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福小半仙》 楔子 【楔子】 暗夜,杀声正隆。 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吆喝声,教人不宁的声响硬是将她从睡梦中扰醒。 她张眼,房里没点灯,带着幽幽光芒的水眸望向窗外,正打算唤来丫鬟询问时,门板却突地被推开—— 「……爹爹?」她奶声奶气地喊着。 来者随即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她可以感觉父亲汗湿了衣襟,就连气息都乱了,教她的心跳也跟着乱了。 「爹爹,发生什么事了?」小手紧揪着他的衣袖,心不住地颤跳着。 「官人,动作得快了,厉王爷派来的禁卫已经进后院了。」 她直瞪着随后赶至的母亲,话是听见了,然而她却不懂。 她年纪太小,虽然感觉不对劲,却不知所以然,想问,爹娘却不给她机会。 「临儿,你听好了,一会爹爹和娘要将你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你要好好待着,永远都别回来,知不知道?」男子松开了她,让她在床上坐好。 「爹呢、娘呢?」她一手抓着爹,一手抓着娘急问着。 女子用力地抱了抱她,听闻外头尖锐的哀号,随即松开了她,从衣橱里抓了衣裳给她套上。「官人,得快了,否则会来不及。」 她听着,想再问,就被父亲摀住了双眼,低声道:「临儿,你要好好活着。」 才要张口,感觉额头像是被贯穿般,教她痛得哀叫,待她再张眼时,眼前是陌生的街衢,看不见顶端的高楼,耳边是可怕的轰隆隆声响,到处都闪动着人影,她惊惧地缩到暗处,一双大眼不住地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她从小就在宫里长大,没出过宫……宫外就是这模样吗?爹娘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她抓紧了夹袄,身上彷佛还有爹娘的余温,却不见最亲近的两人,不禁悲从中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怎么办?怎么办? 泪水噙在眸底,她却不敢哭,直到有阴影逼近,她戒备地抬眼,瞧见的是位长她几岁的哥哥,然后,她听见他道:「……妹妹,要不要跟大哥回家?」 家?她不知道家在哪里,不知道要怎么回家…… 第一章 【第一章】 落入眼底的是湛蓝的海水与一碧如洗的天空,她凝视着,希望大海与蓝天能给予她更多的勇气。 难得大哥为了庆祝她大学毕业,特地丢下二哥和三哥,独自带着她搭游轮旅行,这绝好的时机,要是不拿来告白,简直是糟蹋了这天时地利人和。 只是,她需要一点时间凝聚勇气。 虽说她和哥哥们生活了十八年,但要在这当头让大哥明白,她从来就不只是想当他的妹妹而已,而且记得被领养前的所有事,这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怕对大哥而言太冲击,更怕大哥对她的好,真的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毕竟,她虽然从兽医系毕业了,但她的外貌看起来却跟个国中生没两样,彷佛身体已经停止生长,大哥带着她遍寻名医,却始终找不到原因。 她不在意,只要不是疾病造成的就好,但是大哥却十分在意又担忧,对她这个没有半点血缘的妹妹,大哥真的是好到无话可说了。 根据大哥的说法,她是个走失的小孩,然而唯有她清楚,自己并非走失,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被父母送到这儿的,然而细节她根本说不清楚,横竖最后,捡到她的大哥央求父母留下她成了关家的么女,从小就受尽三位兄长的疼爱,当然,最疼她的莫过于大哥了。 只要是她的要求,大哥没有做不到的,在这种丝毫不求回报的疼爱里,她要是没动情才奇怪,尤其打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俩之间没有半点血缘。 就不知道大哥他…… 「子悦。」 一听见唤声,她心头狠颤了下,不断地深呼吸,稳住了心跳后,才粲笑回头,朝他挥着手,喊道:「大哥,这里!」 她必须要相信自己,大哥对她绝对不只是一般的兄妹之情,只因这一年的大哥比往常还要黏着她,几乎是她上了哪,他必定都跟随在旁,甚至还很刻意地将其他两个哥哥支开。 所以,大哥对她,至少是有那么丁点暧昧,绝对不是她会错意,对不? 「子悦,别那么靠近船舷。」 「唉唷,又不会有浪打上来,把我卷进海里。」她好笑道。 话才说完,船身突地摇晃了下,她还没来得及站稳,海浪竟然打上甲板,在她来不及反应时,已经将她卷进海里。 「子悦!」 隐约之间,她瞧见大哥朝自己奔来,然而她一落入海中便瞬间失去意识。 男子毫不犹豫地跃入海里,双眼在海里搜寻着她的身影,直到气息不足才浮出水面,深吸口气,再次潜入…… 平静的溪水潺潺向东流,在天色未明之际,溪水难测深度,然就见一抹纤柔的身影从溪底浮出,缓缓地看向左右,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怎会这样? 她不过是被浪卷进海里,为什么醒来却换了个地方?不管她再怎么沉入溪底,就是回不去原本属于她的地方。 是因为她想对大哥表白吗? 迳自想得出神,直到岸边传来狐狸细微的吱吱声,才教她防备地朝岸边望去。 今儿个的雾浓,加上天色未亮,她看不出是否有人靠近,只能朝岸边游去,问着岸边的小狐狸,「小吉,有人来了?」 回应她的依旧是吱吱声,她忖了下,决定先待在溪里,要真有人靠近,她可以沉进溪里,甚或游远一点再折回。 就在她等待时,还真教她瞧见了有抹人影接近,正打算要沉进溪底,却瞥见了熟悉的面容,教她欣喜若狂地喊道:「大哥!」 原来大哥也来了! 她压根没细想就上岸,岂料那男人一见她,却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哥!是我,是我啊!」见他跑得极快,她不禁拉开喉咙喊着,岂料对方却跑得更快,不过是眨眼间就已不见踪影。「大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大哥一见她就跑了? 还是……她认错人了?可是那张脸明明跟大哥一样。 岸边的小狐狸像是听见什么声响,在她脚边吱吱叫了声。 她回神,压根不管贴身衣物早就湿透,拿起衣裳便随意套上,正随意地拧着发时,已有人小声询问:「是关姊姊吗?」 「黄丽,是我。」她应了声,朝声音来源走去。「黄丽,我有事,咱们一会再说。」 话落,她一把捞起小狐狸便朝刚才那男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关姊姊,不成啦,你……头发还湿着呢。」黄丽扯开娇软的嗓音唤着,却已不见她的身影。 黄丽神色无奈。算了,反正关姊姊和一般姑娘家就不同,倒不难亲近,只是举止有些……惊世骇俗。 关子悦压根不管黄丽如何看待自己,她只想找到大哥,想确定到底是不是只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 然而,跑了一段路,眼看着快要离开山脚,依旧瞧不见他的身影,抱在手上的小狐狸不住地轻蹭着她的脸,像是安慰她似的。 「你闻不到味道了吗?」她状似喃喃自语着,好一会才颓丧地放下小狐狸。「小吉,回山里去吧。」 虽说很想借助它的力量,然而基于镇上的百姓对山里的动物只想拆吃入腹的前提下,她只能选择放它回去。 小狐狸彷佛听得懂她的话,眨了眨眼后便回头跑进山里。 看着薄雾笼罩的山脚下,关子悦抿紧了嘴,将失落和思念全都咽进肚子里,朝山脚下的一幢小屋而去。 平川镇是疏郢城最南边的一座小镇,没有特殊的农作和矿产,居民生活苦哈哈,然而,这个贫穷的小镇在两个月前出现了奇蹟般的转变。 原因在于两个月前发生的山崩,这事应证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 话说,平川镇发生山崩之前,适巧有一黄姓人家来到平川镇,在山崩前一日,预言即将发生山崩,拼命劝说住在山脚下的几户人家,最终的结果是,相信的人活了,不信的人被埋在岩石底下了。 然而,一场山崩又怎能改变平川镇穷苦的生活? 话说山崩之后,县太爷特地前来赈灾,却意外发现山崩落下的石头竟有璞玉,找了寻脉人入山之后,才知道原来山腰有矿脉,这下子不得了了,县太爷立时上禀朝廷,朝廷派了矿官前来,这一开采之后,平川镇里的男人们一夜之间全都有活忙,可养家糊口了。 因为初初开采的庞大矿脉,平川镇突然热闹起来,别说疏郢城,就连京城都来了贵客,一个个都想抢得商机,这商旅一票票的来,让平川镇的客栈酒楼几乎无空房,甚至有富贾已经看中了平川镇,准备大兴土木,大捞一笔。 「……止戈,你可以说慢一点,别把口水喷在我脸上。」男人优雅地掏出方巾拭脸,一双灿若星子的黑眸噙着教人头皮发麻的冷笑。 「爷,小的只是想跟爷解释,为何只能暂宿在这乡野小屋里。」止戈一张忠厚老实脸缓缓地垂下。 「知道,横竖有个地方能歇脚就已是极好,我会因此而罚你吗?」 「不会。」但是也不会让他日子好过,可以预见将来的几天都能听爷借此事数落他几回。 爷向来讲究干净,身上沾不得尘,昨儿个他亲眼目睹爷整晚无法入睡,才会在天未亮时就到外头走动,吊诡的是,爷回来时,脸色忽青忽白,问了什么也不说。 「要你去打听那姓黄的一家子落脚何处,可有眉目?」 「爷,那黄姓一家子在平川镇这儿俨然被视作神只般呢,昨儿个我随意问了屋主,屋主便崇敬地将山崩前后的事给说分明了,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他怎能如此神机妙算,不会真是神人来着吧?」 男人懒懒抬眼,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硬是逼得止戈摀住嘴。 「止戈。」男人用无比温柔的口吻道:「我问的是他们落脚何处,那些神蹟咱们昨儿个来时就听了不少,真的不用你再特地为我覆诵一次,我还年轻,听过一遍就能记一辈子了,你这般不记事,被人发现了,人家会笑我的。」 