朕看你长大的,什么不知道?” 傅恒叹,“万岁,奴才已经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好摸的,您……” 乾隆对着印红哈了哈气,举手落下一方小小红印:和春居士。头也未抬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小春儿没听说过么?说起来,小春儿你保养的不错,屁股还挺翘的。” “万岁!”傅恒低喝,气得脸都红了。 乾隆取下他手里的笔,丢在青花笔洗池里,晕出一团漆黑,敷衍的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说了。嗯,这字就送给朕吧。” “奴才笔迹拙劣,没的玷污万岁圣目!”傅恒气个半死,怎么年纪越大,越发不正经了呢。 “无妨,朕哪里会嫌弃小春儿呢。”乾隆眨一眨眼,笑道,“朕哪日看奏章没你的笔迹,你这也不是头一遭玷污朕了。” 傅恒做了一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以至于,在日后每想及此事,便恨不能羞死过去:傅大人忽然伸出手,在乾隆的屁股上掐了一把,然后飞了似的跑了。 留下乾隆洋洋得意的摸着两撇胡须琢磨:是不是小春儿终于忍不住要玷污朕了。 79、自作聪明的漏网鱼 福伦赋闲在家。 手心儿痒的很,恨不能掐死这个孽子。 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缺一窍嫌命长啊,好端端的去偷皇上的妃子,若不是娶了明珠格格这位免死金牌进门,福家现在已成粉齑。 如今福伦进不得宫,福尔康也被削职去官,在家守着病床上的紫薇。 “尔康,柳青柳红他们如何了?”紫薇乃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因他们妄为牵连了几十口子性命,连倚为心腹姐妹的金锁,也因此丧命,心伤成疾,缠绵病榻,如今病痛中仍牵挂着柳青柳红。 福尔康不知是侍疾熬的,还是心痛朋友惨死,两眼赤红,摇了摇头道,“还没消息,你别急,现在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金锁……金锁……”两行清泪顺着眼角默默流下,福尔康觉着自己的心都碎了,搂了紫薇在怀里,眼中泪光闪烁,强咽下一口血泪,哽道,“紫薇,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的错,是善保和七阿哥,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福尔康强忍着眼泪,劝慰爱妻,“你也看到了,他是多么的险恶狠毒,是不是?这些人,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夫妻两个心安理得的将罪名推到了魔鬼善保的身上,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到,正念叨着善保儿呢,善保来了。 善保是来传旨的。 乾隆对紫薇之母夏雨荷同志还是有几分惋叹,再者,骂死俩儿子后,乾隆实在不希望再留下骂死女儿名声。 儿女有限,被他东骂死一位,西骂死一个,饶是乾隆也有些伤不起啊。 福康安又很有兄弟姐妹爱的为一兄一妹求了好几天的情,乾隆有了台阶儿下,便让善保从内务府拿了些东西赏给紫薇:想开点儿吧,朕不怪你了,可千万别寻短见。 这事儿,原是该乾隆身边儿的太监来做,不过乾隆特意让重华宫给紫薇一个面子,派了善保来。 乾隆的意思是示爱,父女之爱、兄妹之爱,落在福家眼里却成了善保小人得志的示威,重华宫兴灾乐祸之威风,猫哭耗子之威风。 善保念完赏,福伦请善保吃茶,善保一摆手,生怕福家给他下耗子药□□粉什么的,一抱拳,笑道,“福大人客气了,我还急着回去复命,这茶就罢了。万岁对明珠格格的身体十分关切,待格格身子好了,只管递牌子进宫给万岁请安,也好叫万岁放心。” 福伦一听,有门儿,顿起抖擞起神经来。赔笑着正想多打听些消息,福尔康已经气愤的冲到善保跟前,冷笑质问,“钮祜禄侍卫开心么?因你一言,死了百十口人,不知钮祜禄侍卫夜里可睡的安稳?有没有厉鬼前来寻仇索命!” 福尔康目眦欲裂,恨不能扒其皮、喝其血、噬其肉,面目凶狠可怖。 善保微微一笑,美玉生辉。正午的阳光透过门窗洒入,光线中浮起一颗颗小小的飞尘,善保轻掸了掸肩上浮尘,悠然道,“活人我尚且不惧,何况厉鬼。若真有恶鬼找上门儿,”话音一顿,声音陡然转阴,却又轻柔的带了几分邪气,阴恻恻道,“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善保一撩眼皮,杀气炽烈,福尔康心底发虚,为善保所慑,竟退了半步。自察之后,羞臊难言,更恨善保。 善保快意的哈哈大笑,一拍福尔康的肩,哥俩好的笑着,“额驸真会开玩笑,福大人,额驸平常也这么幽默吗?哈哈哈。” 善保变脸之快,纵是老油条福伦都有些反应不及,善保已经一抱拳,“福大人、额驸稍安,明珠格格有恙在身,请二位转呈万岁怜爱慈悲之心。我这就回去复旨了,不必相送。” 痛快的转身离开。 福伦指着福尔康一顿臭骂,直把人骂成烂狗头才算罢休。 不识好歹的败家行子。 善保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虽已至深秋,却是风和日丽,路上飘落着白杨树枯黄的叶子。 善保被秋阳晒得暖烘烘、懒洋洋,打着小哈欠,见前头一行威风马队行来,仔细一瞅,熟人,富察明瑞。打起精神驱马过去,富察明瑞却在离善保二十几米处停马,对身边儿的亲兵吩咐几句,两名亲兵纵马驰骋而去,善保回头望去,就见街尾一个青衣客如大鹏般飞起,几个起落,于路旁店铺民居上纵身腾掠,转眼消失不见。 “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富察明瑞打马上前,皱眉问,“得罪人了?” 善保咬了咬唇,中指摸摸秀气的鼻梁,心已有数,笑道,“刚回福伦大人府上传旨出来。”当即吩咐道,“李明,李秀,你们去福大人家帮我传话,我刚从他家出来就遇到了刺客。问一问福大人可知道线索?” 李明李秀是真正的高手,福康安特意派给善保用的,李明问道,“是,大人可有别的话要带?” “跟福大人和额驸带一首诗吧。”善保念道,“一箫一剑走江湖,千古情仇酒一壶;两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告诉他们,我素来吃斋礼佛,心怀慈悲,一两只漏网的小鱼大虾,容他逃生也就罢了。若是我有不测,小鱼大虾的能跑路,他福家有没有本事跑路!” 李秀道,“我去就成了,让哥哥在大人身边儿保护大人吧。” “这人武功不错,你们一道去吧。我跟富察将军在一处儿,不会有事的。”善保带人跟富察明瑞混成一队,笑道,“还是明瑞哥眼力好,我都没发觉有人跟踪。” 富察明瑞见善保果决下令,已有些气派,笑了笑,“我常年在军中,见得多了。你倒是,没当几天差,倒结了仇家,身边儿多招揽几个得用的人吧。” “明瑞哥说的是。”善保眯着眼睛道,“漏网之鱼,成不了大气候的。” 富察明瑞知道这回善保一张嘴把五阿哥的船打沉了,乃福康安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又是大公主的女婿,跟富察家真不算外人,不免多说几句,“多少大人物都坏在小人物手里,有千日作贼,无千日防贼,你心里最好有数,诸葛亮也有失算的时候。” 富察明瑞将身边人尽分派了送善保回宫,只留一位贴身侍卫,善保忙道,“明瑞哥,随便派俩人就行了,这怎么好意思?你只顾着我,自个儿的安危莫非就不重要呢。” “行了,跟我不必客套。一般人伤不了我,倒是你,三脚猫的功夫,就别推辞了。”富察明瑞眼见丰升额带着下人仆从驱马来会,对善保也无甚耐心了,“婆婆妈妈,赶紧回去吧,别七阿哥有事找不到你。” 善保眼睛不瞎,也瞧见了丰升额,他向来周全,这回却不知不觉做了讨人厌的灯炮,笑着打招呼,“丰大哥,好巧啊。” 丰升额点头,“善保也在?” 富察明瑞自说自笑道,“刚刚偶然碰到的,善保着紧回宫复命呢,有多少话日后再说吧,善保,我们不打扰你了。”言下之意,赶紧走吧。 善保黑线。 竟然被讨厌了。 好可疑哦。善保摸摸下巴,富察明瑞已经有些不耐烦,丰升额还是老神在在的笑,都不好惹哦。 惹不起总躲得起。 善保识时务的走了。 富察明瑞同丰升额一道赶往城外别庄,笑道,“善保也是,下巴上一根毛儿没有,也不知道摸个啥劲儿。” “筠亭,刚刚你太急了,就是晚些出城也无妨的,天黑总能赶到庄子。”善保这小子满肚子心眼儿,难保会瞧出些什么。 “行啦,他自个儿满头包呢,小命儿早有人惦记上了,哪里有空管别人的事儿。”遂将善保被人跟踪的事儿说了。 丰升额赞同道,“难怪你把亲兵派给他,确该如此。” 80、率永儿直问婚姻事 福康安听说善保在外头被剑客跟踪,吓一跳,忙又派了俩侍卫给他,又问知不知道刺客的身份。 “一个狗头军师。”善保不以为意,“没事,我心里有数。” 福康安对两名侍卫——张文、张武道,“你们小心保护善保,再碰到什么鬼祟的人,只管先宰了再说。” 善保本不愿意说箫剑的事儿,无奈福康安死缠烂打的追问不休,索性便告诉了福康安。 “现在皇上已经要息事宁人了,你就别再翻香妃旧案了,别去给皇上添堵了,免得惹他不快。”老婆爬墙,这事儿实在不够光彩,以乾隆要面子的脾性,定希望一系列知情却不能灭口的诸人集体选择性失忆才好。 “叫皇阿玛知道这个箫剑,他也活不成?” “对。不过这事,皇上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你去打小报告是另一码事。”福康安没说话,善保笃定道,“我已经警告过福家了,料想他们不敢妄动。放心吧,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们。你现在不许多事。” “知道。”福康安阴沉着脸,“亏我还去给五阿哥、明珠格格求情。” “你本就应该去求情,一个是你哥,一个是你妹,兄妹做错事,你不去求情,还算个人吗?”善保径自拿了桌上的酥点吃,福康安倒了盏茶递过去,暴粗口,“我他妈的都快成圣人了。” 善保笑喷。 少顷,小喜子进来回禀:大公主和永格格来了。 “请大姐姐和永儿过来吧。” 善保想到永儿,忍不住扬起一抹浅笑,福康安皱眉训道,“看这没出息的德行,把嘴合拢了。”起身掸一掸袍襟,出门相迎。 “七弟,你又欺负善保了。”和敬公主声音里带着笑,雍容万端的进来,后面永儿偷偷对善保和福康安做个鬼脸。 “有大姐姐您这样厉害的丈母娘撑腰,我哪里敢欺负他。”福康安笑着请和敬公主上座。 亲弟弟住重华宫,和敬公主的地位越发超然,笑道,“我去皇玛嬷那里请安,出来时顺道过来瞧瞧你。听说你这些天都在皇阿玛身边儿听政,还担心你不在呢?” “快过年,都是请安的折子,正经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来了。” 善保从宫女手里接过茶盘,献茶,福康安接了一盏,嘲笑道,“瞧见没,大姐姐你来善保就亲自端茶倒水,你不来,都是我倒水给他喝。” “胡说八道。”和敬公主笑嗔。 永儿道,“额娘、小舅,我有事要跟善保哥哥说。” “是了,听说重华宫给太后孝敬了几次吃食,极得太后喜欢,永儿想跟着学学,”和敬公主笑道,“善保,你去安排一下,着人把方子写给她,她向来喜欢这些。” 善保料想他们姐弟怕是有话要说,遂带永儿去了偏殿。 “永儿,尝尝这点心,是今天刚做的。”善保端来一小碟杏仁儿酥给永儿吃。 永儿往日最大方不过,因被指了婚,还有些小羞涩,拿了一颗慢慢吃着,善保逗她,“怎么不说话了?” 拿帕子擦了擦手,永儿小声说,“怕你不喜欢我。额娘说念书人都喜欢淑女来着。” 善保“扑哧”就给逗乐了,握了握永儿的手说,“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以前就挺好的,我可不喜欢那种文绉绉老夫子一样的人,你也别扭捏了,咱们早就认识,彼此都了解,以后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就跟以前一样大大方方的,别委屈了自个儿,知道吗?” 永儿欢喜一笑,“真的?” “真的。”善保笑了笑,“明年开春有好日子,我们先把小定礼办了。你现在还小,等过两年,你长大些,咱们再成亲。” “哦。”永儿唇角翘起,脸上晕出淡淡的胭红,小小声问,“那你会不会提前纳个小妾啊?”见善保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永儿忙摇着手,欲盖弥彰的解释,“我,我可不是嫉妒哦,先问一下而已。” “不会。我阿玛活着的时候也没纳过小,我叔叔也没妾室,我以后也不会纳小的。” 永儿有一半的蒙古血统,是个有话直说的率性脾气,她表达感情的方式也直接的很,等大公主要离开的时候,永儿已是满面喜悦。 和敬公主携女儿上车,笑问,“善保跟你说什么了,这么开心?” 永儿把小白手伸在额娘跟前儿,中指上戴了枚镶红宝石的金戒指。 “善保送你的?” 永儿喜滋滋的点头,“善保哥哥一个,我一个,一模一样的,里面还有善保哥哥和我的名子呢。” “哟,拿下来给我瞧瞧。”果然很会哄女孩子啊。 永儿大方的脱下来给额娘看,和敬公主细瞧,果然戒指里侧有几个细若蚊绳的小字,正是善保和永儿的名子,“善保的那个跟你的一样吗?” “嗯。”永儿点头,忙又戴回指间,趴在额娘耳边儿,小声说,“善保哥哥还说他不会纳小呢。” “你问人家了?”和敬公主是想过这个问题,大家子弟,到善保这个年纪,差不多都要有屋里人了。女儿年纪又小,暂时还不能出嫁,和敬公主还想□□两个老实的宫女送给善保,省的什么不正经的女孩儿把女婿勾搭坏了。 永儿嘟了嘟嘴巴,“额娘不是跟林嬷嬷商量过吗?我问一问,又没事,看善保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善保哥哥说他家里人都不纳小的,以后善保哥哥也不会有小老婆,叫我放心呢。”永儿美滋滋地,“他还说叫我不必学那些扭捏的格格们,让我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 和敬公主哭笑不得,捏女儿的面颊,“真不害羞。” “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正以后我会嫁给善保哥哥。”永儿腻在额娘的肩上,得意的说,“像你们猜来猜去的,还要送丫头给善保哥哥,幸亏没送,善保哥哥这样的正经人,说不得会惹他生气呢。” 丈母娘自然希望女婿只对女儿情有独钟,和敬公主心里安泰,笑道,“你真是歪打正着,傻人有傻福。” “是郭罗玛法对我好,把我指给善保哥哥。”永儿的心都要飞到云端去了,“我明天做些小点心,带到宫里来给郭罗玛法吃。” “善保给你写食点方子了?” “嗯,写了好几个,叫我试着做。” “善保这样知礼,你也得努力才是。厨艺女红有下人做,略通也就是了,管家理事可不能马虎,等嫁过去,你得帮着善保打理内宅。他额娘早就过逝了,有个婶婶毕竟不是亲娘,内宅的事自然要你料理,他是做大事的人,难道你还要他操心家事不成?” 永儿不停的点头,“知道知道,我不是一直在学吗?都学好几年了。” “精益求精,做事永远不嫌好的。”和敬公主柔声道,“善保是长子,下头还有同胞弟弟,堂弟堂妹的,你是做嫂子的,要稳重些。” “哦,哦。” ………………………… 善保承诺不纳妾这回事,得到了岳家众人的青睐,大额驸几回遇到善保都笑眯眯的,比看自家儿子都热切三分。 后来不知从哪儿听了一耳朵,有刺客跟踪女婿的事儿,吓去半条命。 虽然善保极力不欲人声张,大额驸仍送了几个侍卫给善保,连连叮咛,“这临年,京里事多人杂,多带几个人总是好的,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善保笑,“多谢岳父关怀。” “不算什么。”大额驸欢喜的拍拍善保单薄的脊背,爽气道,“你还是要多吃饭,总这么瘦可不行。” “善保?”董鄂丹渝驱马上前,笑道,“真是巧。”眼睛落在大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身上,色布腾巴勒珠尔身着御赐紫貂端罩,对着董鄂丹渝微颌首。 善保笑着引荐道,“岳父,这是我表哥,董鄂承渝。” 董鄂丹渝已明此人身份,忙请安见礼,大额驸憨厚一笑,“不必多礼。善保,我还要进宫去,你先回吧。晚上我就打发人过去。” “是,岳父慢行。” 目送大额驸离去,善保笑道,“表哥,是落衙了吗?” 董鄂丹渝点头,“我正说去给姑母、姑丈请安,”勒缰与善保并行,打趣道,“你嘴倒是甜,还没大婚呢,岳父叫的俐落。” “早晚都一样的。”善保笑道,“岳父很照顾我。叔叔对表哥也是一样的。” 董鄂丹渝忙笑道,“自然。” “表弟身边又添了人?”瞧见几张生面孔,难免问一问。 “嗯。”善保略带了一句,岔开话题,笑问,“听说表舅明年就要去直隶赴任了,直隶是个好地方,天子脚下,离京都也近。” “说的是,阿玛年纪大了,我如今也在当差,不能亲随在身边儿伺候,离得近些,我也放心。”董鄂丹渝笑,“承运司三个月,成绩喜人。善保你功不可没。” “上有万岁圣德,中有七阿哥贤明,下有众人齐心,成绩好,也是理所当然。”成绩已经出来,这事是福康安打头儿,如今福康安又有这样的身份,身后跟着福康安派给他的侍卫,善保自然将功劳按在福康安头上,“表哥,已经都核算出来了吗?银帐对得上吗?” “嗯,到十一月月底,银帐两清,银两都入了户部。”董鄂丹渝有些不解问道,“表弟,承运司为何不放在户部衙门呢?” 