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嫁龙门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师延煜慢慢收拢衣衫,恭敬询问:「父王,您怎么又回来了?」 「自然是有事交代你!你跟我来!」定王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床幔遮着的床榻。 师延煜瞳仁微缩,道:「父王……」 定王摆了摆手,阻止他开口,大步往外走。师延煜悄悄松了口气,疾步跟上去。师延煜将门关上,又对守在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定王突然回来自是因为战事出了乱子,他召集诸位副将于正厅相商战事,几乎商议到天明。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将该交代的事情全部交代下去,待几员副将退下去之后,他拍了拍师延煜的肩膀,格外嘱咐几句。师延煜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自然更器重自己的儿子一些。 「行了,我走了!」定王站起来。 师延煜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父王,不差这一时半刻,您先睡一个时辰,一会儿延煜喊您。」 定王摆摆手,说:「我坐马车走,在车上眯一会儿。」 他行色匆匆大步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师延煜一直跟着他,跟着他一并停下来。 定王皱眉看他,问:「对了,刚刚没来得及问你。那个女人是哪儿来的?延煜,你虽锦衣玉食长大,这些年要什么都不缺,可别忘了幼时你母亲教你的三不准。」 师延煜微怔,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父王放心,延煜有分寸。断然干不出强迫女子之事,不会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失望。」 他笑了一下,又换成轻松的表情,说:「那个姑娘是儿子在明定城认识的,已结识多年。战事起后,她随家人逃出明定城。上个月被儿子遇见了,就带了过来。」 「自愿跟你来的?」定王问。 「是。」 定王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师延煜的肩膀,忽然说:「也不知道本王还有没有儿孙绕膝的那一日。」 师延煜心里一沉,急忙笑着说:「原来父王是想抱孙子了?这还不容易!等战事止了,儿子娶上几百上千的媳妇儿,生万把个儿女给父王玩。」 「你以为你是鱼产卵?」定王被他逗乐了,那张横着疤痕的脸庞笑起来莫名有一种诡异之感。 师延煜也跟着轻松笑起来。 「不跟你这混小子扯了。回去吧,别送了。」定王摆摆手,独自往前走。 师延煜立在门口目送定王略苍凉的孤独背影。 小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父母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可是大英雄有什么用?一死一残。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老了,逐渐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战四方的大将军,失了一臂,又毁了容,甚至饱受病痛折磨,在阴雨时节会腰腿酸痛,或咳嗽不止。 师延煜每次想到他的父王躲在暗处筹谋的十几年,心里就是一阵憋闷。昔日的大将军沦落成这副模样,心中装着满腔的仇恨。是这些年的仇恨和痛苦让他变得越来越易怒、偏执、残暴。 师延煜心中郁郁,他懂得时过境迁的道理,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懂他父王的转变。也是因为这份懂得,让他觉得十分心酸。 师延煜忽然又是无奈苦笑。心中装满仇恨活着的又岂止他父王?他又何尝不是。时光能倒流吗?他倒是希望他的父母当年没有出征,远离朝堂。一世荣华、万人敬仰又有何用?还不是家破人亡。 师延煜回到自己房间,守在门外的士兵禀告一切正常。他悄声走进去,掀开床幔,漆漆睡着。师延煜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睡梦中的漆漆皱了下眉,并没有醒过来。 哦,是睡着了,不是昏过去了。 师延煜打了个哈欠,在她旁边栽倒睡觉。 漆漆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师延煜的脸,吓了一大跳。她愣愣盯着师延煜的脸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睡着了。背上的伤已经没有上一次苏醒时那么疼了,漆漆动作很轻地挪动脖子,朝窗口望去。窗户是关着的,却能看得见从外面照进来的暖暖阳光。 应该是正午吧。 漆漆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近距离打量着师延煜的眉眼。 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他。 原来他长这样啊。 漆漆小心翼翼地抬手,想用手戳一戳他的脸,可是手指头尖儿还没碰到他的脸,就又收了回来。 还是算了吧。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肖折釉刚与沈不覆成亲不久,陶陶又住在书院里,她一个人住在肖折釉买下的宅院里。日子漫长又无聊,她没那个耐性研究烧瓷,整日无所事事。她让红芍儿和橙桃儿在院落周围种了很多花,她闲着没事爬上墙头,嗅着野蔷薇的芬芳,和枝头的小麻雀说话。 师延煜当初藏匿定王的住处很近,他时常经过。 那是一条很长很窄的小径,蜿蜒向上,两旁长着高高的古树。不通马车,人烟罕至。在草木相夹的小径里,师延煜有时候一个人独行,有时候身后跟着一两个侍从。 第2章 有时候,师延煜的手腕上缠着细蛇,一边走一边逗着蛇。漆漆曾因为他养蛇而害怕不已,甚至因为那些蛇的缘故,师延煜让她觉得阴寒战栗。然而远远望着他逗蛇的样子,漆漆却忽然觉得有点滑稽可笑。就像小孩子逗蛐蛐儿一样。 有时候,师延煜会弯下腰,左手挽袖,右手提壶给他的宅院门口的野蔷薇浇水。坐在墙头的漆漆吸了吸鼻子,虽然离得那么远,野蔷薇的芬芳好像更浓了一些。 最初爬上墙头不是因为他,后来倒也不是每一次爬上墙头都是为了他,只不过在知道能看见他以后爬墙头的次数多了一点而已,而已。 漆漆的目光向来是不躲避的,反正她自己是当成看风景的,只不过他走进了风景里而已,而已。 直到有一天,师延煜经过的时候忽然抬头看向她。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好像拆穿了漆漆的心事。漆漆心里一慌,忽然从墙头滑了下来。 院墙不高,她摔在野蔷薇花丛里,没伤着,只是有点疼,还有很多很多的无措和狼狈。 师延煜忽然弯腰折了一支鲜红的野蔷薇。他轻嗅了一下,然后念了句诗:「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漆漆坐在葳蕤的野蔷薇花丛里,怔怔望着师延煜笑着转身离开。他握着那支野蔷薇的手负于身后,鲜红的花瓣在他素白的衣袍映衬下轻轻地颤。一片花瓣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到地上,漆漆的目光就跟着它落地。 「不懂规矩」这个词儿像是印在漆漆的脑门,她小时候因为不懂规矩犯了很多错,吃了很多亏。长大了,她便懂了人与人是不同的。她知道师延煜是什么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公主之子,将门之后,幼时赐爵,弱冠封王,非皇子,却有着皇室般的尊贵。 漆漆隐约记得霍家长辈曾有人训斥过霍文慧——师延煜这个人,是不可肖想的。 霍家的女儿都不可肖想,何况她呢?她又是什么样的身份?野草还是污泥? 再后来啊,漆漆知道师延煜喜欢她姐姐。她便把剩下的那一丁点念头彻底掐了。她告诉自己反正师延煜不是啥好人,她才不喜欢他。 打死不认。 师延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他皱眉看漆漆眼神空洞,他戳了戳漆漆的额头,问:「发什么呆?」 漆漆一惊,匆匆向后退,大声说:「我怎么在这儿,你究竟想干嘛?我才不信你烂好心救人!」 师延煜听她声音里已经没有昨晚的沙哑,他想了想,记得她怕蛇,忽然很想逗逗她。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一手托腮,支着身子看向她,悠悠道:「本王觉得乱棍把你打死不好玩啊。师沁月死了,已经很久没人陪本王养的那些蛇玩了,不如抓你陪它们玩咯。」 漆漆的脑海中忽然浮现绿叶环绕的木屋中被好多条蛇绕身的女人,漆漆打了个寒颤,脸色几乎是瞬间惨白。好像那些冰冷的蛇已经爬了她满身,她甚至坐起来,四处查看,看看那些蛇是不是已经缠住她的脚踝。 师延煜对漆漆这个表情非常满意,他笑着说:「别急,别急,这儿没有。明天就把你关小木屋里。」 正在掀被子四处寻找床上有没有蛇的漆漆动作一顿,不由看向师延煜。 「明天?」漆漆问。 「啊……」师延煜笑,「你要是急,一会儿就送你过去。」 漆漆咬着嘴唇,目光复杂地盯着师延煜。 师延煜被她盯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他在漆漆面前挥了挥手,笑道:「又开始发呆了?」 漆漆瞪大了眼睛看了师延煜很久,她忽然抬手去推师延煜的肩膀,把侧躺着的他推倒,然后跨坐在他身上,双手去撕扯他的衣服。 师延煜脸上的笑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呆滞。他后知后觉地去拉漆漆的手,质问:「你这丫头疯了?」 漆漆瞪着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既然明天就要死,那姑奶奶今天一定要把你睡了,一尝多年夙愿!」 师延煜惊愕地望着漆漆的眼睛,什么反应都忘了。 漆漆使劲儿挣脱师延煜握着她的手,没挣脱开,她弯下腰咬在师延煜的手背上。师延煜吃痛,不得不松手。 直到漆漆把他的衣服扯开,开始脱他的裤子,师延煜才反应过来,他怒道:「肖折漆,你是个姑娘家!」 漆漆很不肖地白了师延煜一眼,说:「师延煜,你怕什么啊?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吧?」 师延煜气极反笑:「肖折漆,你倒是经验丰富得很!」 「那是!」漆漆毫不犹豫,「被本姑奶奶睡过的美男子排成排!就你这姿色,只能算下乘!」 师延煜胸口起伏,瞪着漆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他从未见过一个姑娘家这么说话。不,应该说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言语上吃了憋,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第3章 漆漆却突然笑了,她偏着头,含笑望着师延煜:「师延煜,你都硬了。」 师延煜「哈」了一声,笑道:「就你这么个蹭法,不硬的是太监!」 在师延煜的印象里,漆漆就是个口是心非,死到临头还要嘴硬的那种人。所以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师延煜还是认为漆漆在逞强。 最初的震惊之后,师延煜斜眼睥她,想看她能硬撑到什么程度,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直到他真的被她给上了。 师延煜眼睁睁看着漆漆握着他在她自己的身上笨拙地找地方。她找了好久没找对地方,搞得师延煜开始难受。他真想揪着漆漆的衣领把她从身上扔出去! 漆漆终于找对了地方,却把两个人都给弄疼了。师延煜倒吸一口凉气,刚要发怒,看向漆漆,却看见漆漆咬着嘴唇,眼圈红红的。 她当然比他疼。 师延煜心里的火气熄了大半,整个人也从刚刚的震惊、惊愕的情绪里退出来。他抬起上半身,然后捏住漆漆的下巴,笑着看她,说:「肖折漆,没事儿,你继续。本王可以把你当成你姐。」 师延煜探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漆漆的脸,悠悠道:「反正……你长得有几分像她。」 漆漆咬着嘴唇望着师延煜,没吭声。那双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师延煜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本王喜欢你姐。」 漆漆死死盯着师延煜的眼睛好久,然后她忽然「哈」的一声笑了。她猛地将师延煜推倒,俯下身来压在他身上,近距离地盯着师延煜的眼睛,她离他那么近,近到鼻尖相碰。 漆漆大笑着说:「真巧,我也喜欢我姐!」 师延煜脸上的笑瞬间没了,整张脸都黑了。 漆漆像个胜利者一样冲师延煜挑眉,然后咬上他的唇。 师延煜嘴唇动一下便火辣辣得疼,心里还有股血腥味儿——被漆漆咬的。他偏过头,看向侧躺在他身边的漆漆,漆漆合着眼,餍足而眠。 师延煜收回目光起身,拿起挂在床头黄梨木衣架上的锦袍穿上,他一边系束带,一边往外走。昨夜几乎忙了整个通宵,今日睡了一整个上午,中午又……师延煜舔了舔嘴里的伤口,他饿了。得出去找点吃的。 也就是在师延煜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床上合着眼睛似睡着了的漆漆睁开眼睛,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走出去的背影。随着师延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漆漆眼中最后的流彩熄了,甚至连那最后一丝痛楚和绝望都散于无形,逐渐变得空洞、灰败,死气沉沉。还哪里有半分先前与师延煜对峙时的嚣张。许久,眼泪从她眼中缓缓流出,一滴一滴浸湿身下凌乱的被褥。 谁心不是肉长。 她自小任性而冲动,肆意妄为又不计后果,一次次的受挫后慢慢学着做个乖孩子。而今日,便是她这一生最后的疯狂。 许久之后,她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爬下床。赤脚放到地上,站起来刚要往前走,她双腿一虚,整个人摔倒在地。扯动她臀腿的伤,她倒吸了口凉气,也不再站起来,索性慢慢朝随意扔到地上的衣裳爬去,最后捡起离她最近的一件师延煜的长袍穿上。 再歇了歇,慢慢朝床头的方向爬过去。她握住床头小桌子的腿,使劲儿一拉,桌子被她拉倒了,上面的瓷碗落下来,摔成碎片。碗里原本装着半碗清水,溅到她的身上、脸上。 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个碗了。 漆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魂儿像是被抽离了一样。许久之后,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瓷碗碎片,犹豫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划向手腕。鲜红的血瞬间染红雪白的瓷片。 漆漆睁开眼睛,看着鲜血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她身上的长衫上。血滴渐次晕开,在素白的衣衫上晕染出一支鲜红的野蔷薇。 瓷片落地,漆漆倒在血泊里,她忽然就笑了,解脱了一样。 谁心不是肉长。 师延煜饮着松叶酒,慢条斯理地吃着午膳。 侍女提着食盒进来,里面装着饭菜,还有外伤药。 口中的松叶酒忽然没了什么滋味,也吃不下了。师延煜烦躁地摔了筷子,提着食盒往回走。他神情恹恹地回到寝屋,他推开门,忽得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肖折漆!」 师延煜冲过去,把漆漆抱起来,立刻扯了衣衫前摆,缠在她的手腕上,死死摁住不断向外流血的伤口。鲜血透过布料,一点一点染湿他的掌心。 他又朝守在外面的侍卫喊:「来人,去喊大夫!」 师延煜看向漆漆,气得胸口起伏,抓着她的后颈,扬起她的脸,怒气质问:「肖折漆,你是疯了吗?又不是本王强迫你,你装什么贞烈!」 漆漆双唇微颤,想说什么,又合了嘴,什么都懒得说了。 第4章 师延煜皱了下眉,他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漆漆,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以为这是带着输赢的逞强玩笑,还以为自己输给了这丫头。然而对于这丫头来说,这根本不是个有输赢的比试。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既然明天就要死,那姑奶奶今天一定要把你睡了,一尝多年夙愿!」——他以为是她嘴硬说的赌气话,原来是真话。 她像个胜利者一样坐在他身上的时候,原来就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大夫很快赶来,处理了漆漆手腕上的伤,止了血,又给她重新包扎。幸好漆漆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就算用尽全力,那伤口也不是特别深,而且师延煜赶回来的时候刚巧来得及。 师延煜坐在藤椅里,冷着脸看侍女悄声进来收拾一地的狼藉,又重新换了床褥。等大夫和侍女全部退下去之后,师延煜起身走向床榻,漆漆屈膝缩在床角,半垂着眼睛,了无生息。 师延煜看了她很久,忽然探手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拉到眼前,逼视着她,问:「为什么?」 漆漆空洞的眼睛慢吞吞地看向他,淡淡地说:「怕蛇。」 原来把他吓唬她的话当真了? 「死在自己手里,总比死在你手里能好受一点。」漆漆说的很慢,声音也很轻。 师延煜扯着她衣领的手略微松开些,又猛地攥紧,他说:「肖折漆,你这是有多喜欢本王啊?」 漆漆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师延煜心里忽然又升起一团火,他「哈」了一声,睥着她,问:「不喜欢本王为什么要在死前和本王欢好,嗯?」 漆漆喉间微哽,然后开口:「死前没睡过男人是桩憾事,恰巧你在身边,随便睡一下。」 师延煜眼中嘲意更浓,继续问:「随便谁都可以?」 漆漆咬了下嘴唇,说:「是。」 「好!好!好!」师延煜连说了三个「好」,他忽然松开漆漆,猛地站起来,朝外喊:「来人!」 两排侍卫推门进来,恭敬齐声:「属下在!」 「一次哪够,本王成全你,让你多享受几次!」师延煜怒视漆漆,却看见漆漆重新退回了床角,抱着膝整个人缩起来,静静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仍旧是无精打采的灰色,只是从眼角开始一点点湿润起来。 师延煜颓然地放下手,对冲进来的侍卫怒吼:「都给本王滚出去!」 两排侍卫愣了一下,不敢多言,又匆匆退下去。 师延煜转身,听见身后的漆漆轻声说句「谢谢」,师延煜脚步微顿,又朝前走去。他将食盒提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摆在小桌上,然后把小桌子放在床上。 他给漆漆递筷子,漆漆静静看着他,没有动。 师延煜叹了口气,道:「肖折漆,你长不长脑子?你知不知道本王为了救下你费了多大心思?没有蛇,不会把你扔木屋里,不会让你死!」 「我本来就一直没脑子,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师延煜怔住。 漆漆往前挪了挪,去拿他手里的筷子。她的手一颤,筷子落到床榻上,她将筷子捡起来,用力握紧,一口一口开始吃饭。 起先的时候,她要使劲握住筷子才行,握着筷子的手还会发抖。过了一会儿,动作才正常起来。 师延煜一直站在床边看着她吃东西,等到她吃完,他将小桌子搬走,然后拿着外伤药坐在床上,他扯开塞子,嗅了一下,不由皱眉,他也没看漆漆,说:「脱衣服。」 漆漆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去解腰间的系带。她身上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捡起师延煜仍在地上的交领长衫,她将衣服脱下来,又抱着衣服挡在胸前。 「脏死了。」师延煜扯了她怀里抱着的衣服扔到地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让她伏在他的腿上。 漆漆抿着嘴唇,去拉一旁的被子,师延煜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一巴掌,说:「睡都睡过了,挡什么挡!」 漆漆沉默了一下,说:「我冷。」 师延煜瞪了她一眼,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她下半身,然后将药膏涂在她背上的伤口。那些伤口本来有很多已经结痂了,经过这么一折腾,又裂开了。 师延煜慢慢给她上药,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许久之后,师延煜忽然开口:「漆漆,别再跟我赌气。」 「我没有。」 师延煜继续给她上药,说:「说一句你喜欢我,我保证以后不用蛇吓你,还让你天天睡。」 许久的沉默之后,漆漆开口:「我不喜欢你,就不。」 师延煜心里的火气又蹭蹭蹭升了起来。他将最后的药膏拍在漆漆的屁股上,然后将她拎起来,逼视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说一句你喜欢我,我娶你啊。」 第5章 漆漆半张着嘴,她的嘴唇毫无血色,甚至皲裂开。 又是许久的沉默之后,她说:「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师延煜慢慢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肖折漆,本王真想掐死你!」 漆漆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师延煜死死盯着漆漆,他缓了口气,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拎到面前,然后去舔她干裂的嘴唇。 漆漆惊讶地睁开眼睛。 师延煜一直看着漆漆,等漆漆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使劲儿咬了一下她的嘴唇。漆漆皱眉,恼怒地反咬了他一口。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嘴上都沾了血,也不知道是谁的。 师延煜妥协,他点头:「行,本王不问了,但是你要是再寻死,本王就把你的尸体扔到蛇窟里!」 师延煜看见漆漆的身子颤了一下。 师延煜放缓了语气,说:「别人不知道你还活着,暂时别出这间屋子,三餐会有人送进来。一旦,日后一旦谁误闯,立刻让侍卫去找我,记住了?」 漆漆茫然地望着师延煜,她恍然大悟:「哦,对了你说过是因为我姐才救我,那你什么时候把我送到我姐那里?」 师延煜一滞,他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不吵架也会被她气死。可漆漆偏偏疑惑地望着他,等着答复。师延煜黑了脸,朝她吼:「把衣服穿上,别带着伤勾引本王!」 「我没衣服。」 师延煜立刻跳下床,从墙边的衣橱里翻出他的衣服扔到漆漆身上。 师延煜忽然觉得他这辈子生的气都没有今天一天生的多。黑脸暴怒的样子都不像他了。他缓了口气,不能再跟肖折漆共处一室了。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瞪向漆漆,道:「再寻死,本王派刺客把你弟剁了,碎尸万段的那种。」 正在穿衣服的漆漆动作一顿,恶狠狠地瞪了师延煜一眼。那瞪大的眼睛里终于又恢复了几分往昔的神采。 师延煜一笑,背着手往外走。 他走出去,招了招手,待侍卫走近时吩咐:「挂在城门的那个尸体放下来处理了。」 「属下这就去办!」 师延煜往前走了两步,忽又折回来,在侍卫诧异的目光中,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朝里面望去。他看见漆漆穿好了衣服,侧躺在床上似睡着了,这才轻轻关上门,重新往外走。 一个月后。 漆漆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坐在长案旁,摆弄着案上的几个摆件。镇纸、香炉、笔架,还有两三个玉石摆件。都是师延煜的东西。 她已经摆弄过这些东西很多次了。 她本来就不是个文静的性子,坐不住,这一个月里,她连这间屋子的门都没迈出去过,是很无聊。偏偏师延煜屋子里布置简单,没什么可玩的,唯一几件东西也是被漆漆摆弄了很久。 若说唯一可以解闷的事儿,大概就是师延煜晚上回来以后的拌嘴日常吧。这里是师延煜的寝屋,师延煜一直没把漆漆安排到别处,晚上他也一直宿在这里。他们几乎没有一日不拌嘴,拌嘴到最后的结局不是师延煜摔门出去,就是两个人撕扯着用颠鸾倒凤的欢好来结束争吵。 漆漆拿着笔在纸上胡乱画了图,又无聊地放了笔,回到床上去睡觉。 门忽然被推开,漆漆有些惊讶地看见师延煜这么早回来。 漆漆没理他,当他不存在似地继续爬上床。 师延煜走到床边,也没说话,直接扯过漆漆的手,然后将一个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是一个银镯子,镯子上面嵌着几粒红宝石。 若说这镯子有什么特别,那就应该是这个镯子比一般的镯子要宽很多。正好遮住了漆漆手腕上割腕留下的疤痕。 漆漆轻轻「哼」了一声,说:「真丑。」 师延煜也不气,笑着说:「是啊,人丑当然得用丑镯子来配。」 漆漆看了他一眼,夺回自己的手,翻了个身面前里面,闭上眼睛睡觉。 师延煜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问:「肖折漆,你要回你姐那里吗?」 漆漆愣了一下,她睁开眼睛,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师延煜沉默片刻,说:「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你姐和你弟弟一定很难过。」 「哦,原来是心疼我姐难过啊。」漆漆随口说。 师延煜又沉默了,不知道怎么接话。 漆漆心里忽然很烦躁。她猛地坐起来,说:「我要回去!你这里无聊死了,我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 师延煜平静望着她,说:「好。」 漆漆咬着嘴唇看他,然后忽然去扯师延煜的衣领,将他拉上床,说:「来陪我睡!」 第6章 师延煜没依她,他摁住漆漆扯他衣服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漆漆,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承不承认喜欢我,要不要留下来。」 漆漆努力压下去眼底的泪,她松开手,又将师延煜用力推开,大声说:「姑奶奶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才不要留下来,我要离开这儿,回我姐那。姑奶奶我也睡够你了,要回去换人睡!」 师延煜难得没像以前那样被她激怒,他理了理被漆漆扯乱的衣服,问:「你确定?」 他又加了一句:「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 漆漆别开眼不去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说:「我确定。」 「好,这几日有事,过几日我送你回去。」师延煜转身往外走。 漆漆慢慢抬眼去看他,师延煜忽然回过头来。漆漆一怔,立刻躲闪地移开眼。 「你是挺没脑子的。」师延煜叹了口气,「如果我是因为你姐才救你,也不会把你留在身边这么久未曾告诉她。」 「你也不像她,一点也不。我从未把你当过她,无论是床下还是床上。」师延煜略轻松地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想继续睡我,那就回来。」 门关上了,师延煜也走了很久。漆漆抱着膝,眼泪慢慢落下来。 一个月了,肖折釉一直都留在尉平城,并没有跟归刀去找沈不覆。 「沈夫人,我家公子请您过去一趟。」陆钟瑾身边的侍卫恭敬地说。 「麻烦了。」肖折釉点点头,跟着他前往前厅。她知道陆钟瑾这个时候找她,一定是她求他帮忙的事情有了眉目。 陆钟瑾并不在前厅里,他在从后院到前厅必经过的垂花门处等着肖折釉,等到肖折釉走来时,他道:「拖了近一个月,终于把人给嫂夫人找到了,那人如今正在客房里。」 这一个月,肖折釉几乎没有笑过。听陆钟瑾这么说,她的脸上终于染上几分笑意,她感激地望着陆钟瑾,由衷地表达谢意。 「嫂夫人不必客气,本来这是我的疏忽。」陆钟瑾愧然叹了口气,「请吧,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嫂夫人要找的。」 肖折釉点头。 侍卫将门推开,肖折釉和陆钟瑾一前一后走进屋中。 屋子里的女人听见开门声,吓了一跳,她一边向后退,一边发颤地说:「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肖折釉看着她的脸,慢慢勾起嘴角,喊出她的名字:「赵素心。」 「是,我是赵素心……」赵素心小跑过来跪在肖折釉面前,颤声说:「这位夫人饶命啊!民女什么都做过,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肖折釉蹲下来,拿出帕子,挡在赵素心的鼻口,只露出她脸庞的上半部分。她的左右两侧脸颊分别有一道疤痕,是当年归刀留下的。用帕子遮了她的口鼻,也是遮了那疤痕。 赵素心急急忙忙地说:「民女丑陋,吓着夫人了!」 肖折釉收起帕子,说:「你应该知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赵素心愣了一下,立刻捂住自己的脸,她仔细盯着肖折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越睁越大,惊惧地说:「你是霍玄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她跌坐在地,不住向后退,惊恐地说:「我错了,我不应该仗着和他亡妻长得像去勾引他……我已经被毁容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肖折釉皱了下眉,赵素心是长得和她上辈子很像,尤其是眉宇之间,只可惜她的性子、胆识,一举一动都差了太多。 不过没关系,她这个正牌会用最短的时间把她变得更像盛令澜。 肖折釉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素心,说:「陪我演一场戏,我许你一世荣华富贵。」 赵素心愣了一下,怔怔望着肖折釉,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问:「夫人是因为我这张脸像已经亡故的以朔公主?」 她拼命摇头:「不不不,我再也不敢勾引霍玄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肖折釉有点无奈,只好耐着性子对她解释:「不是让你利用这张脸去勾引他。」 赵素心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肖折釉点头。 赵素心这下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胸口,急忙爬起来,温声细语地说:「那夫人是要我去勾引谁?」 肖折釉看着这张和她前世十分相似的脸露出这种谄笑的表情,心里一阵不舒服。她不由皱起眉,不悦地说:「不用你勾引任何人!」 赵素心最是会察言观色,见肖折釉眉宇之间染了一层薄怒,她立刻收起脸上的表情,小声询问:「那、那是让我做什么……我不会别的……」 「让你假扮以朔公主。」 第7章 师延煜说过几天会送漆漆离开,可漆漆没想到自那一日他离开以后过了十来日,他也没再回来。漆漆待在屋子里,几次想去问守在外面的侍卫,最后也都作罢。 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谁管他! 夜里,漆漆睡得迷迷糊糊,盖在身上的被子的掀开,她翻了个身,嘟囔一句:「吵人睡觉,真烦人。」 师延煜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说:「明日送你走。」 漆漆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在一片黑暗里睁开眼睛,仍旧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好一会儿,她才随意地「啊」了一声,说:「知道了。」 「陆府人去楼空,你姐姐已不在那里,其他人也都不在。」 漆漆想了想,说:「哦,应该是去找我姐夫了。」 「嗯,所以明天我会派人把你送去沈不覆那里。」 派人。 漆漆没吭声。 师延煜默了默,道:「若是陆府我可以送你去,沈不覆所在之地离这里太远,我走不开。」 「切,谁稀罕你送啊。」漆漆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睡觉。 可是她没睡着,而师延煜合着眼也一样没有睡。 两个人在黑夜里沉默了很久,师延煜开口:「下半夜了,不睡觉想什么?」 漆漆放在枕旁的手攥了一下枕头角儿,说:「想睡你。」 师延煜低低笑出声来,他伸手揽过漆漆的腰,用力一拉,就将她拉到身上。漆漆跨坐在他身上,毫不犹豫俯下身,与他亲吻。 她的吻向来热烈,带着侵略性,师延煜早已习惯,一边回应,一边去脱她的衣服。 两个人滚到床里侧,师延煜一手支撑,刚要把她压在身下,另一只搂在她后腰的手摸到她背上的疤。师延煜迷乱的眼中霎时恢复了一丝明朗,他看了漆漆一眼,重新仰躺,将她拎到身上。 这一个多月,每一次都是漆漆把师延煜压在身下,倒不是每一次都是漆漆主动,而是漆漆背上有伤,师延煜便没有压过她。即使这些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第二日一早,侍女悄声走进来,将一套崭新的衣裙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悄声退下去。 「给我的?」漆漆穿着师延煜的大袍子,随意翻了翻桌子上的衣服。 「总不能让你穿着我的衣服走。」 「谢了哈。」漆漆也不避讳,当着师延煜的面开始换衣服。 师延煜坐在藤椅里,将脚搭在身前的小几上,他没接话,静静看着漆漆换衣服。 后来侍卫敲门,在外面禀告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漆漆开心地开了门,回头对师延煜笑着说:「不用送了!」 「肖折漆。」 漆漆一脚迈出门槛,回过头来看他,神采飞扬地问:「怎么?」 师延煜看着她,缓缓道:「以后别总是那么嘴硬,会吃亏的。」 「要你管!」漆漆皱着眉转身,跟着侍卫往外走。 她脚步轻快,带着几分欢喜自在,然而随着越走越远,她翘起的嘴角慢慢耷拉下来。原本随意垂在身侧的手慢慢交叠相握放在身前,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左手手腕上的那个银镯子。眼底嘴角的最后一抹笑也淡去了。 很想回头看一眼,就再看他一眼就好。 漆漆的脚步不由放慢了,带路的侍卫人高马大本来就走得快,觉察她落后了很多,不由停下来等她。漆漆一愣,急忙重新摆起笑脸,大步朝前走。 她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哼,丑了吧唧的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一个多月了,看腻了! 不回头看! 随着漆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窝在藤椅的师延煜脸色彻底黑下来:妈的,她居然真不回头! 此处距离沈不覆所在之地的确有些远,大概要走一个半月才能到。师延煜派了八百个精兵护送漆漆过去。漆漆坐在马车里,将头搭在车壁,脑子里空空的,她什么都没去想,任由自己持续一种发呆的状态。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来,她身子跟着一颠,额头撞上了车壁。她疼得「唔」了一声,蹙眉揉着额头。 「干嘛呀?」漆漆恼怒地将车门一脚踹开,有些意外地看见师延煜臭着一张脸站在马车前。 漆漆愣了愣,急忙抓着马车门,瞪着师延煜:「师延煜,你好歹也是个王爷,可不能出尔反尔!」 师延煜没接话,黑着脸缓步朝马车走来。围在马车周围的侍卫急忙向后退去,给他让路。 「退开十丈,没有命令不得靠近!」师延煜冷声下令。 「是!」护送的八百精兵愣了一下,然后接受这个古怪的命令,动作迅速地立刻撤离。 看着跳上马车的师延煜,漆漆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质问:「你要干嘛?」 第8章 师延煜钻进车厢,反手将车门摔上。 坐在长凳上的漆漆盯着他的眼睛,不由向后退去。师延煜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长凳上拉起来,推到车厢里铺着绒毯的地面,将她压在身下。 「师延煜你发什么疯!」 「呵,被你压了那么多次,在你走之前,本王若不压回来太吃亏。」 漆漆古怪地看着他,小声嘟囔一句。 师延煜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问:「大点声说话!」 「我说你像小孩!」 师延煜没接话,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解开漆漆的衣裙,将她的腿掰开,强硬地占有。 漆漆吃痛,一边骂他,一边胡乱推着他。她的手不小心将长凳上一个小铜镜打翻在地,那个铜镜是她之前用过忘了收起来随意放在那儿的。 漆漆的叫声忽然停下来。 师延煜诧异地看她一眼,见她偏着头,手使劲儿拨着额前偏到一旁的刘海儿。师延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她正望着倒在角落的小铜镜。 师延煜动作一停,手探过她后颈,将她的头抬起来,胡乱拨开她的刘海,在她额间的疤痕慢慢啃咬。 漆漆的身子颤了一下,抵在师延煜胸口的手慢慢攥紧他的衣襟。 师延煜停下来,看着她,训斥:「不许分心!」 漆漆咬了下嘴唇没顶嘴,她移开视线,慢慢将脸埋在他胸口。 有那么一瞬间,师延煜又想问她那个问题,可是他又想起自己曾对她说过上一次已是最后一次问她。不行,他不能再问,不能打脸。 师延煜正犹豫,漆漆忽然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尖儿,睁大了眼睛瞪他:「分什么心,不许停!」 那句想要第一百零八次问出来的话又被师延煜咽了回去,唯有更用力才发泄心里的憋屈和愤懑。 马儿不安地挪动前蹄,车厢跟着轻轻地摇晃,伴着车厢里丝丝缕缕的情声。 师延煜坐在马上,眼睁睁看着马车带着漆漆越走越远。 还是他妈的走了。 没良心。 师延煜神情恹恹地往回走,刚回府,立刻有属下迎上来,禀告:「王爷,袁将军和苏将军带着三千精兵去找沈不覆藏匿的金银和兵符了!」 「什么?」师延煜脸色微变。 「王爷,今日您走后不久,肖家姐弟嚷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带着一伙人硬闯进来,要向袁将军要肖家二姑娘的尸身!袁将军哄骗肖家姐弟只有他们交代出以朔公主的下落,才肯将肖二姑娘的尸体还给他们……」 「袁顷悍手里哪来的兵?这又与苏将军何干?」师延煜脸色越发难看。 袁顷悍如今能活命,已是定王网开一面,未杀他,却等于囚禁。 那名属下将今日肖折釉和陶陶闯进来后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禀告师延煜,袁顷悍手中的确没有兵,可是袁顷悍说动了苏将军。苏将军受到袁顷悍劝说,带着三千精兵押着肖折釉去找以朔公主。苏将军临走前还吩咐人留话给师延煜,让师延煜放心。他说肖折釉姐弟人少势弱不足为惧,若有计谋杀人立回。他还向师延煜承诺定将以朔公主手中的兵符捧回来。 师延煜听完沉默许久。 师延煜的心腹手下在师延煜未归的这半日急得团团转,他心里觉得此事不妥,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一直等着师延煜回来,如今见师延煜一直沉默不说话,他不由试探着问:「王爷,依您的意思袁将军和苏将军这次能不能把番邦兵符带回来?」 师延煜冷笑了一声,道:「袁将军?苏将军?分明是袁死人、苏蠢货。」 侍卫愣愣看着师延煜,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师延煜眯起眼睛,笑得有些古怪。这个袁顷悍吃了一次肖折釉的亏不够,这次要彻底把命搭进去了。师延煜虽不明白当初肖折釉为何千方百计从师沁月口中问出以朔公主的过去,也不太清楚肖折釉到底和袁顷悍夫妇有什么仇怨,可是师延煜很清楚当年袁顷悍妻儿的死都是肖折釉的计谋。 师延煜又了然,怪不得他派人四处寻找肖折釉的下落都没有结果,原来是她藏了起来准备报复。师延煜在心里「啧」了一声,忽然升出几分玩味儿的念头。他倒是很想知道肖折釉会怎么弄死袁顷悍。 袁顷悍和苏将军的生死,师延煜都不在乎,可是他还是有些在意那三千精兵。他想了想,吩咐:「传本王的令,让刘将军悄悄带五千兵马追过去。不用管那两个蠢货的生死,把那三千精兵带回来,一个不许缺。」 「属下遵命!」 而此时,肖折釉则是和陶陶被关押在了一辆马车里。肖折釉看了陶陶一眼,想起今日陶陶的表现,终于有些欣慰,这个孩子总算长大了一些。本来肖折釉是打算一个人来的,可是陶陶非要跟来。原本肖折釉还有些担心打斗的场景会吓到陶陶,又担心陶陶会露出马脚,可是最后她发现是她多虑了。 第9章 马车停下来,袁顷悍猛地将马车门拉开:「快下来!」 陶陶在袁顷悍伸手要抓肖折釉之前,先一步下去挡开袁顷悍的手,肖折釉跟在陶陶身后下去。 「到底在哪?」袁顷悍十分急躁。 苏将军也凑过来,不耐烦地说:「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耍花样,看老子不把你们剁成肉泥!」 肖折釉说:「就在前面了。我们姐弟二人这个样子也跑不掉,两位将军为何担心。不过我们可说好了,我将地方给你们领到,你们可要把我妹妹的尸体还给我。」 「那是自然!」袁顷悍立刻应下。 其实他根本拿不了漆漆的尸体还给肖折釉,在来之前他派人打听过,原本悬于城门的尸体在很早之前散发恶臭,就被师延煜令人放了下来,草帘子一卷,扔到乱葬岗,如今恐怕连骨头都不剩。 肖折釉点点头,径自往前走。陶陶紧紧跟在肖折釉身后。 袁顷悍和苏将军略一商量,让三千精兵围住整条小巷,然后带着几十个精兵跟上肖折釉。 肖折釉走到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前轻轻叩了三下门,院子里传来一声略苍老的声音,问:「谁呐?」 袁顷悍和苏将军对视一眼,都提高了警惕。 「陆伯,是我。」肖折釉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院门被推开,开门的老伯看见肖折釉身后的人不由皱眉,警惕地问:「他们是什么人?」 袁顷悍握紧腰际的刀。 肖折釉浅笑着说:「当然是沈将军的部下,是沈将军让他们过来的。」 陆伯恍然,脸上立刻换回慈祥的样子,弯着腰恭敬将人请进来。 临进正厅前,肖折釉回头看向袁顷悍,说:「两位将军跟进来就好,其他人还是留在院子中吧。」 「当然可以。」袁顷悍上前一步,靠近肖折釉,宽大的袖子遮住手中的匕首,而匕首抵在肖折釉的腰际。 陶陶眯着眼睛盯着袁顷悍手中那把匕首上,他努力喘了口气,装作没看见一样,跟着肖折釉往屋子里走。 赵素心穿着一身红色的裙装,下半部的脸也用红色的轻纱遮着,她懒洋洋地倚靠在美人榻上,两个侍女跪在她脚边给她捶腿。 肖折釉走进厅中,屈膝行了一礼,说:「折釉给公主请安。」 陶陶跟着肖折釉一并行礼。 赵素心睥了她一眼,目光又漫不经心地扫过肖折釉身后的人,眼中流露出几分厌恶的神情来,不悦地说:「这两个人是谁?」 她没让起身,肖折釉就一直屈着膝。肖折釉恭敬地说:「回公主的话,是将军让他们过来的。」 「沈不覆?」