止戈轻咳了两声,立刻导进正题。「……爷,这屋主说,那黄姓一家子是住在市集里的屋子,听说还是县老太爷借他们的,白天他们会在市集里摆摊,替人卜算。」要赶忙将刚得知的第一手消息告知,省得爷又消遣他。 第二章 「那就走吧。」去见见那一家子。 「爷要搭马车吗?」 「不如雇顶软轿,你觉得如何?」男人温柔的笑容里藏着一抹戾气。 他看起来柔弱到连几步路都走不了吗?别再让他丢脸了。 「好啊好啊,就说爷今儿个的气色不好,昨晚忽青忽白的,想先拿个麒麟丸给爷顶一下,可偏偏爷又说不用,可我觉得——」 「走不走?」他懒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别再跟他提先前的事,实是他看到可怕的东西……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瞧见! 「……走。」 止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借宿的小屋离市集颇近,半刻钟就走得到,而平川镇的市集就位在小镇中心,真要绕上一圈的话,走马看花两刻钟内就能走完。 然而,才刚踏进市集的边缘,远远的,他便瞧见有一波黑鸦鸦的人潮,像是围绕着什么。 「爷,肯定是那里了。」止戈指着远远那波人潮。 男人轻点着头,徐步走着,走近人潮,亏他个儿高,不用靠太近,也能瞧见里头被围绕的人…… 「冯珏?」他脱口道。 那名叫冯珏的男人缓缓抬眼,眸色清冷地锁定他,喊了声,「冯玉。」 他这一喊,身旁的县太爷瞧了眼便赶忙问:「冯二爷,这位是——」 「城东的冯当家。」冯珏一贯清冷地道。 本要站起身的县太爷听完,随即又稳稳地坐在位子上,朝冯玉微颔首,姿态之间的差别犹如云泥之别。 虽说他待在这贫穷小镇多年,可好歹原本就是京城人氏,对于这城东冯家和城西冯家早有所闻。 话说皇商冯家早已有百年历史,然而约莫在六十年前,冯家分裂成城东冯家和城西冯家。 听说,当时的冯家是一对双生子当家作主,可双生子中的大哥执意娶个身分卑微的女子,族中耆老不允,于是他决定分宗立堂,放弃了皇商之位,转而经营起粮行生意。 虽说三代过去了,城东冯家也将粮行经营得有声有色,分行遍布北粮道,要问起粮行的话,南粮道首推昆阳城管家,而北粮道自然就是城东冯家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比不过皇商尊贵呀。 方才他会急着问,实是因为这两人乍看之下太过相似,教他以为来者也是皇商族人。 如今想想也对,好歹是同出一脉的,尤其两人的祖父是双生子,两人长得相似倒也不足为奇了。 冯玉噙笑作揖,没将县太爷的差别待遇看在眼里,毕竟身为皇商的冯珏来到这贫穷小镇,县太爷作东迎接也算是刚好而已,只是他没想到冯珏竟然和他目标一致,这就有点麻烦了。 思索着,目光落在坐在冯珏身旁的男人,教他不禁蹙起浓眉。 不会是这个家伙吧……他横看竖看都不觉得这个男人会是能预知吉凶的仙人,要说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他还比较愿意相信。 可偏偏这平川镇的人都说,确实是他预测山崩发生的时间…… 「话说就在前一天的晚上,我突然听见了异样的声音,心头突然不宁了起来,于是我便拿起了卜器占卜,结果这一卜啊——」 「不是说前一天下午听见异样的声音?」冯玉突地打岔。 黄天茂看了他一眼,不禁又看了身侧的冯珏,心里有被打断的不快,可也深知和气生财的道理,于是便道:「这何时听见的不重要,而是打从我来到平川镇时,就觉得这个镇教我莫名地慌,于是我才会在这儿多待了个几天,后来才明白老天是要我留在这儿救平川镇的百姓。」 「所以,道长是领着天命而来,压根不需要卜算之能了。」冯玉噙着笑意说,不带丝毫的嘲讽讥刺。 可偏偏站在他身后的止戈听出他家主子要使坏了,不禁急得想阻止。 那可是仙人啊,要真得罪了,可怎么好? 「这位爷儿,卜算是在下家传之术,那老天警告的声音可不是随时都能听得见,可我这卜算,是随时随地都能测,而且准确无比。」 「那么……替我测测死期吧。」冯玉笑得坏心眼。 冯珏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 黄天茂愣了下,哪有人测死期的…… 「这位爷儿真是说笑了,一般而言卜算能算的大抵只有一两年内的事,毕竟这世道瞬息万变,念一转命就跟着转,谁有本事一次卜算就能将人命给算到底?况且,瞧爷儿这面貌,必定是福寿绵延,这时候测还太早。」 「是吗?」神棍。浪费他的时间,亏他千里迢迢跑来这穷乡僻壤。 冯玉噙笑朝冯珏微颔首,打算逛逛市集便回小屋,然而冯珏在黄天茂耳边说了声,随即起身走向他。 「要回京了?」冯珏低声问着。 「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就这么确定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冯玉笑睇着他。「冯珏,别跟我说你压根没起疑,要不然我会担心你们城西冯家还能扛多久的皇商招牌。」说真的,城西冯家这些年不怎么安宁呀,打从冯珏的爹死后,冯珏的皇商位置就坐得不是挺安稳的,采买老是丢东落西的,到底是他家里头有人扯后腿,还是老天整他,这就不得而知了,横竖不关他的事。 冯珏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看在止戈眼里,只觉得他们俨然像是镜里镜外的两个人,要不是眉宇间的气质不同,走在路上肯定会教人以为两人是双生子。 「冯玉,你抢不走的。」半晌,冯珏才淡声道。 「是吗?」冯玉笑眯俊魅的黑眸,瞧一个小姑娘从人群里挤到冯珏身后,以眼示意着。 冯珏微回头,见是黄丽,垂睫掩去不耐。「黄姑娘有事?」 冯玉没兴趣听他俩说什么,朝止戈勾了勾手指,便迳自往前走去。 「爷,咱们真的要回京了?」止戈低声问。 「当然还没。」 「可是爷不是不信那位术士?」 冯玉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无比怜悯的望他。「止戈,我到底该怎么教你,才能让你这脑袋好一些?不聪明到这种地步,我都不忍心伤你了。」 你已经伤我很深了……「明明是爷不信,明明是爷说差不多要回去的……」 「你认为我会在冯珏面前说实话吗?」唉,这孩子让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教了,孔老夫子说的因材施教,真的好难。 止戈轻呀了声,明白了,「那么咱们留在这儿做什么?」 平川镇的土壤不适栽种,这儿种不了稻和青稞,顶多就是些黍米,可这些黍米别说上品,就连中品都谈不上,根本入不了爷那刁钻又讲究的眼,绝不可能和当地米商做买卖。 冯玉无力地叹了口气。「止戈,你知道我为什么身体不好吗?」 「不是因为凤爷……」 冯玉拿起折扇往他头上一敲。「全都是被你气的!不冀望你举一反三,可你不能事事问我,你好歹也要动动脑子想想,哪怕术士是假,可有人预言山崩是真,咱们现在就是要找出躲在暗处、真有本事的人,懂不。」 止戈抚着被打红的额,皱紧浓眉,道:「那就得要找人问问黄家人是何时到平川镇,平时往来接触的有谁了。」 冯玉吁了口气,庆幸烂泥偶尔也能涂上墙。「既然知道了,趁着冯珏现在被缠着,赶紧暗地里去查。」 树大招风,冯珏顶着皇商的招牌而来,任谁都想跟他攀上关系,哪怕他和他目标一致,但他就是比他多了点空闲好办事。 「爷,那咱们先到那黄姓一家子落脚处附近问问好了。」 「走。」 「还有一位关姑娘?」 来到县太爷借给黄家人住宿的屋子附近,冯玉一开口便从邻居嘴里打探出个消息。 「是啊,那位关姑娘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像是才及笄而已,可黄家的女儿却都喊她姊姊呢。」 「那位关姑娘是和黄家人一道来平川镇的?」 「不是。」 这回答可教冯玉满意地笑眯眼,朝那老丈再问:「所以关姑娘是平川镇人?」 「也不是。」 「那么,她是何身分?」 「那位关姑娘的来历嘛……」那老丈人沉吟着,余光像是瞥见了谁,忙喊道:「方家大娘。」 冯玉侧眼望去,就见位年近半百的大娘,老丈人向前跟她攀谈了几句,她便看向了冯玉。 第三章 「这位爷找关姑娘有何事?」方大娘略带防备地问着。 「就几句话想问她。」冯玉释出饱含善意的笑。 他知道,哪怕是穷乡僻壤,这男女之防还是有的,总不好唐突小姑娘。 「不知道是想问她什么?」 冯玉噙着无害的笑,说词信手拈来。「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家妹子走失了,家里人担心着,差人打听着,辗转得知她似乎是流落到平川镇这儿,我正急着确认关姑娘是不是我家妹子。」 跟在身后的止戈瞬间瞪大眼。冯家何时有了千金了?要知道冯家的子嗣向来不丰,千金他是听都不曾听过。 「啊……莫非你就是关姑娘的大哥?」方大娘闻言,喜出望外地道。 冯玉听着,心思转得极快,接着道:「那肯定是她了,差人通报一声,见过面就知晓了。」说着,望向屋子大门,决定先敲门再说。 不管怎样,只要能碰着面谈过话,他就能知晓这位关姑娘到底是不是真正预言山崩之人。 「这位爷,关姑娘这时分大抵都待在山里。」方大娘卸下心防赶紧道。 「她不是和黄家人住在一块吗?」他诧异道。 「是啊,但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山上,在黄家人到平川之前,她是住在山脚下的一幢茅屋,那是我儿子的猎屋。」 「莫非是大娘救了我家妹子?」 「不,是我媳妇在溪边洗衣时把她捞上岸的,听说她一直想回家,想找她大哥。」方大娘托着腮说。「那姑娘性情好,小姑娘一个,看似出身不错,也不娇气,就是古怪了点,喜欢往山里跑,要不就是泡在溪里。」 「既然如此,她怎会跟黄家人住在一块?」 「这也不晓得,不过我那媳妇总说那关姑娘是个福星,我儿子有笔买卖正犹豫要不要接,她开了金口,我儿子下定了决心去做,结果狠赚了一笔;隔壁的老蔡本来要上山打猎的,却被她死活挡了下来,后来才知道还好没上山,要不肯定被滚石砸死,后来……这些奇闻还多得呢,对了,山崩之前,她也跟我媳妇说过山会崩,要山脚下的村民先离开,可惜没人相信,后来想想那些事肯定是那位黄术士跟她提起过。」 