善保笑着解释,“承运司就是挂在户部名下的,不过是没在户部衙门办差罢了。最早户部并没有承运司,再者谁也不是知道承运司能做到什么程度。户部各司职位分明,一时间也难以抽调出人手。如果大张旗鼓的成立承运司,一个司署,郎中、员外郎、主事俱不可少,这不是小事,朝中少不了一番口角辩论。成绩未出来之前,谁也不敢承运司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在外头租了房子,并不扰乱户部运作,只当是暂且一试,也省的朝中御史多事。” 冬日风寒,董鄂承渝紧了紧外头的裘衣,半眯了眼问,“如今承运司动作良好,会不会搬回户部去?” “表哥希望承运司搬回户部么?”善保反问。 董鄂承渝哑了口,少顷笑道,“我不大懂这些,只觉得既然挂名儿在户部,如今承运司收入极好,就是搬回户部当差也没什么。” 善保笑了笑,只道,“很快就有人提这件事了,以待圣裁吧。” 81、做□□还想立牌坊 不出善保所料,福康安将承运司三个月盈利的折子上表,马上有人盯上了这块儿肥肉。 虽然都知这块肉在福康安手里,不过福康安如今身份尊贵,总不可能亲自插手管理承运司。承运司三个月就盈利六十万两白银,一年最少也有两百万的收入,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承运司既然单独划出一司,那该备的郎中、员外郎、主事,都要备起来,这里头更牵扯了人事调动、权利纠纷。 乾隆先问福康安,“承运司是你的差使,你觉着如何?要不要将承运司调归户部?” 福康安谦道,“儿臣学政务时日尚短,还得请诸位大人教我。”上位者不必着急表态,先听臣下意见。 乾隆满意的点头。 傅恒是个极沉稳的人,温声道,“如今承运司不过成立三个月,成绩虽好,奴才以为还是再观察一段时日为妥。待满一年,观其成效,挪入户部不迟。” 阿里衮亦道,“奴才以为,现在说这个也有些早。这刚刚开始,怕还有调整的地方,待承运司把船务打理妥当,再议为妥。” 刘统勋道,“臣也认为,现在议此事尚早。不过承运司三个月收入就有六十万两,一年收入可观,如今只靠几个笔帖式支应怕有草率之嫌。臣启万岁,当派几个老资历的主事过去主持承运司的帐务审核。” 承运司由福康安一手建立,里面的人都是福康安亲选的,福康安如今的地位,虽然已有储君之势,不过朝中大臣并不希望承运司成为七阿哥的钱袋子。 不论是私心、还是公义,承运司必要进监察之人。 尹继善、刘纶也偏向于刘统勋的意思。 所以,内阁的意见是:承运司要不要迁回户部,这事儿不重要,但您得允许往承运司派几个监察审核的主事。 福康安很痛快的应了,并非他狂妄自大,如果他不能继位,唯有一死而已。如果他能继位,整个国家就是他的,又何必贪图这些小钱儿?你愿派人就派,老子现在真不缺钱。 快过年了,福康安在重华宫置酒,请了善保、丰升额、王杰、布达赉一道吃酒。 “都是熟人,不必多礼。”福康安摆摆手,示意诸人起身,于上首位坐下,扫一眼席间山珍海味,“坐吧,别拘束。” 王杰面上似有些担忧,福康安已道,“我已经跟皇阿玛请示过了,这几个月承运司的事,我没空理会,都是你们在忙,年前,请你们吃顿酒而已,皇阿玛已经允了。” 丰升额温声道,“很该如此。承运司,奴才们不过做些琐事,还是七阿哥开拓新司,敢于任事,方有今日。” 福康安笑,“我不过是空谈,若非丰升额、伟人尽心筹划、布不分昼夜训练船上兵士,哪有今日成效?我心里明白,咱们就别客气了。”举杯,“谢不谢的话就不说了,来,咱们先喝一杯。” 能开创一部新司署,不论功绩,只论成就感就不是一般差使能比的。王杰素来严谨内敛,此时也面露微笑,“七阿哥怎么忘了善保,承运司能有今日,善保功不可没,就是如今咱们承运司用的院子也是善保去租的。” 福康安笑看善保,打趣道,“这小子以后是我外甥女婿,我这是替外甥女立规矩呢,省得他骄矜自大。” “您赶紧喝酒吧,端的手都酸了。”善保笑。明白福康安的意思,自己人,不必言谢。 福康安这人其实收买人心很有一套,首先,为主不贪功;其次,不贪财;其三,不摆臭架子。 所以即便王杰,也觉着福康安虽有些随意,不过人品端正,做事干练,有英主之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丰升额道,“这些天,我跟伟人兄商量,这船,既然能运货物,那能不能单独譬如几条船,用来运人。” 触类旁通。 这人当真聪明。 王杰肌肤白细腻,如今已年过不惑之年,仍是面容俊雅,真正的美大叔。闻言眉目舒展,笑道,“只是有一样,男女有别,若是开譬舱室,一船拢共送不了几人,倒叫人为难了。” 善保捏着银匙,搅着碗里的甜汤,笑道,“无妨,可以一部分舱室摆床,另外一部分摆椅子,有钱的躺着,没钱的坐着,分不同票价就行了。” 丰升额笑,“倒可以先改装两条船试试。” 福康安点头,“你们商量个条陈出来,预算出要用多少银子,我跟皇阿玛说,看是截留还是拨银子。” “还有一事,户部会派一位主事到承运司,”福康安眼睛扫过三人的脸孔,只有布达赉微微惊愕,丰升额、王杰皆是恬淡无波,布达赉也未多话,福康安道,“主事一职应设二人,底下几个笔帖式,哪个做事精干些,报给我,提为主事。” 一时,丰升额和善保都有些沉默,当初进承运司的笔帖式,有善保的表哥,自然也有丰升额的亲戚,这也是常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笔帖式是低至八品的小官儿,主事则为正六品,中间相差四个品级,用一步登天形容,并不过份。 善保率先退了一步,笑道,“自殿下迁居重华宫,奴才去承运司的时间就少了,具体哪个好,还是丰大哥、伟人兄更清楚。” 丰升额也非跋扈的性子,你避一尺,我让一丈,“那奴才和伟人兄拟出名单来,殿下钦定才好。” 王杰温温和和坐着,脊背笔直,不偏不倚。 最终丰升额卖了个人情予善保,将董鄂丹渝的名子置在首位,福康安随手一圈,董鄂丹渝直升正六品主事。 董鄂丹渝心喜颜开,待同僚们来道喜,撑着架子谦虚一二,再笑允何时何地请酒。至落衙时辰,诸人彼此打过招呼,各归各家。 董鄂丹渝唇角微向上抿着,回家与父母说了升官的事儿。 纳喇氏双眼放光,握住儿子的胳膊一迭声问,“真的?怎么这么快就升了主事?” 董鄂岚也自欣慰,虽尚不明内情,也猜与善保有关,温声问,“你有没有先去你姑妈家跟善保道谢?” 董鄂承渝满心喜悦的火焰仿若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强笑道,“这个时间,善保表弟估计还在重华宫呢。七阿哥要纳侧福晋,善保都要帮着张罗布置,安排人手宴席。” 董鄂岚的脸刷的拉老长,不悦道,“你们一块儿进承运司的笔帖式,哪个就特别高别人一头呢?谁没点儿关系?你想想清楚,凭白无故的,怎么就轮到你升职?七阿哥提拔你,是瞧了善保的面子。你去不去是一回事,善保在不在家是另外一说。这么大人,一点事儿不懂。”话到最后,已添了几分冷厉。 纳喇氏忙笑劝道,“老爷,儿子升职是天大的喜事,不求你打赏他,给个好脸色也行啊。您想想,既然是承了善保儿的情,哪里好空手去的,待我一会儿置办些东西,明儿让儿子走一趟就是了。自家亲戚,原也不必这样见外的。” 董鄂岚未置可否,问道,“你可知是何缘故忽然将你提成了主事?司署之中,常例是设两位主事,笔帖式里只提了你一个?” “是,听说户部会派一个主事过来。”董鄂丹渝恭恭敬敬的答道。 董鄂岚默然一笑,“这就是了,既然你做了主事,遇到什么不懂的,要多去问问善保。” “我记得了。”董鄂丹渝应道。心底却有些淡淡地,升职的喜悦烟飞云散,一时竟觉得落寞疲倦。 董鄂岚心里叹口气,对妻子道,“你先出去,外间儿不必留人,我跟儿子说些差使上的事儿。” 纳喇氏虽略为担忧,不过也未多说,便带着丫环们看晚饭去了。儿子升职,晚上定要做几个好菜。 董鄂岚见儿子低垂着头,神色模糊,温声道,“我是你阿玛,纵是说话重些,也都是为了你着想。” “儿子明白,阿玛说这个做什么?”董鄂丹渝未及弱冠,心事还瞒不过董鄂岚。 董鄂岚笑了笑,问的直接,“丹渝,对一个比自己强的人低头,是件很困难的事么?” “我,”董鄂丹渝自视有几分本事,可阿玛的话似乎直刺到心坎儿,董鄂丹渝顿时失态,脸色青白交加,董鄂岚再道,“如果换了善保听了我这话,估计他连根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董鄂丹渝的面颊瞬时涨成猪肝色,仿佛随时能滴出血来,董鄂岚冷眼看了半晌,一指炕边儿,“坐下说话 。” “一个人,吃多大的苦,就有多大的本事,”董鄂岚语重心长道,“你要如何跟他比呢?你父母俱全,一路安稳,嬷嬷小厮丫头们奉迎着长大。他呢?回京后,你也听说过他与前吏部尚书索绰罗家的官司吧。他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走到今日,想他死的人都死在他的手里,别说你不如他,我也自愧不如他。” “阿玛,您不要妄自菲薄。我,我只是觉得表弟太难接近了……” 董鄂岚自若一笑,“这也只是实话,我出身不算好,却也比善保强。多年来一直外任,熬到这个年岁也只是从二品布政使,不比他君前当差,简在帝心。” 只是运气较人好罢了。这句话含在嘴里,并没有说出口。 董鄂岚似知他心中所想,道,“就算是运道好,那也只得说老天格外眷顾他,既然是上天都眷顾的人,我们更该顺应天意而为。” “阿玛,如今欠下他这么大的人情,以后要如何报答?”人家也不是傻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董鄂岚正色道,“为何我要给你聘你表妹为妻,一是你表妹知根底,亲上加亲。第二,就是看重善保这层关系。不然,这主事一职落不到你头上。” “你别因人家不热络就心里不舒坦,一见了你低头哈腰讨彩头的,那是咱家的奴才。”董鄂岚道,“官场中,做永远比说有说服力。按你说的,他对你不冷不热,那你是缘何进的承运司,又怎能这么快升为主事?人家三番两次示好于你,你倒满肚子牢骚不平,叫人家知道寒不寒心?” 董鄂岚开导了儿子半夜,将其中利害都掰开嚼碎的给儿子分析。第二日,董鄂丹渝虽精神稍差,不过心情平静许多。落衙后就去给钮祜禄家给姑妈请安,顺道说了升职的事和一连串感激善保的好话,董鄂氏自然欣慰不已。 82、乾隆帝赐宴慈宁宫 董鄂丹渝满口感激谢辞,善保笑着谦了几句,虽然董鄂丹渝升职有助于他对承运司的掌控,不过他并不是非常赞成董鄂丹渝这么快做主事。 能空降到承运司的主事定不是好相与的,董鄂丹渝刚入仕途,道行尚浅,偏善保如今大部分时间在重华宫,极少去承运司,照拂不到他。 不过,自个儿又不是董鄂丹渝的爹,位子已经给他,能不能坐稳就看他的本事了。 福康安要娶小老婆,善保忙的头晕脑胀,恨不能变成哪吒,生出三头六臂才好。 阿里和卓女儿不少,不过乾隆被他的女儿伤碎了心,这次就没收入后宫,转手指给了福康安,连带又赏了福康安两位格格,生怕儿子女人不够使。 因是正经纳侧福晋,重华宫也得摆上几桌酒,喜庆一番。 儿子明日纳侧,乾隆大方的让福康安早些回重华宫休息,福康安先在正殿换了家常衣裳,接过宫女奉的茶喝几口,笑问,“善保呢?” “钮祜禄侍卫在前面儿抱厦理事。” 撂下茶盏,福康安就要过去,“小喜子跟着就成了。” 屋里烧着地龙,暖和的很,羊脂玉的香熏里燃着品流极高的熏香,馥郁幽婉。善保一身侍卫服,空出主位,正襟危坐于次首,慢调斯理的笑道,“听说你们都是当年先皇后陪嫁的庄子上的老人儿了,很有些体面,不与常人同。” 夏非是孝贤皇后最大一处庄子上的老庄头儿了,圆圆胖胖的一个,脸上肉多,把眼挤的只余一条缝,笑道,“哪里敢当,奴才们不过是尽心侍奉主子的田地罢了。”善保既然接手管理孝贤皇后的田庄,就是七阿哥的心腹之人,夏非极是客气。其他几个管事也谦虚了几句。 “若不是仗着有体面,你们也不敢拿出这种帐本子来糊弄我。”善保瞬间变脸,冷冷一笑,极不客气的扫了这几人的面子。 夏非脸色一滞,摆一脸苦楚委屈道,“大人这是何意,奴才们也不是头一天当差,当年奴才的娘亲有幸侍奉先皇后梳头,先皇后方把庄子交予奴才打理,奴才一日不敢懈怠,大人勿要枉我清白。” 善保听着这些人轮流喊了一刻钟的冤,静静的用了半盏杏仁茶。孝贤皇后的嫁妆是有数的,乾隆也不会短了福康安,除了这些田产店铺古玩,乾隆另外给了福康安五万两银子,听着不少,只是宫里花销巨大,单单乾隆万寿、太后千秋、皇后千秋,这三个大日子要置办的礼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再有兄弟宗亲间红白事走动,算下来重华宫真不宽裕。福康安这个大白痴,有用银子的事找他,只会说,“善保,你瞧着办吧。” 善保又不是财神爷,腹腓一阵,善保方淡淡道,“今儿能坐在这里的,都有体面。” “不然也没这体面去打理庄院不是?”善保冷声道,“不过,你们最好出去打听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在帐本子上做手脚,你们是班门弄斧了!一口一个奴才,却是奴大要欺主!”凤眸在诸人脸上扫过,“你们这把年纪,阅事总比我有见识,话不必多说,我只问你们,这帐,是你们自个儿拿回去重做了,再给我送来!还是留在这儿,等我呈给七阿哥处置!你们也试一试,在七阿哥跟前儿有没有体面!” “大,大人勿恼。”另一个管事徐诚赔笑,“奴才们粗心,或有差错,既如此,奴才们拿回去重做就是。还得请大人在主子面前替奴才们美言几句。” 善保似笑非笑,唇角挑起一抹冷峻,“这十几年庄子上的帐我略翻了一遍,我也知道,就是现在你们在心里也少不得骂我一句刻薄。” “岂敢岂敢,大人,小的们万死不敢对大人不敬的。” 善保笑了笑,“有些事情,过了经年,我以和为贵,想来七阿哥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也不愿多提。只是人各有本份,诸位这般行事,失了根本,叫人心寒,若日后七阿哥想用人,却是不敢用各位的!” “奴才们万死也不敢哪,钮祜禄大人,您,您这样说,奴才们真是冤死了。”夏非哭丧着一张脸,心里直跳,可别因小失大,他们就是因着孝贤皇后的面子归到了内务府名下,如今听这话音,莫非七阿哥要选得用之人,心里思量琢磨着。这位小侍卫也不好惹,遂道,“奴才们这就回去重亲算了来,钮祜禄大人,您,您多担待,是奴才们昏篑了。” 善保高深莫测,“如此,我就静待几位管事的帐本子了。” 诸人上前各自拿了帐本,善保笑了笑,“先皇后的庄子向来是取三成租,你们也少打涨租子、吸佃户骨髓、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主意!闹出什么不体面来,别说几辈子的老脸,怕是……” 几人果然变了颜色,再不敢小瞧善保,当下不敢自恃,连连道,“奴才们省得,若是那样不省事,奴才们还算个人么。” 福康安在连间儿站了一时,听里头人散了,方抬脚进去。 “帐有问题吗?”福康安问。 “水清无鱼,这些人在庄子里都几十年了,难免生出贪妄之心来。”善保起身相迎,“敲打他们一番,会老实些。” 福康安扶善保一把,“坐下说。要是不老实,捡着刺儿头处置两个,杀一儆百。” “我心里有数。”善保问,“侧福晋的院子收拾好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放着吧,又不是我住。我纳侧,倒是辛苦你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善保揉揉眉心,面上带出几分倦色,“年礼我都将单子拟出来了,除了皇上、皇后、太后那里,你上书房的几位师傅、咸安宫的师傅们,也各自备了一份,”将手边的礼单拿给福康安,“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心意要到。” 福康安细细瞧过,点头笑道,“可以,就按这个走吧。倒是这几个师傅处,还是要先跟皇阿玛说一声的好。” “也要提醒景阳宫一声,同是住在宫里的阿哥,若两样行事,皇上那里也不好看。” 福康安笑了笑,无奈,“我知道,后天皇玛嬷在慈宁宫设宴,皇阿玛宣了五哥、五嫂、明珠格格、福尔康、还有我跟你过去吃饭。” 善保愣一下,笑问,“你倒还罢了,怎么也有我的份儿?”善保不知他在重华宫的工作得到了乾隆的认可,乾隆喜欢他做事尽心、识大体,,想来善保是他嫡亲的外孙女婿,真不是外人,便点了善保的名儿。 “你是大姐姐的女婿,叫上你也正常。”福康安道,“皇阿玛的意思,那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慈宁宫。 太后对善保的印象一直极好,如今又是重孙女婿,较之从前,更近一层。和福康安说了几句话,就开始问善保,只把小燕子、紫薇晾在一旁。 “永儿孝敬了哀家一样新鲜点心,说是你教她的。”太后满面慈霭,善保这婚事是由乾隆亲自指定的,由官方认可,不包含任何私相授受、情奔天涯的违禁内容,太后自然乐于看到他们小儿女彼此情意渐生。 善保浅笑,“永格格天真可爱,偏爱厨艺,奴才看过些食点方子,就誊写了送予永格格。奴才不过是纸上谈兵,做出来味儿好,得太后喜欢,可见永格格心灵手巧。” 太后乐道,“你们这样就很好。皇帝的眼光再不会有错。” 善保笑道,“是。不说奴才得万岁青眼赐婚,就是五阿哥、五福晋,明珠格格、福额驸,也都是为人乐道的神仙眷侣。”轻轻的拽一拽太后的衣襟。善保有意在太后面前有意为五阿哥等人圆场,送他们人情。 太后暗自一叹,到底不想儿子为难,打起精神问,“紫薇,听说你前些天身子不大好,如今可还大安了?” 紫薇忙柔声答道,“谢皇玛嬷关怀,紫薇已经尽好了。” “那就好。”太后淡淡地,“你皇阿玛心地最是柔软不过,你娘为皇帝守了十几年,皇帝心里是感怀的。