赵素心挑了一下眉,重新斜倚在美人榻上。打量着站在肖折釉身后的袁顷悍和苏将军。 那种目光有点懒散,又带着点不满的傲慢。 肖折釉回头看了一眼袁顷悍和苏将军。袁顷悍和苏将军对视一眼跟着行礼。 赵素心这才满意,她染着鲜红丹蔻的手随意抬了一下,道:「平身罢。」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朝正在给她捶腿的两个侍女说:「行了,行了,都下去罢!」 「是。」两个侍女起身,低着头悄声疾步往外走。 赵素心询问:「沈不覆让你们来找本宫所为何事?」 袁顷悍急忙说:「是为了……」 「大胆!」赵素心冷眼看他,怒斥:「本宫何时问你话了?」 袁顷悍眉心跳了跳,他真心想把眼前这个女人给砍了。他多年前见过盛令澜,只觉得她站在人群中永远都是最耀眼的那个,那张脸,那高傲的神态,足以让他过目不忘。 凭着多年轻惊鸿一瞥,虽然眼前这个女人用轻纱遮着半张脸,可是袁顷悍也认定了她就是盛令澜。只是他心里有点失望,年少时惊艳了他的女子竟然也是这样蠢笨的里子。 赵素心指了指肖折釉,说:「你来说给本宫听。」 「是。」肖折釉走上前去,为赵素心捏着肩膀,她一边捏一边说:「是将军让他们过来取兵符的。」 「兵符?」赵素心立刻又皱了眉,十分不悦。 「皇陵离这里这么远,又要本宫奔波?哼,好他个沈不覆,把本宫当成他手下了不成!」赵素心愤怒地将桌子上的茶具推到地上。 肖折釉在心里叹了口气,赵素心演得太过了。她演的不是盛令澜,更像盛令洪了。不过幸好不管是袁顷悍或是同行的苏将军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盛令澜。而赵素心演成这样,总比之前她唯唯诺诺谄笑讨好的样子好多了。 肖折釉低眉顺眼,恭敬地说:「这是将军吩咐的……」 赵素心「哼」了一声,倨傲地说:「本宫不愿意走这一趟。」 第10章 袁顷悍立刻说:「若殿下不愿意远行,不若说出兵符具体所在之地,臣愿意效劳。」 赵素心上上下下打量了袁顷悍两遍,才说:「行吧,本宫父皇灵柩前有四个铜人镇压守护,那兵符就在第三个铜人腹中。」 袁顷悍弯腰,慢慢勾起嘴角,道:「多谢公主告知。」 他忽然直起身,将手中的刀架在赵素心的脖子上,冷笑:「还请公主跟我们走一趟,免得公主记错了地方,还要属下再跑一趟!」 赵素心身子颤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停地发抖,她瞬间脸色变得惨白,求助地看向肖折釉,肖折釉脸色平静,淡淡摇头。 肖折釉怕她害怕,故意让她穿上繁厚的衣裙,又选了宽袖,免得她发抖的手露出来,还故意将侍女给她涂了浓妆,再加上红纱遮着脸,也勉强把她惨白的脸色藏了起来。 赵素心见肖折釉一脸平静,她心里稍微安了安,她鼓起勇气,看向袁顷悍,大声怒道:「大胆!」 肖折釉怕她坚持不下去,急忙说:「公主,袁将军性子莽撞并非恶意,此次还是请您带我们去一趟吧。」 赵素心恼怒地看向肖折釉,怒道:「你这个贱人是不是帮着别人来害本宫和沈不覆!」 肖折釉仍旧低眉瞬间,恭敬地说:「公主,折釉只愿永远伺候您和将军。」 赵素心冷哼了一声。 袁顷悍和苏将军看了看肖折釉,又看了看赵素心,隐约明白了这应该属于两个人女人的争宠? 进来以后一直没说话的苏将军说道:「行了,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走!」 「本宫自己能走!」赵素心瞪了袁顷悍一眼,当先一步往外走。她又朝肖折釉伸出手,傲慢地说:「你,过来扶着本宫。」 「是。」肖折釉应了一声,疾步跟上去扶着她。 肖折釉扶住赵素心裹在衣袖里的手,她的手隔着厚厚的布料也能让肖折釉感觉到冰凉。肖折釉若是不扶着赵素心,赵素心恐怕自己根本挪不动步子。 走出去的时候,陆伯急忙迎上去,问:「殿下,您这是?」 「闪开,哪那么多话!」赵素心瞥了他一眼。 「是是是……是老奴的错……」陆伯弯着腰,慢慢向后退,闪到一旁。等到肖折釉这一行人全部出了院子,佝偻着脊背的陆伯慢慢直起身子。他撕下脸上的白胡子,眼中带笑。这双眼睛明亮澄澈,眼尾堆着桃花的春意,哪里还有之前的苍老之态。 原来是化了妆容的陆钟瑾。 陆钟瑾抱着胳膊,略带深意地看向肖折釉离开的方向。他是放心肖折釉的,但愿那个赵素心能撑到最后。他收起笑意,疾步往侧门走,进行下一步计划。 而就在赵素心跟着肖折釉、陶陶上了马车,车厢的门刚被关上时,赵素心一下子扑到肖折釉怀里,她全身抖动,连嘴唇都在哆嗦,就犹如发了病。 肖折釉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奈地压低了声音安慰她:「你表现得很好,撑下去,下半辈子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这个词儿一入耳,赵素心抖个不停的身子忽然不抖了,她轻咳了一声端端正正坐好,又伸出手来,动作优雅地理了理鬓发,最后冲着肖折釉嫣然一笑。 肖折釉直接愣住了。 四十多天以后,他们才到达皇陵。皇陵这地方即使是太平年间也是分外冷清,更何况如今战事四起,只几个侍卫偶尔巡视而已。 肖折釉和陶陶、赵素心被袁顷悍从马车里赶下来。袁顷悍也不避讳,带着三千兵马大摇大摆地闯进皇陵。 「在哪里?」袁顷悍再一次逼问。 赵素心向后退了一步,停在肖折釉身边,说:「本宫不是早就说过了,在第三个镇守的铜人腹中!」 苏将军抬手,立刻有士兵递给他一把刀。他立刻想要朝着那个铜人冲过去,袁顷悍却拦住了他。袁顷悍皱着眉看向陶陶,将刀递给他,说:「你来!」 陶陶看了肖折釉一眼,接过袁顷悍递过来的刀,朝着那个铜人走去。他走到第三个铜人面前停了一下,又往前跨了一步。正是跨出的这一步,他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陶陶及时抓住第三个铜人,转眼之间和铜人一起落入下方。 「怎么回事!」袁顷悍和苏将军立刻冲过去。他们两个站在边缘处,望着下方,下方竟是一个密室。下面黑漆漆的,并看不真切。 「取火把!绳索!」苏将军立刻下令。 袁顷悍警觉,立刻回头,朝着肖折釉大喊:「抓住那两个女人!」 肖折釉拉着赵素心向后退了几步,猛地摁住墙壁上的雕纹,那一面厚重的墙壁竟向一侧移开。肖折釉拉着赵素心迅速闪身进去。离得近的四五个侍卫立刻冲进去,在他们冲进去之后,那面墙壁又很快合上,任由外面的人敲打或是摸索机关,都不能打开。不久,里面陆续响起先前冲进去的那四五个侍卫的惊呼声。 第11章 「不好,这里机关太多!我们迅速离开这里!」苏将军向后退。 「不可!」袁顷悍立刻反驳,「事已至此你我根本没有回头路,倘若这个时候离开,定王父子定不会饶过我们私自挪走三千精兵之事!」 「这……」苏将军有些犹豫。他有些后悔,不应该一时冲动,听了袁顷悍的话,谁知道那些鬼话是真是假? 袁顷悍继续劝:「苏将军,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立刻抓住那几个人,或者找到兵符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苏将军咬咬牙,道:「好!就依你!」 火把和绳索很快寻来,火把绑在绳子上,垂到下面,将下面略微照亮了些。袁顷悍眯着眼睛努力看清下面的情景。当火把送到更往下一些的时候,终于照出了那个摔下去的铜人,铜人居然摔碎了,里面露出大量的石块。原来竟是个假的铜人。 而陶陶不知所踪。 袁顷悍立刻吩咐一队士兵通过绳索下到下面的暗室,紧接着跟苏将军一起下去。袁顷悍首先派人仔细检查了那个假的铜人,在确定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后,立刻派人分头寻找。 这下方的密室十分宽敞,每一面墙壁上都雕刻着繁复的浮雕,瞧上去倒像是藏匿着各种机关。一个侍卫不小心摸索到一个机关,忽然朝着他射出两支利箭,他甚至没来得及喊出来,就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倒地而亡。 其他人更加谨慎小心起来。 袁顷悍看了一眼倒地的尸体,又回过头继续查看墙壁上的机关,他认为陶陶既然不见了,就证明这里必然还有出口。 袁顷悍盯着眼前这面墙壁上的花纹看了很久,他若记得没错,这个花纹和刚刚肖折釉碰到的机关很像。他的手刚碰到浮雕上凸起的地方,面前的墙壁竟发出了一阵响动。袁顷悍不由一愣,他明明刚碰到凸起,并没有扭动或是摁下去。 下一刻,忽然有人拉了他一下,将他从外面拽进滑开的墙壁里。 墙壁重新合上的声音伴着袁顷悍痛苦的哀嚎声。 「袁将军!」众人冲过去,想要打开这面墙壁,然而和刚刚肖折釉动了机关离开时一样,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守在墙壁的这一侧,听着袁顷悍在墙壁另一侧一声赛过一声的哀嚎。 「砸!把这面墙砸了!」苏将军下令。 苏将军抹去额头的冷汗,此时他真的后悔了,根本不应该一时冲动和袁顷悍跑皇陵来找什么兵符!皇陵是什么地方?是即使没有士兵守卫也一样凶险的地方,只因里面藏着各种机关以护皇家棺冢。 肖折釉提着裙子,沿着狭长的甬道朝前跑去。赵素心跟在她后面,气喘吁吁,要不是赵素心怕死了这个遍布各种机关的鬼地方,她才没力气跟肖折釉跑这么久。 肖折釉在一面墙前停下,动作熟稔地扭动灯架上雕的小狮子,眼前的墙壁立刻打开。肖折釉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松了口气,没有再急着往里面跑。 倒是追过来的赵素心看着陶陶杀人的样子,吓白了脸,吓软了腿,颤颤巍巍地扶着肖折釉。 袁顷悍躺在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陶陶一句话不说,双手握住剑柄,一剑一剑刺入袁顷悍的胸口。鲜血从袁顷悍身上的伤口涌出来,喷了陶陶一身一脸。 在陶陶周围还有十来个白衣侍卫,归刀也在那里。 「他已经死了。」归刀忍不住开口。 陶陶就像没听见一样,紧抿着唇,握着手中的剑柄一次次刺下去。 肖折釉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 陶陶恼怒地回过头去,看见抓住他手腕的人是肖折釉时,眼中的恼怒才淡下去。 「好了,我们该走了。」肖折釉拿着帕子去擦陶陶脸上的血迹。 陶陶这才松了手,手中的剑落到地上。 肖折釉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前走。 尉平城兵马众多,肖折釉倘若想要在尉平城取袁顷悍性命难如登天。她只能以身为饵,将袁顷悍从尉平城引出来。肖折釉料到袁顷悍必然会带着兵马去找「盛令澜」,所以在那个宅院里,她也没有让陆钟瑾安排刺客。那里仍旧是尉平城的地盘,倘若大规模的潜进刺客并非易事,更何况袁顷悍带着三千精兵,并非下手良机。所以,肖折釉便计划好了将袁顷悍拐到皇陵里再下手。 皇陵里并没有什么兵符,可是有机关啊。 而这天下最熟悉皇陵中机关的人必然是盛氏。 肖折釉提前将皇陵里的机关详细说给归刀和陶陶,她让归刀带着陆钟瑾的侍卫潜伏在暗处,寻机取袁顷悍性命。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最后杀了袁顷悍的人居然是陶陶。陶陶向来胆子小,平时连杀只鸡都不敢。 肖折釉轻叹了一声,看来漆漆的事情对陶陶影响很大。 肖折釉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陶陶,收起心神,在前面带路。虽然皇陵各处仍旧遍布了苏将军带来的兵马,可是以肖折釉对皇陵地势的掌握,自然知道有安全的密道。 第12章 在灰暗的甬道里走了近一个时辰,肖折釉让侍卫推开前面的一道铁门,出了这道铁门,也算是彻底离开了皇陵。 进来时还是白日,眼下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肖折釉跳过一大片杂草,越过铁门,面前忽然出现一只手。肖折釉看着那只手愣住了,她一手提裙,一手扶着墙壁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只手好半天,片刻之后,她将扶着墙壁的手放在眼前的宽大掌心里。 腰际被用力一揽,肖折釉整个人腾空了一瞬,脚尖儿重新碰到地面的时候,已经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怎么来了?我以为……」 我以为你走不开的。 肖折釉慢慢攥紧沈不覆的衣襟。 「折釉。」沈不覆将怀里的肖折釉略微拉开一点,看她一眼。 肖折釉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急忙说:「对了,兵符的事情是我当初随意编造的,可没有想到这么多人相信。或许我们可以继续利用兵符,将消息传回明定城……」 「折釉。」沈不覆又喊了她一声。 「啊?」肖折釉停下来,仰着头望着他。 沈不覆嘴角略微勾起一抹,道:「这些事情都有我处理,你无须忧心。」 肖折釉怔怔望着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这一句话,还是因为太久未曾见。他站在这里,好像就有了依靠。他站在这里,她的目光便移不开。 「回家了。」沈不覆说。 「好,回家。」肖折釉望着他点头。 沈不覆笑道:「折漆也在等你们回家。」 肖折釉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什么?」一旁的陶陶立刻冲过来,紧张地问:「姐夫,你说什么?」 「折漆在我那里,她很好。」沈不覆道。 肖折釉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眼泪瞬间涌出来。 陶陶则是飞快跑向一侧的小树林,那儿拴着马匹。他解下拴着马的绳子,立刻翻身上马。他要回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二姐。 「走吧。」沈不覆拉着肖折釉上马,和她共乘一匹马。 赵素心躲在一旁,浑身战栗。当她第一眼看见归刀的时候,脸上就开始火辣辣的疼。可她没有想到紧接着就看见了沈不覆! 她怕死! 「等一下。」肖折釉回过头来寻找了片刻找到躲在人后的赵素心。她吩咐侍卫将赵素心也带着。毕竟皇陵坐落在荒郊野外,不能把赵素心一个人扔在这儿,更何况她可答应了赵素心许她荣华富贵。 马匹疾驰而行,逆着风,肖折釉整个人放松下来,倚靠在沈不覆的怀里。马背虽颠簸,可是却变成了这两年里最安稳的地方。 「折……」沈不覆低头,却发现肖折釉已经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沈不覆失笑,没想到她坐在马背上也能睡着了。紧接着沈不覆又是一阵心疼,这段时日,她必是万分辛苦、疲惫。沈不覆脱下身上的外袍,裹在肖折釉的身上,连头脸也一并给她遮着,免去风吹。 马不停蹄赶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到了宝江城。赶到袁府的时候正是午后,沈不覆下了马,将肖折釉扶下来。 肖折釉心里有些紧张。她是一百个相信沈不覆的,可是先前他们已经认定了漆漆已死。现在知道漆漆还活着,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不安来。 肖折釉和陶陶一起走进漆漆房间的时候,漆漆正侧躺在罗汉床上,枕着自己的手午睡。 肖折釉站在罗汉床前静静望着漆漆,漆漆睡梦中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还含着一抹笑。陶陶则是在罗汉床前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漆漆,他担心他一眨眼,二姐就消失不见了。 漆漆睡得正想,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洒落下来,照在她身上,使得她全身暖洋洋的。可是眼前似乎有什么阴影挡住了暖融融的光。 漆漆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漆漆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脖子向后缩了一下。 「二姐!」陶陶一下子扑到漆漆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漆漆愣了好半天,才伸手去拍他,皱着眉说:「行了,行了,我还活着呢。不用哭丧!」 听见漆漆的声音,陶陶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喊:「二姐,你再也不许骗我!」 漆漆有些不自在,他随意敷衍似地点点头,说:「行行行,你别哭了……」 「姐,你赶紧把这小子拉走啊!」漆漆求助似地看向肖折釉,却发现肖折釉的脸也是湿的。 漆漆更加不自在的,她目光躲闪,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两个行了吧……都别哭了……」 她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几许哽咽,她有些慌,不太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被别人看见,急忙别开眼。 第13章 肖折釉在她身边坐下来,慢慢将漆漆揽到怀里,轻声说:「漆漆,我们是一家人,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福祸相依,生死同行。」 漆漆很努力地去憋眼泪,可是她在肖折釉的怀里竟是越来越想哭。最后忍了那么久的眼泪还是磅礴涌出。 她第一次不嘴硬不逞强地偎在肖折釉怀里,哭着说:「阿爹和哥哥就是这么做的……我学着他们,用自己的牺牲换家人活命……是不是、是不是就会被记着我的好……」 「傻孩子……我们肖家再也不要这种牺牲了……」肖折釉泪如雨下,她把漆漆用力抱在怀里,「你很好,姐姐能有你这个妹妹是今生最大的幸运。」 无论是那个四岁时一边抱怨阿爹偏心一边为我熬药的你,还是七岁时嘴上说着我讨厌却将整块的糕点留给我的你,亦或是十三岁时明明怕死了沈不覆还要冲上去给我撑腰的你。 是你,让我前世缺少的姐妹情终得以拥有。 「爹,娘亲他们为什么哭?」不弃站在门口疑惑地望着沈不覆。 沈不覆收回视线,弯下腰,将不弃抱起来,往外走。他一边抱着不弃往外走,一边说:「听说你这两年很调皮,经常惹你娘生气?」 不弃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说:「爹,我听绛葡儿说你一巴掌拍下来,我的小命就会没了……这是真的吗?」 沈不覆笑着问:「你想试一试?」 不弃摇摇头,趴在沈不覆的肩上往后看,说:「爹,他们在干嘛?」 「练兵。」 「练兵是要干嘛?」 「将闯进我们国家的人赶走,保护家人。」 不弃趴在沈不覆的肩上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说:「爹!没有一个比你高!」 沈不覆却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从怀里拎下来,放到地上。他一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小不点,问:「你娘亲打你罚你,重不重?」 不弃黑溜溜的眼珠儿又转了转,他在心里合计着是不是倘若他说娘亲罚的太重,爹爹就会给他做主了? 他特别认真地点头,还耷拉着嘴角,做出十分委屈的神情的来。 沈不覆笑了,喊:「林疾风!」 正在训兵的林疾风大步走来:「末将在!」 他看一眼沈不覆身前的小不点,问:「这位就是小公子吧?」 沈不覆点点头,道:「我把他交给你了,随你训。」 不弃愣愣的,没听懂自己的爹是什么意思。 沈不覆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爹……」不弃睁大了眼睛。 「小公子,这边请。」林疾风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不弃面前,阻止他去追沈不覆。 不弃又看了一眼沈不覆的背影,稀里糊涂地跟着林疾风走了。他跟着林疾风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爹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把他交给你了,随你训」? 把他交给这个叔叔了?交给这个叔叔干嘛?训是什么意思?训话?教训? 很快,不弃就明白了…… 他那个爹居然把他交给林疾风训兵! 他才三岁多一点点! 不弃小小的身子绕着练武场跑啊跑,一边跑一边哭。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向爹告状,他才这么小为什么就要被当成一个兵来训练!还不如让娘亲拿藤条来抽呢…… 见了爹才知娘的好。半日不见,满心都是娘。 沈不覆走上城楼,巡视城中部署。他为了去接肖折釉曾提前安排好这边,如今回来也要查看一番,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城中诸事可还好。 豆「将军!原来你在这里,让属下好找!」钱好多跑上城楼。 豆袁金龙跟在钱好多身后。 网「何事?正好,我也要问问,这段时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情。」沈不覆道。 「在您不在的这段时日,若说比较重要的事情是有一件。那就是定王被困在了西香谷,已被困了月余。」袁金龙道。 「如今情势如何?」沈不覆皱眉。 钱好多说:「这次辽兵使了奸计,诱定王出兵,将定王围困在西香谷,是想活活困死定王。定王的属下几路援兵都被困住,如今只辰王一处正带着兵马往西香谷赶来。定王之前只给他儿子留了不多的兵马守城。所以这次就算是师延煜的援兵赶到,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沈不覆转过身,略弯腰,双手搭在城墙上,眯着眼看向远方。那里曾是盛国的土地,可是在十多年前被辽国抢去,已经占了十余年。 沈不覆半合着眼,沉吟许久,终于下定主意,他转过身来,肃容,道:「袁金龙、钱好多听令。」 第14章 「末将在!」 「你二人分别率十万兵马佯攻安青陂、绥夷府。」 「佯……佯攻?」钱好多挠了挠头。 袁金龙皱着眉,说:「将军的意思是给定王解围,让辽兵不得不收兵回防?」 沈不覆尚未开口,钱好多急忙说:「那哪行啊!辽兵困住定王也是好事儿啊!将军,咱们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沈不覆凌厉地看向他,问:「你为何从军?你脚下站着的是哪里的土地?辽兵为何困住定王?定王是哪国人?你又是哪国人?」 钱好多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可、可是……」 「被围困的不仅是定王,还有我大盛几十万士兵。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辽兵围困我大盛子民,与勾结敌军残害同胞何异,嗯?」 钱好多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末将失言!」 沈不覆摆手,道:「去罢!」 钱好多和袁金龙转身往走下城楼,立即领兵,分别朝安青陂、绥夷府而去。 沈不覆立于城楼中,于高处眺望大军逐渐离开。他收回视线,拍了拍护栏,转身下了城楼,沉默地回袁府。 当初定王派人抓肖折釉,后阴错阳差抓走了漆漆,又下了命令弄死漆漆是事实,是不能因为漆漆如今还活着就改变的事实。 沈不覆要给肖折釉一个交代。 沈不覆回来的时候,肖折釉正跪在窗前的长榻上,欠身给窗台上的一盆文竹浇水。 「回来啦?」肖折釉回过头来对他浅浅一笑,又转回头继续浇水。 沈不覆目光略一扫,便看见屋中多了很多花草。他笑,道:「家中有了女主人自然变得不一样了。」 肖折釉起身,将水壶放在一旁,迎上沈不覆,仰着头望他,浅笑着说:「这算是在夸我吗?听将军夸人可难得。」 沈不覆大笑,拉着肖折釉往长榻走。他坐在长榻上,又将肖折釉拉到身边坐下,问:「怎么这么快回来,没多陪折漆一会儿?」 「因为漆漆骗了陶陶,陶陶介怀了很久。他们两个要说些私下的话,我就先回来了。」肖折釉自然而然地靠在沈不覆的臂膀上。 「折釉,我有事情要与你说。」沈不覆道。 听他这般语气,肖折釉知道是重要的事情,她抬起头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定王大军被辽军围困,我派了人去搭救。」沈不覆言简意赅,甚至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肖折釉愣了一下。她仰着头望着沈不覆的眉宇,慢慢思索起来。片刻之后,她忽然笑起来,说:「将军忒瞧不起人。」 肖折釉起身,水色渐变的褶裥裙旋出一道涟漪。 她拿起剪子,慢悠悠地修剪高脚桌上的花枝,说:「国仇家恨,国仇永远在前。」 即使沈不覆不解释,肖折釉也明白如今大敌当前,被困住的不仅是定王一个人,还有几十万大盛的子民。不管他们与定王的仇恨如何,在外敌面前,也只能暂且放下。待他日外贼尽驱,再报私仇不迟。 沈不覆起身,在肖折釉身后抱住她,拥她入怀。他将下巴抵在肖折釉的肩窝,笑道:「哪敢瞧不起我的公主。」 肖折釉笑而不语,继续修剪枝叶。 「将军!」归弦在外面扣门。 沈不覆未松手,也未让归弦进来,只是问:「何事?」 「钱夫人难产一直喊着钱将军。钱将军刚领兵出城,您看……」 沈不覆皱眉,他松开环着肖折釉腰际的手,道:「传我的令,命桂以介立刻快马加鞭追回钱好多。佯攻之事,由桂以介顶替他。」 「是!」归弦领令,立刻去传消息。 肖折釉皱眉,想了想,说:「军中女子不多,就算有,也多是未婚的姑娘家。我过去看一眼吧,至少叮嘱下人别乱。」 沈不覆默了默,问:「你确定要去?」 肖折釉努力笑了一下,点点头。 肖折釉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不覆喊她:「折釉,若是不舒服立刻回来。」 「我晓得的。」肖折釉回望沈不覆一眼,提着裙子匆匆赶过去。 钱夫人是早产。她产期快近了,钱好多偏偏领了命要去打仗,她心里正不舒服,她的大儿子钱真多在院子里乱跑,她去拉钱真多的时候绊了一跤,肚子立刻疼得受不了,眼看就要生了。 肖折釉赶过去的时候,产婆已经请来了。正在屋里忙着给钱夫人接生。 肖折釉听着里面钱夫人的哭嚎声和产婆的吆喝声,她站在那儿,竟是有些挪不开步子。手中的帕子落了地,肖折釉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深吸一口气,蹲下去将手帕捡起来,努力攥紧。 她再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往前走了两步,拉着一个小丫鬟,问:「钱夫人如何了?」 第15章 军中哪里有丫鬟?不过是袁顷悍在时,袁府中的用人。沈不覆来到这里以后,也没有将府中原本的下人赶走。小丫鬟不认识肖折釉,但是见肖折釉穿戴知道是个尊贵的夫人,急忙说:「回夫人的话,钱夫人大出血,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产婆正在想法子呢!」 「请大夫了吗?」肖折釉追问。 「军医不会这个,已经有人去外头请了!」 说话间,袁兰五就抓着一个从外面带回来的郎中,冲进来。她一边抓着郎中的袖子,一边说:「大夫,您可得救命呐!」 「好好好,我尽力……」郎中刚擦了擦额头的汗,就被袁兰五推进了产房。 袁兰五松了口气,走到肖折釉面前,说:「夫人,您也过来了。」 肖折釉点点头,望着产房的方向,说:「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没想到你已经去请了大夫过来。」 肖折釉无意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花坛后面,小孩子望着产房的方向,脸色煞白。肖折釉微微一怔,急忙走过去,将小孩子抱起来。 小孩子身上凉凉的,红红的眼睛一直盯着产房的方向。肖折釉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看着肖折釉,颤声说:「娘亲在哭……」 肖折釉霎时了然,原来这个孩子是里面正在生产的钱夫人的孩子。她急忙拍了拍钱真多的后背,柔声劝他:「你娘亲正在给你生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一会儿就好了。」 钱真多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他哭着说:「我不要弟弟妹妹,我只要娘亲!」 袁兰五「哎呀」一声,忙说:「真是太忙了,谁都没看见这孩子在这儿……」 肖折釉把钱真多递给袁兰五,吩咐:「把这孩子送下去,别让他留在这儿。」 「嗳!」袁兰五应了一声,抱着啼哭不止的钱真多,大步往外面跑。 钱真多趴在袁兰五怀里,伸长了脖子望着产房的方向,一双小手也指着产房的方向,嘴里不停喊着「娘亲!娘亲!」 产房里,产婆喊出来的「用力」越来越大声,然而钱夫人的哭声却越来越小,到后来已经隐约听不见了。 肖折釉攥紧手里的帕子,在心里不停地说服自己钱夫人只是要保存体力而已。她还好好的,一定还好好的。 肖折釉想推门进去鼓励那个素未蒙面的钱夫人,可是她一步也迈不动。 里面的钱夫人忽然尖利地大喊了一声:「你个杀千刀的钱好多!」 肖折釉心里一松,心里猜测钱夫人定是度过了这道难关。可是接下来,里面竟是再也没传出钱夫人的声音。不仅没了钱夫人的声音,连产婆和郎中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肖折釉咬着嘴唇,死死望着产房。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肖折釉紧绷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可是她心里并没有多少喜色。她努力让自己的步子平稳,一步步朝产房走去。 肖折釉推开产房的门,迎接她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她慢慢扶住门框,稳住身子。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她必须逼着自己尝试去面对这一切。 钱夫人不过是小地方的人,即使跟了钱好多,身边也没什么伺候的丫鬟。屋子里的两个原本袁府留下的丫鬟正在收拾脏乱的东西,谁也顾不上她。 郎中连连叹气,产婆抱着婴儿松了口气。 钱夫人孤零零躺在床上,已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肖折釉逼着自己走到床边,她弯下腰,用颤抖的手去拉被子,挡在钱夫人的身上。拉动被子的时候,肖折釉看见雪白的床褥上大片大片仍旧向外晕开的血迹。 钱夫人空洞的眼慢慢移向肖折釉,冲她感激地笑了一下。 「媳妇儿!」 钱好多冲进来,动作粗鲁地撞开挡在他面前的一个丫鬟。他竟是不知道怎么绊了一跤,他连滚带爬地起来,冲到床上,把他的妻子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喊她。 钱夫人失了光彩的眸子最后看了他一眼,她想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脸,可是她沾满血迹的手刚刚抬起,就落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媳妇儿!」钱好多把她死死抱在怀里,恸哭不止。 肖折釉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忽然转身匆匆往外跑。她一口气跑到后院一处隐蔽的狮子林,她扶着石雕跪下来。她扶着石雕的手越来越用力,最后清脆的一声响,她的指甲被磕断了。 磕断的指甲处立刻有血丝儿渗出来,可是肖折釉浑然不觉,她低着头,一声声干呕起来。 她马不停蹄赶回来,赶回来之后立刻去见漆漆,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腹中是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的脑子里是乱的,她便拼命驱赶那些画面,努力让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过了许久之后,她胸腹中的钝痛才稍微缓解。 第16章 「折釉。」沈不覆在她身旁蹲下来。 肖折釉闭了下眼,压下眼底绝望的情绪,才转头望向沈不覆。她努力用平稳的语气,说:「在马背上颠了太久,又不小心吃坏了东西,胃里难受。」 沈不覆没有拆穿她。他「嗯」了一声,用指腹慢慢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回家了。」沈不覆起身,弯腰将肖折釉抱起来。抱着她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偶尔能遇见几个下人,下人不禁向沈不覆和肖折釉投来诧异的目光。肖折釉将脸埋在沈不覆怀里,全然顾不得了。 沈不覆一路将肖折釉抱回去,把她放在长榻上。肖折釉偏过头,望着铜镜里狼狈的自己。她脸色苍白,全身被汗水浸湿,衣服黏在身上。肖折釉抬手,将湿漉漉的发向后理,断了指甲的无名指碰到汗,她「唔」了一声,吃痛将手捧到眼前。她这才知道自己的指甲断掉了。 背对着她翻东西的沈不覆回头看她一眼,转身去一旁的抽屉里翻出药水和剪子。他重新走到肖折釉面前,说:「忍一下。」 他垂眸,小心翼翼将肖折釉磕断的指甲剪圆,然后将药水滴在她的指尖儿。 肖折釉疼得皱紧了眉。 「将军,饭菜送过来了。」绿果儿在外面说。 「进。」 绿果儿捧着食托进来,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肖折釉,然后把食托上的饭菜一道道摆在桌子上,临走前,她又一次不放心地回头看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故作轻松地说:「是饿了。来了这边不到一日没想到经历这么多事儿,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 肖折釉扶着身下的长榻起身,走到桌边坐好。她拿起筷子,刚要夹起饭,饭不仅没夹起来,手中的筷子也一并跟着落到了桌子上。 肖折釉偏着头,望向自己发抖的手。她慢慢将手收到袖中,沮丧地半垂着眼睛。 沈不覆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盛了一碗杏仁龙眼粥,试了试温度,才将汤匙递到肖折釉嘴边。他笑着说:「倒是从未喂过你,给个机会让我体验一下?」 肖折釉勉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张开嘴。 杏仁龙眼粥很糯很暖,还带着一种杏仁特有的香气。一口吃下去,口中立刻暖香暖香的。 沈不覆又喂了她几口,然后才将粥碗放下,拿起筷子来喂肖折釉吃其他的菜。 沈不覆将花生剥开,将软糯的花生仁喂进肖折釉的嘴里,说:「已经吩咐下人烧了水。一会儿吃完了好好泡个澡。奔波了这些时日,是累着了。一会儿回来就到床上睡着,好好把觉补回来。」 「什么?」肖折釉茫然地望着沈不覆。她走神了,在沈不覆说完以后,才反应过来沈不覆在与她说话。 茫然过后,是一层歉意。 沈不覆笑了一下,说:「我是问你吃饱了吗?」 肖折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点点头,说:「吃饱了。」 沈不覆悄然叹了口气。在肖折釉的两世里,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即使面对生死磨难,她向来冷静沉着,也只有这事才会让她软弱无依、失魂落魄。 「走罢。」沈不覆起身,将肖折釉也一并拉了起来,牵着她去了偏房。 偏房里水汽氤氲,绿果儿已经将浴桶里装满了热水。 沈不覆握住肖折釉的双肩,略弯着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说,要你舒舒服服泡个澡。听见了?」 肖折釉点点头,却在沈不覆松手的时候,她身子软软地凑上去,抱住沈不覆的腰身,将脸贴在他胸口。 肖折釉难得展现出这样的柔弱娇态,沈不覆却不喜她如此,只觉心头发闷。他收起情绪,笑着揉了揉肖折釉的头,问:「怎么,难不成舍不得我走?」 肖折釉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不覆皱了下眉,眉心又很快舒展开。 「也罢。」 他吩咐绿果儿退下去。绿果儿急忙应了一声,机灵地端着东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肖折釉合着眼软软偎在沈不覆怀里,任由他给她脱衣服。在偏房氤氲的水汽里,她忽然说:「你说她也会有我这么好的运气得到重生的机会吗?把一切忘记了,正常转世投胎也好……」 沈不覆解她束带的动作顿了一下,侧首望她一眼,没说话,继续解她的衣服。肖折釉也不再说话,合着眼睛,死气沉沉地偎在沈不覆怀里。 肖折釉泡在温热的水中,整个人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沈不覆拉着高凳坐在桶后,给她洗头发。 「折釉?」 肖折釉靠在桶壁,睡着了。 于你而言,这场带着记忆的重生是不是让你一遍遍重复痛楚?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盼着宁愿忘记一切干干净净地转世投胎?沈不覆叹了口气,他拿起一旁的软帕,为她仔细擦头发上的水渍。 第17章 他将肖折釉抱出来的时候,肖折釉蹙着眉,迷茫得睁开眼睛望着他。 「一会儿就好,睡吧。」沈不覆吻了下她的眼睛,用棉巾快速擦干她身上的水渍,然后用他的一件宽袍裹在她身上,抱着她回房。 肖折釉前几个时辰睡得很香,到了后几个时辰便是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她总是看见血淋淋的场景。产婆用剪子剪开她的身子,将手探入她的身子里将死胎拿出来的情景就像梦魇一样怎么都挥不去。她痛得用力去推开那些人,她的双手却如犯人一样被捆绑。 这一生,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嫁不生。可后来她遇见了沈不覆,在两世的心结打开之后,她曾努力坚守最初的决心狠心拒绝他。可最后还是败给了情不由己。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余生陪他走过,可却在他每一次靠近时,忍不住眉心轻蹙。并且,曾经的畏惧不过是在知道此生不会再生的前提下,畏惧曾经的记忆。而如今因为知道自己很快又要面对,而变得越来越恐惧。 那些难以启齿的顾虑和缘由只能装在心里,从未与他说。 枕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肖折釉睡了十多个时辰,才慢慢睁开眼,虽睡足,却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醒了?」沈不覆问。 肖折釉愣了一下,慢慢抬头看他。沈不覆倚靠在她身边的床外侧床头,慢慢翻着手里的书卷。她睡了十多个时辰,他便在这里守了她十多个时辰。 沈不覆将手中的书卷放在床头小几,倾身靠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嗯,好多了。」 肖折釉皱着眉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问:「我怎么了?」 「夜里有点烧,现在已经没事了。」他又问,「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肖折釉往窗口的方向望去,窗户是关着的,却映出落日的轮廓。肖折釉怅然地说:「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沈不覆下床,肖折釉忽然在后面抱住他的腰。 沈不覆垂首,将肖折釉放在他腰前的手慢慢拢在掌心里,问:「不饿?」 「嗯。」 「也不想起来?」 「嗯。」 「好。」 沈不覆重新躺回床上,整理被褥覆在两个人的身上。他在被子里,将肖折釉揽在怀里,说:「那我们继续睡。」 肖折釉抿着嘴角,努力往沈不覆身上靠。她攥着他胸口的衣襟,恨不得两个人的距离再近一点。 「折釉,你再这么靠过来。我恐坚持不了多久。」沈不覆苦笑,顿了一下,「从给你洗澡开始,我已经忍了十多个时辰。」 这些年,他倒也不是定力好。而是从未允许女子近身,连坐怀不乱的机会都没有。这些年,他清心寡欲已成习惯,也没什么男欢女爱的想法。可这不代表他这般亲密地守着肖折釉这么久,还能寡欲下去。 肖折釉愣了一下,紧紧攥着沈不覆衣襟的手不由松开。紧接着,她又是匆匆扯着嘴角,说:「说好了的,不许咬人。」 沈不覆笑着凑过去,望着肖折釉的眼睛,用指腹点了点她的嘴角,说:「你这笑有些勉强。」 「不啊,不勉强的。」肖折釉抬起头,主动去吻他。又伸手将沈不覆腰际的衣带解开,手顺着他的腰往下滑去。 沈不覆握住肖折釉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今天不舒服。」 肖折釉笑了笑,说:「没有呢,昨天不舒服而已,现在已经好了的。」 她轻轻转动手腕,沈不覆一直盯着肖折釉的神情,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松开握住肖折釉手腕的手。 肖折釉抿着唇,去解沈不覆的裤子。 余生其实很短。 沈不覆看了肖折釉很久,才俯下身来压在肖折釉身上。他慢慢吻她的眼睛,她的脸,顺着她的垂耳将吻渐次落在她的颈间。他以前对她很粗鲁,这一次他想轻一点,连落下的吻都是轻的。 在沈不覆埋首于肖折釉颈间,看不见她的脸时,肖折釉慢慢湿了眼角。肖折釉惊觉,迅速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然后努力笑着捧起沈不覆的脸,专注地去吻他。沈不覆回应,由渐及深,情深不移而又小心翼翼。肖折釉闭上眼睛,双手环过他的腰身,紧紧抱着他,恨不得两个人的身体完全紧密相贴。 肖折釉面朝床里侧,蜷缩着。她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明明合着眼,眼泪却仍旧从眼角落下来,又一次浸湿枕帕。 那份恐惧和愧疚,连带着床笫之间也没了欢愉,只剩绷紧的情绪,装出来的笑容。当沈不覆离开以后,她反倒是重重松了口气。 门从外面被推开,肖折釉一惊,迅速抹去眼角的泪,匆匆坐起来,扮出笑脸,笑着说:「不是说去军营,怎么又回……」 肖折釉看见走进来的是绿果儿,顿时松了口气,扯起的嘴角也随之垂下去。 第18章 「夫人,奴婢给您煮了玫瑰茶。」绿果儿端着茶托站在床前。 肖折釉垂着头,随意说:「放那吧。」 绿果儿咬了一下嘴唇,站在那儿没动。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她,觉察到她的脸色不对,然后将目光移到她手里的茶碗。肖折釉不太喜欢喝茶,也从来不喝玫瑰茶。 绿果儿咬着牙跪下来,哽咽着说:「夫人,奴婢把您上次带回来的药煎进茶水里了。」 肖折釉怔了怔,皱眉问:「我不是让你扔掉了?」 「夫人,奴婢自小就跟着您了,看着您一步步走过来多不容易。二姑娘和表少爷都是好的,可是这些年您为他们操碎了心。您嫁给将军之后更是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奴婢不忍心您再受委屈勉强自己……奴婢知道,都知道……」 「你知道……」肖折釉有些怅然。无论是当初她与沈不覆挑明身份,还是找烟升设计报复盛令洪,亦或是后来她训练赵素心怎么假扮盛令澜,都没有瞒过绿果儿和绛葡儿,虽她从未直说,可她们两个若知道也不奇怪。 「你不知道……」肖折釉抬头望着烛台上快要燃尽的蜡烛,「这是我欠他的……」 绿果儿哭着摇头,说:「夫人,奴婢当初是将军送到您身边的。可是奴婢还是要说,您说您欠将军,可是您几次不顾一切去救将军又算什么呢?经历了这么多,看着您和将军终于能在一起,奴婢打心底为您高兴。也希望您能和将军子孙满堂,可是现在看着您强颜欢笑的样子……奴婢心疼……」 绿果儿端着的茶托放在地上,她跌坐在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肖折釉别开眼,眼泪忽然簌簌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坚强的人可以一直坚强,可是一旦别人表现一点关心,立刻溃不成军。婢女的一句「心疼」,让她忽然就很想哭。 「夫人,您别哭了!」绿果儿爬起来,急忙拿帕子给肖折釉擦眼泪,「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胡说八道惹您心里不舒坦了!」 