「是吗?」冯玉拖长了尾音,笑意渐浓。「不管怎样,先谢过方大娘,一会待我上山确认她真是我家妹子后,必有重赏。」 「那……我带爷去吧。」一听到重赏,方大娘二话不说想带路。 「不用了,我自个儿去便成,要真是我家妹子,她必定欣喜若狂。」谢过了方大娘和老丈人,冯玉立刻朝太山的方向而去。 「爷,你这是信口开河啊,咱们冯家哪里有千金了?要是被人拆穿……」 「那就说是找错人不就得了?」冯玉没好气地打断他叨叨絮絮的话。 要是凡事都照规矩,日子怎么过? 「所以爷真要上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爷也知道山上有虎,还不只虎呢,有毛的动物要多少有多少。」 冯玉缓缓停住脚步,侧眼睨去的神情说有多冷就有多冷。 「提醒一声而已。」止戈可怜兮兮地垂下眼。 「我还需要你提醒?」他还没忘记他一大早天未亮就在溪边看见了一只小狐狸!可又能如何?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可巧的是,才刚来到太山山脚下,竟然又与冯珏碰了头。 「欸,怎么县太爷舍得放你走了,冯珏?」冯玉噙笑向前。 冯珏不答反问:「不是说要回京了?」 「是呀,不过听说太山上有玉矿,心想既然都已经来到平川镇了,自然会想上太山走走。」 「真巧,和我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是吗?」确实是打一样的主意,然而想一探究竟的不是玉矿,而是个人。唉,那个县太爷真是不济事,就连拖住冯珏的脚步都不成。 冯珏必定是看出端倪之后,旁敲侧击地问出个大概,才会甩开那票人直往太山这头而来……这得要瞧瞧谁的运气比较好了,毕竟太山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加上先前山崩,路况不明,就看谁先找到那位小姑娘了。 冯玉当先走去,冯珏紧追上来,同时低声攀谈。 「年初多谢你帮我调了一批青稞。」 冯玉瞅他一眼。「不用谢,横竖也没少赚你一笔。」他是粮商嘛,想调什么粮,找他便是。 虽说京城两家冯姓互不往来几十年,但这一代既是他当家作主,他就没打算和另一家撕破脸。做生意嘛,和气生财,没道理将送到面前的银两推开。 「你的气色不怎么好。」冯珏突道。 冯玉抽回目光,似笑非笑地道:「生意忙,睡得少,气色自然不好。」说真的,他的气色好不好,和冯珏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才走一段路,似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才想说,怎么才走一段路,你就有些沉不住气?」他所认识的冯珏,向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今天倒是话多得有点扰人。 说来也巧,他俩是同年同月生,他比冯珏长了三日。当他还小时,曾经与父亲一道赴宴,宴上凑巧与城西冯家的人碰了头,而那时冯珏也在场,犹记得他和冯珏站在一块时,引来不少注目,不知情的人还误以为他们是双生子。 从此以后,城东的冯玉和城西的冯珏常被拿来作比较,不管是读书习字乃至于经商,总有人在后头品头论足。 说来好笑,他们冯家的事,哪由得他们说嘴? 至少,他是不讨厌冯珏的,他厌恶的是冠上了皇商之名的冯珏。 「是想给你一点退路。」 冯玉闻言,笑得极邪。「我向来就没有退路,要是办不成,就是保持原样,但你就不同了,冯珏。」 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代替冯家背后的主子凤巡找到他想找的人。 凤巡又是何许人也?他是指引冯家发家,继而让冯家成为皇商的狠角色,听说他能操控人心又能杀人于无形。 凤巡之所以愿意帮助冯家发家,就是要冯家拥有人脉钱脉,让世世代代子孙帮他寻找欲寻之人。 换言之,凤巡掌握着冯家的生杀大权,而这一代城西冯家开始不稳了,必定是急了,想要赶紧找着人,好稳固皇商的位置。 冯珏看向他,觉得有如在照镜子。「就算是你先找到,也不代表皇商这位置会落到你城东冯家手中。」 「天晓得呢?」讨了凤巡欢心,就有机会嘛。 他看不上皇商这个位置,但是这是父亲临终前一再嘱托的,他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想法子在他这一代找到人,继而坐在皇商的位置上。 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得到。 「当年既然都已经放手了,为何事到如今还要争?」 冯玉笑得无奈。「放手的不是我,要争的也不是我,一切都由不得我。」 「和平相处不好吗?」 冯玉低低笑着。「别端张冷脸吓人,我向来就不是被吓大的。」冯珏的和平相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三天两头找麻烦,还是背后使暗箭?要是哪天撕破脸了,不就准备大开杀戒了? 当然,他也很清楚,那些事绝非冯珏的主意,但是身为当家却治下不严,他也难辞其咎。 「既是如此——」 「大哥!」 一把娇软的少女嗓音打断冯珏未竟的话,两人有志一同地朝声音来处望去,就见一个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的大石上。 冯玉突地想起他在溪边似乎也听过这嗓音,同样唤着大哥,原以为是唤着溪边的其他人,可如今看来……怎么那双大眼像是直瞅着自己,熠熠生光,无声地诉尽欣喜。 她识得他?不对……那眼神像是寻到了找寻已久的亲人。 「大哥!」关子悦放声喊着,笑得眉眼弯弯,跳下了大石,直朝他而来。 冯玉愣在当场,眼见她被盘踞的树根绊了下,他不假思索地向前,然而冯珏的动作比他还快,已经将她一把捞进怀里。 然而,她却只是对冯珏谢了声,在他走近时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教他被扑倒在地。 「大哥,终于找到你了!」喜悦的嗓音瞬间溶入浓浓鼻音,少女再抬眼时,眸底满是闪动的泪水。「大哥,你早上明明在溪边,我都叫你了,你为什么还跑?」 第四章 冯玉瞅着她带着几分刁蛮的撒娇模样,被她脸上生动而鲜活的表情吸引住。 「大哥?」关子悦等了半晌,不见他有所反应,不禁轻揪着他的手。「大哥,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急着想找你而已。」 冯玉回过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听她这说法,意味着在溪边听见的唤声确实是她的,他很肯定她认错人了,但比较耐人寻味的是,他和冯珏乍看这般相似,怎么这声大哥却是如此笃定地对着他喊? 「冯玉,你何时有妹子,怎么不曾听说过?」冯珏在旁淡声问着。 「呃……」他也想知道。 「冯玉?」关子悦闻言,呐呐地道。 「正是在下,不知道如何称呼姑娘?」冯玉双手很规矩地按在潮湿的地面上,不敢碰触她半分,「姑娘能否先起身?」 他这辈子不打算娶妻,不打算任人坏了清白硬是赖上自己。 「你不是大哥?」关子悦飞快地从他身上坐起,一双灿亮杏眼不住地打量着他,像是要确认什么。 「在下没有妹妹。」应该说,冯家女儿一直很短缺。 是说这天底下也真是无奇不有,居然又有一个和他相似的人,被个姑娘家叫大哥,感觉倒也不错……忖着,他蓦地想起方大娘说的话。 难道,她就是跟黄家人在一起的关姑娘? 【第二章】 关子悦眼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不管横看竖看,都肯定他就是她的大哥关振宣,可偏偏另一个长得跟大哥很像的人却是喊他冯玉……就算皮相再像,也不可能连灵魂都像吧! 冯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哪怕尚未亲口应证,但他几乎笃定她就是关姑娘。 「姑娘,别待在地上,地上的土潮湿着。」他徐徐起身,压根没打算拉她一把,垂眼看着沾满沙土的双手,止戈立刻俐落地向前,掏出手巾替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这一幕,并没什么特别的,要是无人在场,他会夸止戈难得心细如发,只是当有外人在场时—— 「好了,不就是点尘土。」冯玉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可微抬眼,就见冯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而她则是一脸若有所思。 冯玉暗想,回头,他必须再一次好好地教导止戈,让他明白何谓最佳的时机。 「止戈还是那么懂得照顾你。」冯珏话意有意地道。 「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要是连这丁点眼力都没有,我可难过了。」冯玉笑眯眼道,余光瞥见关子悦不住地盯着自己,目光之灼热,教他有些招架不住。 没有姑娘家会如此看一个男人的,哪怕他心知她只是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她的大哥,但这目光也太露骨了一点。 冯玉正思索着要如何委婉告知关子悦时,关子悦却突地蹲下身,轻掸着他靴头上的尘土,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公子是个讲究干净的人吧。」其实用白话一点的说法就是指他有洁癖……跟她大哥一样。 她的脑袋终于理出一点头绪了,明明就是大哥,他却说不是;她不会看错,而他也没撒谎,那么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他是大哥的前世。 「这是谁都讲究的。」冯玉想将她拉起却觉得不妥,可放任她掸靴头又觉得古怪。「姑娘这时分怎会在山上呢?」 将靴头上的尘土拍得差不多,她随即拍拍手起身,「之前山崩时,山里有些小兽受伤,所以我只要得闲就会上山瞧瞧。」