孝顺孝顺,孝而顺,你们都成家了,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分寸二字,也当明白些。” 慈宁宫一时冷场,救过一回场,此时善保自然不会多嘴,他乐不得这些人尴尬出丑。倒是晴儿横插一杠,柔声道,“太后,令妃娘娘同五福晋、明珠格格情同母女,您瞧是不是请令妃娘娘一道过来哪?” 福康安先笑了,“晴儿妹妹,还是请皇额娘过来妥当些,皇额娘一国国母,后宫之主,正经嫡母。”他不喜欢令妃,五阿哥一系同令妃走的极近,尽管令妃也曾示好重华宫,福康安却从心底反感这个女人。不过是皇阿玛的妾,就敢大大咧咧的同皇子交好,野心勃勃,毫无本份! “福康安说的是。”继后是太后亲自提拔选任的,虽不得皇帝喜欢,也是正经满洲贵女出身,比令妃强出三座山去,就要差人去请。 福康安笑道,“皇玛嬷就将这差事派于孙儿吧,正好一道叫了十二弟过来。我去坤宁宫请皇额娘,善保去阿哥所喊十二弟。” 家和万事兴,福康安元嫡皇子,能对继后释放善意,太后自然求之不得,笑道,“很该如此。去吧。” 紫薇心里有些不安,她们和皇后关系并不算好,只是这事,若由五阿哥出头,也能使五阿哥和坤宁宫缓和些。 想到这儿,紫薇强笑道,“皇玛嬷,紫薇是妹妹,也不好看着兄长跑腿,我和小燕子向来喜欢十二阿哥,不如我和小燕子去请十二阿哥吧。” 福尔康顿悟爱妻之意,帮腔道,“是啊,皇玛嬷,七阿哥身份尊贵,还是我和永琪代劳吧。” 善保没说话,在长辈面前起争执,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太后大半辈子身处宫闱,什么不明白,根本没理会福尔康和紫薇的提议,慈和一笑道,“福康安和善保去吧,哀家还有话与五阿哥、紫薇说呢。” 福康安携善保出了慈宁宫,太后直接告诫道,“紫薇、小燕子,十二阿哥虽说年纪小,也是你们的弟弟、正经小叔子,男女大防,如今这个时辰,你们是女眷,不大方便去阿哥所的。” 紫薇脸色泛白,小燕子满心不服气,不过被五阿哥紧拽着,也闭紧了嘴巴没说话。 过一时,乾隆来了,没看到福康安,难免问一句,听到是去了坤宁宫,嘉许道,“难得他想的周到。” 皇后的地位一直有些尴尬,自始至终,乾隆就不怎么喜欢她,当年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才立她为后。甚至在立纳喇皇后之初的几年,乾隆因难以对孝贤皇后忘情,本应由皇后主持的先蚕礼,乾隆竟然拒绝纳喇皇后主持而导致间断。 由乾隆对孝贤皇后的长情,更加鲜明的对比出对纳喇皇后的薄情。 可纳喇皇后是有儿子的,纵然君王无情,儿子却是中宫嫡子,若由庶子继位,日后她们母子当何以处之? 纳喇皇后能不争么? 如今重华宫里住进福康安,皇后倒把那些争权夺利的心去了,自己的地位断然比不过孝贤皇后,自己娘家也是满洲大姓,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富察家相提并论。 对于福康安亲自来请,皇后既惊且喜,又听说善保去请十二阿哥,感激道,“七阿哥,我听十二说,你常教他弓箭,多谢你了。” “皇额娘太客气了,我们兄弟住的近,遇着的时候就多,十二弟在箭术上很有天份。” 皇后欣许一笑道,“咱们这就过去吧,别叫太后、皇上等咱们。“ 善保去阿哥所时,十一阿哥、十二阿哥正在一处玩儿呢,索性叫上八阿哥,一道都带来了,笑在太后耳际低语解释几句,太后笑道,“今天是家宴,哀家也想你们了,十一、十二,过来给皇玛嬷瞧瞧。” 两位小阿哥都极乖巧懂事,偎在太后跟前儿,给太后揉搓了一通。太后又问八阿哥,“外头风可凉,瞧你穿的不多。” 八阿哥规矩的答了,“不冷,孙儿觉着还好,谢皇玛嬷惦记了。” 小燕子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皇阿玛,要不要叫和恪、和静过来一道吃饭哪?皇阿玛,今天人真全,就差和恪、和静了。” 小燕子并不笨,善保认为,小燕子有一种准确而敏锐的直觉,她直接就发现了,今天人全,就是延禧宫的两位公主没人提及。 乾隆道,“和恪、和静还小,就这样吧,外头冷风朔气的,很不必折腾她们了,皇后说呢?” 皇后眼里添了几分真真切切的欢喜,笑道,“皇上说的是,她们女儿家不比几个阿哥,身子娇弱,可禁不得外头的风。不如请老佛爷赏她们一席好菜,她们都是懂事的女孩儿,定会明白老佛爷、皇上的慈爱之心的。” 皇后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太后满意皇后开窍,笑道,“桂嬷嬷,下去吩咐寿膳房,赏延禧宫和恪、和静一桌上等席面儿。告诉她们,安心用吧,哀家与皇帝、皇后心疼她们娇弱,今儿不必过来谢恩了。”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连令妃惯用的路子都堵死了。 诸人入席。 太后、乾隆发言之后,紫薇端着酒起身,柔声道,“这杯酒,是紫薇代我们四个敬皇阿玛的,谢谢皇阿玛以无限宽广的胸襟包容我们、宠爱我们,我们对皇阿玛的感激敬重是不能用言语形容的,紫薇敬皇阿玛一杯。” 乾隆一副慈父嘴脸,欣慰道,“好,你们依旧是朕最宠爱的儿女,朕记得上次微服途中的欢乐;记得万寿时你们献给朕的狮舞;朕干了,你们随意。” 五阿哥也端起酒来,对皇后道,“皇额娘,这杯酒是我代兄弟们敬您的。”被福康安抢先手,五阿哥心有不甘,在座阿哥中,以他为长,此番举动倒也无不妥。 皇后自然笑饮。 紫薇、五阿哥唱作俱佳,不过,还是出了不小的漏子。你们忙着在乾隆与皇后面前补分数,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人了吧? 善保对太后眨眨眼睛,乾隆眼风扫过,心下清明,笑执酒杯道,“皇额娘,又是新年到了,儿子祝愿额娘福如王母三千岁,寿比彭祖八百春。” 太后顿时十分欢喜。 诸人说些宫外趣事或新年喜庆,福康安瞅准机会问,“五哥,给师傅们的年礼,你备好了吗?” 五阿哥挑眉,师傅们?他何时给师傅们备过年礼呢?不过他并非笨人,忙道,“差不多了,七弟第一次在宫里过年,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 福康安笑,“一定的。” 五阿哥拿出兄长的架子,问道,“你明年正月大婚,重华宫可都准备好了,要不要我跟你嫂子过去搭把手?” 善保差点喷了酒,不会是想着去帮倒忙吧。 “差不多了,有善保呢。” “昨天你纳侧之喜,也是善保一手操办的吧?”五阿哥的智商归位,很有几分看头,抿酒赞道,“善保真是能干。” “不敢当五爷的夸,奴才不过是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罢了。”善保谦道。 “七弟的喜事近了,善保,你跟永儿订了日子没?”再端长辈范儿。 善保笑,“永格格年纪尚小,大公主想多留永格格几年,奴才并不急。” 小燕子忽然指着福康安问道,“你昨天不是成过亲,办过喜事了吗?怎么还要办喜事啊?” 五阿哥之前的种种风度因这句糊涂话大打折扣,善保真不明白,五阿哥为何会娶小燕子! 太后听了这没水准的话,大为皱眉。 五阿哥轻声细语的给小燕子解释,“七弟昨儿是纳侧福晋,不算娶。等明年正月,嫡福晋才进门儿。” 小燕子在宫里也不是一日两日,自然知道宫里的阿哥要有许多女人的道理,就是永琪,先前也有两个格格,不过永琪不叫她们出来,小燕子眼不见,心不烦,永琪也从不会去她们的房里,吵过一回后,也就算了。 此时听到福康安纳小老婆,小燕子其实一肚子的话,不过先前她吃了善保的大亏,对善保有些惧怕,善保又是福康安的人,小燕子咬了咬唇,点头没说话。 一顿饭吃的还算和乐,乾隆正式给五阿哥、紫薇解了禁。 只有延禧宫的令妃青白着一张脸,拧坏了几条香罗帕,凭什么,宫里阿哥、格格都传遍了,十五阿哥尚在襁褓自不必提,和恪和静竟也不得去,是何道理? 难道真的失宠了? 七阿哥亲自去坤宁宫请皇后……想到宫女打听来的消息,令妃就不寒而栗,若七阿哥日后荣登大宝,皇后即便是继母,也要封为母后皇太后的,介时他们这些妃嫔就要依附皇太后过日子,那时……岂不是要任人拿捏作贱。 她与皇后之间明争暗斗多年,到时岂不是任皇后随意拿捏磋折了。 可七阿哥的出身在诸皇子中最为尊贵,等闲动摇不得……只要皇后不出错,日后就是稳当当的皇太后。 莫非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死胡同! 自上次御前献羹汤被训斥降级后,令妃再不敢随意妄为。福康安也不是五阿哥,由得她几句好话就能收买的。 福康安除了去给太后请安,等闲不去后宫,就是到慈宁宫,先有太监前去慈宁宫回禀,按规矩妃嫔都要回避,所以,至福康安正位重华宫到如今,令妃只在乾隆隆万寿时匆匆见过福康安一个侧脸儿。 不过令妃以前是孝贤皇后身边儿的宫女出身,在乾隆身边儿念叨过几回当初先皇后娘娘如何如何慈悲,给福康安送过几回东西,福康安只是派太监去延禧宫致谢而已。同时,不忘跟乾隆报备一声:诶,你家小妾又给我送东西了。 后来令妃再想给重华宫送东西,乾隆脸色淡淡地,不置可否,令妃自然不敢再张罗。 可皇后不一样,皇后是正宫嫡母,皇子公主们都要唤一声皇额娘。皇后关怀皇子,那是嫡母的气度职责。 只要皇后不是太蠢,就不会拒绝重华宫的善意。 皇后如令妃所料一样,不够聪明,却也不蠢。 就是容嬷嬷如今也不再劝主子争储位了,皇后冷声道,“七阿哥的身份,除了过逝的端慧太子,无人能及。听永d说,对他们小兄弟友好和善,比景阳宫强了三座山去。” “可不是么,七阿哥亲自来请娘娘去慈宁宫赴宴,五阿哥何曾有这个时候?”容嬷嬷嘴一撇,赤|裸裸的不屑挂在嘴角道,“每天倒拿着令妃当亲额娘,不是奴婢说话不好听,一个成年阿哥,一个年轻妃子,也该避讳些了!” 皇后叹道,“随他们去吧,我只要安稳不动,就是皇后……” 主仆二人说了些心底话,容嬷嬷便服侍着主子歇下了。 83、突如其来南巡事件 善保实在觉得乾隆的心思有些难猜,平时瞧着乾隆脑子挺正常,怎么一遇到小燕子几人就发抽呢,连偷他小老婆的事儿都能忍下来。 这要是换了康熙,圈一辈子是轻的。 乾隆呢,刀都举起来了,却落到空处。 真他娘的没劲儿。 过了年,正月初六就是福康安大婚的正日子。 善保将重华宫的事交给了重华宫的女主人,章佳氏。 章佳氏新婚,隔着屏风跟善保说话儿,“在家里就听说过钮祜禄侍卫,这些时日,麻烦你了。”福康安已经解释过了,他十几年都是在宫外生活,乍一入重华宫,人情打点,那些格格们哪个做的来?不得已,拖累了善保。故此,章华氏对善保很是客气。 “不过是暂理罢了,当不得福晋的夸。”善保漫应着,听这声音倒是温温柔柔的,不知是什么模样。 其实章佳氏在家里已得父兄叮嘱过,善保是七阿哥身边儿第一得用之人,要礼敬三分。 这就是尹继善的若放的长线儿了,瞧善保的锋头,显贵已在眼前,与他搞好关系,百利无一害。关键是,如今重华宫已有两位格格有了身子,他日女儿p下嫡子,只要善保对中宫怀有善意…… 章佳氏扫一眼嬷嬷转呈上的一叠帐册、钥匙,低瞧着手上精致的鎏金珐琅指套,温声道,“这几日,我细留心,见重华宫里宫女太监、一应宫务皆井井有条,这都多亏你费心的,自然当得起我一起谢。”顿一顿,听了善保再次自谦,章佳氏声音里带出几分亲近,“罢了,你和爷是同窗,不是外人,我也不必跟你客套。说句实话罢,我在家没理过这么大的摊子,若有不明白的少不得再麻烦你,你到时不要推辞才是。” 俩人没说几句话,一个主母,一个臣属,说多了,叫人多心。 福康安匆匆回来,见善保跟他媳妇儿正隔着屏风说客套话,绕过屏风瞧一眼老婆,道,“福晋,安排几个小菜,我跟善保有事要商议。”拉起善保急匆匆的去书房了。 “皇阿玛说要去南巡。”福康安一进书房,踢上门就说。 “啊?”这个时候就要南巡啊?时间不对啊?小燕子没流产,紫薇家的冬儿还没生呢?这会儿去,能碰到夏盈盈么?知画还没长大吧?没知画,五阿哥怎么被齐人之福给挤兑去云南啊? 一时间,先知善保同学头大如筐心如麻。 福康安径自道,“我已经跟皇阿玛说了,带你一道儿去。” “哦,什么时候去啊?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过了十五就走。” “这么急?” 福康安摆摆手,“这没什么,反正有礼部的人安排,还有件事,五哥竟然安排一个叫箫剑的做近身侍卫,我今儿见了那人一面,一双狼眼,瞅人跟刀子似的,怕就是你跟我提的跟踪你的那人。” 善保惊,“箫剑?他怎么进宫的?凡宫里的侍卫都是在旗的,他可是汉人。”倒两盏茶,分福康安一杯。 “五哥说箫剑是五嫂的亲生哥哥,带在身边历练几年,总好过叫他在外流浪飘泊。”福康安喝了半碗茶水,方道,“也不知道五哥怎么跟皇阿玛说的,皇阿玛竟然允了。这次南巡,箫剑也会跟着随驾。” “既是五福晋的哥哥,那什么出身,总该问一句。” “我自然提了,五哥三言两语一带而过,若要问的深,我一个做小叔子的,也不好抓着嫂子的身世不放。再者,我跟景阳宫早有嫌隙,追问下去倒显的我故意找景阳宫麻烦一样。”福康安道,“我总觉得那个箫剑看我的眼神里有杀气,看他走路时的身法,武功应该不错。” “无妨,他既然认了五福晋,就不敢妄自动手,否则景阳宫也要吃不了兜着走、跟着倒霉,”箫剑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有本事真一剑捅了乾隆,正好福康安登基,善保越分析越觉得箫剑刺驾真不是件坏事,重要的是得保住福康安的命,遂道,“你有没有护身软甲一类的东西,以后每天都穿上,小心无大错。” “我是担心你哪。” “有什么担心的,不遭人妒是庸才,先前他没能动手,莫非认了妹妹就敢杀人了?”在朝中做官,谁没仇家?想往上爬,就得先有人跌下来空出位子才有地方安置,就说他现在的位子就不知有多少人惦记,恨不能他立时出个意外死了,好补替上来呢。善保笑了笑,自信满满,“放心吧,他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要是随驾,我怕赶不及大妹妹的婚礼了。” 福康安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明儿我让福晋收拾一份嫁妆,算是提前给你妹妹添妆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别太贵重才好。” 善保收拾收拾东西,骑上马随驾南巡。 福康安今非昔比,礼部巴结还来不及,配置了亲王专用的马车,不过此人爱自找苦吃,说坐车不舒坦,偏要骑马吹冷风,还拿出当年圣祖出巡皇子骑马随驾的事儿说了一回。 乾隆平生拿着康熙当偶像,自然只有高兴的。 随驾的皇子就是福康安和五阿哥,福康安骑马,搞得五阿哥也没好意思坐车陪爱妻,心里暗骂福康安贱骨头。 小燕子和紫薇同乾隆一道在太后的凤辇里陪太后说话,一时凤辇里传出歌声笑声,五阿哥得意的和福尔康、箫剑交换了个眼神。 这次大公主并未随驾,皇后、令妃均被乾隆带在身边儿,大公主留在宫里主持宫务,倒是太后带了永儿在身边儿。另外乾隆点了四公主——和嘉公主和额驸福隆安,并若干心腹大臣随驾。 永儿从凤辇里抱出个小食盒,里面放着话梅、牛肉干、开心果、玫瑰瓜子、小点心,问,“老祖宗、郭罗玛法、五舅母、四姨妈、明珠姨妈、晴姑姑,吃点零食打发时间吧。” 太后笑道,“哟,还带了这么多零嘴儿呀。” 永儿嘿嘿一笑,“老祖宗,您尝一尝,很好吃的。” 小燕子也跟着抓来吃,掀开车窗珠帘看永琪几人在外头骑马,眼中的爱恋似要倾溢而出。太后一千个看不上小燕子,脸上就淡淡地,紫薇拽了小燕子一把,指着手里的一样酥点笑道,“小燕子,你尝尝这个酥点,带着奶香,里头这是什么,白白的,甜甜的一小团。” 小燕子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永儿笑道,“这个是加了糖的奶油,是一种西洋点心。” “永格格懂的真多。”紫薇笑赞。 永儿娇憨笑道,“我也是刚刚学来的。” 太后打趣道,“是不是跟善保学的?” “嗯,善保哥哥写了做法,我回去做了两次就成功了。”永儿歪着头说,“善保哥哥说我做的比那些西洋人做的还好吃呢。” 太后给逗乐了。人就是这样,喜欢的什么都好,若是不喜欢的,再好也是不好了。永儿常去科尔沁祖父母那里小住,性情率真活泼,说起话来也十分可爱。 紫薇顺着太后的话道,“听说钮祜禄侍卫是探花郎,看来不仅才学好,连做点心都懂。” 永儿与有荣焉,“善保哥哥没有不懂的东西,郭罗玛法都夸他才学好呢。” 乾隆好笑又无奈,对太后道,“要不都说女生外向呢,朕看在永儿心里,没人比得上善保。” 永儿就坐在乾隆身边儿,害羞一捂脸,又扑到乾隆身上,撒娇,“不是不是,郭罗玛法,在永儿心里郭罗玛法最厉害。” 乾隆拍了拍永儿的脊背,哈哈大笑。 小燕子见人们都在赞善保,急急的说,“我哥哥,皇阿玛,我哥也很厉害的,能文能武,文武双全,既会吹箫,又会舞剑。” 永儿好奇的问,“五舅母,那你哥怎么没去考科举呢?考个功名,也可以在朝中为郭罗玛法效力。” “为什么要去考科举啊,做侍卫不也一样的么。这样他每天都可以进宫,我就可以见到他。”小燕子道,“我听别人说,那个善保考中了探花,后来也是做侍卫呢。” 听小燕子这样说,永儿就有些不高兴,说道,“当然不一样了。照五舅母说的,你哥是沾你的光才做的侍卫,善保哥哥可是凭真才实学考中探花,才被郭罗玛法提拔为侍卫的。你哥是走后门儿。” 小燕子气道,“不就是个探花,我哥要考就不是探花,直接中状元。” 永儿半点儿不相让,回唇相讥,“你以为状元这么好考的,有本事,等中了状元,才好吹牛呢。” 小燕子气的直瞪眼,说不过,就要撸袖子,紫薇和晴儿忙拦着她,“说着玩儿的,你又当真。”你以为这位是景阳宫的宫女呢,敢碰一下试试? 永儿“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理会小燕子。 