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 1、醉一梦2 一声“阿颜”将我飘远的神志唤回。我转过头,看见武罗抱着一件皮衣站在身后。她是苍霄的表妹。性子完全与冷傲内敛的表哥不同。放在现代就是俗称“太妹”的那类人。奇怪的是,武罗非常喜欢我。 “阿颜,怎么,不舒服吗?我见你站在这里老半天了。”武罗关切的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僵直的腿却让我“咚”地摔在地上。 武罗赶快将我扶起,嘟嘴抱怨:“躲什么?我又不吃你。把这碍事的面具丢了吧。能避什么邪。”我这才想起自己有戴面具,接过衣服,我干笑两声:“你怎么来了。” 自从半月前答应救人起,我就有意识的与这里的人保持距离。一是妖怪本就比人敏感,我不想别人窥见我日渐虚弱的气息和苍白的脸色,不想露出脆弱的样子去博得同情,所以戴上了面具,美其名曰辟邪。二来,我不能更深入他们的生活。因为我就要回家。 我曾想,一定要在救活子檀的那一刻在苍霄面前脱下面具,看见他后悔又心痛的表情,最后凄美的死在他怀里,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自己。 如此狗血的剧情……可悲的是,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我都来来回回这么多天了,你才想起给我送衣服啊?” “呃……呵呵。”我挑眉。狐疑的打量她的神情。有问题!我动动唇,正要逼供。眼角突然晃到山路拐角的地方有一块白色的衣袂翻飞。面色一寒,我扫了眼武罗拉扯得很尴尬的笑脸,冷哼一声:“他叫你送来的?”虽用的是问句,可语气里面却全是肯定。 我与苍霄那场架吵得确实大了些。整个幽都山几乎没有妖不知道。但也没有谁敢来劝。我猜,大概是关系到子檀吧——那永远是他的死穴。 武罗强笑着说:“阿颜,这可是用千年火鼠皮缝的。表哥亲自去到地底岩洞捉火鼠就为给你做衣裳。这也是表哥的劝和书,你就将就着台阶下吧。总闹僵着也不是办法。而且,你知道我前些天看见什么了吗?” 武罗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看见表哥在煮面!他居然亲自下厨做,还没把厨房给炸了。你知道这是件多么惊悚的事么?表哥对你真的已经很用心了。” 苍霄的清汤挂面我已经吃过不止一次。没盐没味,还粘糊糊的,难吃到一个境界去了。但他总是用一碗如此难吃的面就轻易的令我感动,让我退步。 以至于清汤挂面几乎成了我们矛盾的终结者。 这次…… 盯着那片风中翻飞的白色我突然感觉它略带了些寂寞与无奈。 心软么? 怎么能不心软呢?那样孤傲的男子肯亲自下厨煮面。将一袭纤尘不染的衣衫弄得乱七八糟。在人间灶头,出尘如苍霄,强大如苍霄,却总是奈何不不了那寻常的锅碗瓢盆,每每都被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我曾见过他拿着筷子对着一堆焦炭状的物体眉头微皱,犀利的双眸依旧理性的分析此间过错,但紧抿的唇却显得他有些孩子气的无奈。 清汤挂面,他只知道这样做了吧。 苍霄的清汤挂面,是他那些不可抑制的骄傲固执和无可奈何的笨拙求和,在烦躁的催化作用下产生的固态化合物。 在这样一个带着些许坚硬的而又如水般柔软的可爱物体前,我很难硬下心肠。 武罗见我不说话,又继续劝道:“阿颜,我知道让你拿出那,呃,心,是很……那个,但是表哥也没办法。你那么善良,一定也很想救子檀姐姐吧。况且人都救了,东西也用了,你就不要再生表哥的气了,好不好?” 心里一沉,我的视线终于对准了武罗。为什么他们会把我想得那么善良。我不是圣母,巴不得子檀永远也醒不来。若不是苍霄,我哪会用命去换?哦,是了,他们不知道的,他们以为我是用那颗心在救人。 他们不知道……他更不会知道。 压下胸中那股苍凉,我狠狠将衣服扔在地上。对上武罗诧异的眼,我冷着脸吼道:“上面就是禁地了,我说了不要人送,不要任何生物在我治疗的时候接近寒玉洞。如果谁对我的治疗过程感兴趣。就请死了再爬上来。” 我知道我有多莫名其妙,既不告诉他们原因,又苛刻的想让他们的理解…… 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我继续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尽管脚僵硬得快抬不起来,尽管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尽管心痛得快无力跳动。我还是挺直了脊梁,骄傲的转身,绝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落下一点脆弱。 我的脆弱只展示给能依恋的人。 而他注定不是。 一走进寒玉洞,区别于外面凛冽寒风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寒玉洞里有四个门,从左往右分别是青,赤,皂,白。子檀就在皂门里。 推开门,摸着墙,沿着漆黑而蜿蜒的小路一直向下。走到尽头后在右手边的凹处轻磕三下。前方石门应声而开。室内的烛火也在我踏入室内的瞬间点亮了。 石室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石桌,两个石凳,还有一张寒冰床。子檀就在这床上睡了四百年。 我将披风脱下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熟悉的走到寒玉床边。正准备割破无名指放血。突然看到了一双澄澈的黑眸。我惊得连手中的小刀也没拿稳,愣生生的砸在脚上。头脑震得嗡嗡作响,只像个傻子般木讷地挤出一句:“你醒了?” 黑眸轻轻眨了眨。她醒了。睡了四百年的子檀醒了。 一时,我竟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你……还不能动吗……连说话也不行吗?那、那我还要继续为你治疗一次。”在手掌划了长长地一刀,顿时鲜血如注。 我似乎失去了痛觉,木讷的任疼痛在手掌肆虐。 子檀惊诧得瞪大了眼。更奇怪的是血并没有流到地上,而是顺畅的飘进了她的嘴里。 盯着那张绝美的容颜,我扯了扯嘴角:“很奇怪吧。我也没有办法理解。就好像这些东西天生就是你的一样。” 我隔着面具摸了摸自己的脸:“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说实话,我其实不想你那么早醒来的。” 你醒来得……太早……早到我还没来得及找到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呵,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应该恭喜你,终于……”能和苍霄终成眷属。 这样的祝福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还好现在有戴面具,不然我的相貌应该是让人憎恶的吧。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的嫉妒和怨恨。 眩晕的感觉传来,我用衣袖捂住掌心的伤口,转身欲走却突然想起来:“对了,这个,”我看着她,用右手指着一片狼藉的左手,“不要和任何人说。” 不再看躺着的子檀一眼,我裹上披风,挺直了背脊,将皂门里温暖的烛光隔断在身后。 离开皂门,我并未走出寒玉洞,而是一转身推开了旁边的白门。 白门里,用散发微光的寒玉石铺的阶梯一路蜿蜒向上。尽头处,在一个不同寻常的凸处轻敲四下,前方石门骤然消失,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我一步跨出去,顿时置身于冰雪世界之中,向远处眺望,尽览整个幽都山的景色。 这个只有二十几平米的平台便是幽都山最高的地方,也是整座山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据说这里娣殴槐疚匏恢奶焓椤 为保护天书,幽都山历代主人们在这天台外结有强大的结界,外面的风雪都无法飘到这天台上,就像在半空中加了一个玻璃罩子一样。 可四百年前天书还是被人盗走了,具体原因已无法知道。 自天书被盗后,这里便空了下来再无人问津。而结界却还是一直有的。 我默默走到平台的右侧的边缘,本是一片荒芜的崖边此时已经长出了一棵不足五寸的小树苗。 这棵树苗通体晶莹状似水晶,小小的银色叶片像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微微晃动起来。 我将左手藏在身后,蹲下。右手轻轻抚摸着摇晃的树叶:“熏池,熏池……” 叶片停住晃动,树枝微微向我身前靠拢,似乎感觉到了我有些不对劲,在向我询问着。 我拉扯着嘴角,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空虚和惶恐:“她醒了,我得走了……我是来道别的。” 树枝顿住。 “你还这么小,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呢?要是有人知道了你还在,把坏主意打到你身上怎么办?他们要是把你连根拔起怎么办?要是这破结界哪天消失了,这狂风暴雪你又如何受得住?更甚者,要是哪天苍霄知道了你的存在……” 银色的树叶覆在我苍白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努力地拍着,不厌其烦的安慰着我,就像曾经那个空桑山上温润如玉的男子。 我慢慢平静下来,自嘲道:“也对,子檀已经醒了,苍霄要你也没用,这结界是历代幽都山之主结的,再不济也不会被风雪给刮破,你的原身早已在空桑被付之一炬,连苍霄这样掘地三尺地找都找不到,那些人又怎会知道你在这里呢?” 是啊,谁又想得到呢?苍霄满天下寻找的拥有极强大力量的至纯之心竟被我埋在了幽都山顶上。 他不仅重生了,还吸收了山顶灵气演化成树,再修行几百年就可以修得真身了。 事到如今,我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一点用也没有了! 谁也不再需要我。 连想被利用,也没有价值了。 我抽回右手,言语中藏不住的落寞和讽刺:“熏池,我得快点去报信了。要不然耽误了苍霄大人见最心爱的人,这罪我可顶不起。”站起身,脑袋因为缺血有片刻的眩晕,“再见,虽然不大可能……” 应该说后会无期吧…… 但看着颤动着却一丝一毫都无法移动的小树苗,这“后会无期”四字在我嘴边一转,终还是咽了下去。 理了理衣袍,我狠下心肠,走出白门。 身后仿佛有一个男子轻声长叹,温柔而无奈的唤着我的名字:“若一,何苦……” 2、醉一梦3 静立在洞外的寒玉钟前。 寒玉钟响,九州遍晓。 不知道为什么苍霄要把这样的东西放在洞口。好像要在第一时间急不可待的向全世界宣布子檀醒了一样。 但现在,我已没有精力去思考苍霄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我犹豫。敲,就必须马上走。因为我不认为自己能冷眼接受他们的恩爱。不敲,呵,那又能瞒几时呢? 深呼吸,我取出嵌在石壁里的玉锤。突然无厘头的冒出句话:“如果非走不可,我一定要把这玉锤给污了。”说完咧嘴笑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抱这样的希望比较好。” 我诧然的转身,不由失声惊叫:“是你!”然后猛的一阵头晕。是她,送我来这个世界的女巫。 女巫白了我一眼,然后揶揄道:“是我,感谢你还这么记着我。哦,也是,每天晚上钉我的小人百八十遍,想忘了我也不容易。不过你那种对我来说低劣得几乎一点力量也没有的咒术已经被我全反在你身上。相信作为普通人的你应该也过活得不容易。” 我嘴角抽了抽,我这过活得岂是不容易。 懒得和她争吵什么。我说:“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站在幽都山的禁地,不怕有妖怪吃了你?” “他们看不到我。”女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这是做什么?” 我轻轻闭上眼,声音是意料之外的疲惫:“敲钟,然后回家。” 女巫很诧异:“哟!这还是当初那个醉酒吐了我一身,逮着我要去捅死花心男友的女人么?”她手指一动,我的面具“啪”的掉在了地上,看到我的脸,她明显怔了下:“是该回家,是该回家了。啧啧,你的脸色快好过我养的宠物僵尸了。想不到你的怨念如此强大。嘻,要是我今天不来,你又要怎么回家呢?” “我本就没想到你会来的。”我淡淡说:“你不是告诉过我,我去死,就能回去吗。我把血给了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我还是没回去……” “哈,我说什么你就信啊?早知道我就说吃小狗便便能让你回去了。”女巫摊手摇头,一副没想到你这么蠢的模样 我咬牙,忍下一腔怒火:“既然你来了,我去收拾收拾你就把我带回去吧。” “收拾?不用。你怎么来就怎么走。” 我僵住:“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老实告诉你吧,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不是你能带走的。因为它只是你的一场梦。梦醒之后万事皆空。” “梦……”我呆了。 “咳。”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女巫摸摸鼻子,似乎知道这次自己做过火了。她拍拍我的肩:“放心,放心。姐姐也算个有责任感的人。我先去准备个东西,晚上我再来找你。保证让你无忧无虑的回家。”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敲响寒玉钟的。 苍霄满目焦急的从山下赶上来,我死死盯着他一刻也不停的身影,期望他能在我身边停下来,哪怕一会儿。 但是,留给我的只有寒风。 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类似愤怒的心酸,擦肩而过时,我伸手拽住他广袖,近乎自言自语地呢喃:“苍霄,如果……” “再说吧。”急促的几个字,他的衣袖从我的手中划走,没多停留一秒。我讶异地瞪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寒□□的黑暗里。 风一阵阵吹乱我的发,心脏已经累得连悲哀也变成了奢侈。 “呵。”我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好,好……这才是苍霄。” 苍霄,如果下一秒我消失了,你会不会再看我一眼? 在这种时候,我亲手碾碎自己仅有的自尊。如此卑微的乞求一个回眸。你却如此轻易的,干脆的,甩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 是的,苍霄就该这样,冷漠无情到极致,这才是我初识的苍霄。 半晌,在腿都快冻僵时,我望着安静的洞口,想着他会在里面如何温柔的抚摸子檀的脸庞,想着他唇边会扬起怎样宠溺的笑容,想着他的眼里会满满的都是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心里的情绪终于像煤气般一丝丝从缝隙中泄露,然后不知被谁悄悄扔进去了一根火柴,“嘭”惊人的爆炸了。 我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狠狠地往洞口执去,咆哮道: “苍霄!祝你他妈的生日快乐!” 这句话和骂“苍霄!你他妈的真是混蛋!”一样愤怒。 和骂“苍霄!我他妈的就是犯贱!”一样讽刺。 和骂“苍霄!cao他妈的我不要你了!”一样决绝。 是的决绝。 “生日?早忘了,而且那并不是个值得祝贺的日子。”白衣男子淡漠的走着。 “既然你觉得上天给你的生日不值得祝贺……”橙衣女子疾步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地望着他,配合着他的脚步,倒退着走,“那我们就来找一个值得祝贺的日子当做生日吧!” 他眉头轻挑。 “霄狐狸,你要不要和我做个约定。”女子伸出小指对他晃了晃。 他颇感有趣的勾起唇角。 “约定——什么时候我和你表白,什么时候就是你的生日。生日礼物是女朋友一个!”嘟着嘴想了想,她又道,“所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把位置给我留着!必须留着!” “呵。”苍霄顿住脚步,哑然失笑,“这算什么……” 可惜的是,之后我们便回了幽都山,我再也没机会决定他的生日。 直到现在,我终于说出“生日快乐。”这句话不再是依恋,而是告别。 “我不要你了……”我苍白着脸色,颤抖着声音,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颜若一不要苍霄了,因为要,也要不不起。 夜幕降临。 今晚的大幽宫比通常都要安静。大家都去寒□□了。长老们在洞外堵着,小的们在山路上堵着。 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冲进去让苍霄看见我摘了面具的脸。 我怕,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就在他面前泪流满面。更怕他看到我的憔悴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句谢谢或是对不起。 那样,我一定会疯掉。 苍霄亲启: 子檀已醒。归期已至,望君珍重,后会无期。 空空的“颜罗殿”里只有我一人。 废了无数张纸后,我好不容易“画”完给苍霄的留书。看着眼前这篇留书,我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了几个字“若一绝笔”。 琢磨着,怎么也得搞点悲情元素在里面啊,要不然自己这走得像个鸟似的。我已经这么难过了,让别人愧疚一下,也不过分吧。 搁下笔,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里拨弄灯芯。 其实这里本叫浮云阁,当初我觉得既然自己要住这屋子,就一定要取个与自己相称的名字,硬逼着苍霄把这名字改成“颜罗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妖极力反对,但最后苍霄还是大笔一挥亲自帮我写了牌匾。以彰显他对我的重视。挂上去后,那些活似要找我拼命的臣子们顿时偃旗息鼓,再不提起。倒是此事被小妖们当做饭后谈资谈论了很久。 现下回想起来,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哐当。”一碗黑糊糊的液体丢到我面前,恍惚了下,我回过神,转头望向凭空出现的女巫。一个跳动的火焰影子还停留在眼里。仿佛女巫的身上有个洞在不断的变大变小,十分诡异。 “这是什么?”我眨眨眼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善后工作,孟婆汤……” “什么!”我惊了一大跳,叫道,“我不想投胎!”女巫很干脆的给了我后脑门一记锅贴:“谁要你投胎,这是孟婆汤的锅灰兑的水。帮你忘情的。” “忘情?” “对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锅底抠下来定的成果。你知道偷这玩意儿有多危险吗?我说你这女人也真是笨。不就是伤情而已,至于这样要死要活的么?哎,算了。快喝吧,快喝吧,喝了我就送你回去。” 顶着女巫期冀的目光,我端起碗。慢慢送到唇边。 一股苦涩的味道立刻冲入鼻腔。 孟婆汤,忘情水,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解忧药了。但是这本来应该让人解脱的极乐水,为什么却拥有眼泪的味道? 忍住酸涩,我将碗轻轻放下。女巫急了:“怎么?你怕苦吗?我有糖。”说着,真从兜里掏了两粒巧克力出来。 我从女巫手里拿过一颗,拨开外面的锡箔纸,放进嘴里,我笑了:“好久没吃到这玩意儿了。真甜。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味道。” “哎,你不喝啊?” 我摇头:“不用喝,我知道我忘不了。” “怎么忘不了!?虽然这只是锅灰兑的水,但要人忘记一个梦真是太容易了……” “不。”我紧盯着女巫的眼睛:“这不仅仅是个梦。它已经融入骨血了……如果说我带不走这里的任何东西,至少让我拥有回忆。” 女巫搓了搓手:“真肉麻。算了,不喝拉倒。糟践了这好东西。”说罢,端起碗随便往地上一泼,那药水落地就像蒸发似的消失了。 女巫把碗揣进兜里,对我说,“把你的手给我,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 苍霄,永别…… “哐!”就在我还差那么点捏住女巫手的时候,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踹开房门,寒眸往屋里一扫,飞身过来揪住我,利剑“刷”的比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寒毛一立,他大喝一声:“走!”提了我便掠出屋去。 这一气呵成的! 我呆滞着,就连女巫也呆滞在屋里。 难道就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终于遇到传说中的绑架了吗? 3、醉一梦4 幽都山峰,寒玉洞外。我无不悲哀的想,那些小人说不定真的全钉在自己身上了。这个世界的人虽看不见女巫,相对的女巫的法术对他们也没用。也就是说,她无法帮我挡开黑大侠。 而要回去就不能碰着这世界的任何活物。 显然,黑大侠是活的。 当他吼出“苍霄,想要回你的女人就用子檀来换!”这句话时。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绝望了。 这个绑票的居然连情况都没摸清楚就来绑了! 在洞外僵持了快一个时辰了。苍霄却连洞门都没挪出一步。 幽都山的长老们都铁青着脸围着黑大侠。我已经坚持不住了,亮晃晃的火把好像要烧着我一样,若不是有黑大侠架着,估计我早瘫在地上了。 女巫看我一副快翘辫子的模样,果断道:“跳崖!” 寒玉洞外就那么大的位置,黑大侠被众长老逼得很靠近悬崖,只要我趁他没有防备,使点阴招应该能达到“同归于尽”的效果。 女巫握着我的手一起跳下去,在挣脱黑大侠时,女巫催动法术。我就可以安然回家了。 虽然危险,容不得一点偏差,但我明白,想要回家,也只有这样办了。 可是…… “等一下吧。”我在心底轻声哀求着女巫。盯着黑乎乎的洞口,汗湿了掌心。再等等,或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无声的时间缓缓流过,在我耳边似乎凝成了“嘀嗒”的声响。 “喂!”女巫的声音有点急躁,“你要知道,我不能在这里待很久。” “再等一下……”也许他就出来了。咬着牙,我望了望毫无动静的洞口,他会出来的。 “颜若一,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你就这么喜欢自虐?”女巫的话像鞭子,抽得我骨子里都在发冷。拽紧了拳头,我竟找不出一言一语来反驳女巫。只有一遍一遍的哀求,等一下,再等一下…… 时间的“嘀嗒”声越发响亮,像一把锥子,在等待着的每时每刻,声声锥心。 他怎么会不管我? 女巫忍不住破口大骂:“靠,什么男人!你他妈的到底走不走,都这样了你还要等?” 他怎么能不管我? 锥心的时间似乎停止。以一个绝望的姿态扎根在血脉。我终于阖上眼,不忍再望向那死寂一片的漆黑洞口。 脚下一软,整个人瘫软在黑大侠的怀里,大侠身子僵了僵,随后一声嗤笑:“苍霄,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人类的脆弱。” 对面的长老见我像快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顿时有些喧闹。 我看见他们每个人都在对黑大侠喊着什么,黑大侠的胸腔也在轻轻震动,似也在说些什么。但是所有的声音到了我的耳边全都变成阵阵嗡鸣。 他真的不管我。 原来在他心里,我和子檀的距离如此遥远 啊,说不定我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救醒子檀,让她和苍霄再续前缘,从此比翼双飞,永结…… 本是想当笑话调剂下自己的心情,但却越想越苦涩。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一丝绝然。 望着已升上中天的双月,记忆忽然回到那个双月皆圆的晚上。我第一次见到苍霄幻化成人的模样。 银发如丝,白衣胜雪。 鲜红如血的红月与沉寂如水的蓝月在他眼眸中交替出惑人心魄的紫色。紫眸中清楚地印着我怔愕的表情。 他唇角明明勾起了弧度。瞳孔的深处却是一片虚无。就是那片虚无,让我义无反顾的跳进去,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泥足深陷。 可是够了…… 真的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笑道:“大侠,你还看不懂状况么?”我的声音微弱而喑哑,却成功地打断双方的对话。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我身上。 我笑着。我讨厌被人注目,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总是害怕行差踏错,成为别人的笑柄。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我会觉得局促不安。 可是现在无所谓了,怎样都无所谓了。 别人怎么看又与我何干呢?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罢了。 “苍霄大人怎么会为了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把子檀交给你呢?” “无关紧要?”黑大侠嗤笑一声,“浮云阁里会住无关紧要的人?”我这才发现原来绑匪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微微向后仰头,看到他精简的脸部线条,嗯,这人肯定长得很帅。 不过,可惜…… 就像他不知道浮云阁早已更名为颜罗殿一样,他也不知道,在苍霄心中,子檀和我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那么,我就是那个例外吧。”话音未落,黑大侠身子却猛的一颤。似乎被什么震了一下。 我却无法思考其中缘由了。 目光留恋在寒玉洞口,紧紧抓住了女巫的手。然后,猛的向前一挣。我本以为黑大侠会怕杀了我失去了人质,在我的突然“袭击”下会下意识的把刀撤开一些。没想到的是,他像被吓了一跳,居然直接放开了我。 我无暇他顾,后脚勾起,直踢向男子的下身。非常下流的招数,但非常有效。黑大侠不料我非但不跑,还这般“下流”,忙闪身躲开。我趁着他闪身让开的势头,拔开腿就向他撞去。 一众身经百战的长老全被这样打架的方式惊呆了。这么多人竟没人上前去拉一把,眼睁睁的看着这疯子般的女人硬生生地将一个八尺男儿撞下幽都山峰。 幽都山上寒玉峰,寒玉峰下鬼哭河。 鬼哭河中闻鬼哭,泣泪焚尽人尸骨。 初上幽都山的我曾听过这首儿歌,说得正是幽都山后山断崖下流淌的鬼哭河。河水里常年瘴气翻腾。寻常人掉下去是绝无活路的。 山下戾气阵阵扑面而来,刮得我脸颊生疼。 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他们只会认为我死了。坠在鬼哭河里,尸骨无存。 急速下坠,看着越来越远的幽都山峰,我终于湿了眼眶。最后一眼都见不到了吗?见不到了吗? “抓紧了。”女巫大喝一声,猛烈的拉扯感袭来。我好像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不停地旋转,摇晃。然后清晰地感觉到某些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慢慢剥离。 刺目的白光,晃得人眼花缭乱,无数场景从我眼前划过,开心的,难过的,激情的,宁静的,凶险的,唯美的……所有的画面都变成了流光,越来越快地消失在我的视野。渐渐地我的意识模糊起来。 苍霄。 苍霄。 苍霄,苍霄,苍霄! 苍霄…… 霄狐狸……霄狐狸…… 你死哪儿去了? “啊!”我嘶声力竭的尖叫出来,声音被越来越激烈的风撕裂,泪水被苍白的空气挤碎。 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看见。 苍霄,这次你是真的找不到我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速向自己扑来。 曾经,我问过他“你怕死么?” “苍霄一生何惧。”那样掷地有声。但如今,你为何蹙紧了眉,又为何苍白了脸色?苍霄,此生无畏的你,怎会有那样绝望惧怕的眼神,那样无助恳求的声音: “抓住我!” 不对,苍霄会愤怒,会悲伤,会无奈,却不会无助的乞求。 他太强大,不懂无助。 “手!” 一直以来,我追逐你的脚步,最后却发现,你并不曾想过为我停留。而现在,我也终于失去了伸手的勇气。 他的手快触摸到我几乎半透明的指尖。牵动唇角,我挥手,“啪”地一声轻响,将他的手拍开。无力却无比决绝。 猝不及防的这一下,打得他表情怔愣,眼神有瞬间的呆滞。 还来不及等他做出反应,女巫牵住我的手一紧。我微微一笑,再见他惊恐的扑上前来,却只抓住了我已经变空的衣袖。 “颜若一!”如此声嘶力竭的呼唤,是我在那个世界听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挽留。 你会难过的吗? 其实,我是希望你难过的。 我甚至有点希望你痛不欲生,和我一样,疼痛…… 阳光明媚的清晨。 一只苍白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到床头边的手机又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喂,120吗?我急需输血……” 不是梦,这样的疼痛,怎么会只是一个梦?这是我最伤痛也最华丽的回忆。 一个月后 “来来,若一跟我一起吼这首歌。”朋友们七手八脚的将我推到前面。一首《死了都要爱》吼下来。嗓子已经嘶哑得差不多了。唱累了。大家又疯了似的开始互相灌酒。 不一会儿,我的脑袋就像被人打了一棒般晕乎乎。 昏暗的灯光。我傻笑着瘫软在沙发上听着朋友继续吼歌,看着他们继续喝酒。烂醉如泥的都市,烂醉如泥的人。 一场宣泄。 但不论今天弄得多么狼狈,明天依旧要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生活还是依旧。 我想,就像那场梦一样——诚如巫女所说,那只是我的一场梦,在21世纪里,我只是醉酒后被朋友架回家里,睡了一个晚上。谁也不知道我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音乐突然安静下来。颓废的气息中,不知是谁,用不成调的声音唱着: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记忆深埋那片心海 所谓纠缠只是伤害 没有人去灌溉一切成黑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太依赖 只是我还不能够释怀 只是我还放不开,内心的阴霾 忘了你曾经把我出卖 一路走来几许尘埃 爱是谁来还谁的债 决定醒来躲开伤害 而命运的安排已无法更改 只是我还放不开,给我个痛快 只怪我已不能够表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的期待 无法忽视真爱的存在 莫名其妙的,我的泪就这样扑簌簌地落下来。甚至让我连察觉的时间都没有。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太依赖 只是我还不能够释怀 只是我还放不开,内心的阴霾 忘了你早已把我出卖 只是我还放不开,给我个痛快 只怪我已不能够表白 只是我还放不开,对你的期待 无法忽视真爱的存在 ——《放开》爱乐团 再也忍不住了。我像个走失了的孩子,把无措和恐惧化作眼泪与咆哮。愤怒地将桌上的水果、酒杯都扫到地上。 我抓着头发竭力尖叫,然后趴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嚎啕大哭。 在清醒一个月后,我终于爆发了。 朋友们被吓得不轻,只有一个喝得差不多的女子跑过来拉起我,说:“不要哭,姐姐带你去夜店滋润滋润。” 我抹了把鼻涕眼泪。豪情万丈地振臂高呼:“老娘要三个,虐死一个,捅死一个。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呜,带回家给我下清汤挂面。”说完抱着那女子又哭起来。 众人回过神,哄笑着将我俩拉开。我挣开众人,一个劲的喝酒。我只是想醉。然后再做一场梦而已。 因为那场梦已经彻底的完了。 4、第一卷 世界一片混沌。 凄厉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一如当初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带着悲伤,然后落在一团尘埃里。 灰色尘雾渐渐散去,熟悉的山路间立着三个人。武罗,她,还有转角处藏着的苍霄。 她看见自己将一件皮衣扔在地上,愤然离去。 “你到底做了什么?”武罗看着苍霄拾起衣裳,动作轻柔地拍掉尘土,忍不住问,“她怎么那么生气?” 苍霄抿着唇,不发一语。待将灰尘都拍掉后,他沉默着转身离开。 “你不上去看看?若一那么遮遮掩掩的……哎哟!打我做什么?” “不许去。”手下一转,略施小法,路边的小石子像长眼睛似的,颗颗打到武罗的身上。 “哎……别,停!别打了!”武罗接住一块小石子,肃容道,“刚才我在阿颜身上感到一股戾气。女人的嫉妒最可怕。表哥你就不怕她对子檀姐姐动什么手脚吗?” “她不会。” “哦?这么相信她?这可不是表哥的作风。” 苍霄回头望了眼绵延而上的山路,唇角微扬,淡漠的语气里夹着丝温柔:“她不会。” 目送苍霄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武罗嘟着嘴摸了摸脸:“就算是妖怪,也不能长成这样啊。真是罪孽!” 黑暗袭来,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心中空落一片。数不尽的风一直往血液里面灌着,刺骨的冰凉。 “苍霄!祝你他妈的生日快乐!” 清晰的声音传来,她眼前蓦地出现苍霄的背影。 挺得笔直的背脊此时有些许的僵硬,似怔愣了好一会儿,苍霄微侧过头来。黑暗总隐约能看见他水晶一样的紫眸。 他眼中的神色复杂变换,眉头轻蹙,唇角却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好像在尽力压抑,最后还是忍不住显露了欣喜。 这神情狠狠地撞击她的胸口。一股暖意蔓延开来。 苍霄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转身,却在听到 “我不要你了”这句大吼时,愣生生顿住了脚步。 紫眸眯起,微抿起的唇角带着些许孩子模样的赌气,他继续往里边更深的黑暗走去。若一想去拉住他,但猛的一阵寒风吹散了那翩然离去的背影。 她失神地立在原地。 一阵疲惫。 为什么你不愿意再多回一点头呢,再多回一点,哪怕一点…… 我也不会等得绝望死心。 “啊!”她听见自己极尽凄厉的嘶吼。 愕然回首。 只见那个恍若谪仙的人慌乱地推开众人,紧随着那抹决绝的背影跳下悬崖。 黑衣人化做一团光球与他擦身而过,他却连眼角也没动一下。直直地追寻着那背影,用尽全力。 但最后他伸出的手却被无力而狠绝地挥开。怔愕之间,若一的苍白微笑的表情越来越淡。他回过神,再次扑上前去,却只抓住她遗落在空中飘零的衣物。 苍霄空洞的目光和惨白的脸色在她眼前定格,然后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 瞬时,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袭上心头,像一只毒虫钻入骨髓,一动则伤筋动骨。 也许,他是在乎的。 其实他也有在乎的…… “……一,起来,起来了!”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她一裹被子又准备睡去“哐!”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颜若一!给我起来。你还有时间睡懒觉!” “嗯……”被窝里的人不甘心地咕哝了几声,慢吞吞地撑起了身子,盱了眼卧房门口身着黑斗篷的女子,抱怨:“知道,知道。你就不能温柔点叫我么。” “哼。”女子扭头走开。颜若一下床将睡衣换掉,然后去洗漱。 距离那场绝美的梦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 现在,她可以很正常的生活,不会再像刚醒过来的那些天一样常出现幻觉。 停下刷牙的手,她含着一嘴的泡沫呆呆的看着镜中眼眶微红的自己。 但是,不管是过了两年还是二十年,甚至就连这辈子都过完。只要想起他,她依旧会落泪——这已经不是时间的问题了。 24岁的颜若一开了一个小小的手工服装店,帮特立独行的人量身定做奇装异服。在这城市也算小有名气,每月收入马马虎虎够过活。因父母住在外地,她和别人同租一间公寓。 有意思的是,这个合租人就是当初送她到那个世界的女巫——莫默。 据莫默说她是被父母踢出门来找若一赎罪的。虽然女巫的嘴里常吼着烦,但若一知道女巫是心怀愧疚的。 否则,像她这样的女人根本不会因为父母之命而乖乖待在她身边。 若一并不怨恨莫默,反而有些感激。 因为那个世界让她懂得的不仅仅是爱情而已。 “听着,今天你必须给我带个男人回来,都联谊这么多次了。居然还保持着贞洁之身,你是想把处女这个名头一直顶到老死的那天吗?你现在还在保质期,马马虎虎的还能拯救一下社会。等你过期了,哪位男同胞还会受你的迫害?”莫默一边念叨一边用魔法棒把衣柜里的衣服提出来在若一身上比划,“你这是扭着纯洁的尾巴不放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把男人带回家来了。显得我多俗气似的。” “反正你都是把他们拿来做实验……”若一小声地辩解。 “闭嘴,作为没有男人的女人,你在我面前没有狡辩的权利。现在,你把嘴里的东西给我吞下去,穿好这身衣服,出门。行动!” 若一深深叹气:“是,巫女小姐。” 不管是安排联谊,制造“邂逅”,还是做出一些狗血至极的“偶遇”。若一都竭尽全力地冷静应对那些常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好意”。 她清楚莫默的目的——让她忘掉苍霄。 但,忘掉苍霄?这早已注定是个不可能的事。 若一很清楚,苍霄在她心中种的不是玫瑰或百合,而是一棵极其顽强的沙漠仙人掌。 但,显然莫默还没有这个意识。 “我走咯。” “嗯,晚上没有男人跟来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去吧。” “哎,我的钥匙!你怎么可以……” “嘭!” 于是,若一终于愤怒了“老巫婆!我也有交房租你不能搞□□!!” 回答她的只有门内落锁的声音。 独自一人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街,脑海里闪过刚才某位男士冷淡的面容:“颜小姐,如果没有意愿,就不用耽误时间。失陪了。” “哎……”一声长叹,若一觉得很委屈。她想,这次一定要回去和莫默谈个清楚。 但是,今晚怎么回去?那丫头向来是说到做到,没看到男人绝不会开门的,她坚信!扶额叹息,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主呢? 当初她就该义正言辞的拒绝莫妈妈的“好意”才对。 正想到这儿,一个闪闪发亮的圆珠子骨碌碌滚到了她脚边,她好奇地顿下脚步打量。旁边立刻地传来个苍老的男声:“姑娘,你是有缘人哪,来看看吧。” 骗子啊…… 撇了撇嘴,若一抬脚就走。腹诽道,自家就有个请不走的女巫,不仅免费,还肯定比你算得准。 “姑娘。我见你眉心一枝黑桃花迎风招展,你可是还有未续完的孽缘啊?” 闻言,若一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眼隐在树影中的人。那人自道旁的座椅上慢慢起身。路灯在他身上划出一条线,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老人驼着背,戴着一个硕大的斗笠,几乎把整张脸遮完,只露出干瘪的下巴。 他身上裹着比莫默的斗篷还大的“黑布”。这样的“中西结合”看起来倒还有种诡秘的感觉 若一眯起眼,估摸着他这身打扮得花几块大洋,要不要跟他谈比生意,干脆叫他到自己的服装店里去做件更有“感染力”的衣服好了。 这肚里正打着小算盘,那老者又道:“颜姑娘,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废,惹下了祸,自然应当承担完的。” “你……”还没来得及吃惊他如何知道她的姓,那老者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若一一声惊叫,立刻挣扎起来,没想到那老人的力气出奇的大,“你干嘛!放开我!光天化日……不对,就算是傍晚也不能这么无耻,你这为老不尊的家伙……”这莫不是遇上了传说中的疯子吧,若一有些怕,“我数一二三,你再不放开,我可不管什么尊老爱幼的了,小心我一脚踹得你心肝脾胃肺全吐出来!” “颜姑娘,你可还记得两百年前九州幽都山上的苍霄吗?”随着这一声沧桑的质问,她终于挣脱了老人的手,连带着打翻了他头上的斗笠。但那一瞬间,风似乎都静止了。若一忘记了逃跑,彻底呆住了。 他……他…… “颜若一,你孽缘未了,此处并非你该留之地。” 眼前的人影慢慢模糊,若一抬手揉了揉眼睛,意图将他看清楚。但脚却渐渐软了,整个人似乎掉入了一个失重的空间。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那老者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盘旋:“颜若一,洪荒之间,万物沧桑。尘缘孽障,浮生短梦,浅云一撇,沧海一粟,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切记,切记。” 她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路灯橙黄的光。 一辆小轿车自路边飞驰而过,带着地上的一个大斗笠滚了几圈,然后靠在人行道旁的座椅边。风轻轻一吹,“沙沙”的,那里什么也没留下了。 黑暗的屋子里,灶台上的怪异玻璃瓶器咕噜咕噜发出奇怪的声音,颜色各异的泡泡不断翻滚着。厨房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猛的自卧房传来一声怪吼:“妈的,居然敢动我罩着的人!” 昏暗的房间。女巫的指甲蓦地长长。狠狠捏了一下幽蓝的水晶球。忍下要炸了它的冲动。她的黑发无风自动,飘在空中。俨然一副厉鬼的模样,“不行,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太丢面子了。我得去抢回来!要抢回来……对了!” 女巫把水晶球丢到床上,一头扎到了她那巨大的柜子里翻找起来:“那玩意儿好像……在……” 而那边则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一丝光亮泻进眼里。天空,破瓦,人脸,嘈杂的声音。人中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这是哪儿?若一坐起身,四周都是衣衫褴褛,表情麻木的人。一个妇人正捏着她的手,嘴里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这女人是谁?这又是哪里? 耳朵渐渐把声音听清楚了。 “姑娘你可醒了……”久违的,陌生而熟悉的语言和打扮。若一心里狠狠一震:“这是,九州么?”不礼貌的打断了妇人的话,她颤抖着问。 “呃,是。” 大脑好一会儿才消化完这个“是”的意思。她猛的瞪大眼,反手抓住妇人的手腕:“幽都山呢?你知道幽都山在哪个方向?”妇人被吓了一跳,然后不之所措地盯着若一:“幽什么?” 不知道? 怎么可能,九州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幽都山! “幽都山?咳咳……小姑娘,可是说的九尾白狐的领地?”一个沙哑而年迈的声音传了过来。顿时四周一片抽气声,那妇人瞬间挣开若一的手,连滚带爬的逃到一边,惊恐的瞪着她。 她却心思没顾及这些,直直望着那角落里病怏怏的老头。那老头喘了几口气道,“是的话,那里早在两百年前更名叫‘无思山’了。” 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众人的脸色更白了。 无思……无思。为什么要改叫无思山? “苍霄呢?老先生,您知道苍霄吗?” “苍霄?”老人咳了几声,突然想起什么道,“啊,老朽好像听祖父讲过,咳,是百多年前被封印起来的大妖怪吗?” 百多年前,被封印的…… 苍霄?为什么?又怎么可能? 在她离开后,这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5、第二章 天,还是那么的澄澈。 若一从没奢望过还有再回 “九州”的一天。但,她回来了。虽然离她走的时候已有两百年之久。 整整两百年! “若一姐姐!若一姐姐!你看。”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到面前。 这个孩子穿得破破烂烂。身上,脸上一片狼藉,却有双水汪汪的眼睛。他手里逮着四只慌乱挣扎的老鼠,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若一摸了摸孩子的头道:“小虎乖,真厉害。快拿回去让你娘和爷爷看看。”不叫他丢掉,因为她知道,在他们眼里这是救命的食物,而不是钻过尸山,满身细菌的老鼠。 “好!”小虎得到了表扬脸上笑得更甜了,撒着欢往破庙跑去。 望着孩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若一掩去唇边的笑容。扫了眼死气沉沉的大街。 这就是两百年后的九州么? 王道不存,诸侯盘踞,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四处都是逃难的人民。饥荒,瘟疫,横扫着这片曾经富庶的大地。 五天前,小虎的妈妈见若一穿着一身“怪异”的服装孤零零地躺在破庙外,整个人生得白白净净,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将她“救”醒了来。 用“救”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 这宗阳城外面正被一支妖怪的军队围着。守城的官将全城男子都抓了壮丁,食物收刮充作军粮。 前些日子城主请了些外援,那些人贪恋好色又残暴,宗阳城里已有不少女子遭了殃。百姓们被欺压着,敢怒不敢言…… 正想着,街的那一头,两个巡逻的军士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若一忙蹲下,抓了一把黄泥敷到脸上,用头巾遮住了头,背对他们,装作挖草根的模样。 “哎,女人!”一个系青领的军士对旁边的人挤了挤膀子。 另一个系红领的军士扫了眼若一推开青领军士,正色道:“昨天寻常宫才派了人来查。好几十个都被腰斩了。什么叫杀鸡儆猴知道不?你忘了那些人的惨样了?” “我不就是看看么……”青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略带不甘地走了。 若一长长地舒了口气。正要起身,突觉身后传来一股寒意,心悸地向后看去,眼光穿过死寂的大街,远远望见城楼上战旗猎猎。 错觉? 不敢再多待,她急急跑回破庙,掩上门。 破庙里坐着六个人,小虎一家已经将四只老鼠剥了下锅熬着。众人见进门的是她都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 若一习以为常的找了个角落坐下。 鉴于五天前那番“幽都山”之论,破庙里藏着的难民们早已把她看做与妖怪为伍的人,只有小虎和他爷爷对她还好。 没想到过了两百年,人与妖的间隙竟变得如此大了。 以前虽然人、妖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但为了各自的利益也能在一起共事,交流。绝不是现在这样——敌视。 收回思绪她想起刚才那两个军士的谈话。寻常宫,若一知道这个地方。因为在这个世界的两百年前,那里就已经很出名了。 那是修仙的地方。 那里的老大叫季子轩,下面的人都喜欢唤他为“无上尊者”。若一初听这个头号还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后来见过季子轩后才知道,原来这世界竟然还有可以和苍霄媲美的男子。 与苍霄的孤傲不同,那是一个温润的男子。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毕竟,能和苍霄那只腹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九尾狐狸拼到势均力敌的人,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和苍霄是死敌。 仿佛是天命他们争斗不休。小到一株草木,大至芸芸众生。但凡能令对方感到愉快的东西,他们都致力于毁去。 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对方都是把自己推向地狱的恶魔! 颜若一不止一次感到困惑。如此出尘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相处得这样恶劣…… 或说,幼稚。 果然生活是很微妙的。 她第一次与苍霄相遇时,苍霄被打成了原形,九条尾巴只剩了一条,妖力几乎全失——那事儿也是寻常宫干的。虽然后来听说那一仗季子轩也受了重伤…… 但从某一种角度来说若一对那个宫主是崇拜的。 虽说后来苍霄妖力恢复后,重新变个十七八条尾巴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在他有能力变出十七八条尾巴的时候,把他打得只剩一条尾巴这种事,某颜是不敢想象的。 现在的寻常宫还是由季子轩在当家么?他竟然派人来督察军队,难道这围城的妖怪很强大?是谁呢?她会不会认识? 季子轩现在还好好的,那么,百多年前封印苍霄的是不是他呢?苍霄被封印时,武罗呢?子檀呢?难道没人出来帮他一把么? 而且为什么要封印苍霄呢?怎么封印的苍霄?封印了苍霄后的妖族又怎么办呢? 无数的问题在她脑子里堆成了浆糊,一个粘着一个。 小虎的爷爷告诉若一这个世界在两百年前开始乱了,然后越来越乱,越来越糟。 两百年前不知为什么仙妖之间爆发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大战。传说中的那场战斗使天地混沌了整整七天七夜,寻常宫塌,沧海水竭。 此后的三年,但凡冬天,飘下来的雪都是红色的。 开始仙族不敌,便与人类联手。 苍霄被封印后,妖族节节败退,割地求和。之后人族的皇帝被暗杀,他弟弟篡了位,想霸占妖族割出来的土地,季子轩当然不肯,于是人与仙又开始打。 妖族乘此机会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自然不肯再把土地拱手让出,于是撕毁了条约,与寻常宫联手,打得那篡位的皇帝沙场自刎,。 皇帝死了。各地诸侯遂并起推翻帝制,割地占山为王。 天下大乱。 妖族四处征讨夺回本属于自己的领地。原来的王朝固守都城,暗自发展自己的势力,几十年下来也有所起色,新皇帝一上台便致力于重新统一九州,恢复过去“大启”国的辉煌,因此与周围诸侯国征战不断。寻常宫与各个诸侯在领地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争执,但是在对待妖族的时候,双方的立场都是异常坚定的——绝对不能把领地还给他们! 于是便有了寻常宫联合各诸侯一同抗击妖族的事。 她太想知道这两百年里发生的事,但那些是对于战乱年代的人民来说那些是完全不想过问的,他们只需要能好好活着。 小虎的爷爷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在逃难的途中东拼西凑听来的而已。 “若一姐姐,你要吃点么?”小虎端着一个盛了一些肉末汤的破碗走到若一面前,她刚想拒绝,但肚子很不配合的叫了几声。她看了眼那锅已经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老鼠肉,又看了小虎期冀的目光。 算了,现在谁有资格去嫌弃呢? 正常的食物?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若一苦笑着接过破碗,一咬牙一狠心大大的喝了口,不等尝出味道忙咽到肚子里。 没有任何调料的老鼠肉…… 把碗递还给小虎,若一喉头翻过几次恶臭的腥味,她僵硬地拉扯了下嘴角:“我想,我还得出去走走。” 刚出门,一拐角,她抱着肚子就干呕起来。 “颜姑娘。”低沉的男声自身后传来,若一吓得立刻止住了干呕,警惕的转过身。残破的屋檐投影下站着个身穿盔甲的军士。 若一嘴里还残留着老鼠的那股浓重的腥味,忍不住又呕了几下,才道:“你是谁?” “末将奉泰逢将军之命前来接姑娘到大营一聚。”那人视而未见一本正经地回答。 认得她的人一定是两百年前残留下来的老怪物。 可是,泰逢 她怎不记得有这号人的存在。还一聚? 上下打量了“末将”一眼,若一想:来者不善啊。 她又不脑残,是个人叫她走她就走。 虽然,那泰什么的将军好像可以一解她脑中的迷惑,但……留着这条命亲自去幽都山逛一圈。一定要好些! “不用接了,我在这里住得……呕……住得很好,咳嗯,有事叫你们将军自己来。” “姑娘莫为难末将,将军请姑娘营中一聚,还望姑娘配合。”“末将”上前一步。抱拳鞠躬。 若一冷哼一声,这是请?说得好听。 她后退一步正准备溜。却不想撞上了堵硬邦邦的墙。诧异的回头,只见两个军士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手臂,若一怒叱:“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想抢人不成?放开我!” “颜姑娘,得罪。”那“末将”几大步跨到不断挣扎的若一面前,一掌劈下。她瞪着眼还想骂些什么,身体却不争气的软了下去。末将大手一挥,“带走。” 娘的!若一躺在床上动了动左颈。这哪是用接的啊,明明就是抢嘛! 呵,也是,九州这个地方向来都这样。把“强者为王”的旨意奉行得彻彻底底。 “颜姑娘可醒了。”闻言,若一直挺挺地坐起来,剧烈的动作拉得脖子生疼,她却顾不了这些了,戒备地盯着那坐在桌边喝茶的男子。 男子生了一幅迷人的面孔,脸部线条刚硬却不冷漠。让她有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一袭棕色的便衣长袍,黑发高高的束起。即便他穿成这样,她也能猜到,这就是那个泰逢将军了。 见若一一直盯着他,泰逢放下茶杯,客气地笑道:“颜姑娘,两百年前,寒□□前匆匆一别,你可还记得在下?” 若一怔住。 “呵,是在下失礼了,还未介绍过自己。”泰逢站起身,轻轻鞠躬:“寻常宫季宫主麾下四将之一,泰逢。颜姑娘,别来无恙。” 他,竟是季子轩手下的那四大将军之一。也就是他当初劫了她上寒□□去换人…… 脑中一痛,若一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至死未开的洞门,凝神对付眼前笑得很虚假的大将军。 季子轩竟然把这样重量的人物都派来了,可见围城的不是什么小人物。但这又干她什么事?而且,他又是怎么认出她的?不都两百年了么,怎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果然,因为是妖怪么。 “颜姑娘,明人不说暗话,在下用这样的方式请你来,确有事请你帮忙。”泰逢迎着若一戒备的目光,依旧客气的笑着,“我想请姑娘明日一同与我上城楼督战。” 督战? 要她这个纤纤弱女子上那个最容易被秒杀的城楼督……督战? 泰逢对她有些许错愕的表情很满意,笑道:“不瞒姑娘,这仗怕是明日就得打开,而城里的情况姑娘也见了,这么几千破败守军,要赢妖族的十万精卒确是不可能的。何况,这领军的,还是曾雄霸天下的九尾白狐——苍霄的妹妹。”泰逢停了停,斜睨她一眼。 若一怔然,“武罗”两个字不经意从唇边溜走。她忙打住。 泰逢眼中唇角一勾,心里已确定下来,“还请姑……” “你要利用我么?”若一打断他的话,目光如剑直射到泰逢眼里。 他略有些讶然地挑挑眉,随后面色平静的笑道:“正是。” 若一望天。 面对这样不知羞耻的人,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你都把我‘请’到这里了,想必去不去也不是由我说了算。只是,我去了又如何,毕竟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且不说武罗会不会为一个在两百年前就死了的女人受你威胁,就是她连认不认识我都有待商榷。将军你与其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不如早点上城楼去监管那些破败守军。” “呵,姑娘可说笑了。”泰逢眯起眼,“浮云阁了可曾住过无关紧要的人。那些妖族的长老们,谁不知如今这战事是为何而来。姑娘你又何苦自贬呢。” 如今这战事为何而来?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的若一不由心头一颤抖。 是因为……她? 怎么可能! “做事可不能半途而废,惹下了祸,自然应当承担完的。”那个苍老的声音在若一脑海里闪过。 她一阵头痛,那个老头,再次送她来这个世界的老头说过这样的话,那老头也是这个世界的人么? 若一记得她明明看过那老头的脸,但为什么记不起来? 她应当认得他。 是谁?谁有那个能力?莫默说这只是她的一场梦,那为什么这个梦里的人会出现在现实中,还把她带过来? “既然姑娘如此爽快的答应了,在下也不便叨扰。还请姑娘在此歇息一晚。在下还得早些上城楼去看着那些破败守军呢。告辞。”说罢,一拂衣袍便出去了。 “等……”这家伙是把整整两百年都走过来的人,这里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但像存心不给她机会似的,门快速的掩住。 若一急得跳下床,连鞋都没穿,径直冲到门边,却怎么也拉不开门。她气急地垂门大吼:“泰逢!给我开门!我还有事要问!” “颜姑娘还请早些歇息。有事,将军自会请教您的。”门外是个陌生军士的声音。 “靠!”溜得还真快!她狠狠踹了一下门,无奈,又走回床边坐下。 如今这战事为何而来? 她缩到角落抱住双膝,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那声夹带着寒风的凄厉嘶吼——“颜若一” 将头埋在手臂的环抱里。苍霄。你到底怎么了。 你,还好吗? 6、第三章 翌日 “泰逢!”察觉到有人推开自己的房门,颜若一马上冲了过去抓住那人的衣领。 “颜姑娘有礼了。”来人镇定自若地问道,“姑娘昨夜可有睡好?”就像自己脖子上的那双手完全不存在一样。 “两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泰逢依旧微笑着:“很精彩的事儿,你总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说完,不顾若一凶狠的眼神,唤人来替若一梳洗,“颜姑娘,今天有劳你了。” 一个时辰后。 “颜姑娘,请。”面对泰逢笑得很讨打的脸,若一怒了:“把绑着我的绳子松开。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逃。” 泰逢摇头,但笑不语。若一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 “因为等下要吊起来。” 若一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架到城楼上了。 她望了望那高高竖立的,一向用来悬挂罪大恶极的死囚尸体的铁杆,黑了脸:“泰逢!你真敢!” 没什么不敢的。 若一只觉缠在腹部的绳子一紧,猛地一下勒得她差点没吐出来。 等她像面旗子一样被挂起来后,泰逢在下面笑眯眯地说:“有劳姑娘了。” 若一则很个性的当着他面“呸”了一声。泰逢不恼,领着一群将士走了。 见他走远些,若一才小声咒骂出来:“祝福你买一辈子方便面只有调料包。”转念一想,这里还没有方便面,又重咒道:“祝福你讨老婆六个畸胸,生孩子四个屁股,老来牙齿长在鼻孔上……”这方还没说完。那边泰逢脚跟一顿,回头,难得没了笑脸的打量她。 她识趣的闭嘴,抬头望向远方。 与此同时,对面那片黑压压的军营里。 “挂了一个女人在城楼上?”干净的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几下,女子优雅而沉稳的声音响起:“什么样的女人?” “回将军,是一个着装怪异的女子。”将士单膝跪地,抱拳回答。 在桌上跳跃的手指停了下来。“怪异。”女子细细回味着这个词,微锁的眉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我去看看。” 她从桌后绕过来。一头及腰的漂亮黑发随风摇曳,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在坚硬的铠甲里,显出一股女子难得的英气。 走至营外,攀上用作t望的木制高塔,却发现已有另一个人站在里面了。 那人红衣鲜艳如血,极是抢眼。武罗皱了皱眉,声音略带不悦:“你以为这是哪儿?还是你青丘山上的宫殿么?” 身在战场居然不着片甲,还穿得如此招摇。简直就是找死。 男子低低笑着,并无被指责的尴尬:“小武罗,你这是担心我呢。先不说这个,你来看看。”修长的手指指向远方,回头冲武罗一笑,顿时妖魅的气息飘散开来。 武罗视而不见,直直盯着远方,一会儿,脸上微露诧异。 “呵呵,子檀才走,就出了这样的事。啊,或许她急着赶回无思山也是因为这个。” “难怪,前几天总觉得风的味道有点不对。”武罗细声呢喃,“她竟……所以表哥才有了异动吗?” 男子眯着眼笑:“这下好玩了,泰逢抓了个不错的把柄。怎样?还要攻城么?”话音还未落,对面传来气势汹涌的战鼓声。 男子眸光闪动,唇角裂开了一个嗜血的弧度,“看来,某人可不想给你犹豫的机会啊。全杀了怎样?” “九焱,你留守阵地。”说完武罗直接从t望塔上跳了下去。 “哎,当初可是子檀请我来助战的。你却连上战场的机会都不给我?真伤我的心呐。”九焱趴在t望塔上俯视武罗,卖弄着魅惑人心的风骚。脸上看好戏的表情与可怜兮兮的语调完全不符。 嘴角一抽,饶是武罗也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妖孽! 她翻身骑上士兵牵来的战马,冷冷道:“好啊,你若是上了战场,没控制住力道伤了她,就等着表哥醒了再给你机会吧。” 九焱挑挑眉,没再说话。望着武罗飞驰而去的身影,慢慢挪开眼神,仰望蓝得快要透明的苍穹。风吹过,那一头黑亮的头发竟瞬间翻出金黄的光。 九焱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依旧是那么乌黑,仿佛刚才那耀眼的瞬间,只是错觉。 “嘻。有趣。” 大鼓被击出振聋发聩的响声。 所有士兵拿着武器严阵以待,晨曦的光芒照在他们坚硬的甲胄上,若一突然觉得,这些破败守军还有那么点阵势。 但是……为什么是这边先击响了战鼓? 请战? 请战!他竟然主动请战! 若一猛地挣扎起来。靠!泰逢那丫的把她吊在这里当靶子啊! 早知道这样,她拼死也要打他几巴掌再给吊起来啊。 她狠狠地瞪向泰逢,却见那小样满意地看着她挣扎的模样,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你挣扎呀!你挣扎呀!你越挣扎我就越高兴。 于是,若一安静下来了。望向他的眼神也越发鄙视。 少顷,对面的军营里也响起了雷鸣般的战鼓声,随着战鼓深沉而厚重的声音,一人一马率先闯进了若一的视野。虽然若一被挂的这个地方是最危险的,但视角也是最好的。 那人身材纤细,俯卧在马背上,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执一条火红的长鞭,黑发在她身后肆意飞舞。 武罗! 若一张了张嘴却没叫出来。紧紧盯着武罗,见她宛若女神一般降临。若一心中五味陈杂。 当初那个活泼任性的大小姐已经可以独自带着十万大军,攻城略地了。 是啊,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过两百年。一个人类的三辈子都快过完了。那么,武罗还记得她么?如果武罗忘了她,是不是也代表着,苍霄也轻轻的把她忘了? 一丝凉意渗入骨髓,她不由抖了一下,看向武罗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些哀伤。 “武罗将军,别来无恙!”泰逢对武罗抱拳问好,就好像在路上偶遇多年未见的挚友,“好久不见将军,在下甚是想念,特此备下一份大礼,还望将军笑纳。” 若一瞟了眼泰逢粉饰天下的笑脸,腹诽道:忽悠,你接着忽悠,你能把□□忽悠成咸鸭蛋。 “泰逢,你这是做何用意?”武罗勒马停下,长鞭一挥,直指颜若一。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却能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见武罗冷漠地指着她,若一像被人逼着吃了一斤花椒,心里麻成一片。 “在下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请将军撤军,再不踏入宗阳城一步。事后,我定将人完好无损的奉上。” “哼,笑话。这宗阳城本就是我妖族的领地,被你这些无耻人类占据近百年,如今我妖族不过是讨回被尔等盗走的东西。现大军已至,这宗阳城已是我囊中之物,岂会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类撤军。”武罗表情冷硬,似乎完全没认出若一。 “既然如此,便不碍着将军的眼了。”泰逢看了眼正无措地瞪着他的颜若一,轻笑,随后招了招手,立即有士兵走上挂着若一的地方。 泰逢!你果然够阴! 若一吓得僵直了身体,惊惧地瞅着那一把大刀刷地斩断了牵着她的绳子。腰间一松,她心道完了完了,从这二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同时内心难免也生出一丝凄凉,但她还来不及想更多,忽觉脖子被狠狠一勒,咽喉像被扯断似的疼起来,大脑充血,涨得她原本苍白的脸异常火红。 她想呼吸,但一口气吐了出去却再也吸不进来。 娘的,泰逢那家伙想吊死她! 听说吊死的人会翻白眼,舌头会伸出来,死相极其难看。 她是傻子,以为自己好好合作就能保下一条命。这下可好,乖乖的配合了人家,居然还要死得奇惨无比。她昨天就该一脚废了泰逢,让他后半生不能人道。 那样,好歹她也算个烈士! “武罗将军,人类可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挥霍。” 泰逢早就把各种情况都想了个遍。 本来这宗阳城强守不如放弃。季子轩派他来也只是想得到妖族的最新动向。抓到颜若一对他来说完全是个意外收获。把她绑到这城楼上,不过是想试试妖族的态度。 若他们就此撤军,可见颜若一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事后归还?当然不可能。若是他们置之不理,那要么是装的,要么是真的。如此就像现在这样,再试一试。 若是装的,武罗自会想办法解救。城墙上装了暗器,她抢不到人,到时候只有投降。若是真的,那颜若一就这样吊死便是,反正留着也没用。 武罗眉头紧蹙,本想趁颜若一落下的时候用鞭子将她勾过来,不料泰逢会使出这招。 救不救?城墙上那些黑糊糊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暗器,不能强抢。她心里也很清楚,要是现在答应了泰逢,事后想要回人就更难。 但,不接受…… 斜了眼脸色已经显出死灰般青紫的颜若一。武罗银牙紧咬,真恨不得能在这里一鞭子毁了整座城墙。 “泰逢,君子一言……” “轰隆隆!” 话未出口便见天边滚滚怒雷翻腾而来。大地也随着波涛般涌来的怒云微微颤动。城墙上的士兵被这天降异象吓得不知所措。 忽然一道极刺眼的光从怒云中闪电般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手护住眼睛。强光过后,本挂在城楼上的颜若一不知所踪,但现在已没有人去在意她了。 一道红黑相间的霹雳挟着龙吟虎啸之势狠狠砸在城墙上,轰鸣之后墙体立马裂开无数细纹,就连大地都为之一震。 泰逢更是惊得瞪大了眼:“苍天雷!” 士兵只觉脚下抖动异常,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撼天动地的霹雳又是一道划下。 大地猛烈地颤动,十几米高的城墙瞬间分崩离析。巨大的崩塌声掩盖了几千士兵的惨嚎与□□。 武罗怔愣地望着黑成一片的天空,混沌之中,一个巨大的白色光影在乌黑的云雾里投出了令人战栗的影子。 那是……九尾白狐的真身。 7、第四章 苍霄。 若一知道是他。虽然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但在刺眼的白光射过来时,直觉告诉她,这是。 趴在他的背上,若一咳得撕心裂肺,嗓子疼得像被撕成了碎片,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掉,吸一口气就跟拉风箱似的,费力又难受。她真想刚才吊死算了。过了好久,她才能顺畅的呼吸,仅是呼吸。 躺在他宽阔的背上,四周都是清泉的味道和柔软的白色长毛,她就像被埋在里面一样。 若一微颤着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皮毛,温暖的感觉由手心一直传到心底,她牵扯不断颤抖的嘴角,笑得很难看。 忽然想起一个烟花绚烂的夜晚,她看见苍霄凝望烟火笑得异常温柔的脸。像被摄了魂,她脱口而出:“你居然会因为开心而笑。” 苍霄扭头看她:“不然呢?难道我开心的时候该像你一样抽搐么?” 若一扶着青筋乱跳的额头,咬牙道:“对不起啊,我笑起来像抽搐似的,碍到你的贵眼了!” “呵呵。”苍霄低声笑着,声音比清泉敲空竹还要动听,“是啊,所以为了大家着想,以后……”后面的话被一阵烟花的爆破声掩埋。但若一看见了,他说: 以后你就只碍我的眼好了。 只笑给他看就好了…… 苍霄很孤傲,但是对她却是腹黑多过冷漠。这话简直就是一个腹黑男调戏小白女。 那时的她不是称职的小白女,她没有露出一脸纯洁又茫然地表情。她也没有发挥御姐的强大气场,反调戏回去,说‘那么你的眼里只要有我就够了。’。 她只是像普通的女生,听见这话之后涨红了脸,却又不敢确定他到底什么意思。为了不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为了在他面前给自己勉强留下一点矜持和骨气,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他眼眸中挪开。 强迫自己忽视心里猛烈地悸动,强迫自己想到子檀…… 然后清醒。 尽管那时心里苦涩如斯,但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人压不住弯起的唇角。她永远记得,那夜漫空绽放的烟花,比不上他眼里流转的一丝柔光。 如此令人着迷,使人沉醉。 苍霄…… 原来,我是如此想念。 深吸一口气。不管心肺是如何火烧火燎的疼痛,不管咽喉是如何针扎似的难受,她只想再多感受他的气息一点,哪怕多一点也好。 忽然,若一感觉身下的躯体正在慢慢消失,她惊慌地想抓住,却有只手穿过她的长发,搂住她的肩。一愣神,她已被拥在了熟悉的怀抱里。 如此熟悉。 她不敢抬头却忍不住抬头…… 孤峰冰雪纯净,但却冻人心脾,寒人肺腑。苍穹浮云潇洒,但却虚无缥缈,无法触及。 苍霄便如那孤峰冰雪,苍穹浮云。 他仿似不是这人间应有的存在。 是了,就是这样子的。两年来不敢在回忆里触及的面庞,此刻终于不再模糊。只是相较于两年前,或说是两百年前的他来说,此刻他的脸色多了些虚弱和苍白。 苍霄抱着她一言不发,由她盯着。蓦地急速落下,猛地顿在原城搂的高度。他望着变成一堆废土的城墙,神情冷漠得像个无悲无喜的神。 守城士兵大部分被埋在砖瓦下面。妖族大军已至,在武罗身后整齐列队。宗阳城已是囊中之物。 泰逢也临空浮着,立在苍霄对面。神色冷峻,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 “滚。”悠扬而冰冷的声音,一个字就让人胆寒不已。 泰逢一声冷笑,化作光球急速离去。 “黄奇将军领兵清理城门。其余的撤军。”武罗一声高呼,先前略有些嘈杂的军队立刻安静下来,妖族的将士们开始有序的运作。很少有人受苍霄的影响而怠慢军纪。安排好军队,武罗飞到苍霄身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表哥,你醒了!” 苍霄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就像完全不识得她一般。 武罗愣了愣,半晌才道:“表哥可识得我?” 听得这话,苍霄皱了皱眉,这才细致的打量起她来。武罗面色平静的任他凝视,苍霄却一直都没说出“认得”二字。武罗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又指着若一道,“表哥可还识得她?” 苍霄缓慢的把目光移到自己怀里的女人脸上。 紫眸划过她的眉眼,扫过她的唇瓣,冰凉的在她脸颊上旋转了两圈,最后却落在被他紧握的若一的手腕上,久久未挪开。 就像一转眼,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但,看了许久他也始终没有开口说“认得”。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住了。 若一心里只觉得一阵好笑,武罗记得她,只见过一面的泰逢记得她,也许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妖怪记得她。但,独独这个最该记得的人…… 忘了。 “还是先回军营吧。”最后还是武罗打破了沉默,“我带路。”说的是带路,可是她却全力往前飞,一会儿竟消失了身影。 苍霄沉默,紫眸神色不明,却一直死死盯住若一的手。 若一被他盯得有些发寒,直觉地想把手抽回来。手腕刚一动,苍霄浑身一僵,抓住她的手指猛地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若一一声痛呼,望向苍霄,一时间怔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苍霄如此惊惶和愤怒的神情。紫眸里一片混浊,他指尖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这一霎那若一以为他记起来了。 蓦地,苍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呼吸渐重,微微蜷起了身子,仿佛有什么痛楚在他身体里肆虐。他用另一只手抱住自己的头,阖首于胸前。垂下的银色刘海阻隔了若一的视线。 若一心惊地看见苍霄的指甲慢慢长长,耳朵变得很尖,嘴里同时发出野兽低吟的声音。四周的空气像被凝固似的,快速往下沉,带起一阵阵强风拉扯着两人的衣袂,像两只蝴蝶在风中相依 手腕上痛楚的加深,提醒了若一,虽然不知道苍霄怎么了,但若继续放任他这样变化下去,若一一定会被他撕碎! “苍霄。” 再次将这个名字唤出口,若一有一瞬间的怔然,这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回到九州,真的见到苍霄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搂住她的人,在这一瞬间,也有些许僵硬。 “苍霄。”若一叹了口气,似迷茫似回味的又唤了一遍,“苍霄……”就像那天坠崖之时,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呼喊他的名字一样。 无奈而苦涩。 在这三声极尽涩然的呼唤后,苍霄慢慢抬起了脸。 若一没有说话,看见这样的苍霄,她心里隐隐明白,为何当初他会被封印了。 子檀没有帮他,武罗没有帮他,妖族的长老们没有帮他,也许连他自己也是想让自己被封印的。 紫色的妖纹在他的左眼角上织出了一朵极其妖异的花,一丝一丝的花瓣扭出魅惑的曲线,一直延伸的被衣物遮住的地方。本来紫水晶清澈的眼,现在已经混沌不堪,甚至泛出一缕猩红而嗜血的光。 最重要的,是他的眉心。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印记—— 那是魔的印记。 