人间是处处有温情,但是她不习惯被别人用同情的眼光打量,只有山里的小动物们压根没有外在的包袱,没有什么同情不同情,和它们相处,她还比较自在一点。 「姑娘真是悲天悯人。」冯玉轻笑着,可是笑意很明显地虚了。「不过我瞧天色已经不早,这山里前阵子才山崩,这几日又下了雨,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塌了,还是别在山里待太久。」 走吧,到山脚下他们再好好地聊,他压根不习惯站在山里与人交谈,天晓得一个不小心会跑出什么有毛的东西! 「不会,至少今年不会再塌了。」她不假思索地道。 话出,冯玉和冯珏同时瞪着她,安静好一会还是冯玉先开口,「姑娘何以如此认为?」 关子悦笑眯眼,道:「我只是如此希望着。」 冯玉微拢眉头,觉得她这神情像是在哪见过,但不可能,他要是见过她,断不可能将她忘了的。 「那就先下山吧。」他往后一指,脚步一移踩到旁边的小石头,他身形一歪,要不是止戈动作够快,恐怕他这下子跌得可重了。 「大哥,你不要紧吧!」关子悦急着想脱下他的靴子。 「姑娘,不碍事,只是小小拐了下。」冯玉赶忙阻止。 止戈抢了先,查看了下伤势,见伤势不重才吁了口气。 「大哥,要不你先随我回家处理伤势好了。」关子悦提议着。 他要是肯答应,那么她就多了点亲近他的时间,也许她就会更明白为何命运为她做这些安排。 「也好。」冯玉不假思索地应了声。 正苦无机会接近她,才使了苦肉计,他拐得挺像一回事的,应该没教她看出端倪…… 他正想着,余光就见双手环胸的冯珏一脸不以为然。 不以为然又如何?兵不厌诈! 「走吧。」关子悦想搀起他,他却抓住身旁的止戈站起身。 「对了,姑娘要怎么称呼?」冯玉将大半的重量都靠在止戈肩上,估计待会下山时他可以走得更轻松。 「我姓关,名子悦,你可以叫我子悦就好。」关子悦话落,冯玉和止戈不禁盯着她瞧,瞧到她不禁问:「有问题吗?」 「没问题。」冯玉噙着浅淡笑意。「只是你的名刚好合了我的字。」 「真的?」 她的名字是大哥取的耶……还真巧。 一到黄家人暂宿的屋前,眼见冯珏跟着要踏进屋,冯玉不由顿了下脚步,那淡淡噙笑的眼神,像是无声问着:你这是在做什么? 「大哥受伤了,我跟着好照料。」冯珏神情淡然地道。 闻言,止戈险些瞪凸了眼,冯玉则轻抚着胸口,吁了口气道:「还好早膳用得不多,要不这会儿可要吐得难受了。」 这声大哥他敢说,他还不敢听,他底下已经有两个够教人头疼的弟弟,犯不着再添他一个。 「既然用得不多,一会就麻烦关姑娘差人备点膳食给我大哥。」冯珏没将他的嘲讽听在耳里,迳自对着关子悦嘱咐着。 「你们两个是兄弟?」关子悦诧异的问。 她那语气教在场三个男人都不禁皱起了眉。 通常只要有长眼的,初见时都会将两人视为双生子,更遑论是兄弟,而她如此怀疑,实在奇怪。 「关姑娘,你不觉得我俩挺像的?」冯玉忍不住问。 「所以你们真的是兄弟?」她眉头都不自觉地皱紧了。 「不是。」都已经分宗立堂了,自然已经不属同一家。 「对呀,就说不像嘛。」 冯玉闻言,不禁微扬起浓眉,对于她肯定的说法感到古怪,却莫名又有那么一丁点的……愉快。 因为她神情很认真,是打从内心认为他俩不像。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进来吧,我让人准备膳食招待。」关子悦迳自进了屋,随即有小厮和丫鬟迎向前来,便见她稍稍解说了下,小厮和丫鬟随即各自忙活去了。 「往这边走吧。」 冯玉微颔首,瞧她和下人交谈还颇有架势,彷佛很习惯,意味着她尚未流落到平川镇之前,家中至少是有奴仆的,就算不是富商之流,肯定也是小富之家。 而她到底是不是凤巡要找的人,只要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探探,相信很快就能确定。 「欸……两位冯爷。」 后头突地传来唤声,冯玉作作样子回头,瞧见县太爷的双眼是盯在冯珏脸上的,心中一笑,这样很好,刚好可以把这家伙支开。 「人家找你了,去吧。」少在他面前碍眼了。 「你也一道吧。」 「得了,人家要攀的是你,我凑什么热闹?况且我脚疼得很。」冯玉催促止戈赶紧搀着他继续往前走。 冯珏眸色森冷地瞧了县太爷一眼,回头要跟上冯玉的脚步,岂料—— 「冯爷,你怎会在这儿?」 第五章 黄丽嗓音如黄莺出谷,下一刻人已经来到他面前,硬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黄丽,他们是我带回来的客人,你帮我招呼一下吧。」关子悦轻声说着。 黄丽闻言,诧异的道:「冯爷怎会和关姑娘走在一块的?」 面对黄丽的问话,冯珏冷着脸不发一语。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姑娘,他连攀谈的意愿都没有。 「冯爷,里头请、里头请,小的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问什么找小的便是。」黄天茂跟在后头冒出来,拉着县太爷硬是将冯珏请进厅里。 冯珏无声咂着嘴。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了,跟这种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还有什么好说的?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可偏偏关子悦就住在这儿……罢了,就不信冯玉能抢先问出什么名堂。 「脚还疼吗?要不要请个大夫过府看看?」领着冯玉和止戈进屋,关子悦双眼直盯着他的脚。 「不用了,不过是稍微拐到而已,歇个几天应该就无碍了。」冯玉噙笑以对,绝不会在她面前脱靴,好让她瞧见他安然无恙的脚。 是说……他原是推测她至少会是富家千金,但一个富家千金会如此不避嫌吗?还是说,因为他实在是长得太像她大哥,教她完全忘了要避嫌? 「真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放心吧,不过是拐到脚而已,能落下什么病根?」瞧她担忧不已的神情,他不禁想,她和她大哥肯定感情极深,那眸底眉梢的忧愁浓得都快要化不开了。「倒是关姑娘何不说说是如何和令兄走散,户籍在哪,好让在下帮你寻找,又或者可以送你回家乡。」 一会要探她底子,先帮她个忙,他才不至于感到心虚。 关子悦神色有些不自在地回头抓了把椅子坐下。「离得太远了,你是帮不了我的。」她有预感,她是绝对回不去了。 「能有多远?王朝十三司十六州二十七府,从最南到最北,挑最难走的路,搭马车顶多花一年半载,怎会有离太远,帮不了的道理?」冯玉不以为然。 关子悦睇着他半晌,挤出苦涩的笑。「真的是太远了。」远到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对她而言,眼前是很奇特的情况。他明明就是大哥,但在这时空他们是初识,他的记忆里没有她,一心想送她回家,压根不知道唯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唉,她要怎么告诉他这些事? 冯玉打量着她,心里却感到说不出的违和感,是她主动亲近自己的,可如今却对自个儿的事只字不提,未免太矛盾。 「那么,关姑娘又是如何与令兄走散,又是打算如何找他?」冯玉噙着如沐春风的笑,拐了弯再问。 「呃……」为何他的问题都好难回答? 她被浪卷进海里时,她瞧见大哥跑向她了,所以她才会抱着一丝希望,认为就算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大哥也很可能因为她而到来,但如今看来,只有她掉进了这个教她熟悉却又有一丝陌生的世界。 她不懂为何自己会来到这里,又或者更正确地地说,为何挑在这个时机点上,把她送回来了。 因为她不属于那个时空,所以终究不能留在那里? 而眼前的大哥,是老天给她的弥补? 可是眼前的大哥不识得她啊,就算魂魄一样,也没有他们共处了十八年的记忆。 冯玉笑脸依旧,浓眉却微微扬起。又是个难言之隐?看来她虽将对其兄的感情投注在他身上,事实上,她待人却是有防心的,也深谙寡言明哲保身的道理。 假设,她真是凤巡欲寻找的乐家后人,那么,她待人有防心算是天经地义。毕竟真正拥有异能的人,绝对不会像黄家人那般炫耀己身能力,压根不懂韬光养晦的道理。 所以说,她是乐家后人的可能性是有的,只要他能确定山崩的预言是否出自她的口,他就能当机立断带她走或放她走。 「既然关姑娘难以启齿,在下也不勉强,只是关姑娘一片赤忱,在下只是希望能略尽棉薄之力回报罢了。」 「大哥客气了,那是我……」说到一半,她突地顿住。 唉,叫大哥嘛,人家又不识得自己,不叫大哥嘛,叫名字又教她不自在……她到底该怎么做? 冯玉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突然灵光一闪。 对他有所隐瞒,无法开诚布公,但却又唤他大哥……也许她像她大哥的事是个切入口? 在心里掂算完得失,他道:「关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成为你的大哥?」 「咦?」 「不瞒你说,我们冯家已经数代没有女孩儿了,曾祖父只生了两个儿子,祖父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爹,而我只有两个弟弟,每每听见同侪里府上有妹子的,咱们一个个都羡慕得跟什么似的,你要是能当我的义妹,那是再好不过了,而且要是他日带着你回乡什么的,有个身分才不会坏你清白。」他这话说得压根不假,他确实是想要个妹子,一个乖巧伶俐,不像家中那两个蠢弟弟般的乖妹子。 但,想收她当义妹,自然是为了她的价值。 「你也有两个弟弟?」她诧问。 「嗯,为何这么问?」 「我大哥也有两个弟弟。」这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喔……可是我没有妹子,你要是成为我的妹子,那就完美了。」 「我不是我大哥的亲生妹子,我是被他捡回家的。」 