乾隆摸摸永儿的头,笑道,“小燕子,你还是做舅母的人呢,气量忒小了。永儿也别生气了,哟,头上这支钗真好看,迎春花儿做的跟真的似的,花蕊里是镶的金钢钻吧。” “是啊,”永儿想起什么甜蜜事儿来,转眼又笑了,伸出手腕给乾隆瞧,“跟我这镯子是一对儿来着。” “怪精巧的。”乾隆赞一句。 永儿眉开眼笑,小燕子怒气未消,气鼓鼓的说,“就算善保念书念的好,武功也比不上我哥的。” “我看书上说,诸葛亮手无缚鸡之力,可那么多大将都要听他差谴呢。”永儿顶回一句。 小燕子险些气炸了肺。永儿虽然远算不上才女,不过也比小燕子强出太多。 到晚上休息时,晴儿特意过去劝了小燕子一番,“永格格是大公主的小女儿,在太后、皇上面前都极受宠的。小燕子,你让着她点儿,她也不是难相处的人。” 紫薇亦劝道,“是啊,小燕子,你在太后和皇阿玛面前跟她吵架,你想想看,你辈份比她高,年龄比她大,不是以大欺小么。” “都不是好东西,跟那个魔鬼善保一样!”小燕子拍桌子发脾气。 紫薇和晴儿轮番的劝小燕子,才使得小燕子熄了火,晴儿瞧着天色,笑道,“我得回老佛爷那里去了,回见。” 紫薇拉着晴儿的手,柔声道,“晴儿,谢谢你。” “不必客气。”晴儿转身离开,五阿哥、箫剑正守在门口,晴儿微微欠身,旋即离去,嫩绿的衫子大红裙慢悠悠的摇曳出几分春天的旖旎风流。 箫剑渐渐失神。 84、南巡中的苦逼事件 晴儿回去时,永儿正守着老佛爷说话儿,笑眯眯的无忧无虑的模样,晴儿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妒意。 怎么会不嫉妒呢? 永儿好像生来就是叫人嫉妒的,父母双全,娇憨可爱,掌中明珠。虽然永儿没念过这许多的诗词曲赋,容貌也只是中上,可她有一双疼爱她的父母,就什么都弥补了。如今又被指了一门好亲事,谁不羡慕?谁不嫉妒? “晴儿,你做什么去了?”太后笑问。 “我去瞧了瞧五福晋,劝和了一下,五福晋胸无城府,永格格坦率开朗,其实两个人有些相像呢。等明天上路,她们俩若还是气呼呼的样子,岂不是辜负了路上的山山水水,多可惜啊。”晴儿温柔的说。 太后想到小燕子,就不高兴,“完全不必去,永儿说的都是实话,先前还说爹娘不知,如今怎么又凭空冒出个哥哥来。她那个哥哥,能做侍卫,可不就是沾的小燕子的光?皇帝给五阿哥面子而已,怎么能跟善保比?善保可是正经的探花儿。” 永儿早不生气了,笑嘻嘻地劝和着太后说,“老祖宗,您就别生气了,我早不气了。我开始很生气,不过后来想了想,如果我是五舅母的话,有人说我哥哥不好,我也会跟人吵架的。想通了,就不生气了。老祖宗,我跳蒙古舞给您看好不好?可惜今年郭罗玛法不去热河避暑,秋狩时,白天骑马打猎,晚上大家围着篝火跳舞,多有趣啊。” 太后抚摸着永儿的颈项,不再提小燕子等人。 御驾经直隶到山东济南,便遇到了方式舟,给乾隆添了无数恶心。 五阿哥等人又是赈灾又是惩治贪官,出尽风头,福伦适时的将夏雨荷坟莹修缮之事禀了上去,乾隆便有意祭奠。福康安倒是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不曾多言,只是一副愁锁眉间、心事重重的模样。 乾隆觉着不对劲儿,福康安可不是这种会伤春悲秋的人,想着儿子或许有啥难事儿,单独叫了福康安来问个究竟,福康安一脸孝子的忧愁状,感伤道,“听说额娘就是在山东病逝的……儿子那时还小,并不记得额娘的模样……” 乾隆心里咯噔一声,先是好生劝慰了福康安半宿儿,再不提亲自给夏雨荷上坟的事儿。私下命紫薇等人走个过场作罢。 福康安咬牙切齿,“什么东西,没名没份的,还要皇阿玛亲去祭奠!”他向来内敛,这股邪火憋在心里好不难过,才在善保面前发泄一句。 “死都死了,皇上就是去了又能如何?”善保倒是无所谓。 福康安眸光一暗,“因我额娘在山东病逝,皇阿玛将山东视为伤心之地,以往皇阿玛南巡,从不经过山东。这次不仅来了,若还去祭奠夏氏,你说,别人会怎样想?” 善保长叹,劝道,“皇上不只你一个儿子,你还是想开些罢。若是他真对夏雨荷深清,断不会将人丢在大明湖。皇上一直恩宠富察家,让你住在重华宫,给你指高门贵女为妻,他是瞩意于你的。你在他眼皮底下长大,他对你也没什么不放心。他不放心的是那些朝秦暮楚的大臣,说句犯忌讳的话,谁不想弄个拥立之功?不过,天无二日,他扶植五阿哥,只是为了把水搅浑,让朝廷安稳些。将来你儿子多了,也会这么干。何况以你的身份,只要在重华宫一日,谁也动不得你,何必跟那群叉烧较劲?” 福康安沉默半晌,端起手边儿渐冷的茶水喝了几口,轻声问,“善保,以前你阿玛对你好吗?” “我不大记得了。” “你看,你阿玛过逝不过七年,你就不大记得了。”福康安笑哂,“皇阿玛有十子,我并不是要和五阿哥较劲儿,只是若是任由五阿哥在皇阿玛面前讨好,不用七年,一二年后,皇阿玛也就不大记得我了。母族、妻族的显赫,不过是皇阿玛一句话罢了。” “你,你不是要……”善保嗑吧了一句,顺溜的说,“你跟五阿哥等人争,得不到任何好处。胜了,皇上只会欲加厚待五阿哥,给他们加砝码;败了,更丢脸,皇上会质疑自己的造择。或者,他会认为你是有意示弱,你有富察家和章佳氏为援,没有任何被五阿哥压制的可能性。” 福康安勾了勾唇角,握住善保的手,盯住善保清冽的眼睛,笑了笑,“你知道五哥和我的区别吗?” “爱新觉罗家向来多情种,太宗皇帝独宠海宸妃,世祖为董鄂氏早亡,到了五阿哥这里,他独爱小燕子,”福康安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皇阿玛曾经教导于我,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任何人面前。小燕子是无法胜任皇子福晋一职的,打蛇打七寸,只要小燕子有个好歹,五哥必自乱阵脚。” “看来,殿下胸有成竹了。” 福康安笑意渐深,“若不是香妃这件事,我也无法相信小燕子对五哥有这样大的影响。”能让他做出这样掉头的蠢事,若五阿哥再偷一回庶母,不知皇阿玛还会不会原谅他? 身在局中,福康安仍能一针见血,善保放下一大半心,五阿哥的确是毁在了小燕子手里。 抽出手来,善保笑,“既然有了打算,就别总板着一张脸了。跟谁欠你三吊钱似的。” “做戏,总要做全套的。”福康安轻笑,低头续了两盏清茶,再次摆出一副愁肠脸来。 善保吁一口气,默默品茶。 处治了方式舟,紫薇等人祭奠了夏雨荷,乾隆将刘纶留在山东安抚灾民善后,带着大部队以及思念母亲的孝子福康安先行一步到了海宁。 见识了陈家的琴棋书画,福康安还没来得及给小燕子下套儿,太后和乾隆流露出的意思便将福康安和五阿哥同时打懵了。 纳知画为侧福晋! 五阿哥先跳脚,不可置信加痛彻心扉,“不,皇玛嬷,我与小燕子刚刚大婚,这对小燕子来说太残忍了!” 皇太后冷声道,“皇子阿哥,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她一个民女做了嫡福晋,皇室对她还残忍了?” 乾隆的眼睛直接落在福康安的脸上。 福康安眼神一暗,遂恢复平静。事涉小燕子,五阿哥的脑袋已经自动退化为情圣叉烧的智商,福康安却脑筋清明,大脑中已自动呈现出陈家的资料: 海宁陈家世代簪缨,科名之盛,海内无比。三百年来,进士二百余人,位居宰辅者三人。官尚书,侍郎、巡抚、布政使者十一人,异数中的异数。 陈家家主陈邦直闲云野鹤一般,与乾隆私交相得,虽不在朝内为官,身上却有正三品侍郎衔。 再者,满汉不婚。 这位陈家小姐若在嫁入皇室,首先便要抬籍,一旦抬入满籍,凭她的出身,小燕子如何压的住? 还有陈家在仕林中的地位,不过皇阿玛的一句话,五哥便有了不逊于任何人的妻族。 福康安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 收回视线,乾隆起身道,“就这么定了,你皇玛嬷很喜欢知画。便带她一道南巡吧,也给你皇玛嬷做个伴儿。回京朕再给你们指婚。” 五阿哥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吓了福康安一个激灵,眼瞅着乾隆的脸一黑,福康安火上浇油的劝着,“五哥,陈姑娘才貌双全,堪称良配,长辈一片慈心,五哥就不要推却了。” 五阿哥的心偏若火烧油煎,焦切之下,茅塞顿开,急道,“皇阿玛,自来赐婚纳侧,皆是自秀女中遴选,怎能因儿臣坏了祖宗规矩。再者,皇阿玛南巡原是为视察民情,若传出纳侧的事,岂不坏了皇阿玛一世英明?还有,陈大人是皇阿玛的好友,这样草率行事,也太委屈陈家小姐了。皇阿玛,求您暂缓此事。” 自太后的院里退出,五阿哥、福康安心事重重的各自告辞。 85、心烦意乱的福康安 因知画事件,五阿哥、福康安各自闹心不提。 善保倒是得了空闲,便邀了永儿今日品香茶,明日赏春光。 两人的感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把福康安郁闷的抓了善保到房间要用强,善保给人骑坐压在榻上,福康安身量高大健硕,份量着实不轻,善保突着眼,喘气,“别坐我肚子,屎都要给压出来了。” “说,是不是故意的?”福康安沉着脸问。 “故意你个头啊!永儿是我未婚妻,我们在一块儿说说话儿也碍着你了!赶紧滚起来,福康安,你别招我发火!”善保眉毛上火星四溅,福康安屁股朝下挪了挪,改为坐着善保的大腿,怨气横生,“我先认识你,先对你生情,善保,这才几天你就移情他人,你也忒没良心了!” 喘过一口气,善保冷笑,“那是他人吗?那是我日后的老婆。你少指责我,莫非你重华宫的格格福晋都是摆设?” “我,我只对你……” 不待福康安说完,善保腰上用力,坐起来搡了福康安一把,冷声道,“放心吧,我的精神我的灵魂也永远只忠贞于你。” 福康安硬没听出善保话中的讽刺,唧呶一句,“我可瞧不出你哪儿忠贞来!” “那是你眼瞎了!” 善保态度极差,冰冷的一张脸,极是不耐烦。 福康安反倒是有些安心了,若善保对他无意,断不是这种反应,收敛心神,试探的问,“善保,你是不是吃那些女人的醋啊?” 善保唇角一翘,笑意如轻风掠过,瞬间无痕,闲闲的道,“福康安,我又不是女人,不会唧唧歪歪的干什么醋不醋的事儿。咱们彼此都明白,这事儿,”修长的五指浅握成拳,再依次打开,掌中空无一物,善保轻声道,“这事儿,成不了。现在,你只怕行差踏错,别说用强,我就是脱光了站你跟前儿怕你也没胆子碰一下。将来,我也不可能去背什么不好的名声。福康安,我不是那种会为谁死去活来、神魂颠倒的人,这件事就算了吧,以后谁都不要再提。” 福康安掐住善保的双肩,脸阴出水来,怒吼,“你再说一遍!” 善保眉毛都没动一下,反问,“你要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吗?” 福康安像只被突然掐断脖子的鸡,声音嘎然而止,不过逼视着善保的双眼陡然冷冽锐利,善保心里不禁一颤,仍保持着一种冷淡的姿态,提醒道,“别做蠢事。” 善保肩背紧绷,有些紧张。这种事,若嚷嚷出去,为了福康安的名声,被灭口的绝对是他。 福康安很努力的平静自己的情绪,用力的抓住善保的肩,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俯近善保漂亮的面孔,轻轻笑了一声。这声音极轻,可在善保耳边却仿若被放大无数倍,善保心如擂鼓,他虽发了狠话,还是生怕福康安干出啥不可挽回的事儿来,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安。福康安笑,“那你打算怎么还债?” “当初在咸安宫,若不是我救你一命,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福康安冷哼,“那会儿说的真好听,扒着我的袖子说是我的人。德明他们一走马上翻脸,说你年纪还小,求我等几年。你倒说说,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去?” 善保瞪大眼睛,清透的眼睛里□□裸的震惊绝不是装的,“你,你说什么?” 福康安嘲弄的笑笑。 “我那次摔伤了脑袋,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善保矢口否认,板紧了脸道,“这种话你最好少说,咸安宫是万岁钦点的官学,里头念书的都是朝臣之子,讲学的也是翰林博学之士,传出什么不名誉的事,就叫人笑话死了!” 平日里见善保咬别人,心里不知道有多痛快,今儿个被善保翻脸不认人的咬一口,福康安心里的滋味儿真是全了,他不怒反笑,“那好,你忘了。近几年的事没忘吧?你觉着我是菩萨,只知付出不图回报的?” 善保无赖了,嘀咕道,“你帮过我那么多,哪里还的清?”言下之意,老子就没准备要还。 福康安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心里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掐死这个祸害吧…… 善保脸色一变,忽就扯着嗓子叫唤着大哭起来。 真是说哭就哭,眼泪完全不要钱的往下掉,福康安没见识过善保这种本事,唯有目瞪口呆。 小喜子在外头守着门儿听差遣,听到里头的哭声,战战兢兢的推开一角门,正瞧见福康安手忙脚乱的给善保擦泪,忙嗖的合上门,继续守着。 “你,你这是威胁我吧?”福康安从没见过像善保这样无赖的家伙,愤怒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一肚子的火也消散了许多。 善保完全不理会福康安,只管咧着嘴大哭。反正福康安的处境比他要危险的多,不知多少人就盼着这家伙出个错儿,他哭上五分钟绝对能引来个大人物,界时,哼哼,不怕福康安不服软! “快快闭嘴!”福康安低吼,“不然马上堵你的嘴!” 善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见好就收。沾了泪的睫毛又湿又沉,小扇子般眨了眨,就是一串泪珠子滚落。稍稍收声,善保改为小声抽嗒。 没有比现在让善保倍加感谢前世的职业,他不仅会哭,还会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福康安无奈长叹,“逗你呢,我有那么小气?你就别装模做样了。” 善保抽一声,“你把我腿坐麻了。” 福康安无奈起身,善保从袖子里抽出帕子,迅速的擦干脸上的泪,只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其他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福康安摇头叹息,从镶云石的老红大长几上端了一碟子草莓给善保,“你不是喜欢吃这个么?” 善保扫了一眼,骨气十足的摇头,欺负了他这半天,几颗果子就想把他哄回来不成?这也太廉价了。 “爱吃不吃。”福康安自己拈了搁嘴里,对善保道,“这两天,我心情不大好。” 切,要不要老子给你做个心理辅导!善保万分不屑的鄙视。 福康安拈一颗草莓递到善保的唇角,善保也没反抗,张嘴含下,嚼了嚼,还真甜哪。 看善保的脸色缓和下来,福康安尽量和缓的道,“以后我会控制脾气的,那个,你别放心上啊。” 俩人都没打算跟对方翻脸,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善保毕竟是和敬公主的女婿,与福康安立场一致,福康安有个好歹,他也没好结果,善保横了福康安一眼,大度的说,“算了,我又不是那种小气的家伙。不过,你也知道我摔坏了脑袋,以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没意见吧?” “本来也没想提,还不是你……”眼见善保水汪汪的小眼神儿又横过来,福康安识时务的闭嘴,“不提,不提了,一笔勾消。要不,你朝我头打一下子,或许我也能全忘了。”还是没忍住讽刺了善保一句。 善保却没再计较,勾起的唇角,美滋滋的笑了。想携恩求报,靠!老子当初可没求着你施恩! “咳,那个,那个啥,叫啥,德明的……” “他早离开咸安宫了。” “全名,出身。我得防一手。” 福康安挑眉,意外,“你真不记得了?” 善保气的去砸福康安的月亮头,“我骗你干嘛!爱信不信!小肚鸡肠的家伙!” “那你去陷害庆海做什么?”福康安拦住善保的手,善保没好气道,“能为啥?是他先不怀好意的?嗯?他和那个叫德明的有关系?” “你不知道他们是堂兄弟吗?前礼部尚书他他拉.林卓是明德的阿玛,不然,当初在贡院你怎么会被陷害?”看来是真不记得了,福康安摸了摸下巴,善保也沉默了,原来他早就和他他拉家有过结。 善保眼睛低垂,“我知道了。以前在咸安宫,都谁为难过我?” 福康安挠挠头皮,“这可多了,除了国泰那蠢东西,你跟别人关系都不咋样。” “这么差劲儿?” “不怎么讨人喜欢是真的。”福康安很客观的说,“不过是念书比别人好一些,就阴阳怪气的不爱搭理人,那个,我也不知道那会儿你家里是那种情况。”亲爹刚死,后妈不慈,难怪善保总是冷着一张脸了。 善保咳了一声,“知道了。”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福康安追着问,“要不要召御医给你检查检查。” “不用。” “失魂症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闭嘴,我活的挺好,失个屁的魂!”善保没好气,看来以前受了不少欺负,就算是落在前任身上,善保这心里也不怎么舒服,板着脸抿着唇角起身,“我先走了。” “善保,”福康安直接拉住善保的手腕,笑道,“你不愿意提就我就不提了,反正我觉得你现在比以前要好的多。”再把小喜子唤进房,“午膳多做几道善保喜欢的菜,再烫一壶绍兴酒。” “咱们多久没在一块儿吃饭了。”