肖折釉闭着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绿果儿轻声劝着:「夫人,奴婢去找大夫仔细问过了,这药不伤身。您现在还没准备好,咱们就先喝药免得……免得您总背地里哭……等过两年,等您准备好了,咱们再断了这药好不好?」 肖折釉望着那碗玫瑰茶,眼中是浓浓的犹豫。 绿果儿把玫瑰茶递到肖折釉面前。许久之后,肖折釉才伸手去接。肖折釉握着茶碗的手都在微微发颤。绿果儿见状急忙伸手扶着碗沿儿,喂肖折釉喝下。 肖折釉合上眼,苦涩的玫瑰茶入口,她的泪一并滚落。 绿果儿努力扯出一抹笑,说:「夫人,您睡了快一天了,二姑娘还来看过您。奴婢去您打水梳洗,咱们出去走一走吧。」 肖折釉点点头。 绿果儿将茶碗收拾了,匆匆下去准备水和干净衣物。临出门前,她担忧地望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捡起床榻上的一根头发,发丝比她的头发要硬一些,是沈不覆的。她慢慢将这一根黑发攥在掌心里。 「不覆,对不起,我暂时还做不到……」 绿果儿给肖折釉上妆的时候,肖折釉故意让她多涂了一层胭脂,以来掩饰略苍白的脸色。 绿果儿为肖折釉推开门,肖折釉迈出去的时候,她又变成了唇畔含笑端庄静秀的她。在她睡着的时候,漆漆曾来找过她,她自然要去漆漆那里一趟。 还没走到漆漆那儿,肖折釉迎面遇见陶陶。肖折釉笑着停下来,待陶陶走近了,摘去他头上的一片树叶,轻斥他:「都要娶媳妇儿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 「姐……」陶陶有点不太好意思。 肖折釉想了想,说:「上次的事儿可有跟罗姑娘赔礼?」 陶陶不说话了。 肖折釉叹了口气,又一次苦口婆心:「陶陶,如诗虽然比你大了三岁,可毕竟是个姑娘家,而且如今又和家人失散了,跟在你身边名不正言不顺。上次为了你二姐的事儿,把定亲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耽搁了。你可得好好跟她说说,别让她受了委屈。」 「姐,我知道,都知道的。我这就去找她!」 「好。」肖折釉笑着侧过身,看着陶陶跑远。 直到陶陶的身影看不见了,肖折釉才继续往漆漆那儿走。漆漆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棵树,有些失神,连肖折釉进来了都不知道。 「漆漆?」肖折釉走到她身边。 「姐,你坐!」漆漆急忙将肖折釉拉到身边坐下来,「我早上去找你,听绿果儿说你一直睡着就回来了。一定是赶路太辛苦了吧?」 「是有点乏,已经缓过来。」 漆漆又说:「姐,我早上去找你是为了陶陶和如诗的婚事。」 第19章 「先不急说这个。」肖折釉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 「那、那说什么啊?」漆漆愣愣的。 「告诉姐你在定王那边的一个月里经历的事情。」 漆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在那里。她的目光有些躲闪,胡乱说:「就、就把我关起来呀!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派人把我送到姐夫这里来了!是、是……是不是讨好姐夫呀……」 漆漆脸上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肖折釉的眼睛,肖折釉握紧她的手,她低着头看着漆漆左手手腕上的银手镯,蹙眉道:「以前没看你戴过这个。」 说着,肖折釉摸上那个镯子。 漆漆一下子抽回手,将手收进袖中,结结巴巴地说:「挺、挺好看的,就、就戴着了!」 「不能摘下来给我看看?」肖折釉仔细盯着漆漆的眼睛。 漆漆不耐烦地说:「哎呀,就是一个破银镯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金的玉的!破烂货,在地摊买的,不值钱!」 「我看挺好看的,既然是不值钱的地摊货,那能不能送给姐呢?」肖折釉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漆漆的眼睛。 漆漆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又不喜欢这种东西……」 漆漆的目光忽然落在肖折釉的手腕,她看着肖折釉戴着那个金镶玉的手镯愣了一下,说:「你怎么戴着它了……你来我房里偷东西!」 肖折釉这才收回目光,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镯子,不再逼问漆漆,而是与她说起陶陶和罗如诗大婚的细节。 无疑,她们两个都对陶陶的事情万分上心。而罗如诗又都是她们两个的朋友,所以在他们两个大婚的细节处更是不敢马虎。两个人谈了很久才将大婚的事宜全部敲定,肖折釉之前睡得足不觉得如何,漆漆倒是连连打哈欠起来。 「差不多就这样了,再有什么事情明后日再说也不迟。」肖折釉说。 漆漆皱眉:「婚期会不会再近了?这么近,我怕很多东西准备不及时。」 肖折釉却很坚决,道:「两个月也足够准备了,如诗和你同岁,如今一直不明不白跟着咱们同行总归不太好。能尽早大婚就尽早吧。」 「也是。」漆漆想了想,终于点头。 「时辰不早了,你歇着。」肖折釉站起来。 漆漆一直将肖折釉送到门口。 肖折釉提着裙子刚迈出门槛,她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望着漆漆,郑重地说:「漆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若是受了委屈不要藏在心里,一定要告诉姐。姐给你做主。」 漆漆咬了下嘴唇,大大咧咧地笑起来,说:「嗨!我能受什么委屈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姐你就放心罢!」 「那最好不过了。」肖折釉莞尔,转身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肖折釉望着天际的半月,问:「钱夫人的后事处理得如何了?」 绿果儿急忙说:「奴婢知道夫人肯定要问这事儿,下午去打听了。钱将军是咱们将军身边很器重的大将,将军把钱夫人的后事都安排好了,让她体面地走。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才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奴婢下午过去看的时候,钱将军忙着夫人的后事顾不得两个孩子。照顾小女儿的奶娘不怎么尽心。而上头那个大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院子里玩儿,后来还是小少爷拉着他进屋吃了饭……」 漆漆晚上肚子有点饿,她喊了两声不见红芍儿,自己去厨房里翻吃的。她刚走到厨房门口,还没跨进去,就听见绿果儿和绛葡儿小声说着什么。别的没听清,漆漆倒是听清了一句「把药提前给夫人准备好」。 漆漆有些疑惑,肖折釉病了?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夫人这样也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可也只能瞒着呀,总不能让将军知道了。」 漆漆将要推门的手悬在那里。 「绛葡儿,你不知道,我今天进屋的时候,夫人明明哭着,她以为是将军又回去了,立刻满脸堆笑的样子真的是让人好心疼!」 绛葡儿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嘟囔:「还不如干脆让将军纳妾算了!」 「你别胡说了,将军要是想纳妾这些年早纳了。再说了,夫人也不会高兴的,哪个女人愿意自己丈夫纳妾宠别人。」 「那这事儿怎么办?夫人总不能瞒着将军吃一辈子药吧?将军年岁也不小了,这大半辈子为了夫人没续弦没纳妾,将来将军知道了夫人背着他吃避子汤,只会让两个人之间产生隔阂。蹉跎了两辈子,这两人在一起多不容易……」 绿果儿将手里的勺子扔到锅里,气呼呼地说:「凭什么女人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男人就不能生?」 「你说的什么胡话。」绛葡儿瞪了她一眼。 「是胡话,也是真心话呀我的绛葡儿姐姐!」绿果儿拉住绛葡儿,一股脑抱怨出来,「十个产妇里头就有一个难产,剩下的九个里头还不知道有几个要害了病,拖垮身子。我娘生我弟的时候倒是撑过来了,可是后来身子越来越弱,在床榻上躺了三五年才走……」 第20章 绿果儿摇摇头,理了理情绪:「不说这个了。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女人就一定要生孩子?生不了孩子还要犯七出,不是被休弃,就是要端庄大度地给自己丈夫纳妾……」 「甭管公不公平的,都这样。绿果儿,我知道你心疼夫人,我也心疼呐。可是夫人心里这道坎过不去,早晚要走这条路,不是将军纳妾就是和离。而且……你看不出来吗,咱们将军以后说不定要是什么身份,那子嗣就更重要了。与其在这儿抱怨男人不能生孩子,还不如想着怎么帮夫人过去心里那道坎……」 门忽然被推开,绿果儿和绛葡儿俱是一惊。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漆漆冷着脸走进去。 「二、二姑娘……」 漆漆一步步朝着她们两个走过去,冷冷地说:「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绿果儿心思飞快转动,也不知道漆漆在外面听了多少进去。她急忙笑着说:「奴婢们是着急夫人早点怀上身孕呐!」 「那蹉跎两辈子是怎么回事?瞒着将军吃避子汤是怎么回事?和离、纳妾又是怎么回事?」 绿果儿和绛葡儿这才知道漆漆听去了很多东西,两个人心里都道了一声「不妙」。两个丫鬟一齐跪下来,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吭声。 「不说是不是?」漆漆望着厨台上熬好的玫瑰茶,「就是这个药?行啊,你们不说,我拿着这药去问将军!」 「二姑娘!」绿果儿和绛葡儿急忙爬起来,死死抱着漆漆,拦着她。 「二姑娘您不能去啊,如果您把这事儿捅到将军那儿,是害了夫人啊!」 漆漆将玫瑰茶放回厨台,说:「好啊,那就一五一十都告诉我!」 绿果儿和绛葡儿对视一眼,心里想着漆漆总归是向着她姐姐的,两个丫鬟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漆漆。 漆漆越听越离奇,离奇过后成了心惊。 「好你个沈不覆王八蛋!还想害死我姐!」漆漆甩开绛葡儿的手,直接冲出去找沈不覆算账。 「这可怎么好!二姑娘怎么还是去找将军了,这可要出大事儿了!」绛葡儿跌坐在地上,吓得不轻。 绿果儿把她捞起来,说:「我去追二姑娘,你赶紧回去告诉夫人!」 「好、好!」绛葡儿这才反应过来。 沈不覆正在和军中几位将军彻夜详谈出兵之事。沈不覆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想要一役解决掉辽兵,将其重创,彻底赶出盛国。 「只是我们如今的兵力恐不足。」袁金龙皱着眉。 桂以介忽然说:「上个月咱们出兵帮了定王,有没有可能和定王联手?」 袁金龙「呵」了一声,说:「我才不相信定王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如今定王手里的兵可比咱们手里多。别说他不能答应,就算他答应了,联手期间难保他不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联手能让他更清楚咱们的实力,到时候刚把辽兵赶走,定王再把咱们灭了?」 林疾风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定王这个人虽然狠辣、残暴,可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无论是年轻时还是如今再出现都始终与辽兵为敌,坚守大盛。」 厅中陷入一阵沉默,最后桂以介看向上首一直沉默的沈不覆,问:「将军,您怎么看。」 其他几个人也都看向沈不覆。 沈不覆凝神片刻,才开口:「昌隆帝在位时,我且年少,彼时定王为大盛第一武将。从军第一日,军中长官指着边境疆土,让我等立誓,以定王为耀,誓死永卫大盛。」 厅中气氛忽然一凛。 沈不覆上半身慢慢后倾,倚靠着椅背,微眯着眼望着摊开在长桌上的盛国辽土图,缓缓道:「以两方输赢为赌,宁输定王,亦驱敌兵。」 「沈不覆你给我出来!」漆漆忽然猛地一脚踹开大厅的门。 厅中诸人皆是一愣。 绿果儿从后面抱住漆漆,捂着她的嘴,匆匆对沈不覆说:「二姑娘发烧了,烧糊涂了!胡说八道将军别怪罪!」 沈不覆拧眉。 漆漆「唔唔」了两声,忽然张大嘴使劲儿去咬绿果儿的手,绿果儿吃痛,不得不松手。 漆漆指着她,恼怒地说:「你居然敢捂我的嘴,看我回去不打你板子!」 「折漆,谁让你来这里胡闹。」沈不覆遥遥看向大厅门口的漆漆,冷了脸。他不笑的时候本来颇为严厉,面色微冷时,更是有一种凌厉的威压罩下来。 漆漆向后退了一步,怔怔望着沈不覆,忽然就忘了想说什么。 「漆漆!」肖折釉一路小跑过来,死死攥住漆漆的手。 肖折釉看向厅中的沈不覆,急忙说:「吵到你们议事了,我这就带她走。」 见到肖折釉,沈不覆脸上的冷意才微散。 沈不覆点了下头。 肖折釉不由分说地拉着漆漆往回走。 回了屋,漆漆沮丧地甩开肖折釉的手,一屁股坐在鼓凳上,闷闷不乐地说:「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居然被他一句话吓得忘词了!」 第21章 肖折釉沉默地转身去给漆漆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才说:「漆漆,我和你姐夫的事情你不要掺和。」 漆漆慢慢回过神来,古怪地看着肖折釉,问:「姐,死的时候是不是超级痛苦的?」 肖折釉在她对面坐下来,没接话。 漆漆自己胡思乱想了很久,忽然说:「姐,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啊!」 她眼睛亮晶晶的。 「我以前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如你,可你活了两辈子诶!我怎么可能比得过你!你玩赖!」 肖折釉一下子笑出来,完全没想到漆漆会先说这个。她无奈地说:「是啊,如果不是玩赖,我许是哪哪儿不如你的。」 漆漆拍着自己的胸脯,忽然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好像给她这些年的自卑找到了一个天大的理由,原来她本来就没必要自卑,是她选错了比较对象啊! 肖折釉望着漆漆眼中变化的神采,大约猜到了她的心思。肖折釉无奈苦笑,如此倒也好。她苦口婆心地说:「漆漆,我跟你说的话你可得记住。你知道了就罢了,姐也不再瞒你,只是不要对外人说。也不要再管我和你姐夫的事情。更不要去质问你姐夫,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姐夫这辈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容易?」漆漆忽然变了脸色,心里的火气也跟着升了上来。 「他哪不容易了?你哪儿对不起他了?就因为狗屁深情?深情有个屁用?他护好你了?你死得那么惨还不是因为他?行,不能把坏人的错误推到他身上,这事儿总是由他起的吧?他当初怎么不先把那个烦人公主解决了?再说了,他这单方面的深情有什么用?连告诉你都没有是不是脑子有病?」 「不容易?可笑!手握重权呼风唤雨算哪门子不容易?没他,你还是吃香的喝辣的公主哩,用不着当贫民家的吃不饱穿不暖的穷孩子!」 「哦,就因为他多年不续弦不纳妾,一往情深,你就被感动到觉得亏欠他,所以要委屈自己去牺牲去给他生孩子?哦,合着男人不睡女人就能把人感动得一塌糊涂?他没睡别的女人,你也没睡别的男人嘛。扯平!」 「感情这回事儿,男欢女爱,讲究一个逍遥痛快!姐,你要是跟姐夫在一起的时候,怀着牺牲的想法委屈自己,那干脆别跟他过了!走,咱姐妹俩好好过日子去!」 「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多好,而是因为他是他。」 因为他是沈不覆,是她喜欢的沈不覆,所以才会心疼舍不得,所以才会想把一切好的都给他,让他没有遗憾。肖折釉知道沈不覆对她好,必不会让她受委屈。正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勉强她,她才不愿意说出来那些难以启齿的畏惧和顾虑。 他不想她受委屈,她又何尝舍得他委屈。 「漆漆,姐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性子直接活的肆意不能说不好,可是有时候还是要有所顾虑。在家中便罢了,你姐夫在军中议事的时候不要去胡闹。你当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要用这些小事去打扰他。」 漆漆嘟囔一声,不甚在意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国为民的人,可我就是个自私的小人,懒得顾虑那些!姐,我是觉得……」 「将军,您回来了。」绿果儿在院子里故意提高了声音。 漆漆的话立刻打住。 「听说你是夜里饿肚子才跑去厨房?拿回去吃。」肖折釉将桌子上的一碟糕点塞给她,「回去吧,碰见你姐夫别乱说话。」 「哦——」漆漆拉长了音应了一声,抱着糕点往外走。 其实吧,漆漆知道今天去找沈不覆的确有点冲动了,现在让她面对沈不覆显然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出去的时候,绿果儿给她使了个眼色,悄悄告诉她将军直接去偏房沐浴了。漆漆这才松了口气,抱着糕点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肖折釉走进偏房的时候,沈不覆正弯着腰洗手,手上洗下一层泥土。 「这么晚才回来,这都快到子时了。」肖折釉走过去。 「事情多。你先回去吧,这里脏。」沈不覆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擦手。 肖折釉凑过去,贴着他的胸口闻了闻。她点点头,说:「嗯,一身泥味儿。」 「陪几个年轻人比划了两招。」沈不覆转身往屏风后面的浴桶走去。 肖折釉跟了进去。 沈不覆正要解衣带的手停下,看向她,笑问:「怎么,要伺候为夫沐浴更衣?」 「没做过,不太会,但是递个帕子,拿个衣服这种事儿应该还是能做的。」 沈不覆认真看了她一眼,张开双臂。 肖折釉愣了一下,走过去帮他宽衣。 沈不覆望着垂着眼睛的肖折釉,觉得这个时候的她文静乖巧得不像话。忽然很想拥她入怀。沈不覆想到自己身上的汗渍和泥土,只好作罢。 第22章 肖折釉摸着沈不覆硬邦邦的胸膛上的一道疤痕,蹙眉:「这怎么又多了一道?」 沈不覆看了一眼,随意说:「不记得了。」 肖折釉看着他的指责目光里带着点嗔意。 沈不覆舒服地泡在热水里,疲惫了一日的身体得到了舒缓。他合着眼,问:「漆漆今日去找我所为何事?」 肖折釉握着棉帕给沈不覆擦肩背,她随意地说:「都是些小事,你别理她。我已经说过她了,不许她再去闹你。这回你也别说她了,你知道的,她从小就有点惧你。」 沈不覆「嗯」了一声,说:「无妨,只是下次有事让她等我回来再说,不要去军营。」 「嗯,都与她说了的。」肖折釉四处看看,转身去捧了柜子上的花篓,把花篓里的玫瑰花瓣洒进浴桶里。 沈不覆大笑,道:「怎的给我加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香香的,闻起来人会更放松些。你闻闻。」肖折釉捧了一把水面上的玫瑰花瓣送到沈不覆鼻下。 沈不覆握住她的手腕,仔细闻了一下,认真道:「不闻花香,唯有你的体香。」 「沈不覆,你是越来越能胡说了。」肖折釉泼了几滴水扬到沈不覆脸上,转身抱起他换下来的衣服,送到外面去。 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沈不覆倚靠着桶壁好像睡着了。 「不覆?」肖折釉轻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肖折釉慢慢坐下来,静静望着沈不覆。他必是很累了。肖折釉慢慢回忆过去,记忆里的沈不覆总是很忙碌,当初她年幼时尚且借住在霍府的时候,沈不覆便总是早出晚归,即使留在府中也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很久之后,肖折釉探手试了一下水温,有些凉了。肖折釉看着沈不覆合着眼的眉宇,却不忍心将他喊醒。 可是总不能让他一直睡在这里,水凉了他会着凉的,更何况已经是下半夜了。 肖折釉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凑过去,将吻落在他的唇上,试探着探入他的唇齿。 沈不覆皱了下眉醒过来,未睁开眼,先认真给予肖折釉回应。 分开后,肖折釉望着沈不覆,笑着说:「将军太重了,我没力气把你扛回去,只好把你喊醒了。」 沈不覆满意点头,道:「夫人喊醒为夫的方式甚好。」 「起来了。」肖折釉笑着转身,走到一旁的双开门黄梨木高橱那儿,去翻找沈不覆的衣服。 沈不覆起身从浴桶里跨出来,拿起挂在一旁的棉帕擦干身上的水渍,走到肖折釉身后,略弯了腰,把肖折釉抱在怀里。 洗干净了,可以抱着她了。 「折釉,我又想咬你了。」沈不覆拉开肖折釉的衣服,露出她白皙的肩膀,他低头,在肖折釉的肩头轻轻啃咬。 肖折釉的身子僵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她说:「可说好了,不许再咬脸。」 沈不覆笑着问:「除了脸都可以咬?」 肖折釉身子向后倚靠在沈不覆硬邦邦的胸膛上,说:「脖子和手也不行,露在外面的地方都不行。」 「明白了。」沈不覆拥着肖折釉将她靠在高橱门上,捏着她的下巴,去吻她的唇。 肖折釉的眼中闪过一抹犹豫,这抹犹豫很快被她压下去。她慢慢闭上眼睛,认真地回应他。 肖折釉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抱沈不覆,床侧却是空的。她睁开眼睛,看一眼外面的天色。 他又这么早就出去。昨夜恐怕还没睡上两个时辰。 肖折釉忽然也跟着睡意全无。 绿果儿轻手轻脚地进来,惊讶地说:「夫人,您这么早就醒了。奴婢还犹豫要不要喊醒您呢。」 「什么事?」肖折釉问。 绿果儿仔细看了眼肖折釉的脸色,说:「吴婆子那边有消息了,夫人……您真的确定要去吗?」 肖折釉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轻飘飘地「啊」了一声,坐了起来,轻声说:「去,快点帮我梳洗。」 「是……」绿果儿硬着头皮去打水。 肖折釉匆匆梳洗换衣过后,绿果儿将玫瑰茶递给她。 肖折釉握着手里这碗沉甸甸的玫瑰茶很久,才蹙着眉喝下去。 绿果儿明显感觉到本来情绪就不太高的肖折釉在喝了玫瑰茶以后情绪更低落了,她不敢多说,急忙将空碗送回厨房洗干净收拾好,又回来领着肖折釉出府。 吴婆子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产婆。 今儿个一早,有一户农家的产妇要生了。 肖折釉站在院子里,逼着自己去听产房里产妇的哭嚎声和产婆的催促声。就像当日逼着自己在钱夫人生产的时候赶过去一样。 第23章 屋里的产妇是足月生产,产妇平日里身子也硬朗,上头已经生了三个了。这一胎应当是完全没问题的。她的哭嚎声也没有钱夫人那一日的撕心裂肺。 可即使是这样,肖折釉心里也自动将她的哭嚎声放大了无数倍。她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去,冷汗已经慢慢浸透了她的衣裳,更别提她的脸色也是苍白到可怕。 「夫人,要不然咱们回去吧。」绿果儿在一旁心疼得不得了。 肖折釉咬着嘴唇坚持着。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去,反而是努力抬脚往屋里去。好像眼前这间普通的民屋正是炼狱入口。 绿果儿已经提前打过招呼,给这一家人送过银子了,产妇的家人也没拦着肖折釉。 肖折釉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她挑开帘子,只一眼,飞快退出去,转身疾走到院子一角,弯着腰干呕起来。 「夫人,咱们回去吧!您别这么折磨自己了!」绿果儿将早就准备好的水递给肖折釉。 肖折釉接过水,大口喝了两口,水是凉的,一口气灌进腹中,她身上的汗水忽然让她身上一阵发冷,打了个寒颤。彻骨得寒。 肖折釉的情绪刚刚缓和了些,屋子里就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伴着吴婆子兴高采烈的那一句「母子平安。」 「太好了!」绿果儿回头去看肖折釉,却见肖折釉闭着眼睛,眉心紧皱,冷汗甚至凝成珠儿,顺着她的鬓角滑进鬓发里,一脸极其痛苦的样子。她的心结根本就没因为那一句「母子平安」而缓解。 绿果儿又开始心疼了,这哪里是夫人所说的以毒攻毒?分明就是刀口上撒盐! 吴婆子将婴儿抱给产妇的家人之后,立刻走到肖折釉身边。她将染了血的手在血迹斑斑的围裙上擦了擦,满脸堆笑地说:「夫人,婆子我听说您想学接生?可您身份尊贵,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干嘛要学这活儿?要不是因为穷的吃不饱穿不暖,俺也不能学这个营生呐!这满手沾血,常常见死人的……」 绿果儿正心疼肖折釉,心里急得慌,听了吴婆子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她没好气地说:「我们夫人做什么事儿还要告诉你理由?」 「是是是……是婆子我多嘴了!」吴婆子仍旧是满脸堆笑。绿果儿来找她的时候可是给了她好大一笔钱银! 她又笑呵呵地说:「夫人,今儿还有一家要生了。我正要赶过去呢,您要不要跟着一道去?」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吴婆子染满鲜血的手上,她闭了下眼睛,点了下头。 这一家的产妇才十五岁,年纪小,又是头胎。虽胎位还算正常,却也凶险。小姑娘脸上湿漉漉的,又是汗水,又是眼泪。 这次肖折釉没站在院子里,而是进了屋。她也没靠近床,只站在角落,捏着帕子望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小姑娘。 虽说都是鲜血味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肖折釉就是能分辨出生产时的血腥味儿,这种味道铺天盖地的冲进她鼻子里。让她觉得脑子里好像一块跟着充了血,又嗡嗡地响。 还没到中午的时候,肖折釉就跟着吴婆子来了,一直到傍晚,孩子才生下来。满头大汗的小姑娘看了一眼孩子,就沉沉昏睡过去。她身子倒是没事儿,就是太疲惫了。 肖折釉收回目光,迈着已经僵硬的腿往外走。无声回袁府。 绿果儿跟上去,高兴地说:「夫人,奴婢觉得您比上午的时候好多了,说不定啊,这个方子真的有用哩!」 绿果儿话音刚落,肖折釉却忽然身子一歪,跪了下去。 「夫人!」绿果儿大惊,急忙去扶肖折釉。 肖折釉跪在地上,双手摁在胸口,大口喘着气。她知道自己可能会吐,所以早上出来的时候根本没吃东西,这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只喝了点水。 她又开始呕吐,腹中本来就是空的,吐出来的也只是酸水罢了。 「血!怎么会有血的!」绿果儿吓白了脸。 肖折釉拉住绿果儿的手腕,哑着嗓子,无力地说:「没事,我自己把嘴咬破了而已。」 她拿帕子抹去嘴角的血迹,使劲儿攥着绿果儿的手腕费力站起来。她望着远处西山即将沉下去的落日,缓了缓胸腹间的绞痛,说:「回去吧。」 声音已经恢复了寻常。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白日总是要忙着陶陶和罗如诗大婚的事宜。长姐如母,他们都是没了父母的人,只能是她去安排一切。本来漆漆还会帮忙,可没几日漆漆就染了风寒,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了。不过肖折釉原本也没打算让漆漆帮什么忙。事儿,都是她在忙。 每次吴婆子要去接生,肖折釉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匆匆赶过去。 她每一次都是硬着头皮去,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肖折釉又一次从吴婆子那儿回来,她在浴桶里泡了快一个半时辰,泡到身上的皮肤开始发白浮肿,身上的不适才缓过来。 第24章 她坐在梳妆台前,握住木梳梳理尚有些湿的长发,从铜镜里看见屏风后探头探脑的小家伙。 「躲在外面做什么?」肖折釉问。 不弃咧着嘴笑,他小跑到肖折釉身边,将脑袋搭在肖折釉的膝上,一双小胳膊使劲儿抱着肖折釉的腿,仰着脸望她,问:「娘亲是不是还在生不弃的气?是不是不喜欢不弃了?」 肖折釉将手里的木梳放下,将他拎到腿上,戳了戳的小鼻尖,温柔地说:「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可是娘亲都不陪我玩了。」不弃的眉头揪在一起,「我总是找不到娘亲……」 肖折釉怔住,她不得不反思这段日子是不是太忽略不弃了。她伸出手一点点抚平不弃皱巴巴的小眉头,温声细语地说:「没有呢。小舅舅要成亲了,娘亲有好些事情要忙。等忙完这几日,娘亲就有更多时间陪着你了。」 不弃歪着小脑袋盯着肖折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出小小的手去摸肖折釉的脸颊,他特别认真地说:「娘亲,你怎么瘦了?」 肖折釉偏过头望向铜镜中的自己,瘦了吗? 不弃的小身子又往前蹭了蹭,抱着肖折釉的腰,将小脑袋贴在肖折釉的胸口,沮丧地问:「娘亲是不是累了?」 肖折釉急忙说:「没有,娘亲不累。不弃想玩什么?我们去下五子棋好不好?」 「好!」不弃听到肖折釉这么说高兴地不得了,前一刻还灰灰的眸子一下子有了神采,犹如天上的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可是他又很快沮丧地耷拉着头,说:「还是算了,娘亲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去找小矮子玩……」 「小矮子?」 「娘亲,你怎么连小矮子是谁都不知道。是一直和我玩的钱真多呀!」不弃的眉头又揪了起来。 肖折釉心里顿时又涌上千丝万缕的愧疚。这段时日,她对不弃的关心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不弃没等肖折釉说话,自己先眉开眼笑。他拉着肖折釉的手,开心地说:「娘亲还不知道吧?钱真多的爹给他改名啦!他现在叫钱永记,他那个只会哭的小妹妹叫钱永忆!」 肖折釉脑海中浮现钱夫人难产去世时的场景,顿时有些怅然。 不弃从肖折釉的腿上跳下去,说:「娘亲,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小矮子玩啦!明天你脸色好了,再陪我下五子棋好不好?」 「好,咱们来拉钩。」肖折釉弯着腰,和不弃短短的手指头勾在一起。 不弃开开心心地跑了出去。 肖折釉的确有些累。她每次从吴婆子那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在热水里泡很久来缓乏,之后就要补觉。她转身上了床榻,盖上被子,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在肖折釉睡着之后没多久,不弃又在门外探头探脑。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走远。他踮着脚尖溜进屋,趴在床边,眨巴着大眼睛看了肖折釉好一会儿,在确定娘亲真的睡着了以后,他在肖折釉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娘亲,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的,就算以后有了弟弟妹妹,你疼自己的孩子不喜欢我了……我以后也会一直对你好,不准别人欺负你……」 不弃在床边望着肖折釉好一会儿,才重新踮着脚尖一步一步退出去。一出了屋,他就撒开了腿,闷头往军营跑去。 他一股脑跑到军营里,然后像一阵小旋风一样跑去议事的大帐。 这几日,正是军中敲定最后作战计划的时候,沈不覆和军中几位副将都很忙。沈不覆正在和桂以介商讨着什么,还是林疾风最先发现在大帐外的不弃。 「沈肖,躲在那里做什么。」林疾风出声。 自从沈不覆将不弃交给林疾风,林疾风已然成了教导不弃的严师。 不弃小心翼翼地挪进来。 沈不覆皱眉。 不弃吐了下舌头。 沈不覆朝他招了下手。 不弃又立刻高兴起来,朝着沈不覆跑过去。他跑到沈不覆身边,拽着桌子爬上沈不覆腿,在沈不覆的腿上端端正正坐好。 沈不覆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和桂以介说下去。 大帐中的人也都忽略了不弃的存在,除了林疾风冷冷瞥了他一眼。说来奇怪,不弃向来是个不安分的性子,根本坐不住。但是每次坐在沈不覆腿上听爹爹和其他人商量军中事宜的时候,他却能安静下来,而且听大人讲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特别认真。 不过不弃毕竟年纪太小了,开始的时候能很专注地听,等天色黑下来,他就耷拉着小脑袋开始犯困了。 沈不覆也没看他,随手一捞,就把他换了个姿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睡。小家伙睡得熟,大帐里这些人都是武将,说起话来没一个嗓门是低的,却都没能把酣睡的他吵醒。 第25章 最后众人散去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沈不覆拿起一旁的一条薄毯裹着不弃,将他的头包起来,才抱着他往家走。外面的凉风一吹,虽然被包得严严实实,不弃还是醒了。 「爹爹。」 「嗯。」 不弃伸出手将包在他头上的薄毯子扯下来,将小脑袋歪着搭在沈不覆的肩上。他有些迷迷糊糊地说:「爹爹,你不要欺负娘亲。」 沈不覆用宽大的手掌遮着他的脸,替他挡风,问:「为什么觉得我欺负你娘。」 「因为娘亲很不开心。」 沈不覆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是吗?」 不弃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自从来了这儿,娘亲没有以前爱笑了……」 不弃打了个哈欠,靠在沈不覆的肩头,又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沈不覆的眉峰皱起。 这段日子因为战事在即,每日天还没亮他就会出府,等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和肖折釉的接触甚少。而与她接触的时候,她总是浅笑嫣然温柔体贴的。 他居然觉得她很好。 原来这么小的孩子都发现了的事,他竟是不知道? 回去以后,沈不覆将熟睡的不弃交给绛葡儿。待他梳洗后回屋时,已经过了子时了。他悄声褪履,躺在床外侧。 他刚上床,肖折釉就醒了过来。肖折釉转过身来,带着点困意地去抱他,柔声呢喃:「回来啦……」 沈不覆没说话,他带着薄茧与错综疤痕的掌心摸上肖折釉的脸,然后顺着她的锁骨摸下去。胸口、臂膀、腰腹、大腿、小腿,最后将她的脚握在掌心。 肖折釉被他弄得清醒过来,茫然地望着他,问:「怎么了?」 沈不覆缓缓闭上眼睛,将隐忍的情绪压下眼底。 曾经掌下琼脂白玉雪色的柔软,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这样一副皮包骨头,瘦骨嶙峋。 沈不覆将寝屋中所有烛台点燃,漆黑的屋子逐渐明亮起来。光亮照清了肖折釉不仅消瘦还过分暗沉的脸色。沈不覆缓步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粗粝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肖折釉仰着头望着沈不覆,平静地任由他打量。 沈不覆眸中似有惊涛骇浪,拍激绝崖又猛地收住,逐渐恢复冷邃的沉寂。他收了手,一言不发,大步朝外走去。 沈不覆把府里的厨子和在厨房做活的下人喊醒,询问了肖折釉这两个多月里的膳食。他重新回到寝屋时,肖折釉已经下了床。 肖折釉赤着脚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 沈不覆走到她身后,从镜中望着她。 肖折釉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节气氛,浅笑着问:「我还没老呢,瘦了点憔悴了点,就嫌弃啦?」 沈不覆眉宇沉沉,没接她的话,困惑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肖折釉每一次去吴婆子那里都会吐,她便故意在去之前不吃东西。吴婆子那边又有几次是突然来请她,她便逐渐不再吃早饭,绷紧了弦儿,时刻准备着。再后来她变得越来越没胃口,时常一整日只吃几口粥,甚至滴水不进。加上心中郁结,便不知不觉成了让肖折釉自己都震惊的样子。 肖折釉转过身来,她拉住沈不覆的衣襟,让他弯下腰,问:「看,我眼里有什么?」 沈不覆凝视她的眼睛,说:「我。」 「还有呢?」肖折釉又问。 沈不覆答不上来。 肖折釉认真望着沈不覆的眼睛,望着沈不覆眼中唇畔带着嫣然笑意的自己,轻声而缓慢地说:「还有对你千回百转延绵层叠化不开拢不尽的情。」 情呵,最是千煎百熬。 肖折釉松了手,忽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哼笑了声,偏着头深深望着沈不覆,略扬着下巴,带着点小骄傲地说:「沈不覆,你就不能抱抱我吗?」 沈不覆眸色俞沉,他抱住肖折釉,环在肖折釉背上的手掌逐渐收拢。 肖折釉纤细的手臂攀上沈不覆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的肩,歪着头靠着他,合着眼,轻声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性子不太好,过分固执,又自以为是。不愿意认输,特要脸面,又有着莫名其妙甚至可笑的坚持。成不了伏小做低一味寻求庇护没主意的娇娘子。」 肖折釉的心很静,宁静到让她自己都意外。 「你若问我我不会骗你,可是我不想说,暂时还不想说。想着尽全力自己去解决,我能的……所以,你不要问我好不好?」 她用鼻尖蹭了蹭沈不覆的脸侧,难得跟他撒娇:「求求你了……先不问我好不好?」 沈不覆心中憾动,已隐约猜到她的憔悴似与他有关。 他宽大的手掌将肖折釉更紧的抱在怀中,艰难地说:「好,我不问。但是你不可以逞强。」 第26章 肖折釉在沈不覆怀里点头,声音有一点闷,「嗯,如果我自己真的解决不了不会硬撑的,一定会找你帮忙。」 沈不覆松开她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可以不问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肖折釉垂着眼睛,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望着他说:「不覆,你相信吗,我如今比任何时候都好。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曾不懂这场重生的意义,日子过得索然无味,人是活的,魂却是飘的。后来才知道原是为了你。尊荣亦或是生死,不敌你眼底滑过的一抹流光异彩。」 若能换你此生无憾,什么都值得。 「你在……说情话。」沈不覆震惊过后,眼眶中湿意渐洇,他声音沉沉而又带着一丝略浓的哽咽。 「嗯,那你喜不喜欢听呢?」肖折釉点头,明明已是泪流满面,偏又笑靥绽绽。 「喜欢。」沈不覆点头,有泪跟着落下。 他与肖折釉都是寡言的人,心意常匿心中。虽彼此知其心意,如今亲耳听她说出,好像多年的钟情与痴恋从暗处扯到阳光下,并被赋予了千百倍的回馈。 门外有脚步声,下人在外面心惊胆战地回禀:「将军,煮、煮好了。」 沈不覆收起情绪,转身去开门,接过下人的食盒,没让他进来。 肉粥。 肖折釉一下子就闻出来了,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她已经很久没沾荤腥了。 沈不覆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收入眼中,他直接拖了张藤椅坐在肖折釉对面,然后捧起粥碗,一口一口吃着肉粥。 肖折釉有些讶然地望着他。 沈不覆也不说话,沉默地吃着。他默默地吃,肖折釉便默默地看着他。肖折釉慢慢发现若是喜欢一个人,他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好看,他吃的东西好像也跟着成了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许久之后,肖折釉无奈地笑了。 沈不覆这才开口:「快被我吃光了,真不要?」 肖折釉哭笑不得。 沈不覆微微欠身,将她拉过来,抱在腿上。 肖折釉看着递到唇边的汤匙有些抵触,她刚想张嘴,沈不覆收回汤匙自己吃了。 肖折釉不得不说:「我好像……有点想吃。」 肖折釉想要伸手去从沈不覆手里拿汤匙,沈不覆避开,坚持一口一口喂她吃。直到将碗里剩下的肉粥都喂肖折釉吃下,沈不覆才说:「从明日起,晚上我回来陪你吃饭。」 沈不覆如今正忙,若是晚上回来陪肖折釉吃饭,再折回军营,恐是要耽误他的事情,肖折釉不舍得他奔波,想要拒绝。可是肖折釉望着沈不覆的眉宇,就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固执的人,沈不覆何尝不是。他既决定了,她若拒绝恐他也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肖折釉浅笑着应了一声:「好。」 「后日就是文陶和罗姑娘的大婚,还缺什么,或是没办妥的吗?」沈不覆问。 「都安排好了的,如今情景不比以前,尽全力就好。陶陶和如诗也都是随和的性子,不会挑的……」肖折釉将沈不覆将头靠着沈不覆。 沈不覆沉默了一会儿,说:「说起来,我欠你一场婚宴。」 肖折釉慢慢合上眼,轻笑着说:「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咱们早和离了,我这个沈夫人名不正言不顺的。」 沈不覆也跟着笑了一声,他望着怀里的肖折釉,说:「待事了,回到明定城,补给你。」 肖折釉笑着「嗯」了一声,靠着沈不覆合上眼。她有些困了,声音里绻了一层倦意:「可不许再像上次那么草率简单,我要最好的……」 「好。」沈不覆许诺。 沈不覆专注地凝望着她,待到她呼吸绵长睡着了,他才抱着她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榻上。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要出府,他犹豫片刻,仍旧躺上床榻,将肖折釉消瘦的身子抱在怀里。 罢了,今日多陪她一会儿。 如今光景虽然不比从前,可因为沈不覆的关系,陶陶和罗如诗的婚事还是办得像模像样的。肖折釉提前几日都没有去吴婆子那儿,也是为了在陶陶和罗如诗大婚的时候精神一些。 两个都是没父母的人,这三拜中的二拜高堂,拜的正是沈不覆和肖折釉。 陶陶是她弟弟,又不止是她弟弟,她一手将他带大,如今他又要成亲了。肖折釉坐在上首,望着陶陶一身吉服,倍感欣慰。 这两日,沈不覆盯肖折釉盯得紧。肖折釉虽然仍旧胃口不好,却也开始慢慢吃东西。而今日陶陶和罗如诗的婚宴上,她因为心里欢喜,胃口又好了些,竟是主动吃了颗不小的肉丸。 沈不覆怕她身子弱扛不住突然的油腻,盛了半碗素汤递给她。 第27章 肖折釉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了。 肖折釉趁席间其他人不注意,偏过头望着沈不覆,用口型对他说:「想吃虾。」 沈不覆摇头,夹了块豆腐给她。 肖折釉蹙眉。 豆腐的味道和虾的味道也差了太多吧? 沈不覆放在桌子上的手,食指轻轻叩了两下,似乎陷入挣扎。片刻过后,他拿起一只虾开始剥,剥了壳儿,又将粉嘟嘟的虾掰开,在肖折釉的碗里放了半只。 她如今脾胃受了损,哪能沾海鲜。 沈不覆看向肖折釉,目光坚定,只许她吃半只。 低着头的漆漆,眼珠子向上翻,转来转去,将沈不覆和肖折釉之间简短的互动尽收眼底。当看见肖折釉带着嗔意地瞪了沈不覆一眼,漆漆猛地咳嗦起来,竟是被汤呛着了。 「怎么了这是?」肖折釉立刻转过身拍了拍漆漆的后背,又给她倒了杯水。 几个丫鬟端着菜推门进来,外面的风也一并跟着卷进来,将漆漆气胸的襦裙向后吹去。