苍霄曾与她说过,入魔便是天下的敌人。 在九州,人得道便成仙,非人族的得道便成妖。仙于妖本无差别,只是由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想法,导致了仙妖之间的摩擦和争斗。 但是,入魔不一样。 魔便是失了本心的怪物,入魔,会得到强大的力量和不死的身躯。但是,魔会渐渐遗忘自己,会为了杀戮而杀戮,最终成为只会杀戮的机器。 魔是天下的死敌。 若一现在还记得当初苍霄叹息着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严肃和凝重。 苍霄,那样恍如谪仙的人物,竟成了天下的死敌。 为什么是魔,而不是神呢 他,明明就是神那样的存在啊! “为何找不到?”泛着蓝光的唇轻轻开阖,近乎呢喃的低语着,“为何找不到?”苍霄盯着若一,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他紧握若一手腕的手慢慢松开,轻柔地抚摸着若一的手指轮廓,“穷尽碧落黄泉……为何却独独找不到?” 迷茫的神情在极度妖艳的脸上展开,若一看得呆住,仿佛被摄了心魂一般,不自禁问道:“找什么?” 听闻若一这话,苍霄挪开了眼神,紫眸中空茫一片,他一直抚摸着若一的手指,几乎令若一感觉他要将她的指骨融入身体一样,随后他轻声呢喃:“找,什么?” 蓦地,苍霄狠狠皱紧了眉头,手指微微颤抖。 若一还没来得及察觉,却见苍霄似极痛苦般蜷缩起了身体。四周的空气激荡,顿时狂风大作。若一紧紧抓住苍霄的衣襟,惊惶的看向他,只见苍霄眼中一片血红,凶煞之气不可抑制的泻于身外。 苍霄?不,这不是苍霄! 如今她回到九州看到的苍霄该和他所钟爱的人执手相悦,该宛如谪仙般在月下闲庭信步。或者,该驰骋沙场,恣意人生。 苍霄怎能成魔? 怎能放任他成魔? “你醒醒!苍霄!”若一的声音飘散在呼啸的狂风中,她不知道苍霄有没有听见,她抓住他的衣领,近乎哀求的吼着:“你清醒一下!我是颜若一啊!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是妖族的王者,是九州的霸主,是至高无上的九尾族首领,你怎能放任自己入魔!” 血红的眼慢慢盯住了她,若一甚至能听见他滚动的低声呢喃:“颜若一……颜若一……”他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仿似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连骨血也吮吸干净。 “颜若一,你竟敢……” “止。”一个清幽的女声闯入若一的耳朵,苍霄的身型顿时像被什么定住,依旧睁着眼,可却一动不动,恍如成了一座雕塑。 若一寻声望去,只见天边霞云中踏来一位仙人。那人妙曼的身姿越来越靠近,若一见着此人的风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子檀。 那绝色倾国的面庞,怎能忘记?上天创造她的目的也许就是让人去感叹天的万能。与记忆中不同的是,她的脸上不再有死灰般的苍白,鲜活的血液流淌在她的身体里,让她拥有呼吸阳光的力量。 她看见了他们,缓步走来。唇边绽出一抹微笑,就像破开薄云的第一缕阳光,温暖万物,却给若一心里投下一道阴影。 子檀见了若一,对她点头笑了笑。然后便走过来掺扶住苍霄,将他往前带走。 若一却怔怔的立在原地。 苍霄将若一抓得死紧。 子檀回过头来对若一柔声道:“颜……若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的名字吧。先将他抚回去可好?在这半空中,可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若一垂下目光,落在他紧扣她手腕的五指上,默认子檀的话。 看见若一这幅表情,子檀眼里几缕流光闪动,环住苍霄的手略略一紧,唇角仰起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8、第五章 妖族军营里。 子檀扶着苍霄进了主营。 营帐内的光线微暗,子檀径直将苍霄放在榻上,若一这才看清苍霄紧闭的双眼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妖纹已从他脸上褪去。冷汗从他的额头不断滑落,打湿了他银色的鬓发,他呼吸紊乱,胸口没规律的起伏。 若一一阵心疼,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以前受了再重的伤也没见他如此脆弱过。她不自禁地抬手,想擦去他脸上的冷汗,子檀却早一步用洗好的手巾吸尽他脸上的汗渍。 若一的手僵在空中又默默缩了回去。而另一只被苍霄握住的手就像被火烧了般难受。 子檀眼眸微微一转,瞥见若一这细微的动静,嘴角勾起莫名的弧度。“才刚醒就闹出这动静,该你难受。” 子檀使劲捏了苍霄的鼻子。擦拭完,她将手巾丢入一旁的盆里,在虚空中一捏,一根细如绒毛的针出现在她手中,眼都没眨便将这针扎入苍霄的头顶。就这样扎下几十针,苍霄的头上立满了透明的细针。 像只刺猬,漂亮的刺猬。 若一一直傻愣愣地杵在那里,没有办法逃就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她看着子檀对他亲昵,给他施针,帮他掩上被子,她连咳嗽都没敢。 “若一姑娘不比在意。他也许是才醒,记忆有些许混乱,并不是将这些事情忘了。我给他施了针,醒了之后他便会记起以前的事。”离开前,子檀似才想起有她这个人,微笑道:“若一姑娘,我这有事,你可以帮我看着他么?要是那些冰针都消失了,他还没醒。那就麻烦了,你得帮我打他几巴掌。”没给若一拒绝的机会,她撩开布帘便出去了。 帮你打他?我有什么资格?若一自嘲一笑。又盯着苍霄发了好会儿呆,才在榻边坐下,目光不受控制又移到那依旧紧握的手上。 她忽然想起他们以前一起旅行的日子,就他们两人…… “霄狐狸……喂!苍霄!等等,苍大侠。等一下啊!”颜若一踉踉跄跄地跑到苍霄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顿了一下,想着自己完全没优势的身高又悻悻然的放手,转而紧紧扯住他的衣袖,一撅嘴哀怨道:“你不要我了吗?你伤一好就要抛弃糟糠之妻吗?” 苍霄一挑眉,长袖一甩,直接嫌弃的抖掉若一的爪子。颇有兴趣道:“我受了伤,但没瞎眼。糟糠见着了,妻,在哪儿?” 若一咬牙忍下扁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让额角突跳不停的青筋暂时安静下来,随即腹诽道,这是狐狸么?这是变种到什么程度的狐狸啊!这舌头毒得生化武器都甘拜下风! 整理好情绪,若一本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准则,再次使劲抓住苍霄的手掌:“不管!总之你要对我负责了。之前我救了被打回原形的你……” “之后你不是一直想逃吗”某妖挑眉。 “我伺候你,帮你熬药、敷药,给你刷毛洗澡……”某女开始扳手指头。 “包括在药里下毒,在水里撒盐?”某妖气急而笑。 “……那是为了消毒……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你还看过我□□的出水芙蓉……的场景。”某女咬牙切齿然后做娇羞状。 “芙蓉……”某妖嘴角略带抽搐。 “而且,你不是也整天衣不蔽体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么?别不承认!你是狐狸那阵可是一件衣服也没穿。” “……”。 “所以,我们也在一起了这么久,也共患难了,还‘赤诚相见’过了,反正,你别想甩下我,我跟定你了!” 一阵沉默,苍霄直直盯着若一,紫眸中的神色难辨。若一心里突突地跳,就怕他一甩手丢了她就跑,更是用力的握住他的手掌。 十指紧扣。而这次,苍霄没再甩开。 他盯着她,紫眸里流光转动:“为什么跟着我?” 若一瞪着他,有点歇斯底里:“理所当然的吧!”她食指往前一指,“这么大一片一望无际的树林,你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女子独自走出去吗?你是想看‘极限人类之白骨如何在河蟹时代的支撑下奋力爬出妖魔树海’的现场实录吗?” “呵……” 直到现在若一也清晰记得那时苍霄哑然失笑的表情,无奈中隐隐的落寞,让她心软得几乎告诉他:是姐姐我看上你了。 可最终她没有,此后也没有。 有的,是通往幽都山峰的路上刺骨的寒冷,是寒□□里一滴一滴悄然流走的鲜血,是落崖前近乎绝望的等待,是两年来,几乎日夜折磨她的“曾经”。 还有那坠崖时,被她绝望拍开的手掌。 苍霄你欠我如此多。 可我为什么还是没办法恨你? 收回思绪,若一移开目光,查看苍霄头顶上的银针,却发现那些银针正缓缓消失。而苍霄一点醒的意思也没有。 若一想起子檀离去前的话,心里一惊,连忙唤道:“子檀小姐!子檀小姐!喂!外面有人吗?” 一片寂静。 若一急得想直接冲出去,可苍霄拽着她的手没有一丝放松。 她眉头紧蹙,狠狠瞪着苍霄,这个躺着的人总是如此任性,靠着自身的强大,任性的让世界都跟着他旋转,颠覆。 见银针慢慢隐去痕迹,若一恨得抿紧了唇角。 真是,真是…… 气死人了! 她抬手“啪!”的给了苍霄一个耳光。声音响得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但,好爽! 两年前,在寒□□外,若是他出来,若是她没有跳下去。也许她就会这样做了。狠狠地甩他一巴掌,再骂他个狗血淋头。 凭什么要她付出,凭什么让她伤心,凭什么令她如此痛苦,凭什么她对他永远也狠不下心。 若一看着他,任凭泪水在脸上肆虐,看着苍霄慢慢睁开眼,看着苍霄慢慢将视线对准她,看着他紫水晶的眸子一亮,然后微微漾起流光。 若一拉扯嘴角,做了个名叫笑容的动作:“醒了?”无法掩饰浓浓的鼻音,“正好让你看看清楚,再细细感觉一下。” “啪!” 她没有做任何解释,任泪水像瀑布一样往下坠。苍霄的脸被打偏到一边,再次回过头,印着她身影的紫眸中慢慢积蓄了风暴。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几秒。 不知是觉得自己哭得太损士气,还是为偷袭伤患而感到惭愧,若一眼神一闪,起身就要逃。却没想自己的手还被苍霄抓着,一奔一扯之间,颜若一狼狈地摔在地上。同时,苍霄见颜若一要跑,连忙起身想拦住她的去路,也忘了自己还拉着她的手,若一一摔一拉之间苍霄也跟着摔了下去。 若一的背砸在地上,肺里面一阵颤动,引起嗓子里一股瘙痒,她忍不住咳出声来。苍霄压在她身上,银色的长发滑落在她的耳旁,像一道屏障,隔绝了两人以外的世界。 他听见她咳嗽,眸色沉了沉,伸手抚于她的喉嗓之上,指尖凝起一股冰凉之气,慢慢输入她体内。不消片刻,若一便觉得喉咙里那种火燎的瘙痒止住了。 她凝眸痴痴的盯着苍霄的脸,心里既是感动,又是凄哀。 苍霄,你可知,你的温柔对我来说是最完美的杀手。 呼吸喷在对方的脸上,暧昧和尴尬同时弥漫了整间军帐。 这样的氛围一直维系到苍霄将手收回去后。若一侧过头移开目光,“起开。”她吸了下鼻子,语气很是气恼。 压在她身上的某妖一言不发。 若一气急:“我叫你让开!耳聋啦!” “哼。”某妖一声冷笑。 若一怒道:“你不让我擤鼻涕,我就把它擦你脸上!” “……”某妖沉默了一下,冷哼一声:“颜若一,如果你有那个胆子。” 9、第六章 听到这种久违的语气,若一一怔,知道他定是记起来了。他脸上的妖纹和眉心的印记已尽数褪去。 苍霄还是曾经的苍霄。 若是以前,若一听到苍霄这样的话,她定会将鼻涕擦到他身上,然后一脸挑衅的说“你看我有没有!” 可是以前,毕竟只是以前。 眉目间的怒色褪去,逐渐渗出一丝哀凉,她放远目光,望向他发丝隔离开的那个世界,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是啊,我没有。” 苍霄愣了愣,还没说话,忽听帐外“噗”的一声轻笑。两人瞬间回过神来。 苍霄淡定的起身,神色平静。但紧抿的唇角隐隐透出些许不满:“进来。” “罪过罪过,搅了两位的雅兴。” 若一定了定心神,起身拍拭自己的衣物。忽觉眼角一热,一个红衣似火的人已立在帐内。那夺目的大袍领边袖口都镶着金边,下摆更是绣有九条金光闪闪的尾巴,比起他那闪得耀眼的衣服,更令人惊艳的是他奇美的容貌——一双夺魂丹凤眼,樱红薄情唇。嘴角轻轻一勾便透出三分妖异的魅惑。 若一看得呆住,这世界竟还有长得如此妖娆的男子。果然,九州的一切都是她的想象、无法企及的。 苍霄见了来者,微微皱眉,还没开口询问,那人冲苍霄略一行礼又悠悠然道:“颜姑娘,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么?” “呃……”若一有些尴尬,因为她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如此妖艳的男子。 “想必你定是忘了,不过没关系,哪个人,能记住两百年前的过往呢?”他将“人”这个字特意读重。若一怔住,下意识地看向苍霄。苍霄也盯着她,紫眸里看不清思绪。若一垂下头,苦笑。呵,怎么说呢?告诉他实话吗?他不会信吧。本来,他们之间的信任就少得可怜。 半晌寂静,最后打破沉默的竟是苍霄:“九焱,她没有妖力。” 九焱微微一笑:“是么,那么……”身形一闪,九焱已站在若一的面前,不等她吃惊,漂亮的手已挑起若一的头,“你又是如何学会长生不老的呢?” 若一皱眉,厌恶极了这淫邪的姿势,扭头别开了他的手,后退几步,直直盯着九焱火红的眼眸,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妖力,也不会长生不老。” 九焱挑起了眉,似乎被她的态度勾起了兴趣,斜眼瞟了下苍霄,见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九焱笑笑:“很显然,这不能说服我。或者说,我该换句话来问问你。” “颜姑娘,两百年前,你去了哪里。” 静默。 沉寂中,若一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去了哪里?记忆中那些混乱的场景在眼前似鬼魅般闪过。她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转眼盯着苍霄,淡淡道:“我厌倦了,想回家,所以离开了,就这么简单。” 话音刚一落地,苍霄的表情未变,没见的印记却忽然浮现,隐在皮肤之下若隐若现。空气的温度似乎猛地冷了下来,一丝凛冽的寒气划过若一的脸,鲜红立刻显现在了她略带苍白的脸颊上。 若一也不擦,任鲜血划过她的脸颊,流出眼泪的弧度。 她和苍霄就这样相互望着,面无表情。 帐内气流慢慢往下沉,竟起了风,帐外嘈杂声渐起,军士们不安的呼喊声和马儿的躁动嘶鸣透过厚厚的帐子断断续续的传了进来。 不一会儿,只听外面一个女子高声惊呼,门帘被“哗”地扯开。武罗冲进来,一见这里的气氛,不由分说,对着九焱的胸口就是一掌,怒道:“叫你添乱!” 九焱被打翻到一边,华丽丽的袍子上沾满了灰,有点委屈。 他狼狈的站起来,撅着嘴装着可怜解释道:“我只是想问个清楚而已,小武□□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武罗懒得理他,走到若一身边,小声道:“表哥重伤在身,阿颜。” 若一垂下眼睑,点点头。还是服了软。 任武罗拉着她往外走,心里又觉得有点好笑,生什么气呢。你又有什么资格生气?为什么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还露出这样的眼神…… “怎么?”苍霄冰冷的声音轻轻响起,“又想不辞而别?” 武罗顿下脚步,回望苍霄,有些尴尬的笑着:“表哥,子檀姐叫我……” 苍霄眼神轻轻一凛,武罗自动噤声,立马放开了若一,把躲在一旁兴致勃勃看戏的九焱往门口一拽,高声道:“那我去叫子檀姐来看看你的伤。”接着便不见了人影。 帐里又只剩下两人。苍霄的眼神在若一的脸上细细打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唇角紧抿。 若一思索了下“不辞而别”这个词的意思,而后一声冷笑。 那时,若是在黑衣人出现之前她就走了,那么今天,面对他的质疑,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可是…… “不辞而别又如何?即便我被绑着来跟你告别,也不一样是个‘不辞而别’?” 苍霄脸色一白,没了言语。 若一笑得很无辜:“怎么,无话可说了?”一转身,若一作势要走,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抓住了手臂。 若一回头狠瞪着他,心却隐隐疼起来。 若是,若是在那寒玉峰上,他也将她抓得这般紧,该多好。 “放手!” “不可能。”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明明霸道得可恨,却让若一鼻腔猛地一酸。 “苍霄。”若一垂下头,不看他苍白的脸色,“你到底想怎样?” “……不准走。” “理由呢?”若一问得很卑微,从前的颜若一陪在苍霄身边,因为她喜欢他,喜欢到可以放弃整个地球。而现在的颜若一已经无法喜欢苍霄了,因为他曾为了另一个女人放弃她。 现在无法留在他的身边,毫无办法…… 她只是害怕再被放弃一次。 “没有理由。”苍霄抿紧了唇,硬生生的挤出几个字。 若一冷冷一笑:“那么我也没有理由留下来。” 手掌蓦地收紧,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苍霄似乎把她恨到极点: “既然如此又何必回来!为何不消失个干净彻底!你可知你的出现会带来多少麻烦和困扰!你可知你有多么令人恨之入骨!为何,要让我再见到你……” 不得不说,这话锋利的刺伤了若一。 她抬起头,眸中的惊痛难以掩饰。受伤之后,是理智难以控制的报复:“你凭什么就笃定是我心甘情愿回来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何尝不想消失得干净彻底!我也无比憎恶你带给我的麻烦和困扰!” 她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遇上了你,你的一切…… “我情愿从此以后,永不相见。 “最好连记忆也连根拔除!”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苍霄的脸色越发惨白。 他硬压下胸腔翻涌的血气,捏住若一的双臂,束缚住她的动作,温热的气息轻吐在她耳边,言辞中带着不知是恼怒还是绝望的情绪:“如此,我便看看你要如何离开!”语毕,一口咬在若一耳后两寸的地方。 若一一声惊呼,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吸血鬼”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还来不及多做反应,只觉一股冰凉的气流,缓缓流入身体,在身体里四处乱窜,最后凝聚在苍霄唇齿停留的地方。 他放开若一,手轻轻扶过他咬过的地方,一个黑色的图案若隐若现。他轻皱眉头,安心,悲伤,茫然都融进了他复杂的神色里 “就算把你拆吃入腹,我……谁……拿不…………”他细语呢喃,若一没有听清楚他后面的话,却猛的回过神来。 她咬着牙使了吃奶的劲狠狠推了苍霄一把。不可思议的是,苍霄竟真的被她推开几步。 若一摸着自己的后颈,凉凉的感受缠绕不绝。 她惊愕地瞪着苍霄,心头拔凉拔凉的。“拆吃入腹”这几个音节让若一寒到骨子里去了。若是别的男人对她说这几个字,她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苍霄…… “混……混蛋!” 慌乱地留下这句话,若一没再犹豫一秒,扭身就冲出营帐。 其实,如果她再停留一秒便会看见苍霄眸色中泛起地淡淡的苦笑和唇角再也抑制不住而流出的鲜血。 苍霄按着胸口,靠床慢慢坐下,几声闷咳。他心里忽然有些恼怒:她真是不懂手下留情么? 应该是不懂的吧。否则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你又怎么知道我何尝不想消失得干净!我也无比憎恶你带给我的麻烦和困扰!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遇上了你,你的一切…… 我情愿从此以后,永不相见。最好连记忆也连根拔除! 连记忆也拔除么? 真是,难听得无法再忍受第二次。 略微调息,理清身体中杂乱的力量。再睁眼时,紫眸里洗去了所有情绪,他指尖一弹,身后飘出一缕黑烟:“姚黄,将子檀和武罗唤来。”略微沉思了下,“还有九焱。” “是。”简短的回答后,苍霄耳鬓的银丝微动,一个黑影如梦似幻的闪过。 两百年后的九州么。我到看看到底能变成什么模样。 10、第七章 跑出营帐,外面的景象狼藉得让若一有些许吃惊。 来的时候还完好无损的帐篷和战车此时像被狂风刮过一般,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有的士兵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有的忙着安抚战马,有的忙着收拾满地杂乱。除了马儿的嘶鸣和的脚步声,大家安静地做着手中的事,顺带好奇的打探着主帐。 见若一跑出来,众人都愣了一愣,探究的目光越发闪亮了。 若一此时哪还有心情去顾及别人的眼光,垂着脑袋,闭着眼一路乱闯,踉踉跄跄往外跑。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她在这个世界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是依附着苍霄而存在,没有苍霄,她的容身之地又在哪里? 想见他,疯了一样的想见他,见了之后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经历过那样的绝望,她又该拿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不管用什么表情,若一都觉得自己是在犯贱。 你看哪,人家是如此嫌弃你,你的归来,只能给他们带来困扰。 颜若一,你能不能不要活得那么让人唾弃…… 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若一再也抬不起腿了。她靠着树坐下,望着蓝天白云发呆,直到将天看到了繁星点点的时辰。 身后一阵的脚步声,若一没有转头,来人走到若一的身边,慢慢坐了下来,与她一同仰望满天星辰。 “今晚是寂月啊。” 九州有两个月亮,红月与蓝月同圆之时叫做衷拢钜思奕6褪窃衷轮碧铝擞亩忌椒濉6煸掠肜对峦恢保怀莆旁拢俗錾ィ邪资隆k丛诮裉煊胨胤炅恕 看来,老天都很不看好他们啊。若一苦涩一笑。伸手拔下一根野草,一边玩弄着,一边沙哑着嗓音问:“子檀小姐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我与您的交情可没好到这种地步。”若一本不是尖锐的人,因为她的职业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客户会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要求。她必须学会用圆滑的手段来伪装自己。 但是,在子檀的面前,若一做不出素日的圆滑。 她就像只被入侵了领地的刺猬,恨不得竖起全身所有的刺将敌人吓退。因为她知道,这个强大的敌人只需用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便能轻易的将她柔软的腹部戳出个鲜血淋漓的洞。 如同今天,她为苍霄拭汗,那些亲密的话语,自然而毫不做作,仿佛以前做了千百万遍一样…… 她现在,最怕子檀提到苍霄。 这会让她有种被抛弃却又无可奈何的颓败感。 “一别经年,若一倒是冷漠了许多。”子檀一声叹息,言词中无不伤感。 若一愣了一愣,这话听起来,好似她们以前极是熟悉。但是要认真算来,她于子檀真正有交集应该只有她醒来之时的那一面吧 “子檀小姐,有话直……” “哎。”子檀抬手打断了若一的话,“现在大家都称我为寒玉主。” 寒玉主,主寒玉,若把妖族比喻成一个国家的话,寒玉主应该算得上是这个国家的宰相了吧。以前若一一直奇怪,这么重要的一个职位为何一直空置。现在终于是明白了。这只是苍霄一直等着她醒来的凭证。 “呵。”若一苦苦一勾唇。原来,这是个来给下马威的。只是,哪用这样呢,颜若一她再不济,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是我失礼了,寒玉主大人,夜深了,我想歇……” 可是,夜深了,她该去哪里休息呢?以前她可以理直气壮的霸占着妖族的军营,而现在她已经失去那样的理由了。若一怔住愣愣的盯着前方,心中空落的感觉越发强烈。 孤身一人啊…… 子檀将若一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不知想了些什么,灵动的眸子在星星的照耀下流光转动,美丽非常。 “今日霄儿那副模样你可看得清楚?”她突然开口,打断了若一的思绪。 若一回过神来,想起今日看见的脸上爬面诡异妖纹的苍霄,心里不知什么感受。她沉默的点了点头。听子檀接着道,“魔是不死不灭的,霄儿被我和八长老齐力封印在万年玄冰之中,本是想要他永生永世禁锢其中,可是不料两百年都未到,他竟破冰而出了。” 他竟是被子檀和幽都的长老们齐力封印起来的! 八长老的忠心若一见识过。当初她初上幽都之时不过是对苍霄大声说了几句话,便被直接打晕在地。而那时他们竟肯将苍霄封印起来…… 苍霄入魔到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更不料他醒来后连人形都无法维持住,便一分不停的奔到这前线来。若一,你说这是为何呢?” “我……”若一心中微微一动,转瞬间又想起今日苍霄对她说得那些话,她心里泛着酸涩,“我又怎会知道。” “万年玄冰之上加诸了八长老毕生的妖力,那些封印就像长满尖刺的藤条插在他的身体里面,一动则痛心切骨。彼时我尚且还未赶回幽都,未曾见过霄儿在冰里挣扎的模样……后来只看见了他冲破封印之后留下的满地冰渣。若一可知那些碎冰的寒气现在已将整座幽都山冻出了满地雪霜。”子檀顿了顿,微笑着打量了眼若一,“我实在好奇,到底有什么样的事能让他这般不管不顾的打破了封印。原来……” 这未完的话着实让人遐想无限,若一握紧了自己的指尖。原来什么?原来是为了她吗?开什么玩笑,若是苍霄如此在乎她,两百年前又何至于那般逼迫她去救子檀?在寒玉洞口,又为何至死也不开洞门? 默了半晌,若一终于艰难的开口问道:“他……到底是怎么入的魔?” “谁知道呢,你若好奇,何不自己去问他。”若一不语,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子檀望着星辰,回忆道,“我只记得好多年前,他满身煞气的坐在白门里的那处高台上,眺望着狂暴的风雪,然后让我封印他。” 淡淡的一句叙述,却似乎让若一看见了一个孤寂的背影。苍霄是那般清高孤傲的人,他居然会开口叫别人将他封印……若一无法想象彼时他的心里是怎样的感受。 转念间,她心里微微一惊,那处高台,熏池在那里。 “休提往事了。”子檀掩去眸中的神色,转头看着若一嫣然笑道,“我想请若一帮个忙,你可答应?” 话题转得太快,若一有瞬间的怔愣,子檀也不等她回答,就像料定她一定会帮一样自顾自的说着:“封印的力量太大,霄儿虽已破冰而出,但封印的力量却还在身体里残留,今日我听武罗说他用两记苍天雷毁了一座城墙,换做以前,一招便足以抹平一座山。而且封印的力量没有玄冰作为依附,会直接与他体内的魔煞之气搏斗,长此以往,势必对他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我想给他解封,奈何当初下印的八长老耗尽妖力之后便已归隐,仅凭我一人之力,想解封是完全不够的。为今之计只有去婴梁山求一枚化香丸,将他体内的封印之力尽数化去。” 也就是说要让她去婴梁山求一枚灵药。若一不解:“为何要我去。” 子檀摇头笑了笑,似颇为无奈道:“别看妖族势大,可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无不令人心烦,若要让人知道霄儿醒了,但却妖力大减,那些虎视眈眈的妖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就那么几个。武罗作为大将军自然不能离开,而我知道若一,你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绝对不会害他。 呵,可不是吗。若一想,子檀还真是算准了。不管苍霄之前对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一旦攸关他的性命,若一依旧会像个傻子一样扑上去—— 谁叫她在乎呢。 “好,我去。” “但是我不会腾云之术。会很慢。” 不问艰难,不问危险,只担心会很慢,怕来不及。子檀眸色深了深,唇角的弧度越发大了,“无妨,此去婴梁不远,最多两月便回来了。此间我自会帮霄儿调息。你且随我来,我修书婴梁主一封,到时候他看到信自不会为难你。” 若一拿了信封,子檀让士兵给她安排了个住所,她淡淡笑道:“唔,离主帐不远,兴许晚上还能听见琴声。” 若一没有说话,苍霄善弹琴曲,这也许是他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若一曾听过苍霄在子檀的枕边弹了一宿的琴,诉不尽离愁思念…… 压抑不住的酸涩泛上心口,若一撩开门帘,疾步而出。 11、第八章 含笑看着若一仓惶而去,子檀坐下轻轻抿了口茶,表情好不闲适:“进来吧,都是大将军了,怎么还改不了这爱偷听的臭毛病。” 武罗自门外走进来,羞涩一笑,英气十足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红晕。她缓步到子檀旁边坐下,磨叽了半晌终于弱弱的开口:“其实从这里去婴梁,我只用一天时间便能来回了。” “嗯。”子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虽说阿颜这次是出现得莫名其妙,但是她真的只是个人类,现在九州又不比以前,到处都这么乱,她一个女子……让她孤身上路这样好么?表哥知道定会气急。” “气死了再好不过。”子檀道,“省得费心。” 武罗默了一会儿:“听说有不少族长为表哥破开封印的事争吵不休,子檀姐,你……是在借机报复么?因为表哥给你制造了麻烦。” 将手中的茶杯一放,子檀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切动人,那绝美的容颜看得身为女子的武罗也是一阵面红耳赤。子檀缓缓开口道:“我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么?” 于是乎,武罗沉默了。 “真感情是要经得住磨砺的,我只不过是在磨砺他们罢了。” 武罗迟疑道:“可是,子檀姐你没看见今天表哥那神色,好像谁要将阿颜带走便要谁的命的形容。我怕阿颜若是只身上路了,表哥也追去了该如何是好?” “正好。如今他这身妖力哪能应付得了那些暗杀者。且让他出去避避风头,找个替身安置在军营里。两个月,足以让我把这些事情都安定下来了。” 武罗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越想越绝得此法甚妙,若是给表哥直说,依他的脾气定是不肯走的,但是若把阿颜推到水深火热的境地去……武罗转念一想:“这,怎的如此像子檀姐你设的计?” 子檀又笑了笑:“我像是这般老谋深算的人吗?” 武罗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呵呵,不像。” 子檀又品了口茶,颇为无奈的长叹一声:“这本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现今却折腾苦了我这把老骨头。作孽哦。” 沐浴完了,若一坐在床榻边擦着头发。帐外刮来一丝凉风,吹得她后颈凉凉的,特别是今日被苍霄咬过的地方,像贴着一块冰片,往外冒着寒气。她不由伸手摸了摸,不摸还好,这一摸竟发现耳后两寸的地方像是凸起了一块东西! 想起苍霄说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模样,若一心里一寒,赶紧找了铜镜,把头发都拨开,想看个清楚,无奈那地方被耳朵遮了个严实,任她抓耳挠腮的也看不真切。正在着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武罗的呼声: “阿颜,我给你送衣服来咯。”一边说着她一边撩开帘子进了来,絮絮叨叨的抱怨,“军营里都是男妖,一个侍女的都没有。素日只有我与子檀姐还好,施个法什么都解决了。你来了,那群男妖都变得像个小媳妇,这边不会伺候,那边不好意思。全都是群饭桶!推到最后,竟连这种事儿都要我亲自来做……阿颜你在干嘛?” “唔,耳朵后面长了个东西,看不见。”若一道,“我还以为武罗成了大将军会稳重许多,没想到你的脾气居然不见消更见长啊” 武罗耳朵红了红,又听若一道:“其实,这样挺好。真庆幸!” “庆幸?” “阔别这么久,你还是我认识的样子,作为友人难道我不该庆幸么?” 武罗会心一笑。她喜欢若一,是因为这个女子总是在不经意间便会说出让人心窝子一暖的话。不做作,不谄媚,自然而然。 “你长什么东西了,我来给你看看。”武罗走到若一身边,若一将头发抓做一把,给武罗指了指那个地方:“这儿这儿,凸出来一块,凉凉的。” 武罗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是奇怪:“这个……难不成是表哥弄的?” 若一也怔愣了下:“很明显么?” 武罗无力的扶额:“果然!”她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与若一说明,斟酌了半晌,最后拉着若一在床榻边坐下,“若一知道九尾白狐一族与其他的狐族是很不一样的吧。” 若一点头。九尾白狐一族天生便被赋予了强大的力量,是妖族天定的王者。但拥有强大力量的同时,他们也被上天套上了更多的枷锁。 他们一生共要历八十一劫。一出生便要迎接天雷的洗礼,多数幼狐在初出人世的那瞬间便被天雷劈得灰飞烟灭了。所以九尾白狐一族的血脉一直不昌盛,每一代的人,掰着指头便能数得出来。 而苍霄,是九尾白狐一族世世代代以来唯一一个历完前面七十九劫的人。仅余两劫,他便能飞渡为神,傲然于三界之外,成为九州神灭之后的第一位神…… 可是在渡劫为神之前,他却先入了魔。 想到这个,若一不禁黯然。 武罗接着道:“因为九尾白狐一族血脉单薄,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禁止过与外族通婚。可是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他们会改变配偶的体质,把配偶的血液通过某种方式转变为九尾白狐的血液。虽然配偶不会拥有他们一样强大的力量,可是却能保证日后生出来的孩子是纯正的九尾白狐。 “据我所知,被改变体质后的外族配偶们,他们多半会变得越来越漂亮,身体也更加健康,可是,他们必须在一定时间内与自己的九尾白狐……交,交合,否则便会被九尾白狐血液里天生带的寒气冻死。而且,如若他们与其他族类发生欢好之事,血液就会自己凝固住,将其活活僵死。” 竟有这样的事。若一听得有些愣神。可是,这些与她能有什么关系呢? “唔,还有便是,他们的身上会被打上九尾白狐一族的印记,喏,就和你的这个一模一样。黑色的图案,还有凉凉的感觉。” 若一怔了半晌 “也就是说,苍霄把我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妖怪,而且我还必须定期与他做……做那种事,否则就会死?”声音很是平稳,不见半丝怒气。 武罗艰难的点头。 若一仰天一笑:果真是自大傲慢的苍霄能做出来的事!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若一敛了表情,一言不发站起身来往帐外走去。 武罗赶紧拉住了她:“阿颜,求你,今晚别去找表哥理论了。这么晚大家都睡了,明天再说好不好,明天我带你去找子檀姐,看看她有没有办法帮你把这东西弄掉。” 若一甩开武罗的手固执的往外走。 武罗快要哭了,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不行啊,真的不行啊!你现在去找表哥,你们俩若是吵起来,那后果定是比今日早上还难收拾……你是不知道,子檀姐起床气好大的,她今天奔波了一日定是累极了,若是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她绝对会发脾气!到时候我一定会被杀了!不是被表哥杀了就是被子檀姐杀了。死无全尸啊!阿颜……” “好。”若一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我不去找他。”若一回过头,定定的盯着武罗,几乎是在赌咒一般说到,“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去找他。我只是突然觉得,如今我在这儿……”她冷冷一声讽笑: “真是作践自己!” 若一言语里的嘲讽让武罗微微一僵。想开口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憋了半天,最后只有一声长叹道:“若一,其实表哥只是害怕你离开罢了。” 若一没有说话,坐回床榻上,将被子拉过来裹住自己:“今天我也累了。” 很累。 武罗张了张嘴,终是替她吹熄的烛光,退了出去。 黑暗中,若一睁开了眼,在一片死寂之中慢慢红了眼眶。 苍霄,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若是两百年前,你给我烙上这种东西我只会感到欣喜若狂,可现在明明有子檀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在你身边,你却还要为我烙上这种印记……你想将我变成你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娼妓吗?任你翻手覆手的玩弄,若即若离的调戏。 一道烙印,便要将我锁死在你身边? 苍霄你从不理解我的偏执和骄傲。 翌日。 若一是被一双微凉的手弄醒的。 “唔,是双生咒没错。”子檀摸了摸若一耳后的印记道,“而且下的还是死结。我解不了。” 话音刚落,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狠狠的抽气声:“死结!表哥……表哥,他……” “霄儿此次的做法确实欠妥。若是让人知道了,定又少不了一顿闲言碎语。”若一听完这话,慢慢睁开了眼,却迷糊间看见素日里优雅至极的子檀,鼻翼微微一动,眉头结出颇为嫌弃褶皱,还发出一声本是淑女绝不该发出的声音:“啧!” 仿似在想着如何狠狠抽打给她制造出麻烦的家伙。 若一有种瞬间石化的感觉。 子檀眼一斜,瞥见若一瞪得晶亮的眼珠。双眸微微一眯,又笑出温柔似水的表情:“哎呀,你醒了。” 若一咽了口口水,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颜,我们还是去找表哥吧。”武罗颇为为难道,“这个印……” “不用了。”若一坐起来,嗓音还有些初醒时的喑哑,“印了便印上吧,子檀……寒玉主大人,劳烦您转告苍霄,不管他想做什么,做了什么,颜若一都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生活。”一边说着,她一边到屏风后面换了衣服。 武罗急了:“可是若一,现在这个是死……” 子檀却笑着打断了武罗的话:“你这脾性我倒喜欢。” 若一又走回床边,将昨日放在枕头之下的书信揣进怀里接着道:“我依旧会去婴梁山取化香丸,只是,两月后的今天,我只会将药送到幽都山下,彼时,劳烦寒玉主大人亲自来取。” “好。只是你若要走可须得抓紧些时间,霄儿若是醒了便由不得我做主了。” 武罗正色道:“子檀姐!今日不能让阿颜走!”她眉眼之间隐隐透出的一分威严之气,摄得若一一怔,想来武罗这百年的大将军也不是白当的。认真起来也颇具王者风范。 但,显然,武罗的威慑力还不足以吓到子檀。子檀轻轻勾唇一笑,伸手将若一的手腕一握,捻了个口诀,两人便在武罗的眼前消失了身影。 “子檀姐!”扑过去时已经阻拦不及,武罗狠狠的一拍床榻,“胡闹!” 12、第九章 若一只感觉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她人已在一片树林之中。子檀一袭广袖白裙立在她面前,笑着抱怨:“武罗这性子,稳重是稳重了许多,可偏偏学了些死板僵硬在里边。哎,谁能把当初精灵的小萝莉还我啊。” “萝莉……”若一有些汗颜。 “听幽都的小妖们说这是你的家乡话,形容很可爱的小女生。我觉得说着挺顺口便记了下来。用得可好?”若一有些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子檀接着道,“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这里有些银两你拿着路上用。” 若一没有与她客气,接过银两。想到方才武罗的模样她不由问道:“死结是什么?武罗为什么不让我走?” 子檀眯了眯眼,微笑道:“颜姑娘,现在你只需相信我不会害你便是了。若你担心霄儿给你下的咒会危及你的性命,那大可不必,我替你诊脉时便发现了,他给你种的印虽难解,但是并不强烈,就这强度来看,两月之内不与之交合也无妨。两月之后嘛……”子檀眉眼微动,唇角的弧度变得诡异起来,“霄儿素来听我的话,我仔细与他说说,他定会替你解了,毕竟这种事,让我也很难做。” 这番话听得若一沉默的垂下眼睑。她想:是啊,怎么会不难做呢,哪个女子会愿意看见自己的夫君把别的女人拥入怀里…… 子檀打量了若一的神色片刻,眸中划过一丝浅笑道:“就此别过,两月以后,若一定不要忘了幽都山之约。”言罢转身便要离开。 见她要走,若一猛的醒过身来,忙拉住了子檀的衣袖:“那个,我还想问一下。两,两百年前,我替你治疗的方法,你可有告诉苍霄? “只字未提。”不是不想提,而是不能提。子檀神色微黯,可就算她已经将一切都掩盖,却还是拦不住他入魔。 若一似松了一口气。又道:“那现在……在寒玉峰上白门里可有棵树?” 子檀眸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诧异:“有。” 眸中一亮,若一很是期许的问道:“那棵树,现在可还长得好?” “长得甚好。” 心底的一喜,她不由自主扬起了一抹微笑:“多谢。” 若以心中雀跃不已:熏池,两百年了,你是不是已经可以修得真身了呢?这次回来,若能再见到你,便是我三生有幸。 子檀才回到军营,武罗便急冲冲的奔至她身边,随手布了个隔音结界,便做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表哥下的是死结!结印两人双生共命,若有一人死了,另一人便会共赴黄泉!子檀姐你将阿颜独自放任在外,她一个人类,若不慎被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杀了,难道你要表哥陪葬吗?盼了百多年,表哥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你……” “武罗,你表哥不会让她死。”子檀淡淡道,“而我也绝不会让谁杀了霄儿。” 许久不曾见过子檀这般神色,武罗一怔,终是沉默了下来。 苍霄醒过来的时候天已早大亮。子檀坐在他身边正在替他诊脉。他有一瞬间的迷糊,不知自己为何从万年玄冰中到了这儿。 记忆中恍惚有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在说着:“她回来了,你该去找她。”之后似有股暖风软化了那些冻住他手脚的冰…… 她回来了。 颜若一! 猛的惊醒,昨日那些场景尽数涌入他的脑中。苍霄指尖微微一动,下意识的开始探查起若一的方向,突然间,他双眸一凌,甩开子檀的手,连外衣也未穿便往外走去。 子檀也不生气,不慌不忙道:“今日一大早她便独自离开了,说是不论你做些什么,她只会照着自己的意愿活。” 疾步而出的身影猛的一顿。半晌后,那个挺直的脊背似乎弯了弯:“她还有没有再说其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奈。 子檀眯眼一笑:“唔,还问我寒玉峰上白门里那棵树长得好不好。我说,长得甚好。她便笑得很温柔的走了。” 此言一出,苍霄的背影一僵。再没了言语。 寻常宫,清雪池。 热气蒸腾,烟雾氤氲,男子赤身斜倚在空荡的浴池边上。双目轻阖,沾在脸上的水珠顺着他光洁的面庞缓缓滑下。薄唇,颈项,锁骨,最后无声无息的融入大池之中,他的黑丝长发随意散在水中,飘出了清逸不凡的味道。 “颜若一回来他便醒了。真是在意得紧。”他伸手揽过自己飘得太过自由的发丝,“你胆敢在他的面前如此对待那个女子,想必定吃了些苦头。” 身后的腾腾雾气中一褐衣男子躬身道:“属下无能。” “泰逢不必自责,苍霄已是天魔之身,魔神不死不灭,这天下谁能和他硬碰硬?”男子微微张开了眼,一双灰色的眸子在雾气朦胧中散发出睿智的气息。可是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却没有焦距,瞳孔暗哑,竟是已经盲了! 男子微微撑起身子摸了摸眼,轻叹一声:“没人能比我更了解他的强大。” “宫主……还有探子来报,颜若一今日一早便离开了妖族军营,不知去了何方。” “噢。”男子有些仿似颇为惊讶,略微沉思了须臾,淡淡道,“找一找吧,既是故人归来,我们自要有些礼数,便以我的名义给她送份礼去吧。” 泰逢怔了怔,又听季子轩道,“你且去倾月那里看看,挑只妖兽放出去,我好似记得有一只叫马腹的虎怪每日都很是精神,便让它出去溜溜,别关坏了。” 泰逢会意一笑:“是。” 清雪池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季子轩将自己的头发轻轻撩出水面,不一会儿发端上的水珠便凝出了冰霜。伸手一捻,尽数将那些霜华洒入水中。薄唇微启,他不冷不热的呢喃着一个名字: “苍霄……” 忽然季子轩耳朵轻轻一动,失明多年,任何细碎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细细听着,却发现那声音越来越大,好似在以极快的速度飞来。再仔细一听竟是个女人的尖叫。 “啵。”一声轻响,季子轩脸色微变,寻常宫上的结界竟破了!他刚欲起身,那惊叫声音越发大了。 “咚”房顶似遭到重物撞击,清雪池水具是一震。接着便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混杂着“呀!啊!啊!啊!”这般叫唤,一团物体终于砸破了天花,和着清雪池的瓦砾木梁一起栽入了池水之中,池水扑出,溢了满屋。 尘埃和木屑将本清澈透明的池水搅了个浑浊不堪。“不明物体”在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冒出了头,满脸狼狈的,摇摇晃晃的从水中站了起来。 听到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季子轩至始至终都没发出一个音节的感慨。 黑袍大袖的女子将一头杂乱的湿发往后一抹,吐了两口水,急促的喘着气,又狠狠咳了几声,终于看到了静坐在一边赤身裸体的俊逸男子。 空气静默了几秒。 “啊。”女子突然反应过来,“难道你在洗澡?” 季子轩但笑不语。 “抱歉,我没练过自由落体,不太能掌握方向。就这样。”言罢便往池边爬去。哗哗的水声让季子轩察觉到了她的方向。 “姑娘这是想走?” “怎么?难道你想要我负责?” “呵。”季子轩失笑,“非也,只是想请教姑娘是如何破得顶上之结界。” “结界?”女子抬头向上望了望,又使劲回忆了下,颇为不解的盯着季子轩道:“那个比□□还不经戳的东西是结界?” 空气静默了两秒。 季子轩才回过神来道:“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帅气的甩了甩湿发:“莫默。你可以叫我莫莫也可以叫我默默。” “……此名甚好。” 不理会他的恭维,莫默转身便走,季子轩又道,“姑娘且慢。”这话音还未落,清雪池外便传来众多脚步声,一女子在外面高声道: “宫主,方才有不明异物穿透结界,落入清雪池内,宫主可是无碍?” 季子轩不理外面焦急的属下,转而对莫默笑道:“姑娘今天可愿陪我共赏晚宴?”外面的人没得到回答,更是焦急的问了一遍。言语中已有破门而入的意思。 莫默看这场景,懂了:“你威胁我?不陪你吃饭,便要被抓?”季子轩笑得萧肃清朗。莫默也笑了,骄傲道“我不怕你威胁。门外这些人还不能对我怎么样。” “噢?”季子轩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随后温和的笑了,“姑娘大可试试。” 莫默爬上水池,撩了撩头发,抬头挺胸傲然走向那扇大门,缓缓自怀里掏出一根短小的黑色木杖:“你别后悔就是。” 13、第十章 三日后。陆羽镇。 这陆羽镇是一个幸运儿,目前还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 在路上走了三天,若一看到九州的现状无不唏嘘。那些小的村落中是一个人也没有了,也不知是去逃难了,还是被战争殃及,身死人亡。那些被风霜洗礼过的空旧房屋,就像一个个病入膏肓的老人绝望而挣扎看着这凄凉的世事。 若一在镇上的客栈歇了一晚,第二天她是在大堂里吃包子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寻常宫被不明身份的妖怪挑了。 有说那妖怪是一身漆黑的莲花精,有说是怪力无比的黑风女怪,有的说是头上长犄角的牛魔女。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那挑事儿的家伙是个女的。 她功绩不菲,寻常宫四座金色宫殿被炸了三座,其中有一座是直接炸成了一团金灰,风一吹,便沿着天际线飘啊飘,好不美丽。 据说若是最后不是季子轩亲自出手,那被称为太阳宫殿的寻常宫便会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若一初始以为是妖族派人去做的,可是一想,若是妖族做的,干嘛光炸房子不杀人。显然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想挑起仙妖之间的纷争。 会是谁呢…… 若一正出神的想着,忽然喧闹的客栈大厅静默了一瞬。用餐的客人都齐刷刷的抬头看向门口。 来人穿着一袭再普通不过的褐色长衣,长发披肩,在头顶高高挽了个髻。他漫步走了进来,悠闲得好似在自家庭院散步。他在若一身后停下,笑道:“颜姑娘可让我好找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若一觉得浑身狠狠一寒,猛然转过头,只见泰逢笑嘻嘻的将她望着,她近乎是反射性的往后面一躲,脚却拌在桌子腿上,摔坐在地,好不狼狈。 “姑娘何必如此惊惶,在下不过是替主子来送分礼罢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纸,若一见形势不妙爬起来拔腿就跑。 好歹曾经也在苍霄身边历练过,这点危机关头不腿软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泰逢见她逃跑也不着急,淡定的念完咒,将那符纸往旁边的欲要做和事佬的小二头上一拍,唤道:“马腹。”顿时一股黑烟乍起,那小二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瞬间头疼欲裂,不由哀嚎出声。 其声惨烈,让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嗷!”一声老虎的怒吼自小二身体中传来,小二的胸腔越胀越大,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急速生长! 众人一见这情况,霎时吓得惊声尖叫,慌乱失措地往店外跑去。掌柜更是躲在柜台下面瑟瑟发抖。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小二的身体彻底炸裂开来。一只人头虎身的妖怪挣扎着自血泊中站起。 它的那头,正是方才小二的脑袋,此时已经青筋暴露,鲜血淋漓,光是看便让人恶心欲呕。泰逢将方才若一未完的包子扔到地上,道:“去,追上她。” 马腹嗅了嗅那包子上的味道,一声嗷叫,追出门去。 泰逢拍了拍衣袂,看着一地狼藉的血块,啧声道:“真是个恶心的怪物。” 若一跑出门的时候自是没有见到泰逢后来做的事,若是见到了,她断然不会跑得那般心安理得。 她径直向郊外奔去,在她想来,郊外说不定能遇到一些山精妖怪,现在妖族与先仙族的矛盾如此大,诱他们与泰逢斗上一斗,便是不能赢,拖延下时间也是好的。 若一这边还寻思得很好,后方突然扑来一股腥臭的气味,心知不妙,她连忙抱头就地往一滚。正好撞在一个木匠铺子旁边,那墙上挂的钉板扎得她想破口大骂。 方一抬头,刹那间便吓呆了。 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头要断不断的挂在脖子上,明明是人的脸,却露出了野兽的狰狞,老虎的身躯上沾满了黏腻的血液,一条带着尖刺的尾巴在空中甩得呼呼作响。 这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占道的怪物就是刚才袭击她的家伙吗? 若一再一次深深感叹,九州这个世界果然不是她能理解的啊!街上的人们早在看见这怪物的时候作鸟兽散了。空荡荡的大街此时只有一人一妖,僵持着。 若一警戒的望着他,那妖也在打量她,若一微微往后一退,想摸点棍子或者其他武器在手里,可是却扎了一手的钉板…… 脑中忽然精光一闪。若一眼神微微向后一瞟才发现,身后这一面墙竟全是钉板! 马腹却趁若一分神之时猛的向她扑来,这一扑的速度之快,若一再无心想其他的,算准时间,在这怪物离她极近的时候抱头蹲下,马腹收势不及,一头狠狠扎在那一墙钉板之上,顿时痛得“嗷嗷”叫唤。 若一自他□□爬出,却不急着走,趁马腹趴在墙上奋力要拔出自己脑袋和爪子的时候,转过身来对着他的子孙根便是狠狠一脚…… 一脚…… 又是一脚。 这个全世界所有雄性生物都脆弱不已的地方啊! 连着三记销魂踢,踢得马腹顿时偃旗息鼓,连唯一能挥动的尾巴,也软软搭了下来,连声哼哼都没了。 点点又在木匠铺寻了一个铁锤,玩命一般对着马腹的臀部一阵猛敲,直到将它死死固定在了钉板之上,若一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 短暂胜利并没有让她忘了危机,想到泰逢,她神色一敛,继续往城外跑去。 立在空中的泰逢神情依旧平静,不过,在看见颜若一如此处置那妖兽的时候,他的下腹忍不住猛的一收。神色复杂的眯了眯眼。 他是该庆幸,还好当初没将颜若一逼到这个份上么? 望着若一跑远,他并没有紧追不舍。他的任务只有一个,便是将这份“礼”送到颜若一手上。季子轩的意图也断不会是想至颜若一于死地。 如今苍霄已醒,眼瞅着这魔性已压下来许多。谁若是在这个关头再将他逼入了魔,完全就是与自己对着干。 两百年前那些惨象,即便是他,现在想起来依旧会感到胆寒。 马腹痛极,但他好歹也是妖兽,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的便被打死了。歇了一些时候,身上的痛轻了许多,马腹慢慢挣扎着从钉板上爬了下来。那本就活摇活甩的人头,被他使劲一扯,竟只剩一层皮吊在脖子上了。 他也不管,吊着那颗惨不忍睹的头,寻着若一的气味便继续追去。 现在马腹已被彻底激怒了,若是再让他碰见颜若一,怕是不会善予。泰逢寻思了片刻,也跟在了后面。 陆羽镇不大,若一跑了没多久便已到了镇郊的树林中。陆羽镇外有一条蜿蜒而过的小河,河水清澈平缓却极是冰冷。 若一一路慌张的跑到了那里,一时间却找不到过河的小桥在什么地方,正犹豫是否要冒险淌过去,忽听一声清脆的铃响。 她抬头,蓦然间便瞧见了河对面坐着个人影。 他蜷曲一腿靠坐在河岸边的老槐树下,一袭黑色劲装,绛紫色面具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又戴着一顶黑色斗笠,更是显得神秘非常。似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打量。他将斗笠稳稳的摁在头顶,慢慢站起身来。 随着他的动作,银铃的声音叮铃铃的响着,毫无规律,却听得人心神平静。 凝望着那身影,若一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忽然记起很久以前那个双月皆圆的静夜,也是在一条涓涓小溪旁。被打成原形的苍霄借助双月的灵力终于幻化出了人形。 若一永远也忘不了那时他映在双月里的身影,带着神秘的诱惑,撞进她的心灵深处,引起一阵波澜。 若一便这样看得呆了去,连身后咆哮着扑过来的马腹也没有注意到。 待她嗅到了腥臭的气味,猛然反应过来,此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声脆响划过耳边,若一只觉一股清新冷冽的气流擦过脸庞。身后的马腹又是一声痛嚎出声。若一惊魂未定的转头去看,却见那马腹似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打了一拳,直直飞撞到一颗树上。 一丝微凉的风袭来,眼前一花,方才还在小河彼岸的人已站在她面前。 是他吗? 若一仔细盯着那人的脸打量,无奈这神秘男子将脸包裹得严实,若一半点也没窥探到他的长相。 神秘男子沉默的走向马腹,不慌不忙,每一步皆稳重沉扎。既不显散漫轻敌,又不露威严逼迫。 马腹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晕乎乎的站起来,此时它那颗人头已经彻底掉落了下来,只有脖子上一个坛口大的疤往外涌出黏腻的液体,它的前爪和脖子上被钉了不少洞,皆滴滴的往外流着血。 他的胸腔忽然开始剧烈涌动,那血肉模糊的疤里也似有张膜微微转动,不一会儿,脖颈周围长出了两排森白的尖牙!一只眼睛也若隐若现的藏在伤疤中! 若一一看这景象顿时觉得恶心无比,胃中直冒酸水。 没给她时间呕吐,变身了的马腹仰天一啸,直扑神秘男子而去。而他的动作比之方才竟快了三倍不止! “小心!”若一不由惊呼。 神秘男子不惊不惧,依旧沉默向前,他轻轻右手捻了一个诀,手掌往前一探,空中结出了一层光膜,若一知道,那叫结界。 结界本多是做防守用,敌人触碰多半会被弹开。不料此结界非同一般,扑过来的马腹撞在结界之上,竟生生粘住了。马腹左右挣扎,却像掉入了一个泥潭越陷越深。忽然,神秘男子的动手缓缓掐住了马腹的脖子。 他停下脚步,左手手心凝起一束白光,不紧不慢的拍在马腹心口处。 “叮”的一声轻响,马腹扭动的四肢一僵,下一瞬间一片白炙的火焰便将他全身裹住,须臾,这无头怪兽便化作一股青烟彻底消失于世间了。 若一从未见过谁能将杀戮做得如此温文尔雅,即便是苍霄,在动杀意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凌厉之意。但这个蒙面男子的法术极是干净,就像是佛家在超度灵魂,不带半丝杀气。 神秘男子的手在虚空中一挥,似握住了什么东西。若一凝神看去,只能见得一点稀薄的光在闪耀。他将那东西揣入怀中,包裹严实的脸往后面微微一转,看见颜若一有些呆滞的表情,他唇角微动,又顾自漫步向前走去。 清脆的铃音在他身后洒了一地,就像永远也谱不成歌的断调,“叮叮铃铃”随着主人身影的消失,也慢慢匿迹了。 此时,若一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方才那男子走之前,是对她笑了一下吗?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那个男子出现到他消失,若一身体的知觉和反映起码少了三拍不止!最开始,她还没有察觉,直到那个男子走远了,她想挪动自己的脚步才感觉身体的不对。 或许,方才马腹的动作根本就没有变快,而是她变得迟缓了! 她断然不会对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痴呆到如此地步,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从一开始便对她施了术,让她知觉变得迟缓。 可是为什么呢? 这个人,到底是谁…… 然困惑的又何止若一。泰逢立在空中思索了些许时候,衣袖一挥腾云而去。 此间事了,若一自是不能在原地等着,她还得继续上路,冲着婴梁山出发。 好在她的银两全都带在身上,也没什么其他东西要拿,索性也不回客栈了,就着旁边冰冷的河水洗了把脸,整了整衣裳,便重新上路了。 现在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必须坚强,因为已没有人能做她的依靠。 14、第十一章 一个人的旅途注定是孤独的。 若一本以为她能坚强得战胜所有,可是每到夜晚她还是忍不住害怕,忍不住回想以前与苍霄两人共同度过的日子。特别是现在——当若一拿着火折子半天也点不燃一根枯木枝时,她气急败坏的把火折子摔在地上,一阵乱踩:“坑爹啊!什么劣质货!” 而此时,太阳早已下山,双月也还未出,四周一片死寂的昏暗。远处隐约还传来森森的狼啸。 若一寒毛一竖,又后悔的将火折子刨出来,可这时,那折子里真是一点火星都没了。她一阵头疼的□□,便越发想念起从前。 当苍霄还是一只只有一条尾巴的小白狐的时候,他可以只用妖气便吓走来觅食的野兽,他可以一动爪子便点燃一丛木材,他可以在凉夜里由若一抱在怀里取暖,他可以…… 若一的眼神不由一暗,可惜,从前只是从前。 她拍了拍脸颊,使自己鼓起精神。没有篝火驱赶野兽,看来今夜只有在树上过了。方这样想着,刹那间,若一眼前的枯木枝猛的爆出一团火焰,吓得她一声惊叫,跌坐在地,她惊慌失措的捻灭发丝上扫到的火苗。 再安静下来时,若一怔怔的盯着这团自己燃烧起来的火焰发呆——难不成,是她人品突然爆发点燃了树枝? 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若一心中微惊,立时警觉起来。 这些日子她的听觉和视觉都好了许多,也许正如武罗所说,被九尾白狐下了印的人,体质都会慢慢变好。这脚步声音微弱,若是以前的她定察觉不到。 她微微转过头向后望去,登时怔了一怔,来者竟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清俊青年。他神色冷漠,手中拿着一柄长剑,穿的是行走江湖最常见的黑色劲装,袖口和裤腿处皆有暗红色的带子系住,领口处袖有暗红色的花纹。看起来很是干练潇洒。 这打扮,可不是她几年前最喜欢的江湖侠客的装扮么! 若一曾是一个武侠迷,她最向往的男子便是武功高强,面容清秀,身材修长,神色淡漠的剑客。 换做以前,这青年光靠这身装扮和气质便能一举将若一拿下。好在她如今的品味已经改了许多,不会再对着这样的人明目张胆的觊觎,但是心里也忍不住对他有了好感…… 那青年缓步走到火焰旁边坐下,将手中的剑抱在怀中,往树干上一靠,竟直接闭眼睡起觉来!而他至始至终都没看若一一眼,活像她不存在一般。 被无视了? “那个……”若一忍不住出声询问,“请问你是……” 黑衣青年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一睁眼,火光印入了他秋水般澄澈的黑眸,闪得若一微微有些荡漾,两人隔着篝火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直到若一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明晃晃的火焰晃得眼花时,青年剑客道:“火是我点的。” 若一默了一默,心里暗自揣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火是他点的,所以他要坐在这里,当然可以啊,她也没赶他离开,这孩子何出此言呢? 剑客接着道:“你离开。” 若一又默了一默,将火是他点的和要她离开这两件事连起来想了一想:是不希望自己的劳动成果便宜了别人的意思么…… 于是,若一理直气壮的指着篝火道:“可是,柴是我捡的。” 这次换青年剑客沉默了会儿:“如此便休得吵闹。” 高手! 只要是性格有缺陷的必定都是高手。若一表示尊重的闭了嘴。如今她既有了篝火驱赶野兽,又有了一个高手守夜,自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她将身上的衣服紧紧裹了裹,在离篝火很近的地方躺下了,她睡熟之前迷迷糊糊的想,之前的东西都落在陆羽镇的客栈里了,明日若路过什么集市定要买张厚厚的毛毯,这九州的夜晚着实太凉了一些。 殊不知,在她呼吸渐渐变均匀之时,树下浅眠的男子微微睁开了眼,望着她紧挨着火焰的身影,若有所思。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站住……不准走!”声音由远及近,竟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若一被惊醒,抬头往有声响的地方望去。 黑衣少侠迅速起身将沙踢到篝火之上,将火熄灭了。若一就躺在篝火旁边自是被踢了一身的土。 她想开口制止他,觉得根本没必要这样做,可还没等若一出声,远处那女子下一句话立刻将她吓得屏住气息。 “云渚,你若再向前一步,明日我定杀上寻常宫找你们宫主要人!” 寻常宫三个字狠狠将若一刺激到了,她一个激灵,忙站起身,此时也顾不得其他,拉了少侠的手躲到一棵树的后面。少侠微微一僵,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若一的手紧紧握住。而此时若一早被“寻常宫的人”吓得紧张不已,自是没有感觉到此少侠的奇怪。 若一探头张望,亏得近来她的视力变好了些,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也隐约能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站在远处。 此时双月已升上天空,照得树林比方才明亮了些,也让若一看得更真切。 那女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便显得很是突兀。她似乎带着哭腔:“我可是让你如此生厌……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喜欢你也不可以吗?” 前方那男子默了一会儿,冷声道:“千素,你我终是仙妖有别,当初,若我知道你是妖,云渚情愿伤重而死也万不会让你搭救。” 听了这个开头,若一大概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又是一段仙妖之恋啊! 这黑衣少侠本在盯着若一的手发呆,此时听得那两人的对话不由微微皱眉也抬起眼望向那方。 “仙妖有别!”女子一声轻笑,这四个字似乎将她无情的刺伤,她语调一转,“仙妖有别?云渚公子,你方才与奴家翻云覆雨之时,那般动情,可是也想过仙妖有别?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你的手温柔抚过我的肌肤,从颈项到胸口再至腰间,每一寸都不曾放过,你也吻了我的……” 若一听得有些脸红,这妖族的女子倒是越发开放大胆了。 “混账!”云渚一把将她掀开,语调中气息已有不稳,似恼羞成怒道,“不知羞耻!若不是你施药又加以狐媚之术……” “我是下了药,可我从未施术!男欢女爱本是常情!云渚,若你心里没有千素,那些药物以你的修为全然可以不放在眼中。方才在被榻之上,床帏之间你如此迫切,却还能克制住,温柔待我……我,我知你心里定……” “住口!”寒光一闪,云渚竟然拔剑出鞘,他语气狠戾,就像迫切的在掩饰些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 “你不会杀我。”语气极是坚定,千素上前一步,胸口抵住他的剑尖,“你不会杀我。”这五个字自她嘴里吐出来,便像是世间最温柔的情语,一丝一丝要渗入骨子里去。 若一看见云渚的剑光微颤,心道这个男人定动不了手。却不想下一瞬间一缕赤芒闪过云渚的身后,一黄衣女子闪电一般出现在云渚身边。 千素云渚两人皆是一惊,那女子却握住云渚的手腕,将他的肩往前一送,云渚收手不及寒剑立时没入千素的胸口! 云渚呆怔,一时没了动作。 黄衣女子将剑快速抽出,登时鲜血飞溅,洒了两点在他衣摆和鞋上。黄衣女子手心凝出一股仙气,千素此时回过神来,作势要挡,却不料那女子的身手快如疾风,一招化解了千素的招式,对准千素的血流不止的心口狠狠一拍,千素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落在一方草丛中,再无声息。 云渚动身要追,黄衣女子却拉住他的手冷声道:“此等狐妖,你与她率裁矗u矣栈笱俺9乃慕啦蛔阆А! 寻常宫的四将!若一有些惊讶,这云渚竟是和泰逢同一个等级的人。 云渚听了黄衣女子的话果然不动了。林间又静默了须臾,若一忽听云渚冷冷道:“倾月,我的事轮不到你管。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他的声音冻得像冰,语气也很是僵冷生硬。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去救千素。 若一想,这云渚此时定是生气的,他也定是喜欢千素的,只是他对千素的喜爱,还不足以令他与同伴反目。即便他的同伴杀了千素…… 黑衣少侠的眉头微微一皱,不发一言。 若一一边暗骂寻常宫的人果然都不是东西,一边替那痴情狐妖惋惜,竟爱上了这样一个寡情之人。方才那两招直击心口,皆是夺命的招数,这个千素狐妖,怕是活不成了。 倾月道:“你的事,我自是不想多管。可如今妖族的王已经苏醒,九州各地群妖皆像疯了一样欢喜,甚是闹心,宫主为此彻夜难眠。而今,你却还有闲心在这里与一个低等狐妖纠缠!我若不杀了她,改日还让你跟她走了不成!” 云渚沉默,倾月接着道:“此次我来是给你传宫主的旨意的,宫主道,婴梁地界东南方五十里开外有一处小城镇,最近有镇民前来求救,说是那方出了一个有九个头的食人妖,凶煞非常,命你前去将其斩杀……你速速将这事了结了,便回宫来静养些时日吧,好好将心定下来,别丢了四将的脸!”言罢,倾月一甩衣袖赤芒划过,她的身影消失,空中转而簌簌飘落下来一个纸人。 原来方才这倾月并不是本人驾临,而是在纸人上施了法做的傀偶之术。 云渚指尖一动,纸人应声而碎,絮絮扰扰洒了一地。他在原地静默了站了一会儿,继而也转身离开。 他一眼也没寻找过千素的身影。 修道的人,果然皆是寡情薄幸之辈,这男子才与千素翻云覆雨亲热缠绵过,转眼间便能将她弃之山野,或者,应当说是曝尸荒野…… 想到此处,若一不由心寒。 若一小心的探出身子见云渚慢慢走远,立刻提起衣裙急急忙忙往千素掉落的那个草堆寻去。黑衣少侠在她身后静默无言,黑眸映着双月的光盯住远方的身影。 若一在草堆里找了一会儿,仍是没寻见千素,便心急的想请少侠帮帮忙。抬头一看却见他凝神望着远方,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云渚在更远处立住了身影,侧身站了一会儿,渐行渐远了。 他看见了他们。 仙妖相恋,即便是在两百年前也是一个重罪。云渚看见了他们,定能猜到他们将方才的事情都看入眼中。可是他却没有杀了他们灭口。 是因为他笃定千素已经死了,所以不在意吗? 若一正想着,忽觉眼角一亮,她寻光看去,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奄奄一息的躺在草丛中,在她的心口处有一道淌血的剑痕,那光正是从这剑痕里发出的。 小狐狸腹部微微起伏。在受了那么重的攻击之后还能活着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便是云渚护了她。 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护住了她的心脉。 15、第十二章 翌日。 若一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昨夜虽然经历了一些事端,但她却睡得出乎意料的沉。就像睡在暖暖的床上,连一个梦也没做,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到让她有些不习惯起来。 她转头看了一看依旧虚弱昏迷的千素。 受了这么重的伤,想要再化成人形看来得要些时日了。多亏这黑衣少侠好心的拿出了他身上止血疗伤的药,否则,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若一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起这位黑衣少侠——他此时竟还在睡觉!倚着树干抱着剑,和他昨天来的时候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不是都说侠客来无影去无踪么?她本以为今早一睁眼就不会再看见他的身影了。 若一好奇的打量了他几眼,看起来不像修仙的,更不像个妖怪。年纪轻轻,能光凭着一身武功便出来闯荡当江湖,想来定是身手非凡。而且,他还愿意帮她救一个妖怪,在如今的九州,这样的人应该很是稀有吧…… 似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少侠的黑眸忽然睁开,没有初醒时的朦胧,里面一片澄澈清明,他紧紧捉住若一的眼光,就像鹰盯上了猎物。 若一怔了一怔,有些尴尬的挪开了眼神:“你……你醒了。那我们就此别过吧。这狐妖我带着,以前我也算养过狐狸,对他们的习性什么的都比较了解,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昨日的伤药。” 言罢将自己打理了一番,小心的抱起千素便走了。 至始至终,这个少侠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若一本以为她和黑衣少侠就像沙漠中两颗不小心被吹到一块儿的沙粒,短暂交会之后,此生便不会再遇见。 可没想到…… 若一忍不住又往后望了一眼。 他还是跟在后面,距离不长不短,就像赶同一条路的陌生人。若一左思右想了一番,最后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慢慢慢慢挪到了他的旁边。 “少侠。”声音中有太明显的谄媚意味,若一不由轻咳一声道,“这一路走来,我们皆在一条道上,看来咱俩甚是有缘!这个……敢问少侠是要去何地呢?” 他眉目微皱,沉默以对。 若一马上解释道:“我没有要打探你行踪的意思!只是……你看,要是我们都是走的一个方向,那何不结伴而行,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好的。毕竟孤身一人,在路上也多有不便。” 他还是不答话。若一接着道:“我绝对没有要麻烦你的意思!我……” “你去何地?”少侠打断她的话冷冷问。 这么问便是有苗头了,若一立刻道:“婴梁山。”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同行便是。” 若一本想还要多废一番口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这下可好,一路上不用着急生火了,晚上露营也不用担心野兽了。她忍不住心底雀跃,握拳欢呼“yes!”就像拿下一个大单子一样。 朝阳照着她欣喜而笑的脸,微风扬起,带出了林间的白色丝花,纷纷扰扰,幽幽而过。少侠眼角瞥见若一欢喜的模样,黑眸中也划过一抹笑意。 冷静下来,若一似想起了什么,将怀里的狐妖调整了一下位置,憋手蹩脚的作了个揖道:“我叫颜若一,彦页颜,如若唯一的若一。赶问少侠大名?” 少侠微微一怔,垂眸不语。 若一见他这样子,以为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撇了撇嘴,这孩子的秘密还真多:“如果不方便……” “子离。”他淡淡开口。 子离,若一隐约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如此,子离,这一路便请你多多关照了!自然,我是尽量不会麻烦到你的。你若要我帮什么忙,我定是义不容辞!” “休得吵闹。” “好……” 寻常宫。 寻常宫有四座主殿,十余座偏殿。受上古天神祝福,四主殿日日皆有天光照耀,金碧辉煌。远远看去就像太阳一般闪耀。所以世人们又称颂它为太阳王宫。 而今,这四座主殿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女子一口气毁了三座,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而更让教众们无法理解的是,素来惩罚分明的宫主这次独独对这个女子手下留情了。他不仅手下留情了,还好吃好喝的将这姑娘供着,日日探望,实在是有失偏颇!对于教众们的质疑,季子轩只是在大殿上淡淡道:“若是众卿有谁也能将寻常宫之上的神赐结界戳破了,那我也定会好吃好喝的将他供着。” 此后,便再没了闲言碎语。 那些争执莫默自是不知道的,她琢磨着自己到这个世界已经是第五天了。她佩在身上的璇瑰之玉最多只能护她两个月的安然无事。 这次她来与上次来接颜若一完全不同,为避免上次那种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的情况出现,莫默决定还是以真身落入这个世界。 这就代表着她能伤人,能打人,同时也会被人打,甚至会死在这里。 她与颜若一不一样,她是巫女,身体里带着另外一个世界的灵力,与这个世界的气场格格不入,在这里呆得越久,对她身体的伤害越大。 得亏她还记得以前曾在巫术大赛上赢过一块玉石,能护身敛气,保她一时平安。否则她还真不敢这样贸贸然打破时空结界,以真身落入这个世间。 