福康安笑着揽住善保的肩,温声感叹,“你也许久没跟我这样随意的说话了。” 善保正色道,“尊卑有别,傅大人跟万岁爷君臣大半辈子,又是郎舅至亲,仍恪守君臣本分,从不逾矩,实乃为臣之楷模。”拨开福康安的手,善保道,“我也得跟傅大人学习才是。” 福康安顿觉牙疼,忙道,“不用不用,你跟舅舅完全两样人,而且善保你完全不必学别人,你这样就非常好了。” “比任何人都好。”生怕善保不信,福康安忙又加了一句。 虽然这夸奖实在有些过于谄媚了,善保还是笑眯眯的照单收下,和福康安吃了饭,还大方的跟福康安在屋里嘀咕了半天,以至于睡完午觉,福康安完全是另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与垂头蔫尾的五阿哥形成巨大而鲜明的对比。 乾隆怀疑的问傅恒,“听说头晌福康安屋里有哭声?”他跟善保不会啥啥啥的吧?小眼神儿一面打量傅恒的神色,掌中揉捏着人家并不算柔软的手。 傅恒道,“要不,奴才给您打听一二。”其实傅大人也有些好奇,福康安这几日状态不大好他是知道的,倒是不知善保如何给福康安分忧呢? “你说会不会福康安忍不住了……” “善保跟永格格的感情很好。”人家善保又不是个傻的,好好的永儿不娶,跑去跟未来的帝王纠缠一块儿,莫非幸的名声好听不成? 乾隆看他,“你觉着福康安比不过永儿?” 傅恒别开脸,望着窗外蒙蒙月色,轻声道,“这世上除了爱与不爱,还有许多其他的事要做。” 乾隆意会,苦笑,“是哪,在小春儿心里朕比任何人都强,小春儿你照样拒朕于千里之外。小春儿你以己度人,自然明白善保的主意心思。” “都是奴才的不是。”傅恒轻轻松松的堵了乾隆的嘴巴。 乾隆眼神微暗,傅恒轻笑的看向乾隆,“万岁当初将永格格赐婚善保,不就是想他与福康安保持距离么?怎么听万岁的话,莫不是臣未曾领悟君心?” 乾隆笑,“小春儿,话不要总说一半,朕与你心有灵犀,自明白你的心意。叫外人听到,怕你落个不实诚的名声。” 傅恒讪讪。善保联姻大公主,富察家亦是受益。 难得小春儿露出这副理亏的模样,乾隆道,“福康安身边总要有个为他尽心的人,善保是个聪明人,他出身不算好,在朝中就没有政治立场,再者,他先前就和福康安走的近。朕仔细看了他一年,还算可用。联姻,只是为了让他确定自己的位置罢了。明年永儿及,朕封她个郡主,善保便是郡主额驸。” 傅恒斟酌,“万岁恩重。” 乾隆摆摆手,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日后让福康安封赏善保更能赏功施恩。只是,善保已成崛起之势,色布腾巴勒珠尔自被削爵,如今只是辅国公,和敬身为固伦公主,界时福康安登基,和敬已无可封赏,这赏还是要落在色布腾巴勒珠尔身上,复亲王爵已是指日可待。到时荫封子女,永儿也少不了一个郡主头衔,善保照样是郡主额驸。他年纪尚小,只有二等侍卫衔,日后走动多有艰难处,朕赐他高爵,也是与他办差方便。” 君臣多年,傅恒想来乾隆应有未尽之安排,要大用善保,却并不多问,只笑道,“额驸爵位,将来善保有嫡子,皆可袭封三等轻车都尉,万岁恩及他家两代人,他必会感恩圣上。” 乾隆哈哈大笑,“朕何需他感恩,朕能用他几时呢。他若只看到朕的恩,如何能对福康安忠心?若他对福康安有二心,朕又怎会栽培他?” 86、福康安的忠诚劝谏 在海宁短暂停留后,御驾去了西湖。 西湖碧波之上,一片歌舞升平。 太后御舟之中,知画笑盈盈的带着宫女们进来,亲自摆上几样新鲜茶点,笑道,“太后,今儿月色好,知画做了几样点心。” 永儿笑,“知画的手艺比我好,前儿她做的云片糕,我觉着比老祖宗的寿膳房的都要好吃。” 知画是个心明眼明的人,她早知永儿的身份,有心结交,俩人关系倒是不差,闻言抿嘴儿一笑,“永格格过谦了,像永格格做的那些西洋点心,我就不会。” 晴儿帮着摆好点心,令妃笑道,“照臣妾说,几位格格都是难得的灵巧颖慧。” 皇后眼睛在众人脸上转过,笑道,“真是奇怪,怎么不见小燕子、紫薇?阿哥们都在龙船上随驾,他们姑嫂两个在自个儿船上说悄悄话不成?” 太后脸色不豫,淡淡地,令妃忙道,“她们俩个跟亲姐妹似的,小燕子又是个活泼的性子,说不得在哪儿玩儿呢?年轻的孩子们,总有几分活泼。” 和嘉公主接过桂嬷嬷捧出的披风为太后披好,温声道,“皇玛嬷,夜里总有些凉的。” 太后笑眯眯的拍拍和嘉的手,笑道,“想孩子了吧?” 和嘉公主笑,“婆婆拿丰绅济伦当眼珠子一般,孙女只怕宠得太厉害了。” “孩子都是隔辈儿亲,丰绅济伦是嫡孙,你婆婆自然喜欢。不过她是个有分寸的,就是福隆安兄弟,哀家瞧都教导的极好。”提到富察家,太后也会给几分薄面,就听宫女回禀:五福晋前来请安。 小燕子名为请安,实则是为了把晴儿请到她的船上去。 知画见太后的脸都阴沉下来,忙笑道,“还珠格格,太后这儿热闹,不如请紫薇格格到这儿来,咱们一道儿陪太后说说话儿多好。”并不提未随驾的五阿哥和福尔康,毕竟她一个女孩儿,万岁又有赐婚之意,面儿上总要避嫌才好。 小燕子一见知画便气儿不惯,冷眉冷眼,知画又惯会作态,当即低眉敛目,委委屈屈的不再多言。 永儿虽娇憨,毕竟长于王室,她与知画虽聊的来,不过也没到让她为知画出头儿的交情上,只静静的坐着。 太后冷声道,“这件事不妥,晴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如今天也晚了,不好外出,你们自个儿且高乐去吧。”心中愈加不喜小燕子。锐利的眸光扫向晴儿,晴儿低声道,“太后说的是,小燕子,天太晚了,你的好意我知道了,多谢你想着我,我送你出去吧。”说着送小燕子出了舱室。 小燕子拉着晴儿的手,到了外面方悄声道,“我哥哥在那边儿。” 女人对爱情有一种异常的感应,她早已猜到,晴儿脸微红,露出一个羞涩的浅笑,“好了,小燕子,你回去吧,我得在太后身边儿伺候,走不开。” 小燕子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捏了捏晴儿了手心儿,转身走了 五阿哥劝箫剑,“别急,咱们一步一步的来,我看,晴儿心里还是有你的。” 小燕子抱怨,“那有什么用,我看太后根本没把晴儿嫁给我哥的意思,你没见她对我有多凶。还有知画,知画也在太后那里。” 五阿哥去安抚小燕子,紫薇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箫剑,皇阿玛是性情中人,他会成全的。” 福尔康自然也赞成箫剑和晴儿的事,晴儿是亲王之女,本身便是郡主,又极受太后宠爱,若箫剑尚主,太后对他们的感观也会改变不少。 善保同福康安以及一屋子大臣在陪乾隆看舞娘跳舞,善保没啥兴趣,悄悄扫了在座诸人一眼,继而低头专注于面前的食物。 善保观察别人,自然也是被观察的对象。 乾隆琢磨:歌舞不错啊,这小子莫非还没开窍。 福康安欣慰:他的善保果然不入俗流。 乾隆再看一眼傅恒,险些岔气。还老实人呢,就算流口水了。 其实乾隆有些夸张,傅大人只是唇角含笑,稍稍入神了些。 乾隆被傅大人扫了兴致,不多时便散了,摆出一副明君脸孔,教导臣下,“有空闲还是要多读孔孟之书。”,还赏了善保一柄如意。 不说其他人瞧善保的眼光,就是福康安事后都连连赞叹,“善保,你厉害。看个歌舞都能看到圣心里去。” 善保不以为然道,“做皇室女婿的人,还敢对着舞女流口水,那是找死呢。你看四额驸,坐的更规矩。”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出去走走。” “行啊,我正好要去街上看看。” 善保和福康安刚没痛快两天,夏盈盈便划着小船儿抱着琵琶唱着小曲儿,妖气纵横的来了。 乾隆早忘了前儿跟大臣们说多读圣贤书的话,日日请夏盈盈到龙船,弹琴唱歌,丝竹笙篌,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太后听说夏盈盈出身妓仿,险些厥过去。 接着便是太后皇后五阿哥小燕子夏紫薇轮番儿劝乾隆,你跟个□□啥啥啥,名声啥啥啥。乾隆一律撵了回去,倒霉如紫薇吃了耳光,如皇后背上了妒妇的声名。之后,仍将夏盈盈如珠似宝的捧着,坚称此女啥啥啥地方和夏雨荷是多么的相似。 太后急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乾隆又放出要立夏盈盈为贵妃的口风。 太后老泪纵横,倒是福尔康有主意,“皇玛嬷,依臣看,皇上平日里最看重七阿哥,不如让七阿哥劝劝看。” 善保眉尖儿一跳,心想乾隆已是吃了秤砣,谁劝谁倒霉,只是五阿哥都去了,这话又是在太后跟前儿说的,福康安不去怕太后会多想,遂温声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就是福额驸不说,七阿哥都想去委婉劝谏一二。太后,容臣陪七阿哥一道去吧。多一个人,总多一份把握。臣虽口拙,也想尽些绵薄之力。” 太后病急乱投医,允了。 福康安发愁,“这夏氏出身虽不好,瞧着容貌的确水灵,皇阿玛喜欢也情有可原,连皇玛嬷都碰了钉子,咱们还能更有体面不成?” “你有没有把握啊?” “反正总不会差到挨耳光,一个女人而已,犯不着要死要活的让皇阿玛犯难,走吧。” 善保犹豫着,“咱可别拿鸡蛋碰石头啊。” 福康安换了件衣裳,叫人打听着,夏盈盈一走,他才带着善保过去。 乾隆看到福康安和善保,明知故问,“听说你们这两天都在城内闲逛,怎么有空到朕这儿来了。” 语气不大妙啊。福康安笑,“儿臣这不是听皇阿玛的吩咐,想多看看外头百姓的疾苦么。” “嬉皮笑脸。”乾隆笑着斥了一句,“朕还以为你们是来劝朕不要纳夏妃呢。不枉朕看中你一场,果然不与常人一般见识。” 福康安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嘴。 福康安也不急,先喝茶,才道,“皇阿玛纳妃,哪里有儿子置喙的余地。儿子是听说皇阿玛这几日为此事颇有些烦恼,特来为您分忧来了。” 乾隆但笑不语。 福康安继续道,“这位夏姑娘得皇阿玛青眼,定是位端庄恪肃之人。心爱之人,位份高些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儿子想着,圣祖年间,汉妃最高不过酬以嫔位,这还得是育有子嗣的。皇阿玛既然看中夏姑娘,怎不为她着想,让她先入了咱们满洲籍。一来,抬高夏姑娘的身份;二来,也省得那些文人刻薄。” 乾隆露出赞同的神色,“你说的也有理,不过就得为盈盈找一家人认下才好。” “儿子早想好了,皇阿玛看善保家如何?”福康安的算盘打的精,这位夏氏现在就把他皇阿玛迷的神魂颠倒,怕是有些手段,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先与她交好总没错处。 善保恨不能一脚踢死福康安,这个王八蛋,把夏盈盈推到他家,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再者,夏盈盈的身份众所周知,他的名声就完了。不过乾隆灼灼的看着他,善保也没胆子拒绝,笑道,“能为万岁分忧,是奴才的福气。” 乾隆长叹,拍了拍福康安的肩,“总算还有你能理解朕。” 福康安谦道,“当不得皇阿玛的夸。皇阿玛每日为国操劳,儿子不忍见皇阿玛为这些琐事受人诘难。”话到最后颇有几分动情,“只是有一事,儿子想着,宫里的规矩,也得先使人教导着才好,册封皇贵妃不是小事,金印宝册,朝服宫殿都得准备好,还有册封的良时吉日,也要钦天监测算。到了册封日,宫内妃嫔宫外命妇都要进宫朝贺,在这儿草率封妃,到底是委屈夏姑娘了。大礼不成,则日后难免有人懈怠于她,岂不使夏姑娘在宫里尴尬么?” “那依你之见呢?” “还是回宫册封为妥。”福康安叹道,“这几日皇玛嬷身子不大康泰,不过是晚几日,想来夏姑娘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乾隆虽面有不悦,也未多说,只道,“太后那里,你也去说一声吧,就说朕同意了,封妃一事暂缓,待朕回京再议。” 福康安自龙船出来,整整衣襟,再去太后那里说话儿,这回没带着善保,太后身边儿也没留他人。 福康安将乾隆的意思说了,太后犹自忿忿,“到底是个妖女。若真入了宫,怕后宫之中永无宁日。” “皇玛嬷,只要皇阿玛答应暂缓,后头的事自然好办,不是吗?”福康安轻声道,“先保住皇阿玛的名声要紧。一个民女,皇玛嬷何必为她跟皇阿玛生份呢?” 太后在宫中多年,自然明白,笑着拍拍福康安的手,“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你一个当儿子,哪里好管老子的私事。” 福康安笑了笑,“我跟皇玛嬷是一样的心,总要以皇阿玛的万世清名为先。” 太后赞同的点了点头,“夏氏的事,你不必再插手了,哀家再处置。” 福康安两头儿都安抚妥,回到房里,先挨了善保一脚。 善保早等着他呢。恶狠狠的笑,“把别人往粪坑里推,自个儿当好人,啊!” 福康安揉着小腿,皱眉笑,“越发野蛮了,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在皇阿玛跟前儿表表忠心么。” 善保冷笑数声,一甩袖子要走,福康安眼疾手快的拽住,善保怒,“放开!” “不放。”福康安心情正好,笑道,“要不,咱们拿刀砍断,正好来一场断袖。”说着就从怀里摸出匕首要砍善保的袖子,善保闷了一肚子的火,袖子抽不回来,又见福康安装模作样没个正经的开玩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脚下摆开弓字步,腰腿发力,双手向前猛的一推福康安。 善保到底是个小男人,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福康安脚下一歪,结结实实的闹了个屁墩儿。 “你,你来真的!”福康安从没这样丢脸的摔过,一手扶腰,一手撑地,爬起来,嘴里直抽冷声,瞪善保,“摔死我了。唉哟,唉哟。”摸着后面叫疼。 “活该!自找!报应!”善保撂下评语,出了半口气,转身走了。 87、傅大人的善意点拨 福康安是真摔着了,走起路来都有些不大顺当。 小喜子要宣御医,福康安想着受伤的位置不雅,忙拦了,“还不够丢人呢,去找些活血散淤的药来抹上几天就是了。” 乾隆有感于儿子对自己的理解,时不时召福康安去用膳谈心。福康安坐在硬板凳上直冒冷汗,乾隆看他脸色不好,关切的问,“可是身子不适。” “没事儿没事儿。”福康安矢口否认,“是吃的热了。” 乾隆笑,“又不是在外处,何必拘谨。小路子,服侍七阿哥去了外头的马甲。” 福康安起身,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乾隆心里有数,俩父子继续用膳。直到用完膳,乾隆唤了福康安到舱内卧室说话儿,见福康安脚步滞涩,打发了宫人下去,方坐在椅中问,“你到底怎么了?” “就,就前儿不小心摔了一下。”福康安脸上微热。 “摔着了怎么不传太医!”乾隆就要传召,福康安道,“快好了,皇阿玛别惊动太医了,摔着后面了,还要给人瞧不成。” 乾隆一愣,盯住儿子,福康安脸都红了。 摔到屁股,又不是摔着命根子,有什么不好给太医瞧的? 乾隆自来内裤都是宫人伺候着给穿上,他不太相信福康安会有这方面的羞涩,他想的是,莫不是这傻东西主动献身给善保,被人攻了! 乾隆死活要看福康安的伤,福康安死活不给瞧,最后乾隆拿出杀手锏,不给瞧就宣太医,福康安才勉勉强强的点头同意。 “你小时候光屁股跟我睡,我都看得不爱看了,这会儿做什么害羞样儿。”说着命福康安趴床上去,解开福康安腰间的汗巾子,可不是么,屁股上两大块乌青。 见儿子没被采花,乾隆老心放下一半,随手拍一记,吩咐道,“摔成这样,还藏着什么,小路子,宣胡太医过来。” 福康安忙拽开被子捂好,摸索着提上裤腰,就要下床,“我这就好了,不用看。” “老实躺着,要不朕赏你几板子,再传太医,也师出有名。”乾隆一推福康安,福康安跌坐回床,压到伤处,嘴牙咧嘴了好一阵。 乾隆冷笑,“好好儿的,怎么会摔跤?这摔跤也怪了,怎么会摔到后面?摔到后面也就算了,摔成你这个程度的,怕是被什么武林高手迎面推了一掌吧?要不要朕召小喜子来问上一问?” 福康安蔫儿了。 乾隆恨铁不成钢,戳福康安的脑袋,“你跟善保虽交好,也要有些分寸!” 福康安敷衍道,“他也不是故意的,吓坏了,我怎么也得替他遮掩一二。” “罢了,他也是你外甥女婿,不是外人。” 福康安替善保谢恩,乾隆淡淡地,“明年永儿及,挑个好日子,让他们大婚吧。善保是家中长子,也该早些分枝散叶。” “知道了,有空我跟善保提一提。不是说大姐姐想多留永儿几年吗?” “多留几年又如何?永儿能不嫁?”乾隆意有所指。 福康安心里难受,哑了。 乾隆原就只是想拿话点一点福康安,并未再多说,待胡太医一到,看了伤,开了药,外敷里服一应俱全,乾隆瞧了瞧药方子,点头命人去煎了药来。 福康安奉旨在屋里养病,傅恒找善保喝茶。 “昨儿得了些好茶,想来你是读书人,应当喜欢。”傅恒温雅的坐着,看着善保泡茶。善保其实对茶水没研究,他喜欢玉器,如今条件好转,淘换了一套白玉壶白玉盏,清绿的茶汤悠悠的栖在盏中,润着玉石特有的色泽,安静而美好。 善保分出两盏,先奉予傅恒,笑道,“难得大人得闲儿。” 傅恒微挑眉,他尚未说,善保似已知来意,便先抿一口茶水,清香幽远,才缓缓开口,“我刚从七阿哥那里过来,他身上不大好。” “那天我不小心推了他一下,好像摔着了。”善保并无隐瞒,神色冷淡。 傅恒是聪明人,见善保直接,他也不绕弯子,问道,“因为七阿哥提议让那位夏姑娘认为你家里的事吗?” 善保沉默,算是默认。 傅恒笑了笑,“夏姑娘出身的确有碍,不过,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这事可以加深你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再者,这事只是一提,那位夏姑娘是到不了京城的。” 