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嫁龙门 卷三》 第01章[03.31] 【正文开始】 沈禾仪赶去前院的时候,前院已经很多人了。霍销和霍铮跪在地上,霍铮身上还算完好,霍销身上已是鲜血淋漓。 霍玄蹲在霍销面前,说:「大哥和三弟可还记得当年如何打断了我的腿,使我在床上躺了半年?」 「我这人特别记仇,即使过去了几十年。该还的总要还,并且是十倍奉还。」霍玄的目光落在血肉模糊的腿上。 霍销的脸上一大片冷汗,他的身体也在发抖。他颤声说:「二哥,我们是兄弟,我们是一家人!是三弟小时候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三弟吧!」 霍文聪、霍文慧和霍文丽站在一旁哭个不停。他们三个看见自己的父亲被断腿,却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干看着,瑟瑟发抖。 三奶奶整个人瘫在那儿,若不是两个丫鬟扶着她,她已然站不住身子。孙姨娘要比三奶奶好一些,起码还能站稳身子,只是她的脸色也是异常难看,白惨惨的。 一旁的大爷霍铮脸色异常难看,虽然被打断了腿的是霍销,可是当年那般对待霍玄的事情他也有份。这种可以预料的折磨将来未来的时候最是折磨。 霍销去抓霍玄的手腕,霍玄轻晃了一下,立刻将霍销的手震开。 霍玄道:「正是因为是兄弟,所以我才只打断了你一双腿。」 「才」这个字被霍玄咬得格外重。 霍玄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归刀上前,猛地抬脚,踩在霍销另外一条腿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伴着霍销撕心裂肺地哭嚎声。他痛得伏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的。 因为疼痛,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滚出来,他的脸贴在地上,脏兮兮的泥土粘了他一脸。在双腿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中,他不由想起幼年的事情。 小时候霍销就知道自己和府里的其他几位少爷不同,只有他是庶出,生母为姨娘,而且还是嫡母身边的丫鬟。他的身份比其他的少爷低一等,无论是府里拨下什么东西,他总是最后一个得到,也从来都是用其他兄弟剩下的。可是他也不是最惨的。他只不过是身份低微罢了,可是他的二哥霍玄却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在府里,谁都没把霍玄当成主子。即使是府里最下等的奴仆也可以对霍玄不肖地翻白眼。 看,有人比他还惨,有人比他还要更加低等。他心里不由高兴起来。 所以,霍销尽一切能力去欺负他、侮辱他。霍销好像有了发泄点。霍家的人对霍玄都不好,所以霍销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欺负他,藏着他发泄的私心。 霍销与霍玄同岁,若真是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未必能欺负到霍玄。可是霍玄是一个人,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可霍销就不同了,即使他身份低微,身边也有一群小厮围着。他让身边的人殴打霍玄,在他的饭菜里放顶子,把他推到莲花池,更甚至吊起来抽打,最后打断了霍玄的腿,使霍玄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将伤腿养好。 一桩桩一幕幕,霍销如今再回忆起来,仍能感受到幼时的自己虐待霍玄时爽快的大笑声。 自从霍玄得势,霍销就开始惧怕,他寝食难安,生怕有朝一日会被霍玄报复。可是一日又一日过去,霍玄毫无动作。后来孙姨娘告诉她,是祖母求了大太太,求了霍家的平安。 霍销松了口气。 有祖母的救命之恩挡在这里,再加上年岁的增长,霍销以为霍玄真的放下了仇恨,不会再把他怎么样了。可是今日…… 霍销疼得蜷缩在那里,他的双腿是一种巨大的疼痛之感。他想要往前爬,却发现双腿根本动不了!他……他会不会要瘫了? 「销儿,我的销儿!」孙姨娘哭嚎着跑过来,她把霍销抱在怀里,「我可怜的儿啊!」 沈禾仪和霍丰岚赶了过来。沈禾仪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霍丰岚则是三步并两步跑到儿子霍销面前,看着霍销这个样子,他踉跄两步朝后退去。 「老爷!」孙姨娘扑到霍丰岚脚边,声泪俱下,「我们的销儿的腿废了,他这辈子完了!您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销儿……」霍丰岚望着自己的小儿子,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眼中的痛苦逐渐被愤怒替代,他冲到霍玄面前,怒道:「不覆!你不要糊涂,不要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霍玄尚未开口,沈禾仪先说:「倘若抬头三尺真的有神灵,第一个遭到报应的也是你,霍丰岚!」 霍玄半垂着眼,已不需他再多说什么。 霍丰岚张了张嘴,他看了看缩在地上的小儿子霍销,又看了看沉默的霍玄,最后又看向一脸平静的沈禾仪。他眼中的愤怒逐渐熄了下去,他颓然地耷拉着头。 痛苦而又悔恨。 因为他,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当年怀疑沈禾仪,又那样对待霍玄。又怎么会让他们母子在霍府受尽欺凌。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霍玄不再看颓然的霍丰岚,而是看向一旁的霍铮,喊了声:「大哥。」 霍铮的嘴唇颤了颤,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大哥当年只是帮凶,这断腿便免了。断三指来偿吧。」霍玄淡淡道。 匕首扔到霍铮面前,显然是让他自行断指。 「父亲!」 霍铮的长子霍明拓和两个女儿霍明玥和霍明珂全跑了过来,跪在霍铮的身边。霍明拓脸色煞白,霍明玥和霍明珂却已是泪如雨下。 「不覆,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要怪你大哥了……」府里的二老爷霍丰岱冲上前挡在自己的长子霍铮的身前。 霍玄看着眼前的霍丰岱,缓缓开口:「二叔,我还记得当年您是一口一个小野种骂我的样子。侄儿念在您年纪大了懒得计较,不过倘若二叔定要拦着,那便也一并断了指罢。」 霍丰岱的脸色变了又变。 霍铮身子一颤,他咬咬牙,用发颤的手握住匕首,他发颤着说:「二弟,是大哥对不起你。大哥跟你赔不是,这三根手指也一并还给你。只是我父亲年纪大了,还请二弟高抬贵手。更不要累及我的三个孩子……」 霍铮咬咬牙,猛地抬起手。 「父亲!」霍明拓握住霍铮的手腕。 「明拓,松手!」霍铮厉声道。 「不!」霍明拓抓着父亲的手不肯松开,他转过头望着霍玄,说:「二叔,父债子偿,父亲欠你的,就由明拓代他来还!」 霍明拓去夺霍铮手里的匕首。 「明拓!不许胡闹!」霍铮朝着霍明拓吼,语气颇为严厉,可是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霍玄眯起眼睛,看着争夺匕首的父子俩,他的眼中浮现一种茫然的疑惑。 第02章[03.31] 原来,这就是父子情啊。 「罢了。」霍玄忽然开口。 霍铮和霍明拓都是一怔,不解地望着霍玄。 霍玄却不会再给任何理由,他偏过头,看向府里的四爷霍锐。霍锐不是霍玄的亲弟弟,而是府里二老爷霍丰岱的小儿子。 在霍销被断了双腿,霍铮又被逼着断指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霍锐怎能不怕?他年纪比霍玄小了三岁,在小时候也没有欺负过霍玄,所以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说起来,霍玄得势之后,霍家子孙理应得到提拔。可是霍玄从来不为霍家男儿引荐,朝中臣子起先因为巴结霍玄而对霍家的几位老爷、少爷多加照拂。可是日子久了,谁都看出来霍玄与霍家人不亲近,再加上霍玄幼年曾遭霍家人欺凌的事情爆出来,朝中其他官员自然也不敢再和霍家其他老爷多有牵扯。所以霍家的男儿在朝中皆是一些很小的官职,手中权势也是可有可无,完全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而霍锐是个例外,霍锐的官职倒是霍玄送的。 霍玄看了霍锐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那一年霍玄被霍销派人推进莲花池里,那时候霍锐才三四岁的样子,什么都不懂,站在岸边哇哇大哭喊了人过来,这才救了霍玄一命。 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霍锐当时年纪小恐怕自己也不记得了。 可是霍玄记得。 霍玄只看了霍锐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问正走过来的烟升:「账目都清算好了?」 「回将军的话,账目都清算好了。夫人剩下的嫁妆还有您的东西都已经派人收拾好了,正在一件件往马车上抬。」烟升顿了一下,「只是还有几件大的屏风,和一些很重的家具也要一并带走吗?」 「烧了。」霍玄一手负于身后,往外走去。 「霍玄!」霍丰岚大喊,「你这是要毁了霍家!你弟弟虽犯了错,可他当时年幼!而你如今这般决绝,不顾手足情是要遭到天打五雷轰的!」 霍丰岚双目发红,实在是不想看见霍家变成这样。他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若是母亲不在了,家中恐怕要生事。可是他没有想到霍玄竟是这般绝情!不仅残害了霍销,更是分家之后带走霍府全部的家产! 霍玄转过身来,看着霍丰岚,问道:「你以为我在闹分家?」 霍丰岚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霍玄。难道这还不算是分家? 霍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诡异的笑,他说:「从今日起,这世上不再有霍玄。沈玄在此谢过霍大人这些年的照拂。就此别过,今生再无瓜葛。」 「沈玄……」霍丰岚呆在那里,犹遭雷劈。 沈禾仪朝外走,经过霍丰岚的时候,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肖折釉也是在场的,只是她站得很远,立在一个出府必经的小亭子那里,远远望着院子里。 霍玄幼年的那些事情她虽然不知道,可是看着霍家这些人的样子,大抵也能猜出来霍玄幼时必是受了苦的。又是怎样的对待,才会让霍玄改了自己的姓氏与父亲决裂?肖折釉看懂了霍玄为何放过了府里的大爷霍铮。也正是因为看懂了,她心里才更加难受,好像填满了一种酸酸的东西。 在霍玄走过来的时候,肖折釉露出暖暖的笑容来,等着他。 霍玄走到她面前,问:「东西可收拾好了?」 一场大火,不仅把盛令澜的东西烧没了,而且也把肖折釉的东西也烧光了。又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已经收拾好了。」肖折釉多看了一眼霍玄的表情,「将军的意思是在将军府已经采买了下人不用带走霍府的下人。只是绛葡儿和绿果儿可不可以也跟去?她们两个已经跟在我身边很久了,用习惯了……」 绛葡儿和绿果儿站在肖折釉身后,紧张得不得了。 「可以。」 绛葡儿和绿果儿顿时松了口气,两个小丫鬟高兴坏了,她们自然愿意跟肖折釉走,而不是留在霍家。 这次霍玄带着肖折釉和沈禾仪离开霍家,搬到将军府的确没带什么下人。他只带了烟升、归刀和归弦,肖折釉带了绛葡儿和绿果儿,而沈禾仪更是一个霍府的下人都没带走。 将军府离霍家并不近。 这座将军府是好些年以前定元帝便赐了下来的,几乎空了十年。明定城不小,霍府地处明定城西方,而将军府则在明定城的南边。乘坐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半日才到将军府。 当然,那些原本包围在霍府的侍卫也跟着霍玄的马车一并去了将军府,围在将军府院外。 马车停在将军府院门外时,已经是落日十分了。 霍玄先下了马车,然后立在马车前扶着沈禾仪下来,又将肖折釉也扶下来。他说:「我提前派人收拾过,至于细节,你们自己拾弄吧。」 望着眼前比霍府大了五倍的府邸,肖折釉松了口气。倒不是因为这里更加气派,而是一种自由之感。搬来这里,她自然不需要像以前在霍府时那样处处小心翼翼免得落人话柄。如今搬到将军府,人口简单,长辈只有沈禾仪一个。沈禾仪又是什么都不入心的样子,自然不会难为她。 肖折釉慢慢笑起来。 肖折釉虽然仍和霍玄住在一个院子里,可霍玄却不需要再每隔几日在她房中留宿一晚做样子了。 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免了尴尬。 而且肖折釉对于搬来将军府还有一件很高兴的事情——这里离漆漆住的地方很近。 接下来的几日,肖折釉都在忙着指挥府里的下人拾弄府邸。霍玄自然不会管这个,沈禾仪也是不管家的,事儿便全落在肖折釉身上。 肖折釉足足忙活了五六日,才将府邸重新收拾好。看着焕然一新的府邸,肖折釉心里升出一抹放松的成就感。 可是下一瞬,肖折釉忽然想起之前在勿却居的时候,她没有事先和霍玄说就私自改了卧房的布置使得霍玄不悦…… 还是去问问他吧。肖折釉垂了一下眼,带着绛葡儿去了霍玄的书房。 霍玄书房的门开着,门口也没有人守着。肖折釉让绛葡儿守在外门,自己进去。 霍玄坐在一张藤椅里,正阖着眼。 肖折釉停住步子,也摸不准他是睡了还是没有。想了想,肖折釉还是决定退出去,过一会儿再来。 「折釉。」肖折釉刚转身,霍玄就喊住她。 第03章[03.31] 「扰到将军了?」肖折釉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点歉意。 「没有,什么事?」霍玄揉了一下眉心。 肖折釉说:「府里差不多收拾好了,将军要不要去看看哪里不满意,哪里还需要再改改?」 霍玄瞬间明白肖折釉为何会这样问他。他默了默,说:「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推了重建都行。」 肖折釉不太自然地别开眼,说:「将军不要打趣。」 她又问:「将军当真不去看一看?」 霍玄本来对修葺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可是见肖折釉这般问,他倒也没拒绝。起身陪着肖折釉逛了逛府邸。 肖折釉带着霍玄一边瞧着府里改过的布置,一边细细跟他解释。 「……再过两个月,这边一整个花圃里就会全开芍药,一定好看得很。」肖折釉指着前方一大片花圃,比霍府勿却居后院的花圃还要大上许多。 霍玄望着眼前的花圃,忽然说:「你也喜欢芍药。」 「是呢,是喜欢。很多人喜欢牡丹,将牡丹捧上花中宝座。又因芍药和牡丹有几分相似,可芍药花形妩媚,花色艳丽,便被认为比之牡丹落了下乘。」肖折釉摇摇头,「我却觉得芍药有它自己别具一格的美,婥约堪宜。」 肖折釉眯起眼睛望着前方一大片的花圃,如今还不到芍药怒放的时节。甚至因为这处花圃是新辟出来的,连花苗都还没有引过来。可是肖折釉望着这片花圃,眼前似乎已经是一幅芍药缱绻的画卷了。 霍玄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芍药,殿春之花,又名将离。美之美矣,其意却略萧索。」 肖折釉偏过头,有些意外地望着霍玄。 「在周围种一些艾草罢。」霍玄道。 「好,」肖折釉点头,「的确是需要一些肆意生长的花草相绕才好。」 「对了,」肖折釉又想到一事,「终于将将军府收拾妥当了,我想去看望漆漆。自成亲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她了。如今她一个人住在外面,我有些不放心,想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霍玄点了一下头,说道:「去罢,让归弦跟着你。」 肖折釉犹豫了一下,又问:「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给将军带来麻烦?如今陛下派来的人一直守在府外……」 霍玄笑了一下,说:「无妨,你出府的时候那些人未必会跟着你。就算跟着你也不用担心,当他们不存在就好。」 霍玄顿了一下,又说:「若是有什么事情,最近便办了罢。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出府就没有眼下这般容易了。」 肖折釉疑惑地看了霍玄一眼,却也不多问。 第二天肖折釉就带着归弦出了将军府,去了漆漆如今住着的宅子。 归弦在院门外叩了叩门,橙桃儿小跑着来开门:「二奶奶!」 归弦在一旁提示:「如今该改称呼了,应当称夫人。」 霍玄与霍家根断义绝搬出霍家的事儿已经传开了,橙桃儿立刻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说:「夫人!是奴婢口误说错了!」 「不碍事的,」肖折釉笑了一下,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询问:「漆漆最近可还好?嗯……有没有再闯什么祸事?」 橙桃儿急忙说:「这段日子姑娘从来没出去过,一直在家里研究烧瓷呢。不仅请了师父来,还寻了好些制瓷方面的书来看。」 肖折釉放心地点点头。不过漆漆能够安心研究制瓷器倒是让她心里有些意外。 「漆漆现在在哪儿呢?」肖折釉问。 「夫人过来的时候,奴婢就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姑娘在哪儿,许是在屋……」橙桃儿话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肖折釉顺着橙桃儿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了漆漆,坐在墙头上的漆漆。 肖折釉心里的那份安心瞬间便没了,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墙边,仰着头望着漆漆,漆漆跨坐在墙头,望着院外。 一旁的橙桃儿眼珠子转了转,小声咳嗦了一声:「姑娘……」 「什么事啊?」漆漆不高兴地转过头来,却在看见肖折釉的是很愣了一下。 「姐,你怎么来了?」漆漆忽然有些紧张,她急忙从墙头上一下子跳下来。 「你坐在墙上做什么呀!都已经十三岁了,能不能安分一点!」肖折釉皱着眉,是真的替漆漆着急。她这个样子,恐怕连亲事都是难题。 漆漆尴尬地笑笑,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我就是爬上去坐坐嘛!」 肖折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给归弦使了个眼色。归弦了然,立刻纵身一跃,立在墙头。 漆漆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哼」了一声,气冲冲地大步往屋子里走去。 归弦很快跳下来,贴着肖折釉的耳朵细细禀告。肖折釉的心不由沉了沉。 肖折釉应该想到的,师延煜在附近也有一处宅子。归弦立在墙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师延煜蹲在一条窄巷尽头给那一小堆野花浇水。 肖折釉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她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知道漆漆是个不靠谱的。就算她真的主动向谁家公子示好,肖折釉也随她了。可是,师延煜不行,真的不行。 不说这个人身份实在是太高了些,就说这个人的为人,太过阴狠。而漆漆不仅身份差了太多,性子莽撞得更是不合适。 「漆漆……」肖折釉追过去。 漆漆坐在小杌子上,捏着手里制陶的泥巴,她抬头望着肖折釉,说:「别又啰嗦我,我就是爬上去乘凉而已!」 肖折釉在她身边坐下,帮着她一起捏泥,说:「姐不啰嗦你,只一句,你长大了,做事要有分寸。」 漆漆捏泥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 第04章[03.31] 说到底,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即使是母女,肖折釉也不想强硬地干涉子女的决定,更何况她与漆漆不过是姐妹。原本漆漆年纪小,肖折釉并不怎么担心她闯祸,她担心的是漆漆的里子长歪。可是漆漆也已经长大了,她该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肖折釉果真不再谈起,只和漆漆说些其他的事情,直到傍晚才离开。 马车刚走了没多久,就有另外一辆马车追上来。追过来的马车没有超过去,只和肖折釉的马车并驾而行。 「这么巧啊。」师延煜掀开车窗边的帘子,笑着说。 肖折釉掀开帘子,微微颔首,喊了声:「世子。」 师延煜双手交叠搭在车窗上,笑着说:「肖折釉,你真的不愿意做我的世子妃?」 肖折釉轻笑了一声,道:「世子还是不要玩笑了,我如今已经嫁做人妇。」 「我不介意你二嫁啊。嘿,什么时候跟霍将军和离?」 肖折釉心里不喜他的轻佻,面上却是不显,淡淡地说:「世子的玩笑恐怕有些过了。」 「以前觉得你人长得好看,有胆识有见识,现在又加了个重情重义的优点,实在是世子妃的不二人选。」师延煜一晒,「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撒谎自毁清誉保霍玄,啧。」 肖折釉蹙了下眉:「世子还是不要乱加猜测为好。」 师延煜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肖折釉,笑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那天晚上你根本没和霍玄在一起。因为……那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啊。」 师延煜大笑。 肖折釉心里却惊了惊。师延煜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知道她撒了谎,当时为何不在圣上面前拆穿她的谎话?而且当日师延煜的态度本就不甚明了…… 今日他又为何说起这个? 有什么念头在肖折釉心里闪过,可是她又抓不到。 师延煜收了笑,盯着肖折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即使你嫁给了他,他也什么都没告诉你?」 肖折釉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诧异而警惕地望着师延煜。 师延煜收了笑,收了一贯的懒散,带着几分怜悯地看着肖折釉,说:「肖折釉,你有没有想过你毁掉自己非但没有帮到霍玄反而坏了他的事情?」 肖折釉心里的震惊和疑惑搅在一起,堵在她心口,使她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 师延煜忽然伸手,穿过车窗,将落在肖折釉发间的一片叶子取下来。肖折釉向后躲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戒备地看着师延煜。 「哪天受不了霍玄那家伙,欢迎来找我哈。」师延煜却已经收了手,舒舒服服地坐回去,车窗旁的帘子慢慢落下来,遮了师延煜含笑的颜。他的马车加快了速度,很快超过了肖折釉乘坐的马车。 好半天,肖折釉才放下帘子。帘子放下来,隔了外面暖融融的光,马车里有些昏暗。肖折釉垂下眼睛,想着师延煜的话,想着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是却经不起推敲的事情…… 师延煜回到王府,正好迎面遇见要出府的景腾王。 「舅舅要出去?」师延煜停下来。 「是,进宫一趟。」景腾王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回过身,看向师延煜,说:「听说你最近总是往外跑,是不是年纪大了,心思多了?」 师延煜皱了下眉,哭笑不得地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舅舅。呃……延煜在外面养了两个花魁……」 「你啊!」景腾王露出了然的笑,「还没立妃,做事别太过分!」 「延煜记下了。」师延煜垂首。 景腾王拍拍师延煜的肩,大步往外走去。待他走远了,师延煜才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散去,眼中染上几分成足在胸的轻蔑。 沈不覆负手立在树下,问:「现在帅印在谁手里?」 「回将军,帅印仍在陛下手中,不过陛下已经将部分兵权交给了宗林潇、刁泽高和孟巡。其中当属皇后娘娘的弟弟宗林潇得权最多。」 宗林潇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刁泽高是左相的外甥,对于这两个人,沈不覆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孟巡,孟巡这个人算是新科武状元,不过才十七而已。 沈不覆点点头,又问:「目前都有谁参了我不孝的折子?」 归刀说了两个名字,又说:「陛下将折子压下去,当时并未表态。」 沈不覆笑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说:「居然才两个人,原来我人缘这般好。」 归刀询问:「需不需要安排几位大人……」 「不必。」沈不覆打断他的话,他沉吟片刻,望着略阴沉的天际,缓缓道:「自过年,屡屡天现异象。行宫也该出点事情了。」 归刀了然:「属下这就去办。」 沈不覆又在芙蓉树下立了许久,他静默立在那里,将每一件事情捋清楚。待确保每一件事情都在计划之中时,他严肃的眉宇才略有缓和。 还有一件事情。 沈不覆转身,走向肖折釉的住处。沈不覆进到小院的时候,肖折釉正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石凳上,眺望着远处的天际发呆。 沈不覆走到她身后,她都没有发现。 「想什么事情这么入神?」沈不覆略弯下腰。 肖折釉一惊,想要起身。沈不覆摁住她的肩膀,没让她起来,他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我来,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之前忙着祖母的丧事,紧接着又忙着搬家。倒是把事情耽搁了,一直忘了说。」沈不覆顿了一下,「是关于陶陶当年中毒的事情。」 肖折釉片刻的意外后,说:「是二房的人下的毒。」 沈不覆有些惊讶,问:「你知道?」 「当时查过一些。知道二房想要将远支的孩子记在将军名下,可当时将军带回了陶陶,又因为祖母对陶陶很是不满意,过嗣之事一直耽搁着,二房才会想要除了陶陶,用亲戚家的孩子取而代之。」肖折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平静。 第05章[03.31] 沈不覆叹了口气,问:「那你可怪我未给陶陶做主?」 肖折釉笑了一下,说:「其实将军本来没想放过二房,只是因为霍家大爷和明拓……」 肖折釉话说到这里停下来,她知道沈不覆会懂她的意思。说出来反倒是揭他的伤疤罢了。她笑笑,又说:「如今陶陶很好,相反霍家从此将一蹶不振,将军已经是做主了。」 沈不覆沉默着没说话,肖折釉便也跟着他沉默。 许久之后,沈不覆才开口:「母亲她离乡已经几十年了,想回乡一趟。你要不要跟着她回去看看?」 肖折釉偏过头来,望着沈不覆,问:「将军,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能发生什么事?」沈不覆随意道。 肖折釉却一直望着沈不覆的眼睛,说:「我有点好奇将军为何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和霍家决裂。若说仇恨,已堆积几十年,又何必一定要在身处陷境时出手呢?如今陛下怀疑将军,朝中恐亦有人等着抓将军的把柄。可是将军偏偏在这个时候……」 肖折釉微微蹙了眉。 沈不覆轻笑了一声,道:「小小年纪,想这些做什么。」 肖折釉看他一眼,默默收回视线,垂着眼睛,掩去眼中的情绪。 沈不覆忽想起大婚那一日肖折釉一本正经地求他不要再把她当成孩子来看,他默了默,说:「只是不想你操心这些事情罢了。」 他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报仇是真,放过不相干的人也是真。你清楚我在筹谋的事情,若是失败自是满门抄斩的罪。到时候,霍家无辜的女眷和晚辈也逃不掉,一个也逃不掉。不如一刀两断,自此了结旧仇,日后也不牵连那些孩子。」 肖折釉恍然。她望着沈不覆,在明白他的用意之后,心中难掩惊愕。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把一切都埋在心里。无论是他的筹谋,亦或是他的用心。他做了什么,又做了多少,不会说出来,也毫不介意别人的看法。 没有人,这个世上没有人懂他的深意。 有那么一瞬间,肖折釉忽然觉得这种无人可懂无人可相谈的滋味应当很孤单吧? 看着肖折釉的表情,沈不覆猜到她所想。他笑了笑,说:「别把我当成什么良善之人。自然还有别的用意。可以理解成故意放出来的把柄。」 报仇、撇清关系、故意落下把柄三者自然都是真的。 至于为何要故意留下把柄,沈不覆没想多说。他转了话题:「还是和母亲一起回乡吧,别留在这里了。」 肖折釉忽然抬起头望着沈不覆,问:「将军,如果那一日我没有站出来,你会怎么办?真的会束手就擒吗?」 沈不覆沉默。 肖折釉死死盯着沈不覆沉静的眼睛,继续追问:「还是……所谓谋反本来就是将军的计划?」 沈不覆犹豫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与她说?怎么告诉肖折釉她的自毁其实是根本没有必要的?沈不覆开不了这个口。 然而肖折釉从沈不覆的眼睛里看懂了。她惶惶不能言语,许久之后,她自嘲一笑,站起身来,落荒而逃一般疾步离开。 「折釉!」沈不覆追上去,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生气。」 沈不覆皱眉望着脸色惨白的肖折釉,她总是心思太过敏感,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她又总能胡乱猜到些什么,时常让沈不覆颇感无奈。他时常不明白这孩子怎么就不能像个十多岁的孩子那样无忧单纯。 即使身份变化,他娶了肖折釉,在他眼里她还是个孩子而已。 肖折釉拧着眉使劲儿去抽自己的手,她低着头不去看沈不覆,闷闷说:「我没有生气,就算有,也只是生自己的气罢了!气自己的犯蠢!自以为是的帮忙其实不过是给你添乱!」 沈不覆牢牢扣住她的手腕不准她挣脱,说:「没有,没有给我添乱,如果你不站出来给我作证,我此时必定在牢里受苦。哪里能像如今这般住华府乘宝舆,又抱得美人归。」 肖折釉气笑了:「将军不会安慰人就不要乱说了!我自作聪明添乱是事实!」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沈不覆顿了一下,加重了些语气,「就算你真的给我添乱了也没关系,都是小事而已。」 肖折釉停下挣扎,抬头望向沈不覆。 沈不覆探手,将肖折釉眼角的一丝泪痕擦干净。他皱眉:「怎么如今这般爱哭了,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肖折釉偏过脸,道:「将军把我的手握疼了。」 沈不覆这才松手。 肖折釉懊恼地低着头,心里有苦说不出。本来打算一走了之今生再无瓜葛,偏偏她选择毁掉自己的清誉救他,这才又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可如今告诉她的牺牲是愚蠢的,不仅没有帮到他,反而耽误了他的事情…… 好像她所有的牺牲都成了自作聪明的犯蠢。 怎能不懊恼。 肖折釉在心里恼着自己,这种恼怒一点点蔓延,塞满了她整颗心。她赌气一样毫无理由地伸手去推沈不覆。沈不覆纹丝不动,她自己却向后退了两步。 窘迫的感觉俞浓。 她这样,沈不覆倒是不好再开口赶她陪沈禾仪回乡。他想了想,说:「要不要和母亲回乡随你的意思,不过如果你留在这里可能会吃些苦。」 肖折釉稍微冷静了些,不解地望着他,问:「将军会有危险吗?」 「三两年内不会。」沈不覆很肯定地说。 他尝试着怎么对另外一个人解释他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围在将军府之外的守卫会增加,监视会变成囚禁。再之后我可能会入狱,也可能出征,还有可能假死遁走。」 沈不覆说的简单,只不过三言两语,将三两年内的安排说与肖折釉听。 肖折釉在震惊之后慢慢消化着沈不覆的话,她眼中的惊讶逐渐散去,一点点平静下来。 见她沉默不语,沈不覆又说:「想留下来也可,保你周全倒是不难。」 肖折釉抬起眼睛来看沈不覆,竟发现越发是看不懂他。 「那三两年之后呢?」肖折釉忽然问。 第06章[03.31] 沈不覆差点脱口而出要去找阿楠,他生生将话咽下去,反问:「你觉得师延煜怎么样?」 肖折釉果断地转身走进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过了十余日,沈禾仪离开明定城。肖折釉并没有一同离开。 等到春天走到尾巴,芍药遍地的时候,将军府门外的守卫多了起来,府里负责采买的下人进出都要接受十分严苛地搜身。 等到芍药枯萎,艾草肆意生长的八月时,将军府里的人已经不能出去了。一干日用品,需要交一张单子,由守在外面的人送来。 肖折釉原以为沈不覆会忙起来,可他却完全闲了下来,花费一个又一个下午的时光,和肖折釉坐在芙蓉树下下棋。 在一声又一声的落子声里,夏天也要走到尾声了。 芙蓉树掉下一朵毛茸茸的粉色绒花,落在黑白分明的棋盘上,肖折釉将它捡起来,稀奇地照着暖融融的阳光仔细打量。 沈不覆一晒:「又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有什么可看的。」 「芙蓉树开的花儿也快要落了。」肖折釉轻轻一吹,将掌心毛茸茸的小花儿吹走。她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沈不覆的头上,然后弯着眼睛哈哈笑起来。 沈不覆摸了摸,在头顶摸到一朵小小的绒线花。 「有那么好笑?」沈不覆问。 肖折釉使劲儿点头。毛茸茸的粉色小花儿落在沈不覆的头上,趁着他沉沉的脸色,形成强烈的反差。好像没什么好笑的,可是又很好笑。 笑声似会感染,见肖折釉这样,沈不覆也笑了一声,他推了一把身后的芙蓉树树干,一朵朵粉色的花儿飘雪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隔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粉色小花,肖折釉望着坐在对面的沈不覆。沈不覆很少笑,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肖折釉匆匆别开眼。 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定元帝在宫中走来走去,心中焦急一片。 宗林潇、刁泽高和孟巡跪在一旁。 定元帝转过身指着他们,怒道:「已经大半年了,你们现在告诉朕那些兵不听你们的?」 宗林潇硬着头皮回话:「陛下,虽说没闹出什么乱子,可是臣能够感受出来那些兵心里不服……」 定元帝拂袖,怒道:「别以为朕不知道,军中比试,你连几位副将,甚至是小兵都比不过,你让那些兵怎么服你!」 宗林潇脸上一红,声音有些不自然地说:「陛下,为帅这也未必要在骑射各方面第一,重要的是调兵遣将之能……」 定元帝被他气笑了,说:「调兵遣将之能?连军心都得不到,你现在跟朕说调兵遣将之能?」 皇后见势不好,急忙给宗林潇使了个眼色,笑着走到定元帝身边,说:「陛下消消气,时日也不久,慢慢来就是了。臣妾虽为妇道人家却也明白人心难得的道理。您再给潇儿点时间……」 「朕能给他时间,虎视眈眈的敌国能给吗?」定元帝甩开皇后的手。 刁泽高大着胆子说:「陛下!臣以为如今军心不稳并非是我等实力不足,而是……军心偏在霍将军哪里。毕竟,霍将军带那些兵已经十多年了。依臣看,霍将军只要还在一日,军心……」 「杀了霍玄?」定元帝大笑,「他若死了,楚国、辽国还有北通、武黄立刻会发兵!到时候,靠你们御敌?」 刁泽高脸上一红,低着头不敢再多言。 「滚!都给朕滚下去!」定元帝将所有人赶走,愤怒地砸光长案上的东西。 他怎能不恨?身为帝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臣子手中权利过大会变成一柄剑?然而他这皇位本来就来路不正,坐得很不安稳,他当初杀进明定城时身边可用之人又是少之又少。这些年,这个皇帝做得担惊受怕。他倾尽全力安内,而对外却依靠着霍玄。 有一天,他忽然发现霍玄手中权势过大。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不能轻易除掉霍玄。盛国周围有多少敌国虎视眈眈,却惧怕霍玄的震慑按兵不动。 霍玄到底有没有造反?定元帝不确定。可是有一件事情他敢确定,即使霍玄真的有了反意,他也不敢轻易将他处死。起码现在不能,在找到替代他的人之前都不能。 肖折釉立在檐下,读着陶陶送进来的信。 在刚过去的秋闱里,他考中了举人。虽然名次不靠前,可他毕竟年纪不大。信上说他正在准备来年开春的会试。 关于自己考中了的事情陶陶并没有特别高兴,至于来年开春的会试,陶陶也没有说自己究竟有没有信心。肖折釉觉得陶陶毕竟年岁不大,来年的会试恐怕有些艰难。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年纪不大的缘故,第一次会试可以全当做练习,等到下一次的时候再好好考就成了。 陶陶在信里说完自己的事情,又问了肖折釉如今的生活。在信中表达了对肖折釉的想念。还问了肖折釉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如今官兵把守着将军府,没人能够进出。以前府里若是缺个什么东西,只要交代门外的守卫。自然有人采买进来,可是时间久了,那些守卫自然怠慢。交代他们采买些什么东西总是拖拖拉拉,越来越怠慢。 不过肖折釉自然不会告诉陶陶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走回屋中,提笔给陶陶回信。 陶陶的这封信送到肖折釉手中的时候是已经拆了的。门外的那些守卫都会将所有进出的信件先翻阅一遍。肖折釉在信上也没有写很多事情,只告诉陶陶她一切都好,让他不要太过担心,并且告诉他好好准备来年开春的会试。 写完以后,肖折釉将信交给绿果儿,让她把信封好送出去。 肖折釉叹了口气,其实她并不清楚这封信能不能送到陶陶的手中。依照门外那些守卫的办事效率,恐怕就算将信送到陶陶手中,也是要在很久之后了。 其实肖折釉也可以将信交给归刀或归弦,让他们帮忙送出去,只是如今境地,肖折釉也不想再给为府里多添麻烦了。 绿果儿拿了肖折釉的信却并没有出去。她忍着笑,说:「夫人,您快去看看将军吧,将军快要把厨房给烧了。」 「嗯?」肖折釉有些吃惊。 沈不覆去厨房了? 肖折釉带着绿果儿去了厨房,还没走到呢,就听见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响。 烟升站在厨房门口,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望着厨房里面。她看见肖折釉过来了,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急忙迎了上来。 「夫人,您过来了。」 「将军在做什么?」肖折釉问。 第07章[03.31] 烟升有些无奈地说:「将军忽然说要来厨房做饭。」 烟升话音刚落,厨房里又是一阵瓷碗摔碎的声音。 肖折釉急忙提起裙角匆匆踏进厨房。 只见沈不覆握着手中的铲子,搅动着锅中的菜。几个摔碎的盘子和一些切的乱七八糟的食材撒在地上,惨不忍睹。 烟升和绛葡儿立刻走上去,将地上那些盘子和菜清扫干净。 肖折釉迎上去,问道:「将军,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自己做起菜了?」 「闲来无事下厨讨夫人关心。」沈不覆道。 肖折釉笑了一下,说道:「将军也太会开玩笑了,您与其说是讨我欢心,还不如说是将军太闲了。」 沈不覆也跟着笑了一声,道:「以前也帮母亲打过下手,洗菜、择菜之类的事情也做过。可没想到真到了自己下厨的时候竟这般费事。」他将手中的铲子随手一扔,锅里的热汤溅出来,见到他自己的手背上,也溅到了一旁肖折釉的脸上。 肖折釉惊呼了一声,急忙向后退了两步,拿出帕子擦着脸。 沈不覆惊了一下,急忙转过身来,焦急地望着肖折釉,问:「可烫着了?」 肖折釉有些埋怨地瞪了沈不覆一眼,说:「将军还是出去吧,你再这样下去,恐怕厨房都要被烧掉了。」 「我是问你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 沈不覆去拉肖折釉的手,说:「给我看看。」 肖折釉松了手,却又向后退了一步,说:「胡说的,不疼。」 沈不覆又看了眼肖折釉的脸颊,见的确没什么痕迹,才略略放下心。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被弄得一片狼藉的厨房。什么也没说,往外走。 肖折釉跟着沈不覆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说:「将军若是太无聊了,折釉陪你下棋便是了。或者看些兵书。实在不行,画画也行,将军画的宫殿图挺好看的。」 沈不覆「呵」了一声,笑道:「你倒是把我当作画的文人了。」 沈不覆在芙蓉树下停下来,听着院外士兵的走动之声。外面的士兵走动的声音自然不大,只是他行军多年,对于甲胄相碰的声音十分熟悉。 「再过一段时间,这些士兵恐怕要住进府中。」沈不覆道。 肖折釉想了想,说:「反正将军说过可以护住我,那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倒是无知者无畏。」沈不覆笑笑,「走,吃饭。」 他又转过身对烟升吩咐把他先前炒的几道菜端过去。 肖折釉皱着眉,狐疑地望了一眼烟升。烟升歉意地肖折釉笑了一下,那歉意中似又带着一份看戏。 沈不覆烧的菜自然都是焦的。 沈不覆将烧焦的菜放到肖折釉的碗里,道:「你既说了与我同甘共苦,那这些烧焦的菜自然也是乐意吃的。」 「呵呵……」肖折釉假装生气地说,「将军真是闲得变了性子,以前可不这样的。」 「哦?我以前什么样子?说来听听」沈不覆问。他一边问,一边吃了一口菜,菜一入口,他自己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以前是威风堂堂的大将军,言语不多,一言一行需要别人来揣摩,一天说的话超不过三句。哪里像现在这样整日说废话、做闲事。」 沈不覆笑着摇摇头,道:「你以前可也是对我毕恭毕敬,左一个不敢右一个越矩,一句一声您,三句一垂眼屈膝。」 「哪有那样?」肖折釉皱了下眉,硬着头皮吃了一口菜,菜在她嘴里含了一会儿,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她还是把菜给吐了出来。 「走,陪我去做菜。」肖折釉站起来对烟升说。 「好勒。」烟升笑着答应。 一旁的绿果儿和绛葡儿也连连应和,跟了上去。 肖折釉刚迈出门槛,沈不覆也跟了出去,说:「不如你教我如何下厨罢。」 言罢,他先一步往前走,走向厨房。 今年冬天的雪很晚,好像一直憋着不肯下,终于在年三十的那一天纷纷扬扬落下。年三十的晚上,肖折釉和沈不覆围着炉火而坐。归刀、归弦、烟升、绛葡儿和绿果儿都在一旁。 这大概是过得最寒酸的一个除夕了,连年夜饭也只有一道荤菜。 肖折釉望着窗纸上映出的纷扬落雪影像,翘着嘴角说:「终于下雪了,明天说不定还能堆雪人。」 沈不覆看了肖折釉一瞬,才说:「都这般吃不饱穿不暖的境地了,倒是乐观。」 肖折釉没说话,她接过绿果儿递过来的烤红薯,小心翼翼地剥皮。刚烤好的红薯而烫,她刚碰了一下立刻收了手。 「还是奴婢来吧。」绿果儿说。 「不用。吃烤红薯的乐趣就是亲手撕掉滚烫的皮儿,看着里面露出娇娇嫩嫩的肉儿,吃起来才香。」肖折釉弯起眼睛,「落雪时,没有比烤红薯更好吃的东西了。」 沈不覆望着肖折釉一点一点试探着去撕红薯皮儿的样子,恍惚间又想起幼时的事情。阿楠吃的第一个烤红薯是他给她的。那时候,她的眼睛亮亮的。当时沈不覆还诧异她为何连这个都没吃过,后来他将背上熟睡的她交给她母后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是公主。 公主,没吃过这种东西就太正常了。 沈不覆站起来,他走到门口,将门推开,望着外面鹅毛大雪。远处的景儿几乎都被雪吞了,只剩隐约轮廓。 若说后悔,他最后悔的事情大抵就是他与盛令澜成婚那一日,他忘了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他自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甚至幼时比如今更不善言辞。在雪山中的半个月,他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每,都是她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第08章[03.31] 「小哥哥,等我们回去了,你到我家里陪着我好不好?」她拉着他的衣角不停地问。 许是不记得了吧,当时她还那么小。 沈不覆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一往情深原不过痴念一场,她不仅没有回应,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意,更甚至……根本不记得他。 