漆漆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慌忙地去拉裙子。 肖折釉望着她的裙子,愣住了。 漆漆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一口气跑回屋,还没来得及关门,肖折釉已经追了进来。这倒成了这姐妹俩这么多年来,肖折釉第一次追上漆漆。 漆漆连连向后退,最后踩在窗边的美人榻。 「你、你、你……你别过来!这么个大喜日子,你去吃喜宴去!你不管婚宴了!」漆漆瞪大了眼睛,色厉内荏地指着肖折釉。 肖折釉深吸一口气,缓步朝美人榻走去。 见此,漆漆立刻爬上美人榻旁边的桌子,后背抵着墙,警惕地瞪着肖折釉。 肖折釉怒道:「你想穿墙吗?下来!」 漆漆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踩着美人榻,从桌子上下去。看得肖折釉胆战心惊,急忙伸手去扶她。 「几个月了?」肖折釉问。 「四个月?五个月?四五个月吧……不知道!」漆漆胡乱说。 「谁的?」肖折釉又问。 漆漆目光闪烁,随口敷衍:「就、就随便睡了个长得俊俏的侍卫,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儿!」 肖折釉深吸一口气,朝追过来站在外门的绿果儿喊:「来人!把我的藤条拿来!」 「姐,我又不是三岁的不弃,你不能打我呀!」漆漆急了,她又起来,还想往外跑。 肖折釉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到美人榻上坐下。肖折釉又回头看向仍愁眉站在门外的绿果儿,说:「关门!守着!」 「是是是……」绿果儿急忙将房门关上,自己守在外面。 肖折釉压了压情绪,深深看了漆漆好一会儿,然后去解她系在胸口的束带。两层襦裙落下来,露出她缠着几层白绸的肚子。 漆漆双手交叠不太自然地在腹部遮挡,她垂着眼睛,眼中略显黯然,没了先前的无所畏惧。 肖折釉被她气笑了,说:「你当女扮男装裹胸呢?」 漆漆没说话,抓着落在腰际的裙子往上拉,去遮掩鼓起的孕肚。 肖折釉拿开她的手,轻叹了一声,去解开她缠了几层的白绸布。白绸之下,她的肌肤勒得有些发红。 肖折釉怕她冷,又将裙子给她穿上,没好气地系上束带。她的力气有点重,勒得漆漆胸口有点疼,漆漆闷不做声地揉了揉胸口。 「前些日子称病不吃去吃饭是为了瞒这个?如果不是今天陶陶大婚必须出去,你是不是要一直瞒下去?最后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请过大夫诊脉没有?喝过安胎药没有?注意过饮食没有?」肖折釉连连追问,越问越生气。 「没有,都没有。」漆漆低着头。 肖折釉想要指责她,可是看着她垂着头蔫蔫的样子,又舍不得说她。 肖折釉起身走出去,吩咐绿果儿立刻请个擅生育的郎中回来。她重新走到漆漆面前时,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肖折釉最生气的就是漆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着她,瞒着她不说,自己又没能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要瞒着我?」肖折釉问。 漆漆低着头,没吭声。 「说话!」肖折釉加重了语气。 「怕你骂我不要脸,怕你给我讲奸生子留不得的狗屁道理让我堕胎。」眼泪落下来,落在漆漆青绿色的褶裥裙里。她攥着裙子的手匆匆去挡眼泪染湿的裙子。 「呵!」肖折釉笑了一声,「那个口口声声说着逍遥痛快的肖折漆去哪儿了?」 漆漆恼怒地瞪着她,忍不住顶嘴:「肖折釉你不是聪明人吗?聪明人不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感情这回事,说别人谁不会说啊!要是自己也能一盆凉水浇下来,从头冷静到尾。那是和尚念经,不是感情!」 第28章 「所以你和谁有感情了?」肖折釉问。 漆漆一愣,咬了一下嘴唇,生气地扭过头,不去看肖折釉。 肖折釉走到漆漆另一边,漆漆又立刻扭头回去。 肖折釉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冷血,也没那么古板教条。你若想要这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会逼你堕胎!」 「不信!」漆漆睁大了眼睛,可是仍旧忍不住眼泪哗哗流下来。 肖折釉在漆漆身边坐下,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红着眼睛说:「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姐都在你身边。如果你受了委屈告诉姐,不管是强的软的或是使计谋,姐都能想方设法帮你把那个男人抓回来。不管你是要他的命,还是要他陪你一辈子。如果你想独自养大这个孩子,那姐陪你一起养。你的孩子,就是姐的孩子。」 「姐……」漆漆趴在肖折釉怀里嚎啕大哭。 她一边大哭一边扯着嗓子喊:「我错了,我不应该自己瞎猜你,再也不说你不好了……我他妈的就应该早点告诉你。我要应付不过来了,怀个孩子好麻烦,整天心惊胆战的……」 肖折釉轻轻拍着漆漆,任由漆漆把这一阵子的委屈和害怕一股脑哭出来。漆漆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几个月被这个孩子折腾的烦恼。 待到漆漆的哭声稍稍弱了些,肖折釉问:「那你告诉姐,你怀了身孕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他?」 难道被肖折釉猜到了?漆漆心中一惊,她不愿意承认,可肖折釉偏偏又没说出他的名字,竟是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漆漆咬了下嘴唇,在肖折釉怀里坚定地摇头。 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段欢情,他既无情她便休,从此山高水远,两不相纠。而这个孩子,既是她决定生下来,她便自己养这个孩子,与他无关。她才不做那等用孩子绑束男人的女人。 「好,姐知道了……」肖折釉擦去漆漆眼角的泪。 肖折釉明白漆漆既然选择独自生下这个孩子,将来的路恐不好走,就算是流言都能将她伤得遍体鳞伤。不过没关系,既然是漆漆的选择,那肖折釉就陪着她一起面对,护着她和她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绿果儿将郎中请了过来。肖折釉急忙让郎中给漆漆把了脉,细细询问了漆漆的胎象。得知一切正常时,肖折釉松了口气。郎中写了两副安胎的方子,肖折釉急忙让丫鬟去抓药煎药。她一直留在漆漆这里陪着她,直到看着漆漆喝了安胎药开始犯困,肖折釉才让她好好休息,出了屋。 陶陶一直等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焦急地走。他心里急得很,又不敢进屋去询问。当他看见肖折釉从屋里出来,陶陶急忙迎上去。 「姐,二姐她怎么样了?」陶陶的声音里满满都是焦急和关切。 「喝了安胎药刚歇下。」 陶陶变了脸色,「竟是真的?应、应该去在被定王抓到那个月发生的事情吧……」 陶陶问的小心翼翼,夜色也掩不住他脸色的苍白。对于漆漆被定王派来的人抓走的事情,陶陶心里一直都很愧疚。这件事情在陶陶心里凝成了一个嘎达,让他完全无法原谅自己。 「是。」肖折釉点头。 陶陶眼中流出几许痛苦,他将心里汹涌的悔意压下去,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姐,二姐真的要留下这个孩子?我担心她只是一时不忍心才决定生下来这个孩子,可是以后怎么办?以后她每次看见这个孩子会不会有不好的回忆?」 肖折釉知道陶陶想岔了,她说:「陶陶,你不了解你二姐。若她不喜欢那个人,又怎么可能为那个人生孩子。」 她顿了一下,又轻飘飘补了一句:「这世上也没几个女人愿意为不喜欢的人生儿育女……」 「姐,你什么意思?你知道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是谁?」陶陶惊讶地问。 肖折釉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明明是只要略微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儿。漆漆心里曾喜欢的人是谁?又是谁能在定王手下救下漆漆,再派精兵将她送过来? 陶陶慢慢冷静下来,心思飞转,似想明白了许多。 肖折釉看着他,说:「还有你,关心你二姐是好的。但是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别做事太不顾虑如诗的感受。」 「我知道的,也是如诗让我过来问的。她不方便出来,派人过来问了几次二姐的情况。」 肖折釉点点头,「去吧。」 陶陶转身,刚迈出去一步,又回过头来。他望了一眼漆漆的房间。他收回视线,对肖折釉郑重地说:「姐,你帮我告诉二姐,这孩子我帮她养。」 「好。」肖折釉重重点头。 看着陶陶走远的背影,肖折釉发现不知不觉中陶陶竟长高了那么多,如今也成了有担当的挺拔模样。 肖折釉往自己的院子走,她刚出了漆漆的院子,迎面遇见沈不覆。沈不覆胳膊上搭了一件棉衣。肖折釉沉闷的心里却轻快了些,疾步朝他走去。 第29章 「怎么过来了?」她问。 「天冷。」沈不覆将棉衣展开,披在肖折釉的身上。 肖折釉跟着沈不覆一起回房,路上她将漆漆的事情三言两语告诉沈不覆。肖折釉知道沈不覆必然不会在意漆漆的事情,可是她总要告知他。 「你看着办。」沈不覆果然这般说。 肖折釉默然。 过了一会儿,沈不覆说:「后日,大军要出城了。」 肖折釉早就有心里准备,可是等沈不覆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不舍和担忧。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想问他会不会有危险。可她明白军事风云突变,他恐怕自己也说不清。肖折釉不再问归期,只叮嘱:「平安回来。」 「你也要保住自己。」沈不覆偏过头,看向走在他身侧的肖折釉。他并不愿意离开她,好像总是忍不住担心等他领兵回来时,她会不见了。这种担忧一直缠着他,缠了他很多年。即使是还未与肖折釉重逢的头些年,沈不覆每次出征回明定城时都难免触景生情。 「你会遇见师延煜吗?」肖折釉忍不住问。 「不会。定王行军不畏生死,但是对这个独子却保护得很,一直没准他去最前线。这次大概也会让师延煜留在大后方守城。」 肖折釉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说别的。 两个人回到屋中,走到床榻边刚要歇着,就看见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的。沈不覆将被子掀起来,两个人看见不弃撅着屁股,趴在床上睡着了。圆圆的屁股朝着沈不覆和肖折釉两个人,样子瞧上去有几分滑稽。 沈不覆和肖折釉的眼中都带了几分笑意。 肖折釉轻手轻脚地从床尾上了床,小心翼翼地给不弃翻了个身,抱着他躺下。不弃嘴里嘟囔了两声,也没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往肖折釉怀里钻去。 沈不覆站在床边,看着肖折釉含笑抱着不弃的样子,心里不由添了几分暖意。他熄了灯,放下床幔,尽量动作轻一些上床。可是他一上床还是吵醒了不弃。不弃揉了揉眼睛,使劲儿往肖折釉怀里钻,嘴里还在嘟囔:「臭老爹又跟我抢娘亲……」 肖折釉没忍住笑出声来,沈不覆直接伸手准备把这个小东西拎起来扔下床。 肖折釉抓住沈不覆的手腕,反对地瞪他一眼。沈不覆看了一眼窝在肖折釉怀里的不弃,勉强作罢。 第二天一早,最先醒来的居然是不弃。他左看看右看看,惊讶地发现不仅娘亲和爹爹都没醒过来。而且爹爹居然还没走!他不是第一次跑到肖折釉床上和娘亲一起睡,有时候是只有他和肖折釉,有的时候沈不覆也会在。可是每次沈不覆在的时候,等不弃睡醒爹爹是早就走了的。 不弃的小身子扭了扭,才发觉两只手搭在他身上,他让自己身子不动,使劲儿抬起头来去看,才发现原来爹爹和娘亲的手都放在他身上,而且两只手握在一起。 不弃不懂了,这两个大人为什么要握着手睡觉?难道是因为这床睡三个人太挤,娘亲担心爹爹掉下去? 他想不明白。 不弃不是个爱钻牛角的孩子,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他很快有了别的兴趣,他小心翼翼地转个身,面朝着沈不覆,十分稀奇地望着爹爹睡觉的样子。 他眼睛一眨不眨看了沈不覆好一会儿,最终忍不住伸出手,用小小的手指头去戳爹爹的脸。 嘿,爹爹没醒! 不弃顿时觉得好玩得不得了!爹爹总是那么严厉,原来脸上的肉也是和普通人一样,是软的!不像他身上那样硬邦邦的! 不弃挪着小身子,又往沈不覆面前凑了凑,然后伸出小小的手捏了一下沈不覆脸上的肉。在不弃从肖折釉怀里挪出去的时候,肖折釉就醒了,肖折釉睁开眼睛,忍着惊讶眼睁睁看着不弃在他爹脸上玩。 肖折釉的目光凝在沈不覆被不弃揪起的脸皮上,她慢慢回过神来,给了不弃一个同情的目光。可是不弃浑然不觉,开心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就要去捏沈不覆另外一边的脸。还没得逞呢,沈不覆忽然睁开眼睛,冷冷看着他,问:「好玩?」 不弃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爬起来,从肖折釉身上跨过去,躲在肖折釉身后,大喊:「娘亲救命!娘亲救命!」 肖折釉笑着反手搭在他身上,不弃也很配合得使劲儿往肖折釉身后钻,恨不得床上能有一个洞,下面接一个地道,让他逃出去。 沈不覆长臂一伸,轻易将躲在肖折釉身后的不弃拎起来。 「娘亲救我!」不弃的一双小胳膊朝着肖折釉拼命地挥舞。 肖折釉见他似乎真有点怕了,才坐起来伸手去接他,向沈不覆求情:「咱们不弃睡迷糊了呢。」 「对对对!睡迷糊了!」不弃立刻顺着肖折釉的借口说下去。 不过沈不覆倒是没松手把不弃给肖折釉,而是直接将不弃放到地上,说:「出去找别人玩去!」 第30章 不弃哪里用沈不覆说完?他的脚尖刚碰到地面,就飞快地朝外跑去。他原以为爹爹要打人的,逃过一劫,甚好! 沈不覆将不弃放到地上去,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肖折釉已从从他后背凑过来,伸手去捏他的脸。 沈不覆偏过头去躲。 肖折釉不许他躲,「不弃都捏过了,我竟是不行?」 沈不覆无法反驳,所以也不再躲,大大方方躺回床上,任她胡闹。肖折釉弯下腰来,果真好奇地去捏了捏沈不覆的脸,又推着他的鼻子给他扮鬼脸。 「今天不去军营?」肖折釉问。 「嗯,明日出发,今日军中都歇一日。」 肖折釉听了心里有几分高兴,捏沈不覆脸的手劲儿又加重了几分,可是沈不覆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疼?」她问。 还没等沈不覆回答呢,她自问自答:「皮够厚的。」 沈不覆看着肖折釉含着笑意的眸子,笑问:「好玩?」 肖折釉点点头,她抬眼看沈不覆,「我想让你扮女装。」 「太小了没裙子能装进去。」 肖折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沈不覆,不得不承认,还真的找不到能装下他的女装。她伏在沈不覆的胸口,随手挑起他的一绺儿长发,在雪白的手指间打着卷儿,说:「那我给你做一套,等你回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做好了,到时候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沈不覆闭上眼装听不见。 肖折釉往上挪了挪,扯开他的眼皮,逼他看着自己,她撒着娇说:「不答应不成!」 沈不覆来了几分兴致,问:「不答应又如何?」 肖折釉抬眼看他,十分认真地说:「不如何,反正就是不成的。」 「好,随你喜欢。」沈不覆颇为无奈,就连故意骗她不答应都不舍得。 第二日肖折釉亲自送沈不覆出城。 不弃坐在沈不覆的臂弯里,搂着沈不覆的脖子,问:「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不覆不轻易许诺,他尚且不知自己何时能归来,便没回答他,反而跟他说:「不弃马上要四岁了,是小男子汉了。父亲不在的时候,你要担起照顾娘亲的责任,记下了?」 不弃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举着自己小拳头,「爹爹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娘亲!」 肖折釉温柔地望着父子两个。 眼看就快要出城门,大军在不远处候着。沈不覆将抱着的不弃放到地上,这才看向肖折釉,平淡的一句:「我走了。」 肖折釉轻轻「嗯」了一声,纵有千言万语也没说了。 沈不覆上了马,带着大军出城。他骑马奔出城门,拉住马缰,调转马头,回头望了一眼。 肖折釉牵着不弃,朝他挥了挥手。 「出发!」沈不覆收起眼底不舍。 肖折釉一直望着沈不覆的背影,等沈不覆带领军马彻底看不清身影了,她才牵着不弃往回走。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不弃仰着头,问肖折釉。 肖折釉望着一眼远山上的枯树,说:「等天暖了,你爹爹就会回来了。」 肖折釉比不弃更盼着沈不覆早点回来。 回去的路上,不弃发现娘亲心情很不好,他就摇着肖折釉的手,给她讲笑话,陪她说话。最后直到把情绪低落的肖折釉逗笑。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忽然很庆幸当年在上岚山上遇到不弃。那个时候不弃刚刚出生,若是肖折釉晚一日到那儿可能都救不了他。肖折釉还记得当年因为沈不覆和箭伤,正是她很绝望的一段日子。而她正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了不弃。肖折釉一直觉得不弃是上苍送给她的恩赐。 肖折釉笑笑,不再去想过去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过去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不弃一起等沈不覆回来,从此天长地久。 回到袁府,肖折釉牵着不弃刚回屋,红芍儿就急匆匆赶过来,哭丧着脸:「夫人,您快去劝劝二姑娘吧!她简直就是着魔了一样……」 肖折釉惊了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漆漆怀了身孕的事情。她匆匆赶到漆漆那儿,见漆漆正坐在窗边发呆。 「姐,你来了。」漆漆转过头来看着肖折釉。 「怎么了这是?」肖折釉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漆漆眉头皱起来,特别犹豫的神情,她拉住肖折釉的手,说:「姐,我后悔了!你说将来我要是喜欢上别的俊俏公子怎么办?」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问肖折釉也是问自己:「到时候这个东西出来了,那就真的是拖油瓶了……」 肖折釉看着漆漆的目光有些复杂。前天那个哭着喊着也要把孩子生下来的人不是她?这怎么才过了两日就变了想法? 第31章 肖折釉板起脸,「漆漆,你可想好了。」 「也没想好,正犹豫着呢。孩儿他爹我是不打算要了,那我要这个孩子干嘛呢?姐,自从告诉你这事儿以后,这两天我白天想晚上想越想越不对劲……谁也不能保证对一个人的喜欢会持续一辈子呀!我现在想要这个孩子,可是将来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怎么办呀?」 肖折釉被她气笑了,问:「谁也不能保证对一个人的喜欢会持续一辈子?你这是承认喜欢孩子的爹了?」 漆漆一愣,眼中神色变了变,立刻胡乱说:「你说什么呢!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别跑题啊!」 红芍儿在一旁说:「姑娘,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呀,都四个半月了,是个小生命呀!人家都说做母亲伟大,奴婢怕您不要这个孩子以后会后悔……」 肖折釉皱了下眉,说:「红芍儿,你先下去吧。」 红芍儿自知多嘴,急忙应了一声退下去。 漆漆换了个姿势,靠在肖折釉的肩上,慢慢闭上眼,说:「姐,我不知道怎么办。你不是最喜欢讲大道理吗?你就给我讲讲吧!」 她倒是忘了自己曾经多讨厌肖折釉给她讲道理。从小到大,肖折釉每次和她讲道理,她不是顶嘴,就是干脆甩袖子走人。 肖折釉叹了口气。 「漆漆,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母亲虽然伟大,可是你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生出来的孩子,必须对他负责到底,然而现在他就是一团肉。你想要或者不想要这个孩子都是你的权利,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你,因为身体是你自己的。」 肖折釉看着漆漆鼓起的肚子,眉心轻蹙。 「不过你也要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舍得。你要问一问自己如果你将这个孩子做掉,日后会不会后悔。」 漆漆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没有说话。 肖折釉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当然了,小产也是伤身的,你不能想太久。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必须立刻请大夫了,拖不得。」 「孩子会长得像父亲吗?」漆漆皱着眉,有些犹疑地问。 肖折釉看了她一眼,说:「长相吗?有的孩子像父亲,有的孩子像母亲都是不一定的。不过即使他长得像母亲,身上总会带着点他父亲的影子,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喜好。」 漆漆有些烦躁:「我再想想吧……」 漆漆这一想,从年前想到年后,从刚刚显怀想到大腹便便。她几乎每隔几日都要找肖折釉哭诉不想要这个孩子,起先的时候肖折釉还一次次给她分析。次数久了,肖折釉慢慢不吭声了,只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突然有一天,漆漆照着镜子,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儿……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了,她想不要都不行了。 漆漆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也逐渐不再去找肖折釉说话了,因为她知道肖折釉眼下正是烦的时候。 如果离得远,可是肖折釉一直都有派人去打听前线战况。而如今,并不是很乐观。这次沈不覆和定王结成联盟,虽然目前还没有没有太大的矛盾,始终是一致对外的态度。可是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是竞争的关系,站的立场不同。随着战事的推进,潜在暗处的矛盾好像随时都能捅破那道窗户纸。 「夫人!」绿果儿匆匆进了屋,「前头来消息了!」 肖折釉正在给沈不覆做一件衣服,听绿果儿这么说,手里捏着的针一不小心扎了手,指腹上立刻浮现一点猩红血迹。 肖折釉看着之间上的血珠儿,心里忽然有些担心。 「是什么消息?」她急忙问。 「定王死了!」 肖折釉一下子站起来,脸色都变了变,她想得很清楚,虽然沈不覆与定王是暂且联手的敌对关系,可是如果这个时候定王出了事,定王的属下恐怕要乱,届时军中一乱,联盟不再,辽兵若是趁虚而入只会让沈不覆腹背受敌! 「究竟是怎么回事?把你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我。」肖折釉道。 「我听从前面送回来的伤兵说,本来咱们将军和定王商定兵分两路包抄辽兵。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军情有误,辽兵的数量远多于先前掌握的情况。定王带着兵马去救咱们将军,最后咱们将军带着一队亲信逃了出来,而定王却死了……」 肖折釉听着绿果儿的话,心里的感觉越发不妙。 她相信沈不覆的为人,知晓沈不覆定不会在与定王联盟共同对抗辽兵的时候对定王下手。可是别人不会这么想,别人会猜测是沈不覆借机除掉定王,除掉这个影响他将来夺权的强有力竞争对手!尤其是定王的部下,恐怕一定会这么认为。 「你是说将军只带了一队亲信逃出去?现在逃去了哪儿?可有消息了?」肖折釉问起最关心的沈不覆。 第32章 绿果儿摇摇头,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那个伤兵也不知道。不过奴婢瞧着最近几日说不定就会有消息传回来,奴婢去盯着,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您!」 肖折釉点点头,「你去吧。」 肖折釉望着桌子上给沈不覆做了一半的衣服,有些心绪不宁。 他现在在哪?是不是被辽兵和定王的属下追杀?有没有危险…… 肖折釉所料不错,定王出了事以后,当日不在他身边不知内情的属下听到消息之后都以为是沈不覆搞的鬼,对沈不覆破口大骂,发誓定要为定王报仇。 消息也同样传到了师延煜那里。 如今师延煜台昌州守城,他站在城楼上,听着属下的汇报。 「当日的辽兵多的数不过来,好像从天而降一样。本来王爷和玄王兵分两路,由王爷带兵留在辽兵正前方虚张声势,而玄王则是带着兵马绕远,准备于辽兵后方突袭。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玄王刚走,辽兵就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 师延煜握着手中的佩剑,他闭上眼睛,压下心里强烈的悲痛。他开始后悔,后悔当初在斩临关替沈不覆挡下北通兵马。后悔沈不覆消失又归来后没有听他父王的话除掉沈不覆,甚至天真的想要将沈不覆收为部下,许他和曾经一样的权势地位…… 如今,他父王死了。他唯一的亲人死了。 师延煜甚至觉得他父王的死,他有很大的责任。 师延煜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前方苍茫的天际,问:「沈不覆如今在何处。」 「他带着几千兵马正往姚光谷而去。如今辽兵正在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他看了一眼师延煜的眼色,停顿了一下,换成一种试探的语气,问:「王爷,我们要不要将沈不覆的下落告知辽兵,来一个借刀杀人?」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师延煜却冷哼了一声,厉声说:「本王会亲自取他性命!立刻召集兵马,赶往姚光谷!」 「属下遵命!」 师延煜用最快的速度准备兵马,带着驻扎在台昌州的五万兵马出城去追沈不覆。然而他刚出城,就有属下来报,辽兵带着三十万兵马正往这边赶来。 「王爷!我们快走!」 师延煜坐在马背上,他眯着眼睛望着远处台昌州深红色的城门,还有远处发白的天际。 许久之后,他脸上的仇恨怒意慢慢淡去。他将紧握在手中的长剑随意放回剑套,发令:「回城!」 「王爷,万万不可啊!辽兵兵马众多,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回去,既守不住台昌州,反而会成为……」 师延煜摆手打断他的话,他夹紧马腹,驾马朝台昌州奔回。 师延煜领兵回城,派人打探情况,得知辽兵是为了追定王的几个忠心部下。师延煜当机立断,立刻派人去接应。 这三个人一直追随着定王,定王出事的时候,也在定王身边。而辽兵之所以追捕他们,是因为他们知道沈不覆下落。 师延煜派人将他们救回来的时候,三个人身上都或轻或重受了伤。其中伤势最重的那个人失去了一条腿,被同伴背着,已是奄奄一息。 三个人将当日之事详细说给师延煜,最后义愤填膺地说:「小王爷,您一定要替王爷报仇!」 「本王问你们,此事究竟与沈不覆有没有关系?」师延煜问。 「这……属下也不知道。当时情况太过混乱,辽兵是忽然之间冲出来。实在是不知道究竟是辽兵骗了咱们和沈将军,还是沈将军与辽兵串通。」 「父王当时可有话说?」 伤势最重的那个人之前都没有说话,此时才说:「王爷当时说……谁若能逃出去就去投靠沈不覆。」 师延煜皱了下眉。 「当时那种情况,想来王爷也并不能分辨沈不覆到底有没有与辽兵勾结。所以就算王爷那么说,属下们还是决定来找您!」 另外一个人有些犹豫地说:「王爷之所以那么说应该是相信沈将军的吧?」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像是没了主意地看向师延煜。 师延煜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父王的用意。想来定王的确不清楚辽兵的突袭到底和沈不覆有没有关系。但是他还是让自己的属下去投靠沈不覆,虽然他没有多说,可是他的属下会认为他是相信沈不覆的。 于国,定王一死,抵御外敌只能靠沈不覆。他让自己的属下投靠沈不覆,是在自己死后,把自己的兵和权全部送给了沈不覆,以来扩大沈不覆的兵力,更易御辽敌。 于私,在定王身边有很多忠心耿耿的属下,这些人若是得知是沈不覆害死了定王,定要为定王报仇。然而报仇之事何其危险?让他们投靠沈不覆,不仅为免其凶险,又许大好前程。 第33章 师延煜相信以他父王的性格,恐怕临终前是怀疑沈不覆的,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师延煜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不由苦笑。 「小王爷,沈不覆并没有去姚光谷,而是朝着裳莱山去了!」 师延煜点点头,道:「你们先下去休养。」 「多谢小王爷。」 师延煜又吩咐属下好好照看这三人。他独自走出去,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他不能离开这里,这里是台昌州,是盛国的正门。 他一边吩咐属下加紧巡逻警惕守卫,另一方面让城中百姓迅速向后方撤出台昌州。 三日后,百姓尚未完结撤离,辽兵追至城外,围而不攻,抓住城中百姓和巡逻小兵,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人,逼问沈不覆下落。更扬言,若再不将从定王身边逃走的那几个人送来,屠城。 「小王爷,要不然咱们就把沈不覆的下落说出去吧!反正沈不覆也不是自己人!」城中几员副将苦口婆心地劝。 师延煜合着眼,整个人窝在藤椅里,双腿交叠搭在身前的长案上,一言不发。 他怎么能毁了他父亲的心血和遗愿。 师延煜睁开眼,他身子前倾,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厉声道:「死守台昌州。」 从他决定回城时,已做了必死的准备。 冰凉的茶水入喉,顿时一股冷意灌入。 师延煜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母妃最后一次跟定王一起出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尚且五岁,舍不得母妃离开,抱着定王妃身上的铠甲不肯松手。 「延煜听话,母妃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真的?」 「真的,延煜自己留在明定城要听话,听你姑姑的话,听你皇帝舅舅的话,知道了吗?」 「延煜自然是听话的,可是母妃一定要走吗?为什么别人的娘亲都可以留在家里,而母妃却要穿上不好看的硬衣服去打仗?」 「因为……」定王妃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总要有人上阵杀敌将敌人赶走,才能有更多的母亲留在家里陪伴儿女。」 师延煜还是不懂,为什么这个人一定要是自己的母妃? 行兵打仗之时,定王妃身为女子却从不畏惧。每一次出征,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以前没有儿子时,倒也无惦念,如今有了师延煜才觉舍不得。她轻轻抱了一下师延煜,温声细语地说:「母妃很快就会回来的。在母妃不在的时候,延煜答应母妃三件事情好吗?」 师延煜使劲儿点头:「只要是母妃说的事情,别说是三件,就算是一百件一千件都答应!」 定王妃好似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自己的儿子,然而此时她收起笑容,略严肃地说:「第一件事,永不准忘记你是盛国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要永远将我们的国家放在第一位。咱们大盛虽然战火不断,可总有一天会像国姓那样繁荣昌盛。」 「第二件事,不准做那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言而无信之人。」 「好,延煜都答应母妃。可是第三件事情呢?」 定王妃摸了摸师延煜的脸,重新温柔笑起来,「这第三件事……咱们延煜是男孩子,男孩子永远不准欺负女孩子,咱们延煜如果把女孩子惹哭了,就一定要把她哄好。」 师延煜松了口气,说:「哎呀,这件事情比前两件简单多了!我离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远远的就成啦!」 定王妃失笑,也不再和他多说。不舍地抱了抱他,终于跨上离开的骏马。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只是可惜她并非像她梦想的那样死于保家卫国,而是死在了盛国皇帝的猜忌忌惮之手。 台昌州这边的情况传到了宝江城。 肖折釉一连几日眉心紧锁。她不知道沈不覆究竟在哪里,又担心台昌州失守。台昌州如今已被辽兵包围,只许进不许出,这是要等得到沈不覆下落后,一举攻下台昌州。 台昌州于盛国而言,实在太重要,更何况如今还是师延煜守在那里。 「不覆究竟在哪……」肖折釉望着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图喃喃自语。 越想越头疼,她闭着眼睛养养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急忙问坐在一旁的绿果儿:「漆漆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呀,」绿果儿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和往常一样吃好睡好,今天还跑去寺庙祈愿呢。」 「去寺庙?你是说她现在不在府中?」肖折釉惊了。 「是呀,二姑娘说要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一早就让表少爷陪着她去寺庙了。」 肖折釉怔了怔,心里忽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漆漆可不是个信佛的人! 「走!立刻去寺庙!」 绿果儿一愣,这才发现了肖折釉的脸色和声音都很不对劲。她不敢马虎,急忙丢下手里的针线活,陪肖折釉跑出去。 第34章 此时漆漆正跪在蒲团上。刚拜完佛祖,陶陶立刻将她扶了起来。漆漆如今已经有八个半月的身孕了,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陶陶将漆漆扶到一旁,忍不住说:「二姐,我听说女人做了母亲以后性子都会变得柔和。我以前还不信,现在倒觉得是真的。你看你,以前对神佛之事最是嗤之以鼻。现在当了母亲,也能过来虔诚地拜佛祖了。」 漆漆没接话,反而说:「我听说这寺庙里的斋饭不错,你给我讨点好。怀了孩子以后胃口都变大了,折腾了半天饿死我了!」 「好,我这就去!」 陶陶将漆漆扶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转身进了后头去讨斋饭。然而等他出来的时候,长凳上空无一人。陶陶四处张望,也没看见漆漆的身影,他急忙拦住一个扫地的小和尚询问:「你有没有看见刚刚坐在那里的妇人去哪儿了?」 「她已经走了。」 陶陶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手中荷叶包着的斋饭摔到地上。他冲到门口,望着下山的路,愤怒地大喊:「二姐,你又骗我!」 台昌州前有一道河,然而这条河如今已经被鲜血染红。这几日,辽兵已经杀了很多盛国人。 漆漆经过这条河的时候,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她抬头望了一眼,前面城墙上的盛国士兵警惕地看着她,而在她身后是辽兵几十万的兵马。 守城的士兵看着她的肚子,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妇人是不是傻?现在这个城里的人都盼着逃出去,你倒是自己进来?」 漆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少废话,你们王爷的孩子来找他了。」 士兵惊讶地看着她。 漆漆被领到师延煜那里的时候,师延煜已经提前知道她来的消息。师延煜坐在首座,他面如铁色,怒不可遏。 他抬眼盯着走到门口的漆漆,在看见她肚子的时候目光一凝。他的目光重新上移,死死盯着漆漆的脸,咬牙切齿地问:「你来干嘛?」 漆漆笑得开心,「来陪你一起死。」 师延煜抬手,身前桌面上的茶器被他拂到地上,碎成碎片。 厅中的几员将军和下人都小心翼翼地去看师延煜的脸色。 漆漆脸上笑意更甚:「你这人这么讨厌,要是和你一起生活简直就是煎熬。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强和你一起死啦!」 师延煜一下子站起来,冲到漆漆面前,愤怒地掐着她的脖子,再次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问:「你来干嘛?」 漆漆望着师延煜近在咫尺愤怒的眼,她抿了下唇,用唇形无声地说:「来睡你。」 师延煜一愣,愣的忘了发怒。他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后面几个人的反应。似忘了漆漆是用唇形,别人根本听不见。 略冷静了些,师延煜转过头来,漆漆在对他笑,笑得像个耀武扬威的胜利者。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人?师延煜看着漆漆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好像有一种深埋土下的情感蠢蠢欲动,如初春的嫩芽,在雪后初晴时,终于勇敢地破土而出。 师延煜满心的愤怒逐渐熄了。他望着眼前大着肚子的女人,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漆漆努力伸手去捶了一下自己的腿,然后问师延煜:「能不能给点吃的?又饿又累!」 师延煜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闷声往外走。 「你慢点成不成,我走了好久都快累死了!」漆漆想要挣脱自己的手腕。 师延煜回头看她一眼,没吭声,放慢了步子。 师延煜一路将漆漆牵回住处,这一路惹得侍卫频频注目。一进了屋,漆漆就甩开了师延煜的手,径自坐在长榻上,踢了鞋子,费力地将脚抬到长榻上,伸手去揉。 她走了太久的路,双脚已经浮肿了。雪白的绫袜上还染着一丝血迹。 师延煜看了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下人打水和准备吃的。不是饭点,要现做膳食。 饭菜还没做好,侍女先端着热水进来。 漆漆脱了袜子,将脚泡在热水里。水有点烫,她试了几次,才将一双肿了的脚完全放在热水里泡着。她甚至伸手去拔发间的簪子,让拘着的长发放下来。漆漆双手撑着身下的长榻,上半身向后仰着,这才舒舒服服地松了口气。 师延煜一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着这个让他头疼的女人。 「你就这么大着肚子跑过来?」师延煜声音有些古怪地问。 漆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我姐说了,生出来了我得对他负责。可他没生出来之前就是一团肉,什么都不是。一切以我高兴着来!我想生就生,想让他陪着我死就让他陪着我死!」 师延煜走过去,无奈地俯视着她,问:「值吗?」 漆漆愣了一下,紧接着别开眼,暴躁地拍了拍身下的长凳,嘟囔:「吃的怎么还没来,我真的要饿死了!」 第35章 师延煜转身走到一旁的方桌前,倒了一杯水给她。 「不想喝!」漆漆没接。 师延煜也不勉强她,自己把杯子里的水一口灌进肚。他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椅子里,目光盯着漆漆,陪着她一起等饭菜。 厨房得了消息急着要吃的,下人们加紧了时间做,本来很快就将东西送了上来。可是对于一言不发的两个人来说,等待的时间显得那么漫长。 师延煜甚至发火训斥厨房动作太慢。 两个送饭菜的小丫鬟不敢多说话,匆匆将先做好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又匆匆下去等着厨房还没烧好的菜快点做好。 先送来的有一碗鸡蛋羹,一碟不是现做的桂花糕,还有一道青菜和一碟切好的水果。 漆漆吃了好大一口鸡蛋羹,鸡蛋羹有些烫,把她烫得不停咳嗦。可即使烫,她还是把鸡蛋羹咽了下去。 看得师延煜直皱眉。 孕妇食量大,漆漆又饿了很久,胃口大好,厨房送过来的东西没多久就被她吃了个干净。漆漆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看向师延煜,说:「我还以为你被困在这里会很惨,没想到有吃有喝啊。不错,不错。就这么死了,也成。」 漆漆拍了拍手,扶着后腰站起来,说:「吃饱了,想睡。」 「大着肚子呢睡什么睡!满脑子睡睡睡!」 漆漆愣了一下,才说:「我是说我想睡觉,不是睡你。」 师延煜微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闷闷走上前去拉漆漆,牵着她往寝屋走去。进了屋,漆漆径自往床榻走,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躺下来。 师延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师延煜。」 师延煜脚步顿住。 「你真的不陪我睡一会儿?」躺在床上的漆漆偏着头望着他。 师延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床榻。 漆漆笑了,开心地向床里侧挪了挪身子。 师延煜叹了口气,他将床幔放下来,上了床,在漆漆身边躺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谁也没挨着谁,就那样静静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漆漆实在是累得倦了,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她迷糊中感觉到躺在她身边的师延煜动了动,她迷茫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师延煜的眼睛,他离得那么近。 漆漆愣了一下。 「折腾不动了?大肚婆。」师延煜没想到漆漆会睁开眼睛,最初的意外之后,用一种颇为嫌弃的目光看着她。 漆漆望着师延煜,说:「我的孩子七个半月了。」 师延煜没反应过来。 漆漆嬉皮笑脸地说:「你该不会以为这孩子是你的吧?才不是呢。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毕竟被本姑奶奶吃过香的帅小伙儿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你不要以为……唔……」 师延煜狠狠吻上漆漆,在她的唇舌之上狠狠咬了一口,把漆漆咬得疼得皱了眉,伸手使劲儿去推他。 可是师延煜就像个是发泄怒火一样,钳制住漆漆的双手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漆漆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惊讶之后,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不再挣扎,闭上眼睛,有些动作僵硬地去回应。