她必须尽早找到颜若一,然后将她拖回去好好打一顿屁股! 无奈的是,现在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瞎子宫主困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房间里。看似礼遇而待,实则是变相囚禁。 这瞎子宫主看起来弱不禁风一推就倒,满脸万年总受样,其实却是深藏不漏灵力术法强得有些离谱的怪物。五天来她试图逃跑无数次,无一例外的都被抓了回来。莫默知道,寻常宫除了这个季宫主能把她压得住,其他人是完全拿她没法子的,包括那什么拽得快见鬼的四将。 所以今天,莫默诡秘一笑,她打算换个方式…… 正想着,四将之一的倾月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冷道:“姑娘,用膳。”自从知道莫默会调戏来送饭的小仙之后,季子轩便将给她送饭的人换做了倾月,可是倾月身位四将之一,做起这种事来自是不甚厌烦。 莫默的脾气比起若一来要尖利许多,很多事若一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没犯到她的底线,她多半是以忍让为先。而莫默不一样,但凡惹到她的,她定会和对方争锋相对,争得你死我活。 此刻见倾月一副极其不耐又蔑视的形容,莫默笑了:“收了吧,看你这副死了没埋的表情我就饱了。” 倾月自幼出身高贵,天资聪慧使她学什么都比常人快上许多,后来又直接做了寻常宫的四将,从来别人对她都是敬仰非常,何时有人当面这样说过她,登时眉目一厉,杀气迸现。 莫默又道:“怎么?你听不得人家说实话么?” “莫姑娘,我敬仰你是客,你别不知好歹!” “我可没打算做你们的客,你也别声色具厉的在这儿吵,活像埋了没死一样。” “你……”倾月拍案,手按住腰间似要拔剑出鞘。此时,门口一个身影一闪,季子轩轻轻拍了拍倾月的手,缓步走上前道:“莫姑娘这话可是在怨我?” 莫默一挑眉,他们家老大来了没得玩儿了,随即乖乖走到饭桌边,端上饭碗便开吃。 “你先下去吧。”季子轩淡然道。 倾月心里最敬佩的便是季子轩,他发话了,她自然是不会再计较,狠狠瞪了莫默一眼,她依言退了下去。 莫默包着一嘴的饭,喷道:“你养的这伙人,脾气太大了,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能忍,我不准还会爱上这地方。” 季子轩笑着摇了摇头:“莫姑娘,食不言寝不语。也请别用筷子来夹我的玉佩。”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每天都换新的。”莫默悻悻然的收了手,将嘴里的饭咽下去道,“你到底是不是眼盲了,怎么什么都看得到。” “心中有眼,自是什么都看得见。” 莫默一撇嘴不以为然。吃完了饭,莫默想起自己的计划,将季子轩的手一拉,拖着他便往自己的内榻走,边走边道:“我知道你们这些文绉绉的家伙都喜欢音乐,所以我要投其所好。” 季子轩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莫默将季子轩摁在自己的床上,随后掏出了贴身放着的衣兜。此衣兜非普通的衣兜,它类似于一种叫做乾坤袋的东西,外表看似娇小,实则里面能装下千千万万种东西。莫默在里面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欣喜一笑,将袋子祭出,口中默念了几句法咒,登时一架黑色钢琴出现在了厅中。 季子轩微微皱了皱眉,他方才感觉微风四起,周身的气流皆有异动,很明显是有人在施术,可是那力量却相当奇怪,就像是空气中莫名其妙破了个洞。 来不及细想,他便听到莫默献宝一样的说道:“听好咯,要让我莫默小姐亲自演奏可是很不容易的。” 想来定是这个女子变出了什么新花样吧。他静静端坐,等着她给他惊喜。 莫默按下第一个琴键,那种不同与此世间任何乐器的音调顿时便将季子轩吸引住了,他不由更入神了听了起来。 莫默弹的是西班牙斗牛曲。曲调激昂,相当的热烈,就像她一样张扬,让人难以驾驭。季子轩静静的听着,唇角一直含着浅浅的笑。 一曲毕了,莫默长舒一口气,问道:“怎样?” 季子轩默了默:“此曲激烈非常,满是斗气,暗藏杀机,莫姑娘为我弹此曲是何意?” 莫默满意一笑,若她是这个世界的人,说不定还真就看上这样一个男子了,睿智而强大,只可惜……她压下自己不纯洁的心思,道:“季子轩大宫主,我要勾引你,想让你拜倒在我的牛仔……石榴裙下。这个,只是宣战的前奏曲罢了。” “噢?”季子轩很是淡然道,“莫姑娘何时对季某感兴趣了?” “就是方才。我这曲子弹得可让你喜欢?” 季子轩站起身,缓步走到莫默的身前,笑道:“莫姑娘何需花这些心思。”他长臂一揽将莫默拥入怀中。 莫默一怔,不料此人竟如此强势主动。她下意识的想将他推开,却不料季子轩竟将她搂得如此紧,他一手扣住她的脑勺,将她的唇压向自己。唇齿相交间,莫默听见他含混不清的说着,“你只需说一声便好了。” 16、第十三章 子离此人甚是奇怪。 连日下来若一越发觉得这不是常人,他不修仙,也不是妖,可是他能随手点燃地上的柴火。他们同行之后,一路上并未碰见集市或者村落之类的可以买卖东西的地方。若一只有沿途采一些草药给千素敷在伤口上。每当千素伤情有所反复,不管是呕血还是发烧,子离总是能拿出灵丹妙药来将其压制。 他总是说要她休得吵闹,但是每次若一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拉着他上天下地的胡侃,他也不出声打断她。与他一起上路后,若一每晚即便是不盖被子,也不畏夜里的寒凉了,每夜都能睡得很安稳——若一自然不会认为是她人品突然爆发所致。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在夜里替她御寒。 此人选别无他人,自然是子离。 这些事情,虽然细碎,但他一声不吭的做着,竟会让她有种被宠着的错觉。若一很是困惑,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难道他是谁派来护她上路的? 是子檀派来的?或者就是苍霄派来的? 那前几日那个蒙面的神秘男子又是谁呢?他的打扮和这个少年极是相似,会不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呢? 若一暗自揣测着。忽听前方有锅铲相碰的声音,她抬头一望,远处正升起一股袅袅炊烟,可不正是一户人家! 若一心喜,在郊外连着过了好几夜,她觉得自己浑身都臭了,若今晚能住进人家里,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真是再美不过。 当下便抛却了那些心思,加快步伐往前走去,绕过一道山弯,终于看见前方有户人家,那屋顶之上还高高挂着一个字“栈”。竟还是一家客栈!若一更是欣喜了,转头唤道:“子离,快些,前方有个客栈,咱们今晚终于可以不用露宿野外了!” 子离远远将那客栈望了望,登时微微皱眉道:“天色尚早,今日还可以多赶些路。” “可是……”若一神色有些不舍道,“好不容易才碰见客栈。”子离默了默,若一又小心翼翼道,“明天我们大可早些上路!” “……好。” 征得同意,若一欣喜的奔向那方客栈,自是没注意到子离越蹙越紧的眉间。 开客栈的是一对和蔼的中年夫妻,叫常婶,常伯。他们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儿子,可怜这儿子常年缠绵病榻之上,脚不能行,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犹如活死人一般,每日就靠着父母给他喂食一些米粥为生,苍白瘦弱得像是轻轻碰一下便会碎掉。 若一感叹了一番人世无常,也无可奈何。 常婶常伯俩待客很热情,一见若一风尘仆仆的进店,立马就上来招呼,常婶招呼她上楼看房间,常伯给她烧了水,做了菜。等若一将行李和千素安放在房间下楼吃饭时,子离才慢慢走了进来。 “子离方才去哪里了?” 依他素日的脾性定是不会答她的,但今日子离却一反常态的将剑往桌上一放,道:“拭剑。” 这杀气腾腾的动作骇得端菜来的常婶一个寒颤。 若一尴尬笑了笑:“呃,他脾气冷了点,但是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子离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开口。若一又转头对子离道,“刚才我帮你选了个房间,就在我对面,你要不先上去看看,不喜欢就换。” “不喜欢。”子离立时道,“我要住你那间。” “好吧,我们换就是。”若一不甚在意。 子离蹙了蹙眉,又道:“住一间便可。” 若一嘴角抽了抽,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他是在对住客栈表示什么不满吗…… 常婶放下菜乐呵呵的笑了:“小两口住一间自是可以的,女子嘛,成亲之后这些事放开点没什么不好。” 这话听得若一脸一红,忙解释道:“呃,不是不是……他,他是我弟弟。” “弟弟”飞速扫了若一一眼,眸光带着锋利的杀气,瞟得她心底微寒。常婶笑道:“既是兄妹,小时候到罢了,如今长大成人了,还是多注意点好。” 子离眉目一冷:“与你何干?” 常婶被这目光吓得手一抖,干笑着躲去了后厨。若一想要说句公道话,又觉得自己的关系和他半生不熟的,也不好开口。只得无声叹了口气,埋头吃饭。 至于睡一间什么的,若一全当他是闹脾气说的气话。 是夜。 若一舒舒服服了洗完了澡,穿上常婶给她准备的棉麻布衣。又给千素看了伤口——不愧是妖怪,伤口愈合得很快,加上又有子离的药来调理,若是不出意料的话,千素在五日之后便能化回人形。 只是为何她还没有醒过来呢?若一担心的摸了摸它的脑袋,查探是不是撞到了什么地方。 正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子离一声不吭的走进来。若一盯着他奇怪道:“这么晚了,有事么?” 子离瞅了她一眼,道:“自是来歇息的。” 若一愣了一瞬,随后无力道:“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今天你是在闹什么别扭?” 子离不语。 若一斟酌了一下言语又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反感住客栈的话,其实你和我说一声,我是不会勉强你的。你可以独自露营在外,明早我们约个地方见面,或者,你直接和我分道扬镳……我又不能阻拦你。何必,何必弄得别人那么尴尬呢?” “说完了?” “呃……唔,嗯。” “睡吧。” 若一怔怔的看着子离合衣坐在门后,闭目而憩。她顿时有些茫然了。 子离若是对她有不轨的心思,所以才这么执着的要和她睡一间房,这样的理由若一倒是可以接受,但是这个人分明就没有那样的想法,却还要赖在这儿睡在冷冰冰的地板……难道,他有受虐倾向不成? 睡到半夜,若一忽觉背脊一寒,顿时将她冷醒了。 九州的夜十分寒凉,若一早就知道,可是自从和子离同路之后,即便是在郊外,没有御寒的毛毯,若一每一夜依旧睡得相当舒服。今天明明睡在客栈厚厚的床褥里,怎么还会冷呢? 她迷迷糊糊的睁眼,惊觉身旁有人,她立刻作势要喊,那人却马上掩住她的口鼻,轻轻道:“嘘。” 若一听出这个声音是子离,稍安了心。乖乖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要他放手。可是子离依旧紧紧的捂住她的嘴,若一以为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又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子离只是沉默的将她往自己怀里压了压。 好吧。若一想,捂着便捂着吧。可是总得告诉她为什么吧。她向上望了望,看见子离线条干净的侧脸,黑夜中他的眼睛闪着幽亮的光,直直盯着门口,就像一个伺机而动的猎食者。 这瞬间若一不由呆滞了一下,脑海里又闪出了苍霄的身影。这种眼神和他是如此相像。鼻尖若有似无的飘过一丝香味,如清泉般凛冽的味道。若一浑身一颤,这是苍霄身上的味道!那日,他从城楼上将她救下来,她在他背上便闻到的是这样的味道! 她急切的想扒开子离的手,想质问他,他和苍霄是什么关系,前几日,她被那个人头虎身的妖怪追杀的时候是不是他救了自己。 忽然,一个细碎的“咔哒”声响起。像是什么东西在拨弄房门。若一精神一紧,望向门口。 走廊里的微光透过门缝泄了进来,她看见一个吹管慢慢从门缝中插入。然后一阵烟雾自吹管中飘出。 迷药!黑店! 若一顿时反应过来。所以子离才不想让她在这里住下么?所以他才那么坚持的要与她同一间房么?若一顿时不知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但是,他又是如何知道这家客栈不正常的呢?算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若一想,还是等此间事端了解了之后再好好问他吧。 房间外默了一会儿,门口微微歇开了一个缝,很快又关上了,若一听见常婶说道:“再等等,我看那个男人没那么好对付,咱们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怕什么。”常伯道,“两个人类,便是有通天的本事能奈你我如何?我到还希望他们俩强壮一些,越强壮,肉越是有嚼头!嘶……”说着咽了口口水。 那个像蛇在吐信子的声音听得若一心里直发毛。子离将唇凑近若一的耳畔气声道:“屏气。” 若一立刻停止呼吸。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子离握剑的手一紧。常伯一脚跨入门内。 电光火石间,若一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耀得她下意识眯起眼,再睁眼时便只见常伯双眼暴突,颈间鲜血狂涌,跪倒在地,没了声息。 妖怪……妖怪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他杀了? “老伴儿!”门外的常婶忽然一声厉嚎,双眼血红,若一惊呼:“小心!她要化真身!” 常婶头发披散而下,忽然腾空而起,撞破了天花直接飞出客栈之外。子离片刻不停,提气一跃,追着她撞出的洞便杀了过去。若一忙跑去窗边观察两者的动向。 只见常婶身型越长越大,慢慢拉长。 这竟是个蛇精!她浑身乌黑,身体足足比这客栈高处了两倍!腰壮如百年大树。两只眼像灯笼一般大。 “嘶!”她对着子离吐着信子,张嘴便向他要去。子离一跃,险险躲开。若一看得一阵心惊,如此大的妖怪,人类的刀剑对它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唯一能制服它的便是刺破它的命门,致它于死地。可是,蛇妖的命门到底在什么地方! 若一看得焦急,全然不知身后的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嘭!”一声凳子倒地的声响,将她一惊,若一警觉的往后方瞟去,可她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忽觉脖子上一股大力袭来,她被人捏着脖子提起! 她脸憋得通红,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屋里的场景,只见伤重的千素此时似是十分痛苦的趴在地上,它旁边有一个摔到的凳子,方才那声响正是她将凳子碰倒发出的。被子离杀死的常伯依旧僵硬的躺在地上,而这偷袭她的人竟是那夫妇卧病在床的儿子! 此时他苍白的脸上有病态的红晕,看着若一慢慢窒息似乎让他很兴奋,呼吸急促而大声。 子离还在与妖化了的常婶纠缠,此时没人会来救她,她必须自救。若一奋力挣扎,手脚乱舞,无奈这家伙的手臂奇长,任若一如何挥舞手脚半点也打不到他。 缺氧让若一眼前越来越昏花,她心里既是害怕又是愤怒——他妈的这些妖怪为什么老是和她的脖子过不去!人类就真的好欺负么! 心头怒火窜起,若一想骂街的心理是如此强烈,顿时觉得嘴里的口水多了许多,当下什么都没想,一口唾沫直喷那妖的脸上。 初始妖怪并没有反应,直到额头上的唾沫慢慢流入他的眼睛,他突然一声痛嚎,直接将若一扔出窗外。 被扔出去的时候,若一看见远处的那支巨型黑蛇也突然仰天长号,似受了什么重击,随后痛苦蜷起了身子。再回头,那屋里的妖怪竟已不见了身影。 是它的□□! 这样说来,这黑蛇的弱点在它的眼睛! 它的命门便是它的眼睛! 若一想大声吼出来告知子离,忽然间却发现自己的脑袋马上就要砸到地面上。即便只有二楼,若是头着地的话定也逃不过脑浆迸裂的下场! 她……会死!不,她还不想死,谁来救救她…… 救命! “苍霄!” 18、第十五章 在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千素便醒了。但是当下还没办法立即化做人形。 经过那个客栈的一夜之后,若一的情绪一直有点恍惚。 她不说话,子离也不说话,弄得才清醒过来的千素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每当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一见两人之间死寂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沉默了。 赶路便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中进行下去。子离从未开口说过离开,而若一也忘了问他们同行的路会不会太长了一点。 转眼间,离婴梁山已经不远了。 是夜,两人一狐在芦苇地中打扫了一片空地出来,准备在此露宿一晚。 若一在快入睡之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之前,那个黄衣女子好像说过要云渚到婴梁这边来除什么妖来着。这么些天过去了,不知他这妖除完了没有。这妖若是除了自然是好,可若是没除呢? 一来他们要去婴梁,必定会经过那条路,这妖要是跑出来兴风作浪,他们又得耽搁行程。二来,云渚若还在那儿,千素…… 想到这儿,若一蓦地坐起身,盯着千素正色道:“千素,你很喜欢云渚吗?” 突如其来的一个问题问得千素呆了半天,她想若一定是在那天晚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在一张狐狸脸上毛茸茸的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寻思了一会儿,她点头认真道:“很喜欢。” 若一接着问:“他把你伤得这么重,你还是喜欢他?”子离听了若一这话,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神色间依旧冷漠。 “还是喜欢。”千素声音中满是坚定,听得若一有些恍惚,此时千素说这话的语气坚定得多么熟悉,一如她从前对苍霄说“霄狐狸,以后我会陪着你。” “我会穷尽一生来陪你。”彼时,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守着他一生一世,抛弃整个地球,只为不想再见到他眼中的那抹孤寂。 只是,她再如何坚定的决心也无法让她有勇气和另一个女人一起陪他。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身为狐妖的我,居然会痴迷一个男子到如此程度。”千素道,“世人都说狐妖是毒,魅人心智,夺人精魄。可现在我却不知到底是他中了我的毒还是我中的他的毒。” 千素说得淡淡的,好似不甚在意,却听得若一一阵感慨。若一指着她心口道:“这般伤你,若是你就此死在那寒剑之下……你,不怨他?” 千素沉默了半晌,方无奈道:“女子若被伤害之后便可全心全意去怨恨那人,该多幸运。” 若一微微一笑,是啊,若能全心全意的去怨恨该多好。偏偏给你划上这道心伤的人,让你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怨不得,求不到。只得让它血淋淋的敞着,让时间吐出的风霜慢慢覆盖。 “千素,你还想再见到云渚吧,若是见到,你想如何面对他?” 千素扭头想了一会儿:“我会给他一巴掌。然后告诉他,不管他喜不喜欢,我是真的喜欢他。而且云渚脾气倔,他越是不承认,就证明他心里越是有我。他放不下的,不过是那些仙妖有别的条条框框罢了。” 若一被千素的爽直逗笑了:“然后呢?他还是不接受你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到时就死缠烂打吧,除非他真把我杀了,或者我真绝望了……” 这是执着还是固执呢?盯着千素怔了一怔,若一道:“若是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女子,你又当如何自处?” “与他相处那么久,我知他心里绝无另一个女子……”千素顿了一顿,抬头望向若一,“姑娘方才问的问题,都像是一个人的模子,你说得这些可是你心中的那人?” 若一呆住,随后无奈一笑:“千素当真心细。只是那人的事,恕我不便多说。” “咔哒。”一声,子离将一块木柴随手扔入篝火之中,溅出了不少火星。打断了千素和若一的对话。 “休要吵闹。”他冷冷说着,继而闭目休憩。微蹙的眉头似乎很不满她们吵了他的休息。 若一暗地里撇了撇嘴,对千素说声晚安便倒头睡了。千素眨巴着眼,看了眼若一,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子离。 方才,她好像感觉到了一丝杀气。是错觉吗? “唔,前方隐隐能看见婴梁山的影子了。”若一遥遥望了眼天际如黛的青山。其中有一座山峰突的拔高,明显高出周围群山许多,犹如擎天一柱,直插云霄。 千素趴在若一肩头好奇道:“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以前来过,虽说是很久以前走过这里,但好在这么多年过了,这些路都还没变。” 曾经与苍霄走过的这些路途没有在记忆中慢慢模糊,反而随着日复一日的回忆变得越发清晰。初回现代的时候若一还被这些没完没了的过去折腾得形容憔悴,后来平静下来之后,倒觉得这也是一番有趣的经历。 更何况婴梁这段路还造就了若一与苍霄的第一次分离……婴梁山下的遂河蜿蜒而去,它的下游便是一座上古神山——空桑。 空桑。 现在回忆起这两个字,若一依旧觉得心里是温热的苦涩。那是永埋熏池尸骨的地方。她的挚友,不知这次来婴梁,是否能有时间去他坟头上一柱香呢?尽管已经知道他在幽都山上获得了重生。 子离扫了若一一眼,忽然开口道:“路早已变了许多。” 若一有些诧然的看着他。子离往前走去,声音淡漠了些许:“只是你记忆模糊了罢。” 若一算算路程,不出意外,他们明日晚上便可到达婴梁山脚了。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往往越害怕的事便越会发生。 当若一看见这小村落一片狼藉的景象之后,摸了摸千素的脑袋道:“兴许,你马上便可以见到云渚了。” 被劈裂的土地,被粉碎的房屋,满地的血迹斑痕,无疑是斗法后的场景,非常激烈的法术交锋。双方应该都有着极强的实力。再加上空气中飘散的灵力,现在依旧刺得人肌肤生疼,可以看出,这是不久前才留下的战场。 千素急急从若一的肩头跳下,奔至一滩还未干涸的血迹旁嗅了嗅,顿时失声道:“是云渚的血!他一定出事了!” “我要去救他!”说着身形一闪化作了人形,可未走两步便软软的委顿在地。 若一抚她起来道:“你现在幻化成人形便这么吃力了,若是对上那妖怪,你要如何救云渚?” “那难道……”千素瞪着若一,眼里已泛起了泪水,“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云渚死掉吗?” 若一抿唇想了一会儿:“婴梁山上不是有婴梁主么?据说婴梁主已经活了两千三百多年……现在应该算活了两千五百多年了吧。他的道行定是很高的,我们先上婴梁山去找他,求他帮忙总好过去白白送死。” 话音未落,子离忽然表情一凛,眉目冷了下来:“怕是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一声尖利的龙啸震彻天际,一时间若一只觉胸闷气短,头晕不已。到底是什么怪物有这等妖力。等等……龙啸? 龙啸! 若一掩住耳朵,抬头望去,一只巨型怪物自她头顶飞过,身躯庞大得几乎能遮天蔽日。他体型似龟,背上有甲,甲如山厚,其间骨架鳞次栉比突出背甲,那些突出的骨节之尖,锋利得犹如芒刺,最令人惊诧的是,这怪物竟然有九个头! 难不成是…… “九蛮!” “九蛮。” 若一盯着与她吐出同一个名字的子离。更加坚定了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剑客的想法。九蛮乃上古妖物,第一次知道这个妖怪,是熏池告诉她的。 熏池说,他的长辈在空桑周围的大山下面封印了很多妖物。其中便包括婴梁的九蛮。那时若一并没有在意,只当熏池的长辈是一个道法高深的人。而后当若一在大幽宫里翻到九蛮的画像,她一时好奇拿去问了苍霄,才知道,九蛮与九尾狐一族有至亲血缘,九尾狐生而九尾,九蛮生而九头,一首一尾,都是天生妖力极其强大的妖怪。 后来,神灭时代来临之前,九蛮一族和许多其他强大的妖怪集结一气欲灭天道,一统三界,最后却被上古神明一举封印了起来,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这群妖力强大的妖怪提前了神灭时代的来临。那时若一才知道,原来熏池的长辈竟是上古的神。他竟是神的后代。也是那时,若一才真的相信了熏池说的他会回来。身为神之子的他完全可以仅凭着一颗残破的心脏便能复活过来! 以至于后来,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熏池的心交给苍霄,没什么其他的理由,只是她无法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 想跑题了……若一甩了甩头,找回自己的思绪,盯住子离。 而这些事情,早已在上万年前便作古,只有仙族和妖族的流传下来的秘闻中才有提及。作为人类他怎么可能知道,仙族妖族又怎么可能将这些信息外泄? “云渚!”千素忽然一声尖叫,也不知她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跃而起,从半空中接住一个血人。 若一也是大骇。千素落地之后,若一忙奔了过去,一看,顿时呆住了。千素怀里抱着的这个人真的是寻常宫的四将之一吗?一个人怎么可以留出这么多血来? 自从上次看见他和千素之间的纠葛,到现在已经快接近二十天了,以他腾云的速度来算再如何耽搁,最多只用三、四天便能到此地。 也就是说他独自一人与这样的至少怪物缠斗了半个月。 若一抿紧了唇,寻常宫呢?难道他不知道去求助寻常宫么?这样大的妖怪,寻常宫身为仙族之首,即便是倾全宫之力来将其除掉也是应该的。 为什么没有人来帮他? 19、第十六章 九蛮在空中转了个身,九个龙头同时向天长啸。其声若哭,仿佛要使天地同悲。 子离眉头微皱,顿时一层光膜在众人周身一闪,随即消失了踪迹。 若一死死捂住耳朵,她本以为这声长啸再如何也能把她震得吐血,却没想到,这次她反而要好受许多。 若一心中明了定是有人相助,她下意识的向后看去,欲寻找着一个黑衣蒙面的身影,但是却一无所获。 藏起来了吗?若一恨恨想:待会儿你总是要出来的! 现在九蛮以真身现世,还不能化做人形,就证明他的妖力还没有恢复,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但即便九蛮再是虚弱,要灭掉他们这三人一妖即便是不用妖力,光靠身子压死他们几个也是绰绰有余。更遑论他的妖力本来可以与苍霄媲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与九蛮完全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再来,它如今赖在着婴梁山湾不走,一方面也许是因为云渚确实将他拖住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他在这里觅食,恢复体力。待会儿九蛮若是盯上了他们,想将他们吃掉,只怕是一个也跑不掉。 现在寻常宫没派人来灭妖,求助婴梁主又没那个时间,妖族的大军更是在千里之外。 ……所以,又只有自救了吗? 若一感到很无力,现在她面对的可是上古妖兽,是被神封印起来的家伙。她既踢不了他的子孙根,更没办法把口水吐到他眼睛里去。与他比起来,前面的那个黑蛇精和人头马身的怪物简直就像肉虫一样不经看。 如今是死局。 若是苍霄也在或许能扭转局势。但苍霄才破开封印不久,体内的封印之力未解,若此时与九蛮硬碰硬,必定会牵引出他身体里的魔煞之气。到时候九蛮是能被撕得粉身碎骨,但唤醒了一个魔王更是得不偿失…… 而颜若一,从来都不敢拿苍霄来赌。 该如何是好? “千素……”昏迷的云渚迷迷糊糊的唤着。嘴里不断涌出血来,让人看得心惊。想来定是与九蛮缠斗受了极重的内伤。 千素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握着云渚的手不停的颤抖 ,一边说着:“我在,我在。”也不管云渚是不是能听到。 若一心里一边带着凄哀,一边又微微有些高兴,毕竟千素没有信错人。云渚心里定是有她的。而且怕是已经扎根深到云渚自己都没办法想象的地步。 千素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把泪一抹,垂首于云渚面前,若一看见一个亮亮的东西慢慢从千素嘴里吐出。 若一大惊:“不行!” 妖怪的内丹是妖怪的命之所系,失去了内丹,不仅修为尽失,更是会折了他们的寿数,令他们老得比人类还快,不肖几个月,便会气竭而死。此时千素若将内丹渡给云渚,那么云渚的命便是系与此内丹之上,再也无法离开这颗内丹了。 也就是说,云渚若活了,千素必定在几月之内死去。 若一想上前去拖住千素,子离却横插一手,道:“现在不可碰她。” “但是……”若一眼睁睁的看着千素将如水般柔亮的丹吐入云渚的体内。她的内丹一如她给云渚的爱一般柔软而坚韧。 云渚身上的血随着内丹的进入慢慢止住,千素的脸色却苍白得透明起来,她抹了抹着云渚血和汗交粘着的鬓角。 “怎么办呢?”千素哑着嗓子道: “我现在倒希望你不要喜欢我才好。” 若一眼睛一酸,忙用力眨了两下眼,将泪意逼回去。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必须想办法将九蛮除掉。否则他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可是这么大一个妖怪,她即便是冲上去与他拼命也伤不了他分毫啊! “九蛮天生眼盲且行动极其迟缓。”就在若一觉得一筹莫展之时子离忽然道:“利用这两点可将其至死。” 若一微微一惊,对子离的好奇更甚。但是她明白,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除掉九蛮来得重要。于是她敛了表情正色道:“现在云渚千素自是不能与九蛮战斗的,而你我二人,谁有那个腾云驾雾的本事踏上青天,将飞在空中的九蛮杀掉?” 子离未说话,转过头来盯住若一,眸色中竟带着些许似悲似讽的意味。 若一一愣神,她记得,最后一次与苍霄吵架之时,他眼神中也是这般神色。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莫名的苦涩来,若一下意识的想开口道歉,却又不知自己方才的话错在哪里。 唇边嘲讽的笑弧度一深,子离转头望着远处的九蛮,声音幽幽的仿似自远方传来:“颜若一,你真的什么都没察觉出来么?” 察觉什么?若一怔住。 子离一步向前踏去,周身温度猛的降下。若一瞪大了眼,只见子离倏地腾空而起,在他的身后慢慢延伸出两条白色的光束,交缠着他的身影急速向九蛮撞去。 强大妖力卷起的气流带得若一一个踉跄,往前跌了几步,险些摔倒。 子离是妖怪? 若一抬头望去,看来子离不但是妖怪,还是一个极其厉害的妖怪! 那白色光柱在九蛮脖颈处停住,一道白芒闪过,只听“咔咔”几声闷想,像是冰柱相接的声音,空中顿时一片白雾迷蒙。混沌之中,九蛮长啸不断,震得若一心悸发慌。 她心知自己此时是决计帮不上什么忙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场地空出来让子离放心的战斗。 千素苍白着脸色捂住云渚的耳朵,而自己的眼眸里早已充血,眼角处甚至渗出了血泪。若一压住心中的同情,上前拍了拍千素的背:“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到其他地方躲一躲!” 千素护住云渚不动:“他伤重不能移动。” 话音还未落,空中猛的砸下一块重物,若一吓得抱头乱窜,寻了一块烂木头狼狈的藏在后面。 一阵七零八落的声音之后,若一转头去找千素他们的身影,只见一块巨大的冰石落将地砸了深深一个大坑,撞击溅出无数的小石块飞向四周。千素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云渚的身上,替她挡完了所有飞沙走石。 若一见千素后背被划破了许多血痕,白衫慢慢渗出血来,心急得不得了,大吼道:“呆在那里迟早会被殃及,轻轻挪他一下没那么容易死的!不走多远,至少得找块石头躲躲吧!” 千素艰难的自云渚身上爬起。她咬牙忍着疼痛看了看云渚昏迷的脸,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坚韧的人,你一定不会死的。” 若一抬头瞅了一眼天空中,迷雾已经散开,子离不知去了哪里,九蛮的九个脑袋被一块巨大的冰粘在一块,任它如何挣也没将那冰弄碎。 九蛮一身如山的铠甲本来就是极重,而今加上这么大一块冰,更是沉重非常,拽着他的九个头一直往下,最后沉在远处一个小山坳里。 若一一边吼道:“有你的内丹,他没那么容易死的,趁现在咱们走!”千素吃力的扶起云渚往若一这边走来,若一转身去前方探路,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离开之前,若一忍不住转头望向那方尘土飞扬的山坳,她看见一个白色的光点隐隐约约在尘埃中闪烁。牙一咬,她终是往山林中跑去。 尘埃之中,九蛮慢慢停止了挣扎,九头同时开口道:“九尾狐小儿。”音色虽苍老沙哑,但声如洪钟,振聋发聩,霸气外露,慑人心魄,“何以阻挠老夫。” 光芒褪去,那人衣袂被风激烈的拉扯,如雪银发被风撩得凌乱,可是他的身影却巍峨如山,不偏不倚,风姿刹绝。 “速速撤去术法,老夫饶你不死。” “九蛮。”苍霄微微启唇道,“而今已不是各大妖族横行九州的时候了,你脚下这片土地,乃属于我九尾白狐统领的妖族领地。上古妖兽,本不该再现于此。” “九尾白狐……”九蛮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好一个九尾白狐,到头来竟是让尔等得了便宜。小儿何名?” “自去询问鬼差吧。” 若一终于寻到了一个山洞。此地离九蛮所在之地依旧很近,可是云渚的脸色确实太过苍白,若一心里有点没底,干脆就近躲在这里。 千素甫将云渚放下,自己晃了一晃,跌坐在一边。若一担心的看了看她,又担心的望了望洞口的方向。 始终觉得放不下心来。子离再是厉害,可是对方毕竟是上古的妖兽…… 苍霄会帮忙吗?若一想,应该会的吧,她总觉得子离和苍霄应该有那么点关系,虽然上次他们在大战黑蛇精时表现得敌意多过友谊。 “若一。”千素忽然道,“不用管我们,此洞虽近,但甚是隐蔽。我自会护住云渚,你且去帮子离就是。” 若一愣了一愣,茫然道:“我?”忽而自嘲一笑,“我连杀只鸡都能咋呼半天,哪能帮上他呢,去了反而成了拖累。” 千素听了这话更是一愣,寻思了半天道:“若一何苦自贬,以你的能力,定是能帮上忙的。” “呵,我有时是有些鬼主意,可是要对付那样的妖兽真的无能为力。” “若一。”千素默了一会儿道,“难道,你不知你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吗?” 若一猛的怔住。千素苦笑一声,又道:“若一当真是十分幸运之人,你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获得此等力量而不自知,真乃福气。” 力量…… 她能有什么力量? 颈后的印记微微发寒,若一忽然想起上次苍霄咬她的时候一股奇怪的气流在身体里游走的感觉。难不成是那时苍霄做了什么? 可是武罗明明说,这个印只会让受印人体质变好而已,哪里来的什么强大的力量。 20、第十七章 千素依依不舍的望了望云渚,似下定什么决心,忽然道:“若一,我们三人躲在这里和坐以待毙没什么差别。” 若一依旧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的多出一种力量的震惊中,将千素的话听得有些恍惚。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摸着那个印记想,她现在体内是不是在慢慢发生变化?她最后也会变成一个妖怪,然后再也回不了现代了?要一辈子待在这个世界,和各种各样的妖怪缠斗一生? 千素接着道:“若一,我虽不知你身体里的力量是怎么得来的,也不知它到底怎么用,但是现在若能将你的力量引诱出来,也不失为制衡那巨型妖兽的一个办法。” “引诱?怎么引诱?” 千素笑了笑,“若一忘了我是狐妖么?狐妖最擅诱惑之术,此术可惑人心智,自然也可以将你身体里隐藏的东西诱出来。若一可愿试试?” “试……”若一眨巴着眼,隐约回过神来了,“你是说,要帮我把那股力量诱出来,为我所用,然后让我去帮助子离?” “我不知这是否能成功,只是,现在也别无他法,便试试吧。” “可是……你的内丹不是给云渚了吗?” “狐性魅,天生的东西是怎么也抹不掉的,彼时,若一你只需相信我就好了。” 若一似懂非懂的点头。 如今大敌当前,云渚昏迷不醒,子离生死未卜,千素身受重伤,只有她还有点资源可以开发一下,虽然可能只是空欢喜一场,但也好过没有希望的枯等。 至于那些获得力量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后果,这些就暂且放下吧。 人生难免有几次事,总是要不顾后果去做的。 看见若一从恍然变得坚定的表情,千素欣然一笑,继而眼神却哀戚下来。盯着云渚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若一道:“待会儿你会看见一些幻象,也许是你以前经历过的事,对你无害处,所以不用担心。现在放松些,看着我的眼睛。” 千素的眼睛被九蛮的啸声吼得有些充血,但眼眸却出奇的亮,像一弯清波摇晃着荡入内心深处。 “若一。”千素柔柔的唤她的名字,“颜若一。”一遍又一遍,仿似在念一个无止休的咒语,要将她囚住才罢休。 渐渐的,这声音越飘越远,就向自天边飘来一般,由近及远,倏地那声音一沉,又由远及近的飘了回来。 “颜若一。” 如此熟悉的声音。 苍霄! 若一蓦地回神,眼前场景一换,忽见苍霄一袭白衣染满了鲜血,在一间昏暗的牢房里,靠在墙角坐着,呼吸微弱,另一个自己坐在苍霄身边,一脸愁眉不展。 若一记得,这是很久以前他们在路上的时候,苍霄被一个老妖婆看中,把他们两人抓了要熬汤喝。那时苍霄的妖力恢复得零零散散,完全不是老妖婆的对手,所以一阵反抗之后,被打得惨不忍睹的关了起来。 “颜若一,别摆出这副脸。难看。”他的表情很是模糊,让人看不真切。 若一听见那时的自己说:“我这副脸怎么了!就许你被打得难看,不许我撅屁股摆臭脸啊!你还什么最厉害的九尾白狐呢,连个老得毛都掉光了的老妖婆都斗不过。这下可好,被抓了熬汤喝,我还没嫁人呢就死了,你得赔!” 他声音带着天生的微凉:“赔什么?” “赔我一个梦中情人!”无理取闹的要求。 苍霄似乎笑了一下:“何人如此倒霉?” “……我的梦中人要是一个穿着潇洒的黑衣剑客,有犀利的眼神,简洁的话语,高深的武功,最重要的是,要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神秘感。” 黑衣剑客…… 若一恍了恍神,她曾经竟对苍霄说过这样的话吗?也对,除了她的来历,颜若一几乎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苍霄。 颜若一。 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渐渐变得沧桑。以前的颜若一依旧在和苍霄斗嘴。而她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间昏黑的小牢房。 混沌之中,有个沧桑的声音告诫一般说道:“颜若一,洪荒之间,万物沧桑。尘缘孽障,浮生短梦,浅云一撇,沧海一粟,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切记……” 是……是那个老头的声音!送她来重回九州的那个老头的声音! “你是谁!”若一跟着那声音追去,但是前方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等等!” 若一追了两步,觉得耳后的印记忽然开始发寒,像慢慢结出了细碎的冰渣,一点一点扎入肉里。但是却没让她感觉到疼痛,只是那一点似酸似涩,令她不由微微皱眉。忽然,那里什么感觉都没了。 若一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破开薄雾渗入她的耳朵:“若一,醒醒。” 她猛的睁开眼,山洞还是那个山洞,千素神色复杂的坐在她身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若一坐起身来,有些担忧道:“千素没事吧?” 千素沉默了一会儿道:“无妨。若一,这力量甚是奇怪,我确实将它诱了出来,可是却没有任何显现。若一你自己有什么感觉?” 若一摸了摸那个印记:“本来它还凉凉的,可是现在什么感觉都没了。” “若一方才在幻象中看见了什么?” 若一沉默了一瞬:“老头和……黑衣剑客,黑衣剑客……”若一倏地站起身,恍然大悟道,“是他!”转身便要往洞外跑。 千素拉住若一的手:“若一且慢,我有一事相求。” 若一只觉抓住自己的这双手寒凉似冰,她转头看千素,发现她身体的各处都变得透明,她几乎能透过千素的身子看到躺在她后面的云渚。 若一狠狠一惊,呆住了。 “我怕是没多少时间了。”千素道,“今日若是你们有幸逃脱,请一定不要告诉云渚,我将内丹给了他。他是个骄傲的人,我不想他以后生活不开心……他若问到我,你便说我被九蛮吃掉就好。” “千素……” “你可答应?” 若一抿紧了唇,千素的手越发冰冷透明,若一忙道:“我答应,我答应……” 千素欣喜的放了手,转过头去凝望着云渚:“其实,这样也好,他就不用左右为难了。”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像马上要消失一般,“若一,我道行尚前,看不出你体内的力量是何走向,但我知道,这力量相当大。若能加以善用,能再次封印九蛮也说不定。” “千素……”若一觉得嘴里涩然不已,偏偏自己什么也无能为力。 “你且去帮子离吧。”千素道,“最后这点时间,我想独自陪着他。” 若一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苍凉,最后一狠心,终是转身离去。 千素抿唇微笑,轻轻抚摸着云渚的脸颊:“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重伤昏迷,而今我们要诀别了,你还是重伤昏迷。天意使然。这也算是咱们有始有终吧。” 若一出了洞去,心中有些凄然。 她知道妖怪失去内丹之后虽说体虚易老,但至少也有两三个月可以活。但如今千素消亡得如此迅速,定是方才帮她诱出那股力量时,消耗了体内仅存的妖力。 千素她,是想拼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争取云渚活下去的机会,哪怕只是一个微妙的希望。她也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 颜若一,此战不能败。若一想,若是辜负一个生命的托付,她赔不起。 21、第十八章 待若一赶回原地之时,九蛮沉落的那个山坳已经没有了尘埃,它仿似很闲适的坐在山坳里,九个头交相摆弄着。 若一焦急的往那方奔去,急急寻找着那人的身影。 “叮铃。”一声清脆的铃响拦住若一的去路。前方转角处,那个神秘的蒙面人垂手静立,似乎已在那里等了她很久。 若一一怔,心想,子离是苍霄,那么他又是谁?为何要一次两次的帮她?可是不管他是谁,现在都没有对付九蛮重要了。若一随即定下心来道:“侠士,前两次救命之恩不管是巧合还是故意,颜若一谨记在心。而今侠士若是愿意再助我一次,若一定是感激不尽,可你若不愿参与其中,我自不会勉强。侠……” “上古妖兽九蛮,被封印之前已身带魔煞之气,乃是入魔前兆。”神秘人打断若一的话,他声音极是模糊叫人辩不得老少,但是他说话的节奏和语气却让若一感到一丝微妙的熟悉,“方才那位少侠已被九蛮吞入腹中……” 若一一听这话,神色骤变,猛的瞪向远方的九蛮——他那样子确实是像饱餐一顿后的模样。难不成他正在将苍霄消化了…… 若一立时慌了,也不管前面有没有路,直勾勾的盯着九蛮那个方向就往前冲。 “叮铃。”银铃一响,若一动作一僵,如同被点穴一般定在原地。 那神秘人声音中似带了丝笑意,又道,“妖怪之力皆系与内丹之中,九蛮的内丹存于深腹。其外壳之坚,非天雷不得劈开。唯今之计,只有主动被其吞食,深入其内腹,破其内丹,此乃是一个险中求胜之法。” 也就是说,苍霄或许是自己主动跳入九蛮口中的?若一心稍定。 “然则如今九蛮虽虚弱,但其内丹已有万年妖气积累。依彼之力,欲将其斩杀实属不易。如今,可借上古神明残留封印之力再次将其镇压。” “封印?”若一开口道,“苍霄修的皆是杀道,他哪会什么封印之术!”若是他会,两百年前又何必要假借子檀之手,将自己囚与玄冰之中。 “他不行,你行。”神秘人的声音忽然一凛,“如今只有你能帮他。” “我?”若一想到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心里的好奇怎么也压不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你知道些什么!” “苍霄可没命等着我回答你的问题。”只一句话便将若一所有冒头的好奇心死死压了回去。神秘人接着道,“我可助你行于九蛮体内而不受侵蚀,你需尽快找到九蛮的内丹,将其封印,否则,苍霄的魔气被九蛮的魔气引诱出来,事情就更难以解决了。” 银铃一响,若一身子一轻,又可自由活动了。 “现在,我送你过去,让九蛮吃掉。”若一初听这话,心里寒颤了一下,神秘人察觉到了若一的心理:“你可是害怕?” “怕。”若一道,“但一定要去。”目光灼灼,看得神秘人一阵沉默。 脚下风起,神秘人施术让若一腾空而起,他一挥手,若一只觉脚下一股大力推来,她身子一偏直直向九蛮飞去。 九蛮身型之巨,近看更是让人骇然。它背上那些像锥子一般突出的东西,还有九个头上泛着寒光的小尖刺,以及九张嘴上坚硬的壳,看得若一心里发颤。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蚊子,轻轻一捻便会粉身碎骨。 若一还在寻找机会撞入九蛮口中,却不料九头之一已经盯上了她,慢慢探近。若一突然闻到一股恶臭,身后光影一暗,她扭头一看,顿时惊骇不已,九蛮的嘴极速逼近,她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嘴里的构造,黑色的舌头,上面粗糙的倒刺。 若一下意识的想逃,那嘴里忽然卷起一股吸力将她往里面拉去。 光亮彻底消失,若一滚落在九蛮的舌头上,她的衣服被倒刺撕下一大块,她就像一个糖球,骨碌碌的往九蛮的口腔深处滚去。九蛮喉间肌肉一个涌动,若一完全无法反抗的被吞咽了下去。 原来,被吃掉是这样的感觉,若一想,幸好九蛮没有咀嚼食物的习惯。 随着黏腻的液体往下滑,若一渐渐的感觉碰到粘液的部位有被灼烧的感觉,若一心知这些液体定是九蛮的消化液,她有些担心自己还没滑到他胃里便被腐蚀成了一具白骨,可是当灼烧的感觉达到一定程度之时,却陡然停住。若一心知定是那神秘人给她施的什么术法起作用了。 心一定,当即有些有恃无恐起来。 又滑了一阵,若一感觉身子一松,掉入了一个很大的空间里。四周的肉壁极软,一踩便陷进去一脚,脚下有一层及膝高的粘液。想来这里便是九蛮的胃了。 这里面酸臭味更甚,光是气息就呛得她直流眼泪。若一扯下一块裙步,草草将口鼻裹住,若一在一片漆黑的胃中一脚深一脚浅的往一个方向走去,终于她摸到了胃壁,她顺着胃壁延伸的方向继续往下走。 黑暗中除了液体蠕动的声音,若一什么也听不见,人类对于黑暗天生的恐惧让她脚有点打颤,再加上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胃壁突然一阵剧烈的蠕动,若一扶持不住,狼狈的摔了下去,九蛮胃液瞬间灌入她的鼻腔和嘴里,烧灼感延伸至体内,酸涩苦极的液体呛得她连声干呕咳嗽。好不容易重新站了起来,嘴里和鼻子中令人难受至极的感觉弄得她头脑一片混沌,半步也挪不出去。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嗝”声,原来竟是九蛮打了个嗝。 去你妹的打嗝!若一几乎想破口大骂了,可那声音在空荡的胃中越扩越大,即便若一死死的捂住耳朵,胸腔依旧被震得发疼。 歇了好一会儿,忍住身体里各种不适,若一艰难的抬脚继续抚着胃壁向里走着。 不能退缩不能停止,因为在知道苍霄被九蛮吞进肚子开始,颜若一便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若一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她的眼睛已被这些气息熏得流不出泪了。干涩疼痛。 挤过一个狭窄的洞口,忽然眼前闪过一丝微光。即便是这点微光,在如此黑暗的环境里也显得耀人不已。 若一盱着眼,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慢慢的,脚下的胃液渐渐少了,那些刺鼻呛人的气味也渐渐消失。反而是那光变得越发刺眼起来。 绕开最后一个肉壁的遮挡,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宽敞的平台之上一颗人头大的金珠临空浮着,照耀得四周一片明亮。可是在那金珠之上,若一却隐约看见几许黑丝在上下浮动,缠绕这它不断旋转。 这金珠定是九蛮的内丹,可是那些黑色的是什么东西呢?难道真如那个神秘人所说,九蛮被封印前便入了魔,这些都是他的魔煞之气? 若一定睛一看,发现那些黑色的絮状物不仅围绕着金珠在旋转,而且还有一缕飘了出去延伸至一个黑暗的角落。而那处地上竟落有一柄长剑,却是子离拿在手中的那把! 若一心神一凛,不祥的预感陡升,连忙跑了过去。 看到肉壁后的人,若一怔住。 银发血瞳,长尖的獠牙和指甲,爬满整张脸的紫色妖纹还有眉心的堕魔印记。 是苍霄,入魔的苍霄,这样的脸,若一见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他……果真被九蛮的魔气影响了吗? “苍霄……”若一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才碰到苍霄的衣袖,苍霄便像被什么灼烧了一般,蓦地跳开几丈远: “滚!”他沉声低喝。音色中颤抖非常,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不准靠近我。” 若一深吸一口气,收回自己的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我阴差阳错的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力量,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用,但是我会尝试着帮你。” “不需要。”苍霄额上有冷汗滑落,他拼命掩饰着自己的颤抖,“滚……出去。” 若一再次深呼吸道:“苍霄,如果可以,我真想逃得比谁都快。颜若一怕痛更怕死。可是……”若一眸光一垂,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自嘲,“我怎么就偏偏逃不了呢。” 血色的眼眸微微一动,浑浊的瞳孔里若一的身影慢慢倒映清晰。 若一现在的样子,一如她以前端着苍霄煮的粘糊糊的面,哭红了眼睛,一边吃一边骂:“你下次再做这样的事,就算你煮了山珍海味来请我吃,我也不会原谅你!”可是,下次不管苍霄做了什么,她还是捧着一碗粘糊糊的面,哭着说出这句话。 偏偏就是狠不下心不原谅他。 “颜若一……”苍霄心口一暖,在不自知的时候,眉间的魔印已渐渐淡了。 正在这时,九蛮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震动,内丹猛的爆发出一阵刺芒,妖力顿时充盈了整个四方平台。 显然是外面有人在与九蛮斗法,有人来帮他们了吗?可是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现在要灭九蛮便是盟友。 若一心中一喜,现在也算是里应外合了吧?若是苍霄将魔气压了下来,她即便是无法封印九蛮,要毁掉这个内丹也不无可能…… 她正想着,突然之间内丹的金色妖气一弱,缠绕着金珠而动的黑丝猛的暴涨,像烟雾一般渗入金丹之中,不一会儿金丹的内里便有黑影在耸动。再此涌出的妖气中渐渐混杂了一抹古怪的气息。 若一只觉内心忽然烦躁不堪,只想要毁坏点什么东西才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一惊,心知自己也定是受了魔气的影响。可是这魔气怎么会突然暴涨呢? 难道九蛮现在要入魔了吗?那苍霄呢? 若一焦急的望向苍霄,可是那方哪里还有人影! “苍霄!”若一大声呼喊,他躲起来了,为什么……害怕入魔之后将她误杀吗? “苍……” 身后猛的一股大力袭来,若一被直直撞翻在地,脖子被利爪紧紧掐住,将她整个人死死摁在地上,若一伸手掰住那双冰冷苍白的手,可是她那点力气哪里能和对方扛衡。 拼命撑着眼,若一凝望着眼前这个妖纹爬了一脸的妖魔—— 苍霄…… 22、第十九章 脖子上的手一再收紧,若一的脸涨得紫红。苍霄的本剔透的紫眸此时一片混沌的血红,獠牙了露出泛着森森寒光。 苍霄会杀了她? “走……”乌黑的唇忽然颤抖着说出话,“快逃……” 苍霄还有神智,他不想杀她—— 是啊,否则以他的力量,要捏断若一的脖子比拍死一只蚊子还要简单。可是现在要逃,若一恨恨的想: 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 苍霄的另一只手撑在她的耳边,若一灵机一动,掰着苍霄的虎口,奋力扭过脑袋,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之上。最初的一口咬得不轻,却还是没有使全力。 苍霄不为所动。 若一心里发了狠,咬肌锁紧,嘴里慢慢晕染了血的锈味。魔血流出,疼痛令苍霄的头脑瞬间清明了一下。 眼中的血红微微一暗,他掐住若一的脖子将她狠狠甩了出去: “逃!” 若一撞在柔软的肉壁之上,弹落在地面。她趴着身子一边大口的呼吸,一边狼狈的往暗处爬去。 她心里倒不怎么害怕,或许是潜意识中笃定苍霄不会真正的伤害她的性命。若一甚至还有闲心想,若是此时苍霄把她杀了,他清醒过来会不会伤心呢?应该会吧,否则就不用这样拼命的叫她逃走了。 不料苍霄只清明了一瞬。在满室的魔煞之气的影响下,苍霄的眼眸再次变得浑浊。他身影如光闪到若一旁边,这次他没有手下留情,一抬利爪“哧”的一声,尖利的指甲穿透衣服,连皮带肉的在若一背上挖出三道血痕。 “啊!”若一失声痛呼,背后火辣辣的疼痛告诉她,苍霄是真的入魔了,神智皆失。 他,真的会杀了她! 被苍霄杀死……若一从来没想过。 苍霄不是个残暴的妖怪,可他也从不吝惜自己的妖力去杀戮。 对于颜若一来说,比起妖族的王,九州的霸主,她更了解的苍霄是一个会扭着脖子,一言不发的送来一碗清汤挂面做道歉的固执男子,是一个会和她拌架斗嘴耍小计谋的闷骚腹黑男,是一个总是在危机时刻救她与水深火热中的英雄。 这样的苍霄会为了子檀而将她弃之不顾,但是若一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死在他的手里。 血肉模糊中,若一无力的摔倒在地上,她吃力的扭过头,怔怔回望着苍霄,脸颊上尽是鲜艳的血花。 妖魔之型毕露的苍霄举着自己染红的尖锐利爪,呆呆的愣在那里,任若一的血晕染背后的残衣,淌了一地。 随着血液的流淌,空气中飘满了血腥的味道。那些令人浮躁的古怪气息渐渐被压制了下去。金珠中黑色的絮状物左右冲撞,似乎在极力躲开血液的气息。 苍霄的瞳孔中的血色渐消。妖纹的颜色也慢慢变淡,直至缩至眉心一点。他神志已清醒了许多。 盯着自己缠绕着她血液的指尖,苍霄喉头微微滚动,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苍……苍霄。”若一唤着他的名字,“……血,血涂到内丹上。” 苍霄却不理她,兀自蹲下身来,指尖极力压抑着颤抖。一触到尚有余温的血,他脸色更白了一寸:“颜若一。” “唔。”若一轻声答应,吃力的撑着眼,忍下身体里各种不适,勉强道,“把血涂在内丹上。” “颜若一……”苍霄还是自顾自的唤着她的名字。 若一浑身难受到了极点,好不容易发现这魔煞之气的弱点,将血往上一抹,说不定他们就此逃出生天。偏偏这种紧要关头苍霄还一遍一遍无用的唤她,只让她心头火冒三丈,索性扭了脑袋敛声闭眼,不再理他。 苍霄似僵了一瞬。 他极是小心的弯下身子将她揽住。 “颜若一。”吐出来的气息近乎冰冷。他轻微的颤抖从手臂传给了若一。一直傲然如皎皎之月的苍霄,何曾表露过这样的脆弱。 若一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反常,再睁眼凝神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此刻他的脸色竟比她这个失血过多的人还要难看! 苍霄,在害怕吗?怕他真的失手将她杀了。 她终是心头一软:“我在。” 这四方平台中沉默了许久,苍霄将她抱着,像是要在这里塑做雕像。 “幸好……” 这声耳边的低语,近似温柔呢喃。若一一颤,苦笑着闭了闭眼。 苍霄,你可知,你这样的表现,真是让我为你身死也无憾了。 脚底又是一阵剧烈震荡,若一这才想起他们还在九蛮的肚子里,生死堪忧。 她不想离开他的怀抱,尽管她的理智不停的拉出红色预警,但是她还是想任他抱着,被他的气息包围。 偏偏现在这境况容不得她任性。 “苍霄,把血涂在金珠上。”若一强打精神道,“我莫名其妙得了股力量,好像可以压制魔气。” “我知道。”苍霄避开了若一背上的伤痕将她抱起。起身时,若一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苍霄微微垂眸,扫了一眼衣襟上有些脏兮兮的小手,沉声道:“颜若一,不准放手。” “我当然不会放手。”若一感觉这里面的震荡越发厉害,将苍霄的衣襟抓得更紧。 此时一心想抹了血往外逃的她,自是没有看到苍霄眼底悄然流过的欣喜之意。 苍霄抱着血糊糊的若一每向金珠踏进一步,室内的震动便越大一分,金珠散发的妖力也越发慑人。 苍霄伸出沾了若一鲜血的手往金珠上一拍,顿时一股热风似巨浪一般自金珠内力爆出。若一赶紧将脸贴在苍霄怀里。 这四方平台突然开始剧烈的震动,像是九蛮在长啸,里面回荡的低声波让若一气血上涌,一口乌血呕在苍霄胸口,彻底晕了过去。 苍霄紫眸一凝,手下用力,金珠里的黑气四处乱窜,“啪”的一声,九蛮的内丹应声而碎。 四方平台金光顿歇,但是九蛮的嚎叫不断,仍在挣扎。 失去了内丹,九蛮的铠甲便全是摆设,苍霄现在居于九蛮内腹,只需招一记苍天雷便能将九蛮打得肠穿肚烂,两人自可安然走出。 可是当苍霄运气而起,心口猛的一阵撕裂的疼痛。 果然,是太勉强了吗,如今这样的身体便和九蛮相对…… “咳……咳!”苍霄脚下一软,单膝跪下。神志已有些恍惚,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不行,九蛮内丹已碎,这四方平台迟早会塌陷,此时若不出去,彼时,他和颜若一便会真的葬身九蛮腹中了。 可是妖力…… 脑中的眩晕感更甚。 忽然,整个四方平台猛的倾斜。 伴随着骨肉撕裂的声音,一丝光亮泄入苍霄的紫眸。 赤红的火焰很是耀眼,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以火做刃,将九蛮山厚的铠甲直直切开。炙热的光印着她妙曼的身影,一个如鸟鸣般清脆的声音破开层层乌黑的血,犹如天际仙籁一般响起: “苍霄,死了没?死了就把小一一还给我。” 听出来人是谁,苍霄颇有些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心一安,疲惫和疼痛拉扯着他快速步入黑暗。沉睡之前,他还依稀听到来人咋咋呼呼的闹着:“哎呀!小一一,小一一怎么伤成这样了,哎呀呀,哎呀呀……苍霄你个土货!连个虚弱成这样的九蛮都对付不了!” 23、第二十一章 苍霄没让颜若一吃过亏。 从来没有。 两人吵架,多半是苍霄卷袖子去厨房狼狈的做一碗清汤挂面。连当初她救子檀的时候,苍霄也去地底捉火鼠为她做了御寒的袍子。若一遇到危险,更是他寸步不离的在身边保护着。即便是现在,他的妖力虚弱成这样,也还是不管周围危机四伏,化作一个黑衣剑客便随她一路乱走。 苍霄从没让她吃过亏。他只是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罢了。 一个颜若一完全比不上的女子。一个即便是她命在旦夕,他也放不下的女子。一个足以与他袖手天下的女子。 若一承认自己□□裸的嫉妒,掩饰不住的嫉妒。 “你在怨我当初……” “不怨了。”若一神色淡然的打断他的话,笑得有些残忍,“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便不怨了。” 苍霄脸色白了一瞬,紫眸空了刹那。 这个表情有点像当初她跳下幽都山峰时迷迷糊糊间看到的幻影。若一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感,混着隐隐的抽痛。 她艰难的一步一步往上爬着阶梯,边爬边喘着粗气道:“苍霄,我来婴梁是给你求药的。有人和我说,你当初入魔是为了我。可是我不相信,说这话的人定是不知你的心性之坚。丢了一个颜若一,还有会出现千千万万个颜若一排着队,等你审阅。你会那般轻易入魔么?”汗渍浸得背后的伤口有些痛,若一走得更慢了些。苍霄立在原地不动,他们之间的距离便越拉越远: “但是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我就自作多情一次,当做是我的能耐吧。如今帮你讨这个药,也就当做是我在‘处置’上次遗留下的残留物。本来,我与子……我与你的寒玉主大人说好了,两月之后把药送到幽都山,既然如今你来了,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现在我受了这伤,便只有借你们的光,到这婴梁山来养养。到时候,你吃了药,我养好了伤,咱们就天涯海角分道扬镳吧。至于你给我弄的什么印……就印着吧。”若一笑了笑: “我拿命陪你玩最后一场,可能将你取悦了?” 说着,若一转身看他,却见苍霄雪白着一张脸有些呆滞的垂眸盯着脚下的青石阶梯。 静默了好久,他才沙哑着嗓子道: “颜若一,若你能如你所说这般……那跳入九蛮肚子里来找我,又是何苦?” 若一脸上的笑僵了一僵。苍霄的话向来都能直戳她的软肋。 何苦,是啊,她何苦。 她有一千万个理由放弃苍霄,只有“喜欢”这一个理由支持她坚持下去。偏偏就是这一个理由,便能让那千万个理由丢盔弃甲,落败得好不狼狈。 “苍霄。”若一笑得很温柔:“我舍不得你死,因为我忘不了以前的回忆。忘不了每滴血液都叫嚣着要喜欢你的感觉……” 紫眸微微一亮,苍霄抬起头来将若一凝住。 “所以,现在我要用尽全力的来放弃你。” 空气中一片死寂。只有若一如梦似幻的声音还在不停不休的说着,“我放了你,你也饶过我好么?如果还有见面的时候,把对方当做陌生人,就再好不过了。” 这话就像两头带刺的利刃,也不知是将谁刮了个鲜血淋漓。 终于艰难的爬完了青石长阶。若一站在巍峨的山门下回望依旧停留在原地的苍霄。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若一艰难的勾了勾唇,看呐,没人帮扶,她还是一样能走过来。颜若一不坚强,她只是任性的倔强。 在苍霄面前,她也只能倔强着逞强。 “贵客里面请。”青衣童子恭敬的在前面领路,若一随着他走过一个漫长宽阔的长廊,长廊尽头处有一个大殿,大殿正中摆着一个高台大椅。这俨然皇帝临朝的布局让若一感到有些压抑。 青衣童子让若一在殿上稍等,便去偏厅禀报婴梁主了。 若一闲来无事打量着大殿的装潢,规规矩矩的青铜装饰布满的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看得出来这里的主子是个严谨细致的人。 等了一会儿,婴梁主还没来,苍霄缓步走入大殿。若一没有看他,却能感觉到一直有股凉飕飕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瞄。没过多久,偏厅里嘈杂起来。 门帘一撩,几名身着浅绿纱裙的女娥鱼贯而出。个个皆是清奇秀丽的姿色。若一好奇张望,月凰说着婴梁主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但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这么正常,房间里的装潢,喜欢的女子风格…… 最后一名步出偏厅的是位黄衣少女,她的容貌姿色与前面几位比起来并无差别。只是她手中还抱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婴儿。 两千五百多岁的人,生了一个孩子。若一心里顿时觉得那个老爷爷伟岸了起来。 黄衣女子将婴儿抱上那方高台的座椅上,捏着他白嫩的肉肉的手脚,给他摆出了一个“威严”的姿势。 若一心里觉得好笑,一个小屁孩他懂什么气势气场。这姿势摆好了,待会儿他歪头一睡,口水鼻涕横流,还不是照样原形毕露。 “你,就是颜若一?” 一个稚气清脆的声音在大殿里面响起。 若一眨巴着眼看了看那几个垂首敛眉的女娥,又看了看坐在那个高台上的婴儿,只见他张着嘴吧唧吧唧的说着:“看什么看,问你呢,是不是叫颜若一?” 婴……婴儿说话了。 好吧,这是九州,没什么好奇怪的。若一压下心中的惊诧,道:“是,我是来见婴梁主的。敢问,你,呃,爹什么时候……” 婴儿突然狠狠瞪着若一,神色间皆是被冒犯的震怒,他万分激动的拍着椅座,怒吼道:“老子就是婴梁主!老子就是!爹,去你妹的爹!” 若一瞠目结舌的将他望着。 婴梁主,是个婴儿? 他身旁的黄衣女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主子息怒。姑娘定是不知晓主子的情况,所以犯了无心之过。” 婴梁主气呼呼的瞪了若一两眼,又悄悄瞄了一眼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苍霄,强自将那口气咽了下去:“罢了,念在你是第一次,便不予你计较。”婴梁主顺了气,将若一打量了两番:“方才我还感觉到了月凰的气息,她可是和你一起来了?” 因不知月凰与师门之间到底有何嫌隙,若一斟酌了下言语道:“她……唔,在山门前说有急事就走了。” 婴梁主脸色一变,忽然猛的站起,两条白嫩嫩的肉腿因为无力支撑圆滚滚的身子,又“啪唧”一声摔在了宽大的座椅上,眉头一皱,小嘴一撅,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水嫩嫩的婴儿啊! 若一被他这样子彻底萌翻了。 黄衣女子哄到:“主子莫急,既然月凰肯出现在婴梁附近了,想来心里定是也放宽了许多。隔日我找个机会去再与她说说。” “唔。”婴梁主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伸手示意黄衣女子将他抱起,连看也不看若一一眼道:“今天没心情和你们谈事了,自己去寻个屋子住下,改天再说。” 若一嘴角抽了抽……喂,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你真的活了两千五百年么? “找个大夫。”待他们又要重回偏厅之时,苍霄忽然开口,“现在就要。” “你自己去药房里面拖吧,随你喜欢。” 听这口气,苍霄与这婴梁主还甚是熟稔。 婴梁主虽然说是让他们自己找房间住,但最后还是由青衣童子来将她和苍霄领回个自的房间。 若一才到自己的住屋躺下没多久,一个白衣女子便敲响了她的门。 “姑娘,我是药房的医女,来给你看伤的。” 若一微怔,这么快? “进来吧。” 医女是一个十分干练认真地医女,一进来废话没多说一句,诊了脉,便开始帮她脱衣服换药。 是苍霄给她找的吗?这么快便来了,他应该是先去的药房挑了医女自己才回房的吧。若一不由苦笑,还真是不让她吃亏呢,那么伤人的话都说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对她好? 若一心里凉凉的想:苍霄如果你真的这么在乎我,当初有何以至死也不开那洞门?而今又做出这副痴情的模样……却让我觉得你像是在施舍。 “姑娘,这伤口之前处理得很好,只是经过汗渍的浸染有些发炎,我已经帮你换了药,若无大碍,五六日以内便可结痂。这几日最好不要沾水,少活动。饮食方面我自会像厨房交代,你有什么忌口的食物没有?” “没有。” 若一一边答着,一边想,原来月凰竟是出自婴梁的弟子,难怪她能将伤口处理得这么好。她看了一眼默默整理东西的医女,好奇忽然爬上心头,“你,知道月凰么?” “月凰师姐乃是主子最得意的弟子,我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她为何远离师门在外游荡?” “主子向月凰师姐求亲,但师姐对他无意,便收拾包袱走了。”医女答得很是坦然淡定,“姑娘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啊!啊……嗯。” 若一犹如雷劈过一般,外焦里嫩的目送医女淡然离去。 求……求亲。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师徒…… 24、第二十二章 单凭医女的“求亲”两字还无法让若一将月凰和婴梁主的关系拿捏准确。但是更让她拿捏不准的是婴梁山一众门徒们的态度。 难道,他们觉得一个两千五百多岁的师傅和一个只化成人形了七八百年的徒弟成亲,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么? 而且这个师傅还是一个婴儿的模样…… 用人类的年龄来换算的话,如果月凰是一个20岁的妙龄少女,那婴梁主就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爷爷,他们还是师徒关系。这恋爱,放到现代来说都不失为一则颇有噱头的绯闻。更遑论是还很保守的九州大陆。 而且,那个爷爷还是婴儿的模样…… 这帮婴梁山的弟子们,真的就如他们表现的这般淡定吗…… 若一身上有伤,短时间里是走不了了,只得住在婴梁,劳烦人家养着。 来照顾她的就是那日给她换药的医女,名唤浅芙。初听这个名字,若一很是汗颜了一阵,孙红雷的脸就一直和这个浅芙的面容重合。 浅芙日日照顾她的吃食,帮她换药擦身,初始若一还有点不习惯。一来二去的,过了两三天,两人就渐渐熟络起来。 婴梁主始终没有再来找她“谈正事”,若一索性让浅芙帮她把子檀写的那封书信转交给婴梁主。顺带告知他将化香丸直接拿给苍霄。 颜若一就此完全断了和苍霄的关系吧。 她是这样想的。 那天晚上,若一睡得很浅,总觉得窗外的月光亮的有些过分。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到半夜,终是忍不住坐起身来。眯眼一看,才知今晚睡觉之前竟忘了关窗。 披上薄衫,她睡眼惺忪的踱步到窗前,手刚摸到窗框,眼不经意的扫到了窗外的人。睡意顿消,定定望着他,有些看得痴了去。 婴梁山上漫山遍野的长满了一种名唤雪萱的草,这种草晚上开花,花瓣如雪,夜风轻轻一吹便絮絮绕绕的飘得天地间一片茫茫。宛如隆冬的大雪, 双月的颜色重合在雪白的花瓣上,显出的透亮的紫色让一切都变得神秘起来。 而他就冷冷清清的站在庭前院中,任雪萱草在他肩头发上积了厚厚一层。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苍霄的神色平静,紫眸静静的将若一的身影收纳进去。 你怎么能忘得了呢?若一想,苍霄这样的妖怪,强大而美丽,任何一个物种的求偶标准无非就是这样吧。 他还能时不时的对你温柔,为你表现出痴心不已的样子……这样的人,你如何忘得了呢? 若一的唇角勾勒出一抹苦笑,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动手便要关上窗户。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将窗户拉住。 若一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看他一眼。 夜里总是寂静的,远处传来的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苍霄低声开口,声音不大,但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突兀: “那日……我知你那日说的都是气话……” “不是气话,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是对你和我最好的。”若一打断他的话,声音不高,一如曾经他们经常爬上屋顶,看着月亮,酌酒谈笑,“苍霄,我和你在两年前……是两百年前,在我跳下寒玉山峰的时候……”若一抬眸将他盯住,眼里敛尽了所有神色: “我们的缘分便尽了。早尽了。” 逆着月光,苍霄的脸看不出神色。若一只知,他的唇和脸颊同样的灰白。 默了许久,苍霄才淡淡道:“颜若一,你在报复我。” 若一强自撑出一抹笑。苍霄默默的转身离去。若一随即掩上窗户,却久久杵在窗前,手捏紧窗柩,指尖发白到泛青。 薄薄的一层窗纸外,虫鸣三声,一个沙哑至极致的声音道: “如果这就是你的报复,那么这便是你我相遇以来,你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 第二日清晨,若一趴在床上让浅芙在帮她换药。若一道:“夜里都没有人守着院子吗?” “本来有的,后来苍霄大人每日都来,主子便叫我们把守夜的人撤了。” “他每夜都来?” “每夜都来。” 若一沉默的垂下了头,眼眶微红,险些落下泪来。 后来,若一每睡到半夜都会不由自主醒来,只是窗外再也没有被雪萱草盖满肩头的清冷身影。 过了几日,若一再没有见过苍霄的身影。 她和苍霄或许真的走到尽头了吧。 可是颜若一的猜想向来是不准确的。那天早上若一还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急急的将她叫醒了。若一盱了一眼,是浅芙。她脸上的神色有些慌张。 若一心里奇道:来婴梁住了这么些天了,一直没曾见过婴梁门徒们显露什么表情,一个二个活像已经升天了般淡定。今日谁有那个本事惹得浅芙都一副急上火的样子?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浅芙,什么事?” “姑娘,山门前来了一个男子,说是来找你的。” “男子?谁?” “这我不知,只是苍霄大人今晨散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那个男子,他……似乎对那个男子颇为嫌弃,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现在已经战了斗个时辰了。” 若一默了默,此事有太多疑点,第一,苍霄早上散步会散到山门去?打死她都不信。第二,苍霄虽然冷漠霸道,但是从来不喜欢挑衅滋事,又怎会三言两语间便和人打了起来。第三,若一在这个世界认识而苍霄不认识的人数来数去便没有几个,是男子的话唯有……熏池。但上门找人又打架,显然不是熏池的性子会做出来的。第四,最重要的一点,苍霄虽然现在伤重妖力又弱,但好歹也是只九尾白狐,来者能与他对战半个时辰……不简单啊。 若一赶紧撑起身子,裹了衣衫,草草洗漱了一下,便随着浅芙往山门赶去。 还没走到山门,便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道:“我找颜若一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进去!”这个声音很是陌生,但语气却很是熟悉。若一心中奇怪,脚步便又快了几分。 爬上几步小阶,山门外的情景便看得一清二楚了。 破碎的山石四处散落着,被术法打得坑坑洼洼的青石阶梯,连巍峨的山门也被砸出了两三个大洞。 看着这一片狼藉的景象,若一心里忽然理解了浅芙的焦急。再让他们打下去,婴梁的山门非得塌了不可。 她抬头急急寻找着苍霄的身影,还没看到人影。一道白光刷的自耳边划过,随后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混杂着婴梁门徒们些许惊慌的声音。若一看着自己耳边的鬓发簌簌的掉落在地上,回头一望,一棵树正旺旺的燃烧着。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她心里生出了一股后怕——这要是砸到脸上,恐怕比被泼硫酸还惨吧…… “颜若一!”那个清朗的声音喜怒参半地唤着 “回去!”苍霄则冷声低喝,似动了大怒。 若一怔怔的看着两人忽然出现的身影,苍霄一脸冰霜,杀气未歇。他后边站着的是一个面容清俊的陌生男子,黑袍长剑,正是一个少年剑客的装扮。 “呃……”若一怎么也记不起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的人,除了子离,但是子离是苍霄幻化成的人…… 那这个找上门来的,看起来和她很是熟识的,和她曾经梦中情人一样打扮的黑衣剑客,到底是谁? 25、第二十三章 这边若一还在惊疑不定的猜想。