大婚那一日,沈不覆感觉得到盛令澜装出来的温柔贤淑。 其实,她嫁给自己是不愿意的吧?毕竟是经过改朝换代之后草草下嫁。 「将军。」肖折釉起身走到沈不覆身后,「太冷了,将军别着凉。」 她又加了句:「如今病了恐不好找大夫的。」 沈不覆看着肖折釉,恍惚间好像阿楠站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说:「小哥哥,你别把衣服都给我。你要是着凉了,咱们恐怕更走不出去了!」 沈不覆别开眼。 这个冬天的确不太好过,送来的炭火少之又少。不过沈不覆直接让归刀将将军府后院中的树林给砍了,百年古树做了柴火。 归刀禀告:「将军,楚国和北通向大盛开战了。」 沈不覆点点头,毫不意外。 天气逐渐转暖,等到将军府里的芙蓉树再一次飘落粉色的绒花时,原先只是包围在将军府之外的士兵果真住进了府中,在府中毫无顾忌地巡逻。 肖折釉抱着膝,坐在屋中的美人榻上,随意翻着一本书来看。如今那些守卫在府中随意行走,甚至有的时候可以在窗户映出他们的身影。 肖折釉皱皱眉,她现在不太方便出屋了。若不是必要,她现在整日都在屋子里。即使是出去,也会让归弦跟着。 「夫人,」绛葡儿推门进来,「洗澡水烧好了。」 「好。」肖折釉放下手里的书,穿着鞋子,让绛葡儿陪着一起去净室。 肖折釉的住处距离净室不远,半刻钟而已。 她和绛葡儿往净室去的时候,路上遇见一队巡逻的守卫。肖折釉垂着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那一队士兵打量了一番肖折釉。 肖折釉进到净室里,一旁的绛葡儿立刻皱着眉说:「夫人,那些士兵刚刚太无礼了!」 绛葡儿抱了一套肖折釉的衣服放在一旁,上前来想要帮肖折釉更衣。肖折釉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说:「先等等。」 「等什么?难道夫人怕那些士兵不规矩不成?」绛葡儿随意往外望了一眼,惊讶地看见人影一闪而过。 绛葡儿惊呼一声,小跑着跑到窗边,窗纸上留下士兵刚捅破的一个小洞。 「太过分了!」绛葡儿气得脸都白了。 「我们回去。」肖折釉起身。 「好!」绛葡儿也不敢多耽搁,急忙跟着肖折釉往外走。 那些侍卫还没走远,来来回回地在院子里巡逻,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肖折釉。 肖折釉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拉着绛葡儿的手,疾走了两步。 不知道是谁吹了声口哨。 肖折釉一口气疾走回到屋中,心里有些发恼。归弦正好从外面进来,见肖折釉脸色不对,便对绛葡儿使了个眼色询问。绛葡儿悄悄把刚刚的事情说给她听。 归弦皱了下眉,立刻转身出去。 「归弦,你要做什么?」肖折釉急忙起身,追到门口的时候,归弦已经走远了。肖折釉立在门口便不再追了。她以前觉得只要待在屋子里就是安全的,现在却忽然觉得就算她不出屋也未必安全。今日算是侥幸识破了那些侍卫的偷窥,她回来的时候那些侍卫暂时还没有做什么。可是接下来呢?会不会有一天夜里,她睡得正香,这些人便冲了进来? 想到这儿,肖折釉皱着眉,心里不得不犯怵。 没过多久,沈不覆便大步走了过来,归弦跟在他身后。 「那些守卫?」沈不覆问。 肖折釉犹豫了一下,才说:「刚刚还在院子里的。」 「跟我出来辨认。」沈不覆道。 肖折釉不知道沈不覆要做什么,不过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沈不覆带着肖折釉立在芙蓉树下,让归弦将院子里巡逻的守卫喊过来。归弦很快将院子里的两队守卫喊了过来。 每一队守卫十二人,一共二十四人。 「哪队?」沈不覆问。 肖折釉茫然地望着那些守卫,竟是一时分不出来。她行走时向来目不斜视,根本没有正眼看他们一眼,又哪里分得出来? 「罢了。你转过身去。」沈不覆道。 「啊?」肖折釉有些茫然地看了沈不覆一眼,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望着身后的芙蓉树。 归弦问:「将军,需要属下……」 「不用。」沈不覆打断她的话。 沈不覆话音刚落,肖折釉就听见身后一片惨叫声。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后肖折釉就看见站在她身边的绛葡儿惊呼一声,也转过身来,不敢再看后面的场景。 肖折釉却忽然微微翘起嘴角,转过身去,看着霍玄出手,看着他怎么将那些守卫一个接一个地打趴下。 第09章[03.31] 二十四个,最后倒地二十三个,二十三个人倒在地上打滚鬼哭狼嚎,不是伤了四肢就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独留下一个守卫站在那里双腿打颤、脊背发汗。 沈不覆身上的衣服仍旧平整无一丝褶皱,他捻了一下袖口,对最后一个人说:「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报信?」 第二十四个侍卫看了沈不覆一眼,结结巴巴地说了声「是、是、是……」,然后撒腿往外跑。 沈不覆这才侧过头,俯视着肖折釉,说:「不是告诉了你不要看。」 「将军大显身手,惊若翩鸿、矫如游龙,实乃让观者一饱眼福、看得酣畅淋漓!此番错过,不知何时再有机会见到。我又哪能转过身去?」肖折釉翘着嘴角,望着沈不覆。 沈不覆倒是被肖折釉这般夸张的用词逗笑了,他摇摇头,随意说:「你若对这种场景感兴趣,若有机会下次打仗的时候带着你。」 「走罢。」沈不覆又道。 肖折釉追上去,问:「去哪儿?」 「净室。」 「哦……」肖折釉疾走了两步追上去。 肖折釉重新进到净室里沐浴,沈不覆则是在净室外席地而坐,吩咐归弦摆来棋局,让归弦陪着他下棋。 肖折釉衣衫尽去,坐在温热的水中,整个身子都变得舒畅了起来。沈不覆打了那些人,若说肖折釉心中没有担忧是假。不过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好似看着沈不覆沉着淡定的模样,就坚信什么都不会发生。 事实上,肖折釉的直觉是对的。 那两队侍卫很快被调走了,然后定元帝又换了两队守卫过来看守。新换来的两队士兵比起之前的那些要规矩了许多。 不过即使新来的这些守卫表面上变得规矩了,可是肖折釉还是不敢放下警惕。她仍旧轻易不出屋,晚上也让归弦宿在她屋中。 而每次肖折釉再去净室沐浴时,沈不覆便坐在净室外守着。时间久了,他让归刀在净室外搬了一套石桌椅,摆上棋局。肖折釉沐浴的时候,他便拉着归弦或烟升下棋。后来,就连绿果儿和绛葡儿也学会了下棋。 沈不覆皱皱眉,他们的棋技太烂。 开春以后,一场接一场的暴雨接踵而至,等到入了夏,暴雨更多了起来,盛国多处地方爆发了洪灾。怎奈之前连续几年修建行宫,宫中国库空虚。而楚国和北通几次发动小型战役,使得定元帝不得不招兵买马,将国库中的钱银大笔用于军队。 于是,即使还是夏季,已经可以预料到秋冬之后的灾情。 朝中气氛日益压抑。 又一场暴雨之后,肖折釉推开门,望着门外泥泞的地面,忧心今年的暴雨实在是太多了些。 「夫人,雁溪公主来了府中。」烟升提着裙子进来禀告。 肖折釉有些惊讶烟升为什么会禀告她,问:「将军呢?」 烟升皱着眉:「将军不见了……」 肖折釉了然。其实定元帝派来的这些守卫是看不住沈不覆的,这段日子,沈不覆想要出府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如今盛雁溪过来了…… 「雁溪公主的样子不太好,而且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烟升说。 「知道了,我先过去看看吧。」肖折釉说。 肖折釉赶去客厅见到盛雁溪的时候,不由惊了惊。盛雁溪哪里是样子不太好,分明就是一身狼狈。她好像淋了雨,身上湿漉漉的,而且沾满了泥土。 可是这场雨在清晨的时候就停了,难道她昨夜淋了雨之后直接赶了过来。 「是你啊……」盛雁溪看着肖折釉有些失落。 肖折釉于心不忍,撒谎:「将军刚去沐浴,恐一时过不来……」 盛雁溪又笑起来,对肖折釉说:「没关系,我马上就要离开。还烦请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公主请说。」肖折釉瞧着盛雁溪这个样子,有些心疼。 「连日暴雨虔安寺塌了,那株合欢树也倒了,被埋在一片废墟之下。不过我帮他把这东西找了回来。」盛雁溪苦涩一笑,将手中的一块系着平安扣的方形木牌递给肖折釉。 肖折釉忙伸手接过来的时候,惊讶地看着盛雁溪的手,她的手上不仅染了大片污泥,而且血肉模糊。 肖折釉惊得微微张开嘴,却一句话都说出来。 昨夜暴雨,盛雁溪是亲自在废墟之中将这块木牌翻了出来? 肖折釉翻开手掌,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木牌,系在木牌上的平安扣本是鲜红的色泽,经过无数年岁的洗礼颜色已经很旧了。木牌的正中央,用小刀一笔一划地刻着「阿楠」二字。 又是阿楠。 肖折釉忽然发觉她对沈不覆的感情与盛雁溪相比,着实浅了不少。她做不到如盛雁溪这般弄得一身狼狈只为心上人倾心之人的一个名牌。 肖折釉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如盛雁溪这般卑微而痴情地对待沈不覆。 盛雁溪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尴尬,她收了手,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袖子里。 盛雁溪看向肖折釉,勉强扯出笑来,说道:「其实应该跟你说声道歉的,几次一时冲动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又笑了一下,说:「其实你挺好的……我、我祝福你和霍玄……」 盛雁溪眼中有泪,她努力将眼中的氤氲湿意压下去,强自镇定地说:「好像也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了……本来想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霍玄,可是又觉得我根本没资格说这个话……就这样吧……告辞了……」 「我会的……」瞧着盛雁溪神情不太对,肖折釉忍不住答应下来。 盛雁溪释然地笑了,她点了一下头,往外走,她的脚步很轻,身子也很轻。 她一直走到院中,又回首四处张望,可是终究没看见她想见到的人。落寞和绝望的神情在她眼中逐渐涌出。凄然一笑过后,她转身离去,仓皇而逃。 第10章[03.31] 直到盛雁溪走了,肖折釉还立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肖折釉抬手,轻轻摩挲着「阿楠」这个名字。 一旁的烟升轻叹了一声,说:「不知道这个阿楠到底有多好才让将军记了这么多年……」 「你也知道阿楠啊……」肖折釉低声说。 烟升立刻想到肖折釉是现在的将军夫人,自己那般提起阿楠实在不妥,她急忙说:「很多人觉得将军寡情冷血,其实将军是很重情义的人。夫人知道的,烟升本是先夫人身边的人。」 这倒是第一次从烟升口中提起盛令澜,肖折釉不由万分好奇,她带着几分玩笑,问:「听说先夫人是位公主,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 肖折釉藏着眼中几分笑意,悄悄打量着烟升。 烟升脸上的表情一凝,说:「我们公主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公主。」 肖折釉低着头,微微翘起嘴角。 「夫人。奴婢提起先夫人是想说将军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先夫人去了以后,将军不仅将他们早夭的女儿记上宗谱,更是在先夫人每年的祭日前去拜祭,每次拜祭都是一整日。对待并未相处过的先夫人尚且如此,可见其多重情义或者说责任。」烟升稍稍停顿了一下,「所以……奴婢是希望夫人不要因为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阿楠与将军隔得那么远……」 外人不知,作为贴身伺候的几个侍女都很清楚沈不覆与肖折釉不过是场假夫妻。原本在霍府的时候,沈不覆每隔一段日子还会假装在肖折釉房中宿一晚。可如今搬到将军府,连假装也不需要了。 沈不覆甚至也并不担心那些看守的侍卫将这事禀告定元帝。 肖折釉瞧着眼前的烟升,忽然想到前世她即将嫁给沈不覆的时候,烟升也是这样柔声劝着她日后要和夫君好好相处。她总能用温柔的声音细细与她讲道理。 肖折釉别开眼。 对面不相识大抵便是如此。其实能再遇烟升,肖折釉也应该满足了。 她收起情绪,笑着问:「烟升,你早就到了出府嫁人的年纪,而且我听说你的身契是在自己手中的,那为何一定要留下来,而不是选择嫁人呢?」 烟升有些怅然地回忆了一会儿,说:「原本先夫人去的时候,将军就把身契给了奴婢。那个时候本是要走的,可是先夫人走了以后啃啃就不吃不喝得病着,啃啃娇贵又认人,别的奴婢不能近身。奴婢便想着留下来照顾啃啃。先夫人的骨肉没能保下来,若是连啃啃都活不下来,他日去了阴间真真无颜面对先夫人……所以便留了下来,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奴婢也过了说亲嫁人的年纪,便熄了出府的念头……」 烟升说到这里忽然警醒,她说这么多公主的事情与肖折釉听做什么?简直是糊涂。 她急忙说:「奴婢去厨房看看,也不知道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好,你去吧。」肖折釉说。 一旁的绛葡儿问:「夫人,我们还不回去吗?」 肖折釉握了握手中刻着阿楠名字的木牌,说:「先去将军的书房。」 肖折釉一直坐在沈不覆书房里的藤椅里等着他回来。她晃了晃手中的木牌,目光落在「阿楠」两个字上。虽然笔迹有些变化,可是肖折釉还是能认出来这两个字是沈不覆刻的。 沈不覆半下午的时候才回来,他一回来就听说盛雁溪今日来过,是肖折釉见了她,而且肖折釉现在在书房等着他,他便直接去了书房。 「盛雁溪来做什么?」沈不覆问。 「公主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将军。」肖折釉将握了大半日的木牌递给沈不覆。 肖折釉拉着褪了色的平安扣,垂着的木牌轻轻摇晃。 望着木牌,沈不覆怔了怔,才伸手将它接过来。他指腹摸过阿楠的名字,记忆退回十七八年前。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三四岁,彼时定元帝还未登基,他也还未领兵,不过是王府中的一员侍卫。 那一年盛令澜中了剧毒,先帝大怒宫中太医无用,甚至重金搜寻民间神医,一时间弄得沸沸扬扬。 他无意间从当年仍是郡主的盛雁溪口中得知虔安寺中有一棵树可保平安,十分灵验。他没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能,他便隔着千万重的宫墙为盛令澜祈福。 她是公主,公主名讳不可随意提及,更何况是刻下来,而他也不愿意任何行为扰她半分清誉。所以他隐了她的名讳,取了个音近的「阿楠」刻于祈愿牌。乃至于日后,老太太催问的时候,他也用阿楠代之。 他想着今生总有一日对别人提起她时不用故意隐其名,他的确等到了那一日,不过美好太过短暂。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说,便彻底错过了。 「小哥哥,我叫阿澜,波澜壮阔的澜。你叫什么?」她稚气的奶音仿佛还在耳畔。 阿澜,可是他却没有机会真正喊一次她的名字。一次都没喊过。 「将军?你又想阿楠姑娘想得走神了。」肖折釉藏着眼里的黯淡,垂着眼睛,轻声说。 沈不覆慢慢将思绪收起,他将祈愿牌小心拢入袖中,问:「公主可还留了别的话?」 「有的。」肖折釉将盛雁溪的话叙述一遍,又将她狼狈的可怜样子说了一遍。 沈不覆听后许久未言。 「将军,我总觉得雁溪公主今日哪里不太对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肖折釉问。 盛雁溪今年已过了三十岁,从豆蔻之年的情窦初开到如今,她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全托于对一个人的痴恋上。 肖折釉身为女子,即使和盛雁溪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她还是忍不住为盛雁溪难过、心疼,还有惋惜。 甚至有的时候,肖折釉都会对沈不覆的毫不动心而惊讶。 沈不覆略一思索,道:「应当是和亲罢。」 「和亲?」肖折釉惊了惊。 肖折釉上辈子身为公主自然明白和亲代表着什么。即使是和平年代,和亲公主也不过祈和的棋子。更别说如今盛国与周边几国的关系都很紧张。盛雁溪此时和亲,恐怕凶多吉少…… 肖折釉摇头,说:「若是和平年代倒也罢了,如今敌国是存着吞掉盛国的念头,此时和亲又有何用?不过是送羊入虎口,平白牺牲女子罢了!」 肖折釉的声音里逐渐染上几分愤懑。 沈不覆讶然地看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的气愤慢慢散去,其实她明白身处其位的道理。别人只道公主的尊荣,又有几人可知尊荣背后所要承担的东西。即使是前世的她,若是形势所迫,无论是殉国捐躯亦或是穿上大红的嫁衣远嫁和亲,都是义不容辞之事。 第11章[04.09] 不管是当初的她,还是如今的盛雁溪,谁都逃不掉。 肖折釉忽然很佩服定王妃,也就是师延煜的母妃,那个盛国唯一的女将军,身为公主的女将军。 可惜巾帼命殒…… 「将军……」肖折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又能说什么呢,事关一国,沈不覆又能做什么? 一场又一场的暴雨之后塌的不仅是寺庙、民宅,还有行宫。 尚未完全修建完毕的行宫不仅塌了,塌的还是龙头所在之地。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道定元帝奢靡成性,不顾国之万安,非要劳民伤财修建占据大半苏芮州的行宫。这接连不断的暴雨,恰好将龙头倒在冲塌,正是天降异象,已是警醒。 「陛下,会不会问题出在行宫修建的材料上?」左相站出来。 大殿一时寂静无声,皆不敢接话。 这行宫修建之事一直是由沈不覆负责。 定元帝沉吟片刻,指向大殿中的一员官员,道:「当初霍玄出征的时日,行宫修建之事是由你来负责,你可知道?」 「陛下!」被点了名字的大臣急忙出列伏跪于地,「当初霍将军出征前已将修建之事安排妥当。臣不过是按照他留下的图纸、工期来监管而已。至于那些材料一些是霍将军未走前留下的,一些是臣在职时亲自采买。臣敢用项上人头来担保,材料绝对没有问题!」 定元帝摆摆手,显然是不爱听这些。 这几日他几乎没有睡过好觉,心中所忧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堆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觉得他需要把事情一件一件捋清楚。 国中不睦,邻国必侵。 定元帝觉得如今最为首要之事便是安内。他吩咐几位大臣快马加鞭赶往灾情严重之地,又吩咐左相亲自去苏芮州安民心。 「拟旨,召袁顷扞回皇朝。」定元帝终于下定决心。 大殿中臣子难掩心中惊讶,定元帝终于下定决心将袁顷悍召回以取代霍玄了…… 将军府中,肖折釉正给沈不覆念陶陶送进来的信。 陶陶的会试居然考上了,真的成了贡士! 不过因为今年国中局势的缘故今年的殿试却取消了。 肖折釉稍微有些惋惜,可是陶陶却很乐观。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考中了贡士也占了很大的运气成分,若是直接再去参加殿试,恐怕要原形毕露而落榜。如今殿试无限期地往后推迟,他倒是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读书,做更多的准备。 沈不覆点点头,道:「这孩子比以前想的多,长大了些。」 听沈不覆夸赞陶陶,肖折釉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欢喜。大概就是子女被夸赞后,身为母亲的那种由衷喜悦。 「将军!」归刀迅速闪身进来。他本来就时刻冷着的脸更加冰冷。 「何事?」沈不覆问。 归刀并没有顾忌肖折釉在这里,直接禀告:「陛下下旨召回袁顷悍。」 沈不覆略略惊讶之后又释然。 袁顷悍这个人很有将才,当初同沈不覆一同为定元帝手中勇往直前的刀。彼时沈不覆曾多次与他同作战,一前一后成为盛国一等一的武将。 可惜这个人好酒贪杯而且好女色。 后来更是酒后调戏贵妃,惹得定元帝大怒,被定元帝发配边疆之地。已经十多年没有回明定城了。 若这个人回来朝中,凭借他领军作战之力,的确可以帮定元帝抵御外敌多时。 「对了……」归刀顿了一下,「七日后,雁溪公主将会启程离开盛国,远嫁武黄。」 「竟是武黄。」沈不覆略一思索,已将定元帝的用意猜到。可惜定元帝的算盘打得不够准,这次恐怕凭白牺牲掉一位公主。 想到盛雁溪,沈不覆皱了下眉。 沈不覆挥挥手让归刀退下,然后对肖折釉说:「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肖折釉没回话。 沈不覆诧异地看向肖折釉,却见肖折釉的脸色不是很好。 「折釉?」沈不覆喊她一声。 肖折釉眼睫颤了一下,回过神来。 袁顷悍吗? 肖折釉知道这个人,这个人算是她的姐夫。 五姐夫。 袁顷悍要回来了,她的五姐也要回来了吧。 当初定元帝住进宫中,匆匆将宫中几位未出嫁的先帝公主同时赐婚给他的手下。其中五公主就赐婚给了袁顷悍。 宫中兄弟姐妹情义淡薄,而五公主却是肖折釉幼时的玩伴。可是可惜幼时再过无忧欢愉的相处,也抵不过宫斗的血腥残暴。 随着五公主母妃被盛令澜的母后赐死,随着五公主将盛令澜年幼的胞弟推入枯井…… 谁还能记得那些幼时的闺中情呢? 第12章[04.09] 五公主双手鲜血,盛令澜又何尝不是? 肖折釉曾觉得前世父母兄弟皆不在了,她有了新的家人就应该抛开过去,以肖折釉的身份好好生活下去。以肖折釉的身份活下去没什么不好,再也不用如前世时那般累,不用再杀人。 公主,多尊贵的身份。穿着最光鲜亮丽的华服站在高处受万人朝拜。可是背后呢?织茧为陷、步步为营。 宫中那种生活,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来轻巧,其实没有什么比自保更难。 为了所谓的自保为了活下去为了身后的家族,只能抛开纯善。这是盛令澜一直都懂的道理,她也那么做的。 这一生虽吃了这么多苦,日子却过得简单纯粹。再也不用每吃一口东西之前先试毒,也不用费尽心思以命为铒…… 可是,肖折釉忽然发现她与那个过去根本抛不开。无论是再遇霍玄、再回明定城,还是其他。那个隔着万水千山的前世,好像一直都很近。 她是肖折釉,可也是盛令澜。 盛雁溪启程的前一日,她又来了将军府。 沈不覆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坐。」 盛雁溪在沈不覆对面坐下来,沈不覆为她斟了一盏茶。 盛雁溪抿了一口茶,茶水的苦涩之感从她唇舌之间蔓延开。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喝茶,不喜欢茶的口感。可是沈不覆喜欢,还喜欢味道偏苦的茶,她便也开始喝,而且还要假装自己很喜欢喝。 盛雁溪将茶盏在手中转了转,她抬起头望着他,问:「霍玄,你能陪我下一盘棋吗?」 她讪讪一笑,说:「以前看见你和别人下棋好羡慕,连下人都羡慕……」 眼睛又有些湿,可是盛雁溪舍不得别开眼。因为她知道过了今日,她也见不到他了。 棋盘摆上来,沈不覆看了一眼盛雁溪的手,她的手指缠着雪白的纱布,翻动瓦砾时伤到的指尖儿还没有好。 两个人安静地下棋,谁都没有说话。盛雁溪的棋技不算很好,沈不覆几次让着她,将这一盘棋的时间拖延下去。 可终有分别时。 盛雁溪起身,笑着说:「昨日我求了父皇不可伤你性命。这……好像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不过……我离开以后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真的能守信……」 她忍着眼里的泪,仰着头深深望着沈不覆,问:「其实你能保护好自己是不是?」 「一定能的……我、我走了……」盛雁溪踉跄向后退了一步,转身之前目光一直凝在沈不覆的脸上,一瞬都不肯移开。 她狠狠心转身,提着裙角小跑,却又在跑了没多久后折返回来。她站在沈不覆面前,哭着问:「霍玄,你能抱我一次吗?就一次……」 沈不覆立在那里没有动。 「就一次就好……」 盛雁溪泪如雨下。哪里还有什么身为公主的骄傲,自将他装进心中时,她便已矮在泥土里。她伸出手来,想要去拉沈不覆的袖子,可是她的手刚刚抬起来,又动作缓慢而僵硬地放下来。 都是最后一次相见了,何必再惹他嫌呢……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用泪眼望着他:「真的不行吗?哪怕无关情爱……」 沈不覆向后退了一步,他别开眼不去看盛雁溪这个样子,说:「武黄国的皇帝为人不错。」 盛雁溪一下子笑出来。她点点头,慢慢转过身。其实她应该知道的,这个男人的心肠是有多冷多硬。 「公主。」沈不覆又叫住她。 盛雁溪脚步一顿,惊喜地转过身去。 「多谢公主这些年的厚爱,前路迢迢,就此别过,山高水远,望公主一切珍重。」沈不覆微微阖了眼,郑重行了一礼。 「谢谢……谢谢你的祝福……」盛雁溪笑,绝望的、悲痛的、不舍的,却又掺杂了一丝满足。哪怕是他的一声诀别祝福,都能让她觉得满足。 盛雁溪已经离开了,沈不覆负手立于院中,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际。 武黄国的皇帝的确算明君,可已过半年之岁。如今形势之下,盛雁溪此时和亲前景必不乐观。 沈不覆能不能救下她? 能。 可是他选择不救。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选择救下她,会毁了他十余年的谋划。为了她破坏他的复仇计划?沈不覆的回答是否定的。 更何况她是定元帝的女儿。 沈不覆将袖中阿楠的祈愿牌取出,提着褪了色的红绳,轻轻摇晃。方形的木牌摇摇晃晃,阿楠的名字也跟着摇晃起来。 自她们母女两个走的那一刻起,他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师延煜从宫中出来,迎面碰到正要进宫觐见的袁顷悍。袁顷悍不是一个人进宫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盛令洪。 「袁将军。」师延煜停了下来。 袁顷悍一时没能认出师延煜,不过他看得出来师延煜一身华服,又从宫中出来,想必身份高贵。他行了一礼,恭敬地说:「袁某一介罪臣实在担不起将军之称。」 师延煜谦逊地回了一礼,道:「袁将军太过谦了,大盛何人不知将军威名。陛下还在等着将军,便不多耽搁将军的时间了。」 师延煜侧了侧身子,向一旁让开一步。 袁顷悍不知他身份,再次回了一礼,带着盛令洪朝前走去。他心中还在猜着师延煜的身份。 盛令洪回头看了一眼,师延煜还立在那里尚未走开。 第13章[04.09] 盛令洪收回目光。 袁顷悍压低了声音,问:「你可认识这人?」 「这五官轮廓……」盛令洪眯着眼睛回忆了一番,霎时恍然,「应当是定王独子。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想起定王,袁顷悍皱了下眉,道:「可惜了……」 师延煜离了宫没有回王府,而是去门新巷的那处宅子。 他走进长巷,还未到自己的宅子,先经过肖折漆的住处。他抬头望了一眼墙头,肖折釉的妹妹今日倒是没坐墙头。 其实漆漆最开始爬上墙头还真不是故意为了师延煜。不过后来她有一次恰巧撞见路过的师延煜偷梨,之后才几次有意无意爬上去。 师延煜收回目光,径直往小巷深处走去,他在一处瞧上去很普通的宅院前停下,叩了三下门。 许久之后,院子里响起一声沙哑地询问:「什么人?」 「是我。」 两扇门开了一闪,师延煜跨进去。 开门的男子穿着粗布衣服,他双鬓已经花白,人也有些瘦弱,可是眼中精光带着一股狠戾,显示着他之前的身份定非比寻常。 他为师延煜开了门便退到一旁,师延煜直接走进正屋旁的书房。 「延煜,你来了。」男子坐在藤椅中,他的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至嘴角的狰狞疤痕,虽阖着眼,却藏不住一身的威压之气。他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素袍,只是左边的袖子垂下来,空荡荡的。竟是缺了一臂。 师延煜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他一边关窗,一边说:「父王,已经入秋了,最近又多雨,有些冷。」 定王师重锦睁开眼,道:「本王还不至于吹吹风就能病倒。」 「那是自然。」师延煜笑着走过去,「是儿子怕冷。」 师重锦「呵」了一声,问:「没出什么意外吧?」 「大致都在计划中。」 「大致?」 师延煜肃了容,道:「霍玄那里出的意外父王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尚且还在掌控中。这次是袁顷悍回来了。」 「当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连睡了爱妃的乱臣都能召回来。」师重锦嘴角带着几分嘲讽。他略侧转了身,抬手去端茶壶。 见此,师延煜急忙走过去,从他手中将茶壶先一步抢过来,给他斟了茶水。 师重锦抿了一口茶,说:「延煜,依你看霍玄对他新娶的妻子如何?」 师延煜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姑娘不是个蠢的,对霍玄既有情又有大恩,只不过恩大于情。霍玄当初是把那个姑娘当做晚辈来养,甚至差点收为养女,后来成婚不过形势所迫,如今一直分房,并无夫妻之情。」 「他日明定城大乱之时,把那个姑娘保下来。」师重锦命令。 「即使父王不这么吩咐,延煜也会保住她。延煜还等着她和霍玄和离以后娶回来呢。」 师重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谈正事的时候少在这里跟本王嬉皮笑脸!」 师延煜一凛,立刻收起脸上的笑,说:「儿子知错!」 师重锦面上愠色稍缓,说:「霍玄那边不用多虑,盯紧袁顷悍这个人,不能因为这个人扰乱原本的计划。」 「是!」 两个人谈完正事,师重锦看着自己的儿子,说:「延煜,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立妃了。」 师延煜随口道:「暂时没看得上眼的。嗯……也不是完全没有看上眼的。是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结果莫名其妙嫁给霍玄了。」 「延煜,你记着,若霍玄对那个姑娘并无感情,你如何胡闹都无所谓。但是将来若有一日霍玄对那个姑娘动了心,千万别动霍玄的女人。」师重锦语重心长地说。 师延煜愣了一下。 「霍玄宁愿背上造反的骂名也要为一个女人报仇,你还想希望这个人第二次发疯?」师重锦盯着师延煜。 师延煜笑了一下,说道:「父王放心,儿子不过随意说的玩笑话罢了,这立妃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师延煜走出书房,他立在檐下眯着眼睛望着高升的烈日,轻声自语:「霍玄啊霍玄,你可千万别喜欢她……」 第二日师延煜就出现在了沈不覆的将军府。 肖折釉在沈不覆的书房里看见师延煜的时候愣了一下。如今沈不覆被软禁在这里,是任何人都不得进来的。盛雁溪那是身份特殊在陛下面前求了情,至于其他人,尤其是朝中之人谁敢这个时候来将军府? 师延煜眨了一下眼睛,笑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将军府有暗道吧?」 肖折釉的确不知道。 师延煜起身走到肖折釉面前,眯着眼睛笑:「看,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你跟我走吧?我保证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肖折釉心里的确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因为两次关于沈不覆的事情都是从师延煜这里得知的。这何尝不是代表着师延煜比她知道更多更多关于沈不覆的事情。 沈不覆看了一眼肖折釉,开口:「世子,调戏臣妻可是无德之举。」 「霍……沈将军,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当初可是你默许了本世子可以追求折釉的。」 师延煜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滞了滞。 肖折釉首先打破沉默:「既然你们有事要谈,那我先退出去了。」 她说完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也不等这两人回话。身份在这里,她不想顶撞师延煜什么,更何况这里横着一个沈不覆,她也不想当着沈不覆的面多说。她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中,心里还是觉得有东西梗在那里,十分不舒服。 第14章[04.09] 「都是我自找的……」肖折釉拆了发间的簪子,躺回床榻上努力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多想了。临睡前她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快些了解吧,到时候她便和沈不覆和离,彻底离开,天高水远,离得远远的,再不相见。 肖折釉走了以后,沈不覆看向师延煜,问:「世子当真不介意她嫁过?」 师延煜想都不想就说:「不介意啊,反正你们之间又不是真夫妻。」 「不,她是我的妻子。」沈不覆沉声道。 师延煜怔了怔,想起那一日肖折釉细数沈不覆身上疤痕的场景。这两个人…… 师延煜仔细打量着沈不覆脸上的表情,然后他转瞬笑开:「那也没关系啊!」 沈不覆将目光从师延煜的眼睛上移开,沉默地将目光随意掷到一处。他沉默许久,才说:「如今正是紧要时刻,若世子没什么要事还是不要过来了。」 「我这次来当然是有事,是关于袁顷悍的事情。」师延煜收起散漫,略坐正身子,和沈不覆谈起正事来。 师延煜走后,沈不覆一个人在书房中坐了许久。在他身前的长案上放着与大盛相邻几国的地图。他没看多久,目光便随意凝在一处,眼前浮现肖折釉今日的样子。 虽然从她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来,可是沈不覆感觉到了她的介意。 「烟升,夫人现在在何处?」沈不覆起身,推开书房的门,问院中摘菊的烟升。 烟升抱着怀里的菊,回禀:「刚刚奴婢正好过去了一趟,夫人午睡一直都没醒。将军是有事吗?需要奴婢去喊夫人吗?」 「不必,等她醒了支会我一声便可。」沈不覆道。 肖折釉这一觉睡得有些久,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也没醒。 最后绛葡儿站在床边轻轻推了推肖折釉的肩膀,轻声说:「夫人,还是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吧。」 肖折釉眠浅,这一下午本来就是半睡半醒。绛葡儿这般喊她,她立刻彻底清醒过来。她扶着绛葡儿的手坐起来,说:「是不能继续赖在床上了,不过晚膳就不吃了,我吃不下了。」 「夫人,将军一直等着您,还没用过呢。」绛葡儿急忙说。 肖折釉皱了下眉,说:「他吃不吃与我何干。」 绛葡儿瞧了一眼肖折釉蹙起的眉头,便不敢再多说了。 肖折釉让绛葡儿将灯架挪到床边,又让她抱来几卷书。她梳洗沐浴过后换了寝衣,斜斜倚在床头看书。 肖折釉说到做到,完全不去想沈不覆。她看书到看到夜深,直接让绛葡儿将灯架和书都收拾了,然后舒舒服服地睡觉。 第二天吃早膳的时候,肖折釉发现沈不覆食量比之平常有些大,随口说:「将军今日胃口不错。」 「昨晚没吃,饿。」沈不覆继续喝粥。 肖折釉正要盛粥的动作一顿,转而往沈不覆的碗里放了两个虾饺。两个人再无他话,沉默地吃东西。沈不覆吃东西比肖折釉快很多,他将筷子放下,等肖折釉吃完。 沈不覆起身,道:「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肖折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也不说破,跟着沈不覆出去。 沈不覆带着肖折釉去看将军府里的几处暗道,在他的书房里有一道出口,在将军府后来的石林深处还有假山后面各有一处出口。三处出口所通之路各不相同。沈不覆跟肖折釉三言两语解释了三处不同暗道所通之地。不过这三处地方,肖折釉只熟识一处,另外两处中一处听说过,另外一处倒是不知了。 肖折釉暗暗想着回去以后应该查一下明定城及周围几城的地图。 「很久前就准备搬来这里,这几处暗道也是先前早就修好的。」沈不覆说,「并不是要瞒着你,只是……」 只是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更习惯了一个人做事不与人相商。 「将军多心了,我只是不喜欢世子轻佻的口气罢了。」肖折釉如此说。 沈不覆沉吟片刻,才说:「我的确默许了师延煜对你的追求。倘若你们情投意合,我自然愿意祝福。并非是……」 他想了想,努力去找合适的词句。 「并非是将你随意推出去,这一切都只看你的意愿。我早就说过谁都不能勉强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包括我。」 沈不覆觉得自己解释得很清楚了,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望着眼前的肖折釉许久,才明白症结所在。 她是他的妻子,而且还是心中有他的妻子。 「将军说完了?」肖折釉偏着头望着他。 沈不覆点了下头,莫名有些心虚和尴尬。 「暗道我记下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好……」 肖折釉转身往回走。 楚、辽、北通三国几次在大盛边境挑衅,几国爆发了几次小型的战役。其中盛国有胜有败,胜时多由袁顷悍领兵。 灾情后来虽然稳了下来,可是这一次灾情后期还是引发了瘟疫,造成灾民流离失所无数。 继行宫龙头所在之处倒塌之后,皇陵居然也出了事,莫名其妙起了火,大火少了一天一夜,最后大火被熄灭之后,皇陵变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如此,国中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更是接二连三爆发无数农民起义,在这一波又一波的农民起义之中,声势最大的便是当年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了的袁金龙。袁金龙不断吞并一股又一股的起义军,又收了很多山上的土匪。如今,他手下的兵马越来越多,竟是自立为王。 然而朝廷顾着抵御外敌,竟是一时之间拿他毫无办法。 与这些纷乱相比,将军府中的日子却是日复一日地枯燥平淡。 肖折釉蹲在雪地里,望着从雪地里探出头来的一棵顽强小草。 「夫人,这棵小草居然从雪地里钻出来。不过这么冷,要不了多久就会冻死了吧?要不要把它植入花房?」绿果儿蹲在肖折釉身旁。 第15章[04.09] 「不用了,它既然能破土而出,也应当能熬过这个寒冬,就算熬不过去也是它的命数。」肖折釉站起来。 绿果儿听不懂什么命数不命数的,她只知道肖折釉不让她把小草移走,她「哦」了一声,听话地应下来。 雪地里响起沙沙的脚步声,肖折釉从听见的第一声起,就听出来那是沈不覆走路的声音。可她仍旧低着头,仔细去听。 「太冷了,进屋吧。」沈不覆道。 肖折釉一边和沈不覆朝屋中走去,一边说:「听说将军又去厨房了。」 「这么多年了从未给你庆贺过生辰日,今日烧些菜。」 想到沈不覆烧焦的菜,肖折釉忍不住笑了一下。 绛葡儿和绿果儿将菜肴端上来,肖折釉瞧着桌子上的几道菜,倒是有些惊讶。起码瞧上去没有烧焦。 沈不覆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就不客气了。」肖折釉做好思想准备,尝了一口。虽然味道平平,倒是不算太难吃。她笑:「将军的厨艺倒是进步了不少,该不会是下人烧的吧?」 「若是他们下厨自是比这个可口。」沈不覆给肖折釉倒了一盏酒。 他自己喝的是茶。 他烧的菜中有荤有素,不过他自己只吃素菜。 「将军今日又吃素?」肖折釉浅浅地饮了一口酒,问。 沈不覆「嗯」了一声,不多做解释。 「听说将军在先夫人每一年的祭日都会忌口……」肖折釉身子前倾,望着霍玄,「她是将军的结发妻子,那若有一日我死了,将军也会在我祭日时忌口吗?」 沈不覆脸色瞬间冷下去:「你小时候我便教过你食不言的道理,忘了?」 肖折釉愣了一下,脸上前一刻还有的笑意凝了凝,她重新坐直身子,安静地吃东西。 沈不覆想到今日是肖折釉的生辰,着实不应该因为这样的事情给她脸色看。他脸色缓了缓,道:「你比我年幼十七岁,自然我先走。到时候每年祭日不用祭拜。」 肖折釉本不想理他,可是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差了十七岁,也代表着他会先走很多年。 这饭菜不由变得没了滋味。 沈不覆又为她倒了一杯酒,道:「再过几个月就三年了,你自嫁给我就跟着我吃苦,这几年辛苦你了。」 肖折釉将酒一饮而尽,说:「将军放心,每年祭拜可能做不到,但是养老送终还是不难的。」 沈不覆大笑。 心道这女儿没白养一场。 只是这个想法他只能埋在肚子里,若是说出来又要惹她心里难过。他抬眼望着坐在对面的肖折釉,因为她饮了酒,脸色有些潮红,眉眼之间浅笑之时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风情。她身上虽然穿着很厚的棉衣却掩不住婀娜的身段。 十七岁,是真的长大了。 她嫁给他的时候不过十四岁,那个时候沈不覆还能把她当孩子来看。可如今再对着十七岁的肖折釉,沈不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她当成孩子了。 他曾一度以为她在十四岁的年纪不过情窦初开,许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将那一份心意丢了。可是三年过去,沈不覆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不曾变过的情意。 头疼。 沈不覆低头,从袖中取出祈愿牌。他将祈愿牌翻过来,望着上面阿楠的名字。 「将军。」肖折釉喊他。 沈不覆将祈愿牌拢入袖中,抬头看向她。 「将军是不是要有所行动了?」肖折釉问。 「是。」 肖折釉微微眯起眼睛,澄澈的眼中露出几许疑惑,问:「将军,我很想知道你的计划,可以说与我听吗?」 沈不覆沉默了片刻,道:「把定元帝从龙椅上拉下来,杀了。」 肖折釉笑:「将军说得也忒简洁了。嗯……或许应该问将军可想过之后的事情?皇位会落在谁手里?若是我猜的不错……将军恐怕是对皇位并无兴趣。而且如今相邻几国接二连三对我大盛出兵,若是宫中大乱,敌国必定趁乱攻入。到时候要怎么办呢?将军会看着敌军残杀盛国子民吗?」 她是肖折釉,也是盛令澜,从小听着家国天下大道理长大的盛令澜。 肖折釉伸出手来拉住沈不覆的手腕,将他的手指掰开,掌心朝上,望着他掌心的疤痕。 「将军,我记得当时你与我说……」她明亮的眼睛望着沈不覆,「江山易主未必民不聊生,皇权永固未必国泰民安。这天下谁做天子,影响的是皇权。」 「可是……如今江山未易主已经民不聊生了……」 皇权?身为盛令澜时,她自然是为了这皇权争过、抢过。可是随着她的胞弟遇害、父皇驾崩。这个王朝已经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如今,她可以不介意这个王朝不再姓盛,可是她不忍看着黎民百姓受苦。 「再等三日。」 ——这是沈不覆的答案。 肖折釉心中虽然疑惑,可她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沈不覆不愿意与她说,她便不多问。只是接下来的几日她不由警惕起来。 大年三十那一日,沈不覆忽然让肖折釉收拾东西,并且让她换上侍女的装扮。她带着绿果儿和绛葡儿走到沈不覆书房里隔间的暗道入口,看见师延煜立在那里等着她。 肖折釉回头望向沈不覆。 第16章[04.09] 沈不覆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说道:「放心和他走,事了便去接你回家。」 「多久?」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许久之后才说:「一定会去接你。」 「将军多保重,万事小心。」肖折釉深深望了沈不覆一眼,垂下眼睑,转身随师延煜走进暗道。 暗道不高,需要略弯了腰前行。里面很窄,也很黑,只凭借师延煜手中的灯笼照明。肖折釉看不过,便说:「小王爷,还是让绛葡儿提着吧。」 「不用,小丫鬟哪里知道前路。」师延煜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稳步前行。 这暗道的确很长,肖折釉觉得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好似永远走不出去了一般。每次抬头时,前方都是黑黝黝一片,唯有师延煜手中提着的灯笼散发出点点光来。 暗道中的路自然坑洼不平,肖折釉几次走得脚步不稳。跟在她后面绛葡儿说:「夫人当心些。」 「无妨的。」肖折釉摩挲着冰冷的墙壁,继续往前走。 师延煜略放慢了脚步,笑道:「沈夫人,用不用本王背着你?」 「王爷又说笑了。」 师延煜居然点了一下头,说:「没错,我这人是爱说笑。」 师延煜的确是说笑,这暗道很矮,行走时需要低着头,他又怎么能背着一个人前行。 走了能有大半个时辰,肖折釉朝前望去的时候,隐隐瞧见前方似乎有了光亮,黑暗里的光芒犹如代表着希望,肖折釉松了口气。 直到走到了尽头,肖折釉才发现她之前看见的光亮并不是往外的日光,而是放在暗道尽头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暗道的这一头是一个枯井,一条藤梯从井口垂下来。 