师延煜感受到她的回应,松开钳制她的手,他将手探入她背后,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与他热烈的吻相比,他抱着她的动作显得那么轻柔,小心翼翼的,似怕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漆漆慢慢抱着他的腰背,加深这个吻。 当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漆漆将脸埋在他怀里,笑着说:「他好像踢我了。」 师延煜低着头看着她眼底的青色,他伸出手来,手指沿着她眼底的青色抹了一圈。 漆漆有些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似不满意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孩子。越想越不高兴,漆漆开始变得烦躁,又去推师延煜。 「别再闹脾气了。」师延煜叹了口气,「不是累了?好好睡一会儿。」 漆漆怀疑地看着他。 师延煜松开她,重新在她身边躺下来,在身侧摸索了一下抓住漆漆的手,将漆漆的手攥在掌心里。他慢慢闭上眼睛,也不再多说别的话。比起那个孩子,他更焦虑漆漆的安慰。 漆漆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忽然说:「师延煜,其实我可以用手。」 师延煜猛地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有话憋在师延煜的胸口,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跟一个孕妇吵架,努力压制自己把话咽下去,愤愤然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又使劲儿一扬,将漆漆也一并盖在被子里。他咬着牙根说:「睡觉!」 漆漆也实在是累了,好像的确没力气再跟师延煜拌嘴了。她打着哈欠闭上眼睛,又往师延煜怀里靠。师延煜默不作声地将她搂在怀里,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肚子。 第36章 等漆漆呼吸绵长终于睡着了,师延煜睁开眼,复杂地望着怀里熟睡的漆漆。 如果,如果这次真的能活下来。他以后一定让着她点。 漆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她醒过来的时候,师延煜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她穿上鞋子走出去,漫无目的地闲走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师延煜的声音,她不多想循声走了过去。 师延煜正和台昌州守城的几个将军在花厅里议事。 「消息早就送到了明定城,可是景腾帝那边一直没回复。依属下看,景腾帝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这是要活活看咱们一州之人活活困死!」 「不说其他,台昌州对于大盛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景腾帝心里明白!可是他居然因为私怨不肯出兵!简直就不配做大盛的皇帝。」 「呵,大盛的皇帝?他这个皇帝分明是自己封的!当时无论是咱们定王还是沈将军都忙着领兵征战以驱逐辽兵为第一要事。可是他倒好,趁着定王和沈将军无暇顾及,自己霸占了皇宫称帝。哼,满朝文武几个服他?文官不好说,武将就没一个看得起他!」 「可如今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声音里掺着愤怒和焦急。师延煜一直没说话,默默听着他们几个人说,他一抬头,就看见漆漆站在花厅门外朝这边张望。 花厅里的几个武将顺着师延煜的目光看向门口。一个女人大着肚子走进台昌州要陪师延煜一起死的事儿早就传开了。这几个武将即使之前没见过漆漆,也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明白她的身份。 漆漆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我打扰到你们说话了?我不是有意乱闯了,我……」 「睡醒了?饿不饿?」师延煜问。 漆漆很诚实地点头,说:「睡了那么久,当然饿了。」 师延煜无奈地摆摆手,说:「今日就到这里,各自回去以后加强防御。」 师延煜尚未说完,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动作自然地牵着漆漆的手往回走。他动作太过熟稔自然,自然到让漆漆都觉得不习惯起来。 另一边。 绿果儿给肖折釉细细禀告如今景腾王按兵不发的事情。 肖折釉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简直丢我盛氏祖先的脸面!」 她略压下心中怒火,让自己冷静一下,说:「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回明定城!」 肖折釉直奔渭扶城。桂以介率领五万兵马被沈不覆留在渭扶城以做支援之用。定王身亡、沈不覆潜逃的事情传来渭扶城,桂以介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之所以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支援,可如今沈不覆下落不明,没有命令下来,他连去哪里支援都不知道。更何况他手里只有五万的兵马,想做点什么也实在太少了。 桂以介刚下定决心打算率领所有兵马赶去台昌州,听闻肖折釉过来。桂以介愣了一下,急忙迎出去。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当然是传达沈将军的命令。」 桂以介有些惊讶:「夫人知道沈将军的下落?不是属下怀疑夫人,只是属下派人多方打探一直都没有沈将军的下落,所以……」 肖折釉张开手掌,红绳上系着的白玉扳指垂下来。她说:「沈将军出征之前,曾与我说过日后应对不同情况的措施。令我执此传达军令!」 桂以介看着那枚白玉扳指,犹豫了片刻,才抱拳接令:「若是将军提前交代的命令,属下自然遵守!请问夫人现在要发兵支援台昌州吗?」 桂以介心中不免有些怀疑,然而此时他倒是心里盼着肖折釉拿着沈不覆的名号命令他发兵支援! 「不,」肖折釉声音沉沉,「率兵随我回明定城。」 桂以介微怔,脱口而出:「为何要回明定城?」 肖折釉不答反问:「桂将军,敢问你用手中这五万兵马赶走围在台昌州的二十万兵马胜算是多少?」 桂以介脸上白了一道。两方兵马数量悬殊,这已不是计谋能弥补的了。他心思转动,忽然震动,震惊地望着肖折釉,问:「夫人的意思……」 最后两个字,他没说出口。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桂以介心中犹豫许久,一时拿不定主意。 肖折釉目光坚定的望着他,等着他的回复。 桂以介咬咬牙:「属下听夫人发号施令!」 肖折釉在心里悄然松了口气,立刻吩咐桂以介调动兵马,即刻带兵赶回明定城。 其实肖折釉很担心漆漆,她比谁都盼着天降神兵冲到台昌州解围。可是理智告诉她,单凭桂以介手中的兵马并做不到。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假借沈不覆的名义借走桂以介手里的五万兵马赶往明定城。 逼宫。 第37章 当然了,她对桂以介说谎了。沈不覆临走前根本什么都没有与她说过。她也料到了桂以介未必会相信。可是她派人稍微打听了一下桂以介的为人,知晓他的焦急。只要肖折釉拖用这样的借口,桂以介果然顺着肖折釉的话假意相信。 赶往明定城的路上,桂以介看向身边骑在马背上的肖折釉,忍不住问:「夫人,倘若当日属下没有相信您的说辞,不肯发兵的话,夫人打算如何?」 肖折釉望着前方不见尽头的路,目不斜视,道:「杀了你。」 桂以介怔住,转而大笑着说:「夫人莫不是太小看属下了,不管怎么说,夫人如此柔弱娇女子,而属下可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肖折釉这才转过头来,平静看着他,说:「本……我从来不亲手杀人。」 桂以介再次怔住。 肖折釉已经骑着马朝前去了。桂以介原地立了一会儿,才拍了拍马,追了上去。 「夫人,咱们要干的事儿可不太容易。如今朝中形势不明,而夫人又是弱女子……」 肖折釉忽然说:「如果不出意外,左相只能活七日了。而右相……他姓霍。」 桂以介担心了一路,可以说是做足了必死的准备。可是等到了明定城,他惊讶地发现,他原来并不是逼宫的主力,不过是个领兵的小头头。 他眼睁睁看着肖折釉大步走进右相家中,而朝中几位权臣竟全在厅中相候。 「嫂夫人,你终于到了。」罗立风立在檐下。 肖折釉对他笑,道:「太生疏了,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罗立风立刻明朗笑起来,说:「是是是,小妹任性,若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请肖家多包涵了!对了,文陶呢?」 罗立风目光扫过肖折釉身后。 「我过来的时候,他带着如诗往台昌州去了,候着咱们这边的消息。」肖折釉道。 罗立风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右相也迎了过来,和肖折釉说起计划来。这右相是霍家旁支的亲戚,在前几年被沈不覆隐去了他姓氏悄悄安放朝中,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和沈不覆暗中的助力,将他最后推到了右相的位置。 桂以介悄声走进厅中,压低了声音询问一位相熟的文臣:「李大人,左相真的死了?」 他对肖折釉之前说的话还是很怀疑的。一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而且还是堂堂朝中左相! 李大人对他点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说:「一队训练精良的白衣侍卫从院墙跳进去,直接冲进左相大人的书房,就这么一剑劈下去,脑袋就搬家了……」 桂以介回过头去,有些目光复杂地看向肖折釉。他突然相信了,倘若当日他没有决定出兵帮肖折釉,肖折釉可能真的会杀了他。 肖折釉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眼看向他,说:「桂将军,这领兵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还请桂将军明日进宫之时多费心了。」 桂以介立刻肃了容,拿出军人的严肃来,道:「夫人放心!」 肖折釉和右相及厅中几位臣子细细商讨第二日入宫之事,一直谈到深夜。最后将细节敲定之后,几位朝中臣子稍事歇息,便准备从偏门悄悄离开。 罗立风忍不住带着点打趣地问:「嫂夫人,你这天罗地网争权,就没有担心沈兄?若我是嫂夫人此时恐怕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哪里有心思想这些事情。」 肖折釉笑了笑,说:「并不担心他。」 罗立风和右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不解地看向肖折釉。 肖折釉望着窗外黑色夜幕当中的满月,道:「他是沈不覆,战无不胜的沈不覆。我相信他的能力,定能解开所有的死局,荣耀归来。」 厅中诸人听了她的话,皆颇为动容。 肖折釉转过身来,看着厅中诸人,道:「所以明日之事定要马到成功,为沈将军再添助力!」 原本有些紧张甚至悲观的情绪似有调动,对于明日之事士气在悄然增长。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数被肖折釉收入眼中,她在心中略松了口气。 她没有说谎,她当然是百分百相信沈不覆的能力。可是另一方面,作为他的妻子,又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他带兵出征的每一日,肖折釉都会为他挂念,更何况今日他下落不明。 可是为了明日之事,为了诸人士气,她必须时刻挺胸抬头,自信地笑。毕竟情绪是可以传递的,更何况眼下她是此事的主导者。 肖折釉转过身去,再望夜幕中的满月,心里是对沈不覆翻天覆地的想念。她忽然理解了她的嫂子纪秀君为何执意开书院。 肖折釉想,如果沈不覆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也一定会倾尽全力用余生为他完成他未完成之事,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肖折釉一怔,立刻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沈不覆才不会有事。他一定会踏破敌军,胜利归来。 第38章 第二日。 早朝,景腾帝坐在龙椅上,皱着眉询问:「左相和右相今日为何没来?」 大殿中的文武百官低着头,一阵沉默之后,一位臣子从班列里走出来,行礼后,恭敬回禀:「启禀陛下,昨日左相大人死在家中。」 景腾帝一惊,脸色跟着大变,立刻责问:「是何人谋害左相?怎的没有人与朕说?」 大殿中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的沉默是被一阵脚步声打破的。 右相从大殿外走进来,道:「陛下,臣来迟了。」 景腾帝眉心皱得更紧,不悦地盯着右相的膝盖,道:「右相为何不行礼?」 右相缓缓道:「臣,不跪昏君。」 大殿中一片哗然。 「岂有此理!」景腾帝勃然大怒,「姬天磊!你欺君犯上,罪可当诛!来人!拖出去斩了!」 侍卫鱼贯而入,围住右相。 右相抬手,阻止这几个侍卫抓他。他看向景腾帝,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哼!你蔑视朝纲,触怒龙颜,还有何话可说!」 右相姬天磊望着景腾帝,问:「敢问陛下可知台昌州于我大盛而言是何等重要?敢问陛下可知如今辽国带着多少兵马围我盛国?敢问陛下可知这一役中,若定、玄二王再败,便是亡国的下场!」 景腾帝愤怒地拂了桌上茶具,怒道:「朕自有分寸,不会做那亡国之君!」 「陛下如此信心,难不成和辽贼签订了见不得人的协议?」肖折釉站在大殿门口。 「哪来的无知妇人!这里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这里是朝堂,不是你一个女人能来的地方!」景腾帝大怒。 肖折釉缓步朝着大殿走去,两个侍女跟在她身后。 肖折釉冷笑了一声,道:「即便是我一妇人也知国不可破的道理。就是不知道陛下身为一国之主,又为何任由敌军侵占我大盛的国土。眼睁睁看着守卫台昌州的将士被围困至死!」 肖折釉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哦……我想起来了。陛下这皇位本来就是趁定王与玄王远离明定城冲至边境与敌军厮杀时,趁乱夺宫而来。这皇帝……本来就做的名不正言不顺。」 「你!大胆!岂有此理!」景腾帝愤怒地指着肖折釉,「来人!将这个胡言乱语的妇人拉下去,五马分尸!」 「陛下难道要学定元帝?当年定元帝忌惮定王夫妇手中权势,趁其出征之际,使用奸计,害得为国为民的定王身负重伤,不得已潜伏十余载。而定王妃,一代巾帼更是香消玉损。后来定元帝又怀疑袁顷悍袁将军心怀不轨,竟然卑劣地让自己的爱妃勾引袁将军,将袁将军驱至苦寒的边塞之地。再后来,又趁沈将军领兵出征之时谋杀其妻女。最终人心涣散,不得善终。如今,天下皆知沈将军冲锋陷阵,护我大盛国土。难道陛下还要再杀其家眷?」 「你……」景腾帝眯起眼睛仔细盯着肖折釉的脸,才将她认出来,「原来是你!呵,沈不覆如今在外杀敌,你身为他的妻子闯入宫中胡言乱语,是败坏他为国的气节!你这样的蠢妇难道不怕朕判你一个作乱犯上的谋逆之罪?到时候,恐怕要连累沈将军一世英名!」 肖折釉却笑得坦荡,大声道:「若是能保我大盛安康,担下谋逆之罪的罪名又如何?」 「你这是承认了!」 肖折釉站在大殿正中央,看着台阶之上的景腾帝,笑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这皇位也是你抢来的。原来这皇位只你能抢,我就抢不得?」 景腾帝尚未发话,朝中臣子皆是一片哗然。这话若是沈不覆或是别人说出来倒无妨,自从昌隆帝驾崩,这大盛的皇帝已经换了很多人。可……眼前站在他们这群男人面前说这话的人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跟皇室毫无瓜葛的女人…… 「放肆!」景腾帝从玉砌金堆的台阶走下来,怒气腾腾地冲向肖折釉。 然而就在景腾帝刚靠近肖折釉的时候,站在肖折釉身后的一个侍女忽然上前一步。只见一道银光一闪,等景腾帝反应过来的时候,侍女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陛下!」大殿中的文武百官惊了,乱了。 顷刻之间,景腾帝身上冷汗就下来了。 「来人!给朕杀了这个妖女!」 侍女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力,景腾帝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景腾帝一下子冷静下来,慢慢反应过来肖折釉刚刚与他说的这番话分明就是打算激怒他! 等等…… 他再环视殿中的侍卫,才发现这些侍卫根本就是一动不动。 景腾帝这几日寝食难安,整个人处于极度暴躁、不安的状态。他现在才开始后悔,当肖折釉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时候,他就应该起疑的!皇宫岂是她随意能出入之地?定是与右相勾结! 第39章 怪只怪肖折釉是个女人,景腾帝这才大意了。 他极力压下胸口的愤怒和憋屈,死死盯着肖折釉的脸,咬着牙说:「沈夫人,你还是要识时务一些!谋逆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朕念在你是一个妇道人家,又是沈将军的家眷,勉强可以饶恕你这一次。」 肖折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在他藏不住愤怒的目光里,缓步沿着台阶一层层走上去。 景腾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朝中臣子也同样个个目光复杂,就连那几个昨夜一起在右相府中议事的朝臣也有些惊讶。 就在这满朝文武惊讶的目光里,肖折釉淡然地走向龙椅,坐下。 她刚一坐下,大殿中顷刻响起一阵抽气声。大殿,几乎是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氛围中。 肖折釉的轻笑声打破了这种死寂的气氛。她浅笑嫣然地望着景腾帝,问道:「陛下该不会以为我今日来宫中是一时冲动毫无准备吧?」 肖折釉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大殿中诸多朝臣的表情,最后目光落在景腾帝的身上时,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怜悯。 景腾帝脸上的红一道白一道。恼怒和憋屈的情绪塞在心窝,出不来。偏偏冰凉的刀子架在脖子上,割破的口子还在隐隐发疼,提醒着他要冷静。 景腾帝怎么想怎么觉得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这个女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宫中,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坐上了龙椅? 「你们还在看什么?身为大盛的臣子,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坐在龙椅上胡闹!」刀子架在脖子上,景腾帝动弹不得。只好怒声训斥大殿中的朝臣。 有文官想从班列里走出来,然而在他刚迈出来一步的时候,右相先开口:「诸位,眼下我大盛处于风雨飘零之中。几十万辽兵围住台昌州,而沈将军又下落不明。若辽兵攻破台昌州,辽兵恐怕要长驱直入冲进明定城中,夺我国土!而他!」 右相指着景腾帝,「陛下他身为一国之君因为担心沈将军得胜归来时与他争夺皇位,竟然任由辽兵围困台昌州逼问沈将军的下落!这样的昏君,我们为什么还要效忠?」 「你胡说!」景腾帝气得快要跳起来。 肖折釉拍了两下手,「把人押上来。」 景腾帝心中浮现迷茫疑惑。人?什么人?肖折釉这个女人抓了什么人? 很快,罗立风从大殿侧门走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士兵,而士兵正押着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 朝中诸臣对于这两个人都不陌生,知道他们两个是景腾帝宫中贴身伺候的。 侍卫抬手一推,小宫女和太监被摁在地上跪下。 太监颤颤巍巍地说:「启禀夫人,陛下曾言若让沈将军得胜归来必是民心所向,一定会和他抢皇位,还不如借辽兵之手将沈将军除掉!」 小宫女同样发颤地说:「陛、陛下说这、这……叫借刀杀人!」 「一派胡言!」景腾帝瞪着这两个奴才,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一脚一个,将他们两个踹死! 他大声嚷:「这两个奴才是屈打成招!朕是被冤枉的!」 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嘈杂之声,本该是庄严肃静的大殿,此时却因为文武百官一声赛过一声的议论声而变得喧闹不堪。 肖折釉笑看这些臣子议论,等他们议论的声音略小了些。她才身子前倾,双腿交叠,将手肘抵在腿上,托着腮,勾起嘴角。 她光明正大坐上龙椅的做法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大殿中的文武百官或者是侍卫、宫女,就算是在议论或思考的时候,都将注意力留了一点放在她身上。所以当她的动作出现细微变化时,诸人都注意到了,立刻看向她。 「让我来猜猜……」肖折釉开口。 大殿之中静下来。 「陛下该不会是和辽人定下了某种盟约,只要能保住你的皇位,宁可割地赠给辽国,做辽国的附属国吧?我可听说陛下已经将太子殿下送了出去,美其名曰鼓舞将士士气。然而……是让太子殿下和辽兵商议盟约之事吧?」 「胡说!污蔑!朕的确想借辽人除掉沈不覆,但是绝对不会割地……」景腾王一惊,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肖折釉脸上的笑瞬间冷下来。 而大殿之中的嘈杂声又开始了。 「陛下,您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啊!」 「陛下,辽人与我大盛不死不休这么多年,您怎么可以帮助辽人除掉我们大盛国第一武将啊!」 「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如此……」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出来,他叹了口气,悲怆地摇头,说:「陛下,无论您还是景腾王的时候,还是您登基之后,臣一直发誓效忠于您。可是没有想到……哎,是老臣有眼无珠!」 第40章 他说完,竟是忽然朝一旁雕盘龙的漆木红柱撞了上去。顿时鲜血涌出来,他的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 大殿中一片惊呼之声,离得最近的几个人急忙赶过去查看。 「苏大人!苏大人!」 「苏大人已经去了……」 肖折釉眉心紧皱,不由为之动容。她怒视景腾帝,高声质问:「你可对得起忠于你的臣子!」 景腾帝脸色惨白,他知今日之事不可善了。那句话既然是他一时冲动亲口说出来,又有苏大人撞柱的义举,那他这龙椅恐不能再坐。 他有些焦急地望向大殿的方向。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亲信还不过来?他早已将留在明定城的十万兵马交给了何驸马。如今大殿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已经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不来? 「陛下是在等谁呢?」肖折釉冷笑。 景腾帝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盯着坐在龙椅上的女人。肖折釉坐在龙椅上的样子,让他觉得无限扎眼和窝囊。 「陛下不要等了,何驸马救不了你。」 景腾帝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了拳,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妇人究竟想做什么?有本事杀了朕!」 「那我就成全你。」肖折釉笑得妩媚。 景腾帝瞳仁猛地放大,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匕首刺下去,动作干净利落地隔断他的咽喉。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他睁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肖折釉,死不瞑目。 景腾帝的身体一头栽下去,倒在大殿上,鲜血在他身下逐渐蔓延开来。 「景腾帝身为一国之君未能将百姓安危国家权益放在第一位,不配称帝,不配为人,我只好替盛氏祖先杀之!」 死寂一样的大殿中,是肖折釉冷冷的威严之音。 除了事先知情的几位朝臣面带微笑,大殿中其他的朝臣谁都没吭声,可是每个人都在心里飞快地思考。今日之事发生的太快,快到不给他们一点反应的机会。景腾帝就这么死了?这简直是最快最决绝的逼宫。眼下他们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大盛的皇位真的要给一个女人? 肖折釉怎么会不知道这群男子的想法? 她在心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目光随意一扫,点出一员她知道名讳的老臣:「秦大人。」 被点名的秦大人一惊,从班列里走出两步,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高台龙椅上的肖折釉,斟酌了言语,问:「不知沈夫人喊老臣所为何事?」 「如今景腾帝已死,太子远在边境不可立刻继位。而景腾帝的所作所为,想必太子殿下也是知情的。既然如此,我以为这太子之位该废除。」 秦大人皱着眉,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尚不清楚肖折釉最后会如此,倒也不想贸然发言。 肖折釉又问:「那么依秦大人之见,这帝位该由谁来继承?」 「老臣愚昧,这帝位之事不敢揣摩,不敢参与……」秦大人深深弯腰。 肖折釉对他的回答不意外,她的目光逐渐打量在大殿中的每一个人脸上,问:「你们是大盛的臣子,盛国的国泰平安离不开你们每一日的操劳。明哲保身是为臣立命之道,然而如今我大盛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诸位难道还要置身事外?」 「实不相瞒,我身为女子今日带兵逼宫实在是看不得景腾帝的所作所为,不得已而为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一个弱女子都知道的道理,想必诸位大人也都有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但是……」肖折釉顿了一下,声音略放柔了些,「可我身为女子也有女子的身不由已。我虽坐在这龙椅之上,是为了逼迫景腾帝不打自招。可这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我却是万万担不起的。」 在肖折釉的这一番说辞里,清晰明了地说了两件事。第一,她是带兵来的。第二,她不想当这个皇帝。 大殿中的这些朝臣心中的想法又发生了略微变化。 右相上前一步,肃然道:「臣以为盛国今时不同往日,军权在谁手中,这帝位就应该归谁。若是再发生皇城中的帝王因忌惮,握兵不发导致远在边境的将士无援,终会将我大盛推向灭亡!」 一赵姓文臣站出来,声援:「臣赞同右相大人所言。如今这乱世皇权和兵权同时凝在一起,才能将我盛国的力量汇聚到最大,齐心将辽人驱出国境!」 又一武将站出来,道:「末将以为此责除沈将军无人可当!」 「臣也赞同!」 「老臣也赞同!」 那些原本不知情的朝臣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肖折釉,又看了看站出来的几个人。这……唱双簧呢?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自从昌隆帝驾崩,盛氏后人一个不如一个,如今能站出来争夺皇位的基本没有。只剩一个远在天边的太子,可景腾帝担下如此骂名。他这太子被废也是理所应当。亲王式微,藩王权势更小,又远离明定城。这皇位总不能落在他们这些没兵马的朝臣手中。如今既是兵荒马乱的年头,民心和兵马才是一切。而这两样东西偏偏都在沈不覆手中。 第41章 合着……这个女人是给自己男人抢皇位呢? 朝臣们想了一下自己家的女人,再看向肖折釉的目光就变了。 有一位古板的文臣看着肖折釉一直坐在龙椅上实在觉得有些碍眼,他从班列里走出来,硬着头皮说:「沈夫人,拥护沈将军称帝乃民心所向。我等无不服。可如今沈将军下落不明,这……代理朝政之人应该交给谁?再言……说句不吉利的,若沈将军遭遇不测,又当如何?」 诸人也都有这个顾虑。沈不覆在最容易夺位登基的时候放弃了,如今他下落不明,虽有着战无不胜的美名。可一旦…… 肖折釉早就料到有人会提出此事,她并不意外。 「林大人所言甚是。」肖折釉点头,表达赞同。 站出来的林大人松了口气。他冒死站出来说出众人顾虑何尝不担心被一刀割了脖子?毕竟那个侍女手里还握着匕首呢…… 「诸位大人以为我今日逼宫是为了什么?夺权篡位?」肖折釉笑了一下,「想必诸位都清楚当年定元帝对沈将军不义,沈将军斩杀定元帝之时是他最佳的登帝时机。然而他以假死之名逃遁。」 想起沈不覆,肖折釉不由停了一下。 她很快收起思绪,继续说:「而如今他再次归来,是为了将辽人驱之,还大盛国泰平安。正如右相大人和赵大人所言,如今国不国家不家,唯有将皇权和兵权汇于一人之手,倾全国之力才能护我国土!至于林大人顾虑,我昨夜连夜拟了一份名单。在沈将军未归来之时,朝中诸事暂且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相商而定。当然,这份名单是由我草拟的,若诸位大人觉得有何不可,可再相商如何删减或添加。」 「唯愿沈将军带兵不畏凶险冲锋陷阵之时,后方再不发生推迟支援、安插奸细等之事。」肖折釉起身,站在龙椅前,向满朝文武深深一拜,「恳请诸位大人了!」 一员年轻的武将走出来,一掀衣摆跪下,朗声道:「臣,严世恩一切听皇后娘娘差遣!」 「臣,贾冠翔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章英骐愿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一个又一个臣子跪了下来。 肖折釉悄然松了口气。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这朝堂之中不乏景腾帝的忠心属下。 「我不服!你们这群人居然被一个女人三言两语哄骗!你们谁爱追随她谁追随!老子宁可告老还乡!」他摘了官帽,大步朝外走去。 然而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脚步便顿住。 一把匕首带着森然的光射中他的后脑,竟是立刻毙命。他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严世恩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射出匕首的侍女。这侍女先前杀了景腾帝,只能看出来是练过的。如今这么远的距离甩出飞刀,才知道何止是练过。这身手可了不得…… 「入茶姑娘,辛苦了。」肖折釉有礼地道谢。 入茶淡淡地点了下头,道:「既是小公子交代的事情,奴婢自会完成。夫人不必客气。」 她走向大殿门口,明明手中什么武器都没有,立在那里却好像一道过不去的门。 原本跟在肖折釉身后一起进来的另外一个侍女名入酒,入酒笑了笑,倒也没去入茶那里,而是走上高台,抱着胳膊站在肖折釉身边,应对任何突然的状况。 这架势…… 这就是真正的先礼后兵吧?诸人这才想起肖折釉先前暗示过她是带兵进宫的…… 正在这时桂以介冲进大殿里,他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不由地愣了一下。等他再次抬头,发现肖折釉坐在龙椅上的时候,更惊讶了。 「那、那个……」桂以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肖折釉好笑地说:「桂大人有话直说就好。」 桂以介搓了搓手,邀功似地说:「何驸马被属下给弄死了,嘿嘿!」 「很好,很好。」肖折釉赞赏地点头。 肖折釉环视众人,道:「将何驸马手中握着的十万兵马交给桂将军手中,由桂将军领军,即刻出兵支援台昌州。嗯……诸位大人应该没有意见吧?」 「皇后娘娘高见!」 桂以介张大了嘴,他就杀了个人的功夫,肖折釉怎么成皇后了? 而此时远在台昌州的师延煜急得团团转——漆漆摔了一跤,早产了。 他站在门外听着产婆一声一声催着漆漆用力,却怎么也听不见漆漆的声音,他心里不由慌了。他忍了又忍,终于推门进去。 师延煜别别扭扭地走到床边,看着一脸痛苦的漆漆。 「王爷,您怎么进来了!您哪能来产房啊?这地儿不是您来的地方,您快出去,快出去……」产婆急忙想把他请出去。 第42章 师延煜摆摆手,不耐烦地说:「忙你的去!少啰嗦!」 产婆讪讪,也不敢再多话别的话,劝阻之后哪能真的敢把王爷往外赶走。更何况,也不是没有身为丈夫心疼妻子,在妻子生产的时候留在产房陪伴的。产婆也是习惯了。 漆漆睁开眼,看向师延煜,皱着眉说:「不想看见你,赶紧走!」 她挥舞着手,想要把站在床边的师延煜推走。师延煜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不仅没走,反而在床边坐了下来。 漆漆愣了一下,师延煜的手比她的还凉。 她一边疼得要命,一边故意气他:「师延煜,你手怎么这么凉?该不会吓着了吧?这胆子也太小了。」 漆漆用了太多的力气,往外流血的身子还在一阵阵抽痛,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是嚣张的样子,可是却被她说得断断续续,毫无气势。 师延煜颇为无语地看着漆漆满头大汗却故意做出气焰高涨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说:「肖折漆你能不能不要整天都当斗鸡?生个孩子好好生行不行?」 不是一直都不关心这个孩子?如今她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他倒是只惦记着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漆漆恼怒地瞪着他,没好气地说:「师延煜,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这孩子不是你的,生不出来才好!呵,要是生出来了,你也是帮别人养孩子!」 师延煜「哈」了一声,被她气笑了,说:「肖折漆,我管这个孩子是谁的。你给我好好生!要是这孩子活下来你却死了,我不管这孩子是谁的,一并掐死了跟你一道死!」 若说漆漆刚刚只是有些生气,现在才是真的暴怒。她气得胸口起伏,恨不得将师延煜给撕了!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师延煜,大声说:「师延煜,你敢动我的孩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又抓起一旁的枕头朝师延煜砸了过去。 「师延煜!你以为你能活下去不成?我们娘俩要是死了,外头的辽兵马上冲进来,一刀一刀把你砍死!」 产婆愣愣地看着这两口子吵架。她接生了半辈子,什么场景没看见过?丈夫不管妻子死活根本不着家的;孩子生出来,丈夫只管看孩子对虚弱妻子不闻不问的;丈夫心疼妻子一直在旁边陪伴鼓励的…… 可她真的是头一遭看见在生孩子的关头,两口子吵架的…… 师延煜目光一扫,看见产婆站在那发呆,他怒视着她,吼:「看什么看!好好生!」 「哦哦哦……」产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扶着漆漆的大腿,教着她怎么用力。 漆漆很快就没有力气和师延煜吵架了,身下一阵又一阵催命一样的疼痛,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何况吵架? 她抽出被师延煜握着的手,双手紧紧攥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喂,喂!」师延煜喊了她两声。 漆漆双眼紧闭,根本没力气理他。 师延煜眼中慢慢聚出焦灼,笨拙地劝:「你可不能死啊。不是说好了陪我一起死?我还活着呢,你不能先死啊,我可不想你死了以后自杀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小下去。撑起的气势也不再了。他将漆漆攥着被子的手重新握到手里,漆漆没力气再将手抽出来,胡乱反手握着他的手,用尽全力地攥住。 「肖折漆?」师延煜不停喊她。 漆漆睁开眼,偏过头望着师延煜,欲言又止。此时的她只剩下虚弱,再也没有嚣张。 「有话就说!」师延煜瞪她。 漆漆吸了口气,小声说了句什么。她声音很低,低到师延煜听不清。漆漆说话从来不会这样,如今这般反倒是让师延煜心中钝痛。 师延煜凑过去,仔细听。 「如、如果我死了,你要活下去,去告诉我姐,我是被你气死的,喝药自杀的……别告诉我姐是因为小产。她怕……」 师延煜听着漆漆几乎交代遗言的语气,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他盯着漆漆的眼睛,努力压下情绪,说:「如果你死了,我不会陪你死,我要好好活下去,娶十个八个美娇妻,再生百八十个孩子。然后还要告诉你姐,你是难产死的,把你死的情景一五一十告诉她,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还要画成图画送给她看!」 「师延煜!」 明明虚弱到话都说不完整的漆漆,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突然抓起师延煜的手,一口咬下去。倾尽全力地撕咬。 师延煜倒吸了一口凉气。 「肖折漆,你能不能换只手咬!上面的疤还没消!」 在师延煜的吼叫声中,一道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忽然响了起来。 师延煜愣住,而漆漆也无力地松开嘴,用尽气力一般合着眼躺在床榻上。 「恭喜王爷,恭喜夫人,是位漂亮的小千金!」 第43章 师延煜很快反应过来,握住肖折漆的肩膀,一声声地喊:「肖折漆!肖折漆!肖折漆?」 一阵轻晃后,漆漆皱了下眉,沙哑着嗓子,低声说:「师延煜,我还没死。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师延煜「哈哈」笑了两声,他俯下身将漆漆抱在怀里,大笑着说:「肖折漆,你休想先走,本王不会让你得逞的!」 然而在漆漆看不见的时候,师延煜眼中忽有泪落下,落在漆漆的枕上。 因是早产,女婴娇娇小小的十分虚弱,漆漆也没有奶水。而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连奶娘都不易找,师延煜派了很多人才找回来一个。 师延煜站在小床边,看着床上酣睡的女儿眉头紧皱。 「她怎么长得不像本王?」他问奶娘。 奶娘急忙赔着笑脸,说:「回王爷的话,刚出生的婴儿五官都没长开呢。更何况小主子是早产,这五官更是看不出来什么。这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哪能看出来模样呢!」 师延煜伸出手想碰一下女儿娇娇嫩嫩的脸颊,可是手指头还没碰到她的小脸蛋儿,就又把手收了回来。 他对奶娘丢下一句「好好照顾着」,转身走了出去。 他经过回廊,城中几位官员立刻迎了上来,知道师延煜刚有了女儿,急忙道喜。可如今城中形势,这喜讯也没能给众人带来多少喜悦。 「王爷,辽人放话只给最后三天时间。您看……」 师延煜摆摆手,道:「再说吧。」 「是……」等着的几位官员也不敢再多说。而且大家也都明白,如今不过是在无限推迟死期,若真想脱险,唯有救兵支援。然而怎么会来救兵呢?大家对于救兵早就没了什么希望。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王爷比咱们悲惨。这才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要一家人一起……」 「哎,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准备一百个鸡蛋送过去庆贺一下吧!」 「本来我夫人之前还打了一副平安锁准备再生个女儿,看来是没有女儿命了,我回去让夫人把那平安锁送过去!」 「夫人也是糊涂,既然身怀六甲何必跑过来送死,不如在外头将孩子养大,也算是为王爷保留点血脉了。」 「你知道什么。你当人和人的想法都一样?我告诉你,王爷的那个女人性子可烈着呢。这种性子烈的女人眼里,才没有含辛茹苦养孩子的概念。说不定啊,她还觉得带着孩子一起死,才是一家人团聚咧……」 几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 师延煜推门进屋的时候,漆漆正坐在床上,在她面前摆了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摆着饭菜。她正在吃东西。 她刚生产三日,身子虚得很,一日要吃六七顿。虽说每次吃的不多,可因为频繁,倒也挺折腾的。 漆漆看了师延煜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喝汤。 师延煜在她身边坐下,问:「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吃的?」 漆漆头也不抬,说:「你的肉。」 师延煜忽然拔出腰间的匕首,撸起袖子,在小臂上割了一块肉下来,丢进漆漆的汤碗里。汤汁溅出来几滴,溅到漆漆的脸上。 漆漆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汤碗,看着碗当中的肉一点点沁出鲜血,鲜红的血逐渐染红碗中的清汤。 她这才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瞪着师延煜,不可思议地说:「师延煜,你疯啦!」 「还有什么想吃的?」师延煜认真问。 漆漆仔细看着师延煜脸上的表情,被他脸上的认真弄懵了。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师延煜的额头,问:「师延煜,你发烧了?被鬼附身了?还是重生了?多年后的你回到现在了?」 师延煜所答非所问:「还有三天。」 「什么啊?」漆漆疑惑地望着师延煜。很快,漆漆自己想明白了。眼中的疑惑散去,不由变得目光复杂起来。 师延煜丢了手里的匕首,翘起二郎腿,随意说:「反正只有三天了,你想要什么,有什么遗憾,我尽量吧。」 漆漆把身前的小桌子往前推了推,然后往前挪了挪身子,凑近师延煜的脸,说:「师延煜,你的意思是咱们只能活三天了?这最后的三天里你会对我好,什么都依着我?」 师延煜点头,说:「忍三天,还是不难的。」 漆漆挑起眼角,眼中有不怀好意的光芒在闪动。 师延煜皱起眉,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说:「喂,肖折漆,你可别太过分!」 漆漆古灵精怪地转动明亮的黑眸,歪着头望着师延煜,说:「我想娶你。我是说娶你,我穿新郎服,你穿新娘服的那种!」 师延煜被她气笑了,歪着嘴想发脾气,最后又忍了下来,笑着说:「行。」 第44章 这下轮到漆漆惊讶了,她半张着嘴呆呆望着师延煜,有点不敢相信师延煜真的答应了她这个要求。 