那方苍霄黑着脸大步跨到她身边,一把捉了她的手腕,拉着她便往回走。 若一被拖得一个踉跄,顿时有点邪火往上冒:“大清早你干嘛!” “你还知道转眼?”苍霄一声冷笑,言辞中带着十足的讥讽,“我还道你魂都看掉了!” 若一脱口而道:“我魂掉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冲得苍霄脸色又是一沉,他待要开口,身后那个清朗的声音大叫道:“放手放手!抓什么抓,是你抓的么!” 苍霄铁青着脸看向那个少年剑客,若一也颇为莫名其妙的将那剑客盯着。 接收到两人的目光,黑衣剑客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袍,摆出一副遗世独立的飘渺模样,肃容道:“颜若一,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小黑屋么?” 若一初听这话,嘴角抽了一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明湖畔的小黑屋,这……这不正是她怪异服装店的名字么! 若一怔了半晌,紧接着身子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苍霄眉头微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西光路四十四号,四单元四楼四户。”黑衣剑客一边说着,唇角的笑容拉扯得越发灿烂,“你钥匙还在老子手里,你想跑哪儿去!” “莫……”若一眼眶急速红了起来,也不知突然从哪里生了股大力,将苍霄的手挣了开,没理会苍霄怔忪的表情,她踉跄着脚步,几乎是跳着飞扑到黑衣剑客的怀里。 那剑客则是笑得极明媚的将她接了个满怀,任若一浑身颤抖的将头死死埋在他胸前。 “颜若一,老子可算找到你了!”他长手一圈紧紧将若一抱住。 一路以来的辛酸委屈,瞬间全涌上了心头,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和重逢的万分狂喜让若一将脑袋搭在他肩上顿时痛哭失声,含混不清的一个劲儿叫着他的名字:“莫默……莫默,莫默……” 听在别人的耳里只会觉得她一直在说着“摸摸……摸摸……摸……” 苍霄的脸色铁青得发黑。 而莫默还真的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的头死死往自己怀里压了压,随后一脸挑衅的甩给苍霄一个白眼,用几百年都不曾动用过的温言细语对若一说着:“若一不哭,我来接你了。” 若一哭得浑身一颤一颤的,隔了好一会儿才抽着气,咕哝着:“你装什么……什么x,听得我头皮,头皮都麻了。” 莫默咧着嘴大笑着把她的脸捧起来,掐住她脸颊的肉就往两边拉扯,使劲儿的拉扯,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说着:“你这个折磨死人的小妖精!老子翻过了千山万水来找你啊,千山万水啊!你就这样……” 话还未说完,一记凌厉的寒光划过两人之间,莫默一抬手一挡,那寒光打散。 若一两把泪一抹,立马将莫默护在身后,红着一双眼道:“苍霄住手!是我认识的,我认识她!” 苍霄默了默,眉目间杀气更胜。 莫默笑嘻嘻的戳了戳若一的脑门,抢过话茬道:“蠢得,人家倒是巴不得你不认识我。”她抬眼打量了一眼苍霄,“刚才你和我动手的时候我还在猜你是谁呢,一说找颜若一,就那么大火气。原来你就是苍霄。” 苍霄并不理她,只盯着若一问:“他是何人?” 莫默一听这语气,脸上的笑僵了半秒,眉头一挑。随即展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将若一的肩一揽,直接捂住她要答话的嘴,幽幽说道:“你这话问得可真好……” 若一一见她这副神态语气,心知不妙,挣了两下,就怕她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莫默不动声色的将若一揽得更紧。 “若一以前曾和我提过你,我想你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段过去,走过了便走过了,就没有多在意。现在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啊!” 若一越听这措辞越觉得不对,红着双眼,扭头去看她,不知她究竟要搞什么鬼。奈何莫默将若一的嘴捂得死紧,一点声音也不让她发出。 “你问我是谁……”莫默勾了勾唇,化作男儿身的她比若一高出了整整一个头,一低头,唇角正好挨在若一的额上。这个姿势跨着温情和淫邪界限,好不撩人。 果不其然,苍霄被这撩人的姿势生生撩出了一股子魔气。 若一心急的想推开莫默,叫她别玩了。却被她下一句话雷得面黄肌瘦肠穿肚烂。 她说: “颜若一是我未过门的妻,你说我是谁?” 难不成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莫默已经把她当成了百合的对象了吗…… 空气静默了半晌,连山门里嘈杂着收拾战场的婴梁山门徒们的声音都歇息了。 莫默挑衅的盯住苍霄,婴梁的门徒们也探头探脑的打量苍霄,若一也呆呆的望向苍霄。 “原来如此。”苍霄极是淡定的一声冷笑,“颜若一,这便是你的‘最好’? 若一想起了之前说的那番话,垂眸沉默。 笑声更寒:“我不会解印。”苍霄脸色微白的转身离开,“到时候,你要什么结局,我陪你就是。” 这话若一并没有听懂,而苍霄也不需要她听懂。 他心里不由苦笑:就算同归于尽,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她和别人在一起么……苍霄,如今的你真是卑劣的让人觉得狼狈。他强自按捺住心口喧嚣的剧痛:有了婚约又如何,喜欢别人又如何,想放弃他又如何……要他放手…… 颜若一,你可知这早已不是我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了。 最悲哀的,或许是自己的感情连自己都无法做主。 若一这样想着。 苍霄寂寥而去的背影似乎在她脑海中刻成了比墓碑上的字还要痛心的痕迹,怎样也挥洒不去。 “颜若一!”莫默突然高声道,“人早走没影了还傻望着干嘛!不过,这苍霄的确是个绝色啊,难怪你这么日思夜想的念着。” 若一回头看了莫默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莫默挑眉,“你还真的念着他啊?你不会还傻着吧!” “你怎么找来了?”若一索性岔开话题,“还弄成这副样子。” 莫默是个直肠子,她的脑筋比她的肠子还要直,若一这么一岔,她当即就顺着若一的思路走了,仰天大笑三声她道:“怎么样,是不是被我帅气的外表闪瞎了狗眼!你瞧瞧你刚才激动得,啧啧,没想到姐……咳,哥哥我在你心中分量还不轻嘛!” 若一又重头到脚扫了一眼她黑衣剑客的打扮,撇了撇嘴:“你一说,我到真觉得你像男人这么一打扮,倒还有些衣冠禽兽的风彩。” 莫默也不气,抓了颜若一的手就说:“暂时让你享受一下口头上的胜利,我不和你废话。现在既然找到你了咱们就快些回去吧。等回去了,姐……哥再好好疼爱你一番。” “等等!”若一高声叫住莫默,“现在就走吗?现在就走?” “你这不废话吗?你和衣服,在。我和衣服,也在。人和东西都到齐了,当然是现在就走啊。磨叽什么!” “等等莫默!我们……我们还是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他们都看着呢!” “让他们看,反正以后谁也看不着谁了。”说罢,直接在婴梁山的大门口,在众门徒的面前结了一个手印,便开始念咒。 反正以后谁也见不着谁了……若一一怔,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慌张起来。 两人交握的手心缓缓变得灼热。 要走了吗?若一纷乱的想着:再一次离开苍霄,离开九州?连一声道别都没有,悄然离开? 对啊,自己已经把话都那样和苍霄说了,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至于道别……他们之间重来都没有重逢过,又何必要道别。 而且这次能再回九州本来就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事。能再次见到苍霄已经足够她偷笑了。所以现在走吧! 分开不再见,才是最好的放手。 可是这心中的不甘和难过又是怎么回事?明明这次她毫发无伤,明明这次是她主动把他抛下的。明明这次…… 原来,只要是离别都会让人感觉痛苦至斯。 眩晕感渐渐浓重,若一只听莫默低喝:“凝神!” 莫默叫她凝神,可是她却总是想起那晚,苍霄肩头发上被雪萱草落满的萧瑟身影。孤寂清冷到极致却也美丽到极致。像一个虚幻的迷梦,只是眨眼间便破碎得只剩清醒。 熟悉而陌生的眩晕感袭来。若一想: 苍霄,这次我希望你从此以后再没有忧伤。 你别在难过了,也别再那么寂寞…… 26、第二十四章 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眼前白光一散,就在若一快坠入其中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猛的推来一股大力,将她生生从那眩晕感中拉了出来。 若一猛的睁眼。眼前一片清明。青石的长阶依旧是青石的长阶,婴梁的山门上的洞还残破的开着。只是婴梁的门徒们都集中在石阶上,好奇的将他们俩望着。 莫默也猛的睁开眼。 他奇怪的看了看周围,又奇怪的看了看若一,更是奇怪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怎么……怎么还在这儿?” 莫默……施术会失败? 莫默这妞的性格虽然极品了些,可是在魔法的造诣上绝对是没得说的。和莫默一起住了两年,大小法术她用过不少,若一还从没见过她施术失败过。 难道…… 若一摸了摸颈后的那个印记,怯怯的望了眼施术失败后有些狂躁的男性女巫:“莫默,我想,咱们暂时可能回不去了。” “什么?”狂躁的女巫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一个劲儿的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有蚊子么?有蚊子贴在我身上么?颜若一看看你自己身上有蚊子没有?和你说了不能碰着这个世界的活物的!快把蚊子跳蚤什么的都拍开。” 若一艰难的开口:“莫默……或许是这个东西的原因……” 莫默这才看向若一,见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耳后,莫默将她的头发撩开,看见那个黑色的凸出印记,眉头狠狠一皱:“咒印?谁给你下的?” 若一长叹口气。 “苍霄?” 若一很是颓然的点了点头,莫默的怒火瞬间就燃了起来,“出息!就你这没脾气的样儿他才敢欺负你,走!去叫他把印解了!”说着就往山门里冲。 “他不会解的。”若一拉住莫默,“刚才他便说了,他不会解印。” 莫默见若一沉寂的神色,骂也不知怎么骂,要说让颜若一遇见苍霄,这罪魁祸首还是她自己。憋了半天气,挠头跳脚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这些事很麻烦,在这儿站着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咱们还是先进去吧。”若一陪着笑将莫默往里拖。 莫默站了一会儿,终还是顺着若一往里走了。 走不了吗……明明知道离开才是最好的,可现在,不知为何,若一的心里竟会欣喜非常。 “浅芙。”若一唤住山门内帮着扫地的浅芙,“唔,我的朋友也许会在这里待几天,我想和婴梁主说一声。” “姑娘不必客气。早在这位客人和苍霄大人动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禀告过主子了,他说,没死人就不要再去吵他,随你们的便。”浅芙说得很淡然,若一听得一阵抽搐。难怪今早浅芙会那么焦急的来叫醒她,原来是自家主子不管事啊…… 看来,这婴梁主的心还真被月凰伤透了,这么多天还没缓过来吗? “婴梁的空房还有许多,我会下去安排的。”浅芙躬身欲走,莫默唤道:“等等不用麻烦了,我和她住一起就好。” 浅芙的眉角动了动:“住,一起吗?”眸色渐渐变得很微妙的打量着若一。 若一心想反正莫默待会儿也会恢复女儿身,住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即就点头答应了:“唔,住一起吧,另外收拾屋子太麻烦你们了。” “既然如此,我便去给姑娘再添一床被子。” “谢谢。” 浅芙躬身退了两步,最后仿似颇为犹豫的转头来扫了莫默一眼,对若一道:“听照顾苍霄大人的浅荷说,近来大人的身体很不好,夜夜咳血,今早上又……姑娘你要不抽个时间去看看。” 若一听得心微微一揪:“他……不是已经吃了化香丸了吗?” 化香丸将苍霄体内的封印之力一除,苍霄恢复了本来的力量,哪还有什么能伤到他。 “药房里的化香丸早没了,主子心情不好不肯炼丹,所以还让大人等着呢。” 心情不好不想炼丹……若一头一次产生了想抽死这个随性的婴梁主的冲动。 “哼。”莫默忽然一声冷笑:“好歹也是治病救命的事儿,心情不好算个屁理由。颜若一啥也不会,叫她去看了也等于白看,有功夫在这儿劝她,还不如去劝劝自家主子,走吧走吧。” 浅芙在前面领路,没再说话。若一更是一路的沉默。 浅芙整理床铺后便退了出去。 莫默仔细观察了一下若一耳后的咒印,道:“看起来挺普通的,我试试把它解了。”说着就将手覆盖在若一的耳后,凝神念咒,忽然眉头一皱,快速将手自若一耳后拿开。 若一茫然道:“怎么了?”仔细一看莫默的掌心,那里像是被灼红了一个小点。 “你好好给我交待你在这边来了之后都干了些什么!” 若一才慢慢给莫默说起了回九州之后发生的这些混乱不已的事情。 若一本以为莫默听完之后会对她一顿大骂,没料到莫默只是神色很奇怪的看着她问:“你是说,你现在的身体里面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股力量,而且这力量还很强?” 若一点头。 “不可能啊!”莫默大呼,“颜若一你的身体里面怎么可能出现力量!这是什么狗屎运!” 这颇为鄙夷的语气听得若一一阵青筋乱冒:“我是怎么没天良人性了,我是抢过乞丐的馒头还是刮过富人的跑车,凭什么我就不能有这种狗屎运!” 莫默一怔:“我没和你说过么?” 若一也傻了瞬间:“说过什么。” 莫默头疼的抚了抚额,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知道有的人出生会有天生的残缺,比如说缺一条腿,或者是脑瘫,或者是患有其他什么先天的疾病。而颜若一,你就是天生与魔法绝缘的体质,没有灵力,鬼神不近。早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便看出了你这样的体质,正是这样,所以我才敢大胆的把你扔到九州来,因为异世界的灵气对你根本就造不成任何伤害。你懂了吗?” 若一眨巴眨巴了眼,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你天生的是个魔法白痴!学不会魔法,学不会法术,没有灵力,更不可能有什么强大的力量!” “而事实上,我的血真的对魔煞之气有抑制作用。”若一指了指自己的背,“在九蛮肚子里那次,苍霄已经入了魔,可是我的血流出来之后,他的魔气就渐渐消了。” 莫默撇了撇嘴:“或许是他太爱你了,看到自己将你杀了之后心里各种恐慌害怕,各种混乱咆哮,然后自己醒了也说不准。” “莫默……” “好吧。”莫默摊了摊手,她撩开若一耳边的发,“听你说的这些,目前为止我只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咒印,它会慢慢改变你的体质,让你眼睛看得更远,耳朵听得更清楚,或许它还将你与法术绝缘的体质一起改变了,但是天生的东西怎么也变不完全,所以它只能让你的血液有了魔法的效果,但是却不能让你使用法术。也就是说,颜若一,现在你的血液里藏有强大的力量,可以杀魔……这可是相当金贵啊。”说着眼睛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若一脊梁微微一寒,双手环胸:“再金贵也是不能卖的。” “啧,稀罕。”莫默翻了个白眼,随即又皱眉道:“可是,这个咒印和你身体里的力量在明显能感觉出来是两个人所为,给你下印的是苍霄,那么把这力量塞给你的又是谁呢?”说着,嫌弃的扫了若一两眼,“不管是谁都算倒了八辈子的霉吧。居然把这么强的力量托付给了一个完全没法使用的人。” 若一懒得理她,倒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莫默,那你施术失败到底是因为这个咒印的原因,还是我身体里这力量的原因?” “跟你身体的力量肯定没关系,它又不是活物。只不过这个咒印嘛,照理说它也不是活物,和它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但是我们走不了的话,只可能是因为……” 莫默的神色微微有些凝重起来,看得若一心里微慌:“因为什么?” “因为这个咒将你和另外一个活物连起来了。” “哈?”若一失笑,“像两台电脑一样联机么?” 莫默盯着若一看了好一会儿,神色间有些奇怪:“颜若一,有一种咒,会把施咒双方的命连起来,施咒人和受咒人,同生共死,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了。咱们明明没有碰到任何活物,却走不了,只能是因为苍霄把他和你的命连起来了。 莫默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人,表情突然之间变得有些柔软,“就像是……用命在抓住你。” 若一傻傻的愣住,和苍霄同生共死? 她想,她此时终于理解苍霄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到时候,你要什么结局,我陪你就是。” 要什么结局都陪她,不管是她愿意屈服和他做爱,还是宁愿死也不和他做爱。苍霄都会陪着颜若一。 原来他竟是在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说——你要生,我陪你,你要死,我也陪你。 如果一个男人肯这样对一个女人,若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苍霄不爱她。 若一的眼眶突然一阵酸涩的疼痛:“莫默。我……我好像,有些奇怪。” 见若一这个样子,莫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对苍霄是怎样的感情了。现在要这个傻女孩回现代去,连她这个神经粗大的女巫都觉得是在棒打鸳鸯,其实让颜若一留在这个世界也不错,反正她的身体也不会产生什么排斥。莫默长舒一口气,正想将若一骂上两句,踹她去追寻自己的爱情,正在这时,门口闪过一抹白色的衣袂,莫默斜眼一看:嘿,这来得可真是时候。 眼珠子一转,莫默装模作样的一声叹息,甚是伤情道:“当初,看到你被逼成那个样子,他也没有来救你,我心里是一直很不待见苍霄的。但是……若一,你告诉我,现在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他?” 若一的泪珠,止不住往下掉:“我……” “我……” 27、第二十五章 喜不喜欢苍霄? 对于若一来说,这个问题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回答。 自从和苍霄相遇,便一直在心里放着这样一个人。若一甚至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若是突然不在乎苍霄了,那她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苍霄,苍霄怎么会也对她…… “若一,你喜欢他吗?”莫默的声音似乎带着魔力要诱惑她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话。 和苍霄相遇以来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自己眼前跑过。不管是受伤后奄奄一息的小白狐狸,还是蜷在她怀里任她顺毛摸的小白狐狸,亦或是那个清辉月下孤傲绝伦的美丽男子。 他本是一个寡情的妖怪却会在她面前眉目带笑。他明明强大得无与伦比却会每每被她逼得头痛抚额。他会在颜若一生命中的每一个危机关头出现,他会一本正经的对着众长老说:“对颜若一你们可骂不可打,后面那件事,只有我可以做。” 这样一个男子,要她如何不去喜欢! “你喜欢他吗?” 感情像决堤的潮水怎么也拦不住。 “喜欢。”若一捂住自己的嘴,声音却从指缝中泄露:“喜欢,喜欢……”混杂着哭腔,她道:“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真他妈的喜欢。” 看着这样的若一,莫默不由挑了挑眉。 这姑娘平日里真是太苛刻自己了。明明这么爱一个人,偏偏要让自己装得和没事儿人一样,上班工作,还要接受她安排的各种各样的相亲。 心里有这样一个家伙把位置占着,你还能去喜欢谁呢?莫默想:面上过得人模狗样,每天晚上就拿把刀玩命的往心上戳血窟窿,真是…… 女人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莫默本想若一这样说了之后,门外的那人会激动得很狗血的冲进来,抱着若一一阵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深情不已的表白,再上演一出马大哥的琼瑶剧。然后两人双双携手,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只是,到底这事情还是没有这般狗血的进行下去。 门外的白色身影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像被定住了身子。 莫默只好再接再厉道:“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告诉他?” 若一默了半晌,终是咬着唇道:“他心里有人。” 莫默一怔,傻了:“他心里有人?” “我完全比不上的女子。” 一阵狂风夹杂着闪电雷过莫默的大脑,震惊过后她拍案而起:“草!他赶脚踏两条船!”莫默转身就想奔去门口抓人,她再次本以为听到自己的罪行被捅穿后,那人应该慌张落跑,却不料,白衣一撩,他竟一步跨了进来。 苍霄一声冷笑:“这就是你的心结?” 若一全然没料到苍霄会在这里。哭花着一张脸,毫不掩饰自己狼狈的抬起头来,傻傻的望着突然出现的苍霄。 他一脸苍白中带着铁青,嘴角的弧度挂在一个最冷的位置上:“你倒说说我心中之人是哪位天仙?” 莫默一听此话,心知这其中定有误会。脚跟一转,悄悄走了出去。而若一苍霄两人此时自是没有心情再去管她去了哪里。 若一心里惊诧不已,完全没了反应。见苍霄向自己步步走近,第一个念头竟是逃跑。 她脚下一转,绕过桌子就往门外跑。可是她那些动作哪里快得过苍霄。若一只觉得自己被狠狠一推,回过神来时,苍霄已将她死死压在桌子上。茶壶和茶杯被扫到地上“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堆。 背后的伤结了痂在长新肉,这样一压疼倒是不疼,就是奇痒难耐。若一抬眼见苍霄一脸怒火未歇,眸中神色痛怒难辨,登时有些心虚的扭过头。 苍霄怒极而笑:“跑?你还未说我那心里的人到底是怎生一副模样!你又离她有多大的差距!两相比较比较!” “你要我怎么去比!”若一此时也怒了,心里的委屈和凄哀揉做一团不管不顾的怒气如燎原的野火,漫天盖地的燃烧,“我怎么比!你倾尽天下之力只为了替她寻找一枚药丸,你终日不眠不宿受在她榻边为她弹琴,你甚至……你甚至那样逼着我去救她……”若一哽咽住了声音。 苍霄神色奇怪道:“你说的是子檀?” 若一不理他,自顾自的说着:“也难怪,不管是脾性还是容貌,我哪里是能与她相比的。”她顿了顿又道:“苍霄,你可知那晚寒玉峰上的风能将人刮碎成冰渣。你说我怨你,当时我大抵是真怨的,可是一想到我和子檀的差距,便又不敢怨了……” “我和子檀……”苍霄蹙着眉头,正想说些什么,若一胸口前的口哨忽然动了动。正是上次月凰走的时候给若一带上的。 苍霄额头的唇角紧抿。一把扯住那个火红的口哨,想也不想便扔了出去。若一想阻止的时候那个口哨已不见了踪影。 苍霄一脸正色的盯着她,仿似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颜若一,这样的话我只说一次……” “纾 泵疟焕慈艘唤糯罅Φ孽呖c磐忄性硬豢啊 苍霄额上的青筋欢快的跳了两跳。 里面两人都还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未动,莫默一边大声唤着,一边阔步走了进来:“颜若一,别在这里亲亲我我风花雪月了,你仇家都找上门来了。” 两人皆是一怔,苍霄蹙眉望着若一,若一也傻傻的望着苍霄。 仇家?颜若一哪来的仇家?即便她有仇家,她的仇家也只会是苍霄的仇家。 莫默横插一只手拉过颜若一,不管苍霄黑青的脸色,领她走到窗边,指着天边一抹红云道:“看,就是那个女人,她一路叫嚷着你的名字杀了上来,她是不是你情敌?老子今天就帮你劈了丫的,以绝后患。” 若一凝神看去,那是一个身着橙黄色衣服的女子,身姿妙曼,舞得一手极好的绫缎,一路踏云飞来,将去阻拦她道路的婴梁门徒皆挡在三尺之外。 待她飞得又近了些,若一不由惊呼:“月凰!” 莫默一卷袖子,提剑道:“果然是你情敌,老子这就去结果了她!” 若一赶紧将她拖住:“莫默,等等!等等!不要这么冲动!” “冲动?”莫默一挑眉,“我告诉你颜若一,你是我的人,在我面前,除了我,没人可以欺负你,谁也不能给你苦头吃,让你不好受就是和我过不去。你快放手,我去宰了她先。” 有这样一个帮衬着自己的好友,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莫默这番话说得若一几近热泪盈眶。 但是这些言语听在苍霄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味道。他神色清冷的扫了莫默两眼。这个男子,打扮得一副黑衣剑客的风骚样,与颜若一的对话动作皆是亲密非常,看来他所说的“未婚妻子”并不是空穴来风。 如此一想,苍霄的紫眸又深了几分,他看向窗外直直往这边杀过来的月凰,状似无意道:“凤凰乃不死鸟,灰飞烟灭了也还能涅重生。你岂能杀得了她。” 莫默一听,牛脾气上来了:“呵,不死鸟,我到看看她要怎么个不死法!”说着一推若一,口诀一念,挥出魔杖直接杀了过去。 等若一爬起来时,她一记惊雷已划到了月凰头上。若一死命的叫她回来,莫默哪里还听得到。 若一猛然回过头,颤抖着手指着苍霄:“你……你……” 苍霄凉凉的扫了一眼窗外,表情淡漠。 有时候他真是无赖得令人发指。 莫默与月凰打得难分难解。忽然月凰一声长啼,音传九霄,周身猛的生出万丈刺芒,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炽光过后,金红色的凰鸟临空飞起,周身裹着炙热的火焰,让人半步也不得靠近。 她翅膀一挥,烧至泛白的火焰蓦地砸向若一这边。 苍霄神色一凝,挥袖祭出一堵冰墙。火焰撞在冰墙之上,噼啪作响之声不绝于耳。最后,“轰”的一声巨响,房顶顿时被掀了一半。 尘埃过后,若一被苍霄护在怀中,她抬眸一看,只觉苍霄现在的脸色比方才更白了三分。若一这才心惊的意识到: 现在月凰……不像是来找她的,而更像是要拼了命来杀她! 莫默回头一望,见若一住的那小院已被砸得不成样子,心中顿时怒浪滔滔:“我今天非让你涅一次不可!” 说罢,自空中猛的落到地上,以魔杖做笔在地上快速的画出了一个金色的魔法阵。咒语自她嘴中念出,一个个凝做金色的符号覆于魔法阵之上,她咬破指尖,一滴生血滴入阵中,大喝一声:“起!” 顿时,风云为之变色,草木含悲,黑色的狂风自魔法阵中卷出,携着摧枯拉朽之势向月凰卷去。 月凰一声清啼,翅膀上的火焰不断被那阵狂风卷走,匿迹与天地之间。眼瞅着,月凰也要被拉入其中。 此时,消失已久的婴梁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叫一声:“小子休得放肆!不许伤我凰儿!”随即接下莫默的招。本是极拉风的一句话,但被这样一个婴儿模样的人做出来却让人觉得莫名喜感。 莫默看了一眼婴梁主,神色颇为嫌弃:“什么东西!” 婴梁主肉肉的身体临空两个弹跳,转眼便至莫默头顶,只见他深吸凝气,大喝一声:“啊!”嘴一撅“吐!” 一口唾沫喷在莫默的魔法阵上。 登时,魔法阵剧烈晃了两晃,像被硫酸侵蚀了一般,慢慢消失了。狂风渐消,莫默瞠目结舌的瞪着突然冒出来的婴梁主: “什么玩意儿!” 婴梁主全然当莫默不存在,急急的向月凰扑去:“凰儿、凰儿,我……”话还未让他说完,金红的凤凰周身烈焰再起,月凰双翅一震,羽毛竖立根根燃着赤炎向莫默撒去。 此时,若一在远处却将这边看清楚了,月凰身上,炙炎之中缠绕着的正是丝丝黑气。 魔煞之气! 28、第二十七章 她……死了吗? 若一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之下醒来。耳边仍有些嗡鸣,她撑起身子慢慢将周围的东西看清楚了——草地,大树,还有远处的瀑布和深潭。耳边的嗡鸣渐渐散去换成了瀑布流水的哗啦声。 这个地方很熟悉。若一想,熟悉得令人心口发热的颤抖。 她站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 果然是死了吗……可是死了怎么会来到这里呢?难道这里隐藏在人间的天堂?她颇为打趣的想着,顺着自己记忆中的路慢慢向前走去。绕过前方那棵参天大树,上一个小坡,不远处陡然出现一个朴素的小竹屋,潺潺的流水绕过屋前,若一熟练的踩过屋前的小石板桥。 屋中无人,一杯热茶的余温变成雾气蒸腾在空中。 若一心中一紧,接着胸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流,尽管身体如此轻盈,她还是难忍激动,踉踉跄跄的往屋后跑去。 走出屋子的后门,她傻傻的怔住,眼睛渐渐变得湿润。 院中桑树之下,一个青衣男子手捧着一本泛黄的旧书,静静坐在那里。似察觉到有人看着他,他缓缓抬起头来,随即温和一笑,冲若一挥了挥手中的书卷:“若一,过来。” 空桑有灵,灵山自有仙人。熏池便是守了这空桑千万年的仙。 熏池…… 他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凭着一颗心……他真的没骗她! 若一颤抖着嘴唇,正要向他走过去。忽然一股陌生的波动自身体里传出。 这是什么! 她骇然的看见一个人从她身体中穿过!从她身体中穿过!若一呆呆的望了望那个穿过她身体的人,又呆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半透明的! 什么情况? 那方树下坐着的熏池盯着那人笑道:“若一,你可起来了,昨日你的那个故事没说完,今天早上我怎么也睡不着,所幸到外面来看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今日你便把它讲完可好?” 那人微微侧过身子,若一看见她的脸,傻了个彻彻底底,那,不正是她么……两年前的她,存在于两百年前的九州的她。 她和从前的自己相遇,多么奇妙的境遇。 难道,这里并不是两百年后的九州?难道她死了之后又穿了?穿到了两百年前,穿成了一抹幽魂,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她在做梦! “《西游记》好长……说完要说好久。”若一听见从前的自己对熏池说道,“不过,要我给你讲完也可以……你后院的这两条鱼看起来多鲜美的。” “若一。”熏池无奈苦笑,“这两条鱼集天地灵气自己修成了精,吃了它们真的会遭天谴的。” “那就吃掉池子里面的莲藕吧。” “荷花也成了精,莲藕是它的根。” “那就吃了荷叶上的青蛙吧。” “那也……” “熏池,你到底是想不想听故事呢?” 熏池望着她一阵苦笑,最后,终于想到个折中的办法,“外面潭子里的鱼兴许没有成精,我去钓两条可好?” 从前的若一立刻提了竹篓,笑成了星星眼:“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你要是真想钓就多钓两条吧,我去做苦力!”熏池听罢摇了摇头,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渐渐走向若一这边。 若一呆呆的看着他们走近,脚像在地上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开。熏池脸上淡然而柔和的笑曾在她梦中出现过千万次,却始终没有这般的真实生动。 他走近她,又若无其事的从她身体穿过,以前的自己也再次从她身体中穿过。 若一依旧怔怔的望着前方,李子树落叶幽然飘入池塘,泛起层层涟漪,若一心中的痛也如这涟漪一般慢慢阔大,明明不该这么悲伤,只是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怎么也忍不住: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熏池,你可知,两百年后再见故人的我,有多么的欣喜和激动,即便…… 即便,我们是这样擦身而过。 “熏池快走啊,看什么?” “若一……”熏池顿了顿,“我以为你还在后面。” “哪后面?” “……没什么。去钓鱼吧。”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 若一仍旧定定的望着空荡的后院,心头猛的狠狠一抽,一股窒息的感觉突然袭上胸口。若一摸着自己的脖子,明明,明明没有任何东西掐住她,为什么呼吸会突然…… 完全不能呼吸了! 若一弓起身子,扶着门栏缓缓蜷缩成一团。面色苍白,嘴唇逐渐变得青乌。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死掉。 一只手自她后背穿过,轻轻的搂住她,将她蜷缩在一起的四肢打开,微凉的唇也轻柔的覆到她的唇上。对方的舌尖迅速挑开她紧咬的牙关,一口冰冷的气息猛的度入她的口中,绕过喉管,窒息的感觉渐渐消失。 若一昏花一片的大脑也逐渐恢复了清明,而救她的人却没有就此松口。他停止往她嘴里度气,舌头却在她的嘴里留恋不出,扫过她的唇齿,敏感的舌尖。从容不迫中又带着些许激动。 这个吻,几乎让若一动情得不能自己。 不对!若一猛的回过神,睁开双眼,一对银白的长长睫毛刷过她的眼窝,她浑身一颤,手在那人胸口狠狠一推。若一捂着自己的唇,看清来人,心中又羞又恼,还生出点微怒:“苍霄,你做什么!” “救你。”苍霄答得坦坦荡荡。 他确实救了她,可是后来……可是后来……后来她也很享受。 若一臊红了一张脸,她愤愤的瞪着一脸淡然的苍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嘴颤抖了半天,只傻傻的吼出一句:“你凭什么跑到我的梦里来!” 苍霄盯着她看了半晌又粗粗扫了一眼小竹屋,颇为冷静道:“颜若一,你知道你现在随时会惨死么?” “惨死”二字被苍霄咬得极重,若一心下骇然,一时愣住了。 “这些,你我眼前的这一切,你可知都是什么?” 听苍霄这样一问,若一连桌子也不敢碰了,立时撤开了手:“鬼……鬼吗?” “虚妄幻境。”苍霄神色微凝,“极凶恶之术,把你拉入记忆中最不想碰触的过去,将你困在这里,让你一遍一遍看尽那些过往,寻找任何一个契机,阔大你心中的伤痛,令你心力枯竭,痛苦而死。就如方才那般。” 若一脸色瞬间一白,最不想碰触的回忆…… 苍霄将她脸上每一个细致的表情变化皆纳入眼中,看着她极力压抑颤抖的身体。苍霄手心微微收紧,微微自嘲的一笑道:“我本以为,至少这样的记忆里会是……结果还是他么……” 若一却走神得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她脸色难看的问:“破阵之法呢?” 苍霄凝住她的眼:“没有。”他道,“只能一遍一遍的看下去。” 若一脸上血色尽失,身子微微晃了两晃。突然她拉住苍霄的手臂,“不对,如果出不去,那你又是如何进来的呢?既然你可以进到我的回忆里来,那就一定有办法可以出去。” “我能这样进来,你能这样出去么?”一句冷漠的话,锋利的戳破两人力量的明显差距。 若一默了默:“这里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你,你进来做什么?” 苍霄扫了眼她微红的唇瓣,扭过头:“救你。”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瞬间暖了若一的心房。她咬了咬唇角,理智依旧坚硬的抵触着这些□□般致命的温暖,而感性却柔软了她各种刚强的防备:“苍霄。”她的声音弱弱的,“多谢。” 苍霄眸中划过一丝不被领情的难过,“颜若一,谁要你的感谢。” 若一沉默。 屋外忽然传来从前的自己咋咋呼呼的叫唤:“熏池,钓上勾的都能让它跑了,你怎么这么笨?还是……你是故意放它走的吧!” 若一记得,接下来,熏池会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她说“若一,你逼着我一个修道人破杀戒,是会遭天谴的。” 果然,不一会儿熏池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若一,你逼着我一个修道人破杀戒,是会遭天谴的。” “修道之人志在普渡众生,到时候我要真引来天谴,你就替我受了吧。”若一的声音无理霸道。活脱脱一个女土匪的模样。 若一从不想,那时的自己竟能蛮横成这样。 这些熟悉的对话让若一从心里感到喜悦,只是笑意还没荡到嘴边便已消失。她没想到,这时的自己还真是一语成谶。最后熏池竟真的替她受了天谴…… 若一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因为刚才用力的捏握,此时已泛出了青白,还止不住的颤抖。 苍霄定定的将她望了半晌:“颜若一,到底是什么让你怕成这样?” 若一不说话。 苍霄也不再追究,反正过不了多久,颜若一的这段过往,他都会半点不漏的看在眼里。 29、第二十八章 颜若一的这段过往是什么? “熏池,我在山后面挖出了这个!”两百年前的若一兴冲冲的将手中的人参放到桌上,正在看书的熏池骇了一跳,忙道:“不可不可,若一,这人参快成精了,拔了它会遭天谴的!” 她无所谓的摊了摊手:“那就给天谴一个出场的机会吧!我今天要用它炖鸡。” “若一。”熏池艰难的开口,“那山鸡也是……” “快成精了的对吧!会遭天谴是吧?”若一拍桌子气道,“那你告诉我你这空桑山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成精的?吃什么是不遭天谴的!它们要成精,你就要眼睁睁的把我饿成鬼不成!” 熏池怔了会儿,哭笑不得的说:“万物皆有灵。我顾了它们却忘了若一与我不一样,每日都要进食的。” 若一气哼哼的瞪着他。 熏池长叹口气:“罢了,若一且自去寻食吧……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就是。” 若一欢乐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山上的宝贝吃的可多着!”说着便跑了出去。 若一的这段过往,苍霄只看到了一个温润如玉的朗朗君子和一个俏皮古怪的女子每日说说笑笑欢乐度日。 应该是这样快乐,否则她也不会对这段回忆如此念念不忘,更不会把这个男子刻入心间。苍霄苦涩的想着,转眼却看见若一嘴角挂着的是比自己还要涩然的笑。 时光流转了两日。阴雨天气。 从前的若一百无聊赖的坐在窗前看着屋檐上流下连串的雨滴:“熏池。”她道,“昨天我沿着小河走了很远,可是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迷阵?” 在桌旁看书的熏池动作微微一僵:“若一想走了吗?” “伤已经好了,我想尽快出去了,要不然会有人担心吧。我得去找他。” “可是若一喜欢的人?” 她挠了挠后脑勺:“喜欢?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他是只妖怪,性子又别扭得要死,不过,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唔,还有他那副逞强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想一想就让人忍不住心疼。会为一个人开心或者难过……大概就是喜欢吧。” 苍霄慢慢的睁大了眼,像饥饿的孩童快拿到别人施舍的食物一般,眸中竟是极脆弱的惊喜,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他望向身边的若一。 若一双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盯着那时的熏池和自己,极淡的说道:“是说的你没错。”她接着说,“苍霄,连我都快忘了,我曾那样拼尽全力的爱过你。” 握拳的手狠狠一紧,锋利的指甲戳破自己的掌心,苍霄垂下眼睑盖住自己的双眸,把那些破碎的东西全都吞入腹中。 熏池听了若一的话,放下书卷,笑道:“情之一字本就没有什么界定规矩,由心而生,若一若是觉得喜欢,那就定是喜欢了。” 窗边的若一羞涩一笑。 熏池接着道:“这空桑之地乃上古灵山,寻常人不得契机是无法进来的,若一你来的时候恰好撞上了这个契机,而出去自然也是得寻一个契机。我算着日子,约莫明日丑时可以出山。到时候,我送你过去吧。” “熏池你和我一起出去吧。这空桑的风景虽然好,可是每天看每天看总会厌烦,外面的世界精彩非常,比《西游记》的故事都要好玩多了。” “若一,并非我不想出去,而是我职责所在。”熏池走到窗边,望向雨幕外的世界,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可知上古妖兽作乱人间一事?” 若一摇头。 “上古时代,神族逐渐凋零。天下群妖受天地气息变化的影响纷纷入魔。我的祖辈以性命为代价,将他们封印在空桑四周的大山里,借天地灵气予以镇压。西南边的婴梁镇压着九蛮,身形似龟的九头巨怪,西北边的景山封印着酸与鸟,身形似蛇,四翼六目而三足。东南的丰山封印着雍和,身形似猿,赤目黄身……” “呃……熏池,我记不住,你直接说你的祖辈封印他们之后的事吧。” 被打断话的熏池也不生气,仍旧含笑淡淡道:“空桑处于封印众妖魔的中心,我身负祖辈的力量和托付,镇守空桑灵气,牵制四方之力,不可轻易离开空桑。” 若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不强求你了,以后我一定会找机会回来看你的。” “一切都随缘吧。”熏池笑着拍了拍若一的脑袋,“在这空桑寂然独守了这么多年,能在机缘巧合之下碰见你闯入,有个人与自己对月煮酒,说话谈笑当真是畅快之事。我也总算明白为何书上总是说人生得一知己实属不易。若一,熏池注定寂寥的一生幸得你数十日相陪,已十分欣慰,断不敢再求多了。你出去之后也别再向别人提起我,就当做是场意料之外的缘分吧,若是此缘未了,以后我们还是会再见的。” 熏池这番话,把当时的若一感动得一沓糊涂,而听在现在的若一耳里却只留下了刻骨的苦涩。 熏池恪守职责,独自把守着空桑灵气,一个人不知孤独了多久,可他却一点怨恨也没有。和别人沟通交流本是一个人生命之中最寻常的事,而他却将这种平凡的事视若至宝。 若一一走,便是连他这唯一的“幸事”也带走了。他还依旧儒雅的笑着,清澈的眸中至始至终没有半丝怨愤和不满。 心口一窒,疼得若一弓下身子,苍霄连忙将她扶住,一手放在她的胸口上,掌心凝起一星白光。妖力源源不断的输入若一体内,而若一却一直神色痛苦的蜷着身子。 苍霄皱眉冷喝:“什么都别想。” “熏……熏池,以为他和我相遇是缘……”若一额上冷汗涔涔,一张脸已无人色,她颤抖着抓着苍霄的衣襟,“他以为是缘,可……这却只是一场劫数。” “颜若一,别想了。” “如果……如果他没有遇到我……该多好。” 苍霄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像安慰小孩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音色是难得的温柔:“若一,没事了。没事了。”若一埋首与他的胸前,心口的疼痛慢慢缓了下来。她却一直倚着他,放任心中的脆弱扩大,串流。 “苍霄,要是那时你也在,就好了。” 苍霄抚摸她背的手微微一僵。怔了好一会儿,紫眸一柔,他道: “我会一直都在。” 现在的若一已经知道了,在各自的生命中,没有谁会一直都在。可是听到苍霄这样说,她心里仍是温暖非常。 ………… 次日丑时,熏池将若一送到一方丛林茂密之处。他望了望天上的双月,广袖一挥,丛林之中便显出一条小路来。 “顺着这条路走便能离开空桑了。若一此去万望珍重。熏池只能送到这里了。” “熏池,你也要好好保重啊!以后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契机什么的,一年总有几次吧。以后我就带着霄狐狸住在空桑山周围,每天都来这里转上两圈,总有一天能让我碰上你的。顺带也让霄狐狸见见我的救命恩人。” “既是如此,日后我也每日都来这周围走上两圈,如此咱们碰见的机会就更大了。”熏池笑道,“若一且去吧,我目送你离开。” “不要走!”苍霄拉住身边突然变得很激动的若一,若一捉住苍霄的衣袖,神色哀戚:“不能走……让她不要走,至少,至少要让熏池先回去。” “若一,这些都是回忆。现在的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若一沉默。 她看见从前的自己慢慢走远,一步一步,突然,一个黑影自旁边的草木堆中窜出,猛的抓住了若一。 熏池目光一凝,迅速的抬手结印,一道炙白的光划破黑夜,直直打在那黑影身上。黑影一声尖利的高啸,随即化作一股青烟。熏池低喝:“若一回来!” 若一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若一!” 她依旧跪在那里,垂着脑袋,了无生气。 “若一……”熏池又唤了一声,而这一声中夹带这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别过去! 他一步跨出。 别过去! 他紧紧盯着若一,疾步走了过去。 不…… 他指尖微颤,轻触若一的肩膀。 突然,若一猛的抬头将他望着,唇边裂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下一瞬间,一道黑色的光刃“唰”的刺破熏池的胸膛。温热的血液溅在若一脸上,衬得她的笑泛出了腥红的残忍。 熏池面不改色,反手结印猛的拍到若一眉心。金光闪过,她唇边那个诡异的笑渐渐消失,眸中慢慢印出了熏池苍白的唇,神色逐步变得骇然恐慌。 熏池的身子无力跪下,倒在若一身上,他的头抵住若一的肩,一口乌血咳出,染湿了若一半边肩膀。若一仍怔怔的望着半空,瞳孔放大,浑身这才开始剧烈的颤抖。 茂林间的风吹得诡异,树木沙沙的响着,一道道黑影从地里此起彼伏的冒出。若一听到了他们不怀好意的笑声,他们“桀桀”的叫着,躁动不已。 “若一别怕。”熏池说,“若一别怕。” 30、第二十九章 “往回走。”熏池虚弱道,“退回结界里面。” 若一被熏池的话惊醒,她扶住熏池的肩,把他扛起来,手拂过他的胸口,便尽染血红。她拖着熏池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回挪。若一的脚剧烈的颤抖,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踉跄,明明方才并没走多远的路,此时却觉得艰难异常。 丛林间窜出来的黑影慢慢向他们靠拢,却碍于熏池指尖的金光不敢过于接近。 熏池猛的吐出两口乌血,温热的液体流过若一的颈边。若一腿一软,一时没撑住身子,带着熏池狼狈的摔在地上。熏池指尖的光华闪了一闪,四周的黑影更加躁动。 若一几乎是爬着把熏池往回拖。 没走几步,熏池指尖的光华忽然隐没,黑影们霎时没了顾忌,如箭般向两人射来。若一咬紧牙关,覆在熏池身上紧紧抱住他,竟是做了死的打算。 “嘭”的一声,黑影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在快碰到两人之时被猛地弹开。 若一狼狈的抬头张望,只见一层光膜印着双月的光,在漆黑的夜里闪出了美妙的色彩。而那些黑影皆被挡在光膜之外。 这便是熏池说的结界了——所幸他们已经退回了结界里。苍霄心中一阵庆幸,拳头捏得死紧。明知她后来安然无事,明明两百年后的她就在身边,苍霄看到这些依旧觉得心惊后怕。 手臂一阵刺痛,苍霄低头看着若一,她的指甲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而她只看着前方,如一无所知。 “熏池……”从前的若一惊惶的唤着熏池的名字,眸中一片混乱。 “熏池!”不知叫了多少声,熏池才缓缓睁开眼睛。 清澈的眼将四周的环境略略一打量,心中便有了计较,他凝视着若一占满血污和泥土的脸,勉强笑道:“若一,回竹屋,这里不能久待。” 一路艰难的背着熏池回到了小竹屋。熏池让若一将他放在后院的池塘边,他沾了几滴自己的血,放在池子里。池中那两条锦鲤缓缓游了过来,围着熏池的手绕了几圈,慢慢的它们的鳞甲渐渐泛出了金光,映得一池的荷花美丽非常。熏池嘴里喃喃念着咒语,不一会儿,荷塘的水自中间分开,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通道,往地下蔓延。 光芒隐去,熏池道:“咱们下去吧。” 荷塘下面的这个通道不知通向何方,里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却没让若一觉得有多寒冷。一路向下,不知拐了多少弯,走了多少阶梯。若一终于看见了一扇白色的门,熏池以指做笔,以血为墨,在门上书写了一道咒符。最后一笔勾勒完,白色的大门沉声打开。 里面是一处密室。 密室正中一个拖台上陈着一把晶莹剔透的匕首。熏池让若一将他扶进去。 背后的石门又自动关上。 熏池将那把匕首取下捏在手里。他靠着若一坐下道:“若一,我祖辈的封印在时间的流逝下越来越弱了。你方才看见的那些黑影便是被封印的妖魔们身上泄露的魔气,他们渗出了地面,凝聚成形,意图杀了我,打破现在的平衡,破除封印。” 熏池唇边又流出两抹鲜血。她将若一的手握紧,“外面的结界乃是上古时期,我祖辈布下的。受天地气运影响,今日结界灵力微弱,所以我能如此轻易的将你送出去。而现在他们来势汹汹,外面的结界定是阻拦不了多久。若一,我现在要你帮我。” “帮!我肯定帮你,如果今天你不是为了我……”若一的声音哽咽,熏池胸口淌出的血早已将衣袍染得看不出颜色。 “不是你的错,不是今天,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来的。”熏池闭了闭眼,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气息,“若一,我与寻常人不一样,我的力量全都来源于我胸口中这颗心,它不会跳动,却可以让我重生。你听我说,待会儿,我会将心挖出来,你带着它跳入这密室后面的冰湖中。往前一直游便可以出空桑了。到了外面,你找个地方把它埋起来,它自会吸收天地灵气。待到时机成熟那天我便会再活过来的。” 若一怔了怔:“熏池,你在骗我。我知道,你在诓我走。” 熏池苦笑:“若一,我除了会用‘遭天谴’这三字来诓你以外,绝没说过任何谎话。”话音还未落,头顶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碎响,熏池脸色微微一变,正色凝望着她,“若一,答应我。” “可是,你会死,你会死在这里。”若一泪水一颗颗砸在熏池的脸上,“以后我回来都找不到你了,你也看不到那些快成精的植物和动物了,再也不能和我说话……” 熏池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若一,信我。” 若一哭红了眼,看到熏池坚定的神情终是抹了两把泪,忍住哀痛,沉沉点头。 熏池微微一笑,手里握着那把剔透的刀,反手扎入自己的心口,慢慢切开皮肉。随着刀刃的深入,他的脸色越发惨白,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柄。 一双柔弱的手忽然包裹住他渐渐无力的指节,同样颤抖的帮他往下用力。 熏池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疼痛蔓延,他却温和一笑:“人生得一知己,当是畅快之事。” 若一强忍眼泪,划开他的胸膛,在真实的血肉之中,里面的那颗心更像是用竹枝编扎而成的玩具,静静躺在里面,没有跳动,没有温度。而此时,熏池的素来清澈的眸子恍惚得已近灰白。 “若一。”他的声音虚弱,几乎令人无法听闻,“天命使然,无需自责,更……别难过。” 别难过。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一句话。 若一无力的捧出他的心脏。那一刹那,熏池双眼轻轻阖上。 这清澈的眸子,再也不会睁开了。 石门外传来“咚咚”的撞击声。 若一咬紧牙关,将熏池的心紧紧抱在怀中。她无法再鼓起勇气看地上的熏池一眼。因为即便是一眼,也足以让她所有的理智崩溃。 密室后的冰湖。若一闭眼跳了进去,她怀中的那颗心,散出隐隐的微光,慢慢包裹住了若一的身体。 若一记得,那是一股温暖的感觉,就像是熏池的笑。即便时间过了这么久,再看到这些,若一仍能记起当初涌入心窝的温暖。 她奋力往前游,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完完全全的空白。当她终于爬上岸的时候,破晓的曙光恰巧洒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一身的血渍和泥污早在湖中洗掉了。 她摸着怀中的心脏,傻傻的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忽然沙哑的笑了,仰天大笑,笑出了嘶吼的声音。 “啊——” “啊!” 她捧着草木的心凄然尖叫。她大骂上苍不公,不公至斯。她冲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嘶声哭喊。 只因朝阳升起的那座山头,正是空桑。 那个温润如玉的朗朗君子,被她破开胸膛,独自留在空桑。而最后她却连土,也无法替他埋上一g。 看完此间过往,苍霄唇色略白,他忽然想起自己曾逼过她,逼她将这颗心拿出去救子檀。而最后子檀醒了——她真的用这颗心救了子檀。在他的逼迫下。 他到底干了什么…… 苍霄想到这里,心中猛生一股惊惧,他有些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打量若一脸上的神色,只见若一双眼出奇的亮,她死死的盯住那个还在岸边哀恸而哭的女子,表情出人意料的平静。 而若一这样的表情,却更让苍霄心惊。 “颜若一。”苍霄唤她,声音中是连他也没察觉到的慌张。 “苍霄。”若一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而眼中却没有焦点,“熏池说,是天意使然,然而这个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道一声使命,便独守了空桑一生。他镇守四方灵气,护了天下苍生,谁又知他根本就没见过苍生。他本是一个温润的人,最后竟被逼得自己破开……甚至,他的尸骨是怎样个下场都没人知道。” 若一空茫的念着,忽然她喉头一动,一口血自她嘴里涌出,她却毫不自知。 苍霄连忙搂住她逐渐瘫软的身子,妖力源源不断的流入她的体内,替她疏导着血脉气息。而若一还是大口的吐着血,怎么也止不住。 苍霄久居高位,生性傲然,他并不懂得安慰人,在喉头的话转了半天,说出来就只变成了命令的语气:“颜若一,不准想了。” “苍霄,天意是个什么东西。” 天意……谁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我们活着,只是因为天意使然,那么,我们的这些努力和奋斗,岂不是显得很可笑?”若一目光越发涣散,声音也逐渐弱了,“这一切都只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命的活?” “若一,天地不仁,万物皆为刍狗。生在世间,不求万事圆满,但求于心无愧。”苍霄声色低沉,却一字不漏的传入若一的耳朵,“你可曾记得,你曾告诉我,人都会死,你颜若一活在这世上一天,便要让自己过得舒心一天。你现在所执着的不过是过往之事。颜若一,你何以要为难自己?” 若一眉目微动。她慢慢看向苍霄。 “若你仍走不出心结。”苍霄盯着若一的眼睛,正色道:“那么,我便踏平空桑,替你掀了九霄,再逆了天道。定让不仁天地道出个‘天意使然’的一二来!” 空气静默了半晌,若一沙哑着嗓子道:“苍霄,那时我多希望你在。” 31、第三十章 莫默被隔在黑雾的结界之外都要急疯了。 颜若一和苍霄进去了快一个多时辰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黑雾也不再往前移了,就停在半空中,任他如何用魔法攻击都不动摇分毫。反而他的这些魔法砸在黑雾外的结界之上,都像被吸收了般。 莫默气得骂娘。 苍霄方才到底是用什么方法闯进去的! 他气愤的一脚踹在结界之上,这时,惊悚的事发生了。这个任凭他百般动武的而巍然不动的结界卡啦一声裂开了一条细缝。 结界……居然被物理攻击给踢裂了? 莫默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难道说他的脚比他的魔法更具有攻击力? 莫默的性子不喜欢想得太多,见这用踢的有效,他便发了狠的一脚又一脚踹在结界之上,破碎的裂纹越扩越大,黑气自缝隙中慢慢泄露了出来。慢慢的,随着黑气的泄露,一股灵力也跟着漏了出来。莫默敏锐的察觉到,这些都是方才自己攻击到这个结界上的灵力。想来定是他这异世的灵力让这个结界发生了变化,以至于能用物理攻击将它踢碎。 他露出一个奸险的笑:叫你他妈的吞我的灵力,叫你他妈的抓我的人! “咯嚓!”一声脆响,裂痕自莫默的脚下往上蔓延,迅速布满了整个结界。莫默“哈!”的一声大喝,最后一记旋风踢成功将整个结界打破。 黑气瞬间像爆炸开,扑满了整个天空。 ………… 若一隐约感到了一阵震动。她盱眼看着头顶的天空。耳边依旧还有从前的自己大声嚎哭的声音。苍霄搂着她靠树坐着。他的手贴在她的腹部,一股凉凉的气息源源不断的涌入若一体内。 若一想,现在若是没有苍霄,她应该早就被这些回忆摧残得奄奄一息了吧。之后便会永眠于这虚幻之城,结束这场生命…… 她覆手在苍霄的手臂上,转动眼珠,看见苍霄紫色的眸子中清澈的印着她的影子,这般的专注,专注得几乎让她心动。 “苍霄。”她道,“你说没有破阵之法,那你又要怎么救我?” “这便是在救你。”他答得自然。 “可是,你说这些记忆会一遍遍的回放。下一次我还是会这样,你就一直用妖力替我疏导血脉吗?” 苍霄默认。 若一牵扯嘴角一笑:“你的妖力总会有耗尽的时候,到时候,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我便一直陪着你。” 他说,我便一直陪着你。 他进来,就是做了陪她一起葬身虚幻之城的打算么?原来,他说的“会一直都在”是这个意思。一直在这里陪着她,直到他的妖力耗尽,两人死在这里。 苍霄的音色依旧是素日的冷淡:“你这些最痛苦的记忆,当时没和你在一起度过,至少现在能陪着你了。” 若一一怔继而微微苦笑,不愧是苍霄啊,连这样的动人话他都能说的如此淡漠。若一抿了抿唇,她突然很想知道,苍霄既然这么在乎她,那当初为何要那般逼迫她去救子檀。在苍霄心中到底将她和子檀都放在什么位置上? “苍霄……” “颜若一。”苍霄打断她的话,沉声道,“两百年前,我四下寻找救活子檀的方法的时候,那时,有一个人上了幽都,他说他知道那颗拥有极强大力量的纯净之心在哪里。”若一愣了一愣,听苍霄接着说,“我召见他之后,他告诉我,那颗心在你手里。之后又告诉我你和熏池之间的一些事,我虽不尽然相信,可却以为你对熏池……”苍霄顿了顿,神色间有些怅然。 “结果现在看来,你与熏池的关系全然不是我想的那般。方才看见那些黑色的影子时,我才知晓,原来,当初上幽都告知我这些事的那人和这些影子都同是泄露出来的魔气所化。” 若一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当初苍霄是怎么知道她有熏池的心这回事了。 原来,都是那些渗出地面的魔气作祟! 熏池死后,心脏被若一带出空桑,空桑灵力必然大减,让魔气得以凝化做人形。那些魔气凝做的人定是猜想到了是若一把熏池的心带走。但是他们却探查不到若一把那颗心藏在什么样的地方。所以,他们想借苍霄的手毁掉那颗心,让镇压四方灵力的源头彻底消失,从而解开上古妖兽们的封印! 苍霄道:“彼时,子檀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遍寻不到的东西竟一直被你藏着,一想到你竟为了一个死人之物如此执著……”苍霄放在若一小腹上的手微微用力,若一只是将他望着。 他……苍霄的意思是,那时他对她发火,是因为他在吃醋么? “那时,我并不曾知晓此间有这些过往。” 苍霄这番话说得艰辛。 以他的地位和力量,他并不需向谁去解释些什么。而他也习惯了漠然。世间流言蜚语如此之多,他早已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了。功也好过也罢,是非对错他只信自己心中的那杆称。更不在乎别人是不是对他有所误会。 但是今天他却想和若一解释,尽管他的这番解释,放在现实面前实在是无力得很。 若一眼中流光微动,唇角的弧度有些动容。 苍霄忽然问:“你离开……是因为我逼着你用他的心救了子檀,所以你恨了我?” 若一愣了一愣,这才想起苍霄并不知道当初她是用自己的血救的子檀。 她道:“不是。”脑海中闪过那日他从她手中划过的衣袖,又掠过那扇至死未开的洞门,她闭了闭眼,终于承认道,“我只是,嫉妒到绝望罢了。” “因为在我被人挟持的时候,你选择了守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在我害怕恐惧死亡的时候,你保护了她。我曾碾碎我仅剩的那点自尊乞求你一个回眸,你却头也不回的去了她身边。”若一淡淡说着:“苍霄,你或许不知道,以前我留在这里的所有原因只是为了你,能每天看见你,触碰到你。是我所有的期冀。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决心抛弃了所有的曾经,甚至打算下半辈子都在血腥中度过, “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没心没肺的颜若一居然会这么深刻的爱上一个妖怪。即便在知道你会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牺牲我的时候,我也舍不得怨你一分,更舍不得将你忘了。可是你心里却只装着子檀。苍霄……”若一颤抖着问,“颜若一对你的这些情意,你当真一分都没有看出来?还是说,你觉得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苍霄听罢这番话,脸色变了几许,他开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沉默无声。 “当初离开,不过是害怕你先开口将我抛弃了。” 苍霄紧紧抿了抿唇角,若一感觉到他放在他小腹上的手慢慢僵硬,若一定定的盯着苍霄,“现在,我却有些不甘心了。” 她将手盖在苍霄的手上,慢慢将他的手掌握紧,若一在心中鼓足了勇气:“颜若一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苍霄,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是对我有意。现在我用最后的勇气问你。苍霄,不要喜欢子檀了,我想待在你身边,我想为了你再一次抛弃所有。” “所以,你不要喜欢子檀了。好吗?” 32、第三十一章 若一想,她永远也不会忘了这一刻苍霄如起死回生一般的眼神。刹那的芳华比天上的星光还要璀璨。 她静静的等着苍霄的回答。 突然,地面狠狠一震。两人被这一震都弄得有点恍惚,仿佛不知现今身在何方。 紧接着四周的景象迅速褪去,光线渐渐变得模糊,不一会儿周围又变成了一片黑暗。苍霄迅速反应过来,神色微凝,搂住若一,立刻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而若一却神奇的觉得身体里的痛楚逐渐消失,连唇边的血迹也没了踪影。 苍霄冷冷道:“有人破了虚幻之城的圈禁之术。”话音还未落。“颜若一!”不远处便传来莫默的呼声。 若一呆了呆,明明知道现在自己是死里逃生,心里却觉得非常的不甘。这一瞬间,想回到方才那个虚幻之城的念头变得格外强烈。 “颜若一!”莫默锲而不舍的唤着。 若一心中恼怒,气道:“叫什么叫!晚点再来会死么!” 不想她这么一说,果真再没任何声音传过来。 四周死寂一片,但死寂中又隐隐透出些莫名的躁动。 苍霄神色更显凝重。若一心知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她下意识的往苍霄那边靠了一靠。忽然,眼角翻飞过一片鲜红似血的衣袂。若一寒毛立时倒立:“你……你看见了吗?”她抖着嗓子问苍霄。 苍霄淡然道:“这黑雾中有人。” “真的是‘人’吗?” “不是。”苍霄答得肯定而淡然。若一脸色难看的沉了沉,将苍霄靠得更紧了一分。 苍霄紫眸倏地一厉,左手搂住若一,右手往空中一挥,一排妖气凝聚成利刃,光一般扫向四面八方。 霎时,凄厉的尖声怪叫不绝于耳。 这声音尖利难听嚎得若一浑身发麻。妖力扫过之后,四周再度安静下来。 若一惊魂未定:“刚才那是什么?” 苍霄皱眉道:“魔气凝聚的怪物。” 想到那些从地里冒出来的鬼魅一样的生物,若一的脸色铁青:“你是说,刚才我们的周围全是那样的黑影怪物?” “现在也是。” 话音未落,若一只觉一股阴森的气息窜过脊梁,她猛的往左边看去,眼角再一次捕捉到了那块似血的衣袂。突然,若一的脑海中奇异的闪现一个画面——一个红衣长发的人被钉死在墙上,他的头无力垂下,浑身的衣裳破烂不堪,□□的肩头和手臂上面被抓出了一道道发黑的血痕,背后的血顺着墙流下,染湿了一片洁白的地面。 一个沙哑至极的声音嘶声唤道:“救……救……”这画面太过诡谲,让人不寒而栗。若一猛的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了?”苍霄问她。 若一脸色更难看了一分:“你没看到么?” 苍霄的声音沉了沉:“何物?” 苍霄没看见……以他们两个的修为差距,不可能有若一看见而苍霄看不见的东西。如果这样的东西真的出现了,那就只能说明一点,是那人故意只给若一看的! 若一正觉得悚然。“啊!”一声尖叫蓦地闯入两人的耳朵,其声尖利得似乎要撕碎人的耳膜。周遭的黑雾开始诡异的流动。若一只觉得身上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般。 对方终于开始发难了吗? 苍霄身边银光一闪,护住若一的耳脉和心脉。他伸出手,虚空一指,一束银光自他指尖破空而去,直冲云霄。不一会儿,四周的黑雾的流动方向逐渐改变,苍霄的那束光就像一个龙卷风的风眼,将四周的黑雾都慢慢吸了过去,围着那光旋转。 渐渐的,若一隐约能看见黑雾之外的天空和下方的地面了。然而那个尖声的嘶叫并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厉害。 苍霄一声低喝,妖力蓬勃而出。指尖的银光更甚。但是那黑雾的旋转却比方才慢了许多。 若一心知定是苍霄在与那黑暗中的人较力。心中焦急不堪,却不知该如何帮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黑雾渐渐都被苍霄聚拢了起来。但是他眉间的堕魔印记却忽隐忽现,苍霄搂住若一身子的手臂也越来越僵硬。指甲长出了骇人的长度。他的唇渐渐变得乌黑,紫眸也越发浑浊。 难道是妖力用得太过了,苍霄抑制不住身体里的魔气了吗? 若一心惊,当即咬破自己的指尖,伸手到苍霄的唇边。嗅到若一的血气的味道,他眸中的煞气微微退了一些,若一道:“张嘴!” “不需要。”苍霄扭过头。妖力顿时大盛。银光犹如炸裂开一般,将四周黑雾尽收其中。 尖叫声乍停。 另外两个人影蓦地出现在若一的视野之中,一个是脸上带着伤,显得有些狼狈的黑衣剑客莫默,另一个—— 是一个红衣男子,他表情木讷,脸色苍白如纸,仿似已不是活人。 若一看得一阵悚然,不但因为这个男子和方才自己在那片黑雾中看见的人打扮一模一样,更因为他的脸像极了一个人,那人上辈子叫做余毅,是一个残了腿的青楼老板,更远的一世叫做成昊,是一个威震天下的大将军王。 这个红衣男子……他竟与月凰宿世追寻的恋人,长得如此相像! 若一喃喃道:“余毅……”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与这些魔气到底是什么关系?月凰说她两百年都没有寻到成昊的转世,难道和他现在这副样子有什么联系? 不料若一这一声低呼却引来了那人的目光。他眸中死寂,毫无一丝光华。他轻启那张青乌的唇:“吾名红莲。” 若一一怔。 那方却传来莫默的大骂:“红你妹!谁想知道你叫什么!再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这次我一定把你劈成肉末!”说罢,便向他攻了过去。任若一怎么唤都唤不住。 此时,苍霄浑身颤了一颤,猛的捂住自己的心口,他额上青筋凸显,眉心的印记完全显现了出来。若一心神一下便被拉到苍霄身上,她把流出血的指尖递到苍霄唇边。苍霄扭开了头。 若一怒道:“张嘴!你怎么就这么逞强呢!吃这么一点血,我又死不了!” 苍霄依旧紧紧咬着牙关。若一气得不行,将手指放到自己嘴里一阵咬破,吮吸了血液,勾住苍霄的脖子便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苍霄不料若一会突然这样做伸手要推开她,可是自己的牙关早一步被她敲破,一时间,两人的嘴里都渲染了血的铁锈味。 苍霄一怔,面上的魔像尽褪,然而眉目间却忽然痛色浮现。他一施小法,若一立即僵住了身子动弹不得。两人的唇分离。他便解开了对若一的禁制,一声低叹道: “若一,欠你如此多,我已还不起……” 若一呆了呆,一时无法完全理解他这话里的意思。 “颜若一!”莫默一声高呼,“你们他妈的能不能先看清楚情况!现在是你们谈情说爱的时候么?”言罢,捻了一个决,再次对着红莲杀了过去。 若一望向那方的红莲,只见他衣袂翻飞,一头黑发如厉鬼一般临空飞舞着。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可是眼角却流下血泪,挂在如纸的脸上,显得怪异恐怖。 莫默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金色魔法阵,伸手一抓,抽出一把光华流动的长剑。“哈!”她一声大喝,对准红莲当头劈去。 若一本以为这剑下去定是个尸首分家的下场,正想大呼“住手”不料莫默的那一剑却被一层黑红的结界挡在外面! 莫默的灵力与结界相撞擦激烈的火花,反弹回来的一些灵力直接划伤了莫默的脸颊。莫默毫不退缩,将灵力尽数注入长剑之中,连声低喝,非要将这结界劈砍开不可。 许是被莫默逼得狠了,红莲猛的一动,抬脸瞪向莫默,脸上的血泪如注,他慢慢抬起手来,对准莫默,掌心凝起一股黑色的风暴…… “莫默小心!”若一惊呼。 苍霄眉头一皱,方想要出手,一道赤橙的光自另一个方向而来打在了那人的结界之上。 众人只闻一声凤凰清啼,若一一转眼,但见一只赤红色的凰鸟自红莲的后方徐徐飞来。它飞得很是颠簸,像随时会掉下去一般。那声声啼叫听在若一耳里,无不是月凰呼唤爱人的声音。 红莲面色微微一动,脸上的血泪渐渐停止了涌出。 月凰…… 察觉到对手分心,莫默一声大喝,长剑光华顿时暴涨。若一此时想叫住手已经来不及了。“卡啦”黑红色的结界裂出一条长缝。 凤凰长啼,其声若泣。 莫默一剑划下,顿时将他的身子劈做两半。而让人惊异的是,红莲的身体里面竟没有一滴血流出,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劈开,表情连半丝波动也没有!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苍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急速向那方飞过去,他一把将若一扔到了莫默的怀中,旋即在莫默肩头拍下一掌,直直将他拍开数十丈远。苍霄手中捻了一个印狠狠拍到红莲的额头之上。 一时,红莲的表情变得痛苦万分,被莫默切开的两半身子像水一般开始蠕动,他一声尖叫,化做一股黑烟缠绕在苍霄身边,像一条蛇,将苍霄越缠越紧。 33、第三十二章 一阵银光自苍霄体内乍现,与缠绕着他的黑气相互推挤。交锋激烈的地方甚至有噼啪作响的声音。 若一不知自己那点血能将苍霄体内的魔气压制多久,如他这样一直消耗妖力与人对抗,很快,被压制的魔气便会冲出禁制的!她正心焦不已,远处忽闻一声空灵的低吟,似咒似歌。 那团黑烟形状渐渐变得奇怪。 苍霄索性收了护在自己周身的银光,不一会儿那黑烟便在这吟唱中松开了苍霄。 烟雾慢慢飞到更高处又凝成了红莲的模样。 此时,红莲的脸色依旧如纸惨白,但是他嘴里却发出了野兽遇敌时的低哮声,眼神专注而戒备的盯着天空的一方。 歌声渐止,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位飘然若仙的女子犹如踏着莲花而来,她衣袂飘飞,走得不徐不疾,却一步十里,不一会儿便来到苍霄身边。她看着苍霄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笑,令人看得舒心。 “霄儿何时变得如此无用?”这话虽语带揶揄,却也让人听得舒服。 苍霄沉默不语,却不自觉的望向若一。 看见来人,若一不由苦笑,对着莫默颇为酸涩道:“你要说情敌,那她才是我真正的情敌。” 莫默细细打量了子檀一番:“确实是美女,但是所有的美女在我看来都不过如此。” “那是因为你不是真正的男人。” 若一这话音还未落,红莲突然一声尖啸,地面猛的蒸腾起来无数的黑气。它们慢慢凝聚成形,对着空中的众人迅速扑来。 “靠!”莫默一声咒骂,立时凝起了一个结界,将自己和若一保护在里面,“这都是些什么怪物!要多少有多少么?这么多,手都能得杀软了,咱们还是逃吧。” 若一没有答莫默的话,神情凝重的喃喃道:“魔气已经泄露得这么严重了么?”而且这个红莲竟然还能召唤魔气,他到底是谁…… 子檀浅浅一勾唇,“这些把戏便想对付我么?”言罢,纤指微动,捻了一个净心咒。 莫默见她这举动,轻嗤一声:“这么多的妖怪,便是大罗神仙光用一个咒语也解决不……了……” 光华闪过,众多的魔气凝成的怪物瞬间化作烟雾。在众人脚下飘散开来,罩得下方的婴梁山一片朦胧。莫默讶异的盯着子檀,悄声问若一:“这又是个什么怪物?” 若一苦笑。 下方妖魔皆亡,红莲转身便想逃,子檀星眸一凝,一记凌厉的妖力直直砍向他。众人只见赤芒一闪,伴随着一声轰鸣,空中顿时腾起了一股白烟。 红莲毫发无伤的自白雾中破出,下方飘散的黑烟卷做一团黑云将红莲裹住,急速往远方逃去。 子檀眉目一厉,欺身便要追,刚飞过那层白雾竟被一个东西拖住了身形。她转头厉声道:“只是一张脸长得相似而已,这是魔气化的魔物,你在犯什么傻?” 看见拖住子檀的物体,若一变了脸色,不由低呼:“月凰!” 月凰本已是极其的虚弱,现在又替红莲受了子檀这一击,定是伤重非常,然而她却死死咬住子檀的衣裳,即便翅膀已经快要铺展不开了,也不让她继续追杀红莲。 子檀蹙眉抬手,欲一掌将她击晕,一道冷淡的声线却插了进来:“檀儿,罢了。” 子檀挑了挑眉,望向苍霄:“如今你且心软一阵,舒了心,他日这东西吸收了更多的魔气演变为天魔之身,你也且自己哭去。” 苍霄只道:“今日且放过他,他日我自会亲手将他斩杀。” 子檀眼见苍霄眸中坚定的神色,轻叹口气。扫了眼依旧死死咬住自己衣角的月凰,无奈一笑:“倒弄得我是个毒辣妇人似的。罢了罢了,我见你们今日都弄得极是狼狈了。就先歇歇吧。”她目光流转,最后停留在莫默的脸上,微微一怔,复又笑道,“若一,这位是……” 若一还未答话,莫默横蛮的将若一抱紧,抢过话道:“未婚夫君是也。” 子檀又是一怔,颇为讶异的扫了一眼若一,又看了看沉了脸色的苍霄。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此处非闲聊之地,咱们还是先下去吧。” ……………… 众人方一落到地面,月凰便无力的瘫软在地,已经昏死了过去,而她的尖喙依旧死死咬住子檀的衣角。半丝也不曾放松。 若一赶忙跑到了月凰身边,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她浑身皆浸出了小粒的血珠。本来金灿灿的羽毛此时也喑哑无光。月凰本是那般光彩照人的凰鸟…… 若一正在叹息,忽听子檀低声轻叹:“哎,可怜我这身雪貂的新衣裳。”若一嘴角抽了两抽,又忽闻后方一阵婴儿的嚎啕大哭,“哇哇哇”的,哭得闹心不已。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两个身着青衣的婴梁门徒束手无策的盯着地下的一个物什。 若一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婴梁主的脑袋! 她骇了一跳,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婴梁主被埋在地下,只留一个肥嘟嘟的脑袋在外面嚎叫:“凰儿她骗我!她骗我!她说埋在土里她会更容易康复,可是我刨好了坑,她就捆了我把我埋在里面。” “噗。”莫默毫不客气的笑了。 子檀也眉带笑意对着旁边的婴梁门徒道:“怎的不将他挖出来?” 其中一个青衣童子对子檀行了礼,苦恼道:“月凰师姐在土里下了禁制,凭我等法力还解不开。” 子檀指尖一动,婴梁主脑袋周围金光一闪:“刨吧,这下定能将他刨出来了。” 