善保疑惑,“皇上对她可是……”连老娘都不要了。 傅恒道,“当年夏雨荷都没能入宫,何况这个只是略似夏氏而已。” 善保兀自摇头,“不可能,皇上已经负了夏雨荷,怎会再辜负夏盈盈。” 傅恒一笑道,“你虽然聪明,到底不是在宫中长大。御驾快回宫了。有一句古话,叫做‘天高皇帝远’。” 善保微有吃惊,这回也没皇后哭着喊着写血书啥糟心事儿,怎么这样快就回去呢?此事暂搁一旁,善保思及傅恒的来意,顺势问道,“我幼时便出入大人府邸,大人看着我长大,从大公主处算,我还要叫您一声舅公呢,只是我生来腼腆,与永格格尚未大婚,实在羞于启口。若有什么不得体之处,还盼大人教我。” 你若腼腆,这世上就没大胆的人了。傅恒不与善保计较口头官司,浅浅一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知是否看错,你应该对七阿哥无意。” 善保苦笑,“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傅恒自顾续了半盏茶笑道,“这世上,既有金屋藏娇的前车之鉴,帝王的感情可见一斑。史书上不少帝王好龙阳之事,功勋卓著如卫青、霍去病因与帝王私事有沾,还少不得背一个媚的名声。其实,这本是私事,与他人何干。说是史笔如刀,偏又惧怕强权,什么事和帝王扯上边儿,错的就永远是别人了。” 善保“扑哧”一乐,“大人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心里已明白傅恒的意思。 傅恒悄声道,“可别往外说,大不敬。”语气里却并不以为然。 “以前倒不知大人这样风趣。” “自万岁登基,我便在军机处当差。外戚出身,年纪又小,生怕被人小瞧,又怕当差不利给姐姐丢人,只得板起脸来装老成,”傅恒坦然而从容,端近了细看玉盏上的莲枝花纹,“做的好了,是无负圣恩。有了差错,难免背个纨绔的名声。君恩深重,几十年战战兢兢,偶尔也要放松放松。” “当年,想必许多人羡慕大人少年得志吧。”善保只管顺着傅恒的话往下走,不着痕迹引出傅大人当年风采。 傅恒摇头,“当初张相和鄂阁老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先臣,俩人死不对眼,芝麻大的事都要吵的天翻地覆,我开始在军机处做章京,时不时被他们叫来做裁判。” “两面不讨好。” “是啊,只好不开口。后来见我还老实,倒是不大理会了。”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张相的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傅恒见善保通透,不禁笑道,“我好歹还是国舅,到时你的处境怕比我还要艰难。” 善保心内大惊,忙谦道,“我哪里会有大人的造化。”不知傅大人是真正在指点他,还是在给他画饼。 傅恒笑笑,另换一个话题,“御驾回京时,夏盈盈后头的安排,你不要沾手。哪怕万岁问起,你也要推出去,不过不要推到景阳宫那边儿。” 善保自然允诺,他十分感激傅恒能来给他透个口气。想来,夏盈盈是真的难到京城了。 太后好不容易得到乾隆暂不册妃的话,为免夜长梦多,说自个儿梦到先帝,只管催着乾隆回京,要去太庙给先帝上香。 夏盈盈要咋办? 乾隆跟傅恒嘀咕了半天,傅恒不冷不热,态度谦卑,“护送的事好说,留下八百护军,待御驾先行一步,再让他们悄不声儿的护送夏姑娘进京。” “八百人,要怎么悄不声的?” “那不如让杭州知府安排吧,奴才瞧着,这次接驾他很有些才干,对杭州也熟悉,夏姑娘家里的事总要安排好。” 傅恒这话公允,乾隆点了点头,“多安排几个可靠的丫头才好,”眼睛瞟向傅大人的神色,笑道,“这一路,千里迢迢。盈盈一个弱女子,竟要吃这些苦,朕每想起,心疼的觉都睡不安稳。” “那奴才去宣太医给万岁开副宁神的汤药吧。”又问小路子,万岁歇息时可有点安神香。直把乾隆噎的翻白眼儿才作罢,继续说正事,“万岁,依奴才愚见,这些内宫的事,还是要由太后皇后处置为妥。夏姑娘日后毕竟是要在宫里生活的。” “小春儿。”乾隆唤一声,几分无奈几分薄怒,道,“看你这模样,根本对朕身边的人无动于衷,当初还说什么‘只想朕与你在一起’的话,不会是哄朕的吧。” 傅恒沉默。 乾隆指责,“你就一点儿都不吃醋吗?” “奴才这个年纪,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已经不大好看了。”傅恒一板一眼。 乾隆笑,“在朕心里,小春儿无人能及。朕看,善保向来心细,不如让他缓一步回京,将这件事为朕办妥当才好。陈国庆毕竟是一府知府,也不能随意离开任所。” 傅恒一脸赞同道,“善保年纪小些,不够老成,却还细致。” 待乾隆问善保,善保忙道,“万岁看得起奴才,只是奴才想着,照先前商议的,夏姑娘到了京城要暂时安顿在奴才家里。奴才还想跟万岁请假,先快马回京收拾宅子才好。还有夏姑娘入籍的事,奴才也得先跟叔叔说一声。” 乾隆笑,“你还以为真叫住你家呢,不过是借你家个名儿。” 未等乾隆说完,善保大着胆子插了一句,“奴才,奴才跟永格格商量好了,下个月十三是永格格的生辰,十五是大公主的寿日,二十八是大舅兄大婚,这不,正好赶上了么?” 乾隆哭笑不得,“罢罢,倒不知你这般儿女情长。” “这,这不是正经岳父家的事儿么。”古人多重姻亲,善保这姻亲还是乾隆的闺女家,善保执重些,乾隆自然欣慰。见善保脸上泛红,知他年少腼腆,忍不住打趣一句,“听说你这些天常在太后跟前儿晃悠,到底未大婚,该避嫌的地方还是要避嫌的。” 善保脸更红了,连同颈项,火烧一般。乾隆哈哈大笑,不再提让善保护送夏盈盈进宫一事。 88、乾隆帝的雷霆雨露 回京的日子比预计的要早,善保还来得及参加雪丫的大婚。 善保给了雪丫些私房钱,连带董鄂氏也有份儿,董鄂氏接着都觉着银票烫手,善保笑,“南巡时,底下人的孝敬,我在七阿哥身边儿,也得了一份儿。” 江南豪富,盐商巨贾,数得上号儿的都跟京里王府有些瓜割,何况福康安的身份,他们巴结只怕找不着途径。善保让刘全儿掐着时间去了江南,打算把胭脂水粉的生意铺过去,这些人消息却忒是灵通,几个好铺面儿都是象征性的收了些银子,还半点儿不提及福康安。 善保不是傻子,杭州地界儿铺面儿什么价儿,他心里有数,只是这些商人的动作比他想像的还要快,如今他不过是二等侍卫,莫非这些人能算出他日后二十几年的狐假虎威、宰辅风光。 水清无鱼。 善保也没矫情,只作未知的收下了,却也知道这是海宁盐商程家的一点小意思。 善保做事向来不留后患,铺子的买卖契约上的银两数目比市价还要贵一些,真正交付时,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已。再者,买主那方签的是刘全的名子,饶是以程家掌柜数十年的经商经验,也佩服善保的小心。更加确定此人非池中物,私下给善保备了份厚礼。 善保转手将银子分成两份儿,一份儿给大妹妹压箱底儿,一份儿给了董鄂氏。他今后应酬只会更多,家业未分,一应走礼都是董鄂氏安排,善保和董鄂氏关系并不算亲近,却感激董鄂氏的周全。 雪丫刚刚大婚,就传来夏盈盈来京路上水土不服红颜早夭的消息。 善保沉默了半晌,思及傅恒的点拨,心里发寒,不知此事是否与富察家有关。不过依傅恒的谨慎,若有干系,断不会这样直白的提醒他,即便无干,傅恒想必也是知情者。 乾隆病了,旁人不见,只宣了紫薇格格进宫,拽着紫薇的手回忆夏雨荷,再说到夏雨荷的本家夏盈盈,思及夏雨荷与夏盈盈的相似之处时,眼角有泪光闪烁,引得多愁善感的紫薇也陪着哭了几场。 太后私下对桂嬷嬷道,“这有些人哪,福薄,纵有天大的福份赏给她,也是经不得的,反倒折了去。” 死了夏盈盈,太后浑身舒泰,又心疼儿子,“皇帝素来情重,还是哀家去开导开导他才好。”说着就要去养心殿,有宫女进来回禀:回太后,重华宫差人来报喜,七福晋有喜了。 嫡子嫡孙的地位向来尊贵,病中的乾隆一听说重华宫的喜事,病也好了一半。 不得不说福康安有着超强的播种能力,善保私下跟福康安打听,福康安指点他道,“女人有几天容易受孕。” 我靠!人家古代的医学知识一点儿不落后啊。 善保讪笑,“我还以为你吃虎鞭鹿血了呢。” 福康安大喜,“善保,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吃你娘的头。 福康安高兴没几天,福灵安三年步军衙门统领任满,出调为广州将军。步军衙门统领由太后娘家侄儿钮祜禄.英保接任。 福康安自幼受傅恒教诲,自然明白兵权的重要性,兵权比一切权利都来的重要而稳固,远比那些文人的嘴皮子更有说服力,步军衙门节度一部分八旗步军和一部分绿营步军,京城三分之一的兵权都在步军衙门的手里。 福康安尚未回神,乾隆再下一旨,九门提督明瑞奉旨组建新军,九门提督一职由鄂敏接任。 于此同时,陈邦直调入京城,任吏部侍郎。 短短半月,京城之中,富察家便解了兵权。富察家的门前由车水马龙转为门可罗雀,善保怀疑乾隆是不是因夏盈盈一事迁怒于富察家。 福康安心里也没底,派了善保去舅舅家打听情况。傅恒平静淡定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下是万岁的天下,京城乃天子之都,万岁此举尽显帝王英明果决。福灵安出调是我的意思。调明瑞回京的本意就是组建新军。” 善保稍稍安心,福康安也就不用失眠了。 六月份时,重华宫添了庶长子庶次子。算是一件喜事。 出乎善保意料的是,腊月初,景阳宫侧福晋知画被诊出有喜的消息。接着陈邦直上书,请求将承运司正式归入户部。 尹继善第四子工部侍郎庆桂出言反对,“承运司与漕运息息相关,臣以为,并入工部方为妥当。” 双方争执不休,一个早朝也没争出高下,乾隆命再议。 与此同时,云南八百里加急兵报:缅甸为乱犯边,总督刘藻战败,自尽。 承运司啥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被丢开,军机处开始商讨缅甸战事。请战的奏章雪片般的飞进上书房军机处,就是阿里衮也盯紧了缅甸,准备让两个儿子去捞些军功。 福康安每日跟着乾隆学习理政,对缅甸一事也甚是关心,摩拳擦掌的对善保道,“可惜皇阿玛不准我去,不然给我三万精兵,定能踏平猛白的王宫。” “你就吹牛吧。”善保笑,抱着手炉取暖。 福康安顿时急了,“小瞧爷是吧?过来,跟爷过几招。”说着就去掐善保的肩膀,善保笑着打福康安的手,“别闹了,皇上定了谁为主将?” 福康安失了兴致,懒洋洋的靠在榻板上,“大学士杨应琚。我本想推荐丰升额和布达赉去跟着历练历练,五哥立码说箫剑在云南生活过,熟悉山水地理,想让箫剑随军,最后皇阿玛都否了,定了杨应琚。” “那也好。” “好什么,是陈邦直推举的杨应琚。”福康安拧眉,捞来茶盏喝几口水润喉,“若个书生万户侯,此战后,杨应琚赐爵事小,入军机处是稳稳当当的了。” “那粮草呢,这么多人,粮草从哪儿调。” “江南。”福康安道,“江南原就是天下粮仓,户部短时间只能抽调出八百万,余下的银子也得自江南酬集。” 善保不明白了。 福康安解释道,“盐商们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酬集粮草,也是大功一件。”既然战功捞不着,旁的功劳捞些也是好的。 “皇阿玛将这差使交给陈邦直了。”福康安淡淡地轻叹,“陈家乃海宁第一名门,与海宁程家为姻亲。” “程家,就是海宁的大盐商,程家?”给他送礼的程家? “你也听说过他家。”程家在盐商中也是数得着的,福康安并未生疑,点头道,“程家几代盐商,家中豪富,皇阿玛首次南巡,他家便捐了百万纹银为皇阿玛修建行宫,皇阿玛赏了他个七品顶戴,端的是体面。全国盐商中数得上名号,陈邦直此去,事半功倍。可惜,此次缅战,于你我只是站边儿干看罢了。” 善保皱眉,轻声问,“你说会不会皇上早就知道要有此一战,特意调陈邦直进京,让他去跟盐商要银子。” “先前并无战报!”福康安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若早有战报,首先就瞒不过傅恒。 善保摇头,“我是说,皇上在缅甸有没有细作,如果有,猛白登基的消息绝瞒不过皇上的。猛白此战,意在巩固王位,”摸摸光洁的下巴,善保道,“天下做皇帝的思想不会差太多,如果皇上认为缅甸或有异动,除了调兵遣将,他也得想到粮草。陈家在江南多年,地头蛇……”说的有些混乱,善保自案上取了纸笔,一笔笔写下,“陈家,江南百年名门,与盐商程家结为姻亲。第一步,陈知画入景阳宫,五阿哥有了比较强势的妻族,加重了景阳宫的份量,避免重华宫一头独大;第二步,迅速消减富察家在京城的影响力,召陈邦直入京,授于实权,再次加重景阳宫的份量;”善保看福康安一眼,见他并无异色,心下一宽,笑道,“短短一趟南巡,受益最大的竟然是景阳宫。” “第三步,中缅之战。”善保字迹清秀,“主将杨应琚与陈家交好,粮草交与陈邦直酬集。这一战若胜,杨应琚、陈邦直必会高升,连带杨应琚手下的将领,怕会有不少看好景阳宫。这一战若败,皇上先前所有抬举五阿哥的功夫就全都白费了,杨应琚陈邦直也会受到牵连,御史就不能放过他们,饶是皇上也难徇私情。” 要不,想个法子使得杨应琚大败一场。 善保给自己吓半死,战争并不同于朝中政治家的较量,那是真刀真将,稍有不慎便血流成河的事。 福康安摇头,断然道,“不成,花这些银子调这么多将士去,岂能因一己之私就全部葬送!要用这种卑鄙手段,怕日后难有福报!” 善保心虚,头一遭给福康安训的没了脾气,嚅嚅,“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好了,这事不必再提了。”福康安淡定道,“不论皇阿玛是怎样想的,做儿子的,凡事行孝道总没有错。” 89、福康安的私心杂念 过了年,重华宫里,章佳氏产下嫡子。 乾隆吩咐内务府准备了极为隆重的洗三礼,善保问福康安,“三阿哥的名儿,皇上取了吗?” “皇阿玛还没想好呢,等大些再取名儿也不迟。”福康安的眼睛盯着善保身上的春衫,春水一般的浅碧,上面绣着流云竹枝,精致极了,不动声色道,“等过了满月抱出来给你瞧瞧。你跟永儿什么时候成亲啊?” “等永儿满十八岁,我们再大婚。” 福康安满意的点头,心情相当不错,“大姐姐最疼永儿,想多留她几年也是人之常情。你这衣裳很不错。” 善保端起茶来喝,衣袖自腕间滑落,露出一截胳膊,如雪似玉,福康安咳一声,伸过手去握住,大拇指摩挲了两下,在善保皱眉前松开,顺手将衣袖给善保拽好,装出一副正人君子,“今年有些倒春寒,这手可有些凉。”再捏一把。 善保冷笑两声,遂决定还是早些娶了永儿为好,也好杀一杀福康安的邪心。 过了两月,善保跟福康安说了自个儿大婚请婚假的事儿,福康安大惊失色,“你不是说得等永儿十八么?” “我不大婚,后头两个弟弟也不好议亲。”善保笑眯眯地,浑不知这消息给福康安带来多大的震憾与打击,絮叨着,“就是差使得耽搁几日,提前跟殿下说一声。永儿的嫁妆是打小儿就开始置备的,早齐全了。我将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都装修好了,当婚房……” 福康安竭力调整着神色,干巴巴的说了声“恭喜”后便有些神思不属,书房陷入沉默之中。 “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才先退下了。”善保没理福康安,转身要走,才到门口便被福康安唤住。 “那个,那个,”这个消息对福康安来说有些突然,好似晴天霹雳,一时回不过神,说起话来竟有些混乱,“男子汉大丈夫,当光耀门楣,当多子多孙。你跟永儿,永儿是大姐姐的宝贝,你好好待她吧。” 福康安看着善保,眼中漫过伤感,善保心下暗叹,应了一声,见福康安没什么吩咐,便要出去,又被福康安唤住,“善保,”福康安忽然自榻上起身,走到善保跟前,轻声而郑重的问道,“自从到了重华宫,我时时约束言行,不敢有半分失态,我对你的心意并没有变过。善保,你对我呢?今天能不能给我句痛快话。” 善保望着福康安,四目相对,福康安眼神炽热而期待,善保叹,福康安的身份摆在这儿,太难听的话善保真说不出来,他委婉道,“如果早知你是皇子,我不会招惹你。”言下之意,这事儿就算了吧。 他以为福康安会失落,哪知福康安紧张的心情瞬间舒缓的如同坐在白色的云朵上,他原就英姿勃发,此时,五官柔和而喜悦,更加英俊的难以形容,这种由衷的喜悦让善保无端心酸。 福康安拽着善保的手回去,并肩坐在榻上,侧脸盯着善保瞧,越瞧越是欢喜,亲热的说,“大婚忙的都是别人,你有什么可忙的。一请就要请半个月的假。永儿那里,你暂且瞒着她,咱俩的事儿,别跟她说,省得她多想。” “唉,你念书虽好,洞房里的事还不清楚吧,等等,我拿些好东西给你。” 福康安匆忙的去找春宫,捧来一匣子,指着给善保讲解,“瞅准了,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儿,别洞房里出了差子,才叫人笑话呢。” “只要不是傻瓜,就知道怎么办吧。”善保给福康安塞回去,愁绪被福康安一打扰,释然许多,福康安搂着善保的肩,柔声笑道,“咱们还得忍几年,你也别急哦。我不是死板的人,你是长子,总得开枝散叶……你也上上心,咱们得合计个长长久久的法子才好。” 善保终于懵了。啥,福康安这是啥意思?他的思维没问题吧?他明白我的意思吧? “福康安,我,我是说,咱们还是算了吧,门不当户不对的。” 福康安脸一冷,“这又是什么话!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刚还说喜欢我来着,你这脸变的真够快的!” “我不想白天为国事操劳,晚上还要像个女人一样被你上。我也不会跟人分享爱人的,你碰了我,就不许再碰女人,你能做的到?”