师延煜拉了三下藤梯,看向肖折釉:「有点长,该不会爬到一半的时候没气力摔下去吧?」 师延煜忽然凑过来,笑:「你夸我一句,我抱你上去啊。」 肖折釉静静立在那里,也不后退,望着师延煜,平静地说:「王爷……」 「停。」师延煜直接打断肖折釉还没说完的话,转身踩着藤梯往上爬。好像前一刻嬉皮笑脸的人瞬间变了个人,一下子板了脸。不是生气,而是像小孩子那样原本对一件事情很感兴趣,然后突然没了兴致转身走人。 「夫人,当心些。」烟升在一旁说。 绛葡儿和绿果儿也都走近了一些。 肖折釉点点头,拉着藤梯往上走,三个丫鬟站在一旁仰头望着她。这藤梯不能一次承载那么多人,师延煜和肖折釉往上爬的时候,几个丫鬟只能等着。 这枯井从下向上仰望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多高,可是等踩在摇摇晃晃的藤梯上时,才发现那么长,好像怎么都爬不出去。尤其是当爬到一半时,藤梯摇晃起来,竟是有一种踩在悬崖边的感觉。肖折釉忍不住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烟升、绛葡儿和绿果儿变得那么小。只要一失足,恐怕就要摔死。 「嘿,别往下看。」师延煜回过头看向肖折釉。 肖折釉收了收心神,继续往上走。 师延煜先爬出枯井,坐在井边等着肖折釉,在肖折釉快爬出来的时候朝她伸出手,将她拉了出来。 肖折釉坐在一旁,这才将悬了半日的一口气舒出来。 本来就在暗道里走了那么久,肖折釉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再费力从藤梯爬上来,她此时坐在一旁,真真是没了力气。她摊开手掌,掌心红红的,是她刚刚往上爬的时候抓紧藤梯勒出来的。她低着头,用指腹揉了揉掌心。 又等了好一会儿,烟升、绛葡儿和绿果儿才从下面爬出来。她们三个都是弱女子,爬上来之后都一身疲惫,尤其是绛葡儿,她脸色苍白,显然是吓着了。 师延煜瞧着她们几个这般,不得不等了一会儿,见她们都缓和了一些,才站起来,说:「走吧,马车就在前面,到了马车上再歇。」 他们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一个小树林,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那里。 尚未走近,就听见远处大队兵马的隆隆之音。 「王爷。」扮成车夫的侍卫从马车前面跳下来,行了一个简礼。 师延煜点点头,带着肖折釉和几个丫鬟全上了马车。马车朝着通往辰王府的坡路行去。师延煜已及冠,被封了辰王,赐了王府。 这一条路是向上的坡路,并且可以望见沈不覆的将军府。 肖折釉坐在窗边,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条缝,睁大眼睛张望着将军府的方向。将军府外被官兵团团围住,显然是定元帝派了更多的人过来。起先的时候,肖折釉还以为这和之前每一次加重守卫一样。可是她忽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瞬间,肖折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睁大了眼睛,朝将军府的大门处望去。 真的是沈不覆,他带着厚重的枷锁,甚至连脚上也缠着沉重的脚铐。 有一个士兵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他超前踉跄了两步,然后被压进囚车。 本来肖折釉见他被枷锁铐着,心里揪了起来,可是当肖折釉看见沈不覆被身后的侍卫推得站不稳时,肖折釉却忽然不担心了。 他是什么人? 他是只身闯进浮梨宫,瞬间斩杀无数乱兵的霍将军。 他是单枪匹马于乱军中取敌方首级的霍将军。 他是身负重伤仍领兵杀出包围的霍将军, 他是从军十九载,几乎无败绩的霍将军。 一个士兵轻轻推了他一下就会让他站不稳? 假的。 肖折釉放下帘子,安心起来。 第17章[04.09] 师延煜却愁眉不展,他不像肖折釉对沈不覆有那么大的信心,他有更多要担心的事情。师延煜很清楚沈不覆这次根本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好像生与死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可是师延煜不想死啊…… 愁。 师延煜叹了口气。 马车停在辰王府的侧门,师延煜带着肖折釉走进王府,去到给她安排的住处,说:「这段时日你且住在这里。缺什么对下人说一声,在王府里走动倒是可以,只是别出府。」 「多谢王爷。」肖折釉微微弯膝,行了一礼。 师延煜微微颔首,匆匆转身往外走。他将肖折釉带到这里来已经耗费了很多时间,他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关押着沈不覆的囚车一路行进天牢,他抿着唇,阖着眼静默坐在囚车里。沈不覆本来就身形高大惹人耳目,更因为这些年无人能及的军功为大盛子民所熟识。 囚车走过街道,逐渐吸引了很多百姓的围观。 「那个不是霍将军吗?」 「是啊!是霍将军!霍将军怎么被关起来了?这些人要将霍将军关押到那里去?」 「这是往天牢去的路!霍将军犯了什么错要被关进天牢!」 「你们还不知道吗?陛下忌惮霍将军手中权势已经将霍将军软禁了三年!如今这是连霍将军的性命都不打算留,准备杀头喽!」 「杀头?那怎么行!没有霍将军说不定我们大盛早就被辽国、楚国吃了!霍将军冲锋陷阵打下如今的江山。宫里的那位这是准备过河拆桥?」 「嘘……你小心说话还要不要脑袋了!」 人群寂静了一阵,忽然有一个老朽叹了口气,说道:「霍将军也太冤了!」 站在老朽身边的一个年轻汉子抄着手,说:「呵,咱们大盛冤枉的人才还少了?当年的定王是怎么死的?为了抵御外敌寸土不让,结果援兵迟迟不到。一整个城的将士全死了!你们听说了没,那做城到现在还是一片荒芜,路过的人总说能听见亡魂的哭嚎声,谁经过都要加快步子逃离,简直成了一座鬼城。如果不是亡魂太多,怎能这样!十万兵马啊一个都没逃出来……」 人群一阵惋惜,之后一个人又略怅然地说:「可怜了定王妃啊。真真的巾帼不让须眉,现在宫中那些娇滴滴的公主哪个能比得上定王妃的英姿?可惜了那样的一个奇女子年纪轻轻殉国而亡……」 「哎,听说当时定王就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妻子跳下城楼。作为一个男人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戳心窝啊。而且他们夫妻死在那里的时候,他们的孩子才五岁……」 「等等……你们什么意思?当年不是因为路途遥远,援兵赶不及吗?怎么听着你们这话的意思……」 「呵,你才反应过来?前左相、定王,今日的霍将军。哪个不是在权势最重时出事?分明就是皇帝忌惮臣子手中权势过大,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 「军心难测,这些权谋咱老百姓不懂。我就想知道,如今将霍将军杀了,谁去领兵打仗?那个色鬼袁顷悍?他回来一年了,这一年简直是毫无作为!武榆、叶贤、泗宕谷,已经连失了三地!这三地可是霍将军当年浴血奋战夺回来的国土!」 远在泗宕谷之外的袁顷悍冤枉啊。他年轻时既然能和沈不覆齐名,自然有率兵布阵之能,即使他十年未曾带兵,倒也不至于连连退败。 袁顷悍心里窝了一团火。 有人在给他捣乱! 这些兵马表面上循规蹈矩,可是心里根本不服气。而且袁顷悍不是一次两次听见这些士兵偷偷谈论霍将军。袁顷悍派人打听了一番,得知这些士兵一直怀念霍玄。更是每一天都在拿霍玄和他做比较。就算是同样一件事情,完全可以有两种解决办法。霍玄的方式就是对的,他的做法就是下乘! 袁顷悍握紧了拳,愤懑万分。 最让他愤懑的是这些士兵中有些人原本是他的手下,可是十年过去,这些曾经的手下已经完全站在了沈不覆那边。 军心涣散、不服管理乃行军第一大忌。 袁顷悍握紧的拳头奋力砸在桌子上,心里怒不可遏。 「袁将军!」副将走进大帐,「辽国兵马又在前方叫嚣!」 「迎战!」袁顷悍握起长枪冲出大帐。 战鼓擂动,他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大盛马兵紧跟其后,浩浩荡荡。 明明是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宫中的氛围却十分压抑。定元帝望着窗外远处映照出的红梅,不由发了呆。那星星点点的红梅仿佛变成了血点子,一滴一滴猩红塞眼。 好久之后他回身坐下,望着长案上摆放的鸣鸿刀,想起过往之事。 「霍玄之命是留还是不留……」他望着鸣鸿刀,心中犹豫。 他不由想起袁顷悍在信中对他所言:「陛下,霍玄之命一日不除,军心一日不凝!军不成军,如何迎敌?如何卫国!」 舍不得霍玄? 或许有这个原因,可是更重要的是定元帝没有信心杀掉沈不覆之后,袁顷悍又或者那些他大力培养起来的将领到底能不能御敌。 而且定元帝已经得知当日沈不覆被押往天牢的路上那些百姓的反应。倘若这个时候杀掉沈不覆,那么会不会起到更严重的反效果? 当日,他也有想过放出沈不覆,好生拉拢。可是他不敢,倘若再把兵权交给他,是不是正好把刀递到他手中? 「陛下!渭扶城失守了!」 定元帝大惊:「渭扶城固若金汤为何会失守?」 「启禀陛下,袁将军率兵攻打泗宕谷,却中了敌国的奸计。那泗宕谷根本空无一人,等到袁将军赶到时,辽国的兵马已经绕到我军后方,占了渭扶城……」 「袁顷悍糊涂!泗宕谷是什么地方,渭扶城又是什么地方!居然为了攻下泗宕谷失了渭扶城!」定元帝苍白着脸,他咬牙切齿地问,「那泗宕谷可夺回来了?」 「这……」 「这什么这!」 「当时袁将军尚未赶到泗宕谷就觉察出不对劲,立刻率兵回返。可是没来得及救下渭扶城,而泗宕谷也没有攻下来。现在已经退到了游门山。」 定元帝大怒,宽大的长袖一拂,将桌子上的茶盏尽数拂到地上,一片狼藉。 「滚出去!」 第18章[04.09] 刘公公并跪在地上,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情?」定元帝问出的话好似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恐怕还有更坏的消息。 「袁将军退到游门山之后,军中有些将士离开了大军……」 「什么意思?」 「就是……」刘公公咽了口吐沫,「军中流言四起,说陛下想要杀掉霍将军让袁将军取而代之。而袁将军如今几次败战已经彻底失了军心,在大帐中议事时起了冲突,袁将军想要按照军法处理那些士兵,怎奈那些士兵一怒之下愤然离去……」 定元帝深吸一口气,问:「闹事的士兵有多少。」 「不、不多,就、就三五万人……」刘公公声音俞低。 定元帝已经没有力气发怒了。 刘公公硬着头皮,说:「要、要不然陛下御驾亲征以振军心……」 定元帝扫了他一眼,然后长叹了一声,道:「去让霍玄给朕带来!」 刘公公跪在那里没有动。 「别总拿出这样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来,有话直说!」 「霍、不……是沈将军来不了了……」 定元帝亲自赶去天牢,见到沈不覆时才知道刘公公为何这么说。 「不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定元帝脸上流露大惊以及震怒的表情,匆匆钻进牢房,将沈不覆扶起来。 「草民参见陛下。」沈不覆想要跪下。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间梗了一块石头。 「别动,朕早就说过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定元帝说着曾经说过无数次的话,然而这一次说出来却不是一般的别扭。 他望着眼前重伤的沈不覆,心中颇为复杂。 沈不覆遍体鳞伤地躺在牢房中的枯草之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因为鞭打而破破烂烂,他胳膊上鞭打过后的伤口仍旧在流血。 「快宣太医!」定元帝大喊。 「谁!是谁这样对朕的爱卿!」定元帝捶胸顿足。 沈不覆轻咳了两声,沙哑地说:「多谢陛下恩典。」 定元帝令太医给沈不覆诊治,又将沈不覆放回将军府。送沈不覆回将军府的马车走到一半,经过最热闹的集市时,马忽然惊了,发癫似地原地打转,将沈不覆从马车里甩出来。 沈不覆趴在地上许久,引来无数百姓围观。过了一阵,他才努力爬起来,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一步一晃朝着马车走去。 「是霍将军!」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围观百姓这才将眼前被虐打至遍体鳞伤的男子与往昔那个战神一般霍玄联系起来。 「霍将军!」 「霍将军究竟犯了什么王法,你们要这么对待他!」 百姓围过来,对着护送沈不覆的侍卫指指点点。几个百姓又冲过来,扶住了沈不覆。 押送着沈不覆的带头侍卫忽然拔刀,怒道:「让开!都让开!」 「不让!偏不让!」 「你们要把霍将军带到哪里去!是不是要害霍将军的性命!」 「霍将军一生从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我们不能看着他被杀害!」 「对!今日你们谁都不能把霍将军带走!」 望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群,其中有几个壮汉居然举起了棍棒。押送着沈不覆的这一对侍卫不由有些慌了。他们中站在前面的十来个人拔出腰间的佩刀,而站在后面的十来个人则是拉起弓箭,对准不断涌过来的人群。 「杀人啦!要当街杀人了!」 「我们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没有王法了!有本事就把我们全都杀了!」 「没错!当年要不是霍将军赶走武黄狗,我全家都死在家乡了,也不会过上如今的好日子,人要知恩图报!」 一片混乱中,沈不覆抬头,看向远处的一间阁楼。 归刀立在那里,缓缓拉开手中的弓弦。 归弦站在他身边,低声说:「哥,你的准头可得高一点。这可是要命的事。」 「闭嘴。」归刀冷着脸。 归弦不再说话了,望向下面混乱的场景。她抱着胳膊,搭在搭在胳膊上的手不停地拍着胳膊。 沈不覆站在人群之中,他也随着人群的推挤而不能站稳身形。 归刀拉着弓弦的手指一根根活动了一下,然后在归弦再一次忍不住开口催他之前,猛地松手,搭在弦上的箭朝着沈不覆胸口射出。 归刀慢慢垂下手,握着弓的掌心沁出一大片汗。 那支箭正中沈不覆胸口。 沈不覆闷哼一声,鲜血从他胸口涌出。他弯下腰,鲜血便滴在地面上,很快形成了一小滩。 第19章[04.09] 「杀人了!御林军杀了人!」 「霍将军!」 人群慌乱,惊呼哭嚎。 「谁?谁射的箭?」士兵首领回头望着后边那些举着弓箭的人。那些人个个一脸茫然,纷纷摇头。 沈不覆僵硬地抬起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有来世,披甲从戎,再卫疆土!」 很很远的地方,却又是能够这街市中场景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方停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师延煜坐在马车里,他望着沈不覆被百姓救走,他才将车窗边垂着的帘子放下来。 「回王府。」师延煜道。 马车往王府赶,师延煜琢磨着接下来的计划,慢慢皱起眉。虽然他父王说让他盯紧袁顷悍,给袁顷悍造一系列麻烦,不用太过盯着沈不覆。可是师延煜却觉得,这最大的变数就是沈不覆。 什么人最可怕? 不要命的人最可怕。偏偏还是个有权有谋的人不要命。按理说,这种人不会很多,可是沈不覆偏偏就是这种人。 定元帝软禁沈不覆三年,又将他打成重伤,当街射杀之事立刻传开。百姓从押送的侍卫手中将他抢走救治,更是无数百姓为其不忿。 而等到消息传到军队中时,曾誓死追随沈不覆的将领怒而离军,带着大批的军队追随而来。 袁顷悍本想用强硬手段拦下这些人,可是竟然拦不住。他所带的五十万大军中竟有近十五万浩浩荡荡造反离军。 此等数量,袁顷悍根本不敢动武,恐大盛兵马自相残杀。 沈不覆当街出事的那一日,定元帝震怒,全程搜捕。然而百姓以死相护,定元帝下了杀意,命令定取沈不覆首级,杀百姓无数,更是大失民心。然而纵使付出这般代价,御林军竟是没能找到沈不覆。 一时间,有人传沈不覆当日便死了,已被百姓安葬。与此同时,仍有很多人并不相信沈不覆这就这样死了。 定元帝第一个不信。 明定城城门紧闭,进出皆要接受十分严格的排查。定元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于军中躁乱,定元帝无法,只得一次又一次向袁顷悍下达镇压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的镇压命令下达之后,袁顷悍不得不强势镇压,如此军中大乱,死伤无数。 辽国与北通分别在盛国西方和南方趁机攻入,盛国军心不稳,连连退败,一连失掉九城。 盛国陷入一片内忧外乱之中。 定元帝将写满的信递给刘公公。这封信是寄去武黄给盛雁溪的。纵使他让盛雁溪远嫁武黄和亲,可是武黄国的帝王一直态度不明,并未出兵相助。 如今的情形,定元帝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武黄国。 「告诉袁顷悍,台昌州不能再失!」定元帝沉声道。 台昌州作为大盛的重要之地,占据了十分重要的战略作用。若是失了台昌州,相当于大盛国门大开,到时候辽国长驱直入恐要攻入皇城! 然而情形一日比一日不好。 三个月后,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台昌州要失的时候,消失许久的沈不覆忽然带着投奔而来的兵马勇御辽兵。将即将攻下台昌州的辽兵驱之。 沈不覆一鼓作气,更是领兵收复先前已经失了的抚江城、庆岚城。 军心大震,民心鼓动。 袁顷悍黑着脸,望着远处被兵卒、百姓簇拥在其中的沈不覆。 「霍将军回来了!」 「霍将军!」 「霍将军!」 沈不覆的脸色仍旧不太好,他略颔首轻咳了两声,然后略一抬手,再一次说明:「我已与霍家断绝关系,如今已改姓沈。」 「沈将军!」 「沈将军!」 其实他与霍家断绝关系,更是打断了亲兄弟双腿的事情早就是人尽皆知了。人人都知他已改了姓,只是这么多年过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称呼他为「霍将军」。 或者说,「霍将军」这三个字本来就代表着某种信仰。 沈不覆几次重申之后,仍有人不改对他的称呼。 「不管将军姓什么,您都是我们百姓的再生父母!」 「如果不是将军,今日之后我们台昌州的百姓就要失了家,不是死就是成了辽国的奴隶!」 沈不覆一手负于身后,他谦逊地说:「沈某如今一介罪臣,陛下的通缉令仍旧四处张贴,实在担不起将军之称。」 「霍……沈将军!陛下嫉贤妒能、奢靡无能……实非贤君。自他登基以来,我大盛战火不断、灾情严重,老天爷更是几次三番天降厄兆!天降异象是老天爷的明示!我大盛国该换主了!」 「就是!我们才不认什么姓盛的!我们只知道谁能保护我们的家乡,谁能御外敌,谁能给咱们出气,谁就是好的!我们就拥护谁!」 「霍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誓死追随着您!」 「我们愿意追随您!」 百姓的呼声越来越高,军队之中的几员副将见形势差不多了,立刻率兵跪下,郎声立誓:「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请将军不要再推辞!」 沈不覆仍旧不说话。 第20章[04.09] 归刀冷哼了一声,忽然拔刀,指向跪地的几员副将,阴森爆喝:「尔等是要害将军背负谋逆反贼的骂名!究竟是何居心!」 「这……」最先跪地的副将白了脸,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某你反贼的骂名可是要背负一辈子的。 百姓也默不作声。 一片沉默里,一个双鬓皆白的妇人跪下,颤声说:「霍将军呐,您如果狠心抛下我们,我们就没活路了啊!老太婆四个儿子都在上个月死在了辽兵手里!您再坐视不管,这大盛还会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失去儿子!那宫里的皇帝无能,保护不了老百姓,还害你!那是他不配当这个皇帝!如果谁敢骂您一声,老太婆我不要这条命也要撕烂他的嘴!」 「您是我们百姓选出来的!谁要是敢骂您,我们百姓第一个站出来说不!」 「求将军了!」 「将军!」 沈不覆上前两步,将跪地的老妇扶起来。他目光轻轻一扫,百姓逐渐安静下来,等着他的回复。 沈不覆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内忧外患之际,保卫家国乃义不容辞之事。区区骂名又有何惧?今日我沈不覆在此立下誓言,定将敌军赶出我大盛的国土。」 将士与百姓大喜,欢呼声不断。 沈不覆再次抬手,将众人的喧闹压一压,道:「我既愿意担这反贼的骂名,日后将敌军赶出国门之后,不会登帝位,会为我大盛挑选明君。」 百姓与众将士一阵惋惜,沈不覆却坚持。他再次咳嗦几声,脸色已不甚太好。知他身上的箭伤尚未痊愈,人群逐渐让开路,让沈不覆回去休息。 沈不覆回到台昌州知州府中,他刚刚在客房坐下,归弦就端着汤药进来。归弦将汤药放在他手边,道:「将军,该喝药了。」 沈不覆坐在藤椅里,他上半身微微向后倚,靠在藤椅上。他阖着眼,沉思着。 「将军,该喝药了。」归弦忍不住再一次提醒。 沈不覆挥了挥手,说:「放那罢,折……」 沈不覆猛地睁开眼。 肖折釉这段日子在王府里住着还算舒服,她被安顿在别院里,这段日子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漆漆和陶陶也可以随意过来看她。就连罗如诗也来过几次。 师延煜这段时间也很忙,自从将肖折釉放在偏院里,就没有过来看过她。 又到了芍药将开的季节,可惜辰王府里一朵芍药都没有。肖折釉走在王府的花园里,望着一大片的姹紫嫣红,心里却觉得有些惋惜。 「夫人,你是不是又想养芍药了?」跟着肖折釉出来透气的绿果儿笑嘻嘻嘻地问。 「这里又不是家里,哪能想种什么花就种什么花。」肖折釉走进花园正中央的凉亭里。 见此,绿果儿小跑了两步,用帕子给肖折釉擦了擦石凳,才让肖折釉坐下。 肖折釉偏过头,看见黄色的迎春花从凉亭外面探进来,小小的黄色花儿离她那么近。她忍不住轻轻拉着花枝闻了闻沁人的香气。 忽然有一道人影从远处的小径里窜出来,那人慌慌张张,刚从月门跑出来就跌倒在地上。 肖折釉有些惊讶地望过去,她看见一个遍体鳞伤的瘦弱女人爬起来,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 肖折釉看见了她,那个女人在爬起来的时候也看见了肖折釉,她愣了一下,立刻冲肖折釉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肖折釉脑子里一下子想起当年的那个场景——被捆绑的女人,还有无数的蛇。 虽然当初肖折釉并没有能够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可是看着这个浑身是伤的女人朝她跑过来,她下意识地就确定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被关在小木屋里遭受各种折磨的那个女人。 肖折釉不知道她冲过来的目的,急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绿果儿则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伸出胳膊挡在肖折釉身前,朝着那个女人喊:「你要干什么!」 女人忽然朝着肖折釉一下子跪了下去,沙哑着嗓子,说:「这位夫人救命!」 不知道是不是在阴暗的地方关押了太久,这个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而且有些发音十分不准。这样简短的一句话说出来,竟然有些难以辨别。肖折釉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他们要杀了我!求求夫人救我一命!一看夫人就有慈悲心肠!」女人跪行至肖折釉身边,染着污泥和血迹的手抱住肖折釉的腿。将肖折釉月色的裙角染脏了一大片。 「你干什么呀你!快松手!」绿果儿立刻去拉她。 肖折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脚步声,她抬头望着追过来的侍卫。 「在那里!」四个侍卫冲过来,将跪在地上的女人抓起来。 女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绝望而痛苦。 「惊扰夫人了!」四个侍卫将那个女人强行拖走,女人不停地奋力挣扎。可是她纵使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还是遭受了多年虐待之后遍体鳞伤的弱女子。 肖折釉望着她被拖走的背影,心里没有牵动恻隐之心是假。可是肖折釉帮不了那个女人,也不能帮。 「她好可怜啊……夫人,我们真的什么走不做看着她被那些侍卫拖走吗?」绿果儿在一旁问。 「回去吧。」肖折釉一脸平静地往回走。 管?她怎么管?冲到师延煜面前直接让他放人?偷偷联系那个女人,暗中使点计谋将她放走?她还没有那么愚蠢。 更何况,肖折釉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之前做过什么事情。是好还是坏。 傍晚的时候,师延煜忽然来了偏院。这还是师延煜将肖折釉带回来之后第一次来。 「王爷。」正在院子里望着绛葡儿采花的肖折釉见师延煜过来,行了一礼。 师延煜看了一眼方形石桌上摆着的各种花枝和瓷瓶,问:「插花?」 「打发时间罢了。」肖折釉说。 师延煜笑了一声,道:「巧了,昨日我还觉得我书房里空荡荡的,而且一点生气都没有。今日既然撞见了,那我就不客气抱一瓶回去了。」 第21章[04.15] 师延煜打量了一会儿桌子上的几瓶插好的花,最后指向其中一瓶,说:「本王喜欢这个,行吧?」 「王爷看得上,自然可以带走。」肖折釉说。 「哈!」师延煜眸光闪动,「本王还早就看上你了,你也没跟我走啊。」 肖折釉浅浅地笑着不接话。 对于师延煜时不时冒出来的胡说八道,肖折釉大多时候都是假装听不见的沉默相对。只有很少数的时候才会坚决地说出自己的拒绝。 师延煜拨动了两下花枝尖尖儿上的叶子,说:「你可知道沈不覆如今已经是玄王了。」 肖折釉点了下头,说:「知道的。昨日陶陶过来的时候告诉过我。」 「所以啊,你现在……是不是变成王妃了?」师延煜啧了一声,凑近肖折釉,问:「你想不想他当皇帝,到时候你可就是皇后了。」 肖折釉向后退了两步,平淡地说:「到那个时候我与他已经和离了。」 「哈哈哈哈……」师延煜大笑,「哈哈哈哈,到时候你嫁给我啊?」 又来了…… 肖折釉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她望着师延煜,忍无可忍地直接问出来:「王爷身份最贵居然想求娶二婚的我,您当真如此喜欢我?」 肖折釉这般大大方方问出来,倒是让师延煜愣住了。他倒是没有想到那个姑娘家会直接问出这个问题。 「呃……还好啊,也没有很喜欢啊。」师延煜在方形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随手摆弄着花瓶里的花枝。 对于师延煜的回答,肖折釉一点都不意外。 师延煜摆弄花枝的动作停下来,看向肖折釉,说:「本王打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挺好的,觉得勉强可以娶过来。可惜晚了一步,在沈不覆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再后来,知道你居然喜欢沈不覆。啧,你说如果我把你娶过来再慢慢用真心感化你,把你心里的人挤走,然后占据你的心。那……这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吗?」 肖折釉心中暗想:脑子有病的人想法果真与众不同。 不过肖折釉心里的确有点犯愁,犯愁该怎么接话。作为活了两世的人,又是反差这么大的两世,肖折釉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面对不同的人,她也能畅答如流。然而此时此刻,她面对眼前这个仿若脑子有病的师延煜,当真是一时找不到言语相应。 不过师延煜也没给肖折釉很多时间反应,他笑了笑,很快转了话题,道:「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肖折釉心里一动,猜到大概是今日的那个女人。 「你觉得那个女人可怜吗?」师延煜托着腮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想了想,沉静地说:「世间之时都有因果,她是否可怜要看她做过什么事情。」 师延煜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问:「你可听说过师重锦和盛宜凌这两个名字?」 「王爷说笑了,大名鼎鼎的异姓王师重锦和盛国唯一的女将军盛宜凌谁人不知?」肖折釉看了师延煜一眼,补了一句,「也是王爷的父母。」 师延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个女人叫师沁月,是我的姑姑。」 肖折釉惊愕地望着师延煜,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女人惨不忍睹的样子。尤其是那个女人当年在那个小木屋里被吊起来的森然模样一下子闯进肖折釉的脑海。 她有些不敢相信一个人会有那样残忍的手段去伤害自己的姑姑…… 肖折釉冷静下来,拼命搜刮前世关于那个师沁月的记忆。说起来,肖折釉前世活着的时候师重锦和盛宜凌二人还活着。那么作为师重锦的妹妹,肖折釉应该对师沁月有些印象才对。 师沁月…… 肖折釉一下子想起来了。 上辈子定元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那个师沁月是他的侧妃! 肖折釉心中更加震动。师延煜多年虐打折磨的女人不仅是他自己的亲姑姑,还是当今圣上的妃子!她再望向师延煜的时候,越发觉得这个人简直可怕! 师延煜却轻轻松松地笑起来,悠悠道:「人人道本王的父母为国捐躯,却没有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肖折釉眨了一下眼睛,消化着师延煜这句话。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若说当年有谁想要害死名声大振的这二人,那只有……当今陛下。肖折釉心中一惊,立刻有了个猜测。难不成是当年定元帝忌惮师重锦夫妇手中权势过大,起了杀心?而当时师重锦的妹妹身为妃子也站在了定元帝一方,参与了那场阴谋? 师延煜的姑姑当真是为了定元帝害死了自己的亲兄长?然后师延煜得知了真相再将他的姑姑囚禁起来,折磨她到生不如死…… 肖折釉顿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然而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没多久就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她不仅是肖折釉,还是盛令澜。那个活在皇权争斗之中的盛令澜。她又何尝不是曾为了自保和报仇对自己的手足下手…… 师延煜托着腮,一直观察着肖折釉的表情,他将肖折釉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了然尽收眼底。师延煜皱了下眉,不太高兴地说:「喂,你这个反应太平淡了吧?来个花容失色啊。」 肖折釉轻叹了一声,说:「只是觉得惋惜。」 「惋惜?」 「是。可惜了那样的两个英雄不是死在敌国的兵刃之中,而是死在阴谋之下。尤其是公主殿下,那般巾帼人物,不知是多少闺阁女子心中仰望之人……可惜了……」 师延煜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肖折釉,我突然发现你这个人特别没趣。」师延煜不太高兴地说。 肖折釉从惋惜的情绪里退出来,不解地看向师延煜。 师延煜站起来,他理了理衣衫前摆,看向肖折釉,烦躁地说:「本王今日过来是打算给你讲故事听的。走来这一路连草稿都已想好,等着你被本王的故事震惊。结果本王只说了一句,你居然猜出来了?猜出来就猜出来呗,还是这副平平淡淡的表情。忒没劲了!」 师延煜越说越气,说完转身就大步往外走。他走了大概七八步,忽然又折回来,抱起石桌上先前选好的那瓶插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外走。 第22章[04.15] 等到他走远了,绿果儿才小声问:「夫人,王爷怎么了?」 「犯病了。」肖折釉转身进屋,她还不忘让绿果儿将石桌上的几瓶收进屋中摆好。 「沈禾仪抓到没有?」定元帝在大殿之中渡着步子。 「启禀陛下,当年沈禾仪回乡探亲。但是……属下派人赶去她的故乡,得知此人根本没有回去过……」 定元帝心道果然如此。 果然啊,沈不覆从三年前就在筹谋此事。不……不止三年。 「那个女人抓到了没有?」定元帝又问。 「启禀陛下……之前三年中,那个女人的确在将军府中陪着沈不覆。就连将沈不覆押入天牢的那天早晨,围在将军府外的侍卫都有见过那个女人。当日侍卫冲进将军府将沈不覆带走时,也将那个女人一并押入天牢,然而过了两三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别人假扮的……」 「别跟朕说这些废话。朕只想知道那个女人抓到了没有!」 「查、查不到……」 「废物!去查!把那个女人找出来!找不到就去找她的亲人、朋友!总要把她找出来!」 「是!」 大殿内空荡荡的,连太监和宫女都被定元帝赶了出去。他一个人站在大殿内,心中发冷。他从偏远之地的王爷一步步攻入明定城,坐上龙椅本就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这些年,他这龙椅坐得总不安稳。 先是定王。定王权重,更是被百姓爱戴。所以他下手了,他不惜于战乱中,让整个城里的百姓被敌军屠杀,也要毁了定王夫妇。 然后是袁顷悍。袁顷悍爱酒爱美人,行为放汤不羁,不喜礼教束缚。正是他如此品性才使定元帝不放心。他故意用自己的妃子引诱了他,再将他赶去边境十余年。 现在又是沈不覆。定元帝曾以为沈不覆是最忠心于他的人。可是如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沈不覆也造反了。 沈不覆为什么造反? 他不知道吗?他隐约知道,又不相信。 就为了一个女人? 简直可笑。 当年定元帝下了赐婚的圣旨,沈不覆与盛令澜成婚后远征,盛令澜怀了身孕之后,他才知盛雁溪的心意,他曾骂过盛雁溪,也曾逼过她嫁给别人。然而盛雁溪那般决绝的态度,甚至就算是去做平妻也心甘情愿。 可笑,他的女儿,他的大公主委下身段给别人做小,亦或是平妻? 她是公主!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打整个皇室的脸!他宁肯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待在皇宫里也绝对不允许! 那个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几次劝谏可以趁沈不覆出征之时将盛令澜悄悄除掉,神不知鬼不觉。他不是没有动摇过,将领远征之时,暗中杀害他怀胎之妻,乃为君大忌。 可是那人劝他,盛令澜与沈不覆之间不过是一道赐婚圣旨才牵扯到一起,而大婚第二日沈不覆便领兵出征,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感情。即使沈不覆归来时知道她死了,也不会如何。更何况,他是天子,他自然有手段将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再下旨将盛雁溪赐婚于沈不覆。盛雁溪是尊贵的公主,而盛令澜不过先帝的女儿,盛雁溪身份自然高于盛令澜,沈不覆说不定还要高兴。 当然,定元帝当时也想过暗示沈不覆自己将盛令澜休掉。然而那个时候沈不覆不在明定城,盛令澜又身怀六甲。沈不覆的为人怎么可能休掉怀了身孕的原配发妻?更何况,定元帝揣摩……就算沈不覆同意休妻,也只可能去母留子。 定元帝不允许他的女儿嫁给沈不覆的时候,沈不覆身边已经有一个原配发妻的嫡长子存在。 也正是因为盛令澜怀了身孕,定元帝才下定决定除掉她。 他下手了,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沈不覆好像什么都没发现,还是如以前一样效忠于他,除了他不肯娶盛雁溪。 定元帝开始怀疑,只是后来从盛雁溪口中得知沈不覆痴心一个姑娘,才立誓今生不再娶。定元帝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一次遭遇刺杀,沈不覆以死相救,替他挡了一箭,差点丢了性命。定元帝这才放下警惕。 当然,那次的刺杀本来就是沈不覆的安排。 沈不覆知道定元帝的怀疑,便派人在定元帝面前暗示沈不覆不愿娶盛令澜是因为他不想做驸马,毕竟驸马的身份在掌权之事上会有限制。 定元帝恍然,这才彻底相信。 其实站在沈不覆的角度,他应该娶盛雁溪。依盛雁溪对他的痴情,很容易控制了她。而且若沈不覆娶了盛雁溪更能迷惑定元帝,解除他的戒心。根本不必要绕这么多圈子来取得他的信任。 为什么不呢? 整个大盛都知沈不覆对盛雁溪的绝情,然而沈不覆不娶盛雁溪,却是他对她做的最有情义之事。 娶了她便是害她。 不仅将她困于空房哀怨一生,更是会让她落下一个夫父相残的悲戚结局。 而且,沈不覆还不屑于利用一个女人。一个对他有情的女人。 肖折釉坐在长案旁,蹙眉看着摊开在眼前的地图。几张地图全放在长案上,长案并不能容纳它们全部展开,肖折釉不得不一边看一边不停翻着几张地图。这些地图不仅是盛国的地图,还有周边楚国、辽国、武黄国和北通国的地图。 上辈子身为盛令澜的时候,她对于盛国和周边几国的情况隐约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她知道的都很笼统,如今这是寻了不同的地图,认真比对着看。 盛国地势狭长,东方靠海,楚国与辽国位于盛国西方。而武黄和北通两国分别位于盛国的北方和南方。 这四国中,武黄国与北通国力稍弱,楚国和辽国更强大一些。 如今楚国与武黄按兵不动,辽国和北通联手朝盛国发兵,而二国因国力不同,北通主要驻兵于盛国南方,发兵不多,却需要盛国派兵屯于南方边境以防北通忽然起兵,两厢僵持。如此,盛国不得不在南边耗掉很大一部分兵力,而剩下的兵马停于西方,以御进攻的辽国。 此番辽国带着五十万兵马势要直破盛国西边大门,长驱直入。 若说起来,辽国兵马雄厚,实力远高于如今内乱不断的盛国。然而因为楚国和武黄的按兵不动,辽国自然也不敢将全部兵力用来攻打盛国,总要留下兵马提防楚国和武黄,尤其是楚国。 第23章[04.15] 如今袁顷悍带领的兵马停在盛国西方与辽国相战,与此同时沈不覆带领的兵马也守在西边。也就是说,袁顷悍在打辽兵,沈不覆也在打辽兵,而袁顷悍和沈不覆两方也是仇视状态,几次交战。 一片大乱。 「姐!你在屋子里做什么?」漆漆带着罗如诗从外面进来,「如诗过来看我们了!」 上个月,师延煜已经偷偷将漆漆和陶陶带进了王府藏匿。 「姐,你又在看这些地图。有什么好看的,乱七八糟,完全看不懂。」漆漆拉着罗如诗坐下。 罗如诗笑话漆漆:「你看不懂那是没认真看,不难看懂的。」 肖折釉一边将摊开摆在桌子上的一张张地图卷起来,一边说:「也是太无聊了,随便看看罢了。」 她将地图都收拾好,又吩咐绛葡儿和绿果儿端来茶水和点心。她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漆漆和罗如诗,一眼就看见她们两个戴着相同的红翡翠耳坠。红的像是要滴血似的,分外打眼。 「好看吧?」罗如诗见肖折釉望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耳坠。 「好看。」肖折釉收起心里对沈不覆的担忧,望着她们两个笑着说道。 漆漆古怪地看了一眼肖折釉,才说:「觉得你不喜欢这么张扬的东西才不给你打的。你要是喜欢,我们也给你打一副一样的。」 听漆漆这么说,罗如诗愣了一下,望向肖折釉和漆漆这对姐妹。 肖折釉只是浅浅地笑着,很随意地说:「你都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首饰了。」 漆漆「哦」了一声,把目光从肖折釉脸上移开,拿了块盘子里的糕点来吃。 一旁的罗如诗觉得这姐妹两个的相处方式可真好玩。 「如诗,最近城里不是很太平,尽量不要过来了,免得再出什么差错。」肖折釉细细劝着罗如诗。 知道肖折釉如今藏在辰王府的人不多,罗如诗就是其中之一。她还是通过漆漆知道的, 罗如诗一边吃着玫瑰酥,一边吐字不清地说:「你放心啦,我又不会出卖你!」 「不是这个意思,是担心你。」肖折釉解释。 可罗如诗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肖折釉看向罗如诗和漆漆,想起她们两个的亲事来。罗如诗和漆漆同岁,都比肖折釉小一岁,今年都是十六岁。十六岁本该是成亲的年纪了。然而罗如诗是从小被罗家捧在掌心里宠的,这两年挑来选去,也没有挑中的,罗家也有意多留她两年。 比起来,肖折釉有些为漆漆犯愁。她们父母不在了,如今漆漆更是跟着她躲在这里,哪里还能谈什么亲事。漆漆本来脸上就有疤,如今又十六岁了,肖折釉身为她的姐姐怎能不替她着急。肖折釉始终记得当初漆漆坐在墙头上张望师延煜的那事儿。漆漆刚被师延煜送过来的时候,肖折釉着实担忧,她不想漆漆再和师延煜接触,这对她不好。不过幸好漆漆自从搬过来以后还算安分,整日都在偏院里,出了罗如诗过来的时候,她几乎不出院子。 肖折釉有些欣慰,想来应该是她自己想通了。 傍晚的时候,肖折釉和漆漆一起送罗如诗离开,刚出了偏院,正好遇见往这边走的陶陶。陶陶身上的衣服脏了,脸上也脏了好大一块。 肖折釉拿着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污渍,蹙眉问:「怎的弄成这样?」 陶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王爷找我过去斗鸡,不小心摔了……」 「哈哈哈哈!」罗如诗一阵大笑,她跳过来从陶陶发间捡起一根鸡毛,她把鸡毛在陶陶面前晃了晃,笑着说,「看呐,你这哪是摔了,分明就是掉进鸡窝里啦!」 陶陶脸上一红,向一侧迈出一步,避开罗如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躲什么呀,切。」罗如诗不太高兴地轻轻一吹,将手里的鸡毛吹飞。 陶陶居然又一次没接话。 肖折釉隐约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 罗如诗倒是大大方方地对肖折釉和漆漆说:「我想和你们弟弟单独说两句话行不行呀?」 「啊?」肖折釉怔了怔。 漆漆则是拉着肖折釉的手,带着她往一旁走,一直走到檐下。 「漆漆……你别告诉我……」肖折釉站在檐下望着远处的两个人。 「奇了怪了,为什么别人都说你聪明,这么明白的事儿都看不明白。」漆漆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她解释。 肖折釉茫然地望向站在院子里的两个人,罗如诗背对着她,似乎一直在说话,但是说了些什么就听不清了。陶陶立在罗如诗对面,一直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罗如诗忽然喊了一句「女大三抱金砖」,陶陶红着脸瞪了罗如诗一眼,转身往外走,然后罗如诗居然追了上去。 罗如诗追出去偏院以后倒是没有继续去追陶陶,而是带着丫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的王府侧门走,准备回家了。 肖折釉慢慢捂住自己的嘴,眼中一片惊愕。她早知道罗如诗是个性格不拘小节的,但是肖折釉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漆漆,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肖折釉问。 「不知道,就前几个月我和陶陶还住在外头的时候,罗如诗忽然频繁地来找我玩。还以为她多喜欢我呢,结果……哼哼。」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情,大概是因为她一直都把陶陶当成个孩子来看待…… 看来是她要改变想法了,也需要明日找陶陶谈一谈。 肖折釉重新回到屋子里,拿起笔,在摊开的白纸上写写画画。将如今国中形式逐渐画出来,又将她的猜测和疑惑之处简单写出来。 肖折釉有多疑点解不开,而最重要的疑点还是围绕在沈不覆身上。肖折釉想不通沈不覆到底想做什么,曾经她以为沈不覆是为了夺权称帝。而如今看来,他分明就是故意背上反贼骂名,最近行事又是丝毫不给自己退路。 一个人怎么可以不给自己留退路呢?更何况肖折釉认为沈不覆是个城府颇深的人,根本不是莽撞之人。莫不是他留了退路,而她没想出来? 肖折釉眉心紧锁。 第24章[04.15] 她重新蘸了墨,将先前在白纸上随意写写画画的东西一点一点涂掉,不能留下痕迹。 满满一页的簪花小楷逐渐被浓黑的墨汁遮去,肖折釉握着毛笔的左手忽然一顿,笔锋瘫在白纸上,浓墨一圈圈晕染开。 「他在走绝路……」毛笔从肖折釉手中落下,那些想不通的东西忽然一下子明朗起来。 「哪里是夺权,分明就是复仇!」肖折釉心头突突跳了两下,是她把事情想复杂了,沈不覆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简单明确的! 他与霍家决裂,不仅仅是为了不连累霍家晚辈,还是故意留给自己一个不孝不仁的骂名。如今造反更是坐实了他不忠不义的骂名。这段时日他声势大到招摇,足以让很多人忌惮。 他日天下安定,出现另外一个忠孝仁义皆而有之的人呢? 