师延煜抬手,将她嘴角的一滴汤渍擦干净,眯着眼睛笑:「咱们后天就成亲。」 整个城中的人都沉浸在一种将死的悲怆里,忽闻辰王要娶妻,要娶的妻子还是那个不畏生死大着肚子走进这座将死之城的女人。 辽人给了三天的期限,而婚期就定在最后一天。 那么仓促,然而整个城里的人都跑过来帮忙,把师延煜和漆漆的婚礼当成天大的事儿来办。似乎也忘了第二天等待他们的结局或许是死亡,一个个笑呵呵地忙碌喜事。 甚至在大婚的前一日,城中的人就已经开始陆续燃放鞭炮了。反正死期将近,商铺中的鞭炮也没什么用了,倒不如一股脑放了。 围在城外的辽兵听见鞭炮声,还以为有什么奸计,立刻警惕起来。 大婚那一日一早,漆漆很早就下了床。她生完孩子没几日,按理是不能下床的,可她仍旧很早就醒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怕自己躺了几日这双腿都不利索了,一会儿出洋相。 师延煜推门进来,手里抱着大红的嫁衣。 漆漆看着师延煜身上穿着的喜服,愣了一下。再看他怀里的嫁衣,眉心立刻揪了起来,恼怒地喊:「师延煜!说好的最后三天都依我呢!你骗人!」 师延煜无所谓地笑,他笑得张扬,看向漆漆,说:「我说的话,你还真信啊?」 「师延煜!这亲我不成了!」漆漆怒气冲冲地想要往外走。 师延煜轻易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拎过来,又轻易地脱了她身上衣服,把大红的嫁衣穿在她身上。 漆漆要气炸了!力气抵不过他,心里飞快地想着抗议的对策。誓死不想让他得逞! 师延煜乜她一眼,说:「别动歪脑筋,小心我把你绑起来塞上花轿。」 漆漆愤怒地盯着他,若是平常,漆漆少不得咬他几口踹他几脚,干一架打一场。然而她如今毕竟身子虚,没力气折腾。直到师延煜把嫁衣给她完全穿好,漆漆仍旧怒火未消,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 「很生气?」 「是!」 师延煜笑起来,贱贱地说:「那就气着吧。」 漆漆双手手腕被师延煜握着,挣脱不得,她皱着眉,像头小蛮牛一样用头去撞师延煜,横冲直撞。 「嘶——」师延煜倒了口凉气,松开漆漆,向后退了两步,挽起左边的袖子。小臂上缠着的白纱被鲜血染红了。 漆漆有点心虚。 师延煜看她一眼,径自走到一旁的柜子里翻出来白纱布,他用剪子把缠在小臂上的纱布剪开,重新撒上了一层药粉,然后用新的纱布一层层缠上去,缠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他转过身去看向漆漆。 漆漆有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给他系好。 她又抬头看他,忍不住嘟囔:「活该……」 师延煜晃了一下自己小臂,吊了郎当地说:「下辈子转世记得找个小臂有疤的人,记住了啊。」 师延煜原以为漆漆会感动,却不想漆漆急忙向后退,连连摆手,焦急说:「别别别,我这辈子遇见你够倒霉了,下辈子可不想遇见你了!投胎转世后你也别找我!」 一瞬间,师延煜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 「呵,你这口是心非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哈!肖折漆,你就算嘴上不承认也没用。反正你就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师延煜,你要不要脸!」漆漆嫌恶地白了他一眼,「师延煜,你就是个斯文败类。人前像模像样翩翩公子的样儿,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我当初是一时眼瞎!被你的臭皮囊给骗了!」 「哈哈哈……肖折漆,你这是在夸我长得好?」师延煜摊了摊手,笑意盈盈,「肖折漆,你承认了。甭管为了什么,反正你承认了。」 漆漆看不惯他这个得意的样子,刚要再说话,院子里忽然来了好多城中热心的妇人,这些妇人涌进屋子里,一句接着一句道喜,借着吉时将至的缘由,匆匆给漆漆盘了发,然后把拉了出去。 「夫人呦,可别误了时辰,这红盖头赶紧蒙上去!」 「虽然是在府里出嫁,再嫁回来,可是这章程不能少了,这花轿怎么都得绕城中大路风风光光走上一遍!」 「夫人您身子弱,若是不舒服可得赶紧说。来来来,我扶着您。」 师延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漆漆被这群妇人簇拥着拉了出去。师延煜心里那股火发不出来,他原地转了一圈,忽然抬起拳头砸上身边的墙。他不由皱眉,吃痛地甩了甩手腕。 他突然就消了气,追出去,把刚被那群妇人塞进花轿的漆漆拉了出来,说:「行了,空轿子绕城就行了,回家去!别吹风。」 第45章 一众都傻了眼,还有这样的?空花轿吹吹打打绕城一圈?众人再看向消瘦的漆漆,慢慢明白过来,漆漆仍在月子里,师延煜这是心疼她吹风啊! 漆漆掀开红盖头,惊讶地望着师延煜,问:「真不用坐花轿啦?」 「不是说了不能吹风!」师延煜皱眉,「把脸挡上!」 漆漆抓着头上的红布边儿,怔怔望着他。 师延煜不得不拍了一下她的手,让她将红布放下,又弯腰,探手伸过漆漆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他又吩咐属下招待宾客,不可有半分马虎。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抱着漆漆往回走。 漆漆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师延煜,咱们不是活不到明天吗?那吹点风也没什么……」 「王爷!」一士兵忽火急火燎地冲进院中。 他还未跑到师延煜面前,院子里的妇人们就开始指责他:「哎呦喂,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带刀进来!」 那小将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刀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师延煜转过身来,皱眉看他,问:「什么事?」 小将喘了口气,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高兴地说:「辽国撤兵了!」 师延煜惊住,他将漆漆放下来,朝他走过去,再次问:「此话当真?」 小将点头如捣蒜:「真的!已经撤走了!」 「难不成是明定城的援兵过来了?」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声。 「不、不是!」报信小将拼命摇头,「并没有发现援兵,辽国人莫名其妙就退兵了!」 院中里的人都是万分震惊,这种震惊很快又被一股患得患失的喜悦代替。那是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可是这种喜悦里又掺杂了点半信半疑。 真的撤兵了?他们真的安全了? 惊讶的不仅是台昌州的人,消息传回明定城,肖折釉也是万分惊讶。她是让桂以介带着兵马前去支援。可大军不过刚出城而已! 若说辽人得到消息知她派兵支援也是说不通的,两地遥遥,辽人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而且就算得到了消息也不会轻易撤走,毕竟辽人兵马更多。 那是为什么会撤兵? 肖折釉起身,拖着长长的宫装裙摆在大殿中缓步走来走去。大殿中朝臣皆无声,偶有臣子趁着别人都不注意偷偷看向龙椅前的肖折釉。 这个女人当初说的可是朝中之事交给几位老臣相商而定,然而最后拿主意的还不是她?而且不过短短几日光景,朝臣惊讶于肖折釉处理一件件在他们看来像天一样大的事情,她冷静得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个女人真的如传闻所说不过是当年沈不覆从南方小城带回来的农家女? 肖折釉忽然停下来。 朝臣皆抬头望向她,看见她脸上明灿的笑容。肃静威严的大殿好像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肖折釉转身看向下方黑压压的朝臣,朗声道:「立刻传令于桂将军,让其带兵走河塘江,过明路关,到无涯山待命。」 大殿中不由议论纷纷。 右相站出来,皱眉道:「娘娘,您说的这条路线十分偏僻,如今更是未被战火殃及。而那无涯山也是荒芜之地。不知娘娘让桂将军到无涯山的用意是?又是待什么命令?」 「待,陛下之令。」肖折釉自信满满。 说是分析也好,说是盲目的信任也好,说是莫名的默契也好。肖折釉知道失踪很久的沈不覆要出现了,而且会带来一个很大的惊喜。 在辽兵围住台昌州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本应该在逃命的沈不覆却带兵绕路,至辽国,连攻占三城。并且以风雷之姿冲进辽国。 原本驻扎在盛国周边驻地的辽兵只留了少部分,其余尽数回国相救。 辽帝派使臣送信给沈不覆,若再前进,定派兵剿灭台昌州,直闯明定城。 沈不覆嗤笑了一声,令人将使臣赶了出去,立刻发兵继续前行。盛国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即使辽兵撤走也不能挽回。如此,那就在辽国把东西抢回来。虽然极易遭受前后夹击,可沈不覆不想再拖下去。与辽国的战役已经僵持了几十年,此番若再如过去那般迎敌作风,恐这场战役又要拖延数年。 他没有这个耐心了。 「将军!」林疾风疾步走进大帐,「桂将军带着十余万兵马停在无涯山!」 沈不覆向来沉着的眼中都不由划过一抹讶然,而大帐中其他人脸上的表情更是震惊异常。 「他哪来那么多兵?」 沈不覆皱眉,除了惊讶桂以介手中会有这么多兵马,他更惊讶桂以介为何会出现在无涯山。难不过桂以介竟是与他心有灵犀不成? 「回将军,是皇后娘娘派桂将军去无涯山接应您!」 第46章 「皇后?」沈不覆眉宇间的意外更重。 向来冷冰冰的林疾风眉宇之间添了几分笑意,眉飞色舞地说:「夫人进宫把景腾帝给宰了,现在朝中文武百官都拥护您称帝,只等您得胜归去!那些臣子已经改口喊夫人皇后娘娘了!将军,您不知道……我听说当日夫人冲进宫中杀掉景腾帝的场景帅得不行,夫人甚至大大方方坐在龙椅上!当时好多人以为这个女人想当皇帝想疯了,却没想到她是给您抢皇位……」 大帐之内引起一阵喧闹,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声音里都带着喜气。 「太好了!再也不用担心宫里头使绊子了!」 「正是!这种一边抛头颅洒热血,一边担心不知道哪天宫里的皇帝要捅刀子的日子真难捱!我就说过,咱们将军当皇帝最好了!」 「不对不对,应该改称呼了……」 沈不覆失笑,略无奈地摇摇头。当年她与他玩笑想要至高无上的皇位,他也曾答应会把皇位送给她。却不曾想,他的动作太慢,肖折釉已经自己把帝位抢到手了。 三个月后。 武黄。 盛雁溪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武黄帝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鄙夷地、嫌恶地、不耐烦地看着她。 「又为了那个男人?」 盛雁溪摇头。 「哼,上次你偷偷跑去见他,朕饶了你一命。现在又要挑战朕的忍耐?盛雁溪,别忘了你的身份!」 盛雁溪充满死气的眸中有涟漪浮现,她抬起头来,仰望着武黄帝,说:「臣妾时刻记得。」 武黄帝冷笑,「这简直是朕听过的最好听的笑话!你身为盛国公主时,不要脸面的往那个男人身上贴。嫁给朕后又千里迢迢跑去找他!不是说要为你父皇报仇?呵,朕看你只是为了见那男人一眼以解相思之苦!如今你居然还有脸面来求朕出兵帮他?」 武黄帝弯下腰,握住盛雁溪的鬓发,阴森森地盯着她:「盛雁溪,是你傻,还是朕傻?」 盛雁溪头皮一阵阵疼痛传来,她为了减少这种疼痛不得不跪行往前挪动,更靠近武黄帝一些。她忍着痛望着武黄帝,真切地说:「臣妾并非为了他!」 「那你为了什么,嗯?」 「因为我姓盛!因为我是盛氏皇家的女儿!因为我本来就是祈和的和亲公主!」眼泪从盛雁溪眼中纷纷涌出来。 在沈不覆拒绝她的那些年里,她还是活的,可是当她穿上大红嫁衣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远嫁武黄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死了,却又不能真的去寻死。 「你以为朕会相信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武黄帝嘲讽地看着她,「若想朕出兵相助,你用命来换!」 盛雁溪忽然笑了。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笑过了,武黄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怔了怔。他松了手,不悦地转过身去,不想再看这个女人:「回你的冷宫待着去,别再消磨朕对你剩下的那丁点情义!」 盛雁溪朝着武黄帝伏地三跪拜,而后面朝盛国的方向,将早就藏在袖中的匕首猛地刺进心窝。 「娘娘!」守在大殿门口的两个侍女冲进来,将摊倒在地的盛雁溪抱起来。两个侍女从盛国跟随盛雁溪嫁来,此时皆是泣不成声。 武黄帝震惊地转过身来望着盛雁溪身下蜿蜒成河的血泊,红得刺目。 武黄帝不发一言地离开,第二日下令将盛雁溪的灵柩送回盛国。又下令武黄国皇室后代永不准将皇家女儿送去别国做和亲公主,并永世拒绝与别国联姻。 当然,他依诺发兵相助。 盛雁溪的灵柩被送回明定城的时候,肖折釉不由心中戚戚。 盛雁溪的两个侍女将她的灵柩送回来后,便一头撞死在棺木上。她们从小侍奉盛雁溪,在盛雁溪远嫁的时候也甘愿背井离乡地追随。她们知道她这几年心中悲苦,无时不惦记归乡。如今终于能将她送回来,两个小侍女也再没遗憾,愿在来世再侍奉她们的公主。 侍女自尽前将一个木牌交给肖折釉。 肖折釉提着系在木牌上的褪色红绳,下面坠的木牌轻轻地晃。木牌上刻了一个「霍」字,年岁久远,字迹险些看不清了。 肖折釉了然。 当年霍玄将刻着「阿楠」名字的祈愿牌系在祈愿树上的时候,盛雁溪也悄悄刻了他的名字吧? 当年盛雁溪得知远嫁和亲的命令,适逢暴雨突降,她连夜奔赴那座倒塌的寺庙,跪在残骸里翻找的其实是这一块刻着「霍」字的祈愿牌吧? 当她冒雨翻找了一夜,终于找到这个祈愿牌的时候,竟然又帮沈不覆将「阿楠」的祈愿牌也翻找了出来,送给他。 肖折釉悄然长叹。 肖折釉下令用最高规制将盛雁溪葬于皇陵,追封谥号。 第47章 下葬的那一日,肖折釉推开丫鬟的手,朝盛雁溪诚心跪拜。皇后下跪,跟着的臣子和侍卫立刻黑压压跪了一片。 肖折釉听说盛雁溪遇见沈不覆的时候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一个人,这一喜欢就是一辈子…… 纵使肖折釉不喜盛雁溪的卑微,然而在盛雁溪生命的最后,她从未忘却公主的身份。倒也当得起以身殉国。 同为公主,肖折釉明白这种身不由已与责任。她这一跪,真心诚意。 两年后。 不弃蔫头耷脑地走在石板路上,踢着脚边的石子儿。 绛葡儿跟在他后面,苦口婆心地劝:「娘娘都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可不许生娘娘的气。」 不弃停下来,重重叹了口气,「我不喜欢读书,为什么一定要读书?我想像我爹那样威地带兵打仗。拿刀枪,而不是握笔杆子!」 豆「是谁告诉你你爹小时候不读书的?」肖折釉站在檐下,蹙眉看他。 豆「娘!」不弃立刻朝肖折釉跑过去。如今不弃已经六岁了,而且长得比同龄的小孩子要壮实。肖折釉看他跑过来,就像看着一头小牛奔过来。 网「你说我爹也读书?我爹又会读书又会带兵打仗?哇,怎么这么厉害啊!」 肖折釉忍俊不禁,她牵起不弃的手,牵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爹小时候日子过得不好,哪里有那么多书读的?往往都是借来的书,或是你祖母亲自教他。可别人越是不让他去学堂,他偏偏越是要学……」 肖折釉忽然就不说了。 这些事情都是沈禾仪这两年断断续续说给她听的。 「娘亲怎么不说话了?」不弃歪着头望着肖折釉。 「娘亲?」 不弃摇了摇肖折釉的手,跑到肖折釉的面前,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了,娘亲是不是想爹爹了?」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问:「那你想不想你爹呢?」 不弃重重点头,「想,很想很想。宫里的侍卫和太监都没有爹爹高,坐在他们肩上的时候不舒服!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沈不覆归来的那一日,肖折釉牵着不弃于明定城城外翘首而盼。盛国文武百官与城中百姓夹道相候,一直望着大军归来时必经的路。 众人等了很久,从晨曦刚降到日上三竿。 肖折釉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日头,发白的日头已经开始向西滑行了。 申时,马蹄声起。 大军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肖折釉一眼就认出了当先的沈不覆。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露出明艳的笑容。 「爹!爹回来了!」不弃忽然挣脱了肖折釉的手,朝着归来的大军一阵风似地跑过去。 「小殿下……」 侍卫想追,被肖折釉拦了下来。 肖折釉站在原地,含笑望着前方,看着沈不覆加快马鞭,从大军中冲出来,然后停在不弃身前,弯腰将他从地上抱上马。 肖折釉的目光遥遥凝在沈不覆的身上。她看着沈不覆低着头和身前的不弃说话,看着沈不覆越来越近。 当沈不覆行至城门前,候在城门的文武百官和百姓齐刷刷跪了一地。 「恭迎陛下得胜归来!」 沈不覆从马背上跳下来,朝肖折釉伸出手。 看着眼前那熟悉的宽大手掌,肖折釉慢慢将自己的手递给沈不覆。沈不覆逐渐将肖折釉的手握紧,牵着她走向马,扶着肖折釉上了马,然后他才翻身上马。从肖折釉的身后慢慢抱住她。 肖折釉笔直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柔软地依偎在沈不覆的胸膛。坚硬的、又万分安全可靠的胸膛。 坐在肖折釉前面的不弃疑惑地转过头来,问:「爹爹,娘亲,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肖折釉望着他温柔地笑,沈不覆脸上没什么表情骑着马,缓步往城中走。 不弃急了,他眨巴着眼睛望着肖折釉,说:「娘亲,你每天都那么想爹爹,给爹爹做了那么多衣服,梦里还会喊爹爹的名字。现在爹爹回来了,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哎呀,你倒是告诉爹爹你想他呀!」 肖折釉弯起眼睛,揉了揉不弃的头。 不弃歪着头避开肖折釉的手,他又越过肖折釉去拉沈不覆袖上的铠甲,说:「爹爹!你一走好几年,回来了怎么都没给娘亲准备礼物?陆叔叔说了,哄女人要送礼物,还要甜言蜜语。哎呀,你好笨哦!就算你忘了礼物也没关系,你倒是说几句好听的哄哄娘亲呀!」 「不弃,你爹爹已经送了这世上最好的礼物给我。」肖折釉笑着说。 不弃疑惑不解地看看娘娘,又看看爹爹。送礼物了?他一直盯着呢,明明什么都没送呀!他怎么不明白娘亲的话。 第48章 肖折釉抬起头望着跪在长街两旁的黎民百姓,这些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人群里有一个小孩子抬起头好奇地望着沈不覆和肖折釉,小孩子的眼睛那么明亮,充满了无限的希望。这破败的大盛终将死而后生,生机无限。 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礼物呢? 一阵风吹来,吹动肖折釉发间的珠玉步摇,皎皎玉粒轻轻颤动,折了一抹晶莹的光。这一抹光吸引的沈不覆的目光,沈不覆垂眼望着怀里的肖折釉。他低头,在这万人跪拜的长街吻上肖折釉的头顶。 回宫以后,即是登基大典。 肖折釉已经为他全部准备好了。 沈不覆褪下铠甲,换上玄黑龙袍,在一系列繁复的规制后,一步步登上龙椅。 右相从班次里走出来,恭敬地询问:「陛下,请问是否立刻更改国姓昭告天下?」 沈不覆看了一眼一旁的肖折釉,道:「不必。‘盛’字寓意甚好,继续沿用。愿这大盛国繁荣昌盛,永为太平盛世。」 肖折釉眼睫轻颤了一下,心中微动。 她站在人群里,抬起头来望着身着龙袍的沈不覆,挪不开眼。 半年后。 肖折釉坐在长案后,听着几位大人禀告重新开始举行科举制度的相关事宜。这是战后的首次科举,可马虎不得。战后事务繁多,又是减税政,又是兴水利,又是重拾科举、官吏重调、赈灾、发粮,还有最重要的和辽国谈判…… 朝中文武大臣个个忙得焦头烂额。 肖折釉没有躲到后宫中,她主动将事情捡起来。沈不覆断然不会因她是女子而不准她理事。相反,沈不覆将很多事情交由她来做。比如科举和赈灾之事,皆全部交给她来做。 她的及凤宫俨然成了她召见大臣的办公之所。 说完科举之事,几位大臣行礼告退,右相霍天磊却留了下来。 「右相还有事?」肖折釉问。 「娘娘,再过两日就是立后大典了……」霍天磊提醒。 肖折釉恍然。 这半年,她真的太忙了。她忙,沈不覆也很忙。所以才把立后大典拖到现在。毕竟肖折釉早些年与沈不覆和离过,连一声「夫人」叫的也勉强。如今沈不覆称帝,规矩更不能乱。所以才有了这立后大典。肖折釉听右相提起才反应过来,她要真的再一次嫁给沈不覆了。 竟是有种恍然之感。 「娘娘……」霍天磊欲言又止。 肖折釉收回思绪,道:「右相有话直说便是。」 「是……」霍天磊硬着头皮,「陛下已俞不惑之年,膝下只一位小殿下。而小殿下……」 霍天磊小心翼翼地斟酌了语句,继续说:「虽说大多数人都以为小殿下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可他毕竟不是陛下所出……」 肖折釉握住笔的手悬在那里。终于要走到这个问题了吗? 霍天磊偷偷撩起眼皮打量肖折釉的表情,硬着头皮继续说:「娘娘在料理国事上巾帼不让须眉,可这后宫之事也该由您定夺。老臣私拟了一份名录,这里面的世家女个个家世清白,为人也是端庄贤淑。娘娘可以从中挑几位入宫分忧……」 霍天磊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放在肖折釉的长案上。 肖折釉将手中笔放下,缓了片刻,才去拿案上的名录。上面记着朝中几位大臣的嫡女,芳名、生辰八字,还配了小画像。 「右相大人有心了。」肖折釉将名单放回桌上,「本宫会将此事说与陛下。」 肖折釉去找沈不覆的时候,沈不覆正在批阅奏折。这半年国事繁忙,每日送过来的奏折也如小山一般。 肖折釉微微弯着腰,给沈不覆斟了一盏热茶。然后站在案前望着沈不覆,终于开口:「不覆,我有事要和你说。」 沈不覆「嗯」了一声,目光仍留在奏折上。 肖折釉低声说:「这么久了我也一直没身孕……」 「你一直喝玫瑰茶自然不会有孕。」沈不覆打断她的话。 肖折釉猛地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沈不覆。 他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肖折釉心里被一种滔天的震惊淹没。 「还剩几本了,一会儿再说。」沈不覆没抬头,却朝肖折釉伸出手。 肖折釉慢慢冷静下来。这件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她将手递给沈不覆,任由沈不覆轻轻一拎,把她抱在腿上。肖折釉坐在沈不覆的腿上,近距离地望着沈不覆认真理事的眉宇。 她一直都喜欢他眉宇之间的轩昂。 肖折釉的目光在沈不覆的眉宇间凝了许久,情不自禁凑过去,合上眼,轻轻吻上他的鬓角。 沈不覆轻笑了一声,终于将手中的奏折放下,看向肖折釉,道:「怎的忽然小女儿心性了,难得。」 第49章 肖折釉勉强笑了一下,自嘲地说:「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 他去看肖折釉的眼睛,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了。他不由收起脸上笑意,肃然起来。 肖折釉有些疲惫地依偎在沈不覆怀里,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宝江城,我出征的前一日。文陶和罗家姑娘成亲的那一日。」 肖折釉叹了口气,失落地将脸埋在沈不覆的胸口,低声说:「我不想你知道的……」 「我知道。」 肖折釉唯有将脸埋在沈不覆胸口更深。 「哭了吗?」沈不覆去掰肖折釉的脸。 肖折釉努力别开脸,可是眼泪还是落在沈不覆的手背上。沈不覆望着手背上的泪,许久未动。 肖折釉胡乱用手背去擦了泪,勉强笑着说:「沈不覆,我发现我这辈子流的泪竟全是因为你。所有软弱的样子也都被你瞧见了……」 「因为我是你丈夫。」 肖折釉哑然。 「朝中有臣子提议选妃?」沈不覆问。 肖折釉无力地点头。 「这种事需要问我吗?」沈不覆又问。 肖折釉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无助地望着沈不覆,说:「不覆,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原以为这一世不嫁人就好,可是事情总不能按照我想的那样发展……」 眼泪又簌簌落下,她偏过头,将泪蹭在沈不覆的胸口。 「就因为这个,你两个月之内暴瘦如柴,就因为这个,床笫之间你拘谨又畏惧?」 肖折釉搭在沈不覆肩上的手颤了一下,哽咽着点头承认:「是,我怕。我既怕药失效不知道哪一天就有了身孕,又怕你发现我偷偷吃药。还有……欺骗你的负罪感压得我喘不上气……」 「别哭。」沈不覆抬手轻轻拍着肖折釉的后背,哄着她。 肖折釉却哭得更凶了,「我觉得自己很自私,胆小懦弱又无能……」 沈不覆叹了口气,强硬地去掰肖折釉的肩膀,将她藏起来的脸掰到眼前,让她看着自己。沈不覆认真问:「折釉,你会逼一个恐高的人爬树吗?你会逼一个海鲜过敏的人吃螃蟹吗?你会喂讨厌香菜的人吃香菜吗?」 肖折釉眼眶里含着泪珠儿,茫然地望着他。 沈不覆盯着肖折釉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同样的,不想生孩子为什么要生?」 肖折釉怔怔望着他。 「生育是上天赐予女子的特权,而不是义务。一切由你的欢喜而定。若一个女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做主,那与奴隶何异?」 沈不覆顿了一下,「我一直认为你是那般通透的人,为何在这件小事上犯糊涂?」 在理智上,肖折釉完全无法反驳沈不覆的话。可是在情感上,她心中仍旧是对沈不覆的愧疚。她慢慢回过神来,哭着摇头,「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的人生有遗憾……」 「遗憾?」沈不覆笑了一下,「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保护好你,曾让你惨死。」 他慢慢擦去肖折釉脸上的泪,说:「所以,我们不要孩子了。我也不想再担一次可能失去你的风险。」 肖折釉慌忙说:「又不是所有女人都会难产,只不过十分之一的概率罢了……」 「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沈不覆目光坚定。 肖折釉抬起头望着沈不覆的眼睛好半天,最后还是摇头,痛苦地说:「不行的,你现在是皇帝怎么可以无子……」 「你忘了不弃?还是不把他当亲生儿子。」 「我怎么可能不把他当亲生儿子!」肖折釉立刻反驳。 沈不覆无所谓地笑笑,道:「既然你我都将不弃当成亲子,再有没有子嗣又如何?就算我们有了别的孩子,难道这皇位会越过不弃给别人?」 肖折釉心下一惊。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倘若将来皇位给了别人,那不弃怎么办? 「更何况,若定要有子才能当这个皇帝。那便不做这个皇帝又何如?」沈不覆问。 肖折釉望着沈不覆的眼睛,知他这句不是玩笑。 「折釉,难道你忘了你十四岁那年嫁给我时,我与你说过的话?」 「记得……」肖折釉轻轻喃喃。 她当然记得沈不覆那日说过的话—— 「不管我们以后如何,我都答应你,今生不用你为我生儿育女。」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在。谁都不能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包括我。」 沈不覆重重叹了口气,肖折釉的心立刻又揪了起来。沈不覆凑近肖折釉,压低了声音:「比起孩子,我更在意这床笫之间,你何时才能不再拘谨?」 第50章 肖折釉愣了一下。 沈不覆笑着坐直,他收起脸上笑意,道:「时辰差不多了,朝中几位大臣马上要过来。你先回去等着我。」 「好。」肖折釉从沈不覆的腿上下来。 沈不覆却忽然揽住她的腰,将她重新抱回腿上,仔细给她擦了脸上的泪,才松开手。 肖折釉走到门口,停下来转过身望着沈不覆,犹豫地说:「不覆,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也许……也许以后……」 沈不覆含笑点头。 外面的小太监禀告几位大人过来了,肖折釉不再多言,收起情绪退下去。 沈不覆与几位朝中臣子商议水利之事,一个时辰后,几位臣子退下。小太监进来禀告:「陛下,刘太医到了。」 「让他进来。」 太医馆中医术最为高超的刘太医进入大殿,端端正正地给沈不覆行了礼。 「陛下,敢问您召臣来所为何事?可是龙体哪里不适?」 沈不覆正在给远在边城的将领写信,他头也没抬,淡淡道:「朕要让男子永远绝育的方子。」 刘太医惊住。 立后那一日,肖折釉身着大红盛装,由沈不覆陪着祭祖。由红毯铺就的长街很长很长,肖折釉拖着旖旎的长裙摆走在红毯上,百姓夹道跪拜。 肖折釉偏过头,望着身侧的沈不覆。 前世嫁他时,不过草草赐婚,她茫然而不安地嫁给他。还来不及尝试着相处,便是生离后的死别。 这一生第一次嫁给他时,她想救他。他们的婚姻名存实亡,她一边苦苦恋着他,又一边盼着早一日和离解脱。 今日这第二次嫁给她,大概才是真的圆满。肖折釉也才终于体会到出嫁的喜悦,体会到余生唯有他的盛大誓言。 沈不覆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向她,肖折釉轻轻翘起嘴角。 第二日肖折釉醒来的时候,沈不覆已经不在床上去上早朝了。肖折釉下了床,双腿还是有些发麻。 「娘娘。」绿果儿端着玫瑰茶进来。 肖折釉望着那碗玫瑰茶犹豫了,很久很久之后,久到那碗刚煮好的玫瑰茶凉透了,肖折釉摇摇头,说:「不用了,以后都不用煮了。」 肖折釉开始在饮食上注意,可是等过了大半年,仍旧无孕。她沉吟许久,让绿果儿去太医院将刘太医请来。 「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本宫听闻半年前,陛下曾连续几日召见你。所谓何事?」 刘太医心里一惊,急忙说:「回娘娘的话,时间这么久了,老臣也记得不太清楚了。许是陛下染了风寒……」 「记得不太清楚了?」肖折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来人,拉出去斩了。」 「皇后娘娘饶命!」 肖折釉盯着伏地的刘太医,将刚刚的问题一字不差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说……」 肖折釉赶去朝堂的时候,正是早朝结束,皇帝已离开,朝臣从大殿中陆续走出来。肖折釉站在大殿门口,经过的朝臣向她行礼。她随意点点头,找到守殿的宦官,询问沈不覆去了何处。 「回娘娘的话,陛下下了早朝直接去了浮梨宫。」 浮梨宫? 肖折釉怔了怔,转身往浮梨宫走去。浮梨宫是她前世身为盛令澜的住所。肖折釉回来之后去了一次,发现浮梨宫换了几个主人之后,早就变了模样,她觉得物是人非,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浮梨宫那里了。 路上,肖折釉正好遇见不弃。不弃垂头耷脑的,十分沮丧。 「母后……」不弃苦着脸。 「这是怎么了?」 「父皇给我改了名字,还改了个小姑娘的名字,我不喜欢!」不弃去拉肖折釉的袖子,「母后,你去求求父皇收回成命好不好?」 肖折釉诧异地问:「你父皇给你改什么名字了?」 「盛记澜!」不弃嘟嘟囔囔,「国姓不改就算了,怎么把我的姓都给改了……母后,父皇为什么要给我改成这样的名字?」 肖折釉的眼睛有点湿,她压下哽在胸口的情绪,轻声说:「因为你有个姐姐,叫霍澜。」 肖折釉赶去浮梨宫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如今的浮梨宫和她上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她缓步走进庭院里,遥遥看见穿着龙袍的沈不覆竟然席地而坐,在他面前摆着几种砖。 肖折釉拖着曳地的裙摆走过去,问:「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呢?」 「想把地砖换一种花纹,你觉得这两种砖哪种好看?」沈不覆指了指面前的两块方砖。 肖折釉笑了一下,也顾不得身上奢贵的宫装,在沈不覆身边坐下,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选出一种砖来。 第51章 「这种吧。」 沈不覆点点头,道:「到时候,可以在庭院里种上你喜欢的芍药。」 肖折釉望着沈不覆的侧脸,温柔地说:「芍药,殿春之花,又名将离。我已经不喜欢了,我们在院子里种合欢树吧。」 沈不覆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当年将军府中的那株开粉色小花的树?」 肖折釉笑着点头,「是,我们种一院子。」 沈不覆转过头来,对上肖折釉的眼睛,这才发现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有皎皎春光、曜曜星辰。 院子一角的枣树上挂着沉甸甸的金枣,一阵风吹来,树上结的枣子落在地上,叮咚、叮咚。肖折釉走到枣树下,拿起不知道是哪个侍女丢下的长杆,去打树上的枣。 腰间忽然被收紧,肖折釉回过头望着沈不覆。沈不覆轻易地将她举起来,让她坐在肩上。肖折釉丢了手里的长杆,伸长了胳膊去摘枝桠间红透的枣子。 一颗一颗,塞满衣兜。 【正文完】 【番外一】 大雪覆城。 浮梨宫里的宫女脚步匆匆,端着滚烫的热茶,端去正殿里。虽然仍旧下着雪,两个宫女见刚刚扫过的院子又覆了一层薄薄的雪,急忙握着扫把重新扫一遍积雪。积雪扫到院子边缘的泥地里,那里栽种着移过来的合欢树幼苗。积雪扫走,庭院里露出雕着叠叠波澜的方砖。 正殿里,肖折釉坐在长案后的罗汉床上批阅奏折。 ——沈不覆不太喜欢看这些各地鸡毛蒜皮的小事。起先的时候,沈不覆对待奏折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可是后来他慢慢发现,这些奏折里烂事太多。 某个臣子到了某处,要呈上一份奏折谢恩;某个告老还乡的旧臣,要呈上奏折表达对陛下的思念;某个大臣所在之地鲤鱼特别多是天降喜象,呈奏折;生了孩子,请陛下赐名的;闲着没事拍马屁的……当然,还有打小报告的。某某某酒后乱言,某某某宠妾灭妻,某某某对本职工作有怨言。 烦不胜烦。 肖折釉笑笑,就把这事儿给接了过来,仿着沈不覆的笔迹批阅几个字。若有政事,才将奏折递给沈不覆。 宫女将热茶放在长案的案头,悄声行了一礼,脚步轻轻地退下。 肖折釉将朱笔放下,她拿起茶盏盖儿,轻轻拨弄了两下茶面飘着的茶叶,然后将茶盏盖儿盖上一半,等热气散去一些,然后端着茶盏转身递给坐在她后面的沈不覆。 沈不覆半躺在罗汉床上,斜倚着罗汉床上的小几,手里翻着一本兵书。 他将肖折釉递过来的热茶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在小几上。 肖折釉把茶盏递给他以后,并没有立刻转回去,她一直含笑望着他,等他将茶盏放下的时候,她才转过身,继续批阅奏折。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翻书的声音。 就这样耗掉一整个下午。 傍晚宫女进来添炭火的时候,沈不覆才把手里的兵书放下,他扶着肖折釉的肩坐直,看着长案上的奏折,问:「怎么还有这么多?」 肖折釉笑着说:「今天的折子很有趣,我倒是头一回看见告状能这么有文采的。」 肖折釉将一个折子递给沈不覆,沈不覆将奏折打开,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皱了眉,他匆匆扫了一眼,说:「呵,这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可不是,这个林大人也是好文采,做知县竟是埋没他了,不如去写话本,说不定还能流芳百年。」肖折釉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靠在沈不覆怀里。 「累了?」 肖折釉摇摇头,「没有,屋子里暖融融的,想眯一会儿。」 沈不覆伸手将肖折釉的盘发拆了下来,给她松了松头发。沈不覆怕她冷,说:「等等,我去给你拿个毯子。」 「别。」肖折釉拉住沈不覆的手腕,「让我靠一会儿就好,你可比毯子暖和。」 她虽阖着眼,却藏不住笑意。 沈不覆深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复拿起放在小几上的兵书。 长案边灯架上的灯芯忽然炸裂了一声,绿果儿匆匆从外面进来,她有些急促地行了礼,欲言又止地看着阖着眼的肖折釉。 「娘娘睡了?」绿果儿压低了声音。 「没有,有事就说吧。」肖折釉道。 「是……」绿果儿咬了下嘴唇,「右相大人刚刚进宫,说……小殿下的祖父找来了。」 肖折釉一下子睁开眼睛,「你说谁?」 沈不覆也将兵书放了下来,有些诧异。 绿果儿急忙将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告。 「……李家世代书香门第,上数几代都是做官的。李家的小公子偏偏看上一个走江湖卖艺的女子。李家老爷自是不准的,而李家小公子脾气倔,带着那个女子离家出走,隐居在山里。李老爷大怒,宣称断绝父子关系。可后来李老爷的长子一家外出的时候遇了土匪,死于非命。李老爷这才想去找小儿子,不过太迟了,他只来得及找到李家小公子夫妇埋在上岚山的坟丘。后来李老爷查了又查,从一个猎户口中得知那个女子生下过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被一对夫妻抱走了。李家和右相大人有些交情,他求到右相大人身上,想查查小孙子的下落。然后……」绿果儿仔细打量了一下肖折釉的脸色,「那个孩子就是小殿下……」 第52章 肖折釉听绿果儿说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之后,她才转头去问沈不覆:「不弃的家人要把他抢走了?」 沈不覆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肖折釉身子慢慢变得紧绷。他将手搭在肖折釉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别担心,没人能抢走他。」 只要你要的,没人能抢走。 肖折釉和沈不覆走到不弃现在住的问青宫,他们两个绕过影壁,停在那里,阻止宫女的出声跪拜,远远望着不弃。 不弃已经八岁了,又高了很多,也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壮了,反倒显得清瘦高挑。此时他站在小凳子上,裤腿挽起来,露出一大截小腿,袖子也撸了起来,正低着头写大字。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砚台里的浓墨里,墨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绛葡儿抱着一件裘衣,快急哭了。 「小殿下,您快穿上吧!反正太傅也看不到,您这样要着凉的……」 不弃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说:「别啰嗦了成不成,再让太傅发现我偷懒,又要挨板子。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明明肖折釉打他的时候比谁都狠,可他却觉得肖折釉打他的时候不疼,而其他先生打他的手板,他都嫌疼得受不了。 沈不覆说:「他有权知道。」 肖折釉苦涩一笑,点点头。 「不弃。」肖折釉朝他走过去。 「母后!」不弃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手里的毛笔也丢了,从小凳子上跳下来,赤脚朝肖折釉跑过去。他抱着肖折釉的腿撒娇,「母后你两天没来看我了!」 肖折釉揉着他的头,从绛葡儿手里接过裘衣,裹在不弃的身上,然后温柔地说:「就这么丢了笔跑下来,不怕太傅知道了罚你?」 不弃扬着小下巴,特别骄傲地说:「为了母后,被太傅大人打坏了,打死了也值得!」 肖折釉没说话,温柔地笑。 「进去吧,外面冷。」沈不覆将不弃抱起来。 「哇!父皇,你自从当了皇帝以后这是第一次抱我!」不弃特别惊喜。 沈不覆问:「是吗?」 不弃很认真地点头,死死搂住沈不覆的脖子,又转过头去对肖折釉说:「母后,我就抱一会儿,一会儿就把父皇还你!」 进了屋,沈不覆和肖折釉坐下,不弃就爬上了沈不覆的腿,晃荡着一双脏兮兮的脚丫子。 「小殿下光着脚跑,把脚给跑脏了。奴婢去给打热水来!」绛葡儿说。 肖折釉点点头,又吩咐殿里守着的两个小宫女把窗户关上,再将炭火烧得更旺一些。等绛葡儿把热水端过来,肖折釉亲自给不弃洗脚。 肖折釉试了试盆里的水温,觉得合适了,才拉着不弃的脚踝,将他的脚放进水里。她抬起头问他:「烫不烫?」 不弃使劲儿摇头:「不烫!刚刚好!」 肖折釉笑了一下,低下头给他洗脚底的雪泥。她一边给他洗脚,一边说:「这脚丫子都是凉的,下次不许光着脚在雪地里跑。一会儿让厨房给你煮一碗姜汤,别着凉。」 不弃一脸的无所谓,他「哈哈」笑着说:「母后,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我不怕凉!」 肖折釉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她给不弃洗完脚,接过绛葡儿递过来的棉帕,仔细把他脚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又把他挽起来的裤腿儿放下来。立在一旁的绛葡儿急忙拿过来一双干净的鞋子,打算给他穿上。 「不用,不用你,我自己能穿!」不弃胡乱穿上鞋,从沈不覆的腿上跳下来。他古怪地看看肖折釉的脸色,又古怪地看了看沈不覆的脸色,小小的眉峰皱起来。 肖折釉扶着沈不覆的手站起来,坐在沈不覆身边,笑着任由不弃打量,等他打量完了,肖折釉说:「瞧出什么来了?」 「不知道。」不弃摇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怪怪的。但是我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肖折釉没解释,只是把不弃拉过来,问:「这几日可有听太傅的话?」 「听了呀,那老头罚得太狠!母后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他罚我在雪里写大字呢!还不许穿鞋!冻死我了!」 「刚刚是谁说的自己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冷来着?」 不弃愣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前后统一的解释,索性直接趴在肖折釉腿上,抱着她的腰撒娇。 「都八岁了,还像小孩子似的。」肖折釉轻轻拍了他的后背。 肖折釉和沈不覆留下来和不弃一起吃了晚膳。等不弃拉着肖折釉和沈不覆要出去转转的时候,肖折釉把他拉到身边,温声细语地说:「不弃,有件事儿得告诉你。」 「大事还是小事?小事儿的话等咱们回来再说!」不弃拉着沈不覆的大手往外走,他这是起了玩心。然而他没能拉动沈不覆,沈不覆站在那里望着他,纹丝不动。 第53章 不弃眨了眨眼睛,他松开沈不覆的手,有些了然地说:「看来是大事儿!」 肖折釉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胳膊,说:「绿果儿一会儿会带去你见右相,右相会告诉你。」 不弃歪着头,问:「为什么不是母后告诉我?」 「因为……其中一些细节,母后和你父皇也不太清楚。」她站起来,拍了一下不弃的肩头,「去吧,全当是听故事去。」 「现在?」不弃想了想,「那我一会儿回来了,咱们还去外头玩吗?」 沈不覆道:「太晚了,今天就算了。明天带你出宫玩。」 「出宫?真的?」不弃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沈不覆笑着点了下头。 