善保噼哩啪啦一通问。 福康安眉毛一跳,指着善保的脸问,“比女人还善变,那你说,是不想被我上,还是不想我碰别人!” “都不想!”善保扬着脖子,颈项细而优长,如水中天鹅。 “哦,我不碰别人,你也不许我碰,那你是叫我憋死呢。” 善保嘟了嘟嘴巴,低声嘀咕,“莫非只有你才是男人,我也可以抱你呢。” 福康安张大嘴,一时说不出话,腾的站起身,转了俩圈儿,唏嘘道,“人不可貌相哪。胆大包天哪。我真小看了你哪。” “过奖过奖。”善保翻个白眼,反正把话说破,他也不惧福康安。 “我可以趁这几年多生几个孩子,你也留个后,还要把永儿搞定,我不碰人,你也不许再碰他人。”福康安坐下,对善保道,“至于谁抱谁的事,床上见真章。” “不行,我退一步,轮流制。”善保道。 福康安扫善保腿间一眼,自信道,“比大小。谁小谁做雌伏的一方。脱裤子吧。现在就比。” “少说这种下流话,反正就轮流,没的商量。” 福康安也不与善保争执,床上的事,他甚为自信,绝不会让善保占高枝。福康安温温一笑,凑过去亲了善保一下,“行,我什么事不依你呢。善保,咱们既然把话说开,你对我也别总不冷不热的了。” “殿下,咱们还需‘约束言行’,”善保捏着福康安的脸,笑道,“待殿下什么时候实现您的诺言,我再对您热情些吧。” “善保,你真喜欢我吧?”福康安在善保耳边,闻着善保身上淡淡的香味儿问,“如果我今天不问你,你就这样离开我吗?” 善保推开福康安,“看戏看多了吧?神经叨叨的。”端起一盏水递给福康安道,“听说男人三天不喝水便会死亡,可如果三天不谈情说爱,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可见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再者,你身体比我好,我虽小你几岁,若干年后却可能死在你前头,我若先死,你也不会殉情。这么一想,虽然有些难过,不过,也不是非你不可。” “这都是哪儿听来的鬼话哟。”福康安没好气道,“三天不喝水就死,咱又不是在沙漠里,哪儿就缺水成这样?叫我说,就算要渴死,死之前回忆一下,想起这辈子还有个人是彼此相爱的,也算没白活。像你的话,什么叫必需品,外头乞丐每天吃些剩饭菜衣不蔽体,和你这样锦衣玉食高楼华厦的,都是人还一样活着,有没有区别?” “福康安,真没看出你还蛮有思想的啊。” “废话。”福康安哼哼着,“还以为你改了这种酸不拉唧的臭脾气了呢,不承想越发糊涂了。不过,那个谁先死谁后死的事儿,我是没法应承你的。” 福康安笑道,“听人说好人不长命,如此看来,你命短不了。” “敢骂我。”善保笑着去掐福康安,福康安反握了他的手压在榻上轻薄,善保低声,做贼一般,“别闹,出去会有人看出来。” “我轻点儿。”说着,已吮住善保的唇,仔细的含在嘴里,如品尝珍馐佳肴一般,细致的探进善保的嘴里。一手揉捏着善保的屁股,两人胯间相叠,轻轻的磨蹭。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擦枪走火也是常情,善保意动,哼哼唧唧,眼尾泛红,凤眸含波,水光潋滟。 善保皱眉,嗔向福康安,身体虽然有反应,脑中依然清明,福康安眼睛半眯,一手托着善保的腰,双唇依依不舍的分开。 “真是要命。”善保喘了几口气,语气无论如何都严厉不起来,这具身体仍在发育中,平日连自渎都是有限的几次,如今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受,善保又不肯在福康安面前出丑,微声道,“给我倒盏凉茶。” “何必如此麻烦。”灵活的拽开善保的汗巾,福康安的手探进去,善保一声惊叫,福康安将手中汗巾团成一团,直接塞进善保的嘴里,笑道,“忍着些。” 福康安的经验的确比善保丰富,发泄过后,善保微微失神的躺在榻间,轻轻喘息。福康安拿了帕子为善保擦拭干净,忍不住弹了善保的小兄弟一记,笑道,“物肖主人。”一样精致可爱。 善保忙去拎了裤腰往上提,福康安也没拦他,将汗巾子为他系好,打了个十字扣儿,得意的问,“爽不?” “凑合。”善保阖着眼,“去点一炉熏香吧,去去味儿。” “真没良心,善保,你也帮帮我如何?外头都是我的亲信,你放心就是。” 善保果断的摇头,刻薄道,“澡都没洗,今儿不知道撒过几泡尿了,你真好意思叫别人碰。”鼻梁微皱,“臭哄哄。” 善保的声音既轻且软,含着一丝嗔笑,听得福康安牙痒心更痒,刚要过去做弄善保,就听外头有人敲门,“主子,万岁有口谕。” 善保急忙坐起,福康安一扶他的肩,温声道,“我出去瞧瞧,估计是有什么事,你中午就在这儿吃饭吧,等我回来。” 善保拉住福康安,轻声道,“可能是缅甸战事。” 福康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景阳宫里,陈邦直仿若热锅蚂蚁。 五阿哥怒道,“这个杨应琚也太无能了,皇阿玛给了他十万精兵,如今大半年过去,寸功未建,还吃了败仗!我要如何保他!” “当初我们也没料到缅甸是这样难啃的骨头,”陈邦直低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杨应琚是臣保荐的,如今缅甸久战无功,不说杨应琚,就是臣,相信富察家也不会放过这样打击臣的机会。就是景阳宫,虽明面儿上与您无干,皇上怕也会多想。” 陈邦直做事干练,一入朝,对五阿哥帮助极大,此次举荐杨应琚,也是因为杨应琚与陈邦直颇有私交,只要杨应琚胜了这一仗,虽不指望他忠于景阳宫,但与景阳宫也有莫大的好处。 五阿哥凝眉敛目,思量半晌,问道,“陈大人,军报尚未到,您是如何知道缅甸战事不利的。” “说起来不值一提,此次蒙万岁青眼,粮草交与臣去筹集,江南的几个大粮商,他们也关注着缅甸的事儿。派人随着押粮的队伍去了云南,也好做日后粮草的预备。从他们那儿得的消息,自然更快些。” 五阿哥点了点头,“那依你看,当如何?军机处里,富察大人不说,尹继善又是福康安的岳父,阿里衮家的老大老四都与福康安交好。若是皇阿玛一意要治杨应琚的罪,我纵是有心,怕也无力。” “哪怕无能为力,殿下也要为杨应琚出头儿,否则岂不寒了下头人的心。”陈邦直犹豫半晌,一咬牙道,“臣还有一策,臣想请殿下出面请命,亲自领兵云南,打赢这一仗。” 见五阿哥没说话,陈邦直解释道,“如今杨应琚已是不中用了,皇上看在父子之情,当不会为难殿下。可是殿下如今还未赐爵,重华宫的位子轻易动摇不得,殿下也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不管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殿下都要争取一下,否则日后重华宫登基,殿下的前程就落在了重华宫的手里,难道殿下以皇子皇兄之尊,还要去做国公奉恩将军不成?只要殿下挣了这份儿军功,封王指日可待,介时出宫开府,小心行事,碍于物议,也无人能动摇殿下的地位。”自个儿的外孙也能捞个王做做,这是何等的体面。 陈邦直也是没办法,他女儿已经嫁了,他也奉旨进京了,他已经碍了重华宫的眼了……如今就看怎样盘活景阳宫这盘棋了。 好在,女儿争气,如今已有身孕,只盼能产下长子才好。这位五阿哥对还珠格格极是迷恋,不过女儿的手段,陈邦直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福康安回重华宫时已是傍晚,脸色极差。 “杨应琚久战无功,又上折子要兵要将要粮,皇阿玛决定让兆惠为征南大将军,五阿哥、福尔康为副将,一道出征。”福康安冷冷的,脸色十分难看,“陈邦直再南下筹调粮草,以赎其罪。” “筹调粮草可是肥差,怎么还叫陈邦直去办?”善保都眼红,回扣不知道能拿多少。 福康安冷笑,“皇阿玛圣意独断,谁有办法?原本我是想让你去的,可你现在只一个侍卫衔儿,还未和永儿成亲,爵位也低。皇阿玛没同意。不过也好,一事不烦二主,就让陈邦直再去打秋风吧。今年年景不好,山西直隶大旱,南方几个县报了涝灾,户部刚拨了赈灾的银子,一时间筹不出多少银子,你去了江南怕更为难。” “我,我这就要成亲了,去江南得耽搁婚期。” 福康安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先,你要有了差使,大姐姐那头儿我替你说就是。大姐姐最是通情达理,还会因这个怪你?罢了,事儿也没成,你家去成亲吧。”福康安还是有些小念头儿的,嘴里说的大方,还是希望善保能晚些成婚。 90、完结章 缅甸战争的胜利为五阿哥带来了极其丰厚的政治资本,乾隆已有封亲王的打算。 只可惜,福尔康命短,五阿哥拉着妹夫的棺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回来了。小燕子、紫薇、福伦这一家子几乎哭断肝肠。 五阿哥回京时,福康安带着善保一群亲贵大臣奉旨去迎接大军凯旋,见五阿哥都为福尔康带上孝了,福康安咬着后槽牙道,“五哥,您是要进宫面圣的,还是脱了这身孝衣吧,福额驸牺牲的事儿皇阿玛已经知道了。”咱们亲爹可还活着呢。 皇子带孝,如今乾隆年纪渐大,更加忌讳。 五阿哥还算有些脑筋,并未给乾隆添堵,乾隆为其准备了庆功宴,极是隆重。 永儿在大婚前得封端仪郡主,善保如今是正经的和硕额驸,在御前儿也有个座儿,大眼睛望着乾隆,几次欲言又止,乾隆给他看的疑神疑鬼,撂下酒杯,问,“善保,你可是有话要说?” 善保起身,极为难的咬了咬唇,望了五阿哥一眼,才道,“皇上,奴才也不知道当不当说。今天陪着五阿哥去送归福额驸的棺木,紫薇格格要求开棺,奴才跟着瞧了一眼,觉着那里头的人不像是福额驸。” 满堂俱惊。 “你再说一遍,朕没听太明白。”乾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叫不像福额驸?” 善保一副实诚的脸孔,“奴才看那尸身的脸已经伤重,虽分辩不清五官,不过奴才学过几年画画儿,不论怎么变,人的骨骼是不会变的,奴才先前就见过福额驸,觉着那里头的人不是福额驸,福额驸的额头要稍微饱满宽阔,鼻梁也矮了些,会不会弄错了?” 五阿哥先炸毛,他眼睛赤红,满目悲伤,怒吼道,“怎么会弄错!是我亲自,亲自找到尔康的……”眼泪哗哗的下来了。 善保摸摸鼻梁,悻悻地,“我就有这些不明白的地方,不说出来觉着对不住万岁的恩典。既然五阿哥说是,那就是了,可我的确觉着不像……” 乾隆不是五阿哥,他相对了解善保,这小子可不会平白无地放矢,没点儿把握说不出这样的话,抬手示意抓狂的五阿哥安静,眼尾余光扫过福康安,这位也是一脸惊诧,看来的确不知情,乾隆问善保,“那依你之见呢?” “可一验尸身。”善保笃定道,“一个人的生活环境不同,总会在身体上表现出来,例如学文的人手心柔软,练刀剑的虎口生茧,长期的习惯也会在身上留下痕迹。着有经验的忤作一验便知,虽然五阿哥确信这是额驸,不过我觉着不是,我记得额驸左耳后有一枚黄豆大小的黑痔,若能一问紫薇格格,额驸身上说不得还有其他记号儿。虽然云南路远,不过这一路有冰镇着尸身,尚未腐烂,要查验身份并不难。” 福康安顿时醋道,“你是怎么知道福额驸耳后有黑痔的?” “偶尔看到的。”善保继续忽悠,“奴才本来也不想说,可是,若这具尸身是假,那是谁将福额驸身上的战甲换到这具尸身上的?福额驸又流落何方?做这事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这样一想,奴才觉着,还是要跟万岁说一声为好。” 不用善保再多说,乾隆也已经往阴谋论上想了。 善保跟福康安穿一条裤子,这是人尽皆知的,这小子就是重华宫的前锋,以至于许多人误会,这是重华宫在发难。 其实福康安也在嘀咕着,善保这小子说的是真的不成?怎么没先透点风声出来? 陈邦直率先发难,“五阿哥和福额驸情同兄弟,论及对福额驸的熟悉,定比钮祜禄额驸深些。五阿哥仔细检验过,焉能出错?云南距京有千里之遥,途中即便用冰,尸身怕也多有变化,钮祜禄额驸怕是耸人听闻了。福额驸身份贵重,又是为国捐躯,焉能让人玷污额驸尸身。” 此时乐声已停,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善保坐回椅中,并不说话。 大家都等着乾隆拿主意,乾隆看向罪魁祸首,“善保,你说棺木里不是尔康的尸身,有几分把握?” “七分。” 乾隆点头道,“很好,若你所言有误,削职严办。”遂安排刑部尚书接管此案。 犒赏三军的旨意都暂时压了下来,兆惠的脸色,要多黑有多黑,真是倒霉催的。这仗当初他就不乐意去打,带着五阿哥,打赢了功劳是五阿哥的,得罪重华宫;打输了,杨应琚就是前车之鉴。 瞧,报应来了。 等救出福尔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当然没有电视剧中什么紫薇、小燕子、晴儿、五阿哥、箫剑齐上阵,乾隆派了丰升额以钦差,赐了手谕,在云南总督的帮助下,直接与缅甸王室交涉,讨回了福尔康。 福尔康九死一生,刀山火海,却是以被赎战俘的身份回朝,乾隆没怪罪已是开恩,更不可能有什么封赏。 至于五阿哥,能将假妹夫的尸首带回来,乾隆都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既将到手的亲王也飞了,封了个荣贝勒,宫外赐府。 至此,四海升平。 乾隆抛出一颗重磅炸弹,他要退位。满朝臣子,给炸晕一大半儿,哭着喊着求乾隆继续留位。 您老身康体健龙精虎猛的,退啥子位哟。 真正心里暗喜的是富察家和章佳家,不过这两家哭的比谁都伤心,喜悦的眼泪。您老英明,您老真是英明,咳咳,总算不必再为重华宫日夜糟心了。 若说真正伤心的,就是后宫之人了。 皇后怔了半晌,她早已无宠,乾隆对她素来不冷不热,如今要做太后了,虽不是自己的亲子,不过大清朝有废皇后的,可没废太后的理儿。就是十二阿哥永d的前程也能更上一层楼。阿弥陀佛。 令妃思及当初的恩爱岁月,捂着脸狠狠哭了一鼻子。 其余各宫妃嫔无不失声痛哭,她们都是无子嗣的,如今乾隆退位,她们就是太妃太嫔太贵人了……现在的宫殿,她们是没法儿住了,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荒僻宫院去呢。 慈宁宫里,太后正在苦口婆心的劝儿子。 太后虽宠爱福康安,可孙子断无可能与儿子相比的,拉着乾隆的手道,“皇帝身体康泰,想一想先帝、圣祖,哪个不是为国一世操劳。”都是不死不放权的。 乾隆淡淡一笑,“福康安已经长大了,儿子看他做事还稳妥,并无不放心的。自盈盈过身,儿子觉着纵然贵为天子,竟也有这许多求不得。皇额娘,儿子累了。” 太后身体轻颤,头上的珠花儿也跟着抖了抖,眼圈儿透红,老泪流下,哽咽道,“我知道,皇帝是在怨我呢。这天下,多少好女子没有,皇帝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儿呢。” “儿子并没有怨额娘,只是觉得遗憾罢了,朕错过了雨荷,又错过了盈盈。虽权掌天下,亦无甚意趣。”乾隆轻声嘘叹,目光中忧伤弥散,“皇额娘,儿子要移居杭州行宫了。” 太后大惊,抓住儿子的胳膊,一迭声的问,“这是为何?难道退了位,就连这紫禁城都住不得了吗?皇帝这样做,叫人如何看待福康安,他还年轻,需要皇帝的指点,这一国重担,你就放心如此草率的放在他身上。若有个闪失差错,不说福康安,就是我们母子也泉下难见先帝啊。” “朕登基时也大不了福康安几岁。国无二主,朕若在京城,会让福康安为难。”乾隆眉间忧伤不散,“他又孝顺,凡事定会以朕的意思为主,可朕要的不是个只知附声点头的新君,他得学会自己理政做主。不然朕退不退位又有什么差别呢?朕做了几十年的皇帝,也想歇一歇了。” 太后的泪流的更凶了,泣道,“那也不一定要去杭州那么远,直隶或者山东,离京城近,额娘已是这个年纪,皇帝到杭州,怕是难见哀家最后一面了。” 乾隆黯然的给太后递上锦帕,幽幽叹道,“杭州,是朕与盈盈相遇的地方。” 太后哭了半宿,一时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早知如此,就留着那个妖女了。还是福康安将三阿哥抱到了慈宁宫,请太后帮着照看,太后有了新鲜事儿,才稍稍收了悲声。 乾隆要去江南,谁都不带,就带着傅恒,对福康安道,“朕与你舅舅君臣大半辈子,他留下来已不大妥当。他与你有抚育之恩,若继续留在军机处,你敬他,必不想驳他,与其生隙,不如朕将他带在身边,也好游一游大好山川,看一看人物风华,算是犒赏他这些年来的功绩。” 福康安嘀咕,“舅舅愿意跟您走么?”别是您一厢情愿吧。 “朕下旨了,他能不愿意?” “那您对舅舅好些,别老拿身份压人。” “长辈的事,你知道什么?”乾隆斥了一句,叮嘱道,“五阿哥,朕已经放他出宫了。那个箫剑,野心勃勃,妄图尚主。你给晴儿安排一门亲事,绝不能叫人说咱们爱新觉罗家亏待功臣之女。” “嗯,知道了。” “还有,箫剑的身份多有可疑之处。他说是来自云南,朕已经派人去查过了,那对夫妇只是他的养父母,对箫剑的来历颇多隐讳,可见必有其不可见光之处。”乾隆道,“随意赏他个职位,去了他御前侍卫一职,不可再让他进宫。你日后可派人继续监视,若有异常,不必顾及小燕子。” “至于永琪,”乾隆叹道,“他的本事你也看到了,能容乃大,你是皇帝,我想你们之间总不会到了先帝和廉亲王的份儿上吧?” “皇阿玛,我是心胸狭窄的人么?” 乾隆了然的笑笑,捏着儿子坚实的肩膀,笑问,“这两年没少在背地里骂朕偏心吧?” 福康安颇有些不是滋味儿,乾隆笑道,“身为皇帝,总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朕压着富察家压着你的人,待朕离开,你才好施恩封赏,他们会觉得你比朕好,才会对你忠心。” “尹继善在江南三十几年,如今章佳氏贵为后族,不要再让章佳氏的人去江南。”