「你在给谁开路,为谁做嫁衣?你可知道到时候许又是另外一个容不下你的定元帝?」肖折釉掩住自己的嘴,惶惶不安地睁大了眼睛,「你根本没想活命……」 许久之后,肖折釉将那张已经被墨迹涂过的白纸放在烛下烧了。她望着燃烧的火苗,不由走了神。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现在连沈不覆在哪里都不知道,连最简单的劝慰都做不到。 夜里肖折釉做了梦。又一次梦见了沈不覆。这不是她第一次梦见沈不覆了,以前就经常会梦见曾和沈不覆相处的那些日子。而今天晚上,肖折釉的梦很奇怪。 梦里的地方好像是南青镇,又好像是别的陌生地方,不是明定城,鸟语花香、芳草萋萋,美得彷如世外桃源。 她梦见沈不覆朝她伸出手,她把手递给他,他带着她沿着芍药铺地的芳香小径往前走。那条路好像没有尽头。她走啊走,走到实在走不动就挣脱了沈不覆的手,坐在路旁歇着。可是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沈不覆已经不见了。她站起来一声声喊他的名字,四处空寂,连回声都没有。他是先走了吗?她提着裙子朝前奔跑,一直跑一直跑,想要追上他。可是这条小径好像怎么都没有尽头,她追不上沈不覆,甚至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从白天跑到晚上,又在黑夜里继续前行,当朝阳洒在花枝上时,她终于跑不动,摔倒在地。合欢树粉色的绒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将前路铺了一层粉色的绒毯。不过一日的光景而已,小径两旁葳蕤的芍药竟全部枯萎了。 她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了沈不覆的背影。她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他终于转过身来,用一种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向她。而沈不覆前方就是万丈悬崖。 她爬起来想要追上去,却在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前方又没了他的身影。 肖折釉猛地睁开眼睛,在床榻上坐起来,胸口起伏连连喘息。不知怎么的,肖折釉忽然想到之前在将军府里的日子,想起那一日陪她站在芍药花圃里的沈不覆。 他说: 「你也喜欢芍药。」 「芍药,殿春之花,又名将离。美之美矣,其意却略萧索。」 「在周围种一些艾草罢。」 肖折釉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她搓了搓脸,下了床,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半,望向天边的满月,满月盈光,温和柔蜜。 她一定要做些什么,把那个走向无路深渊的沈不覆拉回来。 同一日,远在千里之外的沈不覆居然也做了一个梦。 沈不覆眠浅,更是很少做梦。他半夜醒来被自己做了一个那般古怪的梦而感到万分奇怪。 他梦见了盛令澜小时候,她半身埋在雪中,脸色苍白如雪,冻得直打哆嗦。他费力将她从雪中拉出来,再转头看她,她又变成了蹲在小院子里抱膝哭的肖折釉。他心中诧异却仍旧朝肖折釉伸手,想要安慰她,想要把她带走。可是他的手很轻易地穿过肖折釉的身体,肖折釉看不见他。场景一转,又变成了那一晚的破庙。当时沈不覆意识很乱,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然而在这个梦里,一切那么清晰。 她扔下的石头,她委屈抿唇哭的样子,她捧着他的脸在他眼上落下吻痕,还有她眼中的痛楚和深情。 还有他自己的样子。 沈不覆也不知道究竟是将那一晚的细节尽数想起,还是只是一个梦。 他掀开被子,走出大帐。 「归弦!」 正是深更半夜时,住在隔壁的归弦匆匆披上衣服赶出来,问:「将军,出什么事了?」 沈不覆望向天际的满月,缓缓道:「你立刻回明定城,护在夫人身边。」 归弦有点懵。 这深更半夜的突然把她叫起来,就为了命令她立刻赶回明定城保护夫人?归弦心里一阵无语。 定元帝疑心病越来越重,他开始排查满朝文武,将那些往昔和沈不覆有过交情的人全部拎出来仔细盘问,倘若谁曾有那么一丁点的黑点,就会被直接关进牢中。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竟是人心惶惶。 师延煜来偏院的时候,肖折釉正和漆漆坐在凉亭里。他走进凉亭,直接在肖折釉对面坐下,说:「许是要不了多久,也会查到本王这里。」 肖折釉琢磨了片刻,问:「王爷是指您和将军先前有过交情还是指我藏身于此?若是后者,我自然不愿意拖累王爷,离开便是。」 师延煜一晒,笑道:「得,本王要是没护好你。沈不覆指不定又干出什么事儿来。再说了……」 师延煜上半身向前倾略靠近肖折釉一些,半真半假地说:「本王也舍不得你受到伤害啊。」 肖折釉早已习惯一脸平静,此时更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不予回应。倒是坐在一旁的漆漆脸色尴尬了一瞬。漆漆站起来,对肖折釉说:「姐,有点冷。我进屋去了,你和王爷说话吧。」 漆漆敷衍似地对师延煜行了一礼,匆匆往回走。 肖折釉心里「咯噔」一声。 她不知道如今漆漆心里还有没有那个念头,可是不管有没有,师延煜这般没正经地与肖折釉说话,肖折釉实在担心漆漆误会。 漆漆自小就是个十分敏感的人。 肖折釉花了好些年,才和漆漆的关系缓和下来。若今日再因为师延煜的事情有了隔阂,那真是万万要不得。 师延煜将肖折釉的神色尽收眼中,他略一思量,看向漆漆走远的背影。 这…… 师延煜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儿。 第25章[04.15] 肖折釉把话题岔开,问:「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打算的?」 师延煜也回过神来,说:「过几日会离开明定城。」 肖折釉有些惊讶。 「放心,自然是会带着你的。」师延煜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全天下都在打仗,本王也有点手痒,准备造个反之类的。」 肖折釉望着他的目光中惊讶更浓。 师延煜仿佛是和沈不覆完全相反的性格,对肖折釉的态度也完全不同。沈不覆是那种什么都装在心里,不会和别人探讨,更不会对别人交代、解释的人。而师延煜却总是看似随意地把各种很重要的事情随口说了出来。而且他并不会将事情说得很详细,往往只是一句。还非要是语出惊人的一句。 肖折釉打量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师延煜。她好像隐约明白了,这个师延煜玩心太重,他就是喜欢看别人惊讶的样子…… 又过了几日,肖折釉才真正明白师延煜那句话的意思。 肖折釉愣愣听着绿果儿的消息,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定王没有死?」 绿果儿重重点头,她狠狠喘了两口气,细细解释:「现在消息已经传遍了!原来当年定王和定王妃是被害死的!是陛下故意暗中将城内地图送到敌军手中,又下令援兵晚到,这才让定王夫妇和整个城的百姓被屠杀!身负重伤的定王被心腹手下掩护着逃走,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可是断了一臂,又毁了容貌,而且身体一直很差……」 肖折釉一点点冷静下来。 原来定王还活着。 原来沈不覆为之开路的人是定王。 怪不得…… 肖折釉慢慢想起很多细节。她刚被沈不覆接来明定城的时候,师延煜几次去霍家见沈不覆。当时她没有多想,如今想来才明白他们早就是站在一起的人。 肖折釉又想起沈不覆几次明示暗示想要把她交给师延煜,那师延煜自是他极为信任之人。 师延煜模糊不清的态度,那隐在民居中的宅院…… 因为师延煜年纪不大,又总是一副不参与朝中之事的纨绔形象,肖折釉从来没有想过沈不覆会扶植他。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定王…… 王府里的丫鬟进来禀告让肖折釉收拾东西,肖折釉晓得事态紧急急忙让绿果儿和绛葡儿动作快一些。肖折釉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既然事情已经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为何定元帝毫无反应? 肖折釉带着漆漆、陶陶还有一干下人赶去前院,师延煜没有多话,直接让他们上马车,带着他们离开。跟在后面的并不是只有王府里的侍卫,还有整齐的军队。 肖折釉目光一扫,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袁兰五。 一身戎装的袁兰五站在军队之中对肖折釉眨了一下眼睛。 肖折釉恍然,这些兵马是袁金龙的人。看来不是定元帝毫无反应,而是他无能为力了。 「走吧。日后再细说。」师延煜道。 肖折釉放下马车车窗边的垂帘。 肖折釉跟着师延煜离开了明定城,又走了几城,最后在兰姚城驻扎下来。到了兰姚城,肖折釉才知道原来定王和袁金龙刚要起兵攻打皇宫,却得到消息定元帝连夜遁走,已不知所踪。 定王略一思落,并未做那强占皇宫的乱臣反贼,而是连连退后多座城池,放言此番领兵并非为了抢夺皇位,而是要定元帝对当年之事给予一个说法! 肖折釉立在陌生的庭院中,心中却是对沈不覆更浓的担心。如今明定城大乱,肖折釉却并不关心,这天下谁做皇帝与她无关。她更关心的是如今沈不覆受辽兵和袁顷悍两方攻击,实在是凶险万分。 不仅是形势对沈不覆很不利,而且沈不覆根本存着不要命的想法。 肖折釉叹了口气。 「夫人,归弦过来了!」绿果儿小跑过来。 肖折釉转过身,就看见一身黑衣的归弦走进院中。 归弦行了一礼,道:「总算找到夫人了,将军命属下寸步不离地护在夫人身边!」 肖折釉低着头认真看着行军图,愁眉不展。 师延煜在一旁笑她:「怎么?莫不是你也想上战场打仗不成,居然这么关心这个。这段日子整日都在看这些。」 肖折釉开口:「只是太闲了,所以……」 「打住。」师延煜抬手打断肖折釉的解释,「假话还不如沉默。」 肖折釉「嗯」了一声,果真什么都不再说,低着头继续仔细看军事图。 师延煜低下头略凑近了些肖折釉,问:「其实你只是在关心沈不覆吧?本王带你去找他怎么样?」 肖折釉翻开另外一张军事图,说:「不去。」 师延煜「咦」了一声,诧异地问:「你不是担心他吗?」 「我若是想找个人送我过去找他,归弦比王爷更合适。更何况,王爷不过又是玩笑罢了。」肖折釉叹了口气,「王爷,您自打一出生,整个明定城里就找不到几个比您更尊贵的人。日后恐怕要更上一层。又何必一定要戏弄我这样的有夫之妇?而且眼下正是紧要关头,王爷陪在您父王身边哪怕不是出谋划策也更能尽一份力。」 师延煜等肖折釉说完,笑道:「你说了那么多不就是嫌本王在这儿烦你?」 肖折釉一滞,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说:「王爷果真聪慧过人。」 师延煜黑了脸,起身往外走。 「对了,你真不想见到沈不覆?」师延煜问。 肖折釉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第26章[04.15] 「别急,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了。」师延煜「啧」了一声,又嘟囔了一句什么,一边嘟囔一边往外走。 肖折釉没听清师延煜最后走的时候嘟囔的话是什么,她也不关心。她蹙着眉,想着师延煜说很快会见到沈不覆。 师延煜这人说话半真半假,但是在大事上却不瞎说。 如今沈不覆远在台昌州,他们现在停在兰姚城,两地相隔千里。而且沈不覆眼下正与辽兵交战,定王这边都守在这里等定元帝的消息。两方人短时间之内应该都不会离开才对。 肖折釉眉心紧蹙,指尖儿轻轻划着地图。 定元帝! 肖折釉一下子想明白了。沈不覆与定王的目标都是定元帝。如果定元帝现身,才能让沈不覆和定王离开所在之地。 肖折釉指尖儿依次点着地图上的城市,猜测着定元帝现在可能藏身的地方。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件更忧心之事。定王如何暂且不说,如果沈不覆为了抓定元帝离开台昌州,那台昌州怎么办?辽兵攻进来怎么办? 沈不覆他真的会为了取定元帝的人头置一方百姓不顾吗? 肖折釉忽然不敢确定了。沈不覆居然能为了复仇做到如此,他真的还会在意黎民百姓的生死吗?肖折釉长长叹息了一声,心中忧忧。 又过了十来日,终于有了定元帝的消息,他被近卫一路护送,如今躲在银湖城,而袁顷悍已经带着兵马赶去相护。 肖折釉随着定王兵马赶去银湖城的路上就听到沈不覆带领兵马冲往银湖城的消息。肖折釉心里沉甸甸的,只盼着定王的兵马快一点,再快一点! 因为沈不覆丢下台昌州的那一刻,肖折釉已经猜到了他的用意,正因为猜到了,肖折釉心里才是又苦又怕又气。 气沈不覆做得太决绝,简直不给自己留半分后路! 一路奔波,肖折釉整个人跟着消瘦下来。 因为离得近,师重锦的兵马比沈不覆先到银湖城。师重锦下令大军驻扎在银湖城之外,每日派人送信给定元帝,对外还是只说要讨一个说法,要定元帝承认当年之事。 短短时日,定元帝苍老了一圈。他不停地徘徊,心中惶惶,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顷悍,如今对上师重锦有多少胜算?」 袁顷悍禀告:「回禀陛下,之前经过与辽兵的交战,我军实在伤亡太多。又有那么多兵不断投靠沈不覆而去。如今如果正面与师重锦交战,恐怕……」 「可是再这么拖下去等霍玄赶来,我们就是腹背受敌,更是死路一条!」定元帝握紧拳头,「你老实告诉朕,如果打开城门迎敌师重锦,有几分胜算?」 袁顷悍沉吟了许久,才说:「五分或者四分……」 「好!拼这一次!」定元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臣领旨!」袁顷悍抱拳垂首。袁顷悍转身出去前,深深看了定元帝一眼。 第二日,银湖城城门大开。然而袁顷悍的兵马按兵不动,袁顷悍立在城门旁,回望定元帝。 定元帝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向袁顷悍。 「陛下,」袁顷悍问,「臣想问这信上所言是不是真的?」 定元帝将信接过来,匆匆扫过,脸色越来越苍白。 「信上所言自然是真的。」师重锦骑在马背上,踏进城门。师延煜跟在师重锦身边,在他的马背上还捆绑了一个女人。 师延煜将女人从马背上扔下去。 定元帝和袁顷悍望着那个女人的脸,一时怔住。 「呵……」师延煜笑,「姑姑,这两个男人居然不认识你了。」 「沁妃?你、你居然还活着……」定元帝不敢置信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师沁月回头看了一眼师延煜,面露恐惧之色。 袁顷悍从马背上跳下去,几步冲到师沁月面前,抓着她的衣领,质问:「当年的酒,被你做了手脚是不是!」 当年袁顷悍不是没有怀疑过,此时定元帝的神情,已经让袁顷悍确定了当年之事不过是陷害。他心中愤怒,却仍要质问出一个结果。 师沁月大笑,状若疯癫:「是!都是我做的!」 她挣脱开袁顷悍的手,爬到师重锦马下,抓着师重锦的脚,哭嚎:「哥!陛下怀疑你有了反意,我能怎么办?如果我再不和你划清界限,只能死在宫里!我已经入宫了,是妃嫔啊……妹妹只想活命……妹妹也是身不由已啊!我……是、是我送了假消息。可是我也没有想到……整个城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师重锦俯下身来,掐着师沁月的脖子,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十余万的兵马,加上一整座城池的黎民百姓。近二十万人全死在那里!你知不知道你嫂子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师沁月不停地哭。这些年,噩梦一直都没有放过她。 师重锦闭了一下眼,压下眼中痛楚,说:「阿月,若你有危险,为兄怎可能弃你不顾?」 师沁月伤痕累累的手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哭。她以为她帮了定元帝,就能取得他的信任。可是她错了,定元帝不仅没有信任她,反而将她推出去,利用她引诱袁顷悍。事后更是派人杀了她…… 师重锦看向远处的定元帝,眼中已经恢复平常,朗声道:「陛下,您若要臣死,又何必搭上我大盛百姓与士兵的性命!二十万人,都是您的子民啊!」 定元帝脸色灰败,他知道大势已去,颓然道:「事已至此无须多说。」 他抽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想要自刎。然而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侍卫打掉了他手中的匕首,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动作。 「大胆!你们想做什么?」定元帝抬头望向师重锦,怒道:「朕死了正好给你腾地方,你又何必如此?」 师重锦当然恨定元帝,恨到想要亲手剥了他的皮,抽离了他的筋,即使是凌迟也不能解他心头之痛!然而…… 「陛下,您的仇人还没有到齐。」师重锦道,「臣答应他,将你留给他。」 定元帝怔了怔。 第27章[04.15] 「报——」一员士兵快马加鞭赶来,他跳下马,在师重锦马前跪下,禀告:「启禀王爷,玄王已到五里之外!」 「来人,将定元帝绑于城墙之下!」 「是!」 师重锦转头看向师延煜,下令:「延煜,你留在这里等候沈不覆。」 「是!」 「其他人跟随本王杀往台昌州,赶走辽人、还吾太平!」 混在兵马中的肖折釉望着师重锦带着浩浩荡荡兵马离开,心中发冷。事情果然如她所料。杀定元帝之事落在沈不覆身上,沈不覆又将除敌军的功劳拱手送给了定王…… 之后呢? 肖折釉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好像要变天了。 师延煜偏过头来,对肖折釉说:「没想到你居然会骑马。」 肖折釉心情实在是差,并不想说话。 师延煜收了笑,问:「要等着他来?」 肖折釉点点头。 她当然要等他来。沈不覆,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回家的。 沈不覆赶来银湖城的时候,身边居然只带了百十人的兵马。他抬手,身后追随的兵马停下来,在原地待命。 银湖城的百姓站在远处围观,而定王的兵马也尚未走远,定王便也命令军队停了下来。师重锦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远处的沈不覆。 沈不覆骑着马赶赴城门。 定元帝浑身被捆绑着,他孤零零站在城门前,看着沈不覆赶来。沈不覆在他身前停下时,定元帝忽然笑了,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不覆,朕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如此。你可知道你的名字都是朕起的?哈哈哈……那些年朕所说的待你如子是真呐!」 「待我如子?或许吧。」沈不覆点了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沈不覆!」定元帝大吼,「天下谁人不知朕待你如何?如今你要做什么?亲手杀了朕吗?要不了多久,定会有人骂你!骂你忘恩负义!骂你叛主无情!」 沈不覆笑了一声,说:「骂名?臣的骂名不少了。」 定元帝愣住。 是啊,沈不覆何时在意过骂名?他若在意就不会枉顾礼法与自己的父亲决裂,废掉亲兄弟的双腿!甚至可笑到改了自己的姓氏…… 「你真的不在意后人如何评说?」定元帝不死心地问,「放了朕,放朕一条生路!后人只会夸你一句重情义!」 沈不覆忽然拔刀,抵在定元帝的脖子上。 「放过你?当年你为何不放过她?」沈不覆握着手中的刀慢慢下移,刀尖抵在定元帝胸口偏下的地方。 「陛下可知道一个人的身体被撕开,身体里的血一点点流干,慢慢死去是何种痛?」沈不覆的手微微用力,划开定元帝的胸膛。 「陛下又可知道那个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已经成型了?匆匆地来,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又匆匆地去。」 「居然真的只是为了她……为了一个女人!」定元帝又是震惊,又是恐惧。 「陛下别怕,您不会立刻死去。」沈不覆在十几万兵马注视下,在银湖城围观的百姓围观下,砍断吊着定元帝的绳索,将他捆绑在马缰上。 他收了刀,双腿夹紧马腹。 「驾!」 马朝前行去,拖拽着定元帝。鲜血从他身前的伤口中不断流出,那伤口没有伤到要害,不能立刻致死,却能让他不停地流血。 马越来越快了,定元帝跟不上了,他跌倒在地上,被马拖拽而行。 「将军!」肖折釉冲上城墙,朝着下方大声地喊。 「霍玄!霍玄!」肖折釉继续喊。 沈不覆听见了,他犹豫了一瞬,终究是在肖折釉又一次喊他的时候,拉了一下马缰,他让飞奔的马慢下来,然后转头望向城墙之上的肖折釉。 很远很远了,肖折釉站在城墙上,身影很小。 傻孩子,我骗了你,不能带你回家了。 沈不覆调转马头,拖拽着定元帝奔赴没有尽头的前方。所过之处将士和百姓让路,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 沈不覆骑着马,慢悠悠地往斩临关走。定元帝被马拖拽着,气息微弱,却仍旧还有一口气。 过了斩临关,便是辽人所占之地了。 沈不覆从悬挂在鞍旁的袋子里拿出一囊酒,大口喝起来。他脑子里空空的,好像是这十多年从未有过的冷静。 冷静到空白一片。 他开始慢慢回忆过去。 他是从什么时候想娶盛令澜的呢? 七岁,对,就是他们两个被困在雪山里的那半个月里。那个时候他就想,他们都是被抛弃到雪山里的孩子,他要好好护着她。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什么情爱,可是他知道丈夫可以保护妻子,使她永远不受委屈。他想做一个可以保护她的丈夫,做一个不会像他父亲那般无耻无能的丈夫。好像对父亲的仇恨找到了一种善意的宣泄。 第28章[04.15] 他背着她从雪山里走出去,将熟睡的她交到她母后手里,才知道她的身份。那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与她的身份差了有多少,他想要保护的想法又有多难实现。 她生在皇宫里,纵使万千宠爱,还是会被恶人陷害,还是有人想要她死。沈不覆慢慢明白她有着他想象不到的危险。 他想把她娶回来保护的想法仍旧没有丢下,他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保护自己,保护她。 又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可能是她身穿华丽宫装于华舆之中回眸浅笑的瞬间,可能是她蹲在猎场里数野兔的样子,可能是她在他遍体鳞伤遭人毒打时挺身而出的仗义执言,可能是她文采灼灼逼得太傅无话可说时光彩耀人的样子。 也可能是在他偷偷关注着她的十年里一丝一缕积攒下来的情。 在那漫长的暗恋与攀爬的十年里,沈不覆寻找了盛令澜还记得他的痕迹。可是他离她那么远,根本没机会问她一句是否还记得她的小哥哥。就连在哪十年里为数不多的几次她与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低着头不敢看她,也不敢让她看见他的样子。 不敢啊,不敢用一种低微的身份仰视她。 他希望有一天爬到与她相配的位置时,问她一句可还记得他。 他希望他能做一个好丈夫,永远护着她。 可是这两条,他一条都没做到。 在那十年里,他是那么自卑,他连喊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总觉得配不上她连正大光明喊她名字都没有资格。他多想待到娶她回来时,轻声问她一句:「阿澜,你还记得我吗?」 然而他没来得及。 他也没能保护好她。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他怀里,流干身体里的血。 当他从沁妃口中得知是定元帝害了她,当他知道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她死去,那种愧疚和仇恨交织在一起的感觉,逼人疯。 酒囊中最后一滴酒也没了,他随手将酒囊一丢,他从袖中拿出刻着「阿楠」名字的祈愿牌,慢慢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听说阴界鬼怪作祟,也不知道她怕不怕。他以前从不信神佛,直到她的死,他逼着自己相信神佛,似乎只有逼自己相信了,然后再不停祈愿,她就真的会得到超度一般。 斩临关有一段靠山的路,那山从中间劈开,形成一道很长的窄路。狭窄而见不到尽头,甚至因为山势太高,其路昏暗阴森,光明甚少。 沈不覆慢慢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的斩临关。他知道这里有人埋伏,他故意慢悠悠地走,就是等辽兵设好埋伏。他猛地甩出马鞭,快马加鞭朝着斩临关冲去。 「将军!」 沈不覆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四面八方一遍又一遍传来肖折釉的回音。他调转马头,望着远处的肖折釉侧过头对归弦说了句什么,然后从马背上跳下去。 沈不覆心中震怒,爆喝一声:「离开这里!」 肖折釉没听他的,朝着他这边的方向跑来。 沈不覆又命令归弦:「带她走!」 归弦咬咬牙,望着肖折釉的背影,第一次忤逆沈不覆的命令,竟然调转马头丢下肖折釉快马而去。 「归弦!」沈不覆大怒。 一块小石头从山顶滑下来,落在沈不覆马蹄旁,沈不覆眉峰突骤。 「站在那里别动!」沈不覆死死盯着肖折釉,怒道。 肖折釉果真停了下来,她深深喘息了两声,望着远处的沈不覆,大声质问:「当年是谁跪在我面前承诺你的命以后都是我的?我准许你死了吗?」 沈不覆握着马缰的手有些僵,他喉间哽动,带着点乞求地说:「折釉,现在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听话!」 肖折釉一步步朝着沈不覆走去,她扬着嘴角,带着点高傲的笑,大声说道:「折釉倒是想用这条命赌一回。若是输了,也无悔!」 肖折釉话音刚落,山顶有巨石滚落,伴着一支又一支的箭。 沈不覆挥刀斩断绑着定元帝的绳索,纵马朝肖折釉飞奔而去。 看着沈不覆奔赴而来,逐渐靠近,肖折釉松了口气。她以自己为赌注,好像赌赢了,把他拉回来了。 沈不覆将肖折釉拎上马背,在她的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怒斥:「怎么那么不听话!」 有点疼,肖折釉咬着嘴唇没吭声。 沈不覆生气地将她摁在怀里,一边护着她躲避滚石箭矢,一边往斩临关之外冲。阿楠的祈愿牌忽然从沈不覆袖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沈不覆想也不想,上半身向一侧倾去,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祈愿牌。 正在这个时候一支利箭贴着沈不覆的耳边射过,沈不覆心中一沉,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射进肖折釉的后背,破体而出。肖折釉闷哼一声,身子弓起来,微微战栗。 沈不覆握着阿楠祈愿牌的手颤了一下。 他迅速起身用手中的刀挡避一支支射来的箭,纵马前奔。他沉着冷静,毫不紊乱地应对。可是他心里一直在回荡一句话: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如果不捡阿楠的祈愿牌,肖折釉不会受伤。 那重新收进袖中的祈愿牌,有些烫人。 就在沈不覆带着肖折釉就要冲出斩临关的时候,利箭射中马腿,马长嘶了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地。沈不覆眼疾手快揽住肖折釉纤细的腰身,纵身一跃,跳上前方的山。 他回头望了一眼,定元帝已被从山顶推下的滚石压在下面,血肉模糊。这个人,这个害了盛令澜和他们女儿的人终于死了。这一刻,沈不覆心中有一种轻松之感。这种轻松之感中又带着一种茫然。定元帝死了,失去一切之后死得凄惨。沈不覆终于为他的妻女报了仇,可是他发现意料之中的快意并没有来。 报了仇又有什么用?盛令澜又不会活过来。 而大批辽兵正往这边追过来。 沈不覆收起心思,低头看向肖折釉,肖折釉伏在他的胳膊上,紧紧皱着眉,额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儿。那支利箭从她背后射中,从她右胸偏上的地方刺出。幸好不在险要的地方,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忧。 第29章[04.15] 沈不覆别开眼,心虚将肖折釉抱起来,抱着她逃往山林之间。 「追!今日一定不可以让他逃走!取霍玄首级者,赏金千两!」辽国大军从斩临关冲出来,大军中的首领高声怒吼。 跟在他身后的辽国将士手握箭弩和刀剑,朝着上岚山冲过去,势必要杀了沈不覆。就算不是为了那千两黄金,辽国兵卒人人都想出掉沈不覆。因为这些年,辽国人最怕的盛国人就是沈不覆,而且沈不覆杀了无数辽国人。 有忌惮有仇恨又有黄金千两的悬赏,谁不想取沈不覆性命? 埋伏在斩临关的辽兵红着眼睛追上去,一个个把沈不覆当成杀父仇人一样一定要把他揪出来,取他首级! 「李将军!那边有盛国的兵马!」一个小卒喊。 带领着辽国这些兵马的将领李将军听此,急忙转头望向小兵喊的方向。远处的确有盛国兵马赶来,离得还很远,并不能看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他在心里迅速琢磨起来,如今定王距离这里也不远,若是让定王趁虚而入攻下了斩临关,那可是万万不可之事。斩临关乃易守难攻之地,辽国兵马占据这里已经许久,哪能轻易失了这里?虽然沈不覆的性命重要,可斩临关之地更为重要。 李将军望着沈不覆逃走的方向,咬咬牙,不甘心地下令留下五千人继续去追沈不覆,剩下的兵马立刻退回斩临关防守。 来的人是师延煜。师延煜骑在马上,眯着眼睛张望着远处的情景。 「如何了?」他问。 「启禀王爷,沈将军带着夫人逃窜进上岚山,辽国的兵马派了几千人搜捕,其余人正在往斩临关后退。」 上岚山可是个凶险之处,不仅陡峭崎岖未有山路,而且野兽颇多,并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师延煜皱着眉,略一思索,下令:「勿追辽兵,勿入斩临关,守在上岚山之下,截断辽兵上山搜捕!」 「是!」 师延煜仰着头,望着高可入云的上岚山。心中暗暗长叹了一声,大部分兵马已经被定王带走奔赴主战场台昌州,留在银湖城的兵马并不多。他既不能带领兵马攻下斩临关,也不能派兵去上岚山救沈不覆和肖折釉。 「看你们自己的造化罢!」师延煜调转马头往银湖城赶去。 他虽贪玩又胡闹,可在大事上从来不马虎。意气用事?他在正事上从来不会如此。他很清楚,眼下之际最为重要的坚守银湖城,守住银湖城比救下沈不覆更为重要。 这上岚山的确是个凶险异常的地方,根本没有上山的路。刚上山的时候,沈不覆还能抱着肖折釉,可再往上走就没了路,不是难以攀登的山石,就是没过肖折釉那般高的棺木草丛。沈不覆只能把肖折釉放下来,一手扶着她,一手握着手中的鸣鸿刀开路。 即使是这般,没过多久肖折釉就坚持不住了。她本来不过若女子,在如此难行的山路之中本就不能久行,更何况她又受了伤。 肖折釉低着头,看着胸口的鲜血逐渐染红她身上这件月白色的浅色衣衫。她已经痛到整个上半身都是麻木的,只能将自己身体的重量挂在沈不覆的臂弯里,然后双腿麻木地向前走。 沈不覆仔细听了听,那些刚刚甩开的追兵还离得很远。他停下来,扶住肖折釉,生硬地说:「忍着。」 肖折釉知道沈不覆要将箭从她身体里拔出来,她点点头。 沈不覆握住肖折釉身后的箭柄,竟然向前又刺入了几分。肖折釉忍着痛,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裙子。 沈不覆看着穿过他前胸的箭足够长了,才伸手猛地折断带着倒刺的银色箭尖。他折断这支箭的时候,震动肖折釉的伤口,肖折釉喊了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沈不覆忽略她的尖叫,猛地将去了倒刺的箭,从她后背拔出去。 鲜血喷出来,洒在山野间肆意生长的艾草之上。 肖折釉胸前的伤口流血不多,可后背上的伤口却有着汩汩的鲜血往外流出。沈不覆宽大的手掌压在她后背的伤口上,感受到滚热的鲜血亲吻他的掌心。 「现在知道疼了?」沈不覆的声音冰冷中带着浓浓的怒气。 他生气。 肖折釉疼得没有力气说话,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子,整个身子弯着,几乎趴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洒在眼前的土地上。 疼,真的好疼好疼。 沈不覆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掌心一直压着她的伤口。 没多时,追兵又追了上来。沈不覆看了肖折釉一眼,说:「坚持不了的时候告诉我。」 沈不覆站起来,把肖折釉背在背上,继续手握鸣鸿刀,一边开路一边前行。如今肖折釉被他背在背上,他的速度倒是快了起来。他用手中的鸣鸿刀砍断前方掩路的灌木杂草,做出开荒的样子,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另外一条没有开荒过的路。 灌木杂草很高,沈不覆走在其中,望着前方不见尽头的路。忽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肩头,他偏过头,看见肖折釉的泪打湿了他肩膀的衣襟。 沈不覆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路边看见有些草药便砍下来,收入袖中。天色逐渐暗下来,那些追兵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沈不覆找到一处高大的凸起山石,那块山石如帽子一样探出来,下面空了好大一块地方,勉强可当时避风雨的地方。沈不覆把肖折釉放下来,让她倚靠着身后的山石。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肖折釉,问:「后悔吗?」 肖折釉闭着眼睛,缓慢地摇了一下头,甚至笑了一下,有些开心地说:「我赌赢了。」 沈不覆长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你这个傻孩子。」 他走过去,在肖折釉身边坐下来,拿出这一路采来的草药放在嘴里嚼。 肖折釉睁开眼睛,古怪地看了沈不覆一眼。 沈不覆伸手去解肖折釉的衣服。 「你做什么!」肖折釉伸出手,双手一起握住沈不覆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她又瞪着他,说:「我能给自己上药,不用将军帮忙!」 沈不覆略用力拍了一下肖折釉的手背,肖折釉吃痛地收了手,她去看自己的手背,已经泛了红,知道沈不覆是使了力气的。或者说,沈不覆的语气他的动作都是带着气的。 沈不覆没给肖折釉反应的时间,就把她的衣服扯了下来,然后又动作粗鲁将她乳白色的抹胸向下拉,使得她柔软的右胸直接跳了出来。 「沈不覆!」肖折釉恼了,伸手去推他。 沈不覆直接将嘴里的草药吐到她胸口,带着愠意地说:「躲什么躲,我是你丈夫!」 第30章[04.15] 「你!」 沈不覆一边继续嚼草药,一边将肖折釉拉过来,让她伏在自己的腿上,将嚼烂的草药涂抹在她后背的伤口上。 肖折釉胸前的伤口并不大,可是这背后的伤口瞧着就有些可怖了。沈不覆从军十多年,受过无数次的伤,什么伤口没见过。可是此时看着肖折釉白皙如雪的后背上落下的血窟窿,只觉得一阵胆寒。 胆寒到他整个人都有些发冷。 肖折釉伏在沈不覆的腿上,费力地去拉自己的抹胸,将它穿好,却不小心碰到胸前的伤口,疼得她上身一阵战栗。 刚刚涂上草药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过了一会儿肖折釉才觉得火辣辣得疼,就好像她背后和胸口的伤口上有火苗在灼烧一样。 她伏在沈不覆的腿上,开始断断续续低声哭起来。 她低低的哭诉声钻进沈不覆的耳中,沈不覆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沈不覆抬手,狠狠地在肖折釉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肖折釉的啜涕声一顿,她双手撑着地面费力起来,泪水蒙蒙的眼睛怒视沈不覆,大声说:「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我当成孩子!」 沈不覆大声回吼过去:「我才没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还是孩子!」肖折釉怒不可遏。 「谁家父亲会扒十七岁女儿的衣服,打她的屁股!」沈不覆的声音里愠气泛滥。 肖折釉不说话了,她扁着嘴,睁大了眼睛瞪着沈不覆。伤口上又一阵难忍的疼痛感袭来时,她重新趴下来,扶着沈不覆的腿上哭。这一次她哭起来的声音大了些,没那么忌讳,不再是忍着的低声啜涕。 「疼,好疼……」她哭着说。 「忍着!」沈不覆没好气地说。 肖折釉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猛地咬上沈不覆的大腿,使劲儿使劲儿地咬,用尽全力一般发泄出身上的痛。 沈不覆低下头,将肖折釉身上垂在腰际的衣服给她穿好。 月亮逐渐爬了上来,肖折釉哭得累了,哭不动了,可是因为伤口始终很疼的缘故完全睡不着。她始终保持着伏在沈不覆腿上的姿势,身上的伤口疼的时候,就在沈不覆的腿上咬一口。 沈不覆望着天际的满月,心中的怒火一点一点消下去。 他生气。 生气肖折釉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跑到斩临关里来。 生气他没有事先把肖折釉安排好。 更生气他因为捡阿楠的祈愿牌害得肖折釉受了这一箭。 主要还是生自己的气。 沈不覆低下头来,望着伏在他腿上的肖折釉,说:「师延煜是我千挑万选找出来的,甚至我与他们父子定下盟约时,让他发誓护你一生。几个月的相处,你还是不喜欢他?」 原来师延煜不完全是脑子有病,而是答应了沈不覆啊。 肖折釉恍然。 她实在是太累太痛了,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什么反应了。甚至连沈不覆的问话也没什么力气回答。 可是沈不覆不甘心,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师延煜这个人相貌卓绝,整个明定城找不到比他更俊俏的青年才俊,他有勇有谋,非泛泛之辈。他日更是会成为太子。这样的人,又对你有好感,对你也用心,你为何不喜欢他?」 肖折釉伏在沈不覆的腿上,轻声说:「他纵使再好,在我眼里也不及你千万分之一。」 语气那么轻,像是说着玩笑话一样。 沈不覆「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肖折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身上很疼,然后像没骨头一样趴在沈不覆的腿上。肖折釉是被身上的伤口疼醒的,她醒过来的时候,还保持着睡着之前的姿势趴在沈不覆的腿上,因为保持一个动作太久了,身子有些麻。 又痛又麻。 她双手撑着地面,费力坐起来。 沈不覆一直都没睡,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合过。 「将军没睡过吗?」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吭声,直接站起来,闷声往前走。 肖折釉想问他去哪儿,可是话到嘴边儿,她又把话咽了回去,沉声别开眼。沈不覆却停下脚步,又折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拽着肖折釉的胳膊,将她背在背上,然后大步往前走。 沈不覆闷声背着肖折釉往前走,一句话不说。他不说话,肖折釉也不说话,身上的伤口疼了也疼着。肖折釉知道沈不覆在生气,她便跟着他一起生闷气。 沈不覆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上岚山的深处,那里灌木少了起来,高大的树木却多了起来,偶尔能见到一些小动物在树林间穿梭。沈不覆也没有把肖折釉放下,就这样背着她去杀了只鹿,鹿头被他一刀砍下来的时候,在他背上的肖折釉身子颤了一下,匆匆闭了眼睛,趴在沈不覆的背上,不敢再乱看。 其实肖折釉知道这上岚山里野兽不少,沈不覆之所以背着她打猎,而不是将她放到一旁自己去打猎,是因为担心她离了他的视线之后会有突然蹦出来的野兽伤害她。 沈不覆不说,肖折釉也不问,反正她知道。 沈不覆将手中的鸣鸿刀掷出去,树上的野果子便被打下来十多个。他带着打下来的野果子和那只鹿,又拾了些干树枝,背着肖折釉往回走。最后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将肖折釉放下来。 他将野果子放在肖折釉身边,然后沉默地去生火、烤鹿肉。 肖折釉抱膝坐在一旁望着沈不覆忙碌,等那只鹿被他扔进火堆里的时候,她才拿起身旁的一个野果子来吃。 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的确很饿。 肖折釉咬了一口,忽然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把手里的野果子朝前使劲儿扔开。她反应太大,沈不覆回头看向她。 第31章[04.24] 肖折釉又吐了两口,才有些尴尬地说:「有虫子……」 沈不覆看了一眼火堆里的那只鹿,然后走到肖折釉身前蹲下来,拿起一个野果子掰开。掰开的野果子里果真被虫子蛀了。沈不覆将果子扔了,又掰开一个,检查一遍,塞进肖折釉手里,然后起身去火堆那里。 他立在火堆旁,沉沉的目光落在黄色的火焰上。 肖折釉看他一眼,低着头吃野果子。 沈不覆将烤好的鹿肉一块一块撕下来,递给肖折釉。 不是太好吃,肖折釉吃了一点就对沈不覆摆摆手,不想再吃了。 「哪那么娇气?吃!」沈不覆又撕了一块鹿肉塞进肖折釉的手里。 鹿肉不仅难吃还有些烫,肖折釉的手被鹿肉烫得微微泛红,这里是荒山上,又没有什么盘子,她撕了一块裙子铺在地上,然后将鹿肉放在上面。在沈不覆看过来的时候,她没好气地说:「我不想被烫死!」 沈不覆没说话,他收回目光,他将鹿肉放在一旁,转身跳上一旁的高石,摘了几片宽大的叶子铺在地上,然后将鹿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他自己吃了些鹿肉,再抬头看肖折釉,她身边的那块鹿肉还是没有动过,她抱着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沈不覆不得不放缓了语气,说:「难吃也要吃一些,这山上自然比不得外面。」 他走过去一些蹲下来,将那些放在一旁的野果子一颗一颗拿起来检查,又掰开两个放在肖折釉身边。 肖折釉默默将鹿肉拿起来,撕下来一小块一小块塞进嘴里。 「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回答,而是看向她的胸口。她胸口的衣裳沾了很多血迹。他问:「伤口疼吗?」 肖折釉毫不犹豫地点头,说:「疼。」 沈不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再忍一忍吧。如果沿路下山会遇见辽兵。你伤着,还是应当避开他们。我们从上岚山的另外一边下去。」 「可是那一边不是辽国的地方吗?」肖折釉问。 「不全是,从西南角下山,那个地方荒芜一片,没有兵马。待下去那里,再从洪江绕回银湖城后方。」沈不覆道。 肖折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将军应当不想回银湖城才对。如今不仅是辽国的人想要将军的命,恐怕也不方便在回定王那边了。」 昨日沈不覆告诉肖折釉他曾和师重锦、师延煜父子筹谋时,就定下了一些协议。虽然沈不覆没有明说,可是肖折釉隐约猜到沈不覆应该已经不能再回盛国了。如今定王还没有称帝,之前沈不覆揭竿起义时响应之众那般庞大,若沈不覆这个时候回去,恐怕定王不能安枕。 「你猜的不错。在这次的造反计划里,我已经做完了我要做的事情。兵权已经全部交给了定王,这是从一开始就答应了他的。」沈不覆叹了口气。他从未想要称帝,也不想要什么权利,将定元帝拉下来,报了仇,便是完成了他的使命。剩下的事情,他毫无兴趣。甚至定王父子从一开始这般信任他也是因为知道他存了死志。 然而他还活着,没死。 沈不覆看向低着头皱着眉头吃着鹿肉的肖折釉。应该是的确很不好吃吧,她才能把眉头皱成这样。 肖折釉感觉到沈不覆在看她,她抬起头望过去,说:「将军,我们说说话吧。」 「你说。」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人才会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复仇,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我觉得……她不管是还活着或者是已经不在了,她一定希望将军好好活着的。」 沈不覆半合着眼,笑:「你倒是开始教育起我了。」 「只是觉得……」肖折釉低着头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劝慰的话。最后她抬起头来重新看向沈不覆的时候,干脆直话直说:「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给谁复仇,不知道这些年你忍受了多少别人不知道的痛苦。我甚至不知道这般莽撞地跑来阻止你的赴死对你到底是不是好的。