若一觉得好笑之余,又为月凰感到一阵心酸。 她这么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救那个叫做红莲的男子吗?可是那个男子得她拼命搭救后,却连一个回眸也不曾施舍给她。又或许,那个男子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意识,完全被魔气所操控…… 若一想:月凰,如果说你千辛万苦寻找到的爱人变成了贻害苍生的魔,那你的爱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这边还在想,那边被刨出来的婴梁主踉踉跄跄的跑到月凰身边,他一看到月凰身上的伤,脸色顿时沉了沉,婴儿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疼痛,他轻轻的捏住月凰的喙,让她将子檀的衣角松开,紧接着一口血汹涌的流了出来。婴梁主大骇,手脚无措的替她抹着。可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婴梁主心生恼怒,便抬头望着子檀喝骂道:“你怎么搞的!怎么连自己的师妹都不护好!” 晴天霹雳划过。 若一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月凰,又看了看泰然自若的子檀,又看了看怒发冲冠的婴梁主,结巴道:“师……师妹?师妹?”若一拉住旁边的一个婴梁门徒,问道:“师妹?” 那个童子恭敬道:“主子的徒弟遍布九州,主子享誉天下之时,不少妖族领袖都曾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婴梁门下。寒玉主大人千年之前也曾是婴梁门徒。” “啊!”若一听得惊诧,这个婴儿曾经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旁边的莫默感叹着替她吐出了潜台词:“这是怎样惊世骇俗神秘莫测的关系啊!” 听到莫默说话,子檀转过头来,淡淡打量了莫默一眼,随后拉住了苍霄的胳膊,直接打断婴梁主喋喋不休的念叨:“霄儿且与我来。”说着拉着苍霄便往远处走去。 “且慢!且慢!不要以为你现在是什么寒玉主老子就不敢收拾你了!”婴梁主气得跳脚。 子檀却不管他,拉住苍霄便走。 苍霄随着子檀走了两步,可是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间身子微微一僵,他望向若一。而若一也直勾勾的盯着他。 “檀儿……” “有什么待会儿说。” 苍霄站在原地,刚想对若一说什么,忽见莫默一只手横过若一的肩,将她随意的勾进他的怀里。 莫默的脑袋搭在若一的头上,懒懒道:“让他们说去,若一走,跟大爷我回去睡觉。” 苍霄脸色瞬间一青,待子檀再拉他时,他一转身便跟子檀走了。 若一垂下眼睑,想到自己在那个虚幻之城中对他说的话——“别再喜欢子檀了好吗?”她苦笑着,无力的掩着自己的脸,挡住满眼的颓然。 ……………… 晚上的时候,若一坐在院子里望着双月发呆。她想到红莲又想到月凰,想到熏池,又想到苍霄和子檀。 莫默洗漱之后陪着若一坐了一会儿,见她一个劲儿的发呆,正觉得无聊,院子外忽然走近来一个人影。莫默皱了皱眉,起身挡在了若一面前,声音微冷:“大半夜的有什么事么?” 子檀轻笑道:“不过是想找若一叙叙旧罢了。” 莫默道:“没什么好叙旧的,我们……” “莫默。”若一叫住他,自他身后站了出来,“去哪里?”有些事,必须要说明的。 子檀满意的浅笑:“婴梁后山上的独亭是个赏月的好去处。” 34、第三十三章 婴梁后山上的独亭确实是一个赏月的好去处。 此亭建于一处悬崖之上,又是一处高地,四周再无遮挡之物,双月之光更显明亮,月色之下,能清晰的看到山下河流的粼粼波光。虫鸣为此夜更添一丝寂静。 子檀在亭子的第三根立柱之下挖出了一个坛子,将坛子放于亭中的小石桌上,子檀笑道:“若一且来尝尝这个。”手往桌上一指,桌上便出现了两个白玉酒杯。她倒了一点在杯子里,递给若一。 若一不疑有他,浅酌了一口。顿时一股怡人的清香在嘴里散开,似有酒味而又似没有酒味,舌尖喉头只觉得甘醇清爽。即便是若一这种不懂酒的人也忍不住赞叹:“真是好酒。” 子檀微微一笑:“多亏得时间的窖藏,当初再是难喝的酒,存了一千两百多年,自然也就变得甘醇了。” 若一差点没喷出来。她借着月光打量酒杯里的“东西”。 一千两百多年……这酒真的还能喝么? “彼时年少,初来婴梁什么都不懂,师父叫做什么便做什么。那时婴梁小老儿贪上了酒,便叫自己一众身世显赫的徒弟们齐修酿酒之术,美其名曰于细小之处见真招。实乃是为了一解自己的酒瘾。此坛桃花酿,便是我酿的第一坛酒,那时自己小尝了一口,当真是觉得世间没有比这再难喝的东西了,便用秘存之术将它埋了起来。而现在尝起来,味道对了不说,倒还添了一丝怀旧在里面。” 若一忍不住好奇问道:“一千多年前的婴梁主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么?” 子檀笑道:“不,若他是现在这副无能的模样,那些世家哪个愿意把自家孩子交到他手上呢?当初的师父……堪称为九州第一美男子。” “第一美男子……”若一默了默,实在无法把这个随时随地暴走的婴儿和第一美男的联系在一起。 果然是时光如飞刀,剔肉削骨啊! 子檀再次将两人的酒杯斟满。颇为感叹着说:“不知不觉都已经是这个岁数了,时间或许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吧。”子檀盯着若一道,“两百年前,我自寒□□醒来。我本以为九州仍是九州,幽都仍是幽都,我的霄儿也仍是我的霄儿。却不想,在我沉睡的时候,九州和幽都变了,连霄儿也变了。” 若一凝神听着,手不自觉的捏紧了酒杯。 “霄儿生来便是九州的王,族中长辈对他期望甚高,所以要求也极为严厉。他自幼便跟着长辈们处理族中事物,鲜少与同龄者接触,所以养成了这种少年老成予人冷淡的脾性。对待再是喜爱的事物,我也不见得他曾有过多少欣喜激动。” 子檀打量了一眼若一沉默的神色,忽然道:“若一可知为何我这般清楚霄儿的这些过往?” “你们之间如此熟悉,当然都清楚彼此的过往。” “今日,我便将这些都挑明了与你说罢,省得你再乱猜。”子檀轻酌一口酒,道:“我原名叫苍雪。苍霄称王之后,为了避讳他的名字,便换了幼时的名字叫做子檀。” 她这话说的轻浅,以至于若一听了之后一时还没有懂得子檀的意思。待想明白之后她倏地抬眼,怔怔的盯住子檀,只听她接着道: “我乃是苍霄的亲姐。恰巧虚长了他五百岁。” 亲姐?若一愣住。 “我初到婴梁来拜师之时,他才在幽都诞生,听说他出生那日,九九八十一记惊天动地的劫雷几乎削去了幽都半个山头。他受了前面八十记,母后替他接了最后一记,当场丧命。父王替他取了小名换做子离。” 若一傻傻的听着。全然呆住了。 “霄儿是难得的天纵奇才。我在婴梁修习法术,每隔十年便有一个月的休假,可以回幽都一次。每次看到他都甚觉惊异。他的进境之快,让我都感到不可思议。可是更让我觉得心惊的,是他眼中越来越沉寂的情绪。”子檀一声长叹,“他再如何厉害,彼时也只是个孩子,面上装得再老成,心里还是想玩的。谁对他放纵宽容一些,他便要对谁亲厚一些。那时整个幽都就数我对他最为放纵宽容,所以他素来也喜欢与我亲近。我在婴梁修行了三百多年,回到幽都之后,便接下了大将军的官职。就是现在武罗担任的这个职位。我常年在外征战,更是鲜少与霄儿交谈了。我和霄儿相处的时间,后面这些所有的时日加起来,也不如前面三百年来得多。” “若一,你知道我在寒□□里睡了四百年,可是,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入睡的么?” 若一摇头,声音有些颤抖:“我曾经问过苍霄,他却静默不言。幽都山的小妖们,也都说不知情。” “幽都山的小辈们对当年的事忌讳一点也是理所当然。至于霄儿……” 子檀抬头望了望空中的双月,语气微冷:“我沉睡之前最后一场大战,那时父王已去世,霄儿登上了王位,他领军亲征。这本是一场必赢的战争,可是却因为妖族的军队中出了一个叛徒,让十万精卒全军覆没。说来这个叛徒你也定是认识的。” 若一困惑。 子檀唇角的笑冷淡:“他原名苍霁,小名子轩。正是现在享誉天下的寻常宫宫主,季子轩。世人皆不知,他的真身也是一只九尾白狐。他与我和霄儿乃是同父异母的手足。当初他叛了妖族,连同寒玉峰白门上的那本天书一起偷了。他将我族的军机全然泄露,以至我妖族十万将士惨死沙场。” 季子轩和苍霄之间曾经的过往竟是这个样子!若一骇了一跳,被亲亲手足背叛过,难怪苍霄从前便在用人之上顾忌甚多,原来是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为了救霄儿,不慎被封印,自此沉睡……当年的事情必定是霄儿心中的一道硬伤。他又怎会想让你知道,他曾被逼入那般窘迫的境地。” 若一心中微微一抽,又听子檀道:“即便是当初那么艰难的境地,我也不曾看见霄儿流露出任何软弱的表情。我一直以为他已经坚强得没有了悲喜。可是两百年前,我睁开眼却意外的发现他竟有了那么明显的情绪。”子檀盯着若一笑了,“接下来,我要说说两百年前的往事,你还想听我讲下去吗?” 若一道:“想……却又不想。我……”白玉酒杯被若一捏得死紧。她轻声道,“我有些害怕。” “想与不想,我都是要说给你听的。霄儿此生多孤寡清寂,我不过是想让他以后的日子多点欢笑罢了。”子檀望了望天上的双月,“我犹记得你离开的那天是衷拢阕吡巳轮螅龆杂亩枷碌墓砜藓又写乓簧盱迤槔矗欢晕宜盗艘痪浠埃咏褚院螅衷轮毡闶撬纳健! “他……他在鬼哭河中找了我三个月?”若一一阵心惊,鬼哭河中的戾气如此骇人,即便是苍霄,在其中待这么久,肯定也是吃不消的吧。而且,如果颜若一真的掉入河中,只怕也是瞬间被腐蚀得尸骨无存。 他怎么会不知道? 还是即便知道,也要一遍一遍无望的寻找? 子檀并不答她的话,兀自说着:“霄儿从不过自己的生日,因为他的生日便是母祭日,那是我唯一一次听见霄儿自己主动提到生辰这两个字。后来我才知晓,原来是你与他之间,对生辰有过什么约定吧。” 若一沉默,轻轻颤抖着闭上了眼,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出曾经自己俏皮的声音“霄狐狸,你要不要和我做个约定?”“约定--什么时候我和你表白,什么时候就是你的生日。生日礼物是女朋友一个!” 而在她走的那天,她气急败坏的对着寒□□大喊着“苍霄!祝你他妈的生日快乐!” 所以,他是在遵守那个约定,还是在想要那个已经得不到的生日礼物呢? “此后,寻常宫的人找上门来,说是要交还你留下的‘遗物’让霄儿独自去寻常宫取。”子檀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季子轩定是在寻常宫中布了杀招,我自是不让他去的,可是后来还是没能拗得过他。霄儿回来之后,浑身的血,手里死死捏着一封书信,自此他眉间便有了堕魔的印记。后来我听人说,季子轩的眼睛也被废掉了。” 若一眼眶微红:“遗物?我哪来什么遗物,我即便是有什么遗物,又怎会值得他入魔……” 子檀凉凉道:“没有么?如此,我看到的那封《苍霄亲启》的信又是哪里来的呢?你可知当时看到你那封信,得知你是自己早已计划好要走的,连我都狠狠惊诧了一番。你道一声绝笔,飒爽的离开,换得霄儿几近疯癫的入魔……若一,现在知道这些,你可是会觉得心疼?我虽没有时时陪在霄儿身边,可是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了。他从来便是以妖族天下为重。但是两百年前他负尽天下,只为求得时间倒退换你幽都山峰的一个回眸。” “你能想象他醉酒后坐在浮云阁中失声哽咽的样子么?你能体会数百次跳下幽都山峰只为寻找一个虚幻身影的绝望么?你知道他被封印的最后一刻唤的是谁?你又可知他破开封印的那一刻喊的是谁?” “颜若一!”子檀微微一声叹气,“若一,听到这些你可曾觉得于心有愧?而今你回来了,又带了那么本事的一个未婚夫君……难道你回来,就是为了唤醒他,再活生生的剜走他的心么?” 若一捂住自己的眼睛一直摇头,她哽咽得几乎不能说话。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若一,你怎么舍得让他继续寂寞。”子檀又倒了一杯酒给若一,“霄儿现在定是睡不着,也在苦闷的赏月吧。喝了这杯,去找他吧。” ……………… 若一走后,子檀若有所思的摸了摸白玉酒杯的杯沿,喃喃道:“这药的剂量会不会下多了点呢?那姑娘应该是第一次吧,吃不消该如何是好?” “算了,年轻人嘛,多折腾下也是好的。” 35、第三十四章 若一一路小跑,待她急切的跑到苍霄住处时,却停在他的小院门口不敢进去了。 近乡情怯这种情绪在此刻的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犹豫再三,她终究是颤抖着指尖,轻轻推开了院门。小院子里没人,屋子里也黑着灯,他不在? 若一打量了一眼空寂的屋子,最后失望的垂下眼睑,正要转身离开,忽闻一阵旷远的琴声自屋后传来。若一心神一凝,带着近乎小心翼翼的情绪,一步一步往屋后走着。 双月清辉之下,屋后的竹林在微凉的夜风中瑟瑟做响。一个男子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撩拨琴弦。三三两两似不成曲调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苍霄。” 最后一个调的余音被他按下,像一副戛然而止的画面。 “霄狐狸……”许久没有叫出口的三个字,让若一在这瞬间红了眼眶,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泪意,快步踱到苍霄身后,双手将他狠狠一推,骂道:“你是哑巴么?你是脑残得五官不全么?告诉我子檀是你姐会花掉你多少的时间!你怎么就有时间在这里对月谈情装得一副苦情样儿!你……你真是……奇蠢无比……” 若一拳头无力的打在男子背后,她憋了半天,眼泪终是澎湃而出,她抱住他的背,嚎啕大哭,把鼻涕眼泪都擦在了上面。 “靠!谁奇蠢无比啊!”被若一抱住的男子突然站起,他一把扯开哭得双眼红肿的若一大声道,“找谁哭丧呢!人都看清楚了没啊!瞧瞧你这模样也不嫌丢人!” 若一肿着一双眼睛,抽噎着看清了眼前这个人:“莫……莫默。” “是你大爷我。” “你,你在这里干嘛?”若一很是颓然。 “他女人找你谈话了,你男人自然也得找他谈谈。咱们把酒言欢好不畅快。” 若一眼一扫,琴案上也有两个酒杯。她无力扶额:“那他呢?” 莫默一撅嘴,若一顺道看去,只见苍霄一袭白衣立于修竹之下。静默不言的将她盯着。 莫默给凑在若一耳边低声道:“言欢个屁,他醋劲大着呢,一见我就没给我好脸色。” 而此时的若一自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莫默摸了摸鼻子,打量了一眼若一,又望了望不远处的苍霄,最后盯着琴案上的酒杯半晌,终是喃喃自语着:“应该是适量的吧。”然后退了出去。 剩下院子里的两人相望无言。 许是忍受不了这种气氛,若一微微启唇,却不想她一个“霄……”字还没说完,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就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擦眼泪,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苍霄慢慢走近她,一声长叹,轻轻将她搂入怀里:“我以为你知道。”这话带着颇为委屈的意味。 若一抽噎着:“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苍霄的手将她圈紧。 “我真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 “我……”若一顿了一顿,突然噗的一声笑了,随后眼泪又压下她唇边的笑,她就这样半是笑半是哭的说道:“真幼稚!霄狐狸,你个幼稚的笨蛋!”若一双手一圈,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微凉的眼泪贴着他的颈项流下。苍霄忽然觉得身体燥热起来。 他微微埋下头,气息吐在若一的耳边。此时尚还清明的紫眸瞥见了琴案上的两个酒杯。 以苍霄的修为,他怎么会像若一这般蠢笨。放口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如果能在他身上得以成功,那只有一种可能——他想喝了。 “若一……”他开口,声音已显沙哑。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若一却突然开口了: “霄狐狸,好像有点奇怪。”苍霄默了默,若一接着道:“有点热……” 苍霄脑海里突然闪过今天子檀与他谈完话之后眉目之间的奇怪得近乎暧昧的神色…… 苍霄叹了口气。他虽被下了药,但如果颜若一不想,那他自有办法将药逼出来。而现在若一也被下了药,她的行为不在控制中,如果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兴许不是她自己所愿意的。 在这种事上,苍霄不愿做个糊涂。 “若一,是子檀给你……”苍霄蓦地睁大了眼。 若一带着些许灼热温度的唇印在了他的唇边,那个不安分的舌头笨拙的挑着他的唇畔。 她是被药物影响了,苍霄的理智告诉他。但是体内的火像瞬间被加大了一般,有点让人压制不住:“若一……”他微微拉开她,“你……” “我知道。”若一的双颊在月色下泛出迷幻的羞涩,“我大概知道。”她的唇与他靠得那么近,说话时的摩擦几乎令苍霄情动失控。她轻闭双眼,细声说:“我觉得应该可以。” 唇舌交缠之间,若一迷糊的觉得天上的双月弯得好似一双巧笑兮兮的眼睛,看得她脸颊似火在烧。 “苍霄。”若一捉紧了他的衣襟,在唇齿分开的那刻喘息着说,“进屋,好不好?” 可是,兴许是之前子檀那个桃花酿太醉人了,后劲发得如此厉害。让她却不记清他们是怎么进屋的了。 关于那一晚的记忆,若一记得他们铺开缠做一堆的发丝。他光华流转的银发美得令人心醉。他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的眉心、锁骨、肚脐,最后却只抓住了她的手腕。 若一想抽回,却被他紧紧抓住。她的掌心有一道难看的疤,一刀切断了她所有的掌纹。苍霄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近乎喃喃自语道:“很疼么?” 若一答:“疼过。” 疼过,现在已经好了。 苍霄眉头微皱。若一揉了揉他的眉心,将那些聚集起来的愁绪都揉散了去,她道:“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就乱成一团算不清了。苍霄,我只问你一句,此生你还愿和颜若一无止无休的纠缠下去么?” 苍霄默了默,“此乃大幸。”说罢,他伸手覆住了她的柔软。 若一不料他会突然这样做,一声□□吐了出来,脸红得发紫:“苍……苍霄。” 他却不答她的话,继续攻城掠地,又一次重复他的指尖曾在她身上走过的路径,只是这次换做了唇瓣。 若一只觉自己浑身燥热非常,而身体的深处又有一股气息冰冰凉凉的急需什么将它温暖。在这种似冷似热的折磨下,她的神志渐渐模糊了,直到一阵撕裂的刺痛自身下传遍全身。她急急的喘息意图缓解那份疼痛,可是那份疼痛还是如影随形。 “若一,放松。”苍霄的声音也绷得极紧。 “好痛……”若一咬住苍霄的肩,含混着说,“出去。” 苍霄不动。 若一气得拍他:“出去!” 苍霄见她确实痛极,心微微一软,往后退了退。若一一声长吟,立刻按住他:“不……不许动……”苍霄额角缓缓流下两滴强忍的汗。 疼痛慢慢缓了过去。身体里的那股冰凉的感觉也被苍霄驱走了,她红着脸像蚊子叫一般:“可以,可以小动,那么……一下下。一下下。” 苍霄唇边难得勾起了一个弧度,他缓慢的移动。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身下这女子越来越红的脸颊,她的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舒缓。他觉得此时是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霄狐狸。”若一的手紧紧环住他的背,随着他越来越快的动作,“霄狐狸……我,很喜,很喜欢欢你。” 心里的欣喜霎时膨胀开来,他吻住她的嘴。像是饕餮不足一般啃咬。 湿润的声音,动情的顶撞,令人眩晕的摇晃。交缠的发丝和手指。还有她越来越压抑不住的声音。 最后那一刻的白光闪过,若一微微弓起的腹部无力放下。苍霄埋首在她的颈边。 粗喘渐渐平息,而他依旧停留在她的体内。 若一此时才觉得万分羞恼。她往旁边挪了挪,想退开。却不料这一动,身边粗粗喘气的男人气息又是一个停顿。若一身子微微一僵,敏锐的察觉到那个东西在慢慢的复苏…… 而自己也…… “苍霄。”若一正色道,“他们太狠了。” “唔。”苍霄心不在焉的表示了一下赞同,随即问道,“你还要么?” 若一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羞得炸掉了,这样的问题……这样的问题……你叫她如何回答! “呵。”苍霄一声轻笑。这个声音充满了磁性,若一被他笑得心神一荡。她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反正都这样了,豁出去罢了,她抬起头舔了舔他的耳朵,霸气道:“要不要,你还不知道么?” 苍霄眸色渐深。 若一装模作样的邪魅一笑:“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唔……” 于是乎……被调戏的九尾白狐大人怒了。 于是乎,夜还很长…… 36、第三十五章 翌日清晨。 苍霄在天未明的时候便醒了,若一乖乖的躺在身边,均匀的吐出温软的呼吸。而他的指尖还缠绕的若一的发丝。苍霄目光柔了柔,气息越发轻了。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将若一看得呆了去,直到若一一声嘤咛,似要转醒,他立即闭眼假寐。 床榻微微一动,若一似乎在伸懒腰,可是当她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额头,一直伸展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空气似乎凝结了半晌。苍霄感觉柔软的指腹轻轻贴在了他的眉心之间,一阵缓慢的摩挲,只听她微微一声轻叹,紧接着指尖慢慢划过他的鼻梁和唇瓣。 忽然,她俏皮的捏住了他的鼻子,阻断了他本就轻细的呼吸。若一不知,现在的苍霄即便个把时辰不呼吸也没有大碍。但他许久没见过若一对他如此随便,唇角微微划出了一抹弧度,索性顺了她的意,假装气闷的睁开了眼。 一双灵动的眼笑嘻嘻的将他望着。他心头一暖,也不说话。 两两对视了半晌,若一正色道:“霄狐狸,你入魔是因为我么?”她声音因为初醒有些沙哑,却更能刺入人心。 苍霄挪开了视线,将若一缠绕在自己指间的发丝解开。 他的沉默让若一更有了探究下去的欲望。 “那你当初以为我是为什么要走的?” 苍霄还是沉默。 若一戳了戳他的腰间。苍霄浑身轻轻一颤,紫眸凌厉的扫向若一。 如果说这个接近神的九尾白狐身上有什么弱点,那非怕痒莫属。这是若一之前在一个无意间发现的,但是由于从前苍霄一直提防得甚好,让她根本无从下手。而现在,苍霄躲不得,逃不了,只有认她欺辱…… 若一咧嘴傻笑。 瞪了她一会儿,苍霄终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颜若一,你真是有恃无恐起来了。” 若一也学着他的样儿叹了口气:“那也得妖狐大人愿意才行啊。”若一抓住了他被窝中的手,指尖轻轻扫过他手掌的硬茧,“霄狐狸,我知道以前的事情追究无用。但是如果那些事是我的过错,那么我想清清楚楚的知道。因为,我不想在未来的哪一天,当我们吵架时,我口无遮拦的说了一些话,伤到你。更不想看见你无言之后,无从安慰。” 默了一会儿,苍霄道:“颜若一,你当我是小孩么?” “你是幼稚的笨蛋!”若一默了默,在苍霄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当然,我也是。”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苍霄生来淡漠的声音缓缓道:“入魔虽是因你而起,但也是因为有人从中作祟。现下想来,入魔此事应当是我的一个劫数罢了,当我破冰而出的时候,此劫便算安然度过。” 若一惊了一惊,从没想过当初的事情竟然只是苍霄的一个劫。那如此说来,苍霄飞升为神只需在历一个劫便可以了。但是他现在已经入了魔,渡过了下一个劫便会成神,那难道他的下一个劫数是要脱离魔体吗?而且……若一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捏紧了苍霄的手:“你再渡一个劫便会飞升为神了吧。” 那当会是九州神灭之后的第一个神。 苍霄点头。 “你……飞升之后会变得清心寡欲无欲无情么?” 闻言,苍霄好笑的看着若一:“神明自然都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情的。” “那你会忘了这世间的所有事吗?” “颜若一,你怕吗?” “我怕。” 对于若一的坦诚,苍霄唇边的弧度弯得越发大了。他低声道:“这最后一劫我怕是渡不了了。” 若一一怔,苍霄还没说出下一句,外面突然传来”嘭嘭的敲门声,连带着莫默略带担忧的叫唤:“不会真出事了吧。” 屋里的两人一愣。想起昨天的那些事,饶是若一再胆大苍霄再淡定,此时脸都忍不住红了一红。 “兴许是累坏了还没起吧。”子檀的声音很淡定。 这莫默和子檀竟是一起来的。 “我说你这女人是怎么回事?”莫默责难道,“怎么能给自己的情敌下了药送到自己男人那里去?” “唔。”子檀淡然的反驳,“你这未婚夫君不也是这么做的么?” 莫默沉默了一番:“总之……这,反正就是不一样,若一那丫头是第一次!” 子檀的声音还是那般平平的:“如何不一样了?虽然我有一段时间没在霄儿身边待着,但是依他的脾气,这事儿昨晚他也一定是第一次。” 外面的两人吵得火热。殊不知屋里的两人已在他们的吵闹中脸红了个透。 隔了好一会儿,外面的莫默依旧在和子檀争锋相对,若一却在他们的吵吵声中“噗”的一声笑了:“霄狐狸,你的脸好红……” “……” “原来你是第一次啊。” “颜若一……你胆敢再用这种语气说一句……” “竟然是第一次啊……” 床榻猛的一动,若一惊呼:“啊!不要!” 门外的争吵声骤然停止,“哐当”一声莫默破门而入,子檀紧随其后的踏了进来。彼时,苍霄正覆在若一身上,他的手臂被若一咬住,两人交缠在一堆,而脸色皆是犹如烧红的烙铁。 莫默顿时怒了,冲子檀恶狠狠的吼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我女人在撕咬你男人么!我的药已经放得够多了,你居然比我还狠!他们要是精尽而亡了,我看你要怎么办!” 若一只觉自己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两跳。 子檀接着道:“怎的是我狠呢,现在霄儿在上面,显然是他占的主导地位,这分明就是你的药放得比我多才是。他们若是精尽而亡了,该全是你的责任。” 苍霄额头的青筋也跳了两跳。 “若一是第一次,如果不是你放那么多药,她怎么会这么生猛!” “霄儿也是……” 子檀话还未说完,苍霄长袖一挥,寒风夹带着一个狠戾的“滚”字将两人齐齐吹出门外,门再度狠狠的关上。 被赶出来的两人相视一笑。 莫默道:“我欣赏你。” 子檀理了理秀发:“小子也不赖。” “哈哈,要不要去畅饮一杯?这次绝对不加料。” “加了也无妨。” 莫默沉默了半晌:“算你威武!” ………… 若一的腰痛了一天。刚吃完晚饭,莫默带着微醺来找她了。 “那子檀大姐的酒量真不错……” 若一汗颜:“她是妖怪好吧。” 莫默扶着桌边坐下,喝了一口茶,正色道:“你就打算留在这边了?” 若一笑了笑,点头。 “你可想好了,现在你去骗骗苍霄,或许他一个脑热,把你身上这道禁制给解了,咱们俩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现代有你的爸妈朋友……” “莫默。”若一道,“以前你说过,九州的这一切只是我的一场梦,而回去之后,我的梦就清醒的碎了。我本以为不会再回到这里。可是又神奇的回来了,而且这个梦还成了我完全没办法想象的美梦……你现在要我回去,再次将这个梦打碎,我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留下或者回去,我想现在的我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莫默咧嘴一笑:“像这样顺着自己心意做事多好,颜若一,你这丫头就是瞻前顾后得太多。留下就留下吧,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若一也笑。 “既然这样,那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去了啊。对了,我一直忘了和你说。这个世界和地球的时间应该是一百比一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时间整整比地球快了一百倍。所以你回去只待了两年,而这边已经过了两百年了。我虽不知道你在这边的寿命是不是也会按一百倍这样延长,但是我敢肯定的是,下一次,如果我心血来潮过来看你的话,兴许就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了。不过,我相信有苍霄这样的男人陪着你,你应该也不会想起我吧。” “啧。”若一翻了个白眼,“我是这么重色轻友的人么?” “唔,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两人沉默的望了半晌,终是笑开了。 “那我这就走了。”莫默说。 若一惊讶:“不……多留两天……” “你知道我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拖拖拉拉的人,离别什么的,尽早解决的好。” 若一沉默。 而莫默退开了几步开始念起了咒语。她浑身渐渐泛出一层白光,渐渐的,光华变得耀眼起来。 最后刺眼的光芒闪过,若一定睛一看,莫默竟还待在前方。 “咦……” “咦……” 两人同时惊叹出声。 莫默看了看自己的手:“怎么回事?没念错咒啊。” 37、第三十六章 莫默带着些许酒意喃喃道:“有蚊子么?”随即信手捻了一个结界,“在同一个法术上我绝对不会失败三次!”她信誓旦旦的说着,紧接着白光又起,这次的光华比方才更亮了三分。 若一捂着眼背过头去,当她察觉白光渐弱之后眯眼打量莫默那个方向,却见一个人影在光华之中若隐若现。而白光似乎也在努力的和什么力量对抗着,最后白光如碎镜般裂开,若一只闻空气“吡啵”响了两声,所有的光影皆褪去。而莫默一脸苍白的站在原地。 若一盯着他呆呆问:“你竟然失败了三次?” 莫默转过头来,酒意全无,双眼惊异的睁大,一张脸煞白得几乎没有人色:“颜若一,我……这次怕是……阴沟里翻船了。” 若一不明所以:“阴沟里翻船?” 莫默原地转了两圈,强自镇定了下来,斟酌了一番言语开口道:“简单的说……我本来以为是我上了别人,结果却是命运上了我……” 若一黑线:“你到底在说什么?” “更简单的说。”莫默认真地盯着若一,一双眼在如纸的脸上亮得出奇: “我有了。” 时间犹如国画中的那无意的一笔,潇洒留下了一抹飞白。 若一一直无法想象,在自己腰酸背痛的时候,一个男人惨白着脸色对自己轻言道一句“有了”,她会是怎样风中凌乱的感觉。 而现在,这感觉真心有了——她的灵魂就像那抹无意间带出的飞白,空了一片。 “谁干的?”若一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你干的?还是他干的?” 莫默想了想,果断道:“不分上下。” 若一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转身去拿茶杯,而手却哆哆嗦嗦抖个不停。最终当茶杯放到嘴边的那一瞬,若一“啪”的摔了杯子,也不管自己腰间酸痛得厉害,指着莫默的鼻子骂道:“这样一点时间也能给你造人的机会!随心所欲个毛啊!你真是个纵欲过度的货!” 莫默听了也怒了,戳着若一扶着腰的手道:“就你这模样也还好意思说我?” “我这模样是哪个提倡及时行乐的混蛋弄出来的,啊?你就使劲儿折腾吧!其实你是间谍,你是想让中国人在这里开枝散叶是吧!你想移民啊!” “移你妹!及时行乐哪里不对了,我这只是……” “乐极生悲?”若一凉凉的截段莫默的话。莫默噎了一噎,向来在嘴头上不饶人的他此时竟败下阵来。 他长叹口气,重重坐在若一旁边,一脸愁眉不展。若一冷眼看了她一会儿,也随着一起苦恼起来。两人一同哀叹了几番,还是若一先开口了:“孩子是谁的?” 莫默不说话。若一也不逼他,等了一会儿,莫默依旧不答,若一又问,“你还能在这里待多久?”她隐约记得莫默曾和她说过,他是巫女,身上带有灵力,和她不一样,不能在异世待很久。而现在他竟然怀孕了,如果要生的话,这可不是一个短时间便能做完的事。 莫默想了想:“半月不到。” 这么点时间,能生个什么。若一咬了咬唇,“要不,打掉吧。” 莫默脸色又白了三分。 “你想要?” 莫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深吸一口气,闭眼道:“打掉。” “那我们就找个时间去婴梁山下找个医馆看看吧,说不定,只是你想错了呢。” “不会看错,我们明天就去。”莫默握紧拳头,“这事不能拖,当断则断。” “但是明天去……打掉之后,你肯定得休养一段时间……” “颜若一。”莫默笑了笑,“没了这个东西之后,我立刻就能回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休养什么啊。安心,老子是个强大的存在,这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若一没有被他轻快的语气逗笑,反而沉默着扭过了头。因为她不想道明此时莫默眼中伪装的坚强到底有多么容易刺破。 若一想,如果让她知道了那个男人是谁,她一定要……一定要……算了,想来莫默一定是喜欢着那个男子的吧,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沉默的护着他。 而且……依莫默这个脾性,这事儿到底是谁的过错,还说不准呢…… 翌日清晨,若一和莫默起了个大早,两人本想偷偷溜出婴梁山,却不料在半路上碰见了苍霄。 若一的脑子一转,立即堆出了个可爱的笑:“霄狐狸你也要散步啊?” 苍霄冷着一张脸,眼神淡淡的盯着莫默与若一相握的手。 若一将莫默往前一推笑道:“哈哈,重新认识一下吧,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了,莫默他竟然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苍霄冷冷一笑。若一立即老实的垂下了头。 “去哪里?”苍霄冷声问。 “就……在山上憋久了,想下去山下热闹的镇子里逛逛。”若一吱唔着说。 闻言,苍霄的紫眸眯了眯,他见若一眼珠到处乱转,心知这话定是骗他的,刚想将她冷嘲一番,另一个声音却插了进来:“唔,如此甚好,这婴梁山上委实清冷了些。年轻人该多走走热闹的地方才是。” 子檀自不远处信步而来,她站定在苍霄身边,扫了眼脸色有些灰白的莫默,又打量了一眼僵硬拉扯嘴角的若一,若无其事的笑道:“近来的一些事真是太让我烦心了,正好我今天得了闲,你们带着我这把老骨头去凑凑热闹可好?” 若一抽了抽嘴角,艰难的挤出一个字:“好。”心里便开始琢磨待会儿要怎么把她甩掉。 子檀更深的笑了:“如此,霄儿你也与我们同路吧。妖族虽为你的大婚早准备好了不少彩礼,但是若一是人类的女子,你依着她的喜好,亲自送她一些人类的定情信物才是。” 大婚……定情信物…… 若一的脸狠狠一红,苍霄默了半晌,盯着若一正色道:“应当如此。” 子檀见两人的气氛渐渐微妙起来,她悄悄的碰了碰莫默的手臂,莫默似恍然间自梦中惊醒一般,猛的望向子檀。 子檀只是盯着他笑而不语。很快,莫默便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悄无声息的自若一身边退开。只是向来都弯得灿烂的嘴角此时夹带着一抹无名的涩然。 四人慢慢向山下走去。 若一和苍霄走在前面,子檀盯着他们俩的背影小声对莫默道:“若有难事,不妨说出来,这九州大小之事我倒都能帮衬上一把。” 莫默干笑,偏偏这不仅仅是九州的事啊!他摇了摇头:“不用麻烦。” “亲家何必客气。” 莫默只有继续干笑。 ………… 行至山下,九蛮那一战虽然毁了婴梁山下不少村庄,所幸这最大的一个镇子并没有被毁去。休整了这么久,人们的生活都逐步恢复了正常。清晨正值赶集之时,各种各样的摊位摆得镇子里整条街都满满的。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四人走到闹市之间,穿着打扮显得格格不入,引起了不少注目,子檀显得很是兴奋,拉着莫默不知去了哪里。 苍霄生性不喜欢如此吵杂的环境,他皱眉左右看了一下,问道:“你喜欢什么?” 若一一转眼就没瞧见莫默,正在着急,忽听苍霄这样一问,红着脸,嗫嚅了半晌,颇为羞涩道:“你要送我礼物怎么还问我,唔……其实,你买的都行!”若一忍着牙酸,抖了一句情话出来。 苍霄淡淡看了她一眼:“若是买来不喜欢,你可不许叫唤。” 若一脸上的红晕褪去,恨恨的瞪了他几眼:“苍霄!你个混蛋狐狸……”一点都不知道浪漫。 “说清楚你要什么?” 若一气道:“我要清汤挂面。” 苍霄紫眸微微一动,唇边无声勾起了一抹笑:“要多少?” 若一依旧气呼呼的:“每天一碗,一直到死!” “好。” 苍霄依旧是那么平静淡漠的语气让若一顿时火冒三丈,她气得拍他,第一掌还没抽下去,脑子里突然把他们方才的对话想了个通透。她捉住他的手,抬头看他,只见苍霄凝聚了满目的笑意。 若一心头的怒火顿时消散,慢慢溢出一股香甜到幸福的味道。 她极力压住欣喜,佯怒道:“你说的,每天一碗!炸了灶台烧了锅都不可以停!” “嗯。” “但是那个只是一个承诺,我还得要一个信物。” “好。” 若一左右看了看,找到了一个玉石铺子,她拉着苍霄走进去,对老板道:“给我一块最好的白玉板,要上面什么纹饰都没有的。” “好,姑娘看看这块怎么样?”老板料定两人是贵客,态度极好,他手中拿了一块通体晶莹的白玉,看起来很是美丽,若一不识玉,转头望苍霄,苍霄只道:“喜欢就好。” 若一咧嘴一笑:“老板,给我在上面刻字。” “姑娘要何字?” “清汤挂面。” 老板的嘴角抽了抽:“姑娘,这白玉可遇而不可求啊,乃是西方传进来的……” 若一又眼巴巴的望着苍霄。苍霄依旧道:“喜欢就好。” 若一豪气的一挥手:“刻!” 她拿着刻着清汤挂面四字的玉佩,在老板一脸肉痛的表情里舒爽的走出了玉石店。 子檀一口咬着糖葫芦,一手拿着面人,依旧高贵优雅的向他们走过来。莫默在后面跟得一脸的颓败。 若一心中对子檀猛的生出一股敬意来。子檀见若一手中捏着的玉佩,笑道:“这玉不错,可是女孩子佩戴未免太刚硬了些。” 若一笑了笑唤道:“霄狐狸。”她将玉佩系到了他的腰间,缓缓道,“这是东西半是信物,半是礼物,你给我煮一辈子的清汤挂面,我赏你一个清汤挂面佩,要是你哪天不煮了,我就把这东西收回来,这辈子也不让你戴了!” 子檀和莫默都笑了,苍霄叹气:“你这无本生意倒是做得好。” “那是……”若一得瑟的声音忽然顿住,“咦,那不是云渚么?还有泰逢!他们之间的……”若一脸色变了变。 苍霄的目光盯着那方瞬间冷了。子檀咬了一口糖葫芦,眸光却渐渐凌厉起来。 而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是,方才还在的莫默,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38、第三十七章 泰逢顿住了脚步,戒备的盯了眼前方,重重人影中,有三个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主上。” 季子轩耳廓微微一动,轻笑道:“九州倒是越来越小了,在婴梁这样的小镇上都能与故人偶遇,当真是有缘。” 云渚额头身上依旧绑有绷带,他皱眉打量了那三人一眼,待看清若一的面孔时他微微一怔,他记得千素是被这个女子救走的。如今千素却没有与她在一起,难道是伤好了走了吗?可是千素却没有再来找过他……或许是被那一剑刺得心死了吧。 云渚这样想着,脑海中却泛起一丝疼痛,仿似有条丝线牵扯出一个无力的声音:“云渚,我只望你此后能活得快乐。”而仔细一想却又怎么也记不得千素何时用这样无望的语气与他说话。 “主上。”泰逢的声音打断了云渚的思绪,只听他冷着嗓子道:“今日我们还是暂且避一避。” 季子轩却淡然道:“你瞧颜若一在不?” “在。” “如此便不必担心,今日苍霄定是不想与我起冲突的。而且,我来婴梁只是为了寻人,他们也没必要对我做什么,继续寻人就是。” 泰逢拱手答了声是。拿着一张画像便进了一间店铺。 若一远远的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见泰逢拿着一张画到处打探,仿似在寻人的模样,她拉了拉苍霄的衣袖:“季子轩什么时候有着紧的人了?竟会亲自到婴梁来寻?” 苍霄摇了摇头。 若一心道:婴梁此地既不是妖族的领地也不是仙族的,历来独属婴梁主管理。可是婴梁主素日向来与幽都走得近些,季子轩这么悄悄的来……他要找的人定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寻常宫主有什么在意的人。倒是在来婴梁的路上时,曾听人说过寻常宫的四座金殿被一个彪悍的女人炸了三座…… 彪悍的女人…… 突然想到了什么,若一猛的转头去寻找莫默的身影,而此时哪还找得到他! 若一心中的惊疑更重,她暗自算了算,觉得时间巧合得可怕。莫默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是季子轩的?但……但这也太扯淡了吧,这么点时间,他到底是怎么勾搭上季子轩这种极品的! 而且……想到之前与子檀与她谈的那一番话,若一的脸色也不由难看了几分,如果这事情是真的……那恐怕打掉孩子会比想象中的要麻烦许多。 子檀将嘴里的糖葫芦咽了下去,道:“来之前,我曾得到消息说寻常宫的天书丢了。他今日来这儿,定是与这事有关。今日不便与他起冲突,既然他不是来找茬的,咱们也不用搭理他了。” 若一听了这话又惊了惊,季子轩当初偷走了在寒玉峰白门之上的妖族天书,而今那本天书再次被偷了。是莫默干的么?可是她要那本天书干什么? “咦?”子檀往后望了眼,奇怪道,“亲家呢?” 若一流着冷汗干笑两声:“哈……刚才我好像听见他说内急,哈哈,正巧我也内急了……我去找茅厕,顺便也找找他……”说着转身就要跑,苍霄却拉住她的手。 “一起去。” 若一黑线,推了推他:“我去厕所你跟着干嘛,我一会儿就回来了。真的!” 苍霄一声冷哼,颜若一每次想让别人相信她的谎话时眼睛都会闪得异常明亮,这次也不例外。他正要戳破她的假象,若一突然踮起脚尖,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准苍霄唇角狠狠一啄。 苍霄瞬间就傻了。 若一趁着他愣神之时,甩掉他的手,一边跑一边挥手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旁边的子檀噗嗤一笑:“克星,此真乃你的克星!” 苍霄回过神,摸了摸唇角又皱眉道:“季子轩在此,不能由得她乱跑。” 子檀笑道:“看住季子轩不就成了。” 苍霄默了默,望了眼若一跑走的方向,终是长叹一声:“当真是命中一劫。” 若一自是不管什么克星劫数的言论,她此时只想找到莫默,让他好好将此间事端说个清楚。却不料她才转了个没跑几步,在一个小巷处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拖进了一个阴暗的巷子里。 “嘘!” 若一听出来人的声音,点头示意,那人也没废话,爽利的放下了手。若一转头骂道:“这都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最好给我交代清楚了,你到九州之后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此人正是不知什么时候跑不见了的莫默。 只见他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终是叹了声气,老老实实的将她到九州之后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个清楚。 若一听后愣了愣:“所以,你是说,你也是给季子轩下了那个药,然后用一晚上的时间将他累趴下了,第二天打晕了寻常宫一众人,抢了天书,跑了?” 莫默睁着眼睛,点头。复又补充道:“其实若是光比体力我定是赢不了他的,所以我还施了几个小咒术。” “那……那你抢天书做什么?” “他关了我这么多天,我总得出出气吧。况且,我初到这个世界,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那本书正好又什么都知道,不是正能为我所用么?” 若一扶额,无力的叹气,这种失败对于季子轩来说……应该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吧……若一想,就算莫默没有偷走天书,季子轩也是不会放过她的吧。 莫默一边抱怨,一边又恨恨的瞪了眼若一:“还不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这么没出息的被抓到九州这种鬼地方来,我哪里会招来这种事!” 若一默了默, 莫默颓然叹道:“我就放纵了这么几天,就那么几天!我本以为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做这事儿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没想到还真的就有了……不行,现在不能拖了,我这就去买点药吃了,赶快把这小东西除掉,颜若一,你给我打好掩护……” 若一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莫默,这孩子怕是不能打了。” 莫默呆了呆:“为什么?” “上次子檀给我提过,季子轩的真身是九尾白狐。” 莫默惊异的一瞪眼:“他也是狐狸!难怪我觉得苍霄身上的妖气和季子轩这么相像。可是那又怎样?” 若一艰难的开口道:“九尾白狐的幼子与母体的联系非常紧密。若是打掉孩子,只怕你也会……” “死?”莫默这个音吐得颇为寒凉。若一凝重的点头。 莫默将眼睛眨了半天,仰天一笑,倏地伸手掐住了若一的脖子:“你这混蛋丫头,没哪一次能吐出什么好消息来!我今天就先灭了你这张乌鸦嘴!我先灭了你!” 若一被摇得头晕眼花,她翻着白眼抖着手坚定的指着一个方向。 莫默怒气未歇,抽空往她指的那个方向望去,瞬间便呆了——季子轩竟带着他那两个属下寻到了这边。只是他现在还未注意到这个阴暗的小巷。莫默手下一松,下意识的想溜,若一却逮住了他,悄声道:“你是男人!溜什么溜!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莫默果然不动了,连发丝都几近僵直。 季子轩的耳廓微微一动,像是辨认出了若一的声音,他身子稍稍向若一所在的地方偏了一偏。 两人的汗毛一竖,若一探出个脑袋往后寻找着苍霄的身影。她见苍霄正在后方不远处静静的关注着这边,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落。她悄悄拍了拍莫默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这一摸才发现,莫默的手冰凉得吓人。 这个女巫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何时被谁吓成这副德性过……难道,是因为他们九尾白狐家的孩子们都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能力么…… “颜姑娘。”季子轩温和的一唤。 两人身上的皮又是一紧。 若一下意识的跨上前一步将莫默护在身后,强自镇定道:“什么事?” “不过是问候姑娘一声罢了。” 若一皮笑肉不笑的敷衍道:“托你的福,我活得甚好。” 季子轩温和一笑:“我想也是,看来苍霄对你倒是越来越在乎了,上哪儿都不忘给姑娘派个护卫。” 若一将莫默的手紧紧一握,心中恨恨道,不是说他瞎了吗?这么敏锐的感觉哪像个瞎子!她目光扫到慢慢走过来的泰逢身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冷了眉目,讽笑一声道:“是啊,难不成还要给敌人害我的机会么?” 季子轩听了这话依旧笑而不语,倒是泰逢的脸色冷了一冷。 “哼。”若一高傲的一仰头,做怒气冲冲状,给泰逢甩了个白眼,拉住莫默的手走出小巷,往苍霄所在的地方走去。 道路有点挤,他们经过季子轩的身边时与他靠得非常近。季子轩的眸光依旧定定的盯住方才那个小巷。眸中无光,是真的眼盲。 即便季子轩的表情和动作没有半丝不对,莫默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他此时的身高与季子轩差不多,当他们擦肩而过时,风撩起莫默几许披散的发丝,发丝划过季子轩的肩头…… 突然一只手搭上莫默的肩头,莫默浑身一僵。 “等等。” 39、第三十八章 莫默顿下脚步,心中一阵巨跳,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后,方才僵硬的转过头去。只见一只裹着绷带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心里一松复又是一紧,随即戒备的盯着来人。 这人却是云渚,他放开莫默,盯着若一道:“我尚有话问姑娘一句。” 若一奇怪道:“什么事?” “千素……”云渚微微皱着眉,“你可知千素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不但连泰逢面露不赞同的神色,连季子轩也微微挑眉。仙妖相恋本是禁忌之事,云渚现在竟然当着季子轩的面提起了千素,想来心中的担忧定已是无法收拾了。可是千素却…… 若一沉默了几番,不知如何开口,是该按着千素的意思一直把这事儿隐瞒下去还是就此告诉他呢? 莫默暗自拉了拉她的手,示意若一赶快离开。 若一扫了一眼泰逢和季子轩,终是开口道:“千素……走了。” “可曾有道明去了哪里?” 奈何桥,黄泉路,轮回往生……若一将这话咽入腹中,摇头。 云渚眸中的神色暗了暗。 “不过千素她说,希望你以后过得快乐。其实……”若一想到那晚云渚一剑刺入千素心窝时的场景,她不由长叹口气,“你心中应该也明白,这样才是最好的。” 听了若一这话,云渚一声苦笑,道了声多谢,便再没说什么了。 莫默拉着若一赶紧往苍霄那方走。 泰逢望了眼若一离开的身影,对云渚道:“你还在对那个小狐妖念念不忘?” 云渚摇头,泰逢冷哼一声,还要说什么,季子轩却开口了:“泰逢,罢了。情之一字本就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况且如今那小狐妖已经自行离开,而云渚是个明晓大义的人,该如何做自是不用你我多说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通了情又达了理,叫云渚无话可说。季子轩接着道:“倒是颜若一身边的那个护卫……泰逢你给我说说他长什么样儿。” 泰逢道:“精壮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穿着黑色劲装,一副剑客的打扮。” “精壮青年?”季子轩喃喃着,复又问,“此前可有在妖族见过?” “似乎没有,不过妖族近年来的士兵增加了许多。我有所遗忘也说不定。” 季子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主上,今日可还要再寻?” 季子轩默了半晌,眉头一皱突然道:“泰逢,我为何要亲自来婴梁此地寻那个古怪非常的女子?” 泰逢被这话问得一怔:“自然是因为她偷走了宫中的天书还对主上……”泰逢斟酌了一下言语,“对主上施以毒手。理当受到惩戒。” “是么?”季子轩本也是如此以为的,待他抓住莫默之后一定要让她尝尝刮肉剔骨之痛。但是脑海中却窜出个嚣张跋扈的声音:“轩轩,今晚你就从了我吧。”会有这样声音的女子,他突然不舍得拔掉她的舌头。 如果抓回去,他连惩罚都不舍得了,那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将她抓回去?至于天书……该知道的他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现在不论是丢了还是还给妖族都无妨。而且如今仙族事务繁多,一要抵御妖族,二要取信于人族,三要除掉越来越多的魔气怪物,他实在不该在婴梁花费时间四处打探,只为寻一个给过他难堪的女子把那份面子要回来。 这样舍本取末的事,一点儿也不像他干的。季子轩这样想着:那就放过莫默罢。 “主上,今日可还要寻?” 当泰逢如此问他的时候,他又沉默了半晌,最后吐出来的竟是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寻”字。 泰逢恭谨答了声是,季子轩又叫住他:“若是今日再寻不到,就回去吧。” 莫默,就当她是一个来寻常宫偷过东西的小贼好了。 季子轩不知,此时的若一也把莫默当做一个去寻常宫偷过东西的贼,只是…… “偷心贼啊!”若一摇头晃脑的感慨着。莫默撇了撇嘴,碍于苍霄和子檀都在,没有答话。 苍霄斜了若一一眼:“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季子轩。 “我和他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客套几句互相冷嘲热讽一阵,又打不起来,倒是那个云渚,我本以为仙族的人都修得一副没了人性的模样,没想到还有痴情人在。” 苍霄挑了挑眉,想起那个将自己内丹渡给云渚的小狐妖,难得生了几许兴致:“那个男子可是知道了?” 若一摇头:“季子轩和那个阴阳怪气的泰逢在,我哪里敢说。” “你即便不说,他自己也能察觉到。”苍霄道,“妖怪的内丹在他体内,气息与他修的仙术皆不一样,他现在受伤未愈尚不能感知,过不了多久……你便等着他来找你吧。” 若一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近苍霄问:“霄狐狸,你说季子轩会不会动情呢?” 苍霄霎时露出非常不屑的表情。莫默尖着耳朵细细听着,子檀在一旁只管吃糖葫芦。 若一见苍霄这副表情,挑眉道:“不会吗?但是像你这样的大冰山都动情了,他为什么不能动情?” 若一这话说得直白,闹得苍霄耳根微红。子檀美美的咽下一嘴的糖葫芦道:“霄儿是天生的锯嘴葫芦,性格又闷又冷半点儿也不像我们九尾狐狸家的孩子,倒是那个季子轩此物,颇得九尾白狐的风范,美丽强大,而且极具魅惑性,能言善道。” “檀儿……”苍霄无力扶额。 子檀不理他,继续道:“若一你可知季子轩有的那些东西,既是九尾白狐的优点,也更是一种缺点,因为极具魅惑,迷惑别人的同时也迷惑自己,使自己沉溺于红尘俗世之中无法自拔,这也是九尾白狐常常渡不过劫数的原因,而霄儿的清冷正好使得他能更专注的去专研术法,他能渡过前面八十劫,天生灵力强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他能更用心和专一。” 若一似懂非懂的点头,也就是说苍霄性格上的缺陷反而成了他成功的要素!若一用手肘碰了碰苍霄的手臂,小声道:“霄狐狸,你运气也太好了点儿吧。” 苍霄一声苦笑也小声道:“在碰见你之前大概是的。” 若一恨恨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去思考这句话的深意,对子檀道:“可是,这和季子轩会不会动情有什么关系呢?” “唔,他断了自己的情根。” 若一和莫默闻言一怔,莫默抢问道:“为何?” “谁知道呢!或许他是为了追赶上苍霄这个哥哥的脚步吧。”子檀嘴里包着糖葫芦,语言说得含混不清,但是语气依旧淡淡的,“季子轩如果没有出生在有霄儿的那个时候,或许他也会成为九尾白狐族中一位十分优秀的王。” 莫默垂眸沉默。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一直比自己要强大许多。可以想象,那时候的季子轩在幽都的生活定是十分难受的。不管他再如何努力,总有一个人凭着天赋异禀站在他头上,所有的光辉都被上面的人接走。 所以……最后才不甘心的反叛了吗……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沉默。隔了好一会儿,若一才开口问道:“如果,嗯,我是说如果,如果季子轩有了孩子,也是一只九尾白狐,那妖族会收留他吗?你看,九尾白狐一族不是一直血脉稀少……” “颜若一。”苍霄冷冷开口,“妖族向来不接受任何背叛,即便是背叛者的子孙,他一定会被世代驱逐。” 莫默的脸色微微白了几许。 苍霄接着道:“而且,季子轩若是有了孩子,他只会比我更快的将那孩子杀掉。” 若一颤抖着问:“为什么?那不是他的孩子么?” “仙族容忍不了一个妖族的孩子在寻常宫生活,更不会容忍一只九尾白狐做族长。所以季子轩必定会斩草除根。” 苍霄的话语带寒凉,听得若一一阵心冷,她转头去看莫默,却见他表情半分未变,好像他们刚才所说的话与他半分关系也没有。若一也拿不准,现在的莫默到底是在伪装。还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那个孩子,更不在乎季子轩? 若一低下头,喃喃道:“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动情了……” 回到婴梁,苍霄和子檀一离开,若一便抓住莫默低声问:“现在你怎么打算?” 莫默直直的盯着若一,眸中没有半丝犹豫:“打掉孩子,死。不打孩子,生出来后也是死,左右都一样,我自然得选个称心如意的死法。总之不管怎么个死法,都不能让别人称心如意去了。” 若一听得一阵抽搐,这种时候也只有莫默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了吧,若一无力的问:“所以呢?” “我决定,找个地方生了孩子,然后把小混蛋东西扔去寻常宫我就施法回去。坑死他爹。” “你……你要做抛夫弃子的勾当?这样……这样……” “我是莫默,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若一默了一会儿,认为“我是莫默”这个理由当真绝妙:“可是,你现在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怎么可能生得出来。” “颜若一,你别搞错了,半个月只是我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半月之后,我给自己设一个结界,也不过就是每天耗点儿灵力的事,我还不信来这异世生个孩子就能难倒我了!” 40、第三十九章 莫默那话虽说得霸气,可是自那天之后,偶尔的出神发呆依旧泄露泄漏了他内心的不安和焦灼。更让莫默焦虑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怀的是一个什么东西…… 他生出来的会是一个正常的婴儿,还是一只毛茸茸的狐狸,他会怀孕多久,会有什么样的症状…… 他也曾悄悄翻开过那本传说中的天书——其实不过就是一个会说话的小老头人脸印在上面。莫默对他一番询问,却发现那个小老头对这件事全然不知,说什么异世的人类与九尾白狐相结合的事从来没发生过,生出的孩子会是什么样不可预知。莫默气得将小老头的脸折成纸飞机扔了。 得亏若一恰好路过门口,一手将哭得一脸血的老头抓了回来。 这两日若一左右打探了不少关于九尾白狐的孩子会如何出生的事,这才知道,原来九尾白狐这个种族实在是一个不一般的种族。 他们的孩子居然是凭力量的大小来确定长相的……这实在是一个混蛋的规则。 若是父母的力量不幸弱了那么点,那么这个孩子此生的长相便只有抱歉了。但好在九尾白狐这个族群就不是一个能弱到哪里去的种族,所以他们的子孙,例如苍霄,例如子檀,例如季子轩,都长了一副魅惑世人的脸。 而九尾白狐的孕期也是不一样的,越强大的出生得越早。比如说苍霄,他母亲只怀了他三个月便生产了。九尾白狐出生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历劫。 说到这个,若一颇为头疼,历劫不但是让孩子历劫,更是让母亲历劫。彼时幼儿新生,母亲自然也是虚弱不堪的,那些劫雷不长眼的劈下,若是没有父亲在旁边帮扶着,母子多半都得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而莫默这种情况若是让孩子的父亲在旁守着,只怕是会灰飞烟灭得更快一些…… 彼时该如何是好? “我得走了。”回到婴梁后的第三天,莫默找到若一悄声道,“再拖下去指不定现出什么行来。” 若一急道:“不行!你一个人怎么走!回头路上出什么事儿,你又没个人照应……” “率裁矗 蹦换邮值溃案瞿锩撬频模 若一面无表情的望他。莫默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说了什么,他无力扶额:“行了行了,我是莫默能出什么事儿!” 若一向来是很好说话的,但是在这件事上她态度却很强硬,她抓住莫默道:“这里是九州,什么都没个准,你现在就是揣着个炸弹在活,哪方都容不了你,你一个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若一长叹口气,“莫默,这么逞强又是何必。” 这句叹息的言语似乎戳到了莫默的隐痛,他眸中的神色空了一空,一眨眼复又坚强如初。他冷声道:“我的事你少管,跟自己的男人过去吧!” 说罢转身便走。此时若一也怒了,她一把拽住莫默:“不行!说不行就不行!” “颜若一。”莫默失了耐性,皱眉道,“我说你今天抽什么母猪疯!放手!”莫默将若一的手狠狠甩开,转身大步迈开。 颜若一此人,如果没把她逼到份上,她是温和到有些猥琐的一个女人,但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而若一咬起人来则是一死不松口的万年王八。 “你站住。” 莫默哪会理她。脚步半分未停。 “你妹的!”若一一声喝骂,几步冲上前去抓住了莫默的衣襟,莫默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若一拉着绕了一个圈:“久了没收拾你,反了还!”若一不甘示弱对准她的手腕便是一口,表情狰狞,咬得毫不留情。莫默一声痛呼。狠狠的掐了一把若一的胳膊。若一痛极,这边咬住不松口的同时又伸手揪住了莫默的头发一阵癫狂的撕扯。 此时,两人身为女人的本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抓、撕、咬、扯、挠无一欠缺。两人依依呀呀叫着一片混战,一时也不知是谁拌着了谁,两人互相拉着在地上滚做一堆。打得尘土飞扬风云变色。 “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在地上滚得忘我的两人动作一顿,望向院子门口。 只见苍霄立在那方,眸光冷飕飕的盯着他俩,隔了好久倏地一声冷笑:“哼,兄妹情深?” 若一躺在地上,两只手死死的抓住莫默的头发,嘴里呼哧呼哧的吃力喘气,但还是紧锁着牙关不松口。 莫默压在若一身上,一手被她咬着,一手掰着她的下巴。他见苍霄来了,打算停战议和,但是若一依旧不松口。莫默大骂:“你是属藏獒的么!你是藏獒么!” “唔嗯嗷,唔捂嗷。”若一如是解释。 莫默怒火更甚:“说人话!” 苍霄自门口走进来:“她说嘴僵了,松不了。”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在若一颈边一点,若一的嘴立时就松了。莫默赶紧将手腕拿出来,上面一个血淋淋的牙印看起来好不骇人。 若一拉着苍霄的手臂站了起来。 她脸上被抓的痕迹也不少,嘴上染了莫默的血,红似吸血鬼般。而莫默的头发被扒得犹如鸡窝,一张脸比唱戏的还花,衣服更是乱成一团。 “颜若一。”莫默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复正色道,“你收拾好自己就行了。我的事情自会处理,不用你管。” “怎么处理?”若一一声冷笑,“你现在能给我说出一套可行的方法,我绝不拦着你。” 莫默沉默。半晌后他望着若一:“你就有什么方法了?” “没有。”若一答得干脆,莫默一声嗤笑。音还未落又听若一道,“但是我会帮你,就像你追到这里来一样,不管不顾,只为了过来帮我,不让我受半点欺负。今天若是咱两的位置换过来,你会就这样放我走,让我独自面对这些事吗?绝对不会!莫默,我没有灵力,不会术法,但是我也同样舍不得你受半点欺负。” 莫默的眼眸柔了柔。若一接着道:“所以在有可行的办法之前,别急着走好吗?” 莫默盯了若一半晌,长叹一口气道:“颜若一,你的怀柔战术才是最可怕的。” 知道莫默答应了自己,若一笑道:“你不是常说要及时行乐么,何必要为了以后发生的事而让现在的自己苦闷,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若真是天命如此,大不了就是两眼一闭不睁的事,咱们家莫默可不是那样软脚的角色。” 这番话谈完了,天已经黑了下来。莫默回房休息,若一则陪着苍霄到婴梁后山去散了散步。 苍霄一直没问若一到底出了何事,若一也不说,他们只是相互拉着手,一步一步看着双月闲逛。 走上后山的亭子,望见石桌上摆的东西,若一愣了愣,抬头看苍霄。苍霄望着双月道:“每日一碗。” 若一大大的咧嘴,坐下,用一旁的筷子戳了戳碗中有些发乌的面块,她直接忽略了食物不正常的颜色,问:“为什么是面块?” 苍霄耳根微微一红,默了一会儿,解释道:“是面条。” “可是明明就是面块!” 苍霄眸中划过一丝不被领情的恼怒,他道:“在这里放了太久,糊做一堆了。” 若一心道,原来他是做好了清汤挂面,放在这里之后再去找自己的,想来是想个自己一个惊喜,没想到她和莫默居然说了那么久,耽误了时间。苍霄…… 苍霄见她不动,伸手将那碗“面”端了过来:“不要就倒掉。” 若一赶忙起身将他的手摁住:“谁说不要了!不准倒!给我拿过来!” 苍霄端着面,斜眼望她:“会吃完?” 若一见他这副神色,噗的笑了:“霄狐狸,你就是一个傲娇!”她伸手抢过面,“会吃完,我会吃完的!”不料手一滑,碗整个扣在了桌子上。 “呃……” 苍霄脸色青了青。 “我真心不是故意……”若一一边说着,一边将扣过去的面碗翻过来,而翻过来的那一瞬间,若一虎躯一僵,“这是什么?” 那碗乌青的面依旧贴在碗上,半分未洒。 倒杯不洒么…… 苍霄盯着那碗面,脸有点黑。若一的脸更黑,沉默了半晌,若一颤抖着指尖指着苍霄,控诉道:“你是想毒死我再去找一个么?” “颜若一……”苍霄瞪她。 “噗!”看见苍霄的脸色,若一终是憋不住,捧腹大笑起来,“霄……霄狐狸,啊哈哈,你,你的脸色,和这碗面哈哈,真是一模一样,哈哈哈!” 苍霄气得拂袖而去。若一忙捉住他的长袖,憋了半天才止住笑。 她看见苍霄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尖红肿的痕迹如此明显,感到心疼之余,又觉得有些细碎的幸福。 苍霄背对着她,似乎在生闷气,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若一一声轻叹,从他身后环抱住他:“霄狐狸,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个人敢这么对你了吧。” 苍霄一声冷哼。 “我知道,也只有我才能吃到你煮的面,也只有我才敢吃你煮的面。”若一声音柔了柔,“霄狐狸,我现在很满足,万分满足。在一个多月之前,我从来不敢想象我们还会这样在一起散步,谈话,相互打趣。我真想永远都这样下去。” 苍霄没有说话,只是将若一的手包入掌心。 双月的光华流转,洒在两人身上,若一静静听着苍霄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体传过来的温暖,一阵微凉的夜风划过:“苍霄。”若一忽然道,“有件事我还一直没问你!” 苍霄转过身来,挑眉看她。若一气势汹汹的戳了戳他的胸膛,佯怒道:“两百年前,我被绑到寒玉峰上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 “我以为你不在意以前那些事了。” “不在意,但是一定要搞清楚!”若一又使劲儿戳了戳他,“你知道寒玉峰上有多冷么?你知道我怕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当时摆在我脖子上的刀只要稍稍偏一分,我就会尸首分家么?我等你等得都绝望了,你干嘛去了!”说到这里,若一还是满肚子的委屈,不解恨的锤了他一拳。 苍霄默了默,垂眸道:“当初季子轩叛变的那场战争,子檀本是想与对方同归于尽,吸纳了战场上的所有毒气,结果还未完成便被对方封印了起来。两百年前,子檀清醒之后,被封印的毒气也一同苏醒过来,那时……我正在帮子檀清除毒气。我只道季子轩的人断不敢伤你性命,并不想你竟会做得那般绝决。” “那时我又不知道你和子檀的关系,要是我为了另一个男人这样对你,你待如何!” 苍霄眸色一寒:“你敢!” “你都那样做过了,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空气静默了半晌:“是我不对。”苍霄认错,若一又狠狠打了他一拳,盯着他没好气道:“你在鬼哭河里找了我三个月?” 苍霄点头。 “你真蠢!要是我真掉进去了,第一天你找不到,我尸骨都腐蚀完了,你岂不是更找不到了!苍霄你只是不相信我会死对吗?” 他沉默。 “你入魔也是我害的?把幽都改成无思也是因为这个?” 这次不待苍霄有所反应,若一一头倒在苍霄胸口,闷声道:“真是个锯嘴葫芦。都是你自己找的虐!” “若一姑娘!若一姑娘!”一道女声远远的传了过来,若一自苍霄怀里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那方。 浅芙快步走到亭子里,对二人草草行了个礼道:“月凰师姐醒了,吵着要见姑娘,主子派人来寻姑娘过去呢。” 41、第四十章 月凰自从上次在对红莲一战中受了重伤后,便一直昏迷到现在。其间婴梁主不知操了多少心思,而今她醒了,一没在意她和婴梁主之间的纠葛,二没有拼命的要去寻“成昊”,却吵着要见若一,这可是个什么道理? 苍霄和若一随着浅芙赶到月凰修养的地方时,子檀正和婴梁主在院子外面说话。 婴梁主抬头望着子檀,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回去回去!少给我添乱子。” 子檀一挑眉,笑道:“听闻月凰小师妹醒了,我特意来瞧瞧,师父您摆出这副赶人的姿态……是怕我说漏什么吗?只怕是我什么都不说,人家对你的想法都是心知肚明的。” 婴梁主的脸色青了青,子檀摇头道:“我瞧着月凰师妹是个顶机灵的人,以师父您以前那副风华绝代的模样,她再如何也断不会躲着你跑的。但是她却躲着您这么多年,定是知晓你的心思——你比她长上那么多年岁,也不会是真心喜欢她,无非就是因为她是这世上最后一只凰鸟,你想与她一起将凤凰的血脉延续下去罢了。”子檀望了望如黛的远山,“然则凤凰一族终是凋零了,即便是你们结合,生下子息又如何,最后……” “哼,少和老子说这些屁话,若是等到你们九尾白狐一族子息灭绝的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些来。”婴梁主挥着肉乎乎的手,颇为不耐道,“滚滚,凰儿才醒,没精力和你这阴险的丫头折腾。你要问什么自己去问你那能耐大的弟弟去。” 子檀还要说什么,但见若一牵着苍霄的手走了过来。她一声浅笑:“当真是能做我弟媳的人,万事都是顺着我心意来的。”若一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子檀笑得颇为亲切的过来将她挽着,“弟媳,我且一同陪你进去看看我的小师妹。” 婴梁主急道:“不行不行!” 子檀脚微微一偏,对准婴梁主圆滚滚的屁股一踹,将他当做球一般踢到一边。 若一望着狼狈的越滚越远的婴梁主,嘴角抽了抽……喂,好歹那曾经是你师父……子檀恍若不知一般,和蔼可亲的笑着,将若一半是拽半是拖的弄进了屋里。 屋中铺着茸茸的地毯,踩上去半点声音都没有。空气中飘着许静心安神的清香。月凰躺在里塌的床上,一位医女正伺候完她喝药。她察觉到有人进来,抬眸一看便见着了若一,顿时双眼泪一含,“呜”的一声竟哭了出来。 若一被哭得寒毛竖了竖,忙上前劝她:“好生生的,看着我哭什么?” “小,小一一,我有没有伤到你哪里?” 若一这才想起,之前月凰被魔气附身,对她进行了一番玩命的攻击。若不是有苍霄护着,她现在只怕真会躺在棺材里面让人哭上一哭。 “没事。”若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经打经摔,防水防毒。这身皮囊结实的很!”她替月凰抹了抹泪,“倒是你……在婴梁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样?” 月凰静了一会儿定定的望着若一道:“我寻着成昊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默了默。 月凰道:“他穿着一身鲜红的大袍子。但是任我怎么唤他,他都不答应。”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成昊。若一的唇动了动终是把这话咽了下去。 “后来我追上去,他转过来看我,我仍记得他的眼睛腥红腥红的,十分骇人,我以为他受了什么伤,却不想那时他……”月凰声音沉了一度,“他竟是在对我施术。我不知自己身体里何时藏了魔气。他竟用那丝魔气来诱我入魔。那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催促着我赶紧上婴梁来,来杀了你……后来,你们都看见了。”月凰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我清晰的知道我在做什么,可是我停不下来。小一一,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这般没用……” 子檀眉头微微一皱。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一忙搂住月凰的肩安慰道:“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要论过错的话,当是我的过错才是,你身上那股魔气应该是九蛮的,当时九蛮内丹已破,魔气急于寻找一个宿主,而你又正好出现,它才窜入了你的体内。最后才让红莲有给你施术的机会。” “但是,这始终都是成昊做的……” 若一深深吸了口气,道:“月凰,虽然我很不想这样说,但是而今这个红莲已经不是你所认识的成昊了。他……他更像是一个魔气积聚起来的妖怪,又或许,他只是与成昊长得相似而已。” “他一定是成昊。”月凰十分的肯定。若一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劝。苍霄忽然道:“凤凰生来便会追魂之术,她既然如此肯定,不管那红莲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的魂魄一定是那个男人的。” 子檀道:“然则天生万物,不论什么东西都是有自己的魂魄的。也就是说,一个魂魄必定会有自己栖宿的身体。不管是一朵花或者块石头。但是魂魄却断然不会宿在魔气这种无形的力量之中。” 若一忽然想到那天与红莲争斗之时,莫默一刀劈砍了他的身子,他却化做一团黑气,半滴血也没流。 “红莲没有肉身,他的身体只是一团魔气聚在一起的形状。这是绝对不合理的。这种不合理之所以能存在,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子檀神色凝重道: “有人锁了他的肉身,强自夺了他的魂魄,将他的魂魄嵌入魔气之中,使魔气得以凝聚,化作人形。” 众人的脸色变了变。 若一脑中那副奇异的画面再次闪过--他被死死钉在墙上,鲜血流尽,凄惨的向她伸手:“救……救……”若一脸色微微一白,难不成那个时候,他是在向她求救? 那个被钉死在墙上的,是红莲的肉身,亦或者说是成昊的转世? 子檀接着道:“魔气只会越来越多的附着在魂魄之上,久而久之他必定会化作一个魔气凝聚的怪物,不死不灭,呆滞木讷,最可怕的是,他只会听令与那幕后之人。彼时,那幕后之人若是想做些什么,九州怕是会有一场天大的劫难。看来,这魔气横行之事,恐怕比我们想想的还要复杂。” 苍霄皱眉点头:“只怕是那幕后之人早有预谋。” 若一听罢这些话,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一些似有关联又好似全没关联的片段撞入她的思绪中。 两百年前那些魔气破土而出,熏池身死。苍霄与她说过,曾有个魔气化作的黑衣人上幽都过他。苍霄入魔,被封印。九蛮破开上古封印再现人世。月凰在这两百年中寻便天下找不到的恋人,却以这样的模样出现。送她再回这个世界的那个老头的那些话。还有她身体中莫名其妙出现的能封魔的力量。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却是那个神秘的蒙面人清脆作响的银铃声…… “若一。”苍霄一声轻唤,吓得若一一个激灵,恍然回神。苍霄蹙眉:“在想什么?” “我……方才想到了上次在迷雾中……” “混蛋丫头!”门被大力的推开,婴梁主一声喝骂,晃着两条肉腿,颤巍巍的走了进来。他一路走得踉跄,头上身上沾了不少的泥土杂草。仿似才从鸡窝中爬出来一般,“老子是你能踹的么?是你能踹的么!” 一屋子的人表情还甚为凝重,婴梁主似没察觉到这种气氛一般,看见月凰睁眼盯着他,顿时双目泪一包,嘴抖成了波浪状,身型矫捷的蹦q到了月凰的床上,一头栽在她的胸口上乱滚乱蹭吃尽了豆腐:“凰儿凰儿凰儿!