「好嘞!我这就去见右相!」不弃说完就朝外面一路小跑。 「小殿下,您慢点!」绿果儿急忙提起裙子追出去。 肖折釉去了不弃的书房,翻看了他这几日做的功课,又帮他将桌子上的书整理了一下,然后嘱咐绛葡儿一定要煮一碗姜汤,等不弃回来了,盯着他喝光才许他睡觉。 天色将黑,沈不覆和肖折釉回浮梨宫的路上,能听见脚下的积雪被踩出莎莎的细微声响。 「我以为你会亲自告诉他。」沈不覆道。 肖折釉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就当是我犯懒吧,其中细节也应该由李家人告诉他,不弃年纪也不小了,他应该有能力自己处理这事。」 沈不覆眼中划过一抹讶然,道:「我还以为你担心李家把他抢走。」 「李家没那么傻,不弃也没那么傻。」肖折釉有点冷,她将手藏在沈不覆的袖子里,「而且……」 「太冷了,回去再说。」沈不覆打断她的话。 回去之后,沈不覆命宫女打来热水,忽来了兴致,学着肖折釉给不弃洗脚的样子,蹲在肖折釉身前给她洗脚。 「我自己来就好。让一国之君给我洗脚,折寿。」肖折釉抬手推开。 没推动。 沈不覆身上总是硬邦邦的,除了他自己想动一下,肖折釉从来推不开他。 「又不是没给你洗过,别乱动把水溅出来。」 沈不覆把肖折釉的绫袜脱了下来,他将她的脚握在掌心观摩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两辈子竟然都没裹脚。」 肖折釉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记得我上辈子是没裹脚的。」 「当然记得。」沈不覆把肖折釉的脚放在水里,「连你屁股上的胎记都记得。」 肖折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不覆说的那个人是盛令澜。肖折釉有点恍然,她望着沈不覆颔首给她洗脚的样子,说:「盛令澜的时候,怕疼不想裹,摔了东西打了人,装病逃跑各种法子都用了,才保全了一双脚。这辈子是因为年纪还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了,阿爹和哥哥原本顾不得这个。等他们两个想起这事儿的时候,我和漆漆关系不好,却也联合起来大哭大闹地躲了……」 肖折釉不说了,她不太愿意回忆这一生小时候的日子。 「抬脚。」沈不覆给肖折釉擦了脚,也没让她穿鞋子,直接将她抱起来,抱到卧榻上。 沈不覆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看见肖折釉坐在床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情绪有些低落。沈不覆走到肖折釉身前,肖折釉抬头看着他,问:「不覆,我是不是太冷血了?我以前竟是不知道,我对不弃也是这样。」 起先沈不覆是担心肖折釉因为李家来找不弃的事情难过,可是后来沈不覆知道自己想岔了。尤其是在他们从不弃住处回来时的对话里,沈不覆彻底明了了肖折釉的心思。 「没有,只是冷静而已。如果你真的冷血,现在就不会心里难受了。」 沈不覆在肖折釉身边坐下,肖折釉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即使我知道他才八岁,即使我知道他得知李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会心里难受,可是我居然还是在考验他。他不仅是我们的孩子,还会是将来的太子、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无论他是怎么样的人,我都会用倾尽全力去护着他、宠着他。可是……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是要挑起一个国家的担子。他不够稳重,太调皮,做事也没个分寸……」 肖折釉抬起头,像是寻求认同一样望着沈不覆,说:「不覆,我甚至想过如果他真的不能胜任国君之任,那就从亲王的孩子里挑,或者从百姓中挑……」 她抿了下唇,情绪瞬间低落:「可是那样的话,我们的不弃该有多难过啊……」 「别担心。」沈不覆将肖折釉拥在怀里,「我们来打一个赌,赌他可以胜任。」 不弃一股脑跑进前殿,绿果儿被他远远落在后头。 「小殿下,您过来了。」右相大人有些惊讶地发现不弃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他赶忙起身行礼。 第54章 「免礼了。」 不弃走到上首的太师椅里坐下,扬着小下巴,问:「你找我什么事儿?」 右相大人更惊讶了,他缓了口气,才试探着询问:「小殿下,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陛下和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跟您说?让老臣说给您听?」 不弃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大苹果,「咔嚓」就是一口,他指了指右相,吐字不清地说:「赶紧说!」 右相大人仍旧犹豫地看着不弃,他瞧着不弃脸上的表情的确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不由有些头疼,这么大的事儿要让他来说? 「你赶紧说啊!」不弃有些不耐烦了。 「是是是……」 右相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询问:「陛下可知道您的身世?其实……」 不弃扔了手里的苹果,瞪圆了眼睛,问:「我家里人找来认亲啦?」 右相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这……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弃从太师椅里跳下来,朝右相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谁找过来的?和我啥关系的?找过来要干嘛?哎呦,霍老头,你赶紧说嘛!怎么像个老太太一样没个魄力!」 「小殿下又胡说了!老臣要告诉太傅大人了!」 不弃翻了个白眼,嘟囔:「小心眼。」 「所以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走了!」不弃甩了袖子,直接大步往外走! 「小殿下!您的祖父就在偏殿里候着呢!」 不弃的脚步顿住。 右相重新把他请到上首的座位里,说:「小殿下耐心些,故事有点长。老臣年岁大了,让老臣慢慢说。」 「好,你慢慢说。」不弃托着下巴,等他讲故事。 右相大人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事情给不弃讲清楚。他是担心不弃年纪小,言语之间多有注意,又反复解释。直到把事情都讲完了,他舒了口气,询问:「小殿下,老臣去请他过来?」 不弃翻着眼皮着右相。 右相觉得他这眼神有些古怪,可又一时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疑惑地询问:「小殿下是何意?」 「听说我父皇当初给你改了身份藏于朝中,在我母后逼宫夺位的事件中,右相大人也是功不可没?」 提起这事儿,右相的脊梁都挺直了些。他脸上带着笑,颇为自豪地说:「老臣不过是听从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差遣罢了。都是小功劳,小功劳……」 不弃忽然「哈」的一声笑了,说:「我倒是觉得父皇当初换个人栽培,说不定早几年登基。」 右相脸上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忽然僵住,肖折釉逼宫那件事情里,他的功劳的确不小,也是因为那件事,这两年朝中颇为尊敬他。这可是头一遭有人跟他说这种话,偏偏说这话的人还是年幼的小殿下…… 「把人带进来吧。」不弃摆了摆手。 「是……」右相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急忙去领人。 绿果儿站在门口,有些担忧地望着托腮坐在太师椅里的不弃。这椅子太大了,不弃又年幼,绿果儿远远看过去,忽觉得又远又孤单。 不久,右相就将李家老爷领了上来。李老爷年近花甲,人瞧着倒还精神。他站在大殿中央,怔怔望着坐在上首的不弃,忽然就红了眼眶。 不过和他的激动比起来,不弃的反应则要平静了许多。不弃歪着头问右相:「右相大人,你说这个人是我家亲戚?可是连行礼都不懂,怎么看怎么是个傻的吧。我哪有这种傻亲戚!」 右相愣了一下,急忙给李老爷使眼色。李老爷也反应过来了,匆匆跪下行礼。 不弃没吭声任由他跪着,也不让他平身。李老爷毕竟年岁不小了,这跪了没多久,膝盖就有些麻。一旁的右相有些于心不忍,急忙向前走出一步,弯着腰恭敬地说:「小殿下,还是让您的祖父平身吧,他年岁大了身子弱,再者说也没有祖父一直跪孙子的道理……」 「右相大人。」不弃打断他的话。 「老臣在……」 「你说他是我的祖父?言下之意我的皇帝爹是这老头的儿子?」 右相大惊,慌张跪下,急切地辩解:「老臣没有这个意思!」 不弃从太师椅里跳下来,走到李老爷面前蹲下来。李老爷抬头望着他,略心酸地说:「孩子,跟祖父回家吧。咱们李家才是你的家啊!」 李家老爷居然哽咽起来。 不弃笑了,他问:「老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来干嘛的?是想和皇帝攀亲戚讨官职、爵位、金银还是美人?」 「我、我没这个意思……」李老爷慌慌张张地说。 「哦?那就是跟皇帝抢儿子?」不弃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下嘴,「谁信啊。」 第55章 不弃站起来,瞬间冷了脸,朗声下令:「来人!把这个老头拖下去,再踏入明定城一步,满门抄斩!」 「孩子!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我可是你祖父啊!」李老爷被侍卫拉起来,他拼命挣扎。 绿果儿在一旁大声训喝:「再敢提‘祖父’二字,那就是对陛下不敬!今日放过你,乃是看在你年事已高,再敢乱喊一声,那就是欺君之罪!」 李老爷一下子闭了嘴,求助似地看向一旁的右相。右相张了张嘴,却一句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这……这怎么跟想象得不一样啊! 等李家老爷被拖下去,右相才反应过来,他急忙朝着不弃深深弯腰,大声道:「小殿下英明!」 「霍天磊,你不要以为别人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右相硬着头皮跪下,恳切地说:「老臣冤枉啊!老臣只是一时糊涂!想着……想着小殿下若能和亲人相聚也是美事一桩啊!」 不弃嗤笑,他怜悯地看着霍天磊,道:「我若把这亲戚认下了,会有两种情况。其一,我仍旧以皇子身份住于宫中,李家得到大笔的赏赐。将来若我登基为帝,李家自然富贵滔天。而你,你不仅身为李家旧友、当朝右丞,更是帮皇帝一家团聚的人,岂不是要在朝中横着走了?」 「老、老臣不敢啊!」右相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弃不理他,继续说下去:「其二,朝中知晓我非父皇亲子的大臣早就对于皇嗣之事颇为不满,我若再认了李家的亲戚,他们会做什么?因我父皇无子,他们会提议立别人为储君。立谁呢?当然是霍家的子孙。」 「霍天磊,你姓霍。」 右相整个人开始发抖,他跪伏在地上,颤声说:「小殿下冤枉!老臣跟随陛下多年,一心为主,绝对没有这么多想法啊!小殿下明鉴!」 不弃打了个哈欠,脸上的肃然散去,重新换上八岁孩童的稚嫩模样,他咧着嘴角笑,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能想通,右相大人觉得我父皇和母后能不能想到呢?」 右相整个人僵在那里。 不弃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跑跑跳跳地往外走。经过绿果儿身边的时候,他囔着:「这殿里的苹果好吃,你把盘子里的那几个苹果给我踹回问青宫里去!」 「是!」绿果儿笑着答应下来。 不弃跑到外面,忽然转过头望向一旁的黑暗处。他背着手走过去,皱眉说:「钱永记!你又偷听!」 一片黑暗里钻出个小男孩。紧接着,一个瘦小的小姑娘也从后面走了出来。 不弃本来想骂钱永记两句,看见钱永忆也在这儿,倒是不好意思当着小姑娘的面儿发火了。总得给钱永记点面子。他翻了个白眼,把话咽了下去。 「我和妹妹出来抓蛐蛐儿的,没想到碰上你了。你说话声音太大了,不怪我们!」钱永记急忙辩解。 「大冬天的抓什么蛐蛐儿?」不弃摆摆手,「走,跟我回问青宫玩儿去!」 「好咧!」钱永记乐了,拉着妹妹的手跟在不弃的身后。 钱真多一直留在边塞打仗,他无父无母,妻子又去了。当初沈不覆回明定城的时候,就把他的一双儿子带了回来,暂时安顿在宫里。 不弃摸了一把头顶,上面落了很多学。 本来只是零星飘着小雪粒儿,忽然一下子变成纷纷扬扬的大雪。 不弃仰着头望着夜空里乱飘的大雪,忽然说:「钱永记,其实我觉得吧,皇位这东西不应该是一家子沿下来的。开国的君主必定个个神武,可谁能保证子孙后代个个是好人?尤其宫中纸醉金迷的生活,最是容易把人养成烂人。这一旦当皇帝的是个烂人,国家也就跟着完蛋了。还不如每个皇帝退位之前从国家里挑个好人,把皇位给他。」 钱永记挠挠头,说:「我听不懂……」 不弃气急,觉得自己一口气说这么多简直浪费口舌,他生气地指着钱永忆,问:「你呢!你听懂了吗?」 钱永忆使劲儿点了下头。 「真听懂了?」不弃有些惊讶。 钱永忆怯怯地望着他,小声说:「听、听懂了。可、可是应该很难吧。皇帝的权利大,皇子就跟着有很大的权利,他们会不甘心的,说不定要打架……」 不弃脱口而出:「那就消减皇帝的权利呗!」 抱着裘衣追过来的绿果儿闻言,一边把裘衣给不弃裹上,一边说:「小殿下又胡说了。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小心传了出去,那些大臣参你一本。」 「切!」不弃不肖地翻了个白眼,他轻轻推了一下绿果儿,「你回去再拿两件裘衣来,最后把伞也带来。」 「奴婢也是不知道钱家两个小主子在,这就回去拿。」 不弃望着绿果儿匆匆离开的背影,大声喊:「别忘了揣苹果回来!揣三个!」 第56章 等绿果儿走远了,他跳到钱永忆面前,拉住她的手腕,说:「来来来,咱们继续说!」 钱永忆看着自己的手腕,惴惴不安地说:「说、说什么呀?」 「你刚刚的提议很好,我觉得你是个有想法的,将来封你个大官当当!」 钱永记急忙拉开不弃的手,拧着眉说:「你把我妹妹手腕捏红了!」 不弃愣了一下,去看钱永忆的手腕,钱永忆却匆匆将手背到后面,小声说:「是天气冷冻红的,不是捏的,不疼……」 不弃仔细看了一眼钱永忆红彤彤的脸蛋儿,立马把身上的裘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颇为苦恼地说:「你们小姑娘家的就是麻烦。」 钱永忆浅浅地笑了一下,温声细语地说:「再说也没有女人当大官的。」 「以前没有,谁说以后永远都没有了?第一个当皇帝的人之前也没皇帝啊。」 「我说不过你……」钱永忆小声地说。 「因为我说的对。」不弃转身往问青宫大步疾走,钱永记急忙拉着妹妹的手去追他。三个孩子一口气跑回问青宫,几个宫女急忙过来给他们换擦身上的雪。 钱永记掰着手指头,然后说:「沈肖,不弃,盛记澜。小殿下你名字好多……」 钱永忆拽了下哥哥的袖子,小声说:「哥哥,不能直接喊小殿下名讳的。」 不弃竖着耳朵,把钱永忆的话给听见了。他无所谓地笑笑,说:「没关系,你们俩喊我狗蛋都行。」 「狗蛋,哈哈哈哈……」钱永记哈哈大笑。一旁的钱永忆也掩着嘴笑。 绿果儿抱着两件裘衣气喘吁吁地追进来,苦着脸说:「小殿下,你们跑得也太快了。」 「分明是你长着一双大长腿还跑不过小孩子。」不弃扮了个鬼脸。 「那还不是要给某人带苹果!」绿果儿将袋子里三个苹果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跟从偏殿里匆匆走出来的绛葡儿交代了两句,然后急忙赶回浮梨宫。 她要把不弃说过的每句话传给沈不覆和肖折釉,不仅是在前殿里和右相大人、李家老爷说过的话,还有路上和钱家两个孩子说过的话。 肖折釉听她说完,释然地松了口气,她转过头去看沈不覆,笑着说:「幸好和你打赌的时候没押赌注。」 沈不覆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道:「我竟是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了。明天就立储吧。」 肖折釉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这孩子有句话说的很对,宫中纸醉金迷的生活,最是容易把人养成烂人。不若再等两年,等他十岁的时候再立吧。不然的话,太傅教导更不易了。」 「也好。」沈不覆答应下来。 「那个霍天磊……」 「暂时留着吧,如今整个大盛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他这个人,就算想干点什么,一时之间也难成大器。经过这件事情,他应该能安稳两年。等两年后再处理吧。」 肖折釉想了想,隐约明白了沈不覆的意思。他恐怕是打算留到立不弃为太子的时候,让不弃出手处理霍天磊。 像是装在心里沉甸甸的心事终于得到解决,肖折釉整个人放松下来,她伸了个懒样,懒洋洋地枕在沈不覆的腿上,合着眼睛,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答应过要穿女装给我看的。」 沈不覆就势拉下床幔,抱着肖折釉的腰,躺到床上,笑道:「那也要你先把女装脱了才成。」 肖折釉压住沈不覆解她腰际裙带的手,说:「我的裙子太小了,你可穿不了。我可是亲手给你做了一套……唔……」 沈不覆含住她的唇,惩罚性地使劲儿咬了一下,然后笑着望她的眼,低声说:「哪那么多话。」 「你又咬人!」肖折釉吮了一下被沈不覆要红的下唇,瞪了他一眼。 「我帮你吮。」 沈不覆低下头来,肖折釉急忙偏过脸躲开。沈不覆轻笑了一声,顺势咬住她的耳垂儿。 「说好了不咬脸,不咬露在外面的地方的!」肖折釉急忙去推他。 沈不覆含着她的耳垂,低声说:「没事,明天换个发髻,把耳朵挡上。」 他吐出的气息钻进肖折釉的耳朵里,酥酥麻麻的。肖折釉怕痒,一阵轻笑,一边推他,一边躲闪。躲又躲不开,她索性直接伸手去推他的脸。 沈不覆笑着握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指尖儿开始亲吻。 肖折釉安静下来,静静望着他的眉宇。她喜欢看他特别专注地吻她时的模样,这对于她而言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她捧起他的脸,欠身去吻他的眼睛,轻声说:「不覆,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遇见我。」 沈不覆轻笑了一声,以额相碰,问:「又要对我说情话了吗?」 第57章 「嗯。」肖折釉重重点头,抬手抱住沈不覆,慢慢收紧,将他整个人抱个满怀。她明如皎月的眸子不移瞬息地望着他,说:「我还有好多情话好多情话想对你说。」 「慢慢说,我听着。今日说不完就明天,明天说不完还有后天。余生每一天都可以听你说。」沈不覆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不许走。」肖折釉更用力地抱住他,将脸紧紧贴在他怀里,「我们错过那么多年,余生的每一刻都不想见不到你。你去了哪里,也都要把我带着。」 她在他怀里抬头望着他,问:「好不好?」 「好。」沈不覆凝望着她的眼睛,「将时间掰开揉碎了陪你。一日当两日,弥补那些年的分离。」 「这算是你说的情话吗?倒也难得听见。」肖折釉弯着眼睛笑起来,她抓了一绺儿沈不覆垂下来的墨发,又握住一绺儿自己的长发,将两绺儿头发仔仔细细地打了个结。 「娘娘,肖家少爷来了。」绿果儿满脸笑容地挑起帘子进来。 肖折釉正坐在桌子前看几个大臣送过来的科举题目,闻言,立刻放下笔,笑着说:「快请进来!」 「诶!」绿果儿笑盈盈地应着,转身出去。不久,她再进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一个清俊的年轻公子。 「给皇后娘娘请安。」肖我寄行礼。 肖折釉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忙亲自肖我寄扶起来,说:「和姑姑客气什么,快起来。」 「多谢姑姑。」 肖我寄悄悄松了口气,他在来之前是有些担心的。可没想到皇后姑姑如何亲切待他,这也让他放松了不少。 肖折釉的目光凝在肖我寄那张酷似肖文器的脸上,一瞬间眼角有点湿,颇为感慨地说:「你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母亲也是这么说的。」肖我寄笑了笑。 肖折釉收起情绪让肖我寄入座,急忙问他:「南青镇离这儿路途遥遥,这一路许是辛苦了。」 肖我寄说:「劳烦皇后姑姑惦记,此番是和几个同窗一起来赶考,一路作伴倒也轻松。」 肖折釉点点头,又问了一些肖我寄课业上的事情,最后嘱咐他:「之前几年科举断了,这是重新恢复科举制的第一年,想必参加的考生不可计数。其中许多都是这今年堆积的考生,就算是他们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如今百废待兴,科举不仅恢复了,这头三年还会每年举办一次多为朝廷选拔人才,所以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尽力就好。这头一回可以当成练练手,有了经验比什么都好。」 「我寄把皇后姑姑的提点都记下了。」肖我寄认真点头,「来之前母亲也是这么说的。母亲还说,一切都要听姑姑的。」 他提到纪秀君,肖折釉有些感慨,问:「你母亲可还好?」 「好的,一直都很好。母亲又多建了几座书院。不仅在南青镇,还有隔壁的两个镇子也有。其中还有教女子读书的书院。母亲说姑娘家也应该读书。」 肖折釉笑着连连点头,脑海中不由浮现纪秀君的样子来。 「对了,母亲还让我给皇后姑姑带了礼物。」肖我寄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些土特产和一些瓷器。」 一旁的绿果儿急忙说:「奴婢都给收到偏殿里去了。」 恰巧这个时候一个宫女进来禀告肖文陶到了。 「你二叔也要参加这一届的科举,最近你就住在他府里吧,也好和他有个照应。」肖折釉站起来,「去吧,你母亲寄信说你要来的时候,你二叔就一直盼着你来了。」 肖我寄在肖折釉站起来的时候,便跟着站起来,等她说完了,恭敬地说:「是,我寄都记下了。」 「母后!咱们什么时候出去玩!」不弃着急忙慌地冲进来,差点撞在肖我寄的身上,幸好肖我寄急急向一旁退开两步。 肖折釉无奈地摇摇头,说:「不弃,这是你肖家的表哥。」 「表哥?」不弃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围着肖我寄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肖我寄。 虽然没见过,但是肖我寄还是知道不弃身份的,他恭敬地弯腰行礼,说:「见过小殿下。」 「嘿!我多了个哥!」不弃高兴地拉住肖我寄,「哥,我以后被人欺负了,你可得帮我!」 肖我寄断然是想不到不弃会说出这话,不由有些诚惶诚恐地说:「必然的,必然的……」 一屋子小宫女都低着头忍笑。 「你啊,这世上还有能欺负你的人?」肖折釉朝不弃招手,「别缠着你表哥了,你表哥要去见他二叔了。」 肖我寄又行了一礼,才转身往外走。 不弃偏偏又追出去,站在檐下,大声喊:「哥,你以后多找我玩哈!」 第58章 肖我寄站在院子里,转过身去望着他,笑着答应下来。他忽然觉得原本事前觉得万分忐忑的一场相见,竟是这般轻松愉快。 不弃跑回屋,摇着肖折釉的大袖子,撒着娇问:「母后,你和父皇昨天答应了我今天要出宫玩的,这话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等你父皇下了早朝咱们就走。」 「那我去殿外等着父皇!」不弃说完,就是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一旁的绿果儿捂着嘴笑,说:「娘娘,如果有比赛比谁跑得最快,咱们小殿下一定能夺得头筹。」 不弃明明已经跑了出去,仍旧大声说:「绿果儿!不许在我母后面前说我坏话!小心我往你衣服里扔毛毛虫!」 绿果儿身子一抖,苦着脸对肖折釉摊了摊手。 沈不覆下了早朝,和肖折釉换上平民的衣服,带着不弃出宫。偏偏今日是集市,宫外还算有些热闹。 「原本以为战后的这几年百姓的日子不会太好过,集市不会这么热闹。没想到百姓脸上的笑容还是挺真的。」肖折釉说。 沈不覆点了下头,还未说话,一旁的不弃随口说:「因为日子有奔头呗。」 肖折釉和沈不覆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肖折釉问:「不弃说说看,为什么有奔头?」 不弃玩着手里的糖人儿,随意地说:「虽然以前日子过得好点,可是敌军虎视眈眈,皇帝昏庸无道,当官的没个官样,当兵的没有兵样,所以人心惶惶呗。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几场胜仗打下来,敌军赶跑了,民心就有了。皇帝是他们满意的,官员也都清廉负责,朝廷又是一系列惠民政策放下来。百姓心里有了希望,觉得日子有了奔头呗!」 正经过的一个小贩,笑呵呵地说:「这小孩子说的好!」 又往前走了一段,避开人群。不弃忽然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爹和娘该不会以为是我自己想的吧?都是太傅那老头整天念叨的大道理。」 沈不覆皱眉,训斥:「别对太傅这么不尊敬,什么老头不老头的,陆贤弟年纪才多大,竟胡言。」 肖折釉看了沈不覆一眼,低声说:「行了,回去再训他。今日出来玩,就别说他了。」 不弃有点不高兴,小声嘟囔:「明明是太傅贴着白胡子扮老头的……」 肖折釉揉了揉他的头,说:「到中午了,咱们去前面的酒楼吃了饭再逛。」 「下午这集市还在?」 「在的,不仅下午在,晚上也在,而且晚上的夜市更热闹。」 不弃黑黑的眼珠子又开始转来转去了,最后讨好地望着肖折釉。肖折釉板着脸,说:「别问我,问你爹去。」 不弃看了眼沈不覆的脸色,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沈不覆说:「可以。」 「真的?真的可以逛完夜市再回去?」不弃立刻跑到沈不覆身前,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他。 「看表现吧。」沈不覆绕过他,大步跨进前面的酒楼。 肖折釉给了不弃一个放心的眼神,牵着他跟上沈不覆。 店家小二一看沈不覆这一家三口的衣着,急忙将人请到三楼的雅间里,仔细招待着。 「几位客官要些什么菜?咱们月满楼可是这一片最好的酒楼了,无论是这酒还是这菜,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店小二自卖自夸,竖起大拇指。 不弃急忙说:「有什么好吃的都要!还有酒!酒也要!」 店小二拿不准孩子的话,询问地看向沈不覆,见沈不覆点了头,他立刻眉开眼笑,开心地说:「好嘞!小的这就下去准备!」 没多久,店小二就带着后厨端上来一桌子的硬菜。不弃早就饿了,急忙抓了个鸡腿来啃。 沈不覆给肖折釉倒了一杯梨花酒,说:「闻着酒香,应该不错,可以试试。」 肖折釉抿了一口,的确很香。 「我也要喝!」不弃伸长了脖子。 肖折釉摇头:「小孩子不许喝酒。」 不弃瞟了一眼沈不覆,可怜巴巴地说:「我三岁的时候,爹爹就喂我喝过酒了……」 肖折釉立刻转过头望向沈不覆,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沈不覆顿了顿,道:「他三岁的时候。」 肖折釉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一直盯着他等解释。沈不覆有些无奈,只好实话实话:「本来是想喂他喝水的,喂错了。后来发现他挺喜欢的,偶尔就喂一点。」 不弃已经伸长了手臂,悄悄拿过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把酒壶放回了沈不覆面前。肖折釉看他一眼,心想这梨花酒不是烈酒,倒也是默许了。 不弃吃东西很快,很快就吃了个半饱。他又坐不住,捧着个小碗,坐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把碗放在窗台上,一边剥虾吃,一边看着外面热闹的集市。 第59章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将肖折釉的一绺儿向一旁吹去,浮在沈不覆的鬓边。沈不覆动作熟稔地抬手,将她的这一绺儿发轻轻掖到她耳后,然后继续吃饭。 肖折釉看了一眼趴在窗台上的不弃,忽然凑到沈不覆脸旁,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她迅速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起桌子上的梨花酒浅浅抿了一口。 沈不覆将筷子放下,对趴在窗边的不弃说:「楼下有卖糖葫芦的,买两串上来。」 「好咧!」不弃巴不得跑下去玩呢,立刻把碗放下,一溜烟跑了下去。 在肖折釉愕然的目光里,沈不覆揽住她的腰,亲了个够。 天气逐渐转暖,早上醒来的时候也没有冷了,肖折釉反而起得更迟了。沈不覆想要起来的时候,肖折釉拉住他,迷迷糊糊地说:「不许走。」 她甚至将腿压在沈不覆的腿上,不让他下床。沈不覆果真不再起,翻了个身,抱住肖折釉,低声说:「好,我们继续睡。」 他的声音里也有一丝浅浅的困顿。 两个人相拥睡了一会儿,肖折釉用一种带着困倦的声音懒洋洋地说:「我不能睡了,咱们都不能睡了。你要去上早朝的。今天科举成绩就要出来了,我也要忙……」 「嗯,起。」沈不覆睁开眼睛,看着怀里的肖折釉。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软软地说:「好困,你快把我弄醒。」 「好啊。」沈不覆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肖折釉的身上只裹着一件宽松的寝袍,还是昨晚沈不覆给她穿上来,沈不覆轻轻一扯,就把她身上的寝袍扯了下来。他压在肖折釉的身上,一边吻她,一边将她的腿分开。 在一阵阵的撞击中,肖折釉抱住他的腰,阖着眼睛认真回吻他。 人倒是被他给撞醒了。 当沈不覆想把肖折釉翻过去的时候,肖折釉立刻举起双手投降,撒着娇说:「好啦,好啦,我已经醒啦。咱们该起了。」 沈不覆不依她。 肖折釉只好抱着他,用更撒娇的语气,说:「真的该起了,可别误了早朝。」 沈不覆还是不依她。 肖折釉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笑着说:「好啦,还有晚上呐。」 沈不覆这才把她放开,肖折釉急忙捡起地上的寝袍把自己裹起来,喊人进来伺候。时间的确不早了,沈不覆和肖折釉匆匆洗漱过,连早膳都没吃,便一个去上早朝,一个到浮梨宫的正殿里看科举的成绩。 陶陶果然没让肖折釉失望得了状元,不过让肖折釉更惊喜的是肖我寄居然也考了个第七名的好成绩。她将喜悦藏起来,公事公办一样和几个大臣商讨接下来的事情。如今盛国属于战后的修复期,朝廷需要大量的人才,所以这一届的考生中,成绩比较好的都会留下来直接封官。肖折釉更是和几个大臣商讨封官之事。 一直商讨到中午,几位大臣告退,肖折釉这才重新开开心心地笑起来,吩咐绿果儿急忙去把好消息告诉陶陶和肖我寄,还吩咐绿果儿赏赐下去。 「没想到我寄这孩子这么出息,今年也不过十六岁。嫂子和哥哥一定很高兴。这倒是双喜临门了。」肖折釉很高兴。 好像是上午板着脸和大臣商量正事的时候把这份喜悦强行压了下来,而如今不需要再隐藏,这喜悦就一下子涌了上来。 「娘娘,不是双喜临门,是三喜临门!」绿果儿笑着说,「今儿个一早,肖府里的嬷嬷就送来消息,说是肖罗氏有了身孕。本来早就知道了的,一直压到三个月了,才说出来。」 「如诗有身孕了?」肖折釉脸上的笑容更加璀然,「今晚把他们都请进宫里,必须要摆个宴了。」 肖折釉说完马上改了主意,急忙说:「不对不对,如诗怀着孩子行动不方便,就别让她进宫了,这宴席就在肖府里举行,晚上我和陛下带着不弃过去。」 「好咧!奴婢这就去办!」绿果儿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一路小跑去忙活起来。 晚上的家宴里,肖折釉叮嘱陶陶和肖我寄应该写一封信送到南青镇报喜讯,免得纪秀君惦念。 「姐,你说迟了。下午的时候,我已经和我寄写信回去了。」陶陶笑着说。 「这就好,这就好。」肖折釉的脸上这一天都挂着很明艳的笑容。陶陶考上状元,就好像交上了一份答卷。而肖我寄的成绩也让肖折釉十分高兴。她偏着头,打量着肖我寄,肖我寄的眉眼和肖文陶简直一模一样。 肖折釉喝了不少的酒,在微醺的气氛里,眼睛有点红。肖折釉很久都没有醉过了,这一次倒是真的醉了。回宫的时候,沈不覆一直抱着她。 肖府距离皇宫不远,沈不覆让不弃坐着轿子回宫,他却把肖折釉抱了一路。 春日微暖的夜风里,肖折釉窝在沈不覆的怀里,轻声说:「好像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一样,是真的开心。这几年陶陶也长大了不少,处事也比以前稳妥了,好欣慰。」 第60章 肖折釉声音很低,说得断断续续的,她每说一句,沈不覆就「嗯」一声。 沈不覆抱着肖折釉刚走进宫门,肖折釉像一只懒洋洋的猫一样趴在他怀里睡着了,临睡着前,她胡乱嘟囔了一声。她说的吐字不清,又声音很小,沈不覆起先没听清,仔细想了一下,才隐约分辨出肖折釉说的可能是「不知道漆漆怎么样了」。 沈不覆低下头,看着怀里熟睡的肖折釉,略有些心疼。这些年,她总是太操心了。 肖折釉第二天睡得很迟才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沈不覆已经起来去上早朝了。她坐在床边,有些困顿地低着头。 绿果儿匆匆赶进来,高兴地说:「娘娘,您醒啦!有台昌州送过来的信!」 「台昌州?漆漆!」 肖折釉急忙把信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然而这封信并不是漆漆寄给她的,而是师延煜寄给她的。 漆漆跑了。 师延煜用一种快要发疯的语气在心里说漆漆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就跑了,现在师延煜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又当爹来又当妈。至于漆漆离家出走的原因,信里的解释是在一次拌嘴之后,漆漆嚷着要去找更好看的小伙儿,然后就真的跑了。而师延煜给肖折釉写信是为了问她可知道漆漆的下落,能不能帮忙寻找。他是哪哪儿都找了,已经没辙了。 肖折釉看完信,不由变得哭笑不得。 这……的确是很像漆漆的作风。 不过肖折釉倒是不担心漆漆,更不担心漆漆和师延煜之间的感情。反正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天天吵架。 半个月之后,肖我寄和陶陶写给纪秀君的信还没寄到呢,纪秀君的信倒是先来。 「她必然是记挂着我寄。」肖折釉靠在沈不覆的肩上,拆开信封。 然而,她脸上的笑几乎是瞬间僵在那里。 「怎么了?」沈不覆诧异地问。 肖折釉脸色煞白,手中的信飘飘然落到地上。沈不覆将信捡起来,匆匆看过,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纪秀君死了。 书院失火,她为了救一个留在书院里午睡的孩子,被掉下来的横木砸中,临终前,口述了这封信。而这封信是肖雪满代写的。 她写这封信主要是央求肖折釉照顾肖雪满,给她许配个好人家。肖我寄怎么说也是男儿身,纪秀君对他考取功名之事十分有信心,倒是放心他。可是却怎么都不能放心留在身边的小女儿。 其实纪秀君四个月之前就去世了,只不过她临终前交代女儿要算着时间,等科举之后才把信寄到明定城,不想影响儿子的科举发挥。 沈不覆叹了口气,他轻轻拍了拍肖折釉的肩膀,道:「也许这对于你嫂子来说也是好事,她终于能和你哥哥团聚了。」 肖折釉呆呆望着前方许久,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无奈地说:「也许你是对的吧。只是觉得很遗憾,这些年一直奔波,到最后居然连嫂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肖折釉长舒了一口气,她走起来,吩咐绿果儿把肖我寄喊来,这事儿总要第一个告诉他。肖我寄得知纪秀君去世的噩耗后,瞬间落泪。他别开脸,努力擦去脸上的泪,让自己不要在帝后面前失仪。待情绪稍微缓和了些,他转过身来,深深弯腰,悲切地说:「皇后姑姑,我想这就回南青镇,接妹妹到身边来!」 「好,那是自然的。只不过从明定城到南青镇路途遥遥,其中会经过几个土匪横行的地方。你来时是和同窗一道来的,回去的时候一个人的话我不放心。尤其你带着雪满回来的路上,她一个小姑娘就让我更不放心了。我会派几个人随你同去。」 肖我寄压下心里苦楚,深深鞠了一躬,说:「多谢皇后姑姑。」 两年后。 经过两年的喘息,盛国总算是度过了战后最贫困的一段日子。这也倒是多亏了当年定元帝派遣沈不覆修行宫的时候,沈不覆将修建行宫的钱银私藏了下来,几乎等于半个国库的钱银数量。天公也跟着最美,这几年每一年都是丰收之年。明定城已经变回了当初皇城时的模样,而其他一些州城也是日益好起来,如今的盛国可谓是一片欣欣向荣。 今日,是不弃被封为太子的日子。 当然了,立不弃为太子这事儿,原本是遭到朝中臣子反对的。反而沈不覆在这些臣子上奏折之前,直接将霍天磊贬为庶民,一下子堵了那些臣子的嘴,这些臣子再不敢多言。只是一个臣子颤颤巍巍从班列里站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敢问陛下,将来太子殿下的孩子姓什么?是姓沈、霍,还是盛?」 沈不覆威严地扫了他一眼,道:「盛。」 他不准这些臣子有异议,大手一挥,退朝。 十岁的少年郎,越发挺拔俊俏。不弃自小身量就比同龄的孩子高一些,如今的身高甚至快要追上一些宫女了,比如绿果儿。绿果儿是比较瘦小的身量,个子在一众宫女里也偏矮,如今发现看着长大的不弃快有她高了,她心里颇为感慨。 第61章 肖折釉早就提前与不弃说过,让他今日切忌乱言、乱动,可不许出一丁点差错。虽说不弃这孩子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可毕竟十岁了,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演一天的乖孩子还是不难的。一整天,他都脊背挺直,脸色肃然,不过十岁,已经隐隐带着一种威严之感。 复杂的仪式举行完,已经耗掉了一整天。晚上终于一切仪式都结束了之后,他挺拔的身子一下子软下来,耷拉着肩,疲惫地钻进浮梨宫,直接趴在肖折釉的腿上。 「母后,我好累啊。」不弃抱着肖折釉的腿,又开始吭吭唧唧了,再没有白天时的模样。 肖折釉笑着将他束起的头发拆下来,说:「今天咱们不弃表现很好,是辛苦了。」 沈不覆从外面进来,看着不弃趴在肖折釉的腿上,直接皱了眉,不悦地说:「都已经十岁了,以后不准再趴在你母后身上。」 不弃小声哼唧了一声,不甘心地站起来,低着头说:「知道了……」 「那就退下吧。」沈不覆冷着脸在一旁坐下。 不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不覆的脸色,回头冲肖折釉瘪了下嘴,转身规矩地行了一礼,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以后会长记性的。」 肖折釉看着不弃垂头耷耳地往外走,无奈地摇摇头,她走到沈不覆身边坐下,摇着他的手掌,温柔地说:「这是怎么了,黑着张脸,都把不弃吓着了。一会儿呀,连我都要被吓着了。」 沈不覆憋了半天,说:「他累了一天,我也累了一天!」 肖折釉怔了怔,茫然地望着沈不覆,她反复体会沈不覆说的这句话,又把自打沈不覆进来之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回忆了一遍。然后,她忽然笑了起来。 殿内还有几个伺候的小宫女,肖折釉便凑近沈不覆,在他耳边轻声说:「不急,晚上我也抱你。这样成了吧?」 沈不覆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被拆穿的尴尬。他将脸转到一旁,不去看肖折釉。 肖折釉两只手握着沈不覆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摇,浅笑着说:「那……明天我陪陛下出宫解闷去?唔,这次不带不弃,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沈不覆的嘴角轻轻勾勒出一抹笑意,他重新板起脸,对大殿里候着的几个小宫女吩咐:「都退下吧。」 几个小宫女齐声应了一句「是」,悄然退下去,走在最后面的两个小宫女出去之后,将大殿的门关上。 沈不覆一把扯着肖折釉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热烈地亲吻她,双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游走。两个人阖着眼,让这个吻变得无比漫长。 沈不覆的手忽然把肖折釉弄疼了,肖折釉皱着眉「唔」了一声。沈不覆的手停下,不再胡作非为,搭在肖折釉的腰上,只专注地和她亲吻。 这个吻很长很长,两个人分开的时候,肖折釉微微喘息着,她偏着头望着沈不覆,带着点嗔意地轻声说:「你若再把我弄疼,明天不帮你批阅奏折了!」 「无妨。不弃已经十岁了,如今既然已被立为太子,这批阅奏折的事情可以先扔给他。」沈不覆站起来,抱着肖折釉往寝殿里走。 若是再迟了一会儿,他担心忍不得。 第二日,沈不覆下了早朝之后,和肖折釉身着便装出宫。两年前带着不弃出宫玩的那一日正好是集市,所以街市间十分热闹。而如今这一回,虽不是半个月一次的集市,街市间却仍旧很热闹。亲眼所见,乃知城中百姓的日子的确变得更好了。他们两个今日一起出宫,一方面是为了游玩,而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查看民情。 肖折釉跟着沈不覆走进一间茶肆,找到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下。茶肆里的人不少,一边吃茶,一边听着前面的说书人。 「若说天下第一奇人,咱们的皇帝便是绝对是当仁不让!」 正在倒茶水的沈不覆闻言不由一愣,他倒是没想到今日说书人说的是他。他和肖折釉对视一眼,都对说书人接下来要编的故事十分感兴趣。 「咱们的皇帝那绝对是洒脱的性子。不仅洒脱,而且他的想法一般人想不到啊!他把自己从霍家族谱里除了名改了姓这事儿就够惊人了。但那还不是最惊人的。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登基之后沿用前朝的旧姓?不仅本国沿用旧姓,还把太子给改姓了‘盛’,这江山是给别人打的?」 坐在前排的一个人吆喝了一声,说:「你说的这事儿坊间茶余饭后谈论了很久,今儿个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另外一个人附和:「就是啊,你有本事说道说道陛下为什么这么做。」 说书人嘿嘿一笑,一脸的高深莫测,笑着说道:「老朽自然知道。」 茶肆里的人都来了兴致,追问他快点说缘由。 「诸位恐怕都忘了,咱们陛下曾是驸马,娶了昌隆帝的小公主。当年陛下身为将军时,为何杀了定元帝?那是因为定元帝害死了以朔公主。陛下是为发妻报仇呢!」 第62章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以朔公主难产而亡,陛下当年可是吃斋守制多年,后来又不惜为她报仇弄死了当时的皇帝。这是何等的深情。有这般的深情在,他登基之后将国姓沿用‘盛’就不奇怪了。你们再想想,当今太子的名讳。‘盛记澜’,这个澜说的可不是以朔公主,而是以朔公主当年没生下的那个女儿。」 茶肆间议论了一阵,忽有一人说:「你说的陛下对以朔公主的深情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陛下的确是深情之人。对当今皇后的深情实在让人敬佩,身为一国之君,居然后宫只皇后一人。而且还是在无子的情况下,不曾废后,不曾封妃。我可听说宫里头,陛下对皇后那不是一般的好……」 沈不覆站起来,带着肖折釉从茶肆走了出去,没有再听这些人的议论了。 人群里有人高喊了一声:「前面有人家比武招亲,快去看喽!」 人流全部朝一个方向涌去,肖折釉和沈不覆逆着人群往前走,沈不覆握住她的手,免得被人群冲散。 沈不覆忽然说:「折釉,前些年,让你吃了很多苦,也惹你流了很多泪。难为你了,日后必不会再有。」