或许在你心里还在怪我多管闲事……」 肖折釉自嘲一笑,点头:「是,是挺多管闲事的。也不是什么为你好这样伟大的理由,就是很自私的不想你死。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其实还是为了我自己……」 沈不覆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肖折釉的眼圈有一点红,她忍着想哭的冲动,问:「活下去不行吗?」 「别胡思乱想了。」沈不覆站起来,「走吧,天黑前要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沈不覆又挑了两块鹿肉和几个野果子带着,背着肖折釉继续朝着西南的方向前行。他们运气还算好,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沈不覆仔细检查过,这处山洞已经废弃很多年了。 沈不覆将枯草铺在山洞里的地面上,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周围的环境,然后倚靠着身后的壁石坐下,将肖折釉拉过来,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肖折釉背后和胸口都有伤,只能侧躺在沈不覆的腿上。 「将军,你不睡一会儿吗?这里应该很安全了,你不用一直守着吧?」肖折釉问。 「困的时候自然会睡。」沈不覆摸了一下肖折釉后背的伤口周围。他手指碰过,肖折釉的身子颤了颤。 又流血了。 沈不覆探手去解肖折釉腰间的系带,肖折釉握着自己的衣领阻止他的动作。沈不覆也不说话,也不收手。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肖折釉慢慢将手松开。沈不覆将她的身上外面的一层衣服解开,握着她纤细的肩头,让她背后的伤口更靠近一些。 那些草药起了很大的作用,可还是不能完全止血。沈不覆拿出先前采的草药放进嘴里嚼,一边嚼一边将肖折釉脱了一半的衣服完全脱下来,从衣摆处开始撕,撕成一条一条。 昨日给肖折釉上药的时候,沈不覆是带着怒气的,过了一日,这怒气消了一些,重新给她背上和胸前的伤口仔细涂好嚼烂的草药,再用撕好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给她的伤口抱起来。 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沈不覆的手难免碰到肖折釉的胸口,肖折釉几次躲闪,使得沈不覆又要重新一道一道给她缠。 沈不覆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了,面对肖折釉的不配合始终沉默,一次次重新给她缠。最后倒是肖折釉有些歉意,不再乱动。 沈不覆给肖折釉缠好伤口以后,肖折釉去捡被撕了大半的衣服。那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几乎只剩了两个袖子和一片衣襟,穿上也没什么用处遮不了多少了。正当肖折釉犹豫的时候,沈不覆将身上黑色的外袍脱下来,套在肖折釉的身上。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沈不覆的袖子上,他外面穿的这层外袍有着很宽大的衣袖,可是里面的中衣却是紧袖。袖口居然破了,而且好像湿漉漉的。 肖折釉探手摸了一下,她将手掌翻过来,发现手上全是血迹。 「将军你受伤了?」肖折釉急忙去拉沈不覆的袖子,惊讶地看见沈不覆小臂上有一道手掌长的血口子。 「没事,小伤。」沈不覆收了手,将套在肖折釉身上的袍子系好。然后拉着肖折釉躺下来,让肖折釉枕在他的胳膊上。 第32章[04.24] 肖折釉有些别扭,她想起身,沈不覆却拉着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折釉。」沈不覆侧过头望着肖折釉,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又不再说其他。 肖折釉也不再挣扎着要起来,她静静望着沈不覆,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她能猜到沈不覆恐怕要对她说很重要的话,可是在她心里又隐隐担心沈不覆如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又将话咽回去,用沉默来回应她。 就在肖折釉以为沈不覆又要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沈不覆开口:「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我知道……」肖折釉迅速垂下眼睛,藏起眼中的黯然。 沈不覆离她很近,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 「那你可知当年在南青镇我为何把你带回明定城?」 「不是因为你挑中了陶陶要过继为嗣子吗?」肖折釉疑惑地抬起头来望向沈不覆。 沈不覆沉默了片刻,深深望着肖折釉的眼睛,终于说出来:「因为你,因为你的眼睛很像她。」 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摸肖折釉的眼睛,可是在指腹即将碰到肖折釉的时候又将手艰难收回。 「我一直都在骗自己,骗自己把你当成女儿。假的,都是假的。因为你像她,因为你身上无时无刻都有她的影子。看着你长大,似乎好像陪着她又长大了一次,似乎她还好好地活着……」沈不覆缓缓合上眼,习惯性地将眼中的悲痛藏起来。 「折釉,这对你不公平。这天下当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待你,而不是如我这般每时每刻在你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原来是这样啊……用我自己的命来赌,用将军对我那份不同来赌。结果这份不同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就算还有别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责任?因为我是你妻子罢了,倘若你娶的是别的女人,恐怕也会如此……」 肖折釉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平静,甚至带着笑。可是她的眼泪从眼角淌出来,浸在沈不覆的衣袖上。 他向来沉静的深眸中终于藏不住崩塌般的痛楚,他伸手擦去肖折釉眼角的泪,声音异常干涩:「不,如果不是你,我并不会娶。」 肖折釉抿了一下唇,也不知道是听见他这么说是应该高兴还是苦涩。 肖折釉心里忽然静下来,安静到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到她自己被困在里面。 沈不覆看着静静落着泪偏又翘着嘴角轻笑的肖折釉,他心里一阵阵痛苦。这种难过带着一种巨大的悔恨。 他从一开始口口声声说着他不需要盛令澜的替代品,甚至让归刀毁了与盛令澜容貌十分相似的赵素心,可是他到底把肖折釉当成了什么? 女儿? 他是真的相信夭折的孩子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转世的说话,所以才把肖折釉带回来吗?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自诩冷静沉着的沈不覆,却从一开始就没弄懂自己对肖折釉的态度,没弄懂自己的心。 肖折釉八岁的时候就被他接到身边,这些年里,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远远地凝望着她,看着她的背影从刚到他腰际的瘦小样子,一直到如今的袅娜多姿。 沈不覆长叹一声,他心疼地握住肖折釉的手,凝望着她的眼睛,问:「折釉,这就是真相。如果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我会努力将你把她分开,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肖折釉笑着问:「那么将军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心里只有我,没有她?」 沈不覆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看肖折釉的样子。 「我,」他低声沙哑,包裹着一层巨大的痛楚与挣扎,「我做不到。」 肖折釉慢慢合上眼,静静地说:「将军,我身上的伤口很疼。你哄我睡觉吧。」 沈不覆皱了一下眉。 哄她睡觉? 他不会。 「将军会唱歌吗?」肖折釉问。 「军队里的战歌?」 肖折釉笑着说:「那讲故事吧,将军带兵这么多年,经过那么多地方,一定见过、听过很多故事吧。」 沈不覆想了想,说:「有,但是都是些悲壮的、凄惨的故事。」 「没事,将军讲一讲吧。」肖折釉微微曲着膝,缩在沈不覆的身侧,将脸埋在他的胳膊上,慢慢忍受后背上伤口的疼痛。 沈不覆给肖折釉讲了一些他这些年听到的故事,大多都是些妻离子散,又或者手足相残的事情。他总觉得这些故事不太好,不是很适合讲给肖折釉听。可是肖折釉却听得很认真,一直让沈不覆讲了三五个故事,才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夜里,肖折釉几次因为身上的伤疼得落下眼泪和冷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就咬着沈不覆的衣袖,已来挨过这种疼痛。 沈不覆静静躺在那里,假装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肖折釉身上的疼痛之感减轻了很多,可是因为昨天夜里没睡好的缘故,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沈不覆继续背着她往西南角的方向走。 路上遇见了几次辽兵,沈不覆要么带着肖折釉避开,要么将那些人解决掉。等到第五日的时候,后面就没有追兵了。不过在这上岚山中,沈不覆和肖折釉遇见的野兽要比追兵可怕得多了。 肖折釉身上的伤不是特别疼的时候,她也不再用沈不覆背着,可以自己往前走了。 「将军,你看那边……」肖折釉指着前方的一处血迹,「咱们是不是要换一条路?」 这一路,肖折釉跟着沈不覆也见到了两次野兽相残的情景,看着前方的一滩血,她自然以为是野兽相斗时留下的血迹。 可是沈不覆看着那滩血迹却皱了眉,他几步越过去检查了一番,才说:「是人血。」 「人?是那些辽国派来的追兵吗?」肖折釉说。 沈不覆拉着肖折釉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他压低了声音,说:「别松开我的手。」 第33章[04.24] 肖折釉点点头。 沈不覆牵着肖折釉顺着那道血痕往外找去,不由走进一处灌木掩映的山谷低洼处。沈不覆用手中的刀砍断前方遮路的灌木,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几座小木屋。 「居然有人住在这里……」肖折釉惊讶地小声喃喃。 沈不覆却变了脸色,急忙拉着肖折釉大步冲了过去。 之前的那道血痕正是这处木屋的男主人流下的痕迹,沈不覆带着肖折釉顺着那条血痕终于找到了木屋的男主人。 男主人倒在木屋的门槛处,他的已经失去了一条腿,身上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看就是从野兽口中逃出来的。他拼了命也要爬回来,最后死在自己家的家门口,他死的时候,伸出的右手还往前伸着,似乎是在他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家中的门,却没能进去。 肖折釉和沈不覆一起冲进木屋中,就看见家中的女主人躺在地上,身下一大滩血已经凝结。一个光溜溜的婴孩躺在女主人的身边,女主人的手搭在婴孩的身上。一个破碎的碗碎在一旁,其中一块碎片上沾着大片的血。 想来这个女人生产的时候家中的男主人并不在家,她是一个人把那个孩子生出来的,又用尽全力用摔碎的碗割断了婴孩的脐带。 肖折釉一惊,急忙跑了进去,用发颤的手将那个婴孩抱起来。 那个婴孩小小的一团,身子又皱又紫,一点声音都没有。 「别死、别死、别死……」肖折釉急忙抓了一旁的一件旧衣服裹在婴孩的身上,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这个小孩子的后背。 肖折釉的伤口在右侧胸口偏上的地方,连带着她的右手几乎不能使什么力气。她蹲在地上,将小小的婴儿放在膝上,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扯动了她的伤口,又有鲜血从她身后的伤口流出。可是她浑然不觉,眼里心上都是膝上这个小生命。 沈不覆走过去。 「别急,我来试试。」沈不覆将那个孩子拎起来,提着他的脚,让他倒挂起来,然后使劲儿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肖折釉是知道沈不覆手劲儿的,她看着沈不覆狠狠拍那个孩子的屁股,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好像那巴掌是打在自己身上似的。 心疼。 在肖折釉忍不住要阻止沈不覆再这么拍这个孩子的时候,却听见小孩子微弱的哭声。肖折釉直接跌坐在地上,好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是饿的。」沈不覆说。 「饿的?可是……」肖折釉四处张望,目光最后落在死在地上的母亲身上。这个孩子一出生父母就不在了,不仅是可怜,而且没有母乳该怎么办?这里不是城里还能给他找奶娘,这荒山上上哪给他找奶娘去?肖折釉担心没等他们走出上岚山,这个孩子就饿死了。 沈不覆弯下腰,将跌坐在地上的肖折釉拉起来。他看了一眼肖折釉衣服上沁出的血痕,说:「走吧,先去旁边的屋子。」 这处木屋显然是这对夫妻自己搭建的,一共有三间空着的房间。沈不覆一手抱着那个孩子,一手扶着肖折釉,将肖折釉带去旁边的一间屋子。期间肖折釉的目光一直凝在那个不停啼哭的孩子身上,甚至想要伸手从沈不覆手里把那个孩子接过来,不过沈不覆顾虑着她身上的伤,并没有把孩子给她。 沈不覆扶着肖折釉在床上坐下,才把那个不断啼哭的孩子递给她,说:「先喂他些水,我出去给他找点吃的。」 「好。」肖折釉点点头,心疼地抱着小家伙。 沈不覆离开以后,肖折釉拿着筷子蘸着水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清水,小家伙砸了几口就不再砸了,始终闭着眼睛不停地哭。小家伙实在是太饿了,哭起来也是十分微弱的声音。 肖折釉等了又等,终于等回了沈不覆。 ——沈不覆牵了一头小奶羊。 看着那只小奶羊,肖折釉松了口气。心里就一个想法,这个孩子一定会得救的…… 她悬着的心放下来,好像全身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肖折釉身子向后仰,竟是直接昏了过去。 「折釉!」 肖折釉昏倒前听见沈不覆喊了她一声,她想答应,却完全没有力气。眼皮很沉,沉得睁不开。 肖折釉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在要害之处,可也流了很多血,先前她一心照顾这个小孩子,又扯动了伤口,使得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孩子!」肖折釉一下子坐起来。 她环顾陌生的房间,这才慢慢想起来昨日发生的事情。想起那个孩子,她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她刚站起来才发现身上只穿了层抹胸,而缠在伤口上的布条已经解开了,换成了纱布。 肖折釉皱了下眉,沈不覆趁着她昏迷的时候给她换过药了。 虽然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可是她也知道也是情势所迫,怪不得他。她转身,看着床头叠放了一件衣服。她将衣服穿上走出去。 沈不覆就在隔壁的房间,正弯着腰给那个孩子喂奶。他显然不太擅长喂孩子这种事,那个孩子被他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两三个盛着羊奶的碗。桌面上、地面上都洒了些羊奶,而是那个小孩子的脸上、身上也都是。 「醒了?」沈不覆看了一眼肖折釉的脸色,又很快收回视线手忙脚乱地给那个孩子喂奶。 看着沈不覆用沾着羊奶的筷子往那个孩子嘴里塞,肖折釉心里一跳一跳的,真担心沈不覆一个力道掌握不好,手中的筷子戳破了那孩子的嘴。 「还是我来吧。」肖折釉走上前来。 沈不覆看着肖折釉胸前的伤口处,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尽量别用右手。昨天被他绊了一天,我要去把那对夫妇安葬了。」 想到那对夫妻惨死的样子,肖折釉一阵唏嘘。那对夫妇既然离群索居住在这样的地方,想来可能是不被长辈、家族看好选择了私奔,又或者是一对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肖折釉一想到那个女人死时的样子,心中难免悲戚。 这上岚山不算很安全,沈不覆担心再有野兽过来,所以也没敢走太远,只将那对夫妻埋葬了木屋的后面。 沈不覆用院子里劈好的柴木里挑了一块,立在这对夫妇的坟前。因不知姓名,他只能在上面刻下「隐居夫妇之墓」。 肖折釉身上伤着,右手几乎使不上力气,也不能帮什么忙,她抱着那个孩子立在坟前。 「既然遇见了想必就是天大的缘分,你们放心,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帮你们把养他养大成人……」 肖折釉说完,原本阴云密布隐隐要下雨的天际忽然放晴,温暖的光普照四方。 这个小孩子毕竟刚出生不久,又体弱,肖折釉照顾得尽心尽力,不敢出一点差错。每次给他喂奶的时候,她担心筷子戳伤了他,就用自己的手指沾了羊奶一点点喂给她喝。 第34章[04.24] 肖折釉虽然没有子女缘,可是陶陶是她磕磕绊绊带大的,再带这个孩子倒是有些经验了。只是她毕竟身上带着伤,照顾他有些吃力。 不到一个月,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不覆站在肖折釉身后,给她背后的伤口上药。他眉头皱得很紧,快一个月了,肖折釉胸口的伤口几乎已经愈合了,然而她后背上的伤口却时好时坏,如今看着这伤口竟是有溃烂的趋势。 肖折釉将衣服拉上,说:「已经没昨天那么疼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必须找大夫给你医治。」沈不覆说。 肖折釉犹豫了一下,才说:「再等几日吧,那个孩子真的太小了,怎么也得等他满月。」 沈不覆沉默片刻,望着床上熟睡的小家伙,还是点了头。 过了几日,他们就要启程了。沈不覆在院子里给那个孩子洗几件衣服,准备路上带着。肖折釉使不上力气,这段时间洗衣做饭的事情都是沈不覆来做,肖折釉只是在照看那个孩子。 肖折釉从屋里走出去,站在门口望着正在洗衣服的沈不覆。 甭管沈不覆洗的衣服是不是干净,可是他洗衣服的样子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肖折釉看了很久,忽然问:「将军,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那个女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又是怎么被定元帝害死的。」 沈不覆想也不想随口说:「你知道她,我的亡妻盛令澜。」 他随口一说的语气,和这些年每次别人为他斟酒时,他说为亡妻守制的语气如出一辙。 肖折釉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从沈不覆的口中听见他说起前世的她。原以为两人关系近了些,没想到他还是用搪塞天下人的借口搪塞她。肖折釉心里有点复杂,这种复杂的情绪渐次渲染,压在心口,沉甸甸的。 屋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又哭了,肖折釉来不及再说什么转身进屋,也不想说什么了。她将房门关上,关门的声音有些重,竟是有些摔门的意思,发出「砰」的一声响。 沈不覆有些意外地望向紧闭的房门。 肖折釉生气了?她为什么生气? 沈不覆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转过身来继续洗衣服。 肖折釉将啼哭的小家伙抱起来哄了哄,等他不哭了才把他放下。也是等到把小家伙放下了,肖折釉才来得及生气。 生沈不覆的气。 她的确从很久前就很好奇那个阿楠是个怎么样的人,会让沈不覆装在心中这么多年,甚至沈不覆为了给她报仇做了这么多事情。 肖折釉是好奇,但是又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今日只不过是她随口一问罢了,沈不覆不愿意告诉她就算了,又何必拿搪塞天下人的借口来搪塞她? 她上辈子是难产死的,怎么变成被定元帝害死的了?再说了,她上辈子大婚之前只和沈不覆见过一次又是赐婚,他们成婚第二日沈不覆就离开了,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感情?而肖折釉却是从老太太口中得知沈不覆在很早之前就喜欢那个阿楠。 肖折釉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 她是为了上辈子的自己委屈。 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赐婚,可是上辈子她嫁给沈不覆的时候是的确怀着对未来憧憬的。可是他的?恐怕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地娶她!肖折釉想起之前在破庙里她与沈不覆有肌肤之亲时沈不覆喊着阿楠的名字…… 肖折釉心里一阵阵烦躁。是不是上辈子她嫁给沈不覆的时候,沈不覆心里也是想着那个阿楠的?在他们大婚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谁? 再说了,沈不覆娶她的时候心里有人就罢了,居然在她死后还拿她的名儿做文章!明明是自己心里有人不想娶盛雁溪,却非要向天下做出为亡妻守制十年的苦情样子来!别人不知道内情说不定夸他一句重情义,可她这个亡妻却是知道他不过是拿为亡妻守制做借口。 当年重逢时,肖折釉就对于他拿她做借口心里不舒服,此时这种不舒服不由夸大了无数倍。 她不仅是为了上辈子的她生气,更为了这辈子的她生气。沈不覆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会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她还以为他待她终究是不一样的,可没想到就是这样随口的小问题,他居然还用搪塞别人的借口来搪塞她。 肖折釉愤愤然,气得使劲儿拍了一下床板。她这一拍不仅扯动身上的伤口隐隐发疼,还将刚睡着的小家伙吵醒了。小家伙变着又要哭起来。 肖折釉心里顿时柔软起来,急忙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哄他重新入睡。 这几日,肖折釉几乎不和沈不覆说话。沈不覆知道肖折釉在生他的气,可是他不太清楚她到底在气什么。沈不覆转念一想,他做了太多对不起肖折釉的事情,她生气也是应当的。 他们在这地方住了一个月,直到那个孩子满月了,才启程离开。离开之前,肖折釉又抱着不弃去拜祭了他的父母。 肖折釉给那个孩子起名不弃。 在这一个月里,不弃的身子越来越健硕起来,可是肖折釉身上的伤口却时好时坏,其间肖折釉还发了两次高烧。也幸好沈不覆识得些救急的草药,几次把肖折釉的情况稳定下来。也幸好天气越来越冷,要不然肖折釉身上的伤口恐怕要不好。 离开的路上,肖折釉把不弃的两件衣服和几囊羊奶放在包裹里,让沈不覆背着。沈不覆走在荒芜的前方开路,她抱着不弃跟在后面。 沈不覆回过头来,问:「我抱着他?」 肖折釉走路的确走得有些吃力了,她略一犹豫将不弃交给沈不覆,还不忘嘱咐一句:「当心点。」 不弃比一般孩子要乖,这段日子也不怎么哭闹,每次哭的时候肖折釉哄了一会儿就不哭了。肖折釉刚把不弃交给沈不覆的时候还担心这孩子换个人抱不习惯,却没想到这小家伙安安静静地睡在沈不覆臂弯里,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换了个人抱他。 「当心。」沈不覆抬手,抓住肖折釉的手腕。肖折釉走路的时候不放心不弃,频频张望,竟是没注意脚下的小石头,差点摔了一跤。 再往前走的时候,沈不覆将自己的胳膊递给肖折釉。肖折釉犹豫了一会儿,像小时候那样拽着他的袖子,将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里。 走了一日,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沈不覆寻到一个山洞暂且歇着。过去的一个月里,每天晚上不弃哭着要吃奶的时候,肖折釉都会立刻醒过来。可是今天因为走了一天的缘故,肖折釉有些体力不支,侧躺在干草上睡得很熟。不弃哭起来的似乎,竟是没有把她吵醒。 沈不覆看了一眼睡熟中的肖折釉,小心翼翼地将她臂弯里的不弃抱起来。 小家伙夜里总是醒两三次,不是尿了就是饿了。 沈不覆拎着小东西,打量了一会儿,才把他放平,解开他的小衣服查看。没尿,那就是饿了。 沈不覆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一个水囊,水囊里装的是提前挤好的羊奶。他将水囊的木塞拔了,把水囊递到不弃的嘴边,仔细喂他喝。羊奶从水囊里洒出来,一多半洒在了外面。沈不覆手忙脚乱的给不弃嘴角的奶渍擦干净,又喂了他几口。 不弃歪着头不肯再喝了,嘴里却一直哼哼唧唧,不甚安分。 第35章[04.24] 沈不覆有点愁,他再一次把他的小包裹解开。果然喂了两口奶就尿了,沈不覆皱着眉给他换尿布。 做好这一切,不弃哼唧两声又睡着了,沈不覆松了口气。他将不弃放在肖折釉的臂弯里。肖折釉睡得很香,完全没觉察到。 沈不覆的目光从不弃的脸上移到肖折釉的脸上。 山洞里没有灯,只有外面明亮的月光照进来,洒在肖折釉的脸上,将她睡梦中的样子映照得添了几分温柔。 肖折釉好像做了个梦,不由蹙起了眉。 沈不覆的目光凝在她蹙起的眉心上,他犹豫了很久,想要抬手抚平肖折釉蹙起的眉心。等他终于抬手,还没有碰到肖折釉眉心的时候,肖折釉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的嘴角也慢慢翘起来。 沈不覆的手悬了半天,最终放下来,将盖在肖折釉和不弃身上的衣袍往上拉了一些。 不出意外,四天就可以走出去。然而在第三天的时候出了意外——装在水囊里的那些羊奶坏掉了。 肖折釉一边哄着啼哭的不弃,一边埋怨地瞪着沈不覆:「我都说了把那只奶羊带着了!」 沈不覆也不解释,只是说:「再忍忍,下山就好了。」 「你确定?就算下山了真的能够那么及时找到奶娘?」肖折釉问。 沈不覆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然我再去抓一个奶羊?」 肖折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有那么容易抓到吗?」 「不确定,但是可以试试。」 沈不覆将肖折釉和不弃安顿在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然后走进前方的丛林。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过头来望一眼,确保他们两个的安全。 沈不覆没有再找到奶羊,但是他抓回来一只母狼,母狼后面还跟着两只亦步亦趋的小奶狼。 肖折釉向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沈不覆牵着的母狼。 「只抓到这个,凑合一下吧。」沈不覆说。 肖折釉将水囊递给沈不覆,让他去挤奶。她则是在离得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抱着不弃坐下来。 那两只小奶狼以为自己的母亲被欺负了,趴在一旁嗷嗷叫了两声。那只母狼朝他们两个叫了几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只小奶狼才安静下来。它们两个趴下来,静静望着自己的母亲。 沈不覆并不打算将它们带下山,毕竟是狼。他挤了奶,又拿了些在先前那夫妻住处找到的肉干喂给它们吃。 「走吧。」沈不覆拍了拍母狼的头。 母狼张开獠牙鸣叫了两声,又忽然畏惧地看了沈不覆一眼,然后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离开。 肖折釉闻了闻狼奶的味道,果真和羊奶有些区别。她给不弃喂了奶,又跟着沈不覆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半日,肖折釉又开始体力不支了。 沈不覆解下背上的包袱,一句话不说,在她面前蹲下来。 肖折釉将包袱系在背上,爬上沈不覆的背。 沈不覆左手抱着不弃,右手握着鸣鸿刀,背上背着肖折釉,也幸好他步子够稳,才使肖折釉没那么颠。肖折釉趴在他的背上,伸出手来去摸他怀里的不弃,逗着不弃玩。不弃黑黑亮亮的眼睛可以跟着肖折釉的手指动了。他静静窝在沈不覆的怀里,睁着眼睛望着肖折釉。 沈不覆听见肖折釉忽然笑了一声,他低下头来,就看见不弃望着肖折釉居然裂开嘴笑了。 已经很久没露过笑脸的沈不覆嘴角也跟着轻轻扬起来。 下山时,山下有很多官兵在巡逻。 「将军,这些是谁的兵马?」肖折釉压低了声音小声问。眼下情势未明,很多人想要沈不覆的性命。 沈不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瞬,背着肖折釉径直往前走。 「什么人!」巡逻的官兵看见沈不覆,立刻高声质问,一大队士兵围了过来。 「沈不覆。」沈不覆直接爆出名字,脚步不停往前走。 沈不覆尚未前行很长,袁兰五骑着马冲过来,她跳下马背,高兴地说:「将军,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袁兰五不由看了一眼沈不覆背上的肖折釉,和他怀里的小孩子。额……将军背上背个媳妇儿怀里抱个孩子的样子瞧着怎么那么让人不适应? 如果是别人背一个抱一个恐怕会显得十分狼狈,然而这动作由沈不覆做出来,倒将他的高大更加突出了出来。 沈不覆点了下头,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一边吩咐:「去请一个大夫,找一个奶娘,再让归刀来见我。」 「是!」袁兰五立刻转身吩咐身后的一员小将。 再往前走,士兵越来越多,肖折釉忙说:「将军,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这么短的路,又是平路,我可以自己走了。」 闻言,沈不覆蹲下来将肖折釉放下来。 「不弃也交给我来……」肖折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禾仪打断了。 「沈不覆!」沈禾仪带着怒气地骑马冲过来。 沈不覆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对于沈禾仪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 「吁——」 沈禾仪趋马在沈不覆面前停下来,她跳下马,一句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沈不覆的脸上。 「啪」的一声巴掌声十分响亮,所有的士兵都震惊了。 袁兰五愣了一瞬,轻咳了一声,那些士兵立刻低下头,再不敢乱看。 第36章[04.24] 「你长这么大,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你!以前多少苦难都撑过去了,我费劲心思把你培养成人,是为了让你去寻死的?」沈禾仪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沈不覆的脸上,力道比起之前那一道更重。 那巴掌打在沈不覆的脸上,在场的士兵好像同时挨了巴掌,一个一个都使劲儿低着头,不仅不敢乱看,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禾仪怒道:「如果不是折釉派归弦去找我,说不定我连你的尸都收不了!」 沈不覆看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也懵了,的确是她派归弦去请沈禾仪回来,因为她知道沈不覆是个孝子,就算她劝不动他,他应该会听他母亲的话,可是肖折釉完全没想到沈禾仪一见面就这样当众打沈不覆巴掌…… 肖折釉觉得有点尴尬。 沈禾仪再抬手的时候,沈不覆怀里的不弃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沈禾仪愣了一下,她先前太生气了,居然没注意到沈不覆怀里的这个小东西。 沈不覆低头看了一眼不停哭着的不弃,将他递给肖折釉,然后一掀衣摆,在沈禾仪面前跪下。 沈不覆在沈禾仪面前跪下,沉声道:「儿不孝。」 沈禾仪这一个月又气又担心,没睡一个安稳觉,今天终于见到了她的儿子,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还好好的。沈禾仪这心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担心过后,又是浓浓的愤怒! 「夫人,您消消气……」肖折釉不得不出言劝慰。 沈禾仪看向肖折釉,问:「你喊我什么?」 肖折釉愣了一下,才说:「母亲,是儿媳一时情急口误了……」 这个场景,还是暂时不要提起和离的事情了吧…… 沈禾仪稍微消了消气,她知道沈不覆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如今更是被别人封为玄王。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儿,她实在应该给他留点脸面。她压着心里的愤怒,说:「起来,回去再说!」 「儿子遵命。」沈不覆起身,跟着沈禾仪往前方的大帐走去。 袁兰五很快找来了大夫给肖折釉诊治伤口,那大夫正是随行的军医,并不难找。不过想要找奶娘就没有那么快了,袁兰五派人去远处的庄子寻找,暂时还没有消息。 「夫人!」归弦走进大帐,「您没事真的是太好了,那一日真的是太凶险了……」 肖折釉刚喝完下人熬好的汤药,那汤药让她有些发困。她忍着倦意,问:「归玄,你可知道漆漆和陶陶如今在何处?这一个月又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盛国和辽国的战事如何了?定王和辰王又都在何处?」 「回禀夫人,如今定王还在台昌州与辽兵作战。辰王带领部下攻下了银湖城前方的通录城。辰王如今也留在通录城,而夫人的一双弟妹被辰王安置在通录城中。」归弦细细禀告。 听了归弦的禀告,肖折釉松了口气。漆漆和陶陶是她的惦念,知道师延煜将他们两个安顿得好好的,她便也放心了。 肖折釉又问:「如今停留在这里的军队是作何用的?是谁在领兵?」 「因为这里距离斩临关不远,所以辰王令袁将军带兵驻扎在这里,倒是没想到正好碰见您和将军。」 「袁将军?袁兰五?」 「不是袁兰五,是她的父亲袁金龙。她如今是副将军。」归弦解释。 「这样。」肖折釉点点头。 她她不太清楚师延煜对沈不覆的态度,可是如今领兵驻扎在这里的是袁金龙,肖折釉就放心了。在多年前,袁金龙就是沈不覆的人。再言,如今沈禾仪既然在这里,而且归刀和归弦都在这里,想来沈不覆是安全的。 药劲儿逐渐涌上来,肖折釉开始犯困了。她得知不弃如今有人照顾着,也稍微安心了些。她让归弦退下,躺在床上睡着了。隔了一个多月,她终于睡上舒服的床。现在想来,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月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肖折釉傍晚的时候醒了一次,吃了药,又开始补觉。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早晨。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不弃抱过来。 「夫人,不弃在将军那里。」归弦解释,「那个孩子……不太听士兵的话,这军队里一共就三个女人,我、袁兰五和老夫人。老夫人正和将军生闷气,我和袁兰五又是舞动弄枪的根本不会带孩子……那个孩子一直哭,就被将军带过去了。」 肖折釉赶去沈不覆大帐的时候,沈不覆正抱着不弃躺在长榻上睡午觉。 肖折釉弯着腰,望着窝在沈不覆臂弯里的不弃。不弃睡得很香,他的嘴角弯弯的,带着笑似的。肖折釉看了不弃好一会儿,才抬头去看沈不覆。沈不覆向来是个很惊觉的人,可是肖折釉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他居然没有醒过来。 肖折釉微微诧异。 不过肖折釉很快释然,想来刚刚过去的那一个月里,沈不覆日夜警惕,应当是比她还要累的。 再言…… 肖折釉已经从归弦那里听说了,沈禾仪昨天罚沈不覆跪了一晚上…… 真是不给大名鼎鼎的玄王留面子。 肖折釉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不想把沈不覆和不弃两个人吵醒。 在山上的一个月里,沈不覆用各种山上的草药为肖折釉治伤。可他毕竟不是大夫,所以才使得肖折釉身上的伤时好时坏。如今到了这里,经过军医的医治,肖折釉身上的伤好得很快。过了一个半月,她身上的伤口好了大半。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虽然沈不覆已经给不弃找了奶娘,可是肖折釉一日也不舍离开他,每天晚上都会抱着他入睡。 白天的时候,沈不覆也会让归弦把不弃抱过去一会儿。当然了,沈禾仪居然真的像惩罚小孩子那样,罚沈不覆每天晚上跪一个时辰。 而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肖折釉和沈不覆几乎没见过面。偶尔通过下人传个话,也都是为了不弃的事情。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流走,肖折釉开始担心起来,她不太清楚定王既然知道沈不覆还活着为什么一点动作都没有? 眨眼入了冬。 肖折釉正抱着不弃,拿一个拨浪鼓逗他玩,归弦匆匆走进来禀告沈不覆喊她过去。 「喊我还是不弃?」肖折釉问。 「喊您。」归弦顿了一下,「辰王悄悄过来了。」 肖折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不弃交给奶娘,跟着归弦前往沈不覆的大帐。她原以为师延煜也会在沈不覆的大帐内,然而只有沈不覆一个人在里面。 第37章[04.24] 「辰王已经走了?」肖折釉问。 「他去查看附近的地形。」沈不覆说。沈不覆看着肖折釉欲言又止。 肖折釉笑了一下,说:「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沈不覆又沉吟片刻,才说:「明日我将会带着母亲离开这里,应当是找一个小村庄过日子。你要不要带着不弃跟我一起走。」 沈不覆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日后我不再是什么大将军,也不是什么玄王。只会是农户或猎户,日子贫寒,再不复往昔富贵。」 肖折釉抿起嘴角,轻轻笑起来。她没有说话,而是将放在袖中的一张纸取出,递给沈不覆。 沈不覆深深看着肖折釉的眼睛,缓了缓,才将纸接过来。他动作缓慢地将折好的白纸打开,在看见「和离书」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沈不覆复望着肖折釉的眼睛,他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何如开口。他几次想开口,又几次把话压了下去。 「当初嫁给将军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帮忙,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等事情都解决了,一定亲手将和离书递给将军。」肖折釉笑得很轻松,「我早就说过了,我肖折釉不稀罕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丈夫。」 她望着沈不覆:「是,这近四年的相处里,我曾很多次想过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把将军心里的那个人挤走,取而代之。四年了,我没有做到,也不稀罕了。如今就此别过,即使天各一方,也愿将军平安顺遂。」 沈不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肖折釉平静的眼睛,问:「你有什么打算?」 「会去通录城找到漆漆和陶陶,给漆漆说个好人家,培养陶陶考了功名,给他娶个好媳妇。然后我回南青镇,一边帮嫂子打理学馆,一边抚养不弃长大。」 沈不覆细细听着肖折釉的打算,她的计划里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安排得很好,可唯独少了她自己。沈不覆想告诉她,她可以留在师延煜身边。可是想了想,沈不覆又把话咽了下去。 想来,她真的已经不需要他的帮忙了。 沈不覆握着和离书的手指有些僵,他转身走到大帐内西边书桌前,握着笔蘸了墨,在肖折釉的名字下,缓慢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每一笔,都写得很慢很慢。 沈。 那一年,她才八岁,她隐忍、坚强却又傲气的样子浮现在沈不覆眼前。 不。 那一年,她十四岁,当着那么多人面前细数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为了保他,丢了自己的清誉。 覆。 如今,她马上十八岁了,要离开了。 沈不覆回头,肖折釉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沈不覆望着肖折釉含笑沉静的明眸,从她平静无波的眸光中看出她的心如止水。 又是一个近十年的时光。 他好像耗光了她对他的心意。 「折釉。」肖折釉往外走的时候沈不覆喊住她。 肖折釉回过头来冲着他浅浅的笑。 这些年的相处,使沈不覆一眼就看出肖折釉此时的疏离。沈不覆隐隐意识到他们真的是陌路人了。那想要嘱咐的话也没有必要说出口了。 师延煜骑着马,几次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肖折釉,问:「你真和他和离了?」 肖折釉已经回答好几次了,完全不想再重复相同的话。 「那你真不考虑本王?」 肖折釉也已经拒绝很多次了,也不想再重复。 师延煜忽然拉住肖折釉的马缰,说:「肖折釉,咱们好好谈一谈?」 肖折釉看了一眼怀里的不弃,见小家伙还睡着并没有被吵醒,才看向师延煜,说:「王爷,这段时日感谢您对我那一对弟妹的照拂,至于其他的,应该已经说清楚了。」 师延煜有些惋惜。 他松了手,望着睡在肖折釉臂弯里的不弃,说:「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本王抱着他吧。」 「不用……」 肖折釉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完,师延煜已经伸手去抱不弃。然而他的手刚碰到不弃,不弃就睁开眼睛吭叽吭叽地哭起来。 师延煜讪讪地收了手。 肖折釉弯下腰,轻轻吻了一下不弃的小脸蛋。不弃眨了眨眼睛,立刻笑起来。 「又不是你亲生的,怎么那么亲你?」师延煜「啧」了一声。 「我说肖折釉,你就真不考虑嫁给本王?本王给你编造一个身份,再重新起个好听的名儿。就说……就说不弃是咱们的孩子。咱们连孩子都有了,那本王只能……」 「驾!」肖折釉拍马,超过师延煜,将他远远落在后面。 师延煜回头看了一眼,跟随着的这一队士兵都绷着脸,好像一个个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肖折釉跟着师延煜回来通录城,这段时日,师延煜住在知州府里,也把漆漆和陶陶安顿在知州府的偏院里。 漆漆和陶陶见到她平安回来都十分高兴,同时也对肖折釉抱回来的不弃十分惊愕。 「姐,你这几个月在外面生了个孩子?」陶陶问。 漆漆瞪了陶陶一眼,批评他:「你是不是傻啊?咱姐离开还不到三个月,你见过她大着肚子?」 第38章[04.24] 肖折釉却笑着说:「虽不是亲生的,就当做是我亲生的儿子吧。」 漆漆和陶陶对视一眼,隐约猜到了什么。 接下来的半个月,肖折釉每天都围着不弃转,除了不能亲自喂养她,剩下的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每每看得漆漆和陶陶有些担心,担心她太过操劳。 不弃满月的时候还在上岚山里,所以肖折釉就想着在他百日的时候小小庆祝一番。如今天下不安平,四处兵荒马乱的,这给不弃准备的百日宴也是相当简单。并没有请什么宾客,只是自己家的人聚在一起。 肖折釉亲自给不弃换上一套新衣服,把他抱在怀里逗着。 「姐,你来看看陶陶给不弃做的小木马!」漆漆在院子里喊。 「一会儿就过去。」肖折釉应了一声,她回到床边坐下,把不弃抱在怀里轻轻摇着哄他睡觉。小家伙果真一会儿就睡着了,趴在肖折釉怀里睡得很香。 肖折釉把他放下来,又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退出去,去后院看陶陶给不弃做的小木马。