冯玉轻呀了声,总算明白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所以他们之间并非手足情深,而是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 「你是不是对两个弟弟也分外严格?」她笑问着。 冯玉直瞅着她的笑靥,半晌才回神道:「你从何得知?」 「因为我大哥也一样啊。」她逸出银铃般的笑声。 瞧,就是有那么多的共通点,她才会一眼就认定他是大哥。 没有相同的灵魂,不会拥有相似的个性,只要再一点,如果连这一点都相似,那么她接下来该思考的是,老天把她送回这里,用意何在?而她,又该上哪去找爹娘。 凝睇她粲笑又瞬间落寞的神情,他道:「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当你的大哥。」然后,他徐徐扬开笑意,展露刻意的温柔。 这种作法是小人了一点,但他实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掌灯时分,由县太爷作东,在屋子里宴请冯珏和冯玉。 冯玉假借脚伤而婉拒了美意,独自在房里用膳,黄天茂随即应允待他伤好后再离开即可。 对冯玉来说,这消息挺不错的,至于冯珏会不会厚着脸皮跟着住下,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眼前教他比较在意的是—— 「关姑娘,虽然你把头转过去了,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你在笑。」肩头一耸一耸的忍得那么辛苦,他都不忍心再看了。 「我没有笑。」她用力地抿住笑意。 冯玉凉凉睨她一眼,不忍心告诉她,她抿紧了嘴也没用,因为她那双杏眼已经笑眯如弯月了,是说,她到底在笑什么? 忖着,他拿着手巾往唇角轻压了两下,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肩头又开始耸动。 是因为这个?他垂眼看着手上的手巾,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爷,寻常人用膳时没你这么讲究的。」止戈附在他耳边小小声地提醒着。 瞧瞧,吃了几口,爷就擦了几次,一顿饭下来爷的嘴巴怎么都擦不破? 冯玉冷冷抬眼。「讲究与她笑有什么关系?」 「呃……」总不能说太过讲究显得好笑吧。 「子悦,用膳了。」冯玉故意沉着声道,却见她突地止住了笑意,傻愣愣地瞅着自己。 很好,这样的嗓音肯定是更接近她大哥的嗓音了,是不? 关子悦乖乖地坐在他面前,端碗用膳。 打量她端正的坐姿,拿筷子的动作,喝汤的习惯……蓦地,他理解为何有时觉得她脸上的笑意万分熟悉,只因那笑意,拿筷子的动作和喝汤的习惯,简直和他如出一辙! 「爷,关姑娘是故意学你的?」止戈轻声问着,怀疑等一下就会瞧见她同样拿起手绢擦唇角,这是羞辱他的主子吗? 「怎了?」像是察觉两道目光射来,教她疑惑抬眼。 第六章 「没事,你筷子拿得真好。」冯玉直盯着她拿筷子的动作,那动作和寻常人不同,那是他们冯家人独树一帜的拿法,筷子贴靠虎口,中指引导,无名指为托,且习惯拿在筷末处,方便夹食。 这种拿法在外头几乎看不见,到底是谁教她的? 「我大哥教的。」她轻笑了声。 她也察觉了,他用膳的习惯真的跟大哥一模一样,拿筷的动作就不提了,尤其是那每吃一口就得擦拭唇角的严重洁癖动作……说吧,就说他是故意恶整她,才装作不是她大哥,天底下哪有长着同样面孔又有同样洁癖的人?害她看得都忍不住想笑了。 可想归想,她心底很清楚他不是关振宣,只是她很确定关振宣的洁癖是从上辈子就有的。 冯玉攥着眉,怀疑她口中的「大哥」是城西冯家的人,许是外室子还是什么的,要不怎会有冯家人的习惯和相似的容貌?当初老太爷会决定分宗立堂,就是因为城西冯家的老太爷太过风流,又自视非凡。 但想想他又觉得不对,要是城西冯家的人早已遇到乐家后人,又怎可能不直接带到凤巡面前邀功? 思索片刻,他道:「子悦,之前我听一位大娘提及,你是被她家媳妇从溪里救起的。」 「……嗯。」就因为她是在溪里被捞起的,所以她常会潜入溪底寻找暗流,寻找是否有回家的路。虽然觉得可能性不高,但不试试她就是无法放弃。 「既然你是被那位大娘的媳妇给救的,后来怎会跟黄家人住在一块?你和黄家人是远亲吗?」 她咬着筷子,偏着螓首打量着他。 通常大哥这么迂回问她话时,就意味着他怀疑什么,正对着她旁敲侧击。可是,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她垂睫忖度,再蓦地看向他,道:「嗯,我跟他们是远亲的关系。」 事实上,是因为她看出方家媳妇会遇上一些麻烦事,跟方家媳妇提起时,黄丽也正好来到溪边,似乎听见了,山崩之后,黄丽便带着她的双亲前来,硬是将她给请到这儿作客。 这事没什么不能提的,但她还不想让他知道她拥有看见他人祸福的能力,这事就连大哥都不知道,她本来打算在告白时,和她的身世一并告知的,可天晓得她却跑到这儿来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是吗?」冯玉轻声问着。 「嗯。」她用力地点着头。 冯玉看向她的目光益发柔软,笑意更浓。「对了,我说了要认你当义妹,这事我得跟他们提才成。」 她撒谎就应证他的想法无误,尽管他不清楚她为何而撒谎,但撒谎是为了掩盖一段她不想解释的过程,而这段过程极可能就是他想知道的真相,既是如此,他更不能放她走了。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义妹。」 「那么,你想当什么?」 关子悦大眼眨也不眨的问:「我不懂你的意思。」怎么她觉得他好像在利诱她、图谋她什么?大哥从不图谋她什么的。 「子悦,待我脚伤痊癒后,我就要回京了,你……不想跟我走吗?」 关子悦小嘴微张着,压根没想到这一回事。对呀,他又不是平川镇的人,肯定是为了某事而来,事成之后,必定要回家的。 回京啊……她的爹娘都在京城,不知道还在不在…… 冯玉瞧她似有动摇,正打算再下一城时,眼角余光瞥见黄丽走到敞开的门边轻声唤着。「关姊姊。」 关子悦随即起身,黄丽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后,关子悦便回头道:「大哥,我去去就来。」 「我跟你说的事,你好生琢磨,再告诉我你的打算。」 关子悦点了点头便跟着黄丽离开。 「爷,那位黄姑娘看起来明明就比关姑娘年纪大些,怎么反倒是唤关姑娘姊姊?」止戈疑惑地问着。 「那不重要。」他现在只想着要怎么让关子悦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假如她要的是情……他也给得起。 黄丽将关子悦找去,不外乎是为了冯家两位爷的事。 黄天茂将她为何会遇到两位冯爷的事给问个清楚,随即眉开眼笑,「就知道关姑娘是个福星。」 话说当初,他之所以愿意大胆地假借她的预言,让山脚下的村民撤退,那是因为他四处打探了下,曾听有人说她是个福星,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一个个都能趋吉避凶。 于是山崩之后,他便二话不说地将她迎进这屋子,就盼她这福星能永远待在这儿,保他一世顺遂富贵。 瞧,眼前不正是顺得吓人?先是迎来县太爷,后又来了两位冯爷,听县太爷说这两人在京城都是叫得出名号的商贾呢。 要是那位皇商冯二爷真看得起他家闺女,这一切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黄叔,要是没什么事,我想回房歇着了。」关子悦神色淡漠地道。 其实,她并不喜欢黄家人,要不是被他胁迫,她才不想住在这儿。 山崩之后,他来找她,一把掐住她的弱点,胁迫她要是不与他们同住,他就要跟村民说她分明是个妖人。 她本是不想理他的,可是在这种封闭的穷苦小镇里,思及谣言真有可能将自己逼死,她才逼不得已答应,毕竟她还想留着命找大哥,或者再度回去那个世界。 所幸黄天茂只是要她与他们同住在一块,并无古怪举动,更不会限制她的行动,她便勉为其难地住了下来。 眼前光是看黄天茂那神情,用脚趾想也知道他很想将黄丽跟那位冯二爷凑成一对,她没意见,他随意就好。 「子悦,要是有你派得上用场的地方,你也要帮着出点力,要是丽儿觅个好归处,黄叔也不会亏待你。」黄天茂点到为止地提醒着。 「黄叔,旁人的姻缘我不会乱点,况且我很快就要离开平川镇了,恐怕是帮不上忙了。」关子悦不着痕迹地了上一步。 黄天茂闻言,脸色愀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那位冯爷——」 「他是我大哥。」 「……咦?」 「黄叔也知道我在找大哥,如今我大哥找上门来了,我当然要跟我大哥走,我想,黄叔应该不会为难我,对吧?」她不是不知道黄天茂利用她的预言在外头招摇撞骗,甚至还听闻他在外头敛财,说什么要是不捐献就会有灾难落下,真的是令她不齿到了极点。 既然大哥说要回京,她就顺道跟他走,一来可以找寻爹娘,也许能解开她穿越两回的谜底,二来可以脱离黄天茂可笑的控制。 至于大哥到底图谋她什么,她想,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应该就会知道。 「你俩的姓不同。」 「黄叔,我们是义兄妹,只是我没说清楚罢了。」感觉上冯玉是很想要个义妹子,只是她不愿当义妹子而已。 待关子悦离开后,黄天茂的妻子楚氏从隔间里走来,低声问:「你真要让那丫头跟那位城东的冯爷离开吗?」 「想得美,我刚到手的福星怎能拱手让人。」 「可是不让她走,城东那位冯爷在京城也是很有势力,要是对付起咱们可怎么好?话再说回来,那个皇商对她的兴趣还比对丽儿多些,不让她走,要是多惹出事端……」 「我跟你说,关子悦确确实实是个福星,我绝不会拱手让人,大不了先暂时将她藏起,嫁祸给他人就好。」藏她个八天十天的,就不信他们会一直待在平川,待他们离开,他再押着她离开平川,换个地方,另辟战场。 【第三章】 关子悦背着一只篓子,身手依旧矫健,微拉着长裙,便能在树根、落石间行走自如,且连走了两刻钟压根不见速度减慢。 反观跟在后头的某人就极没用了。 「大哥,要不要我扶你一把?」