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风清扬》 第1章 屠龙重现天下惊(1) “砰”的一声,厚重的紫金刀应声中断。 司马云龙大骇之下,运思极快,疾将手中的半截刀激射而出,同时闪身飘开三尺,左掌阴,右掌阳,抱元守一,防备敌人续有后招。 哪知那人并不趁势进攻,将刀柄一立,点落飞刀,反而退后一步。 容颜淡漠,一言不发,两道目光却如虹如电,环视众人。 紫金门门主司马云龙此际心中的震骇无以复加,兵器被人削断固然大失面子,却也在所多有,不足为奇。 然则他心中有数,这柄紫金刀乃是上乘紫金混合少许玄铁锻炼而成,不唯分量奇重,亦且锋利无匹。 数十年来,自己身怀此刀,纵横大河南北,不知多少名家的神兵利刃断送在这柄紫金刀下。 而今被人一刀而断,一个念头如电般闪过:“报应!”当下斗志全消,惨然道: “阁下武功高绝,司马云龙远非敌手。今日紫金门认栽了,听凭阁下处置。” 围观的数十名紫金门弟子无不耸然动容,平日对门主敬若天神,以为凭他的武功即或不能雄霸天下,放眼武林,可匹敌者,也只寥寥数人而已。 不意今日在这无名怪客手下走了尚不及三十招,便即弃刀认输,那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怪事。 若非恪于严峻的门规,早就一拥而上,来个以多攻少了。 个中几位老成之人望着地上那两截断刀,心中更是如同压了一座泰山般沉重。 那人冷冷道:“司马门主一方豪雄,在下素所钦仰。若非有事相求,今日岂敢出此下策?” 他语声虽然谦恭有礼,脸上却仍是淡淡的,一如平时。 司马云龙愤然道:“阁下何苦说得恁地动听,紫金门技不如人,却也还输得起。阁下意欲如何,尽管吩咐下来便是。” 那人朗声长笑,道:“好,司马门主快人快语,倒是我转弯抹角的不是了。 “今日门主只消答应在下一事,在下抬腿便去,江湖上也绝对无人知晓今日这场赌斗,紫金门依然响震武林。” 司马云龙心中一凛,他与对方交手未及三十招便即大败亏输,而对手出招之间仍自显得行有余力,游刃有余。若是性命相搏,自己能否在其手下走上十招八招还是未知之数。 此人武功之高,不仅自己生平未见,江湖上怕也寥若晨星,何况此人身怀无坚不摧的利器,若说屠灭紫金门,也只是举手投足之事,殊无烦难。 如今他大胜之下,反而言语甚恭,所提出的要求必定难堪无比。 一念及此,全身冰冷,颤声道:“紫金门势孤力弱,但凡我门中之人,俱是紫金般刚硬的好汉子,要杀要剐,绝无人皱一下眉头。 “若是有辱门户祖先之事,紫金门分所不为,今日誓死周旋,有死而已。”说到后来,声色俱厉。 众弟子听得门主此言,群情激愤,嚷道:“门主,咱们与他拼了!” “门主,紫金门不能就这样栽了……” 乱嚷声中,人人摩拳擦掌,作势欲上。 那人冷笑一声,抬眼向天,对目前情态宛如不闻不见。 司马云龙一声断喝止住众人,道:“请讲。” 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司马门主无须多虑,在下只求贵门对一事保密,永不外泄。” 司马云龙一怔道:“何事?” 那人道:“二十年前四月十六贵门发生的一桩秘事。” 这句话声音不大,司马云龙却如中雷击,脸色刹那间变为惨白,颤声道:“你……你……你是何人,如何知道那桩事……” 上下牙齿不住磕碰,铿然有声。 那人道:“我是何人无关大体,紫金门若想继续立足江湖,便须答应我这个条件。 我夙闻司马门主信义无双,一诺千金,否则又何必费此唇舌,横刀一挥岂不简便?” 司马云龙知他所说不差,沉吟半晌,道:“阁下信得过我的说话?” 那人道:“旁人如何我不知道,紫金门司马云龙的话尽可信得。” 司马云龙一揖到地,道:“多谢。” 那人怪眼一翻,道:“却不知司马门主如何取信于我?” 司马云龙惨然一笑,道:“阁下以信士待我,在下又岂是失信小人?” 转身道:“二师弟。” 一人迈步而出,应声道:“云鹰在此。” 司马云龙向他谛视良久,重重道:“二弟,紫金门绝不能断送在你我二人之手,是也不是?” 司马云鹰朗声道:“是!”二人四目对视,缓缓点了点头。 司马云龙转身道:“此事只有我二人知悉内情,阁下信也不信?” 那人双掌一击,道:“司马门主果是信诚君子,在下信得。” 司马云龙喟然长叹道:“看来阁下当真是有心人,紫金门有此强敌而懵然无知,今日委实栽得不冤,但愿此事随我兄弟一了百了,切莫祸延后人。” 提气喝道:“二弟,愚兄先行一步了!”反手一掌,重重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魁伟之躯,砉然仆地,双目圆睁,已然气绝。 司马云鹰神色平静,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雪亮的一柄短刀,微微笑道:“师兄,小弟来也。” 语声未落,四周倏忽暴起几条身影,喝道:“师兄,不可!” 司马云鹰身形猝起,直如雁飞鱼跃,数人尽皆扑空。 “嗵”的一声,司马云鹰已跌落尘埃,胸膛上短刀只余一柄。 那人见此,不禁动容,失声道:“好汉子!”心下颇觉惋惜。 自己原拟令此二人发下毒誓,便可轻轻放过,不意他们刚烈至斯,义不受辱,竟以自裁相报。 死人自然是不会泄密的,以自己之武功身份,自不会再寻那些武功低微之人的晦气,这二人也是以一死换取紫金门上下数十条性命。 他大事已了,转身欲行,忽觉身后几道风声蓦然袭体,他头也不回,反手划了个圈子,已将攻来力道消于无形,口中朗声道:“此事已了,我不想对死去之人失信,你们也莫逼我出手!”缓步前行,对身后望也不望上一眼。 司马云龙的几个师弟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心下俱极沮丧。 适才几人联手一击,方位、手法配合得堪称佳妙,劲道更是沛然莫御,岂知对方举手之间便即化解,连他衣角也没能沾到一片。 此人武功虽高己十倍,但若就此任其扬长而去,毕竟难止心中哀痛。 几人牙关一咬,使个眼色,霎时间几十枚暗器出手,呼啸之声大作。 那人陡然止步,巨刀出鞘,反身一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数十件暗器竟无一散失,全附在巨刀之上,陡然望去,巨刀上头角峥嵘,宛如怪兽一般。 紫金门众人骇然欲绝,其中一人盯着那把怪刀,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惊呼道: “屠龙刀!他手中拿的是屠龙刀!” 那人一闻“屠龙刀”三字,胸间突地涌上一股热血,仰天长笑道:“好!不意紫金门下,还有识货之人!”弹指叩刀,黑黝黝的刀面上发出“托托”轻响,非金非玉,怪异非常。 这人笑到后来,声音已转苍凉,似是勾起无限心事,只见他一头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益显得豪宕凄凉,听得他口中喃喃道: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 紫金门众人如中魔法,寸步难移,只呆呆地盯着这把怪刀,不由得舌挢难下。 那人蓦地里一声长啸,哑着嗓子道:“不是我要失信于人,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手腕一抖,说时迟,那时快,数十枚暗器奔若电闪,从刀面上激射而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分射向众人空门大穴。 众人听见暗器上的“呜呜”响声,无不心中一凉。 这些暗器所射方位固然妙到毫巅,所附劲力更加十倍于射出之时,令人接无从接,躲无从躲,唯有闭目待死一途。 千钧一发之际,耳中忽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疾响,似雨打空阶,手挥琵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人如流星弹丸般泻落场中,手持长剑,朗声喝道: “何人恁地心毒,出此辣手?” 那手持屠龙刀的怪客心下震骇,他自信于武学一途,早已登堂入室,放眼武林,罕有其匹,不意这必杀的一招被人如此轻易化解。 他自忖纵能解此杀手,也未必能如来人一般浑然天成,不着形迹,从容裕如,不带丝毫霸气,不禁失声道:“何方高人,到此搅局?” 来人朗声道:“华山风清扬!看你这一记天女散花,也非等闲之辈,亮字号罢!” 当真是人的名,树的影,风清扬字号一露,当即全场哗然。 紫金门众人知道来了救星,纷纷嚷道:“风大侠,您绝不可放过这恶人,他逼死了我师傅!” “风大侠为我门主报仇啊……”旋即哭门主的,哭师傅的乱作一团,抚尸痛哭者有之,默默垂泪者有之,戟指大骂者亦复不少,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则拉着风清扬叙述原委,请他主持公道。 若在平时,紫金门众人纵使哀痛逾恒,报仇心切,也必不会作此儿女之态。 一则因为风清扬声名太显,二则众人甫自死里逃生,心中激荡,一见来了靠山,竟忍不住如小儿一般,情态毕露。 风清扬耳闻目睹,不由得啼笑皆非。 他此来也是为了查一件事情,原拟尚要龙争虎斗一番,凭一身技艺慑服紫金门,逼出内情。 不意世事变幻,殊难逆料。 有人先他一步,挑了紫金门,而自己转瞬间又成了紫金门的救星,实在是始料之所不及。 好在自己适时赶到,将众人自暗器下救出,否则想查也无从查起了。 那人闻听风清扬之名,心头一震,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只见来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面上隐隐然有一层湿润晶莹之气,双足不丁不八,当前一站。 年岁虽轻,却俨然是一派宗匠的威风气度。(未完待续) 第2章 屠龙重现天下惊(2) 那人暗忖道:“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此子一身技艺,竟似已不在自己之下,不知他小小年纪是怎地练出来的,难怪号称宇内独步的魔尊也对他忌惮三分。” 前些日子听闻十大神魔在此子剑下铩羽而归,颇觉难信。 十大神魔的道行他是知道的,若说十人联手尚且敌不过一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今日见此子出手,倒是传言不虚了。 蓦地里想到一事,心中大怒,横刀胸前道:“风清扬,你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架这道梁子的话,进招罢!” 风清扬虽以独孤九剑的“破箭式”一举挑飞了几十件暗青子,却也被震得右臂隐隐发酸。 此人这一招手法酷似唐门的“天女散花”,可其中又有极微妙的差别,其内力施用不唯霸道,亦且精巧,较之唐门中人高出何止一筹。 只此一手,已是武林所中第一等的高招,找遍唐门也寻不出半个。 待见他持刀一立,于不经意中犹如狮虎之踞,渊渟岳峙,只觉说不出的好看和威风。 当下狂傲之心渐去,谨慎之意暗生,手中宝剑柄朝上,尖向下,摆出华山剑法的起手式“丹凤朝阳”,道:“晚辈不敢有僭。” 这一招“丹凤朝阳”乃是剑法中最为普通的招式,便如拳法中的“黑虎偷心”、“钟鼓齐鸣”一般,兼之又示对方以礼数,故此每天江湖之上,不知有几千几百人使出此招。 但那人见风清扬剑式一出,当即脸容一肃,只见他周身上下气机凝重,引而待发,守则全无破绽,攻则锐利非凡,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至高剑意在这最平常的一式中表露无遗。 当下微微笑道:“年轻人倒还有些礼貌,技艺如此而能不骄不躁,难得啊难得!段子羽有徒如此,怪道可以隐居避世,过他的神仙日子了!” 风清扬心中一动,急问:“前辈可识得家师?” 那人淡淡道:“无此荣幸。你礼数已尽,进招罢!” 风清扬见那人提起师父名号,一则惦念之甚,纵有蛛丝马迹也不肯放过,二则唯恐此人与师父有甚交情,不敢动手。 待见他自认不识,失望之余倒也心中一宽,道声恕罪,便待动手。 宝剑将出,脑中忽又闪过一个念头,道:“阁下可是天师教中人?” 那人嘿嘿一笑,道:“天师教?张宇初教主仙去之后,天师教中就只剩些画符捉鬼,坑骗钱财的杂毛老道了!”言下之意,岂可将我与之相提并论。 风清扬听他对天师教口出不逊,心头火起。 自己大师母张宇真乃天师教前代教主张正常之女,自己又蒙张宇初教主青眼,先传以夫妻双修功,复以“李代桃僵”之法救了自己的性命,那是自己生平第一大恩人,较之师傅段子羽似犹有过之。 天师教中人才济济,又多奇才异士,武功修为亦最为博杂,倘若对方真是天师教中人,念着自己与天师教的渊源,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之动手的了。 及见自己二番料错,那人又出言轻侮天师教,不由得怒气勃发,道:“如此最好,接招!”长剑电闪,直刺中宫。 武术行话有云:“剑走偏锋。”风清扬这一剑凌厉非常,但上手即踏洪门,抢中宫,却也犯了剑道大忌。 武林中师父与弟子喂招之际,这种剑式倒还不很罕见,除此而外,那便是高手与武艺低微之人过招,自恃艺高,视对手蔑如之时,含有轻视戏弄之意。 那人一见此招与风清扬先前的恭谨态度大相径庭,倒也一怔,一时之间也不及细思自己哪句话触到了他的痛处,又见他轻视自己,不由也是心头火起,疾将巨刀横掠,锐意要削断长剑。 风清扬不待刀锋砍至,已然掣剑再刺,依然不离中宫大穴。 那人数招走空,登即心生惕觉,将心下最后一分大意收起,后退一步,巨刀圈转,护住周身,身形连晃,已逸出剑网之外,叫道:“好剑法!” 风清扬只感巨刀过处,罡风如潮,运剑已不若方才之迅捷,对方内力之雄浑深厚,怕是犹在自己之上。 更有一般奇处,自己适才与对手贴身相搏,先是发现那人脸上肌肉僵硬,分明带了一件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及至用心辨别对方武功家数,四五招一过,竟连一点头绪也没有,而偏偏又是行云流水,极臻佳妙,直如羚羊挂角,香像渡河,无半分人间烟火之气。 自己承恩师指点,于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可说识得十之八九,如今日这般摸不着半点头脑,那是生平从未有过之事。 眼见对方逸出圈外,正合心意,当下喝道:“前辈何方高人,缘何藏头遮尾,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瞧得起晚辈,便请告知尊名。” 那人嘿嘿笑道:“好眼力,看来你小子不唯剑法不赖,于易容一道竟也有两手。” 风清扬坦然道:“晚辈的一个朋友精擅此道,故而略有所知。” 那人笑道:“你说的可是白板煞星?” 风清扬不意此人一语中的,惊道:“前辈可识得他?” 那人哈哈大笑,道:“这武林中有头有脸之人我不识得的倒也没有几位,白板煞星为恶多端,近来却改了性儿,黑道上的买卖一概不作了,守着那堆破金烂银,做了富家员外。嘿嘿,甘凉道上倒是平静多了!” 风清扬面上一红,心头一热,知道白板煞星因自己的缘故,洗手退出江湖,以免有损自己的侠誉。 而自己年来不是与秋梦厮守田园,便是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极少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号改邪归正的员外朋友,心下不禁颇为内疚。 那壁厢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冷眼观战,忽见二人过了数招,竟尔和和气气地套起了交情,心中不由得连珠价叫苦。 紫金门与华山派素无交情可言,倘若风清扬袖手不管,紫金门除名江湖,怕也就是今日之事了。 想到此处,几人不由得泪涔涔下。 年轻子弟见师辈如此,也明了其心,俱各默默饮泣。 风清扬回眸一瞥,见紫金门众人如待宰羔羊一般,不知怎的,竟尔大起怜悯之心。 但适才与那人交手数招,知其武功修为犹在自己之上,对之颇存敬意,奇怪的是,敬服之余,他复对此人怀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与孺慕之情,这种感情此前只有面对恩师段子羽及天师教主张宇初时方才有过。 面对此来历不明的怪客而生此情,风清扬自己也委实难以解释。 一念及此,风清扬心头一热,讷讷道:“前辈,您武功通玄,何必与这些人一般见识,冲着晚辈薄面,从此放过他们如何?” 那人一怔,转瞬哈哈笑道:“华山风清扬近来声名藉甚,不料今日也有求到我头上之事。 “好!冲着你的金面,再大的梁子也揭过去了!” 风清扬面上一红,自己年少好胜,出道以来确罕有求人之事,但听此人言语豁达,心中大有舒泰之感,当下一揖到地,道:“多谢。” 话犹未了,司马云龙的一位师弟嘶声叫道:“风大侠,万万不可讲和。这贼子杀我两位师兄,今日非叫他血债血偿!”话中已带浓重的哭腔。 风清扬眉头一皱,心道:紫金门中之人竟恁地不知好歹,我能向此人求下情来已属万幸,万一交起手来,有半招疏忽,今日之事便不能插手,紫金门岂非仍旧难逃惨祸?他生平豪气最盛,浑不知惧怕为何物,今日却不知怎地,雅不愿与此无名怪客动手放对。 正自踌躇之际,司马云龙的另一位师弟插口道:“兄弟,风大侠亦有难言的苦衷,我们何苦逼他出手?倘若输了一招半招,岂不于他侠誉有损?我辈武功低微,致紫金门有今日之祸,那也只好以身相殉,一死相拼了!” 话犹未了,几适身影已拔地而起,如怒鹰攫食般扑向那无名怪客。 风清扬一瞥眼间,见几人门户洞开,丝毫不计防御,显是准备放手一搏,纵拼一死,只要仇人中得自己一拳一掌,那也便心满意足了。 他虽不满这几人的不识时务,却也钦佩其玉石俱焚的义烈之心,疾忙提气开声,喝道:“前辈掌下留情!” 那人朗声笑道:“放心便是,我让他们见识一下何为紫金门的真正武功!” “啪啪啪”数响过后,适才跃起攻敌的数人已好端端地站回原地,回来之势竟比扑去之势犹快,直似毫没动过一般。 几人大骇之下,运气周身,察觉除气血翻腾外更无异状,只是各人胸前多了一个紫色的掌印,提示着适才曾经攻敌受挫。 见此掌印,几人如被雷殛,同时失声叫道:“紫金手!”抬头望向那人,目光奇异,如遇鬼魅,戟指道:“你……你……” 这紫金手乃是紫金门不传之秘,亦是江湖上第一等的刚猛功夫,凌厉霸道,罕见匹俦。 这人使出秘传的“紫金手”已是奇异之至,而几人身上中招之时,只是感觉一股温和淳厚之极的大力将己推开,直如春风拂体,虽然和煦,却无以抗手。 这等手法,实是紫金门武学史上闻所未闻之事。 风清扬曾与柯叔对过数掌,于这紫金手的情况大致知晓。 现下亲见那人将紫金手使得如此温和醇厚,那已是武学中的阳极而阴,刚极而柔的绝顶功夫,对其更增钦敬之情。 那人一招之间震退众人,负手长笑道:“风清扬,现下知道这侠名不易担承了罢! “为侠者,快意恩仇,襄助不平,可这世上不平事多如沙砬,你能平得过来么?”(未完待续) 第3章 屠龙重现天下惊(3) 风清扬见那人手下容情,颇感其意,便拟待两不相助,及听此言,剑眉一轩道: “前辈差矣!唯仁者方能称侠,侠是用来论心地,论肝胆的,行径多少倒犹在其次,力量强弱更加无法计数。 “晚辈不才,不平之事虽在所多有,那也只能管得多少是多少,遇不到的,也计较不了许多!” 这番话理正辞严,掷地有声,那人闻之不禁一怔,继而大笑道: “好个风大侠!有点意思!看来今日我若不成全你一次,你这侠字号的桂冠恐要居之有愧了!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 铮然一声,百多斤重的屠龙刀已掣在手,手腕一抖,屠龙刀尖有如毒蛇叱信,疾点向风清扬胸口。 风清扬觑得分明,掌中青钢剑倏出,后发先至,直指对方臂弯上的“曲池穴”。 那人这刀尖一点本是虚招,本待风清扬避让的一瞬,将刀身横掠,成“十万横磨”之势,不虞风清扬不避不让,偏生出剑如此之快,而所指之处又是不得不救,当下更不待刀势使老,左手高,右手低,将刀身向外一崩。 风清扬一击不中,对那人变招之快,也自暗里惊心,手腕一低,掌中剑已斜刺里点向那人咽喉要害。 那人一崩无功,眼见明晃晃的剑尖点到,连忙一式“斜插柳、大弯腰”避过,屠龙刀顺势抹向风清扬下盘。 风清扬纵起三尺,免过这一刀之厄。 两人二番交手,更与前次不同。 前次两人皆存了试招之心,出手之际,颇未展所长。此番知道对方是自己生平罕逢的劲敌,二人俱各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不敢稍有怠忽,无一时二人已翻翻滚滚,斗到了七十招上下。 风清扬愈斗心下愈是骇异,自己蒙恩师传授独孤九剑有成而来,纵横江湖,大小数十仗经过,从未有如今日这般,七十余招尚且一点上风也占不到。 且独孤九剑招招择取对方破绽而攻,从无守势,而敌人的刀法虽不名一家,却似不在自己之下,只见他大开大阖,威不可当,巨刀过处罡风烈烈,袭人鬓发,即以攻势而论,也是旗鼓相当。 当下戒惧之心更生,猛然间剑势一变,东一指,西一划,出剑方位已若即若离,剑尖之上更似拖了千钧重物一般,其慢无比。 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屏息观战,猛见风清扬使出这等慢吞吞的剑法来,心下当即一沉,暗道:“要糟!” 孰料那人见了这等剑法,惊骇只有比先前更甚,他早知此子剑法奇高,一接上手,便知自己颇有不如,好在倚仗手中屠龙刀之利,风清扬不敢撄其锋锐,这半日横冲直撞,冀以刀剑相碰,青钢剑必定断若腐木。 岂知双方酣斗良久,刀剑并未沾过一次,二人都是倏发倏收,来去如电,斗成平手之局,自己已是在心中大呼惭愧了。 今见风清扬不再抢攻,掌中剑慢吞吞地一指一划,而自己全身要害尽在其笼罩之下,所指既非一处,便不知他何时从何处下手,这等剑法,阴阳动静,开阖吞吐,已达到了剑道中以慢打快,后发制人的绝诣。 自己若一味进袭,稍有疏忽,半世英名便要毁于一旦。 思及此处,那人背上不禁凉风袭袭,突然间呼啸一声,着地滚进尺余,倒转刀柄,电光石火般连施重手,已是一路“点穴橛”的精妙招数。 瞬息之间,他左手或拳或掌,右手巨刀或点或拍,已连变十四套功夫,尽是轻灵无比,一沾即收。 围观众人几曾见过这等漂亮的功夫?眼见他翩若惊鸿,动如脱兔,寻常武林人毕生追求而终不可得的境界恰在一招一式间显露出来。 若非与之有血海也似的深仇,那一声“好”字几乎要探喉而出。 此时两人已堪堪斗到二百招上下,那人知风清扬如此使剑,内力必定所耗甚巨,这时见风清扬额上虽沁出密密的一层细汗,呼吸声仍是曼长调匀,对他内力之深,也不禁大为惊诧。 岂知风清扬心中也正叫苦不迭,自己这般斗剑,再拆百招,内力便有不继之虞,那时自己输一招半式尚属事小,紫金门上下数十条人命岂非仍要不保?他这般稍一分心,手中宝剑收至内门,出剑便稍慢了一瞬。 那人激斗之间,忽见此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隙,大喜之下,手中宝刀有如装了机簧一般,倏然弹起,黑黝黝的刃锋直袭向风清扬的面门! 电光石火之际,风清扬已不及思忖,左脚一旋,右脚微抬,轻轻巧巧地向后挪了二尺有奇。 手中青钢剑向下一沉,剑身已平平搭在屠龙刀身之上,脚下走出的正是一式“凌波微步”。 那人眼见即将得手,孰知风清扬在此间不容发的分际使出奇妙身法轻易避过,虽迫得刀剑相交,却是以己之锐,对敌之钝,无从借力,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 “凌波微步”一旦走出,便是前后相继,滔滔不绝。 风清扬趁那人一惊,身形倏然一转,已侵至其身后,手中长剑迅若奔雷,直刺其背心至阳大穴。 “呛”的一声轻响,青钢剑已自中断绝! 风清扬脸色骤变,与适才紫金门人见到那一式“紫金手”时差相仿佛,疾道: “你……你……怎地也会这步法?” 就在剑尖与那人背心相去数寸之际,那人足尖一挑,已如御风而行一般向前滑出三尺,手中巨刀则如长了眼睛一般恰恰截在青钢剑的正中,脚下使的竟也是“凌波微步!” “凌波微步”本创自北宋年间的逍遥派,后被大理王子段誉所得。 其时逍遥派人才凋丧,一个误打误撞得来的传人虚竹于别的武功造诣极深,偏偏未窥此步法之秘。 这套步法,遂成大理段氏的独门功夫,与“一阳指”、“六脉神剑”并称镇门之宝。 南宋光宗九年,大理的护国天龙寺疏于防范,被一蒙面人偷入寺中,盗走“凌波微步”秘笈,是为大理建国之来未有之奇耻。 天龙寺诸僧秘而不宣,派遣寺中与大内诸高手倾巢而出,明察暗访,卒无所获,此步法从此如石沉大海,杳无踪影。 故南宋末年“华山论剑”之时,“南帝”一灯大师已不知“凌波微步”为何物,对本国此桩秘辛也只略知仿佛,不详内情。 元代中叶,世居姑苏的武林世家慕容氏忽然声称辗转得此步法秘笈,且由几位杰出人物藉之横行江湖,创下了极大的名头。 此时段氏早已亡国,后世式微,虽知晓此事,却也未动过兴师问罪、一探究竟之念。 “凌波微步”从此在慕容家中传子传媳不传女,武林中但凡提起“凌波微步”四字,都知是慕容家族的标志,堪称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大理后人,一代奇侠段子羽叱咤江湖,但于这套凌波微步也是素所未闻,素所未见。 直至元末明初,慕容氏族中的一代奇才慕容绝打破祖规,将此步法传于孙女慕容雪,慕容雪又因情深一往,二次打破祖规,将其传于身为外姓的风清扬,以故武林中除慕容氏之外,娴熟此步法的唯有风清扬一人。 风清扬得慕容雪传此奇功,个中史事自也稔熟于心。 这时见那人竟使出这绝不可能出现的凌波微步,且熟极而流,精妙无比,犹在自己之上,大骇之下,六神无主,青钢剑已被一截而断。 想起慕容雪所说之事,心头不禁疑云大起。 那人一招得手,面上却殊无喜悦之色,反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 “后生可畏,我今日胜此一招,全藉宝刀之力,殊属侥幸。 “风清扬,你现下的武学造诣已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假以时日,嘿嘿,这大好江湖,就是你的天下了!” 对风清扬之疑问竟是置之不理,顾左右而言他。 风清扬正想着“凌波微步”的事,这番褒扬之辞听在耳中,竟是讷讷地答不出话来。 那人沉吟须臾,两眸中忽地现出一种狡黠之色,缓缓道:“据我所知,这套‘凌波微步’除我之外,天下只有慕容家的人会走,而令师段大侠虽于武功无所不窥,却也不会这门功夫,不知你从何处学来?” 乍闻此言,风清扬心头一阵痉挛,面上现出刺痛的表情。 他适才于危急关头,本能地施出“凌波微步”救命,并未想到用的是什么功夫。 剑被削断之后,又一心思索此人何以会这门慕容氏的不传之秘,也未思及其余。 这时此人主动提起,慕容雪那张丽若朝霞的面容,那双澄如秋水的秀眸霎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这张面容无数次的在他梦中出现,无数次令他从梦中惊醒,令他椎心泣血,痛不欲生。 片刻之间,他已呼吸维艰,热泪盈眶,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那人目注着风清扬表情的细微变化,澄澈的双目中现出几丝怜悯,几丝痛惜,缓缓道:“唉!孽缘!孽缘!” 风清扬全身一颤,失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得知我和雪儿的事?” 那人听到“雪儿”二字,目中蓦地精光一闪,旋即冷冷地道:“此事天下人皆知,有何希罕?” 风清扬道:“不是,不是这个,是……” 他瞪视那人片刻,忽道:“你的眼睛……” 那人勃然变色,道:“什么这个那个,耳朵眼睛的,我可没工夫陪你瞎猜,后会有期。” 长袖一拂,身形已在十余丈开外,眨眼间没在远方的树林之中。(未完待续) 第4章 屠龙重现天下惊(4) 风清扬兀自愣怔当场,口中喃喃自语道:“眼睛……眼睛……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脑海中适才闪过的一缕灵光已乍然而逝,所思之事有如茫茫黑夜,遥不可及。 紫金门众人见风清扬长剑被折,本已心头鹿撞,唯恐杀身之祸旋踵而至,及见二人相交数语,那人即不顾而去,而风清扬又痴呆了一般,自己嘟哝不止,未能逆料之余,颇感匪夷所思。 但不论如何,煞星退去,紫金门这块金字招牌总算得以保全,乃是不幸中之万幸。当下众弟子将两位门主的尸首运回紫金门内,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感念风清扬的恩德,坚邀他到紫金门一行。 风清扬心中大事未明,又见众人悲悲戚戚,犹如孤雏一般,恻隐之心顿生,于是一口答应。 一行人左折右转,行了约一个时辰,方来到紫金门的堂口,却是好大一片庄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几座矮山之间,外表看去,与一般的乡村田墅并无二致。 风清扬暗暗纳罕,武林风传,紫金门建派逾百年,一直是武林中最为诡秘莫测的门派,几与蜀中唐门相埒,其行事介于黑白两道之间,与各大门派交谊不深,极少涉足江湖恩怨,但也有恩必报,有怨必偿,是以江湖中人轻易不愿与之结怨,故此紫金门诡秘之名益发彰显,派中情形罕有人知。 孰料这样深隐不露的一个门派,其总堂竟是这般寻常。 一进庄门,放眼一望,风清扬不禁暗暗地喝了一声彩。 只见其间屋宇净洁,绿柳掩映,假山奇石,嶙峋历落,俱按九宫八卦布置,磊落之中隐含杀机,显见建庄之人胸中大有丘壑,迥非寻常。 风清扬暗喟一声,看来紫金门前代门主着实是位高人,紫金门得享盛名,亦非幸致。 奈何后代人才凋丧,不能守成,以致一下栽了恁大的跟斗,竟连对头是谁也摸不着头绪。 又想起华山派若非因缘际会,得了段子羽为掌门,如今江湖上怕也没有立足之处了。 俗语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诚然不虚,一念及此,忽对天道循环,运数无常之说多了一重领悟。 来到大堂之上,风清扬也不推辞,径在正中坐下。 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对望一眼,忽然齐齐跪下,沉声道:“谢风大侠拯救门户之恩!” 各人心中明白,自己这条命已是风清扬所赐,日后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倒也不必言谢。 刹那间,大堂之上黑压压跪满了人。 风清扬一惊之下,欠身离座道:“各位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这可折杀小弟了。” 见众人感激之意甚诚,心下大慰,寒暄数句之后,便将来意和盘托出,料其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知过了良久,无人答话。 司马云龙的几位师弟面面相觑,竟是全然不知风清扬所说的甚么“柯叔”是何许人也。 司马云龙的三师弟司马云雁正色道:“风大侠,您于本门有存亡续绝之恩,倘若我等知晓此人首尾,即使事关门户机密,亦必言无不尽,绝无隐讳之理。 “只是我等委实不知,尚望风大侠恕罪。” 风清扬苦笑道:“哪里哪里,那姓柯的既能隐匿身份如此之深,自然极少有人得知其底细。 “我此来也只是存万一之想,皆因那姓柯的身负紫金门武功,来历不明,又与在下一位关切之人渊源特深,这才冒昧一问。 “既然如此,小弟另行有事,要先行告辞了!”身形已从座位上站起。 司马云雁蓦然道:“且慢!此事世上尚有知情之人!” 风清扬止住身形,问道:“是谁?” 目光向人丛中逐一扫去,眸子中登时精光四射,神威凛然。 众人虽知他并无恶意,但与这等如虹似电的目光一触,也不禁心里打了个突。 司马云雁黯然道:“此人并不在紫金门内。” 风清扬狐疑道:“此等门户秘事外人焉能得知?” 司马云雁道:“在下本也这么想,岂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适才与风大侠相斗那人若非也知晓此事,我大哥,二哥何必枉送了性命?” 风清扬失声道:“司马三兄可是指适才那人?” 司马云雁点点头,目注远方,眼光中满是怨毒至极的神色。 风清扬沉吟须臾,道:“司马三兄可否将那人与贵门主比武之事赐告小弟?” 司马云雁点点头,缓缓道:“本门门户所在极为隐秘,不知那厮如何得知,竟然寻上门来,点明要与我大哥一比高下。 “二人曾在密室商谈良久,我等亦不知赌斗何事。 “交手未满三十招,我大哥便败在那贼子手下,后来的事风大侠你就全知道了……” 风清扬点点头,心口犹如压了一块大石般沉重。 这倒并非全然因为那人武功高绝,而是没想到所查之事竟会引出这样一位身份隐秘的高手。 他隐隐然感到其中必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又似乎与慕容雪有着紧密牵连。 想到“雪儿”两字,饶是他定力如山,也不禁手足俱软,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怖之情,一霎之间,汗透重衣。 当下顾不得再与众人寒暄,道声打扰,起身便行。 甫出得庄门,便即展开轻身功夫,疾逾奔马,逝若轻烟,弹指间已落在众人视线之外。 紫金门送行诸人目瞠口呆,他们已见过风清扬的剑法和内功,不意其轻功亦精绝至斯。 风清扬在陡峭的山路之上提气疾奔,只觉风声呼啸,灌满双耳,两旁的树木如刀削一般刷刷向后倒去,心中眼中却全都是慕容雪的盈盈笑靥,婷婷俪影。 “雪儿!雪儿!”他的心底这般狂呼不已,一忽儿想到两人双宿双飞,欢同鱼水的恩爱,一忽儿想到临别时慕容雪惨淡苍白的神情和怨极恨极的眼色,中心欲碎。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方才慢了下来,胸中郁闷藉着这阵狂奔泻泄不少。 他本是个提得起、放得下之人,这时积郁稍宣,舒了一口长气,缓缓而行。 行无一时,前方赫然出现一座市镇。 闪眼看日色时,正是申末酉初时分,夕阳硕大如火,垂于天幕之下。 风清扬虽内力造诣不凡,这一阵疾驰却也令他酒渴如潮,当下进入镇中,径择了一间宽敞洁净的酒楼,掷出二两纹银,命小二从速整治酒菜。 彼时正是明季永乐初年,二两纹银抵得一千七百余铜钱,那是寻常人家半年的收入。 店小二一见来了豪客,敢不奉承?连忙禀告掌柜,将风清扬恭毕敬请到楼上雅座,沏上上等茶叶,备办果子菜蔬,片刻之间,菜肴堆满桌子,村酿香气袭人。 风清扬性本好酒,恩师段子羽归隐之前,给他留下金珠宝贝无数,区区酒资,何足挂齿?他又向来游历四方,各地好酒,名酒那是喝惯了的。 此际或是酒渴之故,喝这寻常村酿竟是醇厚香软,入口别具一番滋味,不由得心怀一畅,连连豪饮不已。 正自享受这酒中之乐,耳中猛听得楼下人声喧嚷,个中一个有如鸭子般嘶哑难听的嗓音喝道:“方才是哪个狗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风大爷出言不逊,敢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出来,大爷将你撕成五段!” 另一个差相仿佛的声音接口道:“大哥,你这话大有语病。怎地你一个人便能将他撕成五段么?你应该说,大爷、二爷、三爷、四爷、五爷一并把你撕成五段!” 又有一个声音道:“着啊!四弟所说甚是有理,我们五兄弟向来对付一只蚂蚁也是同时出手,大哥,你撕人而将我们摒除在外,太也没有义气!” 另一人接口道:“大哥你固然是不对,不过二哥、四弟你们所见亦太差矣。我们五兄弟固然同时出手,就可将人撕作五段,两人、三人出手又何尝不可将人撕作两段、三段?”一时之间,满堂尽是这五人的争辩之声。 风清扬只听第一句,便知是葛氏五雄到了。 他与这五人许久不见,倒也颇为挂念,这时巧遇在此,心头一喜,便待起身相见。 刚走到楼梯口,忽见人丛中一个壮汉如铁塔般直立起来,粗声喝道:“呔!哪里钻出来的五个野杂种,敢来这安平镇上撒野火?风清扬那小子忘恩负义,轻薄无行,这些话都是本大爷说的,你们待能怎样?告诉你们,本大爷就是……” 话犹未了,也不知葛氏五雄打了什么暗号,五人竟同时如装了机簧般一蹴而至那壮汉面前,闪电般抓住那人的四肢一头,抬将起来,作势欲撕。 风清扬眼见情势危急,连忙提气喝了一声:“且慢!”这一下舌绽春雷,酒楼四壁回音嗡嗡作响,良久不绝。 葛氏五雄闻声全身一抖,一见风清扬玉树临风般的身形就站在楼梯口上,当下看了看他,又对视一眼,忽然齐声大叫: “啊哈!发财了!” 五人顾不得放下那壮汉,也顾不得楼梯狭仄,已然腾空而起,似五头怪鸟般落在风清扬眼前,各出一手,抓住风清扬的衣襟,叫道: “我先抓到的!” “我先找到的!” “我先看到的!” “银子是我的了!”嘈杂之声,不一而足。 五人胡言乱语,行事颠倒,风清扬这些年来倒也颇为领教,早就习练得处变不惊,眼见五人提着的壮汉脸色惨白,体若筛糠,全无刚才的英雄气概,皱眉道: “银子的事慢慢再说,还不把这位大爷放了!” 葛无忧讷讷道:“可是……可是……这厮适才大说少主人您的坏话,说您……” 忽然想起下面的话说之不妥,硬生生吞了回去。 风清扬黯然道:“说我忘恩负义,轻薄无行,嘿嘿,却也毫无差错。放了罢!” 五人见风清扬神色不善,不敢有违,当下五手运劲,喝一声:“去你奶奶的罢!” 那壮汉如腾云驾雾般飞回楼下,一阵乱响,也不知压坏了几张桌子、椅子、多少碗儿、碟儿。 当下挣扎半日,血淋淋地从碎片汁水之中爬起身来,跌撞而去,一言未发,终也不知这位“本大爷”乃是何许英雄人物。(未完待续) 第5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1) 这壁厢葛氏五雄犹自扯住风清扬的衣襟不放,五张橘皮般的老脸上笑逐颜开,皱纹俱都堆到了一处。 风清扬也觉好笑,并不挣脱,招呼小二再取来杯筷,与五人同回雅间落座。 风清扬举杯微笑道:“不知几位将我卖了多大价钱?” 葛无病抢着道:“这个……嘿嘿,这个……少主人你是知道的了,我们兄弟自离开伏牛山,不做那等黑道上的买卖. “嘿嘿,这个……这个手头上一直不太宽裕……”说到一半,急忙饮了一大杯酒。 葛无难接下去道:“嘿嘿……这次少夫人颁下赏格,那是我兄弟有生以来最大的买卖,焉有不出力之理?” 葛无苦已连尽三杯,面色酡红,这时口中嚼着一个鱼丸,含含糊糊地道: “是啊!这几个月我兄弟转战南北,飘流四方,久历风尘,孤苦伶仃……”越说越是不知所云。 五人这等情状,风清扬也久已不闻,这时耳中听他们胡说八道,倒也颇有兴味。 又兼素知他们说话倏然而来,倏然而去,那已是题中应有之义,故也毫不着急,笑吟吟地耐心听了半日,这才明了大概。 原来这番风清扬出行紫金门半年有余,皆因紫金门门户诡秘,虚耗了不少寻觅之功。 秋梦虽知夫君武功高绝,不致有甚闪失,想到江湖上的鬼蜮伎俩,难测人心,也不禁颇为担忧。 这才发给葛氏五雄五百两纹银的盘缠,命他们出来寻找,并且言明,若寻到风清扬同归,再赠纹银两千银,以示酬谢。为怕他们不尽心力,秋梦与之订下协议,若寻不到风清扬,五百两银子须完璧交还。 葛氏五雄本就悬念风清扬的下落,又看在银两的面子上,自也欣然就道。 孰知行了未久,五兄弟一时手痒,在一家**大赌特赌,竟将盘缠尽皆输掉。 互相怨怼之余,也只好因陋就简,靠袋中不多的几个小钱度日,中间也免不得做些偷鸡摸狗,拦路行劫的勾当,这才捱得到此。 这些日子以来,葛氏五雄为清偿五百两纹银担足了心事。 他们肚子攸关,不得不做些劫盗勾当,却也信守段子羽当年的嘱托,不敢重操旧业,抢钱还债。 这时见风清扬从天而降,想到非但五百两债务可免,还可再有两千两的进账,那当真是心花怒放,这份高兴就不用提了。 风清扬听五人嘈嘈杂杂,一路说来,既感念秋梦的相思之苦,又见五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想必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他自小与五人相识,玩得极是投机,感情也非同一般。 自己这番出行,带累五人寻找,心下颇觉过意不去。于是探手于怀,拈出五片黄澄澄的金叶子,分与五人,笑道: “五位大叔智勇双全,毅力过人,终于寻到了清扬。 “一路上虽历尽艰辛,那也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清扬不胜钦佩。 “这些微薄礼不敢言谢,只是赔偿五位大叔的盘缠而已,不成敬意,勿怪勿怪!” 五雄张大了嘴巴,竟然全都说不出话来,那真是生平罕有之事。 他五人平生的嗜好,第一是好说好辩,第二是喜听奉承,第三才是黄金白银。 今日既蒙风清扬听了他们半日说话,再蒙风清扬大送高帽,又得了一大笔横财,一日之中,三全其美,不由喜得头脑晕眩,瞠目结舌,只觉生我者父母,爱我知我者风清扬也。 风清扬微微一笑,更不多说。 待五雄酒足饭饱,六人购置马匹,直归华山。 这一日甫至陕西省境,风清扬离家愈近,思念秋梦之情愈迫,于是带领葛氏五雄连夜疾驰。 走行之中,风清扬抬头望月,正是亥末子初时分。游目四顾,周围怪石林立,壁立千仞,陡峭异常,却是一处隘口。 六匹马廿四只马蹄敲在山石之上,滴滴作响,静夜之中,传出老远。 前方传来葛无忧的声音:“少主人,这里有块石碑,写明叫做‘虎尾谷’。” 葛无灾驱马上前,忽然哈哈大笑道: “大哥,我素常说你没学问,可见不错。这第三个字分明是‘山’字旁边有个‘谷’字,如何还念作‘谷’? “好笑,好笑煞人了!”边笑边大摇其头。 葛无忧面上一红,旋即大怒道: “‘山’字加个‘谷’字乃是山谷之意,怎地不念作‘谷’? “你说不对,你且念一个我看!” 葛无灾也是面上一红,他只隐约觉得这字不应念作“谷”,但究竟念作什么却也全然不知。 葛无忧哈哈大笑道:“念不出来了罢。山谷山谷,念作谷字,原是天经地义……” 这些歪缠风清扬全没听在耳中,他是陕西人,于本地地理极为稔熟。素常也听师兄们说起,这虎尾峪在华山东麓三百余里处,乃是一个绝险的去处,强人若埋伏于此,那是百不失一。 想到此,望着天边冷月冥冥,暗暗生起一种危险的预感。 “嘎”的一声,一只夜枭从六人头顶疾飞而过。 风清扬只听得一声“打!”数百道风声自两侧山石后疾飞而至。 风清扬拔剑不及,身不动,膀不摇,已自马鞍之上倏然纵起,九阴真气贯满全身。 只见他宛如生了翅膀一般,在空中左一兜,右一折,竟然矫变如意,落下地时袍袖一拂,“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正是暗器掉落之声。 风清扬以护身罡气震脱一部分,又以流云铁袖之功收了一部分,自己竟是毫发无损。 但这番袭击毫无朕兆,所发暗器又多又密,纵然大罗金仙亲至,也不能收得一枚不漏。 耳听得五雄“哎哟!”“啊!”一阵乱叫,知他们已着了暗算,又听得“扑通扑通”数声,六匹马先后仆地,抽搐数下,便即不动。 风清扬心头一凛,这些马虽非名驹神骏,却也是自己精挑细选的,高健非常,显见暗算之人在暗器上喂有剧毒。 当下不及细想,扬手向葛无忧掷出一瓶解毒丹,身形已如凭虚御风般射向左边山石,口中喝道:“何方鼠辈,暗箭伤人!” 他双脚刚刚踏上石板,犹未站稳,一个碗大的枪花已迎面而来,认得正是中平枪的一招“四夷宾服”。 风清扬稍一侧身,手中剑已自枪杆疾划而下。 那人见剑来得如此快法,吓得魂灵出窍,连忙撒手扔枪,一个空心筋斗翻了开去,只觉背上凉飕飕的,还是被剑尖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风清扬见那人变招迅捷,倒也颇出意料之外。 这时只听得风声怪异,一条巨大的狼牙棒着地卷来,风清扬右足早起,踢中那人胸口,那人“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风清扬眼见敌人众多,且身手不弱,悬念着葛氏五雄的伤势,虽不愿杀伤,却也不愿过多纠缠。 当下独孤九剑展开,只听惨叫连声,面前的十余人已纷纷倒地,中剑之处却均非要害。 风清扬更不停顿,闪身向右边山石飘去。 右边埋伏众人见他这般如鬼如魅的剑法,胆落心寒,发一声喊,四散逃去。风清扬见其中并无高手,料想五雄所中之毒也不甚厉害,也就停步不追。 风清扬抛给葛无忧的那瓶解毒丹乃是据恩师段子羽的秘方所配,灵验非常,及待回到五雄身畔时,五雄业已面色平和,麻痒顿止。风清扬上前一搭脉搏,便知无碍,六人的坐骑却是丧身于此,只好以步当车了。 五雄大骂声中,六人迤逦前行。 风清扬心中盘算: 这干人似乎并非专为狙击自己而来,否则不会既无高手,又撤得这等轻易。 他们似乎是在把守关口,以防外人进入这虎尾峪中。 思犹未了,耳中便听得前方兵刃相击之声,风清扬急道: “五位大叔莫吵,前方有人争斗!” 五雄内力远远不及,耳音也远不及他锐敏,但适才中毒受伤,已是惊弓之鸟,一听之下,连忙闭口不言。 拐过几个弯子,眼前忽地一亮,只见百步之外的空地上,数十支火把猎猎燃烧,照如白昼。 中间两人各执兵刃,斗在一处。 风清扬闪目看去,均是素识。 左边那人长袍方巾,五绺须髯,面带寒霜,不怒自威,正是嵩山派掌门“嵩阳神掌”左思慈。 右边那人头尖身短,一袭青衣,右手雷震挡,左手闪电锥,正是自己恨不得爱不得的“飞天神魔”赵鹤。 四周高高矮矮立着五十几号人,当是嵩山弟子与日月教教众无疑。 左思慈面色凝重,剑光霍霍,一派进手招数。 嵩山用剑本就阔大,剑法中又揉入诸多刀法的高招,以刚猛堂正而论,堪称天下第一。 赵鹤却是一副贼忒嘻嘻的样子,全仗轻灵曼妙,趋退若神的身法随着剑势倏来倏去,口里则细声细气地不知说些什么,显是欲扰敌心神。 半到分际,左思慈忽地卖个破绽,长剑一拖,前胸空门洞开。 赵鹤大喜,如影随形般欺近身来,一记“寒冰绵掌”印向左思慈前心。 “砰”的一声,二掌相交,赵鹤如被飙风卷过般向后连翻三个筋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面如金纸,嘴角沁出细细的血丝。 左思慈则登登连退六七步方始拿桩站稳,打个寒噤,忽地一跤跌倒。(未完待续) 第6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2) 左思慈甚工心计,前番与大力神魔范松交手五百余招,终于不敌,料知今日在赵鹤手下也难讨好,所以故示破绽,引赵鹤发掌来攻,自己则以十成力的“大嵩阳手”与之一对。 赵鹤仓猝出掌,功力只提至七成,一对之下,内腑已被震伤。 但“寒冰绵掌”乃是天下至阴之掌法,左思慈却也抵受不住。双方伤势相仿,乃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哈哈一声长笑,日月教队列中施施然走出一人,身材矮小,却是面目清癯,风神散朗,二目精光闪烁。风清扬心头一凛,暗道: 此人好深的内功,十大神魔中似无人有此造诣。 只听得那人长声道: “左掌门心机渊深,佩服佩服! “看来今日之战,如此下去不知何时方有了局,大伙儿饿也饿死了! “这样罢,贵派中再出一人,能在向某这双肉掌下走出一百招,我等即算告负。贵师徒扬长而去,绝无留难。诸君意下如何?” 嵩山派中一人长身而出,沉声道:“我来!”却是个面目黧黑的年轻人,浓眉大眼,面目古拙,毫无出奇之处,行动之际却是手涩步滞,气定神闲。 “禅儿!”打坐驱寒的左思慈忽地睁开双眼,低声道: “此人……乃魔……魔教右使……向问天,务……务必小心……” 他一分心说话,寒毒当即逼紧。 那年轻人点点头道:“孩儿省得。”来至向问天身前,拱手道:“左冷禅讨教。”话音甫落,右手凌空一提,鞘中之剑竟如活物一般激射而出,鸣声清越,恍若龙吟。 四周围观者无不是识货之人,眼见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甫一拔剑,声势便如此之盛,内功、剑法两臻佳妙,似较其父尚犹有过之,不禁轰雷也似地喝了一声:“好!” 风清扬在远处看得分明,也不由血脉贲张,冲口喝道:“好俊功夫!” 适才众人目注战局,全没留心到六人踪迹,这时听到喊声,当下群相耸动,一齐向这方望来。 双方识得他的人原本不少,不禁惊呼出声: “华山一风!” “风清扬!” “风师叔!” “风大侠!”种种称谓,不一而足。 风清扬本无意隐瞒行藏,当即轩然而出,道: “向右使好深的内功,左世兄好俊的剑法,在下大开眼界。” 向问天心下骇异,面前这年轻人难道就是打得十大神魔望风而逃的风清扬不成?面上却是堆满笑容,拱手道: “久仰,久仰,得风大侠金口一赞,何幸如之。” 左冷禅却神色不动,持剑而礼,道:“见过风师叔。” 风清扬正色道:“嵩山派与贵教比试武功,本无风某置喙之余地,然风某不才,忝为五岳剑派之一走卒,亟愿请问左掌门与向右使,今日比武为了何事?” 向问天欢容不减,道:“好教风大侠得知,本教教主深宵出猎,邂逅嵩山派诸位,一时心喜,今属下等舞剑为戏,贻笑方家。” 竟是一派文绉绉的外交辞令。 风清扬乍闻之下,却是惊愕非常,自己在旁观看半日,日月教众这一方哪有魔尊的半点影子? 他艺成而来,放眼天下,所惧者也只有慕容绝与魔尊等数人而已。 莫非他又有何阴谋诡计,躲在幕后不肯露面? 思犹未了,向问天身后已站定一人。 这人身材高大,比风清扬还要高出一个头,这一动恍如一座小山一般,面容粗犷,虬髯满腮,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只觉其浑身上下,凛凛生威,有如怒狮恶虎般,咄咄逼人。 与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一碰,饶是风清扬无畏无惧,心头也不禁打了个突。 向问天道:“这位便是本教新任的任教主,尊讳上我下行,本是老教主的入室高足,日前老教主仙去,十大长老联袂请任教主出山主持大局。 “此事不日将传谕江湖。” 风清扬闻言一惊一喜。 喜的是魔尊竟自突然死去,江湖上终于又去一害;惊的是这位任教主虽年纪不大,从气派上看,却是堂庑甚大,较之魔尊那种阴毒诡秘别具一种慑人之力。 那任我行负手而立,傲不为礼,口中淡淡道: “任某多年僻处山林,今日始识世间英豪。得见风大侠,更是意外之喜。” 转头道:“向右使,你与这位左兄的赌赛还比不比哪?” 向问天恭声道:“属下狂妄,适才大放厥词,这位左兄身手不凡,属下百招内胜他不得,此场当以告负论。教主恕罪。” 任我行颔首笑道:“右使言出如山,足见坦诚。这位左兄剑法委实高绝,日后有缘,任某当亲自领教。” 向风清扬、左冷禅微一点头,道声:“恕罪”,朗声道:“走罢!”对打坐驱毒的左思慈竟是望也不望一眼。 一霎之间,魔教众人已翻翻滚滚,绝尘而去。 风清扬还不怎样,嵩山派众人见魔教这等雷声大,雨点小的突然离去,却是大感匪夷所思,摸不着半点头脑。 此际左思慈已远功将体内寒毒驱除了十之七八,功力虽未尽复,行动说话却是无碍,走过来道:“惭愧,今日风大侠又助我们逃此一劫。” 风清扬笑道:“左师兄何必谬赞,魔教退去哪里是看在小弟的面子上,贵派先声夺人,令众魔头知难而退,不战而屈人之兵,左世兄当居首功。” 左思慈笑道:“小犬自幼沉默寡言,不道却是个练武的好胚子,日前又得异遇,功力突飞猛进。 我也是知他此刻的修为早不逊于我,这才使计与赵鹤那魔头拼个两败俱伤,使魔教以为我派中无人,这才夸下海口,自食恶果喽!” 言毕,与风清扬一并拊掌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风清扬深知左思慈城府极深,素不轻易许人,今日却一反常态,夸起自己的儿子来,足见内心推许,非同一般。 当下附和数句,问起与魔教交手的原因。 左思慈忽地面色惨然,叹了一口气道: “唉!说起来真是门户之羞,一言难尽! “好在风大侠也非外人,说亦无妨。我师一脉传下弟子四人,我忝居其长,四师弟名唤曲洋。 “我这小师弟本来天分极高,武功造诣也颇胜于我,只是向来酷爱音乐,不肯涉足江湖之事,所以江湖上没有几人知晓他的名字。 “前些时日,我自五岳联盟大会而归,渐渐发现他竟与一魔教妖女打得火热,将他叫来询问,他竟坦然承认,且鼓唇弄舌,为那妖女辩护。 “我屡次相劝无效,便请来他的父亲和姐姐,企图以亲情劝他回头,哪知他恼羞成怒之下,竟亲手杀死其父其姐,反出师门……” 风清扬“啊”了一声,诧异无比。 先前听这曲洋与魔教女子有染,他不由联想起自己拼死回护桑小娥的事情,非但不觉这曲洋不对,反而大有惺惺之意。 岂知此人竟如此灭绝人性,连自己的父亲和姐姐都杀,又反出师门,所谓“欺师灭祖”,那是武林黑白两道、帮会教派最为忌讳的首恶大罪。 这曲洋奸恶至此,那便是武林公敌,人人可得而诛之。 只听得左思慈接下去道: “……我等一时不察,被他跑掉,二师弟丁逊复被他暗器所伤。 “过不多日,便听说他加入了魔教。 “日前,有人在此处见到他的踪迹,我尽起派中人马前来围捕此贼,到了这里,便遭遇魔教的众魔头,声言愿为曲洋出头。 “我知势所不敌,便以言语挤兑住他们,言明我们只须胜得一场,他们便不再管曲洋之事,倘若场场皆输,我们便不能再追究此贼的下落。 “这些魔头托大,当即答允……”说到这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风清扬手抚剑柄,恨恨道: “曲洋这贼子如此奸恶,莫要让他撞在我的手里! “左师兄,你且宽心,这曲洋作为如此,即已非贵派一己之事,凡我正派中人,俱有除恶之责。” 左思慈喜动颜色,道:“多谢风大侠高义。” 风清扬顿了一顿,问道:“然则那任我行与向问天的来历,左师兄可曾知晓?” 左思慈沉吟道:“我也是今日方知魔尊死去,由那姓任的出任教主,来历如何,却也丝毫不知。 “由今晚来看,此人气势不凡,风度绝佳,大是劲敌。 “那向问天出道甫及一月,一双肉掌连伏北七省有名的四十二路烽烟,九沟十八寨,号称‘天王老子’,一身艺业,着实惊人。” 二人攀谈良久,各自起身相别。 左思慈此战挫敌声势,虽较预期为胜,然则见到任我行与向问天二人声势,亦不由神沮气丧,追杀曲洋之事也只得徐图后来了,当下拨了六匹骏马与风清扬等人,自率嵩山弟子去了。 翌日黄昏时分,风清扬已率五雄来至华山派总枢“剑气堂”上,早有晚辈弟子前去报知,无一时,大师兄成清铭以下,宁清宇,许清阳、邓清微等七人自内堂分成两行,鱼贯而出。 风清扬眼眶一热,想起八师兄封清肃与己交厚,如今却已人天两隔,再无见面之缘,连忙放下手下茶碗,趋前拜道: “小弟拜见掌门师兄及众位兄长。” 成清铭连忙双手扶起,笑道:“九弟,你总是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去儿就没有个信儿回来。 “连累得我们弟兄几个每日早晚被这位九弟妹审讯踪迹,倒像是我们把你绑了去似的,哈哈!哈哈!”(未完待续) 第7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3) 笑声未落,只听得一声娇呼:“风郎!”秋梦俏生生的身形已立在当前。 她疾趋数步,上前抓住风清扬的双手,微笑道: “风郎!你可算回来了!” 泪水却是扑簌而下,沾湿衣襟。 风清扬与秋梦一别数月,这时执手端详,只见她容色愈发娟秀,面上却颇有憔悴之色,两滴大大的泪珠挂在双颊之上,有如梨花经雨,增人怜惜,想到自己这数月为慕容雪之事奔走江湖,连累她在家饱尝相思之苦,歉疚之情油然而生。 当下“剑气堂”上明烛高悬,成清铭传令摆下酒宴,为风清扬洗尘接风。 席间众兄弟互道契阔,讲述江湖见闻,兴致遄飞,连连豪饮。 风清扬说起在虎尾峪遇见嵩山派与魔教斗战以及任我行、向问天诸事,成清铭等无不大为诧异。 这场酒直喝到定更时分,成清铭笑道: “九弟与弟妹一别数月,不知攒了多少情话要说,我等还是莫要纠缠,在这里碍手碍脚为是。大伙儿散了罢!” 众人当即各自起身,回房休息。 风清扬与秋梦回至房中,他适才多饮了几杯,此刻已有醺醺之意,剔亮灯烛,反手去扶秋梦肩头时,却扶了个空。 闪目看时,却见秋梦坐在屋角的竹椅之上,背对着他,双肩微微耸动。 风清扬上前扳过秋梦肩头,柔声道:“秋妹,你恼我了?” 秋梦也不撑拒,拭泪道: “我自命里多舛,撞见了你这颗魔星,那也是前生的冤孽,有什么办法? “本来我甘为婢仆,希望侍候你一生,相伴左右,于愿已足。 “蒙你青眼有加,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怎会恼你? “你对雪儿妹妹情深义重,为她担忧奔波,不记得我这个苦命的贱丫头在这里等你,那也难怪。 “我……我只是自己心中烦恼罢了。”珠泪盈盈,拭之不干。 风清扬手捧她的双颊,深深一吻,凝视着她的泪眼道: “秋妹,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如何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我生长尘世二十余年,只有你们三个红颜知己,现在雪儿生离,小娥死别,我或许悬念得多些,但你们三个在我心中,那是一样的亲厚,从无二致。你在我身边陪我,那是我天大的福分,我又怎会不牵挂于你呢?” 秋梦听他说得恳挚无比,收泪道: “你这番心思,我岂有不知?只是……风郎!你可知我的相思之苦么?” 风清扬听她宛转低呼,真情流露,心中不禁一荡,低头向她微翕的双唇上吻去,只觉着处火烫,环抱下的娇躯亦轻颤不止,知她情动。 左手绕过头颈,右手抄过腿弯,已将她横担着抱在怀中,微笑道: “现在是我报偿的时候了!”眼见烛火离床边尚有数步之遥,提一口真气,“忽”地一声,将红烛吹灭。 秋梦与情郎久别重逢,春情早动,这时被风清扬抱在宽阔温厚的胸膛里,螓首低垂,羞不可抑。 听见风清扬问话,啐了一口,却不言语,只觉遍体酥软,中心狂跳,一双纤手却已不由自主地伸入情郎衣襟之内,摩挲起来。 风清扬与秋梦既成夫妻,早将张宇初天师珍重而授的“夫妇双修功”尽传于她。眼下二人一个久旷,一个深怨,所谓“小别胜新婚”……。 两人你贪我爱,这一夜两情款洽,有如柳沐春风,三起三眠,直顽至雄鸣啼晓,东方泛白,这才雨收云散,各自罢手。 这“夫妻双修功法”乃是无上的房中秘术,寓行功于鱼水欢爱之中,非一般斫丧真元者可比。 二人狂荡终宵,竟毫无疲累之感,反而神清气足,益发神采奕奕。 二人相偎相依于锦被之中,互道别来之情,秋梦这才问起风清扬此行紫金门之事。 风清扬将上项事简述一过,秋梦不禁怔忡色变,道: “然则那柯叔的底细岂非只有一人知晓了?风郎,以你推断,这柯叔与紫金门究竟有何渊源?” 风清扬轻叹了口气道: “我也是莫名其妙,这才去紫金门探查底细。我也知这柯叔和桑二娘与雪儿有极厚的亲情,看来不会加害于她。 “但这等来历诡秘之人成日在雪儿身边,实在令人放心不下。啊哟!” 说到此处,他忽地想起一事,几乎从被中直跳出来。 秋梦被他吓了一跳,疾问:“怎么啦?” 风清扬道:“那持刀怪人挑了紫金门,为柯叔隐瞒机密,随后必然赶去唐门,为桑二娘遮掩出身。 “唐门人数虽多,哪里是此人的对手?我若急急赶去,说不定还可遇见此人,一探究竟。”言下懊恼不迭。 秋梦幽幽地道:“是啊!你先赶去四川,再跑一趟广东,回来顺路再到扬州、京师游一圈,等你回来,我就成了八十岁的老太婆了,谁还有精神陪你一宿一宿地顽啊!”横了风清扬一眼,已是满脸飞红。 风清扬一笑,双手探峰寻峡,在秋梦身上游走一番,道: “噫!时世当真不同了,原来八十岁的老太婆还能生得这等标致,好像花儿一般,都能滴下水来!” 秋梦啐了一口,听见情郎夸赞,心头极是乐意。 风清扬自是在华山住了一月有奇,每日只与秋梦饮酒弹棋,夜间作些房中秘事,于飞之乐,意甚融融。 他本不理派中杂务,成清铭等亦素知他有奇高之剑,奇绝之情,而无治事之才,派中事务虽多,也乐得自加约束,不来烦他。 风清扬愈是与秋梦轻怜蜜爱,两情无间,便愈是悬念远在姑苏慕容府上独守空闺的雪儿,那张惨白幽怨的脸庞无夜不在梦中倏来倏去,引他相思。 秋梦知道夫君的心事,这日里亲自下厨,烧了五色小菜,并备美酒一坛,劝风清扬前往姑苏慕容的“参合庄”一行。 这番想法道出,风清扬自是大喜过望,当下收拾行装,择了一匹骏马,禀过众位师兄,翌日便要下山,此夜里与秋梦颠鸾倒凤,百般恩爱,自不消说。 翌日午时,华山脚下的官道上,两骑马缓辔并肩而行。 左边那人便是风清扬,右边那人神态谦和,英气内敛,却是华山派的五师兄许清阳。 华山派中,除了八师兄封清肃,风清扬便与这位五师兄最称交厚。 此日风清扬下山,在剑气堂上与众师兄告别,许清阳便坚执要送他一程,风清扬推辞不过,只得由他。 兄弟二人一路缓行,说些闲话。 此时恰是暮春季节,繁花如锦,好鸟娇鸣,大好景色,尽收眼底。 走出约有十数里路,风清扬勒住丝缰道: “五师兄,送行千里,终须一别,况且小弟数月之后也还回来,这就别过了罢!” 许清阳忽地面色黯然,叹道: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九弟,等你回来之时不知还能不能见得到我这个师兄。” 风清扬急道:“五师兄,此话怎讲?” 许清阳重重“唉”了一声,道: “九弟,你素性风流倜傥,不屑理那些鸡虫小事,回山这一月来,派中之事也多有不知。 “我华山派分崩离析之日不远了!” 言罢,仰天而叹,眼中竟流下两行清泪。 风清扬大急,跃下马道: “五师兄,我华山派正是如日中天,声名几与少林、武林、峨眉相埒,现下又任着五岳剑派的盟主,何出此不吉之言? “莫非大师兄与二师兄……” 许清阳点了点头道: “正是。咱们兄弟九人,除你是段师叔亲传弟子而外,我等八人皆由宁采和师伯与成楠师父收入门下。 “剑气两宗之争,自师伯师父那一辈便见端倪,如今更加势同水火,大相凿枘。成师兄身为掌门,本是大居胜面,但近来二师兄与三师兄他们广收门徒,势力日张,渐渐与掌门师兄有分庭抗礼之意。 “他气宗门下只奉他的号令,不从掌门师兄的决策,这已是派中人人尽知之事。我只担心如此两不相下,将来会有闹到不可收拾的一天哪!” 风清扬强笑道:“五师兄过虑了,大师兄与二师兄向来龃龉,已非一日,但也不至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同室操戈罢?” 许清阳苦笑道:“九弟你有所不知,二师兄觊觎这掌门之位已非一日,他貌虽谦谦君子,实则心地褊狭,对大师兄明讥暗讽,全无对待一派掌门之心。 “此节大师兄亦深知,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我等人微言轻,师兄的事难以插嘴,那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依我看来,决裂也只在早晚之间。” 风清扬心乱如麻,恨恨道:“大家都是手足兄弟,何必如此斗来斗去,掌门掌门,这掌门真就那么好当么? “还有什么剑宗、气宗,哪种功夫练到深处,都能克敌制胜,练剑练气又有什么关系?” 许清阳面上一红,风清扬这话触到了他的痛处,当下有些讪讪地道: “话是如此说,但九弟你禀赋特异,蒙段师叔传授九阴真经和独孤九剑,我们这些资质平庸之人岂敢望此福缘?那也只好各执一端了。” 风清扬听他语声有异,忽地省悟,忙道:“小弟失言,师兄莫怪。” 许清阳叹道:“九弟,你我情同手足,些许言语,有甚么怪不怪的? “况且你说的又是至理,倘若大师兄、二师兄也能听得进这些言语,我华山派还可少一些无谓纷争。” 二人相对慨叹良久,均感此事棘手。 风清扬更由此想到世事纷繁,许多事更非武功高强,长剑一挥便能解决,不禁颇有怅惘之感。(未完待续) 第8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4) 到了路歧之处,两人洒泪而别,风清扬本来想到去见慕容雪,心神激荡,与五师兄一番长谈,心头如同压了块巨石一般,当下郁郁而行,于那暮春美景,也无心赏观了。 如此行了两月有余,终也到了姑苏城内。 他初时尚忧心师门隐患,及至离开日久,他又秉性豁达,也早将此事丢开了。 只是挂念慕容雪,路上并不耽搁,酒兴发时,也只饮上一二斤,稍具意思而已。 进得姑苏城来,时正六月,盛夏时分,荷叶田田,碧水如织,与怪山奇石相互掩映,秀媚刚健,兼而有之,使人如行画中。 那姑苏自唐代以来便是人间一处繁华胜地,当此承平之世,更显得物阜民丰,气象万千。 风清扬牵马徐行,领略风光,只见当垆卖酒者,亦颇多风姿天然之女,引车卖浆者,亦不少吐属隽妙之人,不由得暗里啧啧称奇,心道: “江南地灵人杰,确与北地之粗豪犷悍迥然有别。 “若非如此明山秀水,也养育不出雪儿这样的绝代佳人。 “一念及此,思念雪儿之情愈发急迫难当。 “当即寻人探问参合庄的方向,便拟策马走去,早一刻见,早一刻好,哪料连问了十余人,却无一人知晓参合庄的名字,更遑论其坐落之地了。 “这十余人问下来,风清扬已是口干舌燥,头晕脑涨。 “虽然当地人一听他的北方口音,便卷起了舌头对他说官话,但苏州土白乃是天下最难懂的方言之一,岂能尽皆矫正干净? “只落得指手画脚,鼓唇弄舌,最后还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风清扬探不到雪儿下落,本已焦躁,费了半日的话,尤觉胸中郁热难宣。 正行间,猛抬头看见一座酒楼,大红酒旗高挑着十个大黄字,远远望见,极是醒目。右边写道:“天下无比酒”,左边联道:“世间有名楼。” 风清扬略读过些书,晓得那是元季书法巨擘赵孟兆的手笔,又见屋宇巍峨,气派堂皇,不由得暗喝一声彩,快步行去。 行至楼前,眼见迎面一副金字招牌,题道“奎元阁”三字,两旁列出长长的一溜红绿叉子,高悬着栀子花灯,屏门俱是合欢彩画,颜色缤纷,煞是讲究。 迎门的小二见他衣履鲜洁,气派非凡,早满面堆欢地迎了上来。 风清扬掷出一绽二十两大银,命他将马儿牵去后槽,加意喂养,再让楼上开出一席,凡有名菜,好菜只管送来,酒既号称“天下无比”,将最好的打来二斤,自不消说。 这“奎元阁”本是姑苏城内第一家有名的酒楼,豪客倒也屡见不鲜,但如风清扬这般掷下许多银两的却还历来罕见。 小二一见之下,本已笑到十分的脸面不由得又多笑了二分,连忙殷勤招呼,无一时,菜蔬点心已流水价上满了桌子。 苏州菜虽不在海内八大菜系之内,却也甜而不腻,清而不淡,诸般蔬果更是争奇斗采,层出不穷,于雅味高致之外,别具新人耳目之功。 酒则是窖藏六十年以上的“状元红”,经久过滤,水分已近于无,一满坛酒也只能剩下少半坛而已。 这时经冰镇过,一饮入口,清冽无比,爽气直达肺腑之间,经久回味,竟不少衰。美酒入口,风清扬如火如荼的心胸方才稍为平静,举杯方待再饮,忽见跑堂的小二疾步跑到楼梯口,双手箕张,拦住当中,叫道: “啊哟!侬个糟老头又来格做啥事体? “侬格一身又脏又臭,莫要熏到楼上格客人,下去,下去!” 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你等莫要狗眼看人低,老夫我是来寻人卖东西的,当年你爷爷我什么地方没到过,一个小小的奎元阁算得什么?” 竟是一口地道的陕西方音。 风清扬不道能在姑苏之地听见乡音,霎时之间,又惊又喜,也顾不得那老者是何人,朗声叫道:“小二!莫难为这位老丈,他乃是我的朋友,快快请他上来!” 有钱的大爷发话,小二自是不敢有违,当即悻悻地松开双手,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腾”的一声,那口操陕音的老者已坐在风清扬对面。 风清扬抬眼看他,大约七十余岁上下,满口白须,鬓发苍苍,一双眼睛浑浑噩噩,便似睁不开一般,身形却是又高又瘦。 身上长衫又旧又破,已辨不出是什么颜色,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未待风清扬开口,他已大马金刀地端起风清扬面前的酒杯,放在鼻端一嗅,大声叫道:“好酒!好酒!这六十二年的状元红,我老人家可是许久没有尝过了! “这位小哥,可请我喝了这一杯么?” 风清扬虽觉此人无礼,但见他老迈,又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微笑道: “忝为同乡,区区一杯水酒算得什么?老丈请便。” 那老者大喜,更不谦让,一饮而尽,品了半日,方才摇头晃脑地道: “好!好!果真是好酒!这位小哥,这一杯酒在肚中难免孤孤单单,不如请我喝个成双杯怎样?” 风清扬见他喝得痛快甜美,又听他谈吐可喜,忙将面前的酒壶递了过去,笑道: “成双杯似也不太热闹,老丈便请喝个七星聚会,那也不妨。” 那老者抱过酒壶,竟喜欢得双臂微微颤抖,连忙又斟上酒杯,如长鲸吸水般吞在肚中,干瘪的双颊上隐隐泛出红色。 他这才如同刚醒过神来一般,笑道: “你这位小哥既敬老,又爱酒,想必是位君子。 “听你口音,遮莫也是陕西人?请问尊姓大名。” 风清扬一笑,心道:我请你喝酒,便是君子了,听他询问,道: “在下风清扬。” 料想那老者非武林中人,便说真名那也无妨。 果然那老者点头道:“风清扬?嗯,嗯,果真是风度翩翩,水木清华,意气昂扬,好名字!好名字!”赞叹了半日,又饮了一杯酒。 风清扬命小二再添一副杯筷,转头道:“老丈出口成章,原来竟是位饱学之士,失敬失敬!听老人家一口乡音,不知为何落在这江南之地?” 那老者一听此言,当即停杯不饮,叹道: “嘿嘿!饱学之士!这样的世道,饱学之士有个屁用? “想当年李太白那样的饱学之士,成日里金樽美酒斗十千,才叫风光得意! “我虽无诗仙之才,却也苦读寒窗数十载,直落得喝三杯浊酒还要搭帮小哥你的福气! “唉,真是他奶奶的!”浑浊的眼角竟流下两行老泪。 风清扬听他一时出言隽妙,一时粗言秽语,明白这老者原来是位怀才不遇的儒生,穷愁潦倒,牢骚满腹,心下不由恻然,道: “草野之间,代有遗才,老丈也不必太过想不开了。” 那老者沉吟半晌,忽地展颜笑道: “人上了把年纪,老糊涂了,发起牢骚来连小哥适才的问话也都忘了。 “小老儿姓易,草字肖之,祖籍本是华阴,年轻时随父亲在江阴做个八品的芝麻小官,从此就没能回到乡里。 “往事如烟,那也不用提了。我习了一辈子诗书,皆因到了大明朝,洪武皇帝开科以八股取士,考了十几次,连个他妈的秀才也没考中。 “去年乡试我仍不死心,想去试试,你道怎样? “那主考一见我偌大年纪还是个童生,赠了我一副对联,发给我五两银子,竟不准我入闱。 “那对联我还记得,上联道:‘行年七十尚称童,可云寿考’;下联道:‘到老五经犹未熟,不愧书生’。 “他奶奶的,话说得阴损了点儿,这副对子倒是作得绝妙,呵呵!呵呵!” 说到此处,拊掌大笑,竟有几分叱咤豪迈之意。 风清扬也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两人笑了半日,易肖之忽地问道: “风小哥,你来此地有何贵干?” 风清扬本与他谈得投机,听他问起此事,心头不禁一沉,强笑道: “小可到此寻一个人,却还未找到地方。” 易肖之“哦”了一声,也不追问。 风清扬本待问他参合庄的下落,却见他又饮尽一杯,面色酡红地道: “小老儿已饮尽七杯,足了七星聚会之数,不胜酒力,这便要告辞了。 “风小哥,你为人甚好,纵有什么不顺遂之事也必能迎刃而解,不须劳心。 “今日与你饮酒谈心,那是老夫生平未有的快意之事,后会有期。” 他说走就走,倒也爽快,风清扬方站起身,还来不及应答,耳中已听得拐杖敲击楼梯的“托托”之声,易肖之已下楼去了。 风清扬苦笑摇头,暗道: “这老儿倒也是位风尘异士,可惜沦落不偶,一至于斯!” 回身坐下,忽觉椅子上唰唰作响,却是多了一物。 掣出来看时,见是一条白纸,纸上墨迹淋漓,写道: “‘秀才人情纸半张’,老儿较秀才差上一等,故以半半张白纸示君,笑纳为盼。后详。” 右下角署的一个“逍”字,字迹挺拔飞动,端非凡品。 风清扬又是摇摇头,心道: “不知这老儿弄甚玄虚,他手法倒也便捷,何时写这字条我却不知。” 翻过来看时,上面一行小小的草书,道是: “由此向西,行五十里。昔之参合,今之三一。” 风清扬见这十六字,如中雷殛,将字条翻来复去了看了数过,呆呆地想了半晌,忽地拍案大叫道:“杨逍!那人竟是杨逍!”(未完待续) 第9章 老去书剑更飘零(1) 风清扬幼时随恩师段子羽征战魔教,曾见过杨逍一次。 那时杨逍虽年逾五十,却是气宇洒落,风度绝佳,即使与他为敌之人也无不暗中称道,哪里是今日这般落拓至极的模样? 而能在风清扬眼前写上这许多字而不被发觉,手上功夫之精绝,天下更有几人能够? 此刻想来,那“易肖之”三字显是取了“杨”字的右半边,将“逍”字拆开的化名,字条上则仍署一个“逍”字,又显是有意泄露行藏。 风清扬想通个中缘由,心头反而疑云大起,杨逍本是明教的前代教主,与恩师段子羽交手十余次,俱都大败在恩师手下,好友范遥也死在恩师的“九阴白骨爪”上,与我华山派实有不共戴天之仇。 今日却又缘何送我字条,告知参合庄所在之地? 他又怎知我此行是为寻参合庄而来? 莫不是其中藏着甚么诡计,引我上钩? 一念及此,豪气登生。忖道: 原来魔教之人又早盯上我了! 哼,你那所在纵是龙潭虎穴,风某又有何惧! 何况为了寻雪儿,得此蛛丝马迹,不走一趟,岂能心安? 雪儿,雪儿……一想到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更不犹豫,推开杯盏,离了奎元阁,策马向西疾驰而去。 姑苏城内水道如织,港汊极多,当地人以船代步,骑马而行者甚是少见。 谚语有谓:“北人骑马,南人乘船”,正是为此。 但姑苏又是名城大邑,所修驿站官道亦自不少,只是七拐八弯,甚是不便。 风清扬策马行了一个时辰,才远远望见一座庄子,青堂瓦舍,处于绿柳环抱之间,他目光锐敏,倍于常人,遥遥看见正门上挂着一块木匾,黑地金字,正楷书着“三一庄”三个大字。 风清扬勒住马头,暗里思忖道:杨逍留下的字条上道:“昔之参合,今之三一”,看来此处便是参合庄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虽豪气干云,想到魔教中人的诡计多端,也不禁栗栗生危,雅不愿不明不白的栽在敌人手里。 当下戒慎之心斗然而生,定神向四周望时,只有一条小径通向庄门,而其间又有一条小溪淙淙而过,溪上架着一座木板桥,宽不及尺。 他轻轻轻脚地跃下马背,拍拍那马后臀,让它自己寻食去了,整整衣襟,沿着小径直向庄门行去。 甫行至板桥中段,风清扬突觉桥板微晃,脚下一轻,立时便知不妙,当即左足踢出,右足跟来,一点左足足背,只借此些微之力,身形已如一鹤冲天,疾升数尺。 听得风声作响,板桥面上四枚峨眉刺已然走空。 “扑扑”两响,却是桥下伏击的左右二人收手不住,峨眉刺互相插进对方肩膊。 风清扬身形落下,一长肩探臂,已将桥下两人提在手中,抛在身前的空地之上。 只见两人俱着黑色水靠,鲜血顺着伤处涔涔而下,正在咬牙苦忍。 风清扬沉声问道:“你等何人,为何在桥下袭击风某?” 二人对望一眼,闭目不言。 风清扬见二人身手平庸,不愿用刑逼供,损了自己的身份,当即左足连出,踢中二人穴道,转身发足来到庄门之前。 “笃笃笃,笃笃笃”,风清扬连叩兽口铜环,等了半晌,却是无人应答,于是提气喝道: “风清扬前来拜庄,贤主人能赐见否?” 他此际的内功造诣实已至一流境界,较之恩师年轻之时亦不遑多让。 这一声喝出,语气虽然和平,却如金声玉振,响遏行云,料想庄中之人纵躲在深屋地下,也能知闻。 “吱扭扭”一声,两扇红漆大门左右分开,跃出一男一女,正是自己苦查不到来历的柯叔与桑二娘。 风清扬见此二人,对杨逍的疑心顿消,知他告知自己此处实是一番好意。 柯叔双手抱肩,斜睨着他,冷冷地道: “你来做甚么?何必大呼小叫?当庄中人都是聋子么?” 风清扬此来盘算了一路,他明知此行甚艰,但看在雪儿的面上,若非逼不得已,决不愿对庄上任何一人用武,那是早就打好了软语商量的主意。 此刻听柯叔言语无礼,实是意料中事,当下也不动怒,微笑道: “二位好。我来求见小姐。” 柯叔见他竟然不怒,诧异之色在面上一闪而过,仍旧冷冷地道: “小姐不在,你请回罢。”言语之间竟客气了一分。 风清扬还未开口,只听桑二娘笑道: “你这小子也真够神通广大的,我们这庄子如此隐秘,又早由老爷换了名字几十年了,你竟还能寻来。 “老柯,虽说小姐不在庄中,风公子远来不易,你也该请他进去坐坐,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呀!” 风清扬听他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却都咬定慕容雪不在,心下不由暗暗冷笑,面上却是笑容不减,道: “二娘说得是,我长途奔行,早已渴得紧了,入内讨杯茶喝也是该当的。”边说边往里走。 “且慢!”柯叔双手箕张,拦住风清扬的去路,冷然道: “参合庄泉清水冽,本是待客上品,可偏不愿招呼那等负心薄幸,好色无行之人!” 风清扬剑眉一轩,刹那间两眸中精光暴射,柯叔不由心中一凛,后退了一步,但旋即恢复宁定,冷笑道:“怎样?想动武了么?你剑法虽高,我夫妻俩却也不惧。” 风清扬凛然道:“风某是否负心薄幸,好色无行,自己心中明白,雪儿也自有评断,尚不劳阁下判定! “二位与雪儿交谊深厚,风某也不会对二位出手,尚望莫要逼我太甚! “我只请问二位一事,柯叔,紫金门二十年前的四月十六曾有一件秘事发生,你可知晓? “二娘,有个手持屠龙刀的怪客前些时日曾去唐门一行,详情如何,风某不知,可否见告?” 这番话说将出来,柯叔和桑二娘面色立时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纷纷落下,一瞬之间,全身好像被抽了筋一般瘫软,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风清扬更不多言,双手负在身后,昂然直入。 柯叔和桑二娘心乱如麻,咬牙跟在后面。风清扬忽地回过头来道: “对了,险些忘了一事,庄外板桥边上有两个水贼想暗算于我,被我点了穴道扔在一边,若是贵庄之人,还是及早救治的好。” 柯叔一言不发,转身奔出门去。 桑二娘随风清扬进到客厅,请他坐定,唤来一名丫环送上香茶,风清扬品了一口,果然香冽无比,沁人肺腑,一笑问道: “二娘,尊夫妇总不至于让我在这儿坐上十天半个月罢,雪儿……她当真不在庄中?”情切之下,声音不禁微微颤抖。 桑二娘面现尴尬之色,嗫嚅道: “嗯……这个……这个……你且稍坐,我去回一下老爷……” “不必了!”桑二娘话音未落,内堂里“橐橐”步响,屏风后已转出一个人来,中等身材,清健矍铄,眉宇之间微有戾气,正是慕容绝到了。 风清扬以前见过他数次,但每次若非夜里,便是他身披黑袍,形貌诡秘,如此清楚而亲近地见到他的状貌,这还是第一次。 当下起身,深深一揖,恭声道: “风清扬见过爷爷!” 慕容绝一侧身,竟不受他这一礼,冷笑道: “风大侠客气了,我可没有福气做你的爷——爷——” 他故意将最后两字拉长,意示讥讽。 风清扬心头一酸,道: “我与雪儿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 “您老人家是雪儿的祖父,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称一声‘爷爷’,那乃是分内之事。” 慕容绝鉴貌辨色,见他说得诚恳无比,语声中又带有凄楚之情,蓦地里想起孙女,也不由心中一软,拂袖道: “那也罢了,我来问你,你此次来我这参合庄,为了何事?” 风清扬道:“求见雪儿一面。” 慕容绝长眉一挑,道:“雪儿她不愿见你,识相的话,快些走罢!” 风清扬垂下头,缓缓道: “自从上次与雪儿分别,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我自问是个草莽之人,一勇之夫,能同雪儿在一起,是我天大的造化。 “我也知自己有负于雪儿的情意,但其间种种曲折,并非一言可以说尽。 “此次我来参合庄,只是想能见雪儿一面,把想说的话告诉她,把令她难过的事解释清楚,然后她要杀要剐,或者逐我出庄,我都毫无犹豫……” 他这番话久藏心中,从未对人一宣,这时一发无余,说到后来,心神激荡,两行热泪不由缓缓流下。 慕容绝见此情状,“哼”了一声,面色稍霁,缓缓道: “如此说来,你也不是全无良心。 “但我听小柯他们讲,与雪儿别后,你竟与一个什么淫邪妖女叫做千面银狐的搅在一处,还有一个乡下女孩儿,可有此事?” 风清扬道:“事实有之,只是……” 慕容绝忽地提气喝道: “只是什么?你还不去杀了这二人,以明心迹,在这里只管废话做甚! “我慕容绝的孙女是好欺负的吗?” 这一声大喝威猛之极,梁尘簌簌而落,侍立一旁的桑二娘竟自心旌摇动,晃了一晃。 风清扬惨然道:“小娥……她……她半年前已经去世了……” 葛容绝沉声道:“还有一个呢?” 风清扬缓缓道:“这些时日以来,秋梦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与秋梦两情相悦,正如我不肯负雪儿一般,我也绝不肯负了她对我的一片真心。 “其实,我又何尝不期望只爱雪儿一人,只是雪儿、小娥、秋梦,她们三人都待我有情有恩有义,我不愿伤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若真如此,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刹那间,大厅上寂然无声,慕容绝也显是被风清扬这番入情入理的话所打动,心中天人交战,一时拿不定主意。 过了半晌,慕容绝忽地拍手哈哈一笑,道: “也罢!看在我这宝贝孙女的面上,老夫我就再让你这一步! “我可告诉你臭小子,我慕容绝生平让人这是第一次,你可别不识好歹! “唉!按说你这样的人品武功,在武林的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我又不是瞎子,哪里还有不喜欢的? “这样罢,你答应老夫一事,我帮你一道说服雪儿,保你风风光光地做上我的孙女婿,你看怎样?” 风清扬头脑一晕,热血上涌。 他绝未料到眼前之事会这般轻易,听到这最后一句,面前就是火海油锅,那也是毫不犹豫地跳了,当下强抑欢欣之情,道:“但凭爷爷吩咐!”(未完待续) 第10章 老去书剑更飘零(2) 慕容绝双目炯炯,盯着他道: “你可知我为何放着清福不享,偏要到江湖上东奔西走,当个什么劳什子的十三家半掌门人?” 风清扬虽不知他欲云何事,但这一问题倒也确曾在脑中回旋过: 慕容绝家大业大,可偏偏放着员外日子不过,在江湖上奔波不已,这是一奇。 他武功奇高,放眼武林,那已是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而收入麾下的却只是断魂枪、五凤刀、湘西排教等二三流门派,自称“十三派半掌门”,未免滑稽,这是二奇。 此际听慕容绝问起,一边恭声道:“清扬不知”,一边凝神倾听他的解释。 却见慕容绝自怀中掏出黑黝黝的一物,竟是一块黑玉雕成的方印,上端雕着一头形态生动的豹子。 他将玉印一翻,显出篆字印文,风清扬于书字一道略有所知,识得是“大燕皇帝之宝”六字,当下大吃一惊,失口道:“玉玺?” 慕容绝重重点头,道:“我慕容氏世居姑苏,迄今已六百余年,世人皆以我等为正宗汉人,岂知我慕容氏之祖本是鲜卑族人,七百余百年前威震江湖,建成大燕帝国,可惜为时不久,大好的锦绣江山,不久便颠覆于小人之手。” 他说到此处,停了半晌,似在缅怀先辈丰功,又似切齿于小人之亡国,这才缓缓道:“这六百年来,我慕容氏数十代子孙均以兴复大燕为己任,力图夺还江山。 “你来看,”他将玉玺收入怀中,顺手掏出一个油布包来,打开油布,抖出一幅黄绢,双手提起。 风清扬见黄绢上以朱笔书写两种文字,右首的弯弯曲曲,奇形怪状,想系鲜卑文字,左首则是汉字,最上端写着: “太祖文明帝讳”,其下写道: “烈祖景昭帝讳隽”,其下写道: “幽真诚帝讳”,另起一行写道: “世祖武成帝讳垂”,其下写道: “烈宗惠愍帝讳宝”,其下写道: “开封公讳详”,“赵王讳麟”,绢上其后又写着: “中宗昭武帝讳盛”,“昭文帝讳熙”等等字样,皇帝的名讳各有缺笔,至太上六年,南燕慕容亡国后,以后的世系便都是庶民,不再是帝王公侯。 风清扬见黄绢上世系繁多,也无心详览,但见那世系表最后一人写的是“慕容恪”,旁边以黑笔注了“已殁”两个小字,其上则是“慕容绝”。 慕容绝叹道:“当年我父为我取名,用了一个‘绝’字,一则是因为兴复大事眼看无望,二则有‘置之绝地而后生’之意。 “谁知此名如此不祥,竟应了‘断子绝孙’的俗语。 “我儿慕容恪方当壮年即抱病而逝,又留下雪儿这个丫头,再无子息,眼见这兴复大业至我而绝……嘿嘿,慕容绝,这名字取得倒是真好!” 禁不住仰天长啸,双目中泪花莹然。 又过了好一会儿,慕容绝缓缓道: “老朽以风烛残年,奔走江湖,便是不敢忘了列祖列宗的遗训,只可惜数十年来,一事无成,只收罗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小门派,眼见着人寿几何,老朽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这兴复伟业,后继乏人,实在令我寝食难安……” 说到此处,他忽地双眸晶亮,面上现出一种兴奋之色,上前抓住风清扬的肩膀道: “扬儿!我将雪儿许配于你,以你的人才武略,继承我列祖列宗的遗志,光复之事大有希望,你待如何?” 风清扬纵然做梦也绝想不到今日之事,一时间心潮翻腾。 慕容绝盯着他的双眼,等着他作出回答,此时堂上寂无声息,连两人的呼吸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过了多久,风清扬缓缓开口道: “当年我入恩师门下时,年方九岁,跟随恩师转战四方,先是打魔教,然后又与天师教对阵。 “那时我年纪还小,可是每一战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头破血流,剖腹断肢的尸首,那些受伤之人痛彻心肺的呻吟,扭曲的脸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还都只是江湖上的斗杀,比起我童年时经历的战争,又算不得什么了…… “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村庄之中便全是战火和哭声,那时明教和官军从早杀到晚。 “我的奶奶,父母,叔父,婶母,姨娘都是在我眼前被刀砍死,被火烧死,被马踏死的…… “后来我也学了武功,也去杀人、伤人,而且还杀伤了不止一人,可我总是在想,人不能不去杀人么? “如果没有战乱,我也许不会拜师学武,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功夫,但我宁可不要武功,也愿意与父母亲人生活在一起……” 他蓦地抬起头,直视慕容绝的双目,道: “爷爷,我是个一勇之夫,不晓得什么君国之事,也不晓得复国能够如何,不复国更能如何。 “我只晓得如果没有战阵杀伐之事,我的父母不会离我而去,众多孩子的父母也不会离他们而去…… “我不是怕事,也不是怕承担责任,不是怕自己一生都耗在兴复之业上,我要娶雪儿,是因为我们两情相悦,而不是要用来做交易的条件。” 他说到此处,心意已绝,朗然道:“爷爷,我自可今日答允于你,待你仙去之后,便即撒手不顾,可大丈夫当一言九鼎,我又岂可作此卑鄙背信之事?此事恕难从命!” 随着他的说话,慕容绝的两道眉毛,渐渐直立起来,本来不高的身躯竟似一点一点地膨胀了许多,及待风清扬把话说完,慕容绝忽地仰天大笑,道: “好哇!好!我倒看错了你,原来风清扬还是个仁善爱民的好汉!” 再低头时,他已面沉似水,狠狠地道: “臭小子,大言炎炎,竟恁地不识好歹,我是老了,复国恐怕难有期望,可难道老得连杀人也不会了么?” 双袖一拂,嗤嗤声响,两缕指风激射而出,一取风清扬眉间的“阳白穴”,一取胸口“膻中穴”,下的竟是致命的重手。 风清扬早已见他神色不善,心下暗暗提防,但不虞他一出即是杀手,来势却又如此快法,危急之际,“九阴真经”的心法随念施出,横移一尺有余,只觉右肩、右腿上一阵剧痛,已被指风扫中。 慕容绝生平心高气傲,今日为了祖宗遗业低声下气地让步了半日,不仅不逼风清扬杀掉秋梦,还愿把孙女辱身许他,那的确是生平首次。 哪知这小子毫不领情,抗颜直辩,不由得无名业火腾腾而上,气得天灵盖都要粉碎,当下连出三十余招,俱是慕容家的绝技“参合指”,暴风骤雨般去向风清扬,直逼得他东躲西避,连拔剑的余裕也没有,更遑论回手反攻了。 风清扬的武功本就逊于慕容绝,这时被他抢了先手,迫得以绝高轻功上下左右回旋无定,避其锋芒,三十余指均是堪堪避过。 他虽身有“凌波微步”,但知慕容绝是这世上最为精研此步法之人,哪里敢班门弄斧? 耳听得身后响声不断,凡慕容绝双指到处,大堂上的桌椅,木器,连同铜铁饰物无不粉碎,若身上被他点实了,必然是骨断筋折之祸。 风清扬平生经历过不少大阵仗,如此凶险却是第一次。 眼见慕容绝如此威势,而自己竟连拔剑的功夫也没有,不由得暗暗心惊,冷汗直流。 他这里冷汗直流,岂知慕容绝却也极为纳罕: 这小子已是大居劣势,每次均是眼见得再出几招便可将他毙于指下,可每次他又都以奇诡无比的身法逃之夭夭。 自己连出这许多招,竟然无功,实在也是平生仅见。 一念及此,心下更是焦躁,双指如飘风一般此起彼伏,霎时间,堂上漫天都是他的身影。 疾攻之中,慕容绝蓦地见风清扬左胁下一处空门,大喜之下,不及细思,“嘿”的一声,右手中指食指骈起,如剑如戟,已是重重点落。 哪知一点之下,触手之处又轻又软,恍如陷在棉花堆里一般,两指竟向旁边滑开。 慕容绝心念电闪:不好!未及变招,只觉耀眼生花,明晃晃的剑刃已向面门削来。 原来初战之际,风清扬右肩右腿被他指风扫中,已是皮破血出,使力半日,虽未继续受伤,却也因失血过多,两处颇觉酸软,转折之际已是乏力。 风清扬见慕容绝攻势如潮,自己稍有疏忽,便有性命之虞,其势已不可不反攻。 当即卖个破绽,运起《九阴真经》中的“闭穴心法”,一口丹田真气存在胸腹之间,拼着受他一指,乘机拔剑反攻,胜于这般被动挨打。 果然,慕容绝求胜心切,中了风清扬的圈套,这时只觉剑气扑面而来,他大惊之下,心神不乱,借点中风清扬身体之力,略一长身,似怪鸟腾云,如饥鹰攫食,竟从风清扬头顶翻了过去。 “嗤”的一声轻响,长衫的后幅被剑锋截断,宛若一只硕大的灰蝴蝶,缓缓飘落在地。 风清扬一招得手,也不进击,只觉胸腹之间气血翻涌,着指之处痛彻骨髓。 他虽以“闭穴心法”化解来力,但慕容绝的指力哪是常人可比?饶是他只受力三分,也自难当。 当下运气走了一周天,胸间气息由浊转清,痛楚渐减。 只听慕容绝在一旁冷笑道:“臭小子!看你不出,内功倒也造诣不凡。 “来来来,老夫便以这一双肉掌,会会你这天下扬名的独孤九剑!” 动念之间,“须弥山掌”应手而出,风清扬只觉一股大力如怒涛拍岸,压体而来。 这“须弥山掌”本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之一,乃是不传之秘。 北宋哲宗年间,慕容氏族中的一代奇才慕容博诈死埋名,隐身少林寺数十载之久,将藏经阁中的七十二项绝技尽数窃归已有,并将副本传于吐蕃国大明王鸠摩智习练。 后来慕容博受无名老僧度化,在少林出家,鸠摩智全身功力尽归段誉后,领悟从前之非,从此专修佛法,终成一代大德高僧,这七十二绝技中的十余项便在慕容族中世代流传下来。 “须弥山掌”便是其中之一。 少林七十二绝技虽并称于世,但其中也有难有易。 如“须弥山掌”之类,可称难之难者,发者内力须无比深厚,已不消说,发掌之前犹须沉腰坐马,运气半日方能发出,故老相传,此项绝技在少林派千余年武学史上,练成者也只寥寥六七人而已。(未完待续) 第11章 老去书剑更飘零(3) 此掌前次见诸于世乃是元至正年间,少林派长老渡厄对明教教主张无忌那一战。 风清扬察觉这道掌风不仅宏大,而且奇异,直有千人莫当之势,不由“咦”了一声,侧身出剑,笼罩之处,正是手上“劳宫”、“养老”、“内关”、“外关”四处大穴。 慕容绝眼见剑尖颤动,变幻无方,不论自己如何变招,都难免手掌洞穿之厄,大喝一声:“好剑法!”右掌撤回,左掌已出。 两人俱是以快打快,没有一招是使到底的,眨眼间,已各各攻出八十余招。 本来这“须弥山掌”运动固已极难,运功之后每一掌又都耗费内力极巨,少林寺第十一代方丈慧业禅师以此掌对抗一强敌,在第一百一十二招上致敌死命,自己却也真元大损,终生瘫痪。但这慕容绝天生异禀,实是武学史上不世出的奇人。 他虽年逾七旬,施出掌法时仍是念至掌至,绝无少歇,攻出八十余掌之后,内力竟是毫无衰竭之像。 风清扬苦苦撑持,如落叶舞风,舟航怒海,被这般飓风般的大力一忽儿卷至左方,一忽儿抛到右方,实是说不出的难受,手中之剑难以奏功自不待言,即或出手,落点也被掌风连连震歪,难中肯綮。 他越斗越是害怕,蓦地想起恩师段子羽传剑之时告诫他,这孤独九剑之中,从“破刀式”至“破箭式”这七式还算易练,一有小成,对付江湖上的一般高手便已绰绰有余。唯有最后的“破掌式”与“破气式”两式极难有成,无二十年之功难与天下英雄一争雄长。 盖敌人若以一双肉掌对剑,则必是顶尖高手,有无兵刃已相差无几;敌人若内力雄浑至极,使剑者内力不足与抗,则剑法必难尽展所长,落点未及到位便被瓦解。 如今慕容绝掌法内力俱臻绝妙,自己的剑法又未习练到家,那正是遇见了最为可怕的克星。 风清扬心内踌躇,手上不由略缓了一缓。那慕容绝何等眼力,何等身手? 见此空隙,右手掌化为爪,疾擒风清扬左腕,左手使出“分光掠影”的手法,竟自霍霍剑光中直抢入去,五指一曲,已扣住剑身,同时双腿连踢,封住了风清扬“环跳”“委中”诸穴。 这几下出手,兔起鹘落,伶俐无比,以风清扬的身手眼力,竟尚未弄清怎么回事,腿上一麻,已然受制。 风清扬神色惨然,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等了半日,毫无动静,风清扬略感奇怪,抬眼看去。 只见慕容绝站在面前,竟然神衰色沮,一似突然之间老了十岁一般,汗水从他斑白的鬓发上溜到地上,脚边已湿了寸许的一滩。 慕容绝虽然奇功盖世,却也毕竟是七十高龄的老人,这般长时间使出极耗内力的“须弥山掌”,虽年轻体壮也是经受不起。 激斗之际他尚未觉出什么,一俟制住风清扬,立感手足酸软,一口真气竟然提不上来。 他生平剧斗不下百场,这般情状却是从所未有,当下心中暗叹: 老夫老矣!无能为矣!慢慢调匀气息,在体内环行数周,顿饭时分,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慕容绝缓缓走到风清扬面前,沉声道: “老夫问你最后一句,适才的条件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风清扬轻轻摇了摇头,意思却甚为决绝。 慕容绝脸上青气一闪,喝道: “既然如此,要你这轻薄负义,不识时务的小贼更有何用?”右掌提起,便欲击下。 “且慢!”一个低沉而略带嘶哑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竟是半日来侍立一旁,一言未发的桑二娘。 慕容绝右手悬在风清扬头上半尺之处,沉着脸瞥了她一眼,冷冷道: “怎么?你要护着他不成?” 桑二娘垂下头,避开慕容绝冷电般的目光,颤声道: “小桑不敢,只是……只是老爷你一掌结果了他,小姐她……” 风清扬只觉悬在头上的大手抖了一下,过了半晌,听见慕容绝冷冷地道: “好罢,姓风的小子,我暂不杀你。 “不过,要想生出我这参合庄,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回心转意,二是凭你手下的真功夫,看着办罢!小桑,送他去二号。” 右手落下,化掌为指,已连点风清扬双臂上的六处穴道,然后负起双手,转身入内堂去了。 一条厚厚的黑带蒙住风清扬的双眼,他听见桑二娘走到大堂西北角,在某处掀了几掀,“喀”的一声,似是木板翻起。 “叮咚”数响,金属相击,煞是悦耳。 桑二娘回来到了他身畔,“喀喀”四声轻响,自己的手腕,脚腕俱被上了镣铐。 然后觉得双手一动,听得桑二娘道:“风公子,请随我来罢。” 语声平静,既无欣悦之情,也无同情之意。 慕容绝所点穴道煞是怪异,只是教他使不出来武功,行动却与常人无异。 桑二娘一拽之下,风清扬不由自主随之前行。 七拐八弯地走了约莫一炷香时分,二人忽然停住。 风清扬听见“托托,托”的叩击之声,如是者三,俱是两长一短。片刻之后,“轧轧”声响,似是什么沉重的物件被挪运之声。 再向前行,却是愈来愈低了。 正行之间,听见桑二娘道:“到了。” 后颈“大椎穴”上一麻,只觉得天旋地转,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久,风清扬缓缓张开双眼,发觉蒙着的黑布已被解去,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硬木床上。 手脚略动,镣铐轻轻作响。风清扬慢慢起身,环视四周,却是在一间石室之中,前后俱五步见方,左手方是一扇高峻的石门,并无窗户,唯在石门右侧有一尺许的方窗,应是传递饮食之用。 想及“饮食”二字,风清扬忽觉腹中咕咕作响,喉咙中有如火烧一般,霎时间饥渴难当。 刚待大叫,方窗口突地现出一张满布皱纹的老脸,数缕白发,搭在额头。 一条长长的刀疤自左眉直贯右颊,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这张脸突地出现,饶是风清扬胆豪气壮,也不禁吓了一跳。 “托”的一声,一只四方木盘搁在放在口上,那老人低声道: “风公子,请用饭罢。”音声嘶哑,煞是难听。 风清扬一跃到了方窗前,疾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家小姐呢?快让她来见我!” 那老者摇了摇手,不再讲话,转身踽踽行去。 风清扬喊了两声,目送那老者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心下茫然无依,不晓得慕容绝把自己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黑牢中,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思之不明,也只索罢了。当下端起木盘,上面两个特大的青花瓷碗,一个盛满白饭,一个却是青菜豆腐,旁边放了一双竹筷。 风清扬尝了一口,味道甚是粗劣,但他饿得很了,无一时,也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碗底朝天。 此后的日子一直是这般度过,那脸有刀疤的老仆每天送两餐饭,无酒无肉,却也不得不吃。 风清扬身上穴道早解,功力也丝毫未失,但手脚上的镣铐乃红毛精钢所制,坚逾金铁,暗室四壁又俱是硕大的花岗岩所砌,纵有通天能为,也休想逃出。 石室中并无通光之处,风清扬只约摸从老仆送饭的次数推断,自己已被囚了十余天。 这十余天中,慕容绝没有来过,慕容雪更是渺无踪影。 不管问那老仆甚么话,他也总是摇摇手,踽踽走开。 这一日,风清扬正自熟睡,耳中忽然听得唰唰之声,便如老鼠钻洞一般,他心神一凛,登时醒觉。 当下也不起身查看,只把眼睛睁开一缝,向发声方向看去。 那声音却是从对面墙壁中间发出来的,而且愈来愈大,那显然不是老鼠了。 风清扬屏息观看,忽听“咯”的一声轻响,一块花岗岩竟然动了一下,接着只见那块岩石缓缓向后退去,半晌方才“空”的一声,掉在墙壁那边的地上,声音甚是沉闷。 墙上现出一个尺半左右的空洞。 震骇之余,风清扬再也不能假装熟睡,倏地坐起身来,还未来得及下床,岩石落后的空洞口倏地现出一张人脸,清癯轩举,目光灼灼,脸上挂着微微笑容。 风清扬失口叫道:“杨逍!”此言一出,登时想起他虽与华山派为敌,却是前辈高人,自己也曾受他指点路径之德,当下觉得讪讪地不好意思,上前拱手道: “风清扬见过杨前辈。” 杨逍呵呵一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头前脚后,如一枝箭般自空洞中射了进来,到了离风清扬身前三尺之处,身体蓦地在空中停住,双足一动,如安了机关一般,已然垂直站住,身法竟是诡异已极。 只听得杨逍笑道:“我姓杨,名逍,此是天下皆知之事,你叫我杨逍,有何错处?风小哥,免礼罢!” 风清扬应了一声,站直身子,心下狐疑百端。 杨逍对己究是善意还是恶意? 若是善意,他与师父乃是对头,为何出此? 若是恶意,他与自己饮酒,为自己指路,也并无丝毫有损自己的举动,虽说自己身陷囫圄,那乃是慕容绝所为,又与杨逍无干。 他究竟有何诡计要施在自己身上? 他又怎会知道自己在此,前来相见? 风清扬的大脑飞转,却想不出一个结果来,霎时间,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杨逍看透他的心思,微笑道: “风小哥,姓杨的虽然装腔作势,捏造来历,骗了你几杯好酒,却也没有害你之意。 “你风小哥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大震,手下艺业自也不凡,可说句老实话,姓杨的若想害你,你早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风清扬面上一红,知道杨逍所说是实,拱手道:“晚辈胡思乱想,前辈谢罪。” 杨逍忽地面色肃然,长叹一声道: “唉!这也怪不得你,换了我是你,也难免要寻思上个百八十遍。 “当年尊师执掌华山,与我明教斗得不亦乐乎,那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我多年的好兄弟范遥更是丧生在尊师双掌之下,风小哥,实不瞒你。 “那段日子我做梦都在想杀尊师,‘段子羽’这三个字没一天不在心中默念上个千八百遍……” 说到此处,他目注远方,似是勾起无限回忆,面上神情尤显得凄惶苍凉。 从他话中,风清扬虽已明白他不再对恩师耿耿于怀,听到这般怨毒的言语,也不禁心中一震。(未完待续) 第12章 老去书剑更飘零(4) 只听杨逍续下去说道: “后来张三丰真人出山化解这段恩怨,他是我教主的太师父,莫说明教不是各门派敌手,便是占尽上风,他老人家金口一开,谁敢不卖个面子? “经此一战,张教主二番远行海外,明教教众云飞星散,土崩瓦解,嘿嘿! “朱元璋那小子的龙庭是坐稳了,江湖上可也再没有明教的招牌。 “唉!眨眼之间,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了!” 喟然长叹,低徊之情,不能自己。 风清扬静静听着,杨逍接着说道: “到得此时,教中的老兄弟隐居的隐居,死掉的死掉,只剩下我孤家寡人,那真是心灰意冷,万事俱空。 “我女儿不悔和武当六侠段梨亭要接我去武当山居住,嘿嘿,我杨逍纵然不肖,岂肯托庇于张真人座下? “于是我就四海巡游,暇来以琴书自娱,虽是寂寞了点儿,倒也逍遥快乐。 “直至五年前的一日,我夜行至一座古庙,正撞上慕容绝那老贼与手下什么狗屁十三门派聚会,庙外放哨的狗崽子暗算于我,被我下重手废了几个。 “慕容老贼当即大怒,与我动起手来。 “我们激斗了两个多时辰,那老贼施出一门劳什子‘凌波微步’的古怪步法,我一时不察,被他在后心印了一掌,身受重伤。 “慕容老贼以为我必死于非命,冷笑一声,率领他那帮狐群狗党扬长去了。 “嘿嘿,这老贼太也小觑我了,张无忌教主曾传与我疗治内伤之法。 “另有疗伤圣药‘玉蟾雪莲丹’相赠,他掌力虽然厉害,想要杨某人的性命可也还差得远了! “话虽如此,这场内伤也着实不轻。我足足调养了两个多月,武功方始尽复旧观。 “哼!这口恶气我如何忍得下去?当下明察暗访,寻到这老贼的巢穴,那就是这个狗屁参合庄了,要与他再决胜负。 “我杨逍生平于武功一道没服过几个人,一个是阳顶天阳教主,第二个是张无忌张教主,尊师段子羽虽心狠手辣,然而神功盖世,我也自愧不如。 “岂知到了晚年,又出来了一个慕容绝。我上次在他的古怪步法下受伤,之后苦思良久,虽无破法,他却也再害我不得。 “哪知这老贼奇门功夫着实不少,激斗至六百余合,他忽地使出少林派的‘须弥山掌’。 “我当年曾为金毛狮王谢逊之事,随张教主攻打少林派的‘金刚伏魔圈’,少林派长老渡厄,渡难均曾使过此掌,甚是厉害。 “我哪想到慕容老贼也会这门功夫,一惊之际,又是被他所乘,点了我的穴道。 “我本以为今番必是死也,慕容老贼却假惺惺地说什么我们素来无仇无怨,又敬重我这一身修为,实在不愿杀我。 “可他又不愿放我走,怕我再找他比武,嘿嘿,这老贼倒也有自知之明。 “知道胜我杨某一招半式,那是大耗体力心血之事,若非逼得急了,倒也不愿与我动手。 “所以他就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了,屈指一算,也有四年多了。” 风清扬“哦”了一声,这篇故事直把他听得惊心动魄,对杨逍其人也开始颇为佩服,转念之间,他忽地想到一事不对,不由“咦”了一声,道: “杨前辈,你说慕容绝亦将你囚在这样的石室之中? “可你那天又怎会在奎元阁上喝酒? “今日又怎会来到我这里呢?” 杨逍又是嘿嘿一笑道: “这话说起来却也不短。起初一年,我也与你的待遇相差无几,每日两餐白菜豆腐,嘴里都要淡出鸟来。 “当时每天想的就是怎么离开这鬼地方,找慕容老贼再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只是这石头屋子建得委实坚固,只好坐在床上气闷。 “可后来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个百密一疏之处。你道是甚么?” 不等风清扬回答,他指指下方,狡黠地一笑。 风清扬吓了一跳,道:“土地?” 杨逍笑道:“答对了一半,是土。那老贼忘了,我明教厚土旗地行之术,天下无双,我先任光明左使,又任教主,地行的诸般法门倒也略知一二。 “这里虽是地下,但只要出了那间石室,外面还不就是我的天下了? “我花了五天工夫掘出一条地道,直通向那道台阶旁边。想起从地底钻出那一瞬间,真是他妈的痛快!” 杨逍双目闪闪,接下去道: “我出了这个鬼地方,先到附近找家酒馆吃了个痛快,便想回来寻那慕容老贼的晦气。 “哪知回到参合庄里,无意之间发现了老贼的一个大秘密,心中一喜,也不愿理会他了。” 风清扬问道:“那是什么?” 杨逍摆摆手道:“先不要问,我此番来找你便是为此,到时自知。” 接下去道:“我既出了石室,手中有了诸般铁器,进出这石室那便如履平地了。 “好在老贼这里无人看守,我除了老仆送饭时待在屋中,其余时候那便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那日我嘴馋了,想到奎元阁上享受一顿,却撞见你四处打听参合庄的下落。 “一见你佩的剑,再看看这派气质风度,白痴也猜到你就是有名的‘华山一风’喽! “那天你请我喝酒,又谈得投机,我一时心喜,才写了那张字条与你。” 风清扬恍然大悟,原来那日他故作陕西口音,引起自己注目,后来饮酒聊天,俱是为了试探自己。 他素知杨逍聪明机变,天下罕有敌手,会说各地方言,对他来讲,那是雕龙小技,不值一哂之事,当下也便不问。 杨逍忽地笑道:“说了这半日,倒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了。 “风清扬,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长身而起,从那洞口钻了出去。 此刻风清扬已对杨逍极是信任,当下不虞有他,紧随其后。 杨逍等他也从洞口钻过,拾起适才撬落的花岗石重新堵在缺口。 风清扬落足一看,所在之处仍是一间石室,体制规模也相差无几,却没有人在里面,心中寻思: 这样的石室不知还有几间;也不知还关了什么人。 杨逍好似又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 “这里石室倒是不少,但请来的客人也只有你和我,未免冷清了一些。” 边说边走到这间石室的墙壁旁边,右手掌心贴住一块石头,运劲一吸,石块轧轧后移,“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风清扬不禁脱口赞道:“好功夫!” 杨逍一笑,也不言语,二人仍旧钻过。 如是者三,进到第四间石室,杨逍不再走近石壁,蹲下身来,右手不知扳动什么地方,地面上慢慢现出一个洞口,恰容一人出入。 杨逍笑道:“小哥光临寒舍,杨某不胜荣宠,可惜此处不能多耽,请走吧!” 口中说请,自己却先行探身入洞。 风清扬知道他是怕自己生甚疑心,一笑跟入。 全身甫入洞中,忽觉眼前一亮,却是杨逍晃着了火折子,接着头上轻响,洞口已封上了。 风清扬心中惊佩,暗道: 人称杨逍聪明绝顶,果然传言无虚。 这等巧妙机关,我便一年也作不出来。 这地道挖得甚是狭仄,二人别说站起来,连蹲下也是不能,只好腿上使劲,半躺着向前蠕动。 好在没有多久,出口已在头上。 二人纵出洞口,闪目四望,周围静悄悄的,渺无人迹。 二人倒也不敢出声,拾级而上。 走了约有二百余步,杨逍左手扶住墙壁,在一个地方掀了两下,停了一停,再掀一下,“轧轧”声响,面前一道石门缓缓向旁闪去,一片清光慢慢洒在风清扬的头上,身上,脚上,正是明月皎皎,外面亮如白昼。 风清扬大喜,纵出门来。 一阵夜风吹拂而来,带着荷叶的清香,萦回鼻端,久久不散,风清扬深吸一口气,直觉胸腑之间如被香气洗过,极是舒畅,当即精神一振。 他被关在石室中十余日,每天气闷已极,这时身在天地之间,感受自然之气,只觉身畔一草一木都是说不出的可爱。 这时身后传来“轧轧”之声,那道门户又缓缓关闭。 风清扬回头看去,见适才出来的石门乃是座假山的侧面,这一合拢,竟是毫无痕迹,休说此际乃是夜间,便是白日来寻,也是千难万难。 杨逍道:“跟我来。” 刚待展开轻功飞奔,回头看见风清扬手脚上的镣铐,一拍自己的头,叫道: “啊也!我也真是糊涂,忘了你身上还带着这劳什子的玩意儿。” 右手一翻,亮出一把精光四射的锯条,也不知他先前放在何处。 风清扬见这把锯条只有手掌般长,光芒耀眼,大非寻常,也不知是何物所铸,更不知他从何处得来。 当下也不言语,任杨逍在手铐之上猛力锯了数次。 这小小锯条当真厉害,几锯之下,手足上的四道铁圈已各现出一条细缝,运力一扳,那精钢甚有韧力,竟张开一个缺口,再扳几下,手脚都已从铁圈中脱了出来。 杨逍拾起落在地上的铁圈铁链,交到风清扬手中,微笑道: “且把这劳什子带在身上,以后还有用处。” 风清扬不知何用,但知杨逍此举必有深意,便将铁圈铁链挂在后腰之上,只觉沉甸甸的甚不舒服。 羁绊既去,两人展开轻身功夫,直向右前方飞奔而去。 姑苏六月正是酷暑时分,深夜却甚是凉爽宜人,明月在天,蛙鼓遍地,风清扬疾奔之际,只觉天地广阔,浑身说不出的通泰愉悦。 看杨逍时,只见他宽巾大袖,步武潇洒,不疾不徐,行进之间浑无一点霸气,全如在庭院之间信步一般,却又总在自己前方数尺,追之不及。 这等轻功自成家数,雍容华美,与适才穿越方洞时的诡异身法竟尔大异其趣,心下不由暗暗钦佩。 此时杨逍也在用眼角余光扫视着跟在自己身后数尺之遥的风清扬,他知自己貌似从容,实已出尽全力,而风清扬虽步武遽急,却是呼吸调匀,显是行有余力,心底也不由暗自纳罕道: 江湖上传说此子剑法轻功俱臻甚高境界,今日看来确是如此。 这等了得的轻功自己一生之中也只见过阳顶天、张无忌、韦一笑等寥寥数人可与比肩。 这小子今年才二十余岁,也真不知他是怎样练来的。 二人各自思忖,脚下都是不慢。 奔了顿饭时分,风清扬只见前面一方碧绿的荷塘,十数间小巧雅致的楼阁坐落其上。 月光之下看得分明,这些楼阁俱用绿竹搭成,更分左右两进,中间以一座竹桥相连。 两进的大门之上各悬挂着一块匾额,金粉写成的字被清光一映,更显得熠熠生辉。 风清扬看到匾上题的字样,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未完待续) 第13章 北溟奇功九转成(1) 风清扬趁着目光看得分明,左边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道: “琅环福地”,右边匾上也写着四个大字道: “还施水阁”。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以前曾听雪儿说过,慕容府上有“琅环福地”与“还施水阁”两处所在,那是收藏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笈之处。 凡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拳脚兵器之术,上起少林武当的不传之秘,下至边远偏僻之地的邪功外道,乃至用毒施蛊之法,靡不灿然大备。 此二处地方自五代以来惨淡经营,后人踵事增华,小心守护,在武林中的名气犹在少林寺“藏经阁”、武当山“有容轩”之上,因而也被列为武林禁地,无人能知晓它的位置所在。 如今它们就在自己面前静静矗立,外表看去,普通之极,与江南人常居的竹屋没有什么两样。 杨逍见他出神,笑道:“喂!你若不想进去,我可不客气啦!” 风清扬道:“这里无人守护,外表看去甚是平常,但我看这些屋子乃是按八卦方位而设,里面必有机关埋伏,只怕不易便闯。” 杨逍拇指一挑,道:“好小子,心细,有见识!” 接着摇摇头道:“这等良材美质,我怎地撞不上一个?”言下颇以为憾。 风清扬与他见面两次,听他言语随和,早已不如何拘谨,听见他这最后一句,笑道:“我的三师母不还是您的高足吗?还有现在日月神教的范松、司马凝烟,也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你老人家桃李满天下,莫非还不满足不成?” 风清扬听说的“三师母”乃是杨逍的入室高足司徒明月,原在明教中任地字门主,后与段子羽结成连理,随夫隐居昆仑。 杨逍被他一言勾起心事,叹道: “范松本来资质甚佳,但他天性诚朴,脾气又过于暴躁,能有今日的成就已经不错。 “司马凝烟能得我之巧而不能得我之厚,将来也难有大成。 “唉!明月这丫头本来根骨不错,可惜是个弱质女流,要练成真正上乘的功夫亦是很难,现在她随你师父在昆仑山相夫教子,早年的那点玩意儿怕也搁下了! “现在想起来,我当年也颇有不是之处,明月告诉我她与你师父私订终身,叛教出门之时,我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真想一掌毙了她,其实男女之情…… “唉!晓芙他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对我?”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眼中似有泪光滚动。 纪晓芙本是峨眉派门人,灭绝师太的得意弟子,被杨逍强暴之后,珠胎暗结,竟尔芳心可可,一缕情丝全沾在他身上。 后来灭绝师太逼她去害杨逍,她至死不从,被师傅掌击而死。 风清扬也不知他说些什么,见他神情凄怆,不敢打断,只听杨逍低声唱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声音渺沓回旋,如泣如诉,喝到后来,声音越拔越高,却是越来越细,似乎能直钻进人心中一般。 风清扬听着词中含意,想起自己间关万里,来寻雪儿的种种情事,也不禁黯然神伤。 杨逍唱罢,长啸一声,热泪滚滚而下,沾湿衣襟,缓缓地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一问谁能答得出来?众生芸芸,千头万绪,最后也不过还是这一问罢了!”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相对半晌,不发一言。 杨逍忽地省起,开颜一笑道:“怎地说起这些来了?徒然恼人,没甚好处。来来来,我带你做些快活之事!” 说罢,纵身而起,恍如飘然一鹤,直掠至“还施水阁”的栏杆之上,回头对风清扬道:“你且等我,去去就回!” 滴溜一转,身法奇快,已隐没在竹屋背面。 风清扬犹自想着杨逍方才的慨叹,心道: 这位前辈行事邪僻,风尘游戏,却原来也是位伤心人! 他自小受师傅薰陶,长后被师兄教诲,本以名门正派自居,对所谓旁门左道成见极深,可自从识得桑小娥之后,将她的遭遇与丐帮长老庄梦蝶等相互印证,渐渐明白正邪之间,存乎一心,原本难辨。 正派中小人不少,邪派里君子亦多,即或有些人品行不修,却还能坦诚相见,光明磊落地为恶,较之正派中人的勾心斗角,虚伪矫饰又强得多了。 这时与杨逍倾谈一过,心灵相通,隐隐觉得,像杨逍这类的所谓魔头,生具至情至性,于世俗礼法置之蔑如,率性而行,其实反中自己下怀。 在他心中,此时的杨逍比之自幼生长一处的师兄弟们似乎还要亲近得多了。 他在这里思犹未了,杨逍已转了回来,招手道:“来罢!” 风清扬双足一跺,身形已拔地而起,恍若彩虹经天般划了个弧线,轻轻巧巧地落在栏杆之内。 杨逍暗暗点头,笑道:“时辰还早,陪我进去先喝几杯!” 风清扬奇道:“咦!里面怎会有酒?” 杨逍笑道:“这里面武功秘笈堆积如山,包罗万有,我等学武之人进去,哪里还舍得那么快出来! “慕容家的人也不能例外。他这水阁之中专有一处储藏美酒,还有一处储藏诸般果品干肉,俱是下酒妙品哩!” 说罢哈哈大笑。 风清扬听得有酒有肉,心花怒放,不禁也随着他大笑起来。此时二人已穿过回廊,风清扬突地问道:“然则那些机关消息……” 杨逍头也不回地道:“你放心罢!机关的总闸已被我关了。 “若是不关,嘿嘿,你小子走了这许多步,早就不是被乱刃分尸,就早给万箭穿心喽!” 他似乎甚是得意,意犹未尽地道:“嘿嘿!即慕容老贼恁地奸猾,他这福地水阁本来按坎巽二卦设置,机关消息的总闸该设在坎巽二卦之间,就是那座竹桥之下。 “他却一反常规,将总闸设在水阁的西北角上,那是离兑二卦的连结之点,这一下,生门变死门,死门变生门,十个人有九个怕要上这恶当! “岂知这老贼费尽心机的布置,撞上了我的手,那是狗屁不值!这才教‘强盗遇上了贼祖宗’哪!” 说话之间,二人来到水阁正门。杨逍伸手一推,竹门“吱呀”一声打开。 风清扬晃着火折子,迈步进去,四下里一望,不由吓了一跳,只见屋中密密层层地全是木头架子,每架俱是从地到顶,有两人多高,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长短、宽窄、新旧俱各不一,有的书背都已发黄,似是陈年古物,有的则崭新硬挺,似是新抄未久。 一瞥之间,只见每隔一两架上贴有一个标签,或作“河南”,或作“四川”,或作“西广”,或作“关东”,显是以行省为记认的地域标识。 风清扬幼小习武,只略通文墨,读书甚少。 一下子看到这许多书放在一起,那还是生平首次。 他虽知此地是藏书之处。 也没料到规模如此之大,数量如此之多,不由咋舌不下。 杨逍见他吃惊,笑道:“怎样?没见过这许多书罢!告诉你,水阁里这样的屋子共有十间,按天干之数排列。 “这只是‘甲’字号,乃是收藏天下剑法之处。 “‘乙’字号收藏刀法。 “‘丙’字号收藏‘掌’法。 “‘丁’字号收藏腿法,我也记不得那许多。喏,你自己慢慢看吧!” “啪”的一声,一本厚厚的册子掷到风清扬手中。 封面上恭楷小字写道:“甲字号藏笈目录”,风清扬翻开内页,只见第一项写道: “河南少林派达摩剑法”,空一格写道: “一架第一格左起第十九册”,再空一格写道: “序号贰伍柒”。 风清扬借着火光,向离自己最近的架上看去,果在第一格上寻到“贰伍柒”标签的书,抽出一看,不是少林派的达摩剑法又是什么? 他又惊又喜,回头继续翻看,只见以下列道: “河南少林派罗汉剑法”。 “湖北武当派太极剑法”。 “四川峨眉派峨眉剑法”。 “四川青城派青城剑法”。 “湖南衡山派衡山剑法”。 “山东泰山派泰山剑法”长长的一大串,不一而足。 风清扬看到下面“陕西华山派华山剑法”的字样,心中不禁一跳,疾忙按目录指示之处取来书册,才翻得两三页,不由大惊失色。 书册所载正是历代相传的正宗华山剑法,一招一式,连同运力转折的法门,无不清清楚楚。 再翻几页,忽见其中夹有一张字条,上面寥寥数句,写道:“华山剑法险着居多,如华山壁,气象森严,偶出奇招,则轻灵飘逸,观之如坐春风,惜乎气魄稍小,精妙不足,遇堂正之师,奇诡之阵,则缚手缚脚,取胜殊难矣!”字迹遒劲,但纸张松脆,似是年头不少。 风清扬暗忖道:“此条不知是何人所写,但所说华山剑法优劣,虽寥寥数语,无不深中窍要,字条上又没提剑宗,气宗这事,想必是慕容府上的前辈高人。” 他与雪儿情深意笃,连带着对慕容绝感激,对柯叔和桑二娘等容让,但始终觉得慕容家之人若非鬼鬼祟祟,便是不通情理,对他们殊无好感。 这时见到“还施水阁”偌大的气魄,又见到这几句精当评语,对慕容世家不由大生敬意。 再向下看去,所列却是剑法中的杂学,诸如吴钩剑,雌雄双剑,短匕之类,琳琅大观。 他也无心详览,翻至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道:“独孤九剑,南宋年间一代剑魔独孤求败所创,分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气式等九式,练至极处,举凡长短软硬兵刃无不可应手而破,所谓神而明之,存乎一心,转折变化,妙不落言诠,可叹为观止矣。 此剑法至今未见,惜哉!惜哉!惜哉!”最后连叹三声,显见作书人的是遗憾之极。 风清扬正自琢磨最后一页上的字迹,身后竹门一响,杨逍笑嘻嘻地背着一个大口袋从门外进来。 他暗呼了一声惭愧,知道自己聚精会神地翻看书籍,连杨逍何时出去竟也毫没察觉。(未完待续) 第14章 北溟奇功九转成(2) 只见杨逍从屋角扯过一张方几,如同变戏法一般从大口袋中先提出一小坛酒,再取出种种干果、蜜饯、腊肉、香肠之类,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笑道: “咱俩谈了半个晚上,你这书也看得够了,想必同我一般,肚饥口干得紧,来来,咱俩痛饮一顿再说。” 说着,从袋中取出两只青花细瓷大碗,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将两只大碗斟酒,递过一只道:“喏!这碗是你的!” 他刚一拍开泥封,风清扬便觉一股酒香扑面而来,醇煦之极不说,其中竟似有鲜花瑶草的香味,酒汁更是金黄如蜜,甚是黏稠,未及入口,先已有醺醺之意。 他生平饮酒无数,但这般好酒却也罕见,当下馋虫发作,端起酒碗,对杨逍一晃,饮了下去。 入得肚中,更觉五脏六腑一清,丹田之处暖融融的,一股又热又香的气息四处游走,四肢百骸,无不舒泰,不由脱口赞道:“好酒!” 杨逍笑吟吟地得意之极,捋着花白胡子道: “算你小子有福气,这慕容家酿的‘百花酒’少说也有七十年,酒窖中亦非常有,老夫我在这水阁待了三年多,也只喝过四次。” 风清扬一笑,搬过酒坛,先给杨逍斟满一碗,自己也斟上一碗,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顷刻之间,两人风卷残云一般将几上的酒肴消尽大半。 杨逍酒量不宏,几碗美酒入肚,双颊俱已通红,与鬓旁白发交相辉映,色彩煞是鲜明,若非醉眼了乜斜,望之倒似神仙中人。 只听他口中喃喃道:“莫入红尘去,令人心力劳。 “相争两蜗角,所得一牛毛。 “且灭嗔中火,休磨笑里刀。 “不如来饮酒,稳卧乐陶陶。 “白乐天一代大贤,做得好诗!”说着连饮数口。 风清扬听这诗似谣似谚,通俗明白,也算不得好,但诗中所含却大有深意,耐人寻味。 他此时也有三分酒意,道:“杨前辈,我有一件事请教。” 杨逍摆摆手道:“哎!杨逍就是杨逍嘛,我最厌恶这套前辈后辈的虚文,都是狗屁!” 风清扬见他醉态可掬,言语之间大有狂态,不禁笑道: “那怎么成?你是我三师母的师父,比我高上两辈,从武当的殷融阳师兄身上算来,你是他的外公,也比我高上两辈,这还算不得前辈么?” 杨逍侧头望了半日,道:“那也有理!” 忽地虎起眼睛道:“那你便非要挂在嘴上吗?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你说话自是对我说的,非要称呼一声作甚?” 风清扬生性豁达,更不愿与他纠缠不休,遂道: “听你适才吟诵白乐天诗,似是对旧事全不挂怀。 “然则既已身得自由,为何又滞留不去,莫非……” 杨逍摇摇头道:“错了!错了!你以为我在参合庄逗留不去是想报复那老贼么? “嘿嘿,我若想暗算于他,这老贼怕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我不过是贪恋这阁中所藏秘本,既长见识,又增修为,天下哪还有这么好的事! “实话跟你说,以前我的武功确是逊那老贼一筹,两年之前我便可与他战成平手。 “可这两年来,每次他提我出去比武,我都故意输他一招半式,你说是为甚么?” 风清扬会意道:“为了白看这里的书啦!”二人一同拊掌大笑。 笑了一刻,杨逍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说到我与你师父的事,那又麻烦得多啦!按说明教毁在他手下,我的老搭档、好兄弟范遥也死在他双掌之下,哪儿有不恨他的道理? “可我这些年或是云游四方,或是年龄渐增,慢慢地,对从前的许多事儿都能想开一些了。 “当时明教与各大名门正派都是死敌,犹如两国交兵一般,不是你灭了我,就是我灭了你,力强者胜,那也没有什么对不对的。 “尊师杀了范遥,那是因为范兄弟他曾杀了于尊师有父子恩养之情的老仆欧阳九。 “我等江湖中人,恁多年来谁手上不是鲜血淋淋,自己也过的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左右不是死在尊师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那也不必恨了! “我这些年来什么都想得开啦,成日价吟诗弹琴,饮酒弈棋,要那许多劳什子的怨啊恨啊来干什么? “若是还有旧事横在心中,我又怎么会帮你?” 杨逍生性原本孤僻,女儿嫁与名门正派中人,他便不愿过多来往,但寂寞难耐本是人之常情,他自见风清扬便颇喜他性情聪明,气质仁厚,与之甚为相得,便如喜欢一个晚辈的孙儿一般。 此夜他心情畅快,在风清扬一问之下,便将多年心中蕴积的话竹筒倒豆般全说出来。 风清扬听罢此言,默然不语,心想这位前辈是性情中人,难得又是胸襟宽博,见事通达,颇具雅量高致。 自己生平甚少服人,但杨逍的谈吐气度,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从心底佩服出来。 二人酒足饭饱,分别在屋中阅读秘笈,甚得其乐。不知过了多久,杨逍叫他道: “喂!该回去啦!那老儿若送饭来时不见我们,那可就糟之极矣!” 风清扬依言放下书册,随杨逍回到石室之中。 此后两人每吃过第二顿饭便来此处读书,不知不觉间过了一月有余,风清扬自觉功夫大进。 甫得自由的前几日,风清扬也曾遍探参合庄,期望寻得雪儿踪迹,但苦寻不获,猜测雪儿或许真的不在,也只索罢了,只好一边读书一边等待雪儿出现。 这一日,风清扬正在“戊”字号中翻阅各派内功秘笈。 他知自己所习《九阴真经》乃是天下至高的功夫,寻常内功法门也还不放在眼中,只是随便翻翻记记,了解一下别派内功的情状而已。 他将《崆峒内功秘要》匆匆翻完,归回架上,待要取下面的几册,蓦地发现木头书架的后壁上竟嵌着一只铁环。 那铁环只比铜钱略大,黑黝黝的,甚是小巧。 风清扬好奇心起,伸手一拉,铁环竟是纹丝不动,向右扳了一下,仍是毫无动静。 再向左拧,只觉略微松动,于是再向左转,连转三周,“咔”的一声,铁环不动了。 风清扬正自犹豫,只听后面书架“轧轧”作响,绕过去看时,只见最底部的一块架板缓缓向内推进,露出一个暗格。 风清扬大奇之下,伸手进去掏摸,只觉触处一凉,“呛”的一声,似是机簧声响,心知不妙,疾地向后一仰。 “砰砰”数声,四支短箭从他鼻尖上面寸许处掠过,钉在身后的木板上,这些短箭突如其来,事先毫无朕兆,速度又是奇快无比,饶是他应变奇速,还是险险着了道儿。 风清扬一颗心“怦怦”乱跳,心知箭矢由机簧射出,力道奇大,自己只要慢得一瞬,身上便要添四个透明窟窿了,当下不敢再伸手过去,到屋角处寻来一根竹棍,远远地伸入暗格四处击打探查,等了半日,确信再无其它暗器射出,这才再伸手进去,从暗格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两本书来。 只见这两本书册页均已发黄,颇有残损,墨迹已转浅黑,地角处磨得乌亮,显是数百年以上的古物,而不知经多少人摩娑参详。 左边书封页上以小篆题道:“凌波微步”,右边书封页上以小篆题道:“北溟神功。” 风清扬一见之下,喜欢得几欲大叫起来,刹那间想到雪儿说过,这两本秘笈连同一阳指功法,本是大理段氏传家之宝,南宋光宗年间被一蒙面怪客从天龙寺中盗走。 “凌波微步”后由慕容氏宣称得到,而“北溟神功”与“一阳指”则从此失传世间,原来那“北溟神功”竟在此处,那么自天龙寺盗宝的蒙面怪客十有八九也就是慕容氏的先辈了。 那“一阳指”秘笈却不知散在何处,并不在其中。 杨逍此时正在“癸”字号中参详诸般机关消息之法,他耳目灵敏,所得这边声响有异,赶了过来。 风清扬将上项事一说,杨逍见到那两本书册,也不由大喜,笑道: “你这小子当真是好深的福缘。 “这两册书可称武林至宝,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着想要哪! “我在水阁里待了这么久,怎么就连一次这样的好事儿也撞不见?” 风清扬笑道:“我见到了与前辈见到那是一样的,前辈若是喜欢,拿去修习便是。” 杨逍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多好的内功练不练也没甚么用处了。 “那‘凌波微步;倒要老实不客气地看上一看,把那慕容老贼的绝技都攥在手心儿里,永远不必犯愁打不过他了! “喂!小子!我知你剑法奇高,武林中可称得上数一数二,但我看你的内功火候似乎不足,不如学学这‘北溟神功’罢!我虽不知它的底细,想必也有益无损!” 风清扬听他对修炼这两门功夫不甚起劲,明白他素来心高气傲,虽知这是神妙功夫,也不屑染指慕容氏的东西。 及听到最后几句,心中不由一动。他自艺成以来,纵横江湖,少逢敌手,但近几个月中,却连遭两次败绩。 头一次败于无名怪客手下还可说是因他使出“凌波微步”,自己猝不及防,况且兵刃被断,也不能算是惨败。 此番在慕容绝手下失利则纯是因为内力不如,被他克制,若内力与之相仿或稍逊一筹,手中宝剑便可透过他的罡气,大大奏效,决无如此惨败之理。 想到此处,便自杨逍手中取过“北溟神功”书册,要看看它究是怎样一种奇法。 翻开第二页,只见上面一篇文字,字迹笔致温润,棱角内敛,写道: “北溟神功者,逍遥派之武学。 “《庄子?逍遥游》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向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翼若垂天之云。’其名目本此。 “其法以修习奇经八脉为主,取敌人内力,融化为己用,由小及大,若鲲鹏之变,至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变之境地,是为大成,是为逍遥,此亦‘逍遥派’名目所由来也。 “是法虽便捷,然亦不劳而获之黠者。 “余无意间得此功,幸未累及良人。 “凡我段氏子孙修习此功者,望慎用之。 “慎之!慎之!如违此训,则我段氏列祖列宗必不安于地下。 “甲戌正月誉白。” 下端钤有朱红印章,却是大理国的玉玺。(未完待续) 第15章 北溟奇功九转成(3) 风清扬回想起早年追随师父,曾听他讲起大理国列代祖宗事迹,个中听得最熟也最有兴味的便是段誉和一灯大师之事,尤其对段誉其人颇为心向神往。 此际见了这篇措辞温婉的文字及玉玺,知是段誉亲笔,不由一喜一悲,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这时他的心中反复思量一事:段誉称此功为“不劳而获之黠者”,大是有理。 别人辛苦多年修成一身内力,若被我一旦吸来,岂非有些卑鄙无耻? 那与魔教所传,武林中人人切齿的“吸星大法”又有何区别? 然则这种功夫是练还是不练? 他一时犹豫不决,手中下意识地翻过一页,却见又是一篇序文,先看下款,竟是段誉之子段以宁所题。 序中云,此种吸人功力之法原有两路: 一路即北溟神功,乃锻炼自身经脉之潜力,故修习之际与人无害。 另一路则创自逍遥派不肖弟子丁春秋。 他畏惧“北溟神功”练成不易,乃另辟蹊径,利用毒虫及“采阴补阳”等邪术,也得有成,称作“化功大法”,修习之际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坏了多少女子的贞节,故武林中人人憎恶,闻而色变。 序中又云:“北溟神功”与“化功大法”形似神非,实是正邪两途,泾渭判然有别。 “若存心正大,修习“北溟神功”,制恶人而不及于死,是有功德之事;若存心不良,则虽依正途修“北溟神功”,那也与以邪术修“化功大法”没甚么分别了。 风清扬看至此节,不由又惊又喜,胸中豁然开朗,蓄积半晌的疑云一扫而空。 当下再不踌躇,盘膝坐地,五心向天,依书上所写专心致志练了起来。 风清扬自幼习练《九阴真经》,任督二脉藉其神奇效力,已于一年之前打通,此后内力精进,在武林中实可算得一流高手。 不过限于年份,遇上慕容绝这等顶尖人物还要相差许多。 此际内功根底既强,修习这“北溟神功”也是颇为省力,数天之后,奇经八脉中的手少阳三焦经脉已然通达无阻。 虽然如此,那《北溟神功》乃是夺天地造化之不世出的奇异功法,岂是轻易可以练成的? 当年段誉毫无武学根基,但他心地纯净,并无杂念,正合了此功的清净无为,不为已甚的要旨,那也还练了一月光景方有小成。 风清扬聪明伶俐,又曾经情欲斫伐,比之段誉,心魔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以故修到足少阳经脉之时,便已进展甚微。 这些时日风清扬已明了此功要义,知道此是应有之像,倒也并不担忧着急。 如此这般三个月下来,奇经八脉已通了七脉,最后的一条是太阴三焦经脉也只在旦夕之间便可练成了。 这段时间里,杨逍见他练功时不能言语行动,便从不来烦他,自去钻研感兴趣的功夫。 而风清扬在庄内几度勘查,却也没有发现慕容雪的踪影。 这一日申未酉初,两人草草吃过晚饭,照例通过杨逍的地道出得石室,直向福地水阁而去。 一出石室,风清扬只觉阵风吹来,颇有肃杀之意,身上也不禁一寒。 放眼四望时,只见月色朦胧之中,草木凋零,池塘清涸,天高地迥,万物萧疏;已是深秋时节。 不知怎地风清扬心中忽地升起一种无端的怅惘之情:光阴如梭,一晃之间自己已来姑苏将近四月,又是春去秋来,与雪儿也是一年多音容不通了!雪儿!雪儿!你在哪儿啊!秋已深了,你的罗衣可能抵得这清秋清寒么? 到得水阁之上,杨逍问道:“小子!你的‘北溟神功’练得怎样了?” 风清扬道:“尚有足太阴三焦经脉未通,不过照我预料,怕也就是今晚之事。” 杨逍一惊道:“好小子!练得好快!今晚看来紧要关头,我左右无事,便与你护法罢!” 风清扬笑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要护甚么法?再说你还有书没看,不如我自己练罢!” 杨逍忽地面色肃然,道:“如今已是九月底,屈指算来,我来参合庄也有五年了! “在此读了四年书,那是我此生最为平静快乐的日子,但书读得差不多,我也该走啦!” 风清扬大惊,道:“你要去哪里?” 杨逍叹口气道:“我向来四海游荡,也没甚么准去处。 “但书既读完,留在那死气沉沉的石头屋子里有甚么趣味? “我本想临去之前与慕容老贼大战一场,败得他心服口服,可转念一想,他虽击我一掌,又关我五年,但我看了他这许多书,也足以抵偿有余啦! “甚或他于我有恩也说不定,那我也就留张字柬,与主人告辞就是。 “清扬,你我缘分不浅,相聚如此之久,那是极好的事。 “你虽称我前辈,我却只肯认你做个平辈朋友,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以后江湖飘蓬,也不知有无相见之日,那也不必挂念了!” 两人相处四月,风清扬所见的杨逍不是诙谐佯狂,就是滑稽玩世,极少这般庄重说话。 平素杨逍称他不是“小子”便是“你”,也从未以名称呼。 此际听他叫出“清扬”二字,风清扬心头不禁一凛,眼圈当即红了,喉头也好似被什么哽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杨逍见他这般情状,展颜笑道: “唐人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做这儿女之态干甚么! “你如真的舍不得与我分手,不若快些将此功练成,然后痛快淋漓地陪我喝上一顿酒,酩酊大醉,拱手道别,岂不快哉!” 风清扬听他说得爽利,心头一轻,但回想适才那番话,总是沉甸甸地不太好受,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当下勉强笑道:“前辈说得是。” 收敛心神,盘膝坐定,专意练那足太阴三焦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但觉气息在左腿中穿梭不息,暖融融地极是舒服,右半身却颇有凛冽之意,如处严冬,心知已到了阴阳互融,龙虎交济的重大关头。 杨逍在旁见他左半身热气蒸腾,右半身寒意逼人,也不由暗暗称奇。 风清扬镇摄心神,专意行功,眼见只需最后一转便可大功告成,忽听得杨逍轻叱一声:“甚么人?” 一瞬间,水阁之中衣袂飘动之声,兵刃呼啸之声,拳脚相交之声大作,显然来者并非一人,杨逍已和他们动上了手。 风清扬本以为慕容府中之人发现他二人偷阅秘笈,前来捉拿,此时大惊之下,本能地睁眼看时,却见五人各持兵刃将杨逍围在中心,圈中一人却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赤手空拳,与杨逍战在一处。 风清扬开始见这些人自己一人都不认得,反而心下一宽,料想杨逍的武功已臻绝顶,环顾当世,只怕除了不知所踪的明教的前教主张无忌和恩师段子羽,再也无人能胜他一招半式。 敌人再多,总还应付得了。 哪知甫看得数招,便即大惊失色,只见那矮胖的中年汉子拳发如电闪,脚出若雷霆,法度严整,气韵悠长,出手之际,劲风激荡,拂面如刀,正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高手,比之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外围那五人兵器固然古怪,招数也是恢奇怪诞,与中土武学大异其趣,以造诣而论,较之日月教“十大神魔”怕也只稍逊一筹而已。 风清扬眼见这许多来历不明的高手围攻杨逍一人,不由大急,知道纵然张无忌或段子羽亲临,以一人之力对抗这些人,也绝难讨得了好去。他此际双手尚可行动,眼见旁边便是设来印证武功用的兵器架子,大喜之下,伸手掣了一剑,喝声: “鼠辈看剑!”抬手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人刺去。 剑尖甫到中途,风清扬只觉手臂一麻,“当啷”一声,宝剑落地,接着全身一阵冰冷,只觉体内本来缓缓流动的气息忽然如疯了一般,乱冲乱撞,所至之处,如万针攒刺,奇痛入骨,自己却从头到脚一动也动不得了。 风清扬心头一凛,一个念头早光石光般在脑中闪过:走火入魔! 他本来所练的《九阴真经》乃是武学中至阴至高的功夫,取径甚正,再练此“北溟神功”,那是毫无冲突,两不相妨,加上他并不躁进,本来绝无走火入魔之虞。 但此际他正处在阴阳互融,龙虎交济的重要关头,那是每个学内功之人最大的难关,即便并无扰乱,全力以赴,尚且存有危机,何况他眼见杨逍情势不妙,不顾自身,奋勇出剑? 片刻之间,风清扬已觉眼前一阵发黑,全身的气力似正一点一点离自己而去,而体内真气狼奔豕突,毫无章法。 他知真气撞入脑中,便有性命之忧,心下霎间彻底冰凉,暗道: 罢了!罢了!不道我风清扬今日毕命于此! 离风清扬最近的那人听得身后喝声,不由吓了一跳,忙将右手中链子锤向后荡去,却荡了个空。 回头一望,见风清扬盘膝在地,摇摇晃晃,脸色发青。 他也是见多识广的大行家,知道这是走火入魔之兆,当下冷笑一声,不去理睬,全神贯注对付杨逍。 风清扬那一声断喝,杨逍自然也听在耳中,他虽身在重围之中,头脑却是清醒之极,转念之下,便知不好。 当即双腿连出,势若奔雷,眨眼之间,已连攻三十六招,正是他生平绝技“连环三十六鸳鸯腿法”。 这一轮急攻纵然张无忌,段子羽亲至,也当避其锋锐,那中年汉子如何抵挡得了? 当下手脚齐出,见招拆招,却已连退了十余步。 杨逍正是要争这一个空隙,一见他稍稍退开,双手更不稍停,已闪电般向外围五人各发杀手。 那五人各挺兵刃一挡,杨逍已高高跃起,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双足落处已在风清扬身畔。 那六人虽与杨逍为敌,但见他这一轮出手情急拼命,所使招式却无一不妙到毫巅,使人观之心旷神怡,身法又是美妙至极,奇快无比,眨眼间已逸出重围。 那是非胆略,心计,武功俱臻上乘者不办。 六人心意相通,不由齐声喝了一个大彩。那中年汉子佩服之余,心中暗惊,挥手道:“再上!” 六人分占一角,缓缓向杨逍和风清扬这边包抄而至。(未完待续) 第16章 北溟奇功九转成(4) 杨逍跃至风清扬身畔,右手食中二指已搭住他左手腕脉,一探而下,只觉脉驰而滑,紧而乱,正是走火入魔,内气反噬的徵兆。 他心知此际若无人注入真气,助他约束体内气息,要不了一时三刻,风清扬势必真气贯脑,散功而亡。 当下不及细思,右手劲力陡发,一股绵绵密密、沛然莫御的力道自风清扬“内关”、“外关”两穴直入。 至于强敌在畔,自己能够支撑多久,风清扬何时能束住气息,解脱这生死之厄,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风清扬乍得杨逍导入的真气,全身一震,登时好过不少,神智也清明起来,忽地明白杨逍以右手助已,只以半力对抗六名强敌,那是再凶险不过之事。 情急之下,开口道:“前辈……不可……” 他一开口,体内真气便即横行,与杨逍的真气相撞,直痛得牙齿“格格”作响,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逍喝道:“别说话,快运功!” 右掌加力,口中说话,左手连动,已化解了那中年汉子的十余招猛攻。 风清扬一想不错,杨逍是绝不肯把手拿开的了,自己若不加速行功,两人今日都要毕命于此。 当下牙关一咬,猛力镇摄心神,约束真气,慢慢将其导入正途。 片刻之间,便已神游物外,对眼前的恶斗已不闻不见。 这片刻间,杨逍已经迭遇凶险。他以一只左手,对抗那中年汉子已是不足,何况周围另有五名手持兵刃的高手? 仗着他原本武学广博,近年来又在水阁中读遍武功秘笈,虽见这几人武功与中土武学截然有异,诡怪非常,却也抓住其中的相似之处,以相应手法加以克制,以故二十招之内,虽处下风,竟然毫无损伤。 那中年汉子久攻不下,甚是焦躁,心道自己潜修多年,本以为武功大成,已可天下无敌,哪知重履中土,首次出手连一个糟老头儿也拾夺不下。 自己下属在旁围攻,眼睁睁地看着,岂非脸上无光? 当即长啸一声,招式陡变,连发十数掌,水阁之中立刻寒意弥漫,砭人骨髓。 杨逍忽感对方掌力如五丁开山般涌来,更有一种怪异的寒气夹在其中,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于这掌力的情状甚是熟悉,那正是自己最为忌惮的,本已应失传许久的“玄冥神掌!” 玄冥神掌本是“玄冥二老”鹿杖客与鹤笔翁的独门绝技,杨逍曾受过一掌,伤势不轻,幸得张无忌以“九阳神功”驱去寒毒,未留后患。 但自二老在王保保庄上死于段子羽之手,江湖上便以为此掌法从此绝迹武林了。 哪知今夜在这其貌不扬的中年汉子手下重又出现! 杨逍心中一凉,虽然自己内功较之当初醇厚不少,却也不敢与之对掌,当下五指齐出,尽拂向对方要穴,想教他掌上发不出力来。 他一全力对付那中年汉子,周围的防守便现空隙,“砰”的一声,后心着了一记链子锤,接着左腿一痛,已被一个手持日月弯刀的丑头陀砍中。 杨逍大怒,右腿踢出,挡住那中年汉子的五掌进击。左手“呼呼”两掌,若迅雷不及掩耳,一掌击中那使链子锤之人的前胸,一掌击在那头陀的右肩之上。 那使链子锤之人只觉掌力着体轻柔,才松了一口气,一股大力已直撞入去,如受巨椎重击,嗓子一甜,鲜血狂喷,已委顿在地,眼见不活了。 那头陀中了一掌,肩骨碎裂,他痛吼一声,弯刀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但他生性悍狠,左手刀“刷刷”三记,竟全是进手招数。 就在此际,杨逍也觉胸中气血翻腾,“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那记链子锤所击乃是要害,内伤竟自受得不轻。 他这一吐血的当口,那中年汉子觑见良机,哈哈一笑,猱身而上,已无声无息地在杨逍胸口印了一掌。 疾退之际,但觉头上冰凉,方巾已被对方掌力扫去,脑门被掌风带到,隐隐生疼。 杨逍中了一记“玄冥神掌”,一瞬间全身如入冰窖,牙齿不由自主地捉对厮打,但仍奋起最后一丝气力,使出“乾坤大挪移”第三重的功夫,在左边一人的铁牌上一推,将诸般兵刃荡了开去,自己却撑持不住,一跤跌倒。 那中年汉子放声长笑,得意之极,道: “我自出道以来,遇见的对手以你这老儿为第一。 “你以半力抗我六人猛攻,居然仍能伤我两人,了不起啊了不起! “可惜你终究中我一掌,我敬重你一身修为,不愿让你受寒毒折磨而死,这就给你来个痛快的罢!” 阴阴一笑,已跃至杨逍身前,右掌生风,直向杨逍顶门拍下! 五为谁心苦窍玲珑那中年汉子猛击杨逍顶门,右掌已在他头上三寸之处,忽然眼前一花,斜刺里一把宝剑光辉如雪,其疾无比,直向他掌上削来! 此人武功也真了得,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右掌疾撤,胸腹一缩,已使出“细胸巧翻云”的上乘轻功,向后翻了一个筋斗,闪了开去。 落下地时只觉右手奇痛,小指的第一指节已被宝剑削掉,他又惊又怒,定睛看时,出剑者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英气夺人,正是适才坐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年轻人! 风清扬屏息用功,本已不知身外争斗的状况,只觉体内奇热无比,直似要炸开来一般。 原来杨逍的内力偏于阳刚一路,风清扬虽习练《九阴真经》,内力却是半阴半阳,介乎刚柔之间。 杨逍的阳刚内力透入,压制住了风清扬体内阴柔内力的走势,对其原有的阳刚之力却不甚奏效。 风清扬正自苦忍体内的奇热,忽觉杨逍手上传来一股奇寒之气,如凛冽的冰雪,迅速地与体内的热力交融而一,气机登时变得活泼泼地,瞬间在全身连走三个周天,奇经八脉霍然贯通,“北溟神功”瞬息内便获大成,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泰至极。 此刻正是杨逍身中“玄冥神掌”之时! 风清扬睁开眼睛,登时省悟敌我情势,只觉杨逍搭在自己脉门上的手冰凉无力。 他心头一凛,登时想起师父说起的“玄冥神掌”的情状来,眼见那人纵至身前,举掌欲击,拾起适才落在地下的宝剑,施出雷霆一击。 饶是那中年汉子见机得快,应变奇速,还是被削掉了一截指头。 风清扬一招伤敌,并不进击,俯身察看杨逍伤势。 只觉他身体奇寒,面色乌青,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性命只在呼吸之间,原来杨逍输了一部分内力给风清扬,只出半力对抗强敌,时辰虽短,却是大耗真元,再受了重重一掌,那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 风清扬心中大痛,犹如一千把小刀在剜动一般,狂呼道:“前辈!前辈!” 呼犹未了,一把凤翅鎏金镗,两把烂银短戟已然夹带风声,向他背后疾攻而至。 风清扬此刻体内真气充盈,自然而然感知敌人兵刃来路。 当下更不抬头回身,“唰唰”数剑,看似随手而发,却无一不是妙到毫巅。 只听“哎哟!” “他奶奶的!” 几声叫骂,偷袭之人过于轻敌,已在他剑下受了轻伤。 风清扬知道杨逍的伤势沉重,当今之世只有张无忌和恩师段子羽两人救得。 那张无忌远引海外,不知所踪,为今之计,只有全力以赴,先退强敌,再设法带他找师傅求救。 至于何时能够找到,途中自己的内力能否制住他的伤势,支撑到得救之时,还是未知之数。 他也知这样的希望实是渺茫之极,满腔悲愤,嘶声对杨逍道: “前辈!且支撑一刻,我杀了那帮兔崽子再回来救你!” 双手放下杨逍,挺身而立,双目中精光暴射,怒火如潮。 那中年汉子被他一剑断指,虽知这年轻人剑法不错,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只道那是自己太过轻敌之故,及见他并不回头转身,背向出剑已伤了自己两个属下,才晓得此人是个劲敌,不可小觑。这时遇到他如惊虹,似冷电般的目光,不由心头一寒,暗暗嘀咕: 他奶奶的! 这趟出师怎么尽遇见些高手? 这年轻人的武功只怕尚在那老家伙之上。 为今之计,应当速战速决,今日事若不谐,此后再找这样的时机那可是千难万难了! 想到此处,一挥手道:“这小子剑法厉害,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咬字生硬,口音怪异,似是许久不说汉话一般。 他这边本有六人,除一人丧生在杨逍掌下,尚有三人被杨逍和风清扬所伤,但此刻各人所怀的心思却是相差无几。 “呼”的一声,一件似禅杖非禅杖,似铁铲非铁铲的东西横扫向风清扬左肋,却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和尚当先发难。 风清扬知道情势险恶,下手哪肯容情? 吸一口气,腹部猛地后缩三寸,避开这一击之力,右手剑平平递出,指向那和尚眉心,竟是后发先至。 那和尚见长剑来势奇急,自己兵刃却在外门,连忙向右一闪。 风清扬早在等他这一闪,右脚早起,正踢在那和尚两腿之间。 这一踢力道奇大,那和尚虎吼一声,身子已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落下之处却撞翻了屋角的一盏油灯,当下衣襟起火,直烧得他哇哇痛叫。 此际另外四人已将风清扬重又围住,风清扬虽处逆境,却是气势如虹,左掌右剑,凭着一股刚勇与精妙之招,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混战之中,那头陀眼见风清扬左臂处有一空隙,弯刀疾砍,甫及肌肤,便觉手腕一痛,一只左掌连同弯刀竟全被风清扬削落下来。 那头陀盯着自己光秃的左腕,神色诧异之极,似是见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之事,惨呼一声,提气向外疾奔,“扑通”一声,却忘了纵跃上岸,掉入水塘之中。 此际,先前着了重重一脚的那和尚急切之下,想不到滚动灭火,只在书架之间狂奔乱走,他身上满是火焰,这“还施水阁”名中虽有一个“水”字,又建在池塘之上,但屋中除了纸张书本,便是木头竹子,被那和尚一闯之下,尽皆燃着。 无一时,屋中烈火腾腾,浓烟滚滚,热浪席卷而至。 这一来,风清扬与那中年汉子俱各大急。风清扬急的是杨逍受伤在地,怎能抵挡这汹涌火势? 再者阁中俱是珍稀秘本,那是慕容家族数百年的心血,更是武林的无价之宝,如不救治,势必化为飞灰,再也无法弥补。(未完待续) 第17章 北溟奇功九转成(5) 那中年汉子急的却除了阁中秘笈将被烧毁,自己不得与观之外,更怕慕容家人望见火起,自己图谋终究难成。 两人各怀心事,手下却都愈来愈快,盼望尽快将对方拾夺下来。 按说那中年汉子的武功与风清扬在伯仲之间,加上多人在旁干扰,早该得胜。 但风清扬乃是生力军,又见杨逍生死不明,悲愤填膺之下,十分功力不免长了三分,相形之下,那汉子手指受伤,锐气大挫,围攻四人中有三人受伤,也早胆寒,那和尚毫发无损,却又当先中计,实力不免从十分降到了八分。 这样此消彼长,双方才混战多时,更被风清扬伤了两人。 此番几人情急拼命,风清扬登感压力大增,再拆数招,已然左支右绌,眼见不支。 这时大火已熊熊而起,光焰万道,有如金蛇狂舞,火舌借着风威,已噬上了水阁的顶篷,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 那中年汉子打个手势,三个人各上一步,将风清扬向火势最猛之处逼去。 风清扬连退数步已感背后炙热难当,肩上的长发也已焦鬈起来。 那手持凤翅鎏金镗之人向前逼近之中,脚下忽地触到一件绵软之物,却是杨逍昏迷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这人恶性陡发,提起右脚,猛向杨逍头部踩将下去。 风清扬一见大急,清叱道:“休得伤他!” 左手一带侧面刺来的双戟,右手剑出如风,斜刺而下,直削向那人双膝。 这一剑不护自身,但求攻敌,端的是全力以赴,势若飙风。 莫说那人未料到风清扬敢出此招,纵使料到,又岂能躲开这雷霆一剑? 惨叫声中,那人双腿已齐膝而断,倒在血泊中翻滚呼号。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那中年汉子的双掌也结结实实地印在风清扬前胸。 “喀啦”声响,风清扬肋骨早断了数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中年汉子本以为凭自己开碑裂石般的掌力,对方纵然不死,也须重伤,何况“玄冥神掌”上的寒气何等厉害? 杨逍尚且抵受不住,这年轻人纵也了得,一掌击实了,自己也是胜券在握。 哪知自己双掌与他前胸一触,所发劲力有一大半竟如有形之物一般迅疾无比地流入对方体内去了。 他大惊之下,应变倒也奇速,左掌当即停止发力,将右掌一击,双掌立从风清扬身上脱了开去。 他双掌甫得自由,当即先后拍出,意却不在攻敌,只图自保。 “扑扑”两声,那中年汉子的双掌竟全拍在剑锋之上。 宝剑透掌而入,他钻心裂肺般痛号一声,硬生生将双掌从剑上拔了出来。 此人心地也真毒辣,知道自己受此重伤,大事已不可为,右脚踢出,将那使烂银短戟之人向风清扬怀中踢去,自己向后连纵,已窜出水阁,疾向参合庄外狂奔而去。 他一路看着自己滴血的双掌,疑团满腹: 这年轻人是谁? 他怎地会魔教的“吸星大法”? 他又怎地会不怕我的“玄冥神掌”? 风清扬中掌之处,一在“膻中”大穴,一在“璇玑”大穴,那正是“手少阳”与“手太阳”两条经脉的起始之处。 他“北溟神功”初成,尚未想到也未来得及以此破敌,但此番却是敌人自己将内力从二穴注入,一触之下,那汉子的雄浑掌力大半已被吸入。 自己虽只承受了小部分,但那汉子掌力何等厉害? 他一心解救杨逍,对自己毫无防护,一击之下,肋骨已折。 眼见那汉子慌乱之下,双掌拍出已毫无章法,风清扬不及细想,剑诀一领,宝剑已摆在那汉子双掌必经之处。 这一下全不使自力,只靠计算之精,方位之巧,等待双方自行拍中。 及至那汉子受伤,将手持银戟之人踢来,风清扬连发三剑,那人哪料到自己头领会如此狠毒? 惊慌之下,双腕早被点中,银戟落在地上,接着右足“鼠蹊穴”上已被长剑刺入,翻身栽倒在地。 这些事说来烦难,其实却是兔起鹘落,电光石火一般。 风清扬连伤两敌,这才醒起:怎地我却不怕那汉子的“玄冥神掌”? 他却不知,自己所习练的《九阴真经》乃是至阴至柔之武学,“玄冥神掌”虽也以阴寒见长,比之《九阴真经》那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被击中,直犹如百川汇海,所受乃是外力,阴寒之毒却不奏功。 当年“玄冥二老”亦曾掌击段子羽,略无肤功,反遭段子羽“九阴白骨爪”所伤。 玄冥二老不久即死,段子羽亦以为“玄冥神掌”自斯断绝,这番掌故却是没对爱徒说起过。 此刻阁中火势愈猛,风清扬须发尽焦,当下忍痛扛起杨逍,便要往水阁外窜出。 只听地下一人嘶声道:“救……我……救救……我”,却是那手使烂银双戟之人。 风清扬本极恨他们围攻杨逍,便拟留他葬身于火海之中,这时见他宛转呻吟,痛楚万状,终觉不忍,当下左手提起那人衣领,运起神力,将他抛入阁外的水塘之中。 自己负着杨逍,上前一步,一蹬竹窗,身形如箭离弦,落在十余丈外的岸边。 那人正在水中浮沉挣扎,猛见这等不可思议的轻身功夫,不由张大了嘴合不拢去,“咕嘟”一声,却是喝了一大口池水。 风清扬负上杨逍,虽在熊熊火海之中,亦觉他身上奇寒无比,便如负了一块巨冰一般,自己牙齿亦禁不住格格打战,当下心头一凛: 这寒毒恁地厉害! 到了岸上,不及查看自己伤势,右掌已贴在杨逍后瞬的“至阳穴”上,一股内力绵然而入。 过了半晌,杨逍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 “我……在……在哪……里……?怎……地……这……般……冷?” 风清扬喜道:“前辈,你醒了!” 杨逍迟滞无光的双眼翻动了一下,过了一刻才辨出风清扬的轮廓,眼中蓦地闪出一丝喜悦的光芒,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道: “你……好……么……? “我……我不……成了,本……想……与你……生……离,谁……知……却……是……死……别! “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风清扬大急道:“前辈!你要挺住!你的伤能治好的!” 杨逍喘了口气,眸子中居然一下子有了神采,脸色也略微红润起来,道: “清扬,我早知你任性而为……无法无天,对慕容雪又是有情……有义,像极了当年的我……这才帮你……我好后悔……当年没能像你一般……不顾一切地去找晓芙……” 他喘了一口长气,闭上眼睛休息一刻。 风清扬听他说话虽仍断断续续,却比适才流利得多了,心知这是回光返照之像,不由一阵难过,强忍泪水,点了点头。 杨逍睁开眼睛,忽地微笑道: “我一生纵横江湖……杀人无算,今日老天让我埋骨于此……也算待我不薄……我就要见到晓芙了……我……我……好欢喜……” 头猛地向旁边一沉,一代奇侠,就此瞑目而逝。 风清扬但觉自己输出的内力已无效应,臂弯中的身体越来越硬,越来越凉。 他欲哭无泪,想着几个月来与杨逍相处的朝朝暮暮,想着他的谈吐风采,想着他几个时辰之前与自己道别,想着他舍命助自己摆脱“走火入魔”之厄,想着自己终于没能陪他喝上最后一回酒……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碎成一千片了。 猛听得身后“哗哗”水响,却是那适才被他抛入水塘之人连滚带爬地扒上岸边。 风清扬回头一看,悲愤莫名之余,无明业火腾然而起,他左臂仍扶着杨逍尸身,一个纵跃,探右臂抓住那人衣领,沉声道: “你等是什么人?快说!否则我将你千刀万剐!” 那人本也是威劫一方的枭雄,看见风清扬如疯似癫,怒火千丈的表情,却也不禁胆落心寒,颤声道:“侠……侠士饶命……我是崆峒派弃徒刘士臣……” 风清扬未及他说完,手上紧了一紧,喝道: “好贼子!说恁地谎话!崆峒派怎有你这等人!” 那人吃他一喝,大急之下,说话忽地利落起来,滔滔不绝地讲出一番话来。 原来,武林中名门大派不少,建派时间虽有长短,精英硕彦却是层出不穷。 但世界之大,无所不有,各派为维护清誉,虽对所收徒众严加择别,却也不免有匪徒败类混杂其中。 这人叫做刘士臣,三十年前,本是崆峒派弟子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后因贪花好色,强暴民女,又不服门规处罚,打了自己的师傅,崆峒掌门宗子俊一掌,远逸西域,宗子俊气急交加,一病而死。 三十年来,崆峒不愿自暴家门之羞,却也不断暗地里派人追杀于他,无奈此人武功既高,又结识了其他门派的弃徒,蛇鼠一窝,始终逍遥法外。 那四人与他遭际相似,俱是名门大派的杰出子弟,犯下本门戒律后一走了之,到西域称雄称霸数十年,连武学功夫也颇有诡异色彩,与本来所学面目全非了。 那使鎏金镗的原是点苍派,使链子锤的原是山西郝家之人,手持日月弯刀的头陀与那和尚均是西域少林门下的弟子。 那手使“玄冥神掌”之人的来历,却连刘士臣也不大清楚。 只知此人姓骆,名飞鸿,数月之前找到五人,说要带他们图谋一件大事,言语之间傲气十足。 五人都是自高自大惯了的,见此人这般无礼,当即反唇相讥。 六人便动起手来,那骆飞鸠武功高绝,五人合力竟还奈何他不得,反被他以“玄冥神掌”击伤了那头陀和点苍派那人。 这一来,五人对他的功夫心悦诚服,愿奉他为首。 骆飞鸿这才告诉他们要来参合庄劫夺秘笈。 五人一听,正中下怀,不远万里来到姑苏。 说起骆飞鸿为图逃命,不顾他死活的举动,刘士臣兀自愤愤不平,破口大骂,污言所及,骆家的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风清扬任他骂詈,心中却想: 这姓骆的武功奇高倒在其次,此人心狠手辣,机谋百出,大是劲敌。 但他是害死杨逍的首恶,不能见他死于自己剑下,如何对得起这位待已一片血诚的前辈? 耳听那刘士臣越骂越奇,花样百出。 虽在伤痛之际,亦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当即喝住他道: “你本罪无可赦,姑念你未加一指于这位前辈身上,饶你一条狗命,若再作恶多端,终有报应来时!你走罢!”(未完待续) 第18章 北溟奇功九转成(6) 刘士臣本来凶悍,此番被头领陷于死地,已然心灰气沮,及见风清扬的凛凛神威,昔日的英雄气概更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当下脸现敬畏之色,连声道: “多谢侠士不杀之恩,多谢多谢!” 他知自己再多练八十年功夫也不是风清扬的对手,连“日后还要请教”之类的场面话也不敢说了,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走了未及三十步,他忽地一声惨呼,前心已中了重重的一掌,眉心、太阳、胸腹之间嵌了十几枚形状不一的暗器,翻身倒地,挣扎几下,便已气绝。 风清扬听见惨叫之声,抬头看时,只见不知何时身前已高高矮矮地围了数十人,当先两人面若寒霜,目如冷电,望着自己,含怒不语,却是柯叔和桑二娘到了。 桑二娘挥了挥手,身后的庄丁佣人们会意,赶忙围在水阁四周,将随身带来的竹筲,木桶等应用物体舀起池水,向火上浇去。 但此时秋风正猛,火势汹涌无比,虽在几十步外亦觉势头逼人,一时半刻哪里扑得灭? 柯叔冷然道:“尊驾怎地会在这里? “杨逍怎会死的? “适才这人是怎么回事? “火是谁放的?” 竟是一连串地发问,不容风清扬插进嘴去。 风清扬对此二人向来略无好感,但此时却颇有愧恧之意。 他知水阁火起虽错不在己,毕竟是由自己与敌人恶斗引发,当下将事情原委略述一遍,明知自己与杨逍在此偷阅秘笈,暗练神功的行为势必引得二人大怒,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话犹未了,忽听救火人群那畔喊道: “快躲开!快躲开!房子要倒了!” 三人闻声望去,只听轰然一声,美轮美奂的“琅环福地”与“还施水阁”已塌落池中,火头却是渐渐小了。 经此一厄,慕容氏五百余年惨淡经营的武学秘本烧掉了十之六七,被水浸坏残缺的十之一二,天下武笈汇于一家的盛况自斯难再。 柯叔和桑二娘本已面沉如水,这时更是雪上加霜。 桑二娘满脸悲愤之色,沉声道:“你还不自刎谢罪,难道还要我二人动手么?” 风清扬惨然一笑,道: “此事风某难脱罪责,但却实非本愿,如何处置倒不劳二位费心了,且待我葬了这位杨逍前辈,随你二人前去面见你家老爷和小姐,凭他们发落如何?” 桑二娘勃然大怒道:“做你的清秋大梦!老爷若在庄中,岂容你们这班妖魔小丑来此搅扰,酿此大祸! “哼哼!死到临头还想见小姐,看你有没有那么长的命罢!” 柯叔大喝一声道:“哪有这么多废话同他说?小贼,纳命来罢!” 纵身上前,一掌拍出,手掌淡如紫金,风声虎虎,煞是惊人。 风清扬恶战良久,早已神疲力竭,肋骨又受重伤,这半日勉提一口真气支撑不倒,已是艰难无比之事。 这时见柯叔发掌威力惊人,自己虽有愧于心,但尚有诸多大事未了,却也不愿不明不白地死在他的手下。 当下左手扶定杨逍尸身,将残存的一点力气运于右手之上,施出“斗转星移”第三层的功夫,勉力将这石破天惊的一掌化开,他这一使力震动伤处,霎时间只觉眼前金星乱窜,胸腹之间奇痛无比,摇晃几下,再也支撑不住,仰天跌倒,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风清扬扬悠悠醒转,鼻中先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似麝如兰,清幽雅淡,不由得心中一荡,低头看时,身上盖着一床大红锦被,被上绣的乃是一幅百花图。 是时苏绣精美甲于天下,被上的花朵色泽娇艳欲滴,栩栩如生,那股馨香便是隐隐从被底散出来的。 环视四周,所躺之处竟是一架玲珑的描金帐子,透过轻纱望出去,对面一桩淡红色的妆台,上面一架铜镜奕奕生光,看来竟是大家小姐的闺房。 风清扬心中一动,叫道:“雪儿?雪儿是你么?”屋中空旷,无人作答。 他大叫一声,只觉胸间一痛,这才想起自己肋骨断折,昏迷在地,却不知何人将自己救来此处,运了一口气在胸间略转,觉得气息流畅,看来只是外伤甚重,心下当即一宽。 掀开被子看时,却见自己上身赤裸,受伤之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细密整齐,便如巧手扎成的粽子一般,显见包扎之人极是精心。 他行动不得,精神却转健旺,睁大了眼睛满腹疑团。 这时肚中忽地“吐噜咕噜”猛叫起来,只觉饥饿难当,心道: 不知我昏迷了多久,大概也很久没吃东西了。 屋门“吱呀”一响,有人推门进来。透过轻纱朦胧望出去,来者身着青衣,体形婀娜,手中托着一件东西。 风清扬大喜,叫道:“雪儿!”纱帘撩开,现出一张雪白娇嫩的面庞,清秀端庄,梨涡浅浅,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头挽双髻,做婢女打扮。 小姑娘看他一眼,突道:“雪儿!雪儿!这几天你不知叫了几千几百声啦!现下好不容易醒了,也不肯住嘴!”回手将纱帘挂在心字银钩之上。 风清扬道:“我昏迷了好几日么?这里可是雪儿的房间?雪儿呢?怎地她不来看我?” 最后一句话说得用力了些,胸间一痛,不由得“哎呀”叫出声来。 小姑娘嘻嘻一笑,道:“肚子饿了罢!这碗人参鸡粥刚刚熬好的,快趁热喝罢!” 对风清扬的问话竟是置之不答。 她手脚伶俐,左臂扶起风清扬的头,右手将枕头立起,将他后背靠在枕头之上,成半躺半坐的姿势。 动手之际却是小心翼翼,毫没碰痛他的伤处。 扶着风清扬坐定,她回头取来四方托盘,里面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粥,香气扑鼻。 小姑娘将汤匙在碗中搅拌几下,舀起一匙,吹了几口气,送到风清扬嘴边。 风清扬着实饿得很了,一闻粥香,食欲大振,再也顾不得问东问西,张口吃了下去。 几匙吃过,但觉初入口时微微苦涩,再过一刻却是浓香满口,肚中也暖融融的甚是舒服,无一时,已将一大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小姑娘见他吃得香甜,甚是开心,巧笑道: “啊哟!你吃得这么快,我可再也没有啦!” 说的虽是官话,却杂有笑意,娇柔绵软,若银铃相击,煞是动听。 风清扬得她熨帖服侍,又见她巧笑嫣然,玉面生春,别有一番娇俏动人的风韵,不禁心中一动,笑道: “小妹妹,你叫甚么名字?” 那小婢面上一红,弯腰掩口娇笑道: “啊哟!甚么姐姐妹妹的叫得这般亲热,我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小丫头罢了,公子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干系?” 风清扬肃容道:“我受你一饭之恩,那可不是小事,再说不知你名字,以后怎样称呼你? “总是唤你‘小妹妹’,我倒是愿意的。” 那小婢“扑哧”一笑道:“你这张嘴巴这样甜,怪不得人家那样惦记你! “还是告诉你罢,我叫做水佩,免得以后总是妹妹妹妹的,我倒不怎样,有人可要不乐意呢!” 风清扬开颜笑道:“杜牧之有诗云‘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佩月如襟’,好名字! “依你的人才,不是这么美的名字原也配不起。 “哎,你说的‘人家’是谁?可是雪儿?” 水佩听她夸赞自己,面上又是一红,狡黠一笑道: “问那么多作甚么?一会儿自然知道了。” 转身收拾盘碗,袅袅娜娜地出房去了。 风清扬重伤在身,所吃的人参鸡粥虽大收滋补之效,身体仍甚是虚弱。 先前硬撑着与水佩说笑几句,这时药力行开,但觉头脑昏沉,渐渐睡去。 再睁开眼时,首先见到的却是一双含泪的秀目,苍白俊秀的脸蛋儿上挂着凄楚之色,有如梨花带雨,幽兰泣露,倍惹怜惜,却不是自己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慕容雪更是哪个? 风清扬喜出望外,一挺身坐了起来,顾不得胸间疼痛,抓住慕容雪的双肩,欢叫道: “雪儿!雪儿!真的是你么?可想煞我了!” 慕容雪一侧身,避开他双手的一抓,冷冷道: “这位公子,你是认错人了罢!你想谁关我甚么事? “你的小娥妹妹和秋梦妹妹到哪儿去了?还是想想她们罢!” 转身下床欲行。 风清扬大急,向前一扑,抓住慕容雪的裙摆。 这一下使力过大,肋骨奇痛,禁不住闷哼一声。 慕容雪听他疼痛,全身一震,当即停止不行,任他抓着裙摆,却也不肯转过身来。 风清扬黯然道:“雪儿!我知你恼我极深,这番前来,本也不敢盼望与你修好,再度双栖双飞。 “我只是想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让我把别来的事情一一告诉你,听过以后,任凭你裁处,你可以杀我,也可以把我逐出庄去,永不再来,可是雪儿,我只求你听我一席话!” 说到此处,风清扬心头一酸,热泪顺着双颊滴滴流下。 他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相思之情,哽咽道: “雪儿!这一年多来,我……我真的是好想你!” 慕容雪全身又是一震,双肩微微耸动,低声道: “我已在此,你说罢!” 语声却仍是冷冷的,犹如一块不肯融化的坚冰一般。 风清扬松开双手,缓缓坐回到床中,双目朦胧,犹如梦呓一般讲起与慕容雪别来的各种情事。 从再见桑小娥,讲到为她运功驱毒,讲到她的悲惨身世,讲到她将鲜血注入秋梦体内,狂奔而去,不知所踪。 从遇见秋梦为己殉情,讲到秋梦得救,讲到同往少室山,讲到向她表露心迹,讲到两人终于倾心相爱,讲到自己独闯紫金门,讲到陷身参合庄…… 他这番话讲了是有大半个时辰,却始终语声平淡,仿佛所说的都是在极远的地方发生的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一般,泪水却是一行又一行地缓缓流下。 慕容雪转过脸来,双眼已是哭得通红,面色却仍旧凛然,道: “你要我听你一席话,现下你却说过了,可以走了罢!” 风清扬嘶声道:“雪儿!你……你真的不肯原谅我么?” 慕容雪擦了擦腮边的泪水,缓缓地却极是决绝地摇了摇头。 风清扬再不多言,牙关一咬,已从床上了起来,忍痛撑持着下得床来,右手抚住伤口,一步步挪到慕容雪身旁,凄然道: “雪儿!我不怪你,是我对你不住!” 心中又是一酸,别过头去,擦了眼角的泪水,缓缓向门口走去。(未完待续) 第19章 北溟奇功九转成(7) 慕容雪伤心欲绝,看着他凄凉无助,艰难前行的背影,再也不顾自己的伤感和矜持,低声叫道:“风郎!风郎!” 风清扬如中雷殛,蓦然回过头来,叫声: “雪儿!”,只觉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已扑入自己怀中。 他知雪儿终于原谅了自己,欢喜得头脑一阵晕眩,双手却使出最大的力气将雪儿抱在怀中,似乎那是一件用全世界的东西都换不走的奇珍异宝。 慕容雪将风清扬仍旧扶回床上躺下,嗔道: “你这个狠心短命的冤家,就是从来不把人家放在心上。 “人家只说一句气话,你就真地爬起来就走,瞧瞧你,弄得满头大汗的,也不顾人家心不心疼!” 一边埋怨着,一边掏出香帕,替风清扬擦去额上一片黄豆大的汗珠。 风清扬任她嗔怪,微笑不语,只觉把佛国全部的迦陵鸟唤来一起鸣叫也不如她的莺声燕语动听。 过了半晌,慕容雪忽地放下香帕,叹道: “你也真是我命里的魔星,我在家中听得江湖上纷传你为那个妖……那个桑小娥殉情。 “一颗心都要碎了,发下誓愿,今生再也不见你,哪知……唉,终究是我命苦罢了!” 越想越觉心酸,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风清扬伸手轻轻揽过她肩头,在她红唇上轻轻一吻,笑道: “你怎么会命苦?别的不提,单说那夫妻双修功之乐,世上才有几人能够享受? “我看你倒是大大的好命呢?” 慕容雪想起与风清扬床笫之间缠绵缱绻的至乐,霎时间红晕双颊,啐了一口,道: “下作的小贼!身上还带着伤,就来跟我说这些风言风语!” 风清扬笑道:“岂止岂止!恐怕还要作些风流之事呢!” 慕容雪忽地一挣,从风清扬怀中脱了出来,低声道“你……你有伤在身,还是莫要……这样的好,待你伤好了,怎样……也都由你。” 说到最后,已是声如蚊蜂,细不可辩。 风清扬心内喜悦不胜,也就不为已甚,含笑点头。 慕容雪整理衣裙,到床边与风清扬并肩躺下,一场风波终于彻底消解无形。 风清扬问起慕容雪这几个月来的行踪。 原来,自柯叔和桑二娘禀告慕容绝,说道她与风清扬在一起,且已私订终生,失身于他,慕容绝雷霆震怒,亲率属下高手将慕容雪强行掳回参合庄。 这几个月中,慕容雪闻听风清扬另有新欢,伤痛逾恒,不眠不食,日见憔悴。 慕容绝心疼孙女,派人护送她到郑州表姑家里游乐散心。 三天前,慕容雪回到庄中,正是水阁被烧的第二天上午。 柯叔击了风清扬一掌,见他化解开来却又晕倒在地,一时乱了方寸。 他虽恨之入骨,但想到他终是小姐的爱婿,又说不定何时回心转意,那就是老爷的座上宾了,倒也不敢造次杀他。 与桑二娘合计半日,决定还是先救活他再说。 慕容雪回来,惊闻庄上巨变,询问详情,柯叔与桑二娘不敢相瞒,便将此来诸事一一禀明。 慕容雪虽恨个郎薄幸,及至亲眼见他满身血污,伤势极重,也不由芳心疼痛,忙命丫环将风清扬抬至自己闺房之中,细致调养。 风清扬昏迷了三天三夜,慕容雪也衣不解带,守候在旁,直至今晨见他呼吸匀净,伤势大轻,这才出去休息了一刻。 风清扬听他絮絮讲来,颇为感动,禁不住将她清秀的脸儿扳了过来,吻个不停。 慕容雪吃吃一笑,但觉与意中人久别之后共卧一榻,实是温馨无限。 两人缠绵许久,风清扬忽地惊道: “啊哟!有一件事险些忘了,杨逍前辈的遗体呢?” 慕容雪庄容道:“放心罢!我听柯叔说他救了你的性命,对他好生感激,派庄丁在水阁旁为他修了一座大墓。 “昨日还到他坟上拜了一拜,替你上了一炷香,他地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想到杨逍,风清扬呆坐良久,不由得心中感伤,落下泪来。 从此风清扬有慕容雪相伴,两人足不出户,日日在房中卿卿我我,自是心怀大畅,加上他内功深厚,参合庄的灵药又是极具神效,半月之间,伤处也渐渐好了。 这一日,慕容雪与他拆视伤处,素手纤纤,将纱布一重重揭下,轻轻抚摸他的肋骨,觉得断处已全长好,禁不住抬头笑道: “风郎!你的伤好了!” 风清扬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笑道:“是啊!终于全好了!” 双手一紧,已把她的娇躯抱在胸前。 慕容雪贴在他厚实的前胸,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忽地明白他目光和话语中的含意,不由大羞,螓首低垂,藏入他的臂弯,再也不肯出来。 风清扬如鱼得水,欢畅之极,细细致致地将慕容雪的春衫,抹胸、罗裙、衬裙一件件除下。 慕容雪宛转相就,片刻之后,一具白玉玲珑的躯体已是呈现在风清扬面前。 风清扬如饥似渴般端视着这曾经最为熟悉如今阔别已久的女儿之身,只见她双肩圆润,椒乳坟起,平坦的小腹之下,萋萋芳草,惹人遐思,从上至下,由里到外都是完美之极,堪称造物主的杰作。 他再也按捺不住熊熊欲火,双手已在慕容雪的娇躯之上游走无定。 慕容雪自别风清扬一年有余,孤寒自守,每于静夜中想起两人的鱼水欢爱,都不禁情热如火而珠泪潸然。 如今被情郎抱在怀中抚弄不停,须臾之间羞态早去,只觉全身痒酥酥的又是难受又是好受,当下宛转娇呼,香喘细细,一双柔荑也开始一件件解除风清扬的服饰,丁香花蕊般的舌尖送入情郎口中。 两人爱抚良久,相别既久,这时一个有心补过,一个刻意求欢,各各运起夫妻双修功的心法,初时尚且宾主酬酢,有来有往,渐渐地两人同入佳境,再无主客之别,章法次序亦全然不讲,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有分较: 谁教枯枝偏逢雨,芳香乍盛乍凋残。 两人你贪我爱,整整玩够两个多时辰,方始雨收云散,雾过天晴,却仍是舍不得分开,扭股糖儿一般地缠在一处,情语絮絮,说个不停。 翌日清晨,风清扬携慕容雪到了杨逍墓上,只见荷塘之畔,林桠之间,兀然起了一座黄土新坟,果然规制不小,气派庄严。 墓前立了一块汉白玉石碑,却无字迹。 慕容雪点燃三炷檀香,插在香炉之中,与风清扬带来的诸般果品馔食同放在坟墓之前,盈盈跪下,拜了三拜,站起身来,侍立一旁。 风清扬将随身携来的美酒拍开泥封,取来两只杯子,各自斟满,自己端起一杯,含泪道:“前辈,清扬前来陪你喝酒了!你英灵不远,请满饮此杯!” 将手中之酒缓缓洒下,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般饮一杯,洒一杯,酒到杯干,一坛美酒已喝得干干净净。 酒入愁肠愁转愁,风清扬已有微醉之意,双眼血红,拔出腰间三尺长剑,“飕”的一声,插入黄土之中,沉声道:“前辈在上,风清扬若不能取骆飞鸿项上人头回来祭奠前辈,有如此剑!” 右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抖,内力到处,剑刃已化作寸许的二三十段,纷纷落地。 慕容雪见他忽地大有狂态,微感害怕,连忙乱以他语,盈盈过来道: “风郎!我令人在杨前辈墓前立此石碑,却无题语,不若你今日题了罢!” 风清扬无言颔首,拾起地下一截断剑,沉吟良久,缓步上前,左手运力,石屑纷纷,已写下“故明教教主杨逍之墓”几个大字。 风清扬素不习书,这几个字写得甚是平常,但字里行间含着一种郁积与愤懑,如长枪大载,森然相向,望之惊人。 两人在墓前滞留良久,风清扬定了定神,道: “雪儿!我此番来姑苏寻你,在庄上闯下大祸,毁了贵府人人视若命根的还施水阁,爷爷本就视我如同眼中钉,若他回来,不杀我不足泄心中之恨。 “我不是怕他,但你的爷爷就是我的爷爷,我实不愿与他对决生死,不管伤了哪一方,伤心之人都是你。” 他扳过慕容雪的肩头,凝视着她明如秋水的双眼,道: “雪儿!望你三思,随我离开此地,同回华山。 “待爷爷心绪平静,我再回来向他谢罪,好么?” 慕容雪沉吟不语,半晌方道:“我不去。” 风清扬吃了一惊,急道:“雪儿!你说什么?” 慕容雪缓缓道:“我自小由爷爷抚养长大,祖孙相依为命。 “他年事已高,我若舍她而去,爷爷必定伤心不已,是为不孝。 “你在华山有秋梦相陪,我若同你回去,二女共侍一夫,是为不智。 “若不能共事一夫,引得秋梦心摧欲绝,是为不义。” 风清扬默然许久,缓缓道: “雪!你虽寻找种种藉口,但我知道你实是仍在恼我与别人相好。 “雪儿!雪儿!你难道真的不知我待你是怎样的心思吗?” 慕容雪见他神色凄凉,不敢再说,忽地“扑哧”一笑道: “瞧把你吓的,好啦,我是开个玩笑,让你着一下急罢了! “爷爷虽也惦念于我,但有的是复国大事等着他去张罗,哪儿有余暇为我这顽皮丫头伤心? “再说,大丈夫三妻四妾虽是男人们为自己装的幌子,但像桑姐姐和秋梦妹妹这样的人才,对你又是生死以之,真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呢! “二女共侍一夫,我是委屈了一点,可也只好如此,谁让我喜欢上你这贪花好色的小贼了呢?” 伸出纤纤玉指,在风清扬鼻子上一刮,脸上现出又是顽皮又是爱怜的神色。 风清扬心头一宽,忽地拦腰将雪儿抱起,笑道: “鬼丫头,你总是有的说,急死了我对你有甚好处,还不是做个风流小寡妇!” 慕容雪啐了一口,却不还言。 想到自己终于决心与情郎偕归,此后天长地久,双飞双宿,不由芳心窃喜,欢愉无限。 二人计议已定,事不宜迟,当下便去收拾随身行装,午饭也不吃了,到马厩牵出两匹骏马,便出庄去。 柯叔与桑二娘忙于收拾水阁的残局,料想风清扬还在养伤,哪儿会料到小姐已随他偷偷跑了? 甫出庄门三四里路,只见迎面一骑红马迅若飙风,泼剌剌地奔来。 风清扬眼尖,早望见马上人青衫似草,清癯如鹤,正是慕容绝到了。 他与慕容雪相顾失色,才待躲避,慕容绝也早看见了他们,怒喝道: “大胆小贼,要带了我孙女儿到哪儿去?” 骏马仍在奔驰之中,他人已离鞍,有如一只大鸟般凌空掠至,照准风清扬一掌劈下!(未完待续) 第20章 破空一啸起松风(1) 风清扬不虞他来势如此之快,危急之际不及招架,一个翻身已从马上落下,打了个滚避了开去。 “砰”的一声,慕容绝击中马鞍。 那马本是大宛名驹,身高体健,极是神骏,这时受此一击,竟连一声嘶鸣也发不出来,侧身倒地,四蹄抽搐几下,便即毙命。 慕容雪吓得花容失色,嗔道: “爷爷,你怎地不问青红皂白,一上来就下这样的重手?” 慕容绝脸色铁青,冷笑一声道: “还问甚么?我接到小柯和小桑的羽书驰报,说这小子烧了琅环福地和还施水阁。 “我慕容氏列祖列宗五百年的心血毁在他的手上,现在他又要带你私奔。 “不毙了他,怎能解我心头之恨,日后又有甚么颜面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双手一紧,便待发招。 慕容雪急道:“爷爷,你听我说,福地水阁的事不能怪他,当时……” 话犹未了,慕容绝断喝一声: “住口!我不需听你的甚么狗屁解释!鬼丫头,再敢帮他说话,我连你一起毙了!” 慕容雪极少听到爷爷如此对己声色俱厉的说话,知他此际动了真怒,当下脸色惨白,哭道:“那你就杀了我好了!反正你若杀了他,我也不想活了!” 慕容绝冷哼一声,不再理她,迈开大步,缓缓向风清扬逼去。 慕容雪见势不妙,疾趋几步,挽住慕容绝的衣襟,哭求道:“爷爷……” 慕容绝袍袖一拂,喝道:“滚开!” 慕容雪只觉一股大力推来,登登登向后连退数步。 风清扬早从地上爬起,见他祖孙争竞,雪儿为己苦苦哀求,不禁心下难过,眼见慕容绝立在数武之远,昂然道: “爷爷,福地水阁因我而毁,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心中不安,但当时强敌围攻,我不得不出重手,实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雪儿与我两情相悦,重归于好,愿随我归华山,还望你开恩允准。” 慕容绝越来越怒,脸上却是冷冷地不动声色,沉声道:“拔你的剑!” 风清扬道:“爷爷……”慕容绝截断他的说话,提高声音道:“拔你的剑!” 风清扬知道事不可挽,黯然道: “我对雪儿说过,她的爷爷就是我的爷爷,今日我宁可死在您的掌下,这口剑绝不会出鞘。” 慕容绝冷然道:“那是你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 五指挟风,疾点风清扬面门。 风清扬见来势厉害,连忙仰头闪开,右肘朝天,截击慕容绝腕脉,左手运力成钩,反拿慕容绝臂弯。 慕容绝见他这一招连消带打,守中有攻,精妙无比,不由也暗赞声好,手肘一沉,压向风清扬双臂。 风清扬知这一下压得实了,自己双臂必废,暗暗心惊。 左手疾转,化钩为掌,守住胸腹之间,右肘由阳转阴,抵住来势。 哪知慕容绝这一压只是虚招,右臂霍地一长,竟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伸出四寸有余,五指成爪,抓向风清扬咽喉要害。 武术中有云:“尺寸致伤,毫厘致命。” 慕容绝用上了高明的通臂功夫,风清扬待得惊觉,一只大手挟带微风,已至面门。 好个风清扬!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大喝一声,奋起平生之力,硬生生将身子横向移开三尺,用的却是九阴真经之上的怪招。 这几下攻守快疾无比,攻如天神行法,避如鬼魅遁形,似乎攻招每一下都能致敌死命,而守招又每一下都在险而又险的一隙中逃生。 慕容雪在旁看得神摇目眩,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中跳将出来。 慕容绝得势不饶人,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滔滔而出。 风清扬拳掌功夫本就远逊,此际又存了个敬畏愧疚之心,三十招里已是险象环生。 慕容雪待要上前,但双方一是心爱的情郎,一是至亲的祖父,自己也不知该当帮谁,何况双方身法极快,欲辨认出谁攻谁守已大费力气,又哪里插得进手去? 刹那之间,两手手心里满是冷汗。 两人再拆数招,慕容绝左掌忽地划了个圈子,内力贯处,犹如一道无形的气墙,将风清扬围在中心。 右掌疾出,势如山崩海裂,正是前次胜了风清扬的“大须弥山掌。” 风清扬避无可避,眼见掌力汹涌而至,心头一冷,暗道: 今日我终是死在爷爷手中。 双掌一并,奋力推出,那也只是略尽人事,意图免受伤害而已。 “砰”的一声大响,两人掌力相撞,余波所及,地下砂石飞扬,烟雾弥漫。 风清扬有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六七丈远,重重一跤,跌在地上。 慕容雪在一旁看得真切,大叫一声:“风郎!”向风清扬跌落之处疾步奔出,甫及眼前,却见风清扬气定神闲,行若无事地站了起来,竟似丝毫没有受伤。 这时身后“哇”的一声,慕容绝手抚前胸,吐出一口鲜血。 这变故太过突如其来,不仅慕容绝惊得目瞪口呆。风清扬和慕容雪也是一时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半天才明白过来。 原来,二掌相交的当口,慕容绝掌力催动,立意要风清扬不死也须重伤。 哪知掌力发出,有如石沉大海一般,空洞洞的竟毫无受力之处。 慕容绝心中电闪,“北溟神功”秘笈系他先祖自大理国偷盗而来,一直藏于“还施水阁”的暗密之处,秘而不宣。 他自青年以来,闯荡江湖,力图恢复大燕帝国霸业,少有安安静静在庄中练武的时刻,习成“凌波微步”之后,于这“北溟神功”秘笈虽时相揣摩,却终于没有练成。 这时他忽地觉出风清扬身有“北溟神功”,一惊非同小可。 他心知自己若继续催动掌力,非但伤他不得,一身修为恐怕还要尽数相送于他。 情急之下,左掌疾出,打在风清扬前胸之上,右掌疾收,却正回击在自己胸前。 他先前全力进击风清扬,此刻便等于出全力猛击自身,力道有千斤之重,饶是自己内功深湛,也自承受不起,内脏已受震伤。 风清扬猝不及防,被他一掌击飞,但慕容绝所使乃是巧劲,他全身又是真气布护,竟然毫发无损。 呆立半晌,才明白又是无意中施出的“北溟神功”救了自己的性命。 这时眼见慕容绝受伤吐血,不由歉疚之心陡生,叫道:“爷爷!” 慕容绝摇晃几下,又吐出一口鲜血,运气查看,觉得胸间痛如刀割,内伤竟是受得不轻。 听见风清扬称呼自己,戟指怒道:“你……你………” 一口气竟自提不上来。 慕容雪这时早跑上前来,将他扶住。 慕容绝吁了一口长气,缓缓道:“好小子!你练成了‘北溟神功’,慕容绝永远伤你不得。 “你这就去罢!毁书之仇,从此一笔勾销!只是……” 他神色惨然,望向搀扶自己的慕容雪: “若想带走我这宝贝孙女,嘿嘿,等慕容绝死了以后罢!” 慕容雪大急,叫道:“爷爷!”双目含泪,满是求恳的神色。 慕容绝嘿然一笑,容色甚苦,道: “女生外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今日之事,凭你自裁罢! “你若跟了他去,此后再莫回来见我,我也再没你这个孙女! “罢罢罢!算我白疼了你一场!” 他脸上神色忽转凄厉,右手一甩,脱开慕容雪的搀扶,大步向前走去。 慕容雪珠泪盈盈,望向爷爷踽踽行去的背影,只见他受创之后清健全无,往昔挺直的身板已变得佝偻苍老,哪里是昔日纵横江湖,叱咤风云的雄豪气概? 想起这许多年来爷爷对己慈爱,又看看风清扬,心中好生委决难下。 眼见慕容绝愈行愈远,慕容雪终于牙关一咬,道: “风郎!我……我要随爷爷回去了,你保重罢!” 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风清扬肩上哭了出来。 风清扬也是心如刀绞,点头道: “我理会得!雪儿!你且回去,待爷爷伤势好转,心绪平静了,我再来接你!” 慕容雪点了点头,擦去腮边的泪水,在风清扬唇上深深一吻,转身向慕容绝走行的方向疾奔而去。 风清扬呆呆立在当地,眼见他祖孙二人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之外,心中只感无限凄凉。 只听得空中“嘎嘎”数声鸣叫,一行鸿雁在蓝天中缓缓向南飞去,刹那之间,他只觉天高地迥,而天地之中又似乎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般,雪儿娇俏秀丽的面庞却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妩媚清脆的语声还萦绕在耳边,所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真地如此么? 风清扬长叹一声,清泪夺眶而出。 不过过了多久,风清扬翻身上马,一剑一骑,萧然北去,一阵旋风吹过,落叶纷纷,围着被慕容绝击毙的那匹马转了几圈儿,旋即散去…… 两月之后,河南候监集。 这天正是冬月二十六日,天气奇冷,滴水成冰,鹅毛般的大雪从早晨一直下到黄昏,地上积雪厚达一尺有奇。 镇南缓缓行来一骑黄马,身高八尺,长至丈二,神骏异常,鞍辔鲜明。 马上人二十几岁年纪,腰悬长剑,英气勃勃,眉目清俊,却面色抑郁,眼角心上,似有愁思无限。 这么大冷的天,只着一袭青衫,却无一些儿寒意,此人正是风清扬。 他自姑苏参合庄北行,一路之上心灰意冷,情兴阑珊,胸中满是“对此茫茫,人何以堪”之感,竟然颓唐自放起来,这两月以来行止无定,或一日疾行三四百里,或数日居留一地,蒙头大睡。 姑苏离此地并不太远,他却走了两月才到。 眼见天色将晚,那雪又下得正紧,风清扬知道自己今夜恐怕要歇在这里了,当下策马徐行,拣了一家客栈,掏出一两银子,要了一间上房,住了下来。 洗已毕,店家早送饭过来。那河南地属中州,民风豪爽,所用器皿也是大碗长筷,顾有慷慨之意,很合风清扬的脾胃。 只是此地僻远,物产匮乏,饶是店伴看在银两的面上尽力周旋,也只得一大碗辣酱面,一大盘酱牛肉,一壶村醪粗酿而已。 风清扬见酒菜粗劣,草草吃了几口,便即停箸不食,见窗外雪渐渐下得小了,信步出了客栈,欲待寻一处好些的酒家稍慰口腹。 沿着大道走到头,才转过弯子,只见一大堆人围成一个圈子,齐齐翘首,似正在看一件希奇古怪的物事。 风清扬自行进镇中便没见到几人,想是天气酷寒,风威雪猛之故,也并不在意。 这时猛见这么多人聚在一处,不由微感好奇,凑过去张了一眼。 圈子正中蹲着一个乞丐,三十多岁年纪,生得面目粗犷,这样冷的天,他却只披着一件无袖坎肩,两条臂膀露在外面,冻得通红。 瞧他面上却无寒战之意,而身上肌肉虬结,显得颇为威武。 风清扬心中一动,暗道:“这人似乎身有武功,难道竟是丐帮中人,解风解大哥的属下?” 只听他嘶哑着声音道:“小人来在宝方,众位便是我的衣食父母,俗语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小人再侍候众位一套玩意儿,唤作‘蛤蟆教书’、‘蚂蚁布阵’,众位看得好了,赏了一两个大钱儿,看得不好,回头就走。 “那位说了,我没钱,哎!没钱没关系,您只消立住脚跟,给小人捧个人场,小人是一样地感激。” 几句场面语说罢,他从身后拽过一只口袋,自里面掏出六只小木凳来,其中一只大如饭碗,另五只却只小如菜碟。 他将大凳摆在面前,五只小凳摆成一个半圆,围在一边。众人交头接耳,都不知他弄甚么玄虚。(未完待续) 第21章 破空一啸起松风(2) 却见他自怀中掏出一只小布袋,随手抓出一只大青蛙摆在大点的木凳上,再伸手却抓出五只小青蛙,分别摆在五只小点的凳上。 众人眼见青蛙大睁双眼,规规矩矩地蹲在凳上,不由啧啧称奇。 风清扬也是暗暗纳罕,须知此时乃是冬日极寒之时,青蛙蛇虫之类都早绝迹,自寻暖处冬眠去了。 这人却不知怎么弄的,这六只青蛙都是神采奕奕,绝无困倦之态。 那乞丐微微一笑,忽地提声喝道:“教书!” 那大青蛙当即“阁阁”一声大叫,五只小青蛙跟着“阁阁”叫了起来,五只青蛙声音高低长短都无分别,与私塾中儿童诵书倒也差相仿佛。 大青蛙再“阁阁”一叫,五只小青蛙跟着又“阁阁”一声,此起彼伏,极是齐整。 围观众人连同风清扬在内见了这等滑稽情状,无不绝倒。 十数声叫罢,那乞丐自怀中取出一个薄纸包,展开来却是些干了的蚊虫之类,分与六只青蛙吃了,张开口袋,六只青蛙如明白事理一般,鱼贯而入。 那乞丐收了木凳,却又拿出两面小旗,各高一尺左右,一红一黑,俱以粗布扎成,一左一右插在地下,再自怀中掏出两个竹筒,拔去塞子,晃动几下,只见筒中各落下许多蚂蚁,有黑有红,总有数百只之多,熙熙攘攘,爬成一团。 那乞丐拔起红旗,扇了几扇,喝道:“归队!” 说来也怪,那群红蚁竟各自从阵中爬将出来,齐齐到边上排成一队,如一根线相仿,毫无错乱。 那乞丐再拔起黑旗,扇了几扇,也喝声:“归队!”其余的黑蚁忙乱顿止,也齐齐爬到另一边,排成笔直的一队。 众人“轰”的一声,啧奇叹异之声良久不绝。 风清扬也是看得挢舌难下,他走南闯北,驯养动物为戏的见了不少,但如青蛙、蚂蚁,皆是至微至蠢之物,毫无灵性可言,居然令行禁止,真不知他如何驯来? 思犹未了,只见那人将红旗和黑旗交互扇了数扇,再喝一声:“穿阵走!” 那两队红蚁黑蚁竟自排头处蜿蜒而向中心爬去,到了相接之处各碰一碰,便即穿杂而行,左旋右转,竟排成一个“人”字队形,红是红,黑是黑,竟无一只排错队列,映在白雪之上,颜色鲜明,煞是好看。 周围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喝彩都忘了。 直至那乞丐用竹筒收回蚂蚁,赔笑捧来一只破碗请赐赏钱,这才“轰”的一声,散去大半。 转瞬之间,那乞丐来至风清扬面前,见他轻袍缓带,腰悬长剑,眉宇间英气逼人,不由一怔,旋即笑道:“公子爷请赏几个铜钱,小的混一口饭吃。” 风清扬见他破碗之中稀稀落落,只得三数个铜钱,笑道: “这位兄台作的好把戏,几个铜钱怎么拿得出手? “我正要寻一处酒家饮酒,兄台若不嫌弃,便请同行,由小可做个东道如何?” 那乞丐不虞有此,当下欢容满面,口中却道: “小人贫贱肮脏,不足与贵人同席。这怎使得?” 风清扬听他出语不俗,更觉奇异,笑道:“怎地使不得?这便收拾东西,请罢!” 那乞丐道声“叨扰”,还是向边上站着的两人讨了两文钱,这才随风清扬来到一处叫做“醉仙居”的酒家。 小二早迎上来,见风清扬衣裳都丽,那乞丐却脏兮兮的,衣不能蔽体,深觉不伦,乃至风清扬掷出一块银子,这才醒过神来,换上一副笑脸。此地本不丰裕,冬寒雪深,酒店已经一日没有买卖,哪知临到晚上,突来豪客,小二大喜之下,殷勤招呼,自不必说。 片刻之间,酒菜摆了一桌,菜式粗草,无非牛羊之类,酒却是村中新酿出来的,味道虽薄,别有清爽风味。 风清扬邀那乞丐共饮两杯,小二开门进来,手捧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中点着炭火,烤得人暖烘烘的甚是舒服。 小二把火炉放在桌下,笑道: “天气太寒,放个脚炉暖暖脚。两位当心,别踢翻了才好。”说完退了出去。 那乞丐头也不抬,无一时,酒饮尽十数盅,一盘牛肉,一盘肥鸡也风卷残云般吃下肚中。 风清扬见他吃得豪迈爽快,笑道:“兄台好胃口,好酒量,能再饮些么?” 那乞丐道:“下贱之人,饿得紧了,吃相不好,倒教公子见笑。 “古人诗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正为公子与我写照,再饮百杯,更有何妨?” 风清扬不道这面目粗犷的乞丐能说出这样一番雅致的话来,奇道: “兄台原来可是位读书人?在下倒失敬了。” 那乞丐笑道:“不读书怎会落到这步田地?如今世上行商的行商,耕田的耕田,有本事的赚来家财万贯,至不济也能衣食周全。 “只有我这等读书而又读不好的,谋生计拙,不去乞讨能做甚么?” 说着连饮数杯。 风清扬愈听愈奇,道:“兄台辞锋犀利,定非常人。 “若我眼光不错的话,兄台亦非寻常乞丐,不知兄台与丐帮有甚渊源么?” 那乞丐闻言,脸色一变,狐疑道:“公子尊姓大名?” 风清扬见他并不否认,自己所料十有八九不错,微笑道:“在下风清扬。” 那乞丐听到“风清扬”三字,猛地拍一下自己脑袋,叫声“阿也”,纳头便拜,口中道: “顾一樵有眼不识泰山,本帮的大恩人到了还自不知,公子恕罪,千万恕罪!” 风清扬见他说出姓名,敬重之意又甚诚笃,不由大喜,连忙扶起道: “顾兄忒煞多礼了!不知顾兄在帮中所居何职?解风解大哥他现下怎样?” 顾一樵道:“小人现在帮中为七代弟子,执掌此商丘分舵。 “解帮主他老人家一切安好,他老人家曾经下令旨给各分舵,不拘在哪里遇见风公子,有事须尽力相助,无事则须力邀您到君山总舵一叙。 “今日小人得以巧遇,万千之喜。” 风清扬更加欢喜,笑道: “我与解大哥倒也真是好久不见,若非赶着回华山,倒还真想去见见他哪!” 顾一樵微感失望,道:“这么说来,风公子不能往君山一行了?” 风清扬笑道:“在此遇见顾兄,已是有缘。想见解大哥,那是来日方长之事,何必汲汲于一时?” 顾一樵开颜笑道:“公子说得对极,倒是我太着形迹了。来来,咱们喝酒!” 两人推杯换盏,无一时,已各饮了三十余杯。那顾一樵酒量竟是甚豪,喝了这许多,全无醉意,而言谈之间,说古论今,显见才识非凡,谈到酣处,意气飞扬,直是一位饱学名士,哪似落魄江湖的丐者? 风清扬无意中得识此人,大是欢喜。酒间问起驯化蛙蚁之法,那顾一樵只是淡淡一笑,道:“些微末技,何足挂齿,说出来风公子怕要笑掉大牙呢,还是不讲为好。” 再饮一刻,堪堪已到四十余杯,风清扬忽觉小腹之中有一团气息软软的,热热的,正自缓缓流动,四肢渐感无力。 他酒量甚宏,不到百杯以上绝不会出现此种状况,当下心头一凛,向那顾一樵望去。 顾一樵笑容可掬地望着他,笑道: “公子有甚么不妥么?你老人家身子累了,还是歇歇罢,睡罢,睡罢!” 语声柔和至极,如清风拂体,使人闻之,倦意登生。 风清扬心知不好,欲待提气喝问,竟觉丹田中空空如也,满腔真气俱不知哪里去了。 这时,那顾一樵的双目恍然已变得幽蓝澄澈,便如大海一般,死死地凝视着风清扬的双睛,语声更加轻柔,便如母亲哄着婴儿入眠一般,道: “风公子,你困了,睡罢,睡罢!” 风清扬欲待离开他的双眼,头脑却昏昏的,竟舍不得转过头去,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闭目前的一瞬,还依稀见到顾一樵方正的脸上现出一种狞笑,耳中听他拍手叫道:“倒也!倒也!” 自己虽尽力撑持,却终于头一沉,忽忽睡去。 醒来之时,耳中听得松风呼啸,身上奇寒彻骨,却是躺在一处树林之中,白雪之上。 他双手一挣,动弹不得,却是被人用水浸的熟牛皮索捆得结结实实,如粽子一般。环视四周,只见前方数十步处,高高矮矮地站着二三十人,此时正是午夜,无星无月,虽有白雪反光,仍是黑黝黝的看不清楚那些人的相貌服色。 只知他们都背对自己,没人向这边看上一眼。 只听个中一人恭声说道:“顾一樵荷帮主厚恩,无以为报。今日在候监集上撞见这小贼,虽知自己不是他敌手,小人仍犯险诱他入彀。 “先在酒中下了些‘十香软筋散’,又用‘摄心大法’将他擒住,献于帮主座前,聊表犬马之诚。” 风清扬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 这厮原来凭地奸猾!饶是我闯荡江湖,竟栽在这样宵小之辈手中!可是……那帮主是谁? 是解风解大哥么?我于他于丐帮都有大恩,他为何要遣人对付我? 只听一个低沉的语声道:“顾兄弟智勇双全,忠诚可嘉,将这小贼擒来,了却我一块心腹大患,着赐黄金千两,美女两名。” 咬字生硬,语调怪异,似是很久不说汉语一般。 风清扬先前便听这声音觉得耳熟,听到最后两句,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原来是他!” 这位帮主,正是率众袭击参合庄,被自己剑伤双掌的那个矮胖中年汉子——骆飞鸿! 风清扬辨出是他,愤懑之余更有几分好奇,几分庆幸。 愤懑的是杨逍被害之仇未报,自己反而被他擒住;好奇的是这人来历诡秘,古里古怪,竟在这里当什么帮主,自己可从来不知;庆幸的却是发现这帮主不是解风,心头犹如去了一块大石一般。 耳听那骆飞鸿道:“劳烦顾兄弟带那小贼过来!” 腾腾步响,顾一樵来到眼前,笑嘻嘻地道:“风公子醒啦!适才好睡!” 风清扬向他一笑,道:“承蒙顾兄法术照拂,这一觉睡得不错。 “顾兄,你这法子虽卑鄙了点儿,却难为你作得那么像,佩服啊佩服,可惜啊可惜!” 顾一樵见他不惧亦复不怒,谈笑风生,宛若平时,倒也大出意料之外。 听到最后一句,面上一红,怒道:“有甚么可惜?” 风清扬道:“可惜你一身才学,为人都如此卑琐,枉读圣贤之书,却行佣仆厮养,奴颜卑膝之事。 “你今日得罪于我,事犹在小,日后若被解风帮主得知,看你如何在丐帮立足?” 顾一樵仰天长笑,声音惨厉,如夜枭之鸣,极是难听,再低头时,已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脸孔,道: “解风那老鬼是甚么东西!我本追随庄长老办事,蒙他赏识,擢升我为七代弟子,又传我‘摄心大法’。 “哪知时运不济,那老鬼本已中下庄长老的圈套,却被你这小贼与侯君集相助得势,庄长老一命归天。 “解风重掌权柄,说要清除甚么庄梦蝶余孽,我这商丘分舵主作不成了不说,还遭帮中人追杀至惨。 “若不是骆帮主收容于我,嘿嘿,顾一樵早也不在人世了! “幸好今日撞见你这小贼,挑我立了一功,才能稍稍报答帮主救命之恩。” 最后这几句话声音甚高,显是说给骆飞鸿听的。 风清扬闭目不语。他本以为这顾一樵贪图财色,瞒着帮主暗算于己,如今听来,此人竟是庄梦蝶**,难怪恨己入骨,那已不必跟他多说了。 只觉身子被两人架起,抬着走了不远,“啪”的一声,被扔到雪地之上。(未完待续) 第22章 破空一啸起松风(3) 风清扬睁开眼睛,兄见那骆飞鸿站在眼前,神情悍恨,却掩不住容色憔悴,双手犹自缠着纱布,显见那日受己剑创,伤得极重。 只见他狞笑道:“臭小子,天教你撞在我手里!那天我一时疏忽,被你坏了大事,又伤了我,后来才得知你就是甚么‘华山一风’。 “嘿嘿,现在落到我的脚下,我让你圆你就圆,我让你扁你就扁,你还有什么话说?” 风清扬鄙视此人心术狠辣,行事卑鄙,本不愿与他多说,但心念一转,笑道: “你得意甚么?我现在虽动弹不得,却不是你擒住的,身上这许多绳子也不是你绑的。 “你还是一掌毙了我的好,日后好教江湖上每个人提起来都说,骆飞鸿帮主使下三滥的手段擒往了风清扬,再趁他动弹不得杀了他。 “好!骆帮主是大大的英——雄——,你这些手下在旁看着,你也脸上有光啊!” 风清扬知道此人品行恶滥,但如他这等身手之人,均于自己的功夫极为自负。 他虽不知骆飞鸿主持了一个甚么帮,但想这帮行踪诡异,大约新创未久,身为帮主,有机会立威于众总是好的,何况是大名鼎鼎的风清扬,那更是奇货可居。 当下说出这一番来,要激得他放开自己,比武较胜。 骆飞鸿本极自负,被他这一番挖苦讥讽,一张圆圆的胖脸不由胀得如猪肝相仿,大怒之下,果然中计,伸出手来,“啪啪”数声,将风清扬身上的牛皮索尽数拽断,喝道:“小贼!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来罢!我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但虽脾气暴躁,自高自大,却也心机渊深,心知风清扬中了顾一樵下的“十香软筋散”,一日一夜间使不出丝毫内力,自己掌伤却已痊愈九成以上,发力并无大碍,与之相搏,有胜无败,至于借风清扬立威,震慑属下,他倒是与风清扬想到一处去了。 但他为人精细,知道风清扬剑法奇高,并不命人拿剑给他,而要自己一掌一掌将他拍击而死,既报一剑之仇,又收威吓之效。 风清扬甫脱束缚,一提气间,觉得真气不振,立时明白骆飞鸿的险恶用心。 瞥眼之间看见顾一樵站在身畔,腰间悬着一把长剑,想是自己沉睡之后他解下来的。 风清扬心念一转,喝道:“顾一樵!” 顾一樵和骆飞鸿俱各一怔,风清扬右跨一步,曲起左手的食中两指疾向顾一樵双目挖去。 顾一樵虽也知他内力不继,但眼珠乃是人体最为柔弱的部位,若被插上,双目必盲无疑。 眼见风清扬双指来势奇快,大骇之下,左手翻起,护住面门,右手成钩,反拿风清扬腕脉。 一拿之下,却拿了个空,只觉腰间一动,风声飒然,长剑已落在风清扬手中。 风清扬这一下不运内息,全使巧劲,用的竟是丐帮镇帮之宝“打狗棒法”的绝招“獒口夺杖”。 这杖法他曾见解风与庄梦蝶等数次使出,此番情急智生,用了一用,心法虽然不对,出手也非奇快,但那顾一樵武功毕竟与他相差太远,还是着了他的道儿。 骆飞鸿一怔之下,来不及救助,长剑已被风清扬夺去。 风清扬一剑在手,精神大振,笑道:“骆帮主请。” 骆飞鸿面有羞惭之色,自己眼睁睁地站在旁边,却未提防这小子突出怪招,夺了长剑。 但想他既无内力,剑法虽高,必无处施用武之地,却也不甚担心。 当下也不多言,“呼”的一掌劈去。这一掌含怒而发,极是凌厉,两条衣带被掌风带到,笔直射出。 风清扬侧身还了一剑,刺向对方小臂。骆飞鸿掌到中途,见剑势来得奇巧,不禁心头一沉,右手疾收,左掌已发。 风清扬剑尖一晃,停在他左腕落处,若不收掌,手腕势被洞穿。 两人这番相搏,又与前番不同。 一个心切杨逍大仇,一个急欲立威雪恨,只见剑光霍霍,掌风虎虎,转瞬之间已拆了百十余招。 骆飞鸿久攻不下,心中已是懊悔不迭: 早知这小子剑法竟可不藉内力而能这等高超,不若一掌毙了便是,何苦与他这般苦斗? 此际他虽额头见汗,脚步踉跄,剑上招数却是神妙无方,自己属下也都是行家,知道他全无内力,光凭一把剑支撑到现在,那是非但不能立威,反而大大丢脸了! 他有所不知,独孤求败传下的这套“独孤九剑”正是他中年之际所创,其时独孤求败遭敌人暗算,内力全失,远遁山林,苦思出这套“后发制人,以无招胜有招”的剑法,按先天三百六十卦像,两两相合,变式多至数千,几可夺天地之造化,窥神明之堂奥。 与内力相合固然更佳,即或不合,只要敌人不是顶尖高手,单凭方位的计算,攻敌破绽,也可克敌制胜。 数十年后,一代奇侠令狐冲自风清扬手中学到这套剑法后内力即失,长达一年之久,其间独斗嵩山派约来的十五名高手,斗梅庄四主,斗魔教与正派群豪,直至最后才败在任我行的“狮子吼”神功之下,端的是神威凛凛,耸动江湖。 也正是因此,风清扬虽也剑气并重,但在本派之中,剑宗之人俱以他为荣,气宗之人就未免与他颇有隔阂。 此际风清扬全无内力,仗着剑法神妙无方,一指一划之间,已与对方拆了这许多招。 他初时因知对方武功绝高,并不在自己之下,攻守之际颇为小心。 慢慢地招势加快,他却惧意尽去,来不及去想后果如何,只守住灵台空明,见招拆招,见势破势,无论对方使出何等诡怪变幻的手法,剑上自然如长了眼睛一般寻到其中的破绽,将其瓦解,外人看来,便似二人自小便将这套掌法剑法练得无比纯熟一般。 他越斗得得心应手,骆飞鸿心中便愈是骇异,手下出招便愈是急躁。 这一躁进,破绽必多,风清扬是何等眼光! 一见他左掌收回稍慢,长剑递出,“噗”的一声,已在他右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虽不深,鲜血却已涔涔而下。 骆飞鸿又惊又怒,两脚使力,倒纵出一丈有余。 风清扬此时若是乘势追击,骆飞鸿难逃灾厄,但他内力全失,轻功一些儿使不出来,见此良机,只能大呼“可惜”。 骆飞鸿已知自己功夫与风清扬相若,此番输招乃是输在状态上,而不是武功上。 唯其如此,这口气更是咽不下去。 当下顾不得在属下心中的威风面子,大喝一声: “兄弟们齐上,将这小贼乱刃分尸便了!” 他属下的二十多人观战已久,这些人门派虽然不一,武功造诣也各有高下,当年却也都是本派中的翘楚,武林中也大有声名。 此番见帮主与风清扬相斗,各自在心中以本身武功印证。 他们大多领教过帮主的武功,知他一拳一掌之威是以开碑裂石,起始均料定风清扬不出十招便会死于非命。 哪知愈看愈奇,风清扬出手无力,脚步虚浮,显是内力全无,但剑上招数又是这等神妙无方,若是换了自己,必然无法抵挡,只怕早被戳了十七八个透明窟窿不定。 眼见骆飞鸿拳风虎虎,招招抢攻,他们非但毫无鄙视之意,简直全是佩服之情,乃至帮主受伤,叫他们并肩齐上,每人都觉那反而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一节都非骆飞鸿所能料到的了。 风清扬眼见众人各挺兵刃逼上前来,不禁暗自发愁。 要知自己全无内力,若面对三五敌手,仗着独孤九剑的神妙还尽可围旋,若二三十人蜂拥而上,胡乱出招,自己任何一招稍有疏虞便可能受伤,敌人被伤十个八个却无大碍,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为今之计,唯有先出重手,支撑一刻好一刻。 眼见敌人越围越近,种种肃穆、狰狞,嘻笑,畏惧的面目也渐渐清楚。 猛地,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打头数人齐声嗥叫,旋风般卷将过来,霍然之间,自己上中下三路俱被风声罩住。 风清扬此时性命在呼吸之间,下手哪肯容情? 长剑连点,如天女散花般向每人举手抬足间的破绽各递出一招。 攻来五人之中,有两人变招快捷,回过手中兵刃磕开长剑。 一人轻功了得,后翻躲开。另一人被刺中“肩贞穴”,手中镔铁怀杖“呛啷”落地,只听他大声哀号,右脚小指已被砸断。 当先一人手挥锯齿飞镰,鼓勇在前。 风清扬长剑点中他双腕,“当当”两响,却是金铁相撞之声,显是带了钢制护具。 那人略顿一顿,两把飞镰呼啸而来,风清扬不能纵高跃低,疾避时稍迟一迟,左腿上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那人一招得手,正自喜悦,前心一凉,风清扬长剑变招,已将他透胸而过。 这些只是电光石火般事,周围早有十数般兵刃夹攻而至,风清扬更无余暇思索,长剑倏发倏收,只听痛叫惊叫怒叫连声,响振林,落下兵刃不少,自己后腰却也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这般撑持了二十招上下,攻来之人已几乎人人挂彩,风清扬也受了四五处轻伤。 但这些人都是悍猛之辈,虽见他神勇非凡,兀自不知难而退,反如大浪重重,杀退一层又上来一层。 这般鏖战,风清扬既耗心力,又耗体力,全身已是大汗淋漓。 蓦见眼前两个虬髯汉子挥动长柄金瓜锤,势如疯虎般冲来。 他二人年纪相仿,生得也像,显是同胞兄弟。 风清扬长剑虚刺,两人同时举锤一挡,上盘现出破绽。 风清扬变刺为削,“扑扑”两声轻响,两兄弟的一条左臂一条右臂已自中断绝,倒是不偏不倚,颇为对称。 长剑围转,余势未尽,更将身侧数人逼退三步。 那两人痛彻心肺,同时大吼扔锤,却不跃开,反而着地滚进,来抢风清扬双腿。这两兄弟本是河西剧盗,向以凶悍闻名绿林,这时见了血,不由凶性大发,连命也不要了。 风清扬见了这般拼命的打法,也是一惊,长剑疾刺数下,那两人毫不防范,全中在要害之处。 但风清扬也觉双腿上一紧,被这两人死死抱住。 风清扬再顾不得他二人死活,长剑向右划了个半圆,逼开抢上的六人。 只听左侧风声作响,有三人他转侧不灵,看出便宜,一把铁鞭,一柄狼牙棒,一道铁索齐齐向他剑上砸来。 风清扬剑交左手,倏地挺出,那持铁鞭与铁索的二人已然被伤。 但中间的那柄狼牙棒却终于避不开。 他吃亏在全无内力,这般以硬碰硬,只觉手上一轻,长剑已飞出老远。 那手使狼牙棒之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嘻嘻一笑,慢慢逼上前来。 周围更有六七人也是各挺兵刃,缓缓合拢。 风清扬长叹一声,双手垂下,瞑目待死。 骆飞鸿站在远处,看得分明,大喝一声:“杀!”众人高举兵刃,便要当头击下!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左边松树上喝一声:“打!” 十余枚硬物由上而下,闪电般破空而至,发出呜呜的响声。 那些人猝不及防,只觉虎口一震,手中兵刃落势已被荡开。 有两人膂力较小,手中一刀一斧拿拴不定,飞了出去,虎口上被震出血来。 这一下群相耸动,看那犹在地上滴溜溜旋转的暗器时,竟是一把干枯的松子! 连同风清扬和骆飞鸿在内,二十余道目光齐齐向发声之处望去,各人心中均想: “这人是谁?功夫恁地厉害?(未完待续) 第23章 苦掷浮生为逃名(1) “砰”的一响,一黑衣人手托一件黑黝黝的长物直掠而下。 夜风之中,衣袂飘飘,恍若一头怪鹰一般。 人未落地,那件长物已先挥出。 众人只觉罡风如潮,扑面而来,大骇之下,各挺兵刃抵挡。 当先数人但觉手中一轻,身上一凉,连人带兵刃竟已被齐齐削成两段,连狼牙棒、独脚铜人这等重兵刃也在所不免。 那人如一座山般站在当地,长发乱蓬蓬的,四散披肩,双目中精光暴射,直如天神一般。 只听他朗声喝道:“无能鼠辈,以多攻少,哪个过来领死!” 众人见他砍瓜切菜般一上来就先伤数人,早已胆寒,退在他身前两三丈外。 这时被他一喝,各人耳中嗡嗡作响,不觉又多退了两步。 骆飞鸿心中震骇,面上却是镇定如恒,立在当地,心中琢磨: 此人手持的那件兵刃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却恁地厉害,那是何物? 脑中蓦地电闪,失声叫道:“你手中的可是屠龙刀?” 他手下众人一听“屠龙刀”三字,虽在胆战心惊之际,仍不由自主“轰”的一声。人人均知,这屠龙宝刀乃是南宋年间大侠杨过赠与郭靖之女郭襄的一柄玄铁重剑熔铸而成,小部分铸成倚天剑,乃峨眉派镇派之宝。 三十年前,屠龙刀为明教教主张无忌所得,号令天下,驱除元虏,群雄翕然影从,莫敢违抗。 此后朱元璋靠权谋僭得帝位,逼得张无忌远遁海外,这把屠龙刀也随之息影中土,莫知所踪。 不道事隔三十年,这把宝刀又在河南侯监集外这座小小的松林中重现! 要知风清扬已在紫金门见过其人其刀,但也只对华山派众师兄弟、秋梦、慕容雪等数人提起过,江湖上知者极少。 骆飞鸿方履中土,对此事自是无从所闻。 只听那人冷笑道:“你这人行事卑鄙,倒还有点眼光。 “这把刀下不知死过多少奸恶之辈,如你这等身手者却也不多,宝刀有知,当感快慰。来罢!” 手中刀由上至下,划了一尺有余,隐隐却有风雷之声。 骆飞鸿听他此言,不由大怒,但他心机极深,暗忖自己属下二十多人已死了三停,余人胆落心寒,更不必说。 自己虽掌上功夫了得,亦不足当屠龙刀一割,看来今日已杀风清扬不得,若一拥而上,此人武功高绝,又绝讨不了好去。 当下不怒反笑,拱手道: “冲尊驾的面子,我们还是避一避罢!” 挥手道:“撤!” 无一时,众人翻翻滚滚,已如鬼魂一般陷没于松林那端。 那人亦不为已甚,返身来在风清扬面前,“腾腾”两脚,踢去犹自死抱着风清扬双腿的那两具尸身,笑道: “好俊的剑法,独孤九剑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风清扬曾与他交手数百招,当他自树上跃下,挥刀一割之际,凭那一刀之威,风清扬已然认出。 他虽只与此人见过一面,且是敌非友,却对此人的武功器量俱颇为心折,更有一种毫没来由的敬畏之情。 这时见他突如其来,救了自己,那又不仅欢喜自己死里逃生,更是欢喜能在此遇见他。 听他发话,连忙深深一揖,道:“多谢救命之恩。前辈神威,亦令晚辈五体投地。” 那人哈哈大笑,道:“我自上次与你交手,颇为喜欢你的剑法。 “今夜我追踪‘无恶帮’形迹,已经隐身树上好半日了。 “见你和他们相斗,亟愿旁观者清,再仔细看看你的剑法,直到你无剑可使,这才出手。 “可笑那骆飞鸿自以为明察秋毫,连我这大活人藏在树上却也丝毫不觉。呵呵!呵呵!” 笑声极是爽朗清迈。 风清扬问道:“前辈适才说什么‘无恶帮’,可是指的这些人?” 那人点点头,道:“正是。那骆飞鸿本是凉州人,自小流落西域,拜在‘玄冥二老’鹿杖客与鹤笔翁的门下。 “他在西域名头甚响,曾任过花刺子模国的武功教头,后因觊觎国王宠妃,国王便要杀他,才跑回中土来。 “此人野心甚大,城府又深,早在边地一带收伏中原各派流亡在外,名声狼狈的弃徒,成立了一个甚么‘无恶帮’,那乃是取‘无恶不作’之意,用来威吓武林。 “此人也真了得,这才一年多功夫,势力犹如滚雪球般愈来愈大,现下中原各派都有弃徒在他门下,少林、丐帮也在所不免。武林中怕又要不得清静喽!” 风清扬沉吟道:“怪不得在还施水阁之时,那刘士臣说他是崆峒派的,原来他们也都是无恶帮中人。” 他自言自语,声音也不甚大,那人却双睛一瞪,两手一翻,抓住风清扬的手腕,道:“你适才说‘还施水阁’怎地?‘还施水阁’中怎会有‘无恶帮’中之人?” 他本来极是笃定,这时却大有急切之意。 风清扬见此情状,与初次相见对照,更加认定他与慕容氏有着极深的渊源,当下将自己到参合庄探访雪儿,与慕容绝交手不敌,被关黑牢巧遇杨逍,偷学“北溟神功”,遭骆飞鸿袭击,杨逍力战而亡。 福地水阁火劫而毁等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至于自己带雪儿私奔,慕容绝拦截受伤一事则禀承孔夫子删诗,述而不作的遗意,闭口不谈,一则自己虽光风霁月,旁人听来势必不悦;二则此人既与姑苏慕容渊源极深,说来徒增枝节。 那人一言不发,静静听风清扬讲述,脸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 风清扬但觉他双手时松时紧,显是情切关心已极。 说完半晌,那人一言未发,风清扬但觉他射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忽而愤怒,忽而忧郁,忽而感伤,忽而激切,良久才复归于平静。 只听他长叹一声,松开风清扬双手,仰天道:“天数!都是天数!” 雪光返照之下,似乎他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风清扬见他慨叹,不禁颇有恻然之意,试探着道: “前辈想必于姑苏慕容渊源极深,若是方便的话,尊姓大名可否赐告?” 那人喃喃道:“慕容……慕容……” 忽地大声道:“我与慕容氏有甚么渊源?我只是个无名无姓的浪人罢了! “今日你我言尽于此,后会有期罢! “年轻人,日后行走江湖要小心着点儿,须知慷慨悲歌之士中,未必便无奸险小人,你保重罢!”拔步欲行。 风清扬听他话中意思,与慕容氏的关系实在非同寻常,头脑之中又恍恍惚惚地发现一个想法,如萤火虫般幽幽地飞来飞去,却是捉摸不住。 听得那人非但不以自己闯下的大祸为恨,反而殷切相勉,心头不禁一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待见那人拔步欲行,风清扬不由大急,叫道:“前辈!” 那人闻声止步,一回头间,双眸如电,直射过来,沉声道:“怎地?” 风清扬本不知说些什么,一触及他凌厉的目光,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额头登时见汗,失声叫道: “你是雪儿的爹爹!你是雪儿的爹爹!可是……你不是死了么?” 那人一听此言,全身大震,右手已本能地搭在屠龙刀的刀柄之上,颤声道:“你说甚么?” 他这颤声一问,风清扬便知自己所料不错。 当下屈膝跪倒,拜了数拜,道:“风清扬叩见伯父大人。” 他与雪儿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对慕容绝不妨直称“爷爷”,对这位死而复生的慕容恪却不得不以“伯父”相呼。 他拜罢起身,心中疑云反而加重? 初见面时便听雪儿说道,她幼失怙恃,父母双亡,乃是爷爷一手抚养长大,他也曾亲眼见过慕容氏族谱,最末一栏“慕容恪”名下分明又用黑笔注着“已殁”二字,一霎之间,心头转了几千个弯,却是雾蒙蒙一片,不得其解。 慕容恪长吁了一口气,松开刀柄,叹道: “我倒是低估了你。我诈死埋名十几年,不道今日为你识破! “说来听听,你怎么猜出是我?” 风清扬见他神色平和,心中一宽,道: “我与伯父初见在紫金门时,伯父使出‘凌波微步’,削断我的长剑。 “那时我就有些疑心,雪儿说过,‘凌波微步’乃她慕容家独门秘技,外姓人除我之外,从未得之传授。 “那么伯父十有八九便是慕容家的人了。 “适才我认出伯父却没什么道理,只是觉得您的眼神,面目与雪儿不知什么地方极是相似。 “慕容家数代单传,雪儿亦未有叔伯,这才斗胆叫了一声。可……您不是……您不是……” 慕容恪微微一笑,道:“可是我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死而复生了是么?” 他长叹一口气:“唉,此事说来话长,也难令人入信。 “你既识破了我,索性就说来给你听听,免得以为自己时运不济,白夜见鬼了哪!” 风清扬一笑不语,听他说话苦涩之中饶有风趣,显是没把自己当作外人,不由心中暗喜。 慕容恪目视远方,缓缓道: “我自童年时起,父亲就教我武功兵法,给我讲述慕容氏先祖艰辛定鼎的史事,勉励我追踪先祖遗志,不放弃一切机会复兴大燕帝国的英雄气象。 “我稍有进步,他便奖勉有加,稍微懒惰,便笞棒着体,用心也真称得上良苦之极。(未完待续) 第24章 苦掷浮生为逃名(2) 那时候,在我小小的心中,也真是把复兴大燕的事业灌得满满的,整日像做梦一般想着一片繁华乐土,老百姓都有吃有穿,整日乐陶陶的…… “可是,人总有长大了懂事的那一天。我渐渐地读了很多书,渐渐地明白了不少事理。 “我发现了一件事:复国是要血战的,是要死人的,而最后百姓能不能过上我想的那种好日子,也还难说……” 他顿了一顿,道:“我渐渐明白,我是不适合做这种事的,我也想治国平天下,但人寿几何,复兴一国又何其渺茫,复了国又能怎样? “我宁可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那就好像你为了买一件并不喜欢的东西,价钱却贵得一辈子也付不起。那又是何苦呢? 可是,我若生在别人家那也就罢了,我是大燕王孙,我姓的是慕容,我不是汉人,大燕国的复兴非要靠我去完成…… “十八岁那年,我娶了雪儿的母亲,第二年,她为我生下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 “和她在一起的那四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我们整日守在庄子里不出去,只是习武吟诗,弹棋作画,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说到此处,慕容恪沉吟良久,似乎正醉心于那些悠悠过往。 好半日,才又开口说了下去:“雪儿三岁那年,她母亲因病不治而去。 “她那年才二十一岁,正是花朵儿盛开的时候,她这一走,我只觉自己的魂儿也跟着她到那冥冥亡国去了,什么习武、用兵,什么复国大业,宏图伟功,全都不管,只终日喝得醺醺大醉。 “少年时读李后主的词说:‘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读的时候不明白,这时候倒是知道其中的苦味了…… “爹爹见我如此,自然怒发如狂,开导、斥责、大骂、哄骗,什么招法都用过了,我还是颓唐不振。 “终于有一天,他绝望之极,竟要一掌将我击毙……” 风清扬“啊”的一声,虽明知慕容恪当时未死,但慕容绝因儿子不能继承大业而竟要将他击毙,却也罕见罕闻,更足见兴复之事在慕容绝心中何等重要。 慕容恪续道:“当时我眼见爹爹的手掌向顶门拍来,非但无畏无惧,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只觉他一掌击下,我就可以一了百了,就可以到地下与她团聚了…… “过了半晌,爹爹的手掌终于没有落下,他气得头发根根竖起,将厅里的青花方砖块块击得粉碎。 “然后取出我们世代珍藏的族谱,当着我的面,在族谱上我的名下注上‘已殁’二字,提起我的衣领,将我一下从厅中掷了出去……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恨恨地道:‘从今日起,我的儿子慕容恪已经死了,以后不论在家中,还是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我只知自己浑浑噩噩地出了家门,不辨天地,也不辨东西,想到自己不能见容于父,真觉无面目再立于这莽莽乾坤之间。 “我活着我还能做什么,我还是死了的好……可是我心中有一个声音,虽然极微弱,却又极坚定,那声音告诉我,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不该生在慕容家中…… “从此以后,慕容恪真的死了,江湖上却多了一个无门无派,无名无姓的浪人。 “我有时也回参合庄中,偷偷看看我的宝贝女儿,看着她越长越大。 “我回去的事,全庄上下只有柯叔和桑二娘知道,爹爹从不知道,或者他也知道罢,但他从来不提……” 风清扬听他虽谈谈说来,自己却听得惊心动魄,其激烈微妙之处,似较适才的恶斗也不遑多让。 当慕容恪讲述故事之时,他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只见他虽已中年,面目却生得甚是俊美清健,若非长发飘飘,虬髯满腮,而是收拾干净,寻一身衣饰装扮起来,仍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怪不得与雪儿颇为相像。 他的说话,一句句都打入风清扬的心坎之中,论辈分,他是雪儿的父亲,终有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岳父;论这份“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逍遥情怀,风清扬倒对他生出一种平等知己的惺惺之情。 那人似也觉到这一点,笑笑道: “我虽埋名诈死,行踪不显于世,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故却也泰半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去。 “像山两解县‘乱披风岗’一夜暴毙十三位寨主,广东‘潮帮’大龙头、四龙头被弃尸于市、云南‘百药门’六位门主四死二痴……” 他话未说完,风清扬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慕容恪所说的,乃是近年江湖上的几大疑案。 “乱披风岗”十三位寨主因贪图晋阳府大户张裕泰的财产,竟联袂出山,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张府,将府中金银宝物掳掠一空不说,张府七十六名男丁尽遭杀害,三十五位女子皆先奸后杀,不落一个活口,然后纵火逃去。 此事武林中黑白两道无不发指,但那“乱披风岗”地势极险,十三位寨主又武功颇高,人多势众。 张裕泰乃是规规矩矩的商人,并未交结下什么了得的武林人物,是故扼腕者不少,出头者都是一个也无。 一年多前,“乱披风岗”十三位寨主一夜暴毙,每人都死在自己成名绝技之下,死状至惨,却无人知晓是何人所为。 广东“潮帮”踞于粤西要地,财雄势大,向来无人敢惹。 帮中大龙头“沉底鳄”蒋洪与四龙头“尖嘴鳄”蒋泽乃是同胞兄弟,又是一师所传。 三年之间,其师因这二徒胡作非为,赶来“潮帮”清理门户,这兄弟二人凶性大发,竟将其师双腿砍断后以铁杖重击三百余下,将其活活打死。 这二人更一不做二不休,率帮众赶到师父家中,将其满门三十五口屠戮殆尽,师父留下的四个女儿被他二人率帮众生生**多至五十余次,长达三个时辰,终于致死。 蒋洪、蒋泽做下这等事来,知道已动武林公愤,早隐匿于潮阳伏波山中,龟缩不出。 武林中先后有十余位高手出马除奸,俱无功而返。 忽有一日,二人尸体忽在潮阳城中“潮帮”总舵门前出现,莫知下手者是何方神圣。 云南“百药门”乃是以使毒著称武林的门派,与“五毒教”齐名,江湖中人见之如避蛇蝎,都离得唯恐不远。 近年来,“百药门”的六位门主习练一种邪法,须以活人检验功效。 凡被他们掳来之人,百日之内全身被下四十余种奇毒,痛楚呻吟,如入毒火炼狱,死后犹被制成“药人”,用作荼毒他人之用。 一时之间,不知几百条人命死在他们手上,滇东一带居民为免作“药人”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者更是不计其数。 云南当地官府曾派遣六扇门中高手会同数名武林耆宿前去围剿,却被“百药门”布下圈套,弄得死伤累累,铩羽而归。 两月之后,“百药门”六位门主中有四人被人在口中塞入剧毒之物,遍体溃烂而死,其余二人杀孽较轻,但也被人以重手截断任脉,成为白痴。 这几件事,都是武林中近年来最大的疑案。 死者既是武林中极其难惹的人物,所犯的既是人神共愤的罪行,下手者又是神秘诡异,莫可端倪,故此江湖上很是沸沸扬扬了一阵子,后来实在没头绪,也只得算了。 若非慕容恪今日提起,风清扬也几乎忘了还有这么几件事。 慕容恪却不理会,接下去道: “……后来我听柯叔和桑二娘说你和雪儿在一起,便曾专意暗中考察过你的心地行迹……” 风清扬心中不禁打了个突,只听他道: “……结果见你人品、武功、气度均是上上之选,很配得起我那顽皮的宝贝女儿,后来雪儿被她爷爷掳回庄中,我便听江湖上传说你屡有新欢。 “我虽知以你之心地,必定事出有因,却也不由大怒。 “一年之前,有一个晚上,我到了华山脚下的一间小客栈中,准备入夜之后便上华山等到你问个明白,如果你确有苦衷,那也罢了,若是应对不善。 “嘿嘿,那也说不得要大战一场,把你一刀杀了。 “吃过晚饭,我在院中踱步,心中也颇为杂乱,一忽儿想起你才智超群,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忽儿想到你欺侮我的女儿,又咬牙切齿。 “一边踱步,一边手指书空,口中也喃喃念着你的名字……忽然,我只觉肩上被人拍了一掌……” 风清扬本已听得栗栗颇有危惧之意,这时不禁又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要知慕容恪与自己武功造诣相似,凡练到这等境界之人,耳目之灵异,迥异常人,数十步内摘叶飞花也能有所察觉,要说身后来了人犹自不知,那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果然慕容恪接下去道: “……我当时心中骇异,无可言喻,以我的武功,怎会被人欺近而毫无感觉? “这人若是突施重手,我这条命岂不是立刻便葬送于此? “我孤身来到华山,虽说自恃技艺,却也知华山派人杰地灵,非同小可,此行极是小心戒备。 “一觉有人拍我肩膀,当即反手一抓。我这一抓用的乃是淮南‘鹰爪门’的‘大力神抓’,当年‘鹰爪门’的掌门人季老爷子也曾败在我这一招下。(未完待续) 第25章 苦掷浮生为逃名(3) “我自觉反应不慢,哪知却抓了个空。 “我心中一寒,刹那间想到:莫非是妖魔鬼魅? “转头看时,却见一男一女,笑吟吟地站在我身前三尺之处。……” 风清扬脑中倏地灵光一现,失口道:“可是我师父?” 慕容恪摇摇头道:“我虽没见过你师父,但他的样貌我听别人说得多了。 “起初我也想到是他,但眼前这人身材不高,面貌甚是清俊,两撇燕尾胡须,看年纪也就四十上下,站在当地,气质极是温和。 “与尊师那种凌厉无俦的霸气截然不同,他身旁那人却是一个美妇,望之如三十许人,生得秀艳无比,一颦一笑之间,神光离合……我自雪儿母亲去后。 “早绝情欲之念,但见这美妇人,还是不禁心中一动,想道:世人竟还有这样美貌的女子! “只听那男子道:‘阁下欲寻风清扬有何贵干?’语气虽温,却有一种威严气象,便似一位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元帅一般。 “我道:‘尊驾何人?凭什么问这句话?’ “那人也不着恼,微笑道:‘在下张无忌,这是拙荆赵敏。’” 风清扬一听到这句话,禁不住“噔”的一下,跳了起来,叫道:“张无忌!” 慕容恪微微一笑,道:“我当时虽未跳起,心中的震骇却也与你差相仿佛。 “张无忌当年叱咤风云,整顿明教,将其由一武林中人人恨惧的邪教一变而为武林领袖,并且率天下豪杰,驱走鞑虏,还我汉人衣冠。 “这些事迹但凡有耳朵的,除了瓶儿罐儿,哪个不知? “他携赵敏、周芷若二位夫人远引海外,那也天下皆闻。 “只是按年纪来算,张无忌实在长我一辈,少说也该有六十岁了,莫非眼前这温厚和蔼,绝无老态的中年人当真是他? “而身畔那位眼波顾盼欲流,神态娇柔美艳的妇人竟是五十几岁的赵敏? “张无忌见我踌躇,知是不信,笑道:‘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是张无忌?’ “我道:‘久闻张教主九阳神功通玄入圣,尚乞显示一二。’ “我知九阳神功天下只有两人学过,眼前人并非尊师段子羽,若他也会运使九阳神功,那便是张无忌无疑了。 “张无忌笑道:’也罢,此事本也难以入信,看来不露一次行藏是不行了。你说呢,敏妹?’最后这句却是向那美妇而说。 “那美妇微笑道:‘恐怕只好如此了,不过张大教主久已不显功夫,我也正想看看呢!’她直到此时方才开口说话,竟是十分的清脆动听。 “张无忌想了一想,见院子角落中有一块巨冰,其时也是现在这样寒的天气,那巨冰乃是一口大缸中盛满的水冻结而成,缸涨碎了,留下一大砣又圆又高的冰柱。 “张无忌走到近前,将冰柱一脚踢倒,双手各执一端,十指竟如铁钉般钉入坚冰,将那冰柱举了起来! “只听他说道:‘献丑了!’也不见他怎样运力作势,那块大冰柱竟慢慢地融化起来,我亲眼看着那冰柱一寸寸地缩小,不到一炷香时分,便化得干干净净,地下积了老大一汪水。 “张无忌展开双手,手心中竟一丝水渍也无。 “我自问在江湖上闯荡许多年,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但如这等功夫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当下确认他正是张无忌无疑。 “当他再问起为何要找你之事,我便一五一十讲与了他。 “按说我身世诡秘,又有许多曲折不愿示人,但见到张无忌的武功,风度,不由得极是信任佩服,似乎将这些事告诉了他,非但不担心会泄露出去,反而如心中去了一块大病一般。 “张无忌负手微笑,听我说完,笑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风清扬同你一样,也是个多情种子,为何要去杀他呢?’ “我一听之下,勃然色变,他不等我说出话来,已将你拼死回护桑小娥的缘由,与秋梦的渊源等事向我说了一遍,虽然简略,却是字字句句入情入理,令人难以辩驳。 “我扪心自问,若是与你易地而处,倒也难保不这样做,胸中怒气登消。 “可是心中毕竟还有一事未明,于是问道: “‘我素闻张教主与风清扬的师父段子羽乃是生死仇敌,不知张教主缘何为风清扬说情,这些事您又是自何得知?’ “张无忌笑道:‘弹指间二十几年过去,什么仇和怨也该淡了! “‘何况我与段子羽结怨是为公,而非为私。他想的是维护武林正义,我想的是造福天下苍生,其道本同,只是手段有异罢了! “‘更何况段子羽一代奇杰,天下武功能胜于我的,唯他一人。 “‘这等人才,百代难逢。我与他虽久也不见,却是神交冥漠,心生向往,他的弟子有难,便与我的弟子有难差不许多了。 “‘至于……风清扬的种种情孽纠缠,倒非张某有心要窥人阴私,这些事乃是天师教张宇初教主告诉于我。’ “我失声道:‘张宇初教主?’ “张无忌点点头道:‘本来张宇初受朱元璋指使,竟图吞并武林,我与他结下的过节比之与段子羽尤深。 “‘后来我太师父张三丰真人出山化解,我回归海外,段子羽隐居昆仑,张宇初则遣散麾下的武林高手,专意修道。 “‘此人野心一去,他本是聪明绝顶,豪迈倜傥之人,修道立有大成。 “‘是故三数年来,张某倒与他交上了好朋友。 “‘张宇初与风清扬渊源极深,对他种种情事也是了如指掌。’ “我问道:‘张宇初教主不是已经兵解仙去了么?’ “张无忌道:‘确是如此。我于数月之前接张宇初羽鸽驰报,信中说道他将于某年月日兵解升天,希望我前来送行。 “‘我虽素来不信法术道门,但那张宇初实有通天彻地之能,种种神异,确非常人能解,因此携拙荆重履中土。 “‘到此方知,张宇初乃是为风清扬施行‘李代桃僵’之法而殒身仙去,临行前张教主遗我一纸,将诸般情事告知于我,又请我此日到华山脚下一行。 “‘言说在此我可遇到一有缘人,并可解风清扬一劫。 “‘嘿嘿,他的未卜先知之术倒真是了得。’ “我听了此言,心中也是怦怦乱跳,实不相信世上更有这等事情。 “可张无忌岂是说谎之人?可见世界之奇,诸多事情,难用常理测解……” 风清扬听到这里,热泪已是盈满眶中,望出去模糊一片。 张宇初以身代死,其恩德已是重生父母,而更于死后请张无忌来为自己化解劫数,那非但奇之又奇,更足见张宇初对自己眷顾之深。 慕容恪待他心绪稍为平静,才又接下去道: “张无忌道:‘张宇初遗书上说,我在此地可遇到有缘之人,看来就是你了! “‘也罢,我这把屠龙刀就赠与你,留个纪念罢!’ “‘说着,从腰间掣出一把黑黝黝的大刀来,那就是这东西了!’ “他拍拍身旁的屠龙刀。 “接着道:只听张无忌道:‘我这次回来中土,一则是因张宇初遗书相邀,另一则也是想回来看看明教的老兄弟还有谁在世。 ‘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却不曾遇见一个旧人,看来云烟过眼,牵挂无益,此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古人云:所见无故物,焉得不速老!人寿几何,如梦如露,那也就是这样罢了!’“言下竟是怅惘无极。 “我恭敬拜了三拜,自张无忌手中接过屠龙刀,只觉双臂向下一沉,看不出这刀竟有百十多斤,恁地沉重。 “我又惊又喜,道:‘不知慕容恪何缘得张教主青眼,赐此重宝。’ “张无忌未及开言,他身旁的美妇赵敏娇笑道:‘没听见张大教主适才说你是个多情种子么? “‘其实他自己也是个多情种子呢!两个情种碰在一处,那不是缘是甚么?’ “说着飞了张无忌一眼,竟是玉靥生春,妩媚无限。 “他二人联袂而去,我就带着这把屠龙刀当夜悄然离开华山,连华山上的一草一木也不知慕容恪曾经来过……” 两人这番长谈,自三更之末,直到五更之初,此刻东方已泛出青色,曙色隐隐升腾,慕容恪起身道: “这十几年来,恐怕这是我说话最多的一次了。我还有一句话望你记下。” 风清扬恭声道:“伯父请讲。” 慕容恪道:“雪儿从不知她的父亲还在人世,正因如此,我未尽父亲之责,才加倍疼爱于他。 “你且不要告诉她我的事,既知真相而不能父女团聚,反惹烦恼,此外,你与雪儿结下私情,天下皆知。 “我也不来怪你,但你须待他有始有终,否则,我们必有决死战的一日。” 风清扬听得额头涔涔汗下,连声道:“伯父请宽心,清扬不敢有负雪儿。” 慕容恪向他凝视片刻,道:“那就好。后会有期,你保重罢!” 展开轻功,如一溜黑烟般消失在风清扬视野之外。 风清扬未想到他说走便走,恁地快捷,想问问紫金门的事,慕容恪已无影无踪。 他呆立半晌,转念想道: 慕容恪既为柯叔遮掩真相,柯叔想来是他极为信任之人,无论来历怎样诡异,谅也不会对雪儿有何不利之处。想到此处,心下一宽。(未完待续) 第26章 苦掷浮生为逃名(4) 经这几个时辰,他中的“十香软筋散”药力渐解,内力已恢复了二成。 这一夜里先经狠斗,后经长谈,也委实倦得紧了,当下也展开轻功,回到客栈之中,蒙头大睡。 他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再醒来时,又是红日西斜时分,运气三转,觉得全身精神奕奕,功力也尽复旧观。 仰头看看天色,不由脸露苦笑,心道: 看来又须在此处滞留一夜了! 寻了一处酒家,吃过晚饭,风清扬回至房中,先寻了一册书看了半晌,觉得眼睛有些倦了,便即盘膝打坐,修那“北溟神功”,片刻之间,心地空明,纤尘不染,只觉真气在奇经八脉之中缓缓流动,极是舒服。 蓦地,风清扬听见数丈之外有轻踏瓦片之声,接着衣袂带风,似有两三人从房上掠过,从响声判断,这起夜行人轻功着实不错。 风清扬心头一凛,想道: 莫非骆飞鸿那起人又来相寻自己? 他昨夜恶斗,惊险万分,起因皆是与骆飞鸿结仇,而为宵小所乘。 虽然遇见慕容恪,颇有收获,心中毕竟还是愤愤。 一想到此,精神一振,暗道: 我要寻你们还寻不到,这可少了一番手脚! 当下悄悄起身,将长剑佩在腰上,出得屋门,转身一纵,已落在屋顶之上,当真是轻如柳絮,一点声响也无。 风清扬立定足跟,放眼看去,只见前方十余丈处有两人正自纵跃如飞,直向南面而去。 这两人一着白衣,一着黄衣,俱未穿夜行衣服,似非欲去做甚么诡秘之事,而是疾疾赶路的模样。 风清扬见他们自自己屋顶一掠而过,看也不看,可知十有八九不是为己而来。 再说这二人功夫虽然不错,算得上一流高手,但二人联手也远非自己之敌。 骆飞鸿虽然待手下薄情辣手,却也无必要派人来白白送死。 想到此处,便待回身,转念一想,那黄衣人瘦瘦高高,竟似在哪里见过。 且这侯监集乃是芥米之镇,怎地会有这等身手之人出现? 当下更不回身,提一口气,悄悄蹑在那二人身后。 他之轻功较那二人自是远胜,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七八丈之处,那二人竟自茫然不知。 这般穿房越脊,走了约有两炷香时分,只见那两人互相打个手势,向一个大院中落了下去。 风清扬不知下面状况,不敢莽动。 当下轻身伏在屋瓦之上,凝神倾听。 只听下面屋中有两人道:“拜见三长老。” 那自是适才的白衣人和黄衣人了。 有人“哼”了一声,只听一个声音问道: “不知三长老星夜叫我二人来此,有何吩咐?” 声音洪亮,显是中气充沛,却不知是黄衣人与黑衣人中的哪一个。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 “任教主近来主持本教大业,命十长老分赴各地,查勘各省香主功过……” 风清扬心头一动,这声音于他熟悉之极,那正是诡计多端、滑稽突梯,掌功了得,轻功绝世,说话不少,胆子不大的日月神教“十大神魔”第三位、“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入室高足——“飞天神魔”赵鹤。 自己初出江湖,最先识得的便是此人。 以后屡打交道,虽说与之乃是死敌,但每每可惜他这一身艺业,一副头脑,加上他为人尚无大过恶,也未怎样痛下杀手。 上次见他,乃是在华山之东的虎尾峪,见他被嵩山掌门左思慈震伤内腑。 他与赵鹤乃是老相识了。 乍见之下,当然并不欢喜,可也并无厌恶之情。 只听赵鹤说道:“这河北、河南两处乃是我的该管,你两位身为河南分坛的正副香主,这考察刑赏之责本座也无法旁贷。” 风清扬与他见面次数不少,但从未听过他这般打着官腔与属下说话,只觉他以毫无威严之意,传此冠冕堂皇之辞,颇为好笑。 只听他继续说道:“曲洋!你弃暗投明,加入本教,数月来果然用心竭力,报效教主相待之诚。 “自主持豫东教务,你大行教化,指导属下锄强扶弱,救死救伤,两月前黄河水灾,你相率饥民连攻两座县城、开府库、夺粮食,以赈难民,深得人心。 “四方百姓感恩怀德加入本教者不计其数,卓有伟功,任教主亲颁令旨,予以嘉勉。” 他在屋中越说越起劲,风清扬在屋顶上却是愈听愈怒火中烧。 他想起嵩山掌门左思慈说过,这曲洋本是他的四师弟,因与日月教一妖女鬼混,被师兄屡次戒劝不听,后来竟恼羞成怒,兽性大发,将左思慈请来相劝自己的亲生父亲与姐姐杀死后逃之夭夭,加入魔教。 这等人面兽心之人,哪里会有什么教化仁德之念,竟还恬不知耻地受什么教主奖勉? 风清扬一长身,便待纵身下去,擒住曲洋问个明白,料以赵鹤的功夫也拦自己不住。 这时只听赵鹤的声音突地严厉起来,喝道:“贺子路!你可知罪?” 风清扬一听到“贺子路”三字,耳中“嗡”的一声,当真是又惊又喜。 心中暗道:天可怜见!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怪道自己方才看那黄衣人身法眼熟,原来竟是这贼子! 那贺子路本是日月神教青海旗旗主。 风清扬数年前到昆仑山寻找师父段子羽踪迹,路上巧遇慕容雪,并遭丐帮截杀。 为免与丐帮发生冲突,两人曾到银川府有名的大户柳孟尝家中贺他儿子新婚。 那柳孟尝家大业大,爱朋好友,对他二人也是殷勤招待,礼数周全,委实是位忠厚长者。 岂知喜宴那日,这贺子路率属下冲入堂来,降伏了柳孟尝一干好友,并掷上柳孟尝的儿子与新过门的儿媳首级,柳孟尝惊吓之下神智失常。 风清扬愤而出手,但那贺子路不仅武功不俗,心计也非常毒辣,竟牺牲属下性命,自己逃之夭夭。 此役风清扬虽大展神威,却因未能制止这场惨剧而郁郁于怀,常自耿耿。 此后他也曾寻那贺子路的踪迹,却是徒劳无功,不道今夜能在此碰见这人! 那贺子路被赵鹤细声细气地一喝,竟然声音发颤,兀自撑着道:“属下不知。” 赵鹤道:“你任青海旗主之时,曾残杀银川府柳孟尝一家,弄得武林中黑白两道怨声汹汹,对我神教咬牙切齿,极是不满。 “我等虽然不惧,但这等行径于我教大业有害无益。 “此后你在此主持豫西教务,联络黑道中人,欺压良善平民,贪酷横暴,**劫色,无所不为。 “信阳府五十七名女子**,其中十二人抗拒丧命,这可是你作的?” 风清扬听赵鹤宣布贺子路的罪状,竟然有条有理。当下也不忙进去,双脚勾住屋檐,一个“倒卷珠帘”,头上脚上,恰好看得见屋中情形。 只见屋中灯火昏黄,赵鹤迎面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大咧咧地甚有气派。 白衣人曲洋与黄衣人贺子路背对自己,恭敬站立,却看不清面目。 那贺子路颤声道:“是……是……属下所作。” 赵鹤重哼一声,道:“我神教虽不禁杀戮,教中诸弟兄心狠手辣之辈也颇不少,但这等贪暴平民,强奸妇女的行径却为教规所不许。 “不过这也罢了,你这等作为只使百姓望我神教无不退避三舍,豫西教务江河日下,还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贺子路似乎出了一口长气,道:“谢三长老开恩。” 赵鹤冷冷地道:“不忙谢,你的好戏在后头呢!” 贺子路大吃一惊,道:“什……什么?” 赵鹤道:“日前任教主下令各分坛驰援江南,你非但抗命不遵,还大放厥词,说甚么新教主心慈手软。 “专以收买民心为务,比不得老教主的英明决断,又说像你这样的人从此没有好日子过了。 “此话可是有的?事后教主令旨查问,你竟擅作主张,将平素与你不和的刘、齐二位坛主杀害。 “说皆因这二人不听命令所致。此事可是有的?” 他这一番连珠炮似的问下来,竟然气势非凡,大有肃杀之意。 风清扬身在半空,虽见不到贺子路的面目,却也见他全身颤抖,想必面如土色,大汗淋漓。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 “属下知罪,属下知罪,但求三长老饶我一条性命。 “属下一定戴罪图功,报答教主与三长老的大恩大德!” 赵鹤“嘿嘿”一笑道:“此事我专门请教主示下,教主言道,念在你多年为本教效力,死罪可免!” 贺子路不住叩头道,道:“谢教主洪恩,谢教主洪恩!” 赵鹤阴恻恻的一笑,道:“只是你此次过犯非小,处置轻了,只怕有人竞相效尤,教中岂不大乱? “死罪可免,这一枚‘附骨钉’可饶你不得!” 贺子路跪在当地,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不由魂飞魄散,只觉眼前一花,左肩之上奇痛无比,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赵鹤一趋一退,身法如电,便如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从未动过一般。 风清扬看得分明,禁不住暗喝一声彩。 只听赵鹤道:“贺子路!自今日起,你已废为一般教众,河南分坛香主由曲洋接任。你且留在此处,三天之后再回去罢!” 此言一出,贺子路面如土色,忍痛道: “谢……谢……谢三长老……属……属下……遵命!” 说到这个“命”字,他双手一抖,四枚铁胆如奔雷疾电,直向赵鹤上中下三路打来。 风声呼啸,竟是威猛之极!他自己更不停留,返身向窗外疾纵出去! (未完待续) 第27章 弹铗原来不识丁(1) 贺子路知道“附骨钉”乃是日月神教“七刑”之首,乃是将一枚细小的钢钉钉入骨头之中,中者奇痛,难以言宣,如不及时拔出治疗,多有疼痛而死者。 听赵鹤的意思,竟是要将自己留下,使自己疼痛三天三夜方才予以拔除。 如此十有八九自己是要送命于此,纵然侥幸得活,那三天的痛楚怎么熬得过去? 瞬息之间,贺子路便决定出手偷袭,倘若侥幸得脱,寻名医拔除“附骨钉”,还有一线机会可得生还。 他知赵鹤武功高绝,较之自己何啻霄壤,以故一出手便是四枚铁胆,这乃是他的秘杀绝技,有个名目唤作“落魂胆”,四胆先发者后至,后发者先至,直飞者打侧面,侧飞者打正面,端的有鬼神莫测之机。 他出道十数年,这“落魂胆”只用过八次。在此四枚铁胆下丧命的高手着实不少。 饶是如此,他亦知赵鹤难惹,更兼轻功超绝,未虑胜,先虑败,铁胆一出,人已向窗外纵去。 赵鹤见他态度恭顺,万万不曾想到此人如此胆大包天,胆敢向自己下手,待得惊觉,铁胆已到面前。 他功夫了得,应变更是奇快,腰背用力,连人带椅一下仰倒在地,接着自己双脚一蹬,竟平平向后射出,这一下去势奇快,如一支飞箭一般。 “扑扑”声响,四枚铁胆中有两枚击在太师椅上。 紫檀沉香木的太师椅登时粉碎,另两枚穿过太师椅面,余势竟丝毫不减,仍是直射赵鹤脸门与前胸。 赵鹤凌空一个转折,已将铁胆绰在手中,只觉手臂剧震,显是铁胆上所含劲力非同凡响。 若非他先射出数丈,怕已丧命在铁胆之下。 赵鹤又惊又怒,喝声:“大胆!”身影一闪,已到门口,只见贺子修的黄衣已越过数重房脊,离自己已有三十余丈。 赵鹤冷笑一声,喃喃道:“臭贼!你也太小瞧你家赵爷爷了!” 欲待提气直追,却也知相距已远,虽然自己轻功较其高出何止一筹,能否追上,亦殊无把握。 这时只听“啊”的一声大叫,眼见白光连闪,贺子路竟自倒跃而回,势头比适才发力狂奔犹快三分。 眨眼之间,贺子路已退到这重屋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下去罢!” 贺子路一个倒栽葱自屋顶急坠而下,“砰”的一声摔在青石板上。 赵鹤又惊又喜,瞥眼之间,只见贺子路双腿有鲜血汩汩流出,情知已被人伤得不轻。 只听屋顶上一人长声笑道:“飞天神魔,别来无恙?” 赵鹤适才匆忙之中未听出发声者是谁,此刻听了这一声问候,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一颗头登时大了数倍。 急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手持长剑自屋顶冉冉而下,似神仙下界,又似苍鹰回翔,落在当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正是平生最怕的惹不起、逃不掉、打不过的“华山一风”风清扬。 赵鹤一见风清扬,那是他当世第一克星,登时头大如斗,比老鼠见猫还要尴尬几分。盖老鼠见猫还可撒腿逃命,他却只好硬着头皮笑道: “原来是风大侠到了,怪不得这等好剑法,好轻功! “风大侠一出手便替我截下这反教犯上的臭贼,赵鹤感激不尽。” 风清扬听他一出口便送了两顶高帽子给自己戴,当下也不置可否,淡淡道: “感激倒也不必,我寻此人晦气已有好几年了,此番出手有九分是为了自己,大约只有一分是为了赵兄而已。” 赵鹤尴尬一笑,无言以对,转头瞧见地上血泊中宛转呻吟的贺子路,脸色陡变,那真是火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牙道: “你这臭贼,敢暗算老子,看我给你点好受的罢!” 足尖运力,在他前胸一点,贺子路长声惨呼,肋骨已是寸寸断绝,一时却不得便死。 风清扬本恨极贺子路残杀无辜,不知有多少良善之人死在他的手上,觉他无论受何等惨报都是应该,这时见他痛苦之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竟是不忍多看,皱眉道:“赵兄,此人罪大恶极,处死了便是。” 赵鹤一怔,笑道:“风大侠开恩,给他个痛快的,赵鹤敢不从命!” 手起一掌,击在贺子路顶门之上。 贺子路双腿抽搐几下,便即毙命。 赵鹤击毙贺子路,给足了风清扬面子,本以为风清扬必定欢喜。 哪知风清扬面罩寒霜,横剑当胸,舌绽春雷,喝一声: “曲洋!出来受死!” 赵鹤大奇,风清扬与贺子路的过节他是知道的,但却从未想到风清扬与这曲洋会有什么冤仇。 转念一想,不由暗呼糟糕,曲洋出自嵩山派,他五岳剑派通气连枝,莫非风清扬是为五岳剑派清理门户的不成! 屋门开处,曲洋手持铁剑健步而出,冷冷地道: “什么人大呼大叫的?曲某人在此!” 风清扬借着昏暗的目光打量曲洋,只见他年纪与己相仿,颔下微须,清秀中带有几分雄武。 这一站渊停岳峙,气势大是不凡。风清扬心中暗叹: 此人武功不低,只可惜生就一副蛇蝎心肠,辜负了大好身手! 当下发一声喝:“曲洋!你弑父杀姊,罪无可恕,我受嵩山派左师兄之托,代他前来清理门户,除奸儆恶!” 月光之下,只见曲洋身躯一震,双目中有泪涌出。 风清扬心道:此人虽作下这等恶事,良心毕竟没有完全灭绝,听人提起此事,还是有动于衷。 须臾,曲洋冷笑一声道:“除奸儆恶?正派中人借这四字不知屈害多少无辜。 “风清扬!你剑法虽高,我曲洋却也不惧,放马过来罢!” 风清扬大怒,喝道:“奸贼!还敢强辩!” 长剑微摆,直刺曲洋眉心,已是用上了“独孤九剑”的杀招。 曲洋不避不让,待剑尖指到,将头微侧,手中铁剑倏地弹了上来,双剑相交,“呛”的一声,甚是激越动听。 风清扬禁不住喝了一声彩,曲洋这一剑分寸拿捏得丝毫不差,劲力速度更是适用得恰到好处。 单只这一剑,便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招,比之他大师兄左思慈只高不低。 风清扬心中思忖,手下变招却是更快,剑刃顺着曲洋的剑身“刷”地划下,既削曲洋五指,剑尖又点向他咽喉要害。 曲洋不虞他变招如此奇特,急切中五指松剑,一矮身,使一式“狸猫扑鼠”,身子缩成一团,既避开风清扬剑刺,又恰好抢回落到一半的铁剑。 风清扬见他行险成功,也自暗暗佩服,手腕一抖,宝剑上幻出几朵光芒,疾点曲洋双腿上的“章门”,“环跳”大穴。 曲洋见他从上到下,奇疾无比地使了三招,但中间竟毫无变招痕迹,一气呵成,犹如一招一般,不由心中一寒,知道此人得享大名,剑法委实在自己之上。 当下尽力滚出五尺有余,险险避开这一刺,却已是狼狈之极。 曲洋爬起身来,两人二番斗在一起,转瞬之间已拆到四十余招。 曲洋于嵩山剑法已有九分火候,虽在江湖上无籍籍名,真实本事却不在左思慈之下。 嵩山派剑法厚重堂正,气势威猛,如长枪大戟般十荡十决,与一般诡异尖巧的剑招大异其趣,端的是武林一绝。 曲洋知道此际是生死关头,打点精神,一柄厚重的铁剑使来如游龙飞凤一般,夭矫回旋,不仅风清扬暗自赞赏,一旁观战的赵鹤也是连连点头。 可是无论嵩山剑法怎样精奇,曲洋出手怎样高明,碰上了“独孤九剑”还是不由得相形见绌,缚手缚脚。饶是风清扬微生怜才之念,一时没有痛下杀手,但在他轻描淡写的一指一划之间,曲洋已是险象环生。 只见他鬓发散乱,汗水淋漓,眼见再拆数招,便有性命之危。 赵鹤在一旁看得分明,暗暗叫苦。 明知就算自己出手,二人联攻也远非风清扬的敌手,徒然饶上一条性命。 可是曲洋既是手下得力干将,又是深受教主赏识的红人,若不出手救他,教主怪罪下来还是小事。 若江湖上传扬开来,人人都道赵鹤怕死避战,“飞天神魔”这四字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赵鹤再三裁夺,终于牙一咬,心一横,喝道:“风大侠,剑下留人!”身形一晃,左手闪电锥,右手雷震挡已递入剑网之中。 风清扬长笑一声,趁赵鹤立足未稳,抢先发出一剑。 赵鹤眼见剑尖雪亮,点向自己双目,其势已不可抵挡,大骇之下,足尖发力,又纵出剑网之外。 眨眼间,赵鹤已五次意欲加入战团,每次又均被一剑逼回。 这最后一次尤其险恶,赵鹤右臂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血槽。 赵鹤两手心中都是冷汗,暗暗纳罕道: 这小子以前剑法虽高,却也没高到这个地步,相别才一年,他的剑法就长了一大截,莫非这小子真有神助不成? 他却不知,独孤九剑存乎一心,本无定法,与敌人接战次数愈多,临敌经验愈丰,对敌人出招收招间的破绽就掌握得愈准,剑法也就威力愈大。 风清扬年来争斗虽数量不多,但对慕容恪、对慕容绝、对骆飞鸿,那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每打过一仗,便对自己的剑法多一重领悟。 加上在慕容氏参合庄的四个月里,他曾遍观天下武笈,也是极收开阔眼界心胸之效。 一年之间,剑法还是那些剑法,使将出来都是更准、更精,与从前判若两人。 曲洋本已左支右绌,渐感不敌,这时见赵鹤抢上夹攻,精神一振,剑光陡长。 风清扬稍一轻敌,被他抢了先手,招招进攻,只得连出数招,方才挽回攻势,而赵鹤已趁他进攻曲洋的间隙,闯入剑光之中,与曲洋合成了以二攻一的局势。 三人缠斗了二百招上下,赵鹤与曲洋俱感风清扬剑上传来的压力愈来愈大,便好似自己单独与他对阵一般。 赵鹤趋退若神的身法已见滞涩,曲洋手中铁剑也是越来越重,出招灵动大不如前。 斗到分际,风清扬长笑一声,向二人连发六剑,或虚或实,变幻无方。 赵曲两人只觉耀眼生花,再也看不清剑势来路,大骇之下,赵鹤腾身而起,“嗤”的一声,两只靴底已留在场中,只消再慢得一瞬,“飞天神魔”便成“无脚神魔”了。 