他们……他们欺负我……” 苍霄觉得此景不堪入目的扭过了头。若一嘴角抽了抽。月凰额上的青筋也跳了两跳。子檀轻叹一口气,动手拎住婴梁主的后领,将他从月凰的身上撕下来。她浅笑:“师父。” 婴梁主左右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你真是个为老不尊的东西。”子檀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口,将他像垃圾一般随手一扔。将窗户扣上,紧接着在房间外施了个结界,任婴梁主如何拍打吵闹也进不来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若一一时也忘了方才自己想说什么。她拍了拍月凰的肩道:“你现在才醒,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歇息。夜已深了,我先回去了。” 月凰点点头,神色很是忧伤。 三人走出月凰的房间时婴梁主已放弃了敲打门窗。许是回了自己的寝殿。子檀道:“霄儿你且与我来,我有事与你商量。” 道别两人,若一独自走回房间,才跨进小院子的门,便听见莫默屋里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她惊了一惊,忙冲了进去,将蜡烛一点,粗粗扫了一眼,却没有看见莫默。她正在着急,忽见一个人影趴在桌子下面,怀中不知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莫默?” 那人转过头来望她,一脸菜色。这莫默却不是若一素日看到的莫默,而是女人模样的莫默。若一怔愣着问:“你……怎么了?” “颜若一。”她声音很是沙哑,“我……呕!”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又转过头去抱着那个痰盂一阵掏心掏肺的干呕。 若一颤了颤:“孕……孕吐?” 42、番外:仙妖有别 应劫,只是一瞬间的事。 遇见云渚那天,下着飨赣辏页抛乓话阎缴茸吖嗍男∠铩?掌械呐ㄓ艋ㄏ阋苁怯杖恕 转过一个巷口,我蓦地看见了他。 他一身是血的倚墙坐着。手中的剑闪着寒光,剑刃上的血迹还未被细雨冲走。然而他身下的青石板已经红了一片。 我是狐妖,道行不高,靠吸食人类的精气为生。这个男子,虽重伤但是体魄强健,想来他的气血定是美味非常的。我慢慢走近他,却瞧见了他领口绣着寻常宫的花样。 修仙的? 我脚步一顿,下意识便要绕道走。但我已有些时日没有进食,腹中饥饿,这个男子几乎伤重不能动弹,我若趁此机会吸了他的精气,饱了肚子不说,还能提升不少修为。 事过境迁之后,每当我想起那时做的决定,当真是我生生世世做的最对也是最错的一个决定。 我弯下身子,抬起他的下巴,那一张脸挂着血珠,带着冷峻,杀气未歇。 “扑通”我的心如是一跳。 “遭了……” 我摸着心口,又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声叹息。 遭了,对上眼了。 云渚的精气我没有吸成的。反倒用了不少珍贵药材和金钱来给他疗伤。 他醒了之后有一段时日仙力全无,体弱不已,即便我是道行如此低的一个妖怪,他也没发现我身上的妖气。 我日日照顾他,自然也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眼中对我日益增多的温暖之意。我开始慢慢幻想,幻想有一天即便他知道了我是狐妖之身,却依旧对我情深难忘,甚至最后愿抛弃修仙的身份,与我一同浪迹天涯。 一日,我正替他换药。云渚的伤在胸口和腹部。每次替他换药都免不了要□□相见一阵。我倒是乐得如此。云渚初始也常被我弄得一脸赤红,几次之后也淡定自如的任我折腾了。 “千素。” “唔。” “你……”我抬头望他,他忙闭了嘴,“算了,没事。” 我一边揣摩着他的心思,一边继续替他包扎伤口,待要弄完之时,我心中已把他想说的话猜了个大概。既然他害羞不好意思说,那便由我来说也没什么妨碍。 我道:“云渚,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你瞧,你看也被我看过了,摸也被我摸过了。你又是清白之身,总不能这样委屈了。索性,就让我对你负责吧。唔,这个。”我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塞进他手里,“这就算是我的聘礼,我便将你定下了。” 云渚握住簪子好生怔然了一番,又哭笑不得的看了我一阵才道:“我堂堂一个男子,让你负什么责!”他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等我伤好了,我便回宫禀明宫主,彼时将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去。” 一只狐妖嫁入寻常宫?我笑道:“你可是住在寻常宫里面?那你在里面做的是个什么职位?” “四将。” 我手微微一抖,绷带一下拉紧,勒住他的伤口,他痛得一颤。我笑,遮掩住眼中的惊慌:“没想到我救的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人。” 如果说与他长相厮守是一个美丽的幻想。那么在我知道他是寻常宫的四将之一时,这个幻想,毁了。 从那天开始,我便计划着如何从他的世界中退出。 可是这情丝就如那蛛网,越挣扎越缠越紧。 云渚的伤愈合到一个程度,我寻思着现在不走不行,不出几日他便能察觉到我妖怪的身份。到时候他…… 他或许会杀了我。 那日清晨,如我遇见他那天一般下着细雨,泥土的芬芳散乱在每个不经意的角落。我骗他说出去买药,心里却打算着这一去就不要再回来。我出了城镇,走进深山,一直强迫着不让自己回头。 到了傍晚,无止无休的细雨忽然下大了。我寻了一个山洞避雨。外面的天慢慢黑下去,整个山林中只能听闻淅沥沥的雨声。 这样野外的环境我并不陌生,化作人形之前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个呆在山林中,每天寻食,修炼。这本应该是我熟悉极了的环境,今日却让我感觉无比的空寂。 我靠山洞的崖壁坐着,抱紧自己的腿,脑袋埋在膝盖里面。紧闭的眼睛却仿似看到了一盏温暖的烛灯,一个倚在椅子上看书的男子。 深情是毒。 云渚,你这毒着实猛烈。 忽然淅沥的雨声中传来一丝不一样的声响。我立时警觉起来。侧耳一听,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唤,声音由远及近,我渐渐听清楚了:“……素……千素。” “千素……” 心口一跳好像落空。我轻声行至洞口,借着藤条遮掩自己的身形。不一会儿我便看见了他。 在大雨滂沱的山林中。那个男子重伤未愈,一步一踉跄的走过湿滑的山路,声声焦急的唤着我的名字。 这姓名自他这般一唤,便成了一个咒,比捆仙索更加厉害。 一个绑了人,一个锁了魂。 蜿蜒的山路将他送到这边来,我借着藤条的遮掩往里躲了躲。他便沿着山路又走远了。 “千……唔。”他忽然捂着腹部蹲下。想来定是伤口裂开了,他的伤没有痊愈,像今天这样一折腾,肯定会变得更严重。又淋了雨,明日伤口定然会发炎,弄不好他还会烧起来…… 他没有停着歇息很久,又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固执得让人看不下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我自嘲的笑了笑,千素,认了吧,此劫不是情劫,而是命劫。你渡不了了。 我掀开藤条,往外走了两步,轻声唤道:“云渚。”我本以为这样小的声音,他定是听不见的。不料前面那个身影猛的一顿,转过身来。夜色和雨幕遮住了他的神情,我看不真切。却知道他疾步迈过来。 他走近,什么话都没说,微微颤抖着手上下将我摸索了一番,感觉到我身上没受伤,连衣服都还是干的,没淋什么雨。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压抑情绪,而最终还是没有将情绪压抑下去。他冲我大吼道:“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在我眼中,云渚是一个克制多余放纵,严肃多过随和的人。我从不知他也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会发这么大的火。 “若不是隔壁的张婶看见你往山林中走了,你让我去哪儿寻你?你可知!你可知……” 我拉住他被树枝野草勒得皮肉翻飞的手掌无言掉泪。温热的泪珠夹杂着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掌心。云渚神色一软,下一瞬间他反手将我的手腕一拉,另一只手扣住我的肩将我带入他的怀中。 大雨中我依偎着他的温暖。他一声长叹道:“你可知我是怎样的害怕惶然。” 这样一个男子因你的离开而惶然害怕…… 我心中怦然一动:千素,争一把吧。说不定在他的心中你真的强过了身份职责,真的重过了仙家苍生。 我想,仙又如何,妖又如何。我们不过是刚好撞破了一个天意。不是宿命也并非劫数,只是我喜欢他,而他恰巧也喜欢我罢了。 我们回了家,一番打理之后,我替他换了早已浸湿的药。又包扎了他手上细碎的伤口。其间他一直定定的盯着我。待我将一切都弄好之后他问:“今日为何要去山林之中?” 我面不改色的回答道:“去寻药。” “为了我?”云渚呆了一瞬,眸色慢慢变得柔软。 “嗯。你的伤一直不好,我听人说山上有种灵药,治外伤很管用,便想去寻一寻,到傍晚时,刚想回去,雨就下大了。我便找了个山洞避雨。” 云渚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低垂眸,然后用掌心包裹住我微凉的指尖。 昏黄的烛火中,我看见他唇角慢慢绽出一抹暖暖的笑意。 接下来的日子,我更是想方设法让他感动,令他欢笑。只有这样,云渚才会对我越发的不舍,终有一天他会愿意与我一同浪迹天涯也说不准。 “千素。” “嗯?” 我将手中的菜放到桌上。云渚紧蹙着眉头看着我:“最近屋里可来过什么外人?” “没有啊。” 他眉头更深的皱了皱。 我伸手将他眉心的褶皱捻开:“怎么了?” “屋中,有股不干净的味道。” 我的手指停留在他的眉心:“什……什么味道?” “像是狐妖。” 我收回手,笑道:“厨房里还有两盘菜,我去端过来。” 我缓步走到厨房,在水缸的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面色雪白得几近透明。我伸出手,看了看颤抖的指尖。我要赌上一睹,但是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能让云渚知道。 遇见云渚之后我便再没有洗过人类的精气,每日虽都有吃食,但腹中仍是饥饿,连带着本就不高深的妖力又降了个档次,所以云渚才这样快察觉到了吧。 我必须得想个办法…… 狐妖,性魅。食人精气。 那夜我趁云渚熟睡之时,偷偷出了门去。第二日清晨我回去之时,云渚正坐在屋中看书。我拎着一条鲜活的鱼对他晃了晃:“云渚,今日吃鱼。” 他将书捏得皱了皱:“你……去哪里了?” 我笑道:“去买鱼了啊,这鱼你想怎么吃?” 他将书放下,冷冷道:“昨夜得月楼死了两个客人你可知道?” 我唇角的弧度依旧:“我又不是捕快,哪会关心这些事。鱼你想怎么吃?” “尸体枯槁,双眼暴突,别人不知这两人是如何死的,可我知道。”他盯住我,“被狐妖生生吸干了精气,枯槁而死。” 笑容终是挂不住了,我木讷道:“鱼要怎么吃?” “千素,我早已知晓。” 我克制不住自己声音的沙哑:“什么时候?” “上次自山中寻你回来后不久……” 我嘲讽一笑:“那你为什么不戳破我。任我像戏子一样在你面前表演?” 云渚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之后,他一声长叹:“你不该杀人。” “我杀的这两人都是镇上的恶霸,素日里做的恶事数不胜数,死有余辜。” “你不该杀人。”他又感叹了一次,仔细一听倒不是像为了死去的两人而惋惜,“妖怪在人类的城镇中杀了人,寻常宫断不会袖手旁观。彼时我……” 我眼前倏地亮了亮:“云渚,你喜欢我,你怕到时候护不住我?” 云渚默了默:“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报答你是应该的。” “不对!你这么较真的一个人,即便我再是救过你的性命,我是个妖怪,现在又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你应该除了我才是。可是你依旧想护着我,云渚,你喜欢我。比你想的还要喜欢!” 他的视线与我交汇。凝了半晌,他忽然道:“仙妖有别。” “那些都是屁话。你有思想我也有,你有感情我也有,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之间有什么差别!” “差别便是,你是小妖,而他是仙,寻常宫的四将。”门外忽然插进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一袭褐衣的男子迈步进了屋来,他对着云渚笑了笑,“云渚兄可让我好找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连带着我与倾月的事都多了不少。” 我呆呆的望着这个蓦然闯入的男子,我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他的修为定是比我高出不知多少。 “泰逢。”云渚向他点头示意。 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也是寻常宫的四将之一。 “小狐妖,这不是你高攀得上的人,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泰逢一挥衣袖,我只觉眼前一花,头脑瞬间变得昏昏沉沉起来。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他们便不见了身影。 而我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日我送给他当聘礼的白玉簪子。 云渚,你这算是退婚了吗…… 你想让我放弃,可是现在放弃不放弃哪是由我说了算的呢。 从那以后,我去过了每一个云渚去过的地方,我追逐他的脚步整整一生。我也时常问自己,若是知道今天会是这样辛酸,当初我还会不会鬼迷心窍的走向那个细雨中重伤的男子。缠了他那么久,也怨过他,也骗过他,更对他使了不少的阴谋诡计。我却一直没办法回答自己这个简单的问题。 直到生命真正终结的那一刻,我将白玉簪子再次放入他的手中。 我的指尖滑过他的眉心,鼻尖,唇畔。我想如果现在时光能够倒退,回到我们初初相遇的那一刻,看到他,我依旧会发出一句来不及掩饰的感慨: “遭了……” 遭了,遇见了。 但是他却不能属于我。 可即便这样,即便这样,我依旧感谢上苍让我曾遇见过云渚。让云渚曾遇见过我。 不管结局如何,这当是一场刻骨的相遇。 43、第二卷 九州的天气大都是随和的。没有太明显的四季差别。 即便是下雨多半也是绵绵细雨。九州并非没有夏雷冬雪,只是这样的天气十分罕见。然而近些日子以来,九州各处的天空都是黑压压的,闷的人喘不过气来。偶尔几声旱雷乍响更是闹得人心惶惶。各种谣言漫天流传。 季子轩独自站在阁楼之上迎风而立。他身穿宽大的白底青花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双眸虽无光却定定的盯着远方,不仔细看,哪会有人知道他眼早已盲了。 雕花的门被轻轻叩响了三声。 “进来吧。” 倾月推门而入,依着寻常宫的礼数站在季子轩身后三步开外,半分不多半分不少,她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宫主,近日天象有异,闹得各界人心惶惶,众诸侯联名来书求宫主平定异象,以安人心。” 季子轩闻言,摇头笑道:“还真将我当做神明了么?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碍着天地风雨,乱了自然循序。且搁着吧。” 倾月却没有退出去。季子轩耳廓动了动:“怎的还不走?” “宫主请恕倾月大胆。”倾月单膝跪在地上,阖首道,“众诸侯来书也并非要宫主平了这异象,而是望宫主能出来说几句话,安抚人心,待这异象过去……” “人言从来不能安抚人心。”季子轩淡淡打断倾月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们自己用眼睛看吧。” 倾月抬头:“听闻宫主此意,似乎已经知道了这异象是怎么回事。” “呵。”季子轩扶住围栏,勾唇笑了笑,“到底如何,我又怎会知道,只是这断然不会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便是。” 倾月奇怪的皱了皱眉。宫主最近行事越发让人看不透了。既然已经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那么站出来安抚百姓几句,待异象过去,百姓感知季宫主料事如神,岂不是对寻常宫更加信任了么? 这种拉拢人心的事,宫主为何弃而不做呢? 倾月退出去后,季子轩又独自在窗口站了许久。 此处乃是寻常宫最高的地方,因为寻常宫本就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宫殿,这阁楼又建得如此之高,远处的山色云海尽纳眼中。眼没盲之前每当他有心烦之事时总会在这静立些时候,看一番广阔天地,沐一袭自由长风,心中自然也就豁达了。 而眼盲之后,他已看不见那些景色,会来此处站一站不过只是一个习惯。 他的手指在围栏上敲了两敲,吐出两个莫名其妙的字来: “劫雷。” 脑中飘过颜若一与苍霄的身影,转而又蹦出一个嚣张的女子声音。 他轻轻叹了声气道:“到底是谁的……” 与此同时,在青丘之国。 子檀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正吃得不亦乐乎。武罗一直在屋子里面转圈,嘴里一边念叨着:“胡闹胡闹胡闹……” 青丘国之主,九尾红狐的族长九焱穿着一身艳丽得耀目的红裳斜倚在长椅之上,一边数着武罗转圈圈,一边扫了一眼子檀道:“子檀,这是第十几串了?出了幽都虽没有长老管着你吃糖,但这样放纵自己……我看得都胃酸。” 子檀咽下嘴里的吃食,道:“而今被那酸与鸟困在这青丘之中,我们闯不出去,人家也攻不进来,我不过是吃点零嘴消遣下罢了。你总不能让我像霄儿那样去与上古妖兽拼命吧。何况,他拼得一身血的回来,还得全仰着我替他疗伤呢。” 听了子檀不紧不慢的这番话,九焱嗤嗤的笑,武罗却怒了:“表哥会这般焦急的想闯出去,不正是看见了天边越聚越多的劫雷么!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劈九尾白狐的劫雷,九尾白狐生而历命劫,渡过了自然万事泰然,可是若是渡不过便是母子皆亡的下场!” 子檀点头:“这我倒是深有体会。”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没有父亲在旁护着便能安然渡劫的九尾白狐。” 子檀继续点头:“我也没听说过。” 武罗气得掀了桌子:“那为何你们还能这般淡然!若一一个人类女子,她生下孩子之后哪还有力气助孩子渡劫,全然靠着幼狐的妖力能抵过多少劫雷!若是就此灰飞烟灭了……当初她既然与表哥做过那事,你们怎么能那么轻易的放她走呢!真是胡闹胡闹!” 子檀抬头看着武罗道:“你如何肯定这是霄儿与若一的孩子?” 武罗怔了怔:“家族中的另外两位大人早已过了生子之年,他们没有子息。而今那孩子不是你的,自然就是表哥的。要不然还会是谁的?” 九焱笑道:“小武罗你还当真忘了不成,他们九尾白狐家可还有个人被驱逐在外啊。” 武罗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季子轩?可是他不是为了修行早把自己的情根给断了吗?情根一断则永世无情,他怎么可能……” 九焱起身,漫步走到武罗跟前,指尖轻浮的挑了挑武罗的下巴,他盯住武罗的眼睛道:“这情和欲,有时是一回事,而有时则什么关系也没有,武罗,你还不懂。” 武罗挑了挑眉,道:“你这手指头是不想要了么?” 九焱低声浅笑,收回手,信步而去。 子檀嚼着糖葫芦斜眼看着他两人的举动,待九焱走了之后,她突然道:“武罗,若是方才你突然亲他一口,我看他那手指头便是真不要了也不打紧的。” “开什么玩笑呢。”武罗正色道,“现今破开这酸与鸟对青丘的封印才是正事,我去助一助表哥。” “少给你表哥添乱了。”子檀神色也沉了下来,她道,“你以为他没找过若一么?他虽放手得潇洒,看似半点不担心,而实际上却还是暗中打探了若一的行踪的。正是因为探不到,所以现今才这么拼命的与酸与鸟缠斗而却一直不杀了它。” 武罗困惑:“什么意思?” “三个月前,若一离开。霄儿与我一同到了青丘,他暗自费了不少心思得到若一的行踪,而在不久之后若一的行踪却断了,像彻底消失了一般,从那时开始霄儿的心便一天也未安稳过。而今这劫雷出现,虽不确定是若一怀上了他的孩子,但好歹也给了他一丝念想。” “可是这和酸与鸟有什么关系?” 子檀微微叹了口气:“小时候没将你管得严些,妖族的历史和图谱你都没有好好的去记,现今问的这些话,到让人好笑。” 武罗脸微微一红没有辩解。 “酸与鸟这种妖兽,最喜食天雷。” 武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道为何这么些时日了表哥却日日与它缠斗而不下杀手。原来是因为酸与鸟能吞掉劫雷。表哥现在日日与他打斗,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彼时待劫雷降下,酸与鸟必定会吞食劫雷以补其体力。如此便能帮若一解一解围了!现在看似是酸与鸟施以结界困住了青丘,实则却是表哥拖住了酸与。” 子檀浅笑点头。 武罗思绪一转:“可是,子檀姐你方才不是说,那个孩子可能不是表哥与若一的么?” 子檀道:“也可能是他们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表哥从来不敢拿若一来赌。” 武罗听罢,长叹一口气:“表哥对若一这般心思,若一怎么舍得丢下他独自离去。不管她现在在做什么,真希望她早日回到表哥身边。” 一声长嘶啼叫响彻天穹。 子檀目光慢慢飘向屋外,心知苍霄与酸与的战事暂告一段落。她咬下最后一个糖葫芦道:“且去看看霄儿伤得如何吧。” 青丘之山巅。酸与退守云端。苍霄杀气未歇,目光凛冽的盯着万里苍穹。他眉心堕魔的印记若隐若现,眸色一直变幻不断。 忽然,他脖上佩戴的一颗赤红的珠子发出了隐隐的橙光。苍霄眉目一松,眸中魔气尽褪。再抬眼时,清明的紫眸望着浓云重叠的天空,眉头微微一皱: “还有三日……” 44、第四十三章 空桑。 两百年前空桑的结界虽被魔气打破了一次,可是经过两百年天地灵气的修复,这神赐的结界也慢慢结出了形状。 瀑布自悬崖之上飞流直下,银色的水珠飞溅入青碧的深潭中。清澈的水沿着碎石铺成的河道缓缓流出。 若一在河边打了两桶水,颇为吃力的拎起来,慢慢走向山林之中。翻过草青青的小山坡,一座幽静的竹屋出现在她的眼前。抬头望了望乌云积得几欲坠下来的天空,她不由一声轻叹:“快要应劫了吧。” 跨入院中,莫默正躺坐在门口的摇椅中,一晃一晃的打着瞌睡半点没有焦虑的样子。若一将水桶往地上一放。颇为佩服道:“莫默,你倒是淡然得很,怎么?如今是把生死都看了个明白,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凤眼慢慢挑开,莫默望了望乌压压的天空,缓缓坐起身来,揉揉腿揉揉手道:“看开个屁,大千世界精彩得很,我还没享受够呢。只是这手脚整天浮肿得厉害,我哪还有你这个精力成天窜上窜下的。” 若一顿时有些苦笑不得:“你以为我想每天像猴一样窜上窜下的么?我还不是为了养你娘俩!你这孩子要是生出来,得让他叫我亲娘。” “他叫你娘,叫我什么?” 若一听了这话颇为奇怪道:“你不是爹么?” 莫默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唔,你这样说来,那到时我是不是得用菊花办事?” 若一正经道:“确实得用。” “既然如此。”莫默的表情更是凝肃,她侧了侧身子,将自己的臀一拍道,“孩子他娘,你便趁现在来帮我活动活动吧。” 若一终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甘拜下风:“好吧,你赢了。” 莫默仰天长笑三声,刚想奚落若一两句眉头却忽然一皱。 “怎么了?” 莫默沉默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额角渐渐有汗渗出:“他娘,烧水,坑爹的货怕是要出来了。” 若一吓了一大跳。忙将莫默扶进了屋子,又急匆匆的跑到外面烧水。 三月前她们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契机终于闯入空桑的结界中来。自那以后,若一便一直准备着替莫默接生,她向那本莫默从寻常宫中“顺”出来的天书问了不少关于怀孕的话题。又做了不少演示。 但印象中却一直认为这天还很遥远。当这刻真正到来的时候,若一依旧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莫默这腹痛整整痛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夜晚,莫默一声大叫,若一知道生产开始了。她照着天书所说的教莫默呼吸,帮她用力,说干了口舌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是到了最痛的关口,任若一说什么莫默都听不进去了。她死死拽住若一的手,咬紧了牙齿,满头的大汗却是一脸惨白。若一一直叫她加油加油。而莫默却终是忍不住,一声呜咽悄然滑出唇边。 这一声低泣犹如冲塌了堤坝的洪水,一泻而下。她的疼痛皆化作眼泪簌簌滴落。 “季……子轩。” 若一素来知道莫默喜欢逞强,但却不料她平日竟逞强得将自己心思埋得这般深。 莫默无力而苍白的唤着那个人的名字。一遍一遍,如哀如怨,似悲似恨。 若一看不下去的扭过头。 “若一……”莫默似乎疼得有点恍惚了,她拽住若一的手,下腹一阵阵用力,眼睛却定定的盯着若一道:“告诉我他不在!告诉我。” 若一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发酸。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强迫自己清晰道:“他不在,莫默,他不在。可是那并没有关系,你是莫默,是女巫,你很坚强。他在不在都没有关系。” 莫默咬着牙,咧了咧嘴。猛的用力,若一往下一望,欣喜道:“头出来了,要出来了,莫默再加把力。” 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耳边响起。莫默紧咬的牙关一松,整个人如虚脱一般瘫软在床上。若一将孩子洗干净后包裹上衣物放到莫默的身边。她轻声道:“男孩儿。” 莫默扭过头不看孩子一眼,冷着嗓子道:“捡出去扔掉。” 小孩哭声凄凉。 若一呆住:“莫默……” “把他扔在河里,让他顺着水飘出去。生死由天。”见若一仍是没有反应,莫默厉声道,“扔掉!” “他碰上劫雷,肯定没有活路。” “正是因为他会招来劫雷。”莫默道,“颜若一,难道你想和他一起死么?” 若一气道:“所以我才带着你来空桑!这里的结界多少也能挡住一些天雷。” “挡得了多少?”莫默音色虽然虚弱,但却是从未有过的清冷,“一记、两记?等我恢复了魔力,我立刻便会回去。而这个世界本就不该留下我的痕迹。” 若一心一抽:“你……你一开始便打算扔掉他?” 莫默沉默了半晌,声音努力平静却不小心泄露哽咽: “我想救他。” 想救他,却无能为力。“颜若一,就当是我求你……” 话音未落,屋外寒光一闪,若一与莫默同时僵了一僵。若一疾步走出屋外。但见天上的乌云向头顶慢慢积聚,云层翻滚中不时有雷光闪过。她沉凝道:“怕是我想扔,如今也扔不了了。” 第一记霹雳由天顶划下,狠狠砸在空桑的结界之上,结界波动了一番,却是将这一记劫雷挨住了。但是若一知道,这第一记雷只是一种试探和威慑,往后,它每一记雷都会慢慢变强。 莫默自床上挣扎着要坐起。若一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想干嘛?” 莫默苍白着脸色一声冷哼:“总不是像你这样等死。你不扔,我去扔。”说着,拎起了那孩子,作势要往外面走。婴儿的啼哭越发凄厉。若一气得不行,冲回去一头将莫默撞回床上躺着,又将孩子抢了过来。 “扔你妹!你这一身血淋淋的要出去找死么?” “那难道就在这里等死么!”莫默怒气也上来了,她这吼完,立刻连喘带咳的软倒在床上。 若一看了看自己怀里五官尚未长开的婴儿,他一直嚎啕大哭,似乎要把自己的嗓子喊废掉。她一狠心道:“不就是扔个孩子么?我帮你扔就是!”说罢,转身便跑出了屋子。 莫默在床上躺着歇了好一会儿,一双苍白的手渐渐紧握成了拳头,无力的砸了砸床铺。 “坑爹货……” 若一抱着婴儿一路往河边跑去。还未及到河边,头顶一记天雷又轰鸣而下,若一下意识的抱住孩子蹲下身。空桑的结界接受到了这记天雷之后一阵剧烈的动荡,如泡沫般颜色变幻了几番,破灭成灰。 没了结界的抵挡,下一记雷便会直接打在他们身上了…… 若一站起身来继续往河边跑去。但是当她终于到了河岸边时,伸手要将婴儿放入一波一波浪去的河水中,却犹豫了。她看了看五官还皱成一堆的孩子,他已停止了大哭,却一直手舞足蹈的不知要干些什么。 头顶上翻滚的雷云犹如声声催促,莫默淡漠的“扔了”两字一直在她脑海中回旋。若一咬了咬牙,双手往回一揽,将孩子紧紧的抱回怀里。 “死就死吧。”她戳了戳小孩的鼻子,“你好歹也是一只九尾白狐吧,又有那么彪悍的一个母亲,别让我赌错了。” 若一脚跟一转向瀑布那处跑去。 空桑的瀑布之后有一个深洞。如果若一钻入那个洞中,那么天雷要劈到他们,除非把整座空桑山劈出个洞来,要不然就得拐着弯的劈进去。 她抱着孩子一路疾奔至瀑布处,却被瀑布前的那个深潭难住了。 若是她一人游过去还勉强可以,但是这个孩子,才出生不久,这水又如此刺骨…… 若一还在犹豫,天顶雷光一闪,若一只见炫目的白光划过,她心中道一声糟糕,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觉得一股扎得皮肤生疼的灼热气息自天上直挺挺的向她倾压下来。 若一将孩子护在自己胸口,蜷缩在地。后背被灼烧得发烫,若一想,她大概会如此焦掉。然而一股寒气却自怀中散发开来,慢慢驱赶了那焦灼。若一怔了怔,看向怀中的孩子。只见他短短的手脚胡乱舞着,嘴里啊啊的叫着,五官还皱在一起,胸口却升腾起一股冰蓝色的气息。 一时之间,若一也不知该做何表情了。 九尾白狐!真不愧是九尾白狐! “天雷都抗得过,这点冷水应该不算什么,对吧。” 若一将他的衣服裹了裹紧,纵身便要往水里跳,而她还未来得及下水,一道劫雷又惊天动地的砸下。 顿时潭边一阵尘土飞扬,待尘埃落定,若一晃眼一看,潭水中雷电声噼啪作响。若一默了默,她居然忘了,水这东西是导电的。 这一迟疑,天雷又急急砸下一记。这一记的威力相较与前面,若一明显感觉出了差别——大地微微晃了两晃。 “咳咳!” 这孩子似乎也顶不住这越来越急越来越厉害的劫雷,呛咳出声,手脚舞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若一心焦,便大着胆子想拼上一拼,而她脚还没迈出一步,天雷又划下一记。 孩子胸口中蓝色的气团荡了两下,冰蓝色的光渐渐泛出一丝苍白。他的手脚更是像被麻痹了一般,动作僵硬。 若一心知,若是再来一次,这孩子怕是真撑不住了,彼时他们便会死做一堆……脑后一凉,若一突然想起上次苍霄与她说,他给她下的双生印未解。 双生死结,同生共死。 她今天若是在这里死掉了,那么苍霄…… 若一心神一惧。 不行,她还不能就这么死了!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 头顶雷云翻滚轰鸣,眼瞅着更大的一波袭击便要来临,若一脸色微白,挡不住,躲不过……难道,她真的要与苍霄去地下相见了么…… 灼目的白光刺来。若一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恍惚之中,她隐约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和着清脆的银铃响声,生生替她挡住了天雷。 巨大的力量掀起一场风波,狂风扯去那人头上的斗笠,若一只见他一头银发在风中散乱狂舞。 45、第四十四章 天雷掀起的尘埃慢慢落定,若一护住孩子抬头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挺直的背脊。 那人微微侧过头来,一张脸被裹得严严实实,半分容貌也看不见。他一挥手,深潭之上立时结了一层厚冰,天上雷云滚滚,他转过身来将若一拉起,猛的推了她一把: “走。” 在个字吐得铿锵有力,声色也让若一略感熟悉。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容不得若一多想,眼见着天边一记霹雳便要划下,若一忙躬身自深潭厚冰之上大步跑过,还未至那瀑布之后的洞中,天雷紧跟而来。神秘男子双手合十,正孕出一掌金光要抵御,却不料那天雷突然在半空中消失了身痕迹。 若一护着孩子冲过了急流而下的瀑布,跨入洞中,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她顾不得疼痛,马上站起来查看孩子的情况,好在这小孩虽不似刚才那般精神,但呼吸依旧有力。 她长舒一口气,心底略安。又想起方才救了她的那人,有些担忧的往外望了望,却被瀑布阻挡了视线,耳边全是瀑布的轰鸣声,将外面的境况全都隔绝了。 若一唯一敢肯定的是,方才见到的那人绝对是以前与自己熟识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这样三番两次的来救她。一次是帮她杀了马腹,二次是帮她除了蛇妖,这次竟替她挡下了天雷。若是素不相识的人,谁愿意为她做这么多! 而且他也曾与苍霄打过照面,苍霄并不识得他。 这人…… 若一脑中突然精光一闪,难道……难道…… 正想着,那个黑衣神秘人自瀑布外从容的走了进来。即便瀑布的声音如此之大,但是若一仍是恍然听到了他身上佩戴的银铃的脆响。“往深处走。”他脚步不停,走到了若一的前面。 若一迟疑了一会儿,便也大着胆子跟了上去。 走到这个洞穴的内部,出现了一块开阔的溶洞。他停下脚步,似乎看着若一道:“天雷仿似被什么东西吞食了。躲在此处暂无性命之忧,但是不知那东西能吞食多少天雷,若是没能将剩下的雷吞食完……” 话未尽,意已到。 天雷一记比一记强,现在才开始没多久就把他们逼到了这种份上,之后的天雷的强度自是不用说,最后那几记雷如果没有被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吃完,砸了下来,他们应当也是逃不了惨死的下场。 若一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若真有那个时候,她是应该抱着这个孩子,连累苍霄与她一起死,还是将这孩子扔掉…… 艰难选择之际,若一突然间有些理解方才莫默那般绝决的言词了。 莫默,或许也是如此怕连累她…… 若一一声长叹:“你……”她盯着那个黑衣人道,“你可有办法救他一命?” 那人点了点头:“我自会帮你。” 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若一有些怔然,在此情此境之下有个人同意帮助她,对她来说真的算得上是一种莫大的恩惠。感激的同时心中对他的好奇更深了一分,她想了想,带着几分小心的问:“我们,嗯……以前可曾见过?” 那人理了理衣袍,忽闻若一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半晌也未说话。 若一又道:“为何多次助我?” 那人似乎低低叹了一声气,“自是因为我曾答应过你,若有朝一日你若招来天谴,我会帮你受了的。” 若一呆了一瞬,脑中一个深埋已久的对话蓦地蹦出来—— “若一,你逼着我一个修道人破杀戒,是会遭天谴的” “修道之人志在普渡众生,到时候我要真引来天谴,你就替我受了吧。” “熏……熏池?” 那人似乎浅笑了一声:“我本以为你早该认出我来,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你倒不如当年机灵。” 若一疾步走到他身边,伸手要碰他,却又不敢碰,就怕这一碰,他便化作泡沫消失了。 熏池轻叹声气:“若一,我回来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真实的触碰似乎给了若一勇气。她的指尖终是摸到了他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布,将它慢慢摘下,一双澄澈不染世俗的眸子在溶洞之中闪着熠熠的光。同样微弯的眉眼,几乎永远挂着笑意的唇角,如此熟悉的面容…… 但是这本清俊的面容此时被一道长长的伤疤破坏殆尽。自右边额角到唇边,划破了他整张脸。 若一不可置信的捂住嘴。 “这是……这是怎么了?”她盯着熏池脸上可怕的伤口,又伸手握了一缕他苍白的头发,“这是怎么了?” 熏池只是浅浅的笑。 “所以……你才一直将自己的脸捂得这么严实,不让我看见么?所以你才不自己告诉我你已经回来了……”若一还想说什么,地面猛的一动,头顶上的碎石哗哗掉落下来。 熏池面面色微凝:“看来,天雷还是没能完全被吞掉。”他话音未落,若一只听一阵噼啪炸裂的声音,抬头一望,溶洞顶上电光攒动,照得整个洞|穴犹如白昼。 熏池拉住若一的手臂:“速速出去。” 若一不想这天雷的威力竟然会如此的大,溶洞之上这处悬崖至少有百来米高,劫雷居然穿透了整座山,劈了进来。 若是光靠人力来阻挡…… 以前子檀曾告诉她苍霄历劫之时,八十一记劫雷几乎削去了幽都半个山头,彼时她还只当是子檀夸大的说法,现下看来,子檀当初那样说还稍显朴实了些。 待到瀑布出口时,若一拉住熏池:“不行,这雷现在这么厉害,若是出去定是难以抵挡得住。” 熏池轻轻在岩壁上击打了一拳,看似坚硬的岩石登时碎做粉末落了下来。若一心中惊骇。熏池道:“这山已被天雷劈成了这般模样,现在不出去,待会定会被活埋在里面。而且我看这天雷的强度,怕是最后几记了,只有这几下的话,我应当能挡下。” 言罢拖住若一的腰,护着她自瀑布中冲出。 他们才一离开溶洞,天雷紧随而来,劈至洞口,整座山崖应声而崩,碎成了粉末。瀑布失去的依靠,水珠漫天洒下。而这雷却没有停止,追着若一他们移动的脚步一路横扫,烧得大地一片焦黄。 最后劈开一颗大树之后终是停了下来。 尘土飞扬之后,若一惊魂未定的抱着孩子瞪大了眼看着那座被劈碎了的山崖。熏池则撑出了一个耀目的结界,挡住了方才那记天雷的余威。 半丝喘气也不给他们,白光一闪,天雷又至。 若一唯有紧紧抱住孩子,匍匐在地,心中一遍又一遍的祈祷。在这种时候,她总是无比怨恨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只能这个干干的看着,无能为力的等人搭救。 若是,若是她也有一份力量,她也能凭这自己的本事守护想要守护的人,该多好…… 熏池抵住了这记天雷,身型微微晃了晃,声带诧异:“九尾白狐的天劫竟如此厉害……” 若一心想,他们所遭遇的劫数之所以会这么强,可能因为这孩子是莫默与季子轩的孩子,身体中有异世的血脉,所以天劫也跟着起了变幻了吧。 她脑中突然闪过苍霄的面容——那她以后若是与苍霄有了孩子,又会历怎样的劫呢…… 伴随着一声巨响,若一背后一热,熏池的结界应声而破,他右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若一大惊:“熏池!”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无妨,不过是方才两记雷一起落下,我没有准备。” “两记!”若一骇然。 熏池望着天上慢慢聚积成黑色的雷云,神色凝重:“最后的劫雷快要落下来了。”他手心合十,嘴里喃喃着咒语,金色的气息化作一条条美轮美奂的丝线围着两人慢慢绕了一个圈,围作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 他双眸微垂,神色肃静,无悲无喜,无恐无惧,仿佛庙中供奉的神佛。若一一时有些看得呆了去。 这么久不见,熏池身上的气息越发显得飘渺了。 白光携着龙吟虎啸之势刺破天穹而下,若一只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极为压抑。劫雷与结界相撞,若一耳朵被刺得疼痛不已,她只得蜷缩起身子将孩子拼命护住。 熏池眼中神色未变,额角却渐渐渗出汗珠,面色也灰白起来。本就苍白的发丝此时印着灼目的白光更显一分枯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死寂了下去。 若一只觉周身的压力猛的一减,刺耳的声音不在了,灼人的气息也不在了。 她缓缓直起身子,望向天空,那处的黑云已消失殆尽,只剩层层厚重的云,泛着鱼肚白,沉沉挂在天头。 若一转头往后一看。熏池依旧挺直了背脊,仿似一无所伤。 “熏池?” 若一一声轻唤,前面的人并没有反应。她轻步走到他身边,自他侧面一看,才发现他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衬得他脸上那条深色的疤更是骇人。若一拉了拉他的手,入手只觉冰凉非常。 “熏池,劫已渡完了。” 熏池依旧望着天空,眉头微微一皱:“尚未。” 话音未落,雷声大作。 此雷才是最后一记! 若一心中巨震,脑海中他被自己破开胸膛的画面蓦地闪现,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扑在熏池的身上,将他与孩子一起挡在身下。 劫雷划下,撕裂了空气,若一嗅到了自己头发焦糊的味道。 她会死…… 铺天盖地的白光之中,一个黑影踉跄的奔至他们身前,双手一展,以身做盾,拦在了天雷与若一之间。 若一眼珠微微向后一转,瞳孔惊恐的紧缩。 “莫默!” 46、第四十五章 莫默! 若一张开唇,来不及叫出一个字整个世界便被一片惨白所包裹。 莫默的身影寂然消失在那片灼目的光华之中…… 时间仿似在这个点断出了个空白,若一耳边只余婴儿的哭声,显得格外的凄凉。 寻常宫。 倾月缓步踏入大殿,却没见着素日皆在书案之后处理事务的季子轩。她一转身便往阁楼上寻去。走到阁楼之下便见泰逢静立在入口处。 泰逢颇为无奈的对她笑道:“宫主有令,任何人不得上去。”他接着撇了撇嘴,“今日一早起来便似发了极大的火,一直站在阁楼之上,不肯下来。方才我听见上面有不小的动静,想去看看,也碰了一鼻子的灰。” 倾月点了点头。未来得及多想,季子轩便从里面缓步走出。 “宫主。”两人跪地行礼。 季子轩淡淡嗯了一声,径自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泰逢苦笑:“到底是谁有如此本事惹得宫主心情坏成这样,竟连人都不想搭理了。” 倾月望着季子轩的背影奇怪的皱了皱眉:“你方才可看见,宫主的眼睛好似有些不对。” “不对?”泰逢唇边的笑冷了冷,“宫主习的是瞳术,两百年前被苍霄毁了一双眼睛之后,他的眼还能对到哪里去。” 所谓瞳术,便是依靠双眼或是魅惑,或是威慑,或是直接对敌人进行攻击的法术。季子轩倾心与此术,毕生的精力几乎都花在了上面。 两百年前,苍霄废了季子轩的双眼,此举无异于砍了马儿的四蹄,断了练武者的双臂。 季子轩虽仍能感知周遭环境,但是于法术而言,他已经是半个废人了。现在他所有的,不过只是一身强大的灵力与过人的机智。对上寻常妖物自是不打紧,可若要论单打独斗,他与苍霄早已不能比了。 倾月听了泰逢这话,眉头依旧紧蹙不解。她担心的是方才宫主的眉目之间似乎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像是与谁大斗了一场一般…… 回到寝宫,季子轩关上门,立在门后静静站了一会儿。 他双目依旧如往日一般无光,但瞳孔的颜色却比平时还要黑上三分。 似是困极,他合上双目,慢慢走向里榻。未走几步,他身形蓦地晃了两晃,膝头一软,竟直直跪倒在地,他忙扶住旁边的立柱,一手覆手于脸上,掩住双目。 须臾,指缝中便渗出几许血泪。腥红的血沿着手背滑过他的腕骨慢慢流入长袖之中。 歇了好一会儿,目中的疼痛渐渐隐去。季子轩苦苦一笑:两百年的修行,为了今日一时心软就此废了。 他不该插手,但是感觉到那劫雷一记一记的砸下,犹如一道道催魂的符砸乱了他所有的理智与计划……最后弄得现在如此狼狈,然而,即便如此,他乱了许久的心,此时却安了下来。 “情根……”季子轩自嘲笑道,“到底还是没断得干净。” 独自歇了没多久,他便听见屋外响起了轻细的脚步声,他坐于床榻里面,刚将隔帘放下外间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宫主。”倾月行礼。头没有垂下,往里榻望了两眼。 “何事?” 倾月回过神来,凝肃答道:“安插在青丘的探子传来急报,酸与鸟化作了人形。” 季子轩一挑眉。 前段时间才听闻酸与鸟正在青丘与苍霄一行在缠斗,依着苍霄和子檀的行事作风,怎的会由得酸与鸟破开神的封印完全苏醒…… 联想到方才有几记劫雷莫名消失,季子轩便知道了原因。 而今人已救下,却留了酸与这么个大麻烦。上古妖兽一旦苏醒了一个,世间必定魔气大盛,彼时其他妖魔破土而出的时日只怕是会越来越快。” 季子轩沉声道:“速去招弟子回宫。” 倾月道:“宫主,何不像上次对付九蛮那般,我们只作壁上观,让酸与鸟与妖族为难,我们还可不借刀杀人,助酸与一臂之力,让其灭了苍霄,之后再除掉酸与……” “此刀不可借。”季子轩静静道,“酸与而今已完全破开封印,上古妖兽之力不可低估,彼时他若将妖族重创,以我仙族之力定难以让他伏诛,若到那时,九州定会生灵涂炭。谁也担不起那个骂名。” “是倾月莽撞,请宫主责罚。” “罢了,我们与妖族相争多年,如此衡量轻重早已习惯了。以后,咱们怕是免不了要与妖族有所合作,你作为四将之一,不管心中如何想,言辞上绝不可如此做表率。”季子轩道,“且去将寻常宫所有弟子都招集过来。云渚呢?” 倾月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自上次与宫主去过婴梁之后,他便拖着一身伤老是往外跑,东奔西走的,也不知到底要去何处。现在急招他回来恐怕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季子轩默了一会儿,又道:“雾归呢?”问出口的语气竟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叹气。 倾月听闻这个名字,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许,碍着季子轩的面,她依旧有礼答道:“十二年前说是要去海外仙岛寻个美妙人儿回来……娶了生儿子,出海之后至今也未曾有过他的消息。” 季子轩一声长叹“罢了。他自由散漫惯了,此次也并非真到生死危及的关头,就随他去吧。” 又听季子轩交代了一些事之后,倾月躬身退出殿内,临出门之时,她状似随意的向里榻一张望,隐约之中,她似乎听闻纱帐之后那个运筹帷幄的强者疲惫的叹了声气。 此一声,道不尽的无力疲软。 可是她知道,当下次再见到他时,季子轩依旧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寻常宫主。 无情自然无殇。 …… 当若一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久违的阳光透过竹窗洒在了她身旁。一转头看见熏池正在桌边整理草药,似察觉身后有了动静,他慢慢转过身来,温和一笑:“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若一眨眼,脑中的记忆瞬间想起,她猛地弹坐起来:“莫默呢?” 熏池忙将她摁住,轻轻“嘘”了一声,又往她旁边指了指。 若一这才回头一看,只见莫默衣衫褴褛的躺在旁边。那个肉嘟嘟婴儿也正安然酣睡着,他小小的拳头紧紧拽住莫默的的食指,半点不放松。 经历了劫雷惊心动魄的追杀后,看见他们母子这么香的睡在一起。 若一不由眼眶微红。 熏池道:“那雷不知被谁拦下了,可是余威仍是弄伤了她。我帮她擦了脸,却不好动手替她换衣物,正好你醒了,便替她打理一下吧。我先出去熬药,她才生产完便经此般风波,着实得调理一阵。” “熏池……”若一感动了几番,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吐到嘴边的只剩一句,“谢谢。” 熏池浅笑道:“多年不见,倒还与我生分了。你若真要谢我……”他话语一顿,“算了这话还是改天再说吧。”言罢,也不给若一问话的机会,转身便出去了。 若一此时也不想深究。自衣橱里面拿了一件莫默素日里穿的衣服出来,刚想替她换下脏衣服,莫默的眼猛的一睁,眸中的杀气一闪而过,待看清是若一之后,她松了口气,又换了副调笑的语气道:“若一,大白天的就给爷宽衣解带,你可是忍不住了?” 若是平日,若一听到这话定是少不了与她一番戏弄,但是今天她看了眼莫默苍白的脸色,手不停的帮她把破衣服脱了,正色道:“都当妈的人了,不给你家肉球做个榜样么?” 莫默一听这话,神色一怔,眼眸一转,看到了躺在身旁的肉球。 她像是一时间看呆了:“是……是坑爹货?” 若一点头。 莫默手痒的在孩子身上左捏捏右掐掐。 若一实在看不下去的拍开她乱抓的手:“又不是海绵做的,别这样捏好不!碎了怎么办。” “是坑爹货?” 莫默全然没将若一的话听进去,又对孩子一阵上下其手,最后总结道:“皱巴巴的,丑成这副德性,肯定不是我的。” 若一长叹一口气,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母亲,这孩子前途十分堪忧。但是当她看见莫默的眼神时,若一心道:如果此时有谁想将这孩子从她身边抢走,莫默怕是拼了命也会去救孩子吧。 好一会儿莫默才察觉到自己的食指被小孩捏在手中,她吓了一跳,要抽回手,不想孩子却猛的颤了颤,骇得莫默浑身一僵。婴儿将她的手指拉着放到了嘴里。温热的一含,又咂巴了两下嘴。 莫默目光微不可见的柔了下来。 “若一,他……我从未把他当做是个孩子,我莫名其妙的怀上了他,一直将他当做一个不应该的错误和累赘。但是,我现在才深切的感觉到,他是个人,我的孩子。而我差点把他扔掉……” “如今他幸运的活了下来,我也活了下来,照理说,我应该感到万分庆幸和欣喜,但现在,他这样摆在我的面前,我却觉得无比害怕。”莫默 孩子握住的食指一动,转而握住他短而肥的手臂,仿似在找孩子给予自己力量,“我不再为自己而活,更要为了他而活,我怕,因为我,他活得委曲不安。” 若一垂眸,这是她第一次见莫默如此坦然的说出她害怕,母亲这种身份对于莫默而言,应当是个巨大的挑战。这个孩子的身份注定了他此生难以长安,九尾白狐一族容不下他,季子轩也容不下他,莫默能带着他到处躲,而又躲得了几时呢…… 唯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若一想缓和缓和气氛,笑道:“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事到时候再说吧。现在给孩子取个名字才是最重要的。莫默……” “坑爹货。”莫默说得毫不犹豫。 “喂……” 似乎觉得这个名字确实太伤天害理了一些,莫默寻思了一会儿,唇角竟挂出了个苦笑: “就叫莫寻吧。” 莫寻。 莫要再寻。 47、第四十六章 世界一片惨白,若一觉得自己行走在无边无际的空旷之中,四周死寂,她甚至连自己走路的声音都听不见。 突然,前面出现了两点触目惊心的血红,往前一望,只见那血红色的点由疏至密连成一条线,蔓延至远方,她不由自主的顺着那串可疑的血迹往前走去。 而越走血越多,最后竟连成了一股细流。 若一脚步一顿,耳边渐渐听到了有什么粘液被搅动的声音,她迟疑的往前踏了一步,周遭的惨白蓦地变作一片漆黑,一个巨大的血池在她脚下如野兽张开大口一般慢慢开启。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那细细的血液缓缓汇入池中。 突然右手一阵刺痛,若一低头往下一看,却见自己的掌心裂出一道口子,淌出鲜血,混入地上的血液之中! 她惊慌的捂住自己的手心,试图用衣袖将血止住,但是衣袖很快就被染红。 眩晕感传来,一如当初她每日上寒玉峰放血救子檀一样…… 若一踉跄着脚步往后跑,一转身却见来时的路长满了荆棘,而荆棘之上……全是人。 一具具双眼暴突,面色青白的尸体。 若一害怕得想尖叫,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救救……”头顶忽的传来虚弱的呼救声。若一骇然抬头—— 红莲! 他被钉在墙上,发丝覆满脸,血红的衣服上破破烂烂,那些伤口无不发脓溃烂。这次他竟比上次看见更惨上三分。 若一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忽闻一声清啼自远方而来,一只凤凰倏地飞近,它尖喙一张,扑至红莲身前,生生啄出了他的一只眼睛! 红莲惨叫不断,声声凄厉…… “月凰!” 若一一声惊呼,猛的坐起。 屋外随即响起了婴孩的嚎哭声,接着又听到莫默头疼的“啊啊”大叫和她气得拍床板的大骂:“颜若一,大半夜嚎个毛啊!你自己来把他哄睡!” 若一还未从梦中的惊惶中走出,身上的冷汗流个不停,窗外夜风往屋里一送,吹得她浑身发寒,连忙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她用左手摸到自己的右手掌心,在那里有一条凹凸不平的痕迹,正是她以前为了救子檀时,割破掌心留下的。 那些血……对啊,从前她怎么未曾想过,她的血为何能让子檀苏醒。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来自异世么?还有梦中那个红莲…… 门缝中照进一缕温暖的橙光,熏池掌着灯推门而入:“做恶梦了?” 他将油灯放到桌上,灯光和着他温和的声音渐渐驱走了夜里的寒凉。 若一慢慢镇定下来。她在被窝中摇了摇头道:“算不上是恶梦,只是很奇怪……” “有何奇怪。” 若一斟酌了一下言语道:“自上次厉完劫之后,我脑海里偶尔会闪过一个人影,我一直没当回事,但现在,却越想越觉得,此事或许另有蹊跷。” “看见了什么?” 若一将当初在婴梁山的事与熏池大致讲了一遍,才道:“子檀说,那个叫红莲的男子灵魂和肉体被强行分开了。那本是一个只由魔气组成的身体,但是我却隐约感觉他在求救……这几日,当我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脑海中便老是晃过他的影子——被血淋淋的钉在墙上,虚弱的求救。就像他随时随地都盯着我,一但我一个人,他便会找上我一样。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幻觉,可是今晚这个梦……熏池。”若一道,“梦中那些场景太过真实了,真实得可怕。” 熏池听了这番话,长久的默了会儿:“若如你所说,怕真是有人在用移魂之术。”若一不解,熏池慢慢解释道,“此术凶残非常,灵魂与肉体本是上天所赐,待到死亡之时才会分离。而今这红莲被人活生生的移了魂魄,肉体要日日承受锥心之痛,而魂魄被锁在一团魔气之中,迟早会泯灭了人性,化作一个无心怪物。这术要施,绝非一日能成,只怕是做这事的人,早有了一个惊天预谋。” “惊天预谋?” 熏池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你自梦中看到的这些场景不会是空穴来风。想来或许是那人寄了一缕神识在你身上,依着仅剩的神志在向你求救。” 若一愣了一番,想到梦中那人的惨象,心头顿时一沉:“可是我现在并不知道他被困在哪里,更没法救他啊。” “若一别急。我方才已说过,施此术必定要有一个长久的时间,既然如今那个叫红莲的男子还能躲过施术者的耳目向你求救,可见他本是一个心神至坚的人。这一年半载他应当也能撑得过去。”熏池默了默,似乎想到了什么,“若一,你可确定他的身体是由魔气聚集而成的?” 若一点头。 熏池的脸色沉了沉,在火苗的跳动下竟显得有几分肃穆:“若是如此,只怕背后那人想做的事,比我所想的还要惊人。” 若一怔了怔:“背后那人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这又关魔气什么事?”忽然,若一脑中似乎闪过什么线索,但瞬间又消失了,让她怎么也抓不住。 熏池道:“正是魔气。” 两百年前,熏池守护的灵山空桑被破,自此镇守诸山妖兽的上古封印之力被大大削弱。之后苍霄入魔,九州魔气大盛,地下妖兽的魔气不断泄露。现在,九蛮破开封印,又出现了红莲这样的“人”,若这不是天意,而谁谋划的…… 如此一想,若一脸色不由青了三分:“难……难不成,那人想让天下入魔?” 熏池眼眸眯了眯:“恐怕不止。”他道:“若一不知,移魂之术乃是逆反天道而行。其术凶险至极,连施术者自己也得担上巨大的危险,一个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的下场。但若最后成功了……那人便等于有了逆天之力。彼时,不管是你我,还是仙族妖族,都无能为力了。” 若一心中一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熏池也沉默了须臾,盯住若一开口道:“若一,你可曾想过能凭自己的能力护住天下苍生。” “我?” 熏池点头:“若是我说,而今的你能力护住苍生,你可愿意去做?” 若一笑道:“熏池说笑呢,我怎有那个本事……” “若一。”熏池认真的盯着她,严肃道:“这事我绝不与你说笑。你应当已经知晓你身体中有封魔之力。而今那幕后之人想以魔气来兴风作浪,你身体里的这股力量便是他的天敌。” 若一怔然:“你如何知道我……” “此事我稍后再与你说。你拥有这股力量,却苦于不会使用。现今,我能教你使用。只是其间会吃不少苦。你可愿受这皮肉之痛,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真的?” “真的。” 若一琢磨了会儿,摇头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和野心想护住天下苍生。”熏池刚想开口劝说,若一又道,“当那些劫雷一道道劈下来的时候,我只有抱头乱窜,甚至想过扔掉孩子来换取自己活命。你替我挡了劫雷,被弄得一身的伤,连虚弱成那样的莫默也拼死的出来了。而我却只有抱着孩子,蜷在地上,感受到孩子虚弱的气息,什么也做不了。在我刚回九州的时候,也只能任人掉在城楼之上,被用来做要挟武罗的棋子。两百年前,魔气破开空桑结界,我除了用这双手帮你剜掉你的心,然后卑贱的逃走之外,也什么都做不了。” 熏池眼眸软了软。 若一摸了摸自己掌心的疤,垂眸道:“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和野心想护住天下苍生。我只是想能护住身边的人,能护得住自己就好了。”她抬眼望向熏池,跳动的烛火印入若一眼中,让她的眼亮得出奇,“若我甘受你所说的皮肉之痛,我就可以有一份力量能帮你们了吗?” 熏池淡淡一笑:“这是当然。” 若一点头,带着七分打趣三分认真道:“唔,好吧,那我就勉勉强强答应你,顺带拯救苍生好了。” “如此,便多谢颜姑娘了。” 若一拍了拍熏池的肩:“不客气,你就给劲儿虐我吧,姑娘我皮糙肉厚,经打经摔,绝不还手还嘴。” 熏池和煦笑道:“这是自然的。” “……方才开玩笑呢,当不得真。” 屋内的谈话依旧在继续,门外的人脚跟一转,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屋。 她将睡熟的孩子放在小床中,独自走到了院子后面,抬头望着天空中交相辉印的双月,眼眸中一片澄澈。 举手向天,她看见自己手背的血管暴突,而皮肤的颜色却是病态的苍白。转过手来,掌心一团乌青的印记已从最开始的一个小点,阔大成了铜钱的大小。 她唇边扬起一个微微嘲讽的笑,又倏尔冷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透出微光的若一的屋子,又依稀听到了孩子有节奏的呼吸。她眼神慢慢黯淡。 挡不住…… 她给自己施的结界终是挡不了这天地气运,灵力相斥。 身体已经一点一点开始呈现病态了么…… 老天在逼着我离开啊。莫默收回手想:可我从来不是一个听天由命的的人。 翌日午时。 莫默倚在院子中的摇椅上戳着小莫寻。若一与熏池从早上开始便不见了人影,留她与坑爹货一起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对望无言。 当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正想着,若一与熏池一同自远处走回来,若一的脸色比今早出去的时候白了三分,她对莫默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回了屋。 莫默挑眉:“你这是将她怎么?” “若一已过了修炼术法的年龄,才开始苦一点也是正常的。” 莫默继续挑眉道:“你们是如何个苦法,又是如何个修炼法?” 熏池但笑不语。 莫默眼珠一转:“双修?” “呵,她的朋友也倒是些奇人。”熏池的眼珠往莫默身上一打量,不一会儿皱了皱眉头,“你……” 莫默斜了他一眼。 熏池寻思了一下道:“待你身子养好了些,不妨同若一一起……” “不了。练你们的法术我只怕是会越练越糟。”莫默捏了捏莫寻的脸颊,“而且,我还要养儿子呢。你将那女人管好就行了。” 熏池唯有一声叹息。 莫默又道:“对了,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就我看来这姑娘目前心中是有人的。我虽然不太在乎什么什么从一而终这些死理,可她这姑娘却是个一心一意的货,这些日子你也别对她抱太大的幻想。” 熏池听了这话也不恼:“她能有你如此一个友人,当是天大的福气。” 48、第四十七章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是两年。 空桑山依旧青葱,天顶的上古结界依循着天地气运日夜守护着空桑。 而熏池却知道,平静的只是表面,结界之外魔气四溢,每次出空桑后皆能感到九州越来越浑浊浮躁的空气。连年的战乱早已让令民不聊生,魔气溢出引起的饥荒、瘟疫更是让人民苦不堪言。 各地诸侯只能勉力守住自己的主城,处于边境或是离主城较为远的城镇已是一副尸横遍野的惨象。 想来,过不了多久,一场□□将会开始。人们的愤怒仇恨与不甘都会成为助长魔气的力量,彼时,情况将更难以控制。 或许是时候撤去空桑的结界了。 熏池想:让空桑灵力外漏,暂时压一压魔气,虽不能完全抑制住魔气,但是能让时间缓缓,让他们找出幕后之人将其斩杀。没有幕后之人的谋划,无法凝聚起来的魔气很快便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熏池静立于河中巨石之上,神色沉静的望着远处立在水面之上的人。 此处本是一个悬崖瀑布,但是自从两年前被天雷劈过之后便成了一条蜿蜒而下的山石小河,以前崖下的深潭也变成了一个面积稍大点的湖泊。 此时镜般的湖面上站着一位身着浅黄色衣衫的女子,她踩在湖水之上,而鞋袜却没有一点沾湿,她神色沉静,眉宇间不显一丝浮躁。 熏池望了望天色,已快到正午。 他淡淡笑道:“唔,已有三个时辰了。”他这话说得极轻,那方的女子却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缓缓睁开了眼。她凝神静气,足不沾水的一步一步向岸边走去。 忽然,她前方的草丛的一阵乱响,一个圆滚滚的身子从草丛里面冲了出来,一边跑嘴里一边大叫着:“若一娘亲,爹爹饿得生气了,发了好大的火,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叫你赶快滚回去。” 此话一出,若一的心神一动,扑通一声跌入了湖中。 熏池不由摇头:还是没有一次是走到了岸上的。 若一从湖里冒着泡泡爬上了岸,咳出几口水后无奈的看着来找自己的小人儿。 莫默与莫寻,母子俩都是奇葩。 莫默自是不必说。 莫寻这小子长得非同常人的快,依天书的解释,一则莫寻这小子本就聪明。二则空桑乃灵气聚集之地,而九尾白狐是食灵气而生,自小便待在空桑山,才令寻寻的成长变得飞快。这才两年多,他就能跑能跳,还会了一些比较特别的能力,比如说—— “若一娘亲,什么叫奇葩?” 读心术。 这孩子竟然天生便会读心术,当初莫默知道孩子有这个能力之后无语的将苍天望了好久。最后死活得让孩子叫她爹爹,管若一叫娘亲。 其实,自从莫默来了空桑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化为男儿身过。她之所以这样要求,若一想,或许是因为莫默心中会偶尔想念起这孩子的真爹来吧。 若一在脑子里寻思了一番奇葩的意思,刚想解释,寻寻便点头道:“原来如此。”若一微微汗颜,若是每个小孩都会读心术,那父母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熏池带着浅笑走过来,他摸了摸莫寻的头道:“不管什么能力都需得学会控制,不可随意任它乱跑,否则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 小寻寻似懂非懂的点头。 熏池欣慰一笑:“好孩子。” 回到竹屋时若一只见院子里乱成一片,她盯着这一片狼藉问:“寻寻,你家爹爹到底是饿得有多么暴躁……”她话还没说完,熏池猛的一蹙眉。 “不对。” 他这声低喝刚起,屋子的后院猛的窜起一个黑影,跃过竹屋的屋顶直直向空中逃窜而去。熏池动身要追,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猛的一顿:“若一!” 哪还用他喊,若一指尖的一道金光便追着那黑影而去。金光缠住黑影,那东西一声尖啸猛烈的挣扎起来。 若一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这是魔气化做的妖物的叫声。 魔气居然能悄无声息的入侵到空桑山中来了! 那黑影嘶叫不断,声音刺耳让幽静的山间顿时变得有些躁动。 熏池神色一凝,果断道:“杀。” 若一掌心一紧欲下杀手,可是忽觉一股反抗之力从两手之间传来,就如同她正握住一只慌张乱动欲要逃跑的老鼠。若一微微一惊,心神一乱,那魔气抓住机会,霎那间便自金光中脱身而出。 熏池早已有所准备,他长袖一挥,一丝温暖之气扫过,若一没听见空中有任何声响,只见那魔物身形一僵,瞬间便化作尘埃飘散开去。 若一看得出神。 熏池转头来看着她道:“对战不比素日练习,对手是活物,自然会反抗,必要时定要学得果断决绝一些。任何犹豫,都能给他们可乘之机。”他又温和道,“若一你现在虽已经能借出你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但是对战的经验依旧太少。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定会时常与你切磋上几回合,只可惜……” “爹爹!” 莫寻一声呼唤往里屋跑去。 若一这才想起魔气若是找到这里来了,依着莫默的脾气哪会让它这么容易逃走,除非她连自己也护不了了。 若一面色一沉急急跟在莫寻后面跑了进去。 屋里没人,后院却隐约传来一股血腥气,若一心道不妙。 一脚跨入后院,若一顿时惊了一惊。 一地的血水淌开,周围散落着阵阵魔气,显然是被强行打散之后还未来得及凝聚起来。莫默颓然倒在池塘边,周身皆被魔气覆盖。 寻寻唤了声爹爹便要往里冲,若一赶紧拉住他,念了个静心诀,双手推开,将满院子的魔气化掉。才抱着寻寻奔到莫默身边。 “莫默!” 她还未完全失去神志,强自撑住,断断续续道: “他们……他们说……苍霄已入魔,而今……斩杀空桑之主。” 若一浑身一颤:“什……什么叫入魔……” 莫默此时已听不清若一的问话了,她隐约往后一扫看见熏池的身影,顿时安了心,眼一闭晕了过去。 “爹爹!”莫寻一声惊呼扑在了莫默身上。 若一此时脑中纷乱不断,入魔两个字如蛊虫钻入她的脑海,越爬越深。 熏池走近将莫寻从莫默身上拉开,抱起莫默道:“先进屋,我为她医治一下,待她醒来之后,我们将事情问问清楚再做打算。” 若一却没反应,熏池都已经将莫默带回屋安置好了,若一还在地上呆呆的坐着。 “若一,来帮下忙。”熏池在屋内高声唤着,若一这才回过神来,恍惚的答楼了声“哦。” 莫默醒过来时已是晚上。双月高挂,红月与蓝月皆缺了一角,再过不了几日便又是一轮衷铝恕 莫默一转眼便看见若一坐在窗户前傻傻的望着天上的月亮。 “在想苍霄?”莫默沙哑着嗓子问。 若一转过头来,盯着莫默无奈一笑:“想吃清汤挂面了,就算它再是倒杯不撒,我也得先尝尝再说。” 莫默默了半晌道:“莫寻那小子呢?” “在你旁边守了一天,累极了趴在你的床边睡了,刚才熏池才将他送回屋里休息。”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响,熏池推门而入,见莫默睁着眼,淡淡笑道:“醒了便好,你暗自运下气,可有觉得哪里不对?” 莫默摇了摇头,身体中空荡荡让她已没有办法去感知自己身体中灵力的走向了。她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上道:“空桑怕是呆不住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衬得屋外的虫鸣如此清晰。 若一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空桑的结界明明还在,为什么那些魔气都进来了,你又是怎么听到……那些话的。” 莫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那些话,我听见他们在吟唱。” “吟唱?” “唔,很大的声音,我本以为你们听见之后会很快就回来。” 若一与熏池对望一眼,奇怪道:“我们并没有听到什么吟唱。” 莫默怔了一番,心中思绪翻飞,最后扯了扯嘴角道:“或许因为我是莫默与你们不太一样吧。” 异世女巫…… 若一听了她这话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叹了口气无奈道:“是,是,莫默是最与众不同的。” 莫默在被窝中悄悄摸了摸自己的掌心,道:“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唱着苍霄已入魔,要斩杀空桑之主,就像是接受了任务的军队一样。如今我们待在这山谷中,结界算是已没有了作用,消息又闭塞,只能守不能攻,实在被动。” 熏池道:“若一的意思呢?” 若一望了望双月坚定道:“出去。” 熏池浅笑:“如此,明日我便撤了空桑的结界,让山中灵气外溢暂时压一压外界浑浊的气息。待莫默你的伤好之后,我们便上路。” 莫默动了动胳膊,豪迈道:“纯爷们从不养伤,我不过是被那魔气呛了几口,堵了血脉,睡一觉就好了。明天你撤了结界咱们就上路。”她眼珠一转又问道,“可是,去哪儿?” 熏池想了想,转头看若一。 若一沉思了一会儿,指着双月之间的方向,凝神道:“幽都山。” 三年之约,也快到了。 49、第四十八章 这是若一回九州之后第一次到幽都山来。 故地重游总有另一番感受,虽然现在幽都的草木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若一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和激动。一路上听到不少关于苍霄入魔的消息让她心惶惶不安,但是真的到了幽都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了。 苍霄与她结了双生印,既然她如今安然无事,可见苍霄也暂无性命之忧。 只要还活着,那么就还有希望。 跨过鬼哭河上架的那座铁索桥时,若一突然想起她第一次来幽都的时候,她刚和苍霄吵过架,霄狐狸堵着气沿着铁索走过去,头也不回的上了山。留她一个人在河的这边可怜巴巴的将冒着黑气的河水望着,摸着铁索犹豫不决的探不出脚。 等到天黑的时候,她又冷又饿,蜷在桥头暗自在心底骂苍霄小气,抹了一袖子的泪。 最后苍霄还是忍不住从山上下来,一脸难看的骂道:“颜若一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哭到大半夜也不肯伸脚去试试。” 若一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和委屈,她夹着哭腔吼:“怎么试!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死狐狸,我掉进去了你又不会来救我!命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当然说得轻松!” “就是让你试试能不能掉得进去。”苍霄说着伸手将她一推。若一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么一推,若一瞪大着眼睛摔入铁索之间的空处,眼看着便要掉下索桥,坠入河中。 突然若一肩膀一痛,整个人犹如摔在了地板之上。她恍恍惚惚的回过神,看见鬼哭河在身下奔腾而过,而自己居然临空飘着。她这才知道,原来方才苍霄已经在索桥上施过术,她是掉不下去的。 若一回头望着苍霄,他余怒为消,面无表情的看她笑话。若一只觉心中怒火一起而委屈更甚,想着自己又打不赢他,便坐在那里哭起来。 苍霄面色一僵:“别哭。” 若一不管他,本就红透的眼睛此刻更是肿得厉害。嘤嘤咽咽哭得好不凄凉。 苍霄伸手去拉她,若一挥手拍开,嚎哭得越发大声。 苍霄被嚎得无奈,一声长叹,败下阵来:“你想怎样?” 若一哽咽着伸出双臂:“背我上山。”她哽咽道,“又冷,又饿,又,又被你欺负,你不背,我就不走。” 苍霄默了好半晌终是认命的背着她上了大幽宫。 她在他背上使小性子,扒他头发,捏他耳朵,时不时夹带着哭腔嘟囔几句。他会埋着头只顾上山,放纵的由着她玩,由着她闹…… 换做是别人这样对他不知早被砍成几大段了,只有颜若一…… 当初理所当然的索要,而今想来,这些作为对于苍霄而言应当是极致的宠溺了吧。 可惜的是,那时她却不甚在意。 而今,桥上已没有人替她施法护航,但是她却已有能力自己跨过摇晃的铁索桥了。 踩在铁索之上,凝神静气,有物体的支撑,这比在水面上行走要简单多了。 熏池如履平地的走了过去,若一紧随其后。倒是莫默抱着寻寻刚走了一步,身形便晃了晃险些掉入河中。她扶住旁边的锁链退了回去。 莫默指了指寻寻道:“我在这里看着这小子,就不上去了,若是子檀看见寻寻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若一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她:“你身上的伤真的没事?” “唔。”莫默答道,“不过是河里面的戾气熏得我眼睛花了一下,不碍事。” 若一点点头。转眼看着翻腾的鬼哭河水。河水中戾气刮人,比起从前不知厉害了多少倍。想来幽都也受到了魔气的影响。 他们两人快要走到幽都时,两个妖族的小兵突然自旁边的灌木丛中跳出,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若一差点脱口而出“找苍霄”三个字,但是心中一想,这两个小妖并不认识她,她若那样说只怕是会被当成来找茬的,而且现在苍霄可能已经入了魔…… 她改口道:“劳烦两位通传一下寒玉主大人,就说颜若一求见。” 两小妖对望了一眼,又上下将若一与熏池打量了一番:“稍等。”说着,一个遁地便不见了踪影。 不一会儿,他又从土地里冒了出来,只是这次他带了若一的一个熟人。 “阿颜。”武罗一声轻呼,上前来拉着若一转了一圈,道,“好久不见,你怎么又清瘦了许多?不过这身体里的气息倒是沉着不少。” 若一摇了摇头:“先不说这个,子檀呢?苍……你表哥呢?” 武罗神色黯淡,一声叹气:“表哥……算了,你先与我来,咱们去见子檀姐,然后细细将事情说给你听。”武罗眼神一扫,瞟到了熏池,“这位是?” “我的……” 熏池笑着接过话头:“挚友。” 武罗淡笑着对熏池点了点头:“请。” 大幽宫依旧矗立在幽都的f岩绝壁之上。威严不减往日。只是宫里早已物是人非。 原来的八大长老早已通通换过,侍卫婢女也不是当初面孔。 连苍霄……。 若一去的时候,子檀正在与如今的八长老议事。她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待八长老从里面出来之后才进去了。 子檀握着笔坐在书案后面,她的容貌仿似永远不会改变,任岁月如何流逝也揭不下她的绝代风华。 “武罗,将此信送去九焱那儿。”子檀头也不抬的将一封书信递给了武罗,武罗嘴角抽了抽,“九焱?” 子檀点头。武罗认命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子檀才将手中的笔放下。 她抬头,并没有与若一寒暄,清澈的眸子上下将若一打量了一番,又将熏池好生打量了一番,才看着若一笑道:“若一,你的朋友永远都这样有意思。” 若一回头望熏池,熏池沉着笑道:“寒玉主当真名不虚传,只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真身。” 子檀也笑:“除了神明的心,这世间我还真想不出何物会有如此纯净的气息。” 若一怔愣了一下:“什么神明的心?” 熏池垂眸盯住自己的心口。 子檀浅酌了一口清茶道:“上古最后一位神明句芒,独行天地间千万年余。时天下大乱,群妖入魔,句芒神以性命为代价将众魔封印于诸大山之下。他临死之前,以心为肉,以魄为灵铸一人于空桑之境,令其镇守众魔封印,护卫天地灵气清正。名唤……” “名唤熏池。”熏池接过子檀的话道,“借‘池’以喻天下,取其清正灵气以熏天下之意。” 若一听了这话,愣愣的看了熏池好久。 她本来只以为熏池是神明的子孙,却从来没想到过他竟然会是神明的心!继承了上古神力,难怪他的法术会纯净得犹如超度一般神圣强大而不带一丝杀气。 他修的本是慈悲之术。 可是,既然如此,那为何若一身体里莫名多出的这分力量会与熏池如此相像呢? 最后一个神明留下的力量应当是独一无二的才是。 两年来若一旁敲侧击的问了熏池不少关于这力量来源的问题,但每次都被他状似不经意的岔开。熏池将如何使用这力量都交给她了,对它的来源却还如此避讳…… 这其中定有蹊跷! 