冯珏负手行走,神色自若,连一滴汗都没落下。 冯玉冷冷望去。「别,千万别跟我攀亲带故的,咱们不熟。」 「怎会?昨儿个我可是跟黄术士说你是我大哥。」 冯玉再走一步,实在是喘得受不了了,干脆停下脚步,打量一身打扮与他九成相似的冯珏,他噙笑讽刺着,「我倒认为你可以跟她说你是城东冯玉,他应该也会信。」 第七章 一大早碰头时,他身上穿的可不是这一件,等用过午膳,他和关子悦要出门,他不知道上哪找了套这般相似的衣袍,就连束发丝绦都是同样的…… 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会我试试去。」冯珏似笑非笑望着走在前头的关子悦。 「别忘了喊脚疼,要真诚一点别太假。」他心地真善良,还指点他。 「冯玉,我想要的,谁都抢不走。」 「真巧,我也是,只要能抢到手的,我咬死在嘴里也不放。」 两人对视而笑,看似和乐融融,兄友弟恭,然而跟在后头的止戈如是清楚地看见有火花在两人之间爆开。 来人啊,谁来将他俩拉开? 「大哥。」 「欸,在这儿呢,子悦。」那软绵绵的嗓音传来,他也温柔回应,笑眯的魅眸却是直盯着冯珏,像是无声告知:听见人家叫我啥了没? 「如果是我,相公听起来比较顺耳。」冯珏笑邪了眉眼道。 冯玉笑脸不变,却恼怒这家伙为什么看得懂他的心思!他两个弟弟都看不懂,为什么他看得懂?看来,回京之后,必须好好教导两个弟弟了。 「大哥,是不是我走得太快,你脚又疼了?」关子悦质问,无视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冯玉脸上。「就跟你说待在家里就好,何必跟我出门?要是二度受伤怎办?」 「是啊,大哥,都说子悦有我陪就成了。」 冯玉还来不及使苦肉计,目光已经含冰瞪去。冯珏这家伙,这句大哥还真是该死的一语双关,不是普通的刺耳。 「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吗?」 冯玉瞬间变脸,神色凝重地道:「不成,你不是说要山上看些受伤的小兽,要是不跟着,你要是受伤了,那可怎么好?」虽说他压根不想来,可是为了她也非来不可,总不能让好处都被冯珏端去吧。 「不会,大哥,我都说了,我是来看顾它们的,它们怎会伤我?」其实,她有个从未对人提起的秘密,她希望可以一直藏着,压根不想被发觉,但他们老是这样跟着,难保不会被看出端倪。 「不管怎样,让我跟着吧,别嫌我累赘。」他语气近乎卑微地道。 「胡说什么,什么累赘。」关子悦软声低斥着。「既然大哥要跟,那就走吧。」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主动地牵着他的手。 冯玉僵硬了,下意识要甩开,可一想起亟需得到她的信任,他硬是忍住甩开的冲动,僵硬地任她握着。 他感觉她的手小小软软的,滋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余光瞥见冯珏讪笑的眼神,教他努力地主动地握住她的手,那细嫩的小手,彷佛只要他再多使一分力就会受伤似的。 他整个人都很紧绷,死盯着交握的两只手,直到感觉到强烈的目光,他才抬眼望去,岂料对上的是关子悦疑惑的神情。 这又怎么了?是她主动,他不过是配合罢了。 「走了。」她垂着脸淡淡地道。 冯玉被她牵着走,想看她的脸,她却始终低着脸,教他读不出思绪。 这是怎样?她不喜欢吗?难道要他放手? 不……除非她主动甩开,否则他不放手,至少要作足戏给那家伙难看。 一行四人走过了一大段的崎岖山路,转过了山坳处,在一大片半人高的树丛后头,冯玉看见了—— 「哇!」后头的止戈忍不住大喊出声,就连冯珏都错愕地退上一步。 「阿虎,今天好点了没?」她想要向前,却发现走不动,一回头才发现冯玉钉在原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然她手一放,他却没放手,依旧握得死紧。 「大哥?」 冯玉双眼死死地瞪着那只比她还庞大的老虎,瞧那老虎只是懒懒地躺在地上,他才勉强自己开了口。 「告诉我,你不是来看它的。」那绝对不是小兽! 「我就是来看它的,这还是我头一次可以近距离地靠近老虎呢。」她说着,开始扯着他的手。「大哥,放开我,我是来看它的伤势的,昨天我帮它换了药,我必须看看这药到底适不适用。」 「药……」他喃喃说着,果真瞧见老虎后腿上扎着布巾。 天啊……这个小姑娘是哪里不对劲,她竟然在医治一只老虎! 她到底知不知道老虎是会吃人的!把它的伤养好,顺便供它一顿饱吗! 「放心,阿虎很温驯的。」关子悦没好气地道,见他还是不放手,于是喊着,「小吉!」 一听她又唤着古怪的名,冯玉立刻戒备,怀疑一会又会有什么猛兽出现,然,几乎是同时,他瞧见一抹红从矮丛里窜出,一下跃进她的怀里,毛茸茸的触感滑过他的手背,然后他看见—— 止戈立刻上前托住他的背,道:「爷,脚又疼了吗?过来这边歇会吧。」他知道,主子已经是惊吓到连声音都叫不出了,为免让他丢了面子里子,这会就交给他处理吧。 没有办法,主子怕毛,喔不,主子怕有毛的畜牲。 冯玉僵直的任由止戈拉着往后几步,双眼死死地瞪着她手中的狐狸,想起那天在溪畔,他就是瞧见这该死的狐狸! 他要离开这里,他无法跟这些长毛的畜牲共处! 「爷,冷静点,冯二爷在看你了。」止戈附在他耳边低语着。 冯玉额际滑下了冷汗,咬紧牙忍住扎进心底的恐惧,不让冯珏看出他的弱点。 该死……等回去,他那二弟就准备领家法了,都是那个混蛋害他落下这毛病! 愤愤忖着,见冯珏一脸冷肃地调开目光,他顺着望去,就见关子悦抱着狐狸走到那老虎的身旁蹲下。 那一幕,直教他的心都快要凉了。 不要……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千万别在这当头出事! 然她没听见他的祈祷,她摸了摸老虎的头,像是在和它说话,一边打开布巾审视伤口,随即喜笑颜开地又摸了摸它的头,然后它张开了嘴—— 「子悦!」冯玉挣脱了止戈的搀扶,冲向前,却见那老虎不住地舔着她的脸,甚至用头蹭向她的怀里,俨然像只大猫,要不是身躯太大,恐怕是有意在她怀里打滚撒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说他愣了,就连冯珏都傻眼了! 一整个下午,冯玉冷汗不止。 当然不纯粹是为了关子悦异常大胆的行径,更是因为这不知道打哪窜出,压根不怕人,而且一直窝在他脚边不肯走的兔子! 这该死的兔子到底是把他的脚当成什么了?它要是敢啃草啃到他脚上,他今晚就吃兔子大餐! 「好了,已经差不多了。」将手边最后一只野兔打理好,就着一旁的水洼随意地流着手,关子说开始整理着篓子里的各样药草和换过的布巾。 冯玉闻言,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地活了。 但如果可以,他也想学冯珏那个心思狡诈的家伙帮关子悦收拾东西,但原谅他,他光是为了克制自己逃离这个地方的冲动,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大哥,脚疼好些了吗?」收拾得差不多了,关子悦才蹲到他面前询问着。 冯玉垂眼看着那只窝在他脚边一个时辰的兔子终于转移阵地,投入关子悦怀抱,好恨他为何不在一个时辰前装疼把她唤来,让自己白白痛苦了一个时辰? 「大哥?」 「没事,已经好多了。」对,只要那只兔子滚远一点,他马上就能恢复正常。 「大哥,你的脸色不太对。」关子悦将兔子抱进怀里轻抚着,偏着螓首打量着他。「明明就脸色苍白,脸颊却又潮红着。」 冯玉微勾眉角。「对喔,你是个大夫。」 整个下午就如她所说,她是上山看顾受伤的牲畜,她果真很俐落,为动物敷上不知名的药草,绑着布巾的动作有模有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头一回这么做。 「呃……也不算大夫。」她是兽医,只治动物,治不了人,顶多是能看出一丁点皮毛。 「可是你却将那些牲畜照顾得极好。」他噙笑微闭眼,缓慢地调匀气息,袪散身子的不适。 「之前山崩时,有些动物闪避不及,多少受了点伤,如今有人上山开采矿石,反倒逼得这些动物无路可去。」唉,哥哥们都说她是福星,但是哥哥们压根没瞧见有些福,有些人和动物是无福消受的。 那些福,通常都是祸。 第八章 「你该不会长年茹素吧。」瞧她说得挺悲天悯人来着。 「小时候是,后来被我大哥强迫吃了肉,也就这样荤素不分地吃了下来。」她苦皱着小脸,随即又漾起怀念的笑意。 「你大哥是对的,牲畜自有它的生存之道,一如地上的一草一木,而会动的是生命,难道不会动的就没有生命?你听得见屠宰时的哭声,有时用心听收割五谷时,那些根茎同样在哀号,也正因为如此,食用之材必不能浪费,你吞下的每一口都是旁物的生命。」 冯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怎么认真地说教起来了……唉,肯定是他身子不适造成的,这破烂身子。 疲乏地看向连眼都不眨的关子悦,心想自个儿说得太严肃,正欲解释时,她却突然将怀中的兔子递给他,教他暗抽了口气,脑袋快速运转,想着如何逃过这一劫。 然而,在他还未想出良计,她已经将兔子收了回去,教他暗松口气,还没厘清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便见她突地朝自己笑露贝齿,像是得逞的模样。 想问,却又觉得要是问了就输了,到底是输了什么,他心里没底,但就是知道不该问,所以他抿紧了嘴不问。 「大哥,天色快暗了,像是快下雨了,咱们得赶紧走。」她放走了兔子,朝他伸出手。 冯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犹豫着。 她刚才换药草时已经洗过手,但是她后来又抱了兔子,虽然那兔子的毛看起来挺干净的,可是她仍摸过了毛,实在不该牵他的手,偏偏她看起来很坚持……唉。 他伸出了手,借她的力起身,高大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下,她随即托住他的肩,在微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她的眼闪动过一丝光亮,正欲仔细看时,她已垂下脸,看着他的脚,道:「大哥,脚还疼吗?」 