虽然如今是乱世,肖折釉他们也不过是借住在这里,可是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想给不弃要的小木马还是很容易的。只是陶陶想要亲手做,想做一个合格的舅舅。 陶陶和漆漆坐在后院的台阶上,两个人身边放着些乱七八糟零碎东西。漆漆给陶陶递东西,陶陶拿着锤子在钉钉子。陶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东西,做的手忙脚乱的。他的脸上还沾了块污渍。 「这做个木马怎么把脸上都给弄脏了?」肖折釉肖折釉拿出帕子去擦陶陶额头的污渍。 「姐,再等等。我马上就做好了!」陶陶将滑下来的袖子又往上撸了撸,认真钉钉子。 肖折釉在一旁坐下来,望着陶陶眉眼含笑。陶陶是她一手带大的,在肖折釉眼中陶陶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如今陶陶也长大了。 陶陶显然高低了自己的动手能力,也低估了做木马的难度。他原以为一会儿就能做好,却没有想好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完工的迹象。 肖折釉心里记挂着不弃,她站起来,说:「我先回去看看不弃醒了没有。」 漆漆和陶陶都在忙,随口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肖折釉离开后院时,忽然有人扔了一块小石子儿在她脚边。肖折釉蹲下来,将那个被一方帕子包裹着的小石子儿捡起来。她将帕子打开,只见雪白的帕子上是用鲜血写的字。 「事关沈不覆,但求一见。师沁月。」 肖折釉愣住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朝着关押师沁月的木屋而去。 肖折釉去那个地方显然心里有些抵触的,她担心再遇见阴冷的蛇。不过这里毕竟不是明定城,师延煜又不能走哪儿把蛇带到哪儿。师沁月被关押在这里,虽然受了很多刑罚,但是远离了蛇的恐惧。 师沁月的住处门外有几个官兵在把守。 见肖折釉走过来,把守的人立刻说:「立刻离开这里!王爷交代过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我走错路了,这就离开。」肖折釉深深看了一眼木屋,转身离开。 她知道自己进不去,并不能见到师沁月。同样的,师沁月也不能出来。不过既然有人能将信带给她,说明师沁月买通了某个守卫。她过来一趟,不过是做给师沁月看的。 肖折釉所料不错,第二天的时候,她正抱着不弃坐在院子里,有人将裹着石头的信抛进院子里。 「什么东西?」绿果儿吓了一跳。 「捡来给我。」肖折釉把怀里的不弃交给绛葡儿。 「哎呀,居然是封信。」绿果儿将包裹着石子儿的布解下来,递给肖折釉。 绿果儿不识字。 师沁月这次在布上写的内容要比上次多了些: 「我虽然被关押在这里,却知道你几次救沈不覆,对他颇重情义。如今我这里有一个他会很感兴趣的消息,还请求你带句话给他,就说当年之事他从我这里听去的并非全部实情。我所求不多,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助,救我一条性命,我一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还请夫人帮忙。——师沁月」 肖折釉看完之后,想了很久。师沁月说的不清不楚,肖折釉并不能猜出她所言何事。肖折釉将这封信交给绿果儿,让她把这封信给烧了。 要告诉沈不覆吗? 不,不是要不要告诉他的事情。而是肖折釉根本没有办法替师沁月转达。因为沈不覆早就离开了。当日分别时,她跟着师延煜回通录城找漆漆和陶陶,而沈不覆也带着沈禾仪朝着另外一个陌生的方向远行了。 肖折釉找不到沈不覆。 接下来的几日,肖折釉就当做从来没有收到过师沁月的信,也没有再去关押师沁月的地方。又过了几日,师沁月果然又托人悄悄给她送信,言语之间更加恳切。 肖折釉虽然找不到沈不覆,但是却对师沁月说的消息有些感兴趣。 再师沁月再一次派人送信过来的时候,绿果儿守在墙下守到那个侍卫,绿果儿将肖折釉事先写好的信交给那个侍卫带给师沁月。 肖折釉在信上写:你可以先将你所言的消息告诉我,若我觉得有转告的价值,自会帮你。 师沁月看着肖折釉的回信,眉心紧锁。 肖折釉又一连等了几日,那师沁月就是再无消息了。 师延煜走进偏院,远远地就看见漆漆正好从屋子里出来。漆漆也看见了他。漆漆愣了一下,转身走进抄手游廊里,竟是换了个方向,免得和师延煜迎面碰见。 师延煜忽然来了兴趣,大声喊她:「肖折漆。」 漆漆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来,行了一礼,说:「王爷,我姐在后院。」 「你怎么知道本王是来找你姐的?说不定是来找你的呢?」师延煜似笑非笑。 「那王爷找我什么事情?」漆漆抬眼看他,眼神和语气都不算太友好。 师延煜「哈」了一声,又朝漆漆走了一步,低声问她:「肖折漆,你中邪了?这还是当初那个总是坐在墙头偷看本王的肖折漆吗?」 漆漆脸上白了一道,她压了压情绪,尽量用一种沉稳的声音说:「王爷,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第39章[04.24] 言罢,也不等师延煜反应,转身往回走。她原本是想去厨房的,如今也不去了,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在师延煜离开偏远之前,她都不想再出来。 望着漆漆走远的背影,师延煜有点后悔那般逗她。 他去了后院,看见肖折釉和陶陶坐在后院的八角亭里,陶陶似乎在写什么文章,肖折釉坐在旁边看着他写,偶尔说一句。 师延煜立在后院的垂花门处,遥遥望着肖折釉。 过了好一会儿,肖折釉不经意间目光扫过的时候,才发觉师延煜立在那里。肖折釉愣了一下,急忙和陶陶一起起身行了一礼。 师延煜这才走进后院,说:「听说你打算离开通录城了。」 「一直留在这里总是不方便的,之前是不弃还太小,如今他已经过了百日,我们也该告辞了。」肖折釉说。 师延煜叹了口气,想挽留,又不知如何开口。他知道肖折釉是一个有些冷情的人,恐怕挽留不得。他沉吟了一会儿,问:「可打算好去哪里?」 「自然是回乡,我们也还有家人在那边。」 师延煜点点头,最后说:「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过了中秋再走吧。虽然从这里到南青镇沿路还算安全,可毕竟是灾乱年代,走的时候我派一队侍卫送你们吧。」 「那就多谢王爷了。」听师延煜这般说,肖折釉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师延煜会从中作梗,不准他们回乡。 师延煜眨了一下眼睛,笑:「肖折釉,你当真不肯留下来?」 又来了…… 肖折釉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笑而不语。 「哦,对了……师沁月找过你?」师延煜忽然问。 果然府里的事情并不能瞒过师延煜的眼睛,肖折釉早已猜到师延煜会知道,她不否认,但是也并没有将实情全部说出:「是。她说她想活着,在求我出手相救。」 「哦……」师延煜做恍然大悟状,「那她为什么找你?」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面善吧。」 师延煜便收起脸上嬉笑的表情,说:「肖折釉,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立誓让这个女人一辈子痛不欲生。所以,别插手她的事情。」 「我并非多管闲事之人。更何况也没有能力救她,王爷多虑了。」 「那就好!」师延煜又笑起来,变成往昔那个样子。 中秋节这一日,肖折釉本以为不会有她和漆漆、陶陶的事情,却没想到师延煜将他们也请去了席上。 中秋宴上,有当地的官员及家眷,还有师延煜手下的一些将领。 师延煜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还没有到,众人虽已入席,但是都在等着他。 「姐,我听说袁将军今天下午赶来了。」陶陶走进肖折釉,低声说。陶陶毕竟是男子,出入比肖折釉方便许多,得消息也更便捷。 肖折釉恍然,想来师延煜此时正在和袁顷悍相谈。 说起来袁顷悍这个人之前毕竟是效忠定元帝的,虽然如今定元帝已死,可天下大乱,有太多的人想要登帝,就连明定城的景腾王也开始行动起来。所以定王父子应当是又要防备着袁顷悍,又想拉拢他。 此时袁顷悍正立在大帐中,将信件交给师延煜。 因为袁顷悍要来此的缘故,定王特令他带一封信给师延煜。师延煜将信接过来,心里却有些惊讶。他父王可以通过信使送信给他,又何必让并非百分百可信的袁顷悍带来。 师延煜将信打开,匆匆扫过信上的内容,看完信上的内容倒也了然。这信的确不必防着袁顷悍。信上只有一句话。 ——「沈不覆不知所踪,扣留肖折釉以备后患。」 看着这简短的一句话,师延煜眉峰皱了起来。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但是他有些不屑于利用女子。更何况还是他有些好感的肖折釉。 师延煜从五岁起就学会了伪装。那个时候,他得知父母皆亡故的消息。朝夕之间,好像往昔的那些尊贵都变成了讽刺。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学会了伪装,伪装成在别人面前讨喜的样子。他伪装了半年,一日忽然被贴身的守卫带去一间密室。他见到了他原本已经死去的父王。他的父王遍体鳞伤的躺在床上,失了一条胳膊,脸上的疤痕几乎毁了他的脸。 师延煜站在床边,吓得脸色煞白,差点认不出来自己的父王。 师重锦用伤痕累累的手抓着他的肩膀,对他吼:「记住!你母妃是被人害死的!记住!」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伪装的皮囊之下被塞满了仇恨。一个心中被别人强硬塞满仇恨的人,下意识地防备别人,不会让外人离他很近。他对别人的好,也都是因为利益装出来的。 这世间有太多人被师延煜外表的温润如玉骗到,他的骨子里是冷血的。在这个十五六岁就可以议亲的大盛,他一直不娶妻的缘故说来可笑。只因他找不到一个利益最大的女子联姻。 当初想娶肖折釉是真。 因为那个时候她是沈不覆的养女,他需要沈不覆的权势。而且他也不讨厌肖折釉,甚至有些欣赏她有些凉薄的性子。 后来嘛…… 「王爷?」见师延煜走神了许久,袁顷悍不得不出声提醒。 师延煜回过神来,道:「瞧本王,果真是年纪大了。竟把将军给忘了。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宴席。」 「是!」 袁顷悍陪同师延煜走出去。 盛令洪一直守在后面候着,见袁顷悍和师延煜走出来,她默默跟上去,走在袁顷悍身后。 师延煜一行入席的时候,肖折釉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盛令洪身上。 肖折釉是有些惊讶的,隔了十七年,她没有想到今生还会再遇见盛令洪,她的五姐。 盛令洪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席间的时候肖折釉为何几次看向她。对于肖折釉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但是人和名字对不上。盛令洪侧身问过身边的人,才知道她就是肖折釉。 第40章[04.24] 盛令洪如今有着三个半月的身孕,不宜太过操劳。她在宴席上没坐多久,就先行回去休息了。临走之前,她又看了肖折釉一眼。肖折釉正偏着头和漆漆说话,并没有看她。盛令洪皱了下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她回到住处等到很晚,才把袁顷悍等回来。 袁顷悍喝了不少酒,眼睛有些发红。 盛令洪扶他坐下,吩咐丫鬟端醒酒茶来,蹙着眉说:「如今眼下情势不明,还是不要喝得太多,免得酒后乱言为好。」 「我有醉过?」袁顷悍不耐烦地反问。 盛令洪顿了一下,才说:「将军自然是有分寸的。」 她的脸上已经带了几分不悦。 袁顷悍看她一眼,略微放缓了语气,说:「有事要与你。」 盛令洪这才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今天你见到肖折釉了吧。过两日我要离开这里,你就暂时留在通录城。和那个肖折釉打好关系,拉拢一下。」 盛令洪皱了下眉,不太赞同地说:「你要本公主去拉拢个民妇?那个女人以前还有个沈不覆续弦的身份,如今有什么?凭什么?」 「让你拉拢她自然是有用意的。虽然她和沈不覆已经分开了,可你却不知是她主动离开了沈不覆。这个女人嘛,是对沈不覆有恩的。沈不覆这个人又冷血又重情义,他对大部分人冷血,但是对身边人相当重情义。所以那个女人可以利用一下。」袁顷悍缓缓说道。 「呵……」盛令洪嗤笑了一声,「本宫也是不懂。你们一个个把沈不覆当成头号敌人是为了什么?他有什么可怕的?如今连兵权都交了,只身离开的时候身边半个兵都没有。有什么值得防备的?」 袁顷悍轻蔑地看了盛令洪一眼,说:「妇人之见!」 盛令洪忍着想和袁顷悍吵架的冲动,说:「那将军倒是与我这个妇人说说他沈不覆何惧之有?若将军懒得说,本宫也懒得去拉拢个民妇。」 「你以为兵马是一切?不,兵马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盛令洪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袁顷悍忍下不耐烦,好声好气地解释:「在兵马之上的是民心!无论是文臣武将还是黎明百姓,有太多的人心偏在沈不覆身上。纵使定王同有人心,可他毕竟已经失踪了十多年,这十多年可是沈不覆撑着这个国家!」 盛令洪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她不得不承认袁顷悍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若不是沈不覆出事,那虎视眈眈多年的辽国怎敢发兵? 袁顷悍继续说:「而且……无论是人心还是兵马都是可以用金钱来收买的。可笑的景腾王冲进皇宫想要动用国库,可是却扑了个空。咱们大盛国的国库就是个空壳子。」 「虽说最近几年国库空虚,可也……」盛令洪忽然惊了,「你的意思是沈不覆早就将国库挪走了?」 袁顷悍点头,缓缓道:「他沈不覆口口声声不为帝位,愿意抛弃一切。可是呢?他暗中掏空了国库!」 盛令洪想了许久,疑惑地问:「他沈不覆究竟想做什么?如果想夺皇位何必放下兵权?如果真的无意于皇位又何必私自藏匿国库?」 袁顷悍没回答,反而说:「所以让你拉拢那个女人,将来不管沈不覆想要做什么,也能起到一个钳制的作用!」 「好。」盛令洪点点头,又忍不住问袁顷悍:「如今天下无主,你就不想做些什么?」 袁顷悍瞪了她一眼,道:「这里是师家父子的地盘,慎言!」 肖折釉也没有在宴席留太久,吃饱之后就和漆漆、陶陶告辞回去了。她回去以后直接去了不弃的房间,想要把他抱回她的屋子。 这段时日,白日的时候不弃都是交给奶娘来照顾。而到了晚上,不弃就会被抱到肖折釉的房间,和肖折釉一起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弃满月前都是喝奶羊或狼奶长大的,使得他如今不是太喜欢喝乳娘的奶。夜里醒来要吃奶的时候,肖折釉也都是喂他一些羊奶。 「夫人,您过来了。」奶娘和绛葡儿坐在外屋说话。「小少爷早就睡了,我们怕吵着他,所以出来说话。」 绛葡儿说:「夫人,您是要把小少爷带过去吗?奴婢去把小少爷抱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肖折釉径直走进里屋,看见躺在床上的不弃睁大了眼睛,小手挥啊挥。 见此,奶娘一惊,怕肖折釉怪罪,急忙说:「刚刚明明睡着,什么时候醒了的?」 肖折釉走到床边坐下,她顺着不弃的目光望向窗户。想了想,肖折釉走到窗边,将窗户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可以吸引不弃的地方。她将窗户推开,外面天色刚要暗下来。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绛葡儿诧异地问。 「没事。」肖折釉将窗户关上,折回床边抱起不弃。 不弃嘴里呜呜了两声,伸出小手来摸肖折釉的脸。肖折釉亲了亲他的小拳头,抱着他回去。 第二日的时候,肖折釉在不弃睡着以后,悄悄将一方帕子随意地放在不弃的身旁,并且吩咐奶娘和丫鬟不要动。 奶娘压低了声音问:「夫人,要不要奴婢一直在屋子里守着?」 肖折釉摇头:「不用,除非听见小少爷的哭声,你们都不要进来。去院子里坐着说话就好。」 奶娘虽然不解,可仍旧连连答应下来。 肖折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直心不在焉的。摊开的书卷放在她眼前许久,也看不进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蜡烛已经燃了一半。她将书卷收起来,拿来佛经来抄。 小丫鬟在窗外嬉笑走过的声音将肖折釉的思绪拉回来,她回过神来,望着抄了大半的佛经,才发觉自己在不经意间把一个人的名字反复写了好多遍。 肖折釉对着纸上的名字许久,才将纸放在蜡烛上一点点烧尽。 她走去不弃的房间,果然见不弃已经醒过来了,而且好像已经醒了很久,一双小拳头放在头侧轻轻挥着。 而那个被肖折釉放在不弃身边的帕子果然变了样子。 肖折釉指尖轻轻抚过床侧,上面的床褥似乎被压过。 她偏过头望向窗口的方向,悄声自问:是你来过吗? 肖折釉把不弃抱回房,绿果儿急匆匆迎上来,小声说:「夫人,又有人送信过来了!」 第41章[04.27] 「知道了。」肖折釉把不弃抱上床,陪他玩了一会儿,又把他哄睡着了。这才跟绿果儿要师沁月递过来的信。 这次的信写在一块很破烂的布上,还没打开,就能看见点点血迹。想来师沁月这段时日又受了不少折磨。 有些嫌恶地将布打开,却在看见布上的血字时惊了惊。 ——「是关于沈不覆亡妻之事。」 关于她的? 肖折釉躺在不弃身旁,慢慢合上眼,仔细思索。 师沁月跪在地上,一件件捡起衣服穿上,压下眼底的愤恨,问面前的守卫:「你把消息递过她没有?」 守卫一边穿裤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给了啊。答应你的事情我当然得办到啊。不过依我看那个女人明显不想帮你嘛。」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师沁月烦躁地说。 「呵,又开始摆脸色是吧?」那个守卫蹲下来捏住师沁月的下巴。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到了交班的时间了。他甩开手,匆匆穿好衣服出去。 师沁月被关押这么多年,遭受了各种刑罚折磨。可是师延煜却是下过令,不准属下做出奸淫之事。却没有想到师沁月为了逃离这里,自己心甘情愿用身子收买守卫。 师沁月蜷缩在地上,身上和心里一起发冷。她受够了这种被关押的日子,她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里! 她就这样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第二天一个守卫进来,朝她身上泼了一桶凉水,大声训喝:「起来!有人找你!」 师沁月头疼欲裂,她揉了揉眉心,抬头朝门口望去,只见肖折釉站在那里。 师沁月心中大喜。 肖折釉缓步走进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师沁月,说:「你的这个消息对沈不覆没有什么作用,他是不会为了关于亡妻的一个消息来救你的。」 师沁月脸色发白,她咬着嘴唇,说:「也许他会对我的消息感兴趣呢!」 肖折釉蹲下来,低声说:「不过如果你将消息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逃出去。」 师沁月显然是犹豫了一下,转瞬之后,她冷笑一声,轻蔑地望着肖折釉,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他沈不覆不在意亡妻的事情,你又为什么会在意?都是女人,谁不介怀丈夫的前妻?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永不接触。你会关心她前妻的事情?」 「这你就不需要关心了,反正你也没有别的选择。」肖折釉站起来。她假装语气浑然不在意:「相信我你或许还有得救的机会,不相信的话日后不要再给我送消息了。」 肖折釉作势转身离开,缓步走向门外。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师沁月终于忍不住喊住她。 「等一下……」 肖折釉停下来,转身看向她,沉默着等着她先开口。 师沁月犹豫了一会儿,仍旧将信将疑地问:「拖你找沈不覆也不过是下下策,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那个没什么感情的亡妻救我出去。但是你真的愿意帮我?连他都未必会出手,你又有什么理由帮忙?」 肖折釉没跟她啰嗦,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师沁月爬起来,大声喊住她。 「如果你现在想要从我口中得到消息是不可能的,你把我救出去我才会告诉你!」 「可以。」肖折釉点了一下头。 师沁月心中一喜,急忙追问:「你打算怎么救我出去?」 「不要多问,等消息便是。」肖折釉丢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开。 她故意态度不甚明朗,不想表现出太过迫切,以免被师沁月钳制。 肖折釉回到偏院,绛葡儿迎上来,说:「夫人,袁夫人过来好些时候了。」 肖折釉微微蹙起眉心。 就算是不想见盛令洪,她仍旧需作出与盛令洪不相识的样子,又带着几分意外地说:「不知公主驾到,民妇有失远迎。」 盛令洪将肖折釉拉到身边坐下,笑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我这落势的公主。如今不过只是袁夫人而已。」 「公主毕竟是公主,乃千金之躯。」肖折釉的目光无意间落在盛令洪的微微鼓起的小腹,「恭喜公主要做母亲了。」 盛令洪微笑着低头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是个乖孩子,最近几乎不闹人,都没什么害喜的症状。」 提到自己的孩子,盛令洪的眉眼之间带了几分温柔。 恍惚间,肖折釉想起前世小时候的事情。在那大红宫墙围起来的皇宫里,皇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是那么浅薄。而盛令澜和盛令洪的交好是整个皇宫都知晓的事情。 她们一起去学馆,跟着女先生读书识字,抚琴弄画。也曾一起调皮捣乱,一起受罚。 盛令澜小时候调皮,没少惹皇祖母生气。她也记不得是为了什么事情被皇祖母罚跪。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小黑屋里,肚子好饿。 盛令洪从窗户爬起来,带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咸豆花。咸豆花洒了一半,只剩半碗了。 盛令洪走了以后,肖折釉还陷在前世的回忆里。 纵使前世的时候,她最后与盛令洪反目成仇,可是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啊。如今她也怀了身孕,喜为人母,那些过节就那么算了吧…… 三日后,师沁月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开门声。她这几日都在等着肖折釉的消息,夜里都睡得不踏实。听到异响,她很快醒过来。 木屋的门被打开,肖折釉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说:「把锁着她的铁链解开。」 「是。」一个守卫进来,将锁着师沁月的沉重铁链解开。 第42章[04.27] 随着铁链落地的声响,师沁月的心砰砰砰直跳。她得救了是不是?她自由了是不是?一种狂喜涌上她的心头。 她慌忙站起来,冲到门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看见几个把守的守卫已经被迷昏了倒在地上,她仍旧没有放松警惕,紧张兮兮地问:「你确定把看守的人都解决了吗?我们从哪里出去?一路上都没有问题是不是?」 肖折釉平静地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关于盛令澜的消息了。」 师沁月心里感觉到一丝异样,实在是不理解肖折釉为何对盛令澜的事情如此关心。但是她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个时候,她只想活命,剩下的事情全都不在意。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得将我送出府才行!」师沁月压低了声音说。 「好。跟我来。」肖折釉也没继续追问,带着她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往府邸的偏门走去。绿果儿走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盏灯照在肖折釉脚下。师沁月跟在肖折釉身后,之前那个给师沁月解锁的守卫跟在最后。 师沁月虽然被关押在这里许久,可是一直都被关在那间木屋里,对府里的地形完全不熟悉。她不停四处打量,又紧紧跟着肖折釉。 今夜无月,天上的星星也不多。 师沁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小声催促了肖折釉几次快些走。她已经被囚禁了很多年,做梦都要想自由! 穿过一道很旧很窄的石门,府邸黑色的偏门映入眼帘。 师沁月大喜过望,朝前跑去。她刚跑了两步,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守卫立刻掐住她的肩膀,钳制住她的动作。守卫力道着实不小,师沁月的肩头也有陈伤,她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却不敢大声呼痛,以免引来府里的人。 「现在可以说了。」肖折釉道。 师沁月使劲儿吸了两口气,才说:「你确定会放我走?」 绿果儿皱着眉训斥:「你话怎么这么多!我们夫人问你什么赶紧回答!」 师沁月瞪了绿果儿一眼,她原本也是宫中受宠的妃子,想不到如今竟是轮落到要被一个小丫鬟来训斥!她努力压住心里的怒气,对肖折釉说:「当年定元帝杀害盛令澜是受盛令洪怂恿的!」 师沁月推开压着她的守卫,立刻往偏门跑。出了这道门,她就自由了! 「抓住她!」肖折釉大喊一声。 擒住又有伤又瘦弱的师沁月,对于那个守卫来说可以是浑然不费力气。 师沁月愤怒地转过头来望向肖折釉,压低声音怒道:「肖折釉你不能言而无信,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就应该放我走!」 肖折釉整个人都陷在巨大的震惊中。 当年定元帝杀害盛令澜是受盛令洪怂恿的! 当年定元帝杀害盛令澜是受盛令洪怂恿的! 当年定元帝杀害盛令澜…… 盛令洪怂恿…… 怂恿…… 肖折釉身形一晃,险些站不稳身子。 「夫人!」绿果儿眼疾手快急忙扶住肖折釉。 「哎呀,夫人你的手怎么这么凉!」绿果儿惊呼了一声。 肖折釉并没有听见绿果儿的话,她满脑子都徘徊着那句话。那句话仿佛要把她的头炸开。 她一直以为前世的难产只是个意外,原来是别人害了她? 是定元帝希望她死?是盛令洪怂恿? 理智似乎在抽离,又被肖折釉逼着一丝丝抽回。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把这一切都想清楚。那一日死时撕裂的痛又一次轰然袭来,还有那个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夭折了的女儿。那小小的发黑发紫又脆弱的一小团…… 肖折釉的眼睛里浮现一层细密的血丝儿,她红着眼睛,艰难地抬起头,盯着师沁月,声音干涩地发问:「他们为什么要害盛令澜。」 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是肖折釉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望着肖折釉那双仇恨到可怖的眼睛,师沁月愣住了。她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定元帝想要把女儿嫁给沈不覆,不想盛令澜为沈不覆生下嫡长子。他本来很犹豫,不想担下臣子出征之时谋杀臣子妻子的罪名。可是盛令洪那段时日借着进宫与我作伴的机会,几次怂恿定元帝下手。」 师沁月顿了一下,继续说:「盛令洪和盛令澜之间有杀母杀弟之仇,而那个时候盛令洪刚刚小产。沈不覆官职又比袁顷悍高,她许是嫉妒吧……」 肖折釉缓缓闭上眼睛,将溢满眼眶的泪憋回去。 她的孩子居然是被害死的。 被害死的。 一想到那个孩子,肖折釉连自己前世死时的痛苦都可以暂且忘记。倘若原谅或放下,愧为人母。 她居然想着割舍前世,安安分分做她的肖折釉。所谓的岁月静好原来不过表面的风平浪静,平滑的镜面之后是可怖而不堪的真相。 师沁月见肖折釉许久不说话,她心里又急又慌,不得不喊出来:「你要是这么感兴趣想知道实情就去问云卷!」 云卷? 云卷那张略带孩子气的小圆脸冲进脑海,肖折釉还记得她的一颦一笑。她还记得当初嫁到霍府,身边只带了烟升和云卷。烟升和云卷的名字都是肖折釉起的,云卷每次都扬着小下巴对烟升炫耀:「我的名字更好看,公主果然偏心我!」 杂乱的、美好的、仇恨的、痛苦的记忆纷至沓来。 师沁月见肖折釉整个人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她又大声吼:「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肖折釉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猩红一片,她抬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挥了一下。 守卫松了手。 第43章[04.27] 师沁月大喜,朝着偏门狂奔而去,她猛地推开木门。可是下一瞬,狂喜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僵住。 师延煜立在外面,抱着胳膊,已经等候多时了。 师沁月看着出现在门外的师延煜,冷汗流了出来。她不是第一次筹谋逃跑了,上次逃跑被师延煜抓回去是什么下场? 师沁月打了个寒颤。 忽然想到了什么,像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她立刻指着肖折釉,发颤地说:「是她!是她要放我走的!」 「呵……」师延煜笑了一声,「姑姑,你是被关久了变蠢了,还是把别人想的太蠢?原来在你眼里,延煜的属下那般无用竟能让她轻易收买、迷昏?」 犹如一盆凉水从师沁月头顶浇下来,她仿佛置身冰窟,整个人从心底开始发冷。 一个激灵过后,师沁月忽然拔腿就跑。 师延煜嗤笑了一声,立在原地没有动。 师沁月跑出去四五步的时候猛地停下脚步,惊恐地望着不远处的守卫。 她真的是慌了神!师延煜既然和肖折釉串通好,又怎么会给她逃跑的机会…… 守卫抓住师沁月的胳膊,将她压到师延煜面前,猛地一脚踹在她的腿弯,致使她一下子跪在师延煜面前。 师延煜的脸上挂着儒雅的笑,他蹲下来,像摸小猫一样摸了摸师沁月的头,温柔地说:「姑姑,这段时日忙着打仗,居然忘了找小可爱陪陪你。看,这是什么?想它了没有?」 师延煜抬手,缠在他手腕上的一条青蛇吐着细细的信子,凑到师沁月的脸上。 「啊——」师沁月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师延煜!你杀了我吧!」 「您可是本王的姑姑,延煜岂能那般不孝?」师延煜笑着将手腕上的蛇慢慢缠在师沁月的脖子上。他颇为享受地听着师沁月一声赛过一声的惊恐尖叫。 师延煜本来对蛇这种东西很无感,一个意外的机会让他得知师沁月怕蛇。是以,他这才开始养蛇。 只要能让师沁月痛苦的事情,师延煜都想尝试一下…… 师延煜正享受着师沁月的痛楚,不经意间抬头,目光扫过肖折釉的眼睛。师延煜愣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肖折釉面前,说:「本王准许你从她口中问话你便答应本王多住一个月,可要守信。」 肖折釉慢慢转头,微冷的目光落在师延煜的脸上,她说:「折釉还有一件事想要求王爷帮忙。」 师延煜不问她何事,反而问:「如果我帮了你的忙,你就再多住一个月?」 「好。」肖折釉想也不想答应下来。 师延煜有些惊讶。原本定王要扣留肖折釉的消息送来时,师延煜已经答应了肖折釉中秋过后便让她离开,他正愁如何挽留肖折釉呢。 「到底是何事?」师延煜看得出来肖折釉神色之间的不对劲,问到。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情,当初跟我来的丫鬟里除了绿果儿和绛葡儿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烟升,听说当初王爷领兵来通录城的时候她并未同行。所以想请王爷帮忙找到她的下落。」肖折釉语速很慢,说起话的时候是令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平静。 「就这事?」师延煜问。 肖折釉点头。 「好。」师延煜答应下来,「不出三日,帮你查到。」 肖折釉屈膝行了一礼,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相助。时辰不早了,民妇先回去了。」 师延煜皱了一下眉头,道:「本王还是喜欢听你自称我或自己的名。」 「是。」肖折釉半垂着眼,恭敬而温顺。 师延煜欲言又止。 肖折釉带着绿果儿往回走,还未走远,师延煜追上来,将外衣披在肖折釉的身上,道:「夜深,别着凉。」 肖折釉捏着衣角,微顿之后道了一声「多谢」。 看着肖折釉走远,师延煜有些惊讶。他是没想到肖折釉居然没有拒绝。不过转念一想,肖折釉又为何打听盛令澜的事情?为了沈不覆? 师延煜「啧」了一声。 肖折釉回到屋中时,绛葡儿正坐在床边哄着刚吃了夜里奶的不弃。 肖折釉将身上那件师延煜的衣服解下来递给绿果儿,让她洗过之后送还回去。她又挥了挥手,将绛葡儿和绿果儿都退下。 她脱了鞋子上床,将睁着眼睛的不弃揽在怀里。 不弃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肖折釉,「咯咯」笑起来。 肖折釉握着不弃的小拳头,凝望着他。 她的孩子本来也可以活下来,可以像不弃这样「咯咯」地笑,像不弃这样有温度,像不弃这样慢慢长大。 可是她的女儿死了,被人害死了。甚至她都没来得及抱一抱她的女儿。 肖折釉怔怔望着架子床顶,目光虚无一片。 她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不弃的身子。 沈不覆,你可知道我们的女儿是被人害死的? 知道?亦或是不知道? 第44章[04.27] 依师沁月的意思,你知道定元帝害了她吧?那么在你为阿楠报仇杀定元帝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丁点的也是为了我们的女儿呢? 霍澜。 应该有吧,你连她的名字都取了。 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丝在意这个女儿吧? 应该有吧。 至于我…… 我就不奢求那一日的夫妻之恩,会让你为我复仇了。 肖折釉嘴角慢慢勾起。 既然定元帝已经死了,那么盛令洪就交给我吧。 肖折釉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不弃哄他入睡,脑中不由想起前世七八岁的时候,她和盛令洪学到了一个新词——最毒妇人心。 那个时候啊,盛令澜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盛令洪一遍一遍给她解释。 「五姐,现在轮到妹妹跟你解释这个词了。」 肖折釉的嘴角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第二天。 盛令洪前些日子还不怎么害喜,今儿个一早起来就干呕了好几次。 两个小丫鬟仔细伺候着,生怕出一点差错被责罚。 「夫人,肖氏煮了安胎粥来看您了。」 盛令洪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丫鬟口中这个「肖氏」是谁。 盛令洪本想按照袁顷悍的意思拉拢肖折釉,没想到才去她那儿一回,这个肖折釉今儿个就过来了。 「快请!」 盛令洪笑迎迎地迎上去,亲昵地挽住肖折釉的手,说:「你过来本宫就很高兴了,没想到还亲自煮了安胎的膳粥!」 「公主殿下不要客气。」肖折釉浅笑着望了一眼盛令洪的肚子,「民妇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可怜自己没有子女缘,瞧着公主身怀有孕,就忍不住一直记挂着。」 盛令洪知道肖折釉与沈不覆已和离,而肖折釉又抱养了一个孩子,并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一瞬间,盛令洪心里多了些揣摩,难不成是她不能生育才会和沈不覆和离? 盛令洪不多想,拉着肖折釉坐下。 她看了一眼肖折釉送来的安胎膳粥,笑着说:「可不巧,刚刚吃了饭,现在因了害喜没什么胃口。」 她吩咐丫鬟:「送去小厨房温着,晚膳的时候端来给我。」 「是。」小丫鬟应了一声,规矩地端起那碗膳粥退下去。 肖折釉没怎么在意那碗安胎膳粥,目光一直凝在盛令洪的肚子上。她问:「怀着他,公主应该很辛苦吧。」 盛令洪满脸堆笑:「辛苦是自然,可是这份辛苦却是一个母亲最为骄傲的时候了。」 「公主之前应该还有子女吧?」肖折釉目光缓缓上移,落在盛令洪的眼睛上。 盛令洪愣了一下,才说:「多年前怀过一个孩子可是一不小心小产了。本来这辈子可能没有子女缘了,没想到忽然有了好消息……」 提到肚子里的孩子时,盛令洪眉眼之间全是温柔。 肖折釉就陪着她温柔地笑。 肖折釉和盛令洪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告辞。她走了以后,盛令洪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丫鬟走上前来禀告:「夫人,检查过了,肖氏送来的安胎膳粥没有问题。」 盛令洪点点头,并不意外。她本来也没怀疑过肖折釉会给她下毒,只是她吃的东西全部都要试毒已成习惯。 小丫鬟问:「那需要奴婢端来给您吗?奴婢瞧着肖氏熬得很费心。」 盛令洪「嗤」了一声,道:「本宫想吃什么没有?稀罕她肖氏煮的粥!」 「是……」小丫鬟再不敢多言。 第三日,师延煜果然帮肖折釉找到了烟升的消息。原来当日师延煜率众来通录城的时候,烟升的身契在自己手中,她就没有跟来,而是买了个小院独自住下。 烟升买的小院在通录城的边儿。 得了消息,肖折釉就带着绿果儿乘坐上师延煜安排的马车,赶去找烟升。 「夫人?」烟升看见肖折釉过来十分惊讶。 肖折釉没说话,她缓步走进小院,走到正屋里,然后在首座坐下。 「云卷在哪里?」她问。 「云卷她……」烟升猛地顿住,惊愕地望着肖折釉。 肖折釉怎么知道云卷? 烟升这才发现绿果儿并没有跟进来,而且把房门关上了,现在屋子里只有她和肖折釉两个人。 第45章[04.27] 肖折釉目光从烟升身上移开,她看向桌子上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面绣的荷只绣了碧绿的叶子,大捧盛开的荷只勾勒了一个边儿。 肖折釉把绣撑拿起来,指腹轻轻抚着上面细密的针脚。 「烟升姐姐还是最喜欢荷。真好,本宫不在了,没人缠着你在各个地方绣芍药,你又可以绣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烟升脸色煞白,好像一瞬间脑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来不及反应。 肖折釉将帕子放下,身子微微后仰,倚靠着椅背,半垂着眼睛,像是陷入回忆。 「本宫还记得那一日你和云卷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你们两个瘫软地伏在地上哭。你们哭着说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来换公主和小主子的阳寿。」肖折釉挽起嘴角,挂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可是这抹笑很快就又消失了。 肖折釉起身,走到烟升面前,问:「那么,现在告诉本宫那一日你的眼泪是真是假?你和云卷暗地里有没有做背叛本宫的事情?」 烟升一下子跪倒在地,她惊慌地睁大了眼睛望着肖折釉,嘴巴半张,微微发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来:「没有……奴婢什么都没做过!」 肖折釉忽然笑了,看似柔和的笑容里却滚着一抹看不透的诡异。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烟升,夸:「很好。烟升姐姐向来最疼阿澜了。」 她蹲下来,凑近烟升,声音忽然发冷:「那么云卷呢?」 烟升打了个寒颤。 肖折釉黑瞳缩了缩,她伸出手亲昵地搭在烟升的肩上。 「本宫知道你与云卷感情颇深,你们同时入宫,自小一起长大,还未被分到浮梨宫的时候就亲如姐妹……」肖折釉停下来,细细审视着烟升的每一个表情。 「烟升姐姐,身子被撕裂,眼睁睁感受自己身体里的血流干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滋味……真的好痛好痛……可是最痛不过身边人的背叛!」 「公主……」烟升泪如雨下,伏地恸哭。 前世的时候,盛令澜因一道圣旨匆匆嫁给沈不覆。彼时盛雁溪将心事隐藏。她哪里知道还有那样一个仇敌的存在。 浮尘散去,吹露隐藏在深处的真相。 还能是谁呢? 宫中带的娇贵习惯,所用一饭一茶皆是试过毒又仔细检查过的。能害得了她的也只有最信任的心腹。 明明自小生活在宫中险恶里,躲得了一次次陷害与谋杀,也使过手段杀了一个个敌人。却没想到最后输给最亲近之人。 简直荒唐而可笑。 「别哭了,别哭了。」肖折釉轻轻拍着烟升。她顺势坐在地上,贴近烟升。 「现在,你来告诉本宫……」肖折釉停顿了一下,「背叛本宫的只有云卷没有你!」 「没有!」烟升拼命摇头,「烟升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慌慌张张抓住肖折釉的手,不可置信地问:「真的是云卷吗?真的是她背叛了公主吗?云卷被将军带走了……将军让奴婢对外说云卷是放出府嫁人了!」 肖折釉盯着她的眼睛,努力将她看透。 「公主,您要相信烟升啊!烟升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您不相信奴婢,奴婢今日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傻孩子……」肖折釉收起眼中的审视,哄小孩一样亲自给烟升擦眼泪。 「可是前几年在霍府的时候你时常告假回家又是怎么回事呢?」肖折釉语气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烟升脸上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僵住。 「烟升姐姐,」肖折釉如以前那样喊她,「你的家人可对你不怎么样。你居然那般好心仔细照顾,着实令本宫意外呐。」 「我……」烟升眸光闪烁,她眼中的光逐渐淡去,凝成一抹灰败。 「将军当初说把云卷放出府嫁人,可是云卷根本没嫁人。她失踪了,我没有她的消息,她家里人也没有她的消息……她父母年岁大了……我是去照顾她父母……」 肖折釉笑了,笑得很轻松。 她歪着头望着烟升,问:「所以,在你已经猜到本宫的死与云卷有关之后,还是把她当成好姐妹?」 「公主!」烟升死死抓着肖折釉的手。 肖折釉猛地将手抽回,她站起来,理了理微皱的衣裙,不看烟升一眼,抬脚往外走。 「公主!」烟升想也不想转身抱住肖折釉的腿,「是奴婢错了!当初是奴婢一时大意!明明已经发觉云卷有些不对劲却轻易相信她……您知道的,云卷父母重病又有一个赌徒兄长……」 「本宫不知道!」肖折釉打断她的话,「只知道本宫的孩子被最信任的人害死了!」 烟升抱着肖折釉的腿不肯松开,她哭求:「公主,先前是奴婢大意,事后又对云卷的家人于心不忍……是奴婢错了!奴婢曾无数次祈求用自己的性命换您和小主子的阳寿。如今您回来了!就是要奴婢的命都行!」 「真的?」肖折釉俯视着她。 「奴婢发誓!」烟升举着左手三指。 肖折釉温温柔柔笑起来,亲自将烟升搀扶起来。 「阿澜知道,烟升姐姐最疼我了。」 她今日来的目的达到了,可是肖折釉心里又清又冷。这世间,恐再难有她信任之人。 幼时的盛令澜或许是善的,可是目睹了一场场亲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之后,她舍弃了自己的善,和宫中人一样双手鲜血。 第46章[04.27] 她所有的善都是成为肖折釉这十七年慢慢捡回来的。她学着仔细体会亲情之趣,她笨拙地摸索着如何和弟妹处好关系,她尝试着感受一花一叶,向往平淡简单的小日子…… 可是如今那个笨拙而努力的肖折釉死了。 她回来了,盛令澜。 …… 肖折釉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奶娘和绛葡儿脸色苍白,焦头烂额。 见肖折釉回来,奶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告罪:「奴婢有罪!没看好小少爷!求夫人责罚!」 肖折釉心里猛地收紧,问:「小少爷怎么了?」 「小少爷不见了!下午的时候小少爷如往常一样在屋子里午睡。奴婢也和往常一样守在院子里。后来奴婢想进去看看小少爷有没有踢被子,可是进去发现床上没人!小少爷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胡说什么鬼话?