曲洋挥剑封挡,只觉手臂剧震,长剑脱手飞出,上升五六丈高,“呛”的声响,落下时已插入青石板内,剑刃微微颤动。 风清扬收剑而立,厉声道:“曲洋!你还有何话说?” 曲洋面色惨然,道:“姓曲的学艺不精,败在你的手下,那还有何话说?” 探手于怀,抽出一把精光雪亮的匕首,仰天叫道: “爹!姊姊!你们沉冤难雪,洋儿又要随你们来了!” 匕首猛向自己心口插落! “当”的一声,曲洋只觉虎口一麻,匕首却插在一件硬物之上,却是风清扬在间不容发之际长剑递出,恰恰贴在他匕首**之处。 风清扬听他喊出“沉冤难雪”四字,心头不禁一动: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曲洋哀痛欲绝,不似作伪,而且他已决意自尽,没有必要故作诡谲,惑人耳目。 难道其中别有缘故不成? 心念电闪,长剑后发先至,救了曲洋的性命。 曲洋却不承情,双目一翻,森然道: “姓风的!曲洋技不如人,难道连自杀也不可以么?” 风清扬笑道:“你的命是自己的,想自杀谁也管不着,只是你须告诉我,你父亲和姊姊怎样沉冤难雪。 “把话说得明白了,你若还是想死,风某愿助一臂之力。” 曲洋大怒,戟指道:“风清扬!曲某落在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剑法高强,一剑将我斩了便是,却不须嘲弄侮辱于我!” 风清扬见他正气凛然,倒退一步,双手抱拳道: “曲兄责怪得是,小弟这里赔不是了。 “小弟曾听令师兄说起你弑父杀姊之事,却不知详情,还望曲兄赐告。”(未完待续) 第28章 弹铗原来不识丁(2) 曲洋见他道歉之意其是诚恳,大出意料之余,胸中气恼登时消了,拱手道: “风兄,冲撞莫怪。” 然后重重叹一口气道:“风兄以礼相询,我若再一意求死,不说出此事原委,那非但是瞧不起风兄,也对不起我身在九泉之下的老父和姊姊……” 他顿了一顿,道:“只是此事太过离奇,左师兄又将我的所谓恶行传播江湖,众人心中早已先入为主,我恐怕是百口莫辩了……” 说到这里,他倏地抬起头,直视风清扬的双眼,道:“风兄,我问你一句话。” 风清扬道:“曲兄请讲。” 曲洋道:“曲洋武功低微,声名狼藉,可是生平从不说谎话。你信也不信?” 风清扬见他双目充血,神色真挚,虽料想他假装不来,但凭他一句话便相信于他,那也太过轻易了,当下沉吟不语。 曲洋眼中精光一闪,右手匕首摆动,左手小指已被斩去,鲜血汩汩流出。 风清扬低头沉思,未见到他挥刀断指,这时惊道:“曲兄,你这是何意?” 曲洋痛得脸色惨白,强挺着道: “我以这根手指发誓,以下所说,并无虚言。风兄,你信也不信?” 风清扬动容道:“好汉子!风某信得过你便了。” 曲洋忍痛道:“多谢。”撕下一块衣襟,包住断指之处,道: “风兄,三长老,屋中请坐罢!” 三人进屋坐定,曲洋缓缓开口道: “三长老,曲洋投入神教之时,曾将个中缘由简说一遍,任教主英明大度,知我所说是实,于是收容于我,但其中详情,我至今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今日机缘巧合,三长老也可听听…… “两年之前,我在嵩山胜观峰畔筑了一座草堂,在那里抚琴习剑,不问外务,十分的逍遥快乐。 “师父在世之时,四个弟子里原是最疼爱于我,他老人家仙去之后,三位师兄待我便不那么客气了。 “他们忙忙碌碌地纠缠什么事情,我既不感兴趣,也不愿参与,这时自放于外,他们也不来管我。 “那一天,嗯,是四月吧,我记得草堂旁的小溪中落满了桃花,顺水飘来飘去,又是凄凉,又是漂亮。 “我在溪边站了一刻,忽然兴会发动,想要谱一首《桃花逐水》的琴曲,便要兴冲冲地回屋去。 “这时,只见一股细细的血流顺着溪水从眼前流过。 “我大是奇怪,这里地方极是隐蔽,怎么会有人在此斗杀受伤? “莫非是什么鹿啊,野山羊之类的被虎狼咬伤不成? “循着这股血流向上走去,越向上走,血就越多。 “大概走了五六十步的样子罢,我扒开一丛树枝向前一望,小溪中竟躺着一个白衣女子! “她像一尊白玉雕像一般躺在溪水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眼睛。 “这时我看清了,她的胸前一道长长的剑伤,鲜血兀自从那里慢慢流出。 “我从小拜在师父门下学剑,后来迷上了抚琴,二十年来见到的女孩子屈指可数,何况是这样美丽、纯净而又柔弱的女孩子。 “我站在她面前,一时不知该救她还是不该救她。 “可是她躺在那里,真的像一头被咬伤的小鹿一般,那样楚楚可怜……我终于将她抱起,抱回到草堂之中。 “唉!人活着,有时候一举手一投足间命运就会改变,当时我哪里想到,我抱回屋里的就是我一生的福缘,也是我一生的祸患…… “我将她横放在床上,眼见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血流犹自不止,当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嫌,解开她的外衣和胸衣。 “只见一道长长的剑伤自左颈下直通到右乳,足有二尺有余,深可见骨。 “我生平从未见过有人被伤得这样重,一时乱了手脚。 “更可怕的是,我忽然发觉这道伤口既宽且厚,竟是我嵩山派的铁剑所伤! “这一剑斩得如此厉害,出手者想必功力不凡,却不知是哪一位师兄下的手。 “我三位师兄在江湖上都是大大有名的侠士,绝不会乱伤无辜,那么这女子必非端人。 “更何况师兄伤她,我却救她,那岂不是拐着弯儿与师兄作对么? “可是,难道我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伤重流血而死么? “莫说她是一个伤重的少女,非便不能作恶,简直连一个小指头儿也动弹不得,便是十恶不赦的魔头,教我遇上了,也当先救下来再说。 “就这样,我在她伤口上洒了金创药,又用纱布将伤口厚厚地包起来。 “此后的三天中,她一直也没有睁开眼睛,额头烧得像火一般,口中胡言乱语,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有好几次,我都以为她要死了,可到了第四天早上,她竟慢慢苏醒了过来,面色也稍为红润了一些。 “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三天来的辛苦毕竟有了着落,我很是高兴,给她熬了些粥,又喂她喝了些草药。 “她一时不能说话,但看着我的目光中,却又是娇羞,又是感激。 “又过了两天,她可以说话了。她说自己姓吴,叫吴霜。至于她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受这样重伤的,我不问,她也不说。 “又过了几天,她伤势好了许多,渐渐可以下地走动了。 “她见到我墙上、地上的各种乐器,竟然甚是喜欢,取来竹箫,吹了一曲《平湖秋月》,虽然中气不足,但却吹得渺渺茫茫,动听极了。 “遇见她之前,我从未听过那样美的箫声。其余的乐器,她也都造诣很高,有好几种还强似我。 “那几天里,为了哄她开心,我们总是她吹一曲箫,我抚一段琴,或者我吹一回笙,她弹一支琵琶,我们说话不多,但是慢慢的,自己的心意却在曲子里倾诉出来了。 “我们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头都知道,对方就是自己找了很久的那个人…… “直到那一天,她看见了我的铁剑,我本来是藏起来不想让她看见的,我愿意就这样朦朦胧胧的,神神秘秘的,就像一个梦一般…… “可是梦总会醒的,她终于看见了那把铁剑,看着她凄惨的眼神和晶莹的泪水,我知道,好日子完了…… “她问我是不是嵩山派的人,我说是,不仅是,我还是第一代弟子中的四师弟。 “她没有说话,转身出了我的草堂,我没有追她,一个人在屋中呆坐着,头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只知道月亮升上来了,清光洒满全身,春夜很静很静,忽然,门开了,一个俏生生的影子站在门口。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她,是吴霜。我们俩紧紧地抱在一起,春夜真静啊,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个夜里,她把洁净无瑕的身子交给了我,我知道,无论她是什么人,以后我都不会离开她,都会保护她,不让人伤害她…… “她告诉我,她的父亲本是神教江西分坛的香主,武功甚高,又喜音乐,吹得一口好笛子,因此江湖中人送他一个外号叫做‘铁笛仙’。 “数年之前,她父亲在赣州道上与我的二师兄‘托塔天王’丁逊相遇,动起手来。 “当时丁逊不敌,被他用铁笛打中了两处穴道。这一战本来平常,丁逊却以为是平生的奇耻大辱,他知自己力敌不能胜,竟悄悄跟踪铁笛仙夫妻,伺机下手。 “三个月之后,他终于得了机会,在一家客栈里用迷香放翻了铁笛仙夫妻二人。 “用迷香暗算伤人,虽然卑鄙一些,但若他当即将这二人杀了,那也没甚么,正教中人对付神教的手段向来也不够光明正大。 “可是我那二师兄道貌岸然,一张正人君子的脸孔,实则却是心地偏狭,贪淫好色。 “他既恨铁笛仙伤他,又见吴霜的母亲生得俊俏,竟然当着铁笛仙的面儿,将他妻子强暴良久!发泄兽欲之后,再将她一掌击毙。 “他本还要慢慢折磨铁笛仙,但铁笛仙已知无幸,抢先一步咬舌自尽。 “吴霜辗转得知此事之后,痛不欲生,从那时起,寻找丁逊,报父母之仇便成了她最大的愿望。 “她寻了一处地方,苦练三年武功,但再也忍耐不得,于是偷上嵩山,欲伺机刺杀丁逊。 “丁逊做下了亏心事,当然是整日里提心吊胆,严加防范。 “吴霜虽看准了机会才出手,却只伤了他的臂膀,并无大碍,自己反被卡在丁逊设下的一个机关之中。 “丁逊见她动弹不得,一时又是色授魂消,上来摸手摸脚,无所不为,倒也幸亏如此,吴霜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吴霜趁他神魂颠倒之际,使出缩骨功夫,从机关里脱身出来,却被丁逊砍了一剑,受伤极重。 “她凭着一股激愤之气跑了出来,丁逊惧怕自己若大张旗鼓地追赶,会被本派中人发现秘密,于自己声誉不利。 “更料想吴霜必死,也就任她去了,结果吴霜被我救了下来。 “我听了这些,开始倒不信自己多年以来景仰备至的二师兄会是这样残忍下流的小人,可是吴霜她…… “她怎会对我说谎?我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肺都要气炸了,提起铁剑便要去寻二师兄评理。 “吴霜拦住我,她说父母大仇应当自己去报,这是其一。 “她本不知我是嵩山派中人,只因灵犀暗通,这才以身相许,不愿我因他之故而和师兄反目成仇,这是其二。 “她想和我安安静静地过一段好日子,这是其三。 “望着她的泪眼,我知道她是对的。我虽是嵩山四大弟子之一,但向来不参与门户杂事,便如派外散人一般,而二师兄一向威权甚重。 “又与掌门师兄交称莫逆,若我与二师兄纷争起来,派中之人助二师兄的比助我的要多何止十倍! “我知道吴霜是为了我好,怕我斗不过二师兄,但我不怕,这样的不平事莫说发生在我心爱的人身上,纵使陌路相逢,也绝不能不管。 “我已决意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可是吴霜说得对,我想和她安静地过上一段好日子。我们都知道,无论是谁出手,以后便要亡命江湖,永无宁日…… “可是,我们打的如意算盘这样简单,还是落到了空处。我和吴霜还没有动手,丁逊那贼子已抢先发难了。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吴霜和我在一起,那一天,就已会同大师兄、三师兄不速而至,气势汹汹地要来清理门户。 “他们此来毫无朕兆,吴霜不及躲避,被堵了个正着。虽是以少对多,我没作任何亏心悖德之事,倒也坦然不惧,当下将丁逊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我原想,二师兄纵然奸恶,大师兄和三师兄却还能明辨是非,哪知二人听罢,面面相觑,再看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丁逊。 “半晌,大师兄开言道:‘老四,你莫听那妖女血口喷人,你二师兄绝非那种人。你还是把那妖女交给我们处置,免受其害为好。’ “我察言观色,见大师兄虽侃侃有词,说话之时眼珠却是来回滚动。我心底一凉,大师兄其实已知丁逊的卑鄙残忍之事,这般说话,显是由于心虚之故。 “我虽心下怒极,但也知众寡不敌,拖延一刻好一刻,当下婉言道:‘吴霜之言是对是错,小弟心中有数。不如三位师兄且先回去,若小弟查明是吴霜说谎,再把她交出不迟。’ “大师兄沉吟未答,丁逊突然猛喝道:‘大哥,三弟,莫听这小贼胡说!他与那妖女蛇鼠一窝,陷溺已深,今日若不重重处置,他日势必贻羞门户!’ “我冷笑道:‘贻羞门户之事已有人做下了,却不是我!’ “丁逊再也忍耐不住,虎吼一声,拔剑刺来。我还了一剑,这时吴露已拔出铁笛,冲了上来。 “我师兄弟二人同门学艺,剑法上的造诣原本相差无几。但丁逊酒色过度,身躯虽高大威猛,内里都是掏虚了的。 “我却胜在心胸恬淡,对师授的剑法也比他领悟稍深,再加上吴霜从旁干扰,三十招一过,丁逊已受了两处剑伤,被吴霜铁笛打中一下。(未完待续) 第29章 弹铗原来不识丁(3) “大师兄与三师兄对望一眼,拔剑加入战团。他二人武功都在丁逊之上,虽不似丁逊那样出手毒辣,再拆十数招,我和吴霜也左支右绌,落尽下风。 “我知今次若被他三人掳去,我倒还罢了,他们总该看在同门的分上,倒也不至于对我加施杀手,但丁逊要斩草除根,吴霜势必死得惨不堪言。为今之计,只有先逃出去再说。 “我这一分心,手上剑法稍有破绽,三师兄一剑已刺在我的腿上,总算我将腿一侧,剑锋入肉不深,还可行动。那边吴霜一声惊叫,左臂也被丁逊伤了。 “我见情势危急,手中剑疾挽几个平花,挡住三口利刃,回手抄起身后的一面锦瑟,手上用力,锦瑟上面的钢弦已激射而出。 “丁逊冲在最前,首当其冲,‘哎哟’一声大叫,前胸已被射中。 “我平生所好,第一是音乐,第二是武学,因此常常思索将二者合而为一之法,我草堂中的诸般乐器都由金属配饰,危急之际便可伤人自保。 “适才我发出的那一招有个名目,是取自李义山的诗句,唤作‘锦瑟无端五十弦’,那‘无端’二字,便是说这种暗器发时速度奇快,极难防范。 “三位师兄与我向不亲睦,于我的功夫所知不多,所以猝不及防之下,闹了个手脚乱。 “丁逊被我射中穴道,虽说细钢丝比不得针镖之类,那也受伤不轻,难以再战。 “我心中一喜,知道大师兄和三师兄不那么辣手,今番逃出有望。堪堪再拆数招,丁逊突然瞋目喝道:‘老四!你好大胆子,竟然犯上伤我,那可别怪二师兄手下无情了。押进来!’ “我正不知所指,却见他的两名弟子手持宝剑,推了两人进来。前面那人白发苍苍,后面那人青裙布袄,正是我的父亲和姊姊。 “丁逊反手一剑,架在我爹爹颈项之上,狞笑道:‘老四,你若肯幡然悔过,交出这小妖女,咱兄弟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你虽出手伤我,那也不计较了。若你还是一意孤行,哼哼,那就不免落下不亲不孝的罪名了!’ “他手上微一用力,父亲的脖子上渗渗细细的一重血珠。 “我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丁逊!你枉自受师尊教诲,竟卑鄙到如此地步!你我兄弟之事,捉我父亲姊姊来做什么?“他们既不会武功,又与此事无关,快放了他们!’ “丁逊不怒反笑,道:‘你二师兄卑鄙了几十年了,你到今日才知。嘿嘿,你若不交出那小妖女,卑鄙的事还在后头哪!’ “我还未开口,大师兄肃容道:‘四弟!你二师哥以前的事虽是辣手了一点,但对付魔教中人,那也不得不然。 “‘我身为掌门,又是大师兄,弄到师兄弟间兵戈相见,实在对不起师尊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今日我们请得令尊和令姊到来,原不是要威胁于你,只要你交出魔教妖女,非但令尊、令姊可保无恙,我弟兄也可化干戈为玉帛,免伤手足之谊,这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大丈夫何患无妻,那妖女又非善类,你又有甚么舍不得的呢?’ “我听他与丁逊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要挟威逼之意却是再也明显不过,但我父亲和姊姊的性命实是非同小可,可吴霜…… “她待我情深意重,我又怎会眼睁睁交她出去,让丁逊那贼子为所欲为?一时间心乱如麻,毫无善策。 “就在此时,吴霜厉声喝道:‘丁逊!你莫要难为他的家人!’转头温言对我说:‘曲郎!我累你如此,心中不安,来生再会罢!’反手一记铁笛,砸在自己天灵盖上,当即香消玉殒……。” 曲洋说到此处,已是热泪纵横,泣不成声,再也讲不下去。 风清扬与赵鹤在旁,直听得目眦欲裂。赵鹤怒道: “操他十八代祖宗的,他嵩山派还有脸号称什么正派名门,这样阴损的事,亏左思慈和丁逊这两个狗才干得出来! “我们神教向来杀人不眨眼,可也没到这个地步!” 风清扬心中更是郁怒难宣,“呛啷”一声,长剑出鞘,赵鹤和曲洋只见白光数闪,厅中的紫檀木八仙桌已齐刷刷地分作十数截。 风清扬眼中喷火,厉声道:“后来怎样?” 曲洋吃他一喝,头脑中登时清醒了些,擦了擦泪水,缓缓说下去: “我本来听她语声不对,便图出手相救,可吴霜……她……她死志已决,先已退到屋角中去,我腿上有伤,纵跃不及,终于没能救得了她…… “我见她为我自尽,霎时间头脑一晕,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觉一切恍恍惚惚,都似在梦中一般,耳中只听大师兄朗声笑道:‘四弟!此事这般了结,倒也很好。你这就扔下宝剑,随我们回峻极禅院住些日子罢!’ “我不知他说些什么,这时我爹爹忽地开口喝道:‘洋儿!你这几个师兄不是好人,莫信他们的话!我知道你是对的,洋儿!莫随他们回去!’ “这时我已万念俱灰,只觉万事不如一死,纵使他们将我杀了,又有何妨?当下手一松,铁剑落在地上,低声道:‘好!你们容我将吴霜葬了,便随你们回去!’ “丁逊本来颇有怯意,一见我掷下宝剑,胆子又大起来,喝道:‘要走便走,哪有这么多啰嗦!’ “我猛一抬头,死死地盯住他。目光若是能杀人,他早死了一万次了。他不自主地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还要怎样?’ “我咬牙道:‘丁逊!吴霜这条命是你欠下的,终有一天,你也会还回来!’ “丁逊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好罢!我欠你一条命,这就还你两条!’宝剑一递,剑锋从我爹爹的前胸直通到后背,再插入我姊姊的胸口。宝剑拔出,他两人一声未吭,便即倒下。 “这时,我的脑中又是一片混浊,眼望着父亲和姊姊的鲜血,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们?我已答允和你们回去,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们? “丁逊手持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地向我逼近过来。看着他的狞笑愈来变得愈清楚,我忽然明白:他本来就是要来杀我,他害怕我也会找他报仇,他本来就要杀我的父亲和姊姊,我们都是他斩草除根的一部分…… “一想到这节,我只觉一股热血从脚跟直冲到头顶,哪里还肯束手待毙?当下双手连动,草堂中的古琴,胡琴,瑶笙……所有的乐器都飞了出去,直射向他们三人。 “我这些乐器却包有金铁,分量很重,被撞上了也要受伤。他们三人听见风声有异,赶紧挥剑挡开。 “我趁这一瞬向上直冲,将草堂的屋顶撞开了一个大洞,跑了出去…… “此后他们三人紧追不舍,我也与他们交了两次手,受了几处轻伤,可是仗着我身法还算快捷,又使了些计策,才没落在他们手中…… “后来,左思慈更是调集全派人马,倾巢而出,说我弑父杀姊,务必要诛我而后快。 “我从河南跑到河北,再跑到陕西,我知道左思慈在武林中颇有声望,而我……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罢了。 “找正派中人诉冤?人人都只会信他的,不会信我的。何况我怎么知道那些所谓的‘正派’是正是邪? “那一个月里,我四处亡命,风餐露宿,真觉天下之大,竟无我曲洋的容身之地……后来,我遇了向左使,他才引我入了神教……” 他这一番话洋洋洒洒,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住口。 在这一个多时辰中,风清扬始则听他说得优美,不由心旷神怡,后来则愤慨之极,怒火中烧,现在听他说完,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只觉心中有如横亘着一块石头般,沉甸甸的,沮丧之极。 他万万不曾料到,嵩山派是与本派齐名的武林大宗,号称正直侠义,派中中坚人物却是这等卑鄙残忍,左思慈在武林中向来端方守义,有谦谦君子之誉,竟然狼狈为奸,协同作恶,其奸狡阴险,令人发指。这等作为,较之人人痛恨的魔教又好到哪里去了? 赵鹤说得不错,只怕魔教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虽非嵩山派中之人,也不由感到脸上无光。 眼见曲洋犹自沉浸在辛酸的回忆之中,风清扬立起身来,拱手道: “曲兄,适才小弟不知详情,多有得罪。 “日后丁逊那恶贼若是撞在我手上,我自会为曲兄料理了他。” 他心敬曲洋为人,也看重他对吴霜的深情,这番话说得甚是恳挚。 曲洋连忙拱手说道:“风兄客气了,风兄明辨是非,在下感佩不已。我武功低微,在风兄手下一败涂地,但丁逊那恶贼我还料理得了,风兄若遇见他,还望手下留情。此仇不能亲手得报,曲洋无面目见泉下之人!” 风清扬会意,道:“小弟理会得。” 二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自此化敌为友。 是时更鼓已敲过五下,赵鹤命人收拾贺子路的尸首,打扫厅堂,再摆上一桌酒席,欲与风清扬攀谈。 风清扬本不甚喜赵鹤,又与日月教为夙敌,若说与他们把盏倾谈,那是从未想像过之事。 但此刻他既看重曲洋,又因曲洋所说之事而对正邪之间有了更深一重感悟,觉得赵鹤虽诡秘狠辣,倒也不失为言行如一的真小人,较之左思慈、丁逊那种口是心非之人反而可亲一些,再念及杨逍对已的恩德及与日月教的渊源,微一犹豫,也就答应下来。 赵鹤本来挽留意诚,又见风清扬辞意和善,不由大喜过望,连连把盏相敬。 风清扬怕再惹起曲洋伤心,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却不再谈起嵩山派之事。 说起骆飞鸿与“无恶帮”,赵鹤与曲洋面面相觑,倒也不知这伙人是甚么来历;说到杨逍为救自己而死,赵鹤不由嗟叹不已。 他是韦一笑的高徒,幼时见过杨逍数次,对他的风度、武功俱都钦佩不已。 风清扬与曲赵二人谈得投机,倒觉自相识赵鹤,夺他一匹“紫云盖雪”以来,以此次看他最不可憎,反而稍为可喜。 三人酒量俱都不浅,这场酒饮到七八分时,天色已然大明,日光自琉璃瓦的屋檐上洒下,映得屋中堂堂皇皇。 风清扬饮尽一杯,拱手道:“两位,风某酒足饭饱,这就要告辞了,后会有期。” 赵曲二人站起身来,还未答话,只听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哪位高人在此?是华山派的风大侠么?且请留步,再饮数杯如何?” 大笑声中,屋门大开,一前一后行进两个人来。 前面那人身材高大,气度威猛,却留着一头乱发,满腮胡须如钢针一般,身着一袭破旧的青袍,却掩不住叱咤风云之气,后面那人身材消瘦停匀,面目清俊,双眼中精光奕奕,一副干练强悍之色,风清扬一见之下,却也识得,正是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与光明左使向问天到了。 风清扬大半年之前在华山以西的虎尾峪见过任向二人,当时虽只接谈数语,便觉任我行泱泱大度,大有领袖群伦的胸怀,看他形象,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早已在心目中将他当作劲敌。 那向问天坦易豪迈,拿得起,放得下,与任我行相得益彰,武功亦是高绝。 他早在心中隐隐觉得,正派中人才极夥,杰出之士也原不少,但如任我行与向问天这般人物,倒也还寥寥无几,日月神教在他二人手中仅数月之间,便即生机勃勃,刑赏分明,组织严密,势力日张,看来此二人其志绝不在小,然则他二人若肯为善,则武林有福;若是为恶,倒也难有人制他们得住。 这些想法在他脑中不止回施过一次,此际一见这二人,更是清清楚楚显现出来。风清扬本性豪爽,又是惜才爱才之人,见他二人并无敌意,心下也不由喜悦,拱手道: “任教主、向左使好!两位法驾光临,风某敢不如命,那是再要叨扰的了!” 任我行一阵豪笑,上前推住风清扬的双手,道: “风大侠,我虽与你第二次见面,大名却早如雷贯耳。 “今日有缘相会,那是天上掉下活宝贝一般无二!哈哈!哈哈!” 双手连连晃动,喜悦之意甚是真诚。(未完待续) 第30章 情深能死死能生(1) 这时赵鹤、曲洋上前躬身道:“参见教主,参见左使。” 任我行摆摆手道:“自家兄弟,不须多礼。赵兄、曲兄弟,你们为教务辛劳不已,任某感激不尽。请入坐罢!” 赵鹤传令下去,重整筵席,五人分宾主坐定,赵曲二人陪在下首。 五人再饮数杯,任我行忽地举起手中酒杯,站起身来,走到风清扬面前。 风清扬与向、赵、曲三人也站起身来,以示尊敬。 任我行道:“风大侠,你武功高强,一手独孤九剑出神入化,此是江湖上人所共知之事,但我任某更加仰慕的还是你仁侠为怀,不系荣利,有情有义,见识卓绝,此乃唯大英雄能本色。 来,任某不才,敬你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风清扬道声:“教主言重了,”陪着喝下手中杯酒,心中微微纳罕,道: “教主如此廖奖,风某愧不敢当。教主心中有什么话,不如直说出来,风某洗耳恭听。”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风大侠快人快语,好,我有一个问题请教,风大侠对我日月神教观感如何?” 风清扬一怔,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地发出这一问,一时倒也不明白任我行是何用意。他素来心胸坦荡,略一沉吟,侃侃道: “在下数年之前与‘飞爪神魔’范一飞范兄和这位赵兄相见,又与青海旗主贺子路打过交道,那是与贵教交手之始。 “实不相瞒,其时在下对贵教作为殊不以为然。 “其后又与尊师‘魔尊’前辈会猎于古庙高山,他才具武功,都是武林不世出的人物,只是心胸欠广阔,手段也殊不磊落,不是成就大业之人。 “我身在华山派中,数百年来与贵教为敌,有所仇视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近一年来,我先是得杨逍前辈照拂倍至,对他人品风度倾倒之至,昨夜又亲闻教主刑赏分明,惩处教中败类,嘉赏有功于民者。 “然则日后贵教能向何处去,风某一介武夫,不敢断言。教主若肯禀持目下宗旨,那是武林幸事,也是黎民万众的幸事!” 他这番话放胆直言,毫不避讳,向问天在一旁眼放异光,赵鹤却是变颜变色,一颗心怦怦直跳,深恐会触怒教主。 曲洋静静倾听,钦佩之情不禁自面上流露出来。 任我行神色如常,听风清扬把话讲完,朗声笑道: “风大侠胸怀荡荡,见识卓绝,任某倒真是双眼不花! “不瞒风大侠你说,若是你说以前的神教令人佩服,那未免是矫情伪饰,若说日下的神教没有起色,又未免见地凡庸,任某都会瞧你不起。 “我受师傅一手调教,终生感恩不尽,但多年来对他老人家的心胸和手段却并不甚以为然,以故师傅虽屡次命我出山辅佐于他,我都婉言谢绝。 “此番我出掌神教,便是要依我的法子,轰轰烈烈地做几件事,我倒要看看,最后我日月神教和几百年备享盛誉的那些假道学们相比,谁是真正的名门正派!”说罢哈哈大笑。 风清扬听他说来入情入理,又豪气干云,不由胸中一热,道: “任教主志向高远,风某佩服。不过名门正派中还是好人居多,败类小人,无古无今,所在多有,全称之为假道学,倒也未免过分。” 任我行一怔,忽地醒悟,肃容道:“风大侠,任某失言无状,莫怪莫怪。” 风清扬微微一笑,道:“不敢。” 他虽对任我行将正派名门一概称为“假道学”颇为不悦,那自是将自己出身的华山派也包括其中了,但任我行这番话激昂慷慨,深得其心,小小失言,倒也真的没放在心上。 任我行笑道:“风大侠,不瞒你说,任某虽多年来僻处山林,不在江湖上走动,但江湖人物,倒也略知一二,嘿嘿,武林中能人异士不少,但教任某打心眼里喜欢佩服出来的,你还是第一个。 这样罢,你我投缘得紧,甚么风大侠、任教主的这类客套也就省了罢,从今日起,你我兄弟相称,风兄你意下如何?” 风清扬微一沉吟,他虽渐对日月教的人好感日增,但与教主这样的“大魔头”称兄道弟倒还真地没有想过。 一霎之间想到此事若被本派众位师兄或其他侠义门派得知,不但自己落下“交结魔教”的恶名,怕于华山派也是名声有损。 想到此处,便欲婉言回绝,一抬头,见到任我行一副真挚豪迈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动,暗想: 这任我行存志高远,为人洒落,这样人物怕是普天下也没有几位。 他既瞧得起我,一个称呼又算得甚么? 与他交结总也胜于和左思慈,丁逊之辈称兄道弟。众人不解,那有何妨? 想到此处,拱手道:“如此甚好,任兄,向兄,小弟高攀了。” 任我行、向问天忙道:“风兄言重了。”五人一同大笑。 笑声甫落,任我行挥挥手道:“赵兄、曲兄弟,你两人且回避一下,我与风兄有几句话要说。” 赵鹤、曲洋唯唯退了下去。 风清扬与任我行称了一声兄弟,心头反而一轻,甚是舒畅,忽见他命赵曲二人回避,一时倒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这时堂上只剩下任我行、向问天与风清扬三人,任我行与向问天对视一眼,忽地向风清扬深深鞠下一个躬去。 风清扬大惊,道:“任兄、向兄,这是做甚么?” 任我行道:“风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风清扬满腹狐疑,道:“任兄有话何妨直说,小弟若做得到,自是情愿效劳。” 任我行喜动颜色,问道:“真个如此?” 风清扬见他敲钉转脚,知道此事无论于他于己,都必甚是为难,道: “任兄若有为难之事只管说,只消此事不与风某的原则相悖,又不违于武林道义,自当相助。” 任我行笑道:“风兄放心,此事既不违于武林道义,亦与风兄为人之宗旨吻合——”他上前一步,稍稍压低声音道: “我想请风兄屈尊出任神教的副教主!”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风清扬却宛中雷击,颤声道:“你说甚么?” 任我行肃容道:“风兄,我出掌神教数月,一向有志整顿教风,使神教发扬光大,称雄武林,但教中积年弊深,教众又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我与向兄弟两人之力,实在难以从心。 这段日子之中,我一直物色一位才略武功均堪称顶尖的人物,请他助我一臂之力。 风兄若能允准,我三人联袂行侠江湖,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出来,那才不枉称英雄豪杰!” 任我行本是个极其精细干练之人,但自接任教主以来,诸多教众对他面上虽然恭敬,背地里却因他年轻,资历又浅,颇多阳奉阴违之举,往往令旨下到中途,便即无影无声。 他与向问天都对此事甚是担忧,商议良久,都觉须寻一位武功人望都甚是了得之人,许以副教主的高位,三人同心,才可在短时期内威服教众,克成大业。 他素来雄心勃勃,欲使日月教压服少林武当,执武林之牛耳,这也是效仿先贤求贤若渴,礼服下士的遗意。他此番与风清扬接席而谈,见他气宇轩昂,正是自己心目之中的理想人选,风清扬有大名于武林,隐隐是名门正派的一面旗帜,有这样的副手,正派中人必定信心摇动,甚或前来归服,那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他与风清扬谈话虽然不多,对其为人却了解得甚是深透,知道以“仁侠”二字打动于他,或会成功,上述用心虽然不能明言,他此际所说也皆是肺腑之言,极是诚恳。 风清扬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他万万不曾料到任我行会提出这样的邀请,且许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这还在其次,任我行所说的“整顿教风,造福于民”八字倒真使他怦然心动,可自己终究是华山派中之人,怎可身入魔教? 良久,风清扬淡淡地开口道: “任兄襟怀高旷,小弟佩服无已,盛情美意,也已心领。只是小弟身属华山一派,背叛师门,是违于武林道义。 “小弟赋性懒散,不耐烦治事理人,若当此要职,又与小弟做人宗旨不合。 两位如此抬爱,愧不敢受。”最后这十个字一字一顿,说来铿然有声。 任我行面色一变,旋即哈哈大笑道: “风兄此言差矣!我请风兄出任副教主,不仅是为我一人一教,乃是为整个武林、为无数百姓请命,这非但不违武林道义,亦是风兄中心所愿。 “佛家讲:‘居士但有佛心,虽不出家,亦可为大菩萨成佛’,风兄又何必汲汲于门户之见呢?” 风清扬正色道:“佛门广大,善门亦广大,但若真正礼佛,在家不如出家,若真心为善,处善类之中亦较处恶类之中为佳。 “我非指贵教为恶类,然敝派在江湖上声誉强于贵教,那是人所共知之事。俯拾即得,又何必远求?” 他越说越响,道:“任兄,我有一言相劝:任兄愿挽回日月教之形象,整顿教风,造福于民,那是武林盛举。 “只教任兄与向兄诚意为之,可期必成,贵教人才济济,亦势必为武林尊崇。 “风某闲云野鹤,多我一人不为多,少我一人不为少,还是莫要使小弟为难的好!” 任我行与向问天见他如此决绝,神色俱极沮丧,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任我行重重叹一口气道:“可惜呀,可惜!” 风清扬笑道:“风某一介武夫,本是粗才,有何可惜?任兄不必介意。” 任我行看他一眼,脸上神色变得甚是怪异,缓缓道: “风兄,我不仅是可惜日月教无缘,任某福薄,延揽不到你这位奇才——” 他抬头看看屋外天空,幽幽地道: “日头一起一落,便是一天,大好日子就这么飞梭般逝去。 “风兄,我可惜你一身好功夫,却见不到明天的日头啦!”说到最后,语气又转森然。(未完待续) 第31章 情深能死死能生(2) 风清扬大怒,右手已握住剑柄,厉声道:“任兄此话怎讲?” 任我行不去看他,自管自地低声道: “风兄,我委实不想得罪于你。只是我神教百年来与武林各派积怨深重,难以化解,无论日后为善为恶,我都绝无与各派和解的打算。 “风兄大好身手,大好年华,又有头脑,又有见识,这样人物不能入我教中,与我为友,那就是我任某之敌。有这样的敌手,我势必寝食难安——” 他抬起头来,双目炯炯,盯住风清扬,恳切地道: “风兄,我爱惜你一身才干,敬重你的义气胆略,可惜老天不教我们走到一起去,为本教大业着想,今日你不会走出这个门槛!” 风清扬始则大怒,听他这番说话,心下反而释然,冷冷道: “任兄,你既存此心,那便是瞧我风某不起。请出手罢,风某能否走出这个门槛,并非你我能定,全看风某的造化了!”横剑当胸,斜睨向任向二人。 任我行长叹一口气,低声道:“向兄弟,取我的剑来罢。” 向问天上前一步,恭声道:“教主,属下素来仰慕风兄武功,若能亲身讨教,虽败犹荣。”任我行点了点头,道:“向兄弟,多加小心。” 向问天缓缓解下腰带,手腕用力一抖,“呛”的一声轻响,外层皮面脱去,里面精光耀眼,竟藏了一把软剑。向问天肃立一挥,道:“风兄,恕小弟无礼了。” 风清扬见这把软剑矢矫灵动,宛如一条活蛇一般,而剑刃上隐隐有一层紫色光晕,大非常物,心下不由一凛,亦肃容道:“向兄不必客气。” 向问天微笑道:“小弟武功低微,剑法更是难入方家法眼,可是天缘巧合,小弟手中这柄软剑却是前代神物,有个名目叫做‘紫薇软剑’,风兄是要多加小心的了!” 他态度温和,说到“小心的了”四字,手中软剑却如毒蛇吐信,连出四剑,直刺向风清扬双肩双腿。 风清扬见这四剑发若电闪,落点奇准,剑身虽软,他内力贯处,却如笔如矢,迅捷诡异中大有威猛之气,不禁脱口道:“好剑法!”三字说完,手中剑也依样刺出四下,直指向问天双腿双肩。 依照剑理,他不守来势,反攻敌手,所指之处又是一样,那是毫无用处;按照规矩,这等打法好似“你打我一掌,我中你一脚”,迹近无赖,但风清扬这四剑后发先至,所指之处较向问天所指处高低有别,俱是关节要害。 向问天这四招若是使得实了,那便是先将自己关节送到剑上,虽只一瞬,亦足令他发出的四招使不出力来,徒劳无功,这其间毕竟有先后之别。 向问天识得厉害,四剑只出到一半,便即收回,喝道: “独孤九剑只攻不守,果然厉害!向某大开眼界!” 身形已然拔地而起,居高临下,一片剑光如千道金蛇,洒将下来,罩住风清扬全身,口中叫道:“你再接我这一招!” 风清扬只觉光晕耀目,一霎之间眼前恍如出现一道紫色的墙壁,心知这柄软剑果然怪异,他身在空中,纵然刺出二十剑,也不当如此炫目。 看来他其中只有一招是实,其余虚招和这面紫色剑光皆是为此一剑而设。 一想到此,当即对来势不挡不架,如不闻不见,看准向问天的小腹,以简御繁,一剑挑了上去。 “当”的一声轻响,双剑相交。紫光霎时消失无踪,向问天也落下地来。 向问天摇头道:“佩服!佩服!”他这句话乃是肺腑之言,风清扬与任我行都听了出来。 要知向问天这一剑唤作“紫气千幻”,非用这把“紫薇软剑”方可使出,他人在空中,瞬间刺出十八剑,其中只有一剑刺向敌手咽喉要害,敌手若目为紫色所迷,不知何者是虚何者是实,只消略一犹豫,剑锋便已穿喉而过。 但他这剑法疾攻上盘,唯有小腹之处是唯一的空门。风清扬一剑指出,其快无比,则他的第十八剑未及施出,小腹已被刺中,于是向问天连忙刺出四剑,接这一招,虽挡得住,“紫气千幻”这一招都又是白使了。 二人双剑相交,凝在空中,向问天微笑道:“小弟这把软剑另有一妙,风兄小心!” 话音未落,手腕向右一拧,“喀”的一声轻响,软剑剑身如灵蛇般,直盘上风清扬的剑刃。 剑尖更如活了一样,噬向风清扬的手腕。 风清扬一惊,撒手扔剑,右手成掌,疾在剑锷上一推。那把青钢剑遇此大力,犹如飞龙出海,直穿过软剑的盘缚,袭向向问天前心。 向问天不虞有此,软剑已在外门,收势不及。 危急之中一个“倒踩七星步”,身形向后猛射出去。他去势如飞,不亚于流星劲矢,那把剑却也如影子一般紧紧跟随,眼见一人一剑已飞出五丈有余,再向前便是墙壁。 向问天突地向下一沉,两只手指已如铁钳般夹住剑尖。他避过宝剑穿心之厄,又得了风清扬的青钢剑,自己的“紫薇软剑”却也落在了风清扬手中。 权衡之下,虽可说未分胜败,实是吃了点小亏。 向问天二次落下地来,只觉二指隐隐作痛,他指上功夫虽然厉害,但以血肉之躯对抗贯注大力的精钢剑刃,一钳之下,也被割伤。 他不禁心下骇然,这三招乃是他平生绝技,自得这柄软剑以来特地钻研出来的。 第一招唤作“紫霞四出”,第二招唤作“紫气千幻”,第三招唤作“紫蟒缠身”,夺敌兵刃,百不失一,哪知被风清扬轻描淡写地一一破掉,自己还受伤见血,那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之事。 风清扬见他这三招连环而出,极精妙诡谲之致,倒也不禁大是佩服,暗道: 半年之前我若遇见此人,虽不致受伤,宝剑也必被他夺了去。 当下拾起向问天适才落在地上的软剑,双手捧了过去,道:“奉还向兄宝刃。” 向问天面有惭色,也将风清扬的青刚剑递了过去,道: “风兄神技,向某自愧弗如。” 风清扬微笑道:“向兄剑法独成一家,适才这三招精妙之极,小弟险些伤在向兄剑下,实在谈不上输赢。向兄若再肯赐教,小弟欢喜不过。” 向问天横了他一眼,见他语气由衷,毫无讥刺之意,不由大生知己之感,恭声道: “小弟不能胜过风兄,再战无益。” 转身来到任我行面前,道:“属下无能,甘领教主责罚。” 适才他二人交过这几招,向问天虽略吃些亏,那也实在是未分输赢,只是他情知自己上手三招绝技便被风清扬破去,委实没有其他法子再能胜他。 他自重身份,情知不敌,不愿多所纠缠,当下罢战。 任我行点了点头,道:“风兄剑法果然出神入化,那也怪你不得。风兄,任某技痒,还想讨教。” 他此时声言出战,原是有车轮战之嫌,然风清扬适才只与向问天交手三招,体力消耗微乎其微。 此节任我行既是深知,风清扬心地光风霁月,也未想到他接着挑战有何不对,横剑道:“任兄请。” 这时向问天早手捧上一件形状奇长的匣子,任我行搬开匣盖,取出一把黄澄澄的剑来。 这把剑长五尺二寸,剑身光芒灿烂,竟然不可逼视。 风清扬眼见他拿剑时手臂一沉,心中不由暗暗纳罕:这把剑如此沉重,难道竟是黄金所铸? 倘若真的如此,岂不是需六七百两金子? 哪怕是武林中第一华贵的兵刃了。 果然听见任我行朗声笑道: “风兄莫怪,小弟因生就了几斤蛮力,一般的剑使来太过不称手,因此上打造了这把四十七斤重的金剑。 “称手是称手了,却未免有些暴发户的俗气。” 风清扬听他说话,心中暗暗惊讶: 此人内功必定奇高,向来使剑以轻灵见长,他这把金剑竟有四十七斤之重,那是远胜于一般的铜锤和狼牙短棒之类的重兵器了,那又岂只是几斤蛮力的事情? 他知今日遇上了生平罕见的劲敌,当下不敢大意,守紧门户,道:“任兄请。” 任我行一笑道:“有僭了。” 金剑出手才一尺光景,黄光闪处,“嗡嗡”之声便即大作。 他这一剑直击过来,势不可挡。 风清扬脱口赞道:“好内力!好剑法!” 眼见他金剑来势如此猛恶,自己长剑若被他荡上,必定寸寸断折,而出手之际,他浑身上下又无丝毫破绽,当下反手挑向他右腕上“合谷”、“外关”两处大穴。 任我行见这一剑既快又准,赞声“好”,手中金剑竟不变招,直贯过去。 风清扬大惊,心知自己长剑挑实了,自可废他一只右手,然而他金剑若落下来,自己便是肋骨断绝,大有性命之忧。 眼见他离自己又近三分,剑尖颤动,指向任我行咽喉。 任我行料不到他先前一招竟是虚的,而这一变式又是不得不救,金剑只好收回。 风清扬哪里会与他金剑相碰? 手腕一沉,削向任我行双腿,任我行出剑挡开。 两人剑路一个威猛开阖,一个轻灵精巧,截然有异,转瞬之间,已拆到八十招上下,双剑竟未一碰。 任我行越斗越是骇异,心道: 我这套剑法乃是穷五年之功,集十余家剑法菁华所创出来,共有九十九招,每招六个变式,自以为繁富机变,威力奇大,那是天下无双,怎地风清扬便如从小拆解熟练的一般,而所用招式精妙犹在自己之上? 自己内力浑厚无比,但这半日却无从施展,搔不到痒处,这……这当真令人难以捉摸了! 殊不知此刻风清扬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此人内力怎地如此浑厚?(未完待续) 第32章 情深能死死能生(3) 眼见他金剑横挥直击,隐隐有风雷之声,自己竟是不敢正撄其锋,这般斗将下去,何时方是了局? 比之慕容恪,任我行的内力怕要高出两筹,比之自己最为忌惮的慕容绝,此人怕还要略高一些,生平所见人物之中,当以任我行武功为第一。 眼见任我行出招越来越快,内力却毫无衰竭之像,自己稍一疏神,便要输在他的手下,“慕容绝”那三字在脑中一闪,风清扬心念一动,已有计较。 当下守住灵台清明,眼中所见,只有一点金黄的剑尖,见招拆招,见式破式。 再过得十数招,眼见他一剑刺向自己腰胯之间,心中大喜,手上使一个“黏”字诀,长剑侧转过来,已搭在金剑的剑脊之上。 两人拆到百余招,长剑还是首次相碰。任我行但觉手中金剑被风清扬巧劲一引,便知不好,左掌疾出,“砰”的一声,与风清扬击来的左掌撞在一处。 双掌相交的一瞬,任我行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吸星大法”已有六成火候,出道一年来,曾吸干了不少无恶不作的败类之内力以为己用,以故自己内力奇高固是得自天授,却也未始不是人工之为。 他催动“吸星大法”,满拟一下子将风清扬的内力全吸过来。 他先前喜爱风清扬,那也全是出于真心,只因志道不同,这才心动杀机。 这时心想:如此处置倒也最佳,我只消将他内力吸干,既助了自己功力,又免伤了他的性命。 哪知数催之下,对方掌上竟是空空洞洞,一点力道也无,便似风清扬在这顷刻之间便将内力藏得干干净净一般。 他片刻之间迭见奇事,一时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风清扬将他长剑引至内门,原是想到慕容绝曾败在自己“北溟神功”之下,欲重施故技,使任我行知难而退。 他也万不曾料到,二人双掌相交,任我行掌上竟无半分力道涌入,自己的“北溟神功”全然落到了空处。 二人心中一般的骇异无比,右手剑同时使力,借这一抵之力,各自向后飘开五尺,开声喝问道:“你……你怎会‘北溟神功’?” “你从何处学来这‘吸星大法’?” 一句话问了出口,不等对方回答,两人已自心下了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之中,任我行拱手道:“世人但知风兄剑法高绝,却不道内功亦精湛如此,佩服啊佩服!” 风清扬还礼道:“不敢当。任兄武学奇才,风某尽心竭力,实在占不到半点上风。 “二位如此身手,武林罕见,若是联袂出手,风某确是走不出这道门槛了!哈哈!哈哈!” 他这时心中有数,任我行与已功力悉敌,战得久了,自己剑法上略胜于他,他内力也较自己为高,胜负殊难逆料,若再加上个只较自己略逊的向问天,今日委实凶险之极。 以故明着点醒,实则是以言语挤兑住他二人,只须单打独斗,自己便丝毫不惧。 任我行脸色一变,他心中确正筹划此事,但被风清扬一言点破,反而难以不顾脸面,贸然联攻,何况向问天对风清扬颇有佩服之意,与他联手,纵使杀了风清扬,那也太过卑鄙了。 种种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脸上却堆起笑容道: “风兄说哪里话来?风兄现下身在神教为客,任某纵然不肖,也不至做此以多胜少的勾当。 “任某今日胜你不得,风兄这就请罢,日后江湖再见,终有再次讨教的一日。” 风清扬心中一喜,道声告辞,还剑入鞘,出了这间厅堂。 这时正当中午,虽是严冬时分,太阳射在身上,也是微有暖意。 风清扬出得门来,回头见自己待了一夜的这间屋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外表看去一点儿也不豪华,便似一般中等人家所居,想是某个日月教教众的属宅,甚或是日月教的暗桩也说不定。 江湖上人皆欲得之而后快的日月教首脑人物都在里面,那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了。 风清扬回到客店,休整了一日。 翌日中午,结算了房饭钱,牵出马匹,萧然北行。 官道之上白雪皑皑,树色苍黑,远远望去,有若倚门望子的童发老妪,益增人萧索怀乡之情。 积雪盈尺,马匹虽然神骏,却也飞奔不得,风清扬挽策徐行,愁绪点点,散在眉头心上。 回想起在候监集这两日两夜,先遭顾一樵暗算,再与骆飞鸿决斗,又逢慕容恪相救自己,听他讲述生平种种遭遇,然后便是杀贺子路,斗曲洋、赵鹤,曲洋为己述说人伦惨变,斗向问天,斗任我行,种种事端,变幻莫测,不一而足,无一不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恍若一场弥天大梦一般。 脑中只觉混沌沌的一团,刹那之间,竟不知何者是真,何者是幻。 按说他先是死里逃生,遭逢自己未来岳父慕容恪,已是一喜;得知曲洋并非弑父杀姊的凶手,免伤无辜,又是一喜;与任向两位绝顶高手相斗,一胜一平后从容逸去,那是第三桩喜事了。 但不知怎地,他胸中殊无半点喜悦之情,恹恹地提不起兴致来。 他原来打算在左近寻找骆飞鸿的踪迹,既报杀害杨逍之仇,又雪中计被擒之耻。 然而昨夜与赵鹤、曲洋一席倾谈,以日月神教耳目之广,竟不得骆飞鸿的下落,自己以一人之力,怕也难得寻到。 既然如此,滞留无益,又悬念自己出山大半年,华山之巅,众兄弟与秋梦必皆挂念不已,这才打马北行。 可是,一想到回华山,便想起临下山前五师兄与己倾谈的剑气两宗之争,不知怎地,嵩山派的卑鄙之行,任我行、向问天的宏图远志,英迈神武便也渐渐出现,三件事竟慢慢地合成一件事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担忧什么,但嵩山诸人心术不正,自己派内的师兄弟们又是平庸之材,汲汲于鸡虫争执,时间一久,恐非能轻易干休,甚或日后做出同样的戕害同门之举也说不定。 名门正派大多衰微,内耗极重,相反地,日月神教却大有勃兴之像,吞并武林的触角也慢慢张开,此后江湖上若真卷起腥风血雨,多少门派即将在劫难逃?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隐隐觉得前途多艰,有如一团黑雾般在眼前晃来晃去。 自己一人之武功才智无论如何强大,都不足数,那也只好有所为,有所不为,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了。 总之,恩师一手使华山派中兴,无论今日的华山派变成什么样子,但有危难,便是拼了性命,也当维护师门。 想到此处,他心头反而畅快轻松了许多,仰天一声长啸,啸声滚滚,响振林越。 胯下白马似也知主人心意,竟分冰踏雪,一路小跑起来。 这一日行出了一百八十里路,那候监集本在河南北部,与北直隶交界之处,这时早进了北直隶地界。 由此向西,再行四五日的路程,那就到了华山了。 风清扬既挂念秋梦,又不知自己下山以来派中情形如何,所谓“近乡情更切”,虽到黄昏,该是投店住宿的时分了,他却纵马疾驰,跑到哪里算哪里了。 不知行了多久,一轮寒月已高高挂在东天之上,约摸有定更时分了。 风清扬环顾四周,所在之处却是一处原野,一望出去,方圆十里之内除了几丛黑黝黝的荆棘矮树之外,并无碍目之物。 他疾行了一日,这时腹中早咕咕作响,翻身下马,取出一包干粮。 却不忙吃,先松开马肚带,就雪地中蓐了几把干草,堆在马儿面前。 一人一马,这才各吃各的,饱餐了一顿。 一阵寒风打着旋儿从风清扬身上卷过,他虽内功精深,不畏寒暑,但燕赵冬夜,风霜如刀,他又衣衫单薄,禁不住“激灵”打了个冷战,连忙将一口真气在全身转了数转,这才暖和起来。 他自幼在华山随师学武,段子羽饶有资财,他几位师母又是天师教公主,丐帮帮主之女,明教的头面人物,他师父师母对他爱如掌珠,自是求一给十,无论多大花销也是一个子儿也少不了他的,故此二十岁之前他过的生活比之豪富公子也差不了许多,所有别者便是他潜心学武,从不沾染任何纨绔子弟的习气罢了。 但近数年来,他在江湖上奔波游走,无论甚么样的大阵仗都见过,无论甚么样的大辛苦都吃过,风餐露宿也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这荒郊野外,虽然凄凉寒冷,他有内功护身,却也不放在心上。 眼见白马有些倦怠,自己眼皮也渐渐沉重起来,当即从行囊中抽出一根长绳,系在两棵矮树之上,一个翻身,稳稳当当地在绳上一卧,不一时便进入了梦乡。 睡了约莫有一个半更次,风清扬忽地被远处一阵扰攘声惊醒。 他睁开眼睛,翻身下了绳床,眼前竟自一片火红。 只见前方二里远处,一伙人劲装结束,一手持亮子油松,一手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刃,奔走咆哮,也不知口中乱嘈嘈地喊些什么。 半夜之中,荒野之上,乍然出现了这么一大群人,火光下看去,便似妖魔鬼怪一般,透着诡异凶险。 这伙人前方数十步处,却有一身形婀娜的女子,披头散发,疾步飞奔。 风清扬隐隐觉着这女子身影有些熟悉,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看她身法,轻功远在后面追赶的人众之上,大约是受了伤,一条腿不甚灵便,这才始终与众人不远不近,差着几十步的距离。 这女子奔跑之中,时不时回手一挥,风清扬耳力敏锐,虽隔得甚远,也听见细小暗器破空的“嗤嗤”之声。她每一扬手,后面人众便有一二人倒下。 后面人丛中不知有谁呼叱了一声,霎时间,飞刀、袖箭、飞蝗石、铁莲子等诸般暗器如倾盆大雨般射向那女子。 野地上风声呼啸,便似凭空冒出了一头怪兽一般。(未完待续) 第33章 情深能死死能生(4) 那女子听得风声有异,身法连变数变,打向她上盘、中盘的暗器全都走了空。 她腿上有伤,纵跃之际稍嫌滞碍,射向她双腿的一枝袖箭和一枚飞蝗石终于没能躲开,一个踉跄,栽倒在雪地之上。 此时那女子离风清扬只有二百余步远近,风清扬虽因她披头散发,看不见面目,又不知这些人有何仇怨,不敢贸然出手。 但见到几十个大男子深夜追袭一个女子,却自然而然地对那女子生出同情之心。 这时见她受伤栽倒,禁不住颇觉可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女子先前忙于逃命,丝毫未注意到前方有人。 这时听见人声,向风清扬处望了一眼。 两人四目遥遥相对,刹那之间有如五雷轰顶,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风清扬借着火光看得分明,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却早以为她魂归九天了的桑小娥! 在这一瞬之间,他热血上涌,冷汗直流,宛如中了定身法一般,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桑小娥乍见情郎,亦全忘了身上伤痛,浑不知自己正遭追杀,只将一双含泪的秀目盯住风清扬的双眼。 刹那间,四目相投,便似交换了千言万语。 两人痴痴对望,后面追赶的人众却毫不停步,眼见桑小娥受伤倒地,俱都大喜,足下加劲。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高膀阔,轻功又甚了得,离桑小娥还有二十步远近,便已挺出手中朴刀,直向桑小娥后心刺来。 风清扬忽见视线中多了一人,这才醒过神来。 他距桑小娥甚远,无论身法多快,赶去相救也自不及,情急之下,大叫一声:“小心!”,“呛”的一声,宝剑出鞘,单手用力,那口剑竟如飞龙一般直射向那汉子举起的双臂。 那汉子奔行之中,虽影影绰绰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人一马,料想是落拓江湖之人,也不在意。 风清扬喝的那声“小心”他却听见耳中,抬头看时,那只剑已如惊虹飞电,射到眼前。 那汉子大骇之下,顾不得再去伤桑小娥,疾将朴刀一立,竟欲崩开飞剑。 “当”的一声脆响,那汉子手中的扑刀断为两截,断刀飞上半空。那柄剑却余势不衰,被那汉子阻了一下,向右飞了十五六丈方才落下,“察”的一声插在雪地上,三尺剑只余一柄,微微颤动。 那汉子双臂软软垂在身侧,竟是被这一剑之力震脱了臼,再也动弹不得。 后面追赶的众人眼见这一剑之威如此了得,群相耸动,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一位长髯老者朗声喝道:“哪一路的朋友在此?老夫路善长与河朔群雄请教。” 声如铜钟,显是中气充沛,内力造诣不凡。 风清扬闻言微微一惊,他闯荡江湖,倒也听说过这路善长的名头,闻说他一套“虎鹤双形拳”出神入化,那是武林一绝,为人又是端方重义,疏财养士,北直隶地界上一提起“虎鹤双形”的路老英雄,无论黑白两道,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隐为河朔群雄的领袖。 风清扬来不及去想桑小娥如何死而复生,但对这数十人为何明火执仗地追赶了她,倒还明白八九分,心知此事若非揽在自己身上,只怕不易善罢。 当下朗声道:“在下华山风清扬,各位有话只管冲我说。这么多成名的英雄豪杰,深夜追赶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那像甚么样子?” 他一出口便以大义相责,俨然对桑小娥一无所知,心下却不禁暗暗好笑。 他曾为庇护桑小娥得罪过天下英雄,眼前这区区一省数十个人,那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再加上亲眼看见桑小娥死而复生,喜欢得一颗心都要炸了开来。 此时此刻,纵然集天下所有的奇珍异宝,都休想买得他走;纵然集世间全部的刀枪剑戟,也休想劫得她去。 “华山风清扬”这五个字真是响当当的招牌,称得上一字千金。对面人众一听之下,当即哗然。 风清扬武功绝高,那还在其次,他素有侠名,倒不会无缘无故地惹到自己头上,但两年之前,他在“武林第一家”的段府独抗天下豪杰,回护这邪淫妖女,此事轰传江湖,凡是长了两个耳朵的!哪个不知,谁个不晓? 路善长一见半路杀出的竟是这个魔君,心下不禁大呼糟糕,情知事情不好。 但他向来刚猛侠义,嫉恶如仇,对这种风流勾当切齿痛恨! 风清扬名气虽大,于他毕竟尚属后辈;他又见风清扬飞剑救了桑小娥,则手中无剑,声震四海的“独孤九剑”便无法可施,何况自己身后有数十人众,那也颇有壮胆之效。 刹那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四五个念头,于双方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肚内一宽,冷冷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华山风大侠——到了!风大侠——侠——名素著,却是屡次回护这淫邪妖女,当真将河朔群雄全不放在眼里么?” 他每说到一个“侠”字便接长声音,意存讥讽,后面有数人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风清扬闻言一怒,但旋即泰然自若地道: “路老英雄说得好。在下也想请问,路老英雄也是侠——名素著,纵与别人有甚深仇大恨,也当一对一地决个胜负死生,为何要率数十人以多攻少,追杀一弱质女流呢?当真将一生侠誉都不放在眼中么?” 路善长闻言大怒,脸上涨得通红,幸好四周火光红彤彤的,倒也看不出来。 他侄儿数年之前被桑小娥吸尽元阳而死,一直设法找桑小娥报仇,中间也曾交手两次,却不是桑小娥的对手,第二次更险些被她毒毙。 此次听到风声,说桑小娥竟又神秘出现,这才约齐了数十位黑白两道的豪杰追杀于她,哪知功败重成,眼见大仇可报,却又遇见了这出名难惹,且与这妖女大有渊源的“华山一风”。 他成名数十载,向来处处得人尊敬,几曾被人这般没头没脑地数落过? 但风清扬略去桑小娥往昔的过恶不谈,单责他以多攻少,却也正是拣中了要害而攻。他平生最好面子,这时不禁语塞。 良久才道:“风清扬,你剑术高超,华山派又有侠声在外,但天下事究竟抬不过一个‘理’字。今日你待如何,划下道儿来罢!” 风清扬见他顾左右而言他,语气也不像适才那样刚硬,想是忌惮自己,朗声说道: “瞧啊!天下事原是抬不过一个‘理’字,这位桑姑娘以前想是得罪过各位,但她一年前已经散去全身毒血,几乎丧命,欠下各位的债也该两清了罢! “我与桑姑娘颇有渊源,此番相见,正要重叙契阔,众位如此苦苦相逼,岂不是太没有人情了么?” 说到“颇有渊源”,“重叙契阔”数语,瞥了一眼已经站起,在一旁垂首娇羞不语的桑小娥,不由心神一荡。 路善长被他强词夺理,一时乱了方寸,觉得他振振有辞,听来倒也蛮有道理。 他本拙于言辞,这时更是张口结舌,不知说甚么才好。 他身后站着两名彪形大汉,一个唤作“显道神”管翼,一个唤作“开天手”薛去恶,那是他的大弟子和三弟子。 这两人见师父窘住,怒火上冲,管翼开声喝道: “师父!莫听这小子假撇清,哼!你和那妖女一搭一挡,又是甚么好东西了?师弟,咱们上!” 两人一左一右,一持单刀,一持杆棒,冲上前来。 路善长待要阻拦,却已不及。 风清扬见这两人生得高大莽撞,直如庙中塑的金刚一般,一脸纯朴之色,倒也情不自禁地喜爱,笑道: “二位兄长可是要来教训小弟么?有劳有劳!” 管翼愕然道:“甚么有劳?” 风清扬一指远处插着的宝剑,笑道: “二位见我手中没有兵刃,这不是巴巴地赶来送刀送棒了么?小弟承情,承情!” 管翼与薛去恶数年来仗着师父的名头,在北直隶一省无往而不利,从未遇到对手。 再加上他二人的“虎形掌”也都有六七分火候,手下还算硬朗,向来不知人上有人,天上有天。 两人本性纯朴,听得风清扬调侃,虎吼一声,一刀一棒,劈面落将下来。 风清扬笑道:“啊哟!这样送法,可不要了我的命了么?” 矮身从刀棒的空隙之中穿过,左手在管翼肘上一托,管翼拿捏不住,单刀脱手。 风清扬反手一刀,薛去恶的杆杖已剩下尺许长的一截。 风清扬将单刀向空一抛,掷出五六丈高,管薛二人不自禁地抬头去看。 风清扬双掌齐出,打在二人腰胯之上,使的却都是巧劲。 两人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般直飞出去,坐在地上摸摸脑袋,骂了一声: “妈巴羔子!怎么搅的?”,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风清扬接住空中落下的单刀,笑吟吟的道:“两位大哥还有些甚么送与我?” 路善长在旁看得分明,他知两个徒儿虽算不得甚么了不起的高手,但在形意门的后一辈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哪知一个照面就被风清扬双双摔出,看来对方的武功实在比自己高得太多。 他不伤徒儿,又显是手下容情,心惊之余,不由微生好感,提气喝道: “翼儿!恶儿!休得莽撞!” 哪知管翼和薛去恶却不理会,他二人向来是赢惯了的,今日在河朔群雄眼前吃了这么大的亏,岂肯善罢甘休? 二人又是脑筋鲁钝,也不想想自己的武功比人家差了多远,双手在地下一拍,腾身而起,摆出“猛虎下山”之势,齐向风清扬冲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34章 梅花帐底唤卿卿(1) 风清扬对这师兄弟二人本无恶感,再加上事出有因,桑小娥当年的恶行委实不轻,只盼今日会群雄知难而退,徐图后计,更不愿多结冤家,是以出手之际,颇加容让。 但他武功比之管薛二人高出何止十倍? 那二人使开“虎形拳”,风声虎虎,威猛之板,风清扬却是轻袖缓带,一拂一引之间,便即轻轻避过。 不出五招,风清扬两袖飞出,卷在二人腰上,又将他们扔了出去。 这一下河朔群雄也都瞧出他是有意让招,不禁各自心下骇然。这数十人中,与桑小娥有切骨仇恨之人约有一半以上。 这十数人虽见风清扬手中无剑,拳脚功夫却也这等了得,颇生惧意,但一来念着大仇,二来凭恃自己人多,当下招呼一声,各挺兵刃攻了上来。 各人心道:你功夫纵然高强,但是赤手空拳,总不成我们十几人还奈何不了你一个不成? 风清扬见来人加多,既不愿不重手伤他们,若一味躲避,稍一不慎,又难免受伤,不禁也颇为头痛。 他惦念桑小娥伤势,更欲与她相诉别来相思,心想若不显然上乘武功,威吓众人,这般不咸不淡地缠斗下去,真不知何时方是了局? 当下避过一人横扫而来的枪杆,矮身拾起管翼适才丢在地下的单刀,依“独孤九剑”的剑式使开。 他身法如电,瞬间在众人围成的圈子边上游走了一周,只听“哎哟”、“妈呀”、“扑通”、“当啷”之声不绝,众人之中武功高的也不过应付得一式两式,大部分人还没看清敌人身影,便被他刀柄撞中了穴道,兵刃丢了一地。 这一来,场中被点诸人固是胆战心惊,场外的十几位也是栗栗危惧,张大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再愿下场出手。 路善长乃是此一行人的头领,眼见风清扬虽是一人,但若认真动手,只怕自己领来的这些人无一个能够完整无损地回去,当下长叹一声,道: “风清扬!你果然了得,今日路某认栽,但杀侄之仇,不能不报,你有本事就一辈子陪着这小妖女罢!” 风清扬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心知桑小娥结下的大多是人命之仇,非三言两语,三拳两脚所能化解。 当下再穿行一周,手掌点拍到处,众人穴道各解。大家俱各面有惭色,手拾起地下的兵刃,一言不发,纷纷散去。刹那之间,原野上火地把全无,只余一片寒战战的月光,映着皎洁的白雪,照在风清扬与桑小娥脸上。 天地悠悠,万籁俱寂,宇宙中一时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过了良久,风清扬柔声叫道:“小娥姊姊!” 桑小娥“嗯”了一声,叫道:“风郎!”两人相隔数步,如此这般叫了四五声,如同在一个甜美的梦中不愿醒来。 桑小娥忽地“嘤咛”一声,直扑到风清扬宽厚温热的怀抱之中。 两人紧紧相抱在一起,只觉天地旋转,只想这么永远地相抱相拥,纵使山崩地裂,也不能将二人分开片刻,四行热泪从两人面颊上缓缓流下。 风清扬捧起桑小娥梨花带雨般的脸庞,端详个不住,忽地向她一对颤抖的红唇上吻去。双唇相触,只觉都是火烫。 两人的身子也颤抖不停,竟忘了身外天寒地冻,朔风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双唇方才分开。 桑小娥顾不得擦去眼泪,颤声问道: “风郎!我又见到你啦!这……这可不是梦罢!” 风清扬欢喜得一颗心犹如炸开来一般,把着她的一只纤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笑道: “你捏捏,看看我是真的假的,不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么?” 桑小娥果真用手捏了捏风清扬的面颊,笑道:“是真的!不是梦!是真的!”声音娇媚,两行热泪却仍是止不住流下。 风清扬才待开言,只见桑小娥双目一闭,踉跄几下,栽倒在自己怀中,竟是晕了过去。 他吃了一惊,连忙用手去搭桑小娥的脆脉,只觉脉象沉而有力,全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想是桑小娥与敌人长久周旋,心力交瘁,身上又受了几处轻伤,此刻更是欢喜过度,这才掌不住昏晕。 当下也不弄醒她,将她腿上所中袖箭拔出,上了金创药,撕下衣襟,包好袖箭中处的伤口。 另有一处刀伤,伤处鲜血都已干涸,想是先前为河朔群雄所砍。当下也包好了,见她沉沉昏睡,心想这荒野郊雪野之上,并非栖息养伤之处,反手点了她的“昏睡穴”,抱她上了白马,二人一骑,加上一鞭,那马儿甚有灵性,撒开四蹄,泼剌剌地向前飞奔而去。 奔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来到一处市镇之上。 风清扬拣定一家宽敞明净的客栈,抛出一小锭银子,要了后院的上房。 此刻天色方亮,那店伴睡眼惺忪地迎了出来,见他衣裳亮丽,却怀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美貌姑娘前来投宿,极是诧异,竟自站在一边呆呆不动,被风清扬冷电般的目光一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招呼。 风清扬把桑小娥轻手轻脚地放在榻上,见她兀自睡熟,雪白的脸蛋上现出两抹红晕,嘴角含着微笑,高高的胸脯起伏个不住,不知正在做甚么好梦,心下不禁爱极,在她红唇上微微一触,闪身出了客房。 那店伴正自眉飞色舞,口沫四溅地与其他伙计讲述他二人男的如何如何威武,女的如何如何美貌,对两人的路道猜测个不停,匪夷所思之处,也不亚于武林高手所使的怪招。 猛可里见风清扬出了来,不禁吓了一跳,疾疾住口,尴尬一笑,问道: “大爷!您……您出来啦!有什么吩咐?” 风清扬心想此处仍是北真隶地界,河朔群雄虽铩羽而归,别要有人知道自己行踪,暗中使甚么诡计,自己纵然不惧,那也不能不防。 这店伴多嘴多舌,为免麻烦,须得吓唬一下他才是。 想到此处,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喝道: “你在这里咭咭呱呱,聒噪些甚么?嫌命长么?你奶奶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呛”的一声,腰中宝剑拔出半截,喝道:“伸舌头出来!” 那店伴吃他一喝,已自头晕目眩,方寸大乱,又见明晃晃的一截剑刃,早吓得双腿筛糠,“扑通”一声跪在风清扬面前,哆哆嗦嗦地道: “大……大大爷………饶命……小的……不敢……有意冒犯……小的……上上上有八十岁老母……在堂……大爷…恕罪则个!” 口中胡言乱语,脸上一阵青一阵黄,如似成了精的冬瓜,心内都早将自己这张嘴的十八代祖宗咒了个透,只是这根舌头事关非小,实在舍不得伸出来。 风清扬见他吓成这个样子,倒也颇出意料之外,一笑收剑入鞘,喝道: “舌头权且寄下,我不叫你,莫来房屋左近探头探脑,否则,哼哼!” 那店伴听他口气活络,刚待站起,听他鼻中一哼,双膝一软,不禁又跪了下来。 风清扬心中愈发好笑,探手于怀,掷出五两银子在那店伴脚下,喝道: “你到镇上成衣铺去,拣最好的衣衫买回两套,要女子穿的,懂了没有?剩下的钱算是大爷赏你压惊的罢!” 其时物价甚廉,两套最好的衣衫也不过一两银子不到,那店伴辛勤一年,所赚的工钱也不过二两银子上下。 他灾星甫脱,蓦地就得了一大笑横财,于那“祸福无常”的俗语倒是所感非浅,一时不由得又呆住了。 风清扬跺跺脚道:“还不快去!”那店伴如梦方醒,口中连道了十几个“是”字,恍若囚犯得了大赦一般,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片刻之后,风清扬捧着店伴买回的衣衫回到店中,桑小娥兀自睡得香甜。 风清扬打开纸盒,检视衣物,却见尽是缎子所制,而连熏香、抹胸、汗巾等也是一应俱全。 心中暗道:“那店伴一张嘴虽然惹厌,办起事来倒也妥帖。” 将衣物叠得整齐,放在桑小娥枕边,自己坐在一旁,静静端视着她一张俏脸上表情的点滴变化,既是其乐无穷,一时恍惚,又疑自己身在梦寐。 桑小娥这一觉睡了足有三个多时辰,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 他甫见自己身在床榻,盖着厚厚的锦被,不由微感惊讶,“咦”了一声,抬眼看见风清扬清俊的面庞上全是关切之情,心下恍然,展颜一笑,叫声:“风郎!”纵体入怀,一双玉臂勾在风清扬的脖子上。 风清扬只觉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扑入怀中,阵阵女儿幽香如麝似兰,袭入鼻端,刹那之间,与桑小娥往昔衾绸之间的千般欢悦,万种恩爱袭上心头,不由得心神荡了几荡,但想到桑小娥毕竟身上有伤,自己心中又存了一个莫大疑团,强抑心神,问道: “小娥姊姊,那日你放了许多血给秋梦,救了她的性命,这一年多来都到哪里去了?我一直……道你已不在人世了,我……” 蓦地里想起自己为她一年多来受的相思之苦,心内一酸,喉头不禁哽住了。 桑小娥心中也是激荡之极,递过香唇,在他颈上轻轻一吻,幽幽地道: “那日我点了你的穴道,冲出门头去,只想寻一处你看不到的,又是平坦开阔的地方倒下死了便算。 “我发足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慢慢地,眼前越来黑,后来只觉脚底下被甚么东西一绊,一头跌倒,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之时,我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锦帐之中,床边站着两个美妇人。 “一个全身黄衫,一张娃娃脸,生得极是娇媚,另一个一身白衣,生得肤若凝脂,神情高洁,却有些清清冷冷的,倒似天上的月亮一般。 “两人望着我,都是一脸的喜色,那穿黄的美妇叫道:‘这孩子醒啦!快去叫羽哥来!’” 一听到这句话,既是风清扬定力高强,又是温玉在怀,还是忍不住中了雷击一般,直跳起来,大叫道: “是我师父!”是我二师母和三师母!” 桑小娥幽幽地道:“当时我也不知‘羽哥’是甚么人,过了片刻,房门一开,走进两个人来,前面那人青布长袍,看年纪也就三十上下,眉目生得极是清秀,倒好似你一般,只是眉宇之间略带煞气。 “他身材也不算高,穿着也是普通之极,可是往那里一站,倒好似天下的威风都让他一个人占去了一般。风郎,这就是你师父啦……” 风清扬听她转述师傅样貌,自己便好似亲眼见到一样,心头一酸,黯然道: “我已是六七年不见师父了。” 桑小娥接下去道:“他身后却又是一个美妇人,先前那两人,嗯,那是你的二师母和三师母了,本也算是世间少有的美人儿了,可与她一比,竟还颇有不如。 “她也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裙,头发散在两肩,戴着一道束发金冠,生得清丽无俦,难描难画,令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意。 “我向来自负美貌,先前以为自己无双无对,后来见了雪儿和秋梦两位妹妹,也只是觉得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可见了这位仙子一般的美妇,可就把我给比下去啦!” 风清扬一想不错,师父段子羽的三位妻子之中,原是以大师母张宇真最为美貌,比之二师母史青、三师母司徒明月都要胜出一筹。 他在桑小娥耳垂上徐徐一吻,笑道:“师父原是比我强得多,那也没有甚么!不过我敢打一个赌,你的床上功夫倒肯定是天下无双无对!” 桑小娥被她一吻,浑身酥软,倒似抽去了骨头一般,听他调笑,“呸”了一声道: “小鬼头!说不上三句正经话,便来风言风语了!” 白他一眼,心下却是甜丝丝的,极为受用。 风清扬要听她说师父的事,也不为已甚,问道:“后来怎样?” 桑小娥道:“你师父走到床前,微笑着问道:‘你总算醒啦!活动一下筋骨,看看可还好么?’(未完待续) 第35章 梅花帐底唤卿卿(2) “我就着被中动了一下胳膊腿儿,觉着虽然没甚么气力,但浑身上下,却无一丝不适。 “我心下迷茫,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么?这……这是甚么地方?我怎么会来这儿的?’ “你师父还没回答,大师母便掩口娇声笑道:‘羽哥!瞧瞧你,收了个好徒儿却不见他,带累得自己一家人当面儿也不认得啦!’ “你师父微笑着道:‘我倒不是有心避开扬儿,不过他胆大任性,放浪不羁,就如我当年一样我只怕他眷恋我们,误了自己的修行。 “‘再说我已退出江湖,若总与扬儿在一起,他闯了甚么祸,我又难免落下纵徒惹事的嫌疑。我只悄悄地替他收拾了局便是。 “‘扬儿也不小了,在江湖上闯荡磨难,经难阅历,那是多高明的师父也教不来的。’ “我听了这话,如梦初醒,眼见这人如此气度,又想起你与我说过的师父师母的情状,哪里还有疑问。 “当下撑起身子,就床上叩头道:‘晚辈桑小娥,叩见师父和众位师母,谢过师父师母救命之恩。’ “师父呵呵大笑,大师母伸手过来,搀我躺下,笑道:‘瞧瞧!这小妮子的一张嘴可有多么甜!扬儿这小子眼力倒是不错,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呀!’ “二师母和三师母听她调侃师父,也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 “三师母一直站在旁边文文静静地不说话,这时方才开口道:‘你这孩子好大的造化!若不是三个月前碰见了我和你师父,这条小命儿可就搭上了!就算如此,这几个月你也是忽冷忽热,病势忽轻忽重的,我们都好不担心呢!’ “我吃了一惊道:‘三个月?我已昏迷了三个月么?’ “二师母道:‘是啊!那天羽哥和明月妹妹把你抱回来时,你一张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像纸一样,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真是怕人得紧。若不是你师父和三师母轮流给你度入真气,怕也早撑不到这昆仑山上。亏得你大师母妙手回春……’ “三位师母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我听了半晌,才明白个大概。 “原来那天我跌倒的地方正是师父从前的府第,也就是你为了我得罪天下英雄的地方……” 她说到此处,牵动往事,语声中又是娇羞,又是腼腆:师父和三师母悄悄回转华山,本是希望看看你的派中师兄弟,便即回转,不欲令任何人得知,哪知恰恰遇见了我。 “这些年来,师父和众位师母虽不与你朝相,但你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一见了我,便即认出,知道我曾与你有一段情孽纠缠……” 面上一红,竟不再说下去。 风清扬先前听她转述师父不见自己的理由,全然明白师父对己一片栽培的良苦用心,又知师父对己眷顾深重,暗自护持,心下感动之极,不知这等天高地厚之恩,何时才能报得。 此际听桑小说到“情孽纠缠”四个字,看着她面上晕红,娇媚无那,心中有如投石入水,荡起重重涟漪。 过了一会儿,桑小娥才又接下去道: “师父与三师母识得我,虽知我过去作恶不少,但此番舍身相救秋梦,却是一件有情有义的举动。 “他们见我奄奄待毙,动了恻隐之心,这才轮着向我体内度入真气,维持住一线生机。 “一路上雇的尽是四匹骏马驾的大车,日夜兼程,昆仑驱华山虽迢迢万里,未及一月,却也到了。 “大师母出身天师教,于这等救死扶伤之术世间无匹,她纵然不得父兄传授,对我那些用毒施毒的法门也是清清楚楚。 “她说我全身血液流失太多,但血中毒素因而散去,那也不是坏事,所差者就是如何把这些血补回。 “她择了一些与我体质相近的使女,采来一些水蛭在每人身上吸一点血,再洒上药粉,令水蛭把吸入的血吐出来,注入我的体内。 “据她说,这是从云南五毒教那里得来的法子,注血最是灵验无比。 “我补回了血,性命是拣回来啦,不过身体还是虚弱得不行,昏迷不醒,全身又是忽冷忽热。 “幸好师父多年来采集珍异灵药,配成了数十颗‘续命返魂丹’,这三个月里,一颗不剩地全被我吃了下去。 “唉!我也真是福缘不浅,这丹药的效力据说还在少林派秘制的‘太还丹’、‘小还丹’之上,若非师父有这么多,我的命十有八九还是要交给阎罗王发落呢! “此后我一天天好起来,师父和三位师母三天两头过来看我,从不间断。我生来没有父亲,自妈妈去后,再也没有人像父母一样地待我。 “这一年里,我也算平生第一次享受到了天伦之乐……” 说到此处,她既悲伤身世,又感激段子羽等的关怀,不由珠泪盈盈,哽不能语。 过了半日,她才又接下去道:“我在山上待了这么久,在我心中,师父和几位师母便如我的亲生父母一般。 “我的身世虽然辛酸,回想起来就心痛不已,也还是全都一五一十地对他们说了。 “他们不仅不因此轻贱于我,反而对我加意爱怜呵护,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们救我性命已是天高地厚之恩,对我的这份儿爱惜却比救命的恩情还要珍贵。我纵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他们…… “闲下来时,我常向大师母请教岐黄之术。我本来钻研用毒施毒之法,那也与医理有相通之处,不过是我用来害人,医生用来救人罢了! “大师母见我天性所近,把她一身技艺一古脑儿地传了我。我得遇明师,心中这份儿欢喜那就不用提了…… “后来,听山下传来的消息说,你寻我尸首,以为我必死无疑,竟在我墓前自杀殉情。 “我不知是真是假,只想着万一是实,那也无法可施,只好自尽,与你团聚在地下。虽然身受师父师母们辛苦大恩,那也只好来生再报。 “那几天里,师父师母他们总是轮流来我房中,几位师母晚上更是陪我一同就寝。他们总是反复宽慰于我,可是我看得出来,他们也是一般的焦急担心…… “幸好这样的日子没有几天,又有消息说,张宇初天师以‘李代桃僵’的法术救了你,我这才安下心来,继续在山上养伤……风郎!你待我怎地会这么好? “我是个命苦的人,生来就贱,又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可是老天真的待我不薄,毕竟还有你,还有师父、师母这样真心待我……” 说到此处,她抑制不住心中激荡,竟一头扎在风清扬怀中,“呜呜”大哭起来。 风清扬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 “小娥姊姊!你过去的事虽然不好,那也都怪不得你,师父师母都见你身世可怜,不因此瞧你不起,反而加倍疼惜你,我对你除了刻骨之爱,又何尝不是这么想? “你现下已经改过迁善,千万莫要再自轻自贱,你是很好的,很好的……在我心中,你永远是冰清玉洁的好孩子……” 桑小娥破涕为笑,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都是喜悦无限。 此时已近中午,日光朗照,映在桑小娥脸上,只见她几滴大大的泪珠挂在腮边,与日辉映,面若芙蓉初放,尤其明艳不可方物。 风清扬与她相别一年,这时又猛可地看到她的绝世容光,不由得痴了。 桑小娥伤本不重,风清扬的金创药又是华山秘传,灵验无比,经过这么久的休息,已能行动自如。 她与心上人相逢,当真是喜悦无限,倍觉精神焕发。 二人谈了许久,腹中均感饥饿,风清扬帮她换好新衣,其间自也免不得罗唣摩娑,费时良久。 桑小娥洗梳头,起身与风清扬携手出门,寻了一家酒馆,饱餐一顿。 两人都是神清气爽,这顿酒饭用得加倍畅快。 席间,风清扬又问起桑小娥下山及遭逢到河朔群雄的过程。 原来,桑小娥在昆仑山上将养一年有余,身体方才完全复原,武功也尽复旧观。 她虽与段子羽及诸位师母情谊至亲。 却也加倍地悬念风清扬。 这一日便告辞下山,来寻自己情郎。 段子羽等与她相处久了,益发觉她心地纯良,聪明机巧,都是极为喜爱。 乍说分别,竟自恋恋不舍起来,但他们小夫妻团聚,那是无比正经之事,不便挽留,也只好远送一程,洒泪而别。 桑小娥一路往华山行去,临到华山脚下,听得几位二代弟子说风清扬前往姑苏,一去大半年了竟无音讯,当下转道欲往南方相寻。 她原来武功便高,加上毒术出神入化,人又是机警剔透,一路上虽有几伙毛贼见她美貌,想打她的主意,俱都被她轻者轻惩,重者重惩,挥手之间便打发了。 她本来遭际不幸,恨极了男人,这时既得与风清扬相恋,又从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一圈儿,于这些事便也看得淡了,倒也不出重手,没要了那些人的性命。 哪知这一日行到沧州地界,偶然之间与号称“冀北双狼刀”的郑锴、郑铸两兄弟朝了相。 这两兄弟的师叔曾因贪花好色,死在她的手上。 他们一直寻她报仇未果,相见之下,动起手来。 这两兄弟在武林中只是二三流角色,五十招之后便双双被桑小娥挫败,落荒而逃。 桑小娥念着自己过恶,也不为已甚。这两兄弟都不死心,赶到“虎鹤双形”的路善长庄上,约齐了三十多位北直隶道上的武林人士,布下眼线,一有桑小娥踪迹,便倾巢出动,定要杀之而后甘心。 桑小娥行至建德地方,终被河朔群雄发现围攻。她武功虽然不弱,怎当得三四十个如狼似虎的高手突袭? 当下腿上受伤,仗着一手暗器厉害,又狡计百出,且战且走,这才支撑了六七个时辰。 若非天缘凑巧,夜中撞见了风清扬,只怕也难幸免。 两人这场酒饮至半酣,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北地里冬日甚短,此时日色已有昏黄之意。 两人谈谈说说,轻颦浅笑,都不觉情动。风清扬会了酒资,两人携手回至客栈。 此时小镇上人群熙攘,众人久在乡下,哪里见过这等俊男美女? 他二人行在街上,如娇花傍柳,玉树啼莺,不少人都看得呆了。 日色西沉之际,两人回到店中。 此刻日色昏薄,屋中光线甚暗,风清扬掌起油灯,放在桌上,抬眼看桑小娥坐在床边,拈弄衣带,若有所思,于是问道: “小娥姊姊!你想什么?” 桑小娥嫣然一笑,面色一红,低下头去,竟不言语。 风清扬会意,见到灯光的红晕之下,桑小娥眼波欲流,媚态横生,说不出的好看,当下笑道: “小娥姊姊!昨夜我对那帮追杀你的家伙说道我们要略叙契阔,现下这才开始要叙呢!” 使一个“双龙抢珠”之势,一跃而前,将桑小娥紧紧抱在怀中。 桑小娥与他别来已久,这时被他一抱,心魂俱醉,急道:“你……你……还是吹熄了灯火罢!” 风清扬笑道:“那可不行。我们一年不见,我倒要好好端详一下我的娥姊姊,看看你比从前漂亮了多少!” 口中说着,手下不停,已经开始脱剥桑小娥的衣衫。 桑小娥娇羞满面,任他摆布,只觉浑身像没了骨头一样软软的,连一个小指头儿也动弹不得。 片刻之间,桑小娥已经不着寸缕,一尊白玉般的身体呈现在风清扬面前。 风清扬持着烛火,由上至下,如饥似渴地领略着造物主的杰作: 秀细的颈项,柔美的双肩,高耸浑圆的乳峰,梨涡般浅深有致的小腹,丰腴修长的双腿,小鹿般若惊若逝的双足…… 他用一双眼睛勾画着桑小娥身上每一道和谐流转的曲线:由肩至胸,由胸至腹……虽然这个美奂美仑的身体曾无数次在自己身边扭动变幻,灯下看来,竟还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魅力。(未完待续) 第36章 梅花帐底唤卿卿(3) 桑小娥被他看得双颊如火,浑身滚烫,禁不住娇呼一声:“风郎!”右掌一挥,扑灭了烛火。…… 这一夜里两人有如隋堤春柳,三起三眠,实是平生未有之佳境。直至鸡声三唱,东方泛白,这才叠臂交股,沉沉睡去。 既是开了个好头,后面的风月轻薄、花柳颠狂便是顺理成章。 三日之中,两人躲在客栈房中,足不出户,诸般吃喝用度都由店伴送来,只是絮絮地说些说来情思,做些秘戏春宫之举。 风清扬是段子羽的徒弟,乃徒酷肖乃师自不待言,他天性中又带了三分风流狂荡,无论对三人之中的哪一个女子都是爱若性命,宁愿舍生,也舍不得她们遭危遇险。 这时与桑小娥卿卿我我,其乐融融,便也少不得将对慕容雪和秋梦的相思之情抑制了三分。 话虽如此,此地离华山已近,他毕竟还念起秋梦空闺寂寞,冬夜难捱。 桑小娥冰雪聪明,一颗心又全放在个郎身上,自是明白他的心事,自己得与他颠狂数日,于愿已足,当下也不待风清扬开口,主动提出要与风清扬偕归华山。 风清扬自是大喜,少不得温存奉承一番,掏出银两,命店伴到镇上再购一匹良马,这一日,两人收拾衣装,跨马北行。 那店伴虽被他吓得够呛,却也在他住店这几日捞了不少油水,时间稍久,更明白这小两口子都是难得的好人,临别之际,竟送出甚远,颇为恋恋难舍。 两人联袂西行,过了一日,已来到冀西有名的滹沱河边。 这滹沱河唐代时已是渤海国属地,乃是冀西最大的河流,灌溉田地,养育生灵无算。 风清扬勒马河边,想起自己暮春时节过此,河上正是绿柳轻飘,鹅鸭嬉戏,繁花似锦,波澜不惊,这时却已千里冰封,白雪笼盖,一片苍茫气象。 物候节序,变换有如飞电,不由感慨丛生。 桑小娥见他出神,嫣然一笑道:“风郎!河上冰冻得实了,马儿容易滑倒,我们还是牵马过去罢!” 风清扬抬眼见她全身裹在一件鲜红的裘皮袍子之中,一顶风帽毛茸茸地在风中颤动,更衬得她一张俏脸动人之极,当下温馨一笑,点了点头。 桑小娥虽因郎君情重,自己片刻也舍不得与她分开,要与她同归华山,这几日中,却也常常想起自己以前过恶不小,声名狼藉,唯恐被他派中兄弟轻贱蔑视,甚至排斥挤迫。这时见风 清扬笑得温馨之极,似乎天塌下来也有他宽厚的肩膀顶着一般,心中一跳,又是甜蜜,又是宽慰。 两人牵马徐行,河上虽盖着厚厚的白雪,落脚之处却仍滑不留足,当下小心翼翼,探着行走。 这滹沱河渊源流长,河面却不甚宽,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已到了河面中心。 蓦地里,风清扬倏然停步,道:“左方怎地有兵刃相击之声?” 桑小娥内功远不及他,听他说起,侧耳听了半日,一脸迷茫地道: “在哪里?我怎地听不到?” 两人驻足等候,过了一刻,只见左方有三个小黑点迅疾无比地向这边奔来。 这时桑小娥也已听见“托托”声响,似利器砍在钝物上的声音。 又过了一刻,三个小黑点越行越近,渐渐看清了轮廓。 前面两人青衣布袍,头带僧帽,却是两个年轻的小和尚,一个手持短木棒,一个赤手空拳,且战且逃。 后面一人身躯高大,足有九尺,手持一把铁剑,劈砍击削,出手极是狠辣,看他身手,绝非凡庸之辈。 桑小娥眼尖,忽地娇呼一声:“风郎,遮莫不是方证、方生两位小师傅么?他们是少林方丈的高徒,那人是谁,怎地这么大的胆子敢追杀他们?” 一年多之前,群豪围攻“武林第一家”的段府,少林派中就有方证、方生在内,曾与桑小娥朝过相,事后桑小娥又听风清扬夸奖过过两人年纪虽小,武功造诣却已不凡,对他二人印象颇深。 风清扬这时也已看出,待得再行几步,看清后面那人的面貌,不由得脱口“呀”的一声,怒火上撞,右手本能地搭在剑柄之上,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 桑小娥见他神色有异,连问:“你识得那人么?他是谁?” 风清扬手扶剑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丁逊!” 丁逊乃是嵩山派的第二把交椅,威权仅次于掌门左思慈,因他身材高大,手上功夫又甚是了得,江湖上人送外号:“托塔天王。” 他既是嵩山派的中坚人物,与风清扬自是早就稔熟,但此时严冬时分,丁逊头上带着貂茸护耳,外面又裹着一顶水貂皮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面目。 风清扬虽早辨认出他所使的剑法似是嵩山派家数,却直到此处才认出来他。 想到曲洋所说丁逊的种种奸恶卑鄙之举,风清扬毛发直竖,手腕微微发力,宝剑出鞘,腾空而起,整个人似一只白色鸢鸟在空中划出十五六丈,两个起落,已到了丁逊眼前。 丁逊全神贯注与方证和方生两个小和尚周旋,竟未看见远处有人。 他长剑使开,霍霍有声,眼见逼得两个小和尚步步退守,不出十招,他们便要伤在自己剑下,心中得意,手上加紧,把一柄剑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直向方证、方生身上招呼过去。 斗到分际,他觑见方生的短木棒上微有破绽,大喜之下,断喝一声:“小贼秃!领死罢!”手中铁剑穿心一击,势疾力猛。 方生短木棒已在外门,见他长剑刺来,心中大骇,却已躲避不开。 只觉剑尖已刺破了僧袍,冰凉的铁刃已触到自己的肌肤之上,他心中一凉,闭目待死。 方生只听耳中“呛”的一响,皮肉一痛,却也再无大力推入,大奇之下,睁眼开时,只见丁逊手持铁剑,呆呆站立,虎口上都滴滴答答地落下鲜血。 那自是风清扬及时赶到,崩开丁逊铁剑,救了方生一命。 方证、方生忽见眼前出现一人,白靴白袍,英武异常,都是一怔。 定得一定神,便即认出,方生喜道:“风大侠,原才是你救了我!你来太好啦!” 方生秉性端严,少年老成,心中虽然喜悦不胜,却也只恭恭敬敬地合十行礼,口称:“阿弥陀佛,风施主!善哉!善哉!” 风清扬早知方生飞扬跳脱,方证却是沉稳凝重,甚是喜爱他们,点了点头,对他们一笑,问道:“两位小师傅好!你们怎会与这位丁师兄动起手来的?” 方生嘴快,抢着道:“风大侠,昨到我们在建德府碰见这人,他正……”话音未了,一柄铁剑挟带风声,直刺向方生背心。 风清扬知是丁逊出手,宝剑微沉,“铮”的一响,已隔在铁剑剑背之上。 手腕微转,只使半招,丁逊已退开三步。 这么一来,风清扬倒不便先盘问方生了,转过脸来,面罩寒霜,冷冷地道: “丁师兄,对小孩子也下这般重手,未免太过毒辣了罢!” 丁逊一张脸铁青铁青,不知是冻的,还是惊怒所致,听见风清扬怪责于他,气急败坏地道:“风清扬!我嵩山派的事,你凭甚么要来插一杠子?你剑法高强,那便可以胡作非为么? “哼哼,你少林、华山以多攻少,我嵩山丁逊却也不惧!” 这时,桑小娥已赶了过来,听他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心中也是气极,冷笑道:“好个胡作非为!好个却也不惧!你暗算伤人,戕害同门师弟,杀戮无辜,算不算胡作非为! “我把这件事给你抖落出去,看你惧也不惧!”她语声清脆,这几句话说来又疾又快,如银铃相击,动听之极。 那丁逊本是个好色之徒,见到桑小娥的绝世容光,不由一呆,旋即认出是她,狞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千面仙子’桑姑娘!我倒不知你在江湖上的名声好些,还是我的名声好些。 “嘿嘿,那也说不定你的相好多些,没准儿有人信你的话呢!” 他称桑小娥“千面仙子”而不称“千面妖狐”,似是礼貌避讳,其实讽刺之意更浓,他嘴上刻薄,心中却是一凛,暗道: “我这些事情秘密之极,除了几位师兄弟无人得知,怎地她会知道了? 风清扬瞧着他一副无赖之状,早就怒气填膺,又听他口齿轻薄,辱及桑小娥,那更是不能容忍之事。 眼见桑小娥气得浑身哆嗦,咬住嘴唇,眼泪在眼中来回滚动,怒喝道: “丁逊!你说话恁地无耻!” 声随剑出,“嗤嗤”连响,一招六剑,呈雪花六出之状,去势奥妙凌厉之极。 那丁逊卑鄙轻薄,身手却着实快捷,危急之极,铁剑连抖,竟崩开三剑,随即一个“懒驴打滚”,就雪地上滚开老远,只衣衫上被刺了几个透明窟窿,脸色吓得惨白。 风清扬见他居然避开自己这一招,虽然狼狈至极,倒还没有受伤,心中倒不禁有点佩服,暗想:此人在嵩山派号称第二,一身艺业果然不凡,名声也大非幸致。 丁逊翻身爬起,脸色沮丧之极。风清扬只出两招半,便三次挫败于他,第一次还可说是猝不及防,这后两次却无法解释了。 他平生从未败得如此惨过,当下羞怒交加,大声喝道: “风清扬!你华山派今日帮定了少林派了?哼!我只道华山风清扬是个好汉,谁知竟行此攀附高枝,以多攻少之事!” 风清扬听他口口声声将三派牵扯在一起,又屡次提到以多攻少,心想此人卑鄙至极,但毕竟隶属名门正派,若是拔剑将他杀却,罪状不明,恐怕引起风波,而且他是曲洋的生死大仇,自己曾答应过曲洋,将此人留给他手刃,看来今日只好教训一下他,令他少作些过恶,日后他也总有遭报应的一日。 主意已定,当下冷冷地道:“似你这等道貌岸然,卑鄙无耻之徒,风某便与你多说一句话,也怕污了舌头,亏你还有脸说甚么以多攻少,攀附高枝!” 他还剑入鞘,接着道:“我来问你,方证、方生两位小师父低你一辈,他们两个对你算不算以多攻少?” 丁逊怪眼一翻,哈哈大笑,道:“那自然不算。” 风清扬盯住他的眼睛,森然道:“好!他们若是比武赢了你,你待怎样?” 丁逊狂笑一声,他与方证、方生交手半日,知道两个小和尚虽甚是了得,但却实在不是自己敌手,动念之间,便想说:“你说怎样便怎样罢”,可他为人阴狠,心思致密,猛可里想到,风清扬适才出手救了方生,早已知道两个小僧打不过自己,却又为何提出这等便宜事? 他心念电转,一时想不明白风清扬用意何在,狂态顿敛,反而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怎样?” 风清扬道:“你若输了,须得自斩两指,此后永不许得罪两位小师父。” 丁逊怒气又生,沉声道:“若是我赢了呢?” 风清扬冷笑道:“若你赢了,风某拍拍屁股走人,再也不管你与这两位小师父的事。” 丁逊一听之下,大喜过望。他追杀方证、方生,那是因为一件丑事落在他们眼中,绝对不可让这二人传播出去,虽然要大大得罪号称“武当泰斗”的少林寺,那也顾不得这许多,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日后再来遮饰抵赖,谅来没有真凭实据,少林寺也不能将自己怎样。 哪知眼见得手,却杀出了一个风清扬,看来今日逃得性命,已经大幸,早不敢做杀人灭口之想。 不料风清扬竟提出这等好事,虽然此事已被他撞见,自己不能再杀方证、方生二人,点了他们哑穴,使他们不能到处宣扬便是,那也是利远大于弊了。 他当下更不迟疑,道:“便是这样。”(未完待续) 第37章 同室操戈气难平(1) 丁逊见风清扬开出的条件极是优惠,深恐他变卦,再找自己麻烦,当即答应下来。 一言甫出,忽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些蹊跷,但究竟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 他自恃武功比方证、方生高出一大截,心想这两个小和尚纵使有甚花样,自己也绝对付得了。 终年打雁的人,难道还会教雁雏儿啄了眼睛不成? 横剑当胸,道:“小和尚,过来罢!” 风清扬对他对话之时,双手一直亲亲热热地挽着方证和方生的手腕,这时把手松开,道:“去罢!” 方证和方生感激地看了风清扬一眼,昂首阔步而出。方证左掌下垂,双目盯在胸前的右掌之上,脸现慈悲之色,他年齿虽稚,乍然看去,宝相庄严,俨然是一位有道高僧。 风清扬识得这是少林绝技“如来千手法”的起手式,见这小和尚身形端凝,显是深得其中三昧,亦不由暗自赞叹。 方生竖起短木棒,使个旗鼓,守住门户,却是少林派的“伏魔十八打”。 丁逊见这两个小和尚气派不凡,倒也不敢大意。 他是长辈,因见风清扬在旁,不愿先行出手,落个以大欺小的恶名,铁剑微侧,喝道:“动手罢!”他身形高大,中气充沛,这一喝真有雷霆之威。 方证、方生对望一眼,叫声“得罪”,方证使一招“如来空空”,直击中盘,方生使一招“金刚怒目打”,高高跃起,下击丁逊头顶。 丁逊与他二人斗了斗日,对其武功修为早就了然于胸,当下微微一笑,举剑上挡,心知挡开方生这一棍,再与方证对掌也还来得及。 哪知剑棒相交,“笃”的一声闷响,丁逊双臂酸麻,一声闷哼,胸间一口真气竟然涣散不聚。 眼见方证掌势击来,不及思忖,将腰一扭,“砰”的一声,方证右掌已结结实实地击在他的后背之上。 方生那一棒比之先前力道已是大了一倍以上,丁逊只使五成力,被他已砸得不轻。 而方证的一掌劲道更是大了数倍,丁逊哪里料到两个小和尚力道陡增? 中这一掌,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以他的内功修为,内腑竟已被震伤。 这一下他又惊又怒,又是摸不着头脑。 他哪知风清扬前番上少林寺时遇见方证、方生,对他们的内功进境了如指掌,尤其方证的“易筋经”已练到了第二段,根基着实可观。他与丁逊商定条件之时,双手牵定方证、方生的手腕,似是亲热,暗中已将一股绵绵密密却是沛然莫御的雄浑真气送他他二人体内,片刻之间,已替他们打通了三百六十小周天和任督二脉。 二脉一通,方证、方生多年勤修苦练的内劲当即显效,有如利锥脱囊,锋芒毕露,出手力道登时较以前判若两人。 那丁逊虽然奸猾,却哪里料到风清扬的内功已到了如此境界,轻而易举地就将练武之人最难修成的小周天打通? 他虽不大意,却还是低估了两人,受伤不轻。 方证、方生一招得手,脸现喜色,后招源源不断攻了上来。 丁逊一时缓不过神来,登时左支右绌,大落下风。 三人盘盘旋旋,翻翻滚滚,无一时,已斗到了一百五十招上下。 丁逊受伤在先,脑中又是混混沌沌,想不明白两个小和尚何以突然之间功力大进,只觉方生的短木棒上力道雄浑,变幻莫测,那也还罢了,方证的一双肉掌却专拣自己要害而发,厉害之处尤在方生之上。 他心中一怯,出招越来越是凌乱无章,再拆二十余招,他挥剑逼开方证的攻势,下盘露出破绽,方生出手迅捷,一招“枯藤缠足打”重重击在他双腿弯上。 丁逊踉跄数步,强行拿住桩子,这才免了跪倒之厄。他羞忿交加,喉间一甜,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方证、方生见几个时辰之前,自己二人拼命抵抗,还险些丧生在此人剑下,现下居然打得赢他,而且胜来大有余力。 他二人心地本来慈悲,此时心中一喜,更不愿穷追猛打,收招退在一旁,合什向风清扬道:“谢过风大侠。” “谢过风施主。” 风清扬微微一笑,见这两个小僧不负期望,终将丁逊击败,也甚是欢喜,转头对丁逊喝道:“你还有何话说?” 丁逊面色惨白,一言不发,铁剑乌光一闪,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已齐根而断。 他居然甚是硬朗,咬牙忍住剧痛,撕下衣襟,包好伤口,嘶声道: “风清扬!五岳剑派通气连枝,你居然暗使诡计,令这两个小贼秃伤我,姓丁的不会忘了今日之事!” 风清扬心道:若非我答应曲洋亲手报那大仇,此刻早已一剑斩了你,哪里还轮到你在此聒噪? 当下也不说破,只微笑道:“好哇!不论丁师兄日后出下甚么题目,风某都接着就是。你赌约已践,这就请罢!” 丁逊硬撑着交代了两句场面话,嘴唇已痛得乌青,倒与铁剑的颜色差相仿佛,难分高下。 当下狠狠地望了风清扬等四人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毒,转身一瘸一拐地行去。 风清扬见他背影渐渐远成一个黑点,这才转头问方证、方生道: “你们要到哪里去?怎么会得罪了丁逊,与他动起手来的?” 方生口才便给,这时又抢在前面道:“师傅派我两人到沧州铁佛寺道清上人处下书,我们得了回执,便要返回寺里。 昨夜里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便到建德府刘大善人家借宿。 哪知到了半夜,却隐约听见女子的呼救之声,我二人以为来了小贼,赶过去一看,却原来……却原来……” 他说到此处,脸上忽地一红,抬头望了桑小娥一眼,住口不讲了。 桑小娥冰雪聪明,见他这等情状,知道必是丁逊在干什么无耻勾当,被这两个小和尚撞破。 事关男女,有自己在旁,这两个规规矩矩的小和尚是不会讲的,当下嫣然一笑,道:“你们慢慢唠罢,我到那边去一下。”闪身走开。 方生等她走远,这才又压低了声音道: “却原来这位刘大善人有位小姐,生得甚是美貌,不知怎地落在丁逊那恶贼……施主的眼中,这日半夜便来**。 “我们赶到之时,他已把刘小姐……把刘小姐……” 说到这里,脸上有如一块红布一般,又讲不下去了。 方证站在一旁,也是满面通红,忸怩不安。 风清扬见他们如此神色,暗暗好笑。 料想这两个小和尚冒冒失失地赶去,正碰上丁逊欺侮那位刘小姐,多半那刘小姐的冰肌玉体,美妙春光全落在这两个小和尚的眼中。 他二人自幼出家,虔心向佛,向来受的乃是“女人如老虎”的寺训,但他二人都是十六七岁,若在俗人,正是情窦初开之际,僧人虽格于戒律,但饮食男女,实是人之本性,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更加难抑情欲。 若他二人冷丁见到活色生香的女体,心中荡起的壮阔波澜定非自己所能想像得到。 他不愿见这两个小和尚受窘,笑道:“不相干的事,那就不要说了。后来怎样?” 方生嗫嚅半日,这才张口接下去道:“……我二人不敢冲进房去,只好站在门口叫他出来。 “丁逊大怒,冲出来与我二人拆得几招,便认出我们是少林派的。 “我二人年前随侍师父到过嵩山上院,见过丁逊,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既惊又羞,想是怕我们泄露此事,要杀人灭口,出手之际再不容情。 “我二人敌他不过,且战且走。 “他虽大占上风,一时却也不能制我二人死命。就这样,我们斗了三四个时辰,若非佛祖保佑,遇见你风大侠,我们只怕就要亲身去拜见他老人家了。” 风清扬听他说得有趣,笑道:“那也没有甚么,想是佛祖见你二人年纪太轻,不够资格见他,这才放一条生路给你们罢!” 三人呵呵大笑,甚是欢畅。 风清扬又与他们聊了几句闲话,得知方丈圆智大师一切安好,甚是喜慰,当下与二人作别。 方证、方生对望一眼,就着冰天雪地中向风清扬拜了三拜,庄重谢过救命之恩,打通经脉之德,又与桑小娥道个别,与风桑二人洒泪分手,回转寺中。 数十年后,风清扬实质上的及门弟子,华山派一代大侠令狐冲为保护任我行之女任盈盈与少林寺起了冲突,伤了少林俗家弟子辛国梁、易国梓,任盈盈更是辣手无情,将辛易二人和方生的师侄觉月和尚杀掉。 方生一与令狐冲交手,觉察到他与风清扬的渊源,感念此日风清扬的恩德,因与方证商议,不仅将杀伤徒众之仇一笔勾销,更要传授令狐冲少林寺绝学“易筋经”,化解他体内的异种真气。 追根溯源,善因还在此日种下。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风清扬与桑小娥过了滹沱河,策马西行,第三下午,便来到了华山绝顶的“剑气堂”上。 这一日华山派掌管知客事项的正是二师兄宁清宇的大弟子,得意门生岳不群,他年纪与方证、方生相仿,却是精明干练,沉着细致,举手投足间气度俨然,这时猛地见到风清扬回到华山,大喜过望之下,连忙上来叩头,道: “九师叔,您可终于回来了!” 转头看见桑小娥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不由一怔,退了一步。 桑小娥散去毒血,舍身救了秋梦后奔出自尽,风清扬因之殉情,华山派上下尽人皆知。 这时见桑小娥“死而复生”,饶是他镇定知礼,也不禁吃惊。 桑小娥盈盈而笑,道:“怎么?你害怕了么?我又不是鬼!” 岳不群脸上一红,过来见礼道:“不敢。桑姑娘化险为夷,可喜可贺。” 他性情端方,对桑小娥绝无好感,只是看在风清扬的面子上才不得不然,勉强之意甚是明显。 风清扬知道这位师侄的脾性,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这时后堂脚步杂乱,人声喧哗,正是成清铭以下七位华山派大弟子,秋梦以及葛氏五雄得到知客弟子的禀报,出来相见。 成清铭等七人见到桑小娥俱是大为惊讶,微微点头,算是见了礼。 秋梦却是大喜过望,奔过来拉住桑小娥的手着实亲热。 他虽中过桑小娥所下的“牵机药”之毒,但桑小娥最后舍身救她,并促成了她与风清扬的良缘,在她心中,桑小娥对己的恩情那是远大于怨恶了。 葛氏五雄却是另一番景象,五人不约而同地围在桑小娥身旁,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细细端详,有如见到天下最是希罕古怪的物事一般,若非还知道些男女大防之义,又碍着风清扬的面皮,那是早要伸出手去摸摸捏捏,验明真假了。 葛无难首先啧啧称奇,大声道:“桑……这个……姑娘!你这门功夫叫甚么名字?竟能死而复生,连头发丝儿也不少一根,可否说与我弟兄知晓?” 葛无灾道:“是啊!我兄弟走南闯北数十年,甚么事儿没见过?死人复活这还是头一遭听闻。 “桑姑娘,你就传了我们这门功夫,我们这就拜你为师如何?” 双膝一曲,竟要当场跪倒,行拜师之礼。(未完待续) 第38章 同室操戈气难平(2) 葛无病却撇撇嘴,深以葛无难、葛无灾的举动为不然,抢着道: “大哥、五弟,你们见识忒也差了!桑姑娘虽然死而复生,这奇门功夫也甚是了得,可是第一,你们怎知她头发丝儿也不少一根? “第二,我兄弟现在是何等身份,怎会拜这小妞儿为师?日后在江湖上走动,岂不丢脸?” 葛无伤当下大表赞同,道:“二哥此言大是有理,只是桑……这个……姑娘日后总要当我们的少主母,你直斥其为‘小妞儿’,忒也过分。” 葛无灾、葛无难闻言同时大怒,道:“呸!甚么大是有理,你二人说话便好似放屁! “我二人谦逊好学,彬彬君子,礼贤下士,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群贤毕至,英杰荟萃……拜桑姑娘为师那有甚么干系?” 急切之下,成语俗语竟然滚滚而出。 葛无痛几番张嘴想加入辩论,却一直未得其便,这时好不容易投抽了个空子发言: “五弟!你第一句话便大有语病,你怎知她头发一根儿不少? “我慧心天眼,便知桑姑娘头发比以前少了一万六千五百二十七根!” 余下四雄当即纷纷表示不信,眼见五人分成三派,鼓唇弄舌,雄辩不休,无一时竟揎袖抡拳,大有火并之势。 他五人胡言乱语,在座诸人虽都已领教过,早就不放在心上,但此刻齐声喧闹,局面实在乱得无以复加,吵得人耳朵却要聋了。 当下几个声音连声喝止,但五人吵发了性,哪里喝止得住? 风清扬忽地高声叫道:“希奇呀希奇!古怪呀古怪!” 五雄闻声,齐齐奔来,问道:“甚么希奇古怪?” 风清扬举手向外一指,道:“适才阶前五只老鼠吱吱狂叫,十只猫儿被他们追得落荒而逃,从那边过去了!” 五雄大喜,心道鼠追猫儿已是古怪,五只老鼠竟能追十只猫儿,那当真更加希奇了。 如此好事,岂可不看?齐声问道:“在哪里?” 风清扬笑道:“就在那棵柏树下面,现在怕已跑到后院去了。” 五雄大急,来不及与众人打个招呼,便已冲出大厅,身法倒真是快极。 众人早已忍俊不禁,待五雄冲出厅堂,齐声大笑起来。成清铭笑道: “九弟!也真难为了你,这五个活宝贝也真就你能制他们得住!” 适才五雄大闹,风清扬未及与众位师兄见礼,这时恭恭敬敬地施了个大礼,道: “小弟见过众位师兄。”众人连忙还礼,嘘寒问暖,着实亲热。 风清扬走到秋梦面前,见她虽清丽如昔,却是容颜清减,握住她的手,低声道: “秋妹!我每次出门,都累你在家担心,实是对你不住。” 秋梦双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低声道:“风郎!你回来了真好!” 风清扬还未答话,门口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爹!九叔回来了怎地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进来瞧瞧成不成?” 风清扬转过头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劲装少女,脸色红扑扑的,挽着一对儿发髻,稚气天真中透出英气勃勃,正是二师兄宁清宇的独生爱女,闺名叫做中则。 那宁中则在十二岁之前是与风清扬顽得惯了的,两人相处极是融洽。 近年来风清扬一直在外,上次回华山时宁中则又随其母回娘家省亲,未能见到,屈指算来,也是两年多不见了。 风清扬见她已出落得玉立婷婷,一表人才,如芙蓉花儿般明丽可爱,笑道: “怎么不成?快进来罢!让九叔看看!” 宁中则笑嘻嘻地进来,奔到风清扬的身边,道: “九叔!我现在随爹练剑,练来练去总是不好。爹总说你剑法俊得很,不如有空教我几招好不好?” 风清扬刚要点头,宁清宇在旁喝道: “中儿!这么大的丫头疯疯癫癫的没有规矩,也不怕叔叔伯伯们笑话! “九叔刚刚回来,还没歇一忽儿,只管缠着九叔做甚么?” 他性情方正,虽爱惜女儿,素日教训也是极严。 宁中则见父亲斥责,不敢违拗,吐了吐舌头,退在一旁去了。 当下成清铭传令下去,在剑气堂上排开酒席,为风清扬洗尘接风。 近年以来,华山派内里剑气两宗的争斗日趋激烈,除风清扬外,其余七位师兄弟极少有和和气气坐在一起之时,只是总算还都瞧在风清扬的脸面上,每逢他回到派中,方得一聚。 不到半个时辰,备好了三桌酒菜,风清扬等师兄弟九人坐在一席,桑小娥、秋梦与其他师兄弟的女眷坐在一席,岳不群、宁中则等后辈弟子坐在堂下一席上相陪。 一时之间,剑气堂上华灯溢彩,笑语喧天,乍看去,倒是一派繁荣气象。 桑小娥坐在第二席上,眼见众位嫂嫂对已不冷不热,神色间显是敷衍了事,只不过不便当面显露鄙夷之色罢了。 她心性本来高傲,怒气渐生,心道:按我本来的脾性,你们如此待我,不把这剑气堂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只是这样一来,风郎在师兄面前不好做人,暂且忍下了这口气罢。 秋梦见她神色不愉,知她心意,竟拣些没要紧的闲话来说,希图分散分她的注意。 桑小娥与秋梦说了半日话,胸中略舒,但终觉席上气氛压抑,再也忍耐不住,碰了碰秋梦的胳膊,使个眼色,秋梦会意,两个人告了声“失陪”,起身出了大厅。 来到门外,一阵寒风吹面而来,桑小娥只觉热辣辣的脸上一阵清爽,与秋梦携着手,沿着石板小径缓缓行去。二女本有死生之缘,此时又同侍一夫,全无妒嫉之心,颇有亲近之意,这番相逢,竟是如多年好友一般,闲话絮絮,心下俱感无比投机契合。 两人行到一处假山前面,忽听背面有个少女的声音道: “师兄!我看九叔他人很好啊!但不知怎地,爹爹似乎总不喜欢他,你说那是为甚么?” 声音清脆,正是宁清宇的爱女,适才在厅上见过的宁中则。 一个少年的声音道:“我也不太知道啊!好像九师叔他虽然剑气双绝,但师傅因他以独孤九剑成名,世人都说他剑法绝佳,所以总把他当成剑宗人物看待。 “现下咱们剑气两宗势同水火,师傅对九师叔不能不有防备之意。” 这声音听来也耳熟,却是宁清宇的大弟子岳不群。 桑小娥望了秋梦一眼,两人都是嘴角含笑,目露狡黠之色,心下也俱都恍然。 想是岳不群与宁中则情苗已萌,平素被师父管得严了,不得便相会,这时趁着师父在厅上喝酒,人多混乱,这才偷偷出来说几句情话儿。 只听岳不群道:“师妹!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师父若有事找我不到,少不得又该挨骂,不如咱们回去罢。” 宁中则却是不依,娇声道:“不嘛!好不容易出来得一会儿,这么早回去干么?爹爹陪大伯、九叔他们喝酒,不会找你的!”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岳不群执意要回去,宁中则拗不过他,噘着小嘴儿怏怏不乐地答应了。 桑小娥与秋梦本无意窃听人家的阴私,只是适逢其会,不得不听而已。 这时听得他二人要回去,闪身躲在假山侧面,耳听得这对小儿女绵绵细语,脚步细碎,回到剑气堂上去了。 桑小娥冲秋梦一笑,道:“妹妹,咱俩也回去罢!” 秋梦点头答应,两人也回到堂中。 此时堂上已杯盘狼藉,各人酒意也都有了八分。 成清铭一张圆胖脸已经通红,哈哈大笑道:“九弟远归劳乏,今儿的酒就到这儿罢!有事明天再说!” 大家起身告别,各自回房歇息。 桑小娥与秋梦随风清扬回到房中。 风清扬酒量本比师兄们大得许多,可是先逢诸位师兄,这是一喜;次见席间剑宗气宗们的师兄弟们往往目露尴尬之色,时有敌意,又不禁深以为忧。 这一喜一忧,本来只有三四分酒,却涨到了六七分。 他斜倚在锦被之上,乜斜着眼望向桑小娥和秋梦,只见两人妩媚清秀,各擅胜场,一个如海棠春睡,一个似梨花初开,真是越看越爱,笑嘻嘻地道: “今儿晚我陪秋梦妹妹,还是陪小娥姊姊,哪一个自告奋勇啊?” 二女闻言,同时面上生霞,“呸”了一声。 桑小娥道:“你与秋梦妹妹许久不见,赶紧叙叙别来之情罢!我到隔壁去睡。”转身欲行。 秋梦大急,一把牵住桑小娥的衣袂道: “小娥姊姊,我与风郎已作了一年夫妻,今晚儿还是你陪你罢!” 一时之间,二女竟是争执不休。 风清扬心中喜悦,却板起面孔道:“好啊!闹了半天你们两个都不愿陪我,那干脆你们两个在这儿睡,我到隔壁去好啦!”起身佯作下床之势。 这一来二女同时大急,冲口道:“不要!” 风清扬哈哈大笑,二女省悟上了他的当,啐了一口,均感面红过耳,忸怩不安。 风清扬含笑下床,双臂一紧,将二女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把入怀中,在秋梦和桑小娥颊上各香了一下,笑道: “你们姊妹俩都是我的好人儿,又是一般的香,今儿别走啦,就都在这儿陪我罢! “咱们夫妻三人便练一回‘夫妻三修功’不也很好?” 桑小娥和秋梦听他一说,均感血脉贲张,心中也甚是乐意。 秋梦低头不语,桑小娥却哼一声道:“想得怪美,谁希罕陪你?” 口中说得硬气,一双脚却如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不动。 风清扬抱定二女,向后一倒,三人同时跌在床上。 这张床甚是宽大,三人并排躺下也丝毫不见挤迫。 风清扬支起身子,让二女并头躺好,他居高临下,一会儿亲亲这个脸颊,一会儿吻吻那个嘴唇,一双手更是上上下下忙个不停,细细品尝二女身体的不同之处,只觉其乐无穷。 二女初时闭上双眼,两颊羞红如火,任情郎捏弄摆布,无一时,便觉他温软的大手在身上游走不定,阵阵酥痒直透到骨头里去,渐渐地娇喘细细,情热如沸。 二女翻身起来,竟自反客为主,四手同出,将风清扬内外衣衫除了个精光,自己二人也利手利脚地卸下衣裙,两具玉体妙相毕呈,交相辉映,烛光之下生香活色,把风清扬看得目瞪口呆,一时浑忘了身在何方。 三人这番狂荡自定更直到天明。风清扬的“夫妻双修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其造诣实不在江湖上众口皆碑的独孤九剑之下。 但二女的功夫均是他亲自所授,所谓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更兼二女都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之人,于此往往据个人悟性,别创奇招,亦不在乃师之下。 风清扬连御二女,虽是金枪不倒,龙马精神,却也不由微感倦怠,只是这一夜是他生平未历之奇境,身心大快,反觉精力倍于往时,美妙难以言述。 第二日黄昏时分,大师兄成清铭设下家宴,遣大弟子封不平前来相请风清扬过去。风清扬望向桑小娥与秋梦,意思问她二人是否愿去。(未完待续) 第39章 同室操戈气难平(3) 秋梦笑道:“你一个人去罢!你和大师兄说那些江湖上的事儿,我们听了也没意思,坐在中间碍手碍脚的,又是气闷之极,不如我和小娥姊姊在这儿说说话儿的好!” 二女本来情谊就好,昨夜又同侍夫君,亲密劲儿进了一层,此时竟是片刻舍不得分开。 桑小娥也笑道:“你一个人去罢!记着别喝多了,像只醉猫儿似的回来!” 秋梦抿嘴道:“大师兄的酒量虽好,要把他喝醉了也真不容易呢!”嫣然一笑,百媚俱生。 风清扬含笑答应,见二女情同手足,也自欢喜。 当下随封不平来到后进一所宽敞洁净的瓦舍之中,那便是大师兄、华山掌门、五岳剑派盟主成清铭的居所了。 风清扬推开屋门,成清铭与五师兄许清阳早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华山派中只有他二人专注剑法,是为纯粹的剑宗,相比之下,他们与风清扬也是交谊较深,因此之故,风清扬被视作剑宗一脉,其实他倒是剑气兼重,并不薄此厚彼。 酒菜摆上,三人推杯换盏,挟蔬布菜,喝了起来,说一些江湖见闻以为佐酒之肴,倒也快意。 成许二人问起风清扬此番下山的经过,风清扬将失陷参合庄,相遇杨逍,两战骆飞鸿,巧遇桑小娥诸事说了一遍,成许二人闻说是段子羽相救桑小娥,不禁连连慨叹,啧啧称奇。 成清铭叹道:“段师叔一代人杰,华山派能有今日的局面,全是他老人家之力。可惜段师叔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后辈子弟更无缘受他耳提面命的教诲……” 他重重叹一口气说道:“……段师叔若见了今日的华山,说不上要怪罪我等守成无能,致使派内危机回伏哪!” 风清扬心头一凛,暗道:大师兄说上正题了! 华山派中情形前番下山时五师兄已对他说过,他虽对大师兄偏于习剑,对派中事务处置不力颇为不以为然,但成清铭毕竟对他一片真心,曾为他千里迢迢跑到参合庄求情告罪,这番情义他也时常挂在心头,当下也不隐瞒,试探着问道: “大师兄,您说的可是剑气两宗……” 成清铭沉声说:“不是此事,更有哪件事能让我华山派落到如此田地? “九弟,大师兄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虽是年少一辈中的杰出英侠,无论武功气度都比你这些不成材的师兄们强多了。 “华山派今日响震江湖,一大半还得说是藉了你的独孤九剑,可是你这些师兄们虽不成器,却也不敢过于妄自菲薄。 “我弟兄七人行走江湖,倒也没有几派比我们声势武功更强的。 “可惜呀,古人有言道:‘兄弟不和而外阋于墙’,本来我华山号称剑派,以剑为主那是天经地义之事。 “可老二、老三他们非要说气功乃是本门正宗,你看看,这不是纲错目乱,本末倒置么? “现下他们拼命收罗徒众,势力越发大了,我这个掌门也只剩下一个空名儿。 “老二、老三连同他们的弟子先前对我阳奉阴违,面子上还恭敬,现下许多事竟然当面顶撞,抗命不遵……” 他越说越气,“喀”的一声,手中酒杯已捏得粉碎。 风清扬见师兄发怒,颇感烦难,恭声道: “大师兄,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成清铭容色稍霁,道:“你我兄弟推心置腹,有甚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只管说便是。” 风清扬道:“按小弟的愚见,我辈习武之人,练习剑法固然重要,可那气功也不能偏废。 “本门的‘紫霞功’乃是武林一绝,练至高境,亦可飞花摘叶,伤人于无形,大师兄你自己不也颇有造诣么? “二师兄、三师兄他们的想法也不能说错了,只是二师兄觊觎这掌门之位。 “你和五师兄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这等事情若再严重,倒真是我华山派的心腹大患……” 成清铭道:“我也不是说气功不好,不该习练,可是凡事总该有个主次本末,练剑是主,练气为从,这还有甚么疑问么? “我华山派创派至今,哪一代不是仗着剑法精妙,威慑敌胆,羡煞同侪?至于你二师兄嘛……” 他沉吟片刻道:“……我本无能无德,不配居这掌门之位,可是他用这等诡秘手段,太过不光明磊落,华山派却也不能落在这等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上……” 他向前欠了欠身,捉住风清扬的双手,一脸殷切的表情,道: “九弟,师兄知你不光剑法绝高,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也是了得。 “你虽向来持论剑气并重,但目下剑宗人才凋敝,我和老五又是势单力薄,你和我们的交情咱们兄弟都是心中有数,将来万一门户中有甚事变,只要你站在剑宗这一方,华山派便可安然无恙,渡过难关了!” 风清扬于此番大师兄请他赴宴的心意早猜到了八九分,他与成清铭多年相交,知他嘴上虽说得漂亮,权位心却是极重,这华山掌门之位他是爱若性命,绝不肯让大权旁落他人之手。 虽然如此,大师兄这掌门人做了这么多年,二师兄若只是心中不服,那也只算是争名逐利,人所难免,若再有甚么其他举动,可就未免太过置道义于不顾了。 想到此处,风清扬拱手道:“大师兄只管放心,若二师兄日后有甚异动,理曲在他,此等门户大事,小弟绝不会袖手旁观。” 成许二人一听此言,登即面有喜色,连连劝酒布菜,大呼酣饮。 风清扬话虽这么说,却也知此事极是棘手,殊难善罢,日后若真有兵戈相见那一日,面对的都是自己的手足兄弟,虽说厚薄有别,可也真不知该如何处置为是。 一时间忧从中来,心间沉甸甸的。 这场酒直喝到定更时分,风清扬告辞回去,桑小娥与秋梦早在房中等候于他,三人登床享那于飞之乐,其乐融融,难以尽述。 翌日,又是黄昏时分,风清扬与桑小娥、秋梦二人正自在房中商议晚上的吃食。 秋梦于烹饪一道特有天赋,又极肯用功,此时的造诣,已殊不逊于名城之中的任何一位厨师,而南北菜系,又是无所不精,往往别出心裁,卓然成家,那是远在她的武功造诣之上了。 三人商议了几句,秋梦订下了百花汤,干菜扣肉,莲花丸子等几道菜单,起身要去备办菜蔬。 房门“笃笃”响了几下,风清扬道:“进来!”房门开处,一个年轻人恭身而入,正是二师兄宁清宇的大弟子岳不群。 他施了一礼,道:“见过九叔,见过两位婶母。” 他少年老成,向来人品端方,循规蹈矩,连错话也不说一句,这样性格虽与风清扬不合,风清扬对他却也素有好感,当下微微笑道: “是不群哪,你来有甚么事?” 岳不群恭恭敬敬地道:“师傅在家中设下薄酒素菜,命我前来相请九叔过去。” 风清扬心中一动,暗想:二师兄定是得知大师兄昨日请我,怕我们商量什么事,请得我去,恐怕既存试探之心,又有笼络之意。 他虽与成清铭交情较厚,但二师兄毕竟也与自己多年兄弟,素日行事严谨正派,为众人所服,他向来对这位二师兄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这时心想:无论二师兄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那也恐怕要去走上一遭了。 转身对桑小娥和秋梦歉然一笑,道:“对不住啦,你们两人自己做着吃了罢!秋妹手艺这么好,可惜我没口福尝到,只好等明天啦!” 秋梦与桑小娥心下不喜,但知郎君出去是干正事,却也不便阻拦,只好委屈地点点头,乖乖待在家中。 岳不群前头带路,风清扬随他来到前进的一座四合院中。 宁清宇本来居所与成清铭甚近,后来两人一个练剑,一个习气,分歧愈大,隔阂愈深,居处也愈来愈远。 华山绝顶地盘广大,现下从大师兄到二师兄那里,已须走两炷香的时分了。 推开屋门,只见座中除了二师兄,赫然还有三师兄李清虚、四师兄孟清愁、六师兄袁清明、七师兄邓清微在座,气宗的人物倒都是来齐了。 他们一见风清扬,纷纷起身道:“九弟,你可来了,快快入座!” 风清扬笑道:“众位师兄相请,就是再借给小弟两个胆子,小弟也不敢不来呀!”众人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宁清宇停杯问道:“九弟,听说昨日大师兄将你请去赴宴,不知为了何事?” 霎时间,席上语声陡停,人人停杯不饮,十几道目光齐集在风清扬的脸上。 这一问早在风清扬意中,于是淡淡地道: “那也没有甚么,不过是说些闲话,便好似二师兄你今日请我来一般。” 宁清宇“哦”了一声,脸上微显失望之色,过了一刻,又试探着道: “他没提甚么门户中的大事?” 风清扬佯作惊奇之色,道:“没有啊!咱们派中上上下下都很好,门户中哪有甚么事情?” 宁清宇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九弟,我知你素来与大师兄、五师弟交情好些,因而对二师兄颇有疑忌之意……” 风清扬道:“二师兄,你多心了,我对众位师兄一般无二地敬重亲厚,岂有疏彼近此之理?” 宁清宇摆了摆手,道:“九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人与人相处,那是各有各的缘法,与谁厚些与谁薄些那也没有关系。 “你与大师兄交好我从不怪你,在座的师兄们也无其他念头,还是个个将你当小弟弟待,是不是?” 众人都道:“是啊,九弟,我们对你那都是绝无二心。” 宁清宇接下去道:“九弟,你既不肯吐实,二师兄也只好老了脸皮,将事情挑明了的好。 “大师兄他人是极好的,剑法也称得上一流高手,武林中提起‘一条路’成清铭来,哪个不敬畏三分?” “一条路”乃是江湖中人送给成清铭的外号,一来“华山自古一条路”乃是众人相传的谚语,江湖中人藉此赞扬成清铭剑法奇险,敌人与他一接上手,便如攀登华山峭壁一般,进退不得。 二来那也是赞他宅心仁厚,往往剑下为敌手留一条生路,不赶尽杀绝。此节风清扬自是素知,微微一笑,也不接口。 宁清宇道:“本来嘛,大师兄的武功人望都是极好,做个侠士剑客那是绰绰有余。 “只是他现下执掌华山门户,一意练剑,将本门祖传下来的气功置之如敝屣,这不是误导子弟么? “长此以往,华山派的前途着实堪忧啊!” 风清扬先前听他说得真诚通达,心中一动,暗道:二师兄此言不虚,几位师兄对我确然都是推心置腹,毫不藏私。 一时不禁有些感动。 但听了这番话,那是他最不愿与闻的门户是非,名利之事,淡淡地道: “那也不尽然,本派的紫霞神功不是有二师兄你们这么多人来继承么? “将来发扬光大,只怕还在华山剑法之上呢!”(未完待续) 第40章 同室操戈气难平(4) 他出言顶撞,宁清宇却也不怒,面色反转惨然,叹了一口气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世人皆知当今华山掌门、五岳剑派的盟主成大侠是剑宗人物,我气宗多几个不成材的人物,那又有何用处? “不过依我和你在座几位师兄的愚见,本门内功乃是克敌制胜的无上法诀,练至高境,飞花摘叶,均可伤人,任何一个平平无奇的招式,只要附以雄浑内力,必能化腐朽为神奇,这才是我辈学武之人的正道。 “九弟你以剑法名闻江湖,但我等兄弟皆知你内功造诣大是不凡,浸浸然已可追及当年的段师叔,这一节你自是更有体会,不待愚兄饶舌了。 “可大师兄督导门人一意练剑,那已不是各辟蹊径的小事,而要渐渐堕入魔道了。这样下去,不由人不担心哪!” 风清扬脸容一肃,他本以为二师兄汲汲于内功修炼,成就不高,颇不以他“练气不练剑”的论点为然,却不道他这番见解虽也偏激,却侃侃而谈,所言深中窍要。 言念及此,诚恳地道:“二师兄,你所见确是高明,以小弟自身验证,也是如此。 但小弟更进一步以为,所谓剑气二道,那并非主从宾客的关系,而是皮肉血液的牵连,二者缺一不可,若能剑气并重,岂不是比专务一途更加奏效么?” 宁清宇道:“九弟之言大有至理,但是知易行难。 “你自幼拜在段师叔门下,他传给你的剑法内功都是武林中绝顶的功夫,我辈资质不逮,又无此福缘,终生专修一件还嫌不足,哪里还肯厚着脸皮说甚么剑气并重,那不是成了贪多嚼不烂的大杂烩么?” 风清扬微微点头,心想这也确是实情。 宁清宇见他首肯,脸现欢容,接下去道: “九弟,老实说,我与你这几位师兄商议过了,大家都以为大师兄误入歧途,再执掌华山门户于本派有损无益,却渴望别选贤能,以使本派声名大业,长辉不堕。 “自来立君立主,都是不以长幼而论,唯有力有德者居之,因此我们想推九弟你出任华山派的新掌门!” 一言之出,石破天惊,风清扬霍地站起身来,道:“二师兄你说什么?” 宁清宇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我们师兄弟几人愿公推你为华山掌门。现下八兄弟中咱们占了六个,此举定能成功。” 风清扬不道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先前对他的几丝好感一扫而空,冷冷地道: “二师兄言之差矣!小弟有幸向师尊学得几手剑术的皮毛,有力已是难称;更兼行为狂悖,放浪不羁,做下了不少使本派声名有损之事,若我真当了华山掌门,岂不让武林同道笑掉大牙? “小弟无此福分,不敢妄求,我看华山派现下一切还好,只要没人与大师兄掣肘,华山派的前途倒不必多虑。” 他怒气渐生,最后这几句话实是指斥宁清宇包藏野心,行为不轨,对他已不留半分情面。 宁清宇尴尬一笑,三师兄李清虚按捺不住,大声道: “九弟你说甚么话来?你是指责我们几兄弟暗中算计大师哥么?” 风清扬撇撇嘴道:“小弟不敢妄言,不过各人心中怎么想,手下怎么做,各人心中有数,倒也不劳小弟说明。” 李清虚登时气结,脸上涨得通红,道: “你……你……”连说了两个“你”字,便说不出话来了。 宁清宇脸上紫气一闪而过,旋即笑道: “三弟,自家兄弟,吵吵嚷嚷地做甚么? “人各有志嘛,九弟随便惯了,不愿做这掌门那也没甚么干系,何必如此呢? “坐下喝酒,大家再不谈这些事好了。” 李清虚对二师兄的话素来不敢违拗,哼了一声,重又坐回椅子上。 席间果然再无人提起门户之事,各人说些江湖见闻,倒是逸兴遄飞,豪笑阵阵,气氛颇为融洽。 再喝半个时辰,酒足饭饱,各人起身告辞。 风清扬走在最后,宁清宇从后面赶上来,拉拉他的衣袖道: “九弟,愚兄适才一时意左,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你万勿介怀。 “此事还望莫要与大师兄、五师弟说知,否则于本派前程怕是没甚么好处。” 风清扬点点头,心想确是如此,道: “二师兄放心,小弟理会得。”两人施了一礼,风清扬转身去了。 这一夜风清扬辗转反侧,想起大师兄、二师兄这两天分别与自己说的话,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觉华山派目下这种情势委实不妙,自己身在局中,要想左右逢源怕是很难,而大师兄二师兄各执一端,又说不上谁对谁错。 大师兄坦白一些,二师兄素日少言寡语,但也不是坏人,若说反脸与二师兄为敌,似也远不到这个地步。 想了半夜才沉沉睡去,这一夜噩梦不断,醒来时只觉头痛如裂。 此后的十余日中大家倒是相安无事,再也无人来寻风清扬说些恼人烦心的门户之见。 风清扬性情本来爽直,见众人不提,渐渐也将此事淡忘了,再见大师兄时,只觉大师兄待己犹比往日亲厚,二师兄见他也是神色如常,嘘寒问暖,便似那日甚么话也没说过一般。 风清扬乐得逍遥,每日在房中与二女卿卿我我,练那“夫妻三修功”,极是惬意。 又过了几日,风清扬正在房中打坐行功,二女怕误他修行,躲到隔壁亲亲热热地说话去了。 屋门一响,封不平与岳不群匆匆跑了进来,一脸惶急地道: “九师叔!掌门人请你到剑气堂上议事!” 风清扬知这两个师侄年纪虽轻,却是本派后一辈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平素理事也是处变不惊,镇定如恒,这时如此慌张,必定出了大事,连忙披衣出门,边走边问:“你们可知是甚么事?” 岳不群答道:“我们也不太知道。适才少林、武当和衡山、泰山、嵩山的几位师伯上山,给掌门人送来了一道书信,掌门人看过之后便命我们分头请各位师叔同去议事。” 风清扬“哦”了一声,既知不是自己最头疼的本门之事,那就放下了心。 脚下加劲,片刻之间已来到剑气堂上。 只见剑气堂上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群人,风清扬闪眼看去,除了本派的师兄弟七人,右边的客位上坐着五个人,穿着服色不一,显是分属各派,他久在武林中闯荡,这些人倒也都认得。 居中一人长眉广目,面方口阔,身穿大红僧袍,乃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圆音大师。 自己前番与秋梦上少林寺时与他见过,相谈甚是投机,那是老朋友了。 他身畔一人黑袍黑裤,身着道装,高挽发髻,面上一股清奇温和之色,举手投足间脱略形迹,甚是洒脱,认得是武当掌门段融阳的大弟子,道号冲虚。 下首却也是一位道士,眉目清朗,一身道装洁净异常,令人一见便飘飘然而有出尘之想,乃是泰山派掌门玉佛子的三师弟玉罄子。 再下一人一身黄袍,面目臃肿,身躯伟岸,虽坐在椅上仍有常人站立着高矮,目光炯炯,显见内功造诣亦是不凡,正是嵩山派坐第三把交椅的乐震;他下面一人年纪甚轻,身材矮小枯干,形容猥琐,双目却是精光如电,脚边放着一把胡琴,不知弄甚么古怪。 此人乃是衡山掌门陈方志和的入室高足,姓莫,他出身贫寒,没取过大名,人皆以“莫大”称之。 他师徒二人姓氏都甚少见,尤以师父的复姓“陈方”为凤毛麟角,以故风清扬虽未与他们打过甚么交道,对这两人都是印象颇深。 风清扬一见之下,便知来者均是各派的重要人物,此番齐集华山,若非武林中出了甚么大事,便是各门派要有甚么重大举动,否则绝难惊动这许多武林健者联袂而来。 厅上众人一见风清扬出现,除乐震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都站起身来见礼。 风清扬一一寒暄,坐在左首最末一张椅子上。至于乐震无礼,他也知是因为丁逊之事,并不动怒,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 成清铭待众人坐定,朗声道:“适才我收到一通书札,乃是少林寺方丈圆智大师,武当掌门殷融阳先生、峨眉派掌门净思师大联名发出……”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撤去封套,展开一张白纸,大声读道: “华山掌门成清铭先生及宁清宇二侠以下诸侠共鉴: “伏以魔教前任教主魔尊病逝,任我行出任权柄,向问天等辅弼周章,魔教笼络人心,势力大张,并吞武林之狼子野心日益彰显。 “凡我正道中人,降魔卫道,当身任之,况此存亡危急之秋耶?以是观之,与魔教已不能不战,不能不连战,不能不胜,更不能不连胜,假其喘息休养一日,我正教中人代价便多付一分。 “兹以少林、武当、峨眉三派名义,传此武林帖于嵩山掌门左思慈、泰山掌门玉佛子、华山掌门成清铭、衡山掌门陈方志和、恒山掌门梵修师太及崆峒,点苍、青城诸掌门先生座下。 “乞各派尽起精锐,以为剿敌固本之师,定于明年二月初八日会于郧阳西百里之金鸡岭上,各派请计路程,及时赶到,会商方略之后,即总攻魔教渊薮黑木崖。勿误!勿误!衲子圆智,净思合什,武当殷融阳顿首。” 成清铭念罢书信,目光如电,在自己这方座位上扫视一过,道: “诸位师弟有何话说?” 许清阳是剑宗第二高手,更是成清铭的左右手,对门中事务向来颇有发言权,这时越众而出,朗声道: “少林、武当、峨眉三大掌门人发下武林帖,所言又极是在理,我华山派当附骥尾,不敢后人。此事更无可疑!” 宁清宇也道:“五弟说得极是,此等降魔卫道之举,是我辈武人的本分。 “我华山派虽势单力孤,亦愿为武林公义稍效绵薄。” 少林武当等各派人众闻说如此,相顾而有喜色。 他们均知华山派分剑气两宗,剑宗首脑为成清铭,气宗领袖为宁清宇,两人这一表态,此事就算是成了。 圆音大师笑道:“诸位大义凛然,襄助善举,令人感佩之极!” 成清铭拱手道:“大师言重了。此事就这般定下罢,那金鸡岭离此约有二十天路程。 “我与二弟、四弟、五弟、七弟、九弟正月十八起程,三弟、六弟留在派中谨守门户,以防魔教贼子力敌不胜,使出‘围魏救赵’之计。 “你等在派中若逢魔教妖人来攻,只可固守,不可迎敌,懂了没有?” 李清虚、袁清明躬身道:“谨遵掌门人令旨!” 眼见事情已定,成清铭面带微笑道:“圆音大师、冲虚道兄、玉罄子道兄、乐兄、莫世侄,请入内奉茶。” 乐震一直沉定着脸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这时忽然开口道: “且慢!成掌门,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成清铭一头雾水,笑道:“乐兄有事请讲。” 乐震道:“我等此去卫道除魔,倘若贵派中有人与魔教的妖人贼子勾勾搭搭,套交情,讲义气,那该如何?” 成清铭听风清扬说过遭逢曲洋之事,却只在半信半疑之间,这时听乐震这般疾言厉色地质问,心下隐隐觉得不妙,不由望了风清扬一眼,强笑道: “乐兄有话何妨明言?” 乐震一张胖脸阴沉得直要滴出水来,大声道: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成掌门,老实讲,我就是信不过贵派中的风大侠——风清扬!”(未完待续) 第41章 金鸡岭头月初升(1) 眼见围剿魔教之大计已经定下,嵩山派的三师兄乐震突然发难,声称他信不过风清扬。 一言甫出,少林圆音、武音冲虚以下数人无不大惊,要知风清扬论身份在各门派中并不如何,武功却是公推的一流高手。 这十一个门派之中,恐怕也只有少林派圆智方丈、武当殷融阳掌门等寥寥数人堪与他比肩,而论与魔教争斗经验之丰富,更是舍他其谁,无人可比,故风清扬实是此役的巨头,更是诸人心目中的中流砥柱。 圆音当下笑道:“乐三侠,莫开玩笑,风少侠怎会去与魔教妖人扯上干系? “我久仰成掌门是茶道高手,阁中秘藏的各地名茶不计其数,还是入内品尝一过罢!”言下之意,竟是不信。 圆音大师在武林中年长位尊,德高望重,乐震亦不敢顶撞,恭声道: “大师与诸位兄长、莫世侄有所不知,乐某此言并非玩笑。 “风清扬与本派叛徒曲洋勾搭一处,月前在河南侯监集曾作彻夜长谈,又与魔教教主任我行,光明右使向问天同坐一席,谈武论艺,这些事确凿有之。” 他抬头望向风清扬的坐处,道:“风清扬今日恰也在座,你可当着圆音大师和众位道兄、世侄之面,说说此等事有,还是没有?” 他这一手咄咄逼人,着实厉害。 一时之间,厅中十数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风清扬脸上。 嵩山派掌门左思慈曾驰檄武林,告知曲洋又反出嵩山,加入魔教,日后凡正教子弟均可诛之,勿以嵩山为念,这是武林中尽人皆知之事。 与曲洋长谈已足惹人嫌疑,与魔教巨头同坐一席,谈武论艺,那更是非同小可。 大家心中俱是怦怦乱跳,口干舌燥,盼着风清扬说出“没有”二字来。 风清扬泰然自若地自椅上站起,笑道: “此等事确实有之,不过乐兄你消息还不甚灵通,少说了两样:我不但与曲洋彻夜长谈,还与他交上了好朋友。 “我不但与任向二人共席而坐,他们还曾请我出任魔教的副教主!” 厅上众人连同厅外伺候的华山第二代弟子一听此言,全都哗然,惊讶、惶惑、鄙夷、担忧之声四起。 此事风清扬只与大师兄与五师兄说过,宁清宇等人竟还不知,如今见他非但坦诚不讳,反揭出更深的一重渊源,惊讶之余,心中竟隐隐有几分喜欢。 乐震大是得意,抬起一张臃肿的黄脸,傲然道:“成掌门,你怎么说?” 成清铭还未开言,风清扬已截过话头道: “乐兄别急嘛,小弟还有罪状要认。 “待我全都说出,请掌门人一并处置岂不是好?” 这一下倒大出乐震意料之外,一怔道:“还有甚么?” 风清扬道:“我听信左掌门一面之辞,追杀曲洋,是为不智。 “逼曲洋断指立誓,说出他反派真相,是为不义。 “我同情他遭际无辜至惨,钦佩他光明磊落,是为不明是非。 “我拒绝任我行许下的副教主高位,是为不识时务。 “拔剑连战向任二人,未分胜负,是为不勇。 “在贵派丁师兄剑下救出圆智大师的弟子,是为同门相残。 “这六大罪状可够么,乐师兄可还需我再加解释?”双目一翻,精光袭人。 乐震退了一步,脸现尴尬之色。 他受二师兄丁逊的授意,准拟到华山派来揭风清扬的底,使他在各名门正派之前身败名裂。 他嵩山派中有人在魔教中卧底,身份却低,只是听别人辗转说了这两件事,详情都是一概不知。 但催逼曲洋,杀其父亲姊姊,乐震却是亲自在场的,个中曲直那是心下雪亮,心想若是他将曲洋的事全说出来,嵩山派那可真要名声扫地,为武林所不齿了。 一时间彷徨无计,不知该说甚么好。 圆音奉方丈法旨,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联络各派,对于丁逊追杀方证、方生之事并不知晓,这时听风清扬说起“救了少林弟子”,大感诧异,开口问道: “风少侠道曾在丁师兄剑下救了敝派弟子,那是怎么一回事?老衲亟愿与闻。” 风清扬察言观色,便知乐震对所说的交结曲任向三人之事并不摸底,故此拣正窍要,名为认罪,实则已将他师兄弟三人残害曲洋之事提了出来,连带着将自己“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事情正话反说,也透露给了众人。 他连战向任二人,竟能全身而退,一无损伤,这哪里是“不勇”,反而是大勇了。 他一席话辞锋如刀,直把华山众人听得笑逐颜开,各派宾客听得瞠目结舌,乐震听得哑口无言。 听见圆音大师问起,风清扬瞥了乐震一眼,见他面有求恳之色,知他忌惮此事传遍武林,便要有不少与少林有交情的门派与他为难。 他自己占了上风,也不想再为难乐震,笑道: “大师有所不知,那也难怪。这里众兄弟相会,说这些事没甚么意味。 “大师日后回寺问一问方丈不就全都明白了么?” 乐震闻言松了一口气,圆音知他见这里人多,不便宣扬,也微微一笑,不再问下去。 乐震笑道:“风大侠所言极是,今日我众兄弟相聚,乃是为的降魔大业,自己人的事稍后再谈,稍后再谈……适才我也是开个玩笑,不好当真的! “大师,两位道兄,莫世侄,大家还是入内喝茶的好,喝茶喝茶……”他面上无光,当下张罗个不住。 众人暗暗横他一眼,心道:成也是你,败也是你,一忽儿正经,一忽儿又是玩笑,也不知搞甚么鬼。 他们不知就里,虽明白里面大有蹊跷,但乐震这样说了,也不便再问。 当下鱼贯入后堂吃茶去了。这场小小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乐震自是怀恨在心,自此嵩山派上下均将风清扬视作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必欲拔除之而后快。 众宾客晚上欢聚,第二日,各自下山去了。 二月初八日,郧阳城西百里之遥的金鸡岭上英贤毕至,群豪荟萃。 武林中的头面人物几乎全到了此地。 正午时分,风清扬随五位师兄,带同葛氏五雄以及十余位精干弟子来到岭上,少林、武当、峨眉、嵩山四派人众一百余名先已到了。 风清扬见过了少林方丈圆智大师,武当山段融阳掌门、峨眉派净思师太,自有一番仰慕亲热。 净思虽入佛门,数十年中一缕情丝若有若无总是系在那个杳如黄鹤的段子羽身上,爱屋及乌,对风清扬亦是亲热至极,如姊待弟,见了面问东问西,咭咭呱呱,说个不停,哪似一位有道的佛门高人,倒像牵挂良多的俗世主妇。 风清扬与净思说了半天的话。 净思曾以段子羽所传的一阳指救过慕容雪的性命,对雪儿极是惦念,得知风清扬一探参合庄,已带雪儿私奔,却已被慕容绝半途截回,又是惋惜,又是憾恨,大骂慕容绝乖戾古板,老而不死。 这一来,不止风清扬面有尴尬之色,圆智大师和段融阳也只好相视苦笑,心想净思平生守身如玉,对任何男子都不假辞色,段融阳乃当世武林一流的人才品貌,对她倾心甚久,却从未得她青眼,这也叫做各有各的缘法了。 见过净思,前面站着的便是嵩山掌门左思慈,他身后立着一个少年,生得黑黝黝的,冷口冷面,正是左思慈之子左冷禅。 风清扬曾在虎尾峪见过他,知此子年纪虽轻,剑法、内力均不在乃父之下,是难得的人才。 再旁也是嵩山派人众,高高矮矮的有二十余人,乐震也在其中,丁逊却没有来。 风清扬原本于五岳剑派人物之中,最尊敬这位“左师兄”,但自听了曲洋一番话之后,对他的满腔敬重登时化作满腔嫌恶。 这时见他五绺长髯,青衣布袜的潇洒神态,心中竟全是愤恨憎厌之意。 他强自克制,淡淡地道:“左师兄好,左世兄也来了!” 左思慈却若无其事,亲热地拉住风清扬的双手道: “风兄弟,此番围剿魔教你可要大显神威哟!我们以前有些小小误会,丁老二处事荒唐,我已将他重重处罚,让他面壁思过,一年不准下山。 “大家都是兄弟,有甚么得罪之处,相互包涵也就是了。” 风清扬心情略舒,道:“左师兄客气了,大家戮力同心,魔教可破。” 其实在他的心目之中,已大大减少了对魔教的敌意。 此番正派倡议围剿,他也总觉有些地方不对,但自石正邪不两立,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也只好随之而来。 况且无论对错,趁魔教羽翼未得大成便来攻击,这时机选得极是允当。 但这句话却说得有些犹豫,全不由衷。 嵩山派中便有几人恨恨地盯着他,风清扬也不介意,自顾自背着手儿,拣了一个高处,赏玩风景去了。 这金鸡岭乃是浙东山脉的一个支脉,绵延向北,甚是峻峭。 当地土人传说,南朝宋时淮南王刘安修炼升仙,家中眷属连同鸡犬亦不例外,随之白日飞升。 其中一只金鸡贪看下界风景,忘了飞翔,堕地化为山石,就是这座金鸡岭了。 风清扬负手远望,只见高处云雾缥缈,爽气东来,不由心怀大畅。 到得傍晚时分,泰山、衡山、恒山、崆峒、点苍、青城六派人众纷纷到来。 这十一派人马声势浩大,共有四百余人众,都是精锐之选,若非久孚声望的名宿,便是后一辈中的翘楚,正派的精英尽在于是。 风清扬与泰山掌门玉佛子,衡山掌门陈方志和,恒山掌门梵修师太,崆峒掌门宗子灵,点苍掌门万里风,青城掌门刘乾厮见了,两炷香的时分里,金鸡岭上尽是寒暄问候之声,众人互道契阔仰慕,良久不绝。 这四百人吃住均是问题,无论怎样规模的饭铺旅店,都绝难容纳下这许多人众。 圆智大师等早有准备,从寺中带来若干烧火僧人以及铁锅、菜蔬、帐篷等一应备用之物,便如军队一般,埋锅造饭,支篷露宿。 只是没有荤腥,那便有如到了少林寺作客一般。 群豪中多有无肉不欢者,那也只好自己准备了。(未完待续) 第42章 金鸡岭头月初升(2) 吃过晚饭,金鸡岭上点起百余根火把,照耀如同白昼。 十一位掌门人站在高处的一块大石上,圆智大师朗声道: “此番我等聚在一处,为的是对付魔教,这一节大家清楚,不须老衲饶舌。 “进攻方略,老衲犹须会同诸位掌门共同商议,到时大家各行其是便了。 “但此刻老衲须说明一点:现今之魔教与昔日之魔教颇有不同,教中人才济济,而行事之狡诈险恶,只有更胜于前。 “教主任我行与右使向问天更是武林罕见的杰出之材,大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小觑了众位魔头,要知我正派精锐尽集于此。 “这番举动又甚是张扬,魔教眼线密布,不会不知,万一中了魔教诡计,则我正派势必元气大伤,日后魔教横行,那就再也无人禁制得住。” 他这番话声音不高,但下面的人众无论站在何处,都听得清清楚楚,宛似他就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众人都是练家子,深知其中奥妙,无不骇然钦服。 风清扬站在人丛之中,心道:圆智大师武学修为极高,那也不用说了。 难得的是见识卓绝,不愧为武林领袖。 看他分析双方利弊,清清楚楚,详实有据。一般人指挥这等重大行动,皆以激励士气为主,他却再三告诫大家需要谨慎,以免中敌诡计。 那不单是头脑清醒,且是怀着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为武林做长久打算了。 当下众人各自歇息,十一位掌门人聚齐商定方略,圆智、殷融阳和净思力邀风清扬加入,那是罕有的殊荣了。 风清扬推辞不获,只好从命。 十二人商议了半夜,就中圆智久领群伦,顾得大局,青城派掌门刘乾熟读兵书战策,为人又是足智多谋,献策最力。风清扬头脑机警,又对魔教人物甚是熟悉,建策也颇有效。 最后订下方案,武当、青城、崆峒三派一百余人为前部,各由掌门人统率,少林、华山、泰山、衡山四派二百余人居中策应,恒山、峨眉、点苍三派一百余人为后援,这三派中大半都是女尼,战力稍弱,如此分派,全无异言。 众人歇息了一宿,第二日日上三竿,按照昨夜商定的阵形分批出发,每拨人马相隔四五里路。 这金鸡岭距魔教总舵黑木崖二百余里路,若是单人匹马,不用一日也便到了,但人马杂乱,行进较缓,再说若疾驰一日便与魔教开战,那是以劳对逸,颇为不利。 故此圆智传下令来,缓缓而行,今日只行一百二三十里路便可,务求精神饱满,体力充沛。 风清扬随着中军队伍行了半日,他也不与旁人交谈,心中暗暗筹划着这一役的胜败之数。 魔教之中任向二人固是一等一的高手,与自己差相仿佛,然而圆智大师与殷融阳、净思三人也尽可抵敌得住。 十大神魔之中“跨海神魔”鲁弃今已在华山一役中死于自己剑下,其他九魔若是齐集山上,却是很难对付,要知其余八派掌门人都较九魔略逊,以自己估算,崆峒、点苍、青城三派掌门所逊还非止一筹。 但嵩山左冷禅年纪虽轻,剑法上造诣却非同凡响,当可抵得一名魔头。 如此算来,胜负还是五五之数。若是魔教设下甚么阴损毒辣的机关,己方怕还负多胜少。 看来这一场龙争虎斗无论谁胜谁负,血流成河,尸横满地的惨状都是在所难免。一念及此,不由心下黯然。 正在此时,队伍左后方的山坳中忽地传出一个声音: “喂——!你们这么多人到哪里去呀——!等我一等——!” 这声音初发之时离大队尚有二里之遥,每说一个字便近了一些,待到那个“等”字说完,一道灰影已如闪电般斜刺里冲将出来,拦在最先的几匹马头之前。 这一来,自圆智以下,成清铭、玉佛子、陈方志和、风清扬等无不瞿然一惊,均想:此人是谁?轻功、内力都恁地厉害!不由一带丝缰,各自催马上前。 一看之下,众人险些笑了出来,只见大路正中站着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满面红光,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 身上穿着一件戏袍,破旧不堪,灰呛呛的,也看不出是甚么底色,足上瞪着一双方头木底的官靴,颈中却围着一块脏兮兮的小儿用的围诞,手持一根鸡骨,正自津津有味地大嚼,喀喀有声。 若非适才亲耳听见他的呼声,亲眼看见他的身法,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个神智失常的老疯子,哪想到他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人? 他放下鸡骨,口中含含糊糊地道: “嘿嘿!你们这伙儿人真有意思,又有和尚,又有道士,穿的衣服花花绿绿的,倒也好看。 “你们要去玩什么?带我一道去行不行?”一脸天真神色,憨态可掬。 这里已近魔教总舵,这老儿如此诡秘万状地出现,众人自是早生戒惕。听他一番胡言乱语,一时摸不着头脑,众人“哼”了一声,不愿回答他似通非通,似疯非疯的问话。 大队最前头一字排开五匹马,正是葛氏五雄,那是风清扬为了耳目清静,特地安排下的。 自这老儿一出现,五雄十只眼睛便陡发异光,他们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打扮举止的老头儿,不由得诧异万分,这当口早将他从头发梢儿打量到脚后跟儿了,不约而同地搔搔脑袋,丝毫不得要领。 这时听见到那老儿问话而无人作答,五雄当仁不让,立即接过话头。 葛无痛道:“行!怎么不行?你这老儿这般有趣,大合我兄弟的脾胃,上马来罢!” 他一生之中极少遇人相求,这几句话说得真是慷慨大度,掷地有声。 那老儿大喜,刚待纵身上马。 葛无病道:“不行!二弟,你忒也莽撞,你看这老儿脏兮兮的,怎会合我们大家的脾胃? “你若看他顺眼,自己带着他罢!” 其实他本也想答应的,只是葛无痛抢在前头,不提出些相反意见,未免愧对五雄好辩之名。 葛无痛大怒,道:“呸!你嫌他脏,你自己好干净么?我偏要带他同行,你能怎样?” 葛无病一时语塞,却也只好死撑到底,硬着头皮道: “你要带他,我自是管你不到!可见脏人喜欢脏人,王八喜欢绿豆,那有什么办法?” 葛无痛一张脸气得通红,怒道:“我比你脏么?天下英雄都在此地,你叫他们品评一下看看!” 群雄面面相觑,眼见五雄相貌相仿,邋遢劲儿也是不相上下,各自衣上脸上灰蒙蒙的,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有洗浴梳了,这番品评功夫却也着实不易。 葛无病还未接口反驳,那拦路的老儿忽地怒道: “喂!自称干净的那个丑小子,你为甚么说‘王八喜欢绿豆’?我好像王八么?我后背有硬壳么? “我又好像绿豆么?我发绿么?我有像绿豆恁么小么?你毫无学问,比得忒无道理!” 葛无病被他连珠炮般地一顿质问,也觉自己比得颇有不是之处,却兀自强项道:“就算大爷比错了,你又能怎样?咬我不成?” 那老儿脸上青气一闪,道:“我咬你作甚?我打你——”话声甫落,也没见他作势挥手,葛无病脸上已吃了重重一拳,大叫一声,倒撞下马。 这一来四雄齐齐大怒,他兄弟之间虽好辩成性,成日价拳打脚踢的窝里反,但于兄弟情意上却看得极重,连适才口口声声要带他同行的葛无痛也是怒不可遏,喝道: “你敢打我大哥!”四人溜下马来,转住那老儿,也不知打了个甚么暗号,齐齐出手一抓。 四雄出手,满拟一把抓住那老儿四肢,将他举起,再行责难,若他应对不善,那便一扯四分便了。 他四人鲁钝粗莽,也不去想谁对谁错,扯人该是不该。 哪知八手甫出,眼前一花,那老儿竟自没了踪影,四雄八只手四十根指尖相触,却是一愣。 他兄弟五人原本在伏牛山为盗,武功煞是低微,自段子羽收他们作了侍仆,喜这几人心地纯厚,凑合他们原本的武功路子,传了他们这手撕人的招法,又助他们练就了一身内外功夫。 段子羽学究天人,五雄限于资质,虽领悟不多,若论内功外功,也已浸浸然可入一流高手之境,出手抓人,连环进击,宛如一个小型阵势,那更是手到擒来,百不失一。 此番出手,竟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抓到,那在五雄的“抓人撕人史”上还是从未有过之事。 圆智、风清扬等高手在一旁看得分明,四雄出手之际,那老者身躯一弯一扭,不知怎地,竟从他们手爪的缝隙中溜了出来,便似全身抹了油一般滑脱。 大家面面相觑,这等身法竟是无人识得。 那老人虽游戏风尘,大有童心,被四雄一抓,也不由大动真火,双手箕张,竟自圈外反攻回来,瞬息之间,向四雄每人面门各自攻出一拳。 四雄一抓无功、便知不妙,四根短铁棒已然出手。 只听“当当”四响,那老儿拳头撞在铁棒之上,竟发出铿然之声,浑不似血肉之躯。 四雄只觉一股大力自棒上传来,再也拿捏不住,四根棒子飞出好远。 风清扬眼见不好,这老儿虽无重创四雄之意,他们又是皮糙肉厚,再下去也势必大吃苦头,轻叱一声,纵身离鞍,长剑如流星赶月,刺向那老儿后心。 那老儿听得风声飒然,知道来了高手,舍弃四雄不顾,斜身相避,左拳已出,击向风清扬右肋。 风清扬见他拳势奥妙,喝一声“好”,存心要试试这老儿的功力,也不回剑再攻,径出左拳相迎。 “砰”的一声大响,双拳相撞,力道所及,地下烟尘飞扬。(未完待续) 第43章 金鸡岭头月初升(3) 风清扬登登退后三步,胸口真气一浊,回想起那老儿拳上力道若有若无,若实若虚,竟似随时可以收发变换,不由暗暗心惊。 那老儿借双拳相撞之力向后凌空翻了两个空心筋斗,落地时稳稳站住,轻似鸿毛。 他与风清扬一较力,竟是眉花眼笑,心道: 这小子年纪轻轻,剑法很高,内力也竟不差。 看来今日有一场大架好打。 这老儿爱武成癖,向来罕逢敌手,遇见风清扬,只一个照面,便使他心痒难搔。 当下猱身直上,笑道:“好玩!小娃儿!再接我两招!”,左拳右掌,直攻上来。 这时风清扬已知他并无恶意,一笑还剑入鞘,施出华山绝技七十二路“鹰蛇生死搏”,与他缠斗在一处。 这“鹰蛇生死搏”乃是百余年前一位华山派前辈观鹰蛇相斗,有悟而创。 双手劲力有刚有柔,招法或如鹰之矫健跋扈,或如蛇之狠辣阴准,的是武林一绝。风清扬幼时学过这套武功,自学成“独孤九剑”之后,极少动用拳脚,这套武功真正对敌还是首次使用。 两人拳来脚往,拆了二三十招,风清扬的“鹰蛇生死搏”已是相形见绌。 这老儿劲力一忽儿微弱之极,一忽儿大得异常,那还罢了,他左手一路拳法开阖古怪,右手一路掌法却劲健堂正,二者绝不相类,宛如两个人各使一路功夫围攻一般,当真是武林未有之奇观。 圆智等人静静观斗,心下俱各骇然:瞧不出这疯疯癫癫的老儿身手竟如此了得。 再拆数招,风清扬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见他拳来,不挡不架,向后一纵,托地跳出圈子,朗声道:“且住!” 那老儿正打得过瘾,忽见风清扬停手罢斗,不由一怔,道: “怎么?你要用剑么?也行也行!只要有架打,我老人家倒不在乎你用甚么!”双手一摆,耸身又要放对。 风清扬笑道:“前辈可是姓周,尊号上四下手的么?” 那老儿大是奇怪,“咦”了一声,道:“你这娃儿怎会知道我老人家的名号?”这一反问,显是承认风清扬猜得对了。 这老儿正是周四手。 南宋末年,中原武林有五大高手,号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那“中神通”乃是全真教教主王重阳,他的师弟周伯通爱武成癖,行事却是顽皮胡闹,人送绰号“老顽童”。 这老顽童天真烂漫,毫无机心,于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哪知造化弄人,老天偏让他惹上一身情孽。 三十二岁那年,师兄王重阳带他到“南帝”大理皇帝段智兴宫中做客,他因好武,结识了南帝的妃子刘瑛姑,两人结下孽缘,瑛姑还为他生下一子,被铁掌帮的裘千仞打死。 东窗事发之后,老顽童为躲避瑛姑的苦苦追寻,数十年如一日地见她便跑,直至百岁之时,才由大侠杨过撮合,两人和好如初,与一灯大师(即是当年的“南帝”)比邻而居于百花谷。 后来第三次华山论剑,重新排定座次,黄药师、杨过、一灯大师、郭靖、老顽童等依次号为“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是为新一轮的五大高手,以老顽童居首。 老顽童与瑛姑白头相聚,不知怎地,数年之后,瑛姑竟产下一子。 彼时周伯通已过百岁,瑛姑也九十有余,那委实是天下奇闻,倒也无理可解,都是大大欢喜而已。 此子长成之后,非但一表人才,为人也与老顽童大不相同,端严谨饬,精明强悍,全无一些乃父风采。 老顽童一生胡闹,老来得子,喜悦难以言宣,对之宠爱异常,小小不肖也不放在心上。 此子二十岁那年,在百花谷外对了一头亲事,逾年产下一子,便是周四手了。 造化神奇,出人意表。 这周四手的爹娘都是端方正派之人,他都从小亲炙神父,非但传了他一身功夫,诸如双手互搏,空明拳等奇技,更传下了老顽童喜武成痴,天真烂漫、顽皮胡闹的性儿。 他父母屡次禁制而不听,那也无可奈何。 周四手十七岁那年,忽有一日,祖父周伯通、祖母瑛姑及一灯大师三人同日坐化,时年周伯通与一灯大师俱满了一百四十岁,瑛姑也有百三十岁高龄。 周四手随父母葬了祖父等三人,守孝三年,便耐不住谷中寂寞。一日辞了爹娘,开始在江湖上闯荡。 他出道之时,正是元代中后期,鞑虏暴虐,生灵涂炭,这些事于他却如过眼云烟,毫无干系,每日只是东游西荡,嬉戏玩耍,到处寻人比武,只求好顽,倒也没有名利之心。 年时既久,他武功愈来愈高,在江湖上也有了点小小名头,人送个外号叫做“周四手”,那是赞赏他手法快捷,有如生了四条手臂一般。 他听了洋洋自得,索性舍了本名,专以此自称,时间一长,不但别人不知他本名,他自己也几乎忘记了。 二十年前,周四手曾两次遇见风清扬的师父段子羽,交手之下,远远不敌,乃对段子羽钦服备至。 段子羽与张无忌,张宇初决战于明教总舵大光明顶,周四手也曾在场,眼见这三位高手玄功通天,自愧弗如,灰心丧气之下,又回了百花谷中,隐居不出。 但他的性儿真如猴儿一般,回谷中待了几年,父母一去世,谷中再也无人陪他说话玩耍,忍不住再次出山,行止不定,随遇而安,倒也无牵无挂,逍遥快乐。 今日他自一个乡村戏班子里偷了几套破烂戏装,正与几个孩儿装扮起来,大吵大闹。 听得大队人马经过,便追来看个热闹,恰巧碰上风清扬这一队,几句话谈过,便不明不白地动起手来。 他自四雄手下逃出的身法正是祖母刘瑛姑在泥沼之中悟出的“泥鳅功”,数十年来江湖从未一现,以故众人均不识得。 风清扬与他交手数十招,见他施出“双手互搏”的奇技,蓦地想起师傅曾经言道周四手其人,联想起他的相貌行事,益发疑惑,这才住手将他行藏喝破。 周四手被风清扬叫出名字,心下惊疑不定。 风清扬将与段子羽的渊源简说一过,周四手霁然色喜,啧啧赞叹道: “怪道你小娃儿年纪轻轻,身手竟如此了得,连我老人家也占不到你的便宜,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了不起!了不起!” 风清扬任他赞誉,微笑不语,暗想: 这老儿心地纯朴,倒很可和他交交。 此番攻打魔教又多了一个好帮手。 周四手赞得够了,问道:“喂!小兄弟!你们到哪里去玩?带我一道去可行么?” 他已年近八十,论年纪做风清扬的祖父也还绰绰有余。这一句“小兄弟”叫了出来,旁观年轻的弟子有的已忍俊不禁,掩口笑了出来。 风清扬见他有趣,童心忽起,颇想逗弄他一下,肃容道: “我们要到前面去打大架,很危险的,可不能带你去。” 周四手一听有架可打,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般,嚷道: “你小娃儿恁地不够朋友!我老人家平生最爱的便是打架,甚么危险也不怕!好兄弟,你带我去罢!” 他也不问与谁打架,为甚么打架,竟自软语相求起来。 风清扬心中暗笑,却板着脸道:“不成!绝对不成!” 语音甫落,周四手向后一仰,已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双手乱扯自己胡子,双腿乱蹬,口中嘟嘟哝哝,也不知说些甚么。 众人谁也没料到会有此事,诧异之余,相顾莞尔。 风清扬见逗弄他也够了,忙道:“你起来罢!我们带你同去便是了!” 周四手破涕为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地道: “我早知小兄弟你是好人!喂,给我一匹马儿骑行不行?” 风清扬笑着应了。 队中有不少供换骑的马匹,择了一匹鞍辔鲜明的马儿牵来给他骑乘。 周四手得意洋洋,翻身上马,冲在最前头,与葛氏五雄缠夹不清,嗷嗷争辩去了。 一行人众愈向前行,知自己离魔教巢穴更近了一分,无不小心谨慎,详加防备。 哪知一路上全无异状,顺顺当当地走了五十多里路,已到了一处名为霍家集的镇上。 依照先前的部署,殷融阳、宗子灵、刘乾率前锋人马已在镇上等候,将镇上所有的饭铺,旅馆全都包了下来,犹嫌不足,那也只好将就了。 过了半个时辰,净思、梵修、万里风率后队来到,圆智传下令去,各人四散饮食,今晚便在此歇息。 派出五十余名精干子弟,在小镇四周哨探,一有动静,便放旗花火箭为号。 众人领令,吃过饮食,各寻住处歇息去了。 三更时分,霍家集中心的悦来客栈中油灯光焰闪烁,圆智、殷融阳、净思、风清扬四人在灯下展开一张附近地形草图,议论不住。 此地离魔教总舵黑木崖只有七十里远近,那是已近众魔头的卧榻之畔了。 正教中人与魔教争斗数十年,这黑木崖却还从来无人上过,道路是长是短,是宽是窄,更加无人得知,只听江湖上传说,那“黑木崖”中有个“崖”字,自是壁立千仞,险峻异常,上上下下均须用硕大的藤筐,再用绞盘将人摇了上去,委实是易守难攻之地。 四人商议良久,均觉不可莽撞,还是先遣人偷着上崖查勘一下地形为是,只是这所遣之人,武功、智谋均须出类拔萃,万一事情败露,方可全身而退。 当下,殷融阳、净思、风清扬均自告奋勇,愿上黑木崖一行。 圆知沉吟半晌,缓缓道:“净思师妹,以你的武功胆略,这黑木崖原也去得,只是殷、风二位素来与魔教众魔头打的交道较多。 “十大神魔中又颇有人对他们卖交情,恐怕更合适一点。” 殷融阳不愿心上人涉险,也力劝她在队中辅助圆智大师,坐镇中军。 净思知道他二人是一番好意,也只得答应了。(未完待续) 第44章 金鸡岭头月初升(4) 殷风二人收拾随身物件,刚要告辞,圆智忽地合什道:“阿弥陀佛,哪位神教高人驾到,请现身罢!” 屋外“咯咯咯”一声怪笑,令人毛发生栗,真似夜枭啼鸣一般。接着屋门向两边分开,一人如凌虚御风般滑了进来,灯光下见他一身红色,穿的乃是衡山子弟的服饰,脸色却灰扑扑的,尖嘴猴腮。 此人非他,正是风清扬的老相识——“飞天神魔”赵鹤到了。 赵鹤落下地来,笑道:“赵鹤狂妄自大,自以为蜷缩檐底,天下无人能觉,不道稍出了一口长气,便瞒不过大和尚的天耳天眼,佩服啊佩服!” 他这番话说得甚是由衷,人人都听了出来,但赵鹤心中的骇异却又远过于他口中所说。 他稍出一口长气,便被察知,而圆智更能从他若断若续,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中,查知他是魔教中人,这伤功力真是神乎其神,放眼武林,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了。 殷融阳、风清扬与净思见赵鹤现身,不由得同时面上一红,暗道:惭愧!怎地他躲在屋外,我等竟如此大意,并未发觉! 他们有所不知,赵鹤黄昏时分便即潜入镇中,定更后现身点倒了一位衡山弟子,换上他的衣衫服饰,早早地便潜伏在此间客栈之中。 当殷、风、净思三人来到之际,他已吊在屋檐之上,静听屋中言语。 此人乃当年鼎鼎大名的明教四大法王之末的“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弟子,轻功造诣在武林中屈指可数,若论长途跋涉,圆智等人因内功高绝,或还胜他一筹,若论廊庑之间趋退若神,潜踪吊挂这等小巧功夫,当世真还不作第二人想。 此番他垂在檐下,当真如一片薄纸一般,半点声息也无,饶是屋中众人内功均至化境,也均未察觉。 圆智一身内功出自佛门禅宗,禅宗讲究的是静坐澄心的“寂灭”之功,修至高境,向有“天眼通”、“天耳通”的传说,这等觉察异动的本事自是比他人胜了一筹,那倒也不是殷融阳等人比他修为相差不少。 屋内四人之中,净思虽是女流,脾气却最是暴躁,一见赵鹤,怒火上冲,喝道: “魔教贼子,来此作甚!”手起一掌向赵鹤击去。 她乃是武林中有数的高手,掌势一出,屋内风声大作,威猛之极。 赵鹤眼见来势厉害,不敢阻挡,斜身飘开一丈有余,“砰”的一声,他身前的木桌块块粉碎,坍了下来。 净思一击不中,后招待发,赵鹤大声叫道: “我为教主传递书信,是为使者,为何伤我?” 圆智道:“净思师妹,且莫伤他,听他把话说完。” 净思放下手掌,冷笑道:“光明正大而来,方可称使者;世间岂有倒吊在人屋檐之下的信使么?” 赵鹤面上一红,道:“师太责备得是,赵鹤行止有亏,这厢赔礼了,不过此处确有任教主书信一封,面呈大师,殷先生、师太与风大侠四位。” 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净思见他如此,大出意料之外,怒火消了几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殷融阳点了点头,接过书信。 他为人精明,唯恐魔教中人在信上做甚么手脚,潜运神功护体,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取出一张纸来,朗声读道: “圆智禅师、殷融阳掌门、净思禅师、风清扬先生四位英鉴: “任某不才,僭长神教,期以一身微力,造福武林万姓,是故整顿教中蛇沙之类,广招世间龙虎之士,亲君子,远小人,勤教务,懒声色,亦堪称用心良苦矣。 “此无他,愿与诸师长先生同掌江湖大柄,为后世造万代不拔之基也。 “奈何我神教名声早彰,使诸君子早有成见于胸,一举一动皆以为包藏祸心,一言一行皆以为定有所指,车行跬步,动辄得咎;尺行寸止,或难见谅。此任某常抱寂寞之怀,扼腕徒呼负负之故也。 “今者,闻诸先生相率十一门派将会猎于黑木崖,任某惶惑无已。 “古圣人云:‘兵凶战危’,诸先生或勤修佛法、或仁善为怀,当体念上天好生之德,罢手退去。 “敝陋之见,不知诸先生智慧明达,以为然否?后学末进任我行顿首。” 殷融阳读罢来信,圆智首先合什赞叹:“善哉!善哉!任施主微言大义,真有古仁人的胸怀!” 殷融阳与净恩知道圆智大师心地祥和,平素虽领袖群伦,泱泱大度,说起佛法精义,却不免迂腐,忙道: “大师,莫被那任我行蒙蔽了。他分明是见我精锐来攻,心生惧意,这才花言巧言,使出拖刀之计,想骗得我们罢战,那是万万不可!” 圆智“嗯”了一声,也颇以为然,但想到任我行信中言语,不由好生委决准下。 风清扬一直站在一旁,默无一言,他战志原本不似旁人那样坚决,但眼前这些人中,只有他与任我行和向问天打过两次交道,时日虽短,于这二人为人心地却所知甚多。 他知任我行写来这封似软实硬的来信必定别有用心,非但不是出于仁善,恐怕也未必是心生惧意那么简单,当下道: “大师,殷师兄与净思师姊听说极是,任我行这封信未必存着甚么好心,我们还是小心在意为是。” 圆智沉吟片刻,道:“赵长老,你信已送到,于我方情形也了解甚多了,还请回去上复任教主,他的良苦用心,我们已经明白。 “是和是战,老衲一人不敢擅专,还要会同众位掌门商议。你请罢!” 赵鹤面上又是一红,圆智语气平和,但言辞中分明指斥他刺探情形,任我行存心不善,只是这位高僧修行涵养甚深,不愿恶语伤人而已。当下抱一抱拳道: “如此在下告辞了。”拔步欲行。 殷融阳忽地喝道:“且慢!” 赵鹤愕然回头,道:“殷掌门有何指教?” 殷融阳道:“赵长老轻功卓绝,在我重围之中说来便来,说去便去,我们这许多门派不是面上无光么?接我一招再走!” 拂尘出手,飒然风生,千丝万缕,点向赵鹤面门大穴。 赵鹤大骇,就地打了个滚,滚出圈子。 殷融阳拂尘倒转,连划几个圈子,使的正是一路“太极劲”,赵鹤仗着轻功卓绝,右避左闪,连躲了他三下攻势,竟腾不出手来还上一招,霎时间冷汗满额。 殷融阳趁他躲避,右手使一招“云手”,早粘住赵鹤后背,猛一发力,赵鹤拿桩不住,一个筋斗翻了过去,坐在地下,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按说段融阳的武功虽远比赵鹤为高,却也不制胜得这番轻易。 只是他欲挫折一个赵鹤的骄气和锐气,早就算好了赵鹤的身法、速度和躲避的方向,这才用拂穴、太极劲、云手三式合为一招,有备而发,将赵鹤摔了过去。 那是他师门绝学,有个名目叫做“神摔鬼跌三连环”。 赵鹤委顿在地,只觉胸中一股阴柔之劲半晌不消,骇然不已,不道这位文质彬彬、斯文儒雅的武当掌门功力如此厉害,这般精纯。 殷融阳微微一笑,上前拉他起来,一提一顿之间,化去他胸口的柔劲,道: “赵长老这便请罢!” 赵鹤面有惭色,恨恨瞪了他一眼,双足一蹬,弹了出去,真如流星之坠,身法倒是奇快。 殷融阳这几下出手,圆智、净思、风清扬在旁看得清清清,不由得同声喝了一个大彩。 他这一招兔起鹘落,快捷无比,那还罢了,难得的是一板一眼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而姿态潇洒,浑无半分横霸烟火之气。 这位武当掌门功力之高之纯,委实到了常人不可思议的境界。 圆智笑道:“殷掌门的功夫百尺竿头,又进一步,可喜可贺。” 殷融阳口中谦逊,斜眼见心上人净思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颇有赞许之色,不禁心中一甜,极是受用。 夜探黑木崖的计划已被赵鹤偷听了去,看来只得取消。 四人重又坐下,研讨任我行这番派人下书的用心。 风清扬道:“我对任我行的行事为人略知一二,他早有吞并武林,一统江湖的野心,对付名门正派的打算在他也非一日两日之事。 “此人胆气豪迈,绝非畏畏缩缩之辈,这封信想必有诈。” 圆智点点头道:“老衲虽未会过这位任施主,但据知确是如此,否则老衲也不会与殷掌门等倡议,趁他羽翼未丰时突袭魔教,那是为了付出最小的代价便可维持江湖宁静。” 殷融阳与净思听风清扬说得有理,也自纷纷揣度起来。 蓦地,风清扬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净思吃了一惊,道:“风师弟,怎么了?” 风清扬沉声道:“任我行用心好不阴险,他使的并非求饶拖刀之招,而是示弱缓军之计。 “大师,请快传令下去,各处哨探退回镇中,大众聚集起来,此刻魔教的人马怕已到了镇上了!” 圆智等三人一怔,旋即明白了风清扬所说,圆智素来镇定如恒,这时脸上也不禁现出一丝焦虑之色,道:“老衲这就去办!” 刚要开声传唤隔壁的弟子进来,只听远方“嗤”的一响,接着耀眼生花,一枚火箭划破夜空,一般火箭都是红彤彤的,这一枚却发出蓝幽幽的光焰,有如鬼火一般,夜空中看来,极是妖异。(未完待续) 第45章 鼓勇五战孰输赢(1) 众人被这枚火箭映得须发皆蓝,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示警! 但旋即便知自己猜测有误,各门派的旗花火箭虽制造方法有别,但绝无这等放出蓝光的诡异东西。 便在同时,小镇东西南北各个角落齐齐有旗花火箭升空,此番却是在外哨探的各派弟子示警了。 圆智等四人知道事情不好,打个手势,衣袂飘动,已升上屋顶,穿背越壁,分向四方驰援而去。 风清扬仗剑在手,屋开轻身功夫,直向东北方疾驰。 他勤修苦练的轻功这时终于显出了威力,直觉耳畔风生,足不点地,有如腾云驾雾一般,瞬息之间便到了泰山派哨探之处。 他择了一处高点,闪目向下观瞧,只见暗夜之中,底下十数人正自拳来脚往,刀还剑去,苦斗在一处。 最近这三人左边一个身材高挑,眉清骨高,方巾青袍,虽夜色漆黑,举手投足间仍见潇洒出尘之致。 手中一口宝剑光芒变幻,招式奇特,正是魔教十大护法长老之四“四绝神魔”沈竹楼。 右边那两个身穿道袍,相貌清俊,脸上神情却是张惶窘迫,手上两口剑更是凌乱无章,正是泰山派的玉音子和玉罄子。 稍远处一人负手观战,神态甚是悠闲,一身黑衣,腰间悬着一把飞抓,乃是十大神魔中排行第六的“飞爪神魔”范一飞。 再远处人数可就多了。十余名泰山派的年轻弟子背靠背围成一圈,四个小童儿两人挺剑,两人持判官笔,如四条小蛇一般迅疾无比地游走不定,大兜圈子。 泰山派弟子任谁递出一招,便有两个童儿接过,另两个童儿便如毒蛇反噬,拣人丛中破绽猛力疾攻。 这“四像阵”乃是沈竹楼专为四个徒儿刻意设计,化去他数年心血,委实厉害异常。 那十余个泰山二代弟子也是派中精英,竟被四个童儿以少攻多,困在阵中,各人都不由得脸上发烧,恚怒之极。 混战之中,一个红脸的泰山弟子忽地横剑当胸,运起胸中真气,霹雷也似地大喝一声:“呔!” 此人年纪不大,内功造诣却着实不差,这一声喝出,有如众鼓齐鸣,旱雷忽震一般,一个童儿猝不及防之下,全身颤了一颤,脚下步子竟慢了一瞬。 那红脸的年轻道人早在等这瞬间,奋起神威,手中剑猝然刺出,指向那童儿右手的判官笔。 剑笔相交,那童儿的膂力远不及他,被他一撞之下,判官笔脱手飞出。 那红脸道人剑势不衰,宝剑横拖,已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那童儿吃痛,眼泪在眼眶中来回滚动,但他年纪虽幼,毕竟是名家弟子,造诣不凡,这时虽败不乱,回手抽出一张镔铁棋盘,身形有如渊停岳峙,斜睨那红脸道人。 这棋盘沉甸甸地甚是长大,也不知他先前放在何处。 范一飞在旁看得分明,不由大怒,喝道:“臭道士恁地奸猾!老爷来了!” 单手运力,飞抓抖得劲直,一招三式,直取那道人“天宗”“灵台”“肾俞”三处大穴。 他出手更加阴毒,此刻正是那红脸道人旧力甫尽,新力未生的当儿,眼见那道士抵挡,躲避均已不及,就要毙命在他铁抓之下。 范一飞正自得意,忽听头顶上一声清叱:“飞爪神魔以大攻小,恁地无耻!少爷来了!” 一人疾如飞鸟,手中剑芒忽吞忽长,不偏不倚,也刺向他“天宗”、“灵台”、“肾俞”三处大穴,去势却不知比范一飞快了多少倍。 范一飞听出那是他生平最为忌惮的克星风清扬的声音,刹眼之间魂飞魄散,撒手扔抓,席地滚了出去。 饶是他在“鹰爪门”的硬功、轻功之上浸淫了数十年,号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一剑之厄终于没能完全避开。 站起身时,只觉后背上寒风吹入,剧痛无比,一道口子由肩至背划下,伤得竟是不轻。 这一剑之威,全场震慑。 刹那之间,各人均已停手不击,数十道目光停注在风清扬玉树临风般的身形之上。 过了一瞬,沈竹楼、范一飞和那四个童儿有如在噩梦之中忽然醒来一般,叫道:“风清扬!”脸上神情既是恐惧又是沮丧,似乎埋怨为何自己这般晦气,四面八方都有敌手,偏偏就能撞上这个魔星。 风清扬笑道:“正是你家少爷,二位有何指教?” 沈四绝面色惨然,拱拱手道:“风公子,我们都是你手下败将,哪里敢说有甚么指教? “本来我兄弟二人齐上也不是对手,识相的就该滚得远远的,可是此番教主令旨严峻,临阵脱逃也是死罪。 “一样是死,风公子,你还是成全我们以身殉教的美名罢!” 他语声颤抖,心中似是害怕至极,手中宝剑却是连挽四五个平花,一副进攻架势。范一飞也咬紧牙关,攥紧飞抓,蓄势已待。 风清扬知道自己武功原本比二人高出一截,半年来自己于武学锐进不少,那是又要强一些了。 但自忖他二人联手,在自己手下走出二百招还是不成问题,若要全身而退当也不难。 沈四绝如此示弱,颇出他意料之外,但旋即明白这仍是魔教的慢军之计,他二人的宗旨在于拖住驰援而来的高手,这边拖住一刻,那边的偷袭便多一分指望。 一想明白此节,哪里还肯与他们恋战? 当下一声长笑,身似电闪,掠过长空,倏然到了四童子面前,手中剑出如风,连环四击,一气呵成,却都是点到即收。 这一下非但四个童儿,沈竹楼、范一飞连泰山派诸人无一料到。 四个童儿惊骇之余,各挺手中兵刃封挡,风清扬见他们露出破绽,倒转剑柄,已分别撞中四人的“环跳”、“志堂”、“肩井”、“委中”等穴,四人手足俱软,委顿在地。 这几招电光石火,沈竹楼与范一飞大呼来救,已自不及。 沈竹楼抢上前去,为四个徒儿推拿数下。 但风清扬用的乃是“透骨打穴”之法,剑柄上附着《九阴真经》中的内力,沈竹楼哪里解得开? 他推拿罔效,抬起头来愤然道:“风大侠,你好厉害!” 风清扬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比起你们的手段,风某自愧弗如!” 沈竹楼与范一飞牙关一咬,腾身而起,人在空中,已向风清扬连递出七八招杀手。 他们初时不明白风清扬突袭四童的用意,此刻已是心下雪亮,风清扬不愿与他们缠斗,欲以泰山人众绊住他二人,自己方可驰援他方,而双方实力相差甚微,若制住四童,则泰山人众虽不能胜,亦是可自保。 二人一般心思,都要缠住风清扬,使他分身乏术,这才纵身相击。 风清扬早料到有此一招,趁他们人在空中,已连发十剑。先七剑从容裕如,悠悠而发,已破解了两位神魔的攻招,后三剑却快得异乎寻常,横削二人上中下三路,峭拔迅捷,颇有森然之致。 这一招乃是风清扬观华山地势而创,有个名目叫做“华岳三神峰”,剑势之奇,威力之大,决不在独孤九剑的任何一招之下。 沈范二人身在半空,只觉剑气拂体而来,寒风森然,已及眉睫,骇然之下,在空中一个转折,已落到圈外。 风清扬一剑逼退两名强敌,长笑一声,冲天而起,百忙中回头问那红脸道人道: “你叫甚么名字?” 红脸道人恭声道:“弟子天门。” 风清扬道:“好!天门道兄,请与两位师叔缠住这两个魔头,我去去便回。” “回”字出口,人已在三十丈开外,声音却仍清清楚楚地传来,有如接席而谈一般。 风清扬纵跃如飞,连越过三重屋脊。他看准前方两丈之处有一块凸起,右脚刚要点在那片凸起之上,忽地,一道白光在他脚下盘旋而出,似千条缠曲的毒蛇,又似万道扭动的闪电,由下而上,向他身上卷了过来。 风清扬忽遭大险,心中一凛,左脚踢出,迅疾无比地在右足背上一点,借这些微之力,整个人如一枚火箭般上升八尺,只觉脚底下凉飕飕地,两只靴底已被剑光绞碎,但也终究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阴毒一击。 那伏击之人见他躲开,似乎早在意料之中,阴恻恻地低喝一声:“好!”,手中宝剑招式早变,剑光洒落,尽刺向风清扬胸腹间要害。 风清扬失了先手,这伏击之人剑法又是高绝,被他连攻数剑,竟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只好展开绝世轻功,向后飞退。 他轻功造诣原本就在武林中数一数二,这时遭逢危难,本身的潜力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人剑光连绵,迅捷狠辣,却每一剑都递不到风清扬的身上。 但他身手也真高绝,风清扬无论怎样勉力飞驰,却也躲不掉这附骨之蛆般的剑光,更无暇去看伏击之人的面目。 避到第十一剑,风清扬脑中忽地灵光一闪,喝道:“向问天!” 那人被他喝中,剑光一滞。弹指之间,风清扬右手剑突出,双剑相交,“铮”的一响,两人各觉一股大力撞来,风清扬在房上站立不住,头下脚上张了下去,离地面七尺之时一扭身,已端端正正地站好。 他站定身形,却发现自己被疾攻一番,竟又退到了适才与沈、范二魔头相斗之处。 沈竹楼、范一飞与泰山派众人正自恶斗不已,见他去而复回,大惊大喜之下,各自停手,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屋瓦上“铮”的一响,一人手中剑在瓦上一支,身如一片轻羽冉冉而下,站在当地。 这人气度精悍,却面带微笑,正是魔教的光明右使向问天。 只听他朗声笑道:“风兄,在下剑术不敌,只好卑鄙偷袭,才能阻挡于你,这可对不住了!” 风清扬听他出言磊落,不待自己责备,便先行将“卑鄙偷袭”四字说了出来,倒也不好再说甚么,微微一笑道: “哪里!向兄智计了得,风某甘拜下风。”(未完待续) 第46章 鼓勇五战孰输赢(2) 向问天笑道:“智计倒不见得,奉教主严令,阻隔一切互增互援之敌倒是真的。 风公子不骂我,老向已经很承你的情了!” 手中紫薇软剑迎风一抖,剑光暴长道:“来来来!你我先大战三百合再说!” 风清扬眉头一皱,虽然他与圆智、殷融阳、净思各自驰援一方,应无大碍,但魔教倾巢出动,每一方都有二至三位神魔偷袭,更有向问天这等高手来回策援,显是有备而发,大非寻常,自己若不亲眼见到那几个方向的情形,还真的放心不下。 可是眼下若与向问天一交上手,那是非三五百招不能分出胜负,和他打完这仗,魔教有甚么诡计恐怕都已得手了,此事当真头痛得紧。 风清扬还未答应,房上有人喝道:“小娃儿!你手里那根甚么东西,像赤练蛇一样,倒也好玩!老爷爷陪你玩三百回合怎样?” 众人闻声,仰头看去,一老翁白须白发,振起双臂,俨如一头大鸟般冉冉而下,嘻皮笑脸地看着向问天,双手互搓,一副跃跃欲试之状。 风清扬一见乃是周四手,心下大喜,道:“周老先生,我与这位向兄要捉迷藏,你且陪他玩玩,等一炷香时分再放他出来找我!” 他知周四手武功绝高,不在向问天之下,两人拼斗起来,更不知何时方休。 交代了这两句话,双足一顿,身形冲天而起。 向问天大急,叫道:“风兄休走!”手起一剑,向风清扬腿上卷去。 周四手本来就喜见奇形怪状的兵刃,见他这把软剑灵动如蛇,剑身又发紫光,早存周旋见识之心,风清扬说与他捉迷藏,那更是投其所好,听来兴奋异常。 这时猛见向问天弃己于不顾,只顾追击风清扬,不由大怒,左手“空明拳”、右手“三花聚顶掌”,一齐出手。 向问天向来僻处山林,不识得这位疯癫诡异的老儿是何方高手,便也没太放在心上。但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见这老儿双手微动,两道风声便拂体而来,当下心中一凛,知道碰上了平生罕见的硬手。 他查察情势,不求攻敌,先图自保,长剑抖动,变招噬向周四手前心,右手成虎爪之形,抓上周四手的拳头。 周四手见敌人变招迅捷,毫无转折之痕,直似一开始便与自己对攻一般,心下暗喝一声彩,双手拳化为掌,掌化为拳,避其锋锐,攻其虚弱,直捣向问天左肩、右肋。 二人瞬息之间交了五六招,拳掌兵刃一沾即收,竟不相碰。两人俱各暗惊,猱身复上,斗在一处。 风清扬趁他二人交手,早已鸿飞冥冥,无一刻,已到了小镇西南端,远远听见叱咤苦斗之声,定睛观看,却见十余人身着暗红,手中剑又狭又长,正自并力拼斗。 红属火,火主南方,那是南岳衡山剑派的服色了。 十余名衡山二代弟子剑光错落,排成灵蛇之形,击头尾动,击尾头动,比之各自为战威力自是要大上几成。 圈中一人深目高鼻,虬髯满腮,绝非中土人氏,手中一柄驼剑,在剑阵中穿来越去,以一人之力抵十数名好手,非但毫不局促,反而大占上风。 识得乃是自己大恩人、生平好友杨逍的入室高徒司马凝烟。 此人乃是西域胡人,本姓买买提,杨逍收他为徒之时,为他取了汉人的名姓,一身剑法也尽数传了给他。 入了日月神教之后,他排行第七,有个名号唤作“入地神魔”。 风清扬未识杨逍之时曾与他为敌,一百五十招内便将他去得大败而走,这时乍然再见,却不禁颇有相亲相厚之意。 眼见他剑气纵横,十招之间已变了七八种剑法,显是腹笥甚广,得了杨逍的一个“博”字,也不禁颇为佩服。 那边厢下首两人却都身材矮小,一个四十多岁,脸上肌肉虬结,便似一位铁匠,另一个却面目猥缩,年纪甚轻,左手一柄胡琴,非金非木,不知甚么东西所制,右手一柄薄剑收发既快且准,招数甚是精妙。 这两人正是衡山派掌门人陈方志和与他的大弟子莫大。 看到这二人还不怎么,及至风清扬眼光转向另一侧,却是大大吃了一惊。 与他师徒对战的那人剑眉星目,气度沉雄,转折之间龙骧虎步,大有王霸之气,手中一柄短剑精光灿然,长不盈尺,虽较匕首长些,柄上却又挂着一个红穗儿,宛似小儿的玩物一般。 可是此人就是以这样一柄短剑指指划划,陈方志和与莫大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便全都落空,偶出攻招,又逼得陈、莫二人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风清扬只看得几招,便是十分讶异。 他于武林各门各派的剑法无不熟知,而这人身法,剑招却从所未见,但见他转折之际不出方圆五步,出手长短只在四尺之内,旁人见了,却不见其小巧,只见其凌厉清奇。 比之任我行,此人尚稍有不如;比之向问天,却又要高上半筹了。 刹那之间,风清扬心头抹过一抹阴云,暗道: 魔教近日来非同小可,如向问天、任我行和此人这样的身手,任一个在武林中都是顶尖儿的人物,魔教竟同时拥有三位,实力之盛,即便少林、武当也有所不及,更遑论其他门派了。 他在屋瓦上伫立思索,底下那人剑法又变,只见他轩轩高举,姿式极其端丽都雅,剑招初出时人尚在左,剑招抵敌时身已转右,竟似剑是剑,人是人,两者殊不相干。 拆得四招,莫大左肩中剑,“当”的一声,胡琴落在地上。 那人趁陈方志和见爱徒受伤,心神不定之机,长啸一声,挺身而上,剑剑直取中宫,一柄小剑使开,竟然大见威猛之气。 陈方志和虽步步后退,但数十年的修为亦大非寻常,当下左支右绌,勉力支撑。 风清扬想陈方志和乃是一派掌门,自己贸然出手,恐怕削了他的面子,这时见那人剑势凌厉,知道乃是自己出手之时,提气喝道: “陈方兄且休战片刻,小弟风清扬来也!” 长剑微摆,身形有如弹丸劲矢,泻落场中。 真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风清扬”三字出口,饶是那人艺高胆大,手中剑也不由顿了一顿,陈方志和不敢怠慢,连发五剑,腾身纵出圈外,只觉夜风砭骨,已是汗透重衣。 那边司马凝烟与衡山众弟子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各自停手。 司马凝烟自上次与风清扬交手之后,对他极是佩服,这时忙过来见礼道: “原来是风大侠到了,别来安好!” 风清扬躬身还礼道:“司马兄安好,司马兄莫要侠不侠的,若瞧得起小弟,还请直呼其名便是。” 司马凝烟见他如此谦恭,不明个中缘由,大出意料之外,仍是拱手道: “风大侠言重了。” 风清扬微微一笑,也不说破,转头道: “这位兄台剑法奇高,自成一家,在下生平未睹,还要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本来负手而立,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但听风清扬的褒扬之辞,饶是他城府极深,脸上也不禁现出一丝得意之情,但又旋即隐去,淡淡地道: “小弟东方柏,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之辉并举,风大侠谬奖了。” 司马凝烟道:“这位东方兄新入本教,教主极是倚重,现居光明左使之职。” 风清扬点了点头,暗道:任我行一代霸才,果然了得,此人新进,他竟能量才适用,许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此人焉能不死心塌地为他所用? 当下微微一笑,道:“东方兄大好身手,理当如此。在下适才作壁上观,东方兄的剑法似乎犹未尽展所长,还欲讨教。” 东方柏脸色一变,他们此番奉令下山,任我行确有吩咐,若遇正教人众交战,非万不得已,不得多作杀伤,故此适才他与二人相斗,的确留了二成力,哪知风清扬眼光锐利,一下便看了出来。 两人挺身正欲放对,忽听空中“嗤——砰——砰砰”一长两短三声震响,一枚火箭直冲云霄,映得众人面上一红。 声音响过,烟花散落下来,四周呈一朵莲花形状,中央却是一柄长剑,形理虽然粗疏,却有如高手作画一般,寥寥数笔,神气活现。 风清扬和衡山派诸人面色同时一变,这枚火箭乃是十万火急的召集讯号,四周莲花取义于“红莲白藕,天下一家”的江湖谚语,中间的长剑代表五岳剑派,那乃是此番攻剿魔教之前特聘高手匠人而做,圆智大师和殷融阳各掌一枚。 火箭一发,见者无论在做何等重要之事,都须立即赶到,不得迟延。 他们尚未开口,猛听得又是一道尖利的哨声在适才火箭升空之处响起,一枚碧油油的旗花抉摇直上,到了半空中“啪”地炸开,幻作日月之形。 东方柏神色一肃,司马凝烟脱口呼道:“教主召集,我们快去!” 众人顾不得再交代甚么场面话,纷纷展开轻身功夫,跃上房脊,向旗花火箭之处疾奔而去。 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竟然联袂飞驰,悄无一言。 众人相斗之处在镇子西北,离旗花火箭升起之地最为遥远。众人奔了一炷香时分,忽觉眼前一亮,只见前方一大片空场,足有二百亩方圆,想是镇外荒弃的土地。 场中火把摇摇,分作两簇,足有二百余支,将偌大空地照耀如同白昼一般。 场中高高矮矮站着两群人,左边正是圆智、殷融阳、净思率领着十一门派群雄,右边火光之下,人群正中立着一人,身材魁梧,气度威猛,一丛乱发乱须根根直立,轻裘缓带,却又有几分破旧,正是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 他身畔身后高高矮矮,立着向问天及赵鹤、沈竹楼、范松等人,大批教众簇拥周围,俱各神色肃然,一点声息也无。 众人纷纷跃下房脊,各归各队。 任我行见东方柏到来,笑道:“东方兄弟,你来了!一切可好?” 东方柏恭声道:“属下一切都好,有劳教主挂记。”(未完待续) 第47章 鼓勇五战孰输赢(3) 任我行哈哈大笑,回过头来,朗声道:“众位英雄,众位兄弟听者:适才我与圆智大师夤夜相逢,说起各路英雄造访黑木崖之事。 “想我神教忝为地主,来的又都是好朋友,岂可混战一团,群殴乱斗? “那不是与江湖上下三滥的匪类自甘混同了么?哈哈!哈哈!” 神教众人陪着他干笑两声,只听他接下去道: “不过各路英雄远来此地,疑我神教有并吞江湖之野心,意欲及早剪除。 “我忝为本教首脑,自负有守土卫教之责,若不给众位英雄一个交代,那又岂不是太过不给面子了么? “我与圆智大师商议,今夜便在此地赌上一赌,双方各遣五人,三胜者为胜。 “我教若是输了,退出黑木崖,自谪西域,永不踏入中原寸土。 “众位英雄若是承让一场,十年之内不得再犯我教。众位意下如何?” 他这番话声清音朗,场中数百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当下“嗡”的一声,议论不绝。 大家均觉此种办法正教中人实是大占便宜,魔教若输,那便永远遁形于中原武林,正教若输,只须十年不与魔教为敌。 正教中人心中均是一喜,日月教众却有不少忧心忡忡,不明白教主号称英明绝世,为何会应下这等糊涂的协议。 一些心思缜密之人更想到正派之中已有圆智、殷融阳、净思、风清扬四大高手,而已方只有教主和左右光明使者可相匹敌,输面恐怕要十居七八,不由颇为沮丧。 他们有所不知,适才圆智驰援东南,正是任我行坐镇之处。 两人相见之下竟未动手,反是文质彬彬地促膝深谈起来。 圆智本着慈悲之念,好生之德,不愿四方混战,多所死伤,任我行则已筹划多日,神教现下正是崛起之时,羽翼尚未全丰,若与正派混战,势必斫伤元气,数年之内难以恢复。 再者,此番神教虽抢了先手,将小镇围住,但正教门下精英辈出,若说聚而歼之,实在是力有未逮,这才提出比武赌胜,那自是与圆智一拍即合。 他严令教下诸人不得猛下杀手,也正是恐怕正教中人同仇敌忾,酿成大战,己方死伤太巨。 但于双方比试几场之事,二人却又大有分歧。 任我行进出三战两胜之策,但圆智素知他与向问天武功高绝,己方无有把握,又恐他另安排下甚么计策,便提出五战三胜,意图打乱他原来的部署。 任我行沉吟片刻,竟然答应下来。 两人这才各发旗花火箭,召集双方人马回来。 任我行宣示已毕,圆智合什道:“阿弥陀佛!任施主这番倡议,真是菩萨心肠。 “我们双方赌斗,非但武林前途可一战而决,江湖上更会少了不少多少孤儿寡妇。 “本方第一阵就由老衲出场,但不知贵方哪一位赐教?” 他最后两句话豪气逼人,却仍是低眉顺目,一派悲天悯人的祥和气象。 任我行豪笑道:“大师慈悲为怀,必然不出重手,这个便宜就由任某拣了罢!”说罢缓步出了人群。 双方数百人屏息不语,人人均知,圆智大师德高望重,素为武林钦仰,而一身易筋经内功,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只是他佛法渊深,十余年来从未出过手,唯其如此,更显得高深莫测。 任我行功夫究竟如何,大家虽不深知,但看他情状,看他属下左右使者和十大神魔的功夫,便知此人实是罕见罕逢之奇才。 这一场便是两大高手的对决,胜负又关系武林气运,大家兴奋之余,心下也颇有忐忑之意。 二人缓缓走至场中,圆智合什道:“任施主,请出手。” 任我行拱手道:“晚辈岂敢僭越,还是大师先请。” 圆智知他不会先行出手,缓缓道:“善哉!善哉!如此老衲有僭了!” “了”字甫吐出口,右掌已轻飘飘地拍出。 这一掌招式也只寻常,但掌到中途,微微一晃,一掌已化出两个掌影,再一晃,二变四,四变八,已是掌影弥空,劲力如山。 任我行凝神看他出手,见圆智第一招便是少林绝技“如来千手掌”,知道若再不出手,马上八掌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那就更加难以抵敌,当下大喝一声,挥拳平平击出。 这一拳也只是平平常常的“黑虎掏心”,每日里江湖上不知有多少无赖地痞也在使用,可是任我行这一拳中附着凌厉内劲,非同小可,出手时机又是掌握得恰到好处,圆智只觉掌上一震,掌影再也幻化不出。 当下手腕轻抖,化掌为指,点向他手背“中渚”、“阳池”、“后溪”诸穴。 任我行见来势奇妙,喝一声“好”,右拳缩回,左手五指箕张,依样捺出。 两人食指相距犹有半尺光景,各觉指尖上一麻,那是互为内劲所激,不得再前进一寸。 两人同时五指内曲,化为重拳,以刚猛之力击出。 双拳透过气网,撞在一处,只听骨骼脆响,竟自无声无息。原来二人内力相仿,这番彼此触消,竟是势均力敌。 两人同声呼喝,双拳分开,各自倒退三步,拿桩站稳。 圆智心下骇然,暗道:枉我苦修这许多年的易筋经,此人年纪轻轻,一身内力竟这等了得,真不知他如何练来! 任我行也是暗自诧异,心道:我多年修习吸星大法,自负内力之厚,天下无双。哪知这老僧貌不惊人,却是神乎其技。 适才我运起吸星大法,竟自吸不到他半点内力,这……这可怪得很了! 两人相视一笑,各有惺惺之意,反身又上,战在一处。 殷融阳、净思等在一旁看得惊,暗道:这任我行当真了得,他这掌法、拳法、指法似拙实巧,有时以硬碰硬,有时精妙无比,倒也难以捉摸,若是换了自己,只怕颇不易处。 好在圆智大师能刚能柔,两者皆臻化境,这才相持不下。 风清扬精研剑法,拳掌功夫虽也称得上一流,但圆智二人施出的都是顶尖儿的拳脚功夫,他却又隔一层了,心中暗道: 恩师传我独孤九剑之时,曾要我苦修拳脚上的功夫,原来大有深意。 我一味执迷于剑,若任我行挑我与他相较拳脚,此刻不免已要输了,那还何谈与天下豪杰一争雄长? 念及此处,不禁冷汗直流。神教那方,向问天、东方柏及十大神魔等人也各自以本身功夫相互印证,脸上时喜时忧,变幻不定。 这时圆智与任我行已拆到了二百招上下。 那圆智素有“武林第一人”之称,一身造诣当真神乎其神。 只见他有时十数招间已变幻数门少林绝技,“寂灭抓”、“因陀罗手”、“碎金指”等纷纭而出,令人目不暇给,本派弟子得观方丈神技,更是目眩神驰;有时却施出平平常常的“韦陀掌”,“伏魔拳”之类,却是以极平凡招式,化极繁复敌招,收极显赫功效。 旁观众人见了这等绝诣,无论是敌是友,都自啧啧赞叹不已。 两人内功相仿,但任我行限于年岁,招法上的造诣不若圆智方丈那般精纯,渐渐地便有缚手缚脚,支撑不来之势。双方高手都看了出来,一边大喜若狂,一边忧上眉梢。 任我行身在局中,更是心知肚明。 眼见这般斗将下去,不出四百招自己便要输在圆智的手下。 他身为一教之主,不特武功卓绝,智谋也是十分精深,赋性又是独来独往,专凭一己好恶行事,不去计较甚么仁义道德。 当下再拆数招,忽地滴溜一个转身,将背心要害卖给了圆智。 圆智心地慈悲,机心甚少,眼见他背后空门大开,却不愿下辣手重击。 当下哈哈一笑,右掌缓缓推出,准备制住他的心脉,凝力不发,这场便算胜了。 哪知右掌甫及任我行背心,任我行忽地大喝一声,竟不避来掌,反手一抓,已自圆智掌缘边上滑过,拎住他胸口的衣服,左手随即一指,已点中圆智的“乳根”大穴。 圆智一口真气不继,全身软倒。 任我行这一下也是甘冒生死大险。 他与圆智书谈口谈,知道圆智对他颇存好感,这一下宝押的乃是圆智不会对他猛下杀手,这才一抓一点成功。若是换了殷融阳、净思这样的对手,只要在他背心上先拍一掌,那就不死也要重伤,更遑论反手制敌了。 饶是如此,圆智的功夫何等深湛,他这一掌只用了六成力,且未拍实,但其时任我行一抓一点,正竭尽平生所学,全力贯注,被圆智掌风拂中后背,也不由向前踉跄三步,喷出一口鲜血。 他这一下行险成功,魔教中人不由喜上眉梢,正派中人却是忿忿不平,有几人脾气暴躁的更是破口大骂魔教奸徒,阴险狡诈。 任我行恍若不闻,俯身扶起圆智,右手轻颤,已解开了他的穴道,恭恭敬敬地道:“小子无礼,侥幸胜得一招,全赖大师慈悲。” 圆智合什道:“自来比武较艺,不徒斗力,也是斗智。任施主以智取胜,老衲输得心服口服。” 正派中人见任我行对圆智尊敬异常,圆智又是这般说了,不少人忙将撞到口边的脏话又重吞回了肚中,只好暗自嘀咕而已。 两人各归本队,运功调理。 神教人丛之中,向问天阔步而出,右手在腰上一按,机簧“喀”地一响,紫薇软剑应手而出。 他面若寒霜,冷冷地道:“在下久闻嵩山派左掌门剑法精绝,门规严谨,上次在虎尾峪便欲请教,却是未得其便,现今良夜何其,左掌门便请出来让在下会会如何?” 此言一出,左思慈、乐震、左冷禅等均是脸上变色,风清扬听得清楚,也是心下雪亮。 他们均知,向问天所说的“门规严谨”云云,乃是暗指他追杀四师弟曲洋之事,那么他显是欲为曲洋打这个抱不平了。 左思慈不道他出言挑战自己,心下颇有怯意,但其势又不能避战,否则嵩山派颜面何存? 当下举步便要迈向场中。(未完待续) 第48章 鼓勇五战孰输赢(4) 忽地眼前人影一闪,一个身高膀阔,浓眉大眼的少年已越众而出,沉声道: “爹爹!你老人家万金之体,不可轻动。 “这位向先生号称天王老子,必有过人之能,就让孩儿会他一会!” 正是左思慈之子左冷禅。 左思慈心中一喜,他平素为人谦抑,但独于此子之能常夸宣于口。 左冷禅年岁甚浅,一身剑法却尽得乃父真传,而又另有异遇,练成一道厉害非常的“寒冰真气”,此时功力,已在乃父之上。 若他出战,当比自己出战更多几分指望。 话虽如此,左思慈素知向问天之能,毕竟父子关心,缓缓道:“禅儿小心了。” 左冷禅答应一声,缓步而出。 向问天向左思慈指名搦战,不料出来的却是他的儿子。 虽然前番在虎尾峪相见一次,知道此子剑法内力均极可观,但他毕竟年幼,与他对战,胜之不武。 他暗算风清扬时自贬声价,这时却又自持身份,嘴角一撇,不愿与他对敌,转头到阵中道:“哪位兄弟来会会这个黄口乳子?” 他这里不屑与战,正派阵中诸人却也大急。 大家虽知左冷禅功夫不凡,但毕竟是个弱冠少年,无论功夫怎样高超也是有限,怎敌得过向问天这等高手? 圆智已输一场,若这一场再输了,后面三扬就必须全胜,那当真是谈何容易。 圆智心忧如,目视殷融阳。 殷融阳会意,越众而出,道: “左世侄,你且休息片刻,我来会会这位天王老子!” 手中拂尘轻摆,气度凛然。 他是武当掌门,名高位隆,又是左冷禅的父执辈,左冷禅虽一心想与向问天较个高低,但见殷融阳发话,不敢不遵,恭声道:“晚辈遵命。”转身退了下去。 向问天眼见殷融阳轩然而出,可以说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当下不再推辞,扬声笑道: “人道左掌门一路大嵩阳手,一套嵩阳铁剑出神入化,原来他的铁布衫功夫却也炉火纯青。 “弹指之间竟有两面盾牌为他挡灾,我老向佩服啊佩服!” 左思慈任他讥刺,面色不改,一手捺住怒容满面的左冷禅,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莽撞。 向问天笑了两声,脸容一肃,道:“久闻殷大掌门拳剑无双,今日向某能得亲自交手,死而无憾。” 他这句话似是气馁,但说得既豪迈,又诚恳,与刚才判若两人。 殷融阳点点头,心中不由微生知己之感,沉声道:“如此向兄小心了!” 手指微动,“喀”的一声轻响,拂尘柄上竟弹出一只三尺长剑,在四周火把照耀之下,有如一泓秋水,湛然生光。 他这拂尘柄中暗藏宝剑,只有好友圆智、净思及派中寥寥数人方才得知,那也是因他武功通玄,不等动剑敌人便已大败亏输之故。 这时先行弹剑而出,一则见向问天意诚,不愿突施暗算,有失光明磊落的风度,二则亦是尊重向问天,将他视为可相匹敌的对手。 向问天面色一变,对殷融阳的用意已了然于胸,拱手道:“多谢!” 两人相视一笑,忽地同时纵身跃近,出剑疾刺。 “铮”的一声,双剑相交,爆出点点火花,在夜色中看得异样清楚。 众人耳中但听得“铮铮铮”一阵疾响,有若疾管繁弦,又似雨打宫漏,二人出剑都是奇快,眨眼间双剑已相撞三十余次。 两人同声喝道:“好剑法!好剑法!”双剑一挺,各自向后飘出。群雄中眼尖的已经看出,殷融阳右腿上鲜血涔涔而下,向问天右臂也已殷红。 殷融阳自幼便深得太师父张三丰和大伯宋远桥,二伯俞莲舟等武当名侠爱护,虽然武功奇高,却是席丰履厚,养尊处优,生平甚少与人动手。 这时与向问天交手一个照面,便知碰上了平生第一个劲敌。 当下自忖这一路快剑胜他不得,招式一变,左手缓缓拂出,目注指尖,右手剑轻飘飘地刺了出去,似轻实重,似重实轻,刹那间已深得“以静制动,动静相合”的武学要旨,所使的正是武当绝学“太极剑”。 向问天拆得几十招,只觉对方剑刃上渐渐地生出一股粘力,自己的剑使到东,殷融阳的剑就跟到东;自己的剑使到西,殷融阳的剑就跟到西,看似自己已将他制住,实则对方的剑便如一只大蜘蛛一般,一点一点地施放出细细的蛛丝,慢慢地在自己剑上越缠越多了。 一想到此节,他心下一凛,“紫气东来”、“紫光万道”、“紫蟒缠身”三招连续施出,那是他生平绝学,声势猛烈,剑招更是精妙之极,霎时间,漫天都是紫色的剑影。 旁观众人见了这等声势,都不自禁地“哦”了一声,日月教众俱各喜形于色,正教中人则不自禁地代殷融阳担心。 殷融阳猝不及防之下,避过了头两招,那第三招“紫蟒缠身”却终于避不开去,手中剑已被向问天的软剑锁住。 向问天大喜之下,开声喝道:“放手!”运力向内一夺。 殷融阳眼见对方剑尖已噬向自己手腕,右手一松,五指在拂尘柄上一拂,拂尘倒转过来,千丝万缕在这一拂之下抖得笔直,疾刺向向问天臂上诸穴。 向问天不道他出此怪招,连忙闭穴,已自不及,只觉上臂一麻,手中软剑连同夺来的拂尘剑同时跌落在地。 两人反应都是奇快,上前各抓自己兵刃,凝神相对。 这几下说来话长,其实只是电光石火间事。向问天攻得精妙快捷,殷融阳守得快捷精妙,两人乍分乍合,旁观人众中武功稍低的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二人已各自取回了兵器。 过了好半晌,人丛中才轰雷也似地暴喝出一个大彩,回声久久不绝。 两人二番斗在一处,殷融阳剑法又变,手中剑只在身前大划圈子,大圈,小圈,正圈,斜圈,越划越慢,越划越大,剑上的劲力却也逐步加强。 向问天凝神看他出招,只见剑气森然,拂体而来,他这些圈子划得似是平常,其中却全无一丝破绽,自己引剑待发,却不知从哪里下手。 无奈之下,只好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眼见他的圈子如滚雪球一般越划越大,到最后只见一大团青光在自己眼前滚动,而剑气所至,毛发皆寒。 他平生胆气最豪,于武功一道佩服者也只寥寥数人而已,这时却不禁两个手心都是冷汗,心道:难道一个人使剑竟可全无破绽不成? 正派队中,葛氏五雄虽不明所以,但眼见己优敌劣,无不看得兴高采烈。 葛无伤道:“咦!这位殷先生的剑法好不有趣!原来只划圈子也能取胜!” 葛无痛道:“五弟!你见识浅薄,什么也不懂的,莫要大言炎炎,让天下英雄都笑掉了牙齿! “殷先生那是划圈子么?那是一路极其高明的剑法……” 葛无伤大怒,拦住他的话头道:“呸!我不懂的,你怎么会又懂了?你说那是甚么剑法?” 葛无痛其实也是丝毫不明其理,只是抬杠已成了习惯,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被葛无伤厉声诟责之下,一时不由语塞,嗫嚅道:“我……我当然知道,他使的乃是这个……这个……圈圈剑法!” 葛无伤见他强词夺理,如何不怒?大声道:“好!我就使个圈圈棒法,你可能破得么?” “铮”的一声,掣出腰间的短铁棒,也学着殷融阳的样子,大圈套小圈,正圈套斜圈地乱划一通,直向葛无痛逼来。 葛无痛不虞他一言不合便抄家伙动手,登时闹了个手忙脚乱,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抽出短铁棒招架,口中说:“老五!你这臭贼!你……你真打呀?” 他手中铁棒狂挥乱舞,全无章法,已插入葛无伤的棒圈中心。 双棒相交,两人齐声大叫,葛无伤臂上吃了一棒,痛入骨髓,葛无痛的铁棒却脱手飞出老高。 他二人处身在阵前,长声高嚷,狂呼乱斗,向问天虽在凝神戒惧之际,仍是闻见得清清楚楚。 眼见葛氏二雄如此相斗,心中一动,将全身功力都运在右臂之上,缓缓向殷融阳的剑圈中心探了进去。 “当”的一声大响,双剑相交,殷融阳的剑圈蓦然消失,右臂被软剑深深划了一道口子;向问天却觉手臂剧震,一股大力无坚不摧,袭上手臂,紫薇软剑脱手飞出。 霎时间,一只手臂已全无知觉。 殷融阳见他犯险直击,破了自己的剑圈,倒也大出意料之外,惺惺之情油然而生。 当下伸手点了伤口附近的“曲泽”、“天泽”、“列缺”几处穴道止血,抬头笑道:“向兄有胆有识,殷融阳好生佩服。” 向问天一拱手,恭恭敬敬地道:“殷掌门神技惊人,向某输得心服口服。” 他二人这一招虽各自吃亏,但殷融阳所受只是外伤,向问天则兵刃脱手,一只手臂也麻痹不灵,相较之下,还是向问天的亏吃得较大一些。 他本来破不得殷融阳的剑圈,要大败亏输,如今也只略负而已。 殷融阳还了一礼,回归本队。向问天来到任我行跟前,恭声道: “属下出师不利,甘领教主罪责。” 任我行笑道:“殷掌门的太极剑法炉火纯青,我纵亲自出马也是枉然。 向兄弟,辛苦你了。”这句话对向问天实是极高的赞赏,众人也都听了出来。 要知武当掌门拳剑双绝,甲于天下,向问天与之周旋了五六百招,又破了他的剑圈,这才小小告负。放眼武林,这等身手也只有三数人而已,称得上是虽败犹荣。 两战已毕,双方各自一胜一负,战成平局。圆智心知此是乘胜追击,挫折敌人锐气,大长自己成风之时,转头对风清扬微笑道:“风少侠,这一阵偏劳你了。” 风清扬点点头,眼见净思在旁跃跃欲试,路过她身旁时微笑道: “师姊,小弟先上,你给我掠阵。” 净思娇笑道:“若是丢了脸,可别回来见我哟!” 风清扬含笑拱手,道:“小弟不敢,尽力而为便是。” 净思容貌本就绝美,这时虽缁衣僧帽,一笑之下仍是眼波流转,玉靥生春。殷融阳站在一旁看得清楚,不禁心中一荡。 他明知净思对风清扬是姊弟般的感情,但她十数年来从未对自己有过这般神色,转念之下,又不禁心中一酸,黯然神伤,适才战胜劲敌的得意之情消失得无影无踪。(未完待续) 第49章 曼舞骊歌独娉婷(1) 风清扬缓步而出,来到场子中心,右手慢慢掣出青钢宝剑,沉声道: “风清扬在此,哪位前来赐教?” 他在场中一站,身材颀长,唇红齿白,轻裘缓带在夜风中缓缓颤动,在数百根火把的辉映之下,真的玉树临风一般,不唯俊雅无匹,且是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日月教中自十大神魔之下面面相觑,无人接口,风清扬两败前教主“魔尊”,在华山绝顶又以一人之力杀得十大神魔九伤一死,前些时日与新教主任我行和右使向问天交手,一平一胜,提起这些事来当真是人人胆寒,个个魂落。 “十大神魔”之中,“金猿神魔”张乘云、“白猿神魔”张乘风武功居首,对风清扬却也怕得最为厉害,当下把头尽量埋向胸口,唯恐风清扬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出声向他二人挑战。 这时日月教阵列中缓步走出一人,他行动之间似乎甚慢,双足之下却是片尘不起,转瞬便到了风清扬眼前。 只见他剑眉星目,神情高朗,与风清扬站在一处,风采非但不逊于他,反而多了一种龙骧虎步的霸气。 此人非他,正是适才欲与风清扬交手而未得的日月教光明左使——东方柏。 正派群雄都未见过此人,见他轻功高明,气度凌然,当下都是议论纷纷。 风清扬见过东方柏独战陈方志和莫大二人,只使七八成力便将威名赫赫的衡山掌门及得意弟子迫得全无还手之力,晓得此人功夫深不可测,大是劲敌。 当下剑尖朝地,双手抱拳,道:“东方兄肯来赐教,那真是太好了。” 哪知东方柏双目一翻,仰面朝天,淡淡地道:“世人都道你独孤九剑厉害非常,究竟是传言不虚,还是浪得虚名,我还没有见过。 “不过我倒是听江湖人纷纷扬扬地说过,风清扬浪子风流,伎俩天下无双。 “怎么样?何时介绍两个相好的姐儿来给我认识认识?” 最后这几句话中,轻薄蔑视之意毕露无遗。 风清扬胸间一热,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撞上心头,他无论如何也未想到,这位风度翩翩、徇徇儒雅的光明左使竟会如此无聊下流,说出这等无礼之言。 他还未及开口,身后的葛氏五雄及华山派的二代弟子已忍不住叱骂起来:“放屁!”你说这等无聊之言,羞也不着? “你是哪门子的高手,怎地如此轻薄?”他奶奶的,简直就是地痞无赖嘛! 东方柏微微一笑,斜视他们一眼,忽地发声长笑,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将五雄等七嘴八舌的言语尽皆压了下去,身前离得较亲的几支火把更是被他的笑声震得忽明忽暗。 五雄等相顾失色,心中俱想:此人出言轻薄无状,怎地一身内功这等了得?霎时间都静了下来。 被五雄等人这么一搅和,风清扬胸中的怒火反而渐渐降了下来。 他暗自忖道:此人功夫了得,气度又是如此宽宏,绝非口齿轻薄的无赖小人。 他故意这等说话,原来是想激怒于我,独孤九剑讲究灵台清明、出手方有神来之笔,若是心浮气躁,那便已先输了两成。 这人如此工于心计,竟不惜自损声名以求一胜,也算得上是个人杰了。 这一夜任何一战都关系武林气运,我万万不可逞一时之快,上了他的当。 想到此处,心平气和地微微一笑,道: “我倒不知东方兄也是此道中人,不瞒东方兄说,与小弟相好的姐儿此地便有几个,姿首也颇不恶,东方兄若有雅兴,比完这场,同去玩玩又有何妨?” 他这番话朗声说来,五雄等张口结舌,圆智、殷融阳等暗暗点头,任我行、向问天对视一眼,面上不由流露出钦佩之色。 东方柏闻言面色一变,长身一揖到地,道: “风兄大才,请恕过在下口齿轻薄之罪。请出招罢!” 直起身来,“飕”地掣出尺长小剑,满脸庄敬之色,与适才的倨傲轻薄判若两人。 风清扬此时已知这东方柏不唯武功高过向问天,智计心机也远在其上,厉害之处绝不下于生平第一劲敌任我行,当下不敢怠慢,诚心正意,举剑徐徐向他眉间挑去,使的却非“独孤九剑”,而是华山剑法中的一招“举案齐眉”。 东方柏虽见他剑招寻常,却也不敢大意,侧身避开,还了一招,速度甚慢,剑势也并不凌厉。 两人舞剑一般你来我往,拆了十余招,都存了一个试招之心,指望尽量多摸一点对方的底细,收发之间小心翼翼,浑不似生死之搏。 风清扬一面出招挡剑,一面凝视查看东方柏的身法。 只见他手滞步涩,收发只在方圆五尺之内,门户守得严谨无比。 自己虽一时无有受攻之虞,却也寻不到他的破绽。 蓦地,东方柏足尖点地,就地铲起一大片砂石,挟带劲风,有如千百道暗器,直向风清扬面目击来。 他自己则和身扑上,手中小剑“嗤嗤嗤”连发三招,快得异乎寻常。 风清扬瞿然一惊,闭紧双目,凭着内力深厚,感知他的兵刃来路,手中剑凌空一挑,所指之处,正是东方柏的小腹。 东方柏见他猝然回击,出剑却是又快又准,正指向自己的空门。自己若再前扑,小剑虽能刺中风清扬的双眼,自己却也难免胸腹洞穿。 他心下骇然,暗道:独孤九剑有攻无守,号称天下锋锐第一,当真名不虚传。 猛一拧身,已轻轻巧巧地落回原处。 风清扬脸上被砂石击得一阵疼痛,知道若再不抢攻,此人诡计多端,花样百出,若再任由他一一施出,自己说不上何时一个疏神,便会着了他的道儿。 当下立定双足,“独孤九剑”的精妙之招连连发出,招招直取东方柏的要害。 东方柏遭逢疾攻,心神不乱,左遮右拦,使开一路“银蛇剑法”,绵绵密密,将周身要害护得滴水不漏。 他早年在云南的黑沼一带随师学艺,一日无意间撞见一条银色蟒蛇与鳄鱼相斗。 那鳄鱼皮糙肉厚,浑身铁甲,被蟒蛇咬了数口,一无所损,蟒蛇的身上反被它趁隙咬伤。 那银蟒久攻不下,当即盘成一团,坚守不攻,只待鳄鱼气力稍衰,它忽地奇兵突出,钻到鳄鱼腹下,将它腹上柔软的皮肤死死咬住。 那鳄鱼挣扎了一炷香时分方才慢慢死去。 东方柏由此得悟,创出了一套“银蛇剑法”。 他师傅是位武学高人,于各门各派的剑法无所不窥,当下助他修正了几个招式,深加赞誉,以为这套剑法守御之严,不在以防护严谨著称天下的武当、峨眉、恒山任何一派剑法之下。 这时东方柏见风清扬剑势凌厉,天可抵御,这才施出这套“银蛇剑法”来。 这套剑法首次施出,功效果然大非寻常,风清扬剑气纵横,一时间却也寻不到他的破绽。 殷融阳、净思、梵修师太等凝神观看,只见他一柄剑使得夭矫如龙,周身上下浑没半分破绽,这等剑法、身法自成一家,虽然有些诡异之气,守御之严却端的了得,亦不由暗暗纳罕,当下各自聚精会神,以自己精擅的剑法与之印证。 风清扬见他守得如此谨严,心下暗暗赞叹,知道自己若是焦躁求胜,一旦他突起反噬,必是威不可挡。 当下澄心静气,摒去浮杂之念,一颗心浸淫得活泼泼地,眼前所见,只有自己一剑与东方柏一剑而已。 别人只见他妙着纷呈,新意迭出,叹赏不已,他自己却都毫不知情。 两人堪堪拆到三百招上下,东方柏久守难攻,知道这般下去,自己先自立于不胜之地。 眼见风清扬庄敬慎稳,只怕再斗上三天三夜,他也还有新招出来,看来这套“银蛇剑法”守御有余,攻敌制胜还有所不足,那是非另出奇谋不可了。 两人斗到分际,东方柏忽地衣袖一扬,喝道:“暗器!” 风清扬一惊,凝剑待发。 要知这场比武关系非小,此后武林十年乃至更久时间之前途,全系于此夜之中。 一般比武规矩之中,暗器用的甚少,许多人且明令不得动暗器伤人,但若说东方柏此际施放暗器,非但日月教众以为是理所应当,正派中人怕也难以指斥他的不是。 哪知东方柏剑诀一引,小剑依旧破空而来,哪里有甚么暗器? 风清扬只道他要扰乱自己心神,不再理睬,挥剑迎上。 双剑相交未交之际,东方柏忽地一个筋斗向后跃出,喝道:“暗器来了!” 风清扬长剑划了个圈子,七分攻,三分守,心想纵有暗器发出,这一招也是可对付得了。 哪知东方柏小剑一抖,劲疾无比地刺向他的面门,原来又是使诈。 风清扬放下了心,这一剑使不再变招,直刺过去。 东方柏的招式虽也凌厉狠辣,但怎及得上“独孤九剑”的神妙? 眼见风清扬长剑指来,他倏地矮身,斜蹿出四尺开外,衣袖一抖,喝道:“暗器!” 风清扬微微一笑,挺剑直追。 料想他一忽攻进,一忽滚出,只是在大弄玄虚,哪知他一剑刺出,堪堪及到对方身体之际,东方柏倒转小剑,手指不知在什么地方一按,一蓬幽蓝的细针成扇面之形,迅疾无比地射向风清扬的全身! 风清扬一剑刺出,已中了东方柏的肩头,只觉着处一滑,显是东方柏运力卸开了这剑的正锋。 他心中方自一喜,只觉眼前一蓝,数百道牛毛般的细光闪动,自己上中下三路尽在其笼罩之下。 这一下相距既近,又在毫没防备之际,若是换了别人,浑身非被射得有如蜂窝一般。好个风清扬! 他一觉眼前蓝光闪动,身体立即如一段木桩般向后倒去,手中剑自东方柏肩上拔出,使出华山剑法的绝艺“孔雀开屏”,转为“独孤九剑”的“破箭式”。 “噗”的一声,风清扬摔倒在地,可是那数百根毒针大部分也已走空。 风清扬只觉脚踝上一麻,似被蛟子叮了一口般,他知暗器上多半淬毒,但所中既少,又非要害部位,料想凭自己内力,并不妨事。 他此时恨极东方柏狡诈,拧身弹起,出剑刺去,下手再不容情。 东方柏右肩受伤甚轻,当下舞剑紧紧守住门户,笑吟吟地道: “风大侠,我迫于无奈,暗箭伤人,很是有失身份,不过这‘黑血神针’乃是天下奇毒,中者无救,我劝你还是掷剑认输罢!” 风清扬耳中“嗡”的一声,正派阵中哗声大作。 这“黑血神针”乃是魔教镇教之宝之一,针形细如牛毛,乃是取百炼精刚混以少量玄铁锻制而成,针身韧而不柔,坚利异常,若以大力发出,虽是石头,铁板也能打入三分。 这也还罢了,针上更淬有十七种奇毒,据说乃是取了云南“百药门”的一张秘方钻研配成。 这“黑血神针”杀伤力特强,锻制又极困难,以故甚少在江湖上露面,百余年来也只动用过二十几次而已,但每动一次,中者都是呻吟呼号,惨痛异常,无论怎样的名医与解毒高手也是束手无策。 四川唐门甚至专门调出几个分支的使毒解毒高手,穷数十年之力分析这“黑血神针”上的毒性与破法,迄今还是一无所成。 以故,“黑血神针”四字早已是臭名昭著,正教中人闻之如闻鬼魅妖魔,胆大的还敢切齿痛恨,胆小的却只好逃之夭夭,避之则吉。(未完待续) 第50章 曼舞骊歌独娉婷(2) 这时风清扬已觉脚上麻痒之极,接着似乎连心上都痒了起来。他虽只中了一枚“黑血神针”,但适当激斗之际,血行正速,那又岂同等闲! 他强忍着苦不堪言的痛痒,踉跄了十几步,终于支持不住,“扑通”一声,倒在东方柏脚下! 东方柏哈哈一笑,得意之极,还剑入鞘,负手在风清扬面前踱了两个方步,朗声道:“天下英雄都是见证,这第三场是我神教……” 他这“胜出”二字甫要出口,只觉胯间一凉,一件利物顶在他两腿之间。旋即听见风清扬微弱而坚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 “东……东方兄,你言之……过早了罢!快取解药……出来!” 这一下变生肘腋,东方柏大惊失色自不待言,适才满脸喜色的日月教众与忧愤交加的正派群雄瞬间也交换了表情。 原来这“黑血神针”的毒性虽是厉害无比,以风清扬的内功尚可支撑到半炷香时分而不倒。 他身体上苦不堪言,神智却极清醒,知道若再支撑,下场只有更惨。 东方柏若不予解药,自己便要命丧于此;东方柏万一赐予解药,那就欠了他一条命的人情。 今夜之战岂不是一败涂地,永远不得翻身? 当下情急生智,佯作难以支持,跌倒之处又恰在东方柏的脚下。 东方柏原本智计过人,心机湛深,但他使诈胜了风清扬这样的强敌,那也不由得心旷神怡,得意忘形之下百密一疏。 风清扬挺剑而出,他竟丝毫没有防备,全然受制。 这东方柏临事决疑,也实是了得,刹那之间,眼珠一转,于其间的利弊轻重已了然于胸。 眼见自己若不与解药,长剑便是由下而上,将自己刺个对穿,当下哈哈一笑,道: “无论智谋武功,风兄都是胜我一筹,这一场小弟输了。” 袍袖一抖,抛出一个金制的小圆盒,道:“这里面有七粒丹药,每日一粒,风兄贵体可保无虞。” 此刻风清扬对他已信不过,当下右手剑仍抵在他身体之上,左手揭开盒盖,取出一粒绿色药丸吞入口中。 过得一盏茶时分,只觉遍体清凉,麻痒稍止,知道解药是真,当下将金盒揣入怀中,撤剑微微笑道:“东方兄,后会有期。” 他知此人狡诈异常,机心深广,对他已有几分憎厌,甚么“钦佩”之类的客气话也不再说了。 两人各归本阵,这番激斗几经转折,扣人心弦,风清扬终于惊险万状地赢了第三场。 回转阵中,众人纷纷过来慰问,对他自然是好评如潮,赞誉备至。 风清扬心中却殊无喜悦之情,一边口中谦逊,一边暗暗想道:这东方柏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稍假时日,造就决不在任我行之下,比之向问天那是要胜过一大截的了。正教中人有此强敌,日后光景殊难预料。 他这番担心果然不错。 二十年后,东方柏突起发难,囚禁了任我行,夺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 自己在名字上增了一字,号为“东方不败”。 他又练了“葵花宝典”上的武功,终成天下第一武学高手。 只因习练“葵花宝典”之前引剑自宫,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宠信一个相貌威猛、才智平庸的小人物杨莲亭,将日月神教弄得乌七八糟,昔日威风绝不复现。 又过了十数年,向问天自牢中脱身而出,在华山派令狐冲的协助之下,到西湖孤山梅庄救出任我行。 几人重上黑木崖,经过一番激战,任我行虽伤了一目,终于手刃东方不败,报了大仇,重夺教主之位。 风清扬胜了第三阵,净思早就心痒难搔,在旁跃跃欲试。 慰问过了风清扬之后,急不可耐地向圆智道:“大师,这一阵到我了罢!” 圆智捻须微笑,点头道:“师妹请,要多加小心。” 他是此行领袖,于双方情势已了然于胸。 己方二胜一负,但后两场还有净思、周四手这等高手,魔教三大高手都已比过,再也无人能与这两人比肩。 净思虽是女流,一身造诣却绝不在自己与殷融阳之下,共称武林巨擘,有她出手,这一阵是有胜无败的了。 净思答应一声,飘然出了人群,朗声道:“峨眉净思讨教。” 她虽是弱质女子,却是性如烈火,嫉恶如仇,又加之自己叔伯均死于和魔教的攻战之中,向来对魔教中人恨之入,日月教众大都在她的辣手之下吃过苦头,虽见她眉清目秀,樱唇雪肤,赤手空拳地往当地一站,当真是宝相庄严,态拟神仙,却是非但不敢出声应战,反而噤若寒蝉,连个鬼脸儿也不敢做,生怕她以为自己轻薄,惹火上身。 却只见日月教的队列往两下里一分,从后面姗姗走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妙龄女子,她一身紫衣,眉目如画,清丽难言,莲步轻动之际,一双剪水眸子在各人脸上闪了一闪,每个人都觉身上登时暖洋洋的。 净思修道有年,四大皆空,早绝情欲妍媸之念,但一向也对自己容貌甚为自负,今日见了这女子,当下自愧弗如,暗道: 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之人! 圆智大师乃是得道高僧,禅宗大德,不但武林之中人人钦仰,便在天下佛学界之中也是有口皆碑。 但如今见此女子,仍觉心中一动,旋即默念道:罪过!罪过!低下头去暗自忏悔。 风清扬更是风流阵仗中打过滚来的,与他要好的三个女子: 慕容雪、桑小娥与秋梦无论相貌人才,均堪称一时之选,他素常也未尝不以此自负。 可这女子一出场,他便觉胸中一震,有如被人在心上猛击了一捶相仿,刹那之间,所中“黑血神针”的麻痒荡然无存,飘飘然浑不知身在何处。 那女子明眸流转,莺声呖呖地道: “小女子安静见过净思师傅。闲来总听拙夫言道,净思师傅大德有道,武功卓绝,久存讨教之心,今日相逢,何幸如之。” 嫣然一笑,风情独绝。 她不开口还则罢了,这一开口,语声有如迦陵鸟儿齐鸣,清柔绵软,荡气回肠,说不尽的娇媚可喜。 一众年轻弟子均觉身子微微颤动,血脉贲张,炽热难当。 净思大寺,问道:“尊夫乃是何人?我怎地没听过女施主你的名号?” 言下之意,显是还不相信这样一个娇怯怯的美貌女子会来向自己挑战。 安静微微一笑,道:“小女子僻处山林,众位都是武林领袖,日理万机,哪儿会知道我的贱名? “拙夫恐怕倒还小小的有点名头,他姓任,双名我行。” 说到此处,回眸向任我行立足之处瞥了一眼,这一望之中深情无限。 此言一出,自风清扬以下,一众年轻子弟心头都是莫名其妙地一酸,圆智、殷融阳等人也是一奇,想不到任我行莽莽苍苍,不修边幅,所娶的夫人竟是这等美貌整齐,两人浑不相称。 正在此时,正教队中忽地发出“嗷”的一声嗥叫,一个身着褐衣的年轻人再也把持不定,发疯似地自队中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乱扯自己衣服,口中胡言乱语,叫道: “美人儿!你教我抱上一抱,死了也是甘心!” 众中有人识得,此人姓贾,名云鹏,乃是嵩山派二师兄丁逊的及门弟子。 左思慈与乐震见他发疯似地奔出,又是这等丑态,大觉面上无光,连声呵叱,可那贾云鹏犹如中邪着魔了一般,哪里还听得见? 安静本来面带微笑,斯斯文文地与净思说着话,眼见贾云鹏发狂似地奔近,眉头一皱,纤指轻弹,一根钢针闪电般地射出。 这一针射出,那贾云鹏的声音有如被人用剪刀凌空剪断了一般,狂叫顿止,踉跄了几步,跌倒尘埃,双目圆睁,已然气绝,眉心中一个小孔,鲜血汩汩流出。 眼力稍好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这一针自贾云鹏的眉心直贯而入,却自后脑飞出。 纤纤一指之力,竟将人体最为坚实的脑骨射了个对穿! 场中气氛本来甚是宁静和平,她这一针弹出,正派中人无不耸然动容,怔忡变色。 看不出这女子娇媚宛转,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一指弹出,大力竟不下于强弓硬弩,怕不有三五百斤的劲道? 净思站在当地,一直犹豫不定,不知该不该当与这无藉藉名的弱质美女动手。 见了她这一针,脸色一肃,才知面前这斯文美貌的少妇正是自己平生未逢的劲敌。 净思心地慈悲,虽不值贾云鹏的为人,见他这般死于非命,却也心下恻然,愤愤地道: “安施主,此人虽然无礼,罪不至死。以你这样的身手武功,将他逐退那是易如反掌之事,又何必伤他性命?” 安静掩口娇笑道:“啊哟!果然是佛门大德,菩萨心肠!” 她伸出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指着贾云鹏的尸首道: “其实像这样的人呢,庸庸碌碌,一无是处,为恶定多于为善,活在世上,与蝼蚁何异? “佛家虽戒杀生,但只杀一只蚂蚁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净思见她面若春花,明艳无伦,语声又是这般娇柔无邪,若非亲眼看见,哪里相信她竟是个杀人如草芥,视命如蝼蚁的女魔头? 当下左掌阳、右掌阴,抱元守一,凝神待发,道:“如此贫尼便没甚么可说的了,只好在这一双肉掌之上讨个公道。安施主请!” 她既恼安静狠辣,又知她武功深湛,摆出的乃是峨眉派绝学“金顶佛掌”的起手势。 安静巧笑道:“师太这一路是鼎鼎大名的‘金顶绵掌’罢!小女子只练过几路花拳绣腿,哪里抵挡得住师太你的一拳一脚? “待会儿动起手来,师太你可要千万留情哟!” 她语声又娇又柔,但“哟”字甫一出口,紫袖拂动,弥天扑至。 数十道紫色的袖影之中,一只白生生的手掌分光掠影,当头向净思顶门击下! 净思见她来得如此快法,心中微微一惊,左掌呈“举火烧天”之势,卸开来掌,右掌突出,击向她双乳之间。 安静也疾出一掌,与净思的手掌撞在一处。 “砰”的一响,安静凌空翻了一个筋斗,稳稳地站在当地,竟是行若无事。 净思身形稳凝不动,实则胸口已被她掌上之力震得隐隐生疼,不由暗自骇然: 她自幼得师尊百劫师太以“峨眉九阳功”培植,十年之前便有大成,又得段子羽打通任督二脉,授以一阳指法,内力更得大进,授之当年的百劫那是已远远地青出于蓝了。 环顾当世,能与她硬对一掌而毫发无伤的也没有几人,而这安静竟似大大地行有余力! 殊不知安静脸上笑吟吟地,实则也被净思这一掌震得气血翻涌,胸间真气淤塞不通,此际正搬运周天,半晌才觉一轻,真气复又畅通无阻。 这一对掌,她实已试出净思的掌功,内力均较自己胜出半筹,自忖道: 盛名之下,无有虚士,这净思身为峨眉掌门,功夫果然了得。 看来与她硬碰硬地对攻自己是没有好果子吃了,那也只好另寻别途,出奇制胜。 当下盈盈一笑,道:“师太,小女子早年随师傅学过一支曲子,这么多年不唱,搁在胸间怕早生疏了。 “你我都是女流之辈,打打杀杀的没甚么趣味,不如小女子献一回丑,请师太品评品评如何?”(未完待续) 第51章 曼舞骊歌独娉婷(3) 净思一怔,心道:这是生死相搏之战,怎地唱起曲子来?这女子在弄甚么玄虚? 安静却不等净思答应,左手整了整衣衫,右手缓缓拢一下散在鬓边的几绺秀发,慢声唱道: “楝花风,都过了,冷落绿阴池沼。春草草,草离离,离人归未归。暗魂销,频梦见,依约旧时庭院。红笑浅,绿颦深,东风不自禁。” 她所唱的乃是元季诗画大家仇远所做的一首《更漏子》小词。 仇远字十洲,所画的春宫图在后世大大有名,他身当元季,这首小词却颇有唐五代风味,古朴流转,丰神旖旎。 安静含腔对韵,按拍符节,一缕清音探喉而出,将这曲子唱得有如云回风闪,优美至极,一双紫袖更是翩翩舞起,忽如寒鸦赴水,稍沾即逝,忽似惊鸿窥户,高飞旋回;面上神情又是慵倦,又是幽怨,说不出的变幻宛媚。唱到动情之际,场中数百人竟全无一点声息,俱各沉浸在这种魂销骨蚀的境界之中。 净思离她最近,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渐渐地,随着她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深闺独处,情苗暗茁的少年时光……自己长发飘拂,香风洋溢,倚在菱花窗边,怀想着段子羽玉树临风般的身影,想着他傲然直去,远引名山,自己却在这云雾盘桓的高峰之上为他忍着无尽的相思之苦,不由得珠泪盈盈…… 净思在这一边失魂落魄,黯然怆神,双掌缓缓落下,垂在身侧,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回忆之中。 安静一曲终了,一曲又生,这番唱的却是晚唐温飞卿的一首《菩萨蛮》: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门外草萋萋,送郎闻马嘶。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温飞卿乃是文人作词的鼻祖大宗,世称其词“绮靡哀艳”,安静唱出此词,不唯声情宛转,曲传词中的顽艳无端之意,唱到“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那两句,竟是越来越高,赵来越细,越来越回旋曲折,仿佛潜行江滨,时见蹊径,别饶一番烟水迷离之致。 净思在迷蒙泪眼之中,恍惚见到段子羽颀长俊美的身影缓缓向自己走近,面带微笑,伸出手来……她惊喜之下,张开双臂,狂奔过去…… 蓦地,段子羽娇声笑道:“净思师傅,你可上了我的当啦!” 净思骤然一惊,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觉胸口被一股大力一撞,整个人如一束稻草般凌空飞了出去,落地之际面若金纸,嘴角沁出细细的一条血丝。她戟指道: “你……你……妖女……你使妖法……” 话未说完,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在衣襟之上,内伤竟是受得不轻。 安静用“骊歌曼舞销魂大法”将净思击伤,心中狂喜之极,笑道: “啊哟!师太,我出手重了一些,那可真对不住啦!谁让我真功夫不如你了呢?” 笑靥如花,语声娇媚入骨。 她这路“骊歌曼舞销魂大法”乃是与当世流传的“摄心术”,与后世西方医学中所称的“催眠术”出自一个道理,看来似是邪淫无比,其实也不过是运用歌舞、表情、内力等诸种手段,控制人的心智,使人产生幻觉而已,由内到外,并不带半分邪气。 一般的“摄心术”与内力高低息息相关,若受者内力高于施术者,则施术者必遭反噬,厉害无比。 安静以绝世容颜,旷代风姿为基本创出的这路功夫主要是以声音,容貌表情,舞姿等使人迷惑,佐以内力,只是为了见效更快而已。 但她这路功夫也有限制,一是施术者须得容貌靓丽,娇媚可喜,使人不生防备之心,才易堕入彀中;二是受者须是情感细致,多愁多思之人,才易被歌舞的意境所感染。 若如葛氏五雄之流,浑浑沌沌,天真烂熳,素不知男女之事为何物,又或遇到一干俗人,周身上下没半根雅骨,那也只好叫做对牛弹琴,徒呼负负了。 净思年少之时暗恋段子羽,这段感情深埋心中已数十年,以后修道心诚,日有进境,连她自己也以为早将这段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哪知安静这路功夫实有夺天地造化之能,竟将这样一位有道高人的少年往时事全都勾回心头,以致轻而易举地着了她的道儿。 究其所以,这仍是一场先天人欲与后天理性之战,安静所做的,只是大大地为先天人欲推波助澜而已。 当下安静负手微笑,净思盘膝坐地,运功疗伤,头上冒出氤氲白气,眼见得这一场正教门派是糊里糊涂地输了。 任我行哈哈一笑,缓步而出,道:“夫人,这一场亏得你了。只是对这位佛门高人使出这种手段,不是太过促侠了么?” 他话中虽带责备之意,脸上却满是欢容,当真是其辞若有憾焉,其心乃深喜之。 安静面对着夫君爱怜横溢的目光,嫣然一笑,垂下头去。 任我行朗声道:“圆智大师,四场已经比完,我双方胜负相等。不知这第五场贵方由哪位下场啊?” 圆智没想到净思会输在安静手下,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说甚么好。 正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且慢!这第四场还没比完!” 一个人由地下站起,僧袍血迹犹殷,神态却是雍容不迫,成竹在胸,正是适才还坐在地下疗伤的净思。 净思受了安静重重一击,又惊又怒,又是懊悔,当下强自镇摄心神,运功疗伤。 南宋末年,少林寺藏经阁的觉远大师在读书期间发现了一部夹在《楞伽经》中的内功要诀。 他素来不亲武学,只是凡见经书都奉若至宝,当下依之习练,不知不觉中练成了绝顶内力,是为《九阳真经》。 此后,大侠郭靖之女郭襄大闹少林寺,觉远担负着她与小徒张君宝逃出少林,疾驰之下,真元耗竭,当夜便圆寂了。 这一夜他背诵经义,将那部《九阳真经》也原原本本地念了出来。 郭襄、张君宝与夤夜赶至的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各自听得一部分。 此后,张君宝开创武当一派,是为一代宗师张三丰,郭襄遍寻神雕大侠扬过不得,四十岁上大彻大悟,出家为尼,是为峨眉祖师。 “九阳神功”也因而一分为三,乃有“少林九阳功”、“武当九阳功”、“峨眉九阳功”之称。 这九阳神功固是修习内力的绝顶途径,集天下内功之大成,更是疗治内伤的无上法门。 当年明教教主张无忌身具此功,先被“玄冥二老”以“玄冥神掌”击中,后被他的妻子之一周芷若使计击伤,呕血逾升,他运功疗伤,那也只是一个时辰便即痊愈。 净思的“峨眉九阳功”虽不及张无忌的精微博大,但经段子羽补苴罅漏,较之当年的“峨眉九阳功”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况且安静的掌力固是一等一的厉害,但她未尽全力,又怎乃得上“玄冥神掌”与周芷若的功夫? 净思趁着任我行与安静和圆智说话的功夫,运气三转,便觉内伤好了很多,胸口虽仍隐隐作痛,却已行动自如。 她一腔激愤之气,不愿就此不明不白地栽下偌大筋斗,当下站起身来,二番出声挑战。 众人不虞有此,圆智等一喜,任我行与安静却是一惊。任我行干笑两声,道: “师太适才已在拙荆手下输了一招,何以又说第四场没有比完呢?” 净思冷然道:“妖法邪术,也敢言胜?我中了尊夫人的道儿,那是不假,只是我未曾出言服输,任先生的定论下得未免太早了罢!” 任我行冷笑一声,道:“师太所言,诚然是实。但这里数百人眼睁睁地看着师太被拙荆击飞出去,此事却也不假罢? “师太若肯白贬身价,愿与拙荆缠斗,任某倒也没有异议。” 净思面上一红,任我行辞锋夹刺,分明暗示她若不肯服输,无疑大失一派掌门的风度。 她素来拿得起放得下,较之须眉男子尤为豪迈磊落,当下昂然道: “好!任先生说得有理,这一场我情愿告负。不过尊夫人功夫了得,净思还想与她却证印证,这算不得是自贬身价罢!” 任我行心下一宽,他只是担心净思羞怒之下,死缠烂打,又或使出甚么古怪法门,反败为胜,自己这方可就要一败涂地,退出中原武林了。 但眼下净思一场已经认输,她又受伤不轻,安静与她周旋,无论胜败,都已无关大局。 当下转头望向安静,示意问她意下如何。 安静笑容可掬,微一沉吟,道:“师太有兴,小女子自当奉陪。” 她心中有数,净思的掌法内力本胜她半筹,但遭她重击一掌,这片刻之间无论恢复得怎样迅速,都要远逊于己了,何况自己又掌握着她最大的秘密? 她并没有四大皆空,她并没有摒除七情六欲。 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一个爱了很多年但还没有归宿,也永不会有归宿的女人,怅惘茫然的女人。 面对这样的女人,她笑得很有优越感,她坦然无惧。 只听净思缓缓地道:“安施主,你的曲子唱得恁地好听,我还想听一支,不知可会赏脸么?” 安静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道:“师太夸奖了。” 幽幽一叹,发声清越:“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 唱到最后一句,幽幽咽咽,几至无声,两行清泪自颊边流下,那是所谓内外合一,全然投入“无我之境”中去了。 这一首词乃是晚唐韦端已所作,或称为“异纹细艳,非后人纂组所及”,俊爽中有韵味,劲直中多曲折,在安静的演绎之下,尤觉凄咽动人之极。 场中人静静听着,面上都现出异样温柔的神色。风清扬更是想起远在姑苏的雪儿,心头一酸,泪水盈眶。 净思呆呆站立,耳听歌声如铁线一般钻入心中,“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她的心一阵阵刺痛,连忙闭起双目,不去看安静凄然的神情,凄美的舞姿…… 安静舞袖翩跹,歌声不绝,脚下却一步一步向她走近过来。 她知净思此番不会轻易地重蹈覆辙,适才的曲子中,已经加入了“慑魂清音”,听者不必眼见,只须耳闻,心魂便为之所迷,与歌中境界合而为一,绝不会去做甚么战阵杀伐之事。 她已离净思越来越近了,六步、五步、四步、三步……已经近得可以出手了,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净思忽地睁开双目,精光四射,将右手食指放在口中一咬,倏然点出,口中喝道: “咄!破!” 她这一声乃是以本身真元加之纯粹浑厚的混元真气喷薄喝出,宛若半空中起了个焦雷一般。 众人耳中一震,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周遭的二十几支火把在这一喝之威下,竟然同时熄灭。 这一招为佛家禅门独有,正是祛除心魔的至上功夫,唤作“伏魔无极大法”,与“狮子吼”神功并列为佛门的护法之宝。(未完待续) 第52章 此心可与白鸥盟(1) 净思咬指出血,朗声断喝,施出佛门中的至高功夫“伏魔无极大法”,安静猝不及防,只觉全身大震,歌声登时哑了,一缕细线般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了下来。 她不及细想,只知出了意外,双足一顿,飘身疾退! 净思哪容她轻易逸出掌中? 勉提一口真气,身形如魅,已截在安静身前,右手食指疾出,有如书法中的“颤笔”,电光石火般自安静鼻下的“迎香穴”起始,“颊车”、“地仓”、“天突”、“俞府”、“膻中”、“梁门”、“天枢”……一溜烟地点将下去,所使的正是精微奥妙,当世无敌的“一阳指”。 安静这时武功本强于她,但被她喝声反震受伤,破了“骊歌曼舞慑魂大法”,骇然失措之下,一时想不到出手抵御,只觉上身一麻,双腿一软,缓缓坐至在地。 净思适才使出“伏魔无极大法”,已是大耗真元,此际又强撑着突出奇招,点了安静的上身穴道,当下也觉手足俱软,丹田中隐隐作痛。 她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强自撑持,仍是威风凛凛地站在当地。 这一下兔起鹘落,战局变幻,直到此刻,正派中数百人才醒过神来,轰雷一般喝了个大采。 任我行纵身过来,抓住安静手臂,一挽一纵,跃回本阵。他武功虽然高绝,所知又是极为渊博,这“一阳指”却也难以解得,不过安静被点穴道虽多,受力却非极重,十二个时辰之后自解,身体并无妨碍。 任我行二指搭上安静的腕脉,已知就里,当下心中一宽。 这壁厢风清扬早看出净思体力不支,跃出阵去,双手搀扶,关切地问道: “师姊!可要紧么?” 净思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笑容,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还死不了!” 风清扬见她虽微笑可掬,脸色却白得怕人,知道她适才一战,无论体力,心智消耗都是极巨,当下扶她前行,右手将一般绵密的真气向净思体内度去。 净思只觉一股热力自掌上传来,片刻间体内已大为受用,惊道: “师弟!不可为我耗费真力,我不碍事的!” 风清扬喝道:“别说话!” 净思吃他一喝,心中蓦地感到一股暖意,她素知这位师弟的脾气,当下不再开口,藉着风清扬浑厚和平的气机收束气血,打理经脉。两人行了百余步远,将到人群之际,净思苍白的脸上已现出淡淡红晕,逆行的气血复归顺畅,嫣然一笑,道: “师弟!我好得多了,生受你了。” 她暗恋段子羽有年,但以年辈排来却较段子羽晚着一辈,爱屋及乌,乃与风清扬以“师姊”,“师弟”相称。 两人一见如故,交情深厚,风清扬见她好转,甚是喜慰,微微一笑,放开了手。 段融阳双目一直盯着净思的脸庞,关切之极,直到此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净思来在圆智身旁,合什一礼,道:“大师,贫尼枉自修行多年,六根未净,七情未斩,心魔作祟,着了那妖女的诡计。 “这一阵丢了我正派中人的面子,甘领大师责罚。” 圆智连忙还礼不迭,道:“善哉!善哉!师妹何出此言!我辈凡夫俗子,又非仙佛菩萨,人情之常,在所难免。 “老衲痴长着几岁,若说勘破‘嗔、毒、情’这几大关口,那也还远有未逮。 “师妹佛法精妙,以‘伏魔无极大法’挫败那妖女,已是大长我正教威风,区区挫折,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须知胜是空,败亦是空,人生六如,当作如是观。” 净思听了这一席话,如坐春风,心中好受得多了,合什一礼道:“谢师兄开导。阿弥陀佛!”宣了一声佛号,回到自己队中去了。 圆智开导净思时舌灿莲花,深知胜败皆空之理,然而这一战实在关系匪小,若说全然勘破,那也真是为难。 他本以为日月教中已无甚么了不起的高人,净思此战已是必胜,哪知凭空冒出了一个安静,将三胜之局扳作二二平分,那么这最后一战是非要拿下不可了。 若是此战一输,十年之内不得进攻魔教,以任我行之才具,十年时间必使魔教羽翼丰满,天下莫能与之抗手。武林中腥风血雨,那是有的触祭的了。 如今己方四大高手皆已出阵,剩下的八派掌门人武功虽也一流,却只勉强堪与十大神魔比肩,说不定还弱着一筹两筹,若派他们出去,实在无有胜算。 余人之中,周四手疯疯癫癫,但武功却较八大掌门高出何止一筹,有他出战,倒是十九赢定了的。 想到此处,圆智回头召唤周四手前来,哪知连呼几声,周四手人影皆无。 众人当下各自转头寻找,无不哑然失笑。 原来,周四手见净思与安静比武,又唱又跳的,咿咿呀呀不知说些甚么,看了一会儿看不出门道,很觉气闷。 当下偷偷溜出人群,蹲在一边用木棍挑开了一个蚂蚁洞,兴致勃勃地观察起蚂蚁运粮,打架这些事来。 场上净思与安静比得惊心动魄,他却恍若不闻,与蚂蚁玩得趣味盎然。 圆智的一名弟子忍住笑,走到他身前,推了推他的肩膀,道: “周老前辈,我师傅有请。” 周四手恼他打断了自己的游戏,十分不悦,转过头来,圆睁双眼,道: “你师傅是哪个?不见不见!喂!你闪开些,不见这些蚂蚁正打得热闹么,莫要惊扰了它们?” 圆智使了个眼色,那弟子甚是聪慧,会意地道: “周老前辈,我师傅请您前去商量打架的事情。这一场该您打了!” 周四手一听“打架”二字,虎起眼睛道: “咳!你这小和尚缠夹不清,有这等好事怎不早说?快快!尊师是哪一位,是他么?” 他指指圆智,也不待那弟子点头,展开轻功,“噌”地一纵来到圆智身前,眉花眼笑地道:“大和尚,谁要和我打架?” 圆智强忍住笑,道:“周兄,这一阵烦劳你下场,会会魔教高人,不知可情愿么?” 周四手一迭声地道:“情愿情愿!这样好事岂有不抢着干之理?大和尚你是好人,待会儿打完了架,我请你一桌上等素席吃吃!” 圆智忍俊庄容道:“如此多谢周兄了!” 周四手不再与他啰嗦,双足一顿,衣袂带风,已跃到众人之前,摩拳擦掌地道: “听说这里有人要与我打架,不知是哪一位呀?怎地还不出来?” 日月教众大都未见过周四手之面,见他这般滑稽古怪地出来搦阵,不由喳喳私语,暗中偷笑,连任我行、东方柏也是一愣,不知这老儿是何来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个中只有向问天是与周四手打过交道的,他以一柄紫薇软剑与周四手的赤掌空拳战了四十余合,竟丝毫占不到上风,早知这老儿武功奇高,不在自己之下。 如今见他出来搦战,知道己方已无人可以力敌,不禁皱起眉头,深以为忧。 当下附耳将上项事告知了任我行。 任我行一听之下,当即恍然。 他身为天下第一教的首脑,又久有并吞武林之心,于正邪两派,黑白两道,以至江湖散人的武功事迹无不留心,听向问天三言两语,便知这奇形怪状的老儿必是周四手无疑,至于此人究竟情状若何,却也不甚清楚。 日月教总舵黑木崖上有一处“凌霄阁”,阁中所藏乃是天下武林人物的档案行迹,事无巨细,人无大小,凡打听得到的,皆予注录。 他的夫人安静便执掌此阁,安静有过目不忘之才,又雅好读书,故于武林掌故,人物脾性了如指掌,随问随答,绝无差池,有如一部活的武林典籍一般。 当下任我行来到安静身畔,询问周四手的来历。 安静穴道未解,却不碍说话,当下口若悬河,将周四手的出身家世、武功脾性滔滔不绝说了一过。 任我行听罢向、安二人之言,沉吟不语。 他答允圆智五战三胜之约,本是想到自己与东方柏、向问天三人都身负绝世艺业,三战之中取胜两场当无问题。 夫人安静乃是他的杀手锏,无论对手是男是女,这一战是稳胜无疑。 哪知向问天败在殷融阳手下,东方柏眼见可以胜出,却是功败垂成,反被风清扬制住。 一旦打到第五阵,自己这方实在无人可与周四手这等高手匹敌。 看来这一战只可智取,不能力敌了。 “智取”二字在脑中一闪,任我行当即眼前一亮,犹如暗夜之中划过一星火光,心念电转之间已有主张,当下朗声叫道:“赵鹤赵兄弟,你请过来!” 赵鹤闻声而至,恭声道:“教主有何吩咐?” 任我行道:“这一阵我想派你去打,不知可否?” 赵鹤一喜之后面有难色道: “教主,你如此看重,赵鹤赴汤蹈火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只是……闻听向右使说这老儿武功绝高,赵鹤输赢生死那是小事,只恐堕了本教的威风,有损教主的大业,那赵鹤可就万死莫赎了!” 任我行笑道:“这一节我自然想到。这老儿武功虽高,却是生性顽皮,头脑也不甚灵活,我们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赵兄弟,你附耳过来,上得阵去,你如此如此……如此行事,你看如何?” 赵鹤喜动颜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给任我行叩了个头道:“教主英明决断,妙算无遗,赵鹤这阵若是输了,提头来见!” 任我行笑道:“赵兄弟言重了!只要赢,不要头!” 赵鹤起身笑道:“赵鹤理会得!”足下发力,左一扭,右一弯,已自人群中足不点地般滑将出来,双手空空,笑嘻嘻地道:“对面可是周四手老前辈么?” 周四手站在阵前冷眼旁观,见任我行又问这个,又问那个,又是嘀嘀咕咕,又是叩头行礼的弄个不休,心下早就老大不耐烦起来。 这时见对方终于出来一人,却是形象猥琐,尖嘴猴腮,一张脸灰扑扑地,浑不似身负高深武功的模样,心下好生失望,当下不喜反怒,横了赵鹤一眼道: “便是你家爷爷在此,你这娃儿有甚话说?” 他天性虽喜顽闹,于这辈分上也是一塌糊涂,大有乃祖之风,但对人喜称“娃儿”,却也由来已久,一视同仁。 赵鹤年逾四旬,在武林中得享大名也有二十余载,却也难以幸免。(未完待续) 第53章 此心可与白鸥盟(2) 赵鹤脾气甚好,虽听他出言无状,也不以为忤,仍是笑嘻嘻地道:“周老前辈的大名,在下二十年前便如雷贯耳,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此相逢,实是意外之喜。”他口中恭敬,身子也早躬了下去,深施一礼。 周四手“哼”了一声,大剌剌地道:“不必多礼啦!我不在江湖走动已经二十多年,你这娃儿这等年轻,怎么知道我老人家的名头?” 赵鹤心中暗笑,面上却是肃然,道:“老前辈虽然许多年侠踪未现人间,但当年前辈会战段子羽、张无忌、张宇初这三大高手之事,江湖上早已传说纷纷,将老前辈视若神人一般。 “现在连三岁孩儿都知道老前辈的风采,赵鹤又不聋,又不瞎,怎会不晓得老前辈的大名?” 俗话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四手为人虽然纯朴,胸中空空荡荡,不存名利之念,听赵鹤这般谀语潮涌,夸大其辞,却也不自禁地有种飘飘然之感。 当下对赵鹤的恶感消了几分,笑道:“你这娃儿倒也会说话。” 赵鹤见他脸色,知道这手“马屁大法”业已开始奏效,更是得其所哉,当下鼓唇弄舌,道: “江湖上后生小子说起老前辈来,哪个不是钦佩得五体投地? “老前辈系出名门,祖上周伯通老先生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又是一身彻地通天的神通,双手互搏的奇技全天下只有您一人会使。 “而且您不光武功高绝,陆沉百戏,斗鸡走狗,博弈杂耍又是无所不精,无所不能。 “啊也!要是我赵鹤也有这般家道本事,那我真是要喜欢死了!” 他这里口沫四溅,大放厥词,越说越是肉麻,周四手却是听得怡然自得,捋须微笑。 要知他一生之中从未得人这般谄谀,临到老来初尝异味,心中竟甜丝丝地极是受用,丝毫不以为嫌。 赵鹤见了这等情状,暗道:教主传授的这手“马屁功”果真是效验如神,百试不爽,看来这场已胜了一半了。 忙道:“老前辈,您老人家是前辈高手,我赵鹤是娃儿小子,后辈低手,咱们俩的武功差着这么一大截……” 他双手分开,距离尺半光景,旋即又觉不足,拉到二尺上下,口中道: “不不不,至少也要差着这么一大截!这样的武艺比起来有甚么味道? “我输了那是理所当然,您老人家胜了却是胜之不武。 “与一个三岁孩儿打架,谁都能胜他,那有甚么稀罕?老前辈,您说是不是?” 此刻周四手看这脸孔灰扑扑的小子已是无比顺眼,只觉他谈吐可喜,伶俐解事,听他问起,点点头道: “也是,也是。我老人家只用一只手也打得赢你,那的确是没甚么趣味。” 赵鹤见他首肯,心中又是一喜,趁热打铁道: “老前辈果然智慧豁达,一说即通。 “本来就是借给小的几个胆子,那也是不敢与老前辈动手的,只是教主安排下来,不敢不出阵与比划几下,虚应故事。 “老前辈既如此明理,小的倒有个计较在此,不知行得行不得?” 周四手被他蜜糖儿般的话灌了个满腹,此际只觉自己身轻如燕,恍在云雾之端,早已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仙乡何处了,忙道:“你自说不妨。” 赵鹤道:“不若这样,我估算着自己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难在老前辈手下走过十招。 “咱们就试着比划十招,老前辈十有八九会在十招之内将我拿下,那是理所当然,绝不意外之事。 “若万一老前辈心存慈悲,让在下走出十招以上,那也没有干系,于老前辈如日中天的声名毫不有损。 “这场赌赛就算是在下赢了,那也是老前辈成全在下的一番好心。 “老前辈性情恬退,于胜负之间也不会太在意,您说是么?” 周四手连戴高帽,一颗头已是又晕又胀。 他只求好顽,原不曾想到这场争斗有甚么了不起的干系,见这小子对自己如此看望,自己是前辈高人,若连这点事情都担不下来,岂非大失人望,兼且使后辈伤心? 想到此处,张口便欲答应。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周先生万万不可答应,这小子在骗你!” 周四手闻声便知是风清扬,回头愕然道:“甚么?” 风清扬在旁听他二人对答,起初也是越听越觉好笑,虽知赵鹤诡计多端,此番必定在又使甚么鬼点子,一时倒也猜测不出,及至赵鹤迷汤灌得差不多了,竟提出以十招为限,而周四手竟欲答应,风清扬这才明白赵鹤祸心不浅,心中大急。 要知赵鹤位列“十大神魔”之三,不唯轻功卓绝,独步武林,一手“寒冰绵掌”得乃师韦一笑真传,那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厉害功夫。 周四手武功虽在他之上,总也须到二百招之后方能将他击败,要说十招定胜负,那是绝无可能。 他唯恐周四手晕头涨脑,竟要答应于他,那么这次十一门派总攻魔教的举动瞬间便成泡影,这才抢先出声示警。 风清扬见周四手回头相问,向他招招手道:“周先生,你且回来一下!” 同来诸人中,周四手对风清扬最有好感,见他召唤,回头对赵鹤道: “娃儿!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赵鹤心中早在连珠价叫苦,眼见事情已成,哪知又被风清扬搅了局。 他心中恨极,脸上却是堆满笑容道:“老前辈请便!” 周四手纵身来到风清扬面前,虎起眼睛说道:“娃儿!你叫我有甚么事?” 风清扬心想这老儿此刻已被赵鹤的迷汤灌得七荤八素,若直接向他晓以大义,他必定难以听信,当下板起脸道: “当日是你拦在道中,主动找上我的,对也不对?” 周四手不虞他有此一问,眼见他脸色不善,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气势先自馁了三分,低头道:“对。” 风清扬道:“是你求我带你前来打架的,对也不对?” 周四手道:“那也对。” 风清扬道:“当时大伙儿都不同意,我力排众议,这才带你来赶这场热闹,对也不对?” 周四手道:“对。” 风清扬道:“你欠下我一个人情,我带你来打架,你就该帮我,对也不对?” 他越问越紧,周四手糊里糊涂地道:“对。” 风清扬厉声道:“那你现在为何吃那小子拍了几下马屁,就忘恩负义,反过头去帮他?” 周四手茫然道:“我没有啊!” 风清扬不容他分辨,接着道:“还说没有?那小子骗你十招之内定下胜负,他武功虽不如你,接你十招却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就这样轻易地输给旁人,我们这方这么多人就全输了!我也输了,我们大家伤心,你一个人好开心么?” 周四手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半晌才道:“小兄弟!我错了,我回去重新打过,成不成?”满脸的惭愧之色,煞是可怜。 众人在旁看见,俱各忍俊不禁,风清扬微笑点头,道:“你去罢!再不管他说甚么,挥拳就打便是。” 周四手如获大赦,转身跃回场中,戟指道:“你这小子不是好人!竟敢骗我!照打!”手起一拳,当胸向赵鹤击去。 赵鹤见拳势飘忽,若虚若实,不敢硬接,闪身飘开,口中道:“老前辈!你莫信风清扬瞎说,我几时骗过你来?” 周四手记着风清扬的嘱咐,也不理他说些甚么,两只拳头疾风骤雨般没头没脑打将过去。 这当儿赵鹤终于显示出了绝高的轻功,他一边东躲西藏,避开周四手的拳势,口中一边叫道: “老前辈!你莫听信风清扬的话,你如此聪明了得,我怎能骗得了你?如果我真的是骗你,你岂有识不破之理? “我实在是自承武功不及,敌不过你这位古今罕有、纵横无敌,天下独步的大高手的呀!” 