「还可以,走下山应该不成问题。」他现在有问题的不是脚,幸好她不是个极度精明的姑娘,早早教他转移了话题也未察觉。 「子悦,不用担心,还有我。」冯珏提着篓子,很自然地勾住他的肩。 「不用,我有止戈。」冯玉噙着笑意,止戈已经很快地上前,任主子搭着他的肩,将大半的重量都送给他。 「对了,大哥,你什么时候要回京?」回程的路上,她突问。 冯玉闻言,整个精神都来了,无视冯珏冷肃思索的神情,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等会到我房里,咱们再讨论。」 那热气教她很不自然地结起肩来,脸上有些燥热。「大哥,不用靠这么近。」她想,他确实是大哥无误。 大哥说话时总喜欢贴在她耳边,不让话语被二哥和三哥听见,可那热气总教她难为情。 她之所以能证实他是大哥,除了他的洁癖和生活习惯,还有他当初说服她不再茹素的一番道理,更因为——他怕任何有毛的动物。 听大哥说,以往他这种情况更严重,是因为有个女孩才教他这恐惧消散了些,但如非必要,他仍是绝不靠近动物的。 当初她要报考兽医系时,大哥眉间的皱折教她忍不住大笑。 「笑什么?」瞧她突地抿唇笑得好甜,他不禁脱口问。 「没事,只是想到我大哥。」想起有一次大哥忙着工作没空理她,她故意抱着猫咪,用猫掌去按大哥正忙着敲键盘的手,大哥那瞬间起身险些推开办公桌的惊吓表情,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好经典。 她想,她要是用同样招式吓冯玉,冯玉肯定会比大哥还惊吓。 「又在笑什么?」啐,笑得眉眼弯弯,到底有多开心? 她抬眼,笑睇着他,不禁想,他确实是大哥的前世呢……有时镂刻在魂魄上的习惯和喜好,经历了数世才会逐渐改变。 他,是大哥,却不识得她,甚至图谋她什么,但就算一切都未厘清,她还是决定跟他一起走下去,谁教他是大哥呢。 冯玉被她毫不避嫌的目光瞧得有些臊。「子悦,你一直瞧着我,还走不走?」 「走啊。」 走吧,就让她瞧瞧,他们到底能走到哪。 才刚回到屋里没多久,外头就下起了豆大的雨,天色如泼墨,染了整片不透光的黑。 「主子,要不要紧?」止戈一进屋就赶紧倒了茶水,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小玉瓶递给了冯玉。 冯玉倒出一颗药,配着茶水咽下,疲惫地倚在床柱上,好半晌才道:「没教冯珏看出端倪吧。」 「没,冯二爷瞧起来倒是比较在意关姑娘和爷走得近。」 冯玉扯着唇,哼笑了声。「止戈,明儿个咱们就回京,最好是赶在天色未亮之前就上路,省得夜长梦多。」 「我原以为爷会打算走夜路的。」毕竟那位关姑娘压根不避嫌,就算同车赶路,应该也不会在意才是。 「原是这么想的,可偏偏下雨了。」雨夜的路太过危险,天晓得会逬出什么暗箭?带个姑娘家上路,不管怎样总是得多些思虑。 「要先跟关姑娘说一声吗?」 「一会她过来陪我用膳时再说,我先歇会。」他需要多点时间养精蓄锐,不让任何人看出破绽。「你去盯着冯二,别让他抢了人。」 「知道了,爷先歇会吧。」止戈见他苍白脸色透着异样的红,不禁担忧不已。 倒进床褥间,冯玉摆了摆手。「要你去盯冯二,别盯着我瞧。」 止戈应了声离开房,不敢再扰他。 一闭上眼,冯玉睡得极沉,直到被止戈唤醒。 「爷,不好了,关姑娘不见了!」 本还有些恍惚,但听到这话,冯玉蓦地张眼坐起身。「冯二呢?」 「爷,不关城西冯二爷的事,我一直盯着他,可方才黄姑娘找关姑娘时,直说她房里没人,现在正在宅子里四处找着呢。」 冯玉闭了闭眼,额抵着床柱思索半晌,突地听见雨声,看向窗外,天色早已全暗。 「止戈,去问问守前后门的小厮有无瞧见她离开。」 止戈应了声便立刻去办,不到一刻钟就赶回房。「爷,没有,小厮说没瞧见人,而城西冯二正问着黄术士,黄术士看起来也是心急如焚。」 「心急如焚?」他扬眉望去,见止戈点头,他垂睫思索了下,道:「把冯二找来,快。」 虽然不解,但止戈还是照办,不一会就将冯珏请进房里。 「不用拿那么冰冷的眼神冻我,我也正在找人。」冯玉没好气地道,摆了摆手要他坐下好商议对策。 冯珏垂睫思索了会,正要开口,便听他问—— 「你觉得黄术士待子悦如何?」 冯珏眸底的错愕一闪而逝,淡道:「一般吧。」 「一个相处不过一般的姑娘不见了不到一两刻钟的时间,你会心急如焚吗?」 冯玉直接点明古怪之处,教止戈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你认为是黄术士把子悦藏了起来?」他也正如此揣度,倒没想到冯玉脑子动得比他还快,而且他压根不曾和黄术士相处过。 「原本一开始,我以为也许是雨势大了,她放心不下山上的牲畜而上山了,但方才我让止戈去问了守前后门的小厮,小厮们全说没见到她出门,你说,她是真的没出门,还是他们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要将子悦藏起?」冯珏微眯起眼。「难不成你已经确定了山崩预言是出自子悦的口?」 冯玉托着腮,道:「我还无法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黄老头是个骗子,而一个骗子会做的通常都是旁门左道的事,可话说回来,黄老头把子悦藏起来,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冯珏垂睫忖度,尽管内心不快,但他还是认同了冯玉的推测。 「所以,你找我来,是要我拿势逼人?」 「你觉得管用?」他凉声问着。 「不见得。」县太爷简直将黄天茂当神只膜拜了,天晓得关子悦失踪和县太爷是否有关,毕竟这儿可是县太爷闲置的一幢宅子。 「你带多少人过来?」 「……你没瞧见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 「你怎么敢独自外出?」冯玉不禁意外。 「是呀,不若你,出门总得带随从。」冯珏淡淡回了一击。 第九章 冯玉无声咂着嘴,长指在桌面轻敲了下。「姑且不管黄老头把子悦蔵起来的用意,横竖是不会危及她的性命,所以咱们能等,一方面你有空就跟他聊聊套点话,而我呢,用点钱看看能买多少人,顺便让止戈去盯着有谁鬼祟出门,咱们再作打算吧。」 「你认为子悦不会被藏在这宅子里?」 「如果是我,我不会傻得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么如果是你,你会将她藏在哪里?」 「我没藏人的兴趣,但要是有天我为了某种原因非得去藏一个人时,定是要安置在我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要隐密且出人意料。」冯玉喃着,开始思索着藏匿之处。 「明儿个我找个空闲去会会县太爷。」 「嗯……别忘了府邸要走,县衙也别放过。」 「要是我先找到了,我就立刻带她走。」 听至此,冯玉才抬眼一笑。「好啊,谁先找到谁就带她走。」 冯珏起身,居高临下望去,只觉得他的笑脸刺眼且令人厌恶,随即离去。 「爷,要是让他先找到关姑娘,这可怎么好?」 「不会。」 「爷怎能这么有把握?我倒觉得县太爷那里的可能性很高啊。」 冯玉摇了摇长指,信心十足地道,「绝不可能。」他和冯珏掌握的消息不同,他已经确定山崩预言是出自关子悦的口,而且还有个大娘提及她是个福星的说法。 假没她真是个福星,黄天茂绝不会将此事告知县太爷,省得她被夺走,所以这事黄天茂最可能是独谋。 「可是爷,如果不在县太爷那儿,还有哪里是安全之处?」 冯玉闭上眼,轻敲着桌子不语。黄天茂初到这儿,借的是县太爷的势力,既然不想让县太爷掺和,他就得借助旁人行事,这贫穷小镇走到哪都有人注目,必须朝人烟稀少之处去,好比……太山山脚处。 「止戈,备马车。」 「爷,上哪?」 「走就知道了。」 马车在大雨里急驰着,悬在车篷边上的风灯闪烁着,像是快要熄灭。 「爷,前头就是山脚处了,接下来要往哪走?」驾车的止戈问着。 「往有猎屋的方向走,看看哪间猎屋屋前守着人。」子悦说过山脚下有不少猎屋,甚至有些是闲置的。 「知道了。」 冯玉掀开车帘,压根不管大雨打进车内,直朝着前方望着,眼角余光瞥见风灯映照下水位上涨不少的溪水。 这条溪该不会要暴涨了吧,要真是如此,动作得更快了。 正思索着,经过山路转折,眼角余光瞥见马车后头似乎有人跟上,喊成道:「止戈,再快一点!」 后头无一丝光线,根本无法判断来者是谁,只能抢快了。 止戈应了声,马车行驶得更快,跑了一小段路,冯玉突瞥见路边似有一抹红,眯眼望去,只见那抹红上有着两抹磷光,教他浑身一颤,直觉就是什么牲畜,可仔细一想那抹红他似乎见过—— 「小吉!」他记得关子悦是这么喊的。 小狐狸彷佛极具灵性,一听他的唤声,随即朝他望来,随即飞快地奔到马车前方,又往某个方向迈步,状似领路般。 「止戈,跟着它!」 马车跟着小狐狸走,不知道经过了几幢猎屋,终于见到一幢小猎屋前有两人看守着,他随即喊道:「止戈,准备抢人了!」 马车停在小猎屋几步之外,止戈下了马车拿了把油伞服侍冯玉下马车,冯玉下车往后望去,不见方才跟上的马匹,不禁暗骂了声。 冯珏那家伙……分明是不信他的说词,一路尾随而来,如今倒是不下马帮忙,就等着收割他的收获! 「爷?」 冯玉抬手,端起笑脸走向猎屋,屋前的人随即将他挡下,他也不恼,笑吟吟又道:「两位,在下是黄术士请我来送膳的,烦请给个方便。」 「怎会找男的?」守屋其中一人问着。 冯玉笑咧嘴,二话不说地抬腿踹去,止戈也动作飞快地击倒另一个人,主从两人快步进了屋,果真就见关子悦人在屋内。 「大哥!」关子悦欣喜若狂地扑向他。「你怎会找来,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 「一会路上说。」冯玉拉着她就往外走。 关子悦跟他一走到外头,一抹红随即窜进她怀里,吓得冯玉连退几步,靴子都踩进水里,正要低斥,却察觉得这水洼也太深了些,借着风灯往地面一看,不禁喊道:「快走,溪水暴涨了。」 「爷,关姑娘,快上马车!」止戈喊道。 就在冯玉拉着她要上马车时,脚下一阵浪打来,教她身形一偏,她一手抱着小吉,一手被他牵着,下意识的紧抓冯玉,想借力稳住,可冯玉却无力撑住她,只能跟着她一起倒进水里,瞬间就被浪往后卷。 