乾隆一桩桩的事盘算的清楚,“还有善保,你考虑过要如何安置善保吗?” “我想让善保入户部,就像当初舅舅那样,先做户部侍郎。” 乾隆点头,“他的确在理财上有一套。不过,朕说的是你与他之间的事。” “啊?”福康安惊了一惊,讪讪地,“皇阿玛都知道了。” “当初他中了探花,本应入翰林,朕直接调他为御前侍卫,你可知是何缘由?”乾隆眼中光芒冷冽。 “我跟他关系好。” 乾隆点了点头,“你自小寄养在春和那里,朕即便接你入宫在上书房念书,可终有一点不足,你没伴读。后来,你与善保亲近,朕想着,你们是同窗,幼时的情谊是不同的。朕原就想留下他给你用,所以才不能让他入翰林院。官场中讲究人脉,他那会儿就能把你哄的团团转,心机过人,朕焉会他结交翰林仕子的机会?朕越是破格提拔他,翰林院便会愈发不满。乾清宫侍卫皆是上三旗出身,他的日子不好过,你才有机会施恩于他。一条狗,吃惯了你扔的骨头,就会认主,何况依你的身份,他再没理由不忠心的。” “这是朕的想头儿。不过,显然你没调|教好他,反被他拿住。你想想,他初接近你,难道是因为你的才华?人品?相貌?他讨好你,是为了你的身份。”乾隆一针见血道,“若你只是街上乞丐,他绝不会多瞧你一眼。” 福康安听着难过,强辩一句道,“去岁冬天大雪,善保还拿出银子去庙里施粥呢。” “那你知不知道,上次南巡随驾,他收了程家多少银子?” “知道,收了三万,外加一个铺面儿。”福康安坦然道,“善保早跟我说了,那铺面也得值一两万。” 乾隆愣了一下,叹道,“倒是出人意料。”比想像中的更难对付啊。 福康安想,善保虽然扭捏些、狡猾些,对他还是不错的,遂道,“善保不是个贪财的人,他去户部,也能历练些本事出来。” “罢了,再说他的不好,怕你要嫌弃朕了。”乾隆很理智的放弃这个话题,福康安并不傻,将心比心,如今挑善保的刺儿怕只适得其反。 “要有人说舅舅不是,皇阿玛能乐意?”福康安大着胆子笑一句,“我知道善保的为人,他跟那些念书人不一样,其实,他的秉性和商贾有些相似,用最少的东西换取最大的得益。他先前对我好,自然是想借我的力,如今,更是想得到我的信任,一展他的抱复。至于别的,我的确是喜欢他,他对我的感情可能并不够深,可起码他不讨厌。我能给他的别人给不了,他又是在给咱家干活儿,日久生情。他十二岁时,我们就认识了,到六十岁、七十岁,这么长的时间,他都与我在一起,我将他看牢,除了我,他无人可爱,不爱我能爱谁。” 这样死皮赖脸的招式,乾隆问,“永儿呢?” 福康安有些尴尬,“以后等永儿生了孩子,我找个理由封她为公主,为她开府。” 世事总难两全,外孙女再亲,也不能与儿子相提交论,乾隆一声长叹,“别让她受委屈。” 乾隆潇洒的去了杭州,先在西湖选址建了一座挽香居,为夏盈盈塑了真人像,供人祭拜,坐享烟火。 于是,西湖上开始流传着种种天子与美人可歌可泣的传说。 “这回你该放心了吧。谁还能疑到小春儿你的身上?”乾隆拉着傅恒坐在行宫的花园里笑赏春光。 今日阳光晴好,风掠碧波,漾开一粼又一粼的水光,傅恒眉目舒展,唇畔含笑,他的为难担心,乾隆已经妥善的处理了,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想当然的东西。乾隆的心意,傅恒感激的同时,也放下心中的枷锁,他没料到乾隆竟能钟情至此。 他的声音和着微风,柔软而清晰的问,“不后悔?” “后悔什么,记得小时候和圣祖住在畅春园时,那会儿圣祖已经六十七,胳膊有了毛病,握着朱笔的手都会哆嗦,写不了字。许多御批,其实都是张廷玉代笔。到了那个时候,仍不肯退位,阿玛和叔伯们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乾隆握着傅恒温暖的手笑道,“圣祖两废太子,圈了大伯圈了十三叔,厌弃了八叔。父子反目,兄弟相残,为的不过是帝位。朕早就发下心愿,绝不与子孙走到如此此步。” “你又不是圣祖皇帝。”乾隆幼时得圣祖教导,轻易不说圣祖一句不好,这话怕是埋在心底已久吧。 乾隆笑了笑。 “咱们过来,又是修行宫又是建挽香居的,福康安刚登基,户部银钱会不会吃紧哪?”傅恒习惯性的操心。 “管他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正少不了咱们的。” 傅恒开始忧虑,“刚打完仗,起码应该攒下些银子才好退位,新皇登基,各种赏赐都是流水不断的,还有蒙古那边儿……” 乾隆无奈长叹,“国库里有五千多万,内库里也有小一千万,善保又是个会算计的,断不会在在银钱上吃紧的。” “打缅甸时,户部一天三顿的哭穷。” “不哭哭穷,怎能从这些盐商口袋里要出银子来。”乾隆笑了笑,“朕原就没打算过多的动用国库,福康安登基的事,朕早就在暗中预备了,怎会让他遭难。这些盐商,日进斗金,也该适时的放放血为国尽忠了。” “还是您眼光长远,倒是陈家……”赔了女儿又折兵。 “人的欲望无止无尽,陈家已是海宁第一名门,朕只是稍一提联姻,陈邦直便连口应下,到朕宣他进京为户部侍郎,更是野心勃勃。”乾隆嗤笑,“无欲则刚。他有种种野心,朕焉能不成全他。” “别说这些扫兴的了,如此大好春光,过来给朕香一口。”乾隆勾着春和的腰,就要轻薄。 春和不再似以往抗拒,俯身捏住乾隆的下巴,笑眯眯地问,“万岁爷准备要侍寝了吗?” 91、番外一 人说,嘴上没毛儿,办事儿不牢。 善保坐在椅中,脖子里围了块干净的松江布,微仰着头,头皮上有微微的痒,很舒服。 他在被剃头。 满人习惯前面剃光后面留辫子的月亮头,初始,善保觉得傻x的不行,现在惯了,也看着没那么难接受。 “大爷,好了。” 如今善保高居户部正二品侍郎,娶的是郡主,早已非昔日阿蒙。这剃头的人是他府里专管剃头的,手艺在剃头界也是数得着的。 何二恭恭敬敬的撤了主子身上围的松江布,善保忽然问,“给我刮刮胡子。” 何二一愣,为难的看向善保光洁的下巴,半根胡子没有,要怎么刮? “我听说,刮一刮胡子会长的快些。”善保脸皮够厚,理所当然的陈述。 做奴才的当以主子为天,可何二仍觉得大爷的想法有些诡异。握着剃头刀的手紧了紧,低声道,“那大爷不要动,奴才试试。”这小肉皮儿细的,何二真有些难下手。 轻轻的糊弄了善保几下,有丫环捧了镜子来,善保看着镜中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无比忧郁的叹了口气,长的太没说服力了。 善保是新皇的心腹。 这事儿,连紫禁城的乌鸦都知道。 善保为福康安的登基也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事儿,朝中文武都承认。 可是,你让个十八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干正二品的户部侍郎,一干老臣都有撞墙的冲动。 善保这人吧,爱说爱笑,以往这叫性子活络,如今则是小人得志。 当初,福康安说到善保时,老丈人尹继善说了个公允的安排,“钮祜禄侍卫如今只是二等侍卫,万岁不如升为一等,暂且在万岁身边当差。” 虽然以善保的年纪,做一等侍卫也太过年轻了,不过,这也是人家应得的。 福康安不同意,“善保善于理财,让他先去户部吧,侍卫虽体面,六部做的却是踏踏实实的差使。就暂且做户部右侍郎吧。” 刘统勋摸着胡子道,“钮祜禄侍卫尚未到弱冠之年,会不会太年轻了?” “甘罗十二拜相,善保都十八了,跟甘罗比,已经老了。” 诸位白发苍苍的阁老被噎了个内伤,不说话了。 新入军机处的福隆安忙道,“钮祜禄大人才气过人,如此安排,甚是妥当。” “好,那伟人拟旨吧。”福康安又说了一句,“珊林,丰绅济伦、丰绅济德也到了启蒙的年纪吧,叫他们进宫到上书房念书吧。” 福隆安谢恩。 福康安又酸糊糊的说,“珊林,朕与你是亲姑舅兄弟,昔日,叫了你多年二哥,你莫与朕生份才是。”这话真不是福康安的风格,是昨夜善保教福康安说的。 此时,不论什么原因,傅恒是随着太上皇去了江南。 表面上,太上皇说了离不开小舅子。 呵呵,离不开?离不开前就把富察家在京城的军权解除的一干二净啊,还把老狐狸傅恒绊在了身边儿,不放回来。 这种话,也就骗骗外头那些白痴百姓,在这群修练成精的老狐狸眼里,就有种种不言而喻的意味儿了。 可怜乾隆一片真心,竟被臆想出无数阴谋诡计,情何以堪! 善保就这么进了户部,阿里衮是满户部尚书,刘纶是汉户部尚书。满人坐了江山,不过他们治理国家完全比不过汉人,这满人也聪明,六部主官,皆是一满一汉,汉人干活儿,满人掌印。 此刻,阿里衮和刘纶倒是拧成一条心了,他们在跟善保商量一件事:把承运司弄到户部来。 如今承运司的进项,已经足够叫两位尚书眼红。 善保黑玉一般的眼珠子在两位尚书大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儿,笑了笑,“户部已是六部之首,承运司,若是归到户部,这好吗?” 阿里衮和善保熟,低声道,“嗨,我说小善保,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户部体面就是咱们的体面。” “户吏礼兵刑工,若是一部太突出,不利于部门之间的团结友爱。” 真是抽风的话,连六部的排名都说出来了,还说什么团结友爱的屁话,阿里衮搓了搓手,刚要说话,刘纶面无表情的开口,“那钮祜禄侍郎认为承运司该何去何从?莫非你认为,承运司该放到工部去?恕我直言,工部的人都是木匠脑袋,不适合承运司的发展。” 善保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到了。 刘纶气的脸都红了,怒道,“钮祜禄侍郎,请注意影响。” “对不住对不住。”善保擦了擦嘴,温温笑着,刘纶瞧着善保一脸假笑就满肚子的火气。 “我是说就让承运司继续发展好了,这两年,丰升额大人和王大人提议的厢车邮政也在逐步扩大,极大的方便了百姓的通迅问题。”善保笑道,“福灵安大人任广州将军,说那里港口有不少洋人的大船,何不让丰升额大人去瞧瞧,那船什么模样,咱们也学着造几艘。” 阿里衮道,“那船可是在海里行驶的。” “对,可以多开几个港口嘛。” 阿里衮刘纶俱惊,“这是万岁的意思?” 善保笑眯眯地,“不是,我胡乱想的,还没跟万岁说呢。” 刘纶几乎要气的厥过去,胡乱想!这是国家大事好不好!你真敢胡乱想!你这是想提前借老子的嘴放风声出去吧!呸!老子偏不上当!老子憋死你! 事实上,这种大事,刘纶真想找个人好生唠唠,可他知道自个儿一开口定中了善保的奸计,遂一直憋着,憋的够呛! 阿里衮打圆场道,“善保,这可不是小事,不好乱说的。” “唉呀,我不知道,多谢世伯给我提醒儿。”装的跟真的一样。 待刘纶气呼呼的走了,阿里衮又开始想着说服善保,“承运司的事,你多想想,真搁到工部,那你在户部要怎么做人?” 善保笑眯眯笑眯眯的凑到右下首,凑到阿里衮的耳际,轻声道,“世伯,您想想承运司现在在丰大哥手里,若到了户部,丰大哥在怎么办?如今尚书,侍郎一个不缺,丰大哥原就是一等侍卫,莫非要做承运司主事?如果不低就,户部又没他的位子,现成的果子就要让别人摘了?” 阿里衮露出一抹你不厚道的笑意,“贤侄啊,那陈邦直还能在户部坐几日?” “如今皇上刚登基,必会求稳,再者,陈邦直是被上皇亲召进宫,又是荣贝勒的岳父,皇上就是为了声誉,暂且也不会动他。” “那贤侄的意思……” “承运司的确已经大的不适合归于六部了,既如此,何不再建一新部。” 饶是阿里衮也被这种大手笔给震住了,再建一部,那时,掌承运司的丰升额必然是新的一部尚书,阿里衮神色复杂的盯着善保,良久叹道,“英雄出少年,我算是服了贤侄,只是此事贤侄可有把握?” “等到承运司可以和六部抗衡时,再有世伯、有我,自然水到渠成。”善保轻轻一笑。 阿里衮多年纵横朝政,自然明白善保的打算,明眼人都知道福康安将善保放到户部是为了户部尚书一位,可如此户部两位尚书,满尚书阿里衮战功赫赫、汉尚书刘纶谨言慎行,且两人不算太老,善保要等他们死,且得等呢。何况,两人若是给善保下个套儿什么的,善保虽不惧,也伤感情。 如今善保抛出承运司的诱耳,阿里衮这个年纪,担心的无非是儿子们的前程罢了,把承运司归到户部,打的不过是撵了陈邦直,安置丰升额的主意。 官场中有避讳一说。 阿里衮宁可退一步,致仕养老,也要将儿子安置到户部左侍郎的实缺上。如此,也给善保让了位子,合乎帝心。 现在,善保提出了更优厚的条件,阿里衮自然满意,连皱纹里都全是亲热微笑,“诶,贤侄与他们兄弟交好,是你们的缘分。丰升额我倒不大担心,就是布达赉,怕不适合文职,真是愁死个人诶。” “世伯有意考我呢。船队人也是要派护军的,运河尚如此,若是海运,更需一支海军。” 阿里衮起身朝善保行了一礼,吓了善保一跳,满面通红,尴尬道,“世伯的年纪,做我爷爷都够了,可千万莫如此。” 阿里衮哈哈大笑,“这是我谢世侄的。”低声道,“今日此言,莫要再进第三人耳。” “自然自然。” 一老一笑,两只狐狸相视而笑。 92、番外二 以前乾隆有个毛病,喜欢深更半夜的找傅恒商讨国事,人称傅恒为“晚面儿”。 福康安很好的继承了他亲爹的优良传统,他也会在晚膳前唤善保来,俩人一道用烛光晚餐。 咳。 烛光晚餐这档子事儿还是善保告诉福康安的,桌案上摆了一个西洋银制缠花烛台,上头插着三根儿臂粗的龙凤喜烛。 福康安觉着,给善保再蒙块儿红盖头,直接可以上床干那活儿了。 灯下观美人。 福康安越发觉着善保俊俏。 福康安将手一挥,小喜子带着内侍们无声无息的退下,福康安贱兮兮的朝善保招手,“保儿,坐近些吧。” “你精虫上脑了,笑的真淫|荡。”善保白他一眼,夹了一筷子嫩藕,皱眉,“别叫我那么恶心的名儿,啊,贝贝。” “贝贝,”福康安念叨着,笑嬉嬉的挪到善保身边儿,死皮赖脸的贴着人家,不耻下问,“这是什么意思?” “宝贝宝贝,你叫我宝儿,我就叫你贝贝,反正得压你上面。”善保得意道。 福康安也不与善保争一时长短,反正他在床上有百分百的自信,一手揽着人家的小蛮腰,一手夹了一筷子红焖羊肉,“呐,张嘴。” 福康安换了个身份,善保觉着给皇帝服侍真不是一般的爽,张嘴嚼了,舒服的直眯眼睛,“好吃。” “再来口樱桃肉。” 善保餍足的夸赞,“御厨的手艺就是不一般哪。” “野猪胙。” “鹿舌。” “这个不要,上头有口水。”善保指挥着福康安,“弄个素的,那个香菇菜心,我晚上吃的素。” “多吃肉,才长的高,我觉着咱俩的个头不大搭。”福康安这两年跟吃了催化剂似的,嗖嗖的高善保一头,听福康安这话,善保脸一黑,大白眼白他,“你在讽刺我矮,是吗?” “没,没那意思。来,保儿,张嘴。” 福康安哄的过瘾,善保吃的开心,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用了晚膳,福康安拉善保到寝宫喝茶,善保端着茶,看一眼清香袅袅的温茶,浅笑,“没放□□吧?” “保儿,我是那种人?”福康安有些伤心。 善保装模作样的抛媚眼儿,“没,我开玩笑的,贝贝,伤了你的心么?过来我给你揉揉。” “来,给我揉吧。”福康安过去,取下善保手里的茶,仰头喝个干净,啪的撂在手边几上,咽了咽口水,望着善保的眼睛多了些莫名的情绪,低声问,“我没会错意吧?” 善保拉着福康安在身边儿坐下,温声道,“以前感情不太深,我想咱们先谈恋爱。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就是先加深对对方的了解,比如,对方的脾气爱好,还有彼此性情的磨合。” 福康安闷声道,“叫你说咱们都谈了六年了,还不够啊?” “先前那六年只是算普通朋友啦。” “普通朋友?”福康安不满意这个定位,指责道,“你难道认为我会抱着普通朋友睡觉?我会天天屁颠儿屁颠儿的讨好普通朋友?喂你吃饭,给你倒茶?你觉着咱们是普通朋友?” 福康安一副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的谴责。 善保忙道,“算我口误,说错了。行了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可说好的,彼此搞定后方阵营,再谈上床的事儿。”见福康安只是脸黑,并未反对,善保继续道,“不过,虽然不能上床,咱们也不要太拘谨,本来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咱们就放松放松,说说话儿,开开玩笑,也增进感情,是不是?” 福康安无奈而宠溺的搂住善保的肩,“罢了罢了,总说不过你。”心里还是有些欢喜,起码善保不像以前那样嘴硬,死不承认喜欢的事儿的。 “善保,你是真喜欢我吧?” “嗯。以前不敢想,你家有权有势的,我要挡了你的道儿,傅大人翻脸,我就完了。后来,你又成了皇子,更不敢离你太近,怕被皇上知道灭口。现在你最大了,承认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善保望向福康安,认真的说,“不过喜欢是一回事,我喜欢你也不会委屈自己,我也不能做历史上那些帝王的男宠一样的人。咱们俩好,就只有咱们俩,如果哪天你还需要女人,你就提前跟我讲,我绝不会死缠着你不放手。一个人的心,若要变时,谁也留不住。” “那说好了?” “对。” “不会变?” “要不要我发个誓,”善保马上举起右手,三指朝上,迅速的说,“我要是对福康安变心,全家死光光。”估计福康安发起狂,他家也落不了好,所以善保这誓发的极有水准。 “好,我要对善保变心,也全家死光。”福康安其实不想发这么毒的誓,无奈善保先说了,他不想在善保跟前儿落了下风,就也说了个狠的。 善保笑了笑,捧起福康安的脸,啾的亲了一口,“奖励你的。” 啾啾。“朕赏你两个。” 啾啾啾。“不能落于人后。” 啾啾啾啾。“朕会输给你么?” 啾啾啾啾啾。 好了,熄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