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在他身陷为盛令澜报仇的那些年里,肖折釉曾为他流过的泪。每一夜欢好时,他看着肖折釉胸口永久留下的疤痕,心里都是日复一日的钝痛。 肖折釉抿起嘴角,说:「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很荣幸。」 沈不覆望着前方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脸上的笑容,深邃的黑眸中终于染上了几分笑意。他越发握紧肖折釉的手。这盛世,姗姗来迟。那些蹉跎两世的承诺与宠爱,终于得以交付。 【番外二】 忽然而至的雨,让天色一下子变冷。肖我寄坐在一个破庙里避雨,他低着头,一声不吭,脸上带着浓浓的悲戚。 他赶往明定城赴考的时候,踌躇满志,开心地向母亲承诺一定考个好成绩回来。当时母亲笑着直点头,吩咐他名次不重要,只是路途遥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可是当他考了个好成绩回来后,却再也不能把这个喜讯告诉母亲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肖我寄还是使劲儿擦了下脸上的泪。作为没父亲的孩子,肖我寄知道这些年母亲照顾他和妹妹有多辛苦。 满心想着考取功名之后,就把母亲和妹妹接到身边照顾,再也不让母亲操劳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早知道如今,他根本不会千里迢迢奔赴明定城参加科举。 归刀从外面走进,将买来的饭菜递给他。 肖我寄急忙把东西接过来,说:「谢谢,谢谢归大人这一路的照顾。」 「我不姓归。」 肖我寄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归刀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靠着身后的梁柱合上了眼睛,道:「歇着吧,明天就要到南青镇了。」 这一路行来,肖我寄已经习惯了归刀是这个冰冷的情绪。他收起情绪靠在一旁睡觉。明天就要回去了,不管怎么说,还有一个妹妹需要他照顾,他必须养好精神,拿出一个兄长的样子来,成为妹妹合格的仰仗。 下半夜的时候,归刀被一阵细微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的肖我寄,肖我寄睡得正香。他偏过头,仔细听了一下,的确隐隐约约能听见细微的说话声,应该是说话的人离得不近。他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即使是很细微的声音,都能将他吵醒。 雨已经停了,大雨后的破面里一片潮湿感,而且这里已经很靠近南青镇了,气候本就很潮湿,让归刀觉得睡得不舒适。 反正睡不着,索性去看看。 归刀又看了一眼睡着的肖我寄,想着早去早回,应当无妨。 他悄声隐在夜色里,寻声走进一片小树林。下过大雨,地上一片泥泞。 「你们别过来!」一个小姑娘双手握着一个发簪,用一种同归于尽的目光看着对面逐渐逼近的几个人。小姑娘年纪不太,夜里色,也看不太清模样,归刀只是注意到她这种同归于尽的目光真的很特别。 她不断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一棵树上。 「小姑娘,我们家公子看中你,是你的福分。何必逃跑?你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干嘛跟好日子过不去?哥劝你一句,不要做傻女人。这年头,什么最好?当然是钱财最好!放心吧,如果你嫁给了咱们家的小公子,那日后的日子指定是大鱼大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另外一个人也跟着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你别再跑了,也别再让哥们几个为难了。将来你成了咱们家小公子的夫人,咱们还要喊您一声小主子的。将来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不好看。」 另外一个人看着小姑娘的身子仍旧紧绷着,握着手里的簪子根本不放开,他不学另外两个人那样劝她,反而扮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大声说:「哼,我看你就是不知好歹!你既然不要命,那咱们哥几个也用不着客气。先奸后杀你懂不懂?难道你想体会一把?我可跟你说哈,你要是把咱们哥几个逼急了。咱们哥儿几个可也不管你是不是咱家小公子看中的女人了。反正离得这么远,咱们几个把你睡了,家里的小公子也不知道。」 第63章 「对对对,要我说也是这样。咱们这一路,被这个臭丫头折腾得够惨了。我看啊,咱们还是直接享受一番,再把她弄死,等回去了,就对咱们家的小公子说是她自己想不开自杀的,如何?」 原本只是为了吓唬这个小姑娘,可是这两个人说完,竟是变得有些心动了。他们两个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相同的意思,最后又给先前想要劝她的另外两个家丁使眼色,之前的那两个人也犹豫了。 「不好吧?这事儿要是被小公子知道了,那咱们哥儿们几个的性命可就不保了啊!」 另外一个人倒是一直沉默着。 「你傻啊,小公子又不是神仙,他怎么知道这妞儿怎么死的?再说了,你没看见这妞儿现在手里正握着簪子准备寻死吗!」 「这……」 四个人围在一起,小声地嘀咕着。虽然意见不太统一,可是显然贼心已经起来。只等着同伴之间互相打气。 小姑娘自然是把他们四个人的话全部听见了,眼下见着他们围在一起商量。她心里越发绝望,脸色惨白。她咬了咬牙,不管不顾地朝身后逃跑。 「站住!」一人爆喝一声。 小姑娘吓得身子直哆嗦,可也不敢真听那人的话站住,反而是不要命地往前跑。然而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跑得快。四个壮汉轻易追上她,挡在她面前。 「居然还想跑?你今天跑不掉了!」四个壮汉中的一个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一甩,就把小姑娘拽倒了。 小姑娘跌坐在地上,淤泥染脏了白色的素裙。看着四个人朝她围过来,她开始慌了。逃是逃不掉了,她开始想别的法子。 「你们放了我吧,吴四郎给你们多少钱,我十倍给你们!我有钱,真的有钱!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一定一分钱不少地给你们!」 四个人中的一个笑了,他抱着胳膊,像是看笑话似地俯视着她,说:「就凭你?跟我们吴家比钱财?也不怕消掉大牙。南青镇谁不知道你娘当年把亡夫的三个弟妹给卖了,赚了好大一笔钱。可她也是个傻的,拿了钱也不知道享受,居然建起一间间学堂,招收穷人家的孩子上学分文不取,钱财早就被她败干净了!你说你有钱?嗤!」 「我哥哥很快就会回来接我的!他考了功名,会有钱给你们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胡乱说着。 「别跟她废话,一会儿天亮了就不好办事儿了!」另外一个汉子直接冲过去。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扑过去。 小姑娘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去推他,却没有想到轻易地一下子就把他推开了。她愣了一下,定睛仔细去看,才发现扑到她身上的汉子是没有头的。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的脚踝,她在夜色里去努力分辨,终于认出来那是一颗人头。 「啊——」 她连滚带爬地起来,惊恐地向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什么人?」 「居然杀我兄弟,活得不耐烦了!」 小姑娘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一道阴寒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他手中握着一把刀,刀锋上沾着血迹。不甚明亮的夜色里,他手腕翻动带起刀上森然的银光。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另外三个吴家的家丁也死了。他们直挺挺躺在地上全然没了生息。 归刀走过去,一把抓过她的衣领,将她拉到眼前,近距离地审视她的脸,不由皱眉,说道:「长得也不像啊。」 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归刀冰冷的眼睛,肖雪满嘴唇直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认识肖我寄吗?」归刀问。 听见哥哥的名字,好像忽然一下子看见了希望一样,她使劲儿点了下头,说:「他是我哥哥!」 归刀松了手,丢下一句「跟我走」,转身往前走。可是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冷着脸转回身看向肖雪满。肖雪满整个人靠在一棵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你……没、没说去哪……」 肖雪满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话。并且声音小小的,也幸好归刀听力过人,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去找你哥。」归刀硬邦邦地丢下这一句,再次转身大步往前走。 「哥哥……」肖雪满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呆愣的时候归刀已经走出去很远,她回过神来,急忙提着裙子去追他。 归刀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肖雪满跑得气喘吁吁也没能追上他。肖雪满急了,她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荒郊野岭的地方,更何况身后还有四个死人。 在归刀快要走出小树林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他皱了下眉,侧耳去听了一瞬。远处灌木从中私有人影晃动。 肖雪满终于追了上来,见归刀停下来,她真真松了口气。归刀看了肖雪满一眼,忽然挥刀,旁边的柳树落下几条柳枝,归刀握住其中一条。他在肖雪满惊愕的目光中,把她拉到怀里,然后用柳枝把肖雪满系在了腰上。 第64章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得不可思议。肖雪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呆呆望着腰间的柳枝。 「闭眼,吓死了我不负责。」耳畔传来归刀发冷的声音。 几乎是瞬间远处有箭矢射来,归刀一跃而起轻易避开。他立在树端,匆匆扫了一眼,迅速退回小树林,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黑衣人顷刻涌出来,朝他追去。甚至在树林中,迎面又突然出现了一批黑衣人。瞧着竟是要把归刀包围起来的样子。 归刀毫无惧意,眼中甚至有一抹嗜血的冷笑。他挥刀迎战,刀锋在夜色里不断闪现银色的光芒。 肖雪满心里想着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刚刚不是已经见过归刀杀人了吗?如果她乖乖的闭着眼睛,岂不是向他证明了她胆小? 肖雪满咬咬牙,鼓起勇气睁开眼。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一刀劈成两半,粘稠的血液和脑浆迸射而出。 「啊——」肖雪满用尽了全力尖声惊叫。 归刀被她吓了一跳,低头看她,发现她竟然吓得昏了过去,软趴趴地伏在他怀里。归刀呆怔的瞬间,一柄利剑迎面刺来,剑尖上的光让归刀刹那警觉,他敏捷地向后退了两步,挥刀相抵。 归刀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年,他在沈不覆手下做事,做的全是最见不得人的杀人勾当,结仇无数。他早就习惯了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埋伏、刺杀。 没多久,天际一道曙光划破夜的黑暗。归刀站在一地的尸体中间,看了一眼肖雪满,从小树林里出去。他不知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也不知道外面会不会还有埋伏,便没有回去找肖我寄,而是带着肖雪满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去。若还有埋伏,护着一个肖雪满够麻烦了,他懒得再保护一个肖我寄。 肖雪满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眯着眼睛望着天上刚升起的朝阳,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把刚刚的事情想起来。她慌忙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睡在一条小溪边的石板上。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身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咯得慌,她伸手去摸,拽出来一条柳枝。她愣愣看着这条柳枝,想起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来。 他不是说要带她去找哥哥?人呢?把她自己丢在这里走了? 肖雪满站起来,转着圈儿打量四周,然后她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想了会儿。她重新抬起头来,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南方走。她走了几步又开始犹豫,她现在回南青镇的话,再遇见吴家小公子可怎么好? 肖雪满越想,心里越担心。 要不然朝北走,去明定城找哥哥吧?可是她从来没去过明定城,那里距离这里路途遥遥,更何况她几乎是身无分文。 她心里一阵挣扎,脚步也变得慢了起来。最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决定去明定城找哥哥。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一下子转身。 「啊——」 归刀皱着眉,揉了一下耳朵。他心想这姑娘瞧着人长得不大点,嗓门倒是不小。 肖雪满匆匆向后退了两步,惊恐地望着这个凭空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她仔细看了又看,才隐约瞧出来眼前这个人是昨天晚上那个人。想到这人昨天晚上救了她一命,她不由松了口气。可是,又一想到他昨天晚上杀人的样子,肖雪满的心又揪起来了。 她又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说:「我哥哥在哪儿?」 归刀一声不吭转身朝一个方向就走。肖雪满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 肖我寄早上醒来方向归刀不见了,他也没敢乱走,一直在破庙前面徘徊,等归刀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里也变得焦急起来。他隐约听见脚步声,抬头张望,一眼就看见归刀的身影。然而下一瞬,他立刻看着归刀身后的纤细身影。 肖我寄的眼睛猛地睁大。 「雪满!」他跑过去,扶住气喘吁吁地肖雪满。 而肖雪满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就哭了。 「怎么了?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了你不成?你这身上怎么脏兮兮的,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肖我寄急得不行。 肖雪满伏在他的肩上只是一直哭一直哭,恨不得把这几个月的委屈全部哭出来。这几个月里,她母亲去世,兄长又远在他方,独留她一人一边伤心一边处理母亲的后事,紧接着又遇见吴家小公子。当时纪秀君过世不久,家中还有很多学院里的学生,若不是如此,吴家小公子定然直接将人掳走。可即便有南青镇的人帮着肖雪满,在纪秀君的后事处理完之后,吴家小公子还是派家丁把肖雪满掳走。幸好在路上撞见归刀。 肖我寄哄了肖雪满好一会儿,肖雪满不再哭了,才断断续续将这几个月的遭遇说给肖我寄。肖我寄听完她的话,心疼得不得了。 「都怪我不好,我就不应该离家去参加科举……」肖我寄红了眼睛。一方面,他是心疼妹妹,而另一方面是遗憾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第65章 「哥哥……」 当着妹妹的面儿,肖我寄觉得红眼睛有点丢脸,他匆匆别开眼,调节了情绪,才重新看向肖雪满,问了她吴家的事情。两个人商量着回去以后该怎么处理吴家的事情。一会儿提议找某个曾经的同窗帮忙,一会儿说起不如直接找到知州府去,一会儿又提议不如直接带着东西回明定城,可又不能不回去看望母亲……他们又开始担心起来回去祭拜母亲的时候倘若再遇见吴家的人可怎么好。 归刀站在一旁听他们两个啰啰嗦嗦说了半个多时辰,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开口,问:「哪个吴家?」 肖我寄和肖雪满都愣了一下,回头去看他。两个人好像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一个人。 「是、是……隔壁黎川镇的吴家。黎川镇就这么一户有钱有权的吴家。」肖雪满小心翼翼地说。 「等着。」归刀丢下这样两个字,转身就走。 肖我寄和肖雪满面面相觑。 「哥哥,这个人……是什么人?哥哥怎么会和他一起回来?」肖雪满问。 肖我寄说:「路途遥遥,皇后姑姑担心路上不安全,让归刀大人陪着我回来接你的。这次跟你回去拜祭了母亲,咱们就回明定城。」 肖雪满有点忐忑地问:「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我有点怕……总觉得权贵人家都好厉害,更别说是皇后娘娘啦!」 肖我寄看得出来妹妹有些担忧。其实他很理解妹妹的心理,当初他刚到明定城进宫见皇后姑姑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忐忑。他忙安慰肖雪满,挑了几件肖折釉的事情说给她听,告诉她肖折釉极好相处,对他也是极为照顾,说得肖雪满这才放下心来。 两个人又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话,归刀就回来了。 「走了。」归刀说。 肖我寄拉着妹妹跟在归刀身后,往南青镇走。 肖雪满抬起头,望着前面归刀的身影,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腰间的那柄刀上。她悄悄拉了一下哥哥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哥哥,他把吴家解决了吗?」 肖我寄点了下头,也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应该是吧。他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人,解决个吴家还不容易?吴家应该再也不敢找咱们的麻烦了。」 许久之后,肖雪满小声地说:「我猜他把吴家小公子给杀了。他杀起人来呀,比哥哥踩死个蚂蚁还快咧!」 两个人分明是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可怎奈何归刀经过特殊训练,耳力过人,根本不需要故意去听,就将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 肖我寄长跪在纪秀君和肖文器合葬的坟冢前,热泪不止。肖雪满跪在他身边,低着头小声啜涕着。兄妹两个在父母的坟前守了大半日,天色将晚暮色渐合的时候,他们两个才起身往回走。 两个人跪得太久,双腿都有些发麻发酸,不得不搀扶着一起从山上下来。不远的路,偏偏无数次回头,将这条山路也拉得漫长遥远起来。 肖雪满吸了吸鼻子,努力扯出一抹笑来,说:「母亲走的时候是笑着的,她说她要去找父亲了。」 肖我寄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他看着肖雪满,发现不过半年,她瘦了很多。他将肖雪满搂在怀里,心里暗下决心,今生定会好好保护妹妹,努力给她一切最好的东西。 他们两个回家没多久,刘家夫人就过来了。刘家是肖雪满的未来夫家。肖雪满和刘家二公子的婚事是去年就定下的,当时纪秀君舍不得女儿那么早出嫁,所以将婚期往后拖了又拖,拖到今年年底。眼下距离婚期也近了,却不想纪秀君突然撒手人寰,肖雪满要守孝,也是不能立刻成婚了。 肖雪满看着刘家夫人过来,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刘夫人,快请坐。」肖我寄急忙将刘家夫人请到上首的位置坐下,又让肖雪满去倒茶。 肖雪满应了一声,转身去煮茶,心里却有点沉甸甸的。她没有立刻去煮茶,而是在她走到门外之后,就躲在一旁听里面的说话声。 刘家夫人说:「我今天过来也不绕弯子了,就直话直说了。」 「夫人请说。」肖我寄恭敬地说。 「本来我家的可进和雪满这孩子订了亲,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了。但是谁也没想到你们母亲遭此不幸,突然就去了。」刘家夫人叹了口气,「秀君是多好的一个人,十里八乡没有不念着她开学堂的好。真是好人没好报,让人跟着心疼不已。」 刘家夫人提到纪秀君,肖我寄低着头,眼下也有了几分暗色。 刘家夫人转了话头,继续说:「对于秀君的遭遇,伯母这心里是一百个心疼、难受。可眼下……可进和雪满的婚事怎么办?」 肖我寄早就料到刘家夫人此番过来肯定是为了妹妹的婚事,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此时方说:「虽然可进和雪满的婚期就在年底,可是百事孝为先,妹妹不能不为母亲守孝。即使我这个做兄长的能做主,为她将她孝期缩短,也至少要两年才行。」 第66章 刘家夫人对肖我寄的话一点都不意外,她点点头,说:「百事孝为先,这话说的没错。更何况你们母亲独自一个人把你们两兄妹代大是真的不容易。这个孝,是必须要守的。」 她又话锋一转,道:「可雪满这孩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而我的可进也十七了。如果再等两年……实在是太久了些。」 肖我寄低着头,平静地询问:「那依夫人的意思该如何?」 刘家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此,只能我你我两家没有这个缘分了。你也知道,我们家只有可进这一个男丁,全家都等着抱孙子,实在是等不了了。」 「夫人今日过来是为了退婚的吗?」肖我寄问。 刘家夫人脸上的笑有点尴尬,她的确有些不好意思。当年纪秀君是帮扶过她家里的,如今纪秀君去了,肖家只剩下这么两个孩子,她这个时候来退婚的确是有些不仗义。可是仗义有什么用?她总要为了家里着想。她咬咬牙,狠下心来,说:「就算是我刘家对不住你肖家了,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肖我寄皱着眉,虽然早就料到了刘家会如此,可刘家夫人真的来退婚,他心里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儿,像是心疼妹妹受了委屈。他忍不住说:「夫人恐怕是忘了当初伯父惹了官司,是谁花了钱银走动。可进这些年在学院里读者,我母亲可有收过一分一毫?不仅没有收过,还把可进当成亲生的孩子来照顾。如今母亲不在了,没想到夫人第一件事情就是退婚!」 虽然肖我寄知道此事不可能有回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刘家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更尴尬,她心里愧疚,可脸上却因为被小辈当面指责,有些挂不住了。她得找个台阶给自己下。 「我寄。伯母跟你说实话。这可不是雪满那孩子守孝要守好几年的事儿。整个南青镇都知道吴家小公子相中了雪满,半夜把人给掳走了。伯母倒是要问一问你,这女儿家什么最重要?清白和年纪,雪满可是一个都没了!将来雪满怀了孩子,谁能保证是我刘家的种?再说了,咱们南青镇这么大点的地方,你一言我一语,就是吐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我刘家可不想被人戳这个脊梁骨!」 因为早就料到了刘家夫人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可听她说了这些话,肖我寄还是难掩气愤,愤愤然地怒视着刘家夫人。 「你这还是不要用这种目光来看我。这不是爹生父母养?今日就算是换成了肖家,你母亲会让你等个两三年,再去娶这样一个没了清白的老姑娘?好,就算我刘家不顾那些流言蜚语,相信雪满这孩子清白还在,把她娶了回来。可是隔壁镇子里的吴家是寻常人家能得罪得起的?日后他再来抢人可怎么整?」 肖我寄以是怒火中烧。他愤怒地说:「刘家夫人!您积点口德吧!这门亲事我肖家不稀罕,请你立刻离开我肖家!」 刘家夫人站起来,说:「哼,我说的不是实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要我刘家护着你妹妹?我们刘家可没那么傻,为了个没了清白的老姑娘和吴家作对!你别送了,我这就走!」 刘家夫人站起来,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见肖雪满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下。其实她以前是真的很喜欢雪满这孩子,曾经也无数次的示好,曾多次口口声声地承诺等她嫁过来定要把她当成亲生的女儿一样疼着、宠着。 如今被肖雪满听见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刘家夫人脸上有些尴尬。 肖雪满略一弯膝,行了一礼,也没有多说话,直接与她擦肩而过,走进屋中。 刘家夫人叹了口气,无奈地往外走。 「雪满,你都听见了。」肖我寄望着自己的妹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肖雪满笑笑,说:「听见了,都听见了。她过来退婚也好。我一点都不喜欢刘可进,人长得丑,个子还矮,比哥哥矮了半个头。皮肤黑不溜秋的,整个人一点都不精神,还爱贪小便宜,小气得不行。我当初就不满意这门亲事,如今他母亲过来退亲再好不过啦!」 肖我寄看着妹妹脸上装出来的笑容,心里越发难受。他也没拆穿肖雪满的话,而是拍了拍的肩膀,顺着她说:「就是,刘可进算个什么玩意儿,哪里能配得上我的雪满。哥哥带你回明定城,等哥哥当了大官,一定给你找一个比刘可进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夫婿!」 肖雪满胡乱「嗯」了一声应下,笑着说:「好,都听哥哥的。还要家里人也好的!」 「好!」肖我寄认真答应下来。 肖我寄视线越过肖雪满,看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从院子里走进来,大大方方地直接进了屋。他不由有些惊讶,现在的人都可以这么不打招呼地堂而皇之直接进屋了吗?他下意识地将肖雪满拉到身后护着,警惕地看着这个一身紧身衣裤的女人。 这个女人一身黑色的衣服,三千墨发高高扎成一个马尾,随着她走路的动作朝两侧晃。这装扮……一看就不像是寻常人家。 第67章 她走进屋中,肖我寄刚想问她是什么人,为何突然进来,又所为何事。却惊讶地看着她双手抱拳,朗声道:「楼主,有簪鹰令!」 楼主? 这是什么跟什么?肖我寄和肖雪满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声黑色紧身衣服的女子说完,抬起头望着屋顶。肖雪满和肖我寄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归刀翘着腿躺在屋顶的横梁上。 他……是躺在上面睡觉吗? 归刀一跃而下,背对着肖我寄和肖雪满接过黑衣女子手中的信件,匆匆扫过一眼,冷笑了一声,道:「你护送他们回明定城,路上不许有半分差池。」 「属下领命!」 归刀握着一下腰间的刀柄,大步往外走,他走到院中时,身形一晃,整个人忽然凭空消失了。 肖我寄和肖雪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属下归零,会护送两位回明定城。敢问何时可以启程?」归零朝着肖我寄和肖雪满询问。 归刀略一思索,定下明日离开。虽然没多少东西可收拾,可是他要拜访一下故交,还要去向那些这段日子帮助过肖雪满的人道谢。 「是!」归零领令,转身大步往外走。她并没有走远,而是守在院中。 「雪满,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日就走。哥哥现在要出去一趟。」肖我寄说。 肖雪满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说:「哥哥,我们这次离开南青镇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肖我寄沉默了片刻,才道:「不会,祭日总是要回来的。不过的确不会再回来常住了。」 「那……我们把澜儿带走好不好?」肖雪满试探着问。 肖我寄皱了下眉。 肖雪满急忙说:「这孩子自小父母双亡,也是怪可怜的。当初母亲就是为了救她才……我是想着,母亲也是真的心疼那孩子,她也懂事乖巧,如今母亲不在了,不若我们把她带走吧?要不然把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丢在南青镇,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原来母亲当日是为了救她啊……」肖我寄恍然,他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带走吧。一个小姑娘而已,以后就把她当成妹妹照顾着吧。」 「好。我收拾完东西就去找她!」肖雪满弯着眼睛笑起来。 「嗯,我先出去了。东西不用带太多,一切从简,带几件换洗衣服即可。」 肖雪满都答应下来。她将肖我寄送到门口,转身回到屋中,她站在厅中最中央的地方,不由抬起头来,仰望着屋顶的当中的横梁。 当然了,此时的横梁已经空了,没人在那儿了。 肖雪满失笑,不知自己看那里做什么。她摇摇头,匆匆走到后面收拾东西,她先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又去帮哥哥把东西收拾好。 想了想,肖雪满推开纪秀君的房门,走进空荡荡的屋子。 「母亲,雪满要和哥哥离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想着母亲的一颦一笑。她好像看见母亲抄书的身影,又看见母亲给她量尺寸给她做新裙子的样子。肖雪满吸了吸鼻子,整个屋子里全是母亲的味道。无声又无息,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下。 肖雪满走进屋子里,将窗户推开一半,坐在窗前的玫瑰小椅中,静静地回忆过去十多年在家里的过往。回忆有关母亲的一切。 眼泪悄然落下,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暮色四合时,肖雪满终于站了起来。她走到床头的双开门高脚黄梨木衣橱那儿。「吱呀」一声,她将将旧旧的衣橱柜门拉开,然后将最上面一层格子里的盒子抱出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陶埙。 肖雪满从小就知道这个陶埙对母亲很重要,母亲时常抱着这个陶埙落泪。那个时候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甚至在心里责怪这个暗色的陶埙总是让母亲难过,几次想要和哥哥一起将这个陶埙给扔了。那个时候的她多天真,以为没了这个陶埙母亲就不会难过了。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了,才隐约知道这个陶埙是父亲当年亲手做的。 肖雪满抱住这个陶埙,双手慢慢收紧。她叹了口气,抱着这个陶埙出去。她迈出门槛,回头不舍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深深多看了一会儿,她才依依不舍地将房门关上。 她重新笑起来,心里想着母亲终于能和父亲团聚了,也许母亲心里是欢喜的吧?听说当年若不是怀了她和哥哥,母亲早就去追父亲了。 肖雪满由衷地祝福母亲,她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前世今生。可是在这一刻,她是真的很希望人是有来生的,愿来生母亲还会遇见父亲,愿来生父亲和母亲能永远都厮守在一起。 第68章 当天夜里,肖雪满抱着这个陶埙入睡。夜半时刻,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看见了母亲,还有一个长相酷似哥哥的男子。虽然她从未见过父亲,可是她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 她站在远处喊母亲,可是母亲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朝着父亲跑去。父亲笑着朝母亲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轻声说:「秀君,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肖我寄和肖雪满兄妹两个带着澜儿回到明定城的时候,已经是年底了。南青镇是一个没有秋冬的地方,猛地到了明定城,看着满天的大雪,满地结的一层冰,肖雪满很不适应,几乎是在她刚踏入明定城的时候,就染了风寒。 肖我寄对她越发上心,恨不得用毯子将她裹起来。 「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这样的问题,肖我寄在一个时辰内问了肖雪满无数次。 肖雪满每次都摇摇头,说:「我没事儿,只是染了风寒而已,哥哥不要担心了。」 澜儿不过六七岁,她仰着头望着肖雪满,也是一脸的担忧。 「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哥哥,千万别自己硬撑着,可急着了?」肖我寄皱着眉,颇为严肃地说。 肖雪满笑着点头,忙不迭地答应。其实她明白,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哥哥对她越发用心。这大抵是因为他们已经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了。 肖我寄扶着肖雪满下了马车,又把里面的澜儿抱下来。肖雪满打量着眼前的肖府。已经是晚上了,明定城的夜晚比南青镇要来得早,偏巧今日无星无月,周围很是暗沉。可是在一片黑暗中,肖雪满还是能够看出眼前的府邸可是不小。 肖我寄给她解释:「这是当初我刚来明定城的时候,皇后姑姑送的。」 肖雪满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问:「哥哥,我们已经到明定城了,什么时候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呀?」 其实她越来是距离明定城近了,心里越是对进宫见肖折釉紧张和忐忑。 「明日一早咱们就进宫。今晚先好好休息一晚。」肖我寄知道肖雪满心里的紧张,毕竟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情绪。他一边领着肖雪满和澜儿进府,一边劝着肖雪满不要为明日进宫的事情担忧。 肖雪满胡乱点点头答应下来。 这一夜,肖雪满睡得不是很踏实。许是因为刚换了地方换了张床,也许是因为对于明日的进宫有些忐忑。说起来,肖雪满倒也不是扭捏还害羞的性子。只不过因为父母都不在了,知道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是她在世的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因为这分在意,才使得她心里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她没怎么睡好,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睡醒了。索性睡不着,她干脆起来,免得误了进入进宫的时辰。她刚起身,外面守夜的小丫鬟询问:「姑娘可是起了?」 肖雪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昨天哥哥对她说过留了个叫做金铃儿的丫鬟服侍她。她有些不习惯被丫鬟伺候着。 没听见肖雪满的回复,门外的金铃儿又低声询问了一遍:「姑娘可是起了?需要打水吗?」 肖雪满回过神来,她明白不管她有多不习惯,这里毕竟不是南青镇,而是明定城了,她得慢慢适应。她轻咳了一声,说:「是起了,给我打水吧。」 「诶!」金铃儿应了一声,手脚利索地忙碌起来。 肖雪满起得很早,梳洗过后又换了衣服不过才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猜测肖我寄还没起来,就带着金铃儿在肖府随意走走。 金铃儿想着主子刚回来,必是不了解府里的情况。她急忙带着肖雪满四处逛逛,喋喋不休地向肖雪满介绍府里的布置。 肖我寄起得也比以往早一些,他想着尽量早些进宫去,最好在皇后姑姑还没起来的时候就到,在外面等着,好显得更诚心有礼一些。 两兄妹匆匆吃了饭,立刻进宫去。这处府邸是肖折釉精心挑的,距离皇宫很久。肖我寄和肖雪满没走多久就进了宫,肖我寄带着妹妹径直往浮梨宫去。 「呦,肖家公子过来了。来得可真早。昨儿晚上娘娘临睡前还说你们快到了呢。」绿果儿笑盈盈地将人领进来,她打量了一下肖雪满,笑着说:「这位就是肖家姑娘吧?这模样可真好。」 肖雪满浅浅地笑了一下。 肖我寄问:「皇后姑姑可起来了?」 「已经起来了。」绿果儿将肖我寄和肖雪满领到偏殿里,「两位小主子先等一等,奴婢过去同禀一声。」 「麻烦了。」肖我寄说。 等绿果儿笑着挑着帘子出去,肖我寄才对妹妹说:「别看她只是一个宫女,却是皇后姑姑身边的第一红人,日后不能得罪了。」 肖雪满点点头,把哥哥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绿果儿出去没多久就回来,她笑着说:「娘娘请你们过去呢。」 第69章 肖雪满急忙跟着肖我寄走进肖折釉的寝宫。肖雪满本来就心里很紧张,可是等她进去之后,没想到看见沈不覆也在那里。 别说是肖雪满了,就连肖我寄都惊了惊。他急忙拉着妹妹跪下,恭敬地行礼。 沈不覆正在给肖折釉画眉。 「都起来吧。」沈不覆道。 肖折釉急忙避开沈不覆手中的眉笔,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兄妹两个。她的目光在肖我寄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急忙看向肖雪满。 「雪满,快到姑姑这里来。」 「是。」肖雪满恭敬地小声应了一声。她站起来,这才敢去看肖折釉。她还没看清肖折釉的眉眼呢,就被沈不覆握着眉笔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看见了什么?一国之君在给女子画眉吗? 肖雪满本来向前迈出一步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肖折釉一眼就看出来肖雪满有些局促,她忙对沈不覆说:「时辰也不早了,你去上朝吧。别误了时辰。」 「不急,还差一点。别乱动。」沈不覆皱眉。 肖折釉只好依他,任由沈不覆将最后一笔画完。沈不覆起身,肖折釉也跟着站起来,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送走了沈不覆,肖折釉走回来,她朝着镜子看了一眼,有些嫌弃沈不覆给她画的眉。 一旁的绿果儿掩了笑,忙劝:「娘娘,陛下今天画的已经进步很多了。」 「那倒也是。」肖折釉浅浅笑起来,眼前浮现沈不覆认真给她画眉的样子。 肖折釉收起思绪,朝肖雪满招招手,说:「快过来让姑姑瞧瞧。」 肖雪满这次直接走到肖折釉面前,弯膝想要行礼,被肖折釉一把扯到身边坐下。她仔细打量肖雪满的模样,心里却开始难过起来。 归刀曾觉得肖雪满和肖我寄长得不像,这是事实。因为肖雪满的五官长得更像纪秀君。肖折釉瞧着眼前的肖雪满,不由又想起了纪秀君。 想到纪秀君,肖折釉叹了口气,眼中便是有些湿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你们的母亲,竟是再没机会见了。」肖折釉调整下情绪,重新笑起来。她拍着肖雪满的手,轻声说:「日后就留在明定城里,你们兄妹若是缺了什么,或是有什么难处都尽管和姑姑说。这浮梨宫的宫门,随时为你们敞开着。」 听肖折釉这么说,肖雪满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哥哥早就与她说过他们这个身为皇后的姑姑很好相处,可总抵不过亲自见到。肖雪满急忙说:「多谢皇后姑姑。」 肖折釉皱了下眉,询问:「听你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这里的气候和南青镇差了许多,该不是着凉了。」 肖雪满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被肖折釉听出来了。她忙说:「是有点着凉,不过已经不碍事了,让皇后姑姑担心了。」 肖折釉点点头,看向绿果儿,吩咐:「去请个太医过来。」 肖雪满刚想说不用麻烦了,肖折釉轻轻拍着她的手,询问她纪秀君去世的事情。肖雪满急忙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肖折釉,听得肖折釉一阵心虚,眼瞅着眼眶又开始泛红。 肖我寄给肖雪满使了个眼色,肖雪满急忙住了口,不敢再说了。 两个孩子使眼色的小举动被肖折釉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两个孩子多年未见,如今她又是皇后的身份,他们谨慎些也是寻常,不过来日方长,她有很多时间让这两个孩子发自内心地真正把她当成姑姑来看待。 肖折釉算了下肖我寄和肖雪满的年纪,又询问了他兄妹二人可有婚约。肖雪满尴尬了一瞬,看向肖我寄,见肖我寄点了头,她才三言两语将之前刘家的婚事、吴家的事情都讲给肖折釉听。肖雪满摸不准肖折釉到底是真的关心,还是客套,可不敢啰嗦,只挑重要的,几句话将事儿讲明白。她说完以后,悄悄去打量肖折釉的脸色。肖折釉皱着眉,似有不悦,但是肖雪满却并不能看透肖折釉心中所想。 肖雪满低着头,也不敢胡乱揣摩。 「放心,你的婚事由姑姑来做主。」肖折釉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肖我寄心中一喜,他知道若是皇后姑姑将肖雪满的婚事揽下来,那妹妹将来的婚事必不会差了。 肖折釉看向肖我寄,又询问他可有婚事在身。 肖我寄虽与是肖雪满是同胞所出,又是肖雪满的兄长,但是当时他一心念书,纪秀君就将他的婚事压了下来,并没有给他说亲事。 肖折釉点点头,把这兄妹两个的婚事记下,决定日后一定给他们两个说一门好亲事。肖折釉转念一想,这兄妹二人等过了年就是十七岁了,虽然戴着孝,倒是可以提前相看了。 「母后!母后!」 肖折釉正胡思乱想,不弃从外面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