还不快去找!」肖折釉训斥一声,大步往不弃的房间走去。 不弃还不满四个月,不会说话更不会走路,一定是别人把他抱走了。 肖折釉走到床边,床上干干净净的。不弃擦口水的帕子干干净净地叠在一旁。 但是不弃这几日喜欢玩的手鼓也不见了。 一阵风吹来,有点凉。 肖折釉偏过头,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 「咦,窗户怎么是开着的,也不怕小少爷着凉……」绿果儿一边抱怨一边去关窗户。 「绿果儿,天气本来就有点闷,开着吧。」肖折釉阻止她关窗,「也有可能是别的下人抱去我那里了,你们去我房里找找看吧。」 「对!每天晚上小少爷都留在夫人那里,许是有人提前抱过去了!奴婢怎么没想到!夫人不在家,您的房间的确没去找过!」奶娘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往外跑。 「都去各个下人那儿看看,许是小少爷醒了,谁抱下去玩了。」肖折釉把绿果儿和绛葡儿也支走。 下人都离开以后,肖折釉又看了一眼窗户,然后也退了出去。她走出房,将门关上。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后背抵在门上,半垂着眼睛,静静等待着什么。 许久之后,屋子里响起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声音之轻,倘若不是仔细去听,根本无法发觉。 紧接着是关窗户的声音。 「唔唔咿呀……咯咯咯……」 听见不弃的笑声,肖折釉这一整日沉重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她推门进去,走到床边。 不弃躺在床上,那个一起失踪的手鼓放在他身边。不弃伸着一双小拳头,大大的黑眼睛望着窗户的方向。 肖折釉伸出手,用指尖儿轻轻戳了戳不弃的小胸脯,蹙眉训他:「人都走了,看什么看!」 「唔……」不弃黑溜溜的大眼睛眨了一下,慢慢从窗户的方向移到肖折釉的脸上,然后朝肖折釉伸出短短的小胳膊,「咯咯」笑着要抱抱。 肖折釉发冷发硬的心一点点软下来,弯腰将软乎乎的小东西抱在怀里。 小东西好像觉察到了肖折釉心情不好,他小脑袋凑啊凑,「吧唧」一声亲在肖折釉的脸上。 「奴婢去了您的房里,小少爷不在那……」奶娘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她怎么能不心慌?看丢了小少爷丢饭碗是小事,怕的是丢了性命呀! 她站在门口呆呆看着肖折釉抱着不弃,话都没说完。那股子哭腔也哽在了她喉间。 「别院的小丫鬟把小少爷抱到别处玩,刚送回来。」肖折釉随意解释一句,抱着不弃回她的房间。 「打听到了吗?」肖折釉问。 绿果儿笑嘻嘻地说:「这点小事儿当然不难打听!袁将军三日后离开通录城!」 肖折釉皱了下眉。 居然只有三天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肖折釉将绿果儿打发走,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雕祥云紫檀木锦盒。她的指尖儿轻轻抚过镂空的精致盒盖,将搭扣一拨,取出里面的白玉扳指。 白玉扳指在肖折釉的指尖儿间微微倾斜,露出里面小小的一个「玄」字。 这是她刚来明定城的时候,沈不覆亲自系在她胸前的。肖折釉还记得他手背划过耳尖儿的感觉。 那个时候啊,他还叫霍玄呢。 一眨眼这么多年了。 肖折釉从妆奁盒里取了一条红绳,将白玉扳指穿在红绳上。 她年幼时第一次佩戴这个扳指的时候是为了进宫不受刁难,后来她将扳指还给沈不覆的时候,他并没有要。那个时候,肖折釉本应该将它收起来,可是她鬼使神差地一直佩戴着。那个时候啊,她故意用很长的红色系着它,让它藏在衣服里贴身佩戴,别人谁也看不见。 什么时候把它取下来的呢?大概是在破庙里的那次意外之后,她剪断了红绳,将这枚白玉扳指收了起来。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以为会离开,从此再不相见。 肖折釉轻叹了一声。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子将红绳剪短,然后系在颈间。雪白的扳指坠在她锁骨之间,衣领之上,很显眼。 肖折釉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慢慢抚上这枚扳指。 「霍玄,我又得借你的名头做事了……」 第47章[04.27] 第二天天清气爽。 肖折釉抱着不弃,带着绛葡儿和奶娘在知州府的花园里散步闲走。 这一路都是肖折釉抱着不弃,跟在后面的奶娘很有眼色地往前走了两步,奉承地说:「夫人,您抱了一路该累了,让奴婢抱着小少爷吧!」 肖折釉抬眼看了看前方花圃中央的八角亭,摇摇头,道:「不必了,到前面的八角亭里歇歇。」 「诶!」奶娘闻言,小跑两步先到八角亭里,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石凳和石桌。 绛葡儿笑着追上去:「李妈妈,你怎么把我的活儿都抢去了!」 「都一样的,都一样的!」奶娘立刻笑着说。 奶娘是因为不弃这一路都由肖折釉抱着,她身为奶娘两手空空跟了一路,有些浑身不自在。更何况之前小少爷莫名其妙不见了,她可是失了职的!哪里还敢有半分偷懒。 肖折釉抱着不弃坐下,接过奶娘手里的拨浪鼓,在不弃面前逗着他玩。不弃「咯咯」笑起来,伸着小小的小拳头朝前挥舞着。 肖折釉把拨浪鼓往不弃面前送,快送到他手里的时候又收回来,惹得不弃一直笑个不停。小孩子就是这样,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一直重复着逗他,也能把他逗得很开心。 盛令洪带着丫鬟走到花藤小径时,远远地,就看见了坐在八角亭里逗小孩子玩的肖折釉。她略一犹豫穿过小径,走向八角亭。 肖折釉见盛令洪果真过来了,她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笑。 「袁夫人,你这是来消食了?」肖折釉起身,将怀里的不弃交给奶娘。 「是啊,老习惯了,吃了东西总要出来走一走。更何况,如今肚子里怀了一个,更要走动走动。免得整个人被肚子里的孩子带累得懒了。」盛令洪扶着小丫鬟的手在一旁坐下。她刚一坐下,就被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的不弃吸引了目光。 「这个孩子就是你收养的那个孩子吧?眼睛亮晶晶的,真好看。」盛令洪说。 「对。我和这个孩子很有缘,就收下了。」肖折釉招了招手,让奶娘把不弃抱过来。 奶娘还没有把不弃交到肖折釉手里,不弃就伸着一双小小的胳膊朝着肖折釉要抱。 肖折釉眉眼温柔地把他接过来,揉了揉他的小拳头,然后才看向盛令洪,说:「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淘了。」 盛令洪点点头:「男孩子淘一些是好的。」 她又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肚子,随口说:「也不知道肚子里的这个会不会是男孩。」 「当然是位小少爷了,」肖折釉把话接过来,「说起来我也是没生产过的,但是经历过母亲和嫂子的生产,说起来奇怪,他们刚刚怀了身子的时候,我总能凭直觉说出来男女。」 「你还有这本事?」盛令洪望向肖折釉。 对于肖折釉的说辞,盛令洪自然不信的。但是却是十分爱听的。 她,太希望生一个男孩子了…… 肖折釉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虽说猜的几次都是准的,可总归不是算命的。对了,夫人不若去寺里上柱香,求一道签。」 肖折釉似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奶娘,问:「诶,李妈妈,我怎么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你家里的妹妹曾去哪个寺里求过签,还很灵验的?」 「是有这么回事!」被点到名字的李妈妈立刻把话接过来,「是斗南寺!不仅是奴婢的妹妹去过,奴婢有身孕的时候也去果!俺们镇里的人都喜欢去求签问平安!夫人们不晓得诶,那寺里的求子签可灵了诶!就没出过岔子!」 肖折釉听得很认真,有些惊奇地问:「当真这么灵验?」 「可不是!」奶娘越说越激动,「都说酸儿辣女,奴婢有个邻居一直不吃辣,但是怀了她家老大的时候突然胃口大开,那透红透红的辣椒拿着就吃!街坊邻居谁都说一定是个闺女!她不信这个邪,还想着是投胎最好在婆婆面前长长脸,盼着是个小子。还是奴婢陪着她去了斗南寺。您猜怎么着?求子签上说是个小子!谁都不信呐!直到到了日子,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呱呱落地……」 盛令洪本来只是随便听听,可是听李妈妈说了这么多,也把她的话听了进去。求签拜佛这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是积功德的事儿。听李妈妈絮絮叨叨又说了几个身边的例子,盛令洪打断她的话,问:「这斗南寺在什么地方?」 虽说盛令洪觉得去一趟不管是不是灵验也能当成积德的善事,可是她也得顾虑一下地方是不是远。四个月的孕妇毕竟不适合远行。 「不远!」李妈妈听公主殿下问话,语气间更加恭敬,「就在俺们镇子里,距离这儿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 盛令洪点点头。 盛令洪刚决定去一趟,忽然看向没怎么说话的肖折釉。她审视了肖折釉一眼,试探着说:「反正你留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儿,不若明天陪本宫一块去一趟斗南寺。」 肖折釉笑着摇头,略无奈地说:「公主就别难为我了,我如今孤身一人,去那地方做什么?说不定瞧着个个都是求子的妇人,心里反倒要难受了呢。」 盛令洪一怔,心想也是。 肖折釉又说:「不过如今天下不是很太平,公主当真要去?」 「这算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袁夫人,调动一队兵马护送还是不成问题的。」盛令洪的语气之间多了几分傲慢,「明日顷悍还留在这里,倒是可以让他陪着本宫一起去。有他在,本宫倒是不相信哪个不长眼的敢放肆!」 「公主说的是。有袁将军相陪,自然无事。」肖折釉半垂着眼睛,轻轻拍着怀里闹腾的不弃。 她的五姐啊,还是这个样子啊。 也是,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肖折釉垂着的眼睑遮住剪滟明眸里一闪而过的流光。 盛令洪本性未改才好呢。 「咿咿唔哈咿呀呀……」肖折釉怀里的不弃又开始不安分了。 盛令洪看向不弃,不弃正伸着手,抓肖折釉锁骨间的白玉扳指。别看他的手小小的,可是握着那枚扳指往下拽的时候力气倒是不小,使得肖折釉不得不微微低下头。 肖折釉蹙了一下眉,略微使劲儿地拍了一下不弃的手背,轻声斥责:「松手,你爹的扳指不是玩具。」 盛令洪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由多看了两眼肖折釉脖子上坠着的那枚白玉扳指。将它的样子记下来。 「咿咿唔哈咿呀呀……」不弃又叽里咕噜了一顿,才不太高兴地松了手。他松了手,又朝着奶娘伸手,要奶娘手里的拨浪鼓。 第48章[04.27] 一直望着不弃的奶娘急忙凑过来弯着腰在不弃面前摇着手里的拨浪鼓,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来。奶娘的嘴里还不停逗着不弃。 盛令洪略嫌恶地皱了一下眉,她有点嫌弃吵闹。 她扶着小丫鬟的手站起来,说:「本公主出现也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 肖折釉起身:「送公主。」 「不用送了。」盛令洪摆了一下手。她拖着小丫鬟的手,缓步走出八角亭。 待盛令洪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肖折釉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散去。她面无表情地将不弃交给奶娘,然后顺手摘下手腕的翡翠镯子递给奶娘,夸奖:「做的不错。」 「谢谢夫人打赏!」奶娘看着眼前碧绿的翡翠镯子,眼睛也跟着绿了。 「你是说肖氏身上带着沈不覆的那个扳指?」袁顷悍陪着盛令洪去斗南寺的时候问。 盛令洪想了一下,才开口:「我觉得她是故意给我看的。」 「哦?怎么说?」袁顷悍皱起眉。 「之前也不见她戴过,昨日偏偏戴上,还故意露出来。一定是故意给别人看的,至于是不是给我看就不确定了。」盛令洪道。 袁顷悍认真思索了一阵,才说:「也有可能。」 他拿起马车里的小方桌上一盏茶,喝了一口,茶有点凉,味道不是很好了。他皱眉将茶盏放下,像是对盛令洪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沈不覆这个人只要活着终究是大患啊。」 盛令洪笑了笑,说:「将军又何必妄自菲薄?纵使他沈不覆再有本事,如今也无法与将军相比。如今天下无主,各地皆有起义,拥护你的也不少……」 「有些话不要乱说。」袁顷悍直接打断盛令洪的话。 袁顷悍何尝不想站在最高处?然而如今天下形式太乱,他的确如盛令洪所说可以拼一把。但是他的权势明显是在如今几位争权者中最弱者。在没有更多的把握之前,袁顷悍还不敢乱动。 盛令洪神色之间带了几分不悦。她身子向后靠,靠着软枕,说:「不过是对你说说罢了,你当本宫是那般愚蠢妇人不成?」 盛令洪在袁顷悍面前大多时候自称「我」,但凡是自称「本宫」时便是有几分倨傲了。 袁顷悍收了收心思,给盛令洪倒了杯茶水,赔着笑脸说:「你别多心。我随口说说罢了。别动气,对胎儿不好。这一路也没喝点水,来,喝点茶水润润喉。」 盛令洪没接茶盏,冷着脸说:「你自己都嫌凉,还拿来给本宫?」 袁顷悍一滞,脸上的赔笑散去,他将茶盏放下,靠着另一边也不再说话了。 盛令洪有公主架子,可毕竟是还是前前皇帝的女儿,去势公主罢了。袁顷悍有时候也懒得哄她。 两个谁也不搭理谁,一路沉默地去了斗南寺。盛令洪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在供奉的佛祖面前求了一道签文。 一直立在一旁的袁顷悍这才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来。两个人相敬如宾地走向长案之后的止楼大师。 「止楼大师,请问这签文何解?」袁顷悍问。 坐在黄梨木长案之后的止楼大师一身土黄色的僧衣,他半闭着眼,白色的胡须垂下来,瞧着已近耄耋之年。 站在大师旁边的小童从袁顷悍手中将签文接过来,弯着腰双手将签文捧给止楼大师。止楼大师动作十分缓慢地接过小童手中的签文。他的目光落在签文上,许久不能动一下,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仿佛老僧入定。 长案上刚点起的香慢慢燃尽,小童又点了一支。 盛令洪和袁顷悍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最后袁顷悍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本来就是抽时间陪盛令洪过来一趟,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做。 「请问大师这道签文如何?」袁顷悍问。 盛令洪有些责备地看了袁顷悍一眼,埋怨他的无礼。 止楼大师的目光终于从签文上移开,他慢慢抬眼,看向袁顷悍,不由皱了眉。 「还请这位施主写一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止楼大师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顷悍更诧异了,虽然有些着急离开,他还是依言接过小童递过来的笔,弯腰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递给止楼大师。 看闭,止楼大师缓缓起身,他双手合十,长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大师这是何意?」袁顷悍皱眉询问。 「还请施主借一步说话。」 袁顷悍心中不耐烦更甚,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无妨!」 止楼大师略显犹豫,他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其他香客,才说:「这位施主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英气,着实非凡人。配合施主的生辰八字,老衲这才确定施主是有……」 止楼大师停下来,微压低了声音:「帝王之相。」 袁顷悍惊住,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住。而先前他心中的烦躁和焦灼情绪也瞬间熄灭。一旁的盛令洪也震在那里,紧接着,一股狂喜之情涌上她的心头。她本来就生性好强,一直想做人上人!曾经因为嫁的不如其他公主心中不满,后来她又随着袁顷悍一直被发配边疆蛮荒之地更是愤恨。如今…… 忽然想起先前的那道签文,盛令洪往前走了一步,急切地询问:「止楼大师,刚刚您看那道签文很久。请问那道签文和解?我的孩子……如何?」 盛令洪垂眼,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止楼大师皱了一下眉,看了看盛令洪刚刚显形的孕肚,又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签文,最后目光落在袁顷悍身上。 盛令洪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袁顷悍也有些察觉,他说道:「大师但说无妨。」 「施主虽有帝王之相,可通往高处的路上布满荆棘,其第一难就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命数与将军相冲……」 「放肆!」盛令洪爆喝一声,怒不可遏。 第49章[04.27] 「阿弥陀佛……」止楼大师双手合十,缓缓弯下腰。他转身朝着偏殿而去,口中低吟往生咒的经文。 「一派胡言!」盛令洪愤怒转身,大步走出大殿。 袁顷悍立在原地,沉思许久。 盛令洪登上马车等了许久,才等回袁顷悍。 袁顷悍拍了拍盛令洪的手背,宽慰她:「那个大师一家之言,不足为信。你不要多想。」 「本宫当然知道。」 袁顷悍如此,盛令洪心中的气愤才稍微缓和了些。可是盛令洪从来就不是完全信任袁顷悍的。在那场宫中前公主同时赐婚的情况下,她和袁顷悍能够相敬如宾做一对面子夫妻已是不错。恩爱?那是什么? 盛令洪看向一旁抿唇不言的袁顷悍,心中不禁揣摩他在想什么。权势这个东西,谁不想要呢?更何况毕竟夫妻一场,盛令洪很清楚袁顷悍这个人是有野心的。 盛令洪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己还不是很显眼的孕肚,眉心紧锁。 肖折釉身上穿着宽松的寝衣,未梳妆,连长发也未挽起,如缎带一样垂下来,落在美人榻上。她斜倚着美人榻上的小几,正悠闲地嗑着瓜子儿。 绿果儿匆匆进来,笑嘻嘻地说:「夫人交代的事情都办妥啦!奴婢假装不小心闲聊的时候和王爷院子里的二等小丫鬟说起袁将军签文之事啦!」 她又补充了一句:「奴婢前一阵就和那个小丫鬟打好了关系,那丫头是个乖,却不怎么伶俐,她不会怀疑奴婢故意传消息给她的!」 「嗯。」肖折釉脸上带着笑,赞赏地点了下头。 她又磕了两颗瓜子儿,目光一直审视着绿果儿。 绿果儿被肖折釉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她挠挠头,询问:「夫人,奴婢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吗?还是您还有别的吩咐?」 肖折釉将瓜子壳儿放在盘子里,悠悠问:「绿果儿,我最近总让你办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你有没有好奇过?」 绿果儿想也不想,笑着说:「绿果儿是夫人的人,夫人让绿果儿做什么绿果儿就做什么。只做事不问缘由才是奴婢的第一本分!」 「很好。」肖折釉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她招手,将绿果儿招到耳边,细身又吩咐了几句。 绿果儿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连连点头,将肖折釉的吩咐记下来。 「奴婢都记下了!」 肖折釉又一挥手,道:「事情不急,先下去歇着吧,让绛葡儿进来服侍我梳头。」 「奴婢这就去!」 肖折釉懒洋洋地起身,踩着鞋子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她望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慢慢勾起嘴角。她抬起手,纤纤玉指纤细白皙,指尖儿上染着鲜红的丹蔻。 盛令澜从来不会亲手杀人,脏。 肖折釉让绿果儿假装不经意间将消息传到师延煜院子里不过是有备无患,在肖折釉的猜测里以师延煜的为人定会派人暗中跟着袁顷悍,盯着袁顷悍的一举一动。 肖折釉的猜测是对的。 当日袁顷悍和盛令洪去斗南寺中所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当日传到了师延煜的耳中。 师延煜坐在太师椅里,双脚高高抬起搭在身前的桌子上。 「呵,帝王之相?」师延煜冷笑。 原本只会在通录城留三日就会带兵去南边打仗的袁顷悍便被师延煜用各种理由留了下来。 三个月后。 烟升一身狼狈,憔悴得不像样子。她在夜里敲响知州府的侧门,报上肖折釉的名字,因肖折釉早就让绿果儿交代过,守卫盘问几句便让烟升进去。 烟升一路小跑到偏院里,在肖折釉面前跪下。她双手高举过头顶,气喘吁吁地说:「公主,奴婢将公主令从明定城取回来了!」 坐在美人榻上的肖折釉微微欠身,接过烟升递过来的公主令。 漆黑的令牌上镶金砌银,正面用古隶字体雕着「以朔」二字。在边角的地方雕着盛令澜的生辰八字。 以朔是盛令澜的封号。 肖折釉起身,在跪地的烟升面前弯下腰,轻轻抱了一下她,轻声说:「烟升姐姐又为阿澜奔波了,辛苦。」 她染着鲜红丹蔻的玉手在烟升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肖折釉直起身子,给烟升的拥抱一触即离。 沈不覆躺在一间民居屋顶,枕着自己的胳膊,嘴里叼着根草,望着湛蓝的天空。 悠哉闲适。 「沈大哥!沈大哥?」 沈不覆坐起来,望着小院里的农家女,说:「这里。」 阿瑜抬起头望着屋顶,惊慌地说:「沈大哥,你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小心摔着!」 她四处张望,看见库房侧墙的梯子,急忙提着裙子小跑过去抱梯子:「沈大哥你别急,我这就把你拿梯子过来。」 「不用了。」沈不覆有点无奈。 他纵身一跃,就从屋顶跳下来,身形不动,衣衫也不曾乱。 阿瑜愣了愣,讪讪收了手,捏着衣角,说:「我倒是忘了沈大哥身手了得。要不是沈大哥相救,我……」 第50章[04.27] 阿瑜红了眼眶。 「娘!」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跌跌撞撞从房里出来。 「宝儿乖,别乱跑。」阿瑜急忙小跑着过去把宝儿抱在怀里。 「娘……」宝儿搂着阿瑜的脖子,甜甜地喊。 阿瑜温柔地笑起来。 沈不覆望着这对母子一会儿,走过去。 见沈不覆走过来,宝儿眨巴着眼睛朝沈不覆伸出小胳膊,奶声奶气地说:「爹爹抱!要抱抱!」 阿瑜一怔,偷偷看了一眼沈不覆的脸色,心里有点复杂。她很快反应过来,急忙对宝儿说:「宝儿不许乱叫,他不是爹爹。」 宝儿拼命摇头,不停地喊:「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宝儿的爹在宝儿还不会喊爹的时候就在征战的时候牺牲了,留下阿瑜一个寡妇照顾着宝儿。这两年,阿瑜一个年轻寡妇在这样的乱世照顾着儿子着实不容易。上个月更是遭遇土匪,他们母子差点丧命。幸好沈不覆路过,出手相救。 面对儿子任性的样子,阿瑜本应该立刻训斥他一顿。可是阿瑜因了那一点私心,居然保持了沉默。她轻轻拍着宝儿,静静等着沈不覆的回话。 沈不覆把宝儿伸过来的小拳头握了握,说:「我不是你爹。」 沈不覆自带一种威压之感,即使褪下铠甲与华服,穿着粗布衣衫,也掩不去他骨子里的冷傲威严。 前一刻还任性囔囔的宝儿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沈不覆,好像被沈不覆简短的一句话给唬住了。 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沈不覆略收敛了些语气,又加了一句:「我儿子比你还要小一些。」 宝儿听不懂。可是阿瑜听懂了。一瞬间,阿瑜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她很快收起眼中情绪,笑着说:「沈大哥,原来你还有个儿子。多大了?」 「七个多月。」 阿瑜又问:「还这么小啊……那沈大哥怎么不在家里陪着嫂子和孩子?」 沈不覆沉默了一瞬,说:「是该回去了。」 阿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闭了嘴,咽下满口的苦涩。是了,像沈大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家室,又怎么可能会要她这样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呢…… 沈不覆已经一个月没去看过不弃了。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打算离开再不回去。可是这一次他忍了一个月,再远离了通录城很远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 知州府虽然戒备森严,但完全难不倒沈不覆。 沈不覆赶到知州府的时候是午后。这个时间,不弃总是在他自己的房间睡午觉,奶娘会拉着小丫鬟在院子里说话。 沈不覆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里面瞄了一眼。 不弃不在。 沈不覆皱了下眉头。 不弃也并不是每一天都自己睡午觉,有的时候肖折釉会抱着他一起睡。 沈不覆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肖折釉房间,藏身于坐地檀木围屏之后。他望向不远处的架子床,天青色的床幔垂下来。床幔很薄,遮不住床里的人。肖折釉拥着不弃午休的身影若隐若现。 虽然一片朦胧看不真切,可是沈不覆的目光透过天青色的床幔,凝在架子床里。 也不知道沈不覆是在看不弃还是肖折釉。 门外有人影闪过,沈不覆向后退了退。 「夫人,该起了。」绛葡儿在外面叩了叩门。 青纱帐架子床里的肖折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怀里的不弃,才压低声音道:「进来。」 她掀开床幔坐起来,踩上鞋子悄声走到梳妆台前,任由绛葡儿给她重新梳头绾发。在肖折釉经过围屏的时候,沈不覆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她锁骨之间坠着的那枚扳指。 她还戴着? 「夫人,您让奴婢这么早叫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左右也没有什么事。」绛葡儿一边服侍肖折釉穿上外衣,一边说。 「我要去袁夫人那里一趟。不弃还没醒,让他睡着吧。他浅眠,不要在屋子里吵他,在外面守着。过半个时辰再来看看。等他醒了送到奶娘那边去……」肖折釉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吩咐。 「奴婢都记下了。」 两个人走出去,绛葡儿将门轻轻关上。她们两个走了以后,沈不覆才从藏身的围屏后出来,走向架子床。 盛令洪最近的情况不太好,自从上次在斗南寺算出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和袁顷悍命数不和,甚至会影响袁顷悍大事之后,盛令洪每一日都过得担惊受怕。她总担心袁顷悍会相信那个止楼大师的话,让她堕掉这个孩子。 虽然这段时间袁顷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是盛令洪还是敏锐地觉察到袁顷悍还是有些相信止楼大师的话了。 她怎能不慌?这一慌,每日都有紧张和担忧的情绪压迫着她,使得她整个人都憔悴下来,也跟着消瘦下来。明明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可是她的孕肚瞧起来比起其他的七个月孕妇要小很多。盛令洪自然明白安胎重要的道理,每日都逼迫自己吃很多补品和安胎药。可是她这是心病,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治不了。 盛令洪轻叹了一声,低头望着自己日益增大的肚子,脸上慢慢露出丝丝温柔的笑容来。孩子已经七个月了,也过了堕胎的时候,袁顷悍应该不会再动让她堕胎的心思了。 盛令洪松了口气。 肖折釉并不是来找盛令洪的,她去找了袁顷悍。 袁顷悍对肖折釉的突然造访有些意外,他的目光落在肖折釉的颈间的白玉扳指上一瞬。 「夫人来我这里有何事?」袁顷悍放下手中的笔,打量着肖折釉。 肖折釉的脸上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她缓步朝坐在长案后的袁顷悍走去,道:「有几句想单独与将军说。」 第51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呵,」袁顷悍傲慢地嗤笑了一声,「有什么话需要私下说?夫人就不怕不方便?」 肖折釉立在长案前,俯视着面前的袁顷悍,道:「我一个妇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将军又有和可担忧的?再言,难道将军是怕我忽然刺杀你?」 「也是,你都不怕。本将军又有何惧。」袁顷悍挥手,屋子里的下人低着头退下去,走在最后的一个侍女悄声将门关上。 袁顷悍审视着肖折釉,饶有趣味地说:「你在我的眼里等于沈不覆曾经的女人,除此之外没别的地方值得花费本将军的时间。」 肖折釉不在意袁顷悍的傲慢,说道:「定元帝驾崩已有七个半月,如今盛国依旧天下无主,将军可知道其中缘由?」 「本将军不想与你这个妇道人家议天下事!」 肖折釉径自走到一旁的太师椅里坐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她用茶盖拨了拨茶盏里的叶子,未喝一口,又将茶盏放下。 袁顷悍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肖折釉,他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沈不覆喝茶的时候也是这个德行。」 他的目光又移到肖折釉颈间的白玉扳指上,问:「你是在代表沈不覆与本将军说话?」 肖折釉不答话,笑着说:「想必将军也明白当初定元帝登基时名不正言不顺。而昌隆帝……」 昌隆帝是盛令澜的父皇。 提到自己的父皇,肖折釉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昌隆帝在位时国泰民安、政绩卓绝。可惜驾崩时无皇子继位,才让乱臣贼子有机可乘。」 「可是……昌隆帝一代明君,当真会在老年时不留下任何后路?」肖折釉笑着问。 肖折釉的疑问把袁顷悍问懵了。 他当初跟着定元帝打仗发家,至于昌隆帝?他连见都没见过。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袁顷悍不太理解。 「定元帝在位时,盛国逐渐走向衰败,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接手这个国家的时候……国库是空的,番邦的兵符是丢的……」肖折釉慢慢勾起嘴角。她的笑带着点妩媚,又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嘲讽。 袁顷悍猛地站起来,厉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又知道什么?」 肖折釉不紧不慢地说:「将军想一想,如果你是昌隆帝会将那些东西留给谁呢?」 「本将军不想做这个假设,也不想跟你绕弯子!」 袁顷悍绕过长案,走到肖折釉面前。他弯下腰,逼近肖折釉,威胁:「不要跟本将军说这些废话,你究竟想说什么?谁让你来的?沈不覆?」 袁顷悍故意加重语气,可肖折釉又不是一般妇人,怎会被他唬住?肖折釉笑笑,端起一旁的茶盏,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蹙了眉。她将手中的茶盏往袁顷悍身前递了递,道:「将军这里的茶凉了。」 袁顷悍瞳孔微缩,他努力压下心里的焦急和怒气,接过肖折釉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大声吩咐:「来人!重新烧一壶热茶!」 守在院子里的小丫鬟急匆匆进来,端着茶托下去。 等小丫鬟走远了,袁顷悍也不急了,他抱着胳膊站在肖折釉面前,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袁顷悍自以为能沉住气,却哪里想到他不说话,肖折釉也沉默着。直到过了许久,小丫鬟重新端上来一壶茶,又给肖折釉斟了茶水,退下。 「不要再故弄玄虚了!」袁顷悍怒道。 肖折釉轻笑:「将军左右被辰王囚禁在这里,急什么?」 「你!」袁顷悍大怒。 他自然知道师延煜在故意扣留他,只是谁都不明说,至少面子过得去。可如今肖折釉口中「囚禁」这二字戳到了袁顷悍的痛处。他师延煜算什么东西?居然将他囚禁在这里! 「好,本将军倒是想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招!」他再看向肖折釉的时候,逐渐冷静了些,他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里审视着肖折釉。袁顷悍一边审视着肖折釉,一边心思飞转,寻思肖折釉之前说的话,也在寻思肖折釉此行目的。 肖折釉等茶水稍微凉了些,小小的抿了一口。她将茶盏放下,看向袁顷悍。 「终于肯开口了?」袁顷悍问。 「昌隆帝驾崩之前知道自己没有皇子,曾动过从几位公主中挑选一位立为女帝的心思。」肖折釉说。 「胡说!」 肖折釉笑着望向袁顷悍:「前朝与邻国又不是没有先例,昌隆帝为何不可如此?再言,他没有皇子,在挑一公主立女帝与将皇位送给外人相比,将军觉得他会如何选择呢?」 袁顷悍眸光闪动,显然是被肖折釉的话震住。可他跟着定元帝打天下的时候才十七八岁,根本没机会接触当时的昌隆帝,哪里知道昌隆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圣心本就难以揣摩…… 肖折釉将袁顷悍的表情收进眼里,继续慢悠悠地说:「昌隆帝一共有六位公主,将军觉得他会将皇位留给哪位公主呢?」 袁顷悍的思路不由被肖折釉牵着走,他努力去回忆昌隆帝的几个女儿。第一个浮现在袁顷悍脑海中的便是一袭红妆回眸扫视的盛令澜。 「只能是皇后所出的六公主。六公主不仅为皇后所出、原太子的胞姐,其本人及笄时已有卓绝才学,甚至匿名参加过科举夺得探花之位。相传昌隆帝曾让她批阅过奏折,昌隆帝身体不适,她也曾搀扶昌隆帝上早朝,是唯一一位听早朝、参与政事的公主。更何况,她是昌隆帝最宠爱的小公主……」 肖折釉从别人口中听见前世的自己,心中怅然。她的思绪不由回到了那个红墙围起的宫殿,那个芍药铺满地的浮梨宫。 「可是盛令澜已经死了!」 肖折釉的思绪被袁顷悍这一喊给喊了回来。她慢慢勾起嘴角:「将军可认识这个?」 袁顷悍盯着肖折釉手中的公主令,冷声道:「宫中公主但凡到了十岁都会去太庙请封,所以每个公主手中都会有这样一块公主令,有何稀奇?」 肖折釉摇了摇手中的公主令,但笑不语。 袁顷悍不由更加仔细地看了看。 「以朔?」袁顷悍努力回忆了一下,「以朔……这是盛令澜的封号!这块公主令是盛令澜的!」 肖折釉眼中堆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深意,含笑轻声问:「盛令澜真的死了吗?」 第52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袁顷悍大惊,他猛地站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肖折釉但笑不语。 「本将军在问你话!」袁顷悍冲过去,一下子掐住肖折釉的脖子。 肖折釉毫不慌张,脸上仍旧挂着那一抹淡定从容的笑。她知道袁顷悍是不会下手的。 袁顷悍却皱了眉。 他掐着肖折釉脖子的手碰到了那枚坠在肖折釉锁骨之间的白玉扳指。袁顷悍捏住那个扳指,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肖折釉凑近他一些,说话时,轻轻的气息拂到袁顷悍的脸上。 她说:「如果我告诉将军盛令澜并没有死,只是被沈不覆藏了起来呢?」 肖折釉的话在袁顷悍的脑中一下子炸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做什么?」袁顷悍手中力道没掌握好,系在肖折釉脖子上的那枚白玉扳指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肖折釉抬眼,望向门外,看见盛令洪正往这边走来。她的嘴角不由划过一抹几乎不易觉察的笑:「还请将军帮我捡起来。」 「什么?」袁顷悍哪里干过给女人捡东西的事情? 肖折釉对视上袁顷悍的眼睛。 袁顷悍忍了。 他弯下腰,将掉在肖折釉脚边的白玉扳指捡起来递给肖折釉。肖折釉伸手接过来,染着鲜红丹蔻的指尖儿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轻轻擦过袁顷悍粗糙的手背。 袁顷悍愣了一下。 肖折釉说:「将军好像有些事情没想通,要不然你先仔细想一想,有什么事情咱们明日再说?」 袁顷悍大怒,觉得自己被玩弄了,更何况他迫切地想到知道肖折釉的目的。他刚要说话,身后传来盛令洪温柔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事情,还要明日再说?」 「跟你没关系!」袁顷悍不耐烦地说。 盛令洪的脸上原本是挂着端庄的笑的,听了袁顷悍的话,脸上的表情有点没绷住。 袁顷悍稍微冷静了一点。 肖折釉提着裙子,迎上盛令洪,笑着说:「夫人,您醒过来了?刚刚去你那里的时候院子里的丫鬟说你还睡着呢。」 盛令洪勉强笑了一下,才说:「是睡得久了些。」 肖折釉仿佛没有看见袁顷悍和盛令洪的脸色都不好,笑着说:「夫人,咱们去你那里吧。昨儿不是约好了今日要一起给小公子做小衣服吗?」 盛令洪看了一眼肖折釉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肖折釉的指尖上的鲜红丹蔻实在显眼。盛令洪不禁想到这只手刚刚碰袁顷悍手背的那一刹那。 盛令洪的声音不由有些发冷,说:「本宫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改日再说吧。」 「这样啊……」肖折釉眉眼之间露出惋惜的神色来,她做出后知后觉地发现盛令洪的脸色不太对劲的样子,她脸色尴尬,讪讪向后退了两步,畏惧地说:「那民妇先告退了……」 「嗯。」盛令洪趾高气扬地点了下头。 肖折釉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肖折釉走了以后,盛令洪冷着脸阴阳怪气地说:「没想到将军好这一口!」 「你在胡说些什么?」袁顷悍本来就因为肖折釉说的那些话心里乱成一团麻,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盛令洪的想法。 「呵……」盛令洪讥笑了一声,「她不过是嫁过人的女人,你若是不嫌失了身份,告诉本宫一声,本宫给你做主,抬进房就是了,何必学那些浪荡子搞偷偷摸摸的那一套!」 「盛令洪,你不要胡思乱想!」 「哦?我胡思乱想?那你倒是告诉本宫,她来找你私下见面是为了何事?还将所有下人都遣了下去……啧啧……」 「和你解释不清!」 「怎么就解释不清了?」盛令洪追问。 袁顷悍看向盛令洪,目光落在盛令洪的肚子上,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在斗南寺中,止楼大师说过的话。 「帝王之相」这四个字仿若有魔力一般。 盛令洪以为袁顷悍最终没相信止楼大师的话,不会再对这个孩子动手。其实不然,袁顷悍如今被师延煜囚禁在这里,他只要仔细一想,就能想明白师延煜一定是知道了那道签文之事。所以,倘若袁顷悍此时真的对盛令洪肚子里的孩子下手,那就坐实了他有反意的事实。到时候,师延煜恐不会留他。 所以袁顷悍只能按兵不动,可是止楼大师的话仿若梦魇一样缠了他三个月。 三个月了,盛令洪的肚子也跟着一天天变大,如今已经快七个月了…… 盛令洪的肚子一天天变大,盛令洪逐渐松了口气,以为袁顷悍不会再动堕胎的想法,可是袁顷悍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日从斗南寺下来的时候,袁顷悍就想将这个孩子堕掉。他缺儿子吗?不,袁顷悍已经有两个庶子了。更何况,孩子没了以后还可以再生…… 「你给本宫说话啊!装什么哑巴!」盛令洪怒道。 袁顷悍看向盛令洪,忽然问:「你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盛令洪古怪地看了袁顷悍一眼。 袁顷悍没解释。 第53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盛令洪想了一下,说:「你指哪方面?从政自然比定元帝强百倍。至于其他的……」 盛令洪嫌恶地皱了下眉:「偏心的糟老头,永远只偏心盛令澜那个死丫头!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通通都给她!」 袁顷悍瞳仁缩了缩。 「这样啊……」袁顷悍长长舒了口气,他重新看向盛令洪的时候眼中怒气散去,由笑意替代。他抬手轻轻抚摸着盛令洪的脸颊,放低了声音,柔声问:「洪儿,你想不想做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袁顷悍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盛令洪鼓起的孕肚。 盛令洪眼中前一刻的茫然散去,立刻惊醒。她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袁顷悍的脸上,怒道:「你休想动本宫的孩子!」 袁顷悍被盛令洪这一巴掌打偏了脸,他转过头来望向盛令洪走远的背影。盛令洪总是那样趾高气昂的,可是如今她怀着近七个月的身孕,身形臃肿,需要别人搀扶才能前行。 袁顷悍眸中多了几分犹豫。 肖折釉踏出袁顷悍的院子,她的眼中流露出成足在胸的冷笑。 不枉她故意拖延时间,盛令洪这个人生性多疑,得到肖折釉来找袁顷悍的消息之后,她是一定会过来。不过盛令洪这个人高傲爱端着架子,自然不会来得太早。还好,肖折釉将时间掐得刚刚好。 不枉她故意始终面朝一个方向,这样就可以在惹怒袁顷悍之后,让袁顷悍背对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盛令洪。盛令洪就看不清袁顷悍脸上的表情。 当然了,肖折釉去找袁顷悍并不是为了让盛令洪误会、发怒。甚至,让盛令洪心里不痛快不过是顺手之举罢了。 肖折釉捏了一下袖口,那里面放着的是她的公主令。她要好好筹谋接下来的事情了。转世之后,她曾想以肖折釉的身份平平淡淡地度过悠闲一生。可是当她重新以「本宫」自称,当她重新拾起盛令澜这个身份的时候,她要做的事情就不仅仅是为了女儿报仇了。 肖折釉缓步往回走,每一步仿若丈量过,稳稳当当。隔了一世,盛令澜与肖折釉逐渐重叠,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偏院里几个丫鬟在扫洒,奶娘和绿果儿在闲聊。见肖折釉回来,几个下人都站直身子行礼。 「小少爷还没醒过来?」肖折釉问。 奶娘急忙回话:「是呢,奴婢一刻钟之前还进去看了,小少爷还在睡着呢。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奴婢把小少爷叫醒?」 「不用了,你下去歇着罢。」肖折釉径直进了屋。 不弃的确睡着。 肖折釉在床边坐下,给他掖了掖被角。不弃今天睡得的确有点多了。想了想,肖折釉还是把他喊了起来,免得他睡太多夜里不安分。 「不弃,不睡了。」肖折釉把不弃抱起来。 不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耷拉着小脑袋在肖折釉的胸口,没精打采的。 肖折釉有些疑惑。她摸了摸不弃的额头,并没有发烧。不弃的样子也的确不像是病了,而像是累了。之前每一次奶娘或者绿果儿带着不弃玩得太久,他玩累了就是这个样子。 不弃还有什么时候会累成这样呢?还有他来的时候…… 肖折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窗户。 这几个月,沈不覆过来看不弃的时候,肖折釉虽并不是每一次都知道,但的确大多数都是有数的。她用心对不弃,不弃的反应骗不了人。 可是沈不覆已经三个月没有过来了。他又来了? 「咿呀咿呀哼哼唔……」不弃又在肖折釉的怀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了。 肖折釉收起心思,目光温柔地望着他。她听奶娘说不弃这个样子有点想要说话的样子,可是他现在才七个月多一点,哪能那么早。 