若一张了张嘴却碍于子檀在此没有询问熏池。 “自神灭之后便一直独守九州安宁,无人称道,无人赞颂却仍坚守信念。子檀佩服。”子檀起身,敬佩的对熏池行了个礼。 熏池却摆手不肯接子檀的礼:“而今空桑结界已破,地底魔气四溢,世间人心惶惶,守不住先人封印,是我失职。熏池断不能受你这拜。” “功过自在人心。”子檀也不与他再多说什么,直起身看着若一道,“你可是来寻霄儿的?” 若一一听苍霄的名字,心底不由动了动,所有的事都暂抛脑后:“他入了魔?” 子檀点头。 “神志全失?” “神志全失。” 若一浑身一颤:“他现在在哪儿?” “霄儿尚还清醒的最后几日,我将他送去了海外极远之地的孤岛。”子檀嗓音微冷,带着一丝冷凝的气息,“霄儿心中也明白,如今九州这个状况,他待在这里于己于人都没有好处。他身上的魔气会与地下的魔气相互吸引,相互壮大。最后不可收拾,索性便将自己永囚海外孤岛。” 永囚海外孤岛几个字显然将若一刺激到了,她急道:“为什么不再等等,或许,或许我的血可以让他恢复神智,或许尝试下别的办法……” 子檀盯住若一道:“上位者,杀伐决断,不能心软。对亲人亦或自己都是如此。” 若一一怔,霎时没了言语。 子檀一声轻叹:“若一,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将他囚禁我下了许久的决心。你的血或许是能让他恢复理智,但是却没人知道你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出现。他若是在此地失了心智,没有谁能拦得住他。用幽都众人的命来赌,我输不起。”子檀顿了一顿又道,“霄儿倾尽全力等你到最后一刻……”子檀闭了闭眼,稳住了有些激动的情绪,“若一,见过当初霄儿的模样,我在此事上对你生不少埋怨。他最后交给我的东西不是别的,是解开你双生印的咒法。待会儿等我将此间事情处理完了,我便把你耳后的印解了吧,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被这东西牵绊着。”子檀自长袖之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若一。上面写着若一看不懂的符文。 若一脸色白了一阵 熏池侧过头看若一。子檀也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最后若一终是抽过子檀手中的纸,转手两下便将它撕掉了。 纸屑纷飞中,她说:“我不解。” 50、第四十九章 若一突然想起苍霄以前曾对她说过:“到时候,你要什么结局,我陪你就是。”他说得又轻又淡,当时她甚至都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是现在这样记起,却觉得一阵恍然。 比起摆在眼前的这一张纸,若一却莫名的更想看到苍霄那样强硬的态度。 无论生死,什么结局都陪着对方。他们之间不是早有这样的约定了么。 现在苍霄这样轻易的放手……孰不知若一已逃不掉,更不想逃了。 扔掉手中的纸屑,若一定定的盯住子檀:“我要去找他。他没等到我,我便自己去寻,求他原谅。”若一垂眸道,“再也见不到苍霄……我从没给自己这样的准备。当初我走的时候与他约定好了三年之后我会来找他,不管他是在海外孤岛还是哪个刀山火海,我都会去找他。他入魔了,那便让他清醒过来,然后让他做一碗清汤挂面。” 子檀静默了一会儿道:“现今魔气四溢,妖族事务繁多,我脱不了身陪你去海外。” 若一上前一步欲要说些什么,子檀已转身自书案下抽出一张纸:“拿去吧。海上风浪不定,出行前需好好准备一番。” 若一接过图纸正要打开看,外面一个士兵突然进来禀报道:“寒玉主,方才季子轩已经过了鬼哭河了。” 子檀轻轻嗯了一声,挥退了来人。 “季子轩?”若一失声,“他怎会来幽都……” 子檀道:“如今这魔气四溢已不是仙族或妖族独自能解决的了,必要的时候妖族会与寻常宫联手。他作为领导者,自然得出席此间会议。” 莫默带着寻寻等在山下,他们两人若是被季子轩察觉到了……若一脸色不由一变,也顾不得子檀会不会怀疑,急急道了声告辞,揣了图便一路向山下奔去。 子檀若有所思的盯着若一离去的背影,默了一会儿她又看了看还待在房间里的熏池:“你不与她一道走了?” 熏池淡笑道:“若一独自便能将许多事处理得很好,我自是不用事事都与她一道。而今留下来,我却是有一件事想劳烦寒玉主大人。” “噢?”子檀好奇的一挑眉,“熏池的事,我到有兴趣听听是怎么个麻烦。” “可否让我上寒玉|洞白门里一观。” “一观?” “唔,或许我还要带点东西走。寒玉主可答应?” 子檀笑道:“那白门之上你能带走的无非是泥土一把,有何不可答应。” 熏池但笑不语。 幽都山下. 若一两人走后不久寻寻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吵着要去玩。 莫默对这些事素来随性。她替寻寻理了理衣襟道:“除了不可以到这条河里游泳外,要去哪里玩都可以,注意别摔了,咱们现在在路上,衣服难洗。碰见陌生人就用读心术先把他读一遍,若是意图不轨的直接打死就行。要是打不过,记得叫我。” 寻寻点头。 莫默将他的屁股一拍:“去玩吧,待会听见我叫你就回来。” 寻寻“叭”的一口亲到莫默额头上:“爹爹也是,碰见坏人,打不过记得叫寻寻。”说完撒着欢的跑了。 莫默摸着额头笑道:“精灵古怪的。”她往山上望了望,心道若一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便寻了个隐秘的地方坐下闭着眼小憩。 寻寻跑到一棵大树之下,左右看了看便开始挖坑找蚂蚁。熏池曾教过他用泥捏一座城,然后用妖力引导蚂蚁在城堡中行走的游戏,后来莫默知道了,便叫他捏两座城堡,让两个城堡中的蚂蚁互相战斗,胜利的一方就将对方的城池占领下来。 寻寻对这个游戏很是着迷,老是缠着若一熏池陪着他玩。若一却觉得这个游戏太过血腥暴力,杀得一地的蚂蚁尸横遍野,不利于小孩身心健康。 为此三个大人还聚在一起严肃的讨论过。 熏池保持中立,却隐约透出万物有灵,杀之会遭天谴的态度。若一与莫默拍案吵了半天,最后还是限制寻寻玩此游戏的次数。每次都让他不得尽兴。而今没人管他,寻寻自是高兴得很。 他捏好了城堡,却左右找不到蚂蚁,正在着急,忽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双白底青花纹的靴子。他顺着靴子往上看去,那是一个长得极漂亮的人,他静静立在那方,面色不威不怒却能让人生出一股敬意。 寻寻想,这个人笑得和熏池叔叔一样好看,但是却不像熏池叔叔那样容易让人亲近。他用读心术慢慢窥探那人的心灵,却只见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 寻寻正在奇怪,那人却向前走了几步,浅笑道:“读心术?天赋异禀倒是不易。”他语调一转,“你可是苍霄的孩子?” 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比熏池叔叔的还要好听,但是若要比,还是爹爹的声音好听些。寻寻站起身来,只比他的膝盖要高一些,他向上望了望,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寻寻不满的拉了拉他的衣裳,刚捏了泥的手将那身洁白的衣服印上了两个泥印:“娘亲说看着别人眼睛说话是一种尊重,寻寻虽小,可是也得被尊重。” 那人低低笑了两声蹲下身子来。 寻寻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不是苍霄的孩子。” 季子轩的笑往下掉了三分。子檀至今不曾有孕,不是苍霄的……原来那时,他还真的救了自己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寻寻不满。 “我看不见。” “看不见?” “嗯,就像眼睛闭起来那样。” 寻寻依着他的话将眼睛闭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后皱起了眉头,他伸出泥糊糊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泛灰的眼珠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他又用软软的手指碰了碰他的眼,嘟嘴道:“你别伤心,看不见也没事,寻寻看着你就好了。” 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眼角,季子轩怔愣的一阵才道:“你叫寻寻?” “我叫莫寻。” 季子轩默了半晌,而寻寻下一句话更是让他眉头微微聚起。 “娘亲和熏池叔叔叫我寻寻,爹爹叫我坑爹货。” “爹?”季子轩道,“何人是你爹?” 提到这个,寻寻似乎很激动,他一下就忘了面前这人已看不见的事实,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爹爹很漂亮,有这么漂亮!”他张开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爹爹很聪明,比这么漂亮还要多得多的聪明。他也很厉害,比聪明还要多的厉害。”他试图比划出更大的圆,可碍于胳膊没那么长了,他只有改用叙述的方式,“有时候娘亲和他打架,爹爹都会赢。” 季子轩唇边的笑一僵:“他们打架?” 寻寻老实的点头:“嗯,爹爹说,欺负娘亲很好玩。” 季子轩握拳的手微微一紧覆又松开,他牵住寻寻的满布泥污的小手,用衣袖替他细细擦干净了:“你爹娘可在附近?” 寻寻答在。 季子轩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膀上:“你可愿暂时做我的眼睛,带我去找你……你爹?” “为什么要找爹爹?”寻寻问这话全是为好奇,并无戒备。他心底几乎是下意识的想亲近这个男子。 “你可曾有想过有一天你爹爹有天也会被人欺负?” 寻寻坚定的摇头:“那不可能。” “试一试吧,欺负你爹应当也很好玩。” 莫默躲在草丛中已睡得有些深沉,近来连日的赶路让重伤未愈的她面容有些憔悴苍白。而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死死的握紧自己的掌心。 寻寻让季子轩将他放下,他迈着的腿滴溜溜的跑到了莫默身边。轻细的脚步声并没有吵醒她,寻寻偷笑着捏住了莫默的鼻子。莫默气短,慢慢睁开了眼。 她先看到了寻寻笑得灿烂的眼睛,唇边才扬起一个弧度,待看到寻寻身后一步一步走来的那个身影时,顿时僵住了。 他脸上依旧是温和得人畜无害的笑容。 寻寻指着季子轩正要说话,莫默一把搂住寻寻,蹭起来转身就跑。 “莫姑娘。” 他的声音不大,没有半丝威胁的气息,但就是这样听起来如此平淡的一声呼唤,让她立时顿住了脚步。 寻寻自莫默怀中抬头奇怪的望着她。 “许久不见姑娘,怎的见到我就跑?”季子轩耳朵动了动四处一探听,再没听闻到其他人声,才笑道,“听闻你们夫妇在此处,我特意过来看看,怎么未见这孩子的父亲?” 莫默又一次在心中咒骂这人瞎得太不彻底。 寻寻在莫默的怀中挣扎了一下,刚想吱声,莫默狠狠的将他瞪了一眼。心中一遍一遍叫他闭嘴。寻寻读到了莫默的心声,委屈的看了季子轩一眼,不说话了。 莫默转过身,将身前的发丝尽数抛到脑后,身形一立,防备的姿势立即摆了出来:“说来是有挺长时间未见了。季宫主别来无恙。” 季子轩摇了摇头:“谈不上无恙,自从两年前替一只九尾白狐挡了天劫后,身子便一直有些不舒服。” 她笑:“想来那天劫也没有多厉害,季宫主如今还有力气到妖族的领地上来活蹦乱跳。” 季子轩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上面似乎还有方才寻寻触碰后的温度,也笑道:“比起救下来的,那些……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莫默脸色变了变,当初的天雷有多厉害她并不是不知道,季子轩在远方要将其引过去已需花费不少精力了,更遑论要将其生生受住。他如今这样说,也就可以理解为,其实他也是希望寻寻能活下去的。 如果他想要寻寻…… 莫默望了怀中的孩子一眼,如果他想要寻寻…… 51、第五十一章 混乱的场景划过脑海,几乎将她撕裂的风,打在身上犹如利剑插入的水滴,一阵恍恍惚惚的挣扎。 接着她便没了意识 等若一再醒过来时,耳边是安静的虫鸣声,眼见的是一堆照亮夜色的明晃火光。火光旁坐着一个人影,轻轻拨弄着柴火。 “霄狐狸!”若一猛的坐起,一时身上犹如散架一般酸痛,她坐起了一瞬又“嘭”的倒下,疼得龇牙咧嘴。 火光旁的那人缓缓转过脸来,逆着光,若一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他的轮廓看来,此人绝不是苍霄。若一心中空落了一番,闭眼歇了会儿,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那人一声嗤笑:“你倒是有点意思,不知道这是哪儿就敢冒冒失失的闯进阵来,也不怕那旋风将你撕碎了去?” 旋风?若一听到这次,眼倏地一亮,盯住火堆旁的那人:“你是说,这是在那旋风之中的孤岛上?我进来了!你救了我?” “呵。”他语带嘲讽,“我哪有那般本事,救你的是个有通天本事的怪、物。” 似被那人冷淡的语调一刺,若一拳头微微紧了紧,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情绪:“他……他人呢?” “谁知道。”他将手中的枯木棍扔进火堆之中,“兴许正在哪儿舔舐伤口吧。” 若一心头一抽,问得小心:“他受伤了?” 那人斜睨了若一一眼,又抬头望着远处的风壁:“打算永世封印自己的术,你当他是玩着弄的吗?皮肉被切开了不少,不过他即已是天魔之身了,不死不灭,那些伤口应当也好得很快。” 若一却听得脸色发白,心中只道苍霄还会来救她,可见还是有神智的。转而又想到苍霄现在独自受着伤痛的折磨,无人相伴,无人照料,苦痛与孤寂都得独自咽下……若一胸腔中涌动的酸涩更是难以控制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抖着手撑住身子,打算今天就是爬,也得爬着找到他。 “呵,倒是个情深的女子。”若一不理他,那人眼眸微微一眯,“我好奇,你既然如此在乎他,两百年前又何至于从幽都上跳的那般绝决?” “你知道我?” “颜若一,久仰大名了。”他随手摘了株草在手中把玩,“经历过两百年前的浩劫,谁还敢把你的名字忘了。”这话极尽的讽刺,甚至还带着些许仇恨的意味。 若一起了戒心:“你到底是谁?” “我?我名唤雾归。”乌龟……若一嘴角动了动。接着听他道,“本是一个想到海外来寻一段极美妙姻缘的可怜人。眼瞅着寻的日子长了,死了心想回家了,却被苍霄施的这个术莫名其妙的封在此岛之中。看来我命中果真是与妖怪犯冲,极其犯冲!” 他这话另有所指,似乎充满的怨恨,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既是如此,你现在与我待在一起又能怎样,我是会去找苍霄的,他清醒之前我不会离开这个岛,你还不如自行寻找出路。” “我这不是找到出路了么?”他道,“此岛方圆百里皆被苍霄施的术堵了个严实,我不是天王老子没那么大本事寻到出路,可颜姑娘,你可不一样。” 他话语中带着轻佻,一副纨绔子弟的德性:“苍霄成了天魔尚且存了一分神智来救你,可见他对你用情至深。而今我擒住你了,便可用你的性命来威胁威胁他。左右等在这里也是死,与其等死,不如赌一赌他这理智到底存了几分。若他放了我,你自可与他在这孤岛上同归于尽,他若是杀了你我,嗯,他亲手杀了你,若是有朝一日意识到了,表情定是很精彩,即便他此生就疯魔下去……有你陪葬我倒也不亏。” 若一恨得牙痒。 “现在是晚上,他的魔性强盛,我不敢去招惹他,等到明日天亮了……颜姑娘,你懂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舒舒服服的躺在地上,打着哈欠道,“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可有场硬仗要打。” 转身便睡着了。 若一暗自恨了那人几眼,叹了口气也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可是她已经睡过那么久,此时哪还有睡意,翻来覆去好多次,最后还是睁着眼干干望着天。 小岛的天空被旋风卷起来的巨浪切割开,看不见双月,不知它们是圆是缺。 而这隔开世界的风浪却把她和苍霄关在了同一个地方,即便现在看不见彼此,但想一想却仍觉无比心安。 苍霄,明日便可看见你了,你可曾想过我? 我很想你。 翌日。 若一是在一阵疼痛中醒来的。 她皱眉捂住着自己血流不断的掌心,气得骂人:“乌龟,你脑子被挤过了?”雾归正拿着一柄三尺长剑挑破了她掌心的旧伤痕。面无表情的回答:“现今不过才将将把你这饵放好,嚎什么嚎。” 若一眼一瞪还要想骂人,忽觉空中慢慢散开一股诡异的气息,与曾经在婴梁山感到的魔气不同,这气息更让人压抑和不由自主的敬畏惧怕。 苍霄。 意识到他要来了,若一也顾不得掌心的鲜血还在流,挣扎着起身。此时身上的那些酸痛仿佛消失了一般,她急急四处张望寻找着他的身影。 等了半晌,却没有半分动静。 雾归剑上的血冷凝住,他乖乖的笑了两声:“看来他对你动情也不是那么深嘛,原来我连筹码都抓错了。亦或是他已完全堕了魔,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若一此时哪有心思听他这些抱怨,直接抓住他的剑刃,紧握住狠狠一划,顿时掌心鲜血如注。 雾归惊了惊,扫了眼剑上的血,还有若一掌心翻飞的肉,喉头一哽,没了言语。 “苍霄!”若一大吼,“苍霄!” 她唤他的名字,一如在寒玉峰上跃下的那一刻,只是那时是要离开时内心的凄然绝望,而现在却是想见他的迫切。 压抑的气息依旧,而苍霄的身影却始终不肯出现。 若一脸色苍白,一双眼却亮得出奇,细声喃喃着:“他没有入魔。他没有入魔。”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忽然,雾归眼角闪过一抹白影,他手中的剑一横,刚欲将剑比上若一的脖子。那人的动作却不知比他快了多少。他长袖一挥,雾归只觉一股剧痛透胸而过,嘴里马上晕染上血腥之气。 若一转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一股大力向她扑来,呼吸一滞,是一只指甲尖利发黑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将她扑倒在地,死死的掐住她,唇色乌青,瞳孔似血染开,脸上布满深紫色的妖纹。银白色的头发如流苏垂了下来,搭在她的耳畔,隔绝了他们两人之外的世界。 若一似乎还记得,那一次,她才回九州,苍霄的头发也是这样垂在她的耳边,她说“你不让我擤鼻涕,我就把它擦你脸上。” 苍霄说“如果你有那个胆子。” 最终她还是没有那个胆子,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舍不得他受一点侮辱,一点也舍不得。 而现在…… “霄……狐狸……你,你舍得?” 杀了颜若一,苍霄你可舍得? 苍霄并没有做任何回答,手上的力道不减,反而有越来越重的趋势。若一挣扎不得,手中刚凝聚起一点金光被苍霄的魔气一震,霎时偃旗息鼓。 在力量和对战经验上,他们俩本就是天壤之别……若一脑中渐渐泛出些许空白,带着几许绝望的情绪想,这样也好,他们同生共死,苍霄也不必任自己继续入魔更深…… 而被打伤在一旁的雾归心中却很清楚,依着苍霄的力量,这么久没掐死一个颜若一实在是说不过去,他知道现在苍霄内心之中定是纷乱非常,一方要与魔气相斗,一方还要兼顾颜若一的生命,心越乱就越有可乘之机。 而今这四周的圈禁之术定是耗费了苍霄不少妖力的,而要维持它则需要更多的妖力。若是施术之人此时身亡或是受了重伤,此术定然是不攻自破…… 雾归手一转一柄短剑出现在他手心:经此一难,能杀得了苍霄,倒是一个赚翻了的买卖。他勾了勾唇角,而眼中却没显漏出一丝开心。仿佛能不能逃出这个岛对他来说都一样,不过是现在他告诉自己要出去罢了。 不过有这样一个理由就够了。 他眉目一厉,锋利的匕首泛着寒光,劈空划过,直取苍霄背脊而去,这一掷力道之大,若是命中,足以从苍霄的后背将其穿透。 若一却在恍惚中看见了雾归的动作,奈何她已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寒光闪至,眼瞅着即将没入苍霄后背。若一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伸手一挡。 匕首插入若一手背,直接将其捅了个穿透,而刀尖余力不减,直直没入苍霄背脊中半寸有余!将若一的手于苍霄的背盯在一起,若一的血液顺着刀刃,隐隐侵入到苍霄的骨肉之中。 浑浊的血瞳几番变化,稍稍清明了些许。 而此时若一痛得几欲晕死过去,她眼前阵阵发黑,勉力撑住想探一探苍霄的情况。可身前的苍霄晃了晃,却比她先晕了过去。 若一隐约觉得,天际的风小了许多。她迷糊中想,那个雾归不会趁他们两人都昏睡过去之时下对他们施以毒手吧。 不过,那也没关系。反正颜若一和苍霄现在少了谁都不行。 52、第五十二章 手上难忍的刺痛让若一清醒了过来。雾归不见人影,估计是趁此跑了。 她不知自己晕了多久,苍霄依旧紧蹙着眉头倒在她身上。 围绕着小岛而旋转的飓风已经减小了不少,但是要以若一的身手硬碰硬的闯出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今便只有寄希望于熏池什么时候进来寻他们了。 贯穿她手掌直插苍霄背部的匕首被拔下扔在一边,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看来时间也不短了。若一小心的将苍霄的身子翻了过来,一块白玉自他腰间滑落,若一捡起来一看,“清汤挂面”四个字清晰的刻在上面,只是玉佩的一些转角已不复当初的锋利,像是经过了主人一遍一遍的抚摸把玩,变得圆润光滑了许多。 她目光波动了几番,这才把目光移至苍霄脸上。同样的面容此时却是她早已不认识的模样,脸上的妖纹未褪,指甲和牙齿也没有收回去。看起来有些可怕,甚至是狰狞。 若一忍着疼痛将掌心开始结痂的伤口撕裂了些许,鲜血留出,润湿苍霄的唇瓣。她用另一只尚还完好的手凝聚起一点金光,轻轻滑过他的眉间,为他抚平紧皱的眉头。 他脸上的妖纹渐渐淡了些许。 两年不见,一重逢便是这样血腥又暴力的场景,若一不由苦笑:“苍霄,你看,我们的缘分多么奇妙。” 第一次相见,是她救了被打回原形的苍霄,两百年后再相遇,城楼尽毁,他们在一片混乱中重遇,而现在,他竟想亲手杀了她。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不可言说。 若一这方还在回想,枕在她膝盖上的苍霄长睫一颤,缓缓转醒过来。 若一下意识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她犹记得苍霄是不喜欢这样做的,靠她的血维持清醒,或许伤害了一个身为王者的自尊。又或者会让他想起若一曾经的离去和他近乎断了她性命的逼迫。 而出人意料的是,此时苍霄一手擒住若一的掌心,指尖一用力,若一掌心的伤口裂开得越发大了,他急切的贴上唇一阵大力吮|吸。 若一惊了一惊,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来。可是苍霄温软的舌尖伴随着他唇齿的吮|吸同时舔舐着伤口周围,温软的触感,若有似无的挑逗,令若一苍白的脸色下逐渐泛出一丝潮红。 她想到了苍霄和她唯一的那个夜晚。 短似一刹而又长似永生。停留在她记忆深处,一碰则软化做了一股香甜的逆流,温柔荡过四肢百骸。 若一不再挣扎,任由苍霄对她的血液予取予求。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食够了,苍霄松开了若一的手。而此时她的手已青白发紫几近枯扁,恍若鬼爪。 “霄狐狸。”若一静静的唤他。他睁着一双透亮紫眸望着天空。见他这个样子,若一愈发沉默下来。苍霄性子冷淡,待人接物素来便冷着一张脸,眼中的傲气更是能满满的将人气死。 而此时的苍霄,面无表情,不似他素来的冷淡,而是真正的无悲喜,无苦乐,仿佛一具木偶。 “霄狐狸。”若一不死心的唤他。透亮的紫眸转了转,盯着若一。若一心微微一冷,她强自撑出一个笑容,“我遵守约定回来了,我找到你了。” 他仍是望着她,不说话,连眼也不曾眨一下。若一闭了闭眼,强自稳住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笑道:“三年之约,我不曾忘记,也没有迟到。” 你呢…… 苍霄呢? 入了魔,忘尽前尘,无喜无忧了吗? 若一不止一次的想,这或许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当初留下苍霄一人,没有她血气镇压他体内的魔气,让他一人在魔气弥漫的世间独自拼搏,独自战斗。 这是她抛下苍霄的惩罚。 这座孤岛内里着实不小,俨然是一个世外桃源。 若一在寻食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小岛中心的湖边有座草棚小屋,看似年代久远,然而内里的装饰布置却还很新,桌椅上也没有蒙上灰尘,似乎不久之前还有主人在此居住。 若一想到了雾归,那个说要到海外来寻一段姻缘的奇怪男子。难不成他以前就一直住在这里? 没有想得太多,她将苍霄半是拉半是拽的拖入了草屋中,这下好歹有了个避风挡雨的地方。若一让苍霄坐在屋中的木椅上,她出去寻食,岛中的食物不太好寻,她的右手又受了伤完全动不得。她从午时一直找到了傍晚才将能果腹的东西找齐了。而当她回去时,看见苍霄还坐在那儿,她走的时候怎么坐着,现在就怎么坐着。 紫眸澄澈透亮,没有半丝呆滞,但目光就是一转也不转。 这一两天来,苍霄一直是这样,不说话,不怒不笑,像个木偶,而木偶又哪会有他这样的目光。 她走进屋中,挑了一个漂亮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入他的掌心。他没有用力握住,果子便骨碌碌的滚到地上。若一又擦了个给他,苍霄手指依旧无力。 若一蹲下身子,将果子放入他手中,然后紧紧包住他的手掌,埋首在他手背上枕着自己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能清醒看见你这副模样,一定会与我一起鄙视自己的。” 苍霄不答话。若一便沉默的继续枕着他的手背。 近来若一一直会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寒冷,像是突然害了什么奇怪的疾病,每到夜晚总会被冻醒,她不大在意以为自己只是小小的感冒了一下,直到今日,她又被冷得醒了过来,浑身一直发抖,僵硬着身子想下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她急急的喘了几口大气,见自己吐出的气息在窗外透过的月色中凝成了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隔了好久,她慢慢的能动动手臂了,抬手一看,右手上包扎的伤口边也凝起了些许冰晶! 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照着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指不定哪天半夜她便会不知不觉的被冻死在床上。 若一在静夜中默默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自己心里的害怕抖着手抖着脚跑去了苍霄睡的屋。她进去时,苍霄的姿势依旧是她将他扶着躺在床榻上的姿势,双眼未闭,望着屋檐。 若一忙跑了过去,拉住苍霄一只手。苍霄的体温向来是偏低的,掌心最温暖的时候也比若一要凉。而此时若一却觉得苍霄的手心温暖得发烫。 苍霄没变,是她变了。 望着苍霄毫无反应的面容,若一感到没由来的害怕,她越是紧的抓住苍霄手掌,就越是感到她会离他越来越远。 右手的伤口因为太过用力又裂了开来,血液却犹如冻结一般点点滴滴颇为艰难的挤了几滴出来。 苍霄眸光一变,紫眸转动,定定的盯住若一。 若一接触到他转动的目光,怔了一霎,狂喜涌上心头,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说出欣喜的话,右手突然一阵难言的刺痛。 苍霄近乎迫切的撕裂了若一缠住掌心的绷带,唇齿贴上,用力的吮|吸。不管她是否愿意,不管她是何感受,甚至有些不管她死活的意味。仿佛要将她生生吸干。 若一呆愣的任由他动作。 这样的苍霄,已不是苍霄。 待他将血吸够了,又重新安静的躺了回去。若一为他掖好被子,又默默的撕下裙角的一边,草草缠上了自己的伤口。 其实,苍霄即便不盖被子也没什么关系,就像若一掌心的伤不用缠也没有关系,因为没有血会流出来了。但是她还是固执的将伤口包裹住,或许只是想遮掩难看的伤痕和枯槁的手掌。又或许是不想时时提醒自己,这是苍霄做的。 若一安静的将苍霄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门。 此岛没有夜风,因为岛外围的风壁着实很强。岛内就像台风的风眼,无风无雨,安静得近乎死寂。经过上次雾归那么一闹,外面的风壁弱了不少,月色堪堪能照进来。 她又把双月望了好久。 衷拢驮谡饷魈炝税伞h粢蝗缡窍胱牛殖粤Φ木倨鹩沂郑宰潘碌姆较颍嚎墒钦飧鲅樱乙趺此的蔷渖湛炖郑悴拍芴 让若一绝望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苍霄对她的死亡无动于衷。 翌日午时,若一将苍霄从床上扶起来,戏谑的说现在我们连清汤挂面也没得吃了,每天就是那些野果子,你这么挑的人,难怪一点都不动。 而每天就是这些野果子,若一也要寻好久才能摘得到。 正说着若一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有冰针插入她的心房,让胸腔猛的缩紧,一时喘不过气来,她握住苍霄的手,死命握住。 “苍霄……” 她唤他的名字,仿佛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霄狐狸……”她弯下腰,呼出的气息变成团团白烟,在苍霄面前飘散。双腿冻得颤抖,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若一直直跪倒在地。浑身僵冷,寒冷拖着她慢慢步入黑暗。 霄狐狸…… 而世界变成一片死寂之前,她看见苍霄依旧坐在床榻之上,像尊神像。任由她掐着他的掌心陷入昏迷。 绝望的,是在这种时候想起他曾说过那样一句话:我会一直都在。 绝望的,是清晰的看到他在,又更清晰的知道他不在。 苍霄,你可曾也有过这样撕心裂肺的绝望。 54、第五十四章 若一欢喜的奔向他,将手里的果子递了出去:“尝尝,尝尝,同甘共苦怎么能少了你,吃了这个咱们就带着苍霄离开这鬼地方。” 熏池先是一怔,后看着若一手里尚还青涩的果子,哭笑不得的接过,他顺从的咬了一口,颇为有风度的咽了下去,道:“这几日你们就吃这个?” “就我一个人吃,霄狐狸……”若一眼神微微一暗,“他现在要是能张嘴我就该偷笑了。” 听出若一言语中的涩然,熏池皱了皱眉头:“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若一一阵苦笑:“你随我回去就知道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熏池往回走,问道:“外面的风壁还在,虽然风力减弱了不少,但是那艘船定是抗不住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熏池浅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木神句芒的心,身负神力,总会有办法的。” 话虽这样说,可是若一晃眼间仍是看见了,他隐藏在宽大袖袍之中被刮伤破皮的手背。 连天魔之身的苍霄都会被刮得皮肉翻飞的风壁,再是减弱了许多,又哪容得他如此轻易的闯进…… 一时间,若一辩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她顿住脚步,目光定定的盯住熏池道:“熏池,若是有朝一日,颜若一或是苍霄谁对不住你了,你大可将其性命取去。” 若一这话说得坚决,以表感激的心情,殊不知已在无形之间将熏池与她自己和苍霄分割成了明显的两部分,她与苍霄在里面,是一体,而熏池在外面。 熏池拍了拍若一的头,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回去之时,苍霄仍以那个姿势坐在床沿。若一对熏池尴尬的笑了笑:“如果说入魔就是他这个样子,那天魔当真是天底下最好对付的东西了。” 熏池却一直眨巴着眼睛盯着苍霄。 若一在心中一琢磨,这才想到,这应当是熏池与苍霄第一次见面。苍霄在若一的虚幻忆城中见过两百年前的熏池,但却没有与他打过交道,而熏池应该也只是在若一只言片语的描述中知道苍霄的。 也难怪熏池此时会露出像小孩一样好奇打量的神情了。 “唔,他就是霄狐狸,怎样?与我素日与你描述的可还一样?” 熏池却笑道:“我见过他。” “咦!”这下轮到若一惊了惊。熏池自出生以来便一直呆在空桑山中,感知外界事物全凭偶尔几只小精怪撞着了时机,给他带几本书回去。若一走的这两百年他又一直被埋在幽都山上。 而苍霄自幼便在幽都上学习法术。后来虽四处征战,可是却一次也没去过空桑。这两百年,苍霄又一直被封印。 熏池从哪里去见的苍霄呢。 接到若一询问的眼神,熏池摇头摇头,笑得高深莫测:“不可说不可说。”他走进苍霄的身边替他把了把脉。眉头一皱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若一想了想道:“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他魔气四溢,本来还想杀了我,后来……那时岛上还有另外一人,那人想杀了苍霄,霄狐狸一时没留意,挨了一刀,晕过去后,醒来就这样了。” 熏池并没有关心其他的,专注的问着这个话题,“只是挨了一刀么?” 若一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我替他挡了一下。” 熏池心里面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当时的场景,他沉默着又为苍霄枕了枕脉,问道:“他可是只对你的血有所反应?” 若一点头。 熏池默了半晌,淡笑道:“若是我想的没错,待苍霄醒来,他应会成为九州神灭时代后的第一位神。” 空气安静了好久,若一终于反应过来熏池方才说的那话的意思。 “神……什么!”若一骇然,“神?”那个只会在远古传说中出现的生物! 熏池点了点头,颇为淡然道:“依着苍霄现今的修为,他定是在渡最后一劫,而他这最后一劫应当是身体中的魔气,与体内的魔气相争,败了则堕入魔道,而胜了自然是飞升成神。若一,你身负上古神力的血液助了他一臂之力,让他得以更快的战胜体内的魔气。但也正因为如此,苍霄现今也变成了这样。” 若一脑子里一片浆糊,望着熏池,摇头表示不理解。 熏池道:“你的血犹如一味猛药,助他的同时,也让他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苍霄必须得花费更多的心神来引导这味猛药,发挥它的药效,所以看起来才会像失了神智一般。而他对你血液的渴求,应当是出于生理本能的需要,再是猛药,用一剂也是治不了病的。” 这下若一才稍稍有些明白过来了。 她傻傻的盯着苍霄,问道:“做神,会清心寡欲,淡漠无情吗?” 熏池点头:“这是自然。” “神会一直高高在上,令人无法触碰么?” “理当如此。” “会忘却前尘,从此逍遥天下,却孤寂一人么?” 熏池又长又轻的叹了口气:“若一,我并不知飞升为神之后的苍霄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现今的九州,更需要的是一个无情无欲的淡漠神尊,以正天下魔气。而不是要一个眼中只会装满颜若一的苍霄。” 当天晚上,若一没有睡得着觉。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爱情有一天会牵扯到天下苍生,会牵扯到九州覆亡。 她喜欢的人,对了,她喜欢的人在他的子民面前,本来就是个英雄的模样。一个爱上英雄的女人的悲哀。若一自嘲一笑,在床上睁着眼睛干望了草棚顶整整一晚。 第二天,天尚还未亮完,若一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踱步出了院子。 初始她觉得是熏池,并没有多大在意,但是仔细一听这脚步,明显有些笨拙和虚浮,显然不应是熏池的脚步身! 若一将被子一掀,连鞋也未穿,打着赤脚便奔了出去,开门的那一瞬恰巧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转过前面树影层叠的小路,不见。她也没顾得搭理揉着眼走出来的熏池问她的“怎么了?” 撒着脚丫便追了过去。心中如雷鸣一般,一遍一遍的响这句话: “苍霄醒了,以神的身份。” 一路追着苍霄的身影往前跑,若一也不管现在跑到了什么地方。等她回过神来时,周围已是一片陌生的花海树林。 在小岛上住了这么多天,每天她都出来寻食,却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心下惊疑才起,前方一股悠扬的风划过耳畔,带着一丝大彻大悟后的孤寂清冷,令若一微微颤了一下。 她不由放轻脚步向前走去。漫步进入花海深处。 此地的花若一从没见过,即便是在九州。花瓣泛着荧光,似绒似雾,虚幻飘渺,铺展开来令人觉得仿似已不在人境。 而苍霄就在这虚幻如仙境的花海中央静静立着。神色肃穆,俨然是仅让人瞻仰供佛的神佛。 他伸出掌心,周围顿时起了微风。围着小岛旋转的风壁慢慢收拢,敛在他的手心,最后一阵狂风平地而起,乱了一地的花絮。 苍霄的银发混着漫天飞舞的绒白色花朵缠绕成一副极美的画面,仿佛一眨眼,他便会随着纷飞的花瓣消失。他的身影静静印在若一的瞳孔之中,印成了一曲绝响。 在若一眼中,苍霄素来便是美的,可是却从来没有美得如此遥不可及过。即便是他们曾被两个世界隔开,即便他们之间曾经误会重重,即便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分离……以前不管与苍霄隔得再远,都没有今天这么远过。 因为以前,苍霄眼中有她。 风平浪静之后,那个构成极美画面的人收了手掌,轻轻转过头来,盯住了若一。 紫眸中澄澈非常。 若一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因为熏池便是这样的眼神,带着神明的清冷和无欲无求。只是熏池的眼中是从未被世俗染过犹如赤子一般纯净的透亮,而苍霄眼中则是历经沧桑之后沉淀下来的清明。 “双生印,我帮你解了吧。” 这是重逢以来,苍霄对若一说的第一句话。 若一在这三年的时间中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失神凝眸,想过了许多她与苍霄重逢的场景。 许是在幽都山上,闯入他正在议事的大殿。许是在空桑山下,被按捺不住思念的他寻回。许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小路上,像王子和公主一样充满缘分的偶遇。 却从来没想过这样。 “不要。”若一坚定的摇头。 苍霄沉默了一会儿,解下腰上的“清汤挂面”玉佩,稳妥的放在地上道:“如此,便死了心再来找我。” 若一只觉鼻头一酸,胃中寒得一阵抽搐。她深吸口气道:“那是我送给你的,我没让你还,你就不能还。” 苍霄默了一会儿,垂着头道:“我已不能为你做清汤挂面,还是转交与别人吧,颜若一,苍霄唯有负你。”他转身离开,若一终于忍不住疾步奔上前去。想拉住他的衣袖,却不想被他一个结界弹了回来。 若一心底忍耐的弦终是崩断了,她捻了一个决,情急之下尽然也歪歪倒倒的飞了起来,她追着苍霄的身影唤着:“你要除魔卫道我可以帮你,你要维护苍生我也可以帮你,你可以做一个完美的神,你可以不是以前的苍霄……可是,可是!” 若一咬牙一闪身,拼尽全力往前一冲,终于拦到了苍霄面前,她张开双臂,像是在阻拦,更像是想要拥抱。 “苍霄,你不能负我。”若一眸色一软,泪水盈眶,潸然而下,“你别负了颜若一。”这话已带了哀求的意味。 苍霄紫眸划过一抹流光,他垂下眼睑,眉心堕魔的印记此时已变作了银白色,是神印。 神,寡欲,无情。 55、第五十五章 若一拦住苍霄的去路。 苍霄未动,淡淡道:“天意。”他一闭眼。额上的神印微微一亮。若一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住了她的四肢。她想挣开,但是她现在拥有的那点微末之力又哪里是苍霄的对手。 反手间若一只见一层光膜如玻璃罩子一般将她罩住。苍霄道:“想要出来便击碎结界,彼时双生印自然会解。” “苍霄。”若一盯着他,“你在逼我。” 他不说话,默认。 若一闭了闭眼,她深深吸口气,集力灵力于掌心,没有丝毫犹豫的狠狠击在结界之上,银光闪烁的结界应声而碎。若一只觉耳后微微一热。那处黑色的印记便随着飘散在空中的点点亮光一起消失。 苍霄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只是白色的长睫之下眸光微微转动,刹那便消逝无波。 双生印,他们之间同生共死的约定。 “苍霄,解印,除魔,守卫天下,只要你说你要做,我就和你一起做。”若一道:“你是魔我和你在一起,你是神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没有双生印,没有清汤挂面。只要有颜若一和苍霄,就行了。” 苍霄眼睑微颤,最后轻轻闭上。 海风轻抚,吹过两人鬓角的发丝,倏地,一阵乱风平地而起,绕了若一的视线。等若一再回过神来时,苍霄已经消失了踪影。 若一张口想唤,最后却默默的立在半空之中。任脚下飞花被轻风卷上,扑天盖地的洒满了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熏池终是找到了若一。彼时,若一已经在空中守望成痴。 熏池不由叹气:“若一……” “熏池。”若一埋着头,打断熏池的话,“在这样的时候,我竟然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你曾对我说‘天意如此’,而在我回到九州之前,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对我说要得之坦然,失之淡然,现在苍霄却也对我说天意……天意呵,天意。” 熏池叹息:“天地本是无情之物。” “天意无情,熏池,你可能告诉我,有情人如何顺从无情天意。”若一道,“苍霄曾经和我说过,如果我对上天怨恨,那么,他便踏平空桑,替我掀了九霄,再逆了天道。定让不仁天地道出个‘天意使然’的一二来。而如今,他也对我说这两个字……回想那时让我感动的言语,当真是字字讥讽,句句好笑。” 熏池沉默。 若一接着道:“既然你们都信了天意,不妨让我来逆一逆,看看是否天意使然就真的能成就一个人的命运。” “若一想如何?” 若一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熏池:“回幽都,找苍霄,让寡欲的神也动一番情。” 熏池失笑,摇了摇头。 “熏池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你下了狠心要做的事,我又如何阻拦得了。我摇头只是因为……苍霄的劫数怕是还没渡完罢了。” 熏池言尽于此,若一也没有心情追究下去。 熏池将船驶到小岛岸边花了一天的时间。这一天若一独自待在小岛之上,她花了半天时间找到了苍霄扔掉的那块清汤挂面玉佩,又花了一小半时间来琢磨回到九州后,她与苍霄相遇的种种可能和情况,然后要怎么解决。 想到最后,她在苍霄睡过的那张床上深深的刻下了如下几个字: 死缠烂打,不死不休。 既然现在苍霄已经不会主动了,那么就由她来主动一点吧。若一知道,苍霄对她,从来都狠不下心肠。 寻常宫。 今日寻常宫的天气阳光明媚。然而守护宫门的弟子,表情却很是难看。 “雾归大人,宫主尚在宫中,这个着装……着装不可如此随便。” “随便?”雾归挑了挑眉,对自己光着胳膊这事不以为然,“这寻常宫发光发亮得越发厉害了,让我觉得太热,这样穿我舒服。” “可是……可是宫主在,这样于理不合,于理不合!” “他都瞎了能看见个鬼。别挡路让我进去。” “雾归大人!大人……大人不可……” “吵什么!”一个冷厉的女声插了进来。雾归与守门弟子抬头一看,见着倾月缓步而来。守门弟子连忙跪下行礼。雾归挑了挑眉道:“呦,许久不见,又肥了一圈嘛!” 倾月额上的青筋微不可见的跳了跳,刚忍下一口怒气,但见他这个穿着,火又烧了上来,斥骂道:“不知规矩的东西!宫中又不是乡野,哪能由得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给我把袖子套上。” 雾归拨了拨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好笑,穿衣打扮是看自己的喜欢。就像我不能把你的袖子扒下来一样,你也不能要求我把袖子套上……” 倾月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数你贫。少说废话,回去换衣服。” 雾归摸了摸被拍疼的脑勺,笑道:“姐,你再这么凶,怎么嫁得出去。” 倾月一声冷哼:“你给我寻了十几年的弟媳,可有消息了?” 此言一出,雾归静默了一会儿,自嘲的笑道:“你还不知道么,你弟媳早在两百年前就被杀掉了。永远的死了。”他摆了摆手,熟门熟路的蹿回了自己的屋。 独留倾月一人在原处无可奈何的叹息。 倾月找到季子轩的时候,这个应该高高在上的寻常宫宫主正把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拖在地上,捏着一根小棍,蹲在地上与另一个小小的“东西”玩着不知名的游戏。 那东西似乎玩火了:“轩轩骗人!你说你看不见!” 季子轩含笑:“我确实看不见。” “骗人!你明明每次都赢。” “因为你还小。” “我想赢……一直输,蚁蚁都死光了。” “既然如此,下次我便输掉就是。” 小东西一听,高兴了:“那,那这样,轩轩你要先这样走,然后这样走,然后我就可以把你打散了……” 堂堂寻常宫主被这样使唤让倾月有点看不下去,她道:“宫主,雾归回来了。” 季子轩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叫他梳洗完了再来见我。” “属下已经嘱咐过他了。” 季子轩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寻寻的脑袋,道:“自己先玩。” 季子轩才走上大殿没多久,就听见一个人踢踏着鞋子漫步走了进来,那人散漫道:“唔,宫主。好久不见。” “雾归依旧如此随性。”季子轩笑道,“终于是舍得回来了。” “到不是舍不舍得,只是自己住的地儿被魔物霸占了,没法子,自然得回来到宫主这里躲一躲。” 雾归言辞中无不讥讽,刺得季子轩笑容微微一滑:“魔物?” “自然是魔物。”雾归勾着唇角道,“我倒不想,这被玄冰封印起来的苍霄竟还有苏醒过来的一天,也不想苍霄的女人也会追着他去了荒凉的海岛。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宫主说呢?” 季子轩沉默。 雾归眸色一狠:“宫主这副表情,是在感激苍霄被永困孤岛呢,还是在叹息,毕竟苍霄好歹也是您的……”话未尽,意已至。扫了眼继续沉默的季子轩,雾归笑道,“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了,不管是苍霄还是他的女人,都已被我一刀了结在了那孤岛之上,宫主,此次我立了如此大功,可是有赏?” “有赏。” 这话却不是出自季子轩之口。随着这冷淡的女声而来的还有一记凌厉的杀气。雾归连忙闪身躲开,那灵力打在地砖上,砸碎了一地的砖,飞石乱溅。 雾归眯眼,看清尘埃落定后,那个高挑的女子的身影。在寻常宫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号人物,雾归不由挑眉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此女子长得美丽,眉目间皆是一股傲气,但是面色却是不健康的苍白。 她冷冷一笑道:“赏你去死可好?” 此人正是莫默。 雾归还在愣神,倾月自殿外快步跨入,一见殿里的情形,马上指着默默喝骂道:“大胆!竟敢在宫主面前动用武力……”她话还没说完,莫默又是一记灵力砸在了季子轩的身边。 尘埃飞散之中,莫默指着季子轩道:“颜若一是我的女人,苍霄是我女人的男人,你胆敢对我的人有什么作为,我便是拼着命,也定要闹得你寻常宫永无安宁。” 倾月气得脸色发黑,雾归听得满头雾水,只有季子轩一人,在满地狼藉的大殿中欣然笑了。 “如此,我已动了他们,又该如何是好?”他温和的笑着,“你便留在寻常宫,闹得我永无安宁好了。” 莫默安静的站了一会儿,盯住季子轩,突然道:“依你进来这些似讨好似死缠烂打的作为,季宫主,我可以认为,你是爱上我了么?” “大胆!”倾月怒喝。雾归眨巴着眼,觉得眼前这场景神奇得让人难以接受。 季子轩兀自抿唇笑了会儿,又摸了摸下巴道:“我清楚的记得,我曾经断过自己的情根。” 莫默挑眉。 “但是,却似乎没断得干净。” 倾月听了这话,一脸的怒气顿时转成了难以置信的讶异,雾归下巴一松凸了眼,惊异的望着季子轩。 季子轩看不见众人的表情,依旧笑得儒雅:“莫姑娘,你怎的现在才发现?反应着实迟钝了些。” 56、第五十六章 莫默不料季子轩竟然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惊得呆住。但见他不是开玩笑的样子。顿时沉默下来。 大殿上静了许久,只听莫默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那真是太好了。”没再多的言语,她留下表情各异的三人转身离开。 找到寻寻时,他正指挥着两路蚂蚁杀得好不开心。 莫默悄声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脑袋。寻寻转过头来看见莫默,顿时笑开了,扑到莫默身上,也不管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就往莫默身上蹭。欢喜的叫着:“爹爹,爹爹来陪寻寻玩么?” 莫默蹲下身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污渍,道:“说了好多次,别在这里叫我爹爹,叫娘亲,知道不?” 小孩不高兴的嘟嘴:“明明若一才是娘亲。” 莫默捏着他的鼻子不放:“叫娘亲。” “唔……好吧,娘亲……”莫默把寻寻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又拉住他的小手,将他手中的泥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一边擦一边问倒:“你可喜欢季子轩?” “喜欢。” 寻寻答得如此坚定倒让莫默愣了愣:“为什么?” “寻寻读不出轩轩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是,轩轩对我笑,他笑我就很开心,唔……有好几次我也看见他对着爹爹笑,他笑得好看,比熏池叔叔还要好看。” “因为他脸上没有熏池的疤。”莫默听见寻寻如此夸奖季子轩,心中不由醋了醋,没好气道,“我到觉得你熏池叔叔笑起来更有味道一些。” 寻寻急了:“没有,熏池叔叔好看,轩轩更好看,轩轩好看!” 完了完了,这才几天就被收买得这么完全了!莫默在心里想着,他是你亲爹。你老子比你厉害几千倍,你这小狐狸哪里斗得过老狐狸!他笑得好看……老娘还不知道他笑得好看么?正是因为他笑得太过好看所以才有了你这坑爹货的存在…… 莫默沉默的替寻寻把双手擦干净了,捧在手心里护着。轻声问道:“如果要你一直待在他身边,你干不干?” 寻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有爹爹么?” “没有。” “那不干。” 莫默神色总算是缓和了下来,没再说话。 放任寻寻在外面玩耍,她独自回了屋。倚着门站了一会儿,她撩起宽大的衣袖。那青色的痕迹已沿着脉络爬上了胳膊,颜色由最初的青色变成了而今的紫色,在苍白的手臂上突显得越发吓人。 回去,不回去…… 莫默,已经没时间让你犹豫了。 而现在同样被难住的又何止莫默一人。 自海外回到九州后,若一但凡入睡,必梦到那个被钉死在墙上的男子。夜夜如此,而且越靠近九州,梦中的画面便越发清晰。恍如身临其境。待到他们终于踏上九州大陆的土地之后若一更是在白天也能出现幻觉,就像是梦中那人向若一发出了越来越多的求救信号。催命符一般,让人不得安宁。 连着几日没能睡着觉,又幻觉连连,再加上苍霄的事情让若一显得有些神经衰弱的暴躁。 又是一个被恶梦惊醒的清晨,若一只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被梦中那人凄厉的呼救撕裂了。她抓了地上的一把草,狠狠扔了出去,借此来发泄胸中的郁闷。 熏池大清早不知跑到哪里去转了一圈,此时正好披着一身露水自远处走回来。看见若一浮躁的模样,不由摇头道:“心浮气躁对修行没有好处。” 若一捂着脑袋虚弱道:“修行……随便怎么样都好,现在只要能让我好好睡个觉,要我修得和苍霄一样成神我都愿意。” 熏池失笑。 若一定着两块黑眼圈问:“熏池,你怎么起得比我还早,你这一身露水去哪里沾的?” 熏池但笑不语。 “又装高深。”若一撅嘴,也没有再追究下去,“现在醒了也不想再睡,咱们收拾收拾上路吧,今日脚程赶快一点,应该可以在下午的时候到幽都。到时候见了苍霄……熏池你帮我摁着他,我狠狠揍他一顿,定把他揍得变了脸色不可。” 熏池摇头浅笑:“他已飞升为神,又岂是我能压制得住的。” 若一奇怪:“你不是上古神明之心么?身负上古神力,自然能压制住他。” 熏池唇边的弧度不变,然而眼睑却垂了半分下去:“不过是一颗心罢了。并非完整之物。这么多年时间的磨砺早已将它消耗得差不多了,若论神力,若一你身体中隐藏的力量,怕是比我更强上三分才是。” 说到这个,若一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熏池,三年前你便说有唤醒我身体力这奇怪力量的方法,可是到现在为止你都是在教我如何循序渐进的把力量引诱出来。然而,我瞅着如今这形势,咱们已经没有时间这样慢慢磨蹭了。” 熏池听了这话,默了一瞬,道:“兴许隔几日吧,应当是几日之后,我便会教你了。”他走进若一的身边拍了拍她的额头,澄澈的眼眸中全是暖暖的疼惜,“好好珍惜。” 熏池这话说得奇怪,但是心绪烦躁的若一一时也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劲,便就此跳过了。 诚如若一所说,他们在下午的时候果然到达了幽都。 鬼哭河依旧戾气横生,但是却没有上次来得时候那么刺人了。应当是受神明的气息影响,压制了一些煞气。 若一与熏池一前一后。沿着幽都山上开凿出来的山间栈道上慢慢前进。 多年之后,每当若一想起她与熏池走过的这最后一段路总是万分感慨。 早些年想来总觉得哀痛入骨,而后随着时间将这些事情慢慢沉淀,只剩下遗憾攒在心底,成了一道一碰就痛的伤。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终于攀爬上大幽宫后,镇守宫门的两个妖怪认识若一,但见她身后跟着的熏池,相互望了一眼,才迟疑的将两人放了进去。若一心里虽奇怪这两人的动作,但是由于心焦苍霄,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一路上听小妖们说,苍霄回到幽都之后便在寒玉|洞中闭了关,一直到现在也不曾出来过。 寒玉峰却是算得上是幽都的一个重地,若一要上去,还要经过子檀的同意才是。 但是见到子檀时,若一还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婴梁主?”许久未见他,若一仍是一眼便认出他来,因为这货着实……有特色。可是婴梁主素来便奉行独断独行的处世态度,嫌少与妖族或是仙族有什么交流。而今他却只身来了幽都,难不成这世间的魔气真的已经泛滥到连婴梁主此等懒人也无法置之不理了么…… 婴梁主对若一点了点头,转眼间看见了熏池,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你朋友?”他指着熏池问。 若一怔了一下,对他这副越发趾高气扬的模样很是无语。 婴梁主盯着熏池上下打量着,突然对若一道:“你叫他先出去,我有事和你单独说。” 若一对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支开熏池很不满,皱了眉头,熏池却依旧是淡淡的笑道:“那我先出去……” “等等!”正在若一想拉住熏池的时候,一直坐在一旁的子檀却忽然开了口,“上次见面,不大熟知熏池的过往,在您面前说了不少笑话,想来熏池后来定是好好将我嘲笑了一番吧。” 这话语气依旧淡淡的,但是言辞间已是相当的不客气。 “此话何意?”若一不解,明明上次子檀见到熏池的时候还好好的,言语间甚至还透露出敬仰之意,怎么他们去了一次海外,子檀就对熏池存了芥蒂? 子檀笑了笑,绝美的面容之下却掩盖着一丝凌厉杀气:“恕我愚钝,竟不知上古魔气却是由句芒神生出来的。” 熏池脸上的笑往下落了一个弧度。 若一困惑皱眉:“什么意思?” 婴梁主在座位上把自己团成一个团,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子檀站起身来,缓步走至若一身边:“且不说若一你这般轻的年纪,便是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上古最后一个神明句芒,独行天地万年,孤寂不已,心生魔意。自此,这世间便有了第一个天魔。若一啊,你可知,这世上最后一个神,竟是九州第一个魔。” 若一惊骇。 子檀接着道:“难怪天魔之身不死不灭,原来,这本就是神明的特权。上古群妖受魔气引诱,纷纷入魔,天下大乱。好在神明尚还存有最后一丝神识,寄于天地山河之间,在群妖颠覆九州之前,便将他们封印了下去。”子檀走在若一身边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熏池,“一个神明的入魔,让九州数百年不闻人声,令天下河川数十年皆是血红,更是让上古妖族纷纷凋零,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凤凰族灭……而今,九州又是魔气弥漫,知晓此间事端的人都应该能想到,是有人想复活上古入魔的妖兽们……” 子檀顿了顿,倏地一笑道:“熏池,你既是神明之心,又是天魔之心,而今这世道魔气四溢,你可说说,又何解决之法?” 这话问得极尽讽刺。子檀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言下之意无非就是熏池其实是天魔之心,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或者说现在九州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要复活上古妖魔的一个计谋。 听罢子檀这袭话,若一回头,望着熏池。 熏池常年挂着的笑容已经落下,垂眸不知看着何方。 “熏池?”若一轻声唤着。 空桑山破,苍霄入魔,九州魔气四溢,这一切的一切,难道真的是熏池谋划的? 57、第五十七章 面对若一的质疑,熏池沉默了许久终是摇了摇头:“天魔确实是因句芒神而生,但我并非天魔之心……” 熏池性格温和,往日即便是被误会了也断不会与人争辩解释什么,最多是眨巴着眼无奈的将若一望着。所以今日开口为自己辩解,他说得十分艰辛。 “狡辩!”婴梁主突然自椅子上跳了下来,指着熏池喝骂道:“我凤凰一族历经上古浩劫,而今只剩下我与月凰两人尚还幸存于世,这事若不是我知道真相,妖族与仙族的众人还就真被你骗过去了!” 熏池皱了皱眉,眼神倏地落在了婴梁主身上。 子檀上前一步,挡住了熏池的视线:“我也并非不相信熏池,只是依着熏池的学识应当很明确的知道如何解决而今九州魔气之乱,对吧?” 熏池点头:“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迟迟不肯出面来解决呢?” 熏池顿了顿,眼神盯住若一,轻轻叹了声气:“此事……确实乃我私心……” “好一个私心,神明之心兼济天下,博爱众生,我竟不知什么时候会生出了私心来。”子檀淡淡一笑,“事到如今,熏池且把除魔的方法说出来,你不去做,交由妖族去做便是。” 熏池沉默了一番,苦笑道:“现在我说出来,你定是不会信我。” 子檀挑眉:“熏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信?” 熏池怔了一下,轻叹口气道:“上古句芒神心生魔意之后,将魔气提炼出来并进行封印,却不想魔气外溢,并将上古大妖一一感染。时句芒神拼尽神力将各妖魔镇压在灵山之下,并剜出心脉,炼化人形,取名熏池……我镇守空桑,牵制四方灵气。然而现今九州魔气四溢,是因为空桑已破,几座灵山之下的封印之力大减。为今之计,只有将众妖魔放出来,然后再封印他们一次。” 子檀默了一番,躲在后面的婴梁主突然冷冷一笑道:“放出妖魔?熏池这法子着实好啊!倒省得你四处奔波,处心积虑的想颠覆九州了!” 熏池目光定定的落在婴梁主身上。 子檀寻思了一会儿道:“放出妖魔又待如何,现今有谁能将他们再次封印?” 熏池默了默:“有。” “谁?” 熏池不答话,婴梁主冷哼一声:“休想要用缓兵之计,子檀,何必再与他废话,直接抓起来拷问一番即可。” “不行!”沉默已久的若一猛的出声,挡在熏池身前,“熏池断不会是那样的人!我不知九州上古遗留下来哪些遥远的故事,可是摆在眼前的熏池,活生生的熏池决计不会做出颠覆九州这样的事!” 婴梁主叹气道:“小丫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如何知道他不会做出那些事?” 若一一顿,盯着婴梁主道:“我只是相信我的眼睛。” 子檀还要说话,熏池却忽然伸手抓住了若一的手腕,望向子檀:“既是不相信我,又何需多言,熏池告辞。”言罢带着若一转身就走。 婴梁主勃然大怒:“放肆!” 若一只觉身后一股炙热的气息急速砸来,她闪身欲躲,熏池却一抚衣袖,扫出一抹金光,与那炽烈的气息相抵。若一本以为熏池这一挡定是能将攻击挡下,却不料那炙热的气息只是消减了一会儿,又猛的扑了过来。 这婴梁主竟是下了杀招! 背心一灼,若一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只听熏池一声闷哼,他拽着若一提气低喝:“走!” 眨眼间两人便不见了身影。 子檀若有所思的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自始自终都没有出手。婴梁主却怒极,转过头来便对子檀喝骂道:“何以放他们离开?莫不是你还真信了那魔物的话不成!” 子檀转眼看了看婴梁主:“师父为何如此急着赶尽杀绝?” 婴梁主神色微微一僵,冷笑道:“倒是我多管闲事了,这九州如何又与我何干,待他将妖魔都放出来后,你自去一个个封印吧!” 子檀眉头微皱,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熏池受了你这一击,又带着若一,走不远,定还在幽都之中。派人一搜即可。” “随你便吧。”婴梁主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走了。 诚如子檀所料,熏池带着若一果然没走多远。当若一抬头看见“颜罗殿”这三字门匾的时候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两百年前,这里本来叫浮云阁,是若一逼着苍霄写了颜罗殿三字挂上去的,此处正是若一曾经的住处。 没想到一点也没变,至少从外观来看一点都没变。 没给若一太多的时间回忆过去,熏池弓身猛的吐出一口鲜血。若一吓了一大跳,连忙搀扶住他,连声问他怎么了。当手心触碰到熏池后背时,只觉一阵粘腻湿润,她定睛一看,才发现,熏池的背部衣服已经与皮肉粘做一块,血淋淋的一片。 “他……婴梁主竟下这么重的手!” 熏池抹了抹嘴角的血渍,虚弱道:“若一,他们很快便能寻来,找个……他们一时半会儿寻不到的地方。” 若一强自定下心神,脑筋急急转了几圈,道:“寒玉峰!他们肯定会往山下追我们,一时还不会上寒玉峰去,而且苍霄在那里闭关,若是他……他定不会任你被如此冤枉!” 熏池顿了顿小声问若一:“为何笃定我是被冤枉的?这世间第一缕魔气确实是上古句芒神所生……” “是句芒,不是熏池。”若一道,“我承认才听到子檀那番话时,是有些许怀疑,可是既然熏池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我相信自己,与一个人相处这么久,我还不至于蠢到不识善恶的地步。” 熏池垂眸,暗自勾勒出一抹笑意:“熏池有幸,得一挚友。” 若一扶着熏池,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上寒玉峰的小道。幽都山上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这条青石小道依旧蜿蜒漫长,仿似没有尽头。越往上,风便越是寒凉刺骨。 若一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这些感觉总是带给她不好的回忆,尽管现在她已清楚的知晓那些过往都已成为过往。 “若一,进白门。”熏池的嗓音沙哑得几近飘渺。 “可是苍霄……” “白门……” 若一咬了咬牙,撑住他越发无力的身体,一步一踉跄的走进寒玉|洞中的白门。 若一对于白门景色的回忆不过是一方空旷的平台,结界之外翻飞的雪花,还有静静生长在角落中的小树苗。可是她没想到,两百年后再回到这里,眼前竟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满地的冰渣,寒气四溢,还有一颗通体剔透的枯木。 枯木…… 若是若一料得没错,那应当是熏池的真身。可是为何会是枯木一截?没有枝叶,只有光秃秃的枝桠,与裂纹满布的树干。 “这些……是什么?” “封印苍霄的玄冰。”熏池道,“他破开封印之后,残留下来的碎冰,无法融化。” 若一不由伸手去触碰晶莹的碎冰,可是还没触到便被渗人的寒气刺得不敢再碰。若一心惊,苍霄竟是在这样的玄冰中待了两百年么……而且是在此地? 若一望了望不远处的枯木,又看了看熏池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最后目光落在他白得透明的头发。若一终于明白熏池为何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连真身都如此枯萎了,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熏池你为何会变作这样?” 熏池晃着步子勉力走近那枯木旁边,倚着树干缓缓坐下。他歇了一会儿,对若一笑着招了招手:“若一,过来。” 待若一行至他身边,熏池忽然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捉住若一的手,打开她的掌心,以血为墨,在她手心寥寥画了几笔。他低声吟咒。似是上古的咒语,若一听不大懂,但是却知道他是与自己在结什么契约。 过程不久。没一会儿熏池便放开了她。 “若一,你可还记得你曾与我说过送你回九州的那个老者?” 若一点头。 “若我猜得没错,那应当是句芒神。” “什么!”若一顿了一顿,“可是……可是他不是消散与九州天地之间了么?唯一剩的心也化成了你。” “神是不死不灭的,句芒神神识散与天地之间,却并未消亡。两百年前你走后,苍霄入魔,致使天地间灵力压制不住魔气,而且空桑结界已被魔气侵入过一次,无力牵制日益增多的魔气,再加上有一幕后之人推波助澜……虽然后来苍霄将自己封印了起来,可是为时已晚。彼时消散与天地间的句芒神识才重新凝聚,找到了你,并将数万年来存积的神力挪至你身体之中。” 熏池无奈一笑:“可是句芒定是不知你体质特殊,未能发挥神力应有的作用。其实若要让你能发挥神力,只需一味药便可……”熏池顿了顿接着道: “这本是我该做的事,可不想却让苍霄先一步以九尾白狐的印记改变了你的体质,让你体内的神力得以小小的施展,但却不能受你的控制。我碍于他这印记不敢给你施药,而现在,他解了你的印,我也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 熏池这话说得奇怪,若一忍不住想抽回自己的手心:“什么药?” “要学会使用神明之力,最好的药,自然是神明之心……” 若一猛的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你在说什么?熏池,你疯了?” 熏池淡笑摇头:“若一,我尚还清醒。方才我说过,唯今之计只有先将妖魔们都放出来,再一一进行封印,若一,你既然已身负神力,那么便要担起这个责。而我,身为没有守护住空桑的失职者,理当为你铺平道路。” 若一摇头,又往后退了两步:“什么失职,什么铺路。熏池,用你的命铺的路,颜若一没勇气踩上去!” “本来,我早该在三年前便将此药给你,但是……若一,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若一想起初回九州之时,那个蒙着脸的神秘男子。他自那时便一直悄悄跟着她,一直护着她……用仁慈的法术超度了马腹,斩杀了蛇妖,最后还帮寻寻挡了天劫。 熏池道:“若一,我私心的想活得更久一点,不愿就此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出去,我想用这双眼睛看一看我护了一世的苍生百姓,我想用这双脚走一走我守了一生的九州河山。我想品一番书中所说的世间百态,我想尝一次书中所讲的人情冷暖……”熏池淡淡笑道,“真庆幸,我看到了不少。诚如若一所说,这世间果真比书中精彩不少。” “能偷得三年看过人世风光,此心足矣。” 若一点头又狠狠摇头:“短短三年,熏池你能看得了多少?这世间还有更多精彩的事等着你看一看,现在也不需将你的性命交付出来!我们一定还有另外的办法!你瞧,现在苍霄也成神了,他一定可以封印群魔,他一定……” “封印群妖,句芒散了神识,苍霄的神力自成一系,若要他封印妖魔。若一你可舍得他也散了神识?” 若一怔住。 熏池道:“而若一却不同,你体内是句芒的神力,虽说是封印妖魔,其实却是增强一番封印之力,至多散尽你得到的这些神力。我知若一是个豁达的人,并不会吝啬与这些神力。” 熏池倚靠着的枯木渐渐散发出莹莹光芒,柔和的金光之中,他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浅笑:“我借口苍霄给你下印,不肯为你施药,累得九州变为如今这状况。若一可怪我?” 58、第五十八章 若一摇了摇头,看见熏池的笑变得越发虚无,她胸口一窒忙上前两步抓住熏池的手,急道:“怪!你若敢自作主张的将这什么心给我,我定会怪你一辈子!永远都不原谅你!”似是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若一眼一亮道:“苍霄!他就在寒玉|洞中闭关,就在另外一个门中,他现在已经成神了,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的!” 熏池摇了摇头,道:“天数罢了,这心本就注定是你的。能偷得这三年……” “不是!”若一大吼着打断熏池的话,“不是我的!没什么东西是我的!什么天数,什么命中注定……全是在放屁!为什么要认命!你连挣都不争一下,你怎会知道没有希望……”说到这里,她声音已经哽咽。她紧紧握住熏池越发冰凉的手,沙哑道,“霄狐狸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在这里!他在的!苍霄……” 熏池摇了摇头道:“我挣过了。”他费力的抬起手来,拍在若一的头顶,温柔得可怕,“我挣过了,三年,现在这样……也是我心甘情愿。若一,别怨。” “你这么喜欢九州的山河湖泊,你还没有走完你守护了这么久的土地,你……熏池你明明是想活下去的。什么心甘情愿,我只知道你今天若是敢那样做了……你若是敢那样做了……”若一微微颤抖,熏池若是敢那样做了,她也不能怎样。她顿了会儿,似乎在乞求一般说道: “我定记恨永生,熏池你听清楚,永远都记恨着你!” 熏池唇边的笑淡得飘渺,他眼眸低垂,一张雪白的脸在逐渐升腾起来的光华中愈发模糊。他道: “这样……也好……” 虚弱的嗓音令人无法听闻,若一隐约能认出他微微开合的唇形,他说:“至少,若一还记得我。” 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一个男子,孤寂千年,守了九州一生,而到最后,却只有她这个“外人”知晓他的名字,把他记住。 熏池胸口猛的腾起一抹光华,急速闪入若一掌心之中。光华飞散,若一欲伸手触碰他,可是却只碰到了他身后裂纹满布的枯木树干。熏池的面容和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若一惊惶的想揽住他的身子。扑过去的那一瞬间直直穿过他慢慢变得虚无的身体,抱住了枯木树干。不等若一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清脆的破裂之响。树干上的裂纹蓦地扩散,如被砸碎的玻璃一般裂开,瞬间化为齑粉。 “不!”他的真身……连真身都保不住了,“熏池!熏池……”若一惶恐的唤着他的名字,只见他身影猛的一闪化作一道道金光飞散开来,光芒亮得刺眼。 若一眼中一阵酸涩胀痛,终是坠下泪来。 “你再等等……会有办法的。苍霄,他会有办法的”她失声呜咽,“苍霄……苍霄,救救他。救命……”若一抱住双臂,跪在地上狠狠颤抖。这方高台之上的寒凉尽数侵入体内,冻得她几欲昏厥。 那些翻飞的光华没有就此散开,反而轻盈的围绕在她身边,飞舞跳跃。不一会儿温暖的气息流遍全身。 一如那个男子微笑的温度。 若一死死抱住自己的手心,熏池的血迹已在掌心干涸。她埋下头,紧闭双眼,不敢睁开。 因为不睁开就不会看见熏池已不在。 她不知自己在地上跪了多久,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时,她的膝盖已没了知觉。周身围绕着的光华也尽数敛去。若一知道,熏池这次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永远回不来了。 “小丫头,那妖物呢?”婴梁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若一一动不动的跪着,俨然一棵僵死的枯木。 “若一?”子檀迟疑的声音响起,“熏池他……” 听闻熏池的名字,若一微微抬了抬头,身体依旧僵硬。 “逃了?”婴梁主冷哼一声,“子檀,他改日若将那些上古妖物都放了出来,你自去一一封印吧,这事我不管了。到时候你若问我要凤凰血,别怪我不给你。” 子檀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忽听一道沙哑又微弱的声音道:“不是妖物。” 众人的视线落在若一身上。她蜷缩着身体,紧紧抱住自己的手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不是妖物,不是妖物……” 婴梁主气得跳脚:“你这小丫头到底是怎么了!被他迷了心神不成!他分明是天魔之心,他……” “不是妖物!”若一尖叫着打断婴梁主的话,她埋着头,声音有些激动,“他是神明之心,他为了一份莫名其妙的职责独自在空桑守了千年,他想看一看他护了一辈子的九州,他想像凡夫俗子一样生活,他只是……他只是想活下去。可是为什么,上天连这么点卑微的愿望也不能满足他。” “他只是想好好活着。” 一时间,高台之上静默下来。半晌,子檀艰难道:“熏池……” 若一默了会儿道:“在这儿。” 婴梁主迈着两条小腿急切的往前奔了两步,当看见那一堆粉末时眼中流光转了几许,道:“我那击,并不能要他的命。可是,他既然得了如此下场也是天意。” 若一突然捡起地上的一块尖锐的玄冰向婴梁主砸去,喝骂道:“滚!别脏了他轮回的路!滚!” 玄冰刺骨的寒意还没到身前便冻得婴梁主打了个寒颤,他急急往后退了两步,等站稳身子,立即怒视着若一道:“不知好歹的丫头!”转而又扫了眼地上的粉末哼道:“你且等着他轮回吧!我倒要看看,光是一颗心做成的死物要如何轮回!” 若一浑身一僵。望向那堆闪着银光的粉末。她忘了,熏池只是一颗心,没有魂魄,入不了轮回,没有前生,更不会有来世。 婴梁主甩了甩衣袖,气呼呼的走了。子檀在原地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道:“若一,勿入执念。” 执念? 若一盯着地上的死灰,表情空洞。 子檀转身离开的时候恰巧看见一袭白色长衣的男子静静立在白门之外。 正是苍霄。 他眉心的神印比之前更显眼几分。自他重回九州之后,面上的神情比之从前更少了。外界的事鲜少能引起他的注意。而他今天竟然主动出来。可见他尚未真正做到淡漠寡情。 但现在,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子檀狠了狠心,在经过苍霄身边时悄声道:“你若真为了她好,应当快刀斩乱麻。似断非断,只会令她越发痛苦。” 清澈的紫眸中波光微微一转,他微微点头,道了声:“我自有分寸。”便向若一走去。 子檀得到苍霄这句答复,没做过多停留,转身离开了白门。 若一依旧跪在那里,像一个失了生气的木偶。听闻身后轻细的脚步,这样走路的节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呆呆的盯着地上的粉末不说话,苍霄也静默无言。 一时,这方高台之上依稀能听到结界之外风雪大作的声音。 两人的身影似乎能刻成一幅画,最后终是苍霄微微一声叹息,似无奈,似怜悯:“起吧。” 若一不动。苍霄等了一会儿,伸出手掌,让若一抓住他。若一脖子微微一转,眼角瞟见了苍霄修长的手指。