他虽在百忙之中,仍然循循善诱,痛下说辞,一面身法如电,一面说话,却是心平气和之极,闭眼听来,浑似站在当地,意气洋洋地劝说,哪里像是身处激斗之中? 旁观众人无不暗自佩服。 周四手连攻十余招未曾奏效,已知赵鹤适才确在骗他,这小子轻功很高,听他说话,内力也是不低,自己十招之内哪里拿得他下? 但他被赵鹤连赞这许多句,心下受用之极,面带微笑,拳势渐渐缓了下来。 赵鹤看出窍门,忽地喝道:“且住!老前辈,我与你玩一件新鲜东西!” 周四手听他说到“玩新鲜东西”,心下一喜,他对“玩”之一字的兴趣之浓,至老不衰,绝不在对武功的着迷之下。当下止住双拳,道:“玩甚么?” 赵鹤笑嘻嘻地走近,这一轮疾闪竟是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好似没事人一般,道: “老前辈!您既不愿十招定下胜负,咱们就比三场不同的玩意儿,三场中胜两场就算胜了。 “适才这武功一场您已先赢了,算是一胜。余下两场中您只要再赢一场,赵鹤就输得五体投地,拍拍屁股就走,您看如何?” 周四手一听说除了比试武艺之外还有别的可顽,大喜过望,便待答应。 但他适才被风清扬教训得狠了,不知这样合不合风清扬的心意,当下转过头来,望向风清扬站立之处,目光中满是求恳之色。 风清扬站在一旁也是心念电转: 赵鹤把一个大项分成三个小项来比,且自己抢先承认输了一场,那么就是说这后两项他是有把握赢的了。 周四手武功高强,漫无机心,前者是其所长,后者是其所短,赵鹤撇开他的长处,必定要拣正他的短处进攻,那是万万不可。 当下朗声道:“后两项比甚么?” 赵鹤笑道:“风大侠,你怕我欺负这位老前辈不成? “实话对你说,赵鹤今日是打算输定了的,不过陪这位老前辈顽上几手,聊表敬意而已。 “这第二项比的乃是掷骰子,第三项比的乃是打弹珠。这下你总放心了罢!” 风清扬心下一宽。 他与周四手相处多日,早知此人好顽成性,举凡掷骰子、打弹珠这类孩童的游戏,那都是熟极而流,炉火纯青,造诣犹在其武功之上,只怕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赵鹤以弱攻强,只怕难讨便宜。他虽觉里面仍有蹊跷,却已找不到甚么反对的理由,当下含笑不语。(未完待续) 第54章 此心可与白鸥盟(3) 周四手见他默许,高兴得犹如天上掉下馅饼一般,兴冲冲地对赵鹤道: “喂!娃儿!第二项是甚么,咱们来顽啊!” 赵鹤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竹制的骰子盅来,揭开圆盖,里头六粒玉石骰子,玲珑剔透,煞是精美喜人。 周四手低低欢呼一声,将六精骰子捧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口中道: “你这娃儿用这等好骰子,必定是个好人。 “咦!我怎么没想到用玉石雕几颗玩玩?” 赵鹤微笑道:“老前辈若是见爱,取去便是。不过须得先赌完了这一局。” 风清扬本来担心赵鹤在骰子上作甚么手脚,但见这六粒骰子乃是玉石所制,中心透明,绝不会灌有水银等物,倒是心下一宽,好奇心动,也想知道谁输谁赢。 周四手道:“好罢!你说怎样赌?赌大么?我保管每把都掷出三十六点,赢得你娃儿双脚跳!” 赵鹤笑道:“别人掷骰子都是赌大,我们来个新鲜的,赌小怎样?” 他订的规矩越是新鲜,周四手便越是开心,笑道: “赌小也成!我就每把都掷出六点,赢得你心服口服。喂!平局怎么算?” 赵鹤道:“平局先掷出者胜,老前辈先请!” 周四手道:“你这娃儿倒也公平,那我若是先掷出六点,你这娃儿岂不是输定了?” 赵鹤笑道:“我本来就是陪老前辈玩几把开心,输赢又算得甚么?” 周四手道:“好!你这人甚好!”将骰子装入竹盅,盖上圆盖,刚要摇晃,忽地省起: “啊哟!不对!这小子嘴上说得好听,骗我先掷个六点,他若使个甚么手法,将两颗骰子叠在一处,那不就是五点? “或者四点、三点也都大有可能。那岂不是赢我了? 他虽天真烂漫,在玩上却也偶动灵机,头脑一下聪明起来,冲赵鹤笑了一下,暗自笑道: 哼!你小子打的好如意的算盘!看你家爷爷弄个乖,赢得你心服口服!朗声笑道: “娃儿!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他右手将竹盅高高举起,腕上用力,将竹盅摇得哗哗作响。 摇得十余下,猛将竹盅向上抛起,或合肘,或使肩,如踢毽一般顶住竹盅不落,手法纯熟已极,使人眼花缭乱。 这般颠簸了数十下,周四手倏然接住竹盅,“砰”地向地下一顿,口中念念有词道: “天门开,地门开,赌神菩萨显灵来!判官小鬼抬元宝,一只一只滚进来!开!”右手将圆盖小心翼翼揭起。 众人定神观看,只见竹盅里的六粒骰子有如叠罗汉一般齐齐堆在一处,成一条方柱之形,最上端的是个鲜红的一点!一点!六粒骰子只有一点! 周四手哈哈大笑,得意之极,道:“娃儿!我老人家的手段如何?认输了罢!” 这一下群相耸动,连风清扬也是颔首微笑,六粒骰子掷成一点,赵鹤再有神通,也不会掷得更小了。 哪知赵鹤微微一笑,伸手来取竹盅。 周四手“咦”了一声,道:“你这娃儿不知好歹,还掷甚么?” 赵鹤道:“老前辈神技,晚辈大开眼界,不过掷一下也无妨啊!” 周四手眼见胜局已定,乐得做个宽宏大量之状,将手收回,道:“好!你掷罢!” 赵鹤面色凝重,将圆盖盖紧,迅疾无比地横里一抄,将竹盅抄在手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摇了起来。 起初十数下还看得出章法,后来竟是使力愈来愈大,全然不成家数。 场中数百人都是武林豪杰,好赌者原本不少,日月教中尤其高手如云。 大家见他这般摇晃,不由得都是皱起了眉头,心知他的手法较之周四手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消说一点,只怕掷出六点也是难乎其难。 风清扬在旁微笑观看,眼见赵鹤摇到数十下,脑中蓦地灵光一闪,想到一事,不禁失声叫道:“要糟!” 语声甫落,“砰”的一声,赵鹤已将竹盅顿在地上,缓缓揭开了圆盖。 场上千多只眼睛盯着他的手,一见之下,登时“轰”的一声,全场哗然! 竹盅之中已没有了骰子,只剩下一堆细碎的玉石粉末,便似用石磨磨过一般,什么凸凹点子,一星儿也看不到痕迹。 赵鹤故作讶异,向周四手道:“啊哟!周老前辈,我笨手笨脚,将骰子都摇得碎了,真对不住,真对不住!”说着连连作揖。 这时周四手头脑就是再鲁钝十倍,心地再烂熳百倍,也已瞧出赵鹤是在竹盅上用了内力,将骰子震得稀碎。 这等功夫固然需要极厉害的内力,可在场之人至少也有百八十个可以做到,自己更是手到擒来,毫不为难,只是没有想到而已。 这样一来,六粒骰子一个点儿也没有,那当真是小得不能再小,赢了自己的一点儿了。 他虽然心下恼怒,倒也佩服赵鹤心思灵敏,竟能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之下胜了这一局,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不是好人!” 赵鹤笑嘻嘻地道:“晚辈误打误撞,侥幸赢了老前辈一场,那也算不得甚么。 “再说咱们还可比一场打弹珠才有胜负不是?老前辈,你是自己带了弹珠呢?还是用我的?” 周四手瞪眼道:“臭小子!我已上了你一个恶当,还会用你的东西么?” 探手于怀,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布口袋,向地下一倾,“哗”的一声,滚出数十颗青瓷弹珠来。 他蹲下身一五一十地查起来,仰头道:“喂!臭小子!这里是三十二颗,” 分出一半递给赵鹤,道:“喏!这是你的!余下是我的!” 宋元时代孩童之间便盛行打弹珠之游戏,规则与近日相去不远。 到了明初,陶瓷业发达起来,不少城市孩童都弃泥弹珠而不用,易为瓷弹珠,又分青瓷、花瓷、乌瓷等数种,以青瓷最为昂贵。 周四手于诸种游戏器具那是精益求精,不厌其美,囊中时常装有数十颗弹珠,以便走到哪里便与当地的孩童玩耍,做赌赛之用。 哪知赵鹤笑笑,右手虚隔一下,道:“多谢老前辈雅爱,晚辈自己备有,不敢叨扰盛情。” 左手一摊,掌上金属光泽一闪,却是数十个指头大的精铁弹珠。 周四手一见之下,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儿脑筋不灵,打弹珠讲究轻灵稳准四字,你用这些笨家伙,稳是稳了,准就不见得,轻灵那是更加谈不上了,那怎么赢我?” 赵鹤微笑道:“晚辈素来用这些笨家伙顽,几十年来倒也惯了,从未输过。 老前辈要想赢我,恐怕还得费点力气哪!” 周四手当即表示不服,“噗”地一声,将满口胡子吹得笔直,道: “胡吹大气!我不信你能及得上我老人家的手段!咱俩每人拿出二十颗,哪个入洞得多,哪个便胜!” 赵鹤点点答应,两人向前走了二十步,各自用弹珠在地下踩了二十个圆洞,回到原地。赵鹤道:“老前辈,上一项是你先请的,这一项由我占先,如何?” 周四周撇撇嘴道:“打弹珠的规矩你懂不懂?向来都是你一下我一下的,哪儿有你先打完二十颗我再来打的道理?” 赵鹤道:“那也好!”将一颗铁弹珠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食指用力一顶,弹珠贴地滚去。 他手法虽不高明,但弹珠入洞全凭力量控制,似他这等内力高超之人自是毫不费力,弹珠恰好入了一个圆洞。 周四手跟着也弹入一个。 旁观众人看得暗暗摇头,心道:这般比试下去两人必定都是百发百中,那不过是个平局罢了。 这场比赛怕是没什么看头。 两人你来我往,转瞬之间已各弹入九个。 赵鹤用这铁弹珠并不顺手,运力稍大,第十颗弹珠入洞后微微一跳,又滚了出来。 周四手欢呼一声,得意洋洋地道:“这下子你还能赢我么?”将一颗弹珠双指弹出,直取前方的小小圆洞。 眼见这瓷珠疾疾滚动,马上就要入了洞中,乌光一闪,一颗铁珠斜刺里滚来,速度既快,力道又大,登时将瓷珠搅得粉碎。 周四手霍然立起,道:“臭小子你……你……你这算甚么?” 赵鹤脸上欢容不减,道:“老前辈,晚辈与你各弹二十次,以定胜负,可也没答允不打碎你的弹珠啊!” 这时周四手与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赵鹤内力不及周四手,若用瓷珠非但数量不够,也打不碎周四手的弹珠,这才自备笨重的铁珠,看似吃亏,实则伏下了厉害的后着。 周四手虽然恼怒,但想想适才确未言明此节,被赵鹤钻了空子,“哼”了一声,道:“这下你来打打看!” 手指向天,轻轻一弹,瓷珠在空中划了个弧形,落下时恰巧滚入洞中。 赵鹤猝不及防防,铁珠发出,却落了空。 两人这后十颗珠子打得再也不如前半那般和平,而是花样百出,变幻多端。 周四手“凌空飞弹”的绝技虽然了得,两颗之后也被赵鹤摸准了路子,在半空就将瓷珠击碎。 而周四手也时时发出瓷珠干扰赵鹤的路线,虽然铁坚瓷脆,却也可以撞歪他的落点。 再到后来,两人也不查打出了多少颗珠子,只是你一颗我一颗地打去,转瞬之间,两人身上的珠子都已击出,手边再无一个,查查圆洞,十九颗瓷珠,十八颗铁珠,周四手多了一个。 周四手大喜,道:“我赢了!小娃儿!你的铁珠终究敌不过我,怎么样,可服气了么?” 赵鹤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且慢高兴。” 右手不知在甚么地方一抓,摊开时竟是两颗与适才一模一样的铁珠。 他双手连弹,落点奇准,铁珠直滚入洞,负手笑道:“老前辈,二十比十九,我胜。”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周四手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谁也未曾想到他竟留了两颗铁珠在袋中,直到最后时刻才拿出使用。 圆智、殷融阳等见周四手输了这场赌斗,无不愤懑异常,但他们都是大有身份的武林高人,再加上赵鹤虽胜得诡诈阴险,毕竟也是胜了,一时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说些甚么才好。 任我行放声长笑,缓步而出,朗声道:“圆智大师、殷先生、净思师太、风大侠与各位掌门人,五场比试已定,请各位做个公正裁决。” 圆智黯然神伤,宣了一声佛号,道: “第一场老衲负于任教主 “第二场殷掌门胜了向右使。 “第三场风少侠胜了东方左使。 “第四场任夫人奇技惊人,胜了净思师妹,这最末一场嘛…… “赵长老智计了得,胜了周四手周兄,我正派中人三负二胜,自当遵守约定,这就收兵回山,十年之内不再向贵教罗唣一二。” 他迫于情势,不得不庄重服输,这几句话说得实在是大违初衷,最后二语更是一字一顿,沉重异常。(未完待续) 第55章 赤毛为体火为名(1) 任我行微微一笑,道:“大师能如此说,足见武林领袖的气度,定是天下信人。这场浩劫如此化解,正是任某本愿。 “日后凡有需任某为武林大业稍效犬马微劳之处,还望大师不吝示下。” 圆智合什道:“任教主言重了!” 任我行还了一礼,回头招呼道:“众位兄弟此战大是辛苦,此刻便与我同上黑木崖,任某为各位兄弟摆酒布菜,酬答奔走之劳!” 日月教众应喏一声,后队变前队,翻翻滚滚,席卷而去。 无一刻,小镇上便即悄无声息,只剩下十一门派四百余人在这片空场上默默站立,没有一点动静。 大家听着日月教众笑语喧天地凯旋归去,心上都如压了一块巨石般极是难过。 两派中人自三更之末开始苦斗,此际已是东方熹微,日头从镇后的山岭之巅露出头来,给众人的脸上涂上一抹绯红。 良久,良久,圆智叹了一口气道:“徒留无益,咱们也去罢!” 二十天后,风清扬回到华山绝顶,与桑小娥、秋梦二女相见,自有一番亲热。 接连十几日,风清扬足不出户,与二女尽情享那卿卿之乐。兵戈斗场一变而为温柔甜乡,有时想来,浑如一梦。 这场与魔教的攻战以失败告终,这一结局对风清扬来说似乎并无想像中那样沮丧。 他身在阵上,当然尽心竭力,希望自己这一方获胜,可是此刻身在局外,又隐隐觉得,像任我行、向问天这样的杰出之材,若是输了,从此便要退出武林,那也未免太过不公。 在他的内心深处,究竟盼望哪一方得胜,他不太清楚,也并不想开得太清楚。他只觉得,眼前的现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过得几日,风清扬忽地心情奇差,怏怏不乐起来,桑秋二女百般抚慰,也不奏效,问他缘由,又是沉吟不答,二女也只好纳闷而已。 这一日中午,桑秋二女知道夫君心情不快,特地联袂下厨,为他烧了六色小菜,竟图哄他开心。 二人各端木盘,来至卧房门口,却见风清扬在八仙桌上铺开一张五尺虎皮宣纸,手持一管羊毫,正自奋笔疾书,面上神情又是温柔,又是烦恼,全然沉浸其中,连二女推门进房,来到身后也自不知。 二女对视一眼,同时向纸上望去,只见上面写道: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想得此时情切,泪沾红袖黦。” 底下纵横交叉,写着十余个“雪”字。 他书法本来不佳,但这些字乃是聚精会神而写,力透纸背,姿态各异,出之以八分半行书,别有一番灵动矫健之味。 桑小娥读书不多,秋梦却知那是晚唐韦端已的词。 二人站在一旁,细味词中凄恻宛转之意,不由都有些痴了。 半晌,风清扬站起身来,回头见到她们二人,微微一惊,笑道: “好啊!你们来了!看看我这些字写得怎样?” 二女虽不明白个中缘由,见郎君神采飞扬,颇与往日不类,也感欢喜。 秋梦笑道:“我们的风大侠向来使刀弄剑惯了,今儿怎么亲近起这文房四宝来了?” 桑小娥道:“呸!他哪里是亲近文房四宝,明明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不见他在纸上写了那么多‘雪’字么? “他有我们两个陪伴犹嫌不足,又惦念起雪儿妹妹啦!” 风清扬呵呵大笑,轻舒猿臂,将桑小娥的娇躯搂在怀中,深深一吻,道: “还是小娥姊姊聪明绝顶,明白我的心事!” 秋梦放下木盘,白了他一眼,道:“瞧瞧这肉麻的劲儿!那我这个笨丫头可就要走了,你和这位聪明绝顶的姊姊一块吃饭吧!” 桑小娥格格娇笑,风清扬放开她,纵身过去,又将秋梦抱了个满怀,道:“谁说你是笨丫头了?其实你也早就知道,只不过不说罢了!” 他笑了两声,面色忽转戚然,道: “不是我贪心不足,有你们两个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还嫌不够。 “那日在霍家集,我听了任我行的夫人唱这首词,这些天来,她的声音总在我耳边绕啊绕的……” 桑小娥笑着截断他的话头,道:“好啊!你这家伙不打自招,你不是说那个叫安静的丫头美如天仙吗?别是连有夫之妇你也看上了吧!” 秋梦娇笑道:“他呀,哪管什么有夫无夫,上起七十岁的老太婆,下至十几岁的小丫头,但凡被他撞见,那都是来者不拒!”说罢,二女一同大笑起来。 风清扬被她二人一搭一档,也禁不住好笑,旋即正色道: “你们两个不要胡闹,有你们三个难缠的,已经是我夙世的情债,对别人哪儿还有甚么歪心思? “我听了她唱这首词,总觉得那是为我和雪儿写的。 “回山以后,我们夫妻三个快快活活的,雪儿却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姑苏,此刻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们三个都对我情深义重,我总该想法子去找雪儿,与她团圆,可是又舍不下你们两个。 “这些日子我郁郁不乐,便是为此。不过今日我想了一个好法子,倒可以三全其美!” 二女大喜,急道:“什么法子?快说出来听听!” 风清扬坐在椅子上,跷起腿来,悠然道:“其实这法子倒也简单,就是太也委屈了你们二人。” 桑小娥嗔道:“卖甚么关子嘛!我和秋梦妹妹为你委屈得还少么?再加上这一次也没甚么,你只管说就是了!” 风清扬从椅上一跃而起,向二人做了个长揖,道:“二位夫人如此明理,小生我这厢有礼了——”竟是一派戏台上的腔调。 二女被他惹得娇笑不已,啐道:“好的不学,偏去学那些酸溜溜的秀才。还不快讲?” 风清扬肃然敛容,道:“好!我想求两位夫人陪我南下姑苏,迎雪儿回山!” 他本想桑小娥与秋梦都是心胸开阔之人,但天下女子,未有不嫉妒者,让她们陪自己前去迎接另一个自己心爱之人,无论如何都有一点勉为其难,哪知二女一听之下,竟是拍手叫好,笑道: “好啊!我们也早在山上待得气闷之极,便陪你走一遭迎娶慕容夫人回山又有何妨?” 风清扬仰天长叹,道:“女儿之心,高深莫测,我怕我这一生都是钻不透的了!我倒小觑了你们两个,这一番做作心机全然走空,苦也!苦也!” 二女见他自怨自艾,忍不住又是娇笑起来。三人心情都甚畅快,这顿饭也吃得颇为惬意。 当下三人计议已定,也不张扬,收拾了一些衣物银两,带上防身宝剑,黄昏时分,便即骑马下山。 风清扬不愿与师兄们朝相,免得又有些繁文缛礼,招架不来,只在书房中留柬一通,含糊地说带二女下山游玩,散心罢了。 这次华山派出师围攻魔教,只有他一人立下伟功。 结果虽不尽人意,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却不免又大了几分,师兄们面上都对他客客气气,夸奖备至,他却有种芒刺在背之感,总觉甚么地方不对。 此际一下华山,心头反如去了一块大石一般,说不出的愉快轻松。 三人晓行露宿,行得不快不慢,有时遇到山水景致,便也流连半日,谈谈说说,一路之上,颇不寂寞。 此刻已是阳春四月,华山之麓地气阴寒,还不觉怎样,越向南行,越是迷花障眼,春意盎然,好水好山,美不胜收。 这时天气甚暖,三人有时贪看景致,错过宿头,也都不以为意,便在野外露宿一宿。 三人身上都有内功,春寒料峭也算不得甚么,时或兴起,便幕天席地,来个龙虎交济,阴阳成道,也是其乐融融,快意无比。 这一日三人行至淮北府界。这淮北地在黄淮之间,平原延绵数百里,坦坦荡荡,苍苍莽莽,其间偶有高山,却是拔地而起,气势浑雄奇伟,巍然中自饶逸致。 春末之际,草木郁葱,花繁似锦,三人一路行去,指指点点,看得赞不绝口。 到得黄昏时分,三人行到一座山前,仰面看去,这座山甚是奇特,峰高千仞,却分为四节,各有黑、绿、赭、红四色,层然井然,好似有人细细地用种种颜料调和染就的一般,远远望去,连山石草木也各近其色,被夕阳一映,尤觉斑斓夺目,极是好看。 三人遇见一位黄昏归家的樵子,讯问之下,得知此山名叫叠彩山,相传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为王母作画,吃了琼浆玉液,大醉之后将颜料倾倒下来,这才成就这等面貌。 三人既爱此山景致奇丽,复又喜欢这传说的美妙,当下信马由缰,任坐骑自行择路,缓缓入去。 一路行来,真如古人诗云:“有苗皆是药,无石不生云。急瀑和烟泻,清猿带雨闻”,三人都是心怀大畅。 行了两炷香时分,暮色霏微,日光渐渐隐去,身前身后如有烟雾缭绕,山花竹石,尽在朦胧之中,反增其美。少顷,月自东面山峰升起,清光团栾,洒进幽谷之中。 一时之间,偌大山中,寂无声息,只闻络纬啼鸣,山鸟栖飞,三人神骨俱清,浑忘了红尘之事。 风清扬叹道:“此处真如仙境一般,我们寻到雪儿,莫如一家四口便来此处隐居,再也不理那些纷纷扰扰,岂不是好?” 此言一出,桑小娥与秋梦一齐拍拳赞成,道: “我们正有此意,却被你抢先说了!其实江湖上那些事是非难明,不管麻烦,管了也是麻烦,想起来都是头大如斗,反而在这里与山花野禽为伍,来得清净多了。” 风清扬叹道:“世人眼热心热,知道隐居之乐的原本不多,我虽知道,却又有心无力,一存牵挂,便无了时。(未完待续) 第56章 赤毛为体火为名(2) “我听圆智大师说佛法,六祖慧能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高则高矣,古往今来能达到这个境界的有几个? “倒是神秀的‘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教惹尘埃’来得亲切一些,人皆可行,方能度人。” 秋梦抿嘴一笑,道:“啊哟!风大侠谈起佛法来倒像是个有道高僧呢!不若你去求圆智大师剃度,到他门下做个老和尚算了!” 风清扬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知易行难,我哪里舍得下你们三位如花似玉的娘子呢?” 桑小娥与秋梦红晕上脸,啐他一口,心中却是甜丝丝的甚为受用。 三人说些闲话,眼见月到中天,估摸着已是二更时分,行了一天,也都有些倦意,当下停驻休息,将马儿拴在树上,择了一块平滑如镜的大青石板躺下,桑小娥道: “睡觉时惊醒着点儿,别要来个老虎豹子之类的将咱们吃了去。” 秋梦笑道:“我才不担心呢,有风大侠一口剑在这里,那就叫做姜太公当关,诸神退位!” 三人说笑了几句,倦得狠了,一忽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风清扬忽地听见身旁的马儿“唏溜溜”齐声叫唤,声音疾厉,似是见到了甚么可怖之物。 他心神一凛,当即惊醒,伸手把剑握在掌中。 这时秋梦与桑小娥也被马儿叫声惊醒,睡眼惺忪地问:“怎么啦?” 风清扬游目四顾,口中道:“小娥姊姊的玩笑话怕要成真……” 一个“了”字还未出口,头顶上木叶声响,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旋风陡起,令人毛发生寒,一只吊睛白额大虫霍地蹿出,当头向风清扬扑了下来。 风清扬叫声“啊也”,双膀运力,将二女撞开老远。眼见那大虫的森森钢爪离自己未及三尺,不及拔剑,和身一滚,迅捷无比,已站在石板一旁。 那大虫扑了个空,爪子将石板抓得石屑纷飞,它身子尚未站定,一条又粗又壮的尾巴挟带风声,直向风清扬面门扫来。尾巴未到,风清扬只觉疾风扑至,气息为之一窒,心道:这畜生好大力道,这一击怕不有五六百斤? 那大虫固然凌厉霸道,但以风清扬的身手,怎会惧它?他心神不乱,猛一矮身,连剑带鞘重重拍在那大虫臀部。 这一拍力道奇大,那大虫骨头登时碎裂,它痛吼一声,怒气勃发,扭身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风清扬的头部。 风清扬足尖点地,轻飘飘地纵身而起,手中寒光四射,宝剑已在掌中。 桑小娥与秋梦只听他笑道:“对不起啦,这颗头可不能让你咬去!” 风清扬身形落下,“嗤”的一响,那大虫一颗斗大头颅滚落在地,它余势未尽,向前踉跄几步,蹬了蹬腿,这才毙命。 桑小娥与秋梦花容失色,直到此刻才舒一口长气,拍拍胸口道:“可吓死我啦!” 她二人心知肚明,以风清扬的内力运使这口宝剑,石头也能砍成两半,那大虫毕竟是血肉之物,哪里抵得住这一剑之威! 风清扬笑道:“你们不是说姜太公当关,诸神退位么?这位神道偏不识相,要来扰人清梦,那也只好一剑斩之了!” 二女格格娇笑,笑声未毕,身后远远又传来一声长啸,震得木叶刷刷作响,宿鸟惊飞,扑簇簇从三人头顶掠过。 风清扬皱眉道:“这山中怎的有这许多老虎?若是再来上十只八只,这一觉还用睡么?” 话音刚落,眼前竹丛一分,那只猛虎已经凌空蹿出。风清扬疾道:“快闪开!”横剑当胸,凝神以待。 这只虎身躯长大,生得极是威猛,比适才他斩杀的那只大了一半以上,额头上黑毛丛生,隐隐嵌成了一个“王”字,虽在月光之下,亦自看得分明。 风清扬暗生戒惧,哪知这大虫虽见了他们三人三骑,却不上来扑咬,反而张牙舞爪,望向空中,举动之间,倒有几分惧意,似是怕甚么东西从天上飞下来袭击一般。 这一来三人俱各大奇,仰头看去。月光之下,只见一道拳头大小的红影如流星之坠,顺流直下,迅疾无比,直夺那大虫右睛。 那大虫猛一摇头,想要避开,哪知这红影竟能在空中转弯,一个回旋,如矢不暇发,电不及飞,已将那大虫左睛啄瞎。 那大虫惊天动地地痛吼一声,那红影振翼飞起。这时三人才看得清楚,这道伤了万兽之王的红影原来竟是一只遍体红毛,鹰眼铁喙的小鸟! 那小红鸟啄瞎了大虫左眼,似是心犹未甘,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自疾射下来。 那大虫伺它飞近,竟然人立起来,双爪舞动。 小红鸟灵巧无比,穿梭矫变,那大虫又在急痛之下,哪里抓得着它一根羽毛? 小红鸟三绕两绕,忽地向前疾冲,那大虫右眼中血迹淋漓,又已被它啄瞎。 三人见那小红鸟发若雷击,攻若电闪,凶猛凌厉之处,竟较一流的武林高手犹胜一筹,当下都是看得心旷神怡,同声喝了一个大彩。 那大虫双目齐瞎,心胆已寒,当下连纵数纵,只求逃命,哪知情急之下,看不见道路,四爪踏空,骨碌碌滚进深涧去了。 半晌,自涧底传来沉闷的“扑通”之声,三人想像着那大虫摔得皮破肉烂的惨状,身上都是一寒。 那小红鸟啄瞎老虎,心愿已足,喳喳欢叫,高下回旋,似是做了一件极为得意之事。 三人见这小鸟灵目铁喙,一身红毛如火炭一般,生得极是可爱,若非亲眼看见,谁能想到它竟能击毙一头大过它数百倍的猛虎?这当真是天下之大,奇珍异物所在多有了。 桑小娥看得有趣,口中连打几个唿哨,召唤于它。 小红鸟形体虽微,脾气却大,一见有人惹它,双目圆睁,怒羽贲张,口中“咕咕”一声,有如奔雷跳珠一般,尖尖的铁口直取桑小娥面门。 这一下大出三人意料之外,桑小娥“呀”的一声,吓得花容失色,万分危急中向后疾仰,避过它这一击。这小红鸟不依不饶,一个转弯,速度不减,奔袭桑小娥双目。 桑小娥的轻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高手,可是霎时之间连变了六七般身法,仍是躲不开这小小鸟儿的追袭。 桑小娥避趋之间,一个疏神,脚下被石头一绊,踉跄两步。 小红鸟得此良机,竟电闪一般自桑小娥两只手掌间穿过,铁喙距她雪白粉嫩的脸蛋儿已不过数寸! 眼见这一下再躲不过,蓦地一股凌厉的疾风斜刺里拂来,小红鸟被这股强劲的气流一冲,翻了个身,斜飞出去。 桑小娥身子一扭,蹿出七步以外,这才避过了一啄之厄。 那小红鸟似通人意,见风清扬于千钧一发之际以袖风救下桑小娥,“咕咕咕”连叫数声,似是愤怒异常,竟舍弃桑小娥不顾,双翼一振,直向风清扬扑来。 它虽凶猛迅捷,远过鹰隼,风清扬若想伤它,只须手出一剑,剑气所及,便有十只小红鸟也必被绞得粉碎。 但这小红鸟生得既可爱,又是如此珍奇,风清扬哪忍伤它? 见它扑至,双袖一拂,口中笑道:“好狠的扁毛畜生!看你抵得住我几袖?” 那小红鸟灵捷异常,的是神物,一觉罡风激至,竟然先自一个转折,避开袖风的正面,从侧面迂回飞来。 风清扬双袖连动,把小红鸟逼得左躲右避,不知从哪处下口方好。 它虽是扁毛蠢物,也知遇上了劲敌,掉转头来,振翅便欲逃之夭夭。 风清扬见它如此,心中更爱,岂肯放它逸去? 当下看准它的去路,抢先斜劈一掌,小红鸟向前疾飞,正撞上风清扬凭虚建的这道“气墙”,身形一滞,一个倒栽葱坠了下来。 风清扬左手早等在它坠落之处,当下轻舒猿臂,一把将它攥在手心之中。 桑小娥与秋梦齐声欢呼,秋梦道:“小心点张开,莫要将它放走了!” 风清扬点头答应,却觉它在自己手心中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拇指,又慢慢张开食指,只见那小红鸟紧闭双目,浑身僵硬,看样子竟是死了。 风清扬“啊”了一声,心中只觉可惜之极,没想到这鸟儿拼力抵挡自己的袖风,竟在掌风一击之下丧了性命。 桑小娥与秋梦也重重叹了口气,很觉难过。 风清扬道:“这鸟儿如此神异,唉!我真不该出手恁地重!挖个坑儿,将它埋了罢!” 话音未落,小红鸟蓦地张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双翅一震,直冲云霄。 风清扬眼疾手快,左手长袖挥出,“啪”的一声又将它击了下来。 右手掌心摊开,将它接住,笑道:“我们几人枉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日险些栽在这小畜生手里。”说话之间,真气贯注,布满掌心。 那小红鸟二番要振翼高飞,扑腾了几次,只觉风清扬的掌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无论怎样用力,也不能向上半寸。 它甚通灵性,当下将翅膀收回,垂在身侧,“叽叽”轻叫数声,甚有温驯之意,双目盯着风清扬,便如打输了架求饶一般。 三人看它这等神态,也不觉好笑。秋梦道:“它这是服了你啦!你把掌心真力撤掉,它也不会再飞啦,这一辈子它都会跟在你左右,寸步不离。” 风清扬半信半疑,但知秋梦向来言不轻发,发必有中,不像慕容雪与桑小娥那般胡说八道,当下吸一口气,将掌心力道撤了,那小红鸟觉得一轻,果然并不飞走,反而轻叫数声,似有感激佩服之意。 桑小娥奇道:“咦!妹妹,你怎知道?” 秋梦道:“我原来看过一部叫《集异记》的书,书上说,在黄河一带的深山中,有一种鸟,通身血红,铁喙钢爪,凶猛无比,能杀狮毙虎,名字叫做赤火。(未完待续) 第57章 赤毛为体火为名(3) “书上还说,此鸟极通灵性,凡有人能收伏于它,便终生奉为主人,拱卫左右,绝不稍离。 “汉代大将霍去病北征匈奴,便曾得到一只,霍去病英年早逝,那鸟儿竟自尽而殉。 “我本以为那是好事之徒瞎编出来唬人的,哪知世上真有这种鸟,又恰巧被我们撞上。” 风清扬大喜,道:“真有此事?怪不得这小东西如此灵异,原来还是大有来历的呢? “不用说,我们是与它有缘的了!哎,它叫赤火,这个名字不好,秋妹,不如你给它改个名字好不好?” 秋梦沉吟道:“它飞动之际灵巧异常,给它取个小名叫‘灵灵’罢,也倒像个鸟儿的名字。” 三人被两头大虫一只红鸟一搅一闹,困意全无,谈谈说说,兴致极高。 无一时,天色大明,三人骑马拐出山谷,重回到官道上继续向南进发。 说也奇怪,这只新取了名字,叫做“灵灵”的小红鸟果真盘旋低飞,尽在风清扬的鞍前马后,桑小娥与秋梦再逗弄于它,它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温驯无比。 三人向南行进,于路无话。 这一日已来到姑苏城中,离得愈近,风清扬对慕容雪的相思之情愈迫,桑小娥与秋梦体恤夫君的心情,三人也不到酒楼吃饭,只在城中买了几种有名的点心,边行边吃,直到参合庄而来。 那参合庄只在姑苏城西四十里处,马儿疾奔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在庄外,行到那座独木板桥之前。 风清扬年前在此曾遭庄上两个身穿水靠的家丁袭击,虽然伏击之人武功平平,却也唯恐二女猝不及防,着了他们的道儿。当下低声叮咛二女,多加小心。 桑小娥斜睨他一眼道:“风郎,也真难为你了。” 风清扬一怔,道:“甚么?” 桑小娥微笑道:“难为你心神不乱,已到了雪儿妹妹的绣榻之旁了,还惦着我们姐儿两个。”说罢,与秋梦一同低声娇笑。 风清扬回头看看二女。这时又是六月时分,小溪上莲叶田田,衬着二女的月白、紫罗纱衣,粉红娇艳的笑面,鼻尖上沁出的细汗,直是一副天然生色的美人图卷,再想到桑小娥说的“绣榻之旁”,不由心中一荡。 明知二女在嘲笑自己,倒也无言以对,长笑一声,翻身下马。 三人将马匹放走寻食去了,踏过板桥,小红鸟追随在后,哪知水下竟全无动静,风清扬不禁微感纳罕,心道: 莫非参合庄经历一场浩劫,还自全无戒备? 这可于情理不合。 寻思未毕,三人已在庄门之前,仰头观看地,两扇黑漆大门还是挺拔依旧,门上题有“三一庄”三个金字的牌匾都是剥落不堪,早已旧得昏了。 门的两旁青草丛生,甚是芜杂,一副破败气象。 风清扬益发诧异,掀起兽口门环“当当当”重重敲了三下。 四周甚是静寂,这三下敲击传开老远。 三人静立等候,半晌也听不见里面有甚么动静。 敲到第四个三下时,三人已站了有一炷香时分。 秋梦道:“这里别是已经荒废了罢!干脆跃进去看看!” 风清扬心中怦怦乱跳,也欲一探究竟,点了点头,纵身跃起,身如落叶坠羽,已落在高墙之内,二女也各展轻功,纵了进来。 门后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如今已是杂草丛生,深可及膝,确是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 大厅里桌椅虽在,却都积了厚厚的一重灰尘,慕容雪的闺房人去楼空,只余一袭纱账,随风微摆,妆奁衣物,一些儿也无。 风清扬越看越是失望,一颗心如石落井,直沉到底。桑小娥见他面色不愉,知道他的感觉,温颜道: “风郎!看来雪儿妹妹他们是搬走了,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找,好么?” 风清扬点了点头,沉声道:“看来确是如此,那也急不得了。咱们先到杨逍前辈的墓上去拜祭一下他罢,我……我与这位前辈也有一年不见了。” 二女点头,三人缓缓行去,无一时,已来至庄子西北角的“还施水阁”和“琅环福地”的旧址,旁边果然有一座黄土坟墓,巍然屹立,规模甚大。 风清扬当年剑刻下的“明教故教主杨逍之墓”九个字石碑矗立墓前,甚有威势。 三人在姑苏城中早买好了美酒,果品、香烛、冥币之类应用物品,秋梦自袋中取出,端端正正,有条不紊地摆在墓前。 风清扬取过一小坛酒,拍开泥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心情激荡,哽咽道:“前辈,风清扬看你来了……我们一年没喝过酒,这坛酒我先干为敬!” 仰头狂饮,“咕冬”之声不绝,须臾之间,先喝去了半坛。他将余下半坛酒细细洒在墓前,想起杨逍的音容笑貌,宛在目前,不由哭倒在地。 二女敬重杨逍为人风采,又感激他救下了自己夫君的性命,当下齐齐敛衽,拜了数拜,将风清扬扶起身来。 三人立在墓前,久久不语。过了半日,秋梦忽道: “风郎!你不是说与杨逍前辈是在一所地下囚牢中相见的么?会不会……” 风清扬眼睛一亮,有如暗夜之中见了一星灯火,道: “是啊!我怎地把此事给忘了!” 重又向杨逍之墓一揖到地,沉声道: “前辈,我要告辞了!下次我必带骆飞鸿的人头前来见你,咱们俩喝个一醉方休!” 转身对二女道:“随我来罢!” 三人展开轻身功夫,七拐八弯,行了二里多远,来到一座假山石前。 当年风清扬与杨逍从秘道出来,到“还施水阁”读书四月有余,在此出入无虑百次,自是轻车熟路。 他右手探入石罅,摸到一块突起,向上连掀三下,再向右一扳,“呀呀”声响,假山石慢慢向里推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洞口。 三人在洞口站了片刻,待洞中秽气出尽,风清扬率先而入。 才下了十余个台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风清扬自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嚓”地晃亮。 就在火光亮起的瞬间,风清扬眼前一花,几点寒星自右方扑面飞来,方位既是极其古怪,又挟带风声,显是力道亦自不弱。 与此同时,左面两道掌风一上一下,击向风清扬胸腹。 这出手暗算的两人武功不弱,所处方位又是最令人防不胜防之处,这两下偷袭毫无朕兆,桑小娥与秋梦走在背后,忍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风清扬微微一惊,手腕轻抖,那道火折子有如长了翅膀一般,在空中转了个圈,几点寒星已被尽数兜住。 同时他左掌疾出,“扑扑”两响,竟在此间不容发之际与偷袭之人对了两掌。 那偷袭之人只觉一股大力推来,向后连退三步,终于拿桩不稳,“扑通”坐在地上。 两人同时低呼,那偷袭之人叫的是“风清扬!”,风清扬叫的却是“柯叔!”不用说,右方施放暗器的便是与柯叔秤不离锤的桑二娘了。 那小红鸟先前在风清扬头上盘旋,见柯叔与桑二娘袭击主人,大怒之下,“咕咕”一声,直袭向柯叔双目。 柯叔坐在地上气血翻涌,还未回过神来,猛见一团红影迅疾无比地撞向自己眼睛,大骇之下,连忙举手抵挡。 风清扬喝道:“灵灵!不得无礼!” 小红鸟似是听懂了话一般,在此千钧一发之时急转个弯子,从柯叔头顶划了个弧线,已回到风清扬肩头之上。 柯叔调匀气息,站起身来。 桑二娘也从黑影里走出,两人面上有如罩了一道寒霜,冷冷地道: “又是你!你不在华山左拥右抱地纳福,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做甚么?” 风清扬知道他夫妻二人对自己向来便无好感,上次又因自己之故毁了福地水阁,他们对己误会必然更深,不过是碍着雪儿的面子和自己的身手,这才不便破口大骂,性命相搏罢了。 他虽对这二人也不亲近,但在此地相见、想到雪儿的下落终于有了头绪,却也是意外的喜悦。 当下也不动怒,深施一礼道: “风某见过柯叔、二娘。适才有所不知,出手莽撞,多有得罪了。” 柯叔与桑二娘对望一眼,大剌剌地道:“罢了!是我们出手暗算在先,也不用假惺惺地客气啦!” 风清扬尴尬一笑,还未开口,桑小娥却已按捺不住,冲口道: “你们怎地这等无礼?你们暗算伤人,非但不以为耻,风郎向你们道歉,竟反遭抢白!这还有天理么?” 桑二娘向她看了一眼,冷笑道: “这位姑娘伶牙俐齿的,说得倒也在理。如果我这双老眼不花的话,你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桑姑娘罢! “不是传说您已经大驾西归,这个薄情浪子还为你自尽殉情了么?” 桑小娥怒道:“你……”右手刚要去抓剑柄,风清扬已拦在她前头,轻轻摇了摇头,面上露出求恳之色。 桑小娥见夫君为难,缓缓将握剑的手放下,“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心道: 不是姑娘怕你,若非风郎与你们有点渊源,你敢口出这等辱人之言,便有十个也一道杀了! 风清扬见她忍住,向她点点头,意示嘉许,转身道:“小娥乱说话,二位请勿介意。风某向二位道歉乃是诚心诚意的,不敢有半分虚假。” 柯桑二人见他如此谦恭,神色又确乎不是作伪,大出意料之余,怒火消了几分,也不禁颇感歉意。桑二娘道:“好说。我这张嘴也是忒过惹厌,桑姑娘万勿介怀。” 风清扬见他们面色语气稍缓,心头一喜,道: “风某有一事请教柯叔和二娘:这庄子怎地荒废如此?雪儿她现下身在何处?” 他这话不问也倒罢了,语声未落,柯叔的两道剑眉渐渐竖起,额上青筋暴跳,显是怒到了极处。(未完待续) 第58章 赤毛为体火为名(4) 只听他恨恨地道:“亏得你还有脸问!我们能有今日都是拜你风大侠所赐……”他口才本就不佳,这时急怒之下,嘴唇发抖,更加地说不出话来。 桑二娘也是满脸通红,气道:“你去年来到庄上,毁了福地水阁,又要带小姐私奔。 “临行之际,更是胆大妄为,打伤了老爷。老爷一怒之下,伤势加重,关了这座庄子,另寻落脚之处去了。 “慕容氏数百年的心血毁在你手,我们更是被你闪得连个安居之处也没有了,你还回来做甚么?”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响:“姓风的!我告诉你,小姐现下身在何处,我们自然知道,可无论你今日怎样软磨硬泡,就算拔剑杀了我们二人,也别想得到一言片语。 “不想空耗时辰的话,现在转身就走罢!” 风清扬见他们果然知道雪儿的下落,心中一喜,道:“不知老爷现在伤势如何?” 桑二娘刚要开口,柯叔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怒道:“和他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风清扬见他二人拔步欲行,不由大急,叫道:“二位留步!” 柯叔回身,厉声道:“怎地!风大侠要留下我们夫妻的老命么?” 风清扬沉吟不语,心内踌躇,这两人武功虽算不得高,脾气却是刚强,动武是不怕的,可是若是软语相求,他们也决计不会告诉自己雪儿的下落,这可如何是好? 柯叔与桑二娘见他不答,冷笑一声,转身又行。 风清扬心中念头一闪,喝道:“你们在这儿是要等雪儿的父亲!” 柯叔与桑二娘全身大震,双足宛如中了定身法一般止住,齐声道:“你说甚么?” 风清扬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夫妻守在这儿不是为了看管这座废庄,而是要等候雪儿的父亲——慕容恪!” 豆大的汗珠从柯叔和桑二娘额头上泌出,他们面容扭曲,有如见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景象,颤声道:“你……你怎知道?” 风清扬知道自己已经料中,心中一宽,笑道:“二位不须惊慌,我已见过岳父大人,他的事以及与二位的渊源我也全都知晓……” 当下将去年离开参合庄,中了骆飞鸿的迷药,力战不敌,蒙慕容恪相救,又听他讲述了自己遭遇等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柯叔与桑二娘听他侃侃而谈,入情入理,一切若合符节,脸色愈来愈缓。 待到他全部讲完,两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都是欢容满面,柯叔道: “风公子原来与少爷有这样的渊源,怎不早说?二娘,我等有眼无珠,得罪公子,还不谢罪?”两人鞠下躬去。 风清扬连忙抢上一步,双手扶住,道:“这个如何克当?两位不再恼我,风某已是喜出望外了,赔礼谢罪那是从何说起?” 柯叔道:“原来我们也知福地水阁被毁,老爷被伤,其罪不在公子。但是只因以前对公子……嘿嘿……这个……有点这个……成见,这才迁怒到公子身上,可是少爷他都早就不介意了,我们还念念不忘地作甚?” 风清扬自数年前识得这二人开始,从未见过他们对己这般亲近恭顺,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 他唯恐直接探问雪儿的下落会弄巧反拙,决意先与柯叔二人再相处得融洽一些,当下开口道:“柯叔,风某有一事想要请教。” 柯叔忙道:“公子休要恁地客气,您现下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下来,小人能办到的,无有不遵。” 风清扬心头又宽了几分,道:“一年之前,岳父曾到紫金门一行,紫金门主司马云龙与副门司马云鹰为了不泄露他门中的一件秘事,引刀自裁。 “如果我猜想不错的话,他们要守的这桩秘密与您有关,不知能见告否?” 柯叔闻言,面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似是激动,似是愤懑,似是喜悦,又似是悲伤,缓缓地道: “公子所料不错。这桩事情的确与我有关。嘿嘿!那又岂止是有关而己! “我的一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究其根源,那也全是因为这件事。 “其中缘故,原来只有我夫妻与老爷、少爷四人知晓,今日再加上你们三位,也只有七个罢了…… “我不姓柯,我本姓司马,名云翔,二十年前,我还是紫金门的掌门大弟子,在江湖上也小小地有点名气……” 说到这里,桑小娥“啊”的一声,轻轻道: “你是司马云翔!二十年前,赤手空拳连夺卷云山九沟十八寨,乌江上力斗云贵五杰的‘分金断云手’的司马云翔?真的是你么?” 柯叔双目精光四射,诧异地在桑小娥脸上扫了一下,心道: 你小小年纪,怎地知道这等武林掌故?他却不知,桑小娥改邪归正之前,与黑白两道的武林中人周旋,但凡江湖上有甚风吹草动,她都是最先知道之人。 若论所知掌故轶闻之博,她已可排在天下前五名之内。 她所说的正是柯叔年轻时最得意的两件行侠仗义之举,柯叔闻听之下,脸色又是喜欢,又是凄凉,缓缓道: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两件事!不错,我当年有个绰号,叫做‘分金断玉手’。嘿嘿,这五个字也有二十年没听到啦! “那时候,紫金门的掌门乃是我爹爹‘刀掌双雄’司马相逢,他膝下只有我一个儿子,师弟们本姓各异,拜在门中之后,才按照我的名字排行下去。 “二十年前,紫金门并不在甘凉道上,而在巴蜀之北,与四川唐门、青城派并称为四川三大门派,声势之盛,在武林中也是有数的。 “本来,紫金门与唐门交情甚好,门中子弟素以兄弟相称。后来不知怎地,到我艺成行走江湖之时,两门忽地便似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不仅互不来往,反而破了脸面,动起手来,几年之中,双方门下死伤都很惨重。 “每次我出门办事,爹爹都是声严色厉地将我教训一番,命我第一不可沉迷女色,第二不可与唐门之人有甚瓜葛,若见了唐门子弟,便可放手大杀,决不可手软。 “我唯唯答应,心中却不甚以为然。唐门中人丁虽旺,出来行走江湖的却不多,哪有那么凑巧就让我碰上的? “可是天下事偏就有那么凑巧。那年二月初七,我奉爹爹之命到青城派送一张英雄帖,行到资中桂花坪,无巧不巧地就碰上了她……” 他一指桑二娘,眼中现出爱怜横溢的神色:“她也不姓桑,她本是唐门第三代弟子中最得宠的一个,名字叫做唐遥儿,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小雪仙’。” 桑小娥惊呼一声道:“‘小雪仙’唐遥儿?” 她听人说起过,“小雪仙”唐遥儿乃是唐门的大家长唐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儿,一身暗器功夫尽得唐门真传,肤色白皙,又喜着白衣,二十年前不知迷倒了多少英俊年少。 看看今日的桑二娘,肤色黧黑,荆钗布裙,一张脸上全是皱纹,全无一些美色,谁能想到她会是声名赫赫的“小雪仙”? 桑二娘苦笑一声道:“姑娘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么?当年的‘小雪仙’唐遥儿早就死了,江湖上再也没有这一号人物,可是我从来也没后悔过…… “那时候我十九岁,皆因平日里生性就如男孩子一般,喜欢顽皮胡闹,这才闯下了那么点儿名头?当时我很沾沾自喜。 “唉!今日想来还不全是托了‘唐门’这块金字招牌的福!否则凭我自己这两下子,纵有十个唐遥儿也早被碎尸万段了…… “我在门中待得气闷,求奶奶开恩放我出去逛逛。 “那天来到资中的桂花坪,正撞上几个恶霸欺侮一家乡民,有一人见那家乡民的女儿颇有几分姿色,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剥光了她的衣服,想要行淫。 “我忍耐不得,几根银针发了出去。哪知就在银针射出的同时,一个年轻男子也跃出人群,挥掌向那几个恶霸打去。 “他身手虽快,毕竟没有我的银针来得利落,那几个恶霸中了银针,一声没哼,脸上发黑,很快死去。可他打抱不平时,没想到会有人从旁发射暗器,腿上肩上也各着了一枚。 “我误伤了好人,连忙将他背到僻静之处,给他服下解药。 “我那针上毒性极猛,虽然解药对症,那也须好些时日才能痊愈。 “我虽见他出手时依稀使的是本门对头紫金门的武功,但他仗义出手,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谁想到,这一救之下,我的一生全然因此改变……”说到此处,她触动心事,泪水盈盈。 柯叔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意示安慰,接下去道:“我中了她两枚银针,片刻之间便人事不知。 “此后五六天都处在昏迷之中,有时张开眼睛,看见一张雪白的脸儿关切地对着我,也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又晕了过去。 “半个月后,我才勉强能够行动,神智也清醒了。 “她问我的姓名来历,我知道自己虽是被她误伤,可若不是她这些天衣不解带,尽意侍候,我这条命也早送掉了,于是据实以告。 “她向我道歉,也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了我。 “唉!一切都是前生做下的孽债!我知道她是仇敌门中的人。 “可是此后的那些日子里,偏又魂萦梦绕地牵挂着她,为了多看她些日子。 “我的毒伤其实已好了七八成,可我还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做出一副伤势沉重的样子……” 他看了看妻子,道:“你们已经看不出她是当年的‘小雪仙’了,可在我的心中眼中,她白衣飘飘,风情万种,永如初见之日……” 桑二娘脸上一红,道:“我见他的伤势总也不见起色,不由很是惊慌,怕是自己哪里搞错了,于是更加小心地帮他养伤。 “这样一来,我们竟在客栈中住了一个多月,后来,他知道不能再拖,就把实情告诉了我。 “我其实也知道几分,可我又何尝不是不愿离开他呢?就在他坦露真心的那一天,我们结下了私情……” 她叙说少年情事,虽隔了这许多年,仍是禁不住腼腆,说到后来,声如蚊蚋,几不可闻。(未完待续) 第59章 剑作流花霜雪明(1) 柯叔接下去道:“我出门之时,爹爹再三叮嘱于我第一不得沉迷女色,第二不得招惹唐门之人,我两条全都犯了。 “我知道犯下大错,但我已与她倾心相爱,发誓要天上地下,永不分离。 “那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去禀告父亲,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开恩,原宥我的过犯,成全我们两人…… “爹爹当然是暴跳如雷,并要我将她杀了,我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爹爹怒气不息,在四月十六那天开下香堂,当着二师弟司马云龙和三师弟司马云鹰的面儿,将我逐出紫金门,并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再也不许我姓司马……” 风清扬等三人“啊”了一声,心下均感恻然。 柯叔沉吟了一刻,接下去道:“她随我回去拜见父亲,无论爹爹对她怎样出口不逊,她都看在我的面上,忍了下来。 “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站出来指责我爹爹心胸狭隘,太过没有父子之情。 “我爹爹大怒,手持紫金刀上来杀她。我跪在地上,连声求恳,爹爹哪里听得进去? “她武功比我爹爹差得太远,虽有暗器,却又不愿使用,数招之间腿上便吃了一刀,坐倒在地。爹爹打得性发,挥刀向她头上砍去。 “我从小受爹爹养育爱护之恩,这次虽遭爹爹如此对待,却半点也无怨怼之情。 “可是我又怎能看着她死在爹爹刀下?情急之下,我手起一掌,击在爹爹右臂之上,爹爹金刀落地,转头怒视着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这一掌用力不大,决计伤不了爹爹,他急怒攻心,吐了这一口血,惨然道:‘好!好!好!’他连说了几个好字,脸上神情使人难以目睹,显是心灰意冷到了极处。 “我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头脑中一片空白,后来她怎样将我拽着离开门中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了……” 他说到这里,双目发直,面色灰黯,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里。 桑二娘叹了口气,轻轻地伸手过去,握住丈夫的手,慢慢道:“我们离开紫金门的第三天,就听说他爹爹当夜便呕血身亡。 “临终遗下令旨,说他已是紫金门的叛徒,日后门人弟子见了他,人人可以诛之。 “我本来打算回唐门禀过奶奶,见了这等阵仗,又知奶奶性情急躁,益发不敢回去,只好随着他在江湖上流浪…… “那些天里,他总是昏昏沉沉的,口中喃喃自语,说是自己害死了爹爹。 “我急得手足无措,只好尽力安慰他,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心上的伤口还未曾痊愈,我门中已得知了我和他的事情,派出高手,分兵几路,要先杀了他,再抓我回去接受门规处治。 “过不多久,我们便被唐门高手追上。 “他们不由分说,便要发暗器杀他。我岂能坐视不管? “当下我们两人边战边逃,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眼见我们就要丧生在自己人的手下。 “这时恰巧老爷与少爷赶到,少爷那时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身手却是难以想像的高超。 “他与老爷各出一招,唐门中人便情知不敌,纷纷撤走。 “我两人将缘由告知了老爷和少爷,他们甚是同情我二人的遭遇,这才收下我们在慕容府上。 “本来老爷要命少爷与他结成异姓兄弟,我们却不肯,这才隐姓埋名拜在老爷府中做了管家。这一做便是二十年……” 风清扬“哦”了一声,既佩服二人的深情,又同情二人的遭遇,想到他们为父母长辈门派所不容,不禁颇为他们难过。他沉吟半晌,才又问道: “那雪儿的父亲去紫金门,就是为了要他们不再重提此事么?” 柯叔叹道:“这些年来我隐姓埋名,紫金门也没再找到我。上次少爷去紫金门,根子还是为了你。” 风清扬奇道:“为了我?” 柯叔点头道:“是啊!我为了隐瞒来历,这些年来,早将早年学得的紫金手改头换面。 “全代以新的招式,虽然运力方法这些东西变不了,一般人却也无从凭我的武功识破我的本来面目。 “哪知那年在河南我二人向你出手,被你一下子揭破了我们的底。 “你怀疑我们要对雪儿不利,我们虽无愧于心,但这事乃是天大的秘密,若真被你查出,说了出来,势必后患无穷。 “我们这才求少爷分别到紫金门和唐门走一趟,以少爷的身手,勒逼他们发下重誓,永不追究此事,我二人才无后顾之忧。 “不料想我的二师弟与三师弟这等刚烈,他们以为少爷要灭了紫金门,为救门中兄弟的性命,竟然引刀自裁。 “唉!他们死得实在是冤枉……”说到此处,眼中不禁流下泪来。 风清扬想起当日情景。 确是如此,心下也不由好生难过。 当下敛容一礼道:“风某年轻无知,素来对两位冲撞不少,又因我之故带累得两位不安,实是太过抱歉。 “两位高义深情,我感佩之极,今日之事,风某绝不会再向任何人说起,两人放心。” 柯叔与桑二娘见他说得甚是诚恳,都是好生喜欢。 桑二娘笑道:“以前都是我们得罪公子的多了,怎么公子反而向我们道歉?这可不敢当啦!” 三人相视一笑,再无芥蒂。 风清扬道:“说到二位的深情,我与雪儿自信也是一般无二。 “我虽有小娥和秋梦相伴,却也不是用情不专,轻薄好色,这一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雪儿。 “这次才说服小娥和秋梦,陪我千里南下,那是为的要向雪儿求亲。她的下落,还请二位示知。” 柯叔和桑二娘对望一眼,心下都是暗自纳罕,心道: “这小子恁地神通广大,竟能说服这两个小妞儿来陪他向雪儿求亲,当真是闻所未闻。” 柯叔略微尴尬地笑道:“风公子,说到您与少爷的渊源,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本来我们明白了你对雪儿的心意,你要问甚么事情,我们自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我们毕竟是慕容府上的仆人,老爷对你疑虑未释,这次搬家有一大半倒是为了躲你,怕你带走了他的宝贝孙女儿。 “我们若是说了雪儿的下落,那岂不是以仆叛主么? “这中间委实有许多为难之处,公子你休要怪我们夫妻二人,我们也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啊!” 他若恶语相对,风清扬反而有些办法,如今他这样软语相商,所说又是极为诚恳,风清扬反而无计可施,只好拱手道: “两位说得也是。” 桑二娘见他脸上神色沮丧之极,心中不忍,温颜道: “风公子,你也休要灰心。雪儿所在虽然隐秘,只要上天下地,还是一定会找得到的。” 说到“上天下地”这四个字时,她特地加重了语气。 柯叔看了她一眼,两人打了一躬,从三人身畔穿过,“轧轧”声响,打开假山石门出去了。 风清扬听桑二娘这句话说得不伦不类,微觉诧异,隐隐觉得她是在指点自己,可她究竟在暗示甚么,却又摸不着头绪。 他皱着眉头,口中喃喃道:“上天下地?上天下地?那是甚么意思?” 桑小娥与秋梦二女也一道低头沉思,小红鸟立在身畔的一块岩石上歪着头看他们三人,似是非常奇怪。 蓦地,秋梦眼睛一亮,手指着台阶下排列整齐的一间间石头四室道: “风郎!你看!” 风清扬顺着她手指望去,借着火折子昏暗的光线,隐约看见囚房的门上刻着“天字一号”、“天字二号”、“天字三号”……风清扬双掌一击,喜道: “是了!我当年被关的乃是‘地字二号’,上天入地!上天入地!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雪儿她竟会在这儿么?好秋妹,你怎么恁地聪明!” 二女见他喜形于色,也不禁都代他高兴。 三人精神一振,点亮几支火折子,分头下了石阶,逐间囚房找去,桑小娥道: “要细细查看门边,别要有甚么机关秘道之类的!” 风清扬与秋梦点头答应。三人看了小半个时辰,二十余间囚房全都勘查一过,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更别提机关消息之类了。 眼前好容易燃起的一线光明又已熄灭,风清扬颓然坐在地上,默然不语,秋梦道: “难道咱们猜错了么?雪儿她不在此地?” 风清扬断然道:“决计不会!雪儿她一定在此,二娘她不会说错的!有了,你们撕下衣襟,掩住耳朵!将灵灵抱在怀里!” 二女不明所以,但知道夫君自有道理,当下将耳朵用布片塞住,将小红鸟召唤下来,揣在桑小娥怀中。 那小红鸟已是驯养惯了的,见女主人召唤于它,甚是乐意,趴在怀中一动不动,一双眼睛骨溜溜地看着四方。 风清扬吸了一口气,一声长啸冲口而出,如龙吟大泽,虎啸深山,说不出的清越威猛。 二女耳中虽掩着布片,还是禁不住全身一震,小红鸟一惊,双翅扑腾几下,桑小娥手臂一紧,它才又蜷伏不动了。 风清扬这番长啸持续了足足有半顿饭时分,只觉四肢百骸都有气息流动,眼前处处皆是光明,啸声愈来愈强,愈来愈高,势头竟是一浪高过一浪,绝不少衰。 二女虽听不到,却感觉到这啸声之威,都不由自主地为夫君欣慰。 原来这半年之中,他内功又有进境如此,那也堪称武学史上少见的奇迹了。 蓦地里,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 “何人在此撒野?这姑苏慕容的地盘是你逞威使气的地方么?” 这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便有如平常谈话一般,但夹在风清扬天地动容、风云变色的啸声之中,却仍可听得清清楚楚,与接席而谈毫无二致。 桑小娥与秋梦俱是心下一凛,同时想到:正点子到了!(未完待续) 第60章 剑作流花霜雪明(2) 风清扬啸声顿止,只听轧轧声响,他前方脚下二十余步的一块青石板缓缓推入,现出一个洞口。 一个老人面目清癯,长衣布袜,萧然而出。他脸上有如罩着一重寒霜,三绺短须,不怒自威,正是参合庄的主人,雪儿的爷爷——慕容绝。 他见到风清扬的面容,微微一怔,旋即双眉竖起,冷然道: “风清扬!果然是你!我原想到别人也不敢这般放肆!你作啸相邀,老夫已经出来了,有事说罢!” 他话虽如此说,心下却暗自骇异。 他这座秘道深在地下,地面上纵然楼塌屋倒也是丝毫不闻,可风清扬的啸声竟能传入下面,饶是他内功修为至深,也忍不住心旌摇动,这才出来看看是何方高人。 这时心想:这小子真他妈的邪门! 怎地每见他一次,他的功夫便进步了不少? 难道世上真有甚么灵丹妙药不成? 风清扬回头看了一眼,与二女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道:“见过爷爷!” 慕容绝连眉毛也不动一根,冷冷道:“免了罢!” 风清扬站起身来,仍是恭恭敬敬地道: “爷爷!我想求你老人家开恩,让我见雪儿一面。” 慕容绝道:“是么?就只见一面这么简单?” 风清扬道:“那也不是。我此来姑苏的主旨是向雪儿求亲,还望爷爷允准。” 慕容绝目如冷电,在他三人脸上一扫,冷冷道: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虽不是君子,但远来求亲,我也不来怪你。 “只是古往今来,求亲都是带着花红聘礼,三媒六证,未听说有带着两个姘头的! “你拿我孙女儿当甚么,瓦舍里头的窑姐儿么?还不给我滚了出去!” 说到最后一句,他忽地瞋目大喝,震得三人耳中嗡嗡作响。 他一说“姘头”二字,桑秋二女都是柳眉倒竖,便要发作。 风清扬连忙使个求恳的眼色,止住二女,朗声道: “爷爷!我岂敢有轻视雪儿之意?自来男婚女嫁,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雪儿母亲早已仙逝。 “我已有雪儿父亲之命,三媒六证都是末节,只须爷爷应承,我可立刻就办。 “此外,小娥与秋梦与雪儿一样,都是我心爱之人,爷爷对我如何都无所谓,对她们还请勿口出侮慢之言!”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情知慕容绝听了之后必定大怒,说不定立时便会拳脚相向,只是他侮蔑小娥与秋梦,这些话如骨哽在喉,不吐不快,纵在向他求亲不成,那也顾不得了。 哪知慕容绝负手向天,不急不怒,便似没听到他这番话一般,口中喃喃道: “雪儿父亲之命!恪儿!恪儿!”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他忽地低下头来,沉声道:“你见过恪儿了?” 风清扬听他语声颤抖,父子天性流露,不由心中一酸,道:“正是。” 当下将遇见慕容恪的前前后后简说了一遍。 慕容绝听罢,垂首不语,右手袖子却是微微颤动,显是心中激荡之极。 半晌,他抬起头来,缓缓道:“慕容恪虽是雪儿之父,但从未对雪儿尽过养育之责,这件事他无权作主。 “我知道雪儿对你也甚是倾心,但是你可以想像,慕容恪不愿献身光复伟业,我可以不认他作儿子。 “你不辅佐我干成这桩大事,我会将孙女儿许配给你么?” 风清扬急道:“爷爷……” 慕容绝右手一摆,将他止住,道:“我将恪儿逐出十几年,老实说,我又何尝不是后悔? “现在我上了年纪,也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可是我们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那是天生注定的,谁又有甚么法子?”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曾经对你说过,等我死了以后,随便你们怎样都可以。 “现在我也老了,没有几年好活。人一闭眼,万事皆休,甚么都是空的,谁还能管得了许多?” 风清扬自识得慕容绝以来,从未听他说过如此软弱近情之语。 他却没有想到,慕容绝一生纵横江湖,独来独往,专以复兴燕国为己任,既无知交好友,也无妾侍婢女,他逐走儿子,囚禁孙女,心中悲喜向来找不到一人倾诉,只有自甘寂寞。 这时乍然得知儿子的讯息,英雄豪气登时退在一边,一个普通老者的伤老怜病之情油然而生。 他这番话说得沉痛伤感,桑小娥在旁听了,虽不明其中缘由,也不禁心下恻然,温颜道: “老爷子!其实人寿几何,该当及时行乐。您一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伟业,连天伦之乐也享受不到,那又是何苦呢? “风郎与雪儿倾心相爱,您何不允下这门亲事,日后我们一道供养于您,大家融融泄泄,岂不是好?” 这几句话虽然不多,却是入情入理,慕容绝听得怦然心动。 他本来大智大慧,一代人杰,这其中的关节轻重岂有不知? 只是长久以来,被复国雄心障住眼睛,许多常情反而视如不见。 这时听了桑小娥的话,低头寻思,心中忽喜忽悲,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风清扬等三人见这几句竟然说动了他,不禁相顾而有喜色。 眼见一场风波便要化为玉帛,慕容绝忽地抬起头来,脸上又现出刚愎之色,右掌虚击,手边的一块石头被他拍得粉碎。 只听他沉声道:“不成!我慕容绝是何等样人!这件事我做了一辈子,岂能这样不明不白地了局? “又岂能听了你这淫邪妖女的几句话便即改弦更张? “风清扬!你别做梦了,要想娶雪儿,不如今日就毙了我!” 他不但不允亲事,反而出口伤人搦战,三人大出意外之余,无不气愤填膺。 风清扬剑眉一轩,还未开言,桑小娥已戟指道: “慕容老爷子!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你如此不通情理,纵然玄功通神,又有何益? “我来告诉你你是何等样人,你是个无情的冷血怪物!” 她伶牙俐齿,辩才无碍,这几句话直刺慕容绝内心,只激得他三尸神暴跳,七窍煞生烟,怒道:“淫邪妖女,还敢大放厥词!老夫不毙了你,誓不为人!” 两手疾若飙风,十指交互捺出,使的正是慕容氏的家传绝学——参合指。 桑小娥疾退,可是慕容绝的武功实在较她高出太多,她身形刚刚飘出三尺,双腿膝弯上一麻,便要跪倒。 两只温软的纤手伸了过来,将她搭住,正是秋梦及时后退,才使她免了这一跪之厄。 风清扬大惊,喝道:“休下辣手!” 宝剑在手,眨眼间刺出七剑,成北斗七星聚之形。剑上附以雄浑内力,“嗤嗤”有声。 慕容绝见这七剑来得凌厉,喝一声:“来得好”,不及攻敌,先护自身,左掌右指,也是连发七招,将风清扬的剑势挡了回去。 他们二人这是第四次相斗,对于对方的武功底蕴都烂热于胸,这时再也不存试招的企图,一上来便是以快打快,掌来如震雷行地,剑去若长虹经天,所出尽是凌厉狠辣,攻守兼备的妙招。 桑小娥与秋梦虽和风清扬做夫妻已久,却甚少见到夫君与人相斗,这时凝神观看,不由赞佩不已。 两人堪堪斗到七十余招,慕容绝已觉有些相形见绌。 以前他与风清扬相斗,胜在内力较风清扬高出不少,但别来一年,风清扬不唯与人交手的经验增加良多,《九阴真经》与“北溟神功”一相结合,内力进境更是一日千里,此刻的修为已较慕容绝不遑多让。 慕容绝掌指齐出,风清扬往往剑尖抖都不抖,想刺哪里便刺哪里,而慕容绝虽能避过他的凶险之招,剑风拂面生疼,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当下慕容绝心念一动,奋力连出四五掌,将风清扬逼退数步,喝声:“且住!”风清扬与他动手本非初衷,当下收剑跳开,看他有何话讲。 慕容绝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老夫老矣,无能为矣!单任一双肉掌已是战你不下。 “风清扬!你以独孤九剑驰名天下,老夫也有一套剑法想要会会你,不算我欺负晚辈罢!” 风清扬听他说得自负,料想这套剑法必然非同小可,不禁好奇心起,又想今日之战势所不免,只有奋力出击,胜得一招半式,事情或者才有转机,当下恭恭敬敬地道: “请爷爷指教!”慕容绝伸手在腰带上一按,“呛啷”声响,耀眼生花,手中已擎着一把软剑。 这把剑长约二尺七八,剑尖分叉,有如蛇信,左摇右摆,甚为灵动,剑身则如一泓秋水,在昏暗的火光下微微颤动,似风行水面,觳纹横生。 风清扬眼前一亮,脱口叫道:“灵蛇剑?” 慕容绝微微一笑,道:“好眼力!你倒也真不愧是学剑之人。 “不错!这便是《百衲兵器谱》上排行第三的‘灵蛇剑’,切金断玉,锋利无比。 “不过我还不会老了脸皮,拿它来削你手上那把破铜烂铁的,放心好啦!” 洪武年间,沧州铁佛寺有位挂单僧人,并无法名,人们见他身上穿的袈裟东拼西凑,破烂不堪,姑以“百衲”称之。百衲武功不高,却喜研究兵器,他穷数十年之力,东下渤海,西上青藏,南及南溟,北至关外,见识各门各派秘制的各种兵器。 有时人家以他算不上武林中人,怜念他这一片苦心,往往慷慨出示,详细讲解,有时碰到心胸狭隘之人,秘而不宣,他便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非要见上一面而后快。 这也叫做天生奇癖,不可以常理度之。 到了晚年,他便将平生搜集到的兵器分门别类,整理品评,编成了一部《兵器谱》。这部《兵器谱》上对于所载兵刃的历史沿革、短处、冶炼方法、特点等剖析得极为详尽,品评又是极为允当,令人心服口服。 以故是书一出,洛阳纸贵,武林中人多半备有一册,有名在《兵器谱》上之人更是脸上有光,奉之为圭臬金箴。(未完待续) 第61章 剑作流花霜雪明(3) 在《兵器谱》的“剑门”中,这把“灵蛇软剑”便排名第三,仅在“倚天剑”与藏边喇嘛教珍藏的镇教之宝“龙骧剑”之后。 慕容绝以指弹剑,剑上发出“嗡嗡”之声,他缓缓道: “这八十四手‘流花剑法’我苦思了四十年,今日第一次面世,遇见的便是独孤九剑,好!好!咱们就看看谁弱谁强罢!” “罢”字出口,长剑幻起银光万道,匝地而来,他口中喝道: “第一招!落花有意!” 自打有剑法以来,无论哪一门哪一派,哪一招哪一式,或精妙绝伦,或拙笨可笑,或威猛开阖,或温柔敦厚,使剑的落点都是自中盘入手,兼顾上盘、下盘。 可是慕容绝的这一招却与剑理全然不合,竟是由下而上,斜刺里挑来。 风清扬见他来势奥妙,一时不知如何抵挡,退了一步,侧身回了一剑,削向慕容绝的眉心。 慕容绝不避不闪,剑光如波浪一般弯弯曲曲,罩住风清扬的腰间,口中喝道: “第二招,流水无情!” 风清扬回剑挡架,慕容绝连声呼喝,第三招“暗香浮动”,第四招“疏影横斜”已经发出,绰绰约约,大有雅人深致。 及至第五招“梨花带雨”,第六招“小园艺菊”,第七招“芙蓉初绽”发出,风清扬已被他连续逼退了六七步。 风清扬心中一凛,这是自他习成独孤九剑以来从未有过之事,他心中电闪,若不抢攻,任由他这般出招,自己怕支撑不到百招便会落败。 当下再不躲避敌剑来势,见他第八招“丛桂低徊”斩向自己双腿,手中剑尖直颤,刺向慕容绝的腰间。 慕容绝见他使出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剑势微微一滞。 风清扬只争这瞬间工夫,“嗤嗤”声响,闪电般刺出三剑,分别取慕容绝的面门,咽喉与胸口。 这三剑虽无招式可言,却正是对准慕容绝的破绽面发,包含着“独孤九剑”中最为精深的剑意。 慕容绝大喝一声,飘身疾退,手中剑光跌宕,“当当”数响,将风清扬这数剑挡了回去。 但这样一来,风清扬登时由劣势扳回平局,两人倏出倏收,攻守变换快捷无伦,转眼间已拆到了一百六七十招,慕容绝的一套“流花剑法”也堪堪使完。 他这套“流花剑法”共有八十四手,每手两个变式,计一百六十八招。 每手都有一个花的名称,或有关于花的典故。 剑意之中既切合使剑者的身份,又顾到花的特色,雅趣中蕴藏杀机,温馨间包含凌厉。 这乃是慕容绝精研天下剑法,探究各家之长,又穷四十年心力创制而成,厉害之处,实不在武林中久享大名的武当、太极、峨眉、崆峒等派的高招之下。 风清扬从未见过这套剑法,先自存了怯意,故一度被慕容绝大占上风。 但独孤九剑乃是夺天地造化的武学功夫,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双方斗过数十招后,风清扬凝住一点精神,双目所注只有对方的一点剑尖,见招拆招,见势破势,对慕容绝口中呼喝的剑招也早充耳不闻。 慕容绝眼见一套剑法已将使毕,却硬是未能奏功,搔不到对方痒处,焦躁之意暗生,一柄剑更是使得有如疾风骤雨一般。 他胸罗万有,腹笥极丰,这时将“流花剑法”从头使过,其中又夹杂着不少别派剑招,意图扰乱风清扬的耳目,自己才可乘隙求胜。 哪知风清扬有如不见,只是自管自地拆招进招,似是墨守成规,谨慎自保,剑上却是新意迭出,妙着纷呈。 他在激斗之中,一面小心翼翼地守住门户,乘隙反攻,一面着意观察慕容绝剑着之中的破绽。 任何招数,无论攻或是守,都会有破绽可乘,慕容绝这套“流花剑法”虽然高妙,也不能例外。 他渐渐发现,慕容绝的每一招中确乎都有破绽,只是他变招太快,不等自己抓住机会,已变新招。这破绽一闪即逝,有破绽也全变成无破绽了。 他心中暗暗发愁,想道:我以独孤九剑的威力与他缠斗了这许久兀自不胜,难道他使劲这般快法,我真就寻不到反击的机会? 他有哪一招的破绽是来不及补上的? 他心中寻思,手下却丝毫不慢,两人这时已拆到了五百余招,慕容绝的“流花剑法”也使到了第三遍。 激斗之中,他开声喝道:“第五十二招,海棠春睡!”这一招剑柄朝上,剑尖向下,成执烛之状,刺向风清扬双腿,姿态极其潇洒雍容,乃是取自苏轼的诗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风清扬举剑架开,心念蓦地一闪:这一招似有解法!慕容绝的剑招以自然高妙为宗,但天生自然那是可遇而不可求之境,岂能招招到此地步? 大部分的招法还是自追琢之中求自然浑厚。 这招“海棠春睡”追琢雕刻之痕太重,与上下招之间的连结便不那么紧密。 初始之际,他出剑奇快,气韵悠长,这中间纵有斧凿痕迹,也是一带而过。 此际二人斗过五百余招,慕容绝内力虽然湛深,毕竟年事已高,出招之际已不若先前那样灵动自如,终于被风清扬在这一招上觑见了可乘之机。 风清扬虽想到破法,怎奈慕容绝招式已变。 他心中已有成算,当下舞剑护住全身,水泼不入,却是只守不攻,立于不胜之地了。 慕容绝一见大喜,暗道:好小子!你也终于有黔驴技穷之时!当下抖擞精神,放手直攻,力求二百招以内将他收拾下来。 桑小娥与秋梦在一旁观战,虽然不明白两人剑法中的高妙之处,风清扬全取守势还是看得出来。 她二人不知风清扬的意图,见他如此,不由焦急异常,却又爱莫能助,两人愁眉相对,四个手心中都是冷汗。 两人看看拆到了近七百招,都感心跳气促,全身汗湿,出招之间再也不似开始那样迅若电石。 慕容绝使出一招“白莲风起”,这是第五十一招,接着剑尖向下一滑,便要使出第五十二招“海棠春睡”。 这一招风清扬已见过四次,见他剑尖一动,便知机会来了。 他等慕容绝剑尖使到一半,再无可能变作别招,手腕疾抖,霍霍刺出四剑。 这四剑只是一招四式,快捷无比,虽有先后之别,都似同时发至,登时将慕容绝半身圈住。 慕容绝见对手忽地剑光暴长,所刺四剑俱是自己空处,变招已自不及,心中一凉,暗道:罢了!我四十年心血,到头来还是输在独孤九剑之下! 他是一代武林大豪,虽败不乱,手腕一反,宝剑由下向划了一个圈子,全力刺出! “嚓”的一声响,两条人影倏地分开。 慕容绝右臂之上绽出两朵血花,“灵蛇剑”落在地上,风清扬手中青钢剑从中断绝,腕上也隐隐有血丝沁出。 这一招两人都受了伤,但慕容绝伤得既重,又违了先前说过的不以宝剑削断风清扬的兵刃的言语,可说已经大败亏输。 风清扬抢上一步,拾起地上的灵蛇剑,双手举起,恭声道: “扬儿被迫出手,伤了爷爷,还望爷爷恕罪!” 慕容绝左手接过宝剑,面上神色惨然,道:“罢了!罢了!”左手运力,灵蛇剑激射而出,嵌入身畔的石壁。 他这一掷力道奇猛,二尺七八的宝剑只余一尺在外,微微颤动。 虽说宝剑锋锐,这份手劲也足使人叹为观止了。 慕容绝长叹一声,昂首直上,走过风清扬身边和二女中间,连眼皮也不抬一下,竟是不回到地下的秘道之中,扬长而去了。 风清扬大急,喊道:“爷爷!请留步!雪儿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呀!” 慕容绝头也不回,拍开假山石门,身形一晃,已失去了踪影。 风清扬追了出去,游目四顾,只见外面明月在天,芳草遍地,虫声叽叽,四野寂寂,慕容绝已如神龙般夭矫而逝。 他呆立片刻,颓然回来。二女见变生非常,也自烦恼,陪着他默默寻思。 蓦地,秋梦双手一拍,喜道:“慕容绝走得好,走得妙啊!” 风清扬与桑小娥一惊,道:“此话怎讲?” 秋梦道:“风郎!适才你向桑二娘打听雪儿的下落,她暗示你‘上天下地’,便能找到。 你发声长啸,结果却是慕容绝出了来,雪儿必定也在这地下秘道之中。 现下他已离去,你不趁此良机寻到雪儿,将她带走,还等甚么?” 风清扬一拍脑袋,喜道:“着啊!我怎地没有想到?” 桑小娥心思缜密,道:“那么适才雪儿听见啸声,怎地不上来与风郎相会?” 秋梦沉吟道:“那就难说了,或者她听不出是风郎的声音,又或者被慕容绝囚禁起来,脱身不得也说不定。” 三人虽心中犹有疑团未释,想到了这一节,毕竟也是精神大振,当下从适才慕容绝出来的洞口鱼贯而入,小红鸟本在上空盘旋,风清扬唿哨一声,便也飞了下来。 那秘道下方原来悬挂着一具软梯,三人顺梯下去,落足之处乃是一条狭窄的石道,两边都是光滑的石壁,仅容一人出入。 风清扬率先入去,沿着石道忽下忽上,行了一炷香时分,忽地眼前一亮,面前竟是好大一片空场。 流水汩汩,芳草萋萋之间,筑着几间瓦舍,在明月的清辉之下显得极其雅致静谧。 风清扬忍不住惊呼出声:“这里竟然通向外边!” 这时二女也出了石道,见到这般难以置信的景象,也禁不住“啊”了一声叫了出来。 他们有所不知,慕容家这座参合庄本是依水而建,本来庄院外头有一处方圆数里的水塘,位置甚是偏僻隐秘,不少土著居民也是不知。 后来天时大旱,这座池塘干涸见底,慕容绝修建这条地下秘道时,就雇人运来黑土,将水塘垫实,在其上建了这座秘密巢穴。(未完待续) 第62章 剑作流花霜雪明(4) 此处地势甚低,他又在四周以条石筑成水坝,将这片空地圈在其中,这样别人从外面便无从发现,唯一的通道便是风清扬等适才下来的这一条了。 风清扬等本以为越往里走必然是阴暗潮湿,有如蜗鼠之居,哪知此处竟是别有洞天,一喜之下,不禁又多了几分指望。 当下提气叫道:“雪儿!雪儿你在么?” 声音传出老远,撞在石壁之上反弹回来,只听“雪儿……你在么”之声层层回旋,经久不绝,空地上却是寂寂无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风清扬挥手道:“小娥姊姊,秋妹,咱们三个分头去找,找到了就喊一声儿。” 桑小娥与秋梦答应了,各自晃亮火折子,分头向几幢瓦舍搜索而去。 风清扬向左边一幢房子走去,只见两扇板门虚掩,轻轻一推,应手而开。 他缓步而入,借着火折子的微光,隐隐看到屋中有四五个房间,居中是一张黑黝黝的八仙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他用火折子将油灯点亮,执起灯火,待要四处查看。 蓦地,小红鸟“咕咕”一声,直向最里面的房间飞去。 风清扬心知有异,随它奔了过去。 推开菱花木门,一股细细的幽香袭入鼻端,他心中一凛,这正是自己熟悉的雪儿闺房的香味! 他不及细想,一步窜到屋角的纱账之旁,掀开轻纱,一个少女玉靥生喜,眼波流动,望向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却不是雪儿,又是哪个?” 风清扬狂喜之下,头脑一晕,大叫道:“雪儿!”身体早扑了过去,将她抱在怀中。 一霎之间天旋地转,一颗心宛如要炸了开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此刻纵然立时便天塌地陷,也绝不会与雪儿分开片刻! 两行热泪已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这般抱了一刻,雪儿却只将樱唇在他面颊上来回摩挲,并不说话。 他神智略清,知道雪儿必定被点了穴道,当下运力于指,在雪儿的各个经脉关节中推拿数下,雪儿诸穴齐通,再无窒滞,情不自禁地纵体入怀,喜道: “风郎!风郎!你总算来了!”清泪已是布满双腮。 两人却不言语,相拥相抱,只盼时间就此停驻下来,这一刻永远过不完。 雪儿抬起梨花带雨般的俏脸,含笑道:“风郎!这一年来我许下几千几万个愿,盼你到来,你真的来了!” 风清扬“嗯”了一声,向她火热颤抖的双唇吻了下去。雪儿闭上双目,心魂俱醉,恣意享受着情郎的温存。 两人吻了不知多久,风清扬忽地神智清明,叫声“啊也”,跳将起来。 雪儿惶然道:“怎么了?” 风清扬尴尬一笑,道:“我一见了你,甚么都忘了。我将小娥与秋梦也带来了,她们此刻正四处找你。我将她们喊过来!” 雪儿奇道:“小娥?她不是死了么?” 风清扬笑道:“一言难尽,慢慢再跟你说罢。” 伸手为雪儿擦干泪水,牵住她的纤手,道:“走!见见她们去!” 雪儿本有些小心眼儿,当年因为风清扬与桑小娥相恋,曾经伤心欲绝,后来虽然想开了些,却也疙疙瘩瘩的,总是一块心病。 这时情浓之际,听说风清扬将桑小娥与秋梦一齐带来,不免心中一沉,但她从未与这二人见过面,好奇心总是占了上风,便也兴兴头头地整理衣服头面,陪着风清扬出来。 风清扬携雪儿来到门口,朗声道:“小娥姊姊!秋妹妹!雪儿在此,过来罢!” 雪儿低声笑道:“啊哟!好个姊姊妹妹的,叫得这般亲热,我算是你甚么人哪?” 风清扬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笑道:“你不是叫我九弟么?我也该叫你雪儿姊姊了!” 雪儿“啐”了一口,双脸生霞,想起初识风清扬之际,路途之上,客栈之中,两人“姊姊弟弟”地叫了几千几万声,种种柔情蜜意,刹那间袭上心头,不由得心中一甜,低下头去。 这时桑小娥与秋梦已闻声奔了过来,见到雪儿一袭白衣,俏生生地立在风清扬的身侧,在星月微光下看来,正是楚楚动人,态拟神仙。 桑小娥笑道:“这就是雪儿妹妹啦!啧啧!生得这般俊,怪不得风郎整日剜心割肉一般地惦记呢!” 风清扬笑道:“莫要酸溜溜的啦!见不到你时我还不是一般想念?” 转头对雪儿道:“雪儿!你猜猜看,她们两个谁是小娥?谁是秋梦?” 雪儿与风清扬出来之际,心中多少带着一丝酸涩,这时见二女清秀婉媚,体态可怜,也禁不住心中一动,一股“我见犹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听风清扬问起,娇笑道:“我猜猜看罢,若是猜错了,你们可不许笑我。嗯……这位姊姊文静清雅,想必是秋梦姊姊……” 她面向秋梦,还未说完,桑小娥已截过话头,笑道:“猜得不错!” 回过一只纤指,点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这位姊姊贫嘴贫舌的,一看便是个泼辣货,那便是人见人恨的桑小娥啦!” 四人一齐大笑起来,雪儿含笑道:“娥姊姊快人快语,使人如坐春风,我一见便是好喜欢呢!” 上前牵住桑小娥与秋梦的手轻轻晃动,着实亲热。 三女咭咭呱呱地说了好一会子话,风清扬忽地想起一事,道:“雪儿!你怎会被点了穴道躺在屋子里,是爷爷做的么?” 雪儿点点头道:“是啊!你在上面长啸,我虽听不出是谁,却也料到九成是你,便要奔出去相见。 “爷爷不让我出去,我不听,他就反手点了我的穴道,将我放在床上。 “其实他点我穴道也是为了我好,你那啸声好怕人,我也算内功有点根基的了,一听之下一颗心便怦怦直跳,越来越快,好像要蹦出胸口来一般呢! “咦!爷爷呢?他怎会让你来找到我?” 风清扬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秋梦文文静静地开口道: “令祖与风郎动手过招,偶尔疏神,让了风郎一先,便打开秘道口,扬长而去了。” 雪儿“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她知道爷爷的脾气和与风清扬的过节,那他必定输在了风清扬手下,恼羞成怒,这才拂袖而去。 爷爷的武功他也是知道的,风清扬一年前还逊色两筹,如今竟能反胜,足见近来的武功也是大有进境。 当下瞟了风清扬一眼,芳心窃喜。 四人又谈笑了几句,风清扬道:“雪儿,你可知此番我带小娥与秋梦来此,为的是甚么?” 雪儿巧笑道:“你和两位姊姊的商议,我哪儿会知道?总该不是游山玩水到此,顺便来看看我罢!” 风清扬正色道:“岂敢岂敢!我拜托她二位同我前来,乃是准备向你求亲来的,奈何爷爷不准。不过总算见到了你,那也不虚此行了。” 雪儿以为他是说笑,及见桑小娥与秋梦都微微点头,神色俨然,才知是真。 她心下大为感动,握住二女的手道:“风郎有这番心意,那是该当的。二位姊姊如此大度,陪他前来,雪儿感激无已。” 桑小娥笑道:“哪里哪里!我答允风郎前来,那是见他涎皮赖脸的,不得不答应。要是早知雪妹你是这样国色天姿的美人啊,哼,我才不跟他一起来呢!” 几人奇道:“那为甚么?” 桑小娥格格一笑,道:“那我早就快马加鞭,先来一步,抢着把你娶回去算啦!”四人一齐拊掌大笑。 秋梦道:“想的好事!只怕雪儿爷爷这一关你过不去呀!” 她说的本是句玩笑话,风清扬一听之下,却是笑容顿敛,肃然道: “秋妹提醒了我,此处并非说话所在。雪儿,我问你一句话,你可愿与我们同回华山么?” 雪儿垂首沉吟,她前次本打算与风清扬私奔,结果被慕容绝截下,大伤祖父之情。 这一年来,爷爷虽然精神健旺依旧,却也老态益增,想起他对自己的慈爱和期望,倒真的是难以撒手离去。 可是与风清扬团团圆圆,比翼双飞乃是她一生的心愿,这一年来虽不见风清扬的人影,那也是睡里梦里辗转反侧,寤寐相求,如今这个活生生的郎君就在眼前,双目炯炯,殷切地等着自己答允,这一声“不”又怎么说得出口? 她银牙一咬,决心已下,抬头道:“风郎!我与你回去,过一段日子再回来探望爷爷便了!” 此言一出,风清扬等三人齐声欢呼。 风清扬笑道:“事不宜迟,这就走罢,免得爷爷回来,再费周章。” 雪儿道:“稍等片刻。” 风清扬听他答允,心情奇佳,笑道:“还耿搁怎地?莫非咱们还要练一回‘夫妻四修功’不成?” 此言一出,桑小娥与秋梦同时晕上双颊,啐一口道:“瞧把这家伙美的,胡说八道,也不怕丑!” 雪儿一怔,旋即也明白风清扬话中之意,不禁也是娇羞满面,拈起两只粉拳捶着风清扬的胸膛道: “没好死的!见面说不了三句正经话,又来风言风语了!我是要收拾几件随身衣服!” 风清扬低笑几声,道:“好好!莫要闹了,算是我错还不成?你去收拾罢,晚上寻一间好客栈,罚我连过三关总行了罢!” 三女一怔,旋即知道他绕了弯子仍是在说那件事,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桑小娥道:“雪妹,莫要理他,我去帮你收拾罢!” 雪儿答应,二女回到房中,快手快脚地拣出几件衣服,打了个四方包袱,出来道:“走罢!” 四人步履轻捷,穿过那条逼仄的石缝,进了囚房的通道之中。 上得石阶,来到暗门之畔,风清扬摸到石头凸起,掀了三掀,向右一转,石门应手而开。 四人鱼贯而出,仰头看到,东方已隐隐泛出鱼肚白,原来已到了黎明时分。 风清扬深吸了一口气,道: “雪儿,小娥姊姊,秋妹!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同时与你们在一起,今日终于达成了,我……我好欢喜!” 他话声未落,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一个青袍长衫,高大威猛的身影横住去路。 晨曦之中看得分明,正是他们最担心遇到的慕容绝!(未完待续) 第63章 无双艳福三人行(1) 风清扬一见慕容绝现身,心中一凛,暗道:“糟糕!”但事已至此,却也不能硬闯,只好恭恭敬敬地深行一礼,道:“见过爷爷!” 慕容绝“哼”了一声,道:“雪儿!你要到哪儿去呀?” 风清扬等人见了慕容绝还不觉怎样,慕容雪一见爷爷却不禁一惊。 几个时辰之前她见到的爷爷精神矍铄,轩然高举,绝无半分衰老之态,这时仅一会儿不见,慕容绝已是驼背弯腰,好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年一般,连语声也不再清朗有力,而是变得苍然缓慢了。 晨光之下,她见到爷爷鬓边上的缕缕白发,忍不住心头一酸,双膝跪倒,道: “爷爷!孙女儿不孝,要与风郎同归华山去了!你老人家莫要牵挂,多多保重身体,雪儿过一段时候便回来看您!” 此刻在这四人的心目中,无一不以为慕容绝若非冲冲大怒,便会百计留难。 哪知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好好儿地去罢!” 这短短几字在风清扬和慕容雪听来不啻雷震。 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喜道:“爷爷!你准雪儿去了?” 慕容绝缓缓道:“准!不准还有什么法子!” 雪儿心花怒放,从地下一跃而起,搂住慕容绝的脖子道:“爷爷!你是天下最好的爷爷!” 慕容绝神色惨然,缓缓扒开雪儿围在他颈上的双臂,轻声道:“雪儿!爷爷以后不能再照顾你啦,你事事都要小心,不要顽皮,听见了么?” 雪儿听爷爷这般慈爱的说话,鼻子一酸,两行泪水流了下来,哽咽道: “我知道啦!爷爷,你也要多多保重,雪儿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慕容绝脸上爱怜横溢,深深盯着雪儿看了一眼,缓缓道:“去罢!” 雪儿跪下磕了三个头,哽咽道:“爷爷!雪儿去了!” 慕容绝再不答话,挥了挥手,两行老泪再也控制不住,缓缓落下。 慕容雪站起身来,随着风清扬等三人缓缓行去。 走得几步,回头看看,慕容绝苍老的身影立在晨曦之中,东风微微吹动他的衣袂,益发显得孤寂无比。 再行得十余步,慕容雪又忍不住回头一望,突地厉声叫道:“爷爷!不要!” 风清扬等三人被她惨厉的叫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慕容绝缓缓举起右掌,正猛向自己顶门击下! 说时迟,那时快,风清扬瞿然一惊,身形早动。他轻功之高,连素来眼高于顶的赵鹤亦自佩服,除了师尊段子羽之外,可说普天下已不做第二人想。 这时全力发出,当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竟在此间不容发之际欺至慕容绝身畔,伸手架开了他雷神击鼓般的一掌。 但风清扬是猝然出手,慕容绝是有备而发,二者力道相去实是不可以道里计。 风清扬手掌架开,只觉一股大力压下,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慕容绝这掌被他一托,向下一滑,“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自己胸口,饶是他内力深湛,也难抵挡自己全力一击,身形晃了几晃,栽倒在地。 风清扬疾步飞出,架掌受伤只是电光石火间事,这时三女才跑到他二人身畔。 慕容雪托起爷爷的身体,抱在自己怀中,珠泪盈盈地道: “爷爷!为什么你要这样?你何苦如此啊!” 慕容绝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花白的胡子登时被染得通红。 雪儿洁白的衣衫上也溅得斑斑点点,有如桃花绽开,触目惊心。 慕容绝张着黯淡无神的眼睛,缓缓道: “我曾许下誓言……风清扬若想带得你去,除非等我死了以后……我败在他手下,阻拦不得,那也只好自尽……应誓……雪儿…… “你爷爷一生奔走复国,却是……一事无成,可是……他说话还是算数的……说到这里,胸间剧痛,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晕了过去。 雪儿大急,哭道:“爷爷!爷爷!” 转头道:“风郎!快救救爷爷!快救救爷爷!快救救爷爷呀!” 风清扬调匀气息,伸手过来搭住慕容绝的腕脉,但觉脉弛而滑,乃是心力衰竭之像。摇头道: “雪儿!你莫要悲伤,爷爷年事已高,这一击又是沉重之极,他……他是不成的了……” 雪儿闻言,泪花有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叫道: “爷爷!爷爷!你不要死!” 秋梦站在身旁一直默默无语,这时突然开口道: “风郎!你不是有师父赐给的‘白虎返魂丹’么?若有一粒,慕容老爷子的性命便有救了。” 风清扬黯然摇头,道:“我原也想到这一节,只是那‘白虎返魂丹’留在华山之上,没带出来,那也是枉然啊!” 桑小娥眼前一亮,伸手于怀,然后将手掌摊开在风清扬的眼前,微笑道: “风郎!你看这是什么?” 风清扬一见之下,大喜过望,直跳起来,叫道: “白虎返魂丹!小娥姊姊,你从何处得来的?” 桑小娥笑道:“你忘啦,我这条命是师父救的,临下山之际,师母赠了我几颗白虎返魂丹,以备不时之需。不料今日还用得上!” 风清扬与雪儿都是喜上眉梢,当下也不及多说,指出三粒丹药,喂在慕容绝口中。但此时慕容绝绝昏昏沉沉,知觉已失,哪里还会吞咽? 风清扬双手食指与拇指虚拿,成“鹤嘴劲”势,以食指指尖点在慕容绝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运起内力,微微摆动。 这手法乃是武当秘传,他自“还施水阁”中看书学来,据书上说,当年张三丰真人曾以此法救治他的三弟子俞岱岩,那是百试不爽,只要内力深厚,纵使新断气之人也能还魂片刻。 哪知慕容绝伤势极重,风清扬的“鹤嘴劲点龙跃窍”直摆到二十余下,慕容绝仍是毫无动静。 桑小娥道:“我来试试!” 她自风清扬的大师母张宇真处学得救的扶伤之术,运用之妙也是医林中数得着的高手。 当下双手捏成剑诀,掌心向下,两手双取慕容绝腮上牙关处的“颊车穴”,阴手点过,立即掌心向上,翻成阳手,一阴一阳,交互变换,翻到第八次时,慕容绝终于张开了口,缓缓将丹药吞入喉中。 风清扬与雪儿、秋梦一直在旁提心吊胆,这时“啊”的一声,同时叫了出来。 过了好半日,慕容绝悠悠醒转,眼前模模糊糊地见到雪儿等人,含含糊糊地道: “我……我还没死么?” 慕容雪喜极而泣,道:“爷爷!你好了!你好了!” 风清扬右手一直搭在慕容绝的腕脉之上,这时觉得他脉象虽微,却已跳得甚是平稳,当下松了一口气,知道他这条命算是拣回来了。 他沉思片刻,对慕容雪道:“雪儿!这里风大露重,还是将爷爷背回房中静养才是。” 慕容雪点了点头,风清扬运力于臂,将慕容绝轻轻抱起,脚下放松,行得又快又稳,没有一丝一毫颤动,将慕容绝重又抱回到秘道下面的瓦舍之中。 慕容绝躺在床上,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雪儿轻声问道: “娥姊姊!我爷爷伤势怎样,多久才能复原?” 桑小娥面有忧色,缓缓道:“爷爷性命已然无碍,但他这次实是伤得极重,非静养半年才能复原,不过他真元有损,武功嘛,怕最多也只能恢复八成了!” 雪儿点点头道:“这已是最好。娥姊姊,今日若非你在,我……” 话未说完,双膝一曲,盈盈拜倒。 桑小娥惊道:“这算甚么?雪妹,快快起来!咱们姊妹一家,怎么好如此呢?” 此后的几日之中,四人轮番护理慕容绝,慕容雪更是衣不解带,席不暇暖,殷勤周至。 眼见慕容绝虽仍不能开口说话,却是一日好似一日,四人心中均是十分喜慰。 这一日,雪儿服侍爷爷喝过了燕窝鸡粥。 过不多时,慕容绝便沉沉睡去。 秋梦守在一旁,见雪儿双目深陷,脸色苍白,知她这些日子以来极是疲劳,甚是怜惜,轻声道: “雪妹!爷爷睡了,你也去好好儿睡一觉吧!这里我来守着。” 雪儿回眸一笑道:“有劳姊姊了。” 转身出了慕容绝的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心力交瘁,委实倦得狠了,脑袋沾上枕头,便即睡着。 她这一觉睡得好长,好甜,迷梦之中,恍恍惚惚地看到风清扬轻袍缓袖,神态飘逸地缓缓行来,双手把她搂在怀中,亲吻个不住。 她又是激动,又是羞涩,也不抗拒,只任郎君温存。 过了一刻,觉得风清扬的双手抚上身来,遍体摩娑,一股热力油然自丹田升起,浑身酥软。 她一把将风清扬搂在怀中,昵声道:“风郎!风郎!” 这时耳边一人轻声笑道:“雪儿!我在这里!” 她本来迷迷糊糊之中,听到真的有人答话,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便清醒了。 睁开双眼,只见自己头上方一张脸棱角分别,眉目清俊,正自含情脉脉地望向自己,却不是风清扬是谁? 她神智一清,已觉遍体生凉,低头一看,不禁大羞。 其时正当夏季,外面酷暑难当,此处地势虽低,较为凉爽,那也甚是苦热。 睡觉之时便和衣躺倒,哪知此际非但外衫尽除,亵衣也已被弛去,罗裙半解,香带轻分,一具白玉般的女儿身体已尽数暴露在外。 外间正是苦夏无比,纱账之中却是春光洋溢。 她已知这无行浪子趁自己熟睡之际,爬上床来,将自己衣物除去,转念之间双颊生晕,啐了一口道: “小鬼头不怀好意,趁人家睡熟来动手动脚。我要叫啦!” 她嘴上说得虽然硬气,但被情郎抱在怀中,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早已心魂俱醉,万分乐意,一双剪水明眸婉媚如丝,声音又涩又滞。 风清扬笑道:“你叫啊!我不信你舍得叫!” 他一见雪儿醒来,谨慎之心登去,放肆之意横生,双手齐动,三下五除二地已将雪儿内外衣衫全然除去,将她一个白玉羊脂般的娇躯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慕容雪不言不语,把头垂在一边,一任他上下其手。 待得被他紧抱怀中,“嘤咛”一声,犹如饮了佳酿一般薰然而有醉意,神魂飞越,浑不知身在何方。 慕容雪与风清扬一年不见,空闺独处,种种难熬,不能尽述。 此际一被意中人摩娑揉捏,只觉四肢四骸全都懒洋洋地没有一丝气力,压抑了许久的情欲有如决堤洪水一般迸发出来。 二人阴阳成道,龙虎交济,使出“夫妻双修大法”,款款动作起来。 两人正自情浓之际,房门“吱呀”一响,桑小娥的俏脸露了出来。 她一见二人这般姿态,脸上登时羞得有如大红布一般,格格娇笑道:“啊哟!真对不住,我打扰两位雅兴,这可来得莽撞了!” 关上房门,转身便走。(未完待续) 第64章 无双艳福三人行(2) 风清扬抽身出来,顾不得穿上衣服,使一招“燕子三抄水”,犹如足不点地一般穿过房门,拦在桑小娥前头。 风清扬笑道:“我来相请姊姊!”猛地矮身,使一个“二郎担山”之势,已将桑小娥横抱起来。 桑小娥与秋梦伴风清扬夫妻三修,这等把戏是顽得惯了的,当下也不甚推托,任他放在床上,将自己内外衣衫除得一干二净。 风清扬与慕容雪正自旗鼓相当,添了桑小娥这个生力军,三人当下重整战场,来一场声势浩大的三国交兵,或连环邀击,或两两相斗,直是天翻地覆,竟如杯水生涛。 风清扬本就天赋异禀,自习得“夫妻双修大法”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勇猛过人,这时以一敌二,竟自左右逢源,毫无逊色。 三人狂荡了足有两个时辰,各自大叫一声,齐齐入那极乐世界去了。 后人于此有集唐诗一绝,道:“小亭闲眠微醉消,山榴海柏枝相交。水文簟上琥珀枕,傍有堕钗双翠翘。” 自此之后,风清扬便与三女轮番攻战,或是小娥与秋梦同至,或是雪儿与小娥齐来,或是雪儿秋梦共上,这一月之间,实是享尽人间艳福,纵是天上帝子,**神仙,也无此乐。 约摸过了一月有余,慕容绝身体渐好,已能下床扶着东西慢慢行走了。 他由死到生地走了一圈,心灰意冷之情消了大半,再无厌世之意。 听雪儿说道风清扬等尽力救他性命的经过,又见风清扬等三人与雪儿相处甚欢,其乐融融,平生临得老来,又得了几分天伦之乐,再见风清扬时也是敌意尽消,往往颔首微笑,或是短短地说上几句话儿,勉励有加。 风清扬等心中自是极其喜慰,决意在此等他的伤势痊愈,四人便同归华山。 这一日清晨,风清扬与慕容雪早早起床,沐已毕,出得屋来信步而行。 这时旭日光辉自东方披洒下来,空中隐隐约约的,满是氤氲之气。 风清扬与慕容雪深深呼吸,只觉空气中满是木叶幽香,五脏六腑为之一清。 这时,忽地听见空中鸟声嘹唳激切,然后便是毛羽扑动之声,似有数只鸟儿相斗。风清扬道:“是灵灵!” 慕容雪这些日子以来也早与小红鸟结成好友,对它煞是喜爱。 一听它的声音,急道:“风郎!快去看看,别是灵灵遇到了甚么危险!” 风清扬笑道:“不会的。它个子虽小,却是陆上空中的霸王,兀鹰秃鹫见了它都要退避三舍,谁还能伤得了它?” 他口中说话,举目向天上望去。 只见远处一只体形硕大的白鸽飞来,小红鸟怒气勃勃,口中“咕咕”有声地在后面追赶。 风清扬素来喜欢鸟儿,见那白鸽生得温驯矫健,雅不愿小红鸟伤它。刚要出声喝止,小红鸟振翅一飞,已兜在白鸽头里,迎面便是一啄。 那白鸽猝不及防,脑门已被它铁喙啄中,头下脚上,栽了下来。 风清扬守在下面,看准白鸽落点,腾身而起,早将白鸽抄在手中。 小红鸟望见主人,欢然叫了数声,打个旋儿下来,落在风清扬肩头。 风清扬用手指点了小红鸟的脑袋一下,笑道:“你这家伙恁地霸道,这白鸽哪里得罪你了?却又来伤它!” 小红鸟不避不闪,任他手指点来,脑袋一歪,便似顽童做错了事一般,甚有羞惭之意。 风清扬摊开手掌,看那白鸽时,脑门上被小红鸟啄了一个大洞,已然气绝,恨恨道: “这小家伙恁地狠毒,出招便不留活口!” 小红鸟似乎知道主人怪它,“叽叽”轻叫几声,似是请求原谅,又似服软求饶。 慕容雪忽地“咦”了一声,伸手从白鸽腿上解下一个细细的竹筒,道:“这是甚么?” 风清扬接过竹筒,道:“这是飞鸽传书啊!啊哟!这信鸽是从我华山派发出的!” 雪儿奇道:“你怎知道?” 风清扬指着竹筒下端一个米粒大小的“华”字道: “这是本门的标识。这种竹筒传书乃是遇有万分紧急的情况才用的,难道门中出了甚么事故不成?” 他拔掉竹筒的塞子,在手中一顿,里面滑出一个纸卷,展了开来,上面写满蝇头小楷,道: “此奉衡山陈方师兄座下: “自前番同讨魔教以来,英风久违,时常眷念。 “盖前番出师,魔教使诈取胜,定下十年之约,实属不堪。 “现任某正秣马厉兵,耽耽虎视,我等岂可坐视不理? “日前某等已与嵩山左师兄、泰山玉佛兄订下决策,以五岳剑派之名递出战书,邀魔教十长老来华山绝顶比武较技。 “我等一诺千金,但比武较技事属寻常,不算违约。 “尚望陈方兄见书即来,商议对策。” 旁边竖着空了一行,写道:“华山成清铭、宁清宇顿首。” 风清扬看毕大惊道:“大师兄与二师兄行事素来持重,此番怎地如此莽撞! “那十大神魔虽算不得顶尖高手,也各有惊人艺业,岂是好相与的? “单凭我五岳剑派之力,怕还不是他们的对手!” 慕容雪见他忧形于色,也不禁代他着急,问道:“风郎!这可怎么办?” 风清扬忧心忡忡地道:“我五岳剑派之中,除我之外,能与十大神魔做对手的只有五派掌门,二师兄与嵩山左冷禅等区区数人,而且均是胜少负多。 “大师兄、二师兄发此战书,虽是好意,却也过于莽撞,这中间必有缘故。” 他转头道:“雪儿,这封传书天幸撞在我手,师门有难,我岂可置之不理? “我本打算在此多待上半年,等爷爷伤势复原之后带你一同回山,看来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我又要自己回去啦!”言下怅惘之极。 慕容雪默然不语,她深知风清扬虽对师兄弟间的争斗倾轧甚为不满,但对师门却是一片血诚,如今师门有事,他确是非赶回去不可。当下展颜笑道: “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好在爷爷经历过这次事变,对你我的婚事已有允准之意,我们也不过是晚团聚几个月罢了。 “风郎!事不宜迟,你这便收拾回山罢,爷爷伤势一好,我便去华山寻你。” 风清扬见雪儿深明大义,甚是感动,将她娇躯搂在怀中,在她红唇上深深一吻,道:“雪儿!多谢你!” 两人回到房中,寻来桑小娥与秋梦,将上项事说了一遍。 四人商议良久,最后定下由秋梦在此陪伴雪儿,伺奉慕容绝,风清扬即时带桑小娥起身返回华山,待华山之事一了,便即回来接二女同归。 当下风清扬与桑小娥收拾了些衣物银两,对雪儿道: “雪儿,爷爷处你代我辞行罢!我去告别,只会惹他着急,没甚益处。” 慕容雪点头道:“我理会得。你与娥姊姊一路珍重便好。” 她站在门外,目送风清扬与桑小娥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风清扬带着桑小娥穿过秘道,出了庄院,过了独木溪桥,风清扬撮唇而啸,他们来时放开的几匹骏马留恋此地水草丰美,始终在此盘桓,听见主人召唤,得得跑了过来。 二人各挽一匹,翻身而上,加上两鞭,那两匹马精神抖擞,嘶鸣一声,泼剌剌飞奔绝尘而去。 两人此番回去可与来时大不相同,再不缓缓行止,而是急如星火,晓行夜宿。 桑小娥知道郎君的心情,这等奔波,虽感疲乏,也从不说出口。 风清扬要行便行,要走便走,绝无二话。 风清扬也知道小娥辛苦,只是悬念师门之事,那也只好先把怜香惜玉之心放在一边,旅途之中,只有对她多多温存体贴,以慰芳心了。 两人疾行五六日,已走出两千多里路程。 这一天赶到郑州之南二百余里处的小商桥。 那小商桥在宋金时期乃是军事要地,岳飞手下的大将杨再兴率一支先锋军迎击完颜兀术的大军,曾被困于此。 杨再兴力战不屈,杀得金兵胆颤心惊,后来战马深陷泥中,被金兵万箭齐发,攒射而死。 金兵炼其尸身,烧出铁箭头足有一升。 完颜兀术服其忠勇,命将其风光大葬于小商桥畔。 自那时迄今,不但小商桥名扬天下,杨再兴的墓上数百年里也是香火不断。 风清扬与桑小娥伫马杨再兴墓旁,虽在赶路心急之际,仍是缅怀前辈风烈,心生神往之情。 默立一刻,桑小娥道:“走罢!” 风清扬点点头,两人拨马上了桥头。那小商桥外表寻常,只是一座小木桥,百余年来风雨侵蚀,大半已经枯坏。两人提着丝缰,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 甫行至桥中段,风清扬只觉桥身巨震,“轰”的一声大响,木桥竟从中断了下来。 两匹马儿猝不及防,收足不住,一前一后,直冲入桥下的淤泥之中。 那桥下的小河既狭又浅,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水,底下却是一人来深的淤泥,当年杨再兴就是陷在这小商河中才遭金兵射死。 风清扬刚叫得一声“不好”,四周风声骤起,百余件暗器已从桥头的树丛之中四面八方打了过来! 风清扬骤遭伏击,心神不乱,一手牵住桑小娥右臂,足尖在马鞍上一点,两人已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他全身运力,长衫已微微鼓起,有如一件吃饱了风的布帆一般,大袖挥动,那百余道暗器或走了空,或被他长袖拂落,只有二十余枚打在身上,却也被他的“护体罡气”震落在地。 两匹马儿躲避不开,被暗器打得千疮百孔,惨嘶数声,便即死去。 伏击之人一击不中,还未及再发暗器,风清扬已在空中两个转身,轻飘飘地落在桥的另一端,身法之妙之快,直是匪夷所思。 两人落下地来,桑小娥右足忽地一软,站立不住,却原来腿上中了一枚袖箭,深可及骨。 风清扬手法快捷,为她拔出袖箭,伸手点了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稍止血流之势,低声问道:“觉得怎样?” 桑小娥痛得花容惨白,咬紧嘴唇道:“不碍事,我自有伤药,不必管我。” 风清扬点点头,直起身来,又惊又怒,朗声喝道: “哪儿来的狗崽子,暗施偷袭,可要脸么?” 桥边树丛中有人哈哈一笑,声音甚是怪异。 树枝往两下里一分,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施施然而出。 风清扬一见之下,瞳孔收缩,怒火填胸,一字一顿地道:“骆飞鸿!” 骆飞鸿手摇一把金纸折扇,悠然道: “可惜呀可惜!风大侠,我本想让你在此步杨再兴将军的后尘,也好同他一样流芳百世。 “哪知你如此不识时务,这般大好的传名机会就此流失,唉!唉!” 他连叹两声,倒真是货真价实,出于至诚,至于是叹息风清扬失去了传名之机,还是叹息自己伏击不成,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风清扬心知今日之事不妙,自己勉力虽可胜骆飞鸿一筹,怎奈身边带了一个负伤的桑小娥,从对方发射暗器的声势来看,伏击者至少也有二十余人。 如何平安脱身,势必大费周章。(未完待续) 第65章 无双艳福三人行(3) 他心下焦急,脸上却是淡淡地不动声色,道:“你待怎样?” 骆飞鸿笑道:“我待怎样?我不想怎样。我只是见风大侠你与这位小妹妹亲亲热热地好不有趣,发几支箭,扔几块石头凑个趣而已。 “尊夫妇来到我‘无恶帮’的地界,骆某忝为地主,不好好招待一下怎么成?” 风清扬不怒反笑,冷冷地道:“多时不见,骆帮主的口音好听了不少,中国话说得也比以前俊了。 “只可惜人品越来越卑鄙。骆帮主,我跟你说,到我中原来不能光学学说话就罢了,还得学学怎样才能像个人样子!” 骆飞鸿被他一顿讥刺,勃然大怒,折扇一收,便要发作,旋即哈哈大笑道: “原来风大侠嘴头上的功夫却也不在剑法之下,骆某佩服。 “不过今日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带了这么娇怯怯的一个美貌妞儿,也休想逃出我的掌心!孩儿们,出来见见风大侠罢!” 四周树丛乱响,二十几人劲装结束,各挺兵刃站了出来,看他们身法精神,门派虽然各异,却均非庸手。 风清扬心中一凉,他若自己与这些人相斗,虽然也是胜不得,脱身而走应是绰绰有余,可是现下身旁带着小娥,她腿上又有伤,那可就难得很了。 他这里犹豫未定,骆飞鸿已挥手喝道:“风清扬,来来来,我再与你大战三百合!孩儿们,将那妞儿给我擒了,要捉活的!” 他身畔二十余人答应一声,成扇面之形,包围过来。 骆飞鸿似乎胜券在握,脸露微笑,一步步逼近。 风清扬心乱如麻,正没做理会处,桑小娥低声道: “风郎!莫要管我,你去和他打过,我有灵灵帮忙呢!” 风清扬听到这最后一句,心中一宽,仰天看去,小红鸟正自毛羽戟张,口中“咕咕”作响,一副怒气冲冲,如临大敌的架势。 他心知除了背水一战,别无善策,自己只有迅速出击,争得先手,尽快将骆飞鸿击败或是擒住,事态或者才有转机。 当下点了点头,道:“尽力周旋,小心!”宝剑出鞘,一道寒芒映日生光,向骆飞鸿袭了过去。 骆飞鸿在他手下吃过两番苦头,对他自是绝无轻敌之意。 但见他离自己尚有十余丈,中间还隔了一道断桥,万万想不到他会在此时出剑。 他瞿然一惊的当儿,风清扬已离他五六丈远,宝剑又是一扫。 他见风清扬来得如此快法,心中大骇,右笔左杖,同时出手,这时风清扬距他只有五尺之遥,宝剑已经第三次出手。 骆飞鸿挥兵刃挡架,哪知风清扬这次只出一剑,却有三道劲风拂体而来。 骆飞鸿心中一凛:这小子已练成了“无形剑气!” 他这时招架已自不及,连忙便个“倒踩七星步”接“细胸巧翻云”,含胸拔背,一个矮胖的身躯登时变得异样灵动,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三道剑气,却已非常狼狈。 风清扬刻意出奇,连发三道剑气仍是没能伤到他,对他也不禁有些佩服,当下更不放松,长剑有如掣电一般,接连刺向他的要害。 骆飞鸿左手举起鹿角杖,锁拿风清扬的长剑,右手鹤嘴笔疾点风清扬的“关元”要穴。 他这一身功夫得自“玄冥二老”鹿杖客与鹤笔翁的真传,“玄冥二老”一生无妻无子,对这徒儿甚是喜爱,不仅传了他“玄冥神掌”,还把两般兵刃招数也尽数授他。 骆飞鸿天资既高,又肯下苦功,在这对兵刃上浸淫了二十余年,成就早不在二位师父之下,只是他素来眼高于顶,料想凭一双肉掌已然天下无敌,两般兵刃不仅轻易不出手,也甚少带在身上。 这一次为了伏击风清扬,他是大大吃过苦头的,晓得风清扬的厉害,这才破例笔杖全出。 数十招间,他左杖抓拿锁扣,右笔点颤扫劈,竟是一派进手招数,与风清扬斗了个难解难分。 那一边骆飞鸿的二十余个手下已将桑小娥团团围住。 他的“无恶帮”中大部分都是各派弃徒,或是杀人放火,或是贪淫好色,总之都是做下人神共愤的大恶事之后遭人追杀,无处容身,才投到骆飞鸿门下的。 这些人虽然无恶不作,却也各自在武功上都有惊人艺业,哪里把桑小娥这样一个柔弱美貌,身上又带伤的姑娘放在眼里? 纵然骆飞鸿不下活擒的命令,那也须手到擒来,慢慢炮制于她,才不枉了出来这一遭。 就中有四人乃是有名的**大盗,一见桑小娥秀丽无伦,骨头早就酥了。 虽然帮主下令活捉,多半是对她有意,自己不敢先图染指。 但擒捉之时,摸摸捏捏,先揩一些油水又有何妨? 四人一般心思,深恐被别的兄弟先得了手,失掉了接近美人的机会,都抢在最前头。 其中一人色迷迷地道:“小姑娘,今年几岁呀?识相的就跟大爷回去,帮主他老人家看上了你,那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必定大大的沾光。”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那小白脸转眼就成帮主手下之鬼,你这般花朵样的人儿,跟着他岂不是白饶? “我告诉你,帮主年纪虽大了点儿,在床上却是龙精虎猛,保你欲仙欲死,比你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是强得多啦!” 桑小娥半坐在地,脸上笑吟吟地,由得他们胡说八道。 她久与男人周旋,什么样的淫言荡语没有听过? 当下也不以为意,待得他们来到近前,这才嫣然一笑,道: “你这几位大爷说得不错,不过我腿上受了伤,行走不得。哪位大爷扶我一扶啊?” 那四人见她肤如白雪,笑起来有如花枝乱颤,声音又甜又腻,自忖都是半生在花丛中打滚过来的,却几曾见过这样的美女? 当下心中有如钻进了几十个虫子,不停爬挠一般,争着道: “我来扶你!” “我扶!” “我扶!” 四个人四只手刚要沾到桑小娥的衣衫,桑小娥右手一扬,一蓬黄色粉末洒了出去。四人大惊,提气后跃,却哪里还来得及? 刹那间,脸上身上沾得到处都是,双眼也被粉末所迷,只觉所着之处有如被毒虫螯过一般,又痛又痒,又是火辣辣的好不难受,连忙举手到脸上爬搔,惶急之下使力不知轻重,各人脸上顿时现出十几道血痕。 桑小娥这粉末乃是秘制的“赤蝎粉”,最是厉害无比。若不见血那还罢了,一遇血肉,效力更强。 片刻之间,四人已倒在地上呻吟呼号,来回翻滚,惨不忍闻,见血处的肌肉已一点点烂去。 旁边那十几人突然见此变故,无不骇然失色,齐齐向后跃开,惊叫道:“这妞儿放毒!”有两人便掏出暗器,要向桑小娥身上射去。 甫待出手,却被旁人拦住,道:“帮主要捉活的,你若将她射死,怎向帮主交代?” 那两人一想不错,又把暗器放回袋中。 个中一人道:“慢慢围住她,将她双手斩伤,就可擒住了!” 众人虽见她施的毒药厉害无比,但自恃人多,又都武功高强,见多识广,却也没太将她放在心上,听得此言有理,当即各挺兵刃,慢慢合拢。 桑小娥见不能再来软的,抖手打出一蓬银针。 众人虽早就戒备,各挺兵刃将针砸飞,有两人身手较弱,还是被针尖刺破了皮肤。 桑小娥这针也是用毒药浸制过的,毒素见血而行,那两人打了个寒噤,片刻间面皮发黑,倒地毙命。 众人暗暗心惊,她身后一个虬髯大汉武功甚高,人又灵巧,乘着她发射银针的当儿腾身而起,向下连砍数刀。 桑小娥听得身后金风作响,知道敌人来袭,着地滚向前去。 哪知伤后腿脚不便,才滚出三尺多远,右腕已被那大汉牢牢擒住。 那大汉轻易得手,又是欢喜,又是惊讶,紧紧扣住桑小娥脉门不放,狞笑道: “你这小妞儿倒也了得,竟能连伤我六位兄弟!我可告诉你,大爷可不是那种怜香惜玉之人。 “你再跟有甚异动,我这把金背砍山刀‘喀哧’便斩下来,你这颗小脑袋儿可就保不住啦!” 桑小娥秀眉一蹙,撮唇打了个唿哨,笑道:“你抬头看看,自己的脑袋也还不一定保得住哪!” 那大汉本能地抬头上望,只见一道红影其快无比,直向自己脸门撞来。 旁观众人只见那道红影落下即起,那大汉却双手捂住右眼,荷荷而吼,鲜血自指缝涔涔流下,显是已经瞎了。 众人围来之时,早已见到小红鸟在桑小娥头上盘桓,却是谁也不以为意,均想一只小小鸟儿,济得甚事? 哪料想这鸟儿非但凶猛,更是起落如电,那虬髯大汉是他们这群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竟然丝毫不及闪避,便被啄瞎了一只眼睛。 众人正自怔忡不定,桑小娥又是“唿哨”两声,喝一声“去!” 小红鸟双翅展开,身形如电,疾向众人飞撞而去。 这小红鸟乃是天下罕见的奇禽,狮虎猛兽见了它犹自畏惧,这些人武功虽高,却哪里及得上狮虎的矫健灵活? 小红鸟瞬间之间连啄十人,其中八人眼珠被啄瞎,捂脸痛叫,另两人躲得稍快一拍,一个脑门上被啄了个血洞,一个脸上被啄得皮开肉烂,受伤亦自不轻。 其余几人见小红鸟这等威势,无不胆落,他们一行二十二人,被桑小娥毒毙六人,被小红鸟啄伤十一人,其余五人中有两个心胆俱裂,掉头便跑,什么帮主啊,美貌妞儿啊全都置之脑后,只觉眼前保住这对招子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另三人将手中刀剑舞得有如陀螺一般,幻成一道光幕护住自己头脸,那也不是他们三人胆气较豪,而是吓得连逃跑也忘了。 小红鸟在外圈飞鸣不休,寻隙进去,一时却也不得其便。 那边骆飞鸿在与风清扬激斗之中,听得这边惨叫连声,情知出了变故。 虽在全力攻守之际,仍是缓出眼来看了一下。这一眼看去,不禁又惊又怒,喝道: “陈得标、张横,给我精神着点儿!赵胜、袁杰、胡四,给我把这小妞杀了,不必留活口!” 他这一分心,右边防守露出空隙,被风清扬“嗤”的一剑刺在腿上,总算他肌肉一紧,剑锋入肉不深,纵跃之际却也不似先前那样灵便。 那被称作陈得标和张横的便是脑门和脸上被小红鸟啄伤之人,闻听帮主呼喝,心中一凛,他二人受伤虽重,究竟不似被啄伤眼睛之人那般心神大乱,惶惑无主,当下强自撑持,一人打出五支花背弩,另一人也掷出了四块飞蝗石,分上中下三路,直向桑小娥袭来。 桑小娥见对方暗器射来,连忙挥动双袖,展开“流云飞袖”的功夫意图将其拂落。 她功力比之风清扬远远不如,腿上伤口又是隐隐作痛,当下只拂去了四支花背弩,避开了四块飞蝗石,那最后一枚弩箭却避不开,打入她右臂之上。 她强忍痛楚,唿哨一声,小红鸟掉转头来,向二人飞跃而至。 那二人已是惊弓之鸟,一见小红鸟的影子,叫声“妈呀”,撒腿便跑。张横跑得急了一些,绊在一块石头上,腾身飞出,头下脚上,栽入小商河的淤泥之中。 小红鸟赶走了这两人,可这样一来,那边全力防御小红鸟的三人又得了空子。 他们都是暗器高手,又畏惧桑小娥的毒药银针,不敢逼近,当下各展长技,一瞬间打出了八枚铁蒺藜,六支袖箭,十一把柳叶飞刀。 桑小娥眼见数十枚暗器犹如飞蝗,呼啸而至,自己行动不便,其势难以尽数躲开,不由得心底一凉,闭目待死。(未完待续) 第66章 缑岭仙人夜吹笙(1) 桑小娥眼见二十几般暗器射向自己,无论拨打还是躲避均已不及,当下心中一凉,闭目待死。 只听耳边“叮叮”一阵响动,却无暗器打在自己身上。 她睁开眼睛,只见风清扬魁梧的身躯立在自己身前,却不看自己一眼,手中长剑舞得甚急,正与骆飞鸿狠斗。 右腿上一道伤口有三寸来长,深可见骨,鲜血涔涔而下。 她见郎君受伤不轻,禁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风清扬虽与骆飞鸿一招一式正斗得紧凑,桑小娥这一畔的战局却也时刻了然于心。 先前见她毒粉银针齐发,又有小红鸟帮忙,将骆飞鸿二十几个手下打得落花流水,心下甚喜,这时忽见那三人发出暗器,桑小娥躲避不及,这才连刺三剑,将骆飞鸿逼退两步,飞身过来,使出“独孤九剑”的“破箭式”,将二十几枚暗器尽数击落。 他虚幌一招,飞跃到这边,那骆飞鸿却也如影随形,跟在身后,连发毒招。 风清扬拨打暗器之际,眼见他“鹤嘴笔”向自己右腿点来,疾忙向内收回半尺,料想凭他功力与出手的角度,自己尽可躲得开这一点。 哪知鹤嘴笔力道明明用尽,“噌”的一声,自笔端弹出一支半尺长的尖刺,直扎过来。 武学高手过招,一丝一毫都在算计之中,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风清扬不料他笔上另有这等阴毒机关,想要抬腿避开,已自不及,危急中将腿一侧,避过了尖刺正锋,免了被洞穿之厄,却也被尖刺一拖一带,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刹那之间,腿上奇痛,外伤竟是受得不轻。 骆飞鸿行诈得手,心中大喜。 他自师傅手中学得鹿角杖与鹤嘴笔的功夫,虽是精妙无比,他却嫌威力还不够强。 因此苦心经营,聘请高手匠人,在两件兵刃中另行装上了机关。 这半日他与风清扬相斗,渐渐被逼得全取守势,直到此际风清扬为救妻子露出一点破绽,才被他抓住。 他见风清扬受伤之后转侧虽然不灵,剑势却更加凌厉,当下只是左封右挡,守紧门户,试图令他缓不出手来包扎伤口,只要失血过多,再斗上二百余招,自己定能将他收拾得下。 这中间的关节利害风清扬岂有不知?他瞥眼之间,见到小红鸟兀自上下飞旋,咕咕怒叫,要伺机袭击那三个偷袭之人,心中一喜,想道: 你如此阴狠卑鄙,又与我有血海深仇。 今日我要除奸,可顾不得单打独斗的规矩了! 当下撮唇作啸,小红鸟听见主人召唤,舍下那三人不顾,红影一闪,向骆飞鸿脸门撞来。 那三人刀剑舞得正急,眼见就要支撑不住,突然这个煞星自行离去,实是大喜过望。 停住刀剑挥舞之势,呼呼喘气,俱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小红鸟凌空下击,骆飞鸿大惊失色。 他见过小红鸟的厉害,自己带来的二十余人都是帮中精英,各有绝艺,纵使遇到顶尖高手也可周旋一阵,哪知在这小小鸟儿面前竟自一招也不能抵挡,转眼间被它伤了十数人。 它如今又来与自己作对,自己便是以一敌二之势。 一个风清扬已是难对付,小红鸟又不亚于一个一流高手,自己如何应付得来! 他想了这许多,只是瞬间之事,手下早连扫数杖,将小红鸟飞来的路径尽数封上。 他内功造诣较之风清扬颇有不及,却也非小红鸟所能抵挡。 小红鸟一觉不好,立即振翅高飞,伺机再动。 这样一来,小红鸟虽不能伤他,他却须分出不少心力来封堵小红鸟,一心二用,想要防守风清扬凌厉的剑势就没那么容易了。 拆得四五招,风清扬当胸一剑刺来,迅疾无比,他将身形一侧,这一剑将他肋下的衣服刺了个对穿,回收之际,带到肌肤,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骆飞鸿面如土色,这一下只要慢得半拍,自己便是开膛破肚之祸。 他知这番缠斗下去,不出五十招,自己势必为风清扬所杀。 此人也真工心计,当下左手鹿角杖呼呼横扫数下,趁风清扬侧身一避的当儿,右手鹤嘴笔激射而出,竟是当作暗器使用。 风清扬不虞有此,急切中横剑一封。剑笔相撞,他手臂一热。骆飞鸿拼命全力掷出,力道竟是奇大。 骆飞鸿只争急在风清扬回剑自守的这一瞬间,双足运力,向右奔出。 口中叫道:“你们三个缠住他!” 那三人体力还未复元,虽见帮主落荒而逃,却知他素来心狠手辣,不敢不从命,当下各挺刀剑,向风清扬攻了上来。 骆飞鸿奔出几步,见那三人已将风清扬缠住,心中一喜,右手鹿角杖向桑小娥一招,一根雪白透明的丝绳激射而出,已将桑小娥纤腰缠住。 这丝绳乃是取雪山冰蚕所吐的丝编织而成,坚韧无比,又是通体晶莹,旁人看来,宛若他身有妖法,手一招便将人缚住一般。 桑小娥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向骆飞鸿飞去。 他一手挟住桑小娥,一手迅疾地点了她几处穴道,一言不发,撒腿便奔。 风清扬与那三人无冤无仇,情知他们只是骆飞鸿手下的小喽啰,本不欲痛下杀手,这时眼见桑小娥被擒,如何不急? 当下霍霍三剑,与他对战的三人两个被插正胸口,倒地身亡。另一个一条右臂连着单刀被卸了下来,他望着血泊中的臂膀,一时惊得呆了,浑不信世间竟有这等剑法。 风清扬却不睬他,拔步向骆飞鸿追去。然而骆飞鸿虽挟了一人,却先奔出十余丈远,他腿上受伤又是甚重。 两人一个狂奔,一个疾赶,追了一炷香时分,距离竟无丝毫拉近。 看看前方有一座松林,骆飞鸿矮身急蹿,隐在林中。 风清扬心切桑小娥的安危,顾不得“逢林莫入”的规矩,仗剑直冲入去。 双足甫一落地,只觉金风作响,上中下三路竟各有兵刃袭来。 风清扬怒喝一声:“挡我者死!”手下更不耽搁,长剑划了个圈子,上盘、中盘那两般兵刃已被崩开。 袭击下盘那人见单刀将要砍中,正以为得计,风清扬双足飞起,让过刀锋,早踢在他胸膛之上。 这人胸口“喀喀”乱响,已不知被踢断了多少根肋骨,翻身倒地而亡。 风清扬踢死那人,这时被荡出去的两般兵刃又自横扫回来。风清扬不闪不避,觑准兵刃来路,两剑后发先至,早将那两人咽喉洞穿。 他们的兵刃扫到风清扬身畔半尺之处,便即落地。 风清扬再不理睬他们,斜身穿出,迅若电闪。 骆飞鸿本在这松林中布下三道埋伏,以备万一之需,适才被料理的这三人乃是第一组,另两组人想不到仅一个照面三个兄弟就全数被歼,还未准备出手,只觉一道灰影在眼前一闪,便即不见。 他们几人揉揉眼睛,骂了一句,想是自己连日劳累,眼睛有些花了。 但明明见到风清扬闯入林中,此人却到哪里去了? 风清扬提气疾追,这片松林方圆不广,转眼之间便来到那一端的出口。 他极目望去,四周丘陵起伏,芳草萋萋,却哪有骆飞鸿与桑小娥的半点影子? 他知骆飞鸿恨己入骨,而桑小娥又是明艳无伦,落在他的手中,依着他狠毒阴险的性子,十有八九是先奸后杀,哪里肯留活口? 想到这一节,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有如火烧的一般,忍不住长声疾呼道:“小娥!小娥!” 正没作理会处,头顶上“咕咕”的一声鸟叫。 他心中一喜,仰头看去,小红鸟正扑闪着双翅,低叫不已,声音甚是激切。 风清扬知道此鸟甚有灵气,喜道:“灵灵!你知道小娥往哪去了么?快带我去!” 小红鸟叫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掉转身子向右飞了过去。 风清扬跟着小红鸟向右飞奔,跑了约有三里远,遥遥望见地下一条紫色裙幅,识得正是桑小娥身上的。 至于是桑小娥自己扯下用以指路还是受骆飞鸿凌辱而撕破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一忧一喜,忧的是不知小娥现下如何,喜的是小红鸟果通人意,自己这条路是追对了。 他这时只觉腿上血流不止,一条腿越来越沉,却也顾不得停下来包扎伤口,一溜烟地直冲下去。 又奔了一阵,小红鸟忽地在半空中停住,四下里张望不休,似是失去了目标,不知往哪里飞才是,口中“咕咕”直叫,一副焦急万端之状。 风清扬急道:“灵灵!怎么啦?快带我去呀!找不到他们了么?” 小红鸟短促地叫了几声,双翅一垂,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风清扬见它如此,心下不禁颓然,眼前刚刚现出的一丝光明刹那间消失,只觉自己全然身处在黑暗之中。 想像着小娥此刻的处境,不由得心急如焚,牙关咬得“喀喀”作响,恨不得现在就抓住骆飞鸿,将他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也解不了心头之恨。 蓦地,他开声叫道:“小娥!小娥!”这一声运足了中气,有如龙吟虎啸,过得一刻,四面回声隐隐送了回来,却是人声寂寂,四野荒芜,哪有一点动静? 正自焦灼无计,一筹莫展,小红鸟忽地高声“咕咕”大叫,声音甚是欢畅。 风清扬心中一凛,道:“看到什么了?” 转身上了一个高坡,手搭凉篷,向小红鸟欢叫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面的山坡那畔有两个人影正自迅捷无比地向这边奔来。 这里距得尚远,看不清楚面目,但右边那人一袭紫衣,身形婀娜,却不是小娥是谁? 这一下风清扬大喜过望,不及分辨另外一人,脚下运劲,有如一阵风般向二人来的方向漂了过去。 桑小娥与那人来得好快,风清扬才奔出五十余丈,便已看清楚了二人的身形面貌。 她身畔那人身形威猛,满头长发,身后斜背着一把五尺多的长剑,黄澄澄的,似是金子所铸,正是自己生平头号大敌,也是衷心钦佩的人之一——任我行。 此刻风清扬纵使遇见妖魔鬼怪,也绝不会比见到任我行更为惊讶。 此处乃是河南地界,他日月教的总舵在藏北的黑木崖,时隔四月,他怎会在这里出现,又怎会救了桑小娥的? 