「不弃怎么了?是饿了吗?还是想出去玩?」肖折釉问。 不弃「唔唔唔」了一阵,没理肖折釉,转过头望着窗户的方向,一双小小的胳膊还朝着窗户的方向伸去。就像…… 就像他每次被奶娘抱着的时候朝肖折釉伸出小胳膊要抱抱的样子。 肖折釉一怔,又一次看向窗户的方向。 「啊……啊……爹……爹!」 肖折釉惊愕地收回目光看向怀里的不弃。小家伙对肖折釉的脸色浑然不觉,还不停地朝着窗户的方向伸出小胳膊。 他的眼圈红红的,有点想哭的样子。 肖折釉深吸一口气,把不弃的小身子扳过来,朝着他的屁股使劲儿拍了两巴掌! 「没良心的小东西!我养你这么久,居然先会叫爹!」 不弃「哇」地一声哭出来。 肖折釉委屈,他也好委屈呀。他怎么有那么个不负责任的爹,只带着他出去玩一会儿就把他送回来了。他睡着前爹还躺在他身侧的!可是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爹爹就不见了…… 「呜呜呜……」不弃委屈死了。 躲在窗外的沈不覆听见不弃的哭声,他侧过身,从窗缝里往里看。目光没有落在不弃身上,反而是落在肖折釉的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沈不覆觉得肖折釉好像有了变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可是他又说不清这种变化到底是什么。他的目光落在肖折釉气呼呼的脸上,想起她小时候生气的样子。一瞬间,那些关于肖折釉的记忆涌上来。 各种样子的她。 沈不覆猛地闭上眼睛,他不想再去一遍遍回忆那些过去。他甚至弄不清他到底是来看不弃的,还是放不下她。 如果是来看望不弃,又为何每次把不弃放回去之后都要远远看她一眼才肯离开? 沈不覆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原因。 第二日。 第54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肖折釉早上睡醒以后陪不弃玩了一会儿,袁顷悍那边就派人来请她了。 肖折釉让绛葡儿服侍她换了身衣服,又重新梳了头,戴上她喜欢的步摇,才不紧不慢地去见袁顷悍。 比起前一日的故意拖延时间,肖折釉再见袁顷悍时言语之间则要直接了许多。 「肖折釉,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袁顷悍显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你说的没错,我是被师延煜囚禁在这里。但是他沈不覆也曾被定元帝囚禁三年,然后呢?沈不覆还不是把定元帝从龙椅上拽了下来?说出你的要求吧,你必是有所求。只要价码适合,本将军会考虑。」 肖折釉安静听他说完,没答话,反而直截了当地问:「将军想称帝吗?」 袁顷悍显然没有像肖折釉这样说话直接,他谨慎地说:「在回答你之前,你得让我知道你是谁的人。是沈不覆派来的人,还是师延煜派来的人。」 「都不是。」肖折釉顿了一下,「我与沈不覆和离,再无瓜葛。他忘恩负义,我又怎么可能替他做事?至于师延煜……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师延煜手下能人那么多,又怎么可能让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来摸将军的底细?」 沈不覆和师延煜比较起来,袁顷悍还是更担心肖折釉是师延煜派过来的人。毕竟如今沈不覆不知所踪,而师延煜却近在咫尺,并且囚禁了他。 「师延煜对你很好。」袁顷悍缓缓道。 肖折釉笑了笑,道:「那将军可知道师延煜为何对我好?难不成将军当真以为师延煜被我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 袁顷悍皱眉。 「因为我是沈不覆的女人,因为师延煜知道沈不覆手中还有令他垂涎的东西。」肖折釉缓步走向袁顷悍,「其实我与将军一样,都不过是被师延煜囚禁在这里的人。」 「好!」袁顷悍点头,「本将军相信你不是师延煜派来套话的人。」 「那将军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肖折釉笑着问。 袁顷悍略一沉吟,道:「七尺男儿谁不爱江山美人?本将军自然也想得到这天下!」 肖折釉笑了:「这样,就好说了……」 袁顷悍说:「不过,请说出你的目的。还有你为何会有盛令澜的公主令?你说盛令澜根本没有死而是被沈不覆藏了起来……此话可当真?」 「目的嘛……我和将军一样,眼下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自由啊。」肖折釉想了想,「不瞒将军,我在沈不覆身边待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很多他的事情。」 「盛令澜在哪?昌隆帝当真把国库中的金银给了盛令澜?还有那些番邦的兵符又在谁手中?盛令澜还是沈不覆?」袁顷悍连连追问。 肖折釉皱了下眉,面露犹豫之色。 「可有难言之隐?」袁顷悍问。 肖折釉想了想,才开口:「东西究竟是在盛令澜手中还是在沈不覆手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沈不覆将盛令澜藏在了哪里。」 袁顷悍急忙问:「哪里?」 肖折釉不想袁顷悍起疑,故意抛出自己的要求:「将军当真能帮我恢复自由吗?或者说……将军自己能离开这里吗?」 袁顷悍冷笑,道:「你这女人未免太小看本将军了!形势所迫,本将军不得不暂时按兵不动。可若你说的都是实言,那本将军自然有了与定王父子相争的筹码!」 天下哪个男人不想做皇帝?哪个女人不想做皇后?那可是站在最高的地方!袁顷悍心里想着肖折釉毕竟是个女人,他便想用皇位之后引诱她,使她放松警惕全心帮他。 他顿了顿,笑着说:「若你真能助本将军夺了这天下,岂止是自由。就算是把凤冠送给你又如何?」 袁顷悍勾起嘴角,逐渐靠近肖折釉,慢慢抬起肖折釉的下巴。 他以为他很帅很有魅力。 肖折釉眯起眼睛假笑了一下,说:「当初沈不覆拿我做挡箭牌成亲,我和离了。后来师延煜要娶我,我拒绝了。将军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女人。」肖折釉一本正经地说。 袁顷悍一怔,有些尴尬地松了手。 「到时候,能帮我弟弟安排个职位也行了。」肖折釉一边说,一边略嫌恶地用帕子擦了一下下巴上被袁顷悍碰过的地方。 「好说。」袁顷悍答应下来。肖折釉的要求提的越多,袁顷悍心里越踏实,「将盛令澜藏身之地告诉我。」 肖折釉说:「将军想派人去查看?沈不覆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将军很是清楚。如今他下落不明,手里又留着那么多底牌,谁也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你若是派手下先行打探,就不怕打草惊蛇?」 袁顷悍皱眉,犹豫。 肖折釉假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说:「我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了。将军是担心我本来就是沈不覆派来的人想要诱将军上当?可如今最有实力争皇位的几个人都不是将军,他沈不覆又为何放着那些更有威胁的对手不顾,而设计害你?就算我是沈不覆派来的人,他沈不覆也只能拉拢将军罢了。」 「再说,将军也不会甘心一直囚禁在这里吧?如今天下形式争分夺秒,每一刻都有大事发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将军若一直囚禁在此,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好时机?」肖折釉声音又低又轻,还掺了一丝魅,「也浪费了帝王之命……」 「好!这几日我就会想法子离开这里!」袁顷悍终于下定决心。 肖折釉浅浅地笑起来,她凑近袁顷悍的耳边,念出一个地方的名字来。 袁顷悍眯起眼睛,牢牢记下。 肖折釉向后退了一步,又说:「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免得师延煜起疑。也免得尊夫人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肖折釉提起盛令洪,袁顷悍皱了下眉。 「对了,」肖折釉临走前转过身来,巧笑嫣然地望着袁顷悍,「之前很犹豫要不要找你,而之所以下定决心来找你相商,正是因为前段日子听闻将军在斗南寺中得高人相面。」 肖折釉离开了,袁顷悍却立在原地想着肖折釉说过的话。 他完全相信肖折釉了吗? 没有。 第55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但是没关系。 就算有一丝可能,他也愿意去试一试。他本来就不想再留在这里了。更何况正如肖折釉所言,沈不覆如今根本没有理由害他。起码暂时没有。 自从他从斗南寺下来的那一天,他的心里就中了个魔鬼。 每一次只要他想到止楼大师口中所说的「帝王之相」,袁顷悍心里就一阵澎湃。然而那个孩子仿佛就是一柄尖刀。这把尖刀悬在他心口,使得他日夜担忧。 袁顷悍仔细回忆了一遍。 盛令洪怀第一个孩子没多久,他就被定元帝发配到边疆蛮荒之地,那些权势一朝失去。盛令洪这次怀了身孕没多久,他又被师延煜囚禁在此…… 也许与他相克的并不是盛令洪腹中怀着的这个孩子,而是盛令洪? 袁顷悍一步步朝着盛令洪的房间走去。 盛令洪正躺在美人榻上睡着。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最近总是很嗜睡。白日里睡觉的时间也很长。 袁顷悍摆摆手,阻止了两个小丫鬟的行礼,也没让她们两个把盛令洪喊醒。而是挥了挥手,让她们全部退下。 袁顷悍缓步走向盛令洪,在她身边坐下,凝视着熟睡中的盛令洪。 和她有感情吗? 近二十年的夫妻怎么会没有感情呢?不过这十八年的夫妻之情比起滔天的权势来说,又算得上什么呢? 睡熟中的盛令洪皱了皱眉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袁顷悍坐在她身侧,盛令洪有些惊讶。 「你怎么过来了?」盛令洪环顾四周,见屋子里的丫鬟都不在,「都偷懒去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盛令洪一手撑着身下的美人榻,费力坐起来。她毕竟怀着近七个月的身孕,动作有些笨拙。 袁顷悍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帮忙搀扶了一下。 他说:「你我夫妻一场,自然是来看看你。」 盛令洪终于坐好了,她听袁顷悍这般说,狐疑地看向他,努力审视着他的表情,想要分辨他这句话的真假,想要猜透他在想些什么。 「你我成婚已经十八年了。」袁顷悍抬手,动作很温柔地抚摸着盛令洪的脸颊,又将她因为小睡而压坏的鬓发小心翼翼地掖到她耳后。 「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官职不高,家中更是一穷二白。你身为公主,是低嫁。后来倒是跟着我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可惜……再后来又跟着我被贬到了边塞那等苦寒之地。你身为金枝玉叶着实是跟着我吃了很多苦……」袁顷悍细数过去十八年,「这些年,我们也有争吵。但是总算是磕磕绊绊走了过来。」 听袁顷悍说了这么多,盛令洪的脸色缓和下来,温声说:「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说这些东西?」 「因为你跟我吃了这么多苦,所以我特别想把最好的东西双手碰到你眼前……」 盛令洪笑着说:「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其实你很有能力,只不过是这些年运气差了点罢了。」 「是啊,是运气差了点……」袁顷悍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双手捧起盛令洪的下巴,靠近她的眼睛,问:「洪儿,我把凤冠抢来送给你好不好?」 盛令洪望着袁顷悍的眼睛,心里颤了颤。对于这个样子的袁顷悍,盛令洪的心里是感动的。盛令洪本来就是一心想要做人上人的人。听袁顷悍这般说,自然是极其高兴的。 她开心地点头。 袁顷悍话锋一转:「可是现在有一道坎挡在我们面前。」 盛令洪一怔,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袁顷悍伸出手轻轻摸着她的孕肚,温柔地说:「洪儿,命数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若真的因为这个孩子影响了我帝位,影响了你的后位……你真的甘心吗?」 盛令洪脸色逐渐苍白,她盯着袁顷悍的眼睛,发现袁顷悍的眼中有一团炙热的火焰。她太清楚这种目光了,当初幼时在宫中,她的那些皇兄妄想夺位时便是这种目光。 她伸出手死死抓着袁顷悍的手腕,动作僵硬地摇头:「这是我们的孩子!」 「没关系的,堕了他,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到时候,你想生多少个都行……」袁顷悍的声音越来越温柔。 盛令洪还是摇头,她声音干涩:「袁顷悍,你知道的。当年我小产过,本来就十分不容易有孕。如果这个孩子没了,我以后根本不可能再怀身孕!」 「我的洪儿不怕……」袁顷悍吻了吻盛令洪的额头,「等我成了皇帝,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把全天下的大夫都找来给你医治。到时候你的身体会康复,我们想要多少孩子都行……」 「不!」盛令洪尖声大喊,「袁顷悍!这个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我能感受到他!他在动!」 盛令洪慌忙拉住袁顷悍的手覆在他的肚子上,慌张地说:「你感受到了没有?你感受到了没有?他已经很大了!我们的孩子已经很大了!他成型了!他在动啊!」 袁顷悍俯下身来,将耳朵贴在盛令洪的肚子上,仔细听了一会儿。 「你听到了吗?」盛令洪问。 「听到了。」袁顷悍重新坐直身子,「我们的孩子告诉我他希望自己的母亲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洪儿,你难道真的不想成为皇后吗?你难道真的愿意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从而错失皇后之位,甚至下半生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盛令洪愣住了。 她当然想当皇后! 她当然不想一辈子被囚禁在这里! 「洪儿,眼下已经不仅仅是争夺皇位的事情了。倘若我们失败,定王父子会要我们的命的!」袁顷悍对着盛令洪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盛令洪身子一颤,显然是被吓到了。 她不想死。 袁顷悍拉住盛令洪的手,摸上她自己的孕肚。他温柔地问:「洪儿,你听到了吗?咱们孩子很孝顺。他说他愿意为了父母的长命百岁牺牲自己……」 第56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盛令洪第一次犹豫了。 身为母亲,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一直想着如何保护这个孩子。可是就在刚刚,在听袁顷悍说了这通话之后。盛令洪居然犹豫了。 倘若这个孩子的性命和她自己的荣华富贵放在一起,只能二选一。她该怎么选? 有一个声音一遍遍在她耳畔响起: ——抱住这个孩子就不能做皇后,下半生就要一直过苦日子,甚至丧命! 袁顷悍笑了。 他再一次温柔地吻了吻盛令洪的额头,又继续向下,吻了吻盛令洪的眼睛、脸颊和唇。他说:「看,你也犹豫了。」 他的吻再一次落在盛令洪的孕肚:「遵从你的本心吧……」 袁顷悍起身,将坐在美人榻上的盛令洪一并拉了起来。 盛令洪浑浑噩噩的。 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下,好像踹了她一脚。盛令洪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惊恐地望着袁顷悍:「不!已经七个月了!我会一起死的!」 「不会……」袁顷悍温柔地摇头,「相信我,一切都交给我……」 「不!」盛令洪护住自己的肚子开始往后退。 然后她一个柔软的女人哪里能逃得过武将袁顷悍的钳制?更何况她如今更是一个怀着近七个月身孕的笨重孕妇…… 袁顷悍轻易地将她拉过来。 盛令洪抓着美人榻旁的高脚桌,高脚桌倒了下来,上面的果盘里摆着的瓜果糕点洒落了一地。 在盛令洪的尖叫声中,袁顷悍抬脚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 肖折釉离开袁顷悍的住处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找了师延煜。 「你终于想起来要过来给我一个解释了?」师延煜坐在凉亭里。在他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壶酒,他举起酒盏浅酌,斜着眼睛看向肖折釉。 肖折釉对袁顷悍说了很多假话,但是其中有一句却是真的——她的确和袁顷悍一样是被师延煜囚禁在这里的。 既是囚禁,又怎么可能没有监视。 师延煜既然知道袁顷悍去斗南寺时所发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肖折釉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小动作。 肖折釉走进凉亭里,在师延煜对面坐下,说:「其实就算我解释,恐怕王爷也是未必相信。」 师延煜眯起眼睛深深看了肖折釉一眼,说:「是不是因为我把你留在这里,让你失望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我又怎会怪王爷的做法。」 师延煜却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本来你和沈不覆和离之后,本王还觉得靠着死缠烂打说不定还有机会。可如今……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把你扣留在这里,以你的性子恐怕是不可能接受本王喽。」 师延煜叹了口气。 肖折釉看着表情夸张的师延煜,说:「王爷多心了。」 师延煜立刻笑起来,笑嘻嘻地问:「你的意思是本王还有机会?」 「不,」肖折釉摇头,「不论王爷是不是把我扣留在这里都不重要。」 师延煜一愣,顿时黑了脸,他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说:「原来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本王嘛。」 肖折釉觉得这个样子的师延煜特别小孩子气。 可肖折釉也明白师延煜这个人真真假假,尤其喜欢伪装自己。谁要是真把他当傻子,才是真的愚蠢。 肖折釉心里还有事,她也不想再和师延煜说这些重复了很多遍的废话,直接说:「袁将军最近会想法设法地逃走。」 师延煜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向肖折釉。他有点想不通肖折釉到底想做什么。 「至于他会什么时候逃走,如何逃走……这些我便是通通都不知道了。」肖折釉顿了一下,「当然了,王爷可以选择不相信。」 师延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酌了一口,说:「信啊,你说的话本王怎么会不信。但是……有些事情本王不太懂。比如,你当初为什么要从我姑姑口中打听关于沈不覆亡妻的事情?比如,你为什么要收买止楼大师说那些话?」 师延煜盯着肖折釉脸上的表情,不想错过她眼中的任何一丝异样。 肖折釉轻轻勾起嘴角,望着师延煜的眼睛,不答反问:「如果我不说,王爷会像对待师沁月那般对待我吗?」 「当然不会,本王哪里舍得?」师延煜摊了摊手,「肖折釉,小打小闹没关系,本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别太过火了。」 师延煜似笑非笑地看着肖折釉。 肖折釉想了想,说:「我与王爷一样,若无冤无仇不会平白无故害人,两相安好最好不过。王爷虽说将我扣留在此,可毕竟多次照拂,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连累王爷。」 「肖折釉,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是……谁招惹了你?你与谁有仇?」师延煜问。 「没有。」肖折釉否认。 师延煜一晒,道:「你这人吧……心事藏太重。还是那句话,若是本王能做到的事情,你尽管说。本王很愿意帮你的忙。」 肖折釉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看着师延煜难得郑重的神色,改口:「的确是有些小过节,我自己可以处理,也想自己来处理。不过王爷请放心,绝对不会影响到你。」 师延煜还要说话,远远地看见一个丫鬟脚步匆匆地往这般赶来。 「何事?」师延煜问。 第57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王爷,袁夫人那边出事了!袁夫人小产了!现在府里的大夫都赶了过去。」小丫鬟急忙禀告。 「小产?」师延煜皱了下眉,「眼下如何了?」 小丫鬟摇头:「大夫只说情况凶险,暂时还不知道……」 师延煜忽然看了肖折釉一眼,又问:「可知道她是如何小产的?」 小丫鬟还是摇头,说:「奴婢暂时不知。当时袁夫人尖叫了一声,整个人瘫在地上,身下流了好些血!总管让奴婢先来禀告王爷,那边还有人守着。」 师延煜点点头,道:「下去继续盯着吧。」 「是。」小丫鬟悄声退下去。 师延煜审视了一会儿肖折釉脸上的表情,可是肖折釉很平静,在她的脸上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师延煜若有所思地说:「你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肖折釉垂着眼睛,说:「听说那个孩子命数不好,许是命中注定。」 「这样啊……」师延煜笑了笑,「你不过去看看?」 「不了,」肖折釉摇摇头,「我不太喜欢那场景。要说的事情已经告诉王爷了,那我不打扰王爷浅酌雅兴,先退下了。」 「也好。」师延煜缓缓道。 师延煜立在凉亭里,看着肖折釉逐渐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肖折釉,你到底想做什么?」 肖折釉回到偏院以后,吩咐绛葡儿守着,让绿果儿一回来就去见她。 她早就吩咐绿果儿守在袁顷悍那边打探消息。 肖折釉回到房中,她斜躺在床边,用手里一个色彩斑斓的手鞠逗着不弃玩耍。听着不弃「咯咯」的笑声,她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可是这份轻松里面又添了一抹悲凉。 她的女儿本也可以这样慢慢长大…… 过了一个多时辰绿果儿才回来,她急匆匆赶到肖折釉床前。 肖折釉随手指了一下绣墩,说:「搬个绣墩过来坐着说罢。」 「诶!」绿果儿依言搬了个绣墩,坐在床边。 「夫人,是袁将军一脚踹在袁夫人的肚子上的!当时真是吓死奴婢了,没想到那个袁将军那么狠的心肠咧!连怀着身孕的妻子都不放过。当时啊……袁夫人直接瘫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肖折釉抬了一下手,阻止绿果儿说下去。 她问:「袁夫人和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那个孩子没保住,袁夫人暂时还活着哩,不过很凶险,几个大夫正在救她!」 「倒是命大……」肖折釉口气悠悠。 肖折釉是故意拖延了时间等盛令洪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这种感受过一次又一次的胎动之后再失去的滋味不好受吧?这种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向外喷涌鲜血却无能为力的滋味不好受吧?这种看着自己已经成型的孩子死去不好受吧? 这种……被自己的丈夫杀死孩子的滋味更不好受吧? 肖折釉眯起眼睛,冷笑。 「云太医进府了没有?」肖折釉问。 绿果儿偷偷看了眼肖折釉的脸色,立刻低下头,心想夫人的脸色可真可怕!她急忙说:「云太医已经被烟升姐姐带来了,正在客房里歇着哩!」 「很好,领云太医去给袁夫人医治,再将先前准备的人叁送过去给袁夫人。」 「是,奴婢这就去办!」 肖折釉轻轻摇晃着手里的手鞠继续逗着不弃玩儿。不弃挥舞着小手,去抓肖折釉手里的手鞠。他嘴里咿咿呀呀不停说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急得不像样子。 「给你就是了。」肖折釉将手鞠递给不弃。 不弃立刻紧紧抱着手鞠,开心地「咯咯」笑个不停。 肖折釉看着不弃,想起的却是前世失去的那个孩子。 盛令洪,你可要坚持住千万别这么死了。还不够呢…… 肖折釉眼中浮现俞浓的仇恨。 沈不覆站在围屏之后,透过屏风望着肖折釉不甚真切的身影。之前他每次来看望不弃的时候都会远远看一眼肖折釉就立刻离开,而这一次他过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肖折釉将他的扳指戴了出来。 为什么?她有危险? 因了这一层担忧,他没走,所以听到了刚刚肖折釉与绿果儿的对话。 听着肖折釉逗弄不弃的声音,沈不覆眉峰皱起来。他诧异肖折釉为何关注袁夫人的事情,而且提前准备好了云大夫和人参。她提前知道袁夫人会小产? 沈不覆甚至想过不如直接问她。 他走出屏风,望向斜躺在床上的肖折釉。却在肖折釉回头的时候,迅速闪身回到围屏之后。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慢慢握成了拳。 明明是他养大的小姑娘,明明是他曾经的妻子,可是沈不覆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再站在她面前…… 懦弱、窝囊。 第58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沈不覆忽然想到了这两个词。 他这辈子上一次这般懦弱、窝囊的时候还是二十多年前,不敢面对盛令澜的时候…… 沈不覆忽然惊觉他不能把肖折釉和盛令澜放在一起比较。 不能。 他不能。 一团乱。 盛令洪的哭声断断续续,伴随着她一声声绝望痛苦的诅咒、谩骂。 袁顷悍守在门口,脸色苍白,看着丫鬟端进去一盆盆清水,不久后,一盆盆清水被鲜血染红,再端下去。 血淋淋。 盛令洪的每一声哭声都像一把尖刀扎在袁顷悍的心口。 痛? 有的。 毕竟是自己接近二十年的结发妻子。 但更多的痛是因为那个死胎。只是一眼,袁顷悍就再也忘不了那个死胎的可怖样子。那是他的儿子?原来六七个月的婴儿是那个样子的…… 那样小小的、皱巴巴的黑紫色一团。 可是很快的,止楼大师的话又钻进袁顷悍的耳中。 他没有做错!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孩子而已!他又不缺儿子,日后等他当了皇帝还会有更多的儿子!死这一个与他命数相克的儿子又算得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盛令洪的贴身侍女惊呼一声,大声哭着喊:「公主!公主!公主!」 袁顷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向床上的盛令洪。 这样脆弱的盛令洪让袁顷悍心中一阵不忍,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妻子。可是他也没办法…… 袁顷悍有些后悔了,他不是后悔除掉这个孩子,而是后悔没有早一点除掉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已经快七个月,没有药能堕掉他了,所以他才只能采取这样残忍而凶险的方式! 他是不得已! 大夫将参片塞进盛令洪的口中,又是掐人中,又是银针扎。盛令洪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床边这一大群男男女女的人。 她身上几乎没穿什么衣服,只用被子遮着胸口。 盛令洪咬着嘴唇,好像是正在承受着奇耻大辱。她慢慢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或者说眼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攥着身侧的被子,忍受这种撕裂般的疼痛,也同样是忍受这种天塌的仇恨! 她恨! 这种仇恨让她拼命想要活下去! 纵使几个大夫都在拼劲全力相救,可是盛令洪还是觉得意识正在一点点散去。要死了吗?不!她不甘心啊!她还没有坐上皇后之位…… 朦朦胧胧中,她隐约听见贴身侍女在她耳边说:「公主您一定不会有事的,肖氏请了太医过来……」 盛令洪好像睡了很久,她觉得自己醒过来几次,可是每一次都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又一次沉沉睡过去。第三天的傍晚,她才勉强睁开眼睛。 「公主!您醒了!」小丫鬟的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盛令洪费力地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屋子里只有她的小丫鬟翠娥一个人。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一个音都吐不出来。 「公主您别急,奴婢去给您端水喝!」翠娥小跑着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温水回来,又小心翼翼地将盛令洪扶起来,喂她喝了大半杯。 盛令洪喝了半杯水,嗓子稍微好了些。 「袁顷悍在哪?」盛令洪很费力地说话,每说一个字的时候,嗓子就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 「将军在书房……」翠娥目光有些躲闪。 盛令洪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翠娥不是很机灵的丫鬟,平日里心事都藏不住,什么都摆在脸上。 可是盛令洪实在是太累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不迟。她只想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翠娥看出来了,急忙说:「公主,奴婢扶您躺下来。」 盛令洪点点头。 盛令洪又一次睡着了,她这一觉又睡了一日。她在第二日半下午的时候醒过来,已经清醒了许多。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就感觉到身下一阵撕裂似的疼痛,疼得她忍不住叫出来。 「公主!」翠娥听到声音急忙跑进来。 又是一顿折腾之后,盛令洪才稍微没那么疼了。她喝了翠娥喂的药,听着翠娥的禀告。 原来那个孩子连埋葬都没有,被袁顷悍派手下直接丢到了荒山。 原来袁顷悍对师延煜解释她和他的手下私通,这个孩子是个野种,所以他才会一怒之下,狠心用这样一种粗暴的方式杀了这个孩子。 原来袁顷悍还扮出痴情的样子口口声声说念在过去十八年的夫妻之情上,决定只要她和他编出来的那个奸夫恩断义绝,他便不会休妻。 第59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哈哈哈哈……」盛令洪弯下腰哈哈大笑,笑到眼泪流了出来,笑到她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痛。 想起出事那一天袁顷悍的温柔,想起他对她承诺的皇位…… 现实给了盛令洪狠狠的一巴掌! 「他不仅为了算卦之说不顾本宫的死活杀了那个马上就七个月的孩子,还泼了本宫好大一盆脏水!居然说本宫与他的手下私通怀了野种……哈哈哈哈……」盛令洪疯狂大笑,「也是,他要取得师延煜的信任……呵……袁顷悍!你好狠的心!」 「公主,您别难过,别哭了……」翠娥在一旁劝,可是翠娥也跟着小声啜泣了起来。 可是盛令洪怎能不哭不痛不恨? 另外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禀告:「公主,肖氏过来看您了。」 若是平常,盛令洪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见。可是她难产时光着身子被一大群老老小小男男女女的人围观,她还怕什么狼狈呢? 肖折釉红着眼睛,她坐在床边,心疼地望着盛令洪:「公主您受苦了,还好您福大命大……」 肖折釉拼命忍着眼泪。 盛令洪艰难地喘息了两声,虚弱地说:「本宫知道是你请了太医过来,本宫还没有跟你道谢……」 这句话有些长,盛令洪歇了三次,才将这句话说完。 肖折釉急忙说:「不不不,公主您不必要谢我的。这完全是您福大命大。本来这几日不弃有些不爱吃东西,我才千辛万苦找了当初在将军府做家医的云太医来给不弃诊治。谁曾想到他刚来知州府,还没看过不弃,倒是先遇见公主的事儿。所以说还是您命大……」 盛令洪慢慢闭上眼睛,听着肖折釉的话。她心里太多的仇恨和痛楚,并没怎么在意肖折釉的话。但是因为她心里的苦楚,倒是有些希望找个人倾诉,找个不同于丫鬟的人倾诉。 「你哪里懂本宫经历了什么……」盛令洪缓缓说。 肖折釉心里冷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面上却露出心疼而难过的神情,说:「我明白的,我的母亲和嫂子在生产的时候都经历过难产,嫂子运气好一些,母亲却是没挺过来……所以我懂那种感受……瞧着公主这般样子,心里跟着一并痛了……」 肖折釉小声啜涕起来,眼角有泪缓缓流过。 盛令洪看了一眼肖折釉的样子,便是把肖折釉的话信了。肖折釉之前就对盛令洪在无意之间提起过她的母亲和嫂子都经历过难产的事情。所以肖折釉此时再提起,盛令洪便理解了她的眼泪。 盛令洪甚至费了好大的力气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肖折釉的手背。 她又摇摇头,说:「不,你不明白,本宫的痛楚并不完全是因为难产……」 她声音沙哑,难听而阴森。 肖折釉目光躲闪,小声地说:「我已经听说了……」 盛令洪冷笑,道:「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是本宫坏了野孩子,他袁顷悍是一怒之下才决定杀了那个孩子。甚至……甚至他袁顷悍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咳咳咳……」 盛令洪说得太急,说到最后又是咳嗦,又是喘个不停。 「公主!」翠娥急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肖折釉吩咐:「你去给你家公主端一碗温水来。」 「好,奴婢这就去!」翠娥急忙去了。 「公主,您宽宽心。如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子更重要了,只有一个好的身子才能去争去抢,去夺回属于你的公道……」肖折釉一边说,一边将软软的枕头垫在盛令洪的身后,让她靠得跟舒服一些。 盛令洪有些惊讶地看着肖折釉,仔细审视着肖折釉的神色,问:「你相信本宫?」 肖折釉苦笑,她拿起帕子擦去眼角的泪,略心酸地说:「都是女人,怎能不懂的?」 肖折釉接过翠娥递过来的温水,亲自喂盛令洪喝。 盛令洪深深看了肖折釉一眼,慢慢低下头,任由肖折釉喂她喝了一小碗的水。 肖折釉将碗递给翠娥,露出难过的神情,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公主可知道将军当初找我是为了何事?」 「你说……」盛令洪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收紧,心里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盛令洪心里心里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公主,袁将军是不是曾与你说过要你主动和我结交?」肖折釉轻声问。 盛令洪微怔,她抬眼看向肖折釉,眼中溢满不可思议。当初袁顷悍对她说肖折釉这个人对沈不覆的作用很大,所以才让她拉拢肖折釉。难道袁顷悍还有别的目的? 信任这层纸那么薄,捅破了就再也补不上了。 「其实在止楼大师之前,袁将军就曾遇见过一位僧人,那位僧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那个时候袁将军就曾找过我,让我将堕胎药放入公主的饮食里。他说如果我照做的话就会救我出去……」 「不可能!」盛令洪直接反驳,「本宫吃的所有东西全部试过毒!」 「因为我没有放毒啊!」肖折釉急忙抓住盛令洪,眼泪簌簌落下,「我怎么忍心伤害公主……公主你仔细想一想!在您有孕那样关键的时期,我与你刚刚结识,应该避嫌才对,绝对不该一次次给您送安胎烫、糕点……那都是袁将军逼我的啊!但是我真的没有给公主下过毒,一次都没有!袁将军给我的堕胎药全部被我埋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公主您要是不信现在去派人挖出来,那些药一定还在的!」 肖折釉越说越急切,眼中焦急一片:「我不是没有想过将事情真相告诉公主,只是公主也知道我如今处境尴尬,哪里敢得罪袁将军,所以才什么都不说,悄悄把堕胎药藏了起来。心里想着等月份大了,不能用药堕去的时候,袁将军一定会改主意的……可是我没有想到……」 肖折釉哭到哽咽,她稳了稳情绪,才继续说:「前几日袁将军找我过来,就是说起这个事情。我摸不透袁将军的意思,生怕他怪我没把事情做好会杀我灭口!所以我才提前跟公主约好一起给小公子做衣服,这样公主见我没去反而去了袁将军那里说不定会寻来……公主也的确救了我一命,你来的前一刻,袁将军还要掐死我!」 肖折釉面露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说:「幸好那个扳指让袁将军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公主就过来了!」 「公主……你不要怪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是身不由己……更没有想到袁将军这么狠的心……」肖折釉盈着泪的双眸一刻也没有离开盛令洪的脸,仔细捕捉她的情绪变化。 「是我害了你,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是我对不起你!」肖折釉哭到伤心,作势想要跪下赎罪。 盛令洪虚扶了一把,吩咐翠娥:「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把肖氏扶起来。」 第60章[05.0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翠娥急忙扶起肖氏,又拿帕子给肖氏擦眼泪。 盛令洪眼中的仇恨慢慢收了收,恢复了些理智。她拍了拍肖折釉的手背,说:「你无须自责,你当初既然没有下药,就说明是你个心善的。我又怎么会怪你……」 盛令洪叹了口气,悲伤地说:「反而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盛令洪放在被子上的手,慢慢攥成拳,抓紧身上盖着的被子。她的眼睛眯得狭长,仇恨在她眼中肆意疯狂。 其实肖折釉的说辞里有很多漏洞,可是肖折釉坚信盛令洪会相信的。袁顷悍那般对她,她心里充满仇恨和怨愤,本就失了几分平日的冷静。更何况,依肖折釉对她的了解,知道她是个多疑且自傲的人…… 肖折釉眼角挂着泪珠儿,可她顾不得自己,拿着帕子给盛令洪擦脸上的泪。肖折釉十分心疼地说:「公主,你不要哭了。如今和坐月子也没什么区别,身子是自己的,只有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做其他的事儿呀!」 「对……」盛令洪缓缓闭上眼睛,「本宫要好好养好身子。」 「公主是累了吧?我扶着你躺下歇歇吧。」 盛令洪点了点头。 肖折釉站起来,翠娥也一并过来扶着盛令洪躺下。 「公主,我明日再来看你。」肖折釉面露难色,「如果袁将军没有找我的麻烦的话……」 盛令洪没有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放心,只要沈不覆不现身,无论是袁顷悍还是师延煜都不敢杀你。」 肖折釉大喜:「那我就放心了!」 肖折釉离开以后,翠娥仔细给盛令洪盖被子,又是气愤又是怀疑地问:「公主,肖氏说的可都是真的?袁将军怎么能这样!真是太过分了!」 盛令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翠娥,你相信肖氏说的话吗?」 翠娥挠了挠头,慢吞吞地说:「奴婢不知道,但是瞧着肖氏的样子不像说话的。她哭的好难过,而且觉得很对不起公主的样子。再说了,她也没有理由骗公主是不是?」 盛令洪没说话,她沉默了许久,开口:「明日你去一趟肖氏的住处,就跟她说为了拿到证据要把堕胎药找出来。挖的时候,你一定要仔细盯着,看看到底是早就埋在那儿了还是新埋不久的。」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翠娥一想,立刻想明白了盛令洪话里的意思。 第二日翠娥去了肖折釉的偏院,她回来跟盛令洪禀告:「公主,奴婢仔细看过了,不像是新埋的,至少埋下去几个月了。上面那层土还长了两根小小的野草哩!」 盛令洪怔怔望着屋顶,心中脑海一片空白。 下雪了。肖折釉把不弃包成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抱着他到外面去看雪。不弃第一次看见雪,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他在肖折釉的怀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想要伸出手来。可肖折釉怕他着凉,硬是不准。 「再想个蚕宝宝一样乱动,就抱你回去不给你看雪了哦!」肖折釉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威胁他。 「啊……啊……」不弃哼唧了两声,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觉得肖折釉好像生气了。居然也不再乱动,乖乖地缩在肖折釉的怀里,安安静静地望着雪景。 「姐。」肖文陶走到肖折釉身边。他看了看肖折釉,又看了看肖折釉怀里的小家伙,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肖折釉问。 肖文陶挠了挠头,说:「姐,你最近在做什么?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了?」肖折釉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我也说不上来,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哪儿都不一样了……」 肖折釉笑笑,说:「不要胡思乱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你姐姐。」 「我不是这样意思!」肖文陶摇头,「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姐不开心。以前不管日子过得多苦,姐总是云淡风轻的,从来不会悲观、泄气……你也不喜欢和别人争抢,好像在意的东西也不多……」 肖文陶一边回忆过去的姐姐,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他说到最后的时候,也不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哎呀!」他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姐,我已经长大了!不管有什么事情,我和二姐都可以帮你一起承担,你不要总是把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 「没有,姐没什么事情。」 「真的?」 「真的。」 肖文陶笑起来,说:「那就好!不过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和二姐说哈!」 「好,姐答应你。」肖折釉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这几个月里难得的柔情。 「那我先走了!」肖文陶刚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其实……是二姐让我来问你的……她说她不敢问,怕和你吵起来……」 「我知道,都知道……」肖折釉的声音很轻,很轻。 也只有这一双弟妹,会在这个时候重新温暖肖折釉的心。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小户嫁龙门》卷一 作者:拢烟 02、《小户嫁龙门》卷二 作者:拢烟 03、《小户嫁龙门》卷三 作者:拢烟 04、《小户嫁龙门》卷四 作者:拢烟 05、《小户嫁龙门》卷五 作者:拢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