她沉默了一会儿,挥手“啪”的将那只漂亮的手打开。 苍霄依旧面无表情。 “霄狐狸,我第二次挥开你的手。”若一道,“这也是我第二次眼睁睁的看着熏池在我面前离开而无能为力。” 摊开掌心,若一看见手中熏池的血迹已经干涸,凝成了小块小块的碎片,轻轻一弯曲,便从掌心脱落下来,留不住。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一直都在。”若一用另一只手拽住苍霄的衣摆,如求救一般,紧紧的拽住,她深吸一口气,意图掩饰住自己不稳的气息,可是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的哽咽再也无法掩盖住了,“可是你不在。你不在,每次都不在!” 眼泪汹涌而出,若一像一个受了委屈而又无处诉说的孩子,大颗大颗的眼泪流淌而下: “你知道我的无助吗?我有多惶恐,我拼命的叫你的名字,救救他!救救熏池,也救救我……可是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若一嘶声质问,她拽着苍霄的衣裳勉强站了起来,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她从怀里掏出那块清汤挂面的玉佩,狠狠砸在苍霄身上。 玉佩掉落在地,磕在玄冰上,摔得粉碎。 若一无暇他顾,拽着苍霄的衣襟,一双通红的眼睛,夹杂着泪水,愤怒而绝望的瞪着苍霄:“你的承诺呢?你把诺言扔哪里去了!” 澄澈的紫眸中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身影。若一只他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的狼狈。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她渐渐松开了手,脑袋倚在苍霄的胸口,凄声道: “你把我的霄狐狸弄到哪里去了?把他还给我。” 还给我。 59、第五十九章 苍霄没有抱住她,也没有推开她。此时虽然彼此依靠,但是却隔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若一心中绝望更甚,捉住苍霄衣襟的手慢慢松开。 苍霄指尖微微动了动,而眉心神印一闪,他终是无动于衷的任由若一的泪水颗颗浸湿他的胸膛。 冰凉渗人。 他望了一会儿结界之外狂暴的风雪,突然道:“你的力量增强不少。”若一浑身一僵,思及熏池说过的话,她咬唇静默。 苍霄道:“但要对付妖魔你尚缺几分经验。从此以后,此间事端,你便不要过问了。” 明明已经薄凉无情,而说出的话在乎的意味又如此明显。若一止住泪,强迫自己坚强,她推开苍霄,往后退了两步,站稳,声音还带着些许喑哑,她道:“我怕是想躲也躲不过。苍霄,你可知这几年我都在做怎样的一个梦?” 苍霄皱眉。 若一闭上眼,深深呼吸,不再看那地上的灰烬。缓慢的把自己梦中的红莲叙述出来。末了道:“他让我救他,之前熏池不让我去,说时机未到,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去了。有那么一个人凄惨的向我求救了三年,你现在要我不再过问,让我如何安心?” “何时的事?” “第一次……”若一想起当时的场景一声苦笑,“在婴梁,我们第一次见到红莲之前,在我们进入那段回忆之前。”就是在那里,你说你以后会一直都在。 当然这话若一没有说出来。 苍霄垂眸沉思了一会儿:“那人可有说被困在何地?” 若一摇头。 正在这时,若一忽觉眼角有微光一闪,她定睛一看,竟是方才熏池的真身化作的粉末慢慢消逝。若一还来不及感到悲伤便被灰烬之下的东西震得呆住。 “这是什么?”若一声音有些颤抖。 苍霄凝神一看,只见缓缓飞散的粉末之下,有一些笔画变得越发闪亮清晰,光华凝聚,最后变成两个模糊的字迹。 风划过,那处再无任何痕迹。 若一抬头怔愣的望着苍霄,苍霄依旧盯着那方土地,缓缓吐出两个字: “青丘。” 青丘自古以来便是妖族的领地,镇守青丘的妖怪是九尾白狐的近亲九尾红狐。武罗,九焱皆是红狐一族。他们妖力不如九尾白狐如此强劲,而相应的他们也不用一出生便历天雷之劫,所以种族繁盛,家族成员甚多。 苍霄赶去青丘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子檀。 但,除了颜若一。 若一现在虽然不如苍霄那般能将神力控制自如,但好歹也能勉力架个云,腾个雾。她拼全力,也还能远远的吊在苍霄后面。但她知道,苍霄并不是下了狠心想甩掉她,否则,以她这点蹩脚的驾云之术,早就被他甩了十万八千里了。 待到了青丘,若一在云头上看见下方青丘的场景很是愣了一番。 两百年前,她在机缘巧合中也随着苍霄一起来过青丘。现在留在脑海中的还是一副山清水秀的画面,而现在,青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一座灵山,俨然被屠成了一座死山。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土地,不见青秀的山川树木,不见波光荡漾的美丽溪流。 她还在空中愣神,一道欣喜的声音自下方传来。眨眼间,一袭身着暗红色劲装的女子便腾空到了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欣喜道:“阿颜,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将表哥带回来了。他真的清醒过来了!表哥渡完了劫!他成了九州神灭以来的第一位神明!” 听闻这话,若一唇边挂了一丝苦笑:“嗯,我知道。” 见若一神色不对,武罗似想到了什么,倏地住了嘴。她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若一牵了她的手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武罗听闻这话,脸微微一红:“前些年,唔,你不在,不知道,我已经嫁到青丘来了。嫁给九焱。” “嫁?”若一没想到回得出这么一个回答。呆呆的将武罗打量了一遍,这才发现她穿着打扮果然是已婚的模样,若一困惑“上次我看见你还在幽都。” “上次是因为表哥出事后我特地回去看看,陪子檀姐说说话。” 若一这才带着些许呆怔的点了点头,颇为感慨道:“一眨眼,武罗竟已嫁为人妇了。” 武罗低下头,羞涩一笑,眼眸中尽是为人妻的幸福:“我们下去说吧。” 青丘从空中鸟瞰虽已变成那般模样,可是他的宫殿依旧雄伟华丽,不见半丝伤痕。 若一与武罗两人步入大殿之内,正巧见着九焱一脸好笑的望着苍霄,恰巧说出:“去了一趟海外,苍兄越发面瘫起来了。每日这副表情,你要你家夫人情何以堪啊!” 抬头一看,若一已站在了门口。武罗正恶狠狠的瞪他。九焱摸了摸鼻子,坐正身子,岔开了话题:“说来,苍兄才入神不久,不在幽都好好闭关修炼,来我这穷山恶水的青丘做什么?” 苍霄更是不眨眼睛的撒着谎:“夜观星象,近日必有大事降临青丘。特来看看。” 九焱眸光微微一转,极是魅惑的唇拉开了一个妖艳的笑:“噢?何等大事值得您亲自跑一趟?” “天机。”淡然的丢下两个字,苍霄不再看殿内的任何人,转身便走。轻车熟路得仿佛是自己家。 待他身影完全消失之后,九焱叹了口气,望着若一半是控诉,半是委屈道:“你看看你夫君,成了神,能窥得天机,力量强大,不死不灭,便随意欺压我等小妖。他虽是妖族的王,可如今好歹是在我的领地上。如此随便,还真把这儿当成第二个幽都了么?真是没有天理,没有天理啊!” 若一呆了半晌,摇了摇头:“我们不是夫妻。” 九焱还要开口,武罗抢过小厮端上来的茶杯狠狠砸到九焱的脚下,一挑眉:“哎呀,手滑了。”转头便挽了若一的胳膊,温言道,“我瞧你现在定是累极了,先下去歇歇吧。” 若一点了点头。 武罗将她的房间安排在和苍霄同一个院子。出了房门,抬头便能看见对面的房间。 若一去休息的时候苍霄并不在房间里,她心道苍霄定是去探查青丘四周有无可疑的地方了。 武罗递了杯茶给若一:“暖暖手吧。你整个手冰凉得让我都不敢碰。”若一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武罗又道,“你这白兮兮的脸色又是怎么回事?你去海外寻表哥时发生了什么?表哥历劫飞升,对你打击如此大?你可知你们俩现在的站在同一个地方。身上的气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你们到底怎么了?” 听闻这一连串问话,若一只有摇头苦笑,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他们之间怎么了。沉默了半晌,若一开口岔开了话题:“武罗,你什么时候嫁到青丘来的?” 武罗脸挠头咧嘴笑道:“就这两年,子檀嫌我这么大年龄了,整天还活得像个男人一样,正巧碰上个敢要的,便急着把我嫁了。” 而若一却知道,如果武罗不喜欢九焱,任子檀如何嫌她她也不会嫁的。若一道:“九焱对你好吗?” 武罗笑着点了点头。 想来一定是极好的,方才大殿之上,武罗将茶杯都那样砸在他脚下了,而九焱只是委屈的望着她,半丝怒火都没有。这对于统领青丘的领主来说,这已是极大的宠溺。 若一又问道:“青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武罗长叹一声气:“若一不知,三年前酸与鸟破印而出,彼时表哥便是在青丘与他斗了数月。最后酸与鸟吞吃了天雷,生生将青丘给轰成这番模样了。” 三年前……天雷…… 若一恍然大悟,那时突然消失的几记天雷竟然是被这里给引来了!是苍霄……若一握住被子的手紧得颤抖。 那时,原来那时苍霄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竟半点也不知觉。 而现在越是知道苍霄当初对她如何包容温柔,便越是觉得世事弄人的可笑。 “若一?”武罗略带担忧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若一抬头望着武罗,苍白的勾了勾唇角:“没事,只是想了想天命这种东西,当真以世人为玩物。” 武罗心疼的拍了拍若一的手背,道:“那你此次与表哥一起来青丘所为何事?”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若一正色道:“武罗,你来的这些时日中,青丘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武罗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道,“虽然我自小便在青丘长大,对这些山山水水极是熟悉,但是你要我说,我还真找不出青丘有什么正常的地方。”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若一怔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没有什么正常的地方?” 武罗叹气举例:“上至领主,下至小厮无一不风骚成性。明明有一座高可通天的山峰,却没有一点白雪积累。在青丘宫殿之中从来看不见双月,但每逢双月皆圆之夜便能听见鸟儿的啼叫声。偶尔熟睡之时耳边还会有水流淌过的声响,但是醒来之后身边连一滴水都没有。后山中有个随便谁都可以去的禁地名唤湖冢,但是既没有湖也没有冢……” 若一不由抽着凉气打断武罗:“鬼故事?” “除了双月皆圆之夜的鸟儿啼声,其他的我都亲眼见过或亲身体验过。我听说若一之前不是来过青丘么?没听过这些?” “上次来的时候我只知道九尾红狐一族生性风流,那座可以通天的山峰自古以来便不积雪,在青丘宫殿之中也是自古以来便看不见双月,还有那个湖冢……但是其他的确实没听说过。” 武罗点了点头:“那个鸟啼声与水流声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我已不大记得了,但应当不是以前便有的怪事。”武罗看着若一,“你何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而此时若一已没心思搭理武罗的疑问了。 这些事不是从前便有的,在她两百年前来青丘之时也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这些传言是在这两百年内传出来的。 这两百年内…… 60、第六十章 “颜若一。” 谁? “这边。” 谁在叫她? 一片混沌之中,若一慢慢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耳边有水流淌过的声响。她感觉自己四肢皆空乏无力,像虚浮在空中一般,找不到着力点。 滴答,滴答。不远处有水珠滴落的声音,若一顺着声音寻去忽见一抹鲜红在砸落在地上,又迅速散开。 她心中微惊,四周的黑暗让她有些惧怕。 这是哪里?她问道,但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颜若一。” 声音倏地变大,猛然间出现在她的耳侧,若一心头惊骇,连忙转身。 四周的黑暗被红色的血液浸染,若一悚然的看着那方场景,红莲,又是红莲。只是这次他没有再被盯死在墙上,而是披头散发的站着。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破烂的红衣,手脚似乎被挑了筋,无力的搭下,但是不知为何他还能立在那方。面色惨白,形容枯槁,俨然一副厉鬼出世的模样。 而使若一感到更加毛骨悚然的是,那双从来都只垂闭的眼睛突然睁开,黑色的眼球中是一点猩红的瞳孔,他眼角逐渐留下血泪,而唇角却勾出了个诡异的笑。 “你也来了。”他咯咯笑着,转身从身后抱住了一个东西,又慢慢转了过来。 若一瞳孔紧缩,只觉寒意从脚底直窜到胃里,然后冻住了浑身。 不为别的。只为红莲手中拖拽着的是一个女人的头发,而那个女人逐渐露出的脸和她一模一样。 那是颜若一的头颅。 若一指尖冰凉,慢慢摸到自己的脸上,触手一片粘腻湿润,她呆呆的看着自己掌中的鲜血。又望了望红莲手中的那个头颅,那头颅自眉心处不断的流出血来,染湿了整张脸,显得恶心可怕。 突然,那头颅猛的张开眼,盯住若一,呵呵一笑:“你来了。”一边说着,嘴里一边淌出了大口大口的黑血。 “啊!” 若一一声惊叫,猛然惊醒。 是青丘的房间。什么都没变。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到一阵湿润,若一骇了一跳,伸手欲看个明白。可是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赶紧翻身下床,连鞋也没穿。她踢翻了凳子,抖着手摸到了桌上的火折子,点燃蜡烛一看—— 哪有什么血迹,那些湿润只不过是她摸了一手冷汗而已。 虚惊一场…… 若一只觉浑身顿时没了力气,滑坐在地上,捏着衣袖想为自己擦汗,可是胳膊乏力得半点也抬不起来。 方才那梦太真实。比以往所有的梦都要真实。 红莲不再求救,不再被死死盯在墙上,反而提出了她的头颅。 若一歇了一会儿,才能抬起手来摁住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她强迫自己静下来,想一想方才那个梦是不是有什么寓意。可是越想静下来就越是觉得周身寒凉得可怕。 她重新躺进被窝中,借着棉被的温暖驱赶了寒冷。可是她却发现,自己一躺下,脑海中尽是那些可怕的画面。 似乎有那么一个人,始终把她盯着,就等着她入睡,然后钻入她的梦里摆弄出奇怪的场景。 再无法睡着。若一索性披了外衣,穿了鞋,推门出去。 青丘的夜晚没有月亮,但是漫天的繁星依旧璀璨。她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笑了笑。 苍霄已经成神,她半夜在屋里闹腾成那样,他没道理听不见。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没察觉到危险,所以若一被恶梦所困的折腾自然不够他上心。 若一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漫天繁星,在院子中慢慢散着步。 许是星光太过诱人,若一一时兴起,竟然走出了院子,一直抬头仰望着星空,全然不管自己走去了哪里。 等她漫步走出院子之后,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缓缓落在房梁之上,脑袋转了转,“呀呀”叫了两声,刚振翅欲飞走,一阵劲风刮过,乌鸦颓然落地,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没了动静。 一袭艳红色的衣裳在黑夜中显得不那么张扬。九焱瞅了瞅地上的乌鸦,转头问:“不跟去?她那模样分明是被那人施了咒术。” 白色的身影藏在阴影之中,他默了一会儿,淡然道:“借此可诱他出来。” 九焱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别到时候颜若一受伤了,你又回过神来发疯。这天下已经堪忧,经不住你折腾了。” “她身负神力。无妨。” “当真无妨?” 白衣人没再答话。九焱摇头咋舌:“神明啊神明,大爱则无情。苍霄你现在对得起天下,却独独负了她一人。你要这天下以后如何还她?” 苍霄道:“我自会还她。”言罢脚跟一转,眨眼便消失了身影。 九焱挑了挑漂亮的眉毛,心中却没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反而踢了踢地上僵死的乌鸦,若有所思的呢喃着:“鸟啊……” ………… 若一全然不知自己竟会走这么远,等她回过神来时,周遭已是另一番景色。枯木和一片荒芜的土地。 明明是一片陌生的场景她却觉得莫名的熟悉。想到方才那个梦,若一心中有些惧怕,她左右看了看,想寻到自己来时的路走回去。转过身却只见一片空荡的荒芜。 没想到她竟走到了这片空地的中间。她往后退了两步,眼角忽然瞥到一旁有个巨大的石碑。她迟疑了一番还是走了过去。石碑上刻着两个巨大的字“湖冢”在星光的映衬下发出奇异的颜色。 “……后山的有个名为湖冢的禁地,没有湖也没有冢。”武罗的声音蹿出脑海,若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后山的禁地……她这么一会儿时间竟然能走到青丘后山来。任是若一再迟钝,此时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她凝神敛气,打算腾空而起。 然而她脚尚未离开地面三寸。荒芜的土地中蓦地伸出一只苍白的人手,紧紧拽住她的脚跟。 若一吓得面无人色。 没给她尖叫的时间,那只手把她往下一拉。若一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风刮过这片荒凉的地方,石碑上的两个字仿佛有生命一般开始慢慢扭曲变形。晃眼一看,似乎是无数的人在里面挣扎叫嚣着要爬出来。然而随着夜风扫过,又慢慢的寂静下来。 翌日清晨,武罗刚走到若一的房门前,正要敲,但见苍霄沾染了一身露水神色颇为疲惫的从院外踏了进来。 武罗奇怪:“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苍霄扫了武罗一眼,淡淡道:“她昨晚睡得晚,又累得厉害,别吵她。” “呃……”武罗脑海里面起了遐想,脸红了红,转身离开的时候咕哝道,“不是成了神吗……看来事情并不像若一想的那么悲观嘛。” 待听闻不见武罗的脚步声后,苍霄走至若一屋前,推开了房门。 屋中无人。清冷空寂。他粗粗扫了一眼,翻在地上的椅子,摔碎的茶杯,还有一截燃尽了的蜡烛。想起她昨晚的惊呼,苍霄知道那时她定是非常害怕。 手掌不自知的收紧。他将椅子扶好,静静坐下。闭上清澈的双眸,呼吸均匀的吞吐了几次。 “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61、第六十一章 寻常宫。 “苍霄去了青丘。”季子轩扶着椅子的手轻轻扣了两下,“看来他已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 泰逢道:“若是妖族与那方斗起来,我们是作壁上观还是……” “魔气是一定要除的。”季子轩道,“妖族的力量也是一定要削弱的。” “宫主的意思是?” “按兵不动。私底下先镇压住魔气。这天下争来争去,最后决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是。” 泰逢退下后,季子轩略显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忽然听闻远处细小而快速奔过来的脚步声,他唇角的弧度微微扬起,疲态一扫而空。 “轩轩!”门口响起寻寻的声音。季子轩还没开口,那个小人儿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鼻涕眼泪全往他的身上擦,反反复复的就说了一句话:“你救救爹爹,救救爹爹。” 他爹? 季子轩有些哭笑不得,拉了他的手道:“何事慌张?” 寻寻哽咽着:“爹爹,突然突然就晕倒了,没了呼吸,脸好白……轩轩,救救爹爹!” 他“爹”出现在寻常宫了?季子轩有些怔然,隐约也感觉到了不对,当下便不再问什么,任由寻寻拉着他的手往殿外走去。 寻寻带他去了莫默的屋子,但是进屋之后却没有察觉到半点生气。他不由皱眉:“莫默?” “爹爹!”寻寻一声惊呼扑了过去。季子轩在他身后狠狠皱眉,他是心思何等敏捷的一个人,此时稍加思索便知道了寻寻嘴里这个“爹爹”至始至终都是莫默。然而此时由不得他想别的。寻着莫寻的气息过去,他探手触摸到一个冰凉的脸颊。指尖缓缓移动探到她的鼻子之下,没感觉到半丝呼吸。 季子轩思绪空了一瞬,心中突的涌来一股莫名的恐慌。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弄得他有些无措。呆愣了好半晌后,才在莫寻的喊声下,想起她兴许还有救。 当即转手按压上她的心口。内力猛的灌入她的胸腔之中。片刻后,身下的胸腔猛的扩张开来。他听闻一连串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呛咳。还有寻寻哭喊着“爹爹”的声音。 季子轩长长吐了口气。 还好…… 待莫默的呛咳声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她的呼吸变得虚弱。俨然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季子轩。”莫默道,“你上次说你喜欢我,是真的?” 不想她此时竟会问这样的问题,季子轩愣了愣,下意识的含起了一个微笑:“不假。” “那死人,你敢要吗?” 季子轩狠狠皱了皱眉,打自内心的无比厌恶这个问题,片刻后,他寻回了自己的克制冷静,道:“你常常会这样?”他知她身体比以前弱了许多,却从不想会虚弱成这样。 从不想,肆意张扬的莫默会……死。 这个字似乎和鲜活的她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却生生扯上了关系。 “死人你敢要吗?”莫默固执的问着自己的问题。 寻寻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也明白此时不该自己说话,他睁着一双眼睛来回看着两人,神情很是可怜。 空气沉寂了片刻。 “敢。” 如此铿锵有力的一个字。莫默扯着嘴角想大笑出声,可是却诱起了胸中的猛烈震动,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死死拽住季子轩的手,停住咳嗽之后,她直勾勾的盯着季子轩道:“可是我却不敢嫁。” “我要活着和你在一起。只有活着才能和你说话,和你做|爱,帮你生孩子。才能赶走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打你,骂你。才能在你要对付颜若一的时候横插一脚,让你永远也不能成功。” 如此恶劣的话由莫默一说,听到季子轩的耳里却犹如清风长歌。 “我想活下去,所以你放我离开吧。” “好。”不问原因,不问时间,季子轩此生头一次如此莫名其妙的相信一个人。 “等我。”莫默放开他的手,“照顾好坑爹货。但是不准让他学成你这样。” ………… 若一醒来时,四周皆是明晃晃的烛火。但是明明点了这么多烛火,这个地方依旧昏暗不堪。 此地像是一个洞穴之中,但是却比普通的洞穴要广大得多。若一所在的地方是洞穴的中间,前后皆有路。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厚土,不知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想到之前地里伸出来的那只活生生的手。若一只觉一阵脊梁发寒,一时也不敢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抱住双臂,随意选了一个方向,一路小跑着往前。反正左右没办法,那就放手一搏好了! 洞穴越往里走越是昏暗,最后连烛火都没有了。水流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 若一不禁心中发怵。转身想往回走,可是强烈的好奇又推着她一步一步不断向前。 她定了定心神,手中凝气一团金光,做照明用。虽是一点微光,但是总也给了她心灵上的一点安慰。现在的若一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境地下,不会有谁来帮她。没有熏池,没有莫默,更没有苍霄。只有靠她自己让自己活下去。 越往前走,水流的声响便越重。似乎有一条河在前面穿流而过。 若一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些红莲向她求救的梦,似乎就是这样,在一片黑暗之中,一遍一遍无望而又无法放弃的让她救他。 前方山洞出现了一个拐角。拐角处隐隐有亮光闪过。若一心中一喜。忙奔了过去。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身子一软,径直跪坐在地上。 头颅,全是头颅。 鲜血淋漓的挂在穹顶之上。血水从她们整齐切断的颈项中流出,滴答滴答,汇聚成了一条小河,涓涓地往洞穴更深处流去。而更让若一惊骇的是,他们有一张相同的脸—— 颜若一的脸。 看见这么多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头颅悬挂在穹顶之上,若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有一只粘腻的水蛭爬过脸颊最后钻进了她的眼里,把眼前的景象噬咬得模糊恶心。 “小一一!小一一!” 一道清脆的女声自远处传来。若一被缓缓唤回心神,寻声望去,只见洞穴里面嵌着几根钢柱,像是在洞穴中做了一个牢笼。 若一深深吸了口气,扶住墙壁站起身来。手心里凝聚起金光,慢慢走进那处牢笼。穹顶上的血滴到她的身上,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此时她已经不允许自己逃跑了。 尚未靠近牢笼,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的伸了出来。 若一看见那只手上的饰物,一怔,脚下步伐加快,跑了过去,看见被关在里面的人,若一怔然:“为什么……月凰,你如何会在这儿?” 月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伸出来的手飞快的舞了两下:“快跑!离开这里!他疯了,疯了!”说着两行清泪沿着苍白的脸颊落下:“小一一离开这里!快逃!” 若一讶然:“谁疯了?谁把你关在这里?” 正说着,忽闻一声凄厉的尖叫自洞穴深处传来。其声惨历,令人听之不觉毛骨悚然。 月凰的泪落得更厉害,一个劲儿的摇头让若一走。想来日日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月凰已近崩溃了。 若一摸了摸栅栏,估摸着自己现在的力量应当足以弄断它了。当下便沉声让月凰让开。她静下心来凝神提气,脑中一遍一遍回忆起曾经在水面上静立时的气息走向。 双眸猛的挣开,一声低喝,钢铁牢笼应声而破。 月凰不由怔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小一一……” 若一苦笑:“说来话长。”若可以,她到希望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只会裁衣服的颜若一。 她将月凰扶了出来。这才发现月凰清瘦虚弱得可怕。这本是一个骄傲如艳阳的女子。若一心中一抽,问道:“到底是谁做的这些事?你被关在这里又有多久了?” 月凰听闻这话恍惚了一阵:“我也不知有多久了,在找到成昊之时。成昊……若一成昊在下面。”她眼泪簌簌而落,“如果可以,我情愿他魂飞魄散,也不要他日日受那般苦楚。” “成昊……是我们之前看到的红莲么?” 月凰点头。 若一神色一凛:“我去救他出来。” 月凰拽住若一,依旧是摇头:“走,先逃出这里。你一人救不了他。苍霄他或许……” “他不会救。”若一拉扯着嘴角,“现在的苍霄只会杀了他。以绝后患。月凰,如今没有谁会对入魔之人仁慈。我若不救,以后他便只有等着魂飞魄散。而且,他向我求救了那么久。” 想到梦中的那个红莲,他一次比一次虚弱。最后竟然变成了那样,仔细一想,这或许是他已经撑不下去了的一个信号。 若一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若没出来,你就独自逃出去。上面是青丘,苍霄也在,告诉他们湖冢之下有洞穴。”言罢,若一转身就走。 “我不在这儿!”月凰道,“我妖力未失,尚能帮你。” 若一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望着月凰一阵无奈苦笑:“若是咱们俩都把命搭了进去,你与成昊双宿双飞了。我又该如何是好啊?” 毕竟我的霄狐狸已经成了不死不灭的神明了。 62、第六十二章 沿着洞|穴往深处走去脚下难免踩到粘稠的血液。想到这条血流的小河是怎么来的,若一不免感到一阵恶心。转而问道: “月凰,你可知那些头颅是怎么来的?” 月凰摇头:“不知,我被抓来这里的时候,醒来便就是这样了。” “谁抓了你?”第三次问这个问题,若一紧紧盯着月凰,不让她再逃避。月凰步子顿了顿,躲开若一的目光,沉默不言。若一蹙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帮那人掩饰么?” “若一可知,为何酸与鸟被封印在青丘?”月凰沉默了半晌,最后却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若一说不知。 她接着道:“许久以前,凤凰一族尚还兴盛之时,青丘的湖冢乃是凤凰涅之地。成者永生,败者葬于湖中。久而久之,青丘后山之湖被唤为湖冢。凤凰乃万鸟之王,此地又聚集了数万年凤凰一族的气息,光是气势便能将酸与鸟压住几分。所以句芒将酸与鸟在此封印乃是绝佳之选。而两百年前,苍霄入魔大乱九州,这湖冢的湖便在那时干掉了。” 若一明白了此间过往,却不明白月凰说这些话的意思。仍是一脸不解的望着月凰。 月凰低下头:“我们先去救人吧,从这里逃出去后再说。”见她如此维护那人,若一不便多说,转头继续向前走去。 里面的越发漆黑湿滑,若一不得不有凝聚起掌心的金光,拉住月凰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约莫走了百来米的路,若一伸手一触,前面竟是一堵墙。 没路了? 若一在墙上慢慢摸索着,看能不能找到机关。最后叹了口气,转身对月凰道:“看来我们真得原路返……”最后一个字被她吞掉,变作带了点骇然的声音,“月凰?” 只见月凰本来漆黑的眸子化作如火一般明艳的颜色,在漆黑的洞|中显得诡异得吓人。 “小一一……我,身体,好奇怪。” “奇怪?” 感觉捏住月凰拉住她的手慢慢收紧,若一有点无措。借着手心中凝聚的光看见月凰的手逐渐变了颜色,手指变长,长出了锋利的指甲。一抬头,却见月凰脸上生出了羽毛。 月凰似乎疼得蜷起身子,喉头滚出一阵阵动物的鸣叫。蓦地,她仰头尖叫,声音渐渐转变为凤凰的啼鸣。 此时她的手已全然变作了爪子的模样,抓得若一的手腕血肉模糊。身后的翅膀撑开衣服,舒展开来,却碍于洞|穴的狭隘无法完全打开。月凰一声似痛似悲的啼叫,震得整个洞都在微微抖动。 前方的墙应着月凰的鸣叫,伴随着洞|穴的颤慢慢滑下,一丝腥红的光顺着墙的下滑慢慢扩大,印入若一满是惊讶的眼中,带出几丝嗜血的寒气。 没错……与梦中的场景半分不差。 渗满鲜血的地面,散落的残肢断臂,鼻尖缠绕着令人恶心欲呕的气味。 最主要的是,在正前方,是那个穿着残破红衣,被钉死在墙上的男子。 红莲,或者说是成昊。 他此时正垂着脑袋,晕死过去了。 月凰一声清啼放开若一,直直向红莲飞去。若一被这强劲的风带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一条破破烂烂的残肢上。她站稳之后抬头一看,月凰停在红莲身边,伸出爪子便替他拔掉了钉住他的钉子。 红莲没有挣扎,更没什么人出来阻止,整个过程顺利得让人心惊。 月凰用喙提住红莲的衣领,将他慢慢放到了地上。若一心中留了层戒备,她双手凝出了一层金光,慢慢走向他们。月凰倚在红莲身边,用舌头轻轻舔舐着红莲身上渗血的伤口,声声哀鸣,似乎伤的是她自己。 若一一边走一边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番。此处空间不小,角落隐隐藏有红色的石头,那些腥红的光正是它们发出来的。上面依旧是不知有多厚的土地。脚下的土被渗进来的血液浸得柔软,像是一个沼泽,一不注意便能让人陷进去。 若一看着这些似乎散乱无规摆布着的残肢,越看越觉得奇怪,再加上这四周分裂排开的石头……这简直,简直就像是一个阵! 正想着,突然脚下一陷,若一一脚踩入了松软的土地里,任她如何使力也拔不出来。她抬头欲叫月凰拉她一把,旁边的一截断臂猛的竖立起来,像有了意识一般狠狠拽住若一的手。 那断臂上的阴冷气息激得她浑身一个寒颤,金光没有半分迟疑的直直拍在那断臂之上。这手方才解脱出来,另一只手又是一沉,竟是一个头颅咬住了她被月凰抓伤的右手。 看着自己的头咕咚咕咚吸着自己的血液,这样诡异的感觉让若一头皮一阵发麻。手臂金光震出,径直将那头弹飞。而手腕上的血液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回过神望了一眼四周。若一只觉一股无力感直达心田,那些本躺着的残肢断臂像是被若一血液的气息吸引一般皆蠢蠢欲动起来。 若一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琢磨着现在是直接将上面的土地轰个洞容易些,还是杀掉这些本已没有生命的残肢容易些。 “啊!”一声凄厉的嘶吼惊了若一一跳。 那方的红莲似是守了什么刺激突然在地上左右翻腾,挣扎起来。旁边化作凤凰模样的月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而在那他挣扎的身影中,若一却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了一丝白色。瞳孔处红得犹如置放在四周的石头。 一如若一在梦中见到他的那个样子。 嘶吼声越发凄厉,却在最高点时戛然而止,而红莲也停止了挣扎。 他缓缓抬起了头。 若一瞳孔猛的紧缩,竭尽全力大喝道: “月凰快让开!” ………… 武罗又来敲门了,她叹气:“不至于吧……这都什么时辰了。”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屋,看见屋子里的状况,她转身而出,径直冲进了苍霄的房间,“表哥!阿颜出事了!” 也没人。 武罗呆了呆,出房门后便冷了脸:“当真以为老子怀了孕就是废物么?” 青丘山,湖冢。 九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不甚在意的吸了吸鼻子。他望了一眼四周苍凉的景色,又望了眼旁边这个脸色越发苍白的神凉凉道:“这么久了半点动静都没有,苍兄,这次你怕是失算了吧。” 苍霄没吭声,盯着那块碑,像是要把它看穿一样。 九焱仿似不知他人心事,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又抠了抠指甲:“颜若一虽得了句芒神的神力,但毕竟只是半路出家,始终差了半碗水。论对战经验,她怕是连我青丘的小孩也比不过。” 苍霄仍是不动。 九焱斜斜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继续道:“先是失去了一个挚友,后又失去了一个爱人,现在还不知遇见了什么或者又失去了什么,我若是颜若一,怕是早已哭断了肝肠,无心眷恋于人世……” “九焱。”苍霄终是开了口,“闭嘴。” 九焱嗤嗤笑了两声,倒是真没再说话。 荒凉的风带起地上尘土滚过两人的身旁。九焱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神色间微微有些感慨。可是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他回忆,脚下的土地猛的抖动了一番。 不远处的土地然拱了起来。像是爆发了一座火山,那处拱出来的土地蓦地从内部炸开,泥土飞射四溅,混着泥土炸出来的,还有一截截残肢断臂,一块块红得诡异的石头,一滴滴雨水般落下的血液。 苍霄与九焱神色同时一肃。 而当他们看见另一样东西时,别说是苍霄的脸色,连九焱的神色也倏地变了。 苍霄道:“九焱,颜若一呢?”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感情。 九焱怔然的看着那个东西,没敢搭腔。颜若一?那可不是吗?苍霄竟然看着颜若一找人。太可笑了。 那东西…… 颜若一的头颅。 头发披散在脸上,满脸的血迹和泥污,颈项处被切断的伤口整齐而光滑,表情悲伤而极致痛苦。而且……她还睁着眼。 她还睁着眼。九焱想:或许她还能看见这世间。 九焱转头看苍霄,冷哼一声,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可不是在那儿吗!” 苍霄迈步向前,他一步一步走着。脚步不见半分踉跄,面色不见一丝仓惶。他做到了一个神应当做的模样。 停在若一头颅的前方,他盯着她的面容看了半天,淡淡问道:“在哪儿?”或是故作不知,或是神志已茫然。 九焱此时已没了心情与他打哑谜,他带着三分嘲讽,七分冷淡道:“死了,在你的脚下。” 话音尚未落,寡情神明眼角已是一滴血泪划下。 63、第六十三章 似被苍霄此时的面容吓道。九焱怔了怔:“苍霄,你……” 苍霄察觉到脸上濡湿,指尖在脸上轻轻一抹,擦开了脸颊上的血泪,痕迹模糊了面容。他的神色显得有些恍惚,很是不解自己脸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九焱叹道:“两百年前你为她入魔,搅得天下大乱,而今她又为天下而身死,倒是个因果轮回的说法。” 因果轮回? 苍霄怔住,颜若一种过什么样的因,他一时倒想不起来了,脑海中闪过的是两百年前她跳下幽都山峰时的模样,还有不久前她为他而哭泣流泪的眼睛。 现在…… 他一时有些胆怯的不敢看向地上的那个头颅。正值无言之时,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苍霄身形微微一晃那一瞬似乎要站立不稳。 地面破裂那处又突然拱了起来,这次竟比上次还要高了许多。九焱大喝:“快躲开。” 苍霄却立着不动。九焱唯有纵身上前一把拖住苍霄将其拉到半空之中。而当他往下一看,瞧见湖冢干裂荒凉土地之上破裂出的那个洞时,顿时讶然:“那是……阵?” 或者说是一个巨大的阵眼。当这个洞由地下往上越扩越大时,远方也射出了暗红色的血光。若是他猜得不错,那一方应当是婴梁的方向。光芒急速扩大,像是以横扫千军的方式划过了青丘,又往远处掠去。仿似扫遍了整个九州。 空中的白日被染得血红,似要滴出血来。九焱只觉一阵心浮气躁,忙暗自吟了数遍净心咒方才压下胸中的杀气。 他望着下方不停扩张的洞,神色变得凝重。 血阵—— 上古典籍中记载,集万物血液即可成血阵,此阵可活死人,肉白骨,若是收集的血液足够丰富,甚至还可逆转时空,是个能颠覆天地的法术。但是因为开阵所需要杀害的生命过多,被上古众神封印起来,成了一个只在古书上有所记载的禁忌之术。 开启此术,那人到底想做何事?这方惊讶还未平下,那洞中又涌出了一堆堆的残肢断臂,混杂其中的还有……颜若一的头? 怎会有如此多的头! 九焱看得瞠目结舌,转眼望着苍霄。却见苍霄眼中的迷茫一清,神志清明起来。他并未急着下去,反而眼神犀利的在下方一片残肢中寻找着。 九焱自然知道他在寻找什么,可是面对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面孔,怎么找? 像是要打破他的猜疑一般,那血色弥漫的洞中投出了一丝金光。苍霄眼眸一亮,仍旧不急于下去。 九焱挑了挑眉稀奇道:“还真有点本事。” 话音未落,那些断头和零乱的四肢中蓦地炸出一道金光,炸得下面血肉飞溅,随即一道人影破开重重阻碍冲了出来,身后还带着一只…… 凤凰! 可是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那只凤凰的生气。 就在此时下方忽然杀气弥漫,另一道红色的身影也跟着若一他们急速奔出,亮出白刃,直直向若一的后背砍去。 若一已察觉到了危险,可是要在半空中避开这一击这已不可能。她仰头一望,看见了空中的九焱和苍霄,却并未如从前那般面露欣喜的去求救。 苍霄眸色微暗,身型一闪一到了若一身边,他抬手挥开后面那人攻过来的刀刃,转手要揽住若一的腰,却不想还没碰到,她便大喝道:“别碰我!” 苍霄微愕,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浑身上下皆是细碎的伤口,嘴角唇边无不渗出细小的血珠。望着他的眼神更是陌生的提防。 她带着月凰落到地上。遍地的残肢她犹如没看见一样,任由那些漫出来的粘腻血液又将她身上的衣裳打湿了一遍。她的出现引起了那些断头的骚动,的慢慢往她那边移去。靠近她的头颅被她面无表情的拍得粉碎,脑浆迸裂也引不起她半丝反应。 如此动作,半点不像颜若一。 方才在那下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给众人太多缓冲的时间,那道红色的身影一跃而起,急速扑向若一,举刀劈下竟是直取月凰的心口。若一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掌中金光翻飞,生生接住了那记劈砍。那刀刃虽停住,而刃上迸溅出的细小利刃却让人无处可躲,皆扎入若一的身体里面,消失不见,只余点点血滴渗了出来。 饶是九焱也不由看得心惊。难怪不让苍霄碰呢,身体里面扎进去了那么多细针,轻轻的触碰对于她来说应该就是刻骨的疼痛吧。 没给若一半丝休息的时间,红莲举刀又是一记劈下。 苍霄眉心的神印一闪,眸中杀气集聚,方想动手,忽听空中一传来一阵大笑:“足矣。足矣!” 红莲猛的收刀后退。 九焱苍霄神色一凛,望向婴梁那方的天空。若一搂着没了呼吸的月凰,眼神极冷的投向那方。 但见一个身着火红色衣衫的男子自远方踏空而来,一步十里,衣袂翻飞,翩然若仙。他不似苍霄的孤傲,不似九焱的魅惑,但却自有一番风华韵味。 他目光在其余几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若一的身上,淡笑道:“小丫头辛苦。” 若一拳头捏得死紧,咬牙切齿的吐出他的名字,似要将他拆吃入腹: “婴梁主!” 婴梁主大笑道:“现在知道又有何用?”他一挥手,红莲跃至他的身边,“他已全然入魔,成了我的傀儡。血阵已活,我大业将成,任你们再是神通广大也无可奈何了。” 苍霄哪等他废话,眉心神印灼灼发热,身影一闪便攻了上去。红莲护在婴梁主身边,怎会让他得手,两人在空中迅速缠斗起来。 神力与魔力的争斗太过激烈,不一会儿空中便积满了黑压压的云层,将整个青丘都笼罩在漆黑当中。 九焱心道不妙,回身给青丘宫殿布了个结界,转身便要去缠住红莲,想让苍霄脱身去对付婴梁主。但是他还没有动作,另一道红影划过他的面前。他闪身躲过,定睛一看竟然是…… 颜若一? 不对,这个只是颜若一的头颅和那些散乱的肢体拼凑出来的行尸走肉的怪物。 九焱往下方一看,血红色的阵眼已经完全打开。真如一只血色的眼睛一样望着天空。下面的断肢与头颅都自行拼接起来,组成了一些不伦不类的怪物。 他们有的在四处游走,有的发出似痛似悲的尖叫,有的向九焱与苍霄攻去。 若一似对周围的变化没有察觉,她低头看着怀中的月凰:“这便是你护到底的师父?这便是你师父?” 而月凰自然不会再回答她的话了。 婴梁主不知何时已走到若一身边,听闻她这话唇边笑意微微收敛:“待大业已定,我自会弥补她。” “大业?弥补?”若一只觉一阵好笑,“你大业成不成与她有什么干系?她已经死了要你的弥补又有何用?” 婴梁主又笑,眼中隐隐有疯狂的光:“凤凰乃不死鸟。岂会如此容易便死了。况且她便是真的死了,我也定能让她再活过来。只要血阵一成,我凤凰一族复活于世,凰儿自然也能再活过来。彼时,她将再也不记得什么成昊,只会属于我。” 若一抬头看他:“你想颠覆时空,复活凤凰一族?”她恍然大悟,脑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疑点都逐渐变得清楚。 为何是九蛮最先破土而出?照理说,婴梁主身为一方领主,在自己的领地上有如此魔物出现他应当是比谁都要惊慌才对,而他却高坐殿堂,一点也不管。而后红莲出现在婴梁,月凰被魔气侵蚀欲要杀了若一。还有大家都在空中与红莲搏斗时,始终不见他的身影。为何是成昊的魂魄被做成了红莲?为何在幽都之上他非要将熏池逼入绝境…… 所以他设下血阵,所以他想让天下入魔,令九州到处都是厮杀与仇恨,浸了鲜血。 婴梁主笑了笑:“六百年前,我诱使季子轩叛离妖族,本想令他入魔,却不料子檀有那等本事,竟生生将季子轩身体中的魔气尽数取走。两百年前,我使魔气入侵空桑,破了上古封印。本欲在那时放妖魔出世,但不想到熏池竟然将心交给了你,让神明封印无法完全破解。而后我诱使苍霄入魔。以他当时的那番做法,我以为不肖二十年便能收集好血阵所要的血液,又没想到的是他竟会封印了自己。多次失败,我便想索性自己造一个天魔出来,适时,凰儿竟迷恋上了一个低贱的人类魂魄,我便一举两得,既替凰儿除了祸害,又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材料。” 若一垂眸不言。 婴梁主道:“你的到来阻碍了我不少的计划,不过倒是让我见识到一件有趣的事。”他笑着走近若一,“异世鲜血,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有你的血,可助凤凰一族更早复苏,并且脱掉阴煞的死气。我想尽办法要做出与你有相似功效的血液,可是做出了如此多的失败品,也没有找到一个合我心意的。” “我没想到你竟会如此配合的跑到青丘来。倒省得我四处找你了。”他向若一伸出了手:“上古神灭,凤凰一族也走向衰落。族人一一死亡。世人皆道是天意……” 婴梁主一声冷哼:“天意算个什么东西!我偏要逆转时空,颠覆苍天之意!今日我便要九州重现凤凰!” 若一望着他像看见了自己。在熏池在她眼前消失的时候,在苍霄入神要她放下的时候,在月凰落下泪停止呼吸的时候。她也想像他一般疯狂的大吼。 天意算个什么东西!它算什么! “小丫头,你若愿将血心甘情愿的交出来,我便让你少受几分痛苦,留你一个全尸。” 婴梁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若一忽然失声笑了出来:“婴梁主,天意令你凤凰族灭。而今你为了凤凰一族又要杀了九州生灵,你向上天一样主宰我的生命。凭什么?” 若一盯着他,笑得温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64、第六十四章 婴梁主眸中的狠戾一闪而过:“看来丫头并不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若一将月凰轻轻放在自己身旁,淡淡道:“颜若一既怕死又怕疼,最是识时务。”她直直盯着婴梁主,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与嘲讽,“我不跑,是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你凤凰一族将永远消失在九州历史之中。” 婴梁主冷冷一笑:“丫头口气不小。”话音未落,他已不见人影。 若一坐着未动,她耳鬓发丝微动。她心知,婴梁主若有心杀她,她决计躲不过,干脆以身做饵…… 待婴梁主再现身型,已到了若一身后!他勾唇笑了笑,指甲瞬间长长了三寸有余,如利刃一般刺向若一的后背。 若一闭上双眼,等待着疼痛的来临。说时迟那时快,空中猛然飞来一记凌厉的杀气,直击婴梁主的心口。婴梁主不得不反身防守。空中的攻击接踵而至,不给他半丝停歇的时间,直逼得他往后退去了数十尺。 尘埃落定,若一与婴梁主抬头望去,空中的苍霄一手擒着红莲的咽喉,一手直指婴梁主所在之地,指尖银光微闪。他眸中杀气凛然,显然,方才的那几记攻击便是他打出来的。 婴梁主冲苍霄笑了笑:“这些年来,你倒是成长得最快的一个。上古神明句芒以性命为代价救了苍生,你可是也要效仿他?” 苍霄尚未说话,婴梁主又是阴测测的一笑:“只可惜,你便是想要效仿他,也没那个机会了!” 血红的阵眼猛的剧烈抖动起来。那些组合起来的怪物们像接受到了什么指令一一跳入了阵眼之中。阵眼仿似有了生命,震动一时强一时弱,近乎于生物的呼吸。 远处婴梁山射出来的光芒又强了几许。 苍霄神色沉凝,忽然他感觉红莲的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尚未反应过来,只见红莲垂下来的脑袋蓦地抬起,唇角边勾勒出了个诡谲的笑,一口乌黑的血对着苍霄迎面喷去。 血溅在他眉心的神印之上。苍霄只觉一阵焚心的灼烧自那处蔓延开来直至心底。他手下一用力,神力尽数灌入红莲体内,生生将他的五脏六腑震了个粉碎。 指间一松,红莲软绵绵的掉落到地上。 苍霄眉心的灼烧似要焚尽他体内所有的神力。又仿佛是一只手,不停的挑逗他内心深处的欲望。引出了他入神以来一直封印在心底的魔气。 他身子一软,自半空中直直摔落下去。 “表哥!”忽然远处急急飞来一道妙曼的身影。武罗接住苍霄,只见他的面色青白一片额角冷汗直流,又望见下方张开的血红阵眼,不由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围攻九焱的怪物们也陆陆续续的跳入了阵眼之中。九焱得了空,正想回头去帮苍霄,转眼一看,却见武罗在此,一时变了脸色,怒气四起,大喝道:“回去!” 武罗哪会离他。 婴梁主仰天大笑:“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天地不仁!令我凤凰一族悲惨至斯,而今我便要灭了天地,叫九州命数皆掌握在我的手中!” 若一面无表情的听着婴梁主近乎疯狂的大笑,手下轻轻摸了摸月凰慢慢冰冷僵硬的身体。呢喃道:“抱歉,救不了你,救不了你的成昊,他那样向我求救……求救了那么久……” “而现在,又要对你百般维护的师父动手。” 音未落,人已经站了起来。她盯着婴梁主,凝神静气,浑身印出一道淡淡的金光。脚下气息流动在若一身边延展开来。 若一踏出一步,不徐不疾的向婴梁主走去。 那一瞬的气息流转仿佛让婴梁主看见了那个独守空桑数千年的孤寂仙人。婴梁主望着若一,挑了挑眉:“有点意思。”言罢,周身煞气铺展开来,与若一的气息形成对阵之势。 苍霄欲动,奈何浑身的灼痛得厉害,半点也动弹不得。武罗将耳朵凑到苍霄唇边问:“表哥你说什么?” “让她……走。”苍霄强力抑制住心底翻涌的魔气,唇角颤抖:“婴梁主要她的血,让她走。” 武罗一眼扫了下方的形势,心里约莫有了点数,她知道现在若是要阿颜自己离开定是不可能的,她冲九焱吼道:“将阿颜打晕带走!这里交给我!” 九焱知晓武罗的脾气,只有咬了咬牙,转身便冲若一飞去。 “这可不行。”婴梁主一挥手,一团魔气在半空中凝结成形,化作红莲的模样向九焱劈砍而去。 “碍事!”九焱动了火,妖力澎湃涌出,只一招便将魔气打散。却不料若一突然在这时猛的出招,直直向婴梁主攻去。九焱欲抓已来不及。 婴梁主唇边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轻而易举的便化解了若一莽撞的攻击,转手又抛去许多魔气纠缠住了九焱。 “小丫头脾气不小。只是这招式难看得过分。” 若一笑得轻蔑:“没有你脾气大。招式足以杀你便够了。”这话说得自信,半点也不为自己难看的招式气馁。 婴梁主哈哈一笑:“我倒看看,现今还有何人能杀我!”他一手接住若一劈砍过来的金光,手腕一翻,上前一步,直接扣住了若一的手臂,另一只手指甲暴涨数寸,在空中一挥,血红的阵眼爆发出阵阵嘶吼之声,里面仿佛凝成了什么东西,与婴梁主遥相呼应。 婴梁主脸上的笑更是疯狂:“九州凤凰!重见天日的时候到了!” 手臂一个起落之间,若一只觉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眼前黑了一瞬,当神志再清醒时,耳边是一群凤凰争相啼鸣的声音。还有武罗飘散在空中的怒喝: “住手!” 若一被扔在一边,狠狠摔在被血泡得泥泞的地上。恍惚间,瞧见婴梁主将沾满了她鲜血的手摁在地上,细细呢喃着咒文。 她咧嘴笑了笑。我的血,你只怕消费不起。 阵眼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婴梁主眼中的光芒已至癫狂。突然,阵中血光一歇。里面的生物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婴梁主脸上闪过一抹惊诧,接着地面慢慢恢复平静,渗出的血水慢慢干涸。 腥红的阵眼之中隐隐透出一抹金光。婴梁主睁大了眼,看着慢慢扩大的金光之中显现出来的人影—— 熏池。 他眉目间依旧是温和的笑。神圣得让人几乎不可直视。 若一喘着粗气,腹部的疼痛已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她仍比出了大拇指对他晃了晃。 熏池,我做到了。 而那个熏池却并没有看向若一,他缓缓开口,声音似老者的沧桑,又似素日温润的君子:“万物皆有其寿。凤凰一族,寿尽,应轮回之劫,是为天道。” 若一听出,这个声音便是送她重回九州的那人的声音,是散在天地之间的句芒神。 他盯着婴梁主,眉宇间皆是慈悲与怜悯:“逆天改道,必不成矣。” 声音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连同地下张开的巨大的血红阵眼也阖上不再睁开。层层金光清扫了天地间的所有浊气,远方婴梁所射出来的血色慢慢消逝在金光之中。 天日重见,白云蓝天一如往昔干净。 武罗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方才……那是上古神?”苍霄垂首与武罗身边,气息渐渐变得奇怪。而此时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改变了。 若一勉力撑起身子,笑得有点得意:“婴梁主,我早说过,我是识时务的人。”话音未落,她脖子上蓦地出现一道乌黑的印记,婴梁主用魔气隔空掐住了若一的脖子,将她慢慢举到半空之中。 恨得目眦欲裂:“熏池已死,何来句芒之心!” “自然是熏池给我的。我舍不得自己拿来用了……增长我哪点微末之力。你瞧,给你用了,效果可还好?” 当初熏池将神明之心渡给若一之时,她并不会炼化,更不会用神明之心来融合自己身体中的神力。不会更是不舍,她便一直将它存在丹田之内。婴梁主戳破了她的腹部。取了血,也取了句芒之心。 阴差阳错的一记猛药害得婴梁主千年大计毁于一旦。 婴梁主恨得红了眼眶,手下用力,竟是要生生捏碎若一的脖子。 武罗惊呼:“九焱!” 哪还用她说,九焱见状,已经攻上前去。婴梁主大喝一声,周身魔气散开。力量强大得连九焱也无法靠近半分。 “你毁我大业!我定要你陪葬!” 若一掰住婴梁主的手腕,此时失血过多的她已经完全无力反抗了,只是看着他的眼神一直带着怜悯。 她艰难的张了嘴,没发出一点声音,但是婴梁主却看见了,她在说: “你真可怜。” 65、第六十五章 婴梁主催使魔气一动,将若一拉近自己身前,眸中满是痛恨之意:“可怜?谁可怜?” 此时,若一已经气弱游丝,面色乌青,嘴唇已成了酱紫色。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已退去,嗡鸣一片。在这样的时候,若一忽然想到从前,婴梁后山之上,月色正好,苍霄望着“倒杯不洒”的面条难看的脸色。 细碎得可怜的幸福。 他就给她做了那么一次清汤挂面。玉佩已碎,苍霄也已入神,他们之间的约定,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婴梁主的手在她颈间越收越紧,近乎疯狂的在问她:“谁可怜!” 若一扫到半空之中苍霄的身影,慢慢闭上双眼,谁更悲惨,她要如何去评定…… 婴梁主失去了复活凤凰一族的希望,连唯一的月凰也失去了。苍霄成了神,永生不灭,而不再能感知世间的喜乐,颜若一舍了神明之心,丢了熏池,救不了红莲,找不回苍霄,现在连命也要丢掉了。 或许这场闹剧中,根本就没有人是赢家。她想,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从没来过九州,苍霄依旧是九州霸主,熏池依旧固守着空桑,月凰找到自己的成昊,莫默也不用遇见季子轩,自顾自得活得恣意。 而她只做一个小小的裁缝,每天缝缝衣服,应酬一下顾客。等着一个人,将将就就,过完这一生。 如果可以那样,多好。 但是只能是如果了。 天际处飘过一抹金光。恍惚之间,若一只觉有一股暖暖的感觉包裹住浑身,意识渐渐模糊。全世界似乎都在旋转倒退。这感觉无比熟悉。 她似乎听见莫默在她耳畔细语道:“若一,撑住,我们回家。” 呼吸停止。轻风扫过,颜若一的气息在天地之间戛然而止。 世间似乎死寂一片。 身体中灼烧的感觉慢慢隐去,苍霄呆呆的望着下方的若一。眉心的神印几番沉浮,忽亮忽暗,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一半黑一半白的印记。不知那是什么。 “表哥?”武罗奇怪的感觉到苍霄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 突然间天空之中银光大作,武罗只觉身体一阵剧痛,便被狠狠弹开了去。九焱大惊,什么也顾不得了,手下一挥,摆脱魔气的纠缠,立即飞身上前将武罗接住。 婴梁主瞟见月凰躺在地上的身体慢慢被银光吞噬,他神志一清,一声痛喝,扔开若一,纵身跃至月凰身边。紧紧抱住月凰,任银光灼烧过他全身每一寸肌肤。 他看着月凰,却笑得轻松明媚:“凰儿,我来陪你可好?”他紧紧搂着月凰,“别再跟着人家走了。师父会心疼。” 而这一切都与若一无关了,她像一个木偶,被孤零零的丢在地上,浑身破破烂烂,狼狈不堪。 银光之中,那个白衣神明缓步踏来,修长漂亮的手指穿过她脑后的发,抱起她的身子,也不管她一身污血染了袍子。 九焱方才将武罗接住,忽觉身后有人,转眼一看,却是子檀静静立在云端,淡淡望着下方。武罗在九焱的怀中欣喜唤道:“子檀姐!你快看看,表哥这是怎么了!” “历劫罢了。”子檀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最后的劫数。” 武罗怔愣:“表哥不是成神了么?为何还有劫数?” “我们都以为他劫数已渡完,而没想过这竟是天意弄人,霄儿此劫大抵是过不了了。”说着,唇边竟是带了几许笑意,尽管她眼中尚藏有叹息和无奈。 武罗怔然:“什么劫?” 子檀往远处幽幽望了一眼:“九尾白狐一族终还是栽在了这一劫上。谁也逃不过。” 九焱顺着子檀的目光往远处看去,顿时愣了愣:“季子轩?” 子檀淡淡一笑:“情劫难渡,不渡情劫。这九州,神灭了便不会再出现了!” 随着话音落下,苍霄怀中的人身影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失,只余一件满是血污的衣袍落在他的膝上。苍霄缓缓闭上眼,一声叹息。魔也好,神也好,不管做什么,他最放不开的终是颜若一。 若她不在……若她不在…… ………… 2011年,冬。中国c市某小区。 “尼玛颜若一!你要烫死老娘是不是!”一声怒吼自一间房门中蹿出。 将粥狠狠的往桌上一放,若一恶狠狠道:“尼玛爱吃不吃,我店里面还有事,被你一个电话召唤回来就要伺候你,我又不欠你钱!” “你欠我条命!不是老子最后拼死拼活的让季子轩把我带到青丘去,你就死在九州了!” “这样啊。”若一淡淡道,“那我把命还你,你拿去啊,拿去啊!” 莫默浑身敷着气味奇怪的药膏,包得如木乃伊一般僵硬的躺在床上,狠狠的瞪着若一:“颜若一,你妹的越发不要脸了。” “不是你说的么,脸面那种东西自己又看不见又不能卖钱,要它干嘛。你到底要不要吃,喂饱了你我还要去看店呢!你以为小本经营很好做啊!” 莫默一阵血恨:“滚!别再让姐再看见你。” 若一果然提着包走人。到门外后给家政公司打了个电话,雇了个人来照顾莫默。又火急火燎的往小店赶。 今日有几个性格刁钻的顾客要来取衣服。她还有最后一点没赶完,必须得赶紧。 从九州回来之后,她像上次一样,去医院输了次血,在家里调理了一两天便认真的投入工作了,再没想起九州的过往。只是偶尔看见情侣挽着手从自己店门前经过的时候她会想起记忆中那个人,想起清汤挂面。 她想,苍霄应该已经站到了九州的顶端,做了一个永生的神,无悲无喜。他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忘了她。所以,她也不应当记得他,徒增自己的痛苦。 倒是莫默,回来之后浑身开始起水泡,异世灵力入侵身体,让她吃了不少的苦头。可是她还是天天嚷嚷着要回去。要去看她的儿子和老公,要回去收拾苍霄,要称霸九州,要做一个女王。 若一每次都冷笑着望她。手下毫不留情的戳着她身上的水泡。 总之,日子还是日复一日的过。地球果然没有因为几个人不一样的生活而停止旋转。 若一赶到店里,三两下将衣服赶好了,浏览着网上新下的订单,察觉有人走进了店里,她眼睛也没转一下,下意识道:“欢迎光临,请问你需要做什么样的衣服?” 那人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九尾白狐的。” 点击鼠标的声音猛的一停,若一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伸手递过来一块白玉,上面清清楚楚的刻着“清汤挂面”四字。 他道:“我暂时不知这里的钱币是何模样。暂且用这东西抵押吧。” 空气沉静了许久,若一道:“这,只怕买不起。” 那人挑了挑眉。 若一道:“卖身吧。” ——全文完 66、番外一 番外: 最近莫寻正在历劫,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七个劫数。他正值叛逆时期,什么事都得依着自己的意思去做。平日里,寻常宫的人都被他唬得死死的。唯有季子轩吼他一两句,他还会听。 但偏偏季子轩就是不说他,由着他吵,由着他闹,满天下的造乱,惹再大的祸也只有淡淡一句“无妨。” 这般纵容溺爱,更是助长了小混蛋霸王的气焰,宠得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恨没能耐将天戳个窟窿。 这日,正是风和日丽,混世魔王一个兴起,突然想去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妖山幽都。在他的记忆中,对那里隐约有个模糊的印象,他的若一娘亲最喜欢的人便住在那里。 听说统领那里的九尾白狐们个个长得绝美,他倒要看看,绝美是怎么个美法?比轩轩爹还美?比记忆里的爹爹还美? 一时也不管雾归还在给他讲着课,使了一个遁地决,瞬间便没了影子。雾归依旧自己读自己的书,抬头一看,听书的小子已经溜了,他也省得操心,将书本一扔,倒头会周公去。 只是,他若是知道混世魔王接下来惹出的那笔风波,他便是死也会不要命的跟去…… 莫寻的天分极高,所有的法术都学得快。不过三百来岁的年纪,便能将寻常宫一些比较高端的法术掌握熟练了。他自以为自己不管遇上什么危险,至少都有逃跑的能耐,而且他背后还有一个称霸天下的老爹撑着腰,谁敢真的对他下狠手?寻常宫的一众人也是这样觉得的,连他老爹也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万事总有意外…… 季子轩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胆大得敢挑衅妖族的权威。 这些年来,自苍霄以一身神力为代价追着颜若一去了异世以后,妖族不断没落。日渐隐退于九州的舞台之上,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妖族的余威仍在。 更重要的是,苍霄虽走了,九焱武罗尚在,妖族的各族族长尚在,子檀尚在。 而季子轩他儿子,偏偏招惹了妖族的狠角色。 子檀。 他在幽都山下,轻蔑的一挑子檀的下巴,装出一副浪荡子的模样,邪笑着说:“哟,妞长得不错,给小爷笑个。” 天边风云霎时变色。 子檀从瞬间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依他所言,果然勾出了一抹笑,直看得小寻寻魂魄去了一半。这一愣神期间,子檀已挽了他胳膊道:“我已为小爷笑了这一笑,你也应当礼尚往来。” 莫寻被美人挽住了手,乐得呵呵憨笑。子檀不动声色的扣住他的命脉:“你倘若能笑得再憨一点,我兴许会心软放了你。” 混世魔王这才听出不对,想要反抗,但是奈何命脉已经被人扣住,挣扎不得,顿时心情从天落到地。一脸沮丧。 子檀道:“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倒头一次遇见被人调戏这种事,唔,倒是自有一番风味。季子轩家的小子有点意思。怎的,你对你姑姑我生了点想法?” 莫寻脸色一白:“姑姑?” “难不成季子轩还没向你交代身世?”子檀唇边的笑意不明,“这更有意思了。我瞅着你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多喂上几年应当也有个好味道。要不,姑姑我将就将就从了你?” 莫寻额角冷汗直下,想开口说话,子檀却先一步点了他的哑穴,顺带施了个定身术。拖着他便上山了。 “我听闻你老子十分心疼你,这次便让他自己来领人吧。许久不见,我有点怪想欺负欺负他的。” 莫寻无声哭得泪流满面。 听闻幽都使者带来的消息后,季子轩默了很久,道:“且容我梳洗一番便与你同去。”转身进了后殿向倾月冷声问道,“雾归在何处?” “回主子,跑了。” 季子轩额头无声的跳了跳,没再多言,转身入了寝殿的浴室。 将身子泡入温暖的水中,他一声喟叹,接着揉了揉眉心。去幽都…… 那里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恶梦般的地方。光是想一想,便会觉得浑身不由自主的发寒。更遑论还要面对一个被自己儿子调戏了的亲姐…… 当真是单亲父亲不好做啊! 这方尚未感叹完,耳廓微微一动,他似乎听见什么东西在急速靠近。仔细辨别,那似乎是一个女子的惊声呼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接下来便是房顶被砸破的声响。 如此熟悉的场景,仿似是回忆在重现。 当那个女子带着房顶的瓦片砸入他的浴池中时,他不由眉眼含笑,淡淡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而回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和细碎急切得近乎无法控制的吻:“芳你妹!我是你老婆,你娘子,你女人!老子辛辛苦苦费了多大劲儿才赶回来!你对我就这么冷淡?不行,憋不住了,今天咱们先就地正法了再说。” 季子轩哭笑不得的推开在自己身上猴急乱摸的女人:“寻寻有事,我……” 唇又被堵上,莫默含糊道:“那是他自己的事,关我们毛事,等我们自己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再说。” 季子轩无奈了,唯有在莫默不断的骚扰下断断续续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莫默讲了一遍。最后只听莫默道:“正好,这次就当是个教训,让他在幽都多待些日子,磨磨他的锐气。老子小时候都没人这么把我宠着随处撒泼呢!若是他还有点本事,就真的把他姑姑给我勾搭回来,让那个高傲的子檀叫我娘!哈哈!” 季子轩仍是无奈,莫默此时哪还容得他分心,一把抓住了他下面的东西,道:“不准想着别人,男人也不行。” 季子轩脸上潮红一片,半晌后,道:“随你。” 接着便是一室的暧昧。 67、番外二 幽都山又是一夜灯火通明。连着三月来皆是如此。 我在沉睡了四百年后醒来,霄儿并未陪伴在我身旁,而是自我醒来的那一日起便投入鬼哭河中日日在下面寻着。听长老们说他要寻一个女子,一个他想娶的人类女子。 可是既是人类,坠入了鬼哭河中哪还可能有活路。这个道理霄儿定是明白的,之所以还不舍的找,或许是因为还放不下吧。 毕竟情之一字,对九尾白狐来说又哪里是能轻易放下的呢。 我微微叹气,唤了几个小妖将我带去那个女子生前住过的屋子。 我没想到霄儿竟将她安置在了浮云阁,望着阁楼之上的牌匾,那金灿灿的“颜罗殿”三个大字看得我啼笑皆非。浮云阁乃是历代幽都女主子方能居住的地方。 霄儿不仅让那姑娘住在了这里,甚至将名字都给换了,看来是铁了心要娶那姑娘吧! 他这脾气我知道,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则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都交出去,生怕对方没得到最好的。但如今这姑娘偏偏当着他的面跳了幽都山峰……难怪会这般锲而不舍的找,不甘心又或是不死心现在都已说不清楚,我最初还在猜想他过段时间,等这情淡了就好了。但是依着如今这形势来看,只怕不妙。 听说那姑娘叫颜若一,相貌品性都一般,我围着她住过的屋子转了一圈,里面的东西都还没人动过。从房间的摆设布置便能大致推断出那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心底暗自叹息,左看右看都不算得上是个有什么特色的人,这样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还怕他苍霄找不到喜欢的么?为何就偏偏跟那一个杠上了呢? 很久以后,当霄儿已经成神了以后,当颜若一回来又再一次离开他之后我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我尚记得,他只是无奈的笑,淡淡道:“可是偏偏就遇上这一个了。” 我坐在颜若一曾坐过的椅子上喝茶,有小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眼都懒得抬一下道:“怎么?你还怕霄儿回来见此情景,怒极而杀姐?”我放下茶杯,“他还没有疯呢。” 我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我看到他一身戾气自鬼哭河中回来之时,我觉得我想错了。 他看了我一眼,紫眸中是一片死寂的空洞,没有为我苏醒而欣喜激动,也没有为没找到人而痛苦悲伤,只是全然的寂静:“檀儿,以后衷轮贡闶俏业纳健! 我头一次听他提到自己的生辰。当下只觉得奇怪也并未说什么,他将自己在寝殿中关了许久,若不是寻常宫来捣乱,我估计着他还得在寝殿中躲些时日。 颜若一留给苍霄的遗物。 初听使者带来这么一句话,我也怔然了一番,颜若一留给霄儿的遗物怎么会在寻常宫手里?而且将霄儿如此在意的人给杀了,季子轩不好好躲着避避风头反而故意来招惹挑衅。无非是两种可能——有确切的把握能重创霄儿,或是确实活得不耐烦了。 依季子轩的行事风格自然是前者,我不让霄儿去,但是又怎么拦得住他。 霄儿回来之后,浑身的血,手里死死捏着一封书信,自此他眉间便有了堕魔的印记。后来我听人说,季子轩的眼睛也被废掉了。 在寻常宫发生了什么我已不想去问他,或许是心里已经能猜得到答案了吧,也省得费那个唇舌。 霄儿入魔之后整个人便得越发沉默寡言起来。最开始他倒不如传说中的魔那般嗜杀成性,每日神智也都还清醒,只是后来婴梁只送了几坛酒,霄儿尝过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日日沉迷在醉生梦死之中。 他染上酒瘾,最初我还去看过他几次,但是自从见他醉酒在浮云阁中失声哽咽之后,我便很少再去看他。 我不忍,看见那么高傲的一个孩子,生生被逼成这样。 直至后来,他似乎真的疯了。他一次一次的自幽都山峰跃下,每次都摔得一身是伤的被长老们救回来。 我问他为何如此,他闭着眼答我:“我日日看见她跃下幽都山峰,想着那时若是我能再快一点是不是便能将她抓住。最开始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真实,到现在……即便已经知道那只是一个虚幻的身影,只是一个幻念,我还是忍不住想跟着她去。好像……” 他唯有苦笑:“好像如此做了,就能真的将她再抓回来一样。” 听罢这番言语,我唯有垂眸不语。 他问我:“檀儿,你说我是不是入魔疯了。” 我道:“兴许是吧。”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勾了勾唇角:“那也没有办法。” 之后,他这些行径越发夸张了,我曾想过或许是那婴梁送过来的酒有问题,但是自己尝过许多次,也让长老们尝过许多次,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独自杀上了寻常宫,后又闹得天下不得安宁,所幸他尚还能分辨敌我,从来不曾对妖族的人动过手。但是依着他如今这个闹法,完全入魔的那一天应当也不远了。 霄儿神智彻底崩溃的那一晚,我正在大幽宫中,方才梳洗好了长发。守山的小妖拖着一身的伤,血淋淋的爬上了大幽宫,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求救的话,便气绝当场。 等我赶到浮云阁时,那里已经变作了一片修罗场,满地的尸首皆是我熟悉的面孔。 我一声叹息,望向那个浑身浴血的人。 “霄儿……” 我一声轻叹,他似乎已经回过神来。眼神扫过自己造出来的场景,面无表情,神色麻木得仿似已亡人。 “檀儿。”他轻轻唤我,“将我封印起来吧。” 我除了答应,想不出任何法子。 八大长老与我将他封印入万年玄冰中时,他望着白门之中不知何时长出来的树幽幽道:“颜若一……” 一声未完的喟叹,已随着他的身影慢慢隐没在了玄冰的封印当中。 两百年的日子如水般划过,我本以为我生命中应当不会再有多的起伏。却没想过变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彼时我正在外征战,宗阳城还未攻下,但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大军围着城池,一只苍蝇也没有放出来,城中闹起了饥荒,用不了多久,里面的人自然会不战而降。 然而自幽都传来的消息却让我心神不定。 霄儿有了异动。 听闻这个消息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一时也顾不得要分清自己的心情便急急的往幽都赶。 待我一脚跨入白门之时,饶是我经历过再多的风雨沧桑,眼前的景象也不由让我惊了一惊。 满地的碎冰,冻得白门之上的结界似乎都结了层霜。远处那棵树已经变得通体晶莹,枝干上破裂出细小的碎纹。而霄儿立在碎冰之上,神色凛然,似无悲喜的神,又似不慈悲的魔。 或许神魔本来就该是一体的。 他周身的寒气铺展开来,似要将九州都冻住。 “颜若一。” 他轻声唤着她的名,睁开了眼,然后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棵角落的树道:“何以得知她已回来?何以倾力助我破冰?损你两百年修行成果……我不会告诉她。” 这番话说得我莫名其妙,可是尚未来得及问他什么,他身形一闪,顿时便不见了身影。 我想,或许是颜若一复活了。 霄儿一共要度过九九八十一劫,最难度过的一劫应当是最后一劫,我一直提防着天上会劈下来多大的雷,这世间又会冒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强力对手来,却忘了,最难渡的劫数,是…… 颜若一。 他与她纠纠缠缠一生,即便是成了神也没能割舍得掉。他最后竟舍了一生的修为,抛却了九尾白狐的伟大力量,放弃了称霸九州的势力,像一个莽撞的毛头小子一样,独自去了那个女子的世界。 没有权势地位,没有强大的力量,带着些许无措又不安的情绪,揣着一块好不容易修补好的玉佩,去了异世。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最后一劫,既不是摆脱魔气,又不是拯救苍生,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割舍。 是颜若一,还是成神。 舍不舍得了情爱,就是成神前最后的考题。 而霄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但是我想,他对于这样的失败心甘情愿。又或者说,与他而言,这根本就不是失败,而是一种胜利。 多年之后,当我心中那人手足无措的抱着我们第一个孩子,在我面前笑得憨厚之时,我突然想到了霄儿,他是否也如我的丈夫一般,在那个女子的面前简单而幸福的生活着。 他是否在这样的时候也会想起这个老不死的姐姐…… 不过我知道,他定不会想到,这个老不死的姐姐竟然嫁给了他的侄儿。 “子檀!子檀!你瞧,他笑起来可像我?不对不对,还是像你多一些。” 我叹气:“莫寻,当爹的人了,稳重些。” 尽管妖族不大在乎世俗伦理,但是当初我于莫寻成亲之时倒是也起了一番不大不小的风波。不过,生活嘛,总得有点重口味才算好吃。 九尾白狐终是都栽在了情之一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