他思忖不定,脚下却是不停,片刻之间三人便奔到一起。 桑小娥一见风清扬,双目潮湿,纵身跃入他的怀中,叫道:“风郎!”她被骆飞鸿擒去,惊惧过甚,离开风清扬虽只短短一个时辰,却似久不相见了一般。 这一声“风郎”喊出,两行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风清扬捧起她梨花带雨般的俏脸,问道:“你没有事罢?” 桑小娥面上一红,道:“没事。多亏这位先生相救,否则……”(未完待续) 第67章 缑岭仙人夜吹笙(2) 风清扬拍了拍她的肩膀,意示抚慰,将她轻轻推开,拱手道: “任教主相救拙荆,风某铭感五中,此恩此德,终生不敢相忘。” 任我行豪笑一声,拱手还礼道:“能为风兄尽一点力,那是任某的荣幸。只可惜被那贼子逃掉,我好不恼恨。” 风清扬一惊道:“任教主与他交过手了么?” 任我行道:“是啊!那贼子其貌不扬,武功却实是了得。我一时大急,险些为他所伤。 “可是他仓猝应战,却也吃我金剑扫了一下,险些打折了他的狗腿!”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风清扬见他英气勃勃的模样,心中有如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不知是甚么滋味。 他第一次见到任我行便知此人非同寻常,虽未打过交道,便有惺惺之意。 第二次任我行劝他到日月教做副教主不成,两人动起手来,不分胜负,他更知此人不唯武功了得,心计更是无比灵活深湛,虽将他视为大敌,心仪之意却是有增无减。 第三次围攻日月教,眼见他指挥若定,镇静如恒,指授方略,谈笑间将十一门派尽皆退去,沮丧之中更添了几分佩服之意。 午夜梦回,他想起此事往往颇觉遗憾,如任我行、向问天这等豪迈磊落之人却是自己敌手,如左思慈、丁逊这等龌龊小人,自己却又不得不将其视作同志。 造化弄人,身不由己,今日一见任我行,这八个字是体会得更加深切了。 风清扬微微苦笑,道:“不知任教主——”任我行将手一摆,阻止他说下去,道: “哎!风兄,这什么任教主、风大侠之类的称号,当着别人说说还是可以的,这里只有你我和嫂夫人,这类客套就免了罢。 “你如瞧得起我任某,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岂不爽快?” 风清扬见他说得真诚痛快,刚才又承他救了桑小娥,不如拂逆他的意思,道: “好罢!不知任兄怎么会来到此地,又怎会救了拙荆的?” 任我行见问,目光一闪,笑道:“现下武林中平安无事,我在黑木崖上待得闷了,因此带了几个兄弟出来到处走走看看。 “适才他们在前面镇上吃酒作乐,我见这边景致不错,一个人出来走走,哪知偏有这么巧,正撞见嫂夫人被那贼子挟持,因此上帮了一点小忙。哈哈!哈哈!” 风清扬见他有些言不由衷,心知他们教中有些事甚是诡秘,自是不能让自己知道,那也不必介怀。 当下正色道:“不管怎样说,今日我欠下任兄一个天大的人情,容当后报。” 任我行摆手笑道:“风兄,不瞒你说,你虽与我为敌,那也是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事,不过你的武功为人,我任某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出来。 “为你出一点儿力,那是应该的。区区小事,何必挂齿?” 风清扬见他这番话坦诚豪迈,又确是对自己甚为推重,也不禁欢喜,笑道: “拙荆的性命在任兄是小事,在我便是大事了。那又岂可等闲视之?”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那也有理。好罢,就算你欠我一个大人情罢了!风兄,嫂夫人似乎受了一点惊吓,你与他压惊罢,任某告辞了!” 向风清扬一拱手,又向桑小娥点了点头,转身下了高坡,绝尘而去。身法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桑小娥目送他远去,吐了吐舌头,道:“风郎!此人便是你说过的任我行么?怪不得一身功夫高得吓人,也幸好遇到他,否则我今日真要受辱于伧徒了!” 原来,骆飞鸿在松林中设下伏兵,将风清扬阻得一阻,疾行了一阵,便寻一处洼地树丛躲藏了起来。 他知此地岔路极多,风清扬一时三刻寻不到他,又见桑小娥风姿绝代,挣扎扭动之下曲线毕露,更是动人心魄,竟而色心大动,将她放在一片草地上,剥衫扯裙,便欲在光天化日下行淫。 桑小娥急得几欲晕去,怎奈身上被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张臃肿的胖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一双粗砺的大手摸上自己珠滑玉润的肌肤……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任我行如飞将军从天而降。 以骆飞鸿的功夫,有人来袭并非不能觉察,只是他全心全意沉在淫邪念头当中,仓猝之下,被任我行金剑扫在右腿之上,几欲折断。 他见来人武功奇高。自己纵使安健如常,只怕也不是对手,当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逃之夭夭了。 任我行也不为已甚,俯身解开桑小娥的穴道,问起她的来历。 桑小娥简单说了,任我行二话不说,牵着她的手向来路飞奔,片刻之间便遇到了风清扬。 风清扬听罢桑小娥的叙说,沉吟不语。 桑小娥甚是奇怪,道:“风郎,有甚么地方不对么?” 风清扬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道:“没甚么不对。我只是在想,任我行放着好好的黑木崖不待,跑到河南来做甚么?此事绝非像他说得那样简单!” 桑小娥道:“随便他来做甚么呗?左右是魔教里的那些事,他救了我倒是真的!” 风清扬展颜一笑道:“是啊!今天若不是他,咱俩可就糟糕之极,这个人情可欠得不小哇!” 两人说了几句,风清扬这才顾得上点了腿上几处穴道,止住血流之势,敷好金创药,又撕下衣襟,将伤口裹住。 桑小娥也受了两处伤,她医道高明,奔来途中自己已经包扎完好。 两人歇了一刻,转身欲行。桑小娥忽地皱眉道: “风郎,你的担心有些道理,是有些不对路!” 风清扬一愕,道:“甚么不对路?” 桑小娥道:“那任我行说他一个人出来散步,但适才他拉着我飞奔过来之际,道旁的树丛中似有兵刃的光芒闪动。 “他挥了挥手,咳嗽一声,那些闪光便不见了。倘若树丛中埋伏有人的话,这一条路上算起来,怕不有二三百人?” 风清扬瞿然一惊,道:“他带二三百人在这荒山野岭里做甚么?其中想必有甚蹊跷!莫非他又要有甚举动么?” 桑小娥一惊,道:“举动?” 风清扬沉吟道:“他带了这许多人,那绝非是为了教内的事。 “河南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少林派和嵩山派,莫非他对这两派有甚么企图?” 他沉吟半晌,忽地道:“不成,此事必有蹊跷,我不将其查察明白,岂能安心?” 桑小娥道:“那么十大神魔与五岳剑派华山决斗之事……” 风清扬道:“大师兄信上只说发书约战,却没提到十大神魔是否应战之事。况且若是咱们料想正确。 “任我行竟想图谋少林与嵩山两派的话,十大神魔乃是他的得力部下,必定带在身边。” 桑小娥听他分析得有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风清扬道:“此刻时辰还早,小娥姊姊,咱俩寻一处农家,你和灵灵先在那里等我,谅那骆飞鸿一时三刻也找你不到。 “我趁夜里寻到任我行他们扎驻之处,探听个明白,若是无关紧要,我再回来接你,共回华山不迟。” 桑小娥道:“我跟你去……” 风清扬摆手道:“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去的好。再说我一个人去,是战是逃都容易一些。你还是在那里等我罢。” 桑小娥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也知此行实是凶险,单只一个任我行武功便不在其下,何况再加上几十几百人? 她知风清扬如此说是不愿自己涉险,再加上自己功夫远逊,身上又有伤,他要照顾自己确是不如一个人去。 这中间利害她全明白,可是仍然不自禁地害怕,颤声道: “风郎,别去了罢!江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事发生,你管不过来的!” 风清扬叹了一口气,道:“话虽这么说,可是一日做江湖人,便须一日管江湖事。 “我不想惹事,可是事情偏偏自己惹上身来。 “那嵩山派中没有几个好人,也还罢了,少林派自圆智大师以下,都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又都有恩义于我。 “倘若此番任我行真欲不利于少林,而我坐视不管,于公于私,我都会终身遗恨。” 桑小娥垂首道:“我……我也知你说得在理,可是那任我行武功好高,我……我还是不自禁地害怕。” 风清扬笑着在她背上轻拍一下,又扳过她的俏脸深深一吻,道: “傻姊姊,怕甚么?你老公虽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可是打不过人家就逃命还是会的。 “料来纵使在万马军中,也不见得有人能留得我住!” 桑小娥听他说得豪气干云,想想也确是实情,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风清扬带着桑小娥找到附近一户农家,掷下一锭银子,说明来意。 那农家的两口夫妻见他们衣饰华丽,气宇轩昂,却又身佩宝剑,衣上带血,先已敬畏,又见了这一么一大锭银子,真是惊喜交加,连声地答应,当下杀鸡买酒,整治了一顿只有过年时才舍得做的宴席,殷勤招呼,如恐不及。 两人劝那农家夫妻与自己一同用过酒饭,又商议了一阵,外间已是金乌两坠,一弯如纸般又白又薄的月牙出现在东天之上。 风清扬脱去长袍,打开随身包袱,换上一身素色衣衫。 他艺高胆大,向来不穿衣行衣,但此行遇到的都是顶尖高手,却也不敢怠忽,挎好宝剑,与小娥道了别,在她盈盈泪光的注视之下,出了屋门。 他料想任我行既有所图谋,必定怕暴露目标,以使对方先加防范,这一干人等必定在野外栖息,避人耳目。 当下查察地形,尽拣荒僻无人之处搜寻。 此刻外间已是漆黑,哪里若有火把光亮,那多半便是任我行他们了。 他这番猜测丝毫不错。越过了两个高坡,只见前方数里以外亮着数十点火光,隐隐看见火光下散着数十顶月白帐篷。 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当下精神一振,打点起十二分的谨慎警戒,迅疾地向火光之处奔去。 堪堪接近帐篷外围,他便远远听见两个人边说边走行了过来,仰头看看,四周并无高树,当下矮身躲在灌木丛底下的长草中间。 灌木有一人来高,长草又是异常茂密,当即将他掩了个严严密密。 对方莫非耳音特强的高手,能听到他的呼吸之声,决计不会发现草丛中藏得有人。 那两人越行越近,其中一人道:“季大哥,你说此番教主召咱们来,这么风餐露宿的,苦头吃了不计其数,却又不告知咱们该干些甚么,不知搞甚么玄虚!” 这人声音尖锐,中气却甚是充沛,显是武功不弱,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风清扬仍是听得清清楚楚。(未完待续) 第68章 缑岭仙人夜吹笙(3) 另外一人懒洋洋地道:“你老弟在赵长老面前是大红人儿,连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有甚么本事能知道?” 这人声音稍微苍老些,从气息上听来,内功造诣倒是不如适才问话那人了。 风清扬见这二人武功平庸,心下一宽。 先前尖锐声音的那人道:“这也说得是。不过此番赵长老他们都没有跟来,也不知干甚么去了。 “其实呢,咱们既入了教,做了明尊座下子弟,无论教主有甚么吩咐,明与不明,却该效死以为,那也没甚么干系。 “只是这么风吹日晒,露侵雨淋的,教人好生难过。” 另一人笑道:“你老弟一身功夫,这区区风雨算得了甚么?怕是出门这么多天,惦记起郑州翠华楼上的小玉宝儿了罢!” 那人被他说中心事,笑骂道:“他奶奶的,偏你是我肚里蛔虫,我放个屁你也知道是什么味道。不错,我是惦记着小玉宝儿了,那又怎样? “大哥你出门在外这么多天,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嫂撇在家里,我看哪,你头上的帽子怕也要开始变绿啦!”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啪”的一声响,似是那姓季的打了他一下,只听他笑道: “操你奶奶的,一句好话也没有。我那夫人三贞九烈的,你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 先前那人笑道:“大嫂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不过花儿不浇足了水不成,我瞧你年纪也不小了,嘿嘿,当年金枪不倒的威风可也所剩无几了罢! “女人哪,就是这么一回子事,你若在床上整治得她服服帖帖,那她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棒打不走,否则……嘿嘿嘿……”这一笑甚是秽亵。 风清扬听他二人言不及义,越说越是不堪入耳,不禁微觉不耐。 待他二人行到自己头上,忽地心念一动,长身而起,双手齐出,点在那二人“哑穴”与“筋缩穴”上。 那两人纵使全神防备,尚且躲不过他这闪电一击,仓猝之下,连人影也没看清,只觉穴道上一麻,跟着身子已被人拖入草丛。 风清扬知道这两人只是布在外圈的哨探,身份卑微,那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当下快手快脚地将那姓季的外衣剥掉,自己换上他的衣服,将二人藏好,大摇大摆地闪身而出,向他们适才的来路走去。 他一路前行,眼睛却留意着哪间帐篷最大,那多半便是任我行下榻之处。 此事如此机密,一般教众都是不知,看来只有偷听一途,才能查到真相。 一路之上,他也遇见几起巡逻的哨探,昏暗火光之下,见他身着本教眼色,倒也无人怀疑于他。 有人打打招呼,风清扬也就摆摆手,含糊应付了事。 他心中暗喜,看来任我行百密一疏,未料想到这荒郊野外会有人偷偷混入,四周哨探也只是虚应故事,并不怎样严密。 行进之中,他瞥眼看见右侧有一顶硕大的半圆帐篷,门口两人挎着腰刀,来回走动。 这里戒备严密一些,多半便是任我行所居了。 他暗暗发愁,收拾门口的两个守卫那自然是手到擒来,可是既收拾他们,又要避过帐篷中人的耳目,那便万万不能。 转念之间,他已有计较,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子,指上运了一成力,向草丛中射出。 门口那两人听见草丛中“噗”的一响,对望一眼,右手按住刀柄,向响处走去。 风清扬趁他们走过去这一瞬,着地一滚,当真是捷如狸猫,半点声息也无,已藏身在支撑帐篷时挖的深坑之内。 那两人看了几眼,踢了踢草丛,没发现什么,也只以为是小兽出没,不虞有他,转身回来站在门口。一人低声嘀咕道: “他妈的,要是只野兔子该有多好,把它捉了来,待会换班后好烤来下酒。” 另一人低声道:“别臭美啦,好好看着,别走了神!” 风清扬暗暗好笑,趁他们说话的当口,拔出贴身短刀,慢慢地在帐篷上划了个三寸长的口子,用一根手指轻轻挑开账布,借着这一条细缝向里望去。 他所处甚低,只能看见帐篷正中有四根紫色的桌腿,每两条腿中间都有一双脚,那就是四个人了。 其中两双腿放得甚是着实,想必这两人是站着的。 另外一双脚上穿着方口布鞋,随随便便地将脚跟搭在地上,微微晃动。 看来此人不但坐着,态度也甚是雍容。另一双脚却是一对纤美的赤足,踝骨浑圆,莹洁如雪,生得极是秀气,套在一对绣着百合花的拖鞋之中,也是轻轻摇摆。 风清扬阅女无数,自己三个妻子又都是绝色,向来在定力上极是来得。 但不知为何,见了这双雪白赤足一摇一晃,竟是心中一荡。 这双脚的主人是何等美艳是可想见。 他知道,这赤足的主人必是任我行的夫人安静,那穿方口布鞋的就一定是任我行了。 他知自己已身在险地,饶是他胆气豪迈,这时却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只听一个声音道:“教主此番算无遗策,将十长老尽数遣到华山比剑,使武林中人以为我教精锐尽出,不会趁此时对他们下手。 “哪知我们已来到了此处,那少林寺中虽然藏龙卧虎,高人辈出,咱们突然进袭,他们也必是应对不及,手足无措。 “至于嵩山派嘛,他们要到华山比剑,必然只剩下些庸手看家,已不足为虑,顺手将他们灭掉也就是了。” 这人声音清晰,口齿伶俐,正是日月教的光明左使——东方柏。 另一人接口道:“东方兄弟的话不错,咱们这一战可期必胜。 “不过少林寺中僧侣众多,圆智、圆音与圆慧又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据说心禅堂四老也在寺中,更是不可小视。 “我们怎生想个法儿,先暗中将这些人除去几个,自己才能将损失减到最低。”这人语声不高,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精悍之气,乃是号称“天王老子”的向问天。 他们谈得有声有色,风清扬虽早料到了几分,仍是禁不住心惊。 此番他教中最厉害的四大高手一齐出动,少林寺只有圆智一人能与任我行武功相若,其余僧众却非安静等三人的对手,再加上猝不及防,这一下非吃大亏不可,甚或就此被他将少林寺挑了,那也毫不希奇。 只听任我行低沉厚重的声音传来:“二位所说,都有道理。向兄弟老成执重,打算得尤其周密。 “这样罢,向兄弟,你带几个精干的弟兄易容改装,扮作香客,先行到少林寺中参拜宝相,伺机下手,下毒暗算,俱无不可。 “要知敌人少了一名高手,我方就可少损失不少兄弟,你收拾一下,这就去办罢!” 向问天应了一声,转身出帐篷去了。 风清扬只盼他与东方柏再说些甚么,自己听得越详细越好,哪知安静的一只雪足移了过来,在任我行鞋上轻轻一按,涩声道: “你们计议了这么久,也该差不多了罢!啊哟,我好倦!” 张口打了个呵欠。 她声音柔媚,听在耳中真是销魂蚀骨,风清扬心中不由又是一荡。 东方柏恭声道:“那么属下告退,教主和夫人安歇罢!” 任我行“嗯”了一声,东方柏转身去了。 风清扬本待趁这二人出帐篷的脚步声掩盖行迹,自己才好脱身,又恐怕这两人武功高强,耳目灵敏,发现自己踪迹。 稍一犹豫,账中已只剩下任我行与安静两人,静悄悄地。 他屏住呼吸,更加不敢稍动,只怕任我行听见动静。 那也只好再趴上一刻,待他二人睡着,自己再行脱身,倒也不难。 只听安静昵声道:“任郎,他们都去了,咱们也该歇着啦。你成日价想着武林大业,闲下来也该顾我一顾,是不是哪?” 任我行低声笑道:“你真是个难缠的,昨儿唤上喂得你还不够饱么,却又来缠七夹八的?” 安静啐了一口,格格娇笑,昵声道:“你若嫌烦,我永生永世都不睬你好了!” 任我行手臂一紧,将她抱在怀中,笑道:“我哪里嫌烦了?像你这样的美人儿,我永生永世也爱你不够呢!” 安静笑了一声,甚是喜欢。风清扬听他夫妻笑谑,想起自己躲在这里听着,虽说是无意之失,那也太过不好,便要将眼睛挪开。 哪知账中一件罗衣飘落,接着一条裙子也被褪了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有如两段嫩藕,线条流美,俏生生地立在当地,接着抹胸、亵裤也都落了下来。 风清扬见那两条雪白的小腿一动,不由得血脉贲张,旋即想到人家夫妻闺房之私,自己偷听已是大大不该,更何况是偷看? 当下急忙回过头来,心慌意乱之际,脑袋在帐篷上轻轻一擦,发出轻响。 这一声响极是细微,但那任我行是何许人物? 他听在耳中,反应奇快,“噗”地一口吹灭了烛火,低声道: “有人,穿衣服!”人影一闪,已自账中蹿了出来。 风清扬知道行藏已露,更不怠慢,右手在地下一拍,一个身子横下里飞起,直向前方草丛中扑去。 他这一扑迅捷无比,任我行也是不慢,足尖一点,发掌向他后心击来。 风清扬无意间窥见人家居室之私,甚是惭愧,只期望就此脱身,不愿与任我行照面,更不愿被他识破面目。 耳听得背后风声飒然,更不拔剑,也不回头,听声辨形,反手一掌,向他脉门上切去。 任我行见这人出手迅捷,落点奇准,心惊之余,喝了声好,化掌为指,点向风清扬掌缘。 眨眼之间,两人以快打快,拳掌指抓尽出,已交换了七八招,风清扬始终也没回过头来。 任我行暗暗钦佩,心道:此人是谁? 身手如此了得? 他与风清扬见过几面,却是尽在剑上打交道,于他的拳脚路数丝毫不知,故此认不出来。 这时安静已在帐中吹响哨子,静夜之中,哨声尖锐,直冲云霄,四周人声渐动,更有脚步声向这边涌来。 风清扬见这般缠斗自己脱身不得,那也只好出剑,期望在三招两式中将他逼退,自己才好脱身。 纵使被他认出,那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左手与他拆解,右手拔出长剑,反身刺了出去。 任我行措手不及,被他连刺三剑,迫得左躲右闪,退了两步。 风清扬只争在这瞬间,身形有如一鹤如天,飞纵出去。 任我行见此人轻功好得出奇,灵机一动,探手于怀,弹出一颗旗花。 那旗花呜呜声响,升高四丈,“啪”地爆烈开来,霎时间二十余丈之内被点得通明。风清扬的侧脸也在这一照之下看得清清楚楚。 任我行大惊,脱口叫道:“风清扬!”(未完待续) 第69章 琴音似水剑无形(1) 风清扬料不到他弹出旗花,瞧见自己面目,喝出了自己的名字,身形不由一滞。 任我行叫道:“休走!”腾身而起,双手向他后心抓来。 风清扬见行藏已露,自己白天又蒙他救了桑小娥的天大人情,倒也不好如此便走。 当下真气一沉,便个“千斤坠”的身法直落下地。任我行这凌厉的一抓便也走了个空。 风清扬落下地来,执剑为礼,道:“小弟深夜来访,不及拜上,任兄恕罪!” 任我行“哼”了一声,神色间甚是恼怒,口中却是淡淡地道: “我只当是鸡鸣狗盗的小贼,原来却是风兄。风兄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别是见我白天救了嫂夫人,夜里怕我的夫人有难,巴巴地赶来相救吧!” 他辞锋犀利,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厉害,既损了风清扬一下,又提出自己白天救了桑小娥之事,隐隐指责他这等行为,大大不该,颇有背恩忘义之嫌。 风清扬自是听得出来,面上一红,讷讷地道:“小弟是无心之失,任兄见谅。” 任我行道:“好哇!咱们自己兄弟,虽然我夫人被你看了个满眼,那也没甚么关系。 “风兄,你的有心之失又是甚么?总不成半夜躲在我的帐篷下也是无心之失罢!” 这句话单刀直入地问了出来,更是厉害。 风清扬知道任我行精明无比,自己若是巧言遮饰,他非但不信,也显得自己太过猥琐。 到此地步,他索性侃侃而言,道:“任兄,不瞒你说——” 他刚说了几个字,四周脚步声响,日月教教众尽数赶到,东方柏与向问天也在其中,见了风清扬,大是惊讶。 风清扬也不理会他们,当下将桑小娥如何发现草丛中伏得有人,自己如何怀疑任我行另有所图所以深夜探听等事简说了一遍,最后道: “任兄,你的计划我一五一十全都听到了。前番你与十一门派订下十年之约,如今又起心偷袭少林,这怎么说?” 任我行呵呵大笑道:“风兄,你这一问未免太笨了。我与十一门派订下十年之约,是说十一门派十年之内不得侵犯我教,我有说过我教也不进攻十一门派么?” 说完这番话,他把脸一沉,冷冷地道:“风清扬,你已知道了我们的布置,你自谅今日能活着走出这个地方么?” 风清扬眼见众人慢慢合拢,暗自心惊,面上却是神色如常,道: “任兄说得不错,似我这等笨拙之人,原也猜不透别人的狼子野心。 “只是此番我既然来了,便也从未打算离开。我要与任兄你赌赛一场,不知任兄可肯垂教么?” 任我行阴沉着脸道:“赌赛甚么?” 风清扬微微一笑,道:“赌我在十招之内,便可击飞你的长剑!” 此言一出,任我行大惊失色自是不在话下,旁边的数百数教众登时“轰”的一声。 他们中武功见识有高有低,却人人均知教主神功彻地通天,纵然是大罗金仙,金刚菩萨也难说十招胜他。 风清扬与任我行武功只在伯仲之间,竟敢如此大言炎炎,这家伙敢是失心疯了? 任我行惊怒交加,冷笑道:“如此瞧得起任某的,阁下只怕还是第一位——” 当下便待答应,转念一想,不禁哈哈大笑,道: “风兄,你死到临头,又何必弄这些狡狯?我这里众兄弟齐上,你武功纵然高强,片刻之间也是个乱刃分尸之祸。 “我为何要与你作这样无谓的赌赛?” 风清扬哈哈大笑,朗声道:“任教主果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佩服啊佩服! “风某自知今日必死,才想与教主印证一下新练的这套剑法,教主不肯答应,我也无法可施。大家爽爽快快上来动手罢!” 任我行将手一摆,止住众人,冷冷地道:“风兄若能在十招之内击飞任某的长剑,这里人手虽然不少,却没人能挡住风兄的三招两式,那也难说必死。” 风清扬将手中剑“嗡嗡”挽了两个平花,微笑道: “这可对不住了,风某这套剑法乃是专为教主而练,对付别人就未必管用。” 任我行脸色一变,武林之中专练出一路克制某人的功夫原非稀奇之事。 南宋年间,女侠林朝英与全真教祖师王重阳相恋,却又互不相下,一怒之下,创出全套对付全真教的功夫,是为古墓派。 这等轶事如风流传,人人尽知。 但若是别人说起,任我行绝不会相信,只会付之一哂而已,他素服风清扬之能,当下倒也信了几分,脸上却是淡淡地道: “风兄,你把我当小孩子耍么?你且说说,要赌甚么?” 风清扬见他脸上阴晴不定,显是对自己所说并非完全不信,朗声笑道: “我们赌得倒也简单,我若十招之内击飞你的长剑,你便不可去袭击少林、嵩山两派。 “若是我办不到,嘿嘿,风某七尺长躯,任你处置便了!” 任我行听他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心下不禁一沉,愈发不敢轻易应承,沉声道: “我若不赌呢?” 风清扬哈哈大笑,道:“怎么?任兄你英雄了得,向来胆豪气壮,今日竟不敢接我十招么? “你既不赌,我也没话好说,那也不必叫你的手下动手了,你只须一剑刺过来便是,风某皱一皱眉头,便不算好汉!” 任我行虬髯戟张,勃然大怒,道:“好!今日我要你死得瞑目,这十招之约我接下了!只是我占的便宜忒也大了,你还有甚么条件,痛痛快快地说出来罢!” 风清扬心中一喜,他早料到任我行受不住激,必定会答应下来,他忝为一教之主,又自然不能在众多手下的注目之下失了身份,占太多的便宜,当下脸上装作深有忧色,道: “任兄,说句实话,这场赌赛我十这**是要输了的。那时你一声令下,众人将我乱刃分尸,那倒也罢了。 “只是小娥她不知讯息,还在等我回去。这样罢,这场赌咱们打了,时间、地点却须我说了算。 “咱们半月之后辰时在华山西麓的绝龙岭相见,你喜欢带多少人来都无所谓,风某只是一人一剑便了。” 他这番话刚说完,日月教队中有几人已嚷了起来: “不成!煮熟的鸭子怎能飞了?” “你还是痛痛快快地此受死罢!” “到时候你一走了之,谁能找得到你?真是天下奇谈!” 东方柏也疾步前趋,恭声道:“教主明鉴,此人万万不可放他逃走!” 任我行将手一挥,众人喧哗立止。 他深深地凝视风清扬片刻,道:“风兄侠名播于四海,千金一诺,任某信得过你。就这么办罢!” 众人大惊失色,但教规严厉,教主已经发了话,没人再敢言语。 风清扬拇指一挑,道:“好汉子,好度量!任兄,你白日里救了小娥的性命,我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约你决斗,实在是对你不起。 “我应承你,此番贵教偷袭少林之事,我绝不向第二人说起,一切只等半月之后再说!” 他这番话说得甚是诚恳,任我行如何听不出来? 当下霁然色喜,拱手道:“多谢风兄,半月之后再见罢!” 风清扬更不多说,转身几纵几跃,身形已没入黑暗之中。 东方柏与向问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是遗憾之色,半晌,才慢慢摇了摇头。 风清扬回到那所农家,找到桑小娥,于种种事情一概不提,只淡淡地说甚么也没有查到,看来日月教不像是有所企图的样子。 桑小娥担心了半夜,见郎君平安回来,已是大喜过望,至于日月教要做甚么,那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两人歇了一宿,直到日上三竿,方才收拾东西,乘上坐骑,联袂北上。 日月教这一边任我行部勒教众,命他们就地驻扎、暂停行进,自己或与安静、东方柏、向问天等人,计议武功长短,或一个人冥思苦想,寻思自己剑法中的优长破绽。 东方柏与向问天对任我行放走风清扬一事大大不以为然,任我行知道他们一番护教好心,每听说起,只是笑笑不言。 安静却对夫君这一举动大加赞赏,以为风清扬是世间少有的磊落奇男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辣手加害。 任我行见爱妻理解自己这番惺惺相惜之情,自是喜慰无限。 十三天后,华山派剑气堂上,成清铭与宁清宇及众位师弟正在商议事情。 两人的大弟子封不平与岳不群急匆匆地跑入,躬身施礼,一脸喜色地道: “好教师父与众位师叔伯得知,九师叔回山来了!” “九师叔回山来了!”这七字一经入耳,群相耸动。 各人纷纷立起身来,向外迎去,才走出十几步,遥遥见风清扬与桑小娥的身影已出现在大堂门口。 风清扬一见众位师兄,心情激荡,抢上前来,拜倒在地,道: “众位师兄,小弟回来了!不劳众位师兄远迎!” 成清铭与宁清宇各自抢上一步,分携风清扬的左右双臂,将他扶起。 成清铭笑道:“九弟,你回来得好哇!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嘛!这一次我五岳剑派想不赢都不成了嘛!” 他说出这番话,本以为风清扬必定吃惊,探问缘由,哪知风清扬只微微一笑,道: “大师兄,与十大神魔的比斗定在哪一日?” 这下轮到成清铭等大惊失色,奇道:“你怎知晓此事?”(未完待续) 第70章 琴音似水剑无形(2) 风清扬将他身在姑苏,小红鸟怒杀信鸽,自己因而见到本门传向衡山的书信等等情形简说了一遍。 众人早见他肩上立着一只红色小鸟,只觉它身躯虽然不大,却是雄睨傲视,气派不凡,还未来得及探问。 这时听风清扬说起收伏它的经过来历,都不由啧啧称异。 成清铭叹道:“九弟,这也真叫做机缘巧合。 “你这只鸟儿怎么放着空中成千上万的鸟儿不杀,偏偏要杀我们放出的信鸽去? “这一杀杀得真是绝妙,否则你也不会赶回华山哪! “你不回来,后天我们与十大神魔的比武便是难说胜负。 “这不,我与你各位师兄正在商议此事,举棋不定哪!” 风清扬大吃一惊,颤声道:“后天?” 成清铭一愕,道:“正是后天辰时啊,怎么了?九弟,有甚么不对么?” 风清扬苦笑道:“没甚么不对,只是恐怕这一趟我帮不上忙了!” 成清铭等奇道:“此话怎讲?” 风清扬道:“是这么这么……一回事……” 当下将他与桑小娥在小商河遭骆飞鸿伏击,幸得任我行相救小娥性命,二人发现疑点,自己夜探日月教,与任我行定下单打独斗之约等事说了一遍,为怕师兄们着急,十招之赌赛自然不提,只说自己用计骗得他相信,只分高下,不决生死而已。 桑小娥在一旁听得真切,道:“风郎,这些事你怎地从未跟我说过?” 风清扬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那也没有甚么,我不过是怕你着急罢了!小小比武,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事!” 心中却是一酸,脸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 成清铭道:“你与任我行之约遮莫便是后天?” 风清扬道:“正是后天辰时。” 众位师兄一齐“哦”了一声,神色之间极是失望。 许清阳道:“九弟,咱们此番与十大神魔决战,兹事体大,又关乎本派声誉荣辱。 “不如你的约会就不要赴了罢。或者与他改个日子?” 宁清宇、李清虚、邓清微等纷纷开口,也是这个意思。 风清扬沉吟不语,心下颇觉为难,缓缓开口道: “众位师兄,我也知这番决斗事关重大,我五岳剑派又没有甚么胜算,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只是那一夜任我行在大占优势的情况之下,答应与我决斗,又让我选择时间、地点。 “他虽被我使计骗动,但任我行精明过人,聚众相斗与单挑独战哪个更好一些,他不会不知。 “以故我在欠了他相救小娥的人情之外,还欠了这样一个人情。 “我已占尽便宜,再不去赴会或者改期,这……未免有点不太好意思罢!” 听了这番言语,自宁清宇以下,有几人默然不语,深以为然,宁清宇等却是怫然不悦,心道: 那任我行乃是与我们不共戴天的大魔头,你左欠他一个人情,右欠他一个人情。 这算甚么? 若是别派得知,我华山子弟交结匪类的名声还逃得掉么? 更有人想起嵩山派的乐震前番上山指责风清扬的言语,暗想: 此事怕也是真有。 宁清宇他们脸上神色悻悻,虽尽力掩饰,风清扬也还是看了出来,当下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成清铭在厅中来回踱步,手捻须髯,沉思良久,众人都眼巴巴地望向他,希望他能拿个主意。 半晌,成清铭抬起头道:“九弟这件事公而忘私,为了武林大业而不计私恩,做得不错!有你这样的子弟,我华山派脸上生光。 “这场决斗你须如期赴约,是胜是负,也计较不了那许多,求个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至于五岳剑派约十大神魔比武之事嘛……你在场我们固然胜券在握,你既或不在,那也未知鹿死谁手。 “我们也未见得便输了,何况万不得已之时,我们还……” 他甫说到这里,宁清宇忽地咳嗽一声,成清铭清了清嗓子,道: “嗯……这个……人在江湖,最讲究的是信义二字,你当去则去,不必管那许多!” 风清扬甚是喜慰,道:“多谢大师哥,多谢众位师兄!” 成清铭笑道:“区区小事,自己兄弟,有甚么谢不谢的! “今儿离比武只隔一天,说不定嵩山、泰山派的人手待会儿就上山来,师兄们不能给你单独设宴洗尘了!” 风清扬道:“那倒不必。不过这两日其他门派的师兄们上山来,我还是不见的为好,以免还要挨着个儿向他们解释后天不能出面的原因,见谅不见谅的,反而麻烦。” 成清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是啊!我们只当你没回来过,也就是了。” 话音未绝,许清阳座下的弟子丛不弃来报,泰山派掌门玉佛子已率同门四十余人上山来了。 成清铭大喜,笑道:“二师弟,众位师弟,随我出迎罢!九弟,你与小娥避一避再说。” 风清扬答应了,牵着小娥入了后堂。 过了一刻,成清铭等陪伴泰山派掌门玉佛子有说有笑地来到剑气堂上。 直到这日傍晚,嵩山派掌门左思慈,恒山派掌门梵修师太与衡山派掌门陈方志和率领门人子弟也都到了,华山内外笑语喧天,热闹非凡。 众人不见风清扬的影子,都很是奇怪,问起成清铭,他果然依照事先商议好的言语,说道风清扬久已不在山上,如今寻不见人影。 众人大失所望,但这些人都是武林一等一的身份,自是不能露了怯意。 有些青年子弟更是暗暗窃喜,想到风清扬不在山上,这或许便是自己出头露面的机会。 这一天正是七月十六。寅时三刻,风清扬早就起身,做完了一遍吐纳功夫,睁开眼时,桑小娥手托一个木盘站在眼前,里面盛着五色小菜,香气扑鼻。 桑小娥甜甜笑道:“风郎!吃些东西罢,待会儿打起架来也好有气力!” 风清扬见她温柔娴静,初识时那股放浪不羁的劲儿一点儿也无,越看越是可爱,心下不禁一酸,暗道: 明天的太阳还是这样好,明天的小娥还是这样美艳,可是我十有八九已经看不到了! 向她温柔一笑,道:“咱们进屋吃饭去罢!” 那天晚上,他身陷重围,与任我行订下赌赛,说什么创出一套专对付他的剑法,十招之内便可击飞他的长剑云云,其实并无一句是实。 他既未创过这样的剑法,要想十招内击飞任我行的长剑也绝无可能。 只是当时他情知自己身在重围之中,又偷听了任我行的计划,任我行只要一声令下,自己便是死路一条。 他故作狂傲,夸下海口,将此事说得活龙活现,只盼任我行受激不过,应下赌赛,自己才好藉机脱身,有时间回到华山,安顿小娥,也了了自己一段心愿。 他知自己早晚是死,更何况任我行救过桑小娥的性命,自己如此作法,也不过是替桑小娥还了这个人情。 自己十招之内不能击飞他的长剑,那也只好任他处置,是杀是剐,随他便了。 只是这番用心,他绝不会对任何人说明。 两人用过早饭,看看已是寅时之末。 那绝龙岭距华山不远,只须一个时辰的路程。 他收拾好衣装,挎了宝剑,行出门去。 桑小娥走了出来,垂首道:“风郎,那任我行武功好得很,你要千万小心。别忘了,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她自得知此事以来,一直甚为担忧,只是怕影响风清扬的心情,这才强颜欢笑,这时终于再忍不住,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风清扬见她这等模样,心里更不好受,强自振作精神,微笑一下,扳过她的脸儿深深一吻,道:“我理会得,你放心罢!” 他不愿过多耽搁,怕自己忍不住泪水,又怕桑小娥看出破绽,说了这两句话,转身便行。 走出几十步,忍不住回头看看。 桑小娥倚门相望,一身紫罗衣衫在风中猎猎飘舞,他挥了挥手,眼中已是模糊一片。 他发足疾奔,耳畔风声呼啸而过,行了半个多时辰,已到了绝龙岭上。 这时他的心绪业已平和,虽然自己打的是一场必输之战,也须将心态放松到最佳地步,一切悲喜都要暂且置于脑后。 敌手虽强,自己这十招却也须尽力而发,输要输得光彩,败要败得明白。 这绝龙岭名字中有一个“岭”字,其实并不广大,只是奇高无比,有如一根极细的尖锥。 到了岭头,只有一片方圆五十亩大小的空场,这里不生高树,只散散落落地长着几棵低矮灌木。 仰头看看,白云便在头上不远,碧天无垠,却使人油然而有雨雾之意。唐人诗云: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吟咏的便是这等奇处。 风清扬来到崖边向下俯瞰,只见壁立千仞,皆如刀削,以他的眼力,竟看不到崖底究在何处。 他脚下稍不小心,蹬落了一块石子。 那石子骨碌碌滚落,好半日才发出“嗵”的落地之声。 饶是他胆豪气壮,也不由得心惊。 这时只听得身后衣袂飘空之声,有人朗声笑道: “风兄果然是天下信人,累你久候了!” 风清扬慢慢转过身来,任我行长衣布袜,身背金剑,面带笑容,已立在了眼前。(未完待续) 第71章 琴音似水剑无形(3) 华山剑气堂上,五位掌门一字排开,端坐正中,脸上俱是肃然之色。 二百余门人子弟站在下首,高高矮矮,参差不齐,却都目注前方,一言不发,刹那间,剑气堂连蚊蝇飞动之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无一时,华山派负责知客的弟子岳不群疾步直上,到得近前,双膝跪地,手持一张禀贴,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 “禀掌门人与众位师叔伯得知,日月教十长老联名拜山!” 五位掌门人缓缓站起,互相望了望,眼中都有兴奋之色。 成清铭朗声道:“大开中门,肃客!” 大门“吱呀呀”开处,阶下十一人从容而入。 当先是“金猿神魔”张乘风,“银猿神魔”张乘云,他们面目端然,却掩不住一副猴儿般的嘴脸,一着黄袍,一着白袍,俱是以金银丝点缀,耀眼生花,有如戏台上唱戏的一般。 后面跟进的是赵鹤、沈竹楼,“入地神魔”司马凝烟,“碧血神魔”俺巴达,“飞爪神魔”范一飞,“大力神魔”范松,“千手神魔”司空展,这些人也都是神色凛然,不言不笑,并无喜怒之容。 后面一人大家却均不识得。 此人身长八尺,形体瘦削,头戴一顶文士方巾,身穿青衣,上面脏兮兮地,还打着几块惹眼的补丁,也不知多久没换没洗。 看他情状,活脱脱便是一位落拓书生,面上却是冷冰冰的,宛如木雕一般,连肌肉也不牵动一下,若非他还向前走动,真要使人疑心这是僵尸出现。 众位掌门人久闯江湖,见多识广,均知此人在脸上套了一件精巧的人皮面具,当时心下疑云顿起: 此人若非生得奇丑无比,便曾与厅上众人相识,这才不以真面目示人。 成清铭展开禀贴,只见上面倒数第二名写道: “万劫神魔高季迪”,他心下纳罕,此人的名头自己从未听过,将禀贴递给玉佛子等人观看,大家也都摇了摇头。 左思慈看过此人名讳,眼光向下一溜,禀贴最末端端整整地写道: “日月教河南旗主曲洋”九个小字。 他心头一震,面如土色,忍不住失声叫道: “曲……曲洋,他……他也来了!” 众位掌门循着他讶异的目光向前望去,最末一人神情淡漠,腰板却挺得笔直,一双目光炯炯生威。 他年纪甚轻,面上却颇有风尘之色,鬓边也多着几缕白发,似是忧心过度所致。 曲洋以前醉心音乐,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大家只听说过他的名头,却极少有人见过。 这时见了他,虽不明白他与嵩山本派的恩怨纠葛,却都是心下一沉,暗想: 此人来意不善,怕是要针对嵩山派下手! 成清铭抢前一步,拱手笑道: “众位长老言而有信,果然如期来到。清铭忝为地主,未克远迎,多多恕罪!” 赵鹤皮笑肉不笑地还了个礼,道: “五位掌门人都在这里,那很好哇!众位盛情相邀,我等兄弟岂敢推辞? “更何况五位掌门人剑法内劲各有独得之秘,能得领教那也是光大武学的美事。 “我们既已来了,那就闲话少说,怎么个比法,请成掌门示下罢!” 他在十大神魔中排行第三,但第一、第二的张氏兄弟头脑鲁钝,言辞拙劣,凡有这等场面,都是由他出面应答。 成清铭笑道:“赵长老恁地性急,连杯清茶也不饮么?” 张乘云蓦地喝道:“你这厮笑眯眯的不像好人,要打便打,饮甚么茶?要饮茶我们不会到茶馆去么,何必大老远地跑到华山上来!” 赵鹤连使眼色制止,他却一连声地说了出来。 成清铭脸上变色,右手按住剑柄。 赵鹤连忙出来解围,笑嘻嘻地道:“我这位二哥不会说话,诸位万勿责怪,海涵海涵!” 成清铭绷紧的脸皮这才放了下来,微笑道:“二长老快人快语,不怪不怪。既然如此,众位请到后山练武场上如何?” 众人还未举步,“金猿神魔”张乘风又道:“慢着!成掌门,我且问你一事,你华山派的风清扬风小前辈今日可在么?” 他唯恐风清扬就在左近,虽是询问,不敢有丝毫失了礼数,说到“风清扬风小前辈”这七个字时,双手向上一拱,有如臣子称呼君上一般。 这兄弟两个横行无忌,天不怕地不怕,只畏惧段子羽与风清扬这师徒二人。 以他二人年纪之高,声望之隆,每见风清扬必以前辈相称,那也无非是希望风清扬对他们手下容情。 其中缘故成清铭都是心下雪亮,当下忍住笑容,正色道:“大长老这一问可不凑巧,九师弟他有事下山已经几个月了,现今不在山上。” 此言一出,金猿神魔与银猿神魔同时出了一口长气,当即腆胸叠肚,恢复了雄纠纠、气昂昂的豪迈气概,大声道: “如此甚好,咱们这就去罢!” 上山诸人中,除了“万劫神魔”高季迪是新到的,曲洋心中坦荡,无畏无惧以外,其余诸魔一听成清铭新口证实风清扬不在山上,都是面有喜色,精神焕发。 数年之前,“十大神魔”曾上过华山,与五岳剑派比武。 那一役风清扬独战十神魔,十人被他重创其七,“过海神魔”更是被一剑穿心,当时便气绝身亡。 此番上山之前,十大神魔派了不少眼线,查知风清扬不在华山,这才斗胆应战。倘若风清扬在场,那定是输得一塌糊涂,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当下众人来到后山演武场上。 华山后山本名“思过崖”,乃是派中有人犯了门规面壁反省之处。 武林中人面壁思过,往往与钻研武功密不可分,因此上择了这片有大块空地的山峰,以做演武之用。 成清铭朗声道:“两年之前,我五岳剑派曾与十长老会猎华山,以十战六胜决定《葵花宝典》之归属,结果贵方五战三胜之后,九弟便要与十长老了却私怨,以致比武不竟。 “本人为公平起见,将《葵花宝典》付予赵鹤赵长老保管,言明等贵方诸位长老伤势痊可之后,再比余下五场,赵长老,不知那《葵花宝典》可带来了没有?” 赵鹤嘻嘻一笑,道:“成盟主有命,赵鹤怎敢不卖个面子?那《葵花宝典》一页未少,就在此处。”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本发黄的纸册,迎面一晃,五岳派众人看得清楚,上面以古篆写着《葵花宝典》四个大字。 成清铭放心不下,道:“赵长老,可否将来与成某一验!” 赵鹤哈哈一笑,道:“成盟主莫要性急嘛!今日我兄弟十一人上来华山,贵方五岳精英尽在于是,怕不有二百人罢! “我兄弟等若是拿了本假书来,今日还能下得去这思过崖么?” 成清铭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 赵鹤长声笑道:“成盟主果然通达,这样罢,我将《葵花宝典》放在一边,谁胜足了六场,谁便取去如何?” 笑声之中,右手运力,那薄薄的纸册竟然飞旋而出,如有一根无形的细线牵引一般,缓缓飞出十余丈远,“啪”的一沉,落在地上。 赵鹤右手一抖,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飞出,正压在书的封面之上。 这一手自然不奇,纵然没练过武功之人也可办到,但难在那石头缓缓落下,有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底下托着一样,丝毫也没撞损了书页,其内力运用之巧直是匪夷所思。 场上都是识货之人,见赵鹤显示了这样一手上乘功夫,当即喝彩声雷动。 五位掌门人对望一眼,心下俱都一凛,暗道:此人功夫了得,真是劲敌。 赵鹤满面笑容,拱手道:“各位谬奖,赵鹤愧不敢当。成盟主,今天如何比法,你华山派是主,就请划下道儿来罢!” 成清铭道:“好!赵长老如此爽快,在下也就却之不恭了。 “咱们还有五场要斗,规矩嘛与上次相同,一人只许斗一场,点到即止,故意伤人者作负论。 “只是前次已下过场的这一次不能再来,免得斗来斗去都是些老面孔,胜负不说,看的人也没甚么趣味。如此说法,众位长老以为可公平否?” 这个办法却是几位掌门商议而定的。两年之前所斗五场之中,五岳剑派这一方下场的乃是风清扬、宁清宇、左嵩阳、玉佛子与华山派的八师兄封清肃,日月教一方下场的都是“金猿银猿”二魔、赵鹤、司马凝烟、范松。 大家知道,“十大神魔”之中,张氏兄弟、赵鹤、范松武功最高,若将他几人撇开,己方还有成清铭、陈方志、梵修师太三派掌门,嵩山派还有左冷禅这等后起之秀,武功之高不在乃父之下,这场比斗才大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这番话虽于己方大为有利,却也是公平合理,半点瑕疵也无。 赵鹤笑道:“成盟主定下的法儿极是公平,可惜我今日就要作壁上观了。贵方第一战由谁下场?” 五岳队中缓步走出一人,手中却不持剑,肋下挟着一张古琴,琴身甚短,上面油漆剥落,色彩斑斓,一望可知是件珍稀古物。这人身材短小,却是顾盼生威,昂然道: “衡山陈方志和讨教。” 衡山虽位列五岳派之一,其掌门人陈方志和却向来淡泊俗务,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一般人连他的面也没见过,更无论其武功深浅了。 “十大神魔”之中,只有“入地神魔”司马凝烟在十一门派联手攻剿魔教那一役中见过他的出手。(未完待续) 第72章 琴音似水剑无形(4) 当时他虽在左使东方柏剑下缚手缚脚,但那也是碰见了顶尖高手,他一身艺业却实在不可小视。 赵鹤对他也是不甚摸底,回头朗声道:“哪一位兄弟愿意会会衡山掌门?” 一人深目高鼻,颧骨棱棱,身躯颀长,从容而出,道: “久闻衡山派陈方掌门琴剑双绝,在下不才,人送匪号有‘四绝’之称,今日便以四绝会双绝,看看孰高孰下如何?” 此人非他,正是十长老中排行第四的“四绝神魔”西湖孤山梅庄庄主沈竹楼。 陈方志和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 “沈庄主琴棋书画四绝享名当世,那才是货真价实。 “在下只不过于音乐,剑术这两条道颇有兴趣,多化了一点功夫而已,绝之一字,实不敢当。 “不过沈庄主既然有兴,咱们就玩玩如何?” 沈竹楼听他言语谦下,虽知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心中也自甜丝丝的甚是受用,道: “不知陈方掌门要怎么玩法?”言下竟也客气了几分。 陈方志和道:“在下有一首琴曲,想清沈庄主品评品评。 “若有雅兴,合奏一曲,亦自不妨。” 沈竹楼是此道高手,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他这首琴曲必定非同凡响,其中若说包含有内功剑法之类,那是毫不稀奇。 他请自己合奏,那也不过是以琴比武而已。当下微微一笑,对四僮道:“将琴来!” 左手的一僮身背古琴,随侍师侧,听见师尊吩咐,连忙解下琴来,双手恭恭敬敬地捧了过去。 沈竹楼盘膝坐下,以手抚弦,琴上发出铮铮之声,虽不成音节,却忽然而有肃杀之气。 陈方志和面色一变,脱口道:“神物自晦,声朴调茂,好琴,好琴!” 自己也是盘膝而作,将短琴置于膝上,微微一笑,道:“沈庄主,在下献丑了。” 他十指拨动琴弦,起初几个音节悠长致远,甚是和平,有风清日丽之致。 接下来竟是越弹越高,越弹越快,好似忽然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隐隐然透出金戈之声。 沈竹楼凝神静听,不禁脱口叫道:“好一曲《十面埋伏》!” 他于琴之一道,素来自负,以为不光天下无人能比,就连能有自己六七成功力的也是素所未见。 哪知这位掌门人不唯手法精绝,胸中境界亦非同凡响,虽较自己还稍逊一筹,却已是生平仅见的琴中高手,心下不由好生钦佩。 陈方志和见他听出,微微一笑,手法由畅转涩。 他用力拨动琴弦,虽然极慢,但每一声都敲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心跳加剧。 十大神魔内力均厚,虽然也受影响,还未觉怎样,五岳剑派中功力较弱的年青子弟已是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 沈竹楼情知对方已在琴中运上了内力,自己若不及时对抗,时间一久,势免为他琴音所伤。 当下大喝一声:“《十里埋伏》果然了得,但真有骁勇之人,区区埋伏又算得甚么?听我一首《将军令》罢!” 他十指勾抹挑捻,一首《将军令》喷薄而出。 这《将军令》相传乃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所作,流传迄明已有二百余年,众人早已是耳熟能详。 但同样一首曲子,谁能似沈竹楼弹得这样激昂慷慨,使人血脉贲张?这一番弹奏,真如苏轼词云: “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揽青冥。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起平。” 登时将陈方志和的《十百埋伏》压了下去。 陈方志和听得几声,不禁面如土色,心底冰凉,暗道: 此人琴艺高绝,枉我浸淫数十年,仍是敌他不过。 但他知今日比琴是宾,比武是主,当下凝住心神,不去受他《将军令》的扰攘,指上运力,将琴弦一声一声挑动。 这时他琴声虽低,夹杂在《将军令》的高亢音韵之中,仍使人不自禁地心跳不已。 沈竹楼见自己已出尽全力,仍自压他琴声不住,倒也暗暗佩服,喝道: “你再接我一手‘七弦无形剑’试试!” 手法一转,虽仍是《将军令》的曲调,却大有森然不可侵犯之意,与适才的感激跌宕大异其趣。 两边人众离他稍近的,竟觉剑气拂体而来,肌肤生栗,不由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他这手“七弦无形剑”乃是生平绝艺之一,乃是将浑厚内力灌注于琴弦之上,以内力伤敌内脏,那已是一奇,难得的是琴上竟尔发出无形剑气,可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 他这套功夫后来被左手背琴的僮儿所得。 数十年后,此人藉此一技横行江湖,声名煊赫,是为黄钟公。 他曾与一代大侠令狐冲交手数百招,只因令狐冲其时全身内力尽失,对他的琴声不起感应,这才将他击败。 倘若令狐冲身有内力,被他此招所乘,孰胜孰负,倒也实在难言。 这一手“七弦无形剑”他已练成十余年,却从未使过,直至今日见陈方志和琴音、内力俱甚了得,这才见猎心喜,出手一试。 他才弹到二十几声,陈方志和已觉抵敌不住。 他既要防内力冲击,又要防剑气奇袭,手下指法登时乱了。 他的弟子莫大虽专攻胡琴,亦是此道高手,这时在人丛中叫道: “师傅!他使的是无形剑气,亮兵刃罢!” 陈方志和“哼”了一声,左手仍鼓琴与抗,右手自琴身下抽出一柄又长又狭的宝剑。 这宝剑远比琴身为长,也不知他先前是怎样放进去的。 他一剑在手,精神大振,登时使出一套“百变千幻十三式”来。 陈方志和早年家境贫寒,流浪江湖,靠着变戏法混口饭吃。 后来机缘巧合,入了衡山派,武功日高,声望日隆,旧日的营生也早弃之不为。 但他后来武学渐深,悟到变戏法的手法迅捷,瞒人耳目之术若运用到武功中来亦自可以相通,因此上苦心经营,创出了这套“百变千幻十三式”,那是将变戏法的手段融入剑术之中,声东击西,虚实莫测,委实是武林一绝。 此时他虽坐在地下,这套剑法使将出来仍是气息纵横,使人眼花缭乱,众人看得暗暗心惊。 一套剑法使到一半,沈竹楼的无形剑气已经遇见阻碍,琴音也不似先前那样顺畅流美了。 沈竹楼也是暗暗钦佩,心道: 天下之大,奇能异士在所多有,这位衡山掌门果然名下无虚,琴技既高,又是一等一的剑士。 看来自己这套“七弦无形剑”胜他颇为吃力。 想到此处,他一声清啸,暗道:到此地步,我还能隐藏什么? 右手一拍琴身,七根琴弦有如怒马脱缰,裹挟着呼呼风声,分打陈方志和上中下七道大穴! 沈竹楼以琴弦做暗器,飞打陈方志和七道大穴之际,正是任我行与风清扬拔剑相对之时。 任我行金剑斜指,朗声笑道:“风兄天纵奇才,竟能自创一门剑法,十招之内击飞我这口金剑,佩服啊佩服!请进招罢!” 风清扬见他面上颇有讥讽之意,也不挂怀,微微一笑,道:“小弟狂妄,大放厥词。若是十招之内不能取胜,任兄还请多多原谅!” 他话虽谦恭,却紧紧扣住十招之约,显得自己胸有成竹,极有把握。 任我行此来之前已想遍了各种可能,无论如何风清扬也绝不可以在十招之内胜过自己。 但此刻见他神色平和,不禁心中凛然,暗想: 此人剑法极高,又是狡计百出。我可不能轻敌冒进,但求固守十招,看他又能将我如何? 他打好了固守的主意,风清扬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猛攻十招,纵使死在他的剑下,那也是了无遗憾。当下清啸一声,道: “任兄小心,第一招!” 他这一招使的却非“独孤九剑”,而是丐帮镇帮之宝“打狗棒法”中的一招“按狗低头”。 宝剑一出,数十道光芒立生,变幻无方,绕过任我行金剑正锋,直向他后颈斫去! “打狗棒法”本是丐帮镇帮之宝,非帮主莫传。 当年洪七公与黄蓉凭此一套棒法奥妙精微,任是他怎样一等一的强敌也都束手无策,称得上是百战百胜。 此时已踞南宋二百多年,丐帮中人才凋零,“打狗棒法”的精妙之招失落不少,而且也并非帮主一人才能运使。 先前的丐帮长老,慕容绝派去丐解丐帮的奸细庄梦蝶便曾将一套“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尽数学到了手。 只是降龙十八掌也好、打狗棒法也好,威力都较从前天差地远,判若云泥。 丐帮帮主“神龙”解风感激风清扬救他性命,又助他除奸复位,无以为报,曾竭力劝说,将“打狗棒法”的精妙之处向他详解一番。 风清扬坚辞不获,也只好任他讲说,自己听得多少算多少了。 此番他与任我行定下十招之约,暗想: 独孤九剑虽无一定之规,大概的剑意还是清清楚楚的。 自己夸下海口,声称创了一套剑法来破他的金剑。 他若识得第一招,自己以后的招数便不易放手直攻。 这才灵机一动,将“打狗棒法”化到剑术之上。 任我行确是一直在揣摩风清扬的剑招,千想万想,也没料到他会拣择这个角度下手。 饶是“打狗棒法”的奥妙之处较之从前已大大不如,这一招来势之奇,角度之刁,力道之巧也使他大大吃了一惊。 他腹笥广博之极,但“打狗棒法”却不识得,眼见白光闪烁,不知他指向何方,不由心中一怯,危急之际,举金剑向上一封,一个“倒踩七星步”翻了出去。 饶是他应对快捷,后颈仍是一凉,几丝短发被削了下来。 他站足身形,满腹狐疑,暗道: 这一招如此怪异,难道他真创下了对付我的剑法?想到此处,不由冷汗直冒。(未完待续) 第73章 恩仇了却一剑轻(1) 风清扬将打狗棒法中的一招“按狗低头”化到剑法之上,他的武学见识何等高超?比之解风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招使出,登时将棒法中原有的破绽补足,精华却是丝毫不失,饶是任我行武功奇高,机谋满腹,也被这一招吓得后退开去,膛目不知所对。 风清扬见他惊疑不定,暗暗好笑,道:“任兄,第二招!”剑在左,身转右,澄心静虑,以意御劲,使出的竟是湖南彭氏“五虎断门刀法”中的一招“八方风雨藏刀式”。 他将刀法化到剑术之上,这一点任我行早就可想见,而且他自信于天下各门各派的刀法无所不知,风清扬纵能“出奇”,却也未必“制胜”,但风清扬使的乃是刀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守式,却又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八方风雨藏刀式”是五虎断门刀的不传之秘,乃是与敌人夜战之际,以攻为守,向四面八方各砍数刀,既防敌人伤己,能在暗中伤敌,那自然更佳。 风清扬使来全然不差,只是出剑奇快,既有刀法之奇猛,又兼剑术之轻灵,瞬息之间,向任我行连斩出六八四十八剑。 任我行二番料敌有误,危急之中,将金剑疾舞成一个圈子,只听得一片声响,悠然不绝。 风清扬四十八下极短促的打击连续刺在金剑之上,共和成一声长响。 二人倏合倏分,风清扬一击不中,已退开丈余,任我行的金剑上却被点出无数浅坑,脸上怔忡变色。 五金之中,以铁质最为坚硬,其次是金,然后才是铜、银、锡。以故少林派的金刚指力能在金锭上捏下印痕,但以威震天下的“弹指神通”和“一阳指”,也不能凭血肉之力在铁上留下任何印记。 这一招虽未分胜负,但一个攻得从容,一个守得惶急,以攻守之势而论,任我行已是输了半招。 任我行两次料敌有误,险险着了他的道儿,心下不禁一馁,暗道: 我不可轻躁攻进,只须奋力守御便了。 当下腕上运力,金剑幻成一道黄色光幕,将自己罩在中心,的是水泼不入,风透不过,敌手纵有通天神通,一时间也攻不入他的守御圈子。 这一来风清扬倒也无计可施。他头两招是凭藉任我行料敌的失误占了上风,其实以这两招威力而论,并不如独孤九剑来得精妙爽快。 他此时若再出怪招,任我行已有防备,唯恐弄巧成拙,反被所乘,当下抖起精神,长剑连递,尽是独孤九剑中最为精妙的招数,只期望以快打快,若是任我行偶一疏神,自己便有机可乘。 但那任我行金剑使开,劲风呼啸,飞沙走石,五丈之内构筑成了一道力网。 风清扬的“独孤九剑”纵然精妙无双,内力亦是浑厚无比,却也只能递入力网之中,刺不到任我行的身上。 两人以快打快,转瞬间已拆到了第九招。 任我行大喜之下,金剑舞得更急,心道:现下只余一招,看你能奈我何! 风清扬横剑当胸,立在圈外,眼见自己连攻不逞,长声笑道:“任兄,第十招来了,接着罢!”手中长剑使一个“天外飞龙”之势,脱手射出,自己牙关一咬,随着剑势和身向前扑去! 华山西麓的绝龙岭头,风清扬与任我行斗满十招,生死即将决于俄顷。 同一时刻,后山的思过崖上,五岳剑派与日月教十长老的第二场拼斗也正如火如荼。 适才,沈竹楼手拍古琴,七根琴弦被他内力所激,倏然射出。 这一下变起突然,七弦飞射之势有如风驰雨骤,声势骇人之极,九位神魔看得清楚,喝了一声好,五岳派的人众也是耸然动容。 陈方志和正自一手鼓琴,一手便出“百变千幻十三式”,奋力与他的“七弦无形剑”相抗,眼见琴弦射向自己大穴,长剑已在外门,砍削不及,仓猝之间左掌在琴身下一托,短琴琴身向外,上推下挡,有若一面木制的盾牌,将七根琴弦尽数收在琴上。 他这几下兔起鹊落,迅捷异常,五岳派的后辈子弟还没看清他的出手,“托托”声响,七根琴弦已尽数钉在琴身之上。 有几人已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心道: 那沈四绝琴弦已失,仍奈何不得陈方掌门,这一场看来衡山派已经胜了。 彩声甫喝到一半,机灵的弟子便见其他几派掌门端然凝立,面上肃然,浑无喜色,全不似取胜了一场的模样,忙不迭地又将后半截话咽到了肚子里。 霎时间练武场上寂然无声,过了半晌,眼尖的弟子望见陈方志和的双臂双腿之上涌出点点血花,鲜血“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清晰可闻。 陈方志和深吸一口气,举琴的右手缓缓放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道: “沈庄主妙技出神入化,陈方今日大开眼界,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那沈竹楼内力之强,直是匪夷所思,他软软的七根琴弦附以浑厚内功,锐利之处竟不下于钢镖银针,穿透了陈方志和手上的琴身,虽没射中穴道,却伤了他的血脉。 这份手劲虽较传说中的“摘叶飞花”还颇有不如,却也足以惊世骇俗了。 沈竹楼笑吟吟地道:“陈方掌门琴上造诣极深,沈某平生仅见,佩服!佩服! “沈竹楼故弄狡狯,侥幸占了一招之先,那又算得了甚么?陈方掌门万勿挂怀。” 他这几句话也是由衷之言,在场之人都听了出来。 陈方志和望了他一眼,心中微生知己之感,沉声道: “沈庄主胜而不骄,虚怀若谷,这等风度,陈方佩服得紧,只是沈庄主天生异禀,琴中之圣非君无以当之。 “陈方这便毁琴不用,终身不再言‘音乐’二字!” 他左手一直抚在琴身之上,这时轻轻拿开,“喀喀”连响,一张珍稀的短尾古琴就此四分五裂,不复存世。 沈竹楼叹道:“可惜!可惜!陈方掌门又何苦如此!” 起身携琴,飘然转回队列之中。 成清铭眼见又败一阵,手援须髯,默然不语。 双方已接战六阵,己方四败二胜,魔教只需再胜两场,这场豪赌他们便要赢了。 己方都要在剩下的四场中全数取胜。 眼见十大神魔各负惊人艺业,那真是谈何容易! 一时之间,五位掌门人人徘徨,不知如何区处。 这时,一人越众而出,沉声道:“成师伯,小侄左冷禅讨令。” 成清铭抬眼见他身高膀阔,肤色黝黑,自内而外透出勃勃英气,不由得心下一喜。 他虽未见过左冷禅身手如何,但连他父亲左嵩阳都极口称道,风清扬也曾向他提起过,此人年纪虽轻,想必极是了得。 当下笑道:“左贤侄请多加小心,此战成败甚是关键。” 左冷禅躬身道:“小侄理会得。”缓步出阵,来到演武场中心,朗声道: “在下嵩山左冷禅,哪位长老前来指教!” 他这两句话中运上了内力,刹那间山谷鸣响,人人心中一震。 十大神魔面面相觑,他们之中只有赵鹤曾在虎尾峪中见过他一面,知道这少年貌似木讷,手下功未却甚是来得,其余人见他年轻,却均有鄙视之意,暗想自己成名数十年,岂能自贬身价与这黄口孺子接战?委实是胜之不武。 这时听他说了两名话,心中都是一凛,暗想: 这小子年纪轻轻,内力怎么恁地深厚! 对他先前的轻视之心不由收起了几分。 赵鹤哈哈一笑,道:“五岳剑派名下无虚,果然藏龙卧虎。我等先前只道出了风清扬一个也就罢了。 “左世兄如此年少,武功却如此高强,真是可喜可贺!九弟,你来会会这位少年英杰如何?” “金猿银猿”二魔武功虽高,年纪又长,却不能主事,赵鹤排行第三,又是满腹智计,故隐然为此一行人的首领。 他吩咐下来,一人应声如响,阔步而出。 左冷禅冷眼观看来人,不由得心下一惊。 此人身高足有丈二,比“大力神魔”范松还要猛出半头,却是生得极瘦,宛如一根竹竿相仿,一身衣服穿在身上飘飘荡荡,便如用棍子挑着的一般。 这也罢了,此人却还生得一头乱蓬蓬的红发,脸色却是碧油油的,就如画上的夜叉神一般无二。 现下虽然丽日当空,他胆子又远较常人为大,看了这人情状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半夜见了,那是非吓个半死不可。 这人身材奇高奇瘦,似乎一阵风来便能吹倒,手上却擎着一杆三股点钢叉。 叉杆足有碗口粗细,上挂三口钢环,哗哗作响,单看这件钢叉便是七十余斤,双臂没有五百斤膂力休想便得他动。 他居高临下望向左冷禅,粗声粗气地道: “我叫俺巴达,人送外号‘碧血神魔’的便是。上来动手罢!” 这俺巴达本是哈萨克族人,生具异像,母亲生他时被惊吓而死。 父亲悲愤之下,以为生了个妖魔,便将他弃之野外,适逢一位武林高人经过,将他拾回抚养,学得一身登峰造极、刚猛无双的外门功夫。艺成下山后被“魔尊”收伏,积功升为护教十长老之一。 他生具神力,脑筋却不甚灵敏,与张氏兄弟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戆直勇猛,心地纯良,兄弟们都甚是喜爱他。 左冷禅吸一口气,定下心神,缓缓道:“请前辈指教!” “教”字甫一出口,长剑也“呛”的一声出鞘,身随剑走,指向“碧血神魔”腰间。这路剑法端严险峻,称作“太室岩岩”,乃是嵩山前代祖师望太室山绝壁地势,有悟而创,亦是嵩山派藉之驰骋江湖的绝技之一。 左冷禅知道敌手厉害,不敢大意,一出手便是这路绝招。 他几剑刺出,力道之浑厚,变招之迅捷,落点之准确,无一不是第一流高手的风范。 不只嵩山本派的人众佩服赞叹,其余四派中人也是惊喜不已。 “碧血神魔”俺巴达“咦”了一声,钢叉圈转,将这几剑挡开,道: “你这娃娃果然有点门道儿,接我一叉!” 他身形奇高,两膀有千斤之力,双手一抬,乌光便生。 三个叉尖有如怪兽的牙齿一般直向左冷禅身上戳来,势道猛烈,叉头未至,已激得左冷禅衣袂飙飞。 左冷禅见他一叉下来,自己身畔一丈之地尽在笼罩之下,奋力举起铁剑一挡,身形已斜蹿出去。 “当”的一声,剑叉相交,左冷禅虎口发热,铁剑几欲脱手而出。 他大吃一惊,暗道:此人膂力如此了得,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当下反手一剑,切向俺巴达左手腕脉,那是要采取近身游斗之策了。 眨眼之间,两个一个力大,一个招精,已拆到了二百余合,犹自不分胜负。 俺巴达心下焦躁,暗道:我当着众位兄弟的面儿,又在五岳剑派数百人之前,与一个黄毛小子缠斗了这么久兀自取他不下,还敢称甚么英雄好汉? 当下招式一变,连刺几叉,逼得左冷禅后退两步。右手运力,喝道: “小子,接你爷爷一招流星赶月!” 七十多斤的钢叉脱手飞出,风声虎虎,势道极是惊人。 他打发了性儿,一切礼貌客气也都不顾了,竟自口称“爷爷”起来。 左冷禅知道自己不能硬接这一叉,连忙矮身避过。 俺巴达身高步大,抢上一步,双手在叉杆上一拨,钢叉掉头,又向左冷禅前胸戳来,口中道:“还没完呢!” 他这一招极是厉害,每一拨都是叉上的余力加上新力,叉上的劲道越来越大,疾风刮面生疼。 五派中的年轻子弟渐渐站立不住,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他已推出十余叉,左冷禅被迫得蹿高伏低,连躲避却愈来愈难,更遑论出手反攻了。 眼见再过数招,左冷禅便是非死即伤。(未完待续) 第74章 恩仇了却一剑轻(2) 左思慈等五位掌门双目圆睁,十个手心中全是汗水,五颗心怦怦乱跳。 绝龙岭上。 任我行见风清扬孤注一掷,飞剑伤人,自己又和身扑上,空门大开。 他心中不由一凛,暗想:这是哪一门子的打法? 难道他这无异自戕的一招,便能击飞我的长剑? 高手过招,哪容寻思? 他心中思忖,手下却丝毫不缓,“喀喀”数响,风清扬长剑已被绞得粉碎,余势所及,风清扬便要被金剑透胸而过。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任我行臂上加力,金剑硬生生顿住不发,左手却猛出一掌,直击在风清扬胸膛之上。 “啪”的一响,风清扬如一束稻草般直飞向后,人在半空,一口鲜血已喷了出来。 他向后飞出三丈有余,“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任我行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风清扬缓缓爬起身来,盘膝坐地,这才开口问道:“风兄,你这又何苦如此?” 风清扬惨然一笑,道:“任兄,你救了拙荆性命,那夜我又去偷窥贵教秘密,这两项人情都无以为报。 “其实风清扬在那一夜已该死了,怎奈我有些俗事未了,这才使计骗你……多……多活了几天……” 他勉力说到此处,只觉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又喷了出来。 他喘息半晌,才又接下去道:“任兄,你英风豪迈,我心仪已久。奈何我们志不同,道不合,老天要使我们为敌,那也没甚么可说的。 “你……你又何必手下留情,便让我以一命偿了一切,岂不是好?” 任我行闻言默然,半晌才缓缓道:“风兄,你这般作为,信义侠烈,任某钦佩之至,只是你太过小瞧我任某人了。 “我在深山苦修一十九年,出山时何尝又不是抱有匡时济世,维扶正义之愿? “只是我瞧不起所谓的名门正派中那一班虚伪小人的嘴脸,又碍不过恩师的面子,这才出掌日月神教,期望有所作为。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整顿教众,亲附民心,所行的不正是诸多名门正派成日高呼而又做不到之事么? “我这人生来便有权欲,指望一统江湖,领袖武林,这才动念袭击少林等派,一半固然出于自保,却也不是要剪除异已。 “这番用心,解与不解在你,行与不行在我。世说纷纭,指我为妖魔鬼怪,那也顾虑不了许多。 “我出手救了嫂夫人,那是不假,但却并非向你沽恩市惠。当时被骆飞鸿所擒的纵然不是嫂夫人,我也当出手相救,这又有何疑问? “你为了正派利益,前来探听我的计划,这也怪不得你。所谓各为其主,那又有何人情可言? “你与我订下十招之约,我虽在半信半疑之间,却也想到了这一招。 “风兄,你的武功为人,任某打心眼儿里喜欢出来,前次在候监集上,我确曾起心杀你,但过后想想,还是不杀的好。 “人间留有你这样的敌手,远胜于一班龌龊朋友,可是风兄,你将我任某也看得太扁了啊!”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理直气壮,情深语婉,风清扬听到“人间留有你这样的敌手,远胜于一班龌龊朋友”这两句,血脉贲张,豪气登生,清啸一声,站起身来,道: “任兄责备得是,风某见事不明,多有得罪,还请勿怪。 “自今而后,你我虽仍旧为敌,任兄但有私人之事,只要不伤于武林大义,不违于风某的为人旨的,但有所命,赴汤蹈火,不敢稍辞!” 任我行大喜,上前一步,握住风清扬的双手道: “自今而后,你我亦敌亦友,真是好教人欢喜!” 两人相视一笑,再无敌意,自是结为莫逆之交。 这时猛听得身后有人笑道:“咦!你们两个娃娃不是死对头么?怎地手拉手地这等亲热? “是在顽甚么新鲜玩意儿么?算我一个成不成?” 风清扬不用回头,便知是那为老不尊、游戏风尘的怪侠周四手到了。 风清扬奇道:“周老前辈,你怎会找到这里?” 周四手怫然不悦,道:“甚么前辈后辈的,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儿子,叫我周四手就好啦!这名字不错,我很爱听啊! “我自上次与你们别过,常惦着你小娃儿。这些年来与我顽过的娃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没有一个像你小娃儿武功这样高,又与我顽得投缘的! “我到华山找你,哪知一帮娃儿在山下把着门儿不让我进去,说你不在山上。我当然是不信的了,三句不合便打起架来。 “那些娃儿的武功没一个及得你一个角儿的,被我三拳两脚便打得落花流水。不过我想这些娃儿大半是你的徒子徒孙,出手倒也没重了。 “我正打得性起,过来一个叫岳什么群的娃儿……” 风清扬插口道:“岳不群!那是我的师侄。” 周四手道:“是了!是叫岳不群!这娃儿说他见过我,偷偷告诉我说你在这里,这不,我就来找你啦! “我却不知你们两个娃儿在这里玩,哎,你衣服上怎地有血?谁把你打伤了?告诉我,咱哥俩并肩子上揍他!” 风清扬听他胡言乱语,罗里巴嗦地说了这么一大套,对自己的惦念关怀倒确是出于至诚,微微笑道: “不是谁打伤的,我自己高兴,弄出点儿血来顽顽,不也很好么?” 周四手见他神色俨然,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忽地展颜对任我行笑道: “我见过你,你这小娃儿武功也蛮好的,和这姓风的娃儿倒也不相上下。不如你们两个娃儿打一架,我作评判怎么样?” 风清扬与任我行对望一眼,适才他们比过十招,只是一个力求攻敌而不守,一个只求固守而不攻,斗得甚是无味。 武功练到他们这般地步,求一敌手之难比求一绝色美人之难犹有过之,当下都有跃跃欲试之意。 风清扬笑道:“那也不是不可,只是我的佩剑被这位任兄绞断了,没有剑拿甚么比呀!” 周四手虎起眼睛道:“你为甚么绞断风兄弟的佩剑?” 任我行对这怪里怪气的老儿甚有好感,虽听他出言无礼,也不以为忤,微笑道: “那也没有甚么,我只是试试金剑好不好用罢了!” 周四手“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风兄弟没有剑便比不成,喂!娃儿!我这里带得有不少家伙,你任选一种罢!” 说着话,他探手于怀,自怀中取出一把宝剑放在地上,接着单刀,铁鞭,短棒,双短戟,短斧……各种短兵器一件件扔在地上,到得后来连铁牌、丧门簿、日月双轮这样罕见的外门兵刃也掏了出来。 任我行与风清扬越看越奇,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这老儿的身上怎会放有这么多参差不齐、形状各异的短兵器的,只是见他把兵器全都掏出之后,原先一个臃肿肥胖的大肚子登时陷了下去。 周四手洋洋得意地道:“怎么样?还合用么?” 风清扬微笑道:“这么多兵器,打二百架也够用啦!” 弯腰拣了一柄剑出来,他才将剑拔出半尺,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任我行耸然动容,道:“好剑!” 风清扬将剑全数拔出,只见这柄剑生得甚是奇怪,头至尾长约二尺,较常剑短了七八寸,平头无锋,通体墨黑,将手指一弹,剑上“嗡嗡”作响,竟不知是何种钢铁所铸。 风清扬道:“周前辈……” 周四手不等他说完,气呼呼地道:“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别要甚么前辈后辈的,你怎地不听?叫我名字好啦!” 风清扬哑然失笑,暗想这样为老不尊,非要把自己辈分拉低的人倒也罕见。 待要叫他名字,总觉不妥,于是改口道:“周……这个周先生,我叫你先生是因为你年纪大过我,出生在我之先,这总也对罢!” 周四手沉吟半晌,道:“那也言之成理。” 风清扬一笑道:“不知周先生这柄剑从何处得来?” 周四手搔搔头皮道:“你这可问倒我啦!我也不知那山谷是个甚么地方,反正我到处去玩,那里有许多烧焦的花树,却没有人住。 “我走呀走呀,看到一间屋子,里面摆了不少兵器,我看这把剑好玩,就拿来玩啦!” 风清扬与任我行听他说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也不再问。 其实他误打误撞到的这座山谷正是一百多年之间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绝情谷,那些烧焦的花树也便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情花了。 南宋之末,大侠杨过与夫人小龙女在这绝情谷中三进三出,历遍生死大险,两人更是各中情花之毒,险些将命丧在谷中。 直至后来,绝情谷主公孙止与其夫人裘千尺双双殒命,杨过一把火将情花烧了个干净,谷中子弟星散,此后再无人来。 周四手自也不知,当年他的祖父、老顽童周伯通也曾数度进谷,将谷中的丹房、剑室等闹了个乱七八糟。若非是他,杨过也找不到小龙女,小龙女恐怕也在心灰意冷之下,嫁与那奸诈狠毒的公孙止为妻了。 这柄墨剑名叫君子剑,与另一柄模样相似的“淑女剑”本是一对,杨过与小龙女曾双剑合璧,斗过公孙止的“阴阳倒乱刃法”。 绝情谷被毁之时,一名弟子从剑房窃走了淑女剑,这把君子剑却是一直留在其中。 风清扬不知其间缘故,腕上运力,将君子剑挽了两个平花,觉得轻重长短,甚是合意,笑道:“任兄,周老先生如此盛情,咱俩便打了这一架罢!” 两人此刻肝胆相照,任我行也绝不虞有他,将宝剑从上到下划了半尺,笑道: “风兄请进招!” 风清扬一笑出剑,噗噗声响,已向任我行四肢关节各刺一下,招式虽然平常,只是四剑收发之快,宛若一剑,竟无先后之别! 任我行喝道:“好剑法!”当下不敢怠慢,挥宝剑挡开。 风清扬不等他宝剑挡至,墨剑上挑,斜斜削向任我行眉心。 这一剑似慢实快,若有若无,的是精妙之极。任我行与周四手看得心旷神怡,同声喝了声彩。 任我行仰头避过,金剑指向风清扬臂弯。 这时两人虽已经过一番长谈,化敌为友,但均知对方武功高绝,出手之际都半点不容情面。 但见一道乌光,一道金光有如奔雷掣电,绞在一处,以周四手武功之高,犹自为这二人捏了一把冷汗。 斗到分际,任我行长剑下压,风清扬躲避不及,墨剑上翻。双剑相交,“呛”的一响,金剑竟被削去一尺有奇。 二人心头同时大震,没想到这貌不惊人,且平头无锋的黑剑竟如此锋锐。 风清扬收剑后退一步,道:“小弟收手不及,损坏了任兄兵刃,恕罪恕罪!”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区区一把金剑又有甚么关系?你将它削去一尺,我还有四尺,那也比你的墨剑长得多啊!再来再来!” 他这把金剑其长五尺一寸,无论长度贵重都堪称武林第一,故有此言。 风清扬一笑,道:“得罪了!”墨剑刺出,任我行侧身还了一招。 两人各展平生绝技,使开了剑法,的似双龙盘旋,丸弹珠跳。周四手在一旁看得合不拢嘴来,暗想: 这两个娃娃都比我小着好几十岁,一身功夫却恁地了得。 当真动起手来,只怕我这个先生的“周先生”倒还颇有不如哩! 左思慈见左冷禅在“碧血神魔”俺巴达的飞叉之下一味躲避,并无还手之力,急得满手满额都是冷汗。 欲待叫回儿子,却知这一场若是再输,五岳剑派便输了五场,这场豪赌己方便是有败无胜。 他嘴唇翕动数下,这一声终于没叫出来。 左冷禅蹿高跃低,只觉对方叉上力道越来越大,单是带起的风声已刮得自己脸颊生疼,知道自己终究不是此人对手。 他自艺成以来极是自负,哪知众目睽睽之下首次出战便要闹个灰头土脸,这口气怎地咽得下去?(未完待续) 第75章 恩仇了却一剑轻(3) 眼见叉头向自己前胸飞至,他脑中灵光一闪,铁剑脱出飞出,他觑准钢叉飞动之势,这一剑无巧不巧正插在钢叉边上悬挂的钢环之中。 他臂力远远不及俺巴达,但这一剑飞出,却正是因着钢叉的去势。 那钢叉被他铁剑一带,斜刺里向右飞出一丈五尺有余,“当”的一声刺在一块青石上,竟是入石三分,叉柄微微颤动。 这一下变起突然,俺巴达睁大铜铃般的双眼,愕然站在当地,一时想不到这小子用了甚么古怪法门将他的飞叉绝技破去。 左冷禅趁他一怔,猱身而上,双指齐出,点向他胸口“膻中”与左腹“梁门”两处大穴。 俺巴达头脑鲁钝,见机却快,眼见这两指来势奇快,自己不及相避,“呼呼”两拳,一上一下,向左冷禅的两指迎了上去。 他练的是外家功夫,这两拳击出,刚猛至极,直有开碑裂石之力,心道: 这一下子不将你两指打折才怪! 指拳相交,左冷禅只觉一股大力推来,不由自主地向后连翻三个筋斗,“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俺巴达却觉两个虎口上一麻,一股如细针股奇寒的气息迅疾无比的向下而上,突过“列缺”、“孔最”、“曲泽”等臂上穴道,直达心口。 他轰雷也似地大叫一声:“不好!”翻身栽倒在地,不住打战,左冷禅这两道寒气煞是厉害,一瞬之间已将他冻僵。 五岳派众人一阵眼花缭乱,两人已各自栽倒。 左冷禅摔得虽然狼狈,但俺巴达受创远比他为重,战力尽失,这一场五岳剑派终于是胜了。 一阵雷鸣般的喝彩之声自五岳派二百余人的口中爆出,由五大掌门开始,人人对左冷禅的机智武功都是赞佩之至。 左思慈更是微微点头,捋着须髯的右手微微颤动,心中喜悦,难以言宣。 左冷禅幼年随父学剑,到得十七岁那年,在太室山中忽逢异遇,食了一条罕见的冰蚕,练就了两道异常了得的“寒冰真气”,中人立僵,百试不爽,其厉害之处绝不在赵鹤得自乃师韦一笑的“寒冰绵掌”之下。 成清铭笑逐颜开,亲自抢上前去将左冷禅扶起,笑道: “左世兄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成某老眼不花呀!哈哈!哈哈!” 左冷禅大胜强敌,冷冰冰的脸上却也只是带着一丝微笑,拱手道: “成师伯谬奖,小侄愧不敢当。” 虽然如此,毕竟难以尽掩欣喜之情,衣袖还是微微颤动。 成清铭目送左冷禅回到己方阵中,朗声道: “现下贵我双方是七战,我方四负三胜,未知下一场贵教哪一位出手?” 赵鹤还未开言,最右端已快步走出一人,躬身一礼道:“成师兄请了。” 却是嵩山派的四弟子,现下身为日月河南旗主的曲洋。 成清铭曾听风清扬说起过曲洋倒反出嵩山派的真相,虽想风清扬不会说谎,却也在半信半疑之间。 这次曲洋随十大神魔上山,他一直琢磨不透他的用意,此刻见曲洋出来见礼,不知他意欲如何,只淡淡地道: “曲旗主如此称呼,成某愧不敢当。曲旗主现下已非我五岳剑派中人,又在贵教身居高位,何来师兄师弟之称?” 他话虽客气,辞锋中却是咄咄逼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曲洋神色如常,沉声道:“曲洋虽为嵩山本派所不容,然一日身在五岳剑派之中,与各位师兄的情谊便在。” 成清铭听他说得悲愤真诚,心下不禁一软,道:“曲旗主意欲如何?我们此番与十长老赌赛,曲旗主并非正主儿,莫非也要出手么?” 他的称呼虽然没变,语气间却大见缓和。 曲洋脸上肌肉微微一动,沉声道:“成师兄,我此番出手与贵我双方的赌赛无关,我是要与本派的丁逊师兄了结一段私怨!” 说到这个“怨”字,他后纵五尺,铁剑呛啷出鞘,隐然作龙吟之声,左手戟指道: “丁逊,你出来罢!” 五岳剑派此刻在思过崖共有二百余人,内中唯有左思慈、丁逊、乐震三人才知道曲洋此番上山的真意。 丁逊双手微抖,他知自己虽入门较早,剑术上的造诣却不及这位小师弟。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曲洋点名挑战,自己若是不应,嵩山派和自己“托塔天王”的金字招牌还往哪儿搁? 他将牙关一咬,拔出铁剑,纵身入场。 曲洋与他相距不过一丈,却不动手,把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丁逊心中发虚,不由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做甚么?” 曲洋一字一顿地道:“二师兄,你做下的事自己清楚,不必劳我多说。 “今日我最后叫你一声二师兄,待会动起手来,你我二人只能有一个下得去这思过崖!” 丁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听他并不当众宣扬自己的恶迹,倒也放下了一大半心。 他知今日乃是生死之战,自己武功不及,须得出奇制胜,不等曲洋说完这一个“崖”字,他身形已动,转洪门,踏中宫,铁剑穿心直刺,这一下无异于偷袭,旁观诸人都看了出来。 曲洋早有防备,右足退后一步,挥剑挡架,左足早起,使的却是一路“秋风扫叶腿”。他这口气憋了一年有余,这时拿出浑身力气,出手便是绝招,霎时间腿影漫天,丁逊被逼得连退了几步。 他二人同门学艺,于对方的武功底细知之甚稔。 丁逊站定足跟,一口铁剑便了开来,也确是威猛轻灵,兼而有之,深得嵩山剑法的真味。 曲洋一轮飞腿踢过,却并不躁进,舞动铁剑,将门户守得绵绵密密,偶尔乘隙反攻,却皆是攻守兼备,狠辣稳健的佳作。 两人两口铁剑来来往往,风声大作,瞬间已拆到了一百二十余招。 旁观众人看得惊心动魄,心道: 嵩山剑法果然了得,此刻在场上恶斗的幸而不是我! 再斗八九十招,丁逊已然气喘吁吁,相形见绌。他身材虽较曲洋魁梧不少,长久以来为非作歹,纵情酒色,身子底里却是早被淘空了的,在曲洋又稳又狠的攻势之下,已是勉力招架,眼见得支撑不住。 再拆数招,两人各使了一招“灵瀑飞泉”,身形跃在半空,双剑相交,落地时已交叉移位。 曲洋猱身方要再上,却见丁逊左手一扬,一股粉红色的烟雾扑面而来。 他知道不好,连忙屏住呼吸,却已吸入了几丝,刹那间只觉头晕目眩,足底踉跄了数步。 原来丁逊虽未想到他会在此处遇见曲洋,但他平生恶事做过无数,仇家结下不少,平日里心怀鬼胎,诸如蒙药、迷香之类的东西备下了不少,以备力敌不过时突施暗算。 这时他洒向曲洋的便是一种称作“五花升仙粉”的迷香药粉,那是他在苗疆骗了一个苗女所得,以十三种奇药配制而成,中者只要吸入一丝一毫,便即失去神智,发生幻觉,再无作战之力。 曲洋虽知道这位二师兄奸诈卑鄙,却还是着了道儿。 丁逊一见曲洋中了毒粉,大喜之下,挺剑刺出。 曲洋中毒后趋避不灵,右腿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五岳派人众和十大神魔同时“哦”了一声,十大神魔碍于曲洋事前的请求和自己的身份地位,不便出手,眼见曲洋中了暗算,这一声之中包含着莫大的愤慨与惋惜。 五岳派人众中有人霁然色喜,觉得丁逊无论怎样对付这“奸恶”的曲洋也不为过,另一些人却暗暗摇头,觉得丁逊在天下英雄面前使出这等卑鄙手段对付自己的同门师弟,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未免大失武林一流高手的身份。 左思慈与乐震则大喜过望,只盼丁逊一剑将曲洋钉在地下,他们听做的亏心背德之事从此便死无对证,纵然此举对嵩山派的令名少少有损,那也只是往事一件罢了。 众人惊呼声中,丁逊使一招“白虹贯日”,去势奇疾,当胸直刺。 曲洋勉力侧身,却只避开胸口要害,这一剑挟带风声,刺入他的左肋。 剑锋将至之时,丁逊眼见曲洋不及再躲,心中一喜,手上运力,满拟这一剑将他刺个对穿。 哪知剑锋入内,他忽觉着处又韧又滑,浑不似刺在血肉躯体之上。 他心头一凛,刚待变招,只见眼前乌光一闪,右腿一凉,已是齐膝被曲洋斩断。 丁逊狂吼一声,撒手扔剑,抱住断掉的右腿来回翻滚,惨叫之声不堪入耳。 曲洋勉提一口真气,压住胸中的烦恶之感,缓步上前,将铁剑按在丁逊咽喉之上,沉声道: “丁逊,你杀我父亲姊姊之时,可没想到有今日罢!” 丁逊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实,嘶声道: “你……你……”奇痛攻心,牙关作响,竟说不出话来。 曲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我既知道你的为人,怎会一点防备也没有?也罢,今日我让你死个明白!” 左手在长衫的钮扣上一扯,长衫前襟洞开,里面露出一件黑黝黝的背心。 曲洋道:“这件乌金丝背心虽非甚么了不起的宝物,抵挡你的铁剑还是绰绰有余,你还有甚话讲?” 丁逊嘶声道:“告诉……我儿……丁勉,为我……报仇!” 曲洋点点头,冷然道:“知道了。” 长剑向前一送,刺入丁逊咽喉。 丁逊双手在空中虚抓数下,似要攫住甚么东西一般,却终于停了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左思慈与乐震同时跃出阵来,双剑挺出,直向曲洋前心刺来。 “当当”两响,日月教队中纵出一人,挥动两件奇门兵器挡开这两剑,转回头来“噗”的向曲洋面上喷了一口清水。 此人矮矮胖胖,一副天生笑面,这几下虽使得兔起鹘落,收发似电,脸上却仍是笑眯眯地,一副和气生财之相,正是日月教十大神魔中排行第六的“千手神魔”司空展。 曲洋被他这口清水一喷,当即清醒,拱剑当胸,道: “大师兄,三师兄,我与丁逊的账业已算完,他以一剑抵我三命,算不得冤枉。 “吴霜的性命你们也有份,但今日首恶已除,我心愿也足,咱们的账慢慢再算罢!”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神威凛凛,左思慈与乐震被他气势所慑,又见“千手神魔”虎视眈眈地望向自己二人,情知今日讨不了好去,对望一眼,灰溜溜地退回阵中。 曲洋躬身道:“谢六长老,谢过诸位长老。曲洋大事已了,这就要告辞了!” 赵鹤点点头道:“恭喜曲旗主手刃大仇。请罢!” 曲洋转过身来,对成清铭等几位掌门人施了一礼,也不说话,飘然而去,对横陈在地的丁逊尸身望也不望一眼。 此日曲洋力战斩了丁逊,自此与嵩山全派结下不解之冤,丁逊之子丁勉这时年幼,但也苦练武功,伺机报仇。 三十余年之后,曲洋与衡山派的第二高手刘正风因音乐结成密友,肝胆相照。 刘正风为了远避魔教正派间的血仇纠葛,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哪知左冷禅查知此事,派丁勉率众下山,残杀刘正风满门。 曲洋也丧身在这一役之中。 追根溯源,主要还是因为今日之事。 “千手神魔”司空展却不回阵中,手中两件奇形兵器轻轻一叩,发出金铁之声。他细声细气地道: “适才那一场是曲旗主私人的事,与今日赌赛并无干系。咱们这就比第八场罢,司空展在此,哪位英雄下场指教!” 众人适才目光集中在曲洋身上,这时才注意到他手中的两件奇形兵器竟是两只打造得异常精巧的铁手,指头、关节、手心、手背,无一不备,中间有一条细长的铁链相连。 大家均想:此人是称“千手神魔”,原来这名字是从这两只铁手上而来。(未完待续) 第76章 二十年前旧知名(1) 五岳派阵中缓步走出一位缁衣老尼,她步履雍容,足下却是纤尘不起,轻飘飘地眨眼间来到演武场中心,右手长剑连鞘举起,道: “阿弥陀佛,恒山梵修前来领教!” 司空展见她无意中显示了一手上乘轻功,已知来了劲敌,当下不敢怠慢,凝神打量这位闻名已久,却素未谋面的恒山掌门。 只见梵修师太身材高大,虽是女流之辈,却较寻常男子足足高出一头,大手大脚,两道剑眉斜插入鬓,这时长剑微挺,真如渊停岳峙,气概不凡。 司空展暗暗心惊,拱手道:“素仰师太清名,今日识荆,何幸如之。” 梵修师太见他说得客气,合什还了一礼道:“司空长老言重了,请出手罢!” 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斜指,微微颤动,使的正是恒山剑法的一招“起手式”。 司空展见她剑势于平淡中蕴奥妙,自己无论从哪一方向进攻,她长剑只须轻轻一弹,便可接战,心下暗暗喝一声彩,道“有僭”,两只铁手一先一后,抓向梵修师太的面门与左臂。 眼见他两只铁手抓面门者在先,抓左臂者在后,梵修师太却剑尖一沉,自下而上挑去。 一众年轻子弟俱各惊疑,心道:“如此料敌错误,岂非要一招之间便伤在敌人爪下? 思犹未了,只听“当当”两响,司空展去势凌厉的两抓竟被一一挡开梵修,反手一剑,指向司空展肩井大穴。 司空展侧身避开,不禁脱口大喝一声:“好!” 他号称“千手神魔”,在这一双铁手上实有惊人造诣,适才那两抓前抓似快实慢,后抓似慢实快,先发者后至,后发者先至,敌人不察,极易上当。 他见梵修师太气势非凡,一上来便用此绝招,哪知梵修师太非唯剑术高强,眼光亦自敏锐至极,竟在瞬息之间料敌奇准,不差厘毫,并能乘势反攻。 两人以快打快,眨眼间交手十余招,心下各自暗佩对方了得。 梵修师太知道此战极是关键,对手武功又极是高强,当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柄长剑使开,将门户守得水泼不进。 恒山剑法在五岳派之中最为和平,守御之严犹在武当、峨眉两派之上,但偶尔反攻一招,却又卓烈成家,威力奇强,皆因恒山派历代使剑者多为女尼,本着佛家的因果自作之意和慈悲之心,使人如握绵里之针,使劲大则受伤重,使劲小则受伤亦轻。 以故“千里神魔”司空展武功虽较梵修师太稍胜一筹,急切之间屡攻不下,反被梵修一剑划破了裤角,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但那司空展这对铁手曾得异人传授,浸淫二十许年,实是有惊人造诣,只见他来似闪电,去如流星,发若劲矢,收若飙风,一双铁手抓拿锁扣,既有飞抓的功用,又杂着点穴撅、判官笔的招数,两只肉掌也是劈砍交作,使人防不胜防,恰如落英缤纷,漫天都是掌影,真不枉了“千手神魔”之名。 两人堪堪斗到三百余招,梵修究是女流,虽然内功精深,却也因心力、体力消耗太大,身法渐现滞缓。 司空展一招“左右逢源”,两只铁手分抓梵修左右双肋,梵修举剑封挡,右边那一招使得稍缓,被司空展的铁手搭上剑背,“喀”地锁住,猛力向内一夺! 梵修臂力不及,但她变招极是迅捷,当下使个“顺水推舟”之势,随着他夺剑的方向运力一推,那把剑直刺向司空展胸口,去势竟比他内夺的劲道快了一倍以上! 司空展不虞梵修变招如此之巧,眼见自己虽可夺得她的长剑,胸膛上却不免添一个透明窟窿,他运思也是奇快,将两只铁手中间相联的铁链一抖,两只铁手连同长剑远远飞了出去。 这几下说来话长,实则只是一瞬间之事,眼力稍差的人还没看清楚,两人已是赤手空拳,凝神相对。 人群中登地爆出雷鸣般的采声,既佩服梵修变招之快,应对之巧,又赞叹司空展拿得起,放得下的名家风范。 司空展猱身而上,忽拳忽掌,忽指忽抓,转瞬间已变了七八套手法。 他于拳脚上造诣本高,自得了这个“千手神魔”绰号,深恐名不副实,为人所笑,更是精研各派拳法,这时使来,每一套却是甚快无比,招式中间却又交代得清清楚楚,围观诸人中有不少是拳脚名家,见他所使每一路都深得真髓,不禁暗暗赞叹。 梵修的招式却是毫不花巧,使开十八路“北岳莲花掌”,一招一式,似拙实稳,丝毫不落下风。 这套“北岳莲花掌”创自恒山派第三代掌门慧明师太,掌法虽是一十八路,每路却有十八招,三十六个变式,尽是简单朴素,脚踏实地的招法,实战中极见效果。 两人再拆八九十招,“千手神魔”已连换了二十三套武功,兀自占不到半点上风,不禁微觉焦躁,掌化为拳,两只拳头疾风骤雨般连环击出,便似生了几十条臂膀一般。众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暗暗心惊。 他这样一来,梵修反而气定神闲起来,她这“北岳莲花掌”的中间八路乃是专供守御之用,掌出不逾身前三尺,虽难以取胜,守护自身却大是行有余力,无论“千手神魔”招数怎样繁琐,出手怎样迅捷,梵修却是大有大打,小有小打,始终稳稳将他封在自己的守御圈子之外。 再斗一刻,司空展体力消耗甚巨,已然额头见汗,心跳气促,梵修却是气息悠长,出手反见萧散高举,那正是阳极而阴,剥极而复的绝顶功夫。 余下九位神魔与四位掌门都是此中高手,看得分明,知道这种局势若不改观,五十招之内,司空展便要大大吃亏,一方意下焦急,一方心内暗喜。 混战之中,司空展忽地平地拔起,在空中一个“饿鹰扑食”之势向梵修头顶击下。这一招凡有些武功根柢之人皆能运使,但他来得其快无比,梵修躲闪不及,吐气开声,喝道:“开!”两掌齐出,对上了司空展的两掌。 两人已陷入最为危险的比拼内力的境地。 这样一来,九大神魔更是惶急,他们与司空展多年交厚,知道他内力虽也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境,但少年习武之时“阴焦”、“肺俞”两脉受损,甚为影响内力修习,比起他的掌法来那是要差上一大截了,他自己也知内力乃是薄弱环节,向来舍短求长,以手法迅捷多变为能,如今竟以己之短,逢敌之长,那还有不输的? 四位掌门对望一眼,面上都均有喜悦之色。 梵修乃是女流之辈,体力上不及司空展,但恒山派内功向来讲究“敌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于守御一道最有心得。成清铭精研剑术,于内功一道并不擅长,玉佛子、左思慈、陈方志和均是剑气双修,内功向来擅名武林,他们虽甚为自负,却知若论较量内力,梵修师太绝不会输给自己,时候稍久,自己还有输招之虞。 司空展与梵修已过了二百多招,他的长处短处众人早已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梵修只要稳守一炷香时分,再要乘隙反攻,“千手神魔”非死即伤,那是非大败亏输不可。 这些人都是武林的一流高手,所料果然不错。 将近一炷香时分,司空展的一张笑面上已然青筋迸起,面目狞厉,汗流盈颊,头上白气氤氲,显是已出尽全力,梵修虽也面现疲惫之色,却仍旧呼吸曼长调匀,显是留力未发。 众人知道,他们的内力比拼已到了最为凶险的关头,生死决于俄顷,随时皆可见出胜负,场中数百道眼睛都集中在他们的四只手掌之上。 正在此时,司空展的胸口忽地蠕蠕-而动,接着衣襟洞开,一只又短又胖的手掌探了出来,闪电般地五指连发,拂向梵修肩臂五处穴道! 梵修两掌与司空展两掌相对,腾不出手来应付,又见了这等做梦也想不到的奇异之事,她虽是武林高人,也不禁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早忘了闪避,瞬息之间五处穴道全被拂中。 她气机一松,翻身摔倒在地。 那只手在空中划个圈子,才又迅疾无比地缩了回去。 这时候,任我行与风清扬在绝龙岭上也拆到了四五百招,两人都是力大招精,墨剑抖成一道黑气,金剑幻作万道黄光,这一番狠斗双方都是出尽全力,却无论如何也占不到对手半点上风。 两人这是第二次斗剑,皆因心无挂碍,全然沉浸于超然的武学境界之中,斗得真是酣畅淋漓。 任我行一边凌厉出剑,一边大喝:“过瘾!过瘾!” 风清扬却是面带笑容,一言不发,双目所注,只有对方一点金黄的剑光,心中只有一片空明与喜悦,竟是到了庄子称颂庖丁解牛所达的那种“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恢恢乎其于游刃有余地”之境。 周四手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不知所以,起先还有连声喝彩的份儿,到了后来,见到双方攻守的精妙之招,往往需思索一刻才能领会其中妙处,而此时二人又出的十几剑却看不到了。 他素来心地烂漫,不萦于物,这时却急得乱扯胡子,涔涔汗下,心道: 我自来相信自己的武学功夫纵然天下还有敌手,那也只与我在伯仲之间,哪知这两个娃娃年纪轻轻,功夫如此深堪。 若是与他二人性命相搏,百招之内岂不就取了我的老命? 他却不知这也是对风任二人的功夫高估了,风清扬的“独孤九剑”固然是敌强则强,敌弱则弱,任我行平素的剑术也绝达不到如今日显现的这般地步。 武学高手比武较力,实力固是极其重要,心境、状态却也关乎着临场发挥。 二人此时全无争胜敌对之心,又无门派恩怨之见,那是一种全然“为比剑而比剑”的心境,与后世西方艺术史家所谓“为艺术而艺术”之论颇为契合,再加上二人都是旷代遇之的绝顶高手,如此人者,得一人已是不易,得二人更觉其难,二人相见,又皆处于此种心态之下,那直是百世难逢了。 如此相互激发蹈厉,二人的剑术实已达到了自己也梦想不到的高度,远远超出了实际所诣。 二人再斗六十余招,风清扬忽地喝声“且慢!”墨剑一领,托地跳出圈外。 任我行愕然道:“怎地?” 风清扬道:“这场斗剑小弟输了。” 此言一出,任我行与周四手都是怫然不悦。 任我行道:“咱们斗了这许多招,任某拼了性命边占不到风兄半点上风,怎地便说输了?莫非风兄瞧不起任某不成?” 周四手连忙接着道:“这位任小哥说得有理,你明明一招也未输过,怎地便认栽了,再去打过!” 风清扬苦笑道:“周先生,任兄,你二位切勿误会,风某绝不敢有瞧不起人之意,也无临场再打退堂鼓之心。 “这一场斗剑实是我生平第一快事,只是我适才中了任兄一掌,体力不继,此刻已心跳气喘,再斗下去势必体力不支。 “那也不过多对个百八十招,也是要输的,还不如此刻认输来得体面些。” 任我行听他所说是实,自己适才全心全意沉浸于比剑的快感之中,竟将他适才身受掌伤之事忘了。 风清扬内力雄浑,自己也非有意伤他,饶是如此,他的体力功夫势必也要打个些微折扣,一时三刻之间怕是难以尽复。 只是这一场剑正比得有滋有味,如此中止,那便有如老饕肉食五成,酒徒醉饮七分,好生割舍不下。 周四手虽不能尽明个中缘由,见了二人神情,也猜出了**成,伸手搔了搔脑袋,喃喃道:“这却怎生是好?这却怎生是好?” 蓦地,他一拍脑袋,喜道:“有了!”风任二人被他吓了一跳,四道目光一齐射至,看他有何话说。(未完待续) 第77章 二十年前旧知名(2) 周四手摇头晃脑地道:“我来问你们两个娃儿,高手比武,内力剑法哪个重要?” 任我任与风清扬险些笑出声来,没想到他如此兴奋,却问出这样一个不当紧的问题。 风清扬忍笑道:“二者各占五成,缺一不可?” 周四手道:“着啊!那你二人内力谁强一些?” 风清扬与任我行对望一眼,任我行道:“平心而论,我与风兄的内力相差无几,难分高下。” 周四手道:“我也是这么想。那你二人的剑法谁更高些?” 风清扬与任我行再次对望,隐隐觉得这老儿虽突梯古怪,这次所说之事却似乎大非寻常。 风清扬庄容道:“我的独孤九剑以无招胜有招,本来号称天下无双,可是任兄也是别出心裁,随机应变,以剑法而论,我二人也是难分高下。” 周四手喜道:“小娃儿说话倒也老实,眼光也好,比我老人家也差不许多。现下你体力不及他,对不对?” 风清扬嬉笑之心顿敛,肃然道:“正是。” 周四手道:“若是你剑术能胜他一筹,即或体力比他较差,这场斗剑也能接着玩下去,对不对?” 风清扬道:“那是自然。可是……这个……” 周四手截断他的话头,道:“不要可是但是,这个那个的,若是你剑术真胜于他,不唯可与他斗个旗鼓相当,甚或还可胜他,对不对?” 任我行听他口出惊人之语,也不禁凝神倾听。 风清扬笑道:“招式之精可长功力,那是三岁娃娃也知的道理。只是我怎会在剑术上胜过任兄?” 周四手忽地眯起眼睛,神秘兮兮地向他招招手,道: “莫要言之过早,你来!你来!” 风清扬好奇之极,向前走了几步。 周四手已走在前,忽地回过身来道:“任小哥,我去教教这小娃儿,你可莫要偷听偷学,否则我们以二打一,你可大大不妙!” 任我行心想,我堂堂教主之尊,岂肯做此卑鄙下流之事? 莫说你们一时三刻绝胜不了任某,即便胜了,那又怎样? 他若是听到别人说这话,纵不大怒,也必心中不快,但他与周四手见面时日虽短,于他的脾气心地却知之甚深,当下微微一笑,道: “周先生放心。”念头一转,便已毫不介怀。 风清扬随周四手行出二百余步,来到一块石碑后面。 这碑上题着“韩昌黎恸哭遗书处”八个大字,字迹丰腴挺拔,竟是北宋大文豪苏轼的手笔。 相传唐代大诗人韩愈登这华山绝龙岭时,勉力来到峰头,下望云烟缭绕,壁立千仞,竟然心旌神摇,以为自己不可能活着下去,当下号啕大哭,写下一纸遗书。 其时他在京担任高官,随行的华阴县令百般劝慰无效,无奈之下,只好以酒将其灌醉,在他身上裹了一条毯子,命两个健壮的土人将他背负下了绝龙岭。 韩昌黎醒后大喜,庆幸自己白白捡回了一条性命,因有诗记之,诗载全集之中,历历可查。 这等轶事虽说明华山地势绝险,但据后人臆测,韩愈必定患有严重的畏高症,否则亦绝不至于如此。 这块石碑出于名家之书,所记又是名家轶闻,颇饶风趣。 但周四手不亲文墨,风清扬心中好奇,二人丝毫也不留意。 坐在石碑之下,周四手探头探脑地向四外望望,自怀中珍而重之地掏出一个油布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却又包了一重白布。 风清扬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料想其中之物定是非同不可。 他慢慢展开白布,以二指轻轻拈出一册薄薄的纸页。 那纸页业已发黄,质地松脆,似是经年古物,封面上却无任何题识。 风清扬奇道:“这是甚么?” 周四手摆手道:“说不得,说不得!这是我爷爷与当年的南帝一灯大师晚年所创的一套剑法,里面包含着他二人毕生的武功精华,集佛道两家之长。 “我不会使剑,看了也不懂的!这本书写成之后,还没来得及给这剑法取个名字,我爷爷和一灯大师便结伴仙去,我爹爹不会武功,临终之际将它传给了我。 “我怕被人偷了,带在身边已有几十年了,你小娃儿人既聪明,又讨人喜欢,就来参详参详,或许能帮你赢那位任小哥也说不定。” 风清扬听他一番言语,不由怦然心动。 周四手的祖父、“老顽童”周伯通与“南帝”一灯大师都是南宋年间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在今时的武林人士心目之中,那是神仙传奇一流的人物,他二人合力创出的功夫,那一定是非同小可,若说其中蕴有一个自己做梦也不曾想过的武学天地,那也毫不为奇,亟欲一观之念油然而生。 转念一想,伸手轻轻将周四手递来的纸页推开,正色道: “多谢周先生青眼有加,风清扬无才无德,不敢望此福缘。 “此书乃是先生祖辈所传,自是先生传世之宝,风某岂可动染指之念?” 他这番话倒不是矫情谦虚,而是想到此物委实珍贵,自己虽与周四手互有好感,却受不起他这样一份厚礼,故此说来极是诚恳。 周四手摇头道:“你小娃儿文绉绉地说些甚么?酸里不叽的,我老人家听不入耳,我老人家别的长处不说,三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我年轻之时专注武学,虽然风流倜傥,看上我的女子不计其数,我却没有闲功夫去理她们。 “临到老来,虽然风采不减当年,却又有些疯疯癞癞的,无论怎样的女子,我既不会爱她,她也不来爱我。 “老婆肯定没有,儿子孙子更是不在话下,我留着这几张纸有甚么用? “你这娃儿再闹甚么虚文,我老人家就要生气啦,大大的生气,我要把它撕了去算了!” 他说到此处,当真吹起乱蓬蓬的胡子,作势欲撕。 风清扬听他唠唠叨叨说来,居然自称“英俊倜傥”、“风采不减当年”,实是不知所云,好笑之至。待见他动了真火,确要撕这本纸册,不由大急,劈手拦住,道: “老先生恕罪,风清扬知错了,我情愿看看便是。” 他此时心中也颇为后悔,暗道这位老先生天真烂熳,古道热肠,正是性情中人,自己一味逊让,倒未免辜负了他的好意。 周四手这才霁然色喜,道:“咦!你这娃娃倒有心眼儿,这样一来,倒是我求你学艺了?” 风清扬面上一红,道:“风清扬不敢。”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纸册,轻轻翻开首页,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用小楷写道: “世人学武学文,多以直为贵,殊不知为文为武,皆贵于曲。天上有文曲星,武曲星,无文直星,武直星,即此意也。” 风清扬心中一乐,暗道:“这想法倒也古怪,我便从未想过。” 接下去看道:“老衲以百四十岁之年,与周伯通兄积蓄平生武学,直至此际,乃有所悟。 “窃谓圆为万物之始,百代之宗,武学亦概莫能外。吾国先哲言道体道妙,亦以圆为像。 “《易》曰:蓍之德,圆而神。唐张志和《空洞歌》曰:无自而然,自然之源。无造而化,造化之端。廓然懿然,其形团圆。南阳忠国师作圆形以示道妙,汝仰宗风,至有九十七种变相,即此意也。 “圆者,浑简完备,全无破绽,武学境界至此而极,更无他途。” 风清扬掩卷思量,心道: 这位一灯大师与周伯通前辈果然名不虚传,这寥寥数语确然道中武学真谛,发前人所未发。 “浑简完备,全无破绽”这八个字,正是一切拳脚兵器之法的不二物门,自己的独孤九剑以无招胜有招,那终究也还有破绽,遇到任我行这样的高手,双方破绽相仿,便即不能取胜。 武当的“太极剑法”、“太极拳”中本有“太极无垠”、“云手”等招式,以圆为主,却也做不到这八个字所说的境界。 他想了半日,不得要领,便又展卷看了下去: “陈希夷,周敦颐《太极图》以圆像道体,朱熹《太极图说解》曰:圆者,无极而太极也。 “君子法天运,所谓智圆行方,以故习武当以方为形,似拙似钝,以圆为神,无起无讫,如蛇自嘬其尾。” 风清扬看了“无极而太极”、“以方为形,以圆为神”这几句话,只觉头脑中“嗡”的一声,一个全新的武学天地在眼前展开。 这个世界与自己以前所学虽有相似之处,都是更加深邃博大,似有数不尽的宝藏等待开掘。 刹那之间,他但觉双手潮热,口中喃喃道:“无极而太极……以方为形,以圆为神……以方为形,以圆为神……” 周四手见他凝神苦思,如痴如呆,知他若非有重大心得,便是到了最难的关口,当下静静观瞧,不敢打扰。 风清扬沉思一刻,翻开下面的书页,此后书页上却只画着一些图形,旁边并无一字注解,寥寥数笔,却是意气纵横,栩栩如生。 风清扬以手作剑,迎空指画,过了一刻,只觉纸上的剑全都活了过来,在自己眼前飞旋不休,当下双眼金星舞动,一个掌不住,昏晕了过去。 周四手大惊失色,但他是此道行家,知道这是修习中的应有之像,也并不担心,盘膝坐定,将一股真气自他背心“灵台穴”潺潺输入。 过不多时,风清扬悠悠醒转。他双目紧闭,将纸页上的招式虚想一遍,只觉百千式剑光在胸中一闪而过,原来横亘胸中的许多武学难题豁然贯通。 他霍地睁开双睛,精光暴射,喜道:“我想通啦!我想通啦!” 周四手虽觉茫然,却也不自禁地代他欣喜,忙道:“你想通了甚么?说来听听?” 风清扬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按在石碑背面,心中虚想着“无极太极”,“以方为形,以圆为神”这十二字要诀,指力到处,石屑纷飞,瞬间写下“风清扬悟得圆圆剑法处”十个大字,笔画转折之间,波磔滚动,每一横一直,一撇一捺都入石三分,有若长枪大戟,森然相向。 周四手看得咋舌不下。 这石碑历经数百年风雨剥蚀,竟不稍损,可见质地之坚,犹胜金铁。 哪知风清扬随手一划,石屑便自纷纷落下,那十个字写来便似石工以长凿大锤累月雕成的一般。 这份手劲,委实是难以想像。 二人相视一笑,回到适才与任我行比武之处。 任我行不虞他二人回来如此之快,端详风清扬时,只见他气定神闲,俨如成竹在胸,面上隐隐透出一重温润之色,那显是武学见识又进了一层的微兆。 他心下暗暗纳罕:莫非这一时三刻之间,风清扬真能悟入一层?想到此处,自己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司空展奇迹般地在二手之外又出一手,将梵修师太点倒在地,众人无不惊讶莫名。 九大神魔与他称兄道弟数十年,从未料到他竟还有这一招,诧异之余,眼见意外的赢了这一场,又颇感喜悦。五岳派人众见这一场输得实在摸不着头脑,不由得喧哗惊呼,乱作一团。 原来这司空展本是连体孪生,他那位连体兄弟的手臂生在他的肚腹之上,两人都甚是痛苦,且有性命之忧。 出生十余日后,他兄弟便已死去,恰巧一位云游道人投宿其家,以利刃将其手臂割下,保全他的性命。他也从此多了一只手。 这等古怪除了他生身父母之外无人得知,他也深以为耻,向来讳莫如深,秘不示人。 这时他知此战极为关键,自己的铁手又被梵修怪招所破,内力不敌,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暴露了自己隐藏数十年的这个大秘密。 他适才到了万分危急之际才出手,自也是为了怕人发现怪异真相之故。 其实他“千手神魔”的绰号本由两只铁手、一双肉掌而得,殊不知他还有第三只肉掌,那也叫做歪打正着了。 其中缘故除了司空展之外无人再能知晓,但无论怎样莫名其妙,这一场也是日月教胜了。(未完待续) 第78章 二十年前旧知名(3) 到这一场完毕,双方已是八战,日月教胜了五场,五岳派只胜三场,那也便是说,余下两场五岳派必须全胜,那才是个五五分账的平局,倘若这第九场输了,那么日月教已经六胜,这最后一场也便不用比了。 这等情势此刻在山顶上之人无一不知,当下数百道目光齐齐向成清铭脸上射来。 成清铭又何尝不是心中雪亮? 五岳派五位掌门人之中,泰山玉佛子与嵩山左思慈前次曾下场比武,格于此次的规矩,不可再行出战,衡山陈方志和与恒山梵修师太出场,双双败北,现下只余下自己一人武功最高,此时不出战更待何时? 他身为五岳剑派盟主,为求雍容闲雅的气度,穿着一身紫铜色长袍,并无佩剑。 当下双手轻分,紫铜色大氅飘然而坠,露出内里一身劲装结束,沉声道:“取剑来!” 大弟子封不平早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剑随待师侧,听见传唤,将一口金色鱼皮鞘宝剑递了上来。 成清铭伸右手食中二指捏住剑柄,轻轻一抖,剑鞘脱落,那口剑精光暴射,霍然横空,有若一道惊虹划过众人眼目。 众人一怔,旋即爆出一阵轰雷般的采声,山谷中尽是回响,尤显得声势非凡。 成清铭缓步出阵,来到演武场中心,昂然道:“成清铭讨教。” 他话音未落,眼前突地一花,身前五尺之地已站了一人,敝袍布襟,方巾圆履,一身文士打扮,一张脸却阴森森地,僵硬无比。 那“碧血神魔”俺巴达已是生得奇丑,但也还不如他这般令人生怖,令人如见活鬼,寒噤不止。 此人正是十大神魔联名拜帖上的最后一位,号称“万劫神魔”的高季迪。 成清铭心下一惊,以他眼力,竟没看清这人是怎样来的。 此人脸上罩着人皮面具,无人知其来历,武功如何更是无人知晓,但冲着适才这一手轻功,此人置身于十大神魔之中,当之无愧。 他心下栗六,面上却是安然如常,微一拱手道: “这位高长老轻功卓绝,武功想必更为惊人,想来也非无名之辈,那又何必藏头露尾的? “不若摘下面具,让大家见见真面目又有何妨?” 高季迪恍若不闻,冷冰冰地道:“高某万劫余生,无面目再见世人,那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成盟主乃是达人,佛曰四大皆空,区区一张脸又值得甚么?不见也罢。这便请进招罢。” 探手于怀,取出一管羊毫毛笔,在空中虚划两下,道: “高某一生得名于此,亡家丧亲,九死一生亦由于此。无论怎样,我总算与它有缘,便以此接一接成盟主的华山快剑。” 成清铭听他吐属文雅旷达,不禁暗暗称奇,又见了所使兵刃只是一管普通的竹管笔,既非铁铸,也非银制,不禁更生了几分戒惧之念。 武林中以笔为兵器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大多又都是点穴名家,所使的无非是判官笔,蛇头笔,万花笔等等,俱是精钢烂银所制,而此人使的笔如此普通,反而大异寻常,越是这等人便越有过人之处,倒不可小觑他了。 当下剑诀一领,摆了个“苍松迎客”之势,道:“有请”。 剑光一长,犹如一道活蛇曲曲弯弯,横空而出,已将“万劫神魔”上半身罩住。 那“万劫神魔”不慌不忙,将笔横空一划,又向下一划,便似写了个“十”字。他这两下身法劲力均无甚出奇之处,但成清铭奔雷掣电般的一招竟被消于无形。 成清铭长剑后掣,一剑四式,分刺他四肢关节,端的是其疾如风,旁人看来宛若一剑一般。 四位掌门人暗暗点头,想道:成清铭身当华山剑宗之首,执掌门户,又主盟五岳剑派,虽是大家看在华山先出了个武林救星段子羽,后出了个人中龙凤风清扬的面上让了他三分,但他自身的艺业也实在是非同凡响,比之自己怕要高出半等。 高季迪纵身后跃三尺,成清铭四剑走空。他得理不让人,八剑连环,破空而出。 众人听得他剑上“哧哧”之声微响,知道这位华山掌门虽研修剑法,但触类旁通,剑上劲力亦自了得之极。 高季迪见长剑来势奇妙,竟在间不容发之际连出八笔。 成清铭只觉一股劲气自他那杆毛笔上发出,自己长剑竟然遇之不前,反被他层次井然地一一震回。 他心中大骇,惊道:此人内力这等了得,十大神魔中竟是以他为第一,自己怎地早不出,晚不出,一上来便遇到这等扎手的人物? 他剑势一滞,高季迪身形一长,斜斜划出一笔,指向成清铭右腿,口中吟道:“雪满林中高士卧。” 他笔尖距成清铭还有一尺多,成清铭便觉一股真气逼至,自己腿上隐隐酸麻,连忙横剑挡开。 高季迪笔杆一转,向前踏上一步,做个提灯之势,笔尖指向成清铭小腹,吟道:“月明林下美人来。” 这两招笔意清高,出手之际更是神气朗淡,全无半分烟火之气。 成清铭见他来势奇妙,哪里还顾得上寻思他的诗意? 长剑连颤数下,横着纵出两步,才躲开他这一笔。 他这两招由攻入守,高季迪却是锐意直进,一支笔管上下纷飞,所指之处俱是成清铭的要害。 他出招虽然愈来愈凌厉,举手投足之间却愈见雅量高致,口中不停吟道: “残灯黄叶下,古座青苔间”,“摇落岂堪别,踌躇空复情”,“函关月落听鸡度,华岳云开立马看”,“白下有山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每忆上方谁请剑,空嗟高庙自藏弓”。 他吟了十句诗,笔下出了十招,这十招诗意与动作配合得佳妙之极,天衣无缝,舞到好看处,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他活脱脱是一位绝代诗人吟咏情怀,抒发郁愤,连他那张使人不寒而栗的面具看来也不那么丑陋了。 他连发十招,成清铭竟是一味闪避,腾不出手来还击一下,这便如与一位棋力远较自己为高之人下棋,他连点十子,都在要紧之处,自己每一手都是非应不可。 这时五岳派中之人都看出成清铭已居劣势,焦灼之余,都不禁啧啧称异。 成清铭的剑术武功大家适才亲眼得见,果然是一派名家风范,难道这怪模怪样的人竟是一位绝顶高手不成? 其实岂止他们诧异,九大神魔也丝毫不曾料到这位新入伙的兄弟竟是这般了得。 前次华山之役,风清扬心切八师兄封清肃之死,独斗十大神魔,并将排行第八的“跨海神魔”一剑结果。 此后这护教长老之位便留下了一个缺口。 直至月前,任我行突然当众宣布,任命这位高季迪做护法长老。 此人突如其来,脸上始终戴着人皮面具,九大神魔连他的真实面目也没见过,更别说他的来历武功了。 其实他们除了与他多说过几句话之外,对其人其行的所知丝毫也不比五岳派诸人为多。 众人心思各异,正自纳罕,高季迪又连出“陇山高处愁西望,只有黄河入汉流”,“鸣狐不近睢阳庙,突骑犹屯广利营”四招,这四招或沉郁高深,或悲慨豪宕,更是逼得成清铭连连后退。 五岳派诸人暗自心惊,均想如此下去,五十招内,大名鼎鼎,武功精强的这位五岳剑派盟主便要落败。 正在此时,五岳剑派中突地有人断喝一声:“且住!”一人轩轩高举,昂然而出,却是华山派的二师兄,气宗之首宁清宇。 他一脸愕然,指着高季迪道:“阁下莫非是名满天下的青邱先生,怎地……怎地会在此地,又……” 高季迪闻言全身一震,嘿嘿笑道:“五岳剑派名不虚传,果然能人辈出!居然有人还能识破我高启的本来面目!” 右手轻轻在脸上一抹,现出一张清俊苍白的面容,五绺长须,神情极是飘逸,一股书卷秀气逼人而来。 在场的都是武林中人,但文武兼资之人也有着二三十位。 其余人虽不近文墨,但凡稍有留意朝政的,也都听过高启的名头,当下“轰”的一声,喧阗之音四起。 这高启字季迪,乃是长洲人,早年诗文便享大名,与刘基、张羽、徐贲四人合称“四杰”,乃是天下文宗,极得人望。 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下诏求贤,召高启入了翰林院,授编修之职,主修《元史》。 《元史》修成,朱元璋大加赞赏,擢升他为户部待郎,一度把持财政民生大权,极得器重。但朱元璋疑心极重,性情又是喜怒无常,高启有一种读书人的磊落鲠直之气,屡次进言触怒于他,一日他大怒之下,革了高启的职,永不叙用。 哪知时隔不久,高启的朋友做了一篇文章,请他斧正,文中有些话含含糊糊地指斥朱元璋诛戮劲臣,大失民心。 朱元璋得知之后怒发如雷,以大不敬之罪将他的那位朋友凌迟于市,高启受到牵连,也被判了腰斩的死刑。 世人传说,高启地三十九岁那年被斩于南京新街口,他被刽子手拦腰斩断之后一时不得便死,蘸着自己身上流出的血迹在地上连书了三个“惨”字。 朱元璋虽然心如铁石,也不禁闻之恻然,从此废除了腰斩之刑。 此事街谈巷议,在所多有,为一时传扬天下的奇闻。 众人识与不识,多半听过,并屡为之扼腕叹息。 哪知此人不但没死,竟然自一位文章宗师一变而为武林高手,并且加入了日月神教,当上了护教十大长老之一的“万劫神魔!” 高启立在当地,微微笑道:“世人都传说我已死多时,哪知我又活生生地立在华山了。 “宁二侠,不知你是怎样猜出我的真实面目来的?” 宁清宇道:“宁某不才,平时亦喜舞文弄墨,附庸风雅,青邱先生的诗句那是日常诵读不辍的。 “适才听先生口诵的皆是平生得意之句,这才斗胆一猜,哪知竟然猜中。这……这可奇怪得很了。” 高启苦笑一声,摇头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高某以诗文得名,以诗文得祸,以诗文获救。 “今日又是诗文泄露了行藏!我当年被下在天牢之中,一位日月教的前辈激于义愤,将我救出。 “朱元璋失了犯人,大发雷霆,斩了十几名典狱官,但却不愿在百姓大臣面前失面子,这才找了个与我面貌相似之人杀了了事。 “那位前辈读过我的诗文,谬奖有加,又说我根骨不错,传了我一身功夫,命我下山。 “可是朱元璋知我未死,不解心头之恨,早密令各州府县,见了我格毙勿论。 “茫茫大地,竟无我高启存身之地,那我还有什么路可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嘿嘿,整个天下只有日月教是与朝廷作对的,我不投到此,那便只有死路一条罢了!” 他叙说往事,仍是难抑胸中悲愤之情。 这番话九大神魔也是首次听闻,赵鹤不禁插口问道:“不知那位前辈是谁人?” 高启道:“那便是前朝日月教五散人之首的冷谦先生。他一身五笔,纵横天下,高某这杆毛笔上的功夫,也尽是得他所传。” 赵鹤恍然道:“原来是他!我幼年随师父学艺之时,也见过他几面。” 高启不接他的话头,朗声道:“高启受人之恩,忠人之事。任教主托我以腹心,高启殒身以报,亦所不辞。成盟主,这一战咱们还比么?” 他这句话问将出来,成清铭心头一凛,脸现尴尬。他自知不是这位“万劫神魔”青邱先生高启高季迪的对手,可是自己乃是五岳剑派的盟主,身份武功都是武林的一时之选,倘若就此认输,这张脸往哪里搁去?或是再比,那多半只有输得更惨,一时间不由得彷徨无计。(未完待续) 第79章 圆为神兮方为形(1) 成清铭尚未开言,宁清宇已抢先笑道:“青邱先生说哪里话来?我等都是粗鲁武人,却也懂得敬重斯文。 “先生一代文宗,天下钦仰,起先我等不知先生真相,致有冒犯,现下知道了,岂可再动刀动枪地大伤和气? “依我看,这场不如便作和论,如此算来贵方已胜五场,和一场,这场十局赌赛五岳剑派情愿告负,《葵花宝典》便留在贵教,不必归还了。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高启彬彬君子,不愿多生事端,听他这番话说得磊磊落落,入情入理,自己又不辱使命,甚是乐意,首先赞成道: “多谢宁二侠金口谬奖,宁二侠信义过人,此事如此了却,那是最佳,我等求之不得。” 余下九位神魔也均想,对方如此主动认输,那是最妙不过。 己方以十人之力对抗五岳二百余人,不终场便即大胜,这一次赌赛可说是露足了脸了。 各人心意相同,也都点了点头。 五岳剑派诸人却知宁清宇如此说,其实只是为成清铭找个台阶下罢了。 这一场看来已是输定,所差者也不过是五十招还是六十招的问题,那么这十局赌赛,己方已输够六场,第十场仍是不能再比,那还不如痛快认输,这一场做和局论,既保全了成清铭的威名,又给了十大神魔不小的面子,那实是无可奈何之中的最佳处理之道。 四派掌门人均想,以目下的局势,换了自己也实在拿不出更佳的办法来。 这位宁二侠于瞬息之间便将种种关节轻重料得一清二楚,话又说得如此慷慨漂亮,却远非自己能及。 言念及此,不由对宁清宇甚是佩服。可是想到五岳剑派在武林中声望赫赫,如日中天,如今连十场也未比完便大败亏输,又不由得色惭气沮。 “十大神魔”喜上眉梢,赵鹤提步上前,正待说上几句谦逊的言语,十兄弟便可联袂凯旋。 他甫要开口,两个年轻弟子急匆匆跑来,穿的正是华山派服色,成清铭与宁清宇看出一个是成清铭的三弟子,名字唤作丛不弃,另一个却是岳不群。 岳不群跑上来前,对成宁二人道:“师伯,师父,请借一步,弟子有事禀告。” 成宁二人对望一眼,随他向右走了几步,岳不群扒在二人耳朵上说了几句话,成清铭脸色一变,宁清宇却剑眉一轩,向“十大神魔”这边望了一眼,失声道: “你再说一遍!” 岳不群复述一遍,宁清宇面现怒色,叱道:“胡说八道,那老儿是甚么来历,怎敢口出狂言,说要独战十位长老,并要将他们向臭虫一样捏死!” 他情急之下,声音大了些,十大神魔登时全都听见了。 “十大神魔”本以为他们所说的必是门户要事,那也不在意下,如今听到此事竟与自己有关,不由齐感关注。 十人之中,以张氏兄弟,俺巴达、范松四人脾气最为暴躁,听了此言,不由大怒。 张乘云首先怒道:“日他个先人板板!哪个龟孙敢这般口出狂言,张爷爷在此,叫他来捏捏看!” 赵鹤急忙摆手止住他的说话,道:“宁二侠,究竟出了什么事,详情还请示下。” 宁清宇尴尬一笑,道:“适才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子前来禀告,说后面山洞前有个老儿,点了我这位丛师侄的穴位,命他前来传话。 “说要十位长老前去向他磕头,若有一个头磕得不响,他使要将十位长老像臭虫一般捏死。这人想是个疯子,诸位长老莫要理他,还是请入内奉茶罢!” 他这话不说还好,张氏兄弟,俺巴达与范松一听此言,齐齐如火箭一般蹿向半空,当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范松纵身上前,握住丛不弃的双手,大声叫道: “这老儿现下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我不将他碎尸万段,他娘的,我也不姓这个范字了!” 成清铭伸手轻轻一隔,将范松与丛不弃分开,缓缓道: “既然如此,不弃,你前头带路,咱们便一道去看看这人乃是何方神圣!” 任我行见风清扬神色安闲,潇洒出来,不禁吃了一惊。 风清扬缓步上前,道:“任兄,我休息已毕,咱们再来顽顽如何?” 任我行既感忐忑,又觉好奇,不敢怠慢,缓缓拔出金剑,道: “风兄只去了那么短短一刻,莫非便有甚么异遇不成?我便觉得风兄与适才颇有不同了。” 风清扬眉毛一轩,笑道:“是么?任兄巨眼,所见不差,我适才悟到一点剑理,自觉与以往所学颇有不同。任兄可愿与我印证么?” 一般武林人士说这番话往往含有恶意挑战之意,但风清扬说得甚是诚恳,确是诚心相邀。 任我行笑道:“风兄说得如此自负,我可不禁食指大动了。接招!” 他满脸疑惑,只想寻得答案,金剑一挺,斜斜递出,一上手便是最厉害的杀招。 风清扬见他这一剑含劲蓄力,灵动飞舞,不禁喝了一声“好”,心中虚想着“无极太极”,“以方为形,以圆为神”那十二字要诀,墨剑四四方方出手,极其古拙,剑到中途,忽地变作圆形。 他长剑一圈,任我行这无比凌厉的妙招登时如石沉大海,落点内力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清扬这一剑余势所及,更不禁逼得他后退两步。 风清扬一剑奏功,任我行一招受挫,同时精神一振。 任我行足尖点地,踏定八卦方位,展开绝顶轻功,绕着风清扬游走不定,金剑连连刺向风清扬要害。 这一路剑法依先天八卦之理而创,但厉害之处较之“八卦游身掌”一类功夫相去何啻霄壤? 他奔行十几个圈子之后,内力发挥到了极致,宽袖鼓若风帆,竟如一道青色魅影贴地飞翔,中间时或射出点点金光。 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周四手伸长了舌头缩不回去,暗道: 乖乖,这姓任的小哥如此功夫,敬情他适才还留了一手哩! 风清扬的剑式却与他大异其趣,一招一式都是平平无奇。 他的“独孤九剑”本就是最为朴素实用的剑法,新悟到的这路“圆圆剑法”更是妙参造化,功同天巧,丝毫不以人力雕琢为能。 他此时攻则直击,守则横削,但只因心上守了那十二字要诀,一招一式都是威力奇大。 在任我行有若惊涛骇浪般的疾攻之下,他便如怒海中的一块礁石,浪起时全被淹没,浪落时却又兀然挺出,不曾少损。 他适才被任我行击了一掌,中在“肾俞”“气海”之交,“手少阳”、“足少阴”两脉受到震荡,再加上剧斗这两番,内力所能发挥出来的不过六七成而已,但凭着适才悟得的这一番剑理,无论怎样平淡无奇的招数,纵不附以浑厚内力,使将出来也是妙到毫巅,威力奇大,而且越来越是得心应手。 他发硎新试,竟能如此奏效,自己也不由暗暗心惊。 岂不知此刻任我行的心中比他的吃惊甚过何止十倍,他全身内力鼓荡,神气贯注,已将毕生所学达到了十成,而剑法之精微奥妙,更是已发挥到了平素自己也无法想像的境地。 哪知自己这般劲力和剑法到了风清扬手下,全都被他一一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倘尔双剑相交,偏又觉得剑上劲力若有若无,说弱不弱,说强不强,自己待要以浑厚内力将他墨剑震飞,他的剑上却又生出一股又滑又韧的抗劲,使自己全无着力之处。 这可实是令人摸不着半点头脑。 两人这时总共已拆到了一千招上下,任我行不禁微觉焦躁,蓦地神威陡发,霹雷也似地大喝一声:“天外金龙!”右臂运上十二成力,金剑挟着雷霆之威,呜呜作响,直向风清扬前心飞了过去。 周四手眼见这等威势,饶是他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禁心中一寒,暗道:要糟!口中失声喊道: “风清扬,快闪!” 风清扬见这一剑来势如此猛恶,自己能否接住也是殊难逆料,当下退后两步,手中墨剑连划四五个圈子,形成一道无形的气网。 说时迟,那时快,任我行的金剑真如一条天外飞来的金龙一般,瞬间就撞在了他构筑的气网之上。 刹那间平地之上飞沙走石,烟雾迷漫,三人耳中只听得数十声“喀喀”的短响,接着“当”的一声,然后是无数细碎金属落在地上的“叮叮”之声。 烟雾散尽,风清扬赤手空拳,站在当地,墨剑落在脚旁,面上有着几分喜悦,又带着几分迷惘,任我行四尺多长的金剑则碎成七八十段,连剑锷也被绞得粉碎,散落在山石之间,在日光的辉映下熠熠生光。 周四手首先大喜,狂叫道:“风清扬,你的圆圆剑法练成了!” 风清扬微笑着向他深施一礼,恳切地道:“多谢前辈成全!”举步上前,来到任我行面前,道: “毁了任兄利器,清扬好生过意不去,过后容当赔还。” 任我行始则惭沮,但这时心神已经宁定,他生性豁达,又最是爱才,当下也绝无妒恨之心,朗声笑道: “风兄,恭喜你练成这等绝世武功,任某自愧不如。 “但赔剑却也不必了,适才我不也绞断了你的剑么?这也真教眼前报,来得快不是!” 两人相视一笑,心头惺惺之意油然而生。 其实以任我行的剑术内力,虽较风清扬适才悟得的剑理已逊了一筹,尽可周旋到三千招之外二人才可言胜言负。 但他求胜心切,金剑被风清扬绞碎,但他这一掷之威也是非同小可,风清扬墨剑被震落在地,虎口也迸出血来。这其中关节二人自也深知,只是多说无益,任我行这般认输的言语说得既是通达,又是诚恳之至。 风清扬自十五岁上修习“独孤九剑”,到得十九岁下山寻师之时已有小成,此后历经大小数十战,日益磨砺,渐臻高境,隐然已成天下超一流的剑士,武林中堪与他争胜斗勇者寥寥无几。(未完待续) 第80章 圆为神兮方为形(2) 但以剑术而论,却毕竟还有对手,直至今日绝龙岭之战,他因机缘巧合,悟得一灯大师与周伯通传下来的“圆圆剑法”,与“独孤九剑”的道理两相融合,才在内力不足的景况之下,千招之内击败了平生第一劲敌任我行。 此后他剑术的进境一日千里,放眼武林,再也找不到一个可相匹敌的对手,纵是当年的剑魔独孤求败复生,张无忌、段子羽出山,于他剑术之精,亦当退避三舍。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风清扬年纪虽轻,身兼两门百世不得一见的绝代剑法,终于神乎其技,得了个“剑圣”的称号。 也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天道无常,人生莫测,他此来绝龙岭本为求死,哪知剑术大成,一代旷古绝今,辉映百代的大侠“剑圣”风清扬因而诞生。 风清扬心中喜悦不胜,微笑道:“周先生,任兄,咱们这场架再没甚么打头了。我做个东道,咱们下山寻一家好馆子,大家痛痛快快地饮上一顿如何?” 周四手与任我行齐声叫好,三人如同三头大鸟一般自绝龙岭上飘然跃下。 “十大神魔”与五岳剑派五位掌门,再加上华山派二师兄宁清宇一行十六人在华山弟子丛不弃,岳不群的带领下,来到思过崖的后身。 猛抬头,只见一座山洞嵯峨而立,有如怪兽攫人,势道甚是狰狞。 洞前一座空场,方圆约二百步,场上空空荡荡,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丛不弃颤声道:“适才我便在此遇见那个老儿,他说……他在此等着,这会儿……却……却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成清铭道:“那老儿多大年纪?生得甚么模样?” 丛不弃道:“回师父的话,弟子奉师命在此戒备,以防闲杂人等上山捣乱,可是忽然间只觉背心一麻,便被人制住了穴道。 “他不知使了甚么手法,弄得弟子奇痛无比,命我前去通知师父与诸位长老,说了……那……好些难听的话,命我不得回头,否则便将我毙了。 “弟子……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便迅速去禀报师父了。我也没见到他的人影,更不知他生得如何,只是从声音判断,那人是个老年男子。” 他说起当时情景,声音微微发颤,似是对那人的古怪手法仍是心有余悸。 成清铭点点头道:“此事着实蹊跷。可此人既召咱们来此,他自己为何又人影不见呢?” “大力神魔”范松一路便憋着满腹愤气,到了这里,不见那挑衅之人,更觉气闷,大声道: “还寻思甚么?这秃溜溜的崖顶上除了山洞更无藏身之处,那老小子还能跑到哪儿去?进去搜搜不就完了?”说着挺身便要上前。 赵鹤双手一张,道:“十弟且慢!” 转头对成清铭、宁清宇道:“成大侠,宁二侠,你二位是华山地主,不知这山洞历来是做甚么的,若是甚么门户重地,那老贼虽然可恨,我们却也不便进去了。” 成清铭与宁清宇对望一眼,心知赵鹤嘴上虽然说得好听,其实是大起疑心,唯恐自己在山洞中有甚布置,陷害于他们。 成清铭朗声笑道:“赵长老忒煞多心了,这里天生一个石洞,乃是本派中人犯了重错,面壁思过之处。 “里面四壁萧然,唯有石床一张,石几数面而已,没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过适才范长老说得也对,无论那人是谁,在这思过崖上确是无处藏身,好像也只有这个石洞了。 “不如这样,我与二师弟和几位师兄,师太当先开路,进去查勘一番,诸位长老去与不去,悉听尊便。” 说着仗剑便行,宁清宇与其余四派掌门并无异议,跟随其后。 张乘风道:“老三,那老儿指名要咱们来会他,咱们若不出头,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日他娘,我也进去看看这龟儿是什么鬼样子!”熟铜棍一摆,纵身上前。 张乘云与他向来焦不离孟,所思又相差不多,瓮声瓮气地道: “大哥说得有理,我也去!老三,你也来罢!” 这一行人中,赵鹤最为细心。他虽见自成清铭,宁清宇以下均不似作伪,仍是多长了个心眼,诚恐其中有诈。 这时见五岳剑派六人走在前面,戒心倒是消除了大半,心道: 大哥、二哥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这等狂徒原该我们自行出手教训,只须留意这几人的动静,也不怕他们玩甚么鬼花样。 于是微微一笑道:“那大家便同去看看罢,多加小心。” “十大神魔”跟在六人后面进了山洞,岳不群、丛不弃都在门口侍立。 行进二十余步,山洞中便黑漆漆的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众人晃亮火折子,只见这山洞蜿蜿蜒蜒,一眼望不到尽头,便似一座精心设制的迷宫一般,若说其中藏个百八十人,一时倒也寻他不到。 范松提气喝道:“哪个王八蛋说要捏死我们十大神魔来着?还不给我滚出来,跟你家爷爷在手底下见个真章!” 张氏兄弟与俺巴达听他喝骂,均觉甚符自己心意,当下深表赞同,一时之间,“龟儿”、“王八羔子”、“先人板报”之类骂辞回响洞中,不一而足。 几人骂了半日,洞中寂无声息,无人应声。 成清铭待他们声音稍低,开声道:“哪位高人隐身洞中,五岳剑派与日月教十长老联袂回访,尊驾竟不肯给个面子,现身相见么?” 他这几句话运足了中气,音波撞在石壁上反弹回来,只听“现身相见么……”、“相见么……”之声回旋不休,还是没有动静。 赵鹤、司马凝烟、高启等心思缜密之人暗暗戒惧,心想: 此人敢口出狂言,定非寻常人物,他偏又如此忍得,无论怒骂软求,都连个面儿也不肯见。 现下我们在明,此人在暗,可是千万小心,莫要着了他的暗算才好。 几人边行边左右巡视,一手按在兵刃之上,随时可以暴起应敌。 蓦地,宁清宇大喝一声:“大家站在原地别动!”话音未落,几道袖风拂了过来,众人眼前一黑,手中的火折子竟一齐熄灭。 只听前方“喀喀”数声,竟是翻板起落的动静,同时身后“当”的一声巨响,似是一件极庞大的重物砸在地上之声。 众人在暗中目不见物,均感慌乱,同时运功戒备,查见是否有人暗算。赵鹤听到那声巨响,反应奇快,不及招呼别人,亦不见晃亮火折子,如箭矢一般向适才的入口处射去。 拐过几个弯子,赵鹤便知不妙。 他们与五岳剑派辰时开战,此际正是午时二刻前后,艳阳高照,灼热逼人,离着洞口五六十丈便应看到光亮,哪知现下前方竟是一片漆黑。 他心中一凛,暗道: 适才那声巨响莫非是大石堵住洞口之声? 莫非我等如此小心,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 他心中琢磨,足下却丝毫不缓,五六十丈的距离瞬息而过,抢到洞口,晃亮火折子上下观看。 果然自己所料不错,适才众人进来的洞口已被一块巨石严严封住。 看那接口的痕迹,这巨石乃是先吊在山洞上头,宛如一面巨大的水闸,有人扳动机关后才轰然落下,将洞口堵得一丝风也不透。 伸手一扳,那巨石直有数万斤之重,犹如蜻蜓撼石柱一般,哪里动得它分毫? 他心中又是一凛,暗道:这样的机关非数月不能备齐,下手之人如此处心积虑,难道竟是要将我等置于死地么? 啊哟!难道什么有人挑战只是一个圈套,这机关竟是五岳剑派布下的? 一想到这句话,他只觉背上一凉,冷汗霎时出透。 这时遥遥有人喊道:“三哥!快来,快来!” 赵鹤识得那是司马凝烟的声音,也不假思索,循声纵了过去。 行了片刻,远远便望见前方亮着**支火折子,微光下看来,几位兄弟面上都是愤然之色,五岳剑派的六人却是杳无影踪。 赵鹤大惊,一个“蜻蜓三点水”跃上前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俺巴达首先破口大骂:“操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五岳剑派这帮狗东西没有一个好人,比武赢不了咱们,便设下这等陷阱暗算。 “他们把咱们关在洞里,自己却从秘道跑了。他妈的,老子但凡能出得去,定把五岳剑派的狗崽子杀得一个不剩!” 赵鹤心中一凛,道:“他们怎么从秘道跑的?他们若出得去,咱们自也出得去呀!” 高启神色惨然,叹了口气道:“这一节咱们想到,他们自也想到。 “他们这秘道必是高手匠人所制,不但石板与地面之间毫无缝隙,机关消息也是掰过一次即毁,绝不能用第二次。 “唉!这些人道貌岸然,又都担着侠义之名,哪知竟作出此等卑鄙无耻之事!” 赵鹤按着他的指示检验一下机关,果然如其所言,伸手敲敲,下面声响与旁边全然相同,显见底下也是极厚的石板,与地面联成一体,想要劈开亦或砸碎,也是万万不能。 他一颗心登时如同装满了凉水,暗自忖道: 我们十兄弟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有过不去的大风大浪,难道今日竟要丧在无耻小人的卑鄙伎俩之下? 宁清宇断喝一声:“大家站住别动!”那乃是行动的暗号。 他与成清铭各发一掌,将梵修师太与陈方志和推向翻板的位置,左思慈和玉佛子四袖齐发,登时将所有火折子扑灭。 黑暗之中,宁清宇右手一扳墙上的一块石头突起,“喀喀”连响,成清铭等六人同时觉得脚下一虚,身不由己,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落下直有二三十丈高,六人之中,成宁左玉四人早有准备,梵修与陈方志和虽未参与谋划,那也毕竟是武林高手,临危不乱,眼见离地面还有两三丈远时,含胸拔背,一个拧身,轻轻落在地下,翻了个筋斗,竟是毫发无损。(未完待续) 第81章 圆为神兮方为形(3) 六人站定身形,宁清宇伸手在某处一按,轧轧声响,两块巨石移了过来,恰巧将适才翻开的石板堵死。 他见这一下轻而易举地大劲告成,禁不住心中得意,长声笑道: “这一下尽歼十大魔头,实是平生第一快事!” 成清铭、左思慈、玉佛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陈方志和与梵修师太却茫然不解。陈方志和冷然道: “成大侠、宁二侠,这是怎么回事?还请示知。” 成清铭尴尬一笑,道:“嗯……这个……二弟,还是你对两位说罢!” 宁清宇道:“自打前次我们十一门派联手围攻魔教受挫,魔教势力日张,若是任由他们这样下去,势必难以禁制。 “所以我和大师兄、左师兄、玉佛道长等几位商议,咱们明的来不了,便须来暗的,总之不能让魔教奸徒逍遥自得。 “所以我们订下这条计策,邀十大神魔前来华山比武,先是力战,力战不胜再行此计,将他们关死在山洞之中。 “只是种种机关布置起来需时不少,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嘿嘿,至于……至于……这个嘛,事先没同两位商议,那也是因为时间太紧,来不及告知……” 听到此处,成、左、玉三人对望一眼。他们自然知道,先前不通知梵修和陈方志和两位,那是因为陈方志和性子孤僻古怪,梵修师太又性如烈火,嫉恶如仇。 他们若是知道,多半要碍手碍脚,甚或还深表异议,以致走漏风声,自己的计划便要全盘落空。 梵修横眉道:“宁二侠的话贫尼可不明白了,这样大的机关布置起来没有四五个月难以完工,怎么说没有时间告知我们? “陈方掌门身在湖南,那还说得过去,贫尼身在大同府,距此不过千里之遥,只怕比左师兄,玉佛道长离得还近一些罢! “这也可以不论,我等素来号称侠义道,每日里以‘侠义’二字规谏自己,教训子弟。 “无论敌人是何等样人,我们都须与他光明磊落地为敌,敌得过便敌得过,敌不过也没有甚么,大不了一死了之,何苦使这等卑……这等手段?” 她将“卑鄙”二字忍住不说,但人人都听了出来,玉佛子与成清铭不禁面上一红。 左思慈却冷笑道:“师太清操雪节,左某佩服无已。不过向来对敌都讲究斗智斗力,难道我们敌他不过,便任由这十人轻松下山,继续为害武林么? “嘿嘿,师太你败在‘千手神魔’手下,传扬出去,于恒山派的声名很好听么?” 梵修大怒,道:“贫尼武功低微,输了便输了,恒山剑派声名如何,倒也不劳左师兄挂心。 “使这等手段对付敌人,贵派的声名就算好听得了不得,那又有何益处? “我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又与下三滥的匪类有何分别?” 她这番话大义凛然,左思慈不禁恼羞成怒,手按剑柄,道: “好!师太是世外高人,左某是无耻匪类,那又怎样? “左某虽然不才,这一生之中除了师尊还无人敢教训于我,师太想教训我,那好得很哪! “师太只须胜过左某手中这口铁剑,随您要杀要剐,皱一下眉头的不算好汉!” 梵修气得双眉倒竖,二目圆睁,道:“好哇!梵修没能死在魔教妖人的掌下,却要与自己人兵戎相见。也罢,梵修这就在左师兄铁剑之下领死!” “呛”的一声,长剑出鞘,与左思慈怒目相对。 成清铭眼见情势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 “嘿嘿!我们五岳剑派向来如同一派,亲如手足,两位何必因区区几个魔头,伤了自家的和气! “左师兄明达事理,师太光明磊落,在下都是佩服的,二位冲着成某的这点薄面,还是握手言和的好,握手言和的好。哈哈!哈哈!” 梵修横了一眼,将宝剑收回鞘中,道:“陈方师兄,你怎么说?” 陈方志和缓缓道:“陈方志和才具武功都是平庸之极,不过声名好不好与心里安不安这两者孰轻孰重还能分得清楚。 “师太所说,正是陈方心中所想,但是事已至此,咱们难道还能将十大神魔放出来,向他们赔礼道歉么? “师太,人生在世,求个心之所安,今日之事,你恒山派和我衡山派都不知情,我们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世人纷纷毁誉,那也顾不了这许多。” 梵修沉吟半晌,道:“师兄明达,既是如此,咱们这就去罢!如你我这等迂腐平庸之人,原也不配与那些才智卓绝的英雄豪杰为伍!” 左思慈与玉佛子齐齐大怒,刚要反唇相讥。 成宁二人伸手扯扯他们的衣襟,使个眼色。二人会意,忍住气不言语了。 陈方志和与梵修回到前面的演武场,招呼自己一派的弟子回山去了。 众弟子见师傅面沉似水,脸有怒意,也不敢多嘴,随着下山不提。 陈方志和与梵修师太一走,适才的尴尬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成清铭、宁清宇、左思慈、玉佛子四人哈哈大笑,弹冠相庆。 玉佛子笑道:“此番一举而歼十大魔头,全仗成大侠与宁二侠的神机妙算。快事!哈哈!快事!” 左思慈被梵修抢白一顿,此时还未全回过神来,忧心忡忡地道: “依几位之见,那陈方志和与梵修两人会不会不识时务,将今日之事大肆宣扬?” 宁清宇笑道:“左师兄不必担心,我想那二人还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平心而论,这并非甚么光彩之事,说出来很有面子么? “再说我五岳剑派通气连枝,他们纵想撇清,又有谁肯信他们的?” 那三人齐声大笑,都道:“此言不错。” 又议论了一会儿,四人回到演武场上,成清铭命人摆下筵席,款待各派上山人马。 此刻,华山后山的洞中,日月教的十大神魔正自愁眉相对,一筹莫展。 这十人各有绝诣,张氏兄弟,俺巴达与范松勇力绝伦,赵鹤、沈竹楼、司马凝烟又都深沉多智,高启更是文武兼资,才识过人,可十人处在这密不透风的诡秘山洞之中,霎时间连想了好几十条法子,却没有一条管用。 这时,众人眼前一黑,那最后一根火折子也熄灭了,洞中登即黑漆漆的一团。 众人眼见那火折子还剩着两指来长,并未燃尽,如此熄灭显是由于洞中空气不足的缘故。 同时各觉呼吸不似先前那样顺畅,在黑暗中相互望了一眼,面上均有惊惧之色,心道: 要不了多久,我们不被饿死,也先被憋死了,这不是等于被活埋了么? 这些人中除了高启之外,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眉的老手,但想起活埋之惨,却也冷汗淋漓,害怕之极。 范松气哼哼地道:“操他奶奶个雄,五岳剑派这群狗东西,有种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却来耍这套鬼把戏。 “我只恨当初怎么没一飞斧把那帮混蛋砍了,留着他们来陷害爷爷!” 沈竹楼道:“若是他们真刀真枪能干过咱们,那还犯得着设下这等机关?三哥,你说咱们还出得去么?” 这时人人心中想的都是这一句话,不由齐齐地把目光投向赵鹤脸上,只盼他开口说一个“能”字。 赵鹤默然半晌,缓缓道:“我们十兄弟里,高先生虎口余生,这条命十几年前就该是不在的了。 “余下我们九兄弟这么多年来驰骋江湖,杀人无算,无论被杀之人是善是恶,各人身上的杀孽也都造得不轻,遭此报应,也不为过。” 各人心中一沮,情知赵鹤这般说,意思便是大家已无生出山洞的可能了。 范松吼道:“他娘的,甚么叫做也不为过?老子既然出来闯江湖,就天天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死有甚么可怕? “我只是不愿死在小人的诡计之下。不成!我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七哥,你的剑借我用用!” 司马凝烟愕然道:“做甚么?” 落松道:“我要在石壁上刻下此事原委,再刻下五岳剑招的破法。 “无论一千年还是八百年之后,总会有人发现这个山洞,知道我们十兄弟被害的真相!” 他素来莽撞,但此言一出,众人虽在沮丧悲愤之中,仍是同声喝了一个大彩,只觉此言真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大家自知命不久长,当下各挺兵刃,摸着黑在石壁上刻字画图,写得最多的自然是“五岳剑派、卑鄙无耻、比武不胜、暗算伤人”等等骂语,然后两人一组,择五岳各派的精妙剑法分别绘以破解之法。 张氏兄弟择的是华山剑法,赵鹤、范松择的却是泰山剑法。 这一番石壁刻书大费精力,众人停停干干,直花了六七个时辰方才完工,饶是各人俱都武功精强,内力湛深,也不禁心跳气喘,呼吸加剧。 张氏兄弟最后刻下“张乘风、张乘云尽破华山剑法”,范松、赵鹤刻下“范松、赵鹤尽破泰山剑法”等字,众人心中得意,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们这番刻书其实也无甚意义,不过是中了敌人诡计,自知必死,聊以发泄郁愤罢了。 但范松的“一千年,八百年”却也估计得太过久远,三十几年之后,一代大侠,岳不群的亲传大弟子令狐冲偶然入此石洞,便发现了这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并告知少林方丈方证,武当掌门冲虚,“十大神魔”遭到暗算之事这时才算公诸于世。 等到日后,岳不群使诡计当上五岳派的总掌门,诱使五岳剑派人物进入这间石洞,试图使他们自相残杀,一网打尽,令狐冲与爱侣任盈盈也在其中。 暗无天日之中,双目已瞎的左冷禅率一众盲目的弟子也加入屠戮,情势危殆之际,还是某人削断了“十大神魔”尸骸中的一条腿骨,上边发出微弱磷光,令狐冲才看清敌人身形,伤敌脱险。 这根腿骨恰恰便是赵鹤的。 此是后话,按下不表。(未完待续) 第82章 圆为神兮方为形(4) 此际洞中空气愈来愈少,十大神魔都是神情委顿,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气,力求尽力减少体力消耗,苟延残喘。 可是他们自上华山,迄今已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肚中却又咕咕忠心耿耿起来,这饥火中烧的滋味比之呼吸维艰也不相上下,两相交攻,更觉难忍。 十大神魔自出道以来,一向便是醇酒美人,锦衣玉食,想要甚么手到擒来,日子过得那是一等一的丰裕。 战阵流血负伤虽必不可免,却几曾尝过这种苦味?赵鹤、高启等人还罢了,范松与俺巴达自有牙齿以来便是无肉不欢,食量极巨,最是忍不得饥饿。 范松提起那柄开山巨斧,霍然立起,道:“他奶奶个雄!咱们莫非就这么僵尸一样坐着等死么?” “千手神魔”司空展细声细气地道:“谁愿意这样啊!不过处在这般死样活气的山洞里,还能做些甚么?” 俺巴达伸出大长舌头在干裂的唇边转了一圈,有气无力地道: “他娘的,现在若是有一桌‘麻辣全席’来吃吃,该有多好!咱们也是的,怎没想到带点干粮,带点水来吃喝!” 他是哈萨克族人,吃食向来以辣为主,之后又久居在川藏一带,麻辣味道的菜是吃得惯了的。 张乘云瓮声瓮气地道:“他先人板板,老六,你莫要提吃的好不好,肚中本来就饿,哪个龟儿还顶得住?” 张乘风道:“老二,你就让他说罢,我看咱们也没几天好活,吃不到甚么,想想也是好的。 “他龟儿的,成都五凤楼那一味芥末鹌子舌真是好吃,还有白斩鸡,腰花爆肚,清煮江瑶柱,东坡肉……” 他将平生吃过的名菜流水价报将出来,若在平时,早已大吞馋涎,现下口中干得如冒火一般,却连馋涎也没得吞了。 大家被他这么一提,饥渴之感愈甚,十个肚子齐齐发出咕咕出声,便好似一部蛙鼓一般。 就中沈竹楼却又多怀了一分心事。 十大神魔之中,张氏兄弟,俺巴达、范松四人生得貌相既丑,人又粗莽,年纪虽都在四旬以上,却从未成家立业,平日憋得很了,也不过去窑子里找几个皮糙肉厚的姐儿,将其弄得半死便算。 赵鹤与司空展潜心武学,向来于女色上不甚措意,司马凝烟早年虽成过家,妻子早亡,他和妻子感情极笃,此后从未近过女色。 沈竹楼却不同,他天生风流放浪,人又生得风度翩翩,加上琴棋书画,蹴鞠百戏样样精通,当世不作第二人想,所到之处,美女应声如响,云随影从,虽非绝代佳人,可也有倾城倾国之力。 这一生之中,与他结下露水姻缘的女子不计其数,便是经常往来,可意可心的也有七八个之多。 这时每个红颜知己的倩影俏面一一从眼前飘过,似是伸手可及,却是永远不能再见了。 他心中难过,重重叹了口气,两行清泪自颊旁流下。 想到以往花前月下,丝竹笙簧,那是何等的风流快活?当时不懂得珍惜,如今却被不明不白地关死在这黑洞之中,以往的欢情蜜意都有若天边云烟一般,那样美好,却又无由追寻。 霎时之间,心头涌上“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话,只觉胸口酸酸的,说不出的气闷难受。 就中只有高启最为坦然。 他起先发觉被人施诡计置于绝地,也是惊惧莫名,但他是死过一回的人,自号“万劫神魔”也便取自万劫余生之意,于这生死大事早就看得甚是通达。 这时想道:“赵老三说得不错,我十几年前便该死于朱元璋的刀下,虎口残生,又苟活了这许多年。 “双亲妻儿被朱元璋屠戮一空,我也早该去会会他们了。那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这样死法…… “想到此处,他忽地微笑一下,站起身来,从容地道:‘各位兄弟,许久以来承蒙众位照顾,此恩此德无时或忘。高启一介书生,耐不得这般苦处,这便先行一步了!’” 反手一掌,猛击在自己天灵盖上,倒地气绝。 他一代宗师,天下知名,虽侥幸逃过暴君的屠刀,却又死在人心鬼域的江湖风浪之中。 当他起立说话之时,头脑鲁钝如张氏兄弟之流虽还未明白,赵鹤、司马凝烟等却早已料到他必有非常之举,若要出手阻拦,原也来得及,只是这时人人心沮气丧,都早不存生还之想,那也不必出手相救了。 大家望着他安详平静的面容,悲伤之余,倒隐隐羡慕他的福气,如此一了百了倒也干脆。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司空展忽地呻吟一声,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这十人里头,他拳脚功夫最为了得,但内力较之其余九人差了不少,这时洞中空气稀薄,他气窒难熬,又十几个时辰水米不进,体力极差,竟尔晕绝。 余下八人齐齐大惊,连忙过来度气的度气,点穴的点穴,整治了半日,却是毫无动静。 原来他适才与梵修师太那一战,虽历经艰险,最后得胜,却也大耗真元,只是他并不自知而已,这时已至油尽灯枯之地,纵然大罗金仙亲至,无食无水,也难将他救活了。 赵鹤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黯然道:“别费力了,八弟他……他……已去了……”两行热泪自腮边滚滚而下。 众人齐声痛哭,张乘云更是有如疯了一般,挥动熟铜棍将墙壁打得石屑纷飞,打得二十几下之后,“啪”的一声,熟铜棍自中断绝。 他抽下两截断棍,抱头嚎啕。 范松双目通红,面如巽血,抡起大斧吼道:“我偏不信甚么鸟报应,我们十兄弟甚么风浪没经过? “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劈开一个出口,找五岳剑派的那群乌龟王八蛋算账!” 他头发根根直竖,边吼边向山洞深处狂奔而去,择了一处平坦些的石壁,抡斧便砍。 他天生神力,这把斧头又是百炼精钢所铸,一斧下去,火星纷飞,但石壁竟被他削下寸许的一块。 他精神一振,“当当当”猛砍了百十来斧,只觉喘气越来越难,双臂中酸麻难忍,再提甚么重物都极是为难。 但他知这是唯一的求生之机,只坐下喘息了片刻。便又挥斧狂砍起来。 洞中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这般歇歇作作,也不知过了多久,竟被他砍出一条四五丈深的通道。 他倒转斧柄,敲击石壁,上面发出“笃笃”之声,显见这石壁不知多厚,自己怕连一半也没能砍开。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痛哭之声,他心神一凛,不知又是哪位兄弟出了事情,连忙奔回。 只见赵鹤等四人转着张乘风,张乘云与范一飞的身体正自大哭。 他发疯似地奔了上去,抱住几人的尸身大哭起来。 张乘风、张乘云年纪最大,现下已有五十几岁,若在平时还看不出甚么分别,但到了以本身真元对抗死神之际,身体机能衰竭便快得多了。 他们这时无水无米,那也还罢了。 常人无水可忍七天方死,忍饥的时日则要远远长出无水。 天竺的苦行僧人有二百余日不进食而犹能存活的记录。 但他们此时最大的危机却是山洞中气息不足,而且越来越少,故此才三天功夫,张氏兄弟便送了性命。 范一飞则是眼见两位兄长丧命,悲伤之下,神智昏迷,竟拣起熟铜棍自击而死。 范松正自伏尸痛哭,忽觉身旁没有了别人的声息,抬眼看时,只见赵鹤、沈竹楼、司马凝烟、俺巴达等四人俱各手足痉挛,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他粗通脉理,大惊之下,伸手去搭四人腕脉,只觉脉象既弱又乱,又是生命垂危之兆。 他此时的心情无异于雪上加霜,虎吼道:“三哥!四哥!你们醒醒啊,你们别死!” 他双手抓住二人背脊,连连摇晃。 沈竹楼垂头闭目,便如死了一般,赵鹤的修为毕竟稍高一筹,隐隐约约听见范松的声音,勉力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道: “十弟……要出去……为我们……报……报……” 一个“仇”字还没吐出来,头向下猛地一沉,再也没有声息。 范松欲哭无泪,眼见九位兄长尸体横陈面前,枕藉于地,只觉整个世界都死了一般。 他呆坐了不知多久,忽地抛下环抱着的赵鹤尸身,发疯似地提着巨斧奔了出去。 十大神魔之中,论武功自是以张氏兄弟为最高,论体质则是范松最强,加上他年纪方过三十五六,正是血气壮盛之时,耐力远超余人。 俺巴达体质与他差相仿佛,但吃亏在不修内功,于那吐纳呼吸之法不明门道,窒息难忍,也先自死去。 这“十大神魔”横行江湖,擅名一时,如今便只余下范松一人。 范松血红着双眼,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回想着赵鹤临死前吐出的那几个字,拼着一口愤气挥斧猛向石壁上砍去。 一斧、两斧……一百斧,一百零一斧……五百斧……一千斧……他也不知自己砍了多久,更不知砍出了多长,只是双臂直上直下的猛挥,宛如有人用线绳牵着的一般。 蓦地,他眼前一黑,喉中一甜,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金甲神般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再也掌不住身躯,巨斧“当”的一声自手中落下,砸得岩石上火星四溅。 他踉跄数步,轰然倒在地上,头脑中似有一个声音在说: “你太累了,歇歇罢,歇歇罢……”他闭上双眼,歇了一歇,这一歇便再也没有醒来。 范松不知道,他倒下的地方离出口只有一尺多宽。只须再砍上二十斧,他便可以重见天日,达成九位兄弟的遗愿了。 可是造化弄人,他只差了这么一尺多…… 在合上眼睛的一刹那,他忽地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件事: 这个陷阱风清扬是不会知道的,风清扬是自己平生最可怕的敌人,可是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这时,远在数十里外的风清扬正自持杯饮酒,忽地全身打了个寒噤,似是感应到了范松的心声一般。(未完待续) 第83章 圣贤纵死如灭灯(1) 风清扬饮尽一杯,将杯底对任我行一晃,道:“任兄,今日贵教十长老与我五岳剑派在华山会战,也不知胜负如何。” 任我行微微一笑道:“放眼武林之中,能令十大长老畏惧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五岳剑派之中那更是只有风兄你一人。 “你现在此处陪我饮酒,这一战十长老是稳操胜券的了。好在五岳剑派虽然输了,输却的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部《葵花宝典》罢了!” 周四手一杯酒刚饮到半截,放下杯子问道:“《葵花宝典》?那是甚么玩意儿?我怎地没有听过?” 风清扬笑道:“那是我华山派祖师岳肃与蔡子峰传下来的一部武功典籍,此书流传了好几代,却也无人练成过,世人更无从知晓里头写了些甚么。 “我当年自贵教范一飞长老手中夺了过来,恪于师训,到现在也没看到其中一个字,那也是福缘太薄了。” 他话说到此为止,眼睛却盯着任我行。 任我行“呵呵”一笑,明白他的意思是探问自己看过了没有。 他仰头喝下一杯酒,缓缓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尊师段大侠我是尊敬无比的,但我并非华山门下,可不受他的拘束,所以这部宝典我是看过的了,里面所载的武学果然是厉害无比,非常人所能想像……” 他说到此处,挟了一个鱼丸送在口中,再也不说了。 风清扬还不怎样,周四手瞪大眼睛等了半天,急道:“怎么个厉害法儿?你倒是说呀!” 任我行将鱼丸细嚼慢咽地下了肚,才又缓缓道: “这部书叫做《葵花宝典》,这一个‘宝’字原是当之无愧。凡我学武之辈,看到宝典上的武功而不动心的固是绝无仅有,而不去修炼的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我迄今虽未见过有人练成,但根据书中的记载,一旦练成宝典上的武功,嘿嘿,那可真能天下无敌…… “风兄,周先生,莫说我小瞧你们,倘若有人练成宝典上的武功,你二位联手也绝敌不过他的五成力道。” 风清扬与周四手心中同时“格登”一下,他二人都是武林中的超一流高手,两人若联袂出击,再强的高手也不能抵挡到五百招以上。 若说他们合二人之力尚抵挡不过某人的五成功力,那也实在太过危言耸听了。 风清扬虽觉此事难以置信,但他膺服任我行的武功见识,料想他绝不会夸大其辞,不由得心下震骇。 周四手可就不那么客气了,他心直口快,想到甚么便说甚么,虎起一对铜铃般的眼睛道:“哼哼!任小哥,你只怕是吹牛罢!宝典上的武功这样厉害,你自己怎地不练? “若是练成,你今天岂不是用一只手,不,只用一只脚便可把风清扬打败了?” 任我行微微一笑道:“周先生所说不错,这宝典上的武功委实是威力无穷,不过对于我等来说,学武固然重要,做人却更是第一位的。 “倘若连人都做不完整,纵然神功盖世,那也不过是妖魔鬼怪一流罢了,又有甚么趣味? “莫说任某现下的武功还过得去,便是低微之极,我也不会为习练武功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周四手奇道:“学武与做人有甚关系?怎地练了武功便连人也做不完整了?你说话藏头藏尾的,好教人心焦!” 任我行微微一笑道:“周先生恁地心急,风兄,你可猜得到个中缘由?” 风清扬沉吟道:“我曾听师尊说过,我辈修炼武功,宗旨在于将人的潜在力道激发出来。这种力道激发得愈多,人的武功才愈高强。 “但此事说来容易,行起来却又艰难之极。人生在世,谁人没有七情六欲?这七情六欲便是阻碍人修炼武功的最大敌手。 “按说能将武学神乎其技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但是完全祛除七情六欲的阻障却是人所不能行。 “任兄将这武功说得如此厉害,想来便与此有关。” 任我行双掌一击,道:“照啊!尊师学究天人,果然了得。 “不瞒二位讲,习练这《葵花宝曲》有八字总诀,叫做‘欲成神功,挥剑自宫’,那便要人将产生情欲的根儿斫断了!那岂不是成了太监了么? “嘿嘿,任某纵然不肖,也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也知比翼齐飞的闺中之乐,岂肯拿一生的欢爱享受换取一个惊世骇俗的怪物?” 风清扬与周四手恍然大悟。 风清扬道:“任兄大智大勇,教人好生佩服。” 任我行道:“惭愧惭愧!这一节我倒和风兄差相仿佛,还是做个风流浪子来得快活爽利!”三人相视拊掌而笑。 此时他们的桌子旁又已摆了五六个空酒坛子,任我行酒量不及风清扬那样宏大,已有微醺之意。 当下饮尽一杯,笑道:“风兄,周先生,咱们三人极是投缘。这一场酒饮了三天,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该打的架也都打了,这实是我生平第一快事。 “不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的日月教中不能总没有教主,嫂夫人也早在华山上倚门相望,等你归去,咱们还是散了罢!” 风清扬笑道:“我已命弟子传告小娥,说在此陪任兄饮酒,她是不是倚门相望我倒不挂心。真正挂心夫人的怕倒是任兄你罢!”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风兄不愧为我的知已,果然教你说中了。世人都说甚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偏不信这个邪。 “说句不谦虚的话,我自己就是英雄气长,儿女之情更长,那又怎么样?” 风清扬也笑了起来,道:“好个英雄气长,儿女之情更长!如此我便恭送任兄了。不过这一次华山会战任兄真的不想知道结果?” 任我行豪笑道:“谁输谁赢又有甚么所谓?能得友如风清扬,那些蚁巢蜗角之争早就该看得开啦!告辞!” 大笑声中,他振衣一纵,如神龙夭矫,转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周四手起身道:“风兄弟,我也该去了。这次见了你和任小哥的斗剑,唉!那当真是人上有人,天上有天,我不服老也不成了。 “我这就回百花谷去,隐居不出,这里交给你们折腾罢!” 风清扬自见他以来,第一次听他说句正经话,倒也颇出意料之外。 当下笑道:“您又何必如此?不过隐居不出,做个闲云野鹤,倒也很好,我只恨自己还没有这样的福气哩! “这样罢,您回去什么时候待得气闷了,便再上华山来寻我,陪你玩多久都成。你看怎样?” 周四手本来想到要与风清扬分离,颇有点神惨气沮,听他如此说,才又高兴起来,伸出手掌道:“一言为定!”两人击了三掌,周四手长笑一声,飘然而去。 风清扬呆立了一会儿,想到三天前自己怀着必死之心出山比武,如今非但毫发无损,反而与任我行成了至交好友,种种事情,宛若梦寐,一时间诸事潮涌,不由想得痴了。 两个时辰之后,风清扬回到了华山派“剑气堂”外,桑小娥与成清铭等得到弟子传报,都是大喜,早在堂上等候。 风清扬玉树临风般的身影一现,桑小娥便了过来,轻轻握住他手,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乐孜孜地同他缓步入了正厅。 风清扬与众位师兄见礼落座,劈头第一句话便问道: “大师兄,我适才听弟子们讲这一战咱们五岳剑派大获全胜,不知详情如何?” 成清铭不愿被风清扬知道自己的作为,虽早想好了应对言辞,被他猛地一问,仍是心中一抖,干笑两声道:“嘿嘿……这个……这个……” 宁清宇截过话头道:“大师兄谦退不肯讲,其实那又有甚么关系?咱们双方只战了四场。 “衡山派陈方师兄胜了沈四绝,左冷禅胜了碧血神魔,梵修师太胜了千手神魔,最后大师兄出马,与万劫神魔战了五六十合,他自知不敌,主动认输。他们便下山去了。” 他这番话侃侃而谈,脸上竟是不红不白,成清铭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心中是甚么滋味。 风清扬听他说得太过轻易,又见大师兄神色怔忡不安,别的师兄虽尽力掩饰,仍不禁显出些微古怪表情,他将信将疑,心中存了一个老大谜团,口中淡淡地道: “原来如此,小弟不能躬逢盛况,实在是遗憾之至。” 成清铭此时已静了下来,朗声笑道:“我们打来打去,那点武功在你眼中还不是不值一哂,还是说说你和任我行决战之事罢!” 风清扬勉力提起兴致,将自己得周四手传授“圆圆剑法”,千招之内击败任我行之事简说了一遍,自己先前欲以身自殉的事却略过不提,免得桑小娥担心。 成清铭大喜,道:“九弟,恭喜你又得神妙武功。这剑法如此厉害,何不演示一过,让大家也都开开眼界?” 他为了分散风清扬对与十大神魔比武之事的注意力,这几句话说得分外热诚。 风清扬不好拗大师兄的面子,躬身道:“大师兄有命,小弟便献丑了,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师兄指点。” 宁清宇笑道:“客气话儿就不用说啦!我们虽痴长着几岁,指点也绝谈不上,大伙儿只是见识见识罢了!” 风清扬说声“不敢”,回身叫道:“不群!找十个师兄弟来!” 岳不群站在厅口,听见九师叔有命,快步跑了出去。 不一刻,带同九个年轻弟子进了来,最末却跟着一个少女,身形婀娜,英姿焕发,正是二师兄的爱女宁中则。 她听说九师叔要试演新练的剑法,也巴巴地跟了来。 宁清宇喝道:“中儿!不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跑出来做甚么?” 宁中则嘟起小嘴道:“人家听师哥说九叔要练剑,特地赶来看看,要跟九叔学个一招半式嘛!九叔,你教我不教?” 风清扬笑道:“教!怎么不教?中儿让我教甚么,我便教甚么!” 宁中则笑靥如花,甚是得意,道:“爹!你看九叔都这么说!” 宁清宇笑了一笑,不言语了。 风清扬笑道:“中儿,你和十位师兄站成一个圈子,我数一二三,你们就各出平生练得最精的一招全力向我招呼,懂了没有?” 宁中则笑道:“懂啦!”拔出腰间长剑,摆了个姿势,虚刺一下,道: “是不是这样?” 风清扬笑道:“对啦!你们都要这样,不要留力不发。” 连同宁中则连内,十一位华山派的年轻子弟围成一个圈子,将风清扬围在中心。 风清扬双手负在身后,面带微笑,道:“我要数了,一、二、三!”众弟子听到这个“三”字,齐齐出剑,尽指向风清扬的要害。 “他们知道九师叔的剑法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自己再怎样也伤不到他,这一剑果真都用上了全力。 风清扬笑道:“不坏!”他身上并未佩剑,这时眼见十一柄剑刺至,身不晃,足不动,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个圈子。 众弟子还没看清,都只觉小臂一麻,虎口一热,宝剑纷纷脱手飞出。 风清扬圈子划到宁中则身前,轻轻一笑道:“中儿!剑拿稳了啊!” 五指一收一放,宁中则的宝剑已落入他的手中。(未完待续) 第84章 圣贤纵死如灭灯(2) 十一名弟子呆呆发怔,旁边风清扬的七位师兄连同桑小娥却看得清清楚楚,眼见他虽赤手空拳,但使的确乎不是“空手入白刃”之类的擒拿短打之法,而是精妙之极的剑术,只是手中无剑而已。 以他们的眼力,竟也没明白这一招是怎么使的,十一名弟子已经全都赤手站立,当真是匪夷所思,难以想像的高明。 当下齐声喝了个大彩,尽皆死心塌地地佩服。 成清铭朗声笑道:“九弟!果然了得!看来我们这些做师兄的都难在你剑下走出十招八式了!” 宁中则长剑脱手,兀自站在那里怔怔发呆。这时才回过神来,笑道: “九叔!你使的这是什么招数啊!教教我成不成?” 风清扬未及答话,宁清宇叱道:“中儿胡闹!九叔的剑法何等高明,你小小年纪怎么学得会?现下看也看过了,还不回去?” 宁中则嘟起小嘴,怏怏不乐地转身要走。风清扬笑道:“中儿莫要生气!这剑法你虽不能学,九叔可以教你点儿别的! “这样罢,九叔教你十九招剑法,就叫这个……这个……玉女十九剑罢!你看好不好?” 宁中则听风清扬如此说,这才高兴起来,笑道: “九叔你可不许耍赖,记得要教我啊!” 日后风清扬果真传了她十九招剑法,虽非绝顶高明,却是依据她的资质而创。 多年以后宁中则做了华山掌门岳不群的夫人,以一手“玉女十九剑”纵横江湖,闯下不小的名头,那俱是风清扬传授之功。 当下师兄弟们又闲聊了几句,风清扬心中有事,推说身体劳累,带同小娥回到房中。 小娥带上房门,向他凝视一眼,情不自禁地纵体入怀,泪水有若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口中呜咽道:“风郎!你回来太好啦!那一天我真担心死啦!” 风清扬见她真情流露,忍不住感动,玉人在抱,又有些意乱情迷,在她唇上深深一吻,抱起她走向床头。 片刻之后,断云零雨之声响彻屋宇,室外是夏日炎炎,室中却春意融融。 两人温存已毕,风清扬伏在小娥身上,把玩着她一对高耸雪白的椒乳,心中却若有所思。 桑小娥将他的头向自己胸前靠了靠,笑道: “在想什么?是想雪儿妹妹还是秋妹妹呀?” 风清扬在她红玉般的乳晕上轻轻一咬,笑道: “想是想的,却不是现在。你的床上功夫愈来愈好,单是你就够我应付的了,再想她们,啊哟,那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了么?” 桑小娥格格娇笑,虽知郎君戏谑,心中也自窃喜。 风清扬忽地敛住笑容,正色道:“娥姊姊,我适才在想,这一次五岳剑派与魔教十长老决斗的事大有蹊跷。 “你这几天一直在山上,可听到过甚么风吹草动么?” 桑小娥茫然道:“我不觉得蹊跷啊!我方连胜四阵,敌人铩羽而归,本派上下全都是这么说的。你觉得哪里不对么?” 风清扬重重点了点头,道:“大师哥的武功咱们是都清楚的,其余几位掌门人的武功我也见过。 “我与十大神魔交战数次,他们手下有多硬我更是了如指掌。 “说到武功,十大神魔比之五位掌门实是高出一筹,就说斗智不斗力罢,胜负也该是五五之数才对,绝无四场俱胜之理。 前次华山大会,大师哥与赵鹤斗了一百五十合便呈败像,十大神魔武功相仿,大师哥也绝不可能在五十招内将人迫得中途认输。 “再者说,五岳剑派与十大神魔这场比武赌注不小,十大神魔输了便在武林中从此除名,五岳剑派输了《葵花宝典》便归魔教所有。 “可适才二师兄丝毫没有提到《葵花宝典》之事,十大神魔恶行虽做下不少,却自重身份,向来一诺千金,绝不至于输了而撒赖不还。 “可是如果我的猜测有一成正确,此事便太过棘手。十大神魔若是赢了,他们现在到哪儿去了呢?二师兄为何又要对我撒这际天大谎呢?” 桑小娥听他说得入情入理,也不禁疑虑重重,有些害怕起来。 想来想去,她蓦地双掌一击,道:“风郎!你的猜测只怕不错!” 风清扬一惊,道:“怎么?” 桑小娥道:“你可知道伺候秋梦妹妹的那个丫头叫素雪的?” 风清扬道:“记得啊!那小丫头千伶百俐的,很是聪明,秋梦也不把她做丫头看承。” 桑小娥道:“她跟着秋妹这个女秀才久了,受她熏陶,也成日价捧着书‘子曰诗云’的念,我虽不怎么明白,也知这小丫头有点造诣,那一天,她一脸喜色地跑进来。 告诉我,说魔教十长老中有个叫甚么万劫神魔的,原来却是当世有名的大诗人,叫做高启,号为青邱先生的!” 风清扬“啊”了一声,高启的名头他也曾有所闻,愕然道:“高启!不是传说他被朝廷腰斩了么?” 桑小娥道:“是啊!素雪说他其实没死,反而得了一身好武功,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说不上来了。 “我见她一张脸蛋儿兴奋得红扑扑地,就像遇到了天上神仙一般。我便逗了她几句,问她为甚么不去看看。 “她支支吾吾地道,四周有各派弟子放哨,闲杂人不能进入后山。这一来我更奇了,既是如此,她又怎么知道的? “我一问出来,她脸更红了,我知道其中必有古怪,连连追问。她受逼不过,这才吐实。你猜怎么着?” 风清扬见她一脸顽皮笑容,笑道:“那我怎么猜得到?” 桑小娥笑道:“这小妮子春情初动,和五师兄门下那个叫冯不异的小子要好上啦!这些话还是冯不异偷偷告诉她的!” 风清扬微笑道:“不异这孩子文武兼资,是个人才,和素雪倒是一对儿。” 桑小娥接下去道:“素雪又说,冯不异还告诉他,大师兄与这个青邱先生打了半天。 “这青邱先生只用一管毛笔,大师兄连连后退,似乎要败。后来的事就连素雪也不知道了。” 风清扬听罢默然,将此事的吉光片羽零零碎碎地想了一遍,突然道: “此事大有文章。娥姊姊,麻烦你穿上衣服,到厨房去烧几个小菜,再备点好酒,命人相请大师兄、二师兄过来叙话。” 桑小娥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道:“好罢,我这就去。” 约莫过了两炷香时分,成清铭爽朗的笑声自窗外传来: “九弟请客,这可是希罕的事儿啊! 我已是尽快赶来了,没想到你来得也不慢!” 宁清宇接口笑道:“我别的事比不上大师兄,听说喝酒吃饭可向来不慢,只可惜还是没能快过你呀!” 二人笑声未毕,木门“吱呀”一响,四只脚已踏入屋中。 风清扬连忙迎了上去,三人分坐在一张八仙桌旁,说些没要紧的闲话。 风清扬固是不问与十大神魔的比武之事,成宁二人也是绝口不提。 又过一刻,三人远远地便闻见一股酒菜香气,成宁二人双手一击,喜道: “好香!真能令人食指大动。九弟,你恁地福气,寻来几个弟妹都是烹调好手,这一辈子有的口福好享了!” 说话未毕,桑小娥已端着一个特大的木托盘进了来,笑道: “二位师兄赏脸,这就尝尝我的手艺罢!” 说着话将盘中菜一盘一盘摆在桌上,乃是一道鸡汤煨班鱼,一道八宝肉,一道珍珠菜与石发拼盘,一道煨鲜菱,或肥腻豪爽,或清雅疏淡,却都色香味俱佳,引人大吞馋涎。 小娥又取出三个青瓷宣窑杯子,斟上酒,三人未饮先醺,不禁脱口赞道: “好酒!”他们都是酒中高手,已辨出这至少是窖藏三十年的陈绍。” 成清铭更不谦让,喝上一杯酒,挟了一口气,闭目品味,摇头晃脑地半日才睁开双眼来,笑道: “好酒!好菜!九弟这个人情可真不小哪!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九弟,你整治了这般好菜相请,别是要贿赂我和你二师兄罢!” 风清扬笑道:“哪有此事?小弟屡蒙二位师兄款待,这也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请请!” 成宁二人心中一宽,边笑边吃。成清铭敞开肚皮,酒到杯干,有如风卷残云一般,宁清宇却是小口喝酒,小口吃菜,甚是斯文,风清扬连连把盏斟酒,相劝不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成清铭与宁清宇都是微有醺意。 风清扬眼见时机已差不多,斟上一杯酒,起身来到二人面前,微笑道: “二位师兄,小弟有一事请教。” 成清铭醉眼乜斜,抚着肚皮含含糊糊地道: “自家兄弟,有话……有话自说……不妨。” 风清扬说了一声“好”,面色突转森然,一字一顿地道: “我想请问二位师兄,魔教十长老是不是已死在华山,他们怎么死的?” 手指微一运力,“啪”的一声,青瓷酒杯碎成数十片,酒滴飞溅到三人身上脸上。 成宁二人吃这一吓,十分酒登时醒了五分,成清铭更是不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道:“九弟,你……你这是做甚么?” 风清扬半眯着眼睛,从牙缝里道:“大师兄,二师兄,小弟已尽知此事原委,你们又何苦瞒我?” 成清铭颤声道:“你……你怎会知道?” 他这一反问,风清扬便知自己所料不错,缓缓道: “大师兄,小弟自十六岁上离了师父,这许多年来一直受着你的教诲。你无时不刻不以‘仁诚正信’这四个字督责于我。 “可是我生性放浪无羁,行为狂悖,有时想起你的训教,时时汗颜。 “其实我并不知此事原委底里,但无论当时局势如何,胜便是胜,败便是败,大不了江湖中人说我们华山派武功低微,降魔无力,那也比欺世盗名强得忒多了。 “大师兄,你我均知,论武功你不如我,但你我也均知,我对你的尊敬爱戴除了恩师之外罕有其比。可是……你……你这件事做得太过令我失望了!” 他这番话说得痛心疾首,沉重无比,成清铭心中有愧,不禁低下头去,面有惭色。 成清铭待人豪爽,故被风清扬一诈便承认了实情,宁清宇却早知风清扬乃是猜测,无凭无据,他见成清铭已说了出来,不由心中暗骂“蠢材!”,但事已至此,也不由得他再行开脱。 他动念奇快,当下昂然道:“九弟,你也莫要错怪了大师哥。此事从头至尾都是我的谋划,但我并无私心,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本派声名,为了五岳剑派前途而计。 “你若以为我这一招用得卑鄙恶毒,不妨现下便一掌将我毙了,为十大神魔报仇便是。” 他这样慷慨激昂的说话,不唯成清铭大出意料之外,风清扬也听得呆了,一时无言可对,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我怎会如此?” 宁清宇见了风清扬的脸色,心下暗喜,面上却做出一副沉痛之状,道: “你二师兄虽然不才,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岂不知大丈夫为人应当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道理?又岂不知这样做法是错的? “可是我们合五派之力,斗不过魔教十个人,这事若在江湖上传开,华山派还有立足之地么?(未完待续) 第85章 圣贤纵死如灭灯(3) “你再想想,这些年来,我们正派中人与魔教相互攻战,魔教又使过多少卑鄙下流的手段? “我们这样做,尚且及不上他们的九牛一毛。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又有甚么不对? 九弟,你若肯体谅大师兄和我的这一番苦心,那也罢了,若是不肯体谅,我们便言尽于此,再也无话可说。” 他口齿便给,辩才无碍,硬是将一件暗算伤人之事说得入情入理,话语之中,尤有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风清扬听他说得并非无理,不由得怦然心动。 良久,风清扬长袖一抖,将桌上杯盘尽数拂落,道: “小弟心乱如麻,出言无状,二位师兄还请海涵。我要将此事仔细想上一想,二位师兄请罢!” 他话虽说得平和,语声中自有一股凛然之威,成清铭与宁清宇在这位较自己年轻不少的九师弟面前首次有了一种相形见绌之感,垂首出了房门。 风清扬呆呆坐在椅上,头脑中一片空白。 桑小娥悄悄推门进来,见他神色,不禁吃了一惊,道:“风郎!你怎么啦?” 风清扬颓然叹了口气,道:“此事全被咱们料中,十大神魔果然是比武胜后被暗算的,而且现在已全都死在华山之上。” 桑小娥“啊”的一声,道:“这怎么可能?难道大师哥和二师哥他们……” 风清扬重重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我原来虽也料到几分,可一旦得知这是真的,心里还是……”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措辞是好,便即住口不说。 桑小娥见他脸色灰白,内心显是沮丧之极,不禁担心,柔声道: “那你打算怎样?” 风清扬沉吟半晌,叹道:“我还能怎样?总不成杀了两位师兄给十大神魔报仇罢! “何况二师兄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魔教中人对付我们手段也向来不够光明…… “唉!我心里乱得很,也不知谁对谁错。要是没有这么多恩恩怨怨,你杀我,我杀你的事,那该有多快活!” 桑小娥也叹了口气,道:“换了是我,我也必然难作。可是人在江湖,求的无非是名利二字,恩怨仇杀之事又怎会少了……” 她说到此处,眼前忽地一亮,喜道:“风郎!你已与魔教任我行成为好友,又身在华山派中,日后双方冲突起来,你夹在中间势必尴尬。 “好在眼前的事已告一段落,不若咱们这就动身去姑苏,将雪儿妹妹迎娶过门,你就带着我们三个寻一处名山胜景,隐居起来,不问江湖之事,岂不是好?” 这个念头风清扬早已几千百遍地想过,只是一直不能下此决心。 此时经桑小娥一提,“封剑归隐”这四个大字霎时间在脑海中明晰起来。 他一把抓住桑小娥肩头,喜道:“好啊!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一着才是上上之策。不过咱们须得过几天才能动身。” 桑小娥奇道:“为甚么?难道还要和师兄们辞行不成?” 风清扬道:“辞行是不必了,我不愿见他们,想来他们也必不愿见我。 “但这一场比武之事我总觉得对不起十大神魔,他们虽与我是死敌,但这番枉死,我们也该寻到他们的尸体,祝祭一番,才是道理。 “唉!其实任一件东西都有几种说法,二师兄说自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其实若都是这样,世上哪里还有甚么正邪,是非之分! “那也不必多说了,我们这就上后山去罢!” 华山后山。 松柏森然。 风清扬与桑小娥边走边寻,却看不到什么地方能够设下机关,可以暗算别人的。两人不知不觉来到思过崖上。 风清扬指点道:“此处便是思过崖了,我华山弟子犯下大错,都要在此面壁反省。可是真正能省悟已身之过的又有几人? “大家不过都在想自己如何如何善良,别人如何如何设下陷阱,坑害自己罢了。” 桑小娥忽道:“咦!那边的山洞用来做个机关倒不错!” 风清扬心中一凛,他自幼在华山上玩耍,于华山上的一峰一石,一草一木无不熟极而流,对那山洞一瞥便即放过,不甚留意。 桑小娥心思本来工巧,对诸般害人的法门虽不再使用,却仍极有眼光,她又是初来这思过崖,眼光一扫便发现了机关所在。 风清扬拔步奔了过去,桑小娥展开轻身功夫,犹如一朵紫云冉冉跟在他的身畔。两人奔到距山洞二十余丈之处,风清扬点地“咦”了一声,桑小娥问道: “有甚么不对么?” 风清扬道:“这山洞本是有洞口的,现在怎地封了一块大石?” 桑小娥脚下不停,心念电转,道:“是这里了!他们定是设下机关,将十大神魔诱入洞中,放下大石,便将他们闷在里面。 “这法儿当真是轻松绝妙,十大神魔计谋纵然渊深,却怎想得到这一着?” 风清扬叹道:“若论心地城府,又有谁及得上二师兄了?可惜他……”说到半截,也不忍往下再说了。 这时二人已站在洞口,桑小娥上下端详了半天,在一块尖石上拍了三下,向上一掀,“轰轰”之声大作,那块千钧巨石慢慢向上抬起。 洞门开启,一股秽气扑面而来。这山洞密封极好,空气极难流通,虽只短短五六天时间,已攒了不少秽气。 风清扬与桑小娥伫立片刻,进入洞中,走了十几丈便伸手不见五指,二人晃亮火折子,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刻,桑小娥忽地浑身一颤,手指前方,道:“在这里了,你看!” 风清扬循着她的手指望去,地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此刻正是盛夏,尸体已开始腐烂,面目模糊,但从衣饰兵器上看,这是诸位神魔确乎无疑。 风清扬在心中默数了一下,一二三四……七八九,这里远远近近有九具尸体,“大力神魔”范松却不知哪里去了。 他回头招呼小娥:“随我到前面看看!”二人展开轻身功夫向前奔去。 这山洞深可百丈,奔到一半,风清扬忽地发现左边石壁上赫然出现了一条仅容一人的狭窄通道,深有十几丈,藉着微弱火光,依稀可看见崭新的石碴儿,显是被人用甚么利器劈开的。 风清扬心中一凛,道:“在这里了!”两人一前一后,摸索着进入通道。 走到尽头,只见范松金甲神般的身躯倒在地上,那柄开山巨斧落在身前二尺之处。 风清扬拔出宝剑,在石壁上敲了敲,石上发出“空空”之声,他心中一酸,叹道: “范松的武功毅力这等惊人,实在令人佩服,可惜他命运不济,一至于斯! “听这声响,这里离外面只有不到二尺厚了。唉!造化弄人,也忒狠辣些了!” 桑小娥也是嗟叹不已,与风清扬站在洞中,心中酸酸的。 风清扬自出道以来,遇见的第一伙敌人便是范一飞与赵鹤,自后与“十大神魔”结下渊源,大架小架打过无虑十余次,那可说是他平生最不含糊的敌人。 但他对十大神魔恶感向来不强,接触愈多,便愈觉十大神魔非徒武功惊人,大半也是血性汉子,行事虽孤怪任性,过恶也不是很大,前次愤激之下,将“跨海神魔”毙于剑下,过后想来也觉手下辣了一些。 这时想起张氏兄弟每见自己毕恭毕敬的惶恐神情,赵鹤妙语如珠的议论风采,范松纯朴豪迈的脸庞,这些驰骋天下、生龙活虎的武林高手,现下都是腐尸,再也一段时间,更是只剩一把枯骨了。 他呆立许久,心情复杂之极,刹那间,心中浮上南宋张元干的两句词:“天意从来高难间,况人情老易悲难诉。” 只觉天意难测,芸芸众生在他眼中真不过如蝼蚁一般,什么功名富贵,什么威风煞气,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春梦罢了。 桑小娥见他心潮翻涌,不知他想些甚么,也不敢打扰,半晌才开口道: “风郎!你打算怎样做?要将他们收殓起来么?” 她与十大神魔没打过交道,对他们也谈不上好感恶感,不过见这些人死状极惨,临死之前痛苦挣扎的情状自可想见,心中不禁恻然。 风清扬叹道:“人死如灯灭,下不下葬又有甚么关系,这么大的山洞做他十人之墓不是很好么? “我原想祝祭一番,可是祝祭也是空的,那也算了罢!咱们走罢!” 说罢一声叹息,心情黯然到了极处。 桑小娥知他心意,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他手,两人转身出了山洞。 桑小娥伸手扳动机关,大石落下,道: “还是将洞门关了罢,别要进来甚么野兽,糟蹋了他们的尸首。” 风清扬点点头,向她微微一笑。 两人大事已了,这便回房收拾衣物,准备下山去姑苏迎娶雪儿。 风清扬忽道:“娥姊姊,烦你取文房四宝来,我须留一通书信与众位师兄作别。” 桑小娥道:“你不是说不别也罢么?” 风清扬道:“以前自无所谓,这一次却不打算再回来了。 “我虽不满师兄们的作为,也毕竟在华山上长了这二十几年,手足之情也是有的,何况还有事情要提醒大师兄呢?” 桑小娥深以为然,更不多问,取来笔墨纸砚,为他磨好墨汁。 风清扬提笔在砚台上蘸了蘸,沉吟片刻,振笔直书。 桑小娥立在他身后,一字一字观看,只见他写道: “大师兄、二师兄及钧鉴: “弟自艺成出山,多历风波,极经坎坷,然固以为公道自在人心,公理自能昭彰,岂知世间事颇有大谬不然者。 “此番与魔教十长老之决战,实乃弟平生心中最剧烈之争斗。 “弟不敢论孰是孰非,唯觉世间事务纷繁,非我所能应对,且弟已与魔教教主任我行结为至交,为免日后尴尬之局。 “决意于此日挈小娥南下姑苏,之后封剑隐居,终老山林,不问江湖之务。 “弟自幼生长华岳,亲炙师门,于师执为不孝弟子,于兄执为不友衣裳,中夜思起,常自惭愧之至。 “然十许年手足之情终非变故可移,弟一旦去后,诸兄善自珍重,切盼切盼。 “又及:弟愚鲁之至,然此事尚未为瞒过,任我行精明之至,必能得悉个中缘故。 “倘若倾巢复仇,我五岳剑派祸不旋踵,华山派首当其冲,诸兄小心善后,千万千万。” 风清扬掷下毛笔,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亦只能言尽于此,以后事情怎样变化,看大家的造化罢!” 桑小娥道:“风郎!你既决意隐退,便莫要挂心太多,事情虽然不少,总得有割舍开来的那一天罢!” 风清扬展颜一笑道:“你说的是,又想娇妻美眷,绰有山林之乐,又想孝悌两全,世俗之事也都如意。 “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罢!” 两人带上随身衣物细软,挎上佩剑,将告辞书信小心地压在砚台之下,甫要出门,宁清宇的大弟子岳不群匆匆进来,先请了个安,匆匆忙忙地道: “九师叔,外面有人求见,说是你的岳父遣来下书的!” 风清扬吃了一惊,道:“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岳不群道:“他说是你岳父遣来下书的,我问他你岳父是何人,他说你岳父双姓慕容,单名一个恪字。” 最后一句话入耳,风清扬有若五雷轰顶,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第86章 君子面目亦狰狞(1) 风清扬这一惊非同小可,在他视作妻子的三女之中,秋梦幼失怙恃,父母双亡,小娥知其母不知其父,自己原也以为雪儿没有父亲,哪知先与他交手于紫金门,后得他相救于候监集,并得悉他被父亲逐出家门,永不相认的种种缘由,但他千叮咛,万嘱咐,命自己不要告诉雪儿此事,以免节外生枝,待得时机成熟,他自会现身相认。 可自候监集一别,自己与他从未通过音讯,他又怎会遣人来下书? 岳不群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问:“九师叔,你看……” 风清扬如梦初醒,道:“快!快请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人青衣小帽,作仆人打扮,低着头随岳不群进了来。 他抢上三步,恭声道:“下人姚清风见过姑爷,姑爷万安。”说着双膝跪倒,请下安去。 风清扬连忙双手扶起,道:“姚大哥休要客气,有话请讲。” 两人一朝相,风清扬不禁微微一惊。 只见这姚清风身材虽然不高,面上却是肌肉虬结,两个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精光灿然,显见内功不弱。 若非身作佣仆装束,直是一位武林好手。 风清扬暗自纳罕,姚清风却眉不扬,眼不动,恭恭敬敬地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道:“这是我家老爷给姑爷的信,还请过目。” 风清扬拆开火漆封口,抖开信笺,入目的便是一页潇洒飘逸的柳体行书: “清扬见字如面:候监集上一别,常在念中。余现在姑苏,三代欢聚,其乐何如也? “雪儿无日不倚门相望,盼汝来迎,望见信作速启程,毋令久等。慕容恪手字。” 风清扬看罢大喜,此信虽短,只及一张便条的体制,他又未见过慕容恪的字迹,但以慕容恪隐匿之深,信上提及之事别人必定无法知晓,此信乃是真迹无疑。 当下原存的几分疑虑一扫而空,拱手道:“姚大哥远来有劳,请坐请坐。” 桑小娥早搬过一把椅子来,放在他的下首。 那姚清风却恭敬如仪,道:“姑爷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还是站着好。” 风清扬又让了让,见他坚辞,只索罢了,于是问道: “我看姚大哥的身形步法,一身武功想必了得,不知何时追随慕容先生的?姚大哥自姑苏来,雪儿与秋梦二人可都好么?老爷贵体如何?” 姚清风一一作答,状甚恭谨:“小人原在淮泗道上做的没本钱买卖,后来遭强仇追杀,老爷路过将我救下,我无以为报,便投身门下做为仆人。 “那还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现下老爷贵体已全然康复,精神气力只有更胜于前。小姐与秋姑娘一切安好,只盼姑爷尽速前去。” 风清扬喜道:“姚大哥来得甚好,我们正要启程,这便同行如何?” 岳不群失声道:“九师叔,你……你又要下山了?” 风清扬还未答话,桑小娥忽地娇叱一声:“奸贼,胆敢欺骗我们,纳命来!” 手掌起处,两缕指风袭向姚清风面门上“承泣”、“迎香”大穴。 风清扬浑没料到有此一招,惊道:“小娥,你……” 他本想小娥的功夫在武林中也算上一流高手,自与己习得“夫妻双修功”之后,内功更是精进,刻下修为比之大师兄,二师兄似也不遑多让。 这时忽施奇袭,猝然之下,那姚清风不死也得重伤。 哪知那姚清风竟似早有准备一般,左掌翻上,封住面门,右拳自腋底直出,反打小娥胸前,风声虎虎,竟是极为威猛。 风清扬心思灵敏,一见之下,便知其中必有古怪,踏上的一步当即不动,没喝出的半句话也吞到了肚中。 转瞬间,桑小娥与姚清风以快打快,已拆到了十六七招。 风清扬越看越奇,那姚清风拳势刚猛,招数精妙,竟是少见的好手。 在桑小娥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丝毫未落下风,乘隙反攻,倒逼得桑小娥连连后退。 风清扬知道自己须得立刻出手,先擒住此人,再问个明白,当下舌绽春雷,喝一声:“且休动手。”伸手成龙爪之形,向姚清风上臂抓去。 这一招甫到中途,一个灰衣人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口中叫道:“休得伤我师婶!” 双掌齐出,拍向姚清风天灵,正是岳不群抢先出手。 桑小娥听见夫君喝声,知道他若出手,此人绝走不过十招,当即飘身退开。 哪知此时岳不群正抢上来,霎时间变成了岳不群独对强敌的局面。 那姚清风动念奇快,双掌向上一迎,掌到半途,忽地一个交叉移位,划了半个圈子,十指稳稳扣在岳不群的脉门之上。 他左手向下一顿,岳不群如秤砣般直堕下来,他的右掌已按住岳不群的脑门。 这一下变故突起,电光石火之间岳不群已要害受制,风清扬知他只要掌力一吐,岳不群当即便须死于非命,当下将踏上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冷冷地道: “阁下究是何人,意欲如何,请划下道儿来罢!” 姚清风狞笑道:“大爷是谁无关紧要,我只想问桑小姐一句话,我自问这番前来毫无破绽,不知你是怎样发现个中奥秘的?” 他这一问连风清扬也想知道答案,当下转头望向桑小娥。 桑小娥微微一笑,道:“你的言语举止确是天衣无缝,那封信风郎既已首肯,想来也没有问题。 “但做贼的人心总是虚的,你自己想想看,你当时脚下站的是什么步子?手上摆是的什么姿势?” 风清扬脑中一闪,姚清风适才与自己对话时的身姿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他右脚成半丁字步,随时可以弹出成“魁星踢斗”之势,左手并未全垂在身侧,而是离腿三寸,微微合拢,那是一招“投桃报李”的起手式。 刹那间他心下已全了然,这姚清风虽然一切全无破绽,但毕竟忌惮自己武功厉害,一旦自己看出甚么破绽,他右脚随时可踢向小娥,左拳稍阻自己追击之势,便有脱身之机。此人如此工于心计,那也算是个人杰了。 姚清风经桑小娥一提,登即也是恍然大悟,脸上微现惭愧之色,旋即狞笑道: “小妞儿儿好毒啊!只可惜你们还是棋差一着,让这小子落在我手里。 “大爷这就要告辞了,你们若敢追上一步,大爷就先将这小子毙了,再与你们周旋。” 说罢,右手仍是按在岳不群天灵盖上,转身大步便行。 风清扬提气喝道:“你将他放下,咱们任你离去,绝不追究。” 姚清风回头笑道:“哼哼!想骗我么?大爷可没笨到相信你的话,你这就召集人手,一个时辰之后再找这小子的下落罢!” 风清扬正没做理会处,桑小娥忽地腻声叫道:“风郎!你看……” 风清扬听她语声柔曼,不禁转头,那姚清风听她语声有异,目光也移到她的身上。 桑小娥莲藕般的纤手轻抖,紫纱衣飘然坠地,此时正当盛夏,纱衫一除,现出里面的大红抹胸,桑小娥两条玉臂和圆润秀美的双肩,立时撞了他满眼。 姚清风虽在全心逃命之际,一见桑小娥温玉凝脂般的身体,仍是不自禁地咽了一大口唾涎,暗道:这妞儿怎地这样美法? 桑小娥面上现出娇媚之色,右手拉住抹胸上沿向下滑去,两个小丘般丰满雪白的酥胸渐渐显露出来。 风清扬见姚清风两只眼睛紧盯在桑小娥的胸上,脚下一滑一扭,已使出慕容家传绝学“绫波微步”的功夫,侵到姚清风,岳不群二人的身畔。 姚清风没想到他来势如此快捷奇妙,竟似非人力所能,微微一惊,风清扬右手疾出,撩开他架在岳不群头上的一掌,左掌已无声无息按在他的前胸之上。 “腾”的一声,姚清风直飞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落地时委顿不堪,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也还是风清扬要着落在他身上问个口供,手下只使了四成力,否则这一掌已将他立毙当堂。 这时桑小娥抹胸才只拉下一半,一见郎君得手,嫣然一笑,抬起紫纱长衣徐徐穿上,口中娇声道: “你这家伙艳福不浅,虽然换了一掌,眼睛上毕竟还得了点便宜。风郎,你说是不是哪?” 风清扬微笑不语。 桑小娥遇着他之前本是黑道上人人欲亲之而后快,又人人闻风丧胆的“千面妖狐”,行事乖僻任性,素不知仁义道德,礼法约束为何物。 自归他之后,早年情性荡然无存,天性中温存善良的一面显示得淋漓尽致,但顽皮游戏之心毕竟未去,这时以色相相诱,对她来说不过是牛刀小试,便如掉了根头发那样自然。 风清扬伸手拉起岳不群,道:“怎样?没受伤罢?” 岳不群含羞带愧道:“弟子无能,多蒙师叔师婶相救。” 脸上神色极是沮丧。 风清扬安慰了他两句,跨步上前,手指轻颤,已封住姚清风胸前数处穴道,沉声喝道:“你究竟是甚么人,还不从实招来?” 姚清风看也不看他一眼,惨然一笑,道: “我老姚纵横江湖数十年,论到精明从没服过谁,想不到今天两次栽在你这小妞儿手下。 “唉!他娘的,女人真不是好东西,我老姚受人之托,既不能忠人之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这句话,脸色发黑,手脚抽搐几下,便即气绝。 风清扬一惊,掰开他的嘴向里张了一眼,只见他口中一道黑色汁水,腥气扑鼻,显是极厉害的毒药,装在牙齿之内,而且已经咬破有一会儿了。 风清扬不道他如此刚烈,叹了口气,松开手,道: “此事真是好教人纳罕,他是歹人遣来已无疑问,可世上有谁知道慕容恪的事情,竟尔冒他名字?啊哟!莫非慕容恪落在歹人手中?” 桑小娥缓步过来,柔声道: “慕容恪武功不在你之下,身份又极隐秘,想来没人能擒得住他。况且既使他中人暗算,也不会吐露自己身世经历。 “为今之计,咱们还是急速赶往姑苏,别让雪儿妹妹和秋妹她们上了敌人的当!” 这句话当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风清扬一拍脑袋,道: “是极!我只顾想敌人是谁,竟忽略了这件大事。咱们这就走罢。 “不群,我们这就下山去了,我屋中桌上留有一封信,是留给你师傅与掌门师伯的。后会有期罢!” 岳不群跪下磕了个头,道:“恭送师叔师婶,一路保重!” 风清扬与桑小娥点了点头,带上包袱,到马厩中选了两匹快马,加上几鞭,那两匹马儿撒开四蹄,泼刺刺地去了。 岳不群站起身来,目送他二人远去,却不到房中取信,用手翻了翻姚清风的眼皮,见他死得透了,嘴角微撇,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一炷香时分之后,岳不群出现在宁清宇的房门之外,用手轻轻敲了三下门框,两长一短,宁清宇清朗的声音响起: “是不群么?进来罢!”(未完待续) 第87章 君子面目亦狰狞(2) 岳不群四下望了望,闪身进屋,回手将门带上,低声道: “恭喜师父,九师叔已下山去了。” 宁清宇在座位上猛一欠身,道:“哦?是你亲眼所见?” 语声微颤,竟是难以掩饰欢喜之情。 岳不群道:“正是弟子亲眼所见。” 宁清宇道:“那姓姚的呢?” 岳不群道:“本来他要大功告成,可惜被桑小娥觑出了破绽……” 于是将上项事说了一遍,最后道: “弟子眼见九师叔要出手,知道事情不好,这才奋力扑上,故意一出手就被他所擒,哪知还是被桑小娥坏了事,那姓姚的已经服毒自尽了……” 宁清宇静静听他说完,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 “这姓姚的很好,很好,不枉我当年救了他一条性命,不群,你这就回去,先将他尸首藏起来,到半夜无人之时,将他从后崖上丢下去便是。” 岳不群踌躇一下,应道:“是。” 宁清宇听出他语声微异,道:“你莫怪为师的心狠,咱们此事务须做得净手净脚,千万不要启人疑窦。他虽以死报我,为无损大计,也只好如此。” 岳不群连忙跪下道:“弟子不敢。” 宁清宇温颜道:“你随侍我多年,如今干这件大事又出力至多,为师待你自然不同。你与中儿已要好许久了,是不是?” 岳不群本待起身,听到最后这句话,一个出其不意,不由满脸通红,又跪了下来,道:“弟子该死。” 背上不由冷汗沁出,自己与宁中则相恋相约,从来都极其秘密,不想师父面子上不言不语,背地里却全都知道了。 宁清宇笑道:“起来罢!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这有甚么不对的!我不来怪你,只要你助我成了这件伟功。 “中儿就算我亲口许给你的好了,我又没有子嗣,日后这华山派掌门还怕跑出你的掌心么?” 岳不群这一下喜从天降,心中感动之极,忍不住哽咽道: “师父待弟子有天高地厚之恩,弟子为师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宁清宇点点头,似乎甚是满意,道: “你去罢,把那姓姚的尸体藏了速速回来,咱们再去看看那位慕容大侠!” 岳不群磕头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办妥。 宁清宇点了点头,起身来到卧室,掀开自己床上的被褥,不知伸手在什么地方一按,床板上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回头道: “咱们下去罢!”纵身跃入。 岳不群毫不惊讶,似对这种布置已司空见惯,随着跃了下去,只见头顶漆黑,床板又已合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忽然眼前一亮,四支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照耀之下,空地之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每根铁栅都有六七寸粗,隙不逾尺,在烛照下发光幽蓝,显是百炼精钢所铸。 铁笼正中坐着一人,长发飘萧,看不清面目,但觉一般威猛凌厉之气咄咄袭人,有如怒狮猛虎随时可暴起相攫一般。 这般气势与生俱来,强横之极,他虽坐在地下,毕竟也难掩住。 宁清宇走到铁笼前止步,朗声笑道:“慕容大侠,数目不见,贵体可无恙啊?” 铁笼中那人缓缓回过头来,乱发之下一张国字脸上平静如恒,沉声道: “我很好,宁二侠你也好。” 正是慕容雪的父亲慕容恪。 宁清宇道:“多蒙慕容大侠关心,清宇一切均好。 “本来我该带慕容大侠去见九弟的,可惜九弟他身有要事,下山去了,那还得委屈慕容大侠在此多留几日,待到适当时候自会放你出去。 “慕容大侠此行虽没见到九弟,清宇却也没违了诺言,您此刻不是身在华山之上了么?哈哈!哈哈!” 慕容恪重重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怪不得你,怪只怪我慕容恪瞎了这对招子,又瞎了一颗心,想不到江湖上闻名的正人君子宁二侠原来竟是这等卑鄙无耻之徒。” 宁清宇听他出言讥刺,却也不动怒,只微微一笑道: “慕容大侠这话说得对了,须知人心隔肚皮,便是最亲近的人若非天长日久,你也不会真正知道他是什么人。 “更何况人是会变的,昨天的谦谦君子今天就变成了卑鄙小人,那又能怎样?” 慕容恪淡淡地道:“宁二侠这话真是至理名言,可惜我闻道太晚,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那日在潼关,我若非见到你使华山剑法独斗陕东四煞,岌岌可危,念在你与清扬同门的香火之情上拔刀相助,也不会有今日这场祸事。” 宁清宇道:“那日若非慕容大侠拔刀相助,宁某这条性命早已不在了,这等救命之恩原该多谢。 “只可惜你是风清扬那厮的岳父,身上又怀着武林至宝——屠龙刀,这可让在下为难之极了。 “我能怎么办?难道眼看着这等宝物放在眼前而不取么?放着报仇的机会不抓住么?嘿嘿,那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慕容恪神色不动,冷冷地道:“所以你就殷勤招呼,非要劝我与你一道上华山了?” 宁清宇笑道:“慕容大侠救了我的性命,招呼得周到些是应该的,我那‘醉仙蜜’何等珍贵? “当年制这药的人化了十年之力才酿成了一小瓶,我珍藏了十三年也未曾用过,这不是一古脑地给您老喝去了半瓶么?” 慕容恪道:“所以你才能骗我说出真实名姓,还有与风清扬的关系,醒来之后我就到了这里了。 “只有一节我不太明白,你和风清扬谊属同门,有甚么怨仇非要与他为敌不可?” 他这句话一问,宁清宇笑容立敛,刹那间变作满脸乖戾,恨恨地道: “风清扬这小贼……哼哼!他自以为学得几手独孤九剑,很了不起么?屡次三番地坏我大事,又帮助剑宗与我作对。 “我要除去剑宗,他是最大的绊脚石!可惜我武功上不是他的对手,否则他现在早死了一百次了!” 慕容恪笑道:“原来如此,宁二侠要诛除异己,登上华山掌门的大位,风清扬确是非除不可。 “不过宁二侠,我奉劝你一句,此事务必作得机密无比,倘若泄露一点风声出去,嘿嘿,恐怕你有十颗头也不够风清扬长剑的一割罢!” 宁清宇脸上变色,慕容恪此言正说中他的心事。 他久蓄异志,气宗的几位师弟对他又是极其亲附,应声如响,若非忌惮风清扬,恐怕早就发难。 先前他与成清铭势同火火,近来却大大缓和,屡次帮助成清铭出力,那也不过是缓军之计,使成清铭去了提防之心,得手便会更加容易。 这时听慕容恪提起此事,禁不住恨恨地道:“风——清——扬,终有一日叫你落在我的手上!” 慕容恪哈哈大笑,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风清扬是不会落在你手上的,还是及早安排后事,想想怎样才能睡得着罢!” 宁清宇怒发如狂,向前冲了两步,嘶声道: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敢胡说,我就毙了你!” 慕容恪见这个适才冠带风流,气度儒雅的谦谦君子突地眼发异光,有如野兽一般,嘴角撇了撇,意示不屑,道: “我苟全人世,本也没打算活得太久,哪一天高兴起来,就自了残生也说不定。你要杀我?好啊!就请过来动手罢! “我喝了你的‘醉仙蜜’,七七四十九天全身无力,那也不相干。你只须一剑下去,风清扬再来找你算账之时手就不会软了!” 宁清宇听到最后一句,忽地转怒为喜,冷笑道: “想痛痛快快地死么?没那么容易!有你在手,纵有一百个风清扬来我也不怕。 “不群,吩咐下去,好好看承此人,别要饿坏了他,九师叔面子上须不好看!” 岳不群应声道:“是!” 慕容恪大笑声中,宁清宇,岳不群师徒二人出了甬道,回到宁清宇的卧房之中。 宁清宇道:“不群,你去相请三师叔,四师叔,六师叔,七师叔他们来此,有事计议。”岳不群答应着去了。 他们师徒在山上这番作为,风清扬与桑小娥自是丝毫不知。 此刻他们正晓行夜宿,催马疾驰,心情焦灼直是有如星火,唯恐自己迟到一刻,雪儿与秋梦等会有甚么不测。 与此同时,姑苏城慕容氏的参合庄上,慕容绝已经武功尽复,雪儿与秋梦也正日日盼着风清扬回来迎接她们。 这时正是八月之初,时近仲秋,参合庄里莲叶田田,荷风熏人,万物到了最为成熟兴旺的季候,一眼望去,池塘中波光潋滟,天色云影,相互徘徊,令人心怀大畅。 雪儿和秋梦沿着荷塘,并肩缓行。 两人都不说话,面对着迥地高天,目不胜收的美景,竟是无心观赏。 眉间心上,反有浓浓相思,无计回避。 良久,慕容雪缓缓开口道:“秋姊姊,风郎这一去又是两个多月啦,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好教人心焦。” 秋梦笑道:“啊哟!小妮子想丈夫啦!你也忒煞性急了罢,他一来一回,路上就要化两个月功夫,这才过了几天呢! “不过我敢打赌,他要知道你想成这个样子,早就和灵灵一道长上翅膀飞回来啦!” 慕容雪面上一红,啐了一口道:“光知道说我,你自己便不心急!昨儿晚上你做梦还不知喊了多少声风郎呢!每天都把人家搂得紧紧的,一个人睡不惯不是?” 这下轮到秋梦面上生霞了,连声喝道:“你再说!你再说!”伸手去呵雪儿的痒。 慕容雪连忙躲避,二女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霎时间愁闷尽去,池边柳下,尽是小女儿的娇憨情态,两只水鸟被恍然惊飞,犹自回头观看,不知这一边发生了甚么事。 这时,远远地一个人嘶声叫道: “小姐……小姐……有敌……”二女吃了一惊,回头看时, 桑二娘身上血渍斑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跑不数步,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二女大惊,足尖点地,便如两头水鸟般飘身而起,将桑二娘扶起身来。雪儿急问: “二娘,出了甚么事?” 桑二娘双目发直,嘶声道:“快叫老爷来……敌……敌人厉害,咱们……咱们……抵挡不住……” 雪儿急道:“是甚么人?有多少个?” 桑二娘道:“不知是……甚么人……武功很……很好……被我伤了……两个……” 重伤之下,说话竟不连贯。 慕容雪道:“二娘,你先别说话。秋姊姊,你看着二娘,我去叫爷爷来……” 话未说完,一人接口道:“不必,我来了。” 这句话共有五个字,说“不”时声音还很远,“了”字说完,慕容绝的颀长身形已站在几人面前。(未完待续) 第88章 君子面目亦狰狞(3) 慕容雪喜道:“爷爷,你来了!” 慕容绝不答,俯身查看桑二娘的伤势,只见她胸前衣服破损,一道粗大的伤口自乳旁划下,深达寸许,右臂上则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圆洞,血流汨汨。 慕容绝伸手点了桑二娘伤口旁的几处穴道,稍止血流之势,两道浓眉不由得锁了起来。 这两处伤口都甚怪异,显是被甚么罕见的外门兵刃击中所致。 自己又未听到长时间的打斗之声,可见交战时刻甚短,来人能在几招之内将唐门暗器高手桑二娘伤成这样,不唯手辣,武功也必奇高。 想到这句话,不禁脱口道:“小柯!”话甫出口,身子已如怪鸟云,纵在半空。雪儿与秋梦眼前一花,已失去慕容绝的踪影,耳边听得他道: “扶二娘进屋敷药!” 慕容绝两个起落,刚纵到第二进月亮门前,一人浑身浴血,披头散发,大步跑了进来,正是他的亲信管家柯叔。 后面一个矮胖中年汉子左手持着一根怪模怪样的鹿角杖,右手握着一管又细又长的铁笔,正自提气疾追。 那中年汉子眼见有人迎了出来,恶念陡生,掣起鹿角杖,猛向柯叔后心递去。 慕容绝眼见柯叔趋避不灵,立时便要伤在他这一招下,右手向腰间一探,束腰的牛皮带子当下被抖得笔直,如同长枪劲矢,拍向那汉子鹿角杖上。 那汉子“咦”了一声,鹿杖上翻,迎个正着,“啪”地一响,那汉子虎口一热,鹿角杖几欲脱手飞出,慕容绝也觉上臂酸麻,一根几两重的牛皮带子也要拿捏不住。 两人交手一个照面,各自惊疑不定,暗道: 此人是谁?怎地如此了得? 这时柯叔已奔到慕容绝面前,一个撑不住,栽倒在地,嘶声道: “老爷……他……” 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慕容绝心头大震,看来柯叔伤势比之桑二娘尤重,但此时强敌便在眼前五尺之地,无法查看施治。 他右手轻抖,牛皮带子已束回腰间,沉声道: “阁下是谁?一出手便伤了我两名家人,意欲何为?” 那中年汉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道:“看你老人家仙风道骨,想必便是这参合庄的主人慕容绝老先生了。在下骆飞鸿有礼了。” 他口中说有礼,却无半点有礼的举动,反而怪眼上翻,神色倨傲。 慕容绝气往上撞,沉声道:“你既知我的名头,还敢如此放肆,胆子不小哇!” 骆飞鸿哧哧一笑做出一副害怕之状,耸肩道: “啊哟!老先生威风凛凛,这可吓煞我啦!” 旋即肃容道:“老庄主,我本是有礼求见,不愿动手伤了和气,怎奈你两个家人不识相,非不让我进去。 “老庄主招贤纳士,座客常满,江湖上大大有名,去年我就来拜望过一次,与一个叫风清扬的臭小子和一个叫杨什么的老不死交了交手。 “似乎还毁了您庄上的一点儿甚么东西,这才惦记着再来看看,哪知你门下的家人背着你闭塞贤路,于老庄主清名有损,你说该不该打?” 慕容绝森然道:“该打!”双掌一立,两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压体而来。 “他此时才知去年福地水阁被毁,真正的罪魁祸首乃是此人,怒气勃发,不可遏止,一出手便是最厉害的“大须弥山掌”。 骆飞鸿虽然嘴上唠唠叨叨地说着,手下却也时刻防备,觉得风声有异,左笔右杖,一齐指出。 四股力道相交,“砰”的一声大响,慕容绝退了两步,骆飞鸿却凌空翻个筋斗,退了三步方才站定,以功力而论,已是输了一招。 骆飞鸿面上一红,暗道: 这老儿名不虚传,果然厉害,以空手斗我,还能占到上风。 当下足尖一点,猱身而上,一笔一杖舞得有如疾风骤雨一般,攻了上来。 慕容绝适才虽稍占优势,却也试出此人功力真正了得,当下不敢托大,抖出腰带内藏着的灵蛇软剑,见招拆招,凝神对战。 两人拆了十几招,慕容绝忽地清啸一声,剑法陡变,招招险,招招狠,俱是进手的套略。 这套剑法乃是他从还施水阁中看来,由南宋年间一灯大师的弟子朱子柳所创,有个名目叫做“哀牢山百八剑”,其快若风,号称天下第一。 这套剑法使出,纵然是朱子柳复生,风清扬亲至,也当避其锋锐,骆飞鸿一时之间闹了个手忙脚乱,狼狈之极。 这时墙外脚步声杂沓,涌入三十多人,高矮不同,服色各异,都是骆飞鸿的手下,无恶帮的帮众。 他们见一个青衫老者将帮主逼逼连连后退,无不大为讶异,有几人抽出兵刃,便要上前相助。 骆飞鸿连出三招四笔,稍稍阻住慕容绝的攻势,喝道: “不必帮我,看我与他单打独斗!”那几人闻声驻足,不敢上前。 再拆三四十招,慕容绝一套快剑堪堪使完,猛听得背后一个女声娇呼:“爷爷!爷爷!” 骆飞鸿百忙中偷眼看去,两个年轻少女一穿月白,一穿藕绿,容色俱是绝丽,却是满脸惶急,飞速奔来。 他不知这便是风清扬的另外两个妻子,但此人乃是好色之徒,一瞥之间,便即心痒难搔,叫道:“孩儿们,把那两个小妞儿给我擒住,要活的!” 那三十多个帮众答应一声,立时分出十几人,各挺兵刃,迎了上去。 慕容雪与秋梦安顿下桑二娘,悬念着爷爷交战的景况,连忙带上兵刃,前来相助。 这时眼见十几人成扇面之形包抄上来,二话不说,长剑连闪,冲入人群之中。 她们武功本是二流角色,自随风清扬以来,内力颇有进益,招数上也多得传授,但为时尚短,毕竟还未至一流之境。 但此时含愤出手,倒也神威凛凛,杀气腾腾。 那十几名帮众一时轻敌,上手便有三人受伤,这才知眼前这两个娇怯怯的妞儿原来是带刺儿的玫瑰,轻摘不得,当下各自小心翼翼出招,力求稳准,最好将她二人累得精疲力竭,才好一网成擒,不负帮主的嘱托。 只因众人存了个相让之心,下手颇有分寸,慕容雪又使出家传的“凌波微步”,秋梦虽不会此步法,剑术上却较她高出一筹,二女才左冲右突,虽然败像已呈,一时却无遭擒之险。 那一边骆飞鸿却正迭遇凶险。他全力应付慕容绝尚且不能占到上风,被二女一分心,慕容绝抢得先手,连发二十余剑,尽皆又快又狠,指向要害。 骆飞鸿左支右绌,勉力应付,竟自腾不出手来还击一招。 斗到分际,慕容绝喝一声“着”,骆飞鸿右臂上已然见血。 骆飞鸿吃痛,笔杖疾摆,攻出十余招,托地跳出圈子,慕容绝哪容他有喘息之机? 一柄软剑使得如同灵蛇一般,凌空连划,不离骆飞鸿面门要害。 骆飞鸿心慌意乱,已看不清剑势来路,勉力挡开了八剑,却终于在第九剑上又被挑破了衣襟,再慢一瞬,便是开膛破肚之祸。 骆飞鸿脸色铁青,再也顾不得一帮之主的身份,怪声叫道: “他娘的王八羔子,还呆站着做甚?上啊!” 他身后的十几名帮众这才如梦初醒,各挺兵刃围了上来。 慕容绝知道敌人势大,自己虽内功精湛,毕竟年纪老迈,又是重伤初愈,不利久持,须当速战速决。 当下趁十几人包围尚未全成,已向正面的三人各发一剑,那三人见来势凌厉,急挺兵刃向外封挡。 慕容绝早撤回长剑,反手自腋下向后刺出,后面那两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前胸洞穿,一个被硬生生刺透了琵琶骨,忍不住怪声号叫,按住肩窝在地下来回翻滚。 这五剑诱敌,撤回,反刺,伤敌,只不过是一瞬间之事,而变化奇幻,端的有鬼神莫测之机,不唯众人胆寒,骆飞鸿正在撕下衣襟裹伤,远远觑见,也不禁暗叫了一声“好”。 慕容绝一招得手,精神大振,手中剑愈发使得夭矫灵动,不数招间,又有一人右手齐腕被斩落,退出了战圈。 “无恶帮”的帮众都是凶悍之徒,各人又都有值得自负的惊人艺业,虽见这老儿神威凛凛,几个照面便伤了三位兄弟,仍是猛攻不退,只是各人拿出生平守得最稳的一套功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初接战时的嚣张大异其趣,这样一来,慕容绝的十几剑都被众人封挡了回来,一时倒也再难奏功。 骆飞鸿这时已裹好伤口,眼见慕容绝白须飘拂,一柄剑使得却是有如经天长虹,正大奇幻兼而有之,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本来诡计多端,又素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瞥眼望向前方,只见那十数名帮众围住慕容雪与秋梦,虽然声势赫赫,大居上风,却兀自擒她们不住,他眉头一皱,身形早拔地而起,左手鹿杖凌空下砸秋梦的顶门,右手鹤嘴笔则一式两招,点向慕容雪的“乳根”“天突”大穴。 慕容雪与秋梦忽如神兵天降,招式又这等狠辣,大骇之下,秋梦挥剑封挡,慕容雪却连环三剑,斜斜削向骆飞鸿的左肋,右臂与眉心。 骆飞鸿何等身手?眼见二女应付得法,在空中已是笔杖交叉,“当当”两响,慕容雪与秋梦的两剑分别刺在他笔杖之上,只觉虎口一热,宝剑几欲脱手。 对付她们两人,骆飞鸿可就从容得多了,口中赞道:“两个小妞儿武功不坏啊!” 手下都是加紧,笔杖舞成一道黄光,一道乌光,将二女绕在中心。 他不唯招数精妙,内力更是奇厚,七八招过后,二女登觉自己如陷入了胶状的网中,四周似有无数股力道牵掣己身,收发招数再也不能得心应手,慕容雪空有一身奇妙步法,苦在内力远远不及,施展不开,渐渐地,骆飞鸿的兵刃圈子越缩越小,眼见再过几招,或被击伤,或被生擒已是必不可免。 慕容绝那一边战事正炽,但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雪儿与秋梦这里岌岌可危之势却也看得分明。 他只一急的当口,耳中只听二女娇呼,接着两柄宝剑飞上半空,显是被骆飞鸿的兵刃大力砸脱了手。 慕容绝再不迟疑,连发四五剑,直指离自己最近的几人要害,这几剑不求自保,只图伤敌,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那几人不虞有此,一呆之下,已被刺中要害,倒地不起。慕容绝身法如电,觑准缺口,一跃而出,但长衫上血迹淋漓,毕竟还是着了对方的几下重手,背上挨的那一狼牙棒尤其着实,刹那间只觉痛入肺腑。 他顾不得自己伤势,使出“白驹过隙”的身法一跃六七丈,已来到雪儿他们的战团之前。 长剑未及出手,只听得骆飞鸿冷冷地道: “站住!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一刀下去,这两个如花似玉的脑袋可就砍下来啦!” 慕容绝一呆,稳住脚步,凝神观看,只见骆飞鸿手中已握了一把冷森森的鬼头刀,刀刃正搁在慕容雪和秋梦的脖子上。 (未完待续) 第89章 饮血长剑化为龙(1) 慕容雪和秋梦兵刃一被砸飞,当下手足无措,心中慌乱,招数已全然不成章法。 骆飞鸿索性弃去兵刃,猱身而上,擒拿点拍,出手之快犹如鬼魅。 不数招间,二女俱被他拿住穴道,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骆飞鸿早料到慕容绝会舍命来救,先自帮众手中抢了一柄鬼头刀,压在二女颈上,以示威吓。 这恐吓比甚么都有力,饶是慕容绝艺高胆大,定力极深,这时也不敢稍有动作,沉声道:“有事只管冲着我说,先放了她们!” 骆飞鸿仰天一笑,神色极是轻佻,道:“老庄主要我放了她们,成啊!那有甚么不成?你只须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姓骆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立即放人,绝不含糊!” 慕容绝强忍怒气道:“你且说来听听!” 骆飞鸿慢条斯理地道:“这两个美人儿虽是貌比天仙,冲着老庄主一句话,该放也还是要放的。 “不过老庄主你手持着这么锃明瓦亮的一柄宝剑,我一放人,你瞧着我不顺眼,给我来上两个透明窟窿那也大有可能。 “你老先生剑法这样高,我可挡不住一招半式,是不是哪?” 慕容绝“哼”了一声,心道:你罗里巴嗦地说了这半天,还不是要我缴械?哼哼,我一双空手却也不惧你这无耻小人! “手上运力,灵蛇软剑激射而出,插在十余丈外的一块石头之上,剑柄微微颤动,发出“嗡嗡”之声。 骆飞鸿眉花眼笑地道:“老庄主果然爽快,不过刚才你使的那叫什么什么掌来着? “啊呀呀,真是威力奇大,只要擦着一点边儿,纵不骨断,也要筋折,我是后生小辈,万万不敢以身相试。 “不如老庄主点了自己四肢穴道,我才能放心地让这两个美妞儿脱离掌握。老庄主你是明白人,我这不情之请倒也不过分罢?” 慕容绝沉吟不语,他一生之中大风大浪经过无数,深知自己若真这样做了,那便与俎上之肉,釜中之鱼全无二致,骆飞鸿本是卑鄙之徒,一旦反悔,要方便方,要圆便圆,岂不全得由他? 当下“哼”一声道:“这事不忙,还有两件事是甚么?” 骆飞鸿笑道:“老庄主要考虑考虑也是应该的,大家做生意嘛,讲究你情我愿,货卖识家,想想再说有甚么关系? “这第二件嘛,去年我曾造访宝庄,累得火德星君下凡,将宝庄所藏的武林秘籍烧去了不少。 “不过宝庄几百年的积累,就算烧掉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十之二三也足以造福武林,沾溉百世。 “小人我生性好武,不管碰上哪家哪派的武功心里都痒得不行,故此斗胆请老庄主开恩,将庄中秘笈尽数取来一观。 “有道是‘雁过拔毛,见者有份’,不知老庄主可依得么?” 慕容绝听他长篇大论,早觉不耐,怎奈孙女在他刀下,只得忍气听完,一言不发。 诚如骆飞鸿所言,前次大火的确将福地水阁的藏书烧去了十之六七,然剩剥下的十之三四数量也自惊人,其中珍稀秘本也还存下数百册之多。 此人武功高强,本性都如此卑劣邪恶,倘若读得这些秘笈,非但自己祖辈心血毁于一旦,只怕自后江湖上再难有人禁制得他住,那自己倒是助桀为虐了。 当下冷哼一声,道:“第三件呢?” 骆飞鸿道:“这第三件嘛,更是简单无比,比起前两件来是算不得甚么了,那也还是骆某看在老庄主的面子上不愿过多为难,就当作是老庄主作成这笔买卖的一点折扣罢了。 “老庄主将书献出给我,可是书那么多,我又没带挑夫骡马来,千里迢迢的,往哪儿运哪? “我看老庄主这座庄子山明水秀,又是花儿,又是鸟儿的,这屋宇庭院,啧啧,又是这等气派,不如老庄主就让了给我。 “姑苏慕容世代豪富,庄中攒下的金银珠宝也不少罢?不如一事不烦二主,全都求老庄主赏赐了,我骆某此后就绝迹江湖,在此地做个逍遥员外,岂不大佳?” 他说得欢天喜地,慕容绝却听得目眦欲裂。 此人心地竟是如此毒辣,这座庄子自己经营了四十余年,乃是一生心血所聚,其中更有无数祖宗先人传下的精华,此人竟要全都占去。 自己若是答应,可想而知,几日之内,这里便是虫鱼巢穴,罪恶渊薮,“姑苏慕容”四个字还有的剩的么? 他强抑怒气,冷冷地道:“若是我不答应,那又如何?” 骆飞鸿哈哈大笑,道:“老庄主不愿答应,那就不答应,又能怎样?大家买卖不成仁义在,难道我骆某人还能强抢硬夺,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不成? “不过呢——不瞒你老庄主说,骆某这一生什么都好,可只一件,有点好色。见了美貌的娘儿,不把她们弄个死去活来,那是不肯罢休的。 “不过骆某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兴头起来,先奸后杀也就顺理成章了,老庄主你瞧着办罢!” 慕容绝直气得须髯戟张,但情知此人卑鄙无耻,比这更恶毒十倍的事那也是说做便做,毫不犹豫,常言道:“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自己却苦在对方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虽也在人屋檐下,这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低的。 当下咬牙道:“姓骆的,条件我是不会应承的,你若敢作下这等事来,慕容绝今日有死而已。 “若是不死,日后你躲到哪里,我便追到哪里,天涯海角也定把你碎尸万段!”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声,怨毒异常,他双目射出凛凛寒芒,不由得人不信。 骆飞鸿心下一寒,旋即笑道:“老庄主,虚声恫吓又有何用?我若真躲藏起来,嘿嘿,我姓骆的今年春秋四十有三,少说还有四十年好活。 “你老人家年事却不低了,再说五年八年找得到您找不到您也难说得紧啦!不过呢,我骆某人敬重老庄主,咱们可以换个法儿谈谈。” 慕容绝庞眉一轩,道:“怎生换法?” 骆飞鸿道:“我自师傅手上学了这套玄冥神掌,据师傅说呢,是厉害得紧了。 “可惜我武功低微,生平没打过高手,也不知这掌究竟威力如何……” 慕容绝截断他的话头道:“你要比掌么?来罢!”双掌一错,摆出迎敌架势。 骆飞鸿哈哈大笑道:“老庄主错了!第一,掌法上我不是老庄主对手,那又何必自取其辱? “第二,若在平时,比不比也不由得我,老庄主挥掌击来,我就必要这样反掌撩开,这样一掌击出……” 他比比划划,摆了好几个姿势,忽地收掌向慕容雪和秋梦一指道:“可现在我手里有了这么两个宝贝儿,怎么还肯与老庄主真刀真枪地干? “我有什么话说出口,老庄主看在这如花似玉的孙女儿面子上,那还好意思不答应么?” 慕容绝心下一凛,已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先口问道:“你意欲如何?” 骆飞鸿忽地敛起笑容,肃然道:“老庄主只须接我三记玄冥神掌,若是挺得住,骆某非但放了两个妞儿,还立马带这班兄弟退出姑苏,之后永不入此一步。 “若是老庄主挺不住,或是中途叫停,那可就说不得了,这三项条件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慕容绝当他说时,心念已在电闪,自己适才与他交过手,此人不唯掌法精妙,内力亦是深厚无比,若说硬生生受他三掌,十有八九自己这条命便要送在这儿了,若真如此,他带人横行肆虐,这里岂不还是他的天下? 可是若不答应,一则此外别无善法,二则此人开出的条件甚是优厚,除了拼死相抗之外,确是别无善法。 他这里沉思未定,慕容雪大叫道:“爷爷,不可——”话未讲完,骆飞鸿反手一指,点中她的哑穴,手法奇快奇准,雪儿的声音登时犹如被剪刀凭空剪断一般。 骆飞鸿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庄主,你怎么说?” 慕容绝将牙关一咬,暗道:罢了!罢了!沉声道: “要我答应却也不难,你且发下一个誓来!” 骆飞鸿心中却另有计较,他先前见慕容绝态度如此坚决,倒也害怕一拍两散,自己拿不到秘笈,占不到庄子,纵然杀了这老儿,掳走这两个美妞儿又有甚么? 心念一转,索性想出要慕容绝受他三掌。 他对自己掌上力道甚有信心,这三掌下去,纵不将他击死,也是个重伤,那时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不能? 至于答应退出姑苏,到时反悔便是,又值得甚么? 这时他听慕容绝口气活络,大喜之下,唯恐上了钩的鱼再脱身,当下肃容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弟子骆飞鸿与慕容先生赌赛,他若受我三掌不死。 “我便放了这两个妞儿,此后永不踏入姑苏一步,若有违反,教我今日身首异处,死得惨不堪言。” 他心中偷笑,面上却是诚敬无比,唯恐慕容绝看出破绽。 慕容绝果然上当,深吸一口气道:“只盼阁下言而有信,来罢!” 骆飞鸿脸上露出微笑,上前两步,双掌微微抬起,喝道:“第一掌!” 右手轻摆,笔直击出,掌到中途,左掌忽然赶上,使一个“穿云追日掌”的势子,重重击在慕容绝右肋之上。 武学高手过招,如这般硬挺着挨打的固然少之又少,但练武之人不求伤敌,先求护身,挨打的技术每个人都是熟习无比。 身有内功之人均是讲究将一口真气存在丹田,那是根本要害之处,这口气不被击散,性命便可保无虞。(未完待续) 第90章 饮血长剑化为龙(2) 其余气息散在全身,行话叫做“无使有断续处”,则敌人无论击在何处,都会自然而然产生抗力,将伤势减到最低程度。 但若武功相若的两个敌人过招,除此之外,还须料敌大约击向何处,尽量在此处凝聚真气,否则若对方一掌将已击成重伤,这条命岂不是交在对方手上了? 慕容绝眼见对方右掌一出,心念电闪,一口真气已布护于他掌落之处,但那骆飞鸿着实奸诈,刹那左右掌交换,左掌正击在慕容绝防护薄弱之处。 这一招诡谲怪异,委实难防,乃是玄冥神掌之中的绝招之一。 慕容绝只觉一股奇寒大力推来,身不由己向后连退七八步,方始拿桩站稳。 刹那全身如堕冰窖,只觉喉间一热,张口喷出一股鲜血。 慕容雪与秋梦口不能言,却全都看在眼中,焦灼之情从四只剪水明眸之中透了出来,汗水沁出额头。 骆飞鸿却是霁然色喜,笑道:“老庄主,这一掌滋味如何?” 慕容绝此刻正自咬牙苦忍,他这一掌力道奇大倒还罢了,掌中的“玄冥真气”却着实难当,若非他数十年勤修苦练的一身精湛内功,二十个慕容绝也须被立时冻僵毙命。 他勉提真气,化去掌中的阴寒之气,气息转了三转,便觉好受了很多,跨步回到圈子中心,道:“第二掌!打罢!” 骆飞鸿心下也不禁佩服,暗道: 这老儿一身内功如此深厚,远过于我,当世也不见得有几人能超过他。 今日若不能将他废在掌下,日后他寻起今日之仇来,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想到此处,心念已决,沉腰坐马,将全身力道运在右臂之上,呼地击出,口中喝道:“第二掌!” 他这掌击出时招式平凡,甫到中途,手腕轻抖,已幻出五个掌影,模模糊糊,若有若无,实不知要落在何处。 这一掌亦是“玄冥神掌”中的绝技,唤作“五出梅花掌”,五掌中只有一掌是实。 慕容绝见他掌势如此奇妙,心念微动,足尖在地下划了个圆圈,竟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将背部卖给了对方。 “砰”的一声大响,慕容绝前冲四五步,深吸了两口气,转头道:“好掌法!好力道!” 显见这一掌伤得远比上一掌为轻。 慕容雪与秋梦面有喜色,无恶势众却均感愕然,骆飞鸿轻轻摇了摇头,知道自己中计,甚是沮丧。 慕容绝虽不知他这一掌使甚么招势,却知自己若再重蹈覆辙,被他击中防护薄弱之处,只怕便没机会再挨第三掌了。 思来想去,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将一口气运于背部,硬生生以本身数十年内功受了这一掌。 他这时集全身力道抵抗,虽不出手,较之出手相敌也差不了多少,再借势前冲,消去一分掌力,只觉着体一阵寒气,再无异样。 以骆飞鸿的机智,这一着他并非想不到。 只是第一掌打得称心如意,万没料到慕容绝会在第二掌使上花样。 他这时知道中计,心中暗暗冷笑道: 这老儿如此奸猾,可惜你就是再奸猾十倍,这第三掌我也要你动弹不得。 当下长了长身,笑道:“老庄主,好功夫,好心计啊!看来我这第三掌打与不打也没甚么分别了,定然伤不了老庄主一根毫毛,惭愧惭愧!” 慕容绝道:“那也不必不……” 一个“打”字还未出口,骆飞鸿双掌一立,两股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崩石裂岸般直击过来。 慕容绝大惊,叫道:“你……”话未说完,骆飞鸿的双掌一左一右,结结实实地印在他前胸之上,慕容绝的身体有如一束稻草般直飞出七八丈远,在空中便是鲜血狂喷,情形甚是可怖,慕容雪与秋梦心中翻了个个儿,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啪”的一声,慕容绝跌落尘埃,面如白纸,双目紧闭,青袍全被鲜血染成红色,这两掌竟是受得奇重无比。 本来骆飞鸿与慕容绝说好只接三掌,慕容绝虽见他双掌齐出,刹那间也只以为他又要故伎重施,两掌中一掌是实,一掌是虚,哪知骆飞鸿见他应付有方,自己前两掌未收到预期功效,竟尔陡起毒念,明明只剩一掌,他却双掌齐出,立意要将慕容绝重创掌下。 慕容绝料敌有误,措手不及之下,虽有内功防身,还是被他击成重伤,生死不知。 这时场上静得连落一根针都听得见,数十道目光尽皆集中在慕容绝身上。 骆飞鸿看了一刻,见慕容绝没有动静,笑道: “老庄主这第三掌终于没能挺住,这场赌嘛咱们也就没输。这两个美人儿,这座大好庄子从今日起,便改姓骆啦!” 得意忘形之下,不禁放声长笑。 笑罢低头,只见慕容雪与秋梦四道目光中满是怒火,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一阵邪笑,道: “老家伙死啦,你们两个小妹妹必定恨我入骨,哈哈,恨罢,没有关系,我喜欢人家恨我……” 他边说边走到慕容雪跟前,伸手解开她的哑穴,捏住她的下巴道: “……小妹妹,你告诉我书藏在……” 一句话没说完,“呸”的一声,慕容雪将一口唾沫重重啐在他的脸上。 骆飞鸿也不动怒,伸手抹了一把脸,笑道:“香啊!美人香唾,果然不同!”说着把脸一沉,狠狠地道: “小妞儿倒有点骨气,好!我看看你骨头能有多硬!”双手向下一分,“嗤嗤”两响,慕容雪与秋梦的外衫连同胸衣全被他扯了下来,两双雪白高耸的乳房登时显现在众人面前。 二女花容失色,又羞又急,泪水滚滚而下。 自骆飞鸿以下,“无恶帮”二十几名帮众齐齐盯在二女的酥胸之上,尽是目瞪口呆,喉头上下翻滚,心中燥热难以言喻。 骆飞鸿“嘿嘿”一笑,极是淫亵,道:“两个小妞儿好美啊……” 伸手便向慕容雪胸前按去。 手离慕容雪胸前还有一寸之遥,后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住手!” 骆飞鸿愕然回头,慕容雪又惊又喜,叫道:“爷爷!” 慕容绝以手撑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声音又是微弱,又是颤抖,道: “姓骆的,我……撑得住你这三掌,你……你输了……” 他声音极低,但场中每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见他重伤之下,真力还存了不少,绝无性命之忧。 骆飞鸿大惊,心道:这老儿内功怎地这等邪门,天下哪有中了我这许多掌还不死的人? 转念一想,嘿嘿笑道:“老庄主原来没死,那好极了,你这孙女儿骨头太硬,我正自犯愁,如今着落在你身上说出秘笈的下落,岂不更妙?” 慕容绝一听此言,喉口一甜,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良久才道: “你……你……你输了,便该放人……退出姑苏……” 骆飞鸿仰天一笑,道:“老庄主,你走了眼啦!我骆某若是那等言出必践之人,在江湖上还混得下去么?” 话音甫落,纵身上前,一拳一脚,将慕容绝打倒在地,右脚踏在慕容绝的背部,笑道: “老庄主,我劝你还是说了罢!免得零零碎碎受苦,也免得看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你的孙女婿啊……” “无恶帮”众轰笑声中,慕容绝懊丧欲死,勉力开口道: “你……你不怕……应……应誓么?” 骆飞鸿又是一阵狂笑,道: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发誓算甚么!世上若有应誓之事,谁还肯干坏事? “不错,我骆飞鸿说过,若违此誓,今日便死在刀剑之下,身首异处,那又怎样? “谁来砍我的头啊?你么?你孙女么?哈哈!哈哈!” 笑声未毕,墙外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骆飞鸿,你错了,发誓总是要应的。今天你身首异处,砍你人头的人便是我!” 声音落处,两个人影飘然跃入场中,右边那人一袭紫衫,凤眼含威,乃是桑小娥,左边这人长身玉立,手中宝剑生出寒光,浑身裹着一团威风煞气,正是一代剑圣风清扬! 风清扬与桑小娥昼夜疾驰,本怕歹人在参合庄占得上风,遣人暗害慕容绝等人,他们并不知一切都是宁清宇在搞鬼,可是天道祸福,其实难测,这种错误的担忧竟驱使他们及时赶到,救下了慕容绝的性命,也使雪儿和秋梦免受贼人之辱。 慕容雪和秋梦一见自己昼思夜想的情郎出现,惊喜之下,泪花滚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慕容绝也是又惊又喜,他本来勉提一口真气护心,这口气一松,重又晕了过去。 风清扬在墙外听到骆飞鸿的无耻言语,人在空中已对场中情势一目了然,落下地来见到雪儿与秋梦二人情状,更是一把无名业火冲上顶门,对小娥道: “叫灵灵!救人!”自己长剑轻分,一招两式,向骆飞鸿双臂疾刺! 桑小娥撮唇作啸,那小红鸟极有灵性,眼见慕容雪与秋梦落在别人手中,早急得怒羽贲张,啾啾鸣叫,一听啸声,探翼而下,铁喙忽发忽收,站在慕容雪与秋梦身畔的那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每人已被啄瞎了一只眼睛。 桑小娥抢上前去,长剑连闪,早结果了二人性命,其余帮众一见小红鸟这等威势,立时想起骆飞鸿曾说在小商桥伏击风清扬,因这一只小鸟而遭全军覆没之事,登时吓得心胆俱裂,发一声喊,四散逃开。 桑小娥迈步上前,伸手解开雪儿与秋梦被点的穴道,拾起衣服与她们穿上。 二女含愤已久,拾起两柄长剑追杀无恶帮众。 她们三人本都是一等一的轻功,在骆飞鸿面前虽缚手缚脚,与无恶帮众单打独斗,甚或以一敌二,以一敌三,那也多半稳操胜券,再加上小红鸟从旁干扰,片刻之间,已有十余名无恶帮众丧命在三女的宝剑之下。(未完待续) 第91章 饮血长剑化为龙(3) 这时仍有十几人逃出墙外,向四面八方发足狂奔。 慕容雪咬牙道:“这些人上门生事,又如此欺辱我们,一个也饶他们不得。” 桑小娥与秋梦深以为然,三女展开轻身功夫,分别向四方拦截,小红鸟振翅高翔,来回策应,那无恶帮众已使出全身气力狂奔,却怎快得过小红鸟? 无一时,又有五人或被啄去眼珠,或被啄中后脑,重伤倒地,三女赶上,一剑一个,了断了他们的性命。 同一时刻,骆飞鸿也正在风清扬凌厉的剑势之下连连后退,狼狈万状。 骆飞鸿与风清扬曾经三度交战,虽然三遭败绩,却均是在数百招之后。 但他自上次在小商桥败退之后,回去潜心揣摩风清扬的剑路,想出几十招破法,其中招数上的佳妙之作有之,心术上的阴狠诡计亦有之。 他曾暗自得意,以为再遇到风清扬,两人非斗到千招之外不能言胜负,自己出奇制胜也有十之六七之数。 哪知两人狭路相逢,这一搭上手,风清扬接连攻出二十几剑,骆飞鸿竟连半点头脑也摸不着,只觉他速度既非奇快,招式也不如何奥妙,只是其中有一股若实似虚,如断如连的力道,自己招式使实了固然不对,使虚了也是极其危险,落点更是有如行云流水,任意所之。 他一笔一杖,辛苦抵挡,第二十三剑上还是被风清扬削去了鬓边的一绺头发,他大骇之下,接连后跃,心中狂呼道: 见了鬼啦!见了鬼啦!一月不见,这小子剑术怎地进步了这么许多! 风清扬使出的正是自己新近悟得的“圆圆剑法”,本来这套“圆圆剑法”讲的大半是剑理,剑意而非剑招,若落在一般人手中,纵不当作废纸丢弃,所得也必然是微乎其微。 “但是天缘凑巧,风清扬原来所修的独孤九剑恰恰也是讲求剑意而不讲求剑招的,二者到了高处,殊途同归,两相融合,竟尔成为一套无古无今、威力奇大的剑法。 任我行毕生浸淫在一口金剑之上,以剑法而论,堪称当世数一数二的人物,千招之内仍败给风清扬,何况骆飞鸿不以剑法见长? 两人堪堪拆到二百余招,骆飞鸿已是遍体鳞伤,衣裳破损,上面大大小小被风清扬划了十几道口子,他一笔一杖舞得风雨不透,水泼不进,拼命抵御,怎奈风清扬不急不躁,寻隙每一出手,便即奏功,若非忌惮他武功了得,恐遭反噬,骆飞鸿的四肢此刻早已不联在身上了。 二人斗到分际,骆飞鸿忽地矮身,鹤嘴笔疾点风清扬“关元”、“鼠蹊”两处穴道。风清扬向后一避,骆飞鸿的笔上“喀”的一响,弹出一枚半尺长的尖刺,精光闪闪,刺向风清扬的小腿。 这一着在小商桥他已用过,风清扬早有防备,右腿一拖一带,凌空踢向他握笔的手腕。 骆飞鸿这一招却也只是诱招,见风清扬右足踢至,凌空一个翻身,左手在鹿角杖上一按,“嗤嗤”声响,满满一蓬银针,激射而出,也不知有几十几百根,尽数打向风清扬全身三百六十大穴! 他这一下招中套招,凶险无比,九十根银针全由机簧射出,力道奇大,纵是岩石也打得进去。此招乃是专为对付风清扬而设,费了他不少的苦心。 风清扬见到银针来势,知道矮身纵跃都难躲开,情急之下,心地蓦地一片空明,随手将长剑划了三个圈子。 这三个圈子连环划出,意蕴却截然有异。 第一剑守住无极之位,第二剑守住太极之像,第三剑则似方非方,似圆似圆,吞吐开阖,阴阳动静,竟是巧夺造化,达到了他自己生平也未梦想到的绝诣。 说时迟,那时快,九十根银针已射入风清扬的剑光之中。 这银针精心锻造,上面又淬了剧毒,见血封喉,最是厉害无比,哪知在风清扬吞吐的剑光之下,竟似泥牛入海,又似射入了另外一个空间之中,全然被他的剑气绞得粉碎! 这个结果不但骆飞鸿做梦也没想过,“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风清扬也未料到这三个剑圈竟然威力如斯,眼见银针粉碎,只觉悚然而惊。 饶是如此,风清扬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恨极骆飞鸿歹毒,圈子甫一划毕,剑尖上挑,连绵而出,尽是追魂夺命的杀招。 “嗤嗤”声响,骆飞鸿目瞪口呆之下闪避不灵,左臂右腿接连中剑。 他此际心胆俱寒,再无斗志,只求脱身逃命,足尖点地,连连后退。 退不数步,只觉后背一股大力涌来,接着奇痛入骨,哀号倒地,浑身绵软如泥,脊梁骨竟被这股大力生生打断。 风清扬也未料有此,眼见骆飞鸿倒下之处,慕容绝的身形缓缓站起。 他虽满身血污泥土,此刻却是面带微笑,神色傲岸。 慕容绝先前晕倒在地,风清扬与骆飞鸿斗了这许多时分,已是慢慢苏醒。 眼见骆飞鸿落荒而逃,将全身力道尽集在右臂之上,一拳击出。 他虽遭重创,这拼力一击仍是非同小可,骆飞鸿心慌意乱之下未及防备,当即受到重创。 他适才凭藉手中人质,对慕容绝百般戏弄凌侮,这时报应不爽,终于还是死在他的手上。 慕容绝喘息了几口,缓步上前,伸足点住骆飞鸿的前胸,一字一顿地道: “姓骆的,我挺住了你这三掌,是你赢还是我赢?” 那骆飞鸿也真硬朗,他背骨寸断,痛得黄豆大小的汗珠滚滚而下,却是一声不哼,咬牙道:“是……是你赢……却……却又……怎地?” 他右手尚能使力,勉力将鹿角杖微微抬起,手指轻动,几十枚银针直射向慕容绝前心! 风清扬的视线被慕容绝挡住,但听骆飞鸿语声有异,疾喊一声: “爷爷!快闪!”手起一掌,将慕容绝推开。 可惜为时已晚,这一下相距既近,慕容绝适才没见到他向风清扬施放暗器,绝无防备,自己重伤之下,又是趋避不灵,几十枚银针有一大半着着实实打入前胸,他浑身一震,慢慢倒了下去。 风清扬连忙扑上前去,扶起他高大的身躯,痛声呼叫:“爷爷!爷爷!”这时慕容雪等三女在小红鸟协助之下,已将四散逃走的无恶帮众全部歼灭,听见风清扬的叫声,知道这边又有变故,急急奔了过来。 慕容雪一头扑在爷爷身上,连连摇晃他的身体,号哭不已。 骆飞鸿全身虽不能动,这些情景却都看在眼中,格格笑道:“我……是输了……可是黄泉……路上……总还有了伴……伴儿……” 风清扬等四人听他说话,泪眼未干,怒火又升,不约而同地四剑齐发,插入他的胸膛之中。 骆飞鸿双眼上翻,喉中格格作响,他一生作恶多端,终于死在风清扬等众人手下。 慕容雪刺死骆飞鸿,拔出剑来,反手割下他的首级,恨恨地道:“今天叫你应誓!” 低头看到爷爷双目紧闭,又是焦急,又是伤心,泪水便似断线珍珠,挂满腮边。 桑小娥伸过右手,搭住慕容绝的腕脉。慕容雪幽幽地道: “娥姊姊,我爷爷……他……他还有救么?” 一双泪眼紧盯着桑小娥的头和嘴,只吩她点点头,或开口说出“有救”两个字来。 桑小娥沉吟片刻,终于黯然摇了摇头,道: “雪妹……你切莫太过伤心了,爷爷他……心脉已断,回天乏术了。” 慕容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正在此时,风清扬只觉慕容绝躺在自己臂弯中的身躯微微一动,他心中一喜,忙将右掌贴在他后背的“灵台穴”上,将一股内力绵绵不绝,送入慕容绝体内。 过了半晌,慕容绝缓缓张开双眼,双颊上竟有了一丝红晕之色,微声道:“雪……雪儿……” 慕容雪一双泪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不住声地叫道:“爷爷,你醒了!爷爷,你醒了!” 风清扬等却均知他伤势沉重之极,这只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而已,心中仍是如坠了铅块般沉甸甸的。 慕容绝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为雪儿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微笑道: “雪儿……爷……爷爷不能……再照顾……照顾你了……” 慕容雪抓住爷爷冰凉的双手,含泪道:“爷爷,你别这么说,你会好的,你会……” 慕容绝道:“傻丫头……爷爷会不会好……咳,咳,……自己还不知道么……我活了七十多岁……死就死了……也……也没甚么……” 他说到这里,气息渐促,风清扬连忙催动内力,片刻之间,慕容绝便觉疼痛减弱,胸中大为受用,向他点头一笑,意示感谢,回头又说了下去: “雪儿,爷爷要死了,有件事不能不告诉你,你爹他……他其实并没有死……” 慕容雪宛如被霹雳击中一般睁大双眼,惊道:“爷爷……你说什么?” 慕容绝喘了口气,道:“雪儿,原谅爷爷一直骗你。你爹他……自从你妈死后,无心于光复大业,我……我一气之下,将他赶出家门……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你才两岁……现在我明白了,其实甚么复国图强,甚么雄心壮志……一切都是空的,人只一死,便甚么都……都没有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很觉疲累,闭上眼睛喘息了几声,又微弱地道: “若是见到……你爹爹,告诉他……我不怪他……他了……我好后……” 一个“悔”字没能说出口来,慕容绝的头猛地向旁边一沉,一代枭雄就此瞑目长逝。(未完待续) 第92章 饮血长剑化为龙(4) 慕容雪伏尸大哭,桑小娥与秋梦也是珠泪涟涟。 风清扬缓缓放下慕容绝的尸身,默然无语。 平心而论,他自识得慕容绝以来,对他并无多少好感,对他尊敬备至那也完全是瞧在慕容雪的面子上。 慕容绝一生完全耗费在虚无缥缈的复国大业之上,以至不择手段,不惜自贬身份,充任所谓“十三家半总掌门”,又派人入丐帮卧底,企图掌握天下第一大帮的权柄,但说到底,他的一生总是可悲之至,所享的些许欢乐也只是与雪儿在一起的时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为何人非要将死之时才明白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呢? 如果一个人在活得好好的时候想想自己临死的那一天,他的日子也许会过得快乐得多罢! 风清扬对于慕容绝的死感到的并不是悲哀,而是凄凉,无边无际的凄凉……风清扬三下参合庄这一战,“无恶帮”的首脑精锐尽皆被歼,一代武学奇才慕容绝也殁于是役。 自此慕容氏历时七百余年的光复幻梦彻底破裂,再也无人继承。 过了半晌,风清扬三人扶起雪儿,四人择一处山明水秀的高地,动手挖了一个墓穴,备办棺椁等一应之物,将慕容绝下葬。 这时雪儿已哭得昏晕,桑小娥喂她吃了一粒定神的药丸,过了许久,雪儿方才沉沉睡去。 风清扬命秋梦看护雪儿,自己与桑小娥却不闲着,前去探访柯叔和桑二娘,为他们医治伤势。 那骆飞鸿出手极狠,二人伤势沉重,但所幸受的都是兵刃之伤,没有中他的“玄冥神掌”,性命当可无碍,只是需要将养一段时日。 为怕他二人心神激动,慕容绝去世的消息也只好瞒住一时,之后再说。 这一战大家都是神疲力竭,风清扬与桑小娥探视完柯叔夫妻,饶是他们一身内功湛深,也不由疲乏之极,两人回到房中,默然对视一刻,也便歇了。 如此这般过了四五天,慕容雪悲戚稍止,精神也好了一些。风清扬见她心情略为平稳,便不再隐瞒,将自己在紫金门、侯监集两次相遇慕容恪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于她。 慕容雪又喜又悲,珠泪滚滚,本以为自己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没料想还有一位更亲的爹爹尚在人世,心情之复杂实是无可言喻。 风清扬又将自己意欲封剑归隐的打算告知于她,劝她保重身体,答应带她前去相寻爹爹,雪儿心中又有了希望,身心一天天康复起来。 半月之后,慕容雪已尽复旧观,虽也时常念起爷爷,暗自垂泪,却也或多或少地有了些欢声笑语。 这十几天中,柯叔与桑二娘的伤势也渐渐好了许多,扶杖行走已不成问题。 这一日,风清扬携三女到慕容绝和杨逍墓上拜了一拜,嘱托柯叔夫妻看守庄院,骑上马儿飘然而去。 四人四骑联袂北上,途中的旖旎风光难以尽述。初时慕容雪犹有丧亲之痛,又想到自己虽知爹爹未死,却寻不到他的下落,冥冥天涯,茫茫海角,找一个人真是谈何容易! 以故常自郁郁。风清扬等三人反复陈明利害,百般劝慰,又将慕容恪与柯叔夫妇的渊源向她讲明,只要慕容恪一回姑苏,柯叔自会指点他前来相寻。 雪儿想想在理,这才重又活泼起来。 四人四骑直向收伏过小红鸟的那座叠彩山行进,他们虽然不疾不徐的从容而行,坐骑脚程均快,十余日后,便来到了河南境内的少室山下。 这少室山位于开封府登封县境内,乃是中岳嵩山的两座高峰之一,号称武林领袖的少林派根本之地便驻在少室山上。 四人在山脚下勒马上望,隐约见到半山腰中黄墙如带,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气势雄伟中透出一丝神秘,令人肃然起敬。 风清扬这是第三次来到少林,第一次乃是少年时来此玩耍,带秋梦偷偷自后山攀援而上,大闹佛堂,数年后还引发了一场秋梦为他自杀殉情的好戏。 第二次乃是桑小娥自尽之后,他长剑穿胸,意欲相从地下,幸得张宇初天师以“李代桃僵”之术相救不死,心灰意懒之际,飘流四方,沮丧难言,只因打救方证、方生之故,重上少林,得圆智大师片言开导,才重又燃起雄心和希望。 这两次于他一生遭际都有莫大关系,这时遥望少林,不由得心潮翻涌,百种滋味齐集,着实难言。 良久,风清扬回过头来,只见秋梦一双剪水明眸正痴痴地凝望自己,显是也想起了两上少林的往昔少年时事,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同时温馨一笑,心中均感甜蜜。 桑小娥看在眼中,笑嘻嘻地咳嗽一声,道: “怎么?见了媒人,想起甚么好事来了不成?说给我和雪儿妹妹听听成不成?” 她们几人与风清扬的情爱纠缠,各自都是心中有数,偶尔拿来调侃几句,倒也其乐融融。 秋梦脸上一红,啐道:“我把你个尖嘴刁舌的小妮子!少说一句话就像吃了多大亏似的,看我下次还帮你!” 众女娇笑声中,风清扬豪笑道:“娥姊姊说得并未全对,少林寺是我与秋梦的媒人不假,但那圆智大师还是我平生除了师尊之外最为敬重之人。 “他英风豪迈,智慧明达,多日不见,的确也教人好生想念,如今我封剑归隐,又途经少室山下。 “在情在理都该上山去与大师辞行才对。你们可有兴随我上山一游么?” 众女嫣然一笑,都甚是乐意。要知少林寺自建寺以后千年之内未曾接待过女客,这规矩直到南宋末年女侠郭襄和昆仑派祖师何足道的手里才被打破,但也不是善门广开,随意可入,甄别甚是严格。 以故秋梦少年时才央求风清扬带她偷入。 但既有先例,风清扬在少林僧众中又甚得人缘,他带来的女客自可畅通无阻,说来这不大不小也是个机缘,哪儿有不去之理? 四人将马匹拴在山脚下的一片密林之中,拾级而上,走了一个时辰有余,少林寺的红墙碧瓦终于现在眼前。 少林寺门两旁各有两名僧人,青衣布袜,垂眉低目,却是身板笔直;不言不动,却自有一种威严气象。 风清扬上前虚抱了抱拳,道:“有劳哪位师傅通禀方丈大师与罗汉堂首座,就说有故人来访。” 这四人都是知客僧人,平素精明强干,阅人无数,这时眼见风清扬气宇不凡,不敢怠慢,连忙合什还礼,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请教施主尊姓高名。” 风清扬含笑道:“不敢,贱姓风,名清扬。” 四人霍然一惊,“风清扬”这三个字近年来在江湖上如日中天,显赫之极,更是所有习武之人崇拜钦敬的偶像,有关他的事迹早已众口流传,将其形容为神怪者有之,将其叙说得不堪者亦有之。 众僧虽久居寺中,“风清扬”这几字却也听得耳朵上都快生出茧子来了。 其中一名僧人反应较快,将风清扬等四人上下打量一眼,道: “施主请稍候,我即刻便去禀报方丈与罗汉堂首座!”转身便向寺内飞奔。 风清扬含笑道:“有劳。”与三女相视一笑,四人站在寺门前的几棵柏树之下静静等候,只觉头顶凉荫如盖,心中片尘不起,俗念顿消。 没有一炷香时分,只听得远处钟声悠远而鸣,接着寺门大开,一队披着大红袈娑的僧侣列队而出,头前两人打个稽首,道: “风施主驾临本寺,蓬荜生辉,几位里边请,方丈大师与诸位首座便在前面。” 风清扬等四人还了一礼,拔步前行。未走过第一重寺院,便听得一阵豪爽的笑声随风飘了过来: “哈哈!风大侠今日怎么会有空进看看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啊!老朽等未克远迎,还请多多恕罪!” 随着语声,一队白须僧人快步而来,俱是头带六角昆卢帽,身穿紫色袈裟,那是僧人最为庄重的礼节。 当先两人喜容满面,正是少林方丈圆智与罗汉堂首座圆音。 风清扬连忙抢上几步,拜倒在地。三女在其身后也都盈盈见礼。 圆智伸手扶起,笑道:“少林寺很久没来过你们这般尊贵的客人了,老衲等虽然修持有年,讲究收心敛性,可惜功行未满,山居寂寞之念常自困扰。 “风大侠,今日有你前来,老衲等好生欢喜。” 风清扬听他出语真诚,也自禁不住感激开心。 众人寒暄数句,齐到大雄宝殿上分宾主落座。 圆智道:“风大侠可是自华山上来?” 风清扬道:“小可离开华山已有数月了,这次是自姑苏而来。” 圆智洞达世情,听了风清扬的话,又见到慕容雪,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道:“恭喜恭喜。那么贵派门户中的事风大侠还不知道了?” 风清扬霍然一惊,道:“我派门户中怎么了?大师请示下,小可委实不知。” 圆智道:“适才我等正与嵩山派左掌门商议此事,风大侠来得正好,也请左掌门出来见见罢!” 随着他的语声,殿后转出一人,长衣布袜,风度潇洒,正是嵩山派的掌门人“嵩阳铁剑”左思慈。(未完待续) 第93章 箕豆相煎何时穷(1) 左思慈抱拳笑道:“风师弟来得正好,我正与方丈大师商谈前去贵派道贺之事哪!” 风清扬连忙见礼,心下本来惊疑不定,但见他满面春风,又说出“道贺”的话来,似乎派中并非出了甚么坏事,倒是放下了一大半心,笑道: “不知本派中有何喜事?小弟惭愧,倒是不知。” 罗汉堂首座圆音素来与风清扬交好,这时开口道: “此事倒也不知是喜是忧,贵派日前传来请柬,说道华山派掌门将由宁清宇宁二侠继任。” 这几句话说来平平淡淡,听在风清扬耳中却宛若中了雷击一般,身子不由得晃了几晃,失口叫道:“甚么?那我大师兄呢?” 圆音眉宇间微有忧色,缓缓道: “那请柬上说,贵派成清铭成大侠与许清阳许五侠已于半月前仙去了!” “喀”的一声响,风清扬座下的紫檀木椅子已经碎裂,他却自椅中“腾”的跳了起来,大声叫道: “你说甚么?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离开时大师兄和五师兄还好好的!” 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有如一条小河般涔涔而下。 圆智缓缓道:“圆音师弟所说是实,那请柬上确是这么写的。风大侠,你请自己过目罢!” 右手一扬,一张大红请柬缓缓飘向风清扬身前,宛如底下有甚么东西托着送上前来一般。 风清扬伸手抄住,颤抖着打开请柬,入目是一笔劲拔挺秀的工楷,识得正是二师兄宁清宇的手迹,只见上面写道: “字呈方丈大师与罗汉堂、达摩院诸首座阶下: “清宇惶悚悲切,谨具以闻:本年九月二十一日敝派掌门成师兄讳清铭与许师弟讳清阳暴疾身亡,双登仙界。 “此非徒为我华山派之浩劫,亦武林中健者又弱之噩耗也;此非徒为我华山派之浩劫,亦我等兄弟手足断折之痛伤也。 “每念及此,清宇不胜涕零,不知所云。 “虽然,一乡有如一县,一县有如一国,小之,一派亦如一国也。 “国不可一日无君,此古有明训者,派亦不可一日无主。 “为成师兄及许师弟发丧之后,众师弟公推清宇继任掌门。 “清宇才不能超人,德不能服众,又兼手足摧伤,痛切无己,本无僭位之意。 “奈何众师弟苦劝,亦委实不能拂逆众意。 “华山在江湖立派有年,多时又忝为五岳剑派盟主,栋梁虽凋,然一派掌门更易,亦非可草草从事者。 “兹定于十一月二日行掌门之礼,尚请大师等前来观礼。 “走笔至此,念及师兄弟生平音容,油然生悲。华山宁清宇顿首。” 风清扬一目十行,将信看罢,“呀”地大叫一声,咬破舌根,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便倒。 桑小娥站在他身旁,虽瞧不见他的面目,也见他身躯微微发颤,情知必有重大变故发生。 这时连忙抢上扶住,伸指点了他的“人中”大穴,又在几处穴道上推拿数下,风清扬重又悠悠醒来。 厅上诸人都是救死扶伤的大行家,眼见一个妙龄女郎手法如此奇妙,立竿见影,顿收奇效,不由得暗暗称异。 风清扬醒转之后,呆立殿上,泪水滚滚而下,沾湿衣襟。 桑小娥知道这种毫无声息的哭泣最伤身体,柔声劝道: “风郎!你若是心中难过,就大声哭出来罢!” 厅上众高僧见了这等情状,饶是他们修为高深,纤尘不染,也不由恻然生悯。 圆智大师合什道: “善哉!善哉!人死已矣,忧怀伤人,风施主,你莫要太过悲痛了!” 过了好半日,风清扬才止住泪水,向诸高僧和左思慈等深施一礼,道: “小子心切手足之痛,以致失礼无状,大师与左师兄切勿见怪。” 众人连忙还礼道:“好说,好说!”“不怪,不怪!” 风清扬面色凝重,道:“风某两月前离开师门,本待迎娶慕容小姐之后便即归隐……” 众人“啊”了一声,甚感讶异,只听他接下去道:“……此次造访宝刹,便是归隐之前要来辞行的。 不道在此惊闻噩耗,在情在理,风某都该回一趟华山。 风某先行一步,众位大师,左师兄,这便请了。” 深施一礼,转身便欲出殿。 圆智合什道:“善哉!善哉!风施主,老衲有两句话,不知说得说不得。” 风清扬心乱如麻之际,仍是拱手道:“大师有话请讲,小子敢不洗耳恭听。” 圆智含笑道:“佛家讲究见性成佛,修持自身,证正觉果,那与儒家说的‘穷则独善其身’是一个道理。 “风施主虽不能说‘穷’,但目下江湖诡谲,恩怨难明,封剑归隐实乃大智大慧之举,但此去华山,恩怨因果,殊难逆料。 “老衲奉劝施主,有善可不报,由它得善果,有恶可不报,由它自然报。” 这二十字轻轻说来,风清扬心中一凛,暗道: 圆智大师睿智明达,似已瞧破了我的心事,难道他也觉其中有甚么不对么? 想到此处,不禁又多了一重忧心,施了一礼道: “多谢大师教诲。风某乃是凡夫俗子,恩怨情仇,向来愿意见个现世现了的结果,不过风某记下大师这句话便是。告辞了!” 圆智含笑道:“施主记得此言,老衲便不白说。请罢!老衲等不远送啦!” 风清扬携同三女,下了少室山,觅得马匹,抄捷径北向而去,疾驰之间,慕容雪道: “风郎,我听圆智大师的意思,对你此行回转华山颇感担忧,你可是在怀疑甚么事么?” 风清扬喟然叹道:“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愿这种预感是错的……” 慕容雪奇道:“莫非你怀疑二师兄……” 风清扬缓缓道:“这样猜测无凭无据,本是不该,然而我下山之时,大师兄与五师兄均是安健如常,甚么样的暴病能在一个多月内便夺去他们的性命? “而且偏生就有这么巧,本派中只有他二人是剑宗的,别人怎地就没有事? “近年来派中剑气两宗势同水火,二师兄又觊觎掌门之位许久了,不由我不疑心到这上面。 “听圆智大师的话里,似乎也有此意……唉!我心乱如麻,若真有此事,我也不知该如何区处才好!” 秋梦一直默然寻思,这时开口道:“我看此事倒有几成是真。” 风清扬心中一凛,他知秋梦话并不多,但向来有言必中,道:“何以见得?” 秋梦道:“你刚才所疑甚是,而且我在华山住得甚久,知道二师兄城府极深,外貌虽似个落拓书生,实则对功名权位最是热中。 “你忘了与十大神魔比武之事么?” 风清扬心中又是一凛,只听秋梦续下去道:“他既能为了一派名声主谋暗算十大神魔,也当然可以为了掌门大位,主谋暗算自己的师兄师弟,这是其一。 “据他信上说,大师兄与五师兄于九月廿一日逝世,大师兄与五师兄向来交游广阔,甚得人望,为何发丧之时不找人来,而只邀人前来观礼掌门仪式? “揆之情理,颇有不合。他那封信虽写得情文并茂,究其实质,却只是请人来看宁大掌门的风光体面罢了。这是其二;这其三嘛……” 风清扬听她说得入情入理,心中愈发沉重,忽见她沉吟不语,连忙问道:“其三怎样?” 秋梦道:“这却太过虚无缥缈了,我也不能肯定,说出来大家共同参详罢!风郎,不知你注意过没有,派中凡发生大事,你都不在场。 “头几次还可说是你恰好在外,但这一次却是有人送了一封信来,假冒慕容伯父的名义骗你下山。 “虽然这封信没有什么作用,你本来便要出山归隐,可是送信的人是谁?他为何不愿让你留在山上呢?” 她这两个问号甩了出来,宛若两个霹雷炸响在风清扬耳边,他不禁失声道: “你……你是说二师兄他……” 背上只觉凉飕飕的,霎时冷汗透过了重衣。 秋梦缓缓点头,道:“如果咱们前面所料不错,送信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宁清宇派来的。而且慕容伯父怕还落在了他的手中……” 话音未落,慕容雪已惊呼出声: “秋姊姊!你说我爹爹……他……他在华山之上?这怎么会?”不禁又惊又喜。 喜的是有了爹爹下落,惊的是他可能身陷危境。 秋梦道:“我也只是顺着前面那一大篇推下来的。若前面那些全都猜对,听风郎说,那封信虽然不长,都显然知道伯父的身份,与风郎的关系。 “这些事情世上只有伯父自己,柯叔夫妇,还有风郎四个人知晓,连爷爷他老人家知道得也不确切。 “那就怕是伯父他自己说的了。 “伯父玄功通神,机警过人,若看出破绽,从宁清宇手中脱身并非难事,他若已经脱身,必定第一个要告诉风郎真相。 “可是并无此事,所以我推断,伯父必定被宁清宇使了什么法儿,软禁了起来,这才不能脱身……” 慕容雪惊呼道:“那……我爹爹……他岂不是有性命之忧!”想到这里,不禁急得要哭了出来。 秋梦还未开言,桑小娥已抢着道: “雪妹,这倒不必担忧。若秋妹猜得全对,宁清宇必定忌惮风郎回去找他算账,他一定要留着伯父做挡箭牌,绝不会加害于他。” 秋梦点点头,与桑小娥相视一笑。 慕容雪听她说得有理,不禁把心放宽了几分。 众人边行边说,愈说心中愈是焦急,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风清扬怒叫道:“若教我知道这些是真的,宁清宇,你等着在我剑下做鬼罢!” 在马儿后臀加上两鞭,那匹马放开四蹄,带起一股黄龙般的烟尘飞驰而去,三女在后面紧紧追随。(未完待续) 第94章 箕豆相煎何时穷(2) 此后十数日中,四人披星戴月,日夜催马疾行,往往一夜只歇息两三个时辰。 这时北地天气渐渐凛冽,风霜之苦受了不少,但大家身上都有内功,区区寒苦,足可抵挡得住。 这一日戊时二刻,四人已来到华阴县西境的华山脚下。 风清扬勒住马匹,挥手止住三女,道:“现下还没人知道我已回来,我们在暗,二师兄他们在明,这一点很是关键。 “咱们虽然猜测大师兄与五师兄之死必有蹊跷,但无凭无据,总不能凭着揣测便兴师问罪。 “这样罢,小娥,你替我易容改装,今夜我偷上华山,看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迹,再作定夺。” 三女点点头,众人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桑小娥出去采办蜂蜜,猪鬃,面粉,胶浆等一应备用之物,回来店中,沉吟道: “该当扮作什么样的人才好呢?有了,今儿是十月三十,后天便是掌门仪式,脚快的门派必定已经遣人上山来了。 “此刻华山上想必热闹得紧,我便将你扮作一个寻常的江湖豪客,岂不是好?” 慕容雪首先拍掌叫好,道:“那我呢?娥姊姊,你将我扮作甚么人?” 桑小娥奇道:“你也去么?” 风清扬含笑道:“适才你出去买东西时,雪儿已与我纠缠半天了。她挂念爹爹安危,定要前去看看,那便让她去罢!” 桑小娥寻思片刻,抬头笑道:“那可就为难雪儿妹妹了,你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只好变成一个两撇鼠须,又黄又瘦的委琐小人了,不知行得行不得?” 大家笑声之中,慕容雪道:“行得?怎地行不得?” 几人说做就做,一个时辰之后,风清扬与慕容雪改装完毕。 风清扬对镜一看,镜中的自己满脸黑红,面上凸凹不平,生满疙瘩,腮边满是虬髯,根根透肉,煞是威风,活脱脱是个每日在江湖上都看得到几十几百个的武林人物。 雪儿却穿了一身皂色长袍,青布直裰,果真两撇鼠须,又黄又瘦,竟是个病歪歪的中年汉子。 她脸上也不知被桑小娥抹了什么,弄得又麻又粗,只有仔细端详,还能在一双眼睛中看出雪儿娇美俏丽的影子。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向桑小娥与秋梦亮了个相,四人禁不住捧腹大笑。风清扬道: “娥姊姊真是神乎其技,雪儿,咱俩须得相互牢记住现下这副相貌,别要到了山上,万一走散,可也难找回来!” 四人又笑了一会儿,耳听外边定更鼓响,风清扬换上一身素色装束,带好应用之物,将宝剑挎在腰上,道:“雪儿,咱们走罢!” 慕容雪伸手取下他的宝剑,回身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一个长形布包,道: “带这个罢!” 风清扬伸手接过,奇道:“这是甚么?”抖开黄布,里面是一口鲨鱼皮吞口剑鞘,剑鞘本是褐色,烛光之下却发出幽蓝光芒,桑小娥与秋梦站在三四步外,也觉一股寒气扑上眉睫,忍不住脱口,叫道:“好剑!” 风清扬心念一动,道:“倚天剑!”伸手将剑拉出三分,一股寒意四散而出,刹那间小小的客栈内满是凛冽之气,剑身犹如一泓碧水,隐隐透出一丝红光。 神兵利器,毕竟非同寻常,这时虽只出鞘三分,却是有如活物,便有破空飞去之势,使人一见之下,胆气先慑。 风清扬还剑入鞘,喜道:“雪儿,你何时将此剑带来的,我怎地不知?” 慕容雪道:“你赠我此剑防身之后不久,我便被爷爷擒回山庄,放在屋中。 爷爷虽知道这是宝刃,但他自己有了灵蛇软剑,又自顾身份,不愿用你的东西,我就一直珍藏在我屋里的暗室之中。 参合庄第一次遭到浩劫时我不在庄中,这一次又事出仓猝,不及取出应敌,直到随你出来之前,我才取出,带在包裹之中。 我愿想你现在剑法奇高,已称得上武林第一,原也用它不着,可是今夜须得带上,以防万一之变。” 风清扬已明白了几分,桑小娥却道:“那为甚么?宁清宇的武功并不怎样啊!我看连风郎的一半也及不上。” 慕容雪道:“风郎不是说过么?我爹爹得蒙张无忌教主青眼,赠给了他一口屠龙刀,倘若我爹爹落在宁清宇手里,这口屠龙刀也十有八九在宁清宇手上。 他武功虽不怎样,这口刀却厉害非凡,风郎有了倚天剑,不就不用怕他了么?” 桑小娥与秋梦恍然大悟,风清扬心中感激,向雪儿温馨一笑,道:“咱们这就走罢!” 两人潜出客栈,展开轻身功夫,沿着陡峭的小径迤逦蛇行,缓缓向山上爬去。 华山号称险峻天下第一,小路更加是森严壁立,难以企及,但在风清扬一身超妙的轻功之下,华山险阻竟可履之如夷,慕容雪被他牵着手,只觉身体冉冉上升,一个时辰便到了半山腰上。 她没料到夫婿武功已强到这等地步,不由惊喜交加。 到了半山腰,那便距华山派的剑气堂不远了。 这里四周全是峭壁,根本无路可进,风清扬挈带雪儿来到中央的石板路上,低声道:“小心着,莫要被人发现了。” 雪儿点点头,两人弓身疾行。 忽然慕容雪踏着一块碎石,发出“喀”的一响,只听前方有两人喝道: “什么人?”步声橐橐,剑光闪烁,直向这方奔了过来。 风清扬听那两人脚步滞重,武功甚是平庸,大约是哪位师兄门下的弟子。 他和慕容雪要对付这二人易如反掌,但此番上山乃是为寻找成清铭之死的真相,打听慕容恪的下落,更不愿多生枝节,当下右手掣住慕容雪,轻身一纵,已藏身在石阶旁的柏树之上。 这条石路两边数百章苍松翠柏,都是年深日久,枝叶庞杂,现下虽然秋深扶疏,藏两个人却是一些痕迹也无。那两人来到树下,四处张望,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一个人嘀咕道:“明明听见有动静,怎地到了这里又听不见了?遮莫真有山魈木怪不成?” 另一人笑道:“王师兄,你忒也把细。华山上山深林密,跑过个把野兔山猫的也没甚么。走罢!” 先前那人犹自疑心,在地下拾了几块石子向两旁树上弹去,风清扬拂袖卷住一颗,另几颗除了惊起一蓬宿鸟之外,再无动静。 另一人低笑道:“看看,我说怎样?别再疑神疑鬼了,回去罢。” 先前那人这时也再无疑心,低声道: “赵师弟,你别怪愚兄小心。这几天是二师伯接任掌门的大日子,还是谨慎点儿的好。 “昨儿晚上,六师叔门下的齐师弟和司马师弟不是因为当班喝酒,已经被二师伯门下的岳师弟重重处罚了么?” 先前那人愤愤地道:“他娘的,一说这事儿我就有气。岳不群年纪轻轻,乳臭还没干透哪,他算个甚么东西,也敢对比他大得多的师兄们吆五喝六的!我就是看不惯那套狗仗人势的把戏!” 另一人喟然叹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何况岳不群现在是掌门大弟子,过些日子还要当二师伯的东床快婿,不让他神气神气怎么能成? “唉!二师叔虽和咱们同属气宗,可最近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段也越来越辣了。嘿嘿,咱们的日子哪,未必便比大师伯在世的时候好过!” 说到后来,声音几近耳语,若非风清扬耳音特灵,还真的听不见。 另一人道:“王师兄,你说掌门人的死……” 话未说完,先前那人已打个手势,低喝道:“噤声!赵师弟,我有几句良言相劝:第一,掌门人现下是二师伯,不能说错。 “第二,大师伯与五师叔的事,纵听到什么风声,也只好咽在肚子里,一句不能提。你难道不要脑袋了么?” 风清扬先前听那人说起此事,心头一喜,真是亟愿与闻,哪知这人极是老成,三言两语便将那人堵了回去。他虽知此人所做不错,也不由恨得牙根痒痒地。 那人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道: “是极!是极!你这混蛋,不要性命了么?王师兄,亏得你跟我说。” 那人不答,抬头望了望天,道:“时辰不早了,该当去大师伯墓上轮值了。走罢!” 另外那人喉中“咕”的一声,似乎又要问为何一座坟墓尚需严密守护,想起适才的叮嘱,硬生生又将来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言不发,低头随后便行。 风清扬听到“大师伯墓上”这几个字,心中一悲一喜,待得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带着雪儿飘身落下,蹑在那二人身后不远之外,料想以那二人的耳力听觉,也发觉他们不得。 随着他们七折八弯,走了许久。 风清扬对于华山路径比对自己手上掌纹更熟十倍,闭着眼睛也知现下是到了后山的思过崖。 上了崖顶,清冷月光之下,风清扬遥遥望见空场之中平地起了两座高大的新坟,坟前立着两块石碑,模糊看见上面正楷写道: “华山派掌门成清铭之墓” “华山许清阳之墓”,风清扬心头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腮边流下。 慕容雪趴在他耳边悄声道:“风郎,你打算怎样做?” 风清扬早就在盘算此事,听慕容雪问起,一咬牙道: “先点倒这两人,然后说不得便要开棺验尸了。” 慕容雪吓了一跳,道:“开棺验尸?” 风清扬点点头道:“这是唯一能验明真相之法,虽然惊动大师兄和五师兄的安寝,但这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怪我。”慕容雪无言颔首。(未完待续) 第95章 箕豆相煎何时穷(3) 风清扬四周看了看,空山寂寂,再无人影,他手在地上一按,倏地蹿出,如一缕轻烟般飘到了那两人身后,伸手同时在二人肩头一拍,叫道:“喂!” 那两人猝不及防,愕然回过头来。风清扬不等他们出声,双指一骈,已点中二人“胃仓穴”,那两人一声不吭,软倒在地。 风清扬将手一招,慕容雪如风掠至。 二人来到墓前,风清扬扫了一眼,不禁皱起眉头,只见这两座坟均是用厚重的花岗岩所铸,非但华贵,更是坚固之极,纵有铁铲铁凿,一时三刻也难打破,要想不发出声响,更是绝无可能。 慕容雪知道夫君心意,她运思敏捷,低声道:“用倚天剑!” 风清扬久已不用此剑,一时没有想到。 得慕容雪一言提醒,笑道:“好啊!我怎地没有想到!” 倚天剑乃是玄铁所铸,虽然刃薄,却不畏金石,不像一般刀剑,一撬便断。 用来破这些岩石,正是恰到好处。 风清扬拔出宝剑,在岩石上一划,厚重的岩石断若木腐,应手而开,更无半点声息。风清扬喜道:“这法儿行得!” 臂上运力,片刻之间,石块纷纷散落四方,下面露出一个深深洞穴。 原来古时修筑坟墓并无后世的水泥、混凝土等物,只是拣择形状方正的岩石堆在一处,上边加个穹顶,便算完工。 所以风清扬宝剑一出,效应如神。 风清扬眼望下面黑漆漆的洞穴,想到往日谈锋奇健,笑容可掬的大师兄如今便寂然无声地躺在里面,心头一痛,双膝跪地,喃喃祷祝道: “大师兄,小弟迫于无奈,要惊动你安息,若你真是枉死,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寻出凶手,为你雪冤。” 祷祝已罢,他翻身纵了进去,慕容雪随后跟入。 两人将浮土掸去,下面赫然是一具厚重的紫檀木棺椁。 风清扬也顾不得起开棺椁上的铁钉,将倚天剑轻轻一划,两瓣棺木应手而开。 风清扬双膀运力,将棺木“喀喀”拨开。 他既猜测与许清阳之死必有蹊跷,以为十有几九墓中的尸体便会血迹淋漓,异常可怕。 慕容雪也是这么想,虽然壮着胆子随夫君跃入墓中,一见他掀起棺盖,仍是转过头去,闭紧双睛,不敢观看。 只听风清扬“咦”的一声,她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偷眼从手指缝里一张,只见棺中卧着一具半腐的尸体。 虽然肌肉已烂去大半,依稀可以看出成清铭的轮廓,尸身上穿着一件丝绸赭黄袍,仍是崭崭新新的,头发亦整整齐齐,洁净异常,看不出丝毫痕迹。 按说尸体已经放了一月,气味应该极是难闻,但棺中异味不大,似乎放了香料等物,显见送他入殓之人费了好大心思。 她出身武林世家,平素里闯荡江湖,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主儿,各式各样的尸体见过不少。 这时见成清铭的尸身甚是端整,也去了惧怕之意,凑过来仔细看了一看,过了片刻,低声对风清扬道:“风郎!我看大师兄去看得甚是安详,不似遭人暗害的模样。” 风清扬点了点头,自怀中取出一根银针,在成清铭尸身的面颊旁刺了一下,拔出银针,晃亮火折子端详了半天,缓缓道:“并非中毒。” 慕容雪沉吟道:“那可奇了……”话犹未了,只见风清扬伸出食指,在棺椁的右边沿上抹了一下,若有所思。慕容雪道: “有甚么不对么?” 风清扬道:“这里有几滴干涸的血迹,但不知……” 慕容雪接口道:“那也难说得很,若是送殡之人的血,那也毫不希奇啊!” 风清扬道:“再查查看。” 倚天剑挺出,插入成清铭身上赭黄袍的缝隙之中,轻轻一挑,衣裳向两边分开。 两人定睛向他身上一看,禁不住同时“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成清铭胸前的骨头之上,赫然是一条巨大的伤痕,自左肩下直通到右肋之下。 伤痕既长又深,上面更穿着几道钢丝,将尸体的上下身联结绑住,可见当时成清铭是被人斜肩带背劈成两段,入殓之前又用榫头接成一个完整尸身的。 下手之人之毒辣阴险可想而知。 风清扬身体晃了几晃,手中的火折子险些拿捏不稳,口中喃喃地道: “宁清宇!你好狠的心肠,好毒的出手!” 慕容雪忽地道:“风郎!斩杀大师兄所用的遮莫便是屠龙刀?” 话音未落,头上忽地有人笑道:“不错,正是屠龙刀!” 风清扬与慕容雪这一惊非同小可,仰头向上望去,借着清淡的月光,只见地面上站着一人,方巾布袍,神情潇洒儒雅,手中抱着一件黑黝黝的长形兵刃,正似笑非笑地望向他们,却不是宁清宇又是哪个? 风清扬双目精光一闪,纵身便要跃上。 宁清宇已先自朗声道:“九师弟,劝你别动,否则我这一排弩箭射下来,你们小两口儿便立时变得如同刺猬一般……” 他顿了顿,道:“……而且是有毒的刺猬。哈哈!哈哈!” 他说话当中,地面上已出现了几十支蓝森森的箭头,围成一个圈子,指住他们两人。风清扬权衡局势,竟不敢稍动,几十支箭居高临下射将下来,自己纵有通天能为,也不敢说能全身而出,更遑论要保护雪儿了。 宁清宇笑道:“九师弟果然是冰雪聪明,识得大体。只可惜你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情’字。 一个人无论对妻子,对朋友,对父母,若是有了这个‘情’字,你就算自己刀枪不入,那也有了软弱的地方,用咱们的行话,叫作‘练门’。” 风清扬沉吟不语。以他的功夫耳力,数十丈内有甚么动静,本来一听便知,这时只因全神贯注地检验大师兄的遗体,又是忐忑,又是悲伤,方寸大乱,这才没留心宁清宇等人掩至。 这时听了宁清宇的说话,心中不由暗呼一声“惭愧”,面上却是冷冷地道: “你说得对极,所以你就可以不顾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用屠龙刀将大师兄一斩两段!嘿嘿,大英雄,好威风!” 这六个字说出来,饶是宁清宇面皮奇厚,脸上仍是禁不住一热。 他旋即宁定,微笑着道:“你即便不讥刺于我,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无情无义。可是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哪有不是心狠手辣的?哪有讲究情义的? “汉高祖斩韩信,他念过韩信为他打天下的辛苦么?唐太宗杀自己的兄弟建成、元吉,他念过手足之情么? “到了咱们这一朝,洪武皇帝对徐达亲如兄弟,最后不还是在他背上毒疮发作之际,赐给了他一只蒸鹅? “我斩杀大师兄之际,何尝没有动过一点恻隐之心?可是在那种情势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也只好看孰弱孰强了……” 九月廿一日,华山后院。 日上三竿,成清铭犹自高眠未起。他昨夜心血来潮,与两个小妾狂荡终宵,饶是他武功深湛,身体禀赋远强于常人,毕竟年近五十,也觉吃他不消。 酣眠之中,有人“笃笃笃”轻敲窗棂,成清铭翻了个身,又自睡去。 窗外那人候了一刻,又“笃笃笃”连敲数下。成清铭懒洋洋地问道: “谁呀?”语声之中带着三分不悦。 窗外那人恭声道:“师父,弟子不平在此。” 成清铭道:“有甚么事这么要紧?不知我在睡觉么?待会儿再来罢!” 封不平嗫嚅道:“嗯……这个……这个……师父正在休息,弟子本来是不该打扰的,可是有一件大事……非要师父亲自出面不可。” 成清铭深知这个弟子精明强干,年纪虽然不大,已可独当一面,若非事出紧要,他是不会说得这样严重的。 当下睡意淡了几分,道:“何事如此急迫?” 封不平道:“不知可容弟子进来说话?” 成清铭心中一凛,道:“你稍等。” 唤起两个小妾,穿好衣衫,咳嗽一声,道:“进来罢。” 封不平跨进屋中,低声道:“师父,气宗的几位师叔现下都在剑气堂中等你,说有极紧要的事情相商。弟子怕他们来意不善哪!” 成清铭心头打了个突,急道:“何以见得?” 封不平道:“外表看来倒没甚么两样,不过五位师叔有些气势汹汹的,对弟子也不像往日那样客气,弟子不知……” 成清铭不待他说完,已快手快脚地洗梳理一下,换上外衫,道: “我去看看,你去叫五师叔,快去!” 封不平答应了出去,成清铭又叫道:“回来!” 封不平回到面前,道:“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成清铭道:“你去集齐所有的师兄弟,在剑气堂外等候。记住,不要露出敌意,这只是备办万一之需。” 封不平听师父语气中有些惶急,知道事态比自己想像的怕是更为严重,心下不禁有些害怕,转身疾步出去。 成清铭在屋中沉吟了一刻,到内室取来佩剑,挎在身上,大踏步了宅院,直奔前院的剑气堂而去。 踏入剑气堂,只见堂上自宁清宇以下,气宗的五位师弟全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 见他进来,却既无人起立招呼,也无人露出一丝笑意。 成清铭微微有气,但他知今日情状与往日大异,这五人葫芦里不知卖的是甚么药,当下也不计较,反而扬声笑道: “众位师弟将我找来,有甚么要紧事么?” 他虽面对五人说话,眼睛却只盯着坐在首座上的宁清宇。 宁清宇神色不阴不阳,却不开口。坐最下首的七师弟邓清微道: “大师兄,今天我们将你请来,确是有一件要紧事要与你商量。 “这件事我们哥儿几个商量很久了,今日说了出来,请大师兄你务必莫要意气用事,千万要审慎考虑,慢慢定夺。” 成清铭鼻中微微“哼”了一声,心头不悦,长声道: “原来你们哥儿几个都是商量好的,那很好哇!有事请讲当面罢!” 邓清微向宁清宇望了一眼,大声道: “大师兄,我们要请你——退位让贤!”(未完待续) 第96章 名思利想销难空(1) 这句话说将出来,成清铭全身一颤。 他虽知宁清宇觊觎自己的掌门之位有年,却万料不到他会在此时此刻,这般直截了当,无所顾忌地提出这等无理要求。 他心神大震,惶急之情登时现于颜色,但他毕竟是一派掌门,又是五岳剑派的盟主,平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片刻间便即宁定,冷冷地道: “好得很哪!我早就嫌这劳什子的掌门人和盟主做得琐碎无味,久有退位之意。只可惜呀只可惜!” 邓清微忍不住问道:“可惜甚么?” 成清铭微微一笑道:“只可惜九师弟过早归隐山林,否则这个位子让他接过来倒是相得益彰。 “现在退位让贤,那也好得很哪!但不知贤——在何处?” 气宗五人脸上均是一热,成清铭话语中皮里阳秋,实则是指斥他们五人包藏祸心,才具平庸,五人都听了出来。 李清虚脸上一红,便要发作。 宁清宇使个眼色将他止住,站起身来,施施然跨出两步,微笑道: “大师哥勿要误会,以为这些都是小弟的意思。 “实则小弟颇愿读书终老,不问俗务,奈何众师弟苦谏再三,我不愿违拗大家的意思,这才附和众人前来与大师兄商量。 “其实以小弟的才具,比之九师弟是天差地远的了,这个‘贤’字更是不敢当得很。” 他这番话面上客气,其实只自承不如风清扬,丝毫不提与成清铭的高下,那显是说: 我虽不及九弟,但比你还强上那么一点点。 这层意思众人也都听了出来。 成清铭面色一变,朗声道:“老二,不要装腔作势了,我与你同门数十年,互相的根底大家都清楚。你想怎样,爽爽快快地说出来罢!” 宁清宇冷笑一声,道:“大师兄,这样说来我便不客气啦!我与众位师弟商量过几次了,大家都以为你不适合再任掌门之职。 “你若干干脆脆地答应让出这掌门之位,大家皆大欢喜,你和嫂夫人等下半生的日子,小弟我负责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岂不是好?” 成清铭冷冷地道:“有劳费心,我只要口中有气,手中有剑,下半生的日子倒不劳你来操持。我只问你一事,若是我不答应,你又能怎样?” 宁清宇眯起双眼,目中寒芒一闪而过,冷冷地道: “若是这样,大师兄就未免太过不识时务了。我们只好软谏不成,便来硬谏,口谏不成,便来兵谏!” 成清铭面色一变,道:“这真是大家商量好了的意思么?” 他这一声大喝有如晴天霹雳,自李清虚、孟清愁以下,那四人身躯同时一震,在他两道冷电般的目光下,那几人都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宁清宇踏上一步,沉声道:“正是。” 成清铭扫了他一眼,道:“现下我还是掌门,这里轮不到你来发话。 “老三、老四、老六、老七,我来问你们,你们可以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咱们在武学上见解不同。 “所以咱们之间不如你们与二师兄亲厚,可是我姓成的有半分亏待你们没有?” 那四人心中有愧,俱都不敢还言。 成清铭叹了口气,道:“我身为本派掌门人,这么多年来不能发扬光大前辈流传的基业,无德无能,说老实话,我心中一直有愧。 “我自己也知道,华山派之所以还在江湖上声名炫赫,还稳稳坐着五岳盟主的宝座,那不是因为有我成清铭,而是因为段师叔当年的遗泽,也有九弟他一份功劳。 “可是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在派内我力求处事平允,对派外我维护本派声誉,以至不择手段,做出一些令人汗颜的事情,像前次与十大神魔的比武便是。 “我算不上一个好掌门,可是我没半分私心,天地神佛在上,成清铭此心昭昭,天日可表!” 他这番话语诚挚恳切,铿然有声,李清虚等四人耸然动容,面面相觑,俱有愧意。 宁清宇眼见势头不对,哈哈笑道:“大师兄好口才,可惜这里并非你演说之地。今日我为本派前途着想,请你退位,并非让你自表功劳,煽惑人心!” 成清铭森然道:“你为本派前途着想?本派前途在你手中会比在我手中更光明么?只怕不见得罢!” 宁清宇右手按在剑柄之上,睥睨着成清铭道:“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大师兄,你可以四面看看,这剑气堂上你这一边有几个人,我这一边又有几个人?” 成清铭面色一变,尚未开言,堂外一个爽朗的声音道: “我们这边有五十多人,你们只有五个人!” 众人闻声望去,堂外大踏步走进两个人来。 前面一人身材威猛,豹头燕颔,正是华山派剑宗第二高手,素有“副掌门”之称的五师兄许清阳。 后面一人却是成清铭的大弟子封不平。 封不平直截来到成清铭面前,施一礼道:“启禀师父,剑宗五十四名弟子已齐集堂外,无一缺失。” 成清铭心中一宽,微笑道:“甚好!” 许清阳性子刚猛直爽,他在殿外听到宁清宇的说话,早就气得头发上指,七窍生烟,这时大声喝道: “二师兄,你竟然带同人来犯上作乱,这还有规矩,有王法了么?我跟你说,华山派剑宗两代人马,除了风九弟不在山上,现下五十六人都在你眼前。 “今天这个掌门之位我们不让,你要想当这一派掌门,须得先将我们五十六人一个不剩,全都杀掉。要想动武,哼哼,从我姓许的开始罢!”。 “罢”字出口,一柄宝剑已绰在手中。 宁清宇筹划此事既久,一切变故早在算中。 这时虽听许清阳言出无状,却只微微一笑,丝毫也不动怒,缓缓道: “事情既已到了现今这样地步,我看只有别谋善法。我们不服大师兄任掌门,大师兄也不答允让出此位,那怎么办?总不能自家兄弟乱杀乱砍罢? “不如这样,向来为一派之主者,唯有德有力者居之。我与大师兄心术并无分别,这德嘛,也不是论斤论两可以称得出来的。 “不如今日咱们比剑夺帅,胜者任掌门之职,败者回乡种地读书,终老林泉。这便不伤和气,五师弟,你看如何?” 许清阳没料到他竟温言商量,提出比剑夺帅的法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成清铭叹口气道:“我身为一派掌门,弄得自己派中人心不齐,竟需用这样法子来定归属,唉!我罪干非轻,那就这么办罢!” 宁清宇见他答应,不由霁然色喜,使个眼色,示意李清虚等将桌椅搬开。 这剑气堂方圆数十丈,将桌椅一搬,便是个绝好的演武场子,倒也不必另择他处。 李清虚等未料有此变故,但听二人将要比剑夺帅,惊讶之中倒也有点兴奋。 他们虽谊属同门,却也很久没见过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出手。 在他们师传的这一系,成宁二人的武功深湛,远超余人,二人相斗,不知孰高孰下,当下兴兴头头地将堂上清理干净,一时之间,浑忘了适才还是剑拔弩张的对峙,也忘了这场比斗竟是为了择定新任掌门,事关非小。 宁清宇缓缓拔出佩剑,做个“请手势”,沉声道:“大师兄,请发招罢!” 成清铭摇摇头,缓缓将剑竖在胸前,眼望堂内供奉的华山历代祖师的神主牌位道: “弟子成清铭,素来无德无才,招致同门之怨,今日比剑夺帅,委实是逼不得已,列位祖师在天有灵,原宥则个!” 话音未落,剑光一长,长剑有如灵蛇一般,破空而出。 眨眼间已向宁清宇刺出六剑,势道之烈,劲力之猛,无一不是第一流高手的风范。 他知这一战关系非小,已在这几剑中将平生所学发挥到了极致。 在场众人无不从心底里佩服出来,暗暗喝了一声好。 宁清宇摆动长剑,接架相还。两人虽非一师所授,但久在同门学艺,于华山剑法各自浸淫数十年,委实是熟极而流,便在梦中使出,也绝不会有半分差池,于对方所使的一招一式,也无不了然于胸。 “铮铮”声响,两人瞬息之间已迅疾无比地拆过了三四十招,双方竭尽所能,却不能占到半点上风。 两人斗得极是紧凑,但在别人看来,却不觉其快,但见其美,他们也都是华山剑法的大行家,这时见两位师兄将本门剑法使到如此地步,无不心旷神怡,死心塌地地佩服。 至于风清扬的出手,既与他们平素习练的路子不同,高妙之处又难以领会,反而不如看这个来得有味。 宁清宇久斗不下,眼见过了七八十招,自己犹自不能占到上风,反而渐显劣势,心下不禁焦躁。 当下向成清铭的左右各发一剑,封住他闪避的去路,第三剑发出,却是直上直下,向成清铭当头斩来。 成清铭避无可避,只好举剑向上封挡。 “当”的一声大响,双剑相交,宁清宇脸上紫气一闪,成清铭却向后退了一步。 成清铭毕生专修剑法,以“巧快”二字为宗旨,他虽生得肥胖,于膂力硬劲一道并不见长。 宁清宇貌相文弱,却毕生修习“紫霞神功”,这时剑上附以内力,当头劈下,力道竟是大于成清铭。 二人双剑一交,成清铭已是稍微输了半招。 宁清宇一见此法奏功,当下依样行事,先出剑封住成清铭的退路,再将剑当头斩下,与他较力。 成清铭枉自有一身超妙剑法,却无计破得他这似拙实巧的法门。 两人双剑交到第五度,成清铭已是连退了七八步,手臂也微微觉得不适。 成清铭暗中叹了口气,想道: 到此地步,我还能隐藏甚么? 不使出看家本领,更待何时? 眼见宁清宇第六剑当头砍下,长剑竟自不挡不架,反手一剑,直刺宁清宇前心。 这分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若不变招,宁清宇这一剑固然能将他砍作两片,自己却也是开膛破肚之祸。 宁清宇一见大师兄这么不顾性命地蛮打,倒也吓了一跳,连忙回剑撩开。(未完待续) 第97章 名思利想销难空(2) 他向来禀持“斩草除根”的宗旨,这时虽与成清铭名为比武,下手却唯恐不狠不辣,恨不得一剑将他钉在地下。 但若说需要赔上自己性命,那却又是另一码事了,虽是等价交换,这笔买卖却万万做不得。 成清铭只争在他这回剑撩开的刹那,口中清啸一声,剑势忽变,霎时间剑气弥空,满天都是剑影。 他这一套剑法乃是段子羽的师兄,他的父亲成楠所传,并不属于华山剑法的范畴,有个罗苏名目叫做“中条山三十六路狂风快剑”。 成楠家住中州,邻近中条山。那中条山地势险恶,风沙绝大,乃是世间有名的“风窝”。 成楠依据狂风莽莽的景观,创下这路剑法,力求以“快巧猛”三字取胜,但威力始终不大。 直至段子羽出任华山掌门,见到他这一路剑法,凑合着他原来的路子,指点了十几路变化。 那段子羽学究天人,所指虽然不多,却也足使这路剑法大放异彩。 成楠如获至宝,无比珍视,堂而重之地订下家规,这路剑法列为成氏传家之宝,传子传媳不传女,以免流入外姓人手中。 这路剑法传到成清铭手里,他也是个心思灵巧之人,又在其中加了不少新意,尤使这路剑法日臻完备。 但恪于家规,这路剑法他自学得,对敌之际从未用过一次。 一来以他华山掌门的身份,甚少亲自出手。 二来一般武林人物连他正宗的华山剑法都挡不住十招八招,更不必出此绝艺。 三来若遇到真正高手,如十大神魔之流,既非生死关头,对方武功又较他高出不少,纵使出这路剑法也未必于事有补。 这时所对的是与自己同门学艺的师弟,他又立意要致自己于死地,这路剑法恰逢其时,得到施展的机会,它威力既大,又不令宁清宇知道底细,正是胜他的绝好法宝。 他这番打算果然不错。 宁清宇但觉他剑路全变,自己眼前剑光耀眼,冷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看不清对方长剑的来路。 他挥剑拼力挡架,心下却是一寒:原来他如此阴险,竟暗自还留了一套这等厉害的剑法秘不示人,这却如何是好? 言念及此,心下不由馁了。 两人再拆十几招,成清铭将这路剑法使开了,剑气堂上劲风作响,五丈之内全是他剑上发出的风声,其中更隐隐有哨音作响。 李清虚等人站在原地,渐觉刮面生疼,不由得向后退了数步。 他们四人忧上眉梢,许清阳却是心中暗喜。 这时五人心情各异,转的却是同一个念头: 原来大师兄剑法了得,内力却也这生厉害;恐怕二师兄要糟! 他们身在场外看了出来,宁清宇身在局中,气势一馁,更是应付维艰。 混战之中,他一招“明驼西来”使得火候稍老,被成清铭觑见破绽,长剑疾地刺向他的小腹。 这一下势疾力猛,所攻又是空门,无法招架。 眼见宁清宇将遭洞穿之厄,但他应变也真快捷,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向后翻了一个空心筋斗,让开宝剑正锋,手中长剑探出,与成清铭交个正着。 他这一招应变巧之又巧,总算逃得了性命。 但是他长剑匆匆出手,与成清铭蓄力而发的劲道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当下手腕一震,长剑落地。成清铭这一剑余势所及,更在他脚踝上划了一道口子。 宁清宇死里逃生,一时呆立当地,说不出话来。 成清铭终于苦战建功,含笑将宝剑还入鞘中,盯着宁清宇惨白的面庞,也是一言不发。 李清虚等四人神惭气沮,许清阳却喜极而呼,一个箭步蹿了过来,大声道: “大师兄,好高的剑法!” 转头对宁清宇道:“二师兄,你怎么说?” 宁清宇在这一刹那之间,脑海中少说也转过了几千几百个念头。 他与其说是败在成清铭的剑法之下,不如说是败在自己的料敌不明之下,这下被对方攻了出其不意,倘若就此认输,非但掌门做不成,自己数年的图谋化作泡影,日后在华山派的日子还怎么过? 想到此处,他将心一横,道:“我是输了,再没资格与大师兄争夺掌门之位。” 许清阳见他坦然认输,倒也大出意料之外,先前对他的敌意不由少了几分,大声道: “二师兄,你也莫往心里去了,输在自己师兄手下有甚么关系?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以后大家还是好兄弟,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 他性子直爽,竟不由分说地安慰起宁清宇来。 这番话却也是成清铭所想,他听五弟说得在理,含笑点头,意示赞同。 哪知宁清宇静静等许清阳说完,开口道: “可是还是一个人不服,要争这掌门之位。” 此言一出,成许二人齐齐纳罕,不知他所指为何。许清阳道: “二师兄,你说甚么啊?还有谁会不服?三师兄,是你么?” 李清虚也是一头雾水,还未答话,宁清宇已先摇头道:“不是老三。” 转身走到旁边的紫檀木八仙桌旁,自下面抽出一个长形包袱,抖去上面的黄布,露出一把黑黝黝的刀来。他面上现出一种狰狞之色,道: “就是他!” 成清铭与许清阳脑中同时“嗡”的一声,许清阳大声叫道: “二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这是甚么?” 宁清宇狞笑道:“今天这个掌门我是做定了,大师哥、五师弟,你们虽还称不上龙,这把屠龙刀用来杀你们也只好将就了!” “屠龙刀!”在场众人一齐惊呼出声。 数十年前,屠龙刀与倚天剑横行天下,无人能当,号称“武林至尊”,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的随身利器,倚天剑后来被段子羽所得,转赐于风清扬,它的锋锐大家是见过的,直是有天工机巧,神鬼莫测之机。 这把屠龙刀自二十年前大光明顶一役之后,便由张无忌携归海外,不知所踪。 众人做梦也想不到,当年号称“武林至尊”,如今已成传说的这把屠龙刀会在宁清宇手中出现! 成清铭凝神注视这把刀,只见上面黑黝黝的,既无锋刃,也无刀背,看不出甚么异样,倒与自己听说的有几分相仿。 而宁清宇拿刀的手上青筋暴露,显见这口刀分量奇重。 他心中一寒,刹那间一个念头掠过脑际:难道我今日便要死在这里? 这时只听外面脚步声杂沓,封不平率领五十四名剑宗弟子跨入剑气堂中,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恰恰将几位师叔伯围在正中。 他一见宁清宇亮出屠龙刀,便知今日之事非血战不能了局,他精明强干,不待师傅号令,已偷出堂中,召唤众弟子闯了进来。 众人目光齐集在屠龙刀上,无人注意于他,只有宁清宇看见了,却只微微冷笑,不加理会。 这时封不平朗声喝道:“宁清宇欺师灭祖,作乱犯上,此后不再是我们师叔师伯。众弟子上前将他拿下了,交掌门人治罪!” 他年轻虽轻,却也久经历练,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心想五十几名弟子齐上,纵然头上几人颇有损伤,只要一将宁清宇擒住,这场篡位奸谋便会不攻自破。 众弟子素来敬畏这个性情端方严正的二师叔,虽听大师兄呼喝,各自心中一凛,却并不马上动手。 在宁清宇身前最近的两个年轻弟子,一个叫做钱不喜,一个叫做叶不昭,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成清铭收在门下,抚育他们长大,又各自传了他们一身功夫。 这两人对师父素来衔恩怀德,敬若父母神明,这时听见封不平呼喝,不加多想,双剑挺出,风声飒然,一刺他左臂,一刺他右腿,剑势凌厉,武功竟已不弱。 成清铭全心沉浸在屠龙刀上,直到此时方才醒过神来,大声疾呼道: “不可莽撞,快……” 一个“退”字还未出口,眼前乌光一闪,接着“叮叮”声响,两名弟子的身躯被挥作四段,连同四截长剑,落在地上。 在场众人不意这一刀之威竟如此厉害,眼见鲜血飞溅,一时惊得寂然无声。 封不平更是骇然失色,但想师恩深重,无论如何不能退缩,厉声喝道: “众弟子不戮力上前,擒此逆贼,更待何时?” 众弟子心中怦怦乱跳,手心出汗,却也只好硬起头皮,各挺兵刃慢慢合拢。 成清铭既悲愤,又胆寒,心乱如麻,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当喝止他们。 宁清宇磔磔怪笑道:“我不愿杀戮过多,你们也莫要逼我。不群!” 他忽地提声大喝,众人都是一怔,心道: 这里一个气宗弟子都没有,宁清宇敢莫是失心疯了? 话音刚落,地上“砰砰”连声闷响,几十块二尺见方的木板陷了下去,现出数十个洞口。 洞口中探出数十个人身,每个都是劲装结束,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恰巧合成一个更大的圆圈,从四面八方将剑宗弟子围在当中。 左边洞口跃出一人,手持两面小旗,神情英悍,正是宁清宇的大弟子岳不群。 他来到宁清宇面前,躬身道:“气宗八十一名弟子听候师傅吩咐。” 宁清宇笑道:“做得好!站到一边儿去吧!” 岳不群应了一声,肃立身畔,目不斜视。 宁清宇转过头来笑道:“你们千万莫要妄动,我老实话讲,这些箭上都是淬了毒的,中者见血封喉,无药可救。 “弓是三石硬弓,可以在瞬息间发出十二支连珠箭,八十人一齐射出。 “啊哟哟,当真不少,这九百六十支箭发了出来,你们可以死十次也不止哪!哈哈!哈哈!” 他这时胜券在握,笑得分外得意。 成清铭将手一挥,剑宗弟子止住脚步。他眼见宁清宇布置得如此周密,自己全然处于下风,今日之事已是无法善罢,不由得气愤愤地道: “老二,姓宁的,你如此处心积虑,对付自己的同门师兄,嘿,当真厉害!一个华山派的掌门之位便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么?”(未完待续) 第98章 名思利想销难空(3) 宁清宇放声大笑,道:“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自当立功建业,才不算虚活一世。 “我宁某虽然不才,这区区一个华山掌门之位却也还没看在眼里,我现下要做的是五岳剑派盟主,然后便是武林盟主,江湖至尊。 “那时我言出法随,谁敢道半个不字!哈哈,哈哈!” 他大笑两声,面色突转狞厉,道: “可是你,无德无才,无能无为,仗着痴长几岁,便被人尊为大侠,掌门,盟主,我呢? “只被人称一句‘宁二侠’便算了,嘿嘿,‘宁二侠’!‘宁二侠’! “我要想成就这番事业,你便是第一块拦路的石头,不把你踢开怎么能成?” 说到这句话,已是声色俱厉。 成清铭惨然一笑,道:“我今天栽得不冤,自己的同门师弟竟是如此野心勃勃的人物,我却还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堕入你的彀中,那又有甚么奇怪? “老二,我今日不愿多造杀孽,这样罢,我自动退位,这就回乡种田去了。 “你放了这一干弟子走路,从此之后,我们再不算华山派的人物,江湖上也再没了成清铭这号人物,你看如何?” 宁清宇笑道:“大师兄,现在求饶未免太晚了罢!你若先前答应退位让贤,咱们还是好兄弟,现下我的全盘计划已为你所知,我会那么傻,纵虎归山么? “哦,今日我放了你和这一干人,明天你再邀人助拳,回来重夺我的位置,大师兄,你太小瞧我宁清宇了!我若是那么样的笨人,又何苦设下如此机关?” 成清铭面色一变,道:“老二,莫非你真要赶尽杀绝么?” 宁清宇冷笑道:“正是。”两字出口,屠龙刀卷起一股疾风,使一个“五虎断门”之势,向成清铭前心砍来。 成清铭飘身避开,还了一剑。 他苦在不敢拿宝剑与屠龙刀相撞,刹那拆了七八招,被宁清宇横冲直撞,逼得纵高跃低,连连躲闪,看来受伤也只是指顾之间的事。 许清阳眼见情势不对,拔剑加入战团,李清虚、孟清愁等四人也冲了上来。 成许二人以二敌五,兵刃上又大大吃亏,不数招之间便是左支右绌,许清阳身上已带了两处伤。 封不平站在一旁焦急异常,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挥剑叫道:“剑宗子弟听者!立即上前,清除反派逆贼!” 他话音未落,岳不群已朗声叫道:“那个敢动一动,立时叫你们万箭穿心!” 封不平冷笑道:“你虚张声势,吓唬谁来!这里一片混战,你若敢放箭,伤到了自己人,看你怎么交代?上啊!” 剑宗众弟子一想不错,自己只要加入战团,气宗众人不敢发箭,生还的机会反而大些。当下精神一振,各挺长剑,旋风般卷入战团。 岳不群百密一疏,一时没料到成了混战之局,剑宗人马竟然不惧弓箭威胁,师傅与自己辛苦布下的箭阵全然无用。 他动念也是奇快,当即朗声喝道:“收起弓箭,去助师父师叔们一臂之力!” 气宗子弟收起弓箭,跃出洞来,各自拔剑加入战团,寻找对手厮杀。 一时之间,剑气堂上兵刃声铮然作响,厮杀声动地惊天,血肉横飞,惨呼连连,竟成了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 岳不群武功已得宁清宇的真传,在第二代弟子中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他出手狠辣,结果了两个剑宗弟子的性命,将宝剑舞成了个圈子,寻隙进击。 此时堂上众人已杀红了眼,每个人的四面八方都是寒光闪闪的宝剑在舞动,兵刃稍一停住,即或不被敌人所杀,也可能被自己人误伤。 这时许清阳被李清虚等四人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已有十余处衣裳破损,鲜血从身体各处流了出来,染透重衣。 岳不群见他一步步向自己的方向退来,背心要害全无防护,已渐渐进入自己的进攻区域之内,心头一喜,左右看看,此时无人向自己进攻,当即和身扑上,长剑挺出,从许清阳背心插入,前心透出,恰恰刺了个对穿。 许清阳痛叫一声,转过头来怒目而视,一见竟是岳不群下的杀手,戟指道: “你……你……” 岳不群立功心切,行险成功,但许清阳总算是他的师叔,这许多年来他见许清阳总是毕恭毕敬,不无敬畏之意。 这时见自己竟杀了五师叔,又见他的脸色,不由一呆,想不到要拔出剑来护身。 许清阳奋起神威,大喝一声,硬生生转过身来,手中剑疾刺向岳不群肋下。 岳不群脑中一团混乱,只想道:“我杀了五师叔!我杀了五师叔!” 一时想不到闪避,说时迟,那时快,许清阳的宝剑已如风刺至,他瞿然一惊,将身体向后一仰,已自不及,许清阳这一剑重重砍在他胸膛之上。 岳不群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李清虚等几人见此惨变,心胆俱裂,挺剑而立,不再进攻。 许清阳的嘴角两条血丝缓缓沁出,他踉跄两步,惨声笑道:“我的好师兄,我的好……师弟,我的好……师……侄……” 说了这三句话,翻身倒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气绝。 李清虚等四人呆立一刻,转身去看岳不群的伤势,只见他中的这一剑嵌入肋骨,极是沉重,怕是不能活了。 四人摇了摇头,他们虽依附宁清宇,平素对他这个得意弟子也客气三分,这时却觉得此人不救也罢,转身去了。 这岳不群受伤极重,本该不治,他却福大命大,将养了一个多月,非但拣回了性命,几乎也已安健如常,但胸膛上这条深深伤口却是留下了。 数十年之后,他对自己的弟子令狐冲等讲述这段剑气两宗大火并的往事,曾出示这条剑伤,但只轻描淡写地说二宗意见分歧,终于导致大比武,自己被剑宗的一位师叔砍了一剑云云。 至于自己与师父安排下奸计,谋夺掌门之位,自己手弑师叔等事自然不提,以至于此事真相湮没无闻,终成武林中的一件疑案,知道此事真实过程者,唯有《剑圣风清扬》的读者诸君而已。 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混战之中,成清铭对这边所发生的一切全不知情。 但他在应付维艰之中,突见李清虚等人重又出现在眼前,鉴貌辨色,便知五师弟已经无幸。 他与许清阳友爱深笃,情若手足,一想到此节,不由得心头一痛,手上刺出的这两剑便乱了章法,全无准头。 他与宁清宇对拆了五六十招,早已全然处于下风,仗着身法轻灵,招数凌厉,宁清宇又忌惮他的狂风快剑,这才支撑得这么久没有受伤。 一俟这两剑中露出破绽,宁清宇大喜之余,引刀疾入,直向他右臂削下。 这一招快若电光石火,成清铭微一怔神的工夫,刀口离自己右臂已不及三寸。 但他身为一派掌门,又是当代一流的剑手,平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应变经验之丰也是罕有其匹。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左袖拂出,正卷在屠龙刀的刀锋之上,“嗤”的一声,衣袖断去,如一只紫色蝴蝶,飘然坠地。 宁清宇一惊,刀势一顿,成清铭的宝剑已掣了回来,反手一撩。 刀剑相交,竟是毫无声息,“叮”地一声响,成清铭的剑身断为两截,手中只余一段剑锷,连着一条尺余长的剑身。 这几下兔起鹘落,李清虚等人还未看清,成清铭已自这必杀的一招下逃得了性命,却也因而失去了防身利器。 他们几人禁不住同声喝了个彩。 他们声音不大,且又在混战之中,但宁清宇耳朵甚尖,还是听见了,禁不住回头狠狠扫了这几人一眼。这几人心神一凛,忙不迭地低下头来。 成清铭手抚断剑,呆呆发愣。蓦地里断喝一声:“全都给我住手!” 他这一声喝中运足了中气,直震得剑气堂顶上的梁尘簌簌而落。众人虽在激战之中,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各自心中一凛,“叮叮”数响,又交换了两招,各自住手。 这时剑气堂上已倒下了数十具尸体,剑宗气宗的子弟各居其半。 其余数十人浴血而立,凝视着正中的成清铭等人,偌大的剑气堂上静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中间偶尔夹杂着几声受伤之人的呻吟,听起来格外刺耳惊心。 成清铭的目光缓缓掠过地上横躺竖卧的尸体,神色凄凉,双目中泪光莹然,沉声道: “大家可以看看,现在躺在血泊中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不是敌人,而是我们昨天还在一起拥抱饮酒的好兄弟!为什么他们今天就死了? “为什么他们还死在自己弟兄的剑下?你们好好看看这些人,他们多年轻! “华山派的前途全在他们身上! “若干年之后,这里面可能有郭靖,可能有杨过,可能有张三丰,可能有张无忌,也可能有我们的师叔段子羽……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杀死他们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还活着的人!” 两行清泪从他面颊之上流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这里面没有对错。一个人这辈子只能活一次,死了便是死了,再也活转不来了。老二、老三、老四、老六、老七……” 他每说一个名字,目光就从一个人脸上掠过: “你们要我退位,可以;要我的性命,也可以。 我年近五旬,一死又有何惧?我只希望莫要再杀人了。 这里还有二十几名剑宗弟子,你让他们走罢!他们走后,我立即自刎当堂,叫你们足成心愿!” 这几句话说得既颓唐,又悲壮,宁清宇等为他气势所慑,不由得挥了挥手,气宗弟子全部退后,让出一条路来。 剑宗弟子中有人已忍不住哭出声来,封不平哭拜于地,哽咽道: “师父!剑宗弟子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的,今日我们誓死周旋,与你老人家同生共死,绝不退缩!” 剑宗余下弟子在他身后齐齐跪下,同声道: “剑宗弟子誓与掌门人同生共死,绝不退缩!” 成清铭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右足却用力一顿,喝道: “糊涂!傻瓜!你们以为今天大家都死在这里,我会好开心么?还不快给我滚?” 封不平心念一转,便知师父所说极是。现下堂上只剩下这二十几人,而气宗弟子并未全数来到,若是留下,那也不过是多二十几条陪葬的人命罢了。 他素来不意气用事,以故极得器重,这时含泪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遵命。” 将手一挥道:“咱们走!”说完这三个字,泪水也是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成清铭目送封不平率领二十几名剑宗弟子离开剑气堂,转过身来,惨然一笑,道: “现在轮到我了。老二,你肯放他们走,我非常感谢。咱们九泉之下再相会罢!” 抬起半截断剑便向自己颈中抹去。(未完待续) 第99章 善恶相报竟可凭(1) 成清铭回剑向颈上抹去,蓦地里有人喝道:“大师兄,不可!” 成清铭一愕,举目望去,发声喝止的却是四师弟孟清愁。 他大踏步自气宗队中走了出来,回身拦在成清铭面前,昂然道: “二师兄,你饶过大师兄的性命罢!他刚才已愿意将掌门之位让出,回乡种田,不问江湖之事,你又何苦赶尽杀绝?” 宁清宇眯起双眼,目中射出凛凛寒光,森然道: “老四,你吃里扒外,反而来与我作对了?” 在气宗的几位师弟中,他最瞧不起的便是这位老四孟清愁。 他素来性格懦弱,为人畏葸,哪知今日竟会出头挡横,着实令他大出意料之外。 孟清愁昂然道:“二师兄,你说话莫要失了检点。我孟清愁向来是气宗弟子不假,此番随你反对大师兄,做下亏心之事也是不假。 “可是我有今天并非因为吃了你的饭,而是我自己也出力流汗换来的。 “更何况华山本是一派,并无内外之别,这‘吃里扒外’四字不敢领受,原封奉还!” 他这几句话义正辞严,侃侃而道,宁清宇不禁哑然。 刹那间,孟清愁矮小的身躯似乎高大伟岸了几分,往昔那种委琐畏葸之气荡然无存,代之以一种慷慨激昂的英风,好似瞬息之间换了一个人一般。 成清铭极是惊讶,道:“老四,你……” 他素来与这位四师弟也不亲厚,不道今天走上绝路,出来帮自己说话的竟然是他,心头不由得掠过一丝暖意。 孟清愁头也不回,道:“大师兄,我因属于气宗,向来对你‘练剑不练气’的法门不以为然,所以才随同二师兄反你。 “但适才听了你一番话,我忽地明白,你也许不是一个好掌门,你甚至连一个很好的人也算不上。 “你有私心,也做过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可你是一个真人,真实的普通人。你懂得珍惜生命,有情有义,相形之下,我……我好惭愧!” 成清铭心头一阵激荡,想要说些甚么,却又哽不能语。 这时宁清宇冷冷的语声响起:“你已经没机会惭愧了!” 乌光一闪而过,孟清愁猝不及防,已被屠龙刀一斩两段,尸体砉然倒地。 成清铭目眦欲裂,手中半截断剑激射而出。宁清宇全力斩杀孟清愁,屠龙刀未及变势,被断剑插个正着,肩头上鲜血涌出。 幸好这把剑只是平头无锋,倘若还有剑尖,他这条臂膀就算是废了。 他又惊又怒,忍痛挥刀进击,一招“云龙三现”,正斩在成清铭的腰胯之上。 “呼”的一声,成清铭上半身腾空而起,落在地上,鲜血喷了他一脸一身,望去有如活鬼一般。 堂上众人见了这等惨状,无不惊呼出声,胆小的更是双手掩面,不敢再看。 成清铭半截身体落在地上,却一时不得便死,口唇微翕,低声道: “你……你……若能……睡……得着……觉,就……好好……活……着罢……” 说完这最后一个字,双目一闭。气绝身亡。这场武林罕见的派内争斗就此以气宗全面获胜告终,可是华山派死了三名第一代高手,元气自此大伤。 剩余的气宗弟子经历过这场惨变,对宁清宇深感不满,背心离德,只是在他积威高压之下,敢怒而不敢言。 华山派自是中衰,十年之后,便被迫将五岳剑派盟主的位子让给了嵩山派的左冷禅。宁清宇苦心经营,落得如此结局,最后也是抑郁以终,临死之际生满遍体毒疮,惨号数日数夜方死,识者以为惨报。 直到百余年后的明代庆历年间,华山派出了一位震古烁今的大侠“神仙剑猿”穆人清,那才重又获得了领袖群伦的武林宗主之地位。 这些事情虽长,在与风清扬对峙的宁清宇脑海之中却只是一闪而过。他长声笑道: “九弟,此事须怪不得我,向来大丈夫为求权势,不择手段,此乃天经地义。 “所谓屠城灭国,反成盖世功勋。我只伤害了几条人命,用句书本子上的话说,‘此犹小焉者也’。 “九弟,以前我曾问过你追随大师兄还是追随我,你犹豫不决,但显然是倾向于追随大师兄。 “现下不管怎样,大师兄已经死了,你若肯辅助于我,你便是华山派的第二把交椅,咱们兄弟戮力同心,不愁不成为武林至尊。 “那时才是‘号令一出,莫敢不从’哪!哈哈!哈哈!” 他说得口沫横飞,高兴至极,俨然自己已是武林至尊一般。 风清扬冷冷地道:“二师兄,记不记得你曾说过要推我为华山掌门?” 宁清宇愕然道:“记得啊!” 风清扬道:“我当时答应了没有?” 宁清宇已料到了他下一步要说甚么,但仍是硬着头皮道:“没有。” 风清扬双目一翻,精光回射,道:“那我今日为何要答应你坐这第二把交椅,辅助你这不仁不义,叛派弑兄的卑鄙小人?” 这最后几字他运足中气说来,一字一顿,直震得山谷鸣响,宁清宇也不禁身子晃了几晃,脸上变色。 但他旋即便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道: “既然如此,本掌门纵然再有好生之德,怕也保你不住了。弓箭手预备——” 几十支蓝森森的箭头居高临下,一触即发。 这墓中虽较一般坟墓宽大,方圆也只两三丈而已。 这几十支箭射下来,委实无处可以藏身。 当此时此地,饶是风清扬艺高胆大,也不由心头发毛,暗自盘算,只好勉力挥剑击落一轮,那弓弩虽是连珠而发,中间必有间隙可乘,但究竟有多大把握,能否护得雪儿周全,却也一点儿底都没有。 宁清宇面上笑容不减,道:“九弟,你回来得正好。听过‘挡我者死’这句话么?你今日一死,我在这世上再无可忧之人,可忧之事。 “你不是与大师兄交好么?我就成全你,让你们小两口儿陪着大师兄睡在一处罢!” 他这几句话笑着说出来,却满是狠毒之意,令人中夜听来,有如枭鸣,不由悚然而惊。 他举起手臂,口中喝道:“放——”只待手臂落下,箭如飞蝗,便是迫在眉睫之祸。 风清扬凝神以待。 慕容雪花容失色。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少女的声音叫道:“不要!不要射!”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旋风般自人群里卷过,宁清宇一惊,出手去抓,但那人影来势太快,已经纵身跃入了墓穴之中。 一瞬之间,宁清宇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那身影挡在风清扬与慕容雪身前,叫道:“爹爹!九叔是好人,九叔是好人!你不要杀他!” 这少女非他,正是宁清宇的独生爱女宁中则。 宁中则情窦初开,自知父亲有意将自己许配给心仪已久的师哥岳不群之后,常常中夜转侧,难以入眠。 她的睡房距父母歇息之处不远,这一夜听见有人偷偷摸摸地前来禀告,然后父亲急匆匆地穿衣出门去了。 她少女心性,好奇之下,也穿上长衣,随后看个究竟。 哪知这一下被她听见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她既对父亲感到失望,又觉悲苦害怕,躲在山石后面泪水涟涟,却是毫无声息。 直到父亲下令要射死风清扬,她鼓起勇气,直闯出来,跃入墓穴之中,既要救风清扬夫妻的性命,又不愿父亲再次铸下大错。 当宁中则的声音响起之际,宁清宇便是心头大震,认出了爱女的身影,却又没有抓到。 此时他直急得冷汗顺着胡子向下直流,却又彷徨无计,千恨万恨,只恨自己一时大意,怎么让这要命的小魔星偷跟了来。 无奈之下,只好沉声喝道:“中儿!胡闹甚么?还不快给我上来!” 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料想风清扬必会擒住自己女儿做为人质,这计划已是功亏一篑了。 宁中则哭道:“爹爹!你与九叔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已杀了大伯兄和五师叔,九叔他是好人,你万万不能再杀他了! “要不,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就当你没生过这个女儿!” 她年纪虽幼,这几句话却是肺腑之言。 每个少女在稚龄之时,大多有一段崇拜父亲的时期,此乃人生来之本能,即后世两方心理学所谓的“父亲情结”。 宁中则也不例外,在她少女的心目之中,父亲武功虽及不上九师叔,却也是允文允武,英姿飒爽,性行端方,慈蔼可亲,那已几乎是天下最伟大的男子。 哪知这一夜听见父亲与九叔的对话,才晓得自己崇敬备至的父亲原来竟是这等奸恶无耻的小人。 若是别人说起此事,她非但不会听信,依她霹雳火爆的性儿,还定当挥剑与那人分说个明白。 但一字一句俱是父亲自己说出,那哪里还有假的? 霎时之间,她只觉得世界全都倒了个个儿,眼前一片漆黑,再见不到一丝光明,反觉若被父亲一箭射死一了百了,倒免了生人之苦。这几句说来凄凉异常,略无假饰。 宁清宇心狠手毒,但拿自己这个顽皮女儿却素来没有办法,当下提气喝道:“中儿!你说甚么鬼话?我是你爹爹啊!你怎地反去相助别人,还不给我上来!” 宁中则哭道:“我不!我不!” 风清扬听他父女对答,心中感动之极。 他素来喜爱宁中则,只因近来厌弃宁清宇之故,倒也不想起这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了。 现下她舍命前来相救自己,更与父亲决裂,那实是难得之极。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成,这一挡之恩,亦足终生难忘。 他柔声对宁中则道:“中儿!上去罢!听你爹的话,这是我和你爹之间的事儿,是大人的事儿,你莫要插手!” 宁中则反过身来,纵体入怀,搂住风清扬的脖子哭道:“九叔,你是好人,你不能死!” 风清扬掰开她的手臂,伸手慢慢为她擦去晶莹的泪花,微笑道:“傻丫头,九叔怎么会死?听爹爹的话,快上去罢!” 这当口宁清宇已经汗透重衣,耳听女儿在下面罗里啰嗦,又哭又叫,一颗心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中只道: 这鬼丫头,竟然坏我大事,若让风清扬抓住机会上了来。我非但美梦成空,还要有性命之忧,这岂是儿戏之事? 中儿啊中儿,你不识大体,爹爹纵然爱你,这时却也顾不得你了! 想到此处,重又将手臂举起,喝道:“中儿,你再不上来,爹爹要放箭了!” 宁中则含泪看了他一眼,还未答话,风清扬已长声道: “休得如此,中儿这就上来啦!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怎能伤她?” 话音未落,双手运力,在宁中则腰上一托。 宁中则身不由己,向上飞了出去,势道之快,犹胜于下落之时。 宁清宇大喜,他虽下了决心,为了自己的大计,连女儿的性命都可以不顾惜,但女儿无恙脱身,自也无比开心。 但女儿还未飞至,他便觉眼前一花,赫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中宝剑寒光闪闪,眉目间煞气腾腾,却不是风清扬是谁?(未完待续) 第100章 善恶相报竟可凭(2)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以他的经验,眼力,虽然防备着风清扬蹿出,却竟没看清他是怎样上来的。 情急之下,不及思索,手中屠龙刀霍地翻起,一招“风雨鸡鸣”,戮向风清扬前心。这是华山派剑法的绝招之一,他化入刀法中使用,变轻灵开阖为威猛厚重,声势虎虎,甚是惊人。 风清扬眉不摇,目不动,眼见刀锋离自己还有三寸之遥,手腕一抖,倚天剑翻起,向外一崩。 刀剑相交,金铁之声尖锐刺耳,宁清宇虎口发麻,脸上紫气连闪了五六次,向后退开三步,这才拿桩站住。 他不知风清扬此番带了倚天剑上山,满拟这一下将他兵刃削断,才有取胜之机。哪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两下里一交手,他在兵刃上并无优势,“紫霞神功”的威力又远不及风清扬的“九阴真经”,一个照面便吃了大亏,内脏痛楚,那是受了震伤之兆。 风清扬虽恨极他险恶阴毒,狼子野心,但此时雪儿还在墓穴之中,她的安危乃是第一等大事。 他一招逼退宁清宇,更不追击,展开轻身功夫,疾雷奔电般地饶了一圈,数十名引弓待发的气宗弟子连人影也没看清,手腕锐骨前端的“神门穴”上已各中了一剑。 此处乃是手腕上要穴,中了之后整条手臂使不出力气。 众弟子大骇,他们受了宁清宇严令,被迫前来,但谁都知道风清扬的厉害,与他为敌本就害怕,见他冲上地面已然阵脚一乱,接着不知怎地手腕上便一痛,弓箭拿捏不住,掉了满地,这时哪里还有斗志,不知谁人先发一声喊,几十人四散奔逃。 风清扬见他们对自己怕得这样厉害,也觉好笑,他与这干人无冤无仇,不为已甚,也就让他们去了。 此时慕容雪已纵了上来,眼见宁中则呆立当地,泫然欲泣,连忙上前抚慰。 风清扬一见四周再无危险,转头看时,宁清宇正连滚带爬向崖下逃去。 他剑眉一轩,心道:今日若教你逃出我的掌心,“风清扬”这三个字我就倒过来写! 他垫步拧腰,三个起落,当真是捷如飞鸟,滑似游鱼。 此时,他《九阴真经》上的功夫已练到了第一段,内力充盈无比,已可列入当世前五名之内,轻功早得乃师段子羽真传,几年来修炼得益加炉火纯青。 以浑厚内力做根基,他轻轻一纵便有七八丈之遥,看来端非人力所能,宁清宇距崖边还有两丈不到,风清扬已抄在他的前头,端端正正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宁清宇霍然一惊,但他动念也是奇快,藉着前冲之势,屠龙刀使个“十万横磨”的招数,直向风清扬前心推来,只盼风清扬出手抵挡,自己便可将他挤下悬崖。 他虽心机湛深,称得上是个聪明人,但他的武学境界较之风清扬相去何可以道里计,对于风清扬的造诣,他却也是井底之蛙,想得太过简单了。 风清扬见他蛮打蛮冲,微微一笑,意示不屑。 他本可平空纵起,任凭宁清宇自己冲下悬崖,但一来他不想宁清宇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二来也怕他万一摔不死,自己便达不到除恶务尽的目的。 当下见他刀来,手腕轻抬,倚天剑使个“黏”字诀,已无声无息地搭在屠龙刀的刀背之上。 宁清宇只觉自己刀上发出的力道一空,宛如泥牛入海,不知到哪里去了,大惊之下,加催三遍力道。 他的“紫霞神功”造诣亦极为精深,当年曾以此击败过“飞天神魔”赵鹤,那也是武林一绝,这三遍力道催将出来,前面拦路的纵是一块大石,也可将它击成碎粉。 但风清扬微笑不语,便好似全不使力一般,自己的力道却似一分也没传到他的身上,整个身体挺得笔直,真如临风玉树,绝不撼动半分。 他大惊之下,欲待掣刀重发,哪知那口刀竟如生在倚天剑上的一般,无论怎样用力也挪不回半分。 他试了两次,额上已然见汗,心道:古怪!邪门!这小子使的这是甚么功夫,这……这可真见了鬼啦! 他有所不知,风清扬使的正是“北溟神功”第一层的功夫。 他虽恨极宁清宇,却也不愿将他内力吸来,据为己有,因此只把他的功夫通过身体引入地下。 这神功端的奥妙难测,莫可端倪,宁清宇却哪里摸得着半点头脑? 风清扬使出“黏”字诀,将屠龙刀紧紧粘在倚天剑上。 此时宁清宇运力回夺,他只要借力发力,将自己内力从屠龙刀上传递过去,宁清宇不死也须重伤。但他见宁清宇头发散乱,面目狰狞,虽然可憎,又是狼狈之极,不由得微生怜悯之意。 心念动处,将右手猛地一松,口中喝道:“你要,就都给你罢!” 这中间的关节风清扬知道,宁清宇又何尝不知?但他想这屠龙刀乃是武林至宝,自己得来不易,眼下又是藉以防身的唯一利器,倘若撒手扔刀,那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此时他的处境真如骑虎难下,拼也不是,不拼也不是。 风清扬这一撒手,全然出于他的意料之外,他以几百斤的力道向内回夺,这一下又是全然使到了空处。 屠龙刀柄“砰”的一声,正撞在自己前心之上,他“哇”地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接着咽喉上一凉,风清扬已抢先一步,拾起倚天剑,顶在他的要害之上。 他这次受伤风清扬没有使过半分力气,全仗拿捏分寸,掌握时机,令他自己使力岔了,重创自身。 宁清宇并非不知其中缘故,但他武功较之风清扬差得太多,对于风清扬使力的方位,时机无从捉摸,这时重伤之下,喉上又顶着一把利剑,不由得懊丧欲死,又加上疼痛恐惧,身躯抖个不住。 风清扬朗声道:“二师兄,当年你我兄弟同门学艺,那是何等的温馨快活!此后虽偶有龃龉,也是其乐融融。你又何苦如此,作下这等大祸?” 他把手中剑向前微挺,宁清宇咽喉之上沁出血痕: “现下你知道死的滋味了么?你可曾真心后悔过?” 这一刹那之间,宁清宇脑中“刷”地闪过一个“死”字。 他正值壮年,体力鼎盛,内功深湛,百病不侵,又整日沉浸在权谋机诈之中,从未想过大限来临那一日。 这个“死”字一闪而过,他登时想到因为自己死了那许多人,那许多人死时的滋味必然比自己难过千倍、万倍,自己的罪孽深重,无以复加。 他自一月之前的大火并之后,一直自鸣得意,从无半分愧疚之心,此时冷汗都透过了重衣。 他脸上阴晴不定,却也只是一瞬间之事。 愧疚之心翻了个个儿,便又被权欲之念压了下去,面上现出刚愎的神色,冷笑道: “嘿嘿!真是傻话。我若悔过,当初便不会杀那许多人了!大丈夫无权无势,要一个爱惜人命的空名儿有甚么用? “我所谋不成,俱是天意,老九,我既落入你的手中,那也无话可说。干干脆脆,给我来个痛快的罢!” 他脸上神色变幻,风清扬都看在眼中,此刻听他大言不惭,更说出这番言语,不禁大怒道:“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手上使力,便要将他刺杀剑下。 力道未发,前方忽地有人阴恻恻地道: “风清扬!你敢下手害我师父,你的岳父也就没命!” 风清扬一惊,抬眼望去,只见山崖的另一端站着两人。 一个人长发飘拂,须髯满脸,身躯高大,虽然立得不直,不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下了迷药,仍掩不住意气风发,威势凛凛,他手足之上精光闪闪,都带着明晃晃的镣铐,借着月色看得分明,正是慕容雪的父亲慕容恪。 另一人脸色蜡黄,似是重病未愈,口中气喘甚急,似是爬上崖顶颇为吃力,手里一把短刀,锋利的刃口横在慕容恪咽喉之上。 正是宁清宇的得意弟子,伤重初愈的岳不群。 岳不群杀害许清阳时被他反砍一剑,将养一月之后,竟自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近日已可下地行走,宁清宇因他在这场火并中出谋划策,临战时又奋不顾身,颇加奖勉,允诺待他伤好,便可与宁中则订亲。 岳不群感激涕零,自不在话下。 这一夜宁清宇接到禀报,岳不群原本知道,宁清宇因他重伤初愈,并没带他前来。 但他身在前山,时刻惦着这边的进程。 过了半晌,一名黑衣弟子跑了回来,被他截住,厉声盘问。 那弟子不敢隐瞒,将崖上情形说了一遍。岳不群心机灵敏,知道凭自己武功,便是安健如常,二十个齐上,也绝不是九师叔的对手。 念头疾转之下,进入秘道将慕容恪连拉带拽提了出来。 他们师徒虽使计将风清扬骗下山去,又见他留书归隐,喜悦之余,却也做梦都怕风清扬回来算账。 慕容恪是他们手上最有效的王牌,自须小心守护,每日里好酒好菜地养着,不教饿损了一分,但却每日在酒菜中的人少量的迷药“醉仙蜜”,务必使他手足瘫软,浑无气力。 这“醉仙蜜”乃是天下有数厉害的迷药,一旦沾到,没有半月二十天难以恢复。 慕容恪明知饭菜中被做了手脚,却饥火中烧,又不得不吃。 这日见岳不群神情惶急,拽了他便走。 慕容恪反而心头一喜,知道定是风清扬到了,精神大振之下,竟没怎么用岳不群挟持,便上了思过崖。 慕容恪上得崖来,第一眼便看见风清扬的宝剑抵在宁清宇咽喉上,他恨极这个伪君子,只盼风清扬将他刺死了账。 转眼看时,其中一个女子身穿黑衣,柳眉弯弯,凤目含愁,眼睁睁地望着自己,脸上又喜又悲。 他一瞥之下,心头大震,叫道:“雪儿!” 风清扬与慕容雪上山时经桑小娥易容,本来别人极难辨认其真实面目,但宁清宇心思灵敏,一听到成清铭墓上有警,立时便想到了他们。 风清扬二人研究尸体之时,宁清宇远远地藏在一边窃听,他对二人声音极其熟悉,入耳便知。 等到过得片刻,几十支毒箭对准他们之时,二人均想既然行藏已露,那又何必遮遮掩掩? 早将脸上面具去掉,慕容雪更不习惯穿着件市侩直裰,极不舒服。 当下也脱去了,露出里面的夜行衣,还了她娇好女儿的真实面目。 岳不群现身之际,慕容雪犹在抚慰宁中则,一边看着风清扬与宁清宇的对话,听到岳不群之言,她心头大震,抬头望去,只见慕容恪身形伟岸,气概豪雄,仔细端详之下,约摸还有一两分自己童年时刻的影子。 她一时呆住,心中一个声音叫道:“他是我爹爹!他真的是我爹爹!” 此时慕容恪的目光也射了过来,父女四目相对,心灵交通,这等亲情天性一旦迸发,更无需言语解释。 慕容雪颤声叫道:“爹爹!”拔步奔了过去。 慕容恪泪水盈眶,望出去一片模糊,口中只一古脑儿地叫道: “雪儿!雪儿!我的好女儿!”(未完待续) 第101章 善恶相报竟可凭(3) 他隐姓埋名,纵横数十年,在外面威风凛凛,众人望之披靡,实则享受到的天伦之乐远远不及中人,有时回到庄中看女儿一眼,却又不便出来相认,心中苦痛难以言宣。 这一次时刻处在死亡边缘之上,乍见亲女,风云之气顿时荡然无存,父亲慈爱脆弱的天性尽数显露出来。 慕容雪甫奔出两步,岳不群冷冷地道:“站住!你敢再上前半步,你爹爹的咽喉上就是个透明窟窿!” 慕容雪吃这一吓,当即停步。 岳不群见威吓有效,心头一喜,道:“风清扬,快放我师父过来,我便还岳父给你!” 风清扬不动声色,缓缓将宝剑一寸一寸收回,口中冷冷地道: “岳不群,你敢如此威胁于我,胆子不小哇!” 岳不群狞笑道:“若在平时,你是师叔,我是师侄,我自当对你礼敬有加。但现在我只知有师父,不知有别人。 “别说你是师叔,就算玉皇大帝,神仙菩萨,冒犯了我师父也是不成!” 他自接到伏击失败的消息之后,就盘算过十几个来回。 万一宁清宇被风清扬杀掉,余下的三个师叔必然要争这掌门之位,自己年纪既轻,武功又低,哪会有自己的份儿? 靠山一坍,势必再无噍类。再加上自己本来将与师妹订亲,师父若是一死,此事又变作两可之间。 一个如花似玉的师妹说不定就飞了。 他算来算去,有三分是想到师恩深重,七分却是为了自己前途着想,这才干冒大险,前来相救。 既来相救,此时这番话便势必要说得慷慨激昂,令人感动。 宁清宇慢慢后退,听了弟子这番全力维护的言语,饶是他心如铁石,胸中也不禁暖烘烘的,暗道:师弟叛我,女儿叛我,世上却毕竟还有如此忠心之人,不枉了这许多年我栽培他的一番苦心! 片刻之间,宁清宇已退到岳不群与慕容恪身边。 风清扬还剑入鞘,冷冷地道:“快放了慕容先生,我放你师徒二人下山便是。” 岳不群短刀不离慕容恪咽喉,宁清宇笑道:“九弟,今日若非中儿从中搅乱,你赢我不得。 我既输了,现下手上却还攥着这张王牌,岂肯轻易放弃? 要我放人可以,有三个条件。” 风清扬眉目不动,道:“讲。” 宁清宇道:“第一,将屠龙刀还我,倚天剑也赠送于我。请弟妹慢慢地送过来,不要有甚异动。” 风清扬道:“可以。雪儿,照他吩咐去做罢。” 慕容雪来到风清扬面前,缓缓拾起屠龙刀,又轻轻接过风清扬递过来的倚天剑,慢慢送了过去。 父女二人近在咫尺,四目交投,心头都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说甚么才好。 良久,雪儿叫了一声:“爹爹!”泪水流下,缓缓退回。 宁清宇一刀一剑在手,精神一振,道:“第二,慕容先生须得先随我们下山,到得下面,自然放他。你们不得追踪。” 风清扬道:“这也依得。” 宁清宇笑道:“我没看错你,九弟果然爽爽快快,拿得起,放得下,一派大将风度。 “第三,你发下一个重誓来,不得再追究此事,永生永世不得再回华山派。” 风清扬默然。 他既知宁清宇的所作所为,对他恨之切骨,若说就此轻轻放过他师徒二人,非但对不起含冤而死的大师兄,再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宁清宇见他踌躇不决,嘿嘿一笑道:“九弟,我劝你还是答应的好。本来我就是输的,可现下你不分青红皂白,已将屠龙刀和倚天剑都送了给我,你还凭什么跟我斗? “这场龙争虎斗,我已经赢了,你若要岳父的性命,这个誓你发也得发,不发也得发!” “不发!”这两字铿然有声,直冲云霄,却非出自风清扬之口,而是慕容恪所云,只听他朗声道: “清扬,你绝不可因我之故,放过这姓宁的贼子!我九死余生,今日得见你和雪儿,上天已待我至厚,一死又复何憾?” 说到此处,拼尽全身力气,将头猛地向前一冲。 岳不群心机灵敏,听出慕容恪说话有异,已料他必有非常之举。 他知慕容恪万一自戕,自己师徒二人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以两命换一命,这笔买卖岂是做得的? 慕容恪话音刚落,他已将手中短刀挪开五分,饶是如此,慕容恪久受拘押,郁愤难宣,这一下出尽了全力,咽喉上仍是被划了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沁出,顺着脖项淌了下来。 宁清宇与岳不群同时一惊,风清扬见了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还肯放过? 当慕容雪送过刀剑之时,他已偷偷捡了几块碎石捏在手中,以备万一之虞。 这时手指运力,四颗石子呼啸而出,一颗击向岳不群面门,一颗击向他手中短刀,另两颗则直取宁清宇双肩的“肩井”大穴。 他此时内力奇厚,与宁岳二人有天壤之别,饶是手法上未运花巧,所发的又只是四颗平常不过的石子,却也去势如电,呜呜作响,比之铁莲子,飞蝗石之类的暗器还要厉害一筹。 宁清宇与岳不群大骇之下,纵身闪避,却哪里避得开? “当当”数响,岳不群肩头吃了一下,痛入骨髓,手中那把精钢短刀竟硬生生被从中打断。 宁清宇则觉得双肩同时一麻,屠龙刀与倚天剑先后落在地上。 宁清宇才待伸手去捡,只觉风声飒然,风清扬已经纵至,右手食中二指捏个剑诀,直取他的眉心。 他疾忙后仰闪避,风清扬如影随形,竟把二指当作短剑来使,连出七八招,招招不离他的面门要害。 宁清宇竭力闪避,但此刻风清扬使的正是“独孤九剑”与“圆圆剑法”中的杀招,以他的武功,哪里躲避得开? 到得第九招上,已被风清扬食指刺中腿弯穴道,“扑通”跪倒在地,接着咽喉上又是一凉,却是风清扬抬脚尖勾起倚天剑,轻轻抖落剑鞘,第二次将剑尖抵上了他的要害。 宁清宇心中一凉,情知终于逃不过他的掌握,此番怕是必死无疑了。 刚闭上眼睛,只听慕容雪拍手叫道:“风郎!好身手!” 风清扬这几下出手干净利落,一气连环,自己也微觉得意。听见雪儿喝彩,转头望去,只见雪儿扶着慕容恪立在当地,岳不群却僵直一旁,眼睛骨溜溜乱转,只是动弹不得。 岳不群肩骨被风清扬碎石击中,还未作出反应。慕容雪已使出“凌波微步”,左一扭,右一转,抄到他的身畔,玉手纤纤,小指挑出,成兰花之形,向他胸前大穴拂去。 慕容雪的“凌波微步”与“兰花拂穴手”未至醇厚之境,在风清扬和慕容恪眼中自然算不得甚么,但岳不群纵然安健如常,四五个也敌他不过。 这时他重伤初愈,一动念间,前心四处大穴已被慕容雪轮指封住,当下心中连连叫苦,却要动一根小指头儿也不可得。 慕容雪抢上一步,扶住慕容恪,右手撕下一幅衣襟,为他包住颈部伤口。 慕容恪慈祥地看着女儿为自己忙碌,微笑道: “好孩子!天可怜见,你我父女终于相逢!” 慕容雪“嘤咛”一声,纵体入怀,倚在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之中。 一时之间,两人全都沉浸在潮水般涌至的巨大幸福之中,紧紧相拥相依,浑忘了身外万物。 过了一刻,慕容雪从父亲肩上探头出来,正见到风清扬一气呵成,将宁清宇制得动弹不得,她心中痛快,禁不住大声喝彩。 风清扬向雪儿和慕容恪点头微笑,转过头来,脸上立时有如罩了一重寒霜,沉声喝道:“今日你死在我的剑下,更有何言?” 宁清宇缓缓张开双目,看了他一眼,又缓缓闭上,叹道: “天心不仁,天意亡我,我还有何言。动手罢!” 他兀自执迷不悟,慕容恪不由大怒,朗声喝道: “这等狼心狗肺的奸贼,问他则甚?一剑刺死了便算!” 风清扬点了点头,道:“枉你读书修道,竟不知天心即人心,人心即天心的道理。这是你自取死路,与天无涉,领死罢!” 他手中长剑刚要挺出,耳边有人娇声呼道:“九叔!剑下留人!”回头看时,一个少女跌跌撞撞奔了过来,跪倒在他的面前,正是宁中则。 风清扬一惊,剑柄反转,先点了宁清宇的四肢穴道,慌忙伸手将宁中则扶起,口中道:“中儿!你这是做甚么?快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宁中则仰起有如带雨梨花般的面颊,哽咽道:“九叔,我知爹爹谋害大师伯与五师叔,那是他大大不该。可……可他纵有千般不是,那也总是我的爹爹啊! “九叔,我知道你爱惜中儿,就请你看在我的分上,饶过爹爹,别让中儿做个无父的孤儿罢!”她说完这番话,又是伤心,又是自怜,禁不住放声大哭。 风清扬好生为难,默然不语。 依宁清宇的所作所为,纵死百次也难赎其咎,可是中儿是非分明,适才又奋不顾身,救护自己和慕容雪,说的话又是这般婉转可怜,自己这一剑怎刺得下去? 他转头望向慕容恪和慕容雪,他们父女齐齐望向娇怯怯立在一旁的宁中则,眼中满含着悲悯之色。 慕容恪道:“清扬,今日我父女相逢,始知天伦之乐。此人固然可杀,但看在这小姑娘一片孝心的份儿上,莫拆散了他们父女,放了他们罢!” 他在绝境之中与女儿相见,一颗心欢喜得有如要炸开来一般,数十年的愤世嫉俗登时化作慈悲宽恕。 此时此刻,他又怎会让风清扬这一剑直刺下去? 风清扬将牙关一咬,道:“中儿,莫要哭了,我答应你便是。” “呛”的一声,倚天剑还入剑鞘,左手将宁清宇提了起来,右手正正反反在他脸上连掴了十几个耳光。 他若使上内力,每一掌都可打得宁清宇头骨碎裂,饶是如此,宁清宇的脸仍是涨得通红,一张口,吐出两枚带血的牙齿。 风清扬冷冷地道:“这十几掌,我是代大师兄,五师兄和死在你手中的剑宗弟子打的。 “我此番回山之前,少林寺圆智大师告诉了我二十个字:有善可不服,由它得善果;有恶可不报,由它自然报。你仔细思量着办罢!” 伸手解开宁清宇四肢被封的穴道,那一边慕容雪也解开了岳不群的穴道,两人含羞带愧,垂首而立,不发一言。 宁中则重又裣衽团团为礼,低声道:“多谢九叔,九婶,多谢慕容前辈。” 转身来到父亲面前,道:“爹爹,师哥,咱们下山去罢!” 三人相互扶持,转瞬之间,衣袂飘飘,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风清扬目送他们几人离去,想到此事竟然如此了局,不由得满腹惆怅,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良久良久,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102章 曲终山外数峰青(1) 慕容雪缓缓行近,牵住风清扬的手,轻声道:“风郎!此事这般了局,也不算坏。 我与爹爹团圆,更是万千之喜。你又何必怏怏不乐呢? 咱们惊动了大师兄的遗体,还是作速掩埋,休得让他暴露风雨才是。” 风清扬心神一凛,道:“是极,咱们这就动手罢!” 慕容恪身上有伤,又中了宁清宇的“醉仙蜜”,浑身使不出气力,二人扶他坐定,跃入墓穴之中,将棺盖重行拼上。 风清扬最后一眼看看大师兄的遗容,突觉悲从中来,十数年兄弟手足的情事自眼前历历而过,不禁伏在棺盖之上,放声大哭。 慕容雪等他哭过一阵,柔声劝道:“风郎,人死已矣,莫要太过伤了自己。 “咱们现下生龙活虎,轻怜蜜爱,到得大限难逃那一日,其实还不都是占这一坯黄土,三尺坟墓? “东坡居士讲人生如梦,是梦是醒,又有谁知? “眼睛一闭,谁也都没有分别啦!” 风清扬闻言一惊,不道这昔日天真烂熳,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竟能说出这般洞达沧凉的话来,他抬眼望去,慕容雪低眉垂目,若有所思,在冷冷月光映照之下,显得尤其宝相庄严,充满悲天悯人之色。 风清扬不禁叹道:“雪儿,你长大啦!”沉吟半晌,又道:“你说得是。想想几个月前,大师兄听从宁清宇的建议,费尽心思将十大神魔诱入旁边的山洞中一一害死。 “现下他也葬在邻近,与他们作伴来了。善耶?恶耶?是耶?非耶?我们凡夫俗子倒也勘不破呢!” 两人相对浩叹。 过了一刻,快手快脚地将棺盖钉好,跃上地面,又将大石拣能堆积的草草堆在一处,饶是两人一身武功,这些笨功夫却非所长,直累得满头大汗,也只落得个草成形状。 放好最后一块砖石之际,只听得远处喔喔鸡啼,仰首见东方泛白,天色已快亮了。 慕容雪擦了擦额上汗水,道:“风郎,咱们只有先做到这个样子了,待会儿下山找一班石工匠人来,让他们重修便是。” 风清扬点了点头,为慕容雪整了整鬓边垂下的长发。 两人相对温馨一笑,想起这一夜惊心动魄,变幻莫测的际遇,兀自如在梦寐。两人整整衣冠,搀扶着慕容恪下山去了。 十一月初二。巳时。 华山剑气堂上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此日正是宁清宇就任华山掌门的大喜之日。 泰山派掌门玉佛子,嵩山派掌门左思慈,恒山派掌门梵修师太,衡山派掌门陈方志和早早便携门人弟子来到堂上。 他们五派通气连枝,源远流长,虽然前次围剿十大神魔之役弄得不太愉快,梵修与陈方志和还是觉得于情于理,都该亲自来贺,所以还是提前三日便带了亲信子弟上山。 这时剑气堂上大排筵宴,摆下数十张八仙桌子,犹自坐得满满的,丝毫不觉亮敞。 五岳剑派道贺的便有三四十人,其他如青城、崆峒,点苍等名门正派,丐帮、东川巫山帮、西凉“七青会”、湘西排教,凤阳花鼓会等杂门帮会也纷纷遣使到贺。 这等宏大场面倒是华山派众人始料之所不及,幸而华山派财雄势大,物产蓄积丰饶,派中数名知客弟子又是经理长才,这才将诸事备办得妥妥帖帖,毫没失了礼数。 此时已近巳时三刻,各派人众愈多,华山知客弟子也相应增加。 李清虚等几人满面春风,左右逢源,见人便即拱手问好,态度极是可亲,无论对方武功高低,帮派正邪,倒是将气氛弄得圆圆融融,甚是和乐。 各派人众一面相互寒暄搭讪,心下却也暗暗纳罕: 如今时辰也已不早了,不知为何,今日的正主儿宁清宇却还没露面,自己等急待一见的风清扬也不见踪影。 他们此次上山,大半是捕风捉影,冲着这个声名如日中天的风清扬来的。 风清扬归隐之事,除了少林寺几位长老级的人物及嵩山掌门左思慈之外,江湖上并无人得知。 现下左思慈轻摇着一把洒金折扇,口中问东答西,周旋应对,心中却暗暗猜测着华山派可能发生的事故。 成老大多半是被宁老二害死的,风清扬急着回来复仇,宁老二必定闻风丧胆,不过宁老二诡计多端,也说不定鹿死谁手,最好,嘻嘻,最后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华山派就算彻底栽了! 他装作没事人一般,丝毫也不点破,静等着看华山派的笑话儿。 巳时三刻刚过,一名全身黑袍,胸佩红花的知客弟子站到高处,郎声叫道:“敝派新任掌门宁清宇见过各位尊长朋友——” 此人内功不高,却天生一副长脖大嗓,这一声叫出来,当其犹如钟鼓相应。众人听得清楚,心中一凛,大都站了起来。 步声橐橐,由堂前的屏幔后转出一人,身材瘦削,一身天蓝缎子夹袍,贵重之中掩不住清华之气,正是风度翩翩,观之可亲。 此人看身材,风度都是宁清宇,脸上却不知为何,戴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看不出面上喜怒之色。 众人又是暗自纳罕,心道: 戴着人皮面具出任掌门,嘿嘿,偌大武林之中怕也是破题儿第一遭了。 此人渊渟岳峙,在堂前一站,拱手道:“有劳诸位朋友久等,清宇出来得迟了,恕罪恕罪!” 众人连忙还礼,口中纷纷道:“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好说好说!” “不怪不怪!”几十张嘴一同发言,旁人也听不清什么,堂上堂下,一片翁翁之声。 左思慈本来颇为怀疑此人来历,以为说不定宁清宇出了事,华山派为了圆今天的场子,派上一个形体相似的人冒充蒙混过关。 但他一开口,左思慈便知这个是真货。 他与宁清宇相识几有廿年,若说有人冒充他而能瞒过自己,那是绝无可能。 寒暄已毕,他越众而出,拱手笑道: “宁二侠出任华山掌门,可喜可贺,定能在继承成大侠遗愿之余,为华山剑派开创一个全新天地。 “但不知宁二侠何以如此神秘,非要戴着面具行此典礼,那可不是有点奇哉怪也?” 在场诸人一百个倒有九十九人存有同样疑问,眼见左思慈首先问了出来,均觉深得我心,当下喧声立止,等着宁清宇回答。 宁清宇前夜在思过崖上被风清扬痛打了十几个耳光,饶是风清扬掌上未蕴真力,他又用灵药敷治,肿胀尽消,几个清晰的巴掌印儿还是留了下来。 “今日乃是他荣登掌门的重要日子,为了避免有碍观瞻,他被逼无奈戴上了这个人皮面具,明知此事乃是武林的一件奇闻,然比之带着几个大手印儿出来现眼,那却是所失者小了。 未出来之前,他便已料到群雄中势必有人发此一问,早早就想好了应付之语。这时哈哈一笑道: “此中原由说来甚是难为情,不过大家都是至交好友,我也顾不得甚么面子不面子了。 “实不相瞒,昨夜我家后堂的葡萄架忽然翻倒,划伤了脸面,颇为有碍观瞻,这才弄了这么一张劳什子来遮遮丑,无礼莫怪,无礼莫怪!” 说着话,团团做了个四方揖。 众人闻言一怔,接着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不少人酒杯刚举到唇边,笑得喷了出来,淋得旁人一身一脸,旁人却也顾不得怪他,自顾捧腹笑个不停。 原来,当时民间流传有一个笑话,说道有一个县衙小吏,最是惧内。某夜与妻子争吵,被妻子指甲划破了脸。第二日循例当值,县官见他脸上有伤,甚是诧异,询问来由。 此人不敢实说,怕丢了男子汉大丈夫的脸面,只好支支吾吾地道: “昨夜我家后堂的葡萄架倒了,故此脸被划伤。” 那县官对此中缘故自是心知肚明,当下拍案怒骂此人妻子不守妇道,欺侮丈夫,罪在不赦。 当下便要发出火签传票,缉拿该名泼妇归案。他正骂得痛快,岂知此时县官夫人正在堂后窃听,闻听丈夫如此辱骂妇人,不由大怒,重重咳嗽一声。 那县官适才八面威风,一听夫人声音,不由得体似筛糠,哆哆嗦嗦地道: “你且退下,我后堂的葡萄架也要倒了!” 这个笑话在当时流传甚广,在座的人十之八九都曾听过。 宁清宇说得虽然文雅,实则是承认自己有季常之癖,不知何事惹恼了妻子,以致被她抓伤脸面。 大家会心一笑,均想这位宁二侠文质彬彬,说话却如此有趣,连这样丢人的事也肯当众说了出来,为人可见也是极好。 大家都这么想,便无人疑心有他,反而对这位新掌门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宁清宇自暴其丑,连左思慈也被他瞒过。 心中纳闷:风清扬悲愤填膺要回来华山,莫非道上出了甚么事儿没有回来? 又或者成老大他们真是暴病而死,与宁老二无涉? 他心下寻思,口中笑道:“宁二侠坦然自承,足见真诚。咱们这些人过的虽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可在娇妻美妾面前可就半点威风也没有啦! “十之八九均是如此,在下后堂的葡萄架也常常倾塌,不过幸好没赶上什么重要事情而已,否则宁二侠这张面具倒可借来一用哪!” 他这番调侃恰到好处,登时堂上堂下又是笑成一片。 笑声之中,一个矮矮胖胖,貌若富贾的中年汉子越众而出,拱手笑道: “宁二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时候在所难免,可谁能似你肯这般当众坦承?足见阁下勇气非凡,我老侯深表佩服。 “只是此刻时辰已经不早了,二侠你接任掌门的典礼也该举行了罢!” 这人貌相平庸,一团和气,浑不似武林中人。 但众人一见他开言,无不寂然倾听。 此人非他,正是丐帮总护法侯君集。 当年丐帮长老庄梦蝶叛帮犯上,企图置丐帮帮主“神龙”解风于死地,他突起勤王之师,救解风于水火之中。这一役天下知闻,武林中人无论识与不识,提起此事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侯君集从此声名鹊起,极得人望。 这次解风有事无暇分身,派他作为全权代表前来赴会,可说是给足了华山派的面子。 宁清宇见他发话,却也不敢怠慢,还礼笑道: “侯总护法如此抬爱,兄弟愧不敢当。这等丢脸之事,大家不将我骂个臭死已算给我面子了,怎可反加谬奖?按说现下已近午时,典礼早该举行了,只是——” 他载指向身前的三张空桌一点:“这三张桌子上的贵客还没到,请侯总护法与各位朋友稍待片刻。”(未完待续) 第103章 曲终山外数峰青(2) 侯君集还未开口,省外已传来爽朗的笑声: “宁二侠与各位朋友久候了,我等心中不安,先向大家道个歉罢!” 笑声未毕,堂前众人闪开一条道路,三个人足不点地般飘然而入。 左手一个年青道士,一身青袍,纤尘不染,温润的面上带着几分精悍之色。 堂上众人大都识得,此人乃是武当派掌门般融阳的大弟子,道号冲虚。 他年纪虽轻,一路太极剑法却已有六七分火候,近年来殷融阳于派中杂务大多已不过问,都交给这个大弟子处理,以故他在江湖上的声势已隐然可与一般门派的掌门分庭抗礼。 右手那人缁衣黄帽,却是一个女尼,眉目娟秀,年纪在三十七八岁上下。 她以前想必甚少在江湖上走动,堂上众人交头接耳,十九不识,只是见她飘然而入的这一手轻功极是高明,可知并非俗流。 少数博闻强记的人却知她正是峨眉派掌门净思的师妹慧思师太。 这两人还不怎样,一见中央那个眉目慈祥的黄衣老僧,众人却都禁不住站了起来。 这老僧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正是少林寺罗汉堂的首座圆音禅师。 据云他一身武功早不在本寺方丈圆智之下,为人又是古道慈悲,最喜为人排难解纷,声誉之隆,一时无两,隐然已是武林巨头之一。 在座诸人十之六七都直接间接受过他的恩惠,其余十之三四也是景仰万分,当即起立,以示敬重。 圆音笑着合什道:“少林圆音,武当冲虚,峨眉慧思来得忒也迟了,劳诸位久等,请坐,请坐!” 宁清宇见这三人亲身前来,自己面上大生光彩,心情甚是激荡,两只衣袖禁不住微微颤抖,抢先一步道:“宁某不知三位驾到,未克远迎,尚乞恕罪。” 圆音等三人连忙还礼。 侯君集站在一旁笑道:“早知宁二侠,不不,宁掌门等的是这三位高人,老侯我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催促哇! “现下人已到齐,吉时已至,宁掌门的典礼也该开始了罢!” 宁清宇笑道:“那是那是。大师等请坐,典礼这就开始。” 他才待长声宣喝,圆音忽地低声道:“二侠且慢。老衲有事相告。” 宁清宇一愕,旋即笑道:“大师有话请讲。” 圆音道:“二侠的接任典礼能否稍缓,老衲有事与五岳剑派的掌门人商议,请寻一间静室再谈。”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一凛,均想: 一派掌门典礼,那是何等重要之事。 究竟出了何等样的大事才能耽搁? 圆音大师望重武林,自不会故弄玄虚,那么此事定然非同小可了。 宁清宇在一惊之外,不禁更是心下栗六,暗想: 我与圆音和尚无冤无仇,何以他竟阻我接任? 看他神色,倒不像是对我兴师问罪的,那是甚么事啊? 好教人摸不着头脑。 他中心忑忐,面上却欢容不减,道:“无论大师有何教诲,清宇自然洗耳恭听。玉佛道兄,左师兄,陈方师兄,师太,请随我来罢!” 圆音更合什道:“有劳四位。” 玉佛子等四人面面相觑,移步随圆音进入后堂。 宁清宇向众人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也随后匆匆跟进。 堂上数百人口中谦光,心下纳罕,吃饭喝酒也没了心情,纷纷猜测不休,其间难免奇谈怪论,层出不穷。 宁清宇前头带路,寻了后院一间静室,六人分宾主坐下。 玉佛子虽是修道之人,在六人中却以他脾气最为急切,还未坐定,便开口道: “大师,究竟出了什么事?” 圆音道:“今日老衲等来得晚了些,那并非是对华山派和宁二侠不敬,而是途中遇见了一桩事情: 任我行亲率魔教精英千余人要来进犯华山!” 他出语惊人,那五人刚刚坐定,忍不住又齐齐站了起来,愕然道: “甚么?这……这怎么会?” 圆音缓缓道:“此事千真万确,乃是老衲亲眼目睹。 我适才途经华阴县东界郊外,只见一大队人马,打着魔教的日月旗,浩浩荡荡向这边进发。 任我行的教主旗在最前面,从旗帜上看来,魔教右使向问天,左使东方柏也在其中。 老衲心中纳罕,魔教虽然奸恶狠毒,向来却极信守言诺。 前番咱们定下盟约,十年之内互不侵犯。 此番却又为何? 看这情势,他们又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大兴堂皇问罪之师,老衲可就奇怪了。 于是悄悄尾随其后,斗胆出手,擒了他一名教徒探问究竟。 侥天之幸,总算未被他们发觉……” 五人对望一眼,知道圆音虽是淡淡说来,可是在任我行、向问天、东方柏这等高手眼皮底下擒人岂是儿戏? 这位大师的武功胆略可真是了不起之极了。 只听圆音接下去道:“那人起先宁死不讲,老衲又不愿威刑苦求,于是好言相劝,后来那人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 五人听得聚精会神,忍不住问道:“那是甚么?” 圆音缓缓道:“五位可曾与魔教十长老在华山之上比武么?” 这句话问了出来,宁清宇,玉佛子,左思慈耳边有如起了一个炸雷,都禁不住身子一震。 陈方志和与梵修师太问心无愧,却也脸上变色。 宁清宇颤声道:“他……他们竟是为了此事?” 饶是他定力深湛,听得魔教这等阵仗气势,仍止不住心中害怕。 圆音缓缓道:“十长老与五岳剑派比武之事,老衲僻居寺中,原来不知……” 宁清宇等听到此处,脸上不禁一热。 他与左思慈,玉佛子等本就计议不胜便以机关陷害十大神魔,以故用飞鸽传书相互联络。 此事除了五岳剑派与魔教以外,江湖上再也无人知晓。 圆音道:“……究竟这一战孰胜孰负,结果如何,老衲也就不知了。 “那教徒言说,十长老上得华山之后,便即离奇失踪。 “此番他们由教主带领,是特地择了这个日子,要向五岳剑派要人来的!” 他在说话的过程之中,宁清宇的心思已如车轮般飞转,圆音话音一落,他便欠身离座,深施一礼道: “大师,前次比武事出仓促,不及告知寺中诸位大师,尚望原谅。 “不瞒大师讲,魔教十长老在华山上比武不胜,大肆凶横,已被我们几派联手做掉了。” 圆智“哦”了一声,此事他已料到十之八九,并不怎样惊讶。 宁清宇续下去道:“为了避免此事传扬出去,造成不必要的枝节,我们从未对外人说起过。 “此事做得虽莽撞了一些,毕竟是为了武林公义,现下魔教虽然大举来犯,我五派力不能敌,也当誓死周旋。 “不过幸好大师等也在山上,想必可加援手。” 他这番话前半截说得气宇轩昂,后半段却拿言语挤兑,目的不过是想说服圆音等与他共抗魔教。 圆音微笑道:“此等事关涉武林前途气运,在情在理,老衲不会袖手旁观。想来外面堂上的众位朋友也是一样的想法。” 此言一出,宁、左、玉三人心中同时一宽,霁然色喜,拱手稽首道: “多谢大师仗义援手。” 陈方志和端坐一旁,却冷冷地道:“大师慈悲为怀,拔刀相助,那是求之不得之事。不过做掉十大神魔却并非是我五岳剑派共同所为,志和便未曾效过一点微力,此事大师还须明鉴!” 圆音愕然道:“怎么?” 宁清宇面色一变,道:“陈方师兄这话在下可就不明白了。莫非是见了魔教势大,连除掉十魔头的功劳也不认了么?” 他话中带刺,甚是厉害,竟是暗里指斥陈方志和临阵脱逃。 陈方志和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宁兄这是甚么意思?志和一介微躯,为了武林公义,岂敢惜死?但事情并不是我做下的,要我担当却也不易!” 宁清宇见他发怒,唯恐此事越闹越大,吵将出来,将自己等的卑鄙伎俩传扬出去多所不美。 更何况祸在眉睫,此际正是用人之秋,更是开罪他不得。 当下改颜道:“小弟失言,陈方师兄勿怪。现下外敌临门,你我自家弟兄,何必为了点小事争喧?小弟这里谢过了!”说着话深深一揖。 陈方志和没料到他会出此软招,当下僵在当地,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 圆音大师微笑道:“陈方掌门,宁二侠说得是,此刻以共抗外敌为第一要务,自己的事慢慢再说罢!” 陈方志和听圆音大师发了话,自己无法不买他这个面子,狠狠盯了宁清宇一眼,转身坐下,与梵修师太对望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玉佛子见这场风波平息,忽地想起一事,叫道: “啊呀!大师与魔教人马相遇在华阴东郊,现下大师已上山半日,魔教岂不是接踵而至么?” 圆音微笑道:“老衲得知详情后,心急如火,恐怕诸位在山上没有防备,遭了魔教的毒手,这才买了一匹快马,疾驰而来。现下计算里程,魔教人众应该还有五十里路,咱们还有两三个时辰可以准备迎敌。 不过要是行掌门之礼,时间可就不够了。 老衲适才斗胆,还未请二侠降罪。”宁清宇连忙谦谢。 几人心中一宽,还未说话,一名黑服的华山弟子急匆匆跑了进来,叫道: “启禀二师伯得知,山下哨探弟子来报,魔教大队人马已至华阴西城,离此地还有五十里之遥,似是向我华山而来,请二师伯定夺。” 宁清宇挥手道:“知道了,传令下去,加派一班哨探,一有变化,随时来报!” 那弟子得令退下,心中暗道:二师伯果然气度不凡,听说这样大的阵仗还是镇定如恒,这……这可比大师伯掌门的时候强得多啦! 他一退出室中,宁清宇等人欠身离座,拱手道: “现下事在紧急,便请大师号令,咱们共抗强敌!” 圆音道:“既然如此,老衲义不容辞,咱们这就去罢!” 六人来到剑气堂上,堂上众人正自交头接耳,一见他们身形出现,喧声立止,静待其变。 圆音咳嗽一声,道:“适才老衲等得到讯息,任我行率魔教千余人众,意欲进犯华山,现下只在五十里外!” 众人听在耳中,当即大哗。圆音右手一挥,接下去道: “本来今日是宁二侠接任掌门的大好日子,华山派又是主人,不过大家都推举老衲率众御敌,老衲也就不推辞了。 “此番魔教号称针对五岳剑派而来,但凡我武林同道,皆有御敌之责!” 大家本来听说魔教来犯,均有栗栗之意,但这时谁肯打退堂鼓,叫众人小觑了? 当下纷纷道:“正是如此,便请大师发令。” 圆音目光如电,道:“如此甚好。丐帮侯总护法!” 侯君集抢上一步,道:“大师请吩咐。” 圆音道:“请总护法率贵帮弟子扼守山口,担任联络之责。哪方有变,及时来报!”侯君集领命去了。(未完待续) 第104章 曲终山外数峰青(3) 圆音又派崆峒派掌门宗子灵,青城派掌门刘乾,点苍派掌门万里风,西凉“七青会”门主李昌龙各率本门子弟,守住四面要路,一遇敌人上山,立行截击,不敌便退,不得恋战。 各人领命去了。 圆音三番发令,派恒山,泰山,嵩山,衡山四派掌门率弟子在山道上来回策应,自己与宁清宇等坐镇于剑气堂上,居中指挥。 冲虚,慧思,巫山帮主贺剑雄、“凤阳花鼓会”门主彭青青,“湘西排教”教主王永安等来回联络,见到哪一方有事,便行接应之责。众人一一领令,下堂去了。 宁清宇见圆音布置得井井有条,众人无不凛遵,心下不由大慰,拱手道: “大师如此布置,华山已如铜墙铁壁,魔教纵有万人之众,一时也难攻上华山!” 圆音却摇摇头,眉宇间深有忧色,道: “老衲这也是备办万一,未必管用。一则魔教中有任我行,向问天这等高手,二则若是他们先礼后兵,咱们也不好贸然破脸。 “这一次华山上帮派虽多,实力却不及魔教倾巢而出,有备而来,是成是败,要看天意天心了!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宁清宇听他一宣佛号,心上又重忐忑起来,明白此次吉凶委实难测,两人相对无言,静观其变,忽地,堂下一名黑衣弟子自石阶疾步而上,口中长声叫道: “二师伯——” 圆音与宁清宇心中同时一凛,暗道:那话儿来了!情不自禁,站了起来。 那弟子来到近前,一揖到地,道:“启禀大师与二师伯得知,哨探弟子来报,魔教一行人众现在华山脚下二十里之遥的邬家堡上。 “驻足不前,不知为了何事。哨探子弟唯恐敌人发觉,不敢近前探察。” 圆音与宁清宇眉头一皱,均想:此事当真奇怪之极! 魔教大张旗鼓,显是不怕暴露形踪,可是他们忽然停下,这又是弄甚么玄虚?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不明其意。 宁清宇挥手道:“下去吧,再探再报!” 那弟子转身出去。宁清宇欠身道:“大师以为魔教此举是何用意?” 圆音沉吟半晌,摇摇头道:“老衲也是参详不透。不过魔教中高人辈出,种种诡计不能不防。” 两人又猜测了几种可能,均是不得要领,只好满腹焦急纳闷,等在堂上,看看魔教下一步如何动作。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只见堂下的山路上烟尘四起,适才派下山去的各派人众竟齐齐回转了来。 圆音与宁清宇均是心中大震,第一个想法便是: 难道这么多人这么快便全败退回来了? 魔教竟然如此了得? 咱们这许多名门正派如此不堪一击? 这想法未完,一转念间便知不对,眼见上山之人衣裳面目俱甚洁净,毫无血战过的痕迹,面上更是喜气洋洋,也绝无沮丧悲愤之色。 两人不知出了何事,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玉佛子当先赶上,喜道:“好教大师与宁师弟得知,适才华山派哨探弟子来报,魔教人马已经偃旗息鼓,向东退去。一这场仗看来是打不成啦!” 圆音与宁清宇乍闻之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未开口,丐帮总护法侯君集已抢上一步,道: “此事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魔教人马在二十里外倒卷旌旗,翻滚而去,声势极是浩大,但我隐身树上,倒也没有看清,不知为何有此。” 圆音与宁清宇听侯君集说话,这才信了。 可是对于魔教如此雷声大,雨声小的举动仍是觉得匪夷所思,极是费解。 众人百般猜测,均觉难以自圆其说。 不管怎样,一场迫在眉睫的血肉横飞的惨祸已告消弭。 众人虽皆猜不透首尾,这总是喜事一件。 宁清宇喜上眉梢之余,还是多加了一个小心,加派子弟在山下来回探察,唯恐魔教便甚慢军之计。 这一边命人撤下残酒剩肴,重开筵宴,庆贺自己千辛万苦,终于登上掌门宝座。 这一场典礼自未时开始,直闹到定更时分,山下也再无动静传来。 看来魔教确实是退去了。 宁清宇笑容满面,接受众人道贺,有人问起成清铭等逝世情况,他便依事先计划好的胡说八道一番,众人或信或不信,却也无能如何。 这一日华山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牛羊,倾尽了多少坛美酒。 直到二更天,众人方才闹得倦了,各自寻下榻之处安歇。 除了少数醉得人事不省的人以外,各人临睡之前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魔教为何会突然退去? 魔教为何会突然退去?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场泼天大祸全由一个人消解,这个人便是——风清扬! 风清扬携同慕容雪,搀扶着慕容恪下了华山,到了投宿的那间客栈寻到桑小娥与秋梦。 二女见他们无恙归来,更救回了雪儿的父亲,又惊又喜,那份儿高兴就不用提了。 大家见礼过后,二女问起详情。 风清扬与慕容雪你一句,我一句,一一说了。 桑小娥与秋梦又是诧异,又是气愤,一会儿大骂宁清宇人面兽心,一会儿又可惜没将他手刃剑下,想起这一夜风清扬与慕容雪遭际的种种惊心动魄之处,更不由得冷汗涔涔。 几人说了半日,慕容雪请桑小娥为慕容恪诊治伤势。慕容恪咽喉所受外伤甚轻,“醉仙蜜”之毒都中得极深,好在“醉仙蜜”只令人四肢无力,并无损于真元,桑小娥为他服下几粒解毒丹药,虽不能对症,三五天内亦可望恢复如常。 忙到此时,大家也都累了。 桑小娥与秋梦悬心他们二人,也是一宵未睡,当下各自安歇不提。 风清扬睡了两个时辰,忽听得门外有喧闹之声,似有大队人马经过。 他瞿然一惊,坐起身来,抬眼看看日色,正是午时,日光自窗棂洒入,身上感到一阵暖意。 看看身畔,三女犹自香梦沉酣,各有各的妩媚,所谓春兰秋菊,难以轩至。 他心头掠过一抹甜意,只听窗外路上有人低声道: “启禀左使,此地名叫邬家堡,距华山尚有二十里之遥!” 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知道了。通知众兄弟,全速前进,未时三刻之前要赶到华山!”前面那人答应去了。 风清扬听这发令人的声音甚是熟悉,口中喃喃道:“左使?左使?那是谁呀?”心念电闪,“啊哟!遮莫是日月教的东方柏?日月教怎会来到华山脚下?” 一念及此,不及多想,起身整理一下衣服,带上宝剑,推开门出了院子。 来到客栈大门之前,却见掌柜的,店小二还有几个投店的客人正扒在门上偷眼向外观望,身体簌簌发抖。风清扬咳嗽一声道:“众位请闪一闪,我要出去。” 那几人齐齐回过头来,掌柜的颤声道: “你……你要出去?你这位客……客官不要性命了么?外头那班人凶得紧哪!” 风清扬微笑道:“我知道。”迈步向前。 众人见他身佩宝剑,虽然担心,却也不敢阻拦。 风清扬推开木门,才站在当地,一个人粗声粗气地喝道: “喂!你这兔崽子不要命了么?大爷叫你们躲起来乖乖地不要出来,你却大模大样地站在这儿讨死!” 随着语声,一根蛇皮软鞭挟带风声向他面目击了过来。 风清扬瞧也不瞧,待皮鞭击到身旁三寸之处,双指一立,登时将皮鞭钳住。 那人运力回夺,可皮鞭便如生在他指上的一般,哪里回夺得动? 风清扬笑道:“你这位大爷管得倒宽,我站在这里,又碍着你甚么事了?” 双指一甩,那人身不由己,连同皮鞭重重撞在客栈门口摆着的石狮子上,当即晕了过去。 他一露这手功夫,身畔过去的日月教众登时大哗,立时便有十几人纵身过来,各挺兵刃,怒目相向。 风清扬正眼也不看他们,笑道:“你们是日月教下的么?谁带队?请他来见我!” 日月教众也非愚蠢之辈,有人见他这等派头武功,不知他有多大来历,不敢失礼,恭声道:“朋友是哪一位?” 风清扬微笑道:“华山风清扬。”这五个字在当今武林中不啻为一块避邪招牌,那十几人一听之下,脸色不由齐变。 问话那人上下端详几眼,不敢冒失,恭声道:“朋友既是风清扬风大侠,在下不敢擅专。请在此稍候,在下这就去禀报教主。” 风清扬闻言倒是一惊,失声道:“任兄?他也来了么?” 隐隐觉得既有任我行出马,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那人飞奔而去,无一时,日月教大队纷纷停住,旌旗闪处,前头现出三个人影。 为首一个身材高大,离着几十丈也看得清楚,不是任我行更是谁人? 左右二人渐渐行近,看得清楚正是向问天与东方柏。 风清扬与任我行前番绝龙岭一战,已结下极深的交情,这时相见,禁不住心头一喜,快步迎上,拱手道: “任兄别来无恙啊?向兄,东方兄也好,小弟得在此处与众位相逢,实是不胜之喜。” 向问天与东方柏连忙还礼,任我行一阵豪笑,抢上来握住他手,道: “风兄,几月不见,风兄风采依旧,好啊!风兄,你怎地会在此处?” 风清扬见他喜欢得极是真诚,心头也不禁流过一股暖意,微笑道: “我在此地并不希奇,我好歹也算是华山门下嘛!小弟正要请教任兄,几位怎么有此雅兴,来到华山,遮莫是游玩的不成?” 任我行放声大笑,道:“我也倒想如你一般逍遥快乐,四处转转看看,可惜俗务羁绊,哪里得这等空闲? “实不相瞒,此次我是有事要上华山拜望令师兄与五岳派几位掌门的。” 风清扬心头一凛,对他们的用意已隐约猜到,脱口道: “任兄此番兴师动众,可是为了贵教十长老失陷华山之事?” 任我行面上闪过一抹黯然之色,沉声道:“风兄果然一猜便着。 “前番我与风兄在绝龙岭斗战之际,正是十长老与五岳剑派比武之时。 “我原想十长老无论胜负,想要从五岳派手下全身而退并不为难。 “哪知十长老一去不还,这么久了再无音信。 “唉!也是我一时大意,对十长老的身手过于自信,估计不到五岳剑派的鬼蜮用心…… “风兄,你别见怪,我可不是说你……料想十长老已是凶多吉少,现下怕是连骨头也烂在华山上了。 “实不相瞒,这一次我便是要为十长老讨还一个公道。 “今日令师兄宁清宇接任华山掌门,五岳剑派的掌门尽集华山,正是大好机会。”(未完待续) 第105章 曲终山外数峰青(4) 风清扬静静听他说完,长叹一口气道:“我原说当日他们做下如此卑鄙事情,必然后患无穷,果真如此。” 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回山得知此事,向成清铭和宁清宇诈出真相、凭吊后山山洞情况简说了一遍,未了叹道: “贵教十长老一生纵横江湖,的是人杰,然而平素杀人如草,遭此惨报,也是天道好还。” 任我行黯然良久,蓦地抬起头道:“虽然如此,大丈夫死于刀剑之下,也算死得其所,死在这等为人不齿的阴谋诡计之下,却是冤枉。此仇我若不报,有何颜面当这一教之主!” 愤激之下,右手拍在客栈前的石狮头上。 这石狮在此兀立数十载,风雨侵蚀都奈何它不得,今日却命途多蹇,先被日月教那小头目用头一撞,此时又被任我行手起掌落,登时击得石屑纷飞,头已塌去了半边,旁边教众见了这一掌之威,无不骇然变色。 风清扬缓缓道:“任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任我行道:“风兄有话请讲,除了今日上华山复仇之事,其他的只要我力所能及,无有不允。” 他早料到风清扬有这一请,先用话封死门路。 风清扬脸色一变,喟然道:“任兄已先行料到,小弟也没甚么好讲了。不过任兄今日上得华山去,五岳剑派交不出人来,任兄将如何区处?” 任我行道:“那还能如何区处?寻得真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便是。” 风清扬道:“这么说来,岂不是要毁我华山一派?” 任我行道:“我本不愿如此,但事迫无奈,恕我也没有办法。” 风清扬道:“任兄,实不相瞒,自大师兄成清铭与五师兄许清阳一死之后,我对华山派再无可恋之人。 “对宁清宇我更是切齿痛恨,唯恐其死得不早,老实讲,你上山去灭了华山派,杀了宁清宇,对我内心来讲,有益无害,说不定我还会拍手称快。 “只是无论如何,华山派是我出身的门派,华山是生我养我之地,现下物是人非,但总有桑梓之情,还望任兄念在你我相交一场,收回成命。 “为了风某这张区区薄面,保存华山一脉,由他们自生自灭。 “更何况十长老一生杀戮极重,遭此惨报,并不为过。 “人死已矣,被刀杀也是杀,被毒药杀也是杀,被诡计杀也是杀,那又有何分别? “现下华山之上必定聚有不少门派,尚望任兄再三思忖,莫要更掀起一场武林浩劫才是。” 他说到此处,语声渐渐沉痛:“任兄,我风某虽然不才,平生未求过甚么人,自来跪天地,跪父母,跪师尊,也从未因求人而行大礼。 “今日之事说不得,风某只好为全体武林同道求求你了!” 说到此处,竟然双膝一屈,直挺挺地在官道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向任我行跪了下去! 这一来,日月教众无不脸上变色,任我行更是耸然动容,连忙趋前双手相扶,道: “风兄,你……你这是作甚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风清扬道:“任兄,你可容允风某的请求了?” 任我行口唇微翕,才待说话,东方柏抢上一步,冷冷道: “风大侠好手段,你这一跪便要跪去我神教十条性命么?教主,十位长老死得不明不白,咱们若不报仇,日后有何面目去见明尊于天上? “有何面目去见为教捐躯的众兄弟于地下?现下身旁这一班兄弟岂不寒心?” 这三个问号有如三记重掌掴在任我行的心上,他心乱如麻,沉吟良久,道: “风兄,非是我不顾念与你的情谊。一教之主有一教之主的责任,今日我可以还你一跪,此事我万万不能答应!” 话音未落,面向风清扬也跪了下来。日月教众一见教主如此,登时“扑通”声响,黑压压地跪满道路。 风清扬眼见其势不可挽回,长叹一声,道:“任兄,此事我太过为难于你,实是对你不起。这便请起罢!” 双手相扶,两人一齐站了起来,日月教众也旋即站起。 风清扬退后两步,面上现出一种决然之色,道: “任兄,你有你的难处,我不再恳求于你。但华山派是风某的出身之地,一草一木均于我有父母之恩,手足之情,风某舍身护派,死得其所。 “今日风某担了这道梁子,你们请罢,只要毙了风清扬,大好华山,任凭摧残!” “呛”的声响,倚天宝剑已然出鞘。他横剑当胸,一副凛烈不可侵犯之色。 任我行面色惨白,缓缓自背上抽出金剑,嘶声道: “风兄,你我各为其主,私谊只好先放在一边。只是你我相交一场,任某还不至于那么不长进,叫大家群起而攻。 “今日你我一战,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若我死了,今日之事便作罢论,若侥幸我还活着,攻下华山之后,我必以发代首,以示与风兄同生共死之意。请罢!” 金剑一横,立个门户,静待风清扬发招。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日月教队中忽地有人大喝一声: “且慢!”阔步而出,正是光明右使向问天。 他来到任我行身前,深深打下一躬去,恭声道: “教主,问天在一旁听得多时,深觉不必有此一战,尚乞教主三思。” 任我行剑眉一轩,道:“哦?向兄弟何出此言?” 向问天道:“有三点理由。风大侠所说十长老之事,在理,这是其一。 “风大侠舍命护派,不计私怨,顾全大体,在情,这是其二。 “向某虽不能断定教主与风大侠武功孰高孰下,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风大侠败了,于我教并无所损,向某只出于个人原由深致惋惜而已,但已杀之不仁,倘若教主万一有甚闪失,则我神教再无前途可言。 “我们已失去了十位长老,神教元气大伤,倘若教主万金之体受到甚么损害,我神教群龙无首,势必混乱不堪。这是其三。教主千万三思而后行啊!” 任我行呆呆望天,沉吟不语。几百只眼睛全都集在他英武的面庞之上。 良久,任我行长叹一口气,道:“向兄弟所说有理。我虽不惜此身,然大业未竟,微躯亦何可轻弃?大家撤罢!” 此言一出,向问天、风清扬霁然色喜,东方柏与教众等都愕然变色。 但教主已有令旨,谁敢说半个“不”字?当即传下令去,日月教众倒卷旌旗,有如一条黄龙翻滚而退,又好似滔滔大河流过任我行与风清扬身边。 无一刻,偌大的官道之上变得静悄悄的,只余下任我行与风清扬两人。 任我行还剑入鞘,叹道:“人在江湖,总要做些不愿做的事。纵然你是皇帝神仙,也在所不免。 “风兄,适才咱们若真动起手来,你真会毫不留情么?” 风清扬笑道:“任兄言重了,小弟早就打好主意,若是实在赢你不得,索性便不打了,由你轻轻将我一剑刺死便是。” 任我行知是说笑,两人相视一笑,恩仇俱泯,胸间同时升上一股暖流。 风清扬笑道:“任兄,我又欠下你一个天大人情,这可教我如何偿还才好?” 任我行虎起眼睛道:“偿还倒说不上。老天保佑,教我下次再做想做的事情时,莫要撞到你也就是了!” 两人同时放声大笑,笑声在静悄悄的官道上传扬开去,传到远处的林之中,惊起一丛栖鸟,向蓝天白云之间振翅高飞…… 三个月后,叠彩山。 深山溪涧之旁,茅屋萧疏,流水淙淙,风清扬高卷两条裤管,手持渔叉,立在小溪之中捕捉游来游去的鱼虾。 慕容雪与桑小娥或蹲或站,等在一旁观看,嘻笑不绝。 眼见风清扬一叉下去,再抬起来时空空荡荡,慕容雪拍掌笑道: “你这个大侠也忒煞笨了,平日里宝剑耍得像风车一般,捉一条小小的鱼儿却如此笨手笨脚,连个普通渔人也不及!” 风清扬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笑道: “到了这里,还有甚么侠不侠的?苏东坡不是说么:‘侣鱼虾而友糜鹿’,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话音未落,茅屋中传出“仙翁仙翁”的几声琴韵,虽是几个单调的音阶,却是韵致隽永,令人低徊不绝。 接着,屋中传出秋梦欣喜的声音:“风郎!娥姊姊,雪儿妹妹,你们快来呀!” 三人快步向屋中走去,桑小娥笑道: “这小妮子,整日价在屋里鼓捣鼓捣的,不知搞甚么鬼?她定是又作了甚么新曲子,巴巴地要咱们去听。” 到得屋中,果然见秋梦笑逐颜开的坐在古琴之旁,一见他们进来,喜道: “快来哎!我今儿刚作成了一首曲子,自觉与以往的曲子颇有不同呢!你们品评品评,看看哪里不对?” 风清扬笑道:“偏你是个才女!好罢,咱们洗耳恭听便是。” 管梦嫣然一笑,调了调琴弦,“仙翁仙翁”地响了几声,高亢中自饶俊致。 风清扬粗通音律,听出乃是一首《沁园春》的前奏。 秋梦按拍引节,曼声喝道: “筑茅深山,濯足流水,振衣高冈。 想江湖如带,宝剑萧索;恩仇俱泯,旧事冥茫。 南下姑苏,北上华岳,十一年来梦一场。 到今日,喜诸人无恙,兵气销光。 溪山终老何妨,有箫声流转琴韵长。 况檐底篱外,娇花婀娜;裙边掌上,好鸟回翔。 珠树三枝,红灯一穗,粉黛英雄也断肠。 皆休矣,且持螯拍浮,烂醉沉香。” 唱到这最后一句“皆休矣,且持螯拍浮,烂醉沉香”,秋梦将调子越挑越高,唱到后来,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有如一条细线在云雾中飞舞不休。 待到她停住歌声,转头看时,慕容雪与桑小娥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之中,犹自没有醒过神来。 风清扬却默然垂首,腮边挂着两滴清亮的泪水。 秋梦拍掌笑道:“怎么啦?江湖上人见人怕的风大侠竟流起泪来,这倒是一桩武林异事呢!” 风清扬醒过神来,也不擦泪水,任它缓缓而落,长叹一声道: “秋妹,你这首曲子将我的一生都写尽了,偏又这等好听,不知它叫甚么名字?” 秋梦笑道:“我这首曲子原是为你作的,还没名字。你既喜欢,为它取个名字便是。” 风清扬喃喃道:“适才曲中唱道‘珠树三枝,红灯一穗,粉黛英雄也断肠’,这两句写的最好,把你我四人的情状全都包容在里面了,就叫‘粉黛英雄曲’如何?” 三女还未拍掌叫好,叽叽声响,小红鸟自茅檐之下疾掠入屋,停在风清扬的肩上放声欢叫,似是遇到了甚么喜事一般。 四人一怔,心道:是谁来了么?这时,屋外远处忽地传来一阵急骤的蹄声,马蹄敲在山石之上,有如雨点般密集。四人刚刚一懔,慕容雪动念最快,已先拍手叫道: “是爹爹!一定是爹爹了却了参合庄的事情,与咱们会合来了!” 四人抢出茅屋,果见一骑白马飞驰而来,马上乘客衣袂飙飞,正是慕容恪。 风清扬将目光从三女脸上一一掠过,微微一笑,只觉心中温馨无限。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