冯玉动作利落地拉住了溪边的芦苇,然而芦苇随即折断。 如果可以甩开他握住的这只手,他也许可以用两手抓住芦苇根部,还有一线生机,然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怎能就此放过? 当手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时,他选择将她拉进怀里,以身护着她,落入水中。 「爷!」止戈跳下马车,在暗得不见五指的溪边喊着。 躲在不远处的冯珏纵马而来,弯下腰,眼看着就要捞到关子悦,一个浪打来,硬是将他俩卷得更远。 止戈立刻要冲向溪水里,却被冯珏一把拉住。 「你现在跟去,你主子没事,说不准你就成了水鬼了!」 「可我主子被卷走了怎能无恙!」 冯珏望着暗不见底的溪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又怎能知晓结果? 【第四章】 烫,无止境的烫,就像是有火不住地往身上烧,比他发病时还教他难以忍受。 他像是置身一片火海,彷佛有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入耳里,他却怎么也听不清,微动了动身子,身子像是飘浮着又像是下坠着,他像是淆醒了又像是被卷入没有尽头的梦魇里。 「这样不成,要是再烧下去,真会烧出问题了。」 恍惚混沌间,他隐约听见的似乎是关子悦的声音,教他暗松口气。太好了,幸少她是安好的,也不枉他护她了。 「御医都说再喝个几帖药等等了,你急什么?」 那低沉醇厚的嗓音是他不曾听过的,那人像是在笑着,而且是讪笑。 「等不了,他腿上的伤口那么大,压根没复原迹象,甚至已经在化脓了,再这样下去会引发败血症的。」 「……什么是败血症?」 「唉,大哥,那不重要,我倒是想问你,你们这里有没有……」 恍恍惚惚中,他隐约听见了大哥两个字……原来,她对谁都是喊大哥的?怎么教他莫名有些不爽快?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又有了些意识时,身上的热潮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难耐的肿痛,还有古怪的……像是虫在腿上游走的感觉,有点痒有点刺,他想要张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惜的是,他的眼皮像是被灌了铅,怎么也掀不开。 当他在数不清几回的奋战之后,终于张开双眼时,他瞧见的是一张极为秀致而稍嫌稚气的脸庞。 说真的,这张脸跟他说她已经及笄,几乎说服不了他。 大不了十三岁左右吧,尽管她的身形在姑娘家里头算是挺高,但瘦削平板的身形,未长开的脸,她充其量只是个小小姑娘而已。 而此刻她就贴在床畔,彷佛睡得正甜,浓密纤长的睫如蜱翼般微微颤动。 真要论,她的美就美在那双眼,她的眸中蕴含超龄的慧黯和熠亮的神采,彷佛会说话似的。 正忖着,她蓦地张开眼,比常人稍浅的眸色使她的眼瞳彷佛比常人还闪亮,在这惺忪未醒的时刻,分外妩媚,接着在与他对上眼的瞬间,那眼像藏了星星似的,小脸绽放最美的笑花,教他的心莫名的蠢动了下。 「大哥,你醒了!」她清脆地唤着,彷佛他的清醒令她欣喜若狂。 他静静地凝睇她半晌,手在被窝里按住胸口,好一会才开口,「这是哪儿?」 话一出口,喉头像是被刀刮过般,教他皱紧了眉头。 第十章 「大哥,你等等。」关子悦赶忙起身倒了茶水,见他要起身,轻轻按住他。 「大哥,你别乱动,我拿汤匙喂你就好。」 冯玉喝了几匙茶后,觉得喉头的烧灼缓和了几分,哑声问:「我伤得很重吗?」 「还好,大夫说大哥是鸿福齐天,所以只伤了四肢。」见他不肯再喝茶了,她将茶碗收妥才内疚地垂着脸。「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肯放掉小吉的话,咱们就不会被水冲走了。」 在那当下,她也很清楚孰轻孰重,可是那一瞬间要她放掉小吉,根本就是要逼小吉去死,她是真的做不到。 「没事。」他淡道。「你没事就好。」 横竖最终的结果尚能接受,看在又让她欠下一份大恩情的分上,他忍了。 「大哥……」她红了眼,哑着声低唤。 「说了没事。」吁了口气,待喉头的痛缓和了些,他才又问:「这是哪?」 关子悦吸了吸鼻子。「大哥,咱们运气真好,被一位大哥给救了,他让咱们住他家养伤,又替大哥找大夫,将咱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待大哥好了,得要好好报答这位大哥才成。」 冯玉疲累地垂着眼,―想起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她跟个男人的交谈声,她确实是叫那个男人大哥……真廉价,大哥随手抓都一把了。 「子悦。」 正忖着,外头响起男人的嗓音,冯玉一抬眼,便见一名男子推门而入,背着光,他瞧不清男人面貌,但他的身形极为高大,行走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待他走近后,冯玉见到那一身锦服,顿时明白这里不是一般人家,那布料可是大内所用的绫锦,寻常人是不许使用的。 「蔺大哥,我大哥醒了。」关子悦遮掩不了喜悦地道。 「看得出来。」走到床边的蔺仲勋将手上的木盘递给她,似笑非笑地瞅着从刚才就一直打量自己的冯玉。「瞧够了没?」 冯玉猛地回神,浅露温煦笑意。「真是对不住,还没跟这位爷多谢救命之恩,不知道爷尊姓大名?」 他的心里有种想法隐隐成形,但总觉得他们不可能漂了那么远。 「我姓蔺,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不过走在清江边适巧撞见你俩倒在江畔,顺手带回家罢了。」蔺仲勋哼笑了声,回头抓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关子悦忙着吹凉汤药,等着喂食。 「清江……」冯玉呐呐地道:「蔺爷,敢问这里是——」 「启德镇。」 冯玉怔了下,脱口道,「……摄政王?」 传闻当今的摄政王曾是不早朝亦不过问民间疾苦的残虐昏君,然而却在九年前一夕转变,禅位给当时的庄王爷,成了太上皇;同年,新皇驾崩,少帝登基,于是太上皇依遗诏成了摄政王,辅佐少帝,正开创了太平盛世,而那位摄政王就住在京城南边的启德镇南村。 他之所以如此清楚,除了摄政王的传闻流传甚广,也因为摄政王妃曾是个擅长种米的寡妇,举世闻名且受封为一品米的霜雪米正是出自她的手,且据闻摄政王转变如此之大,乃是为了摄政王妃。 至于这霜雪米,他曾经几回试图搭上线,然而始终石沉大海,而如今他竟是在王爷别庄里? 「哪来的摄政王?皇帝早过了及冠之年,本王早就不管政事了。」蔺仲勋轻哼了声。 「蔺大哥是摄政王?」正打算要喂药的关子悦不禁看了他一眼。 「不像吗?」 「不是……你都没说啊。」摄政王啊……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就算政权早已移交到皇帝手中,也还是有基本的权势吧? 可是,压根看不出来啊,他不但年轻,而且随和没架子。 「我没说不可吗?」蔺仲勋好笑道。 冯玉听至此,深怕她不懂规姖,冲撞了摄政王,急着要起身告罪,然而才动了下,随即被蔺仲勋一把按回床上。 「别乱动,待会蛆掉了满床就麻烦了。」 冯玉本要说什么,但一听见他说蛆,便傻愣愣地问:「……什么蛆?」 蔺仲勋突然觉得有些同情他,下巴朝他身下努了努,「就你腿上的蛆。」 虽然依他那个方向看不见爬在他伤口上的蛆,但他应该感觉得到蛆的蠕动。说真的,还真不是变通的恶心。 关子悦那小丫头说要救她大哥,要不是她大哥真醒了,他真会以为她是狼了心要让蛆吃了她家大哥。 「……为什么我腿上有蛆?」冯玉的嗓音不自觉地尖了。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窥究竟,可偏偏蔺仲勋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口上,教他无法坐起身,看不见他所说的蛆。 「问你妹子啊。」 「我没有妹子……」 蔺仲勋略回头看着关子悦,就见关子悦将药搁在花架上,坐到床头的位置上才慢条斯理地道:「大哥,蛆是我提议放的。」 「为什么?」他喷了声,不敢相信自己竟遭她恩将仇报。 「蔺大哥救起咱们的时候,大哥腿上有一道深又宽的口子,大夫施药无效,而且伤口不断地溃烂,所以我就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法子,放蛆吃腐肉,待腐肉清干净了,长出了肉跟皮就没事了。」 这是当初上课时,教授在课堂上曾说过的一种清创方法,当时她是真的没法子了,才会死马当活马医,可照目前的状态看来,效果不错。 「这是什么古老的法子?人只有死了才会长蛆!」冯玉难遏地吼了声,喉头痛得不住干咳。 关子悦拍着他的胸口,却被他一把拔开,不禁难过地道:「大哥,这是真的!大夫说大哥的底子很差,又是痨又是郁的,导致口子不收,又不断发着高烧,我只好出此下策啊,这些蛆是干净的,是蔺嫂子堆肥引来的蝇产下的卵培养的,我好不容易才收集来,等烧再退一点,我就会把蛆拿掉了。」 她不懂中医,不懂大夫讲解的那些,但是她很清楚他的免疫系统很差,一旦高烧不退,伤口溃烂,那是会引起败血症的。 「……你确定那些蛆拿得掉?」冯玉哑声问道。 「可以,只要大哥再喝一帖药,烧都退了,我就把蛆拿掉。」 冯玉朝她探出手,她意会后将汤药端来,见他执意要自个儿喝,她不禁道:「大哥,你现在动不了,我喂你吧。」 关子悦挤不出半点笑意,因为她正被厌恶着。 「我觉得我烧退了不少,只要王爷将手拿开,我坐得起身。」这些年,他被养得快要成良医了,自个儿什么状况,他比大夫还清楚。 「不成,你要是坐起来,蛆会掉了满床爬,根据你……呃,子悦的说法,要是不注意的话,蛆会乱爬而且乱钻,到时候会钻到哪去,那就是谁都无法保证的。」蔺仲勋好心提醒。 冯玉闻言,哀莫大于心死地闭了闭眼,朝关子悦勾了勾长指,示意她可以喂药了。 待药喝完后,他不禁道:「能否将被子拉高一点,让我瞧瞧口子。」至少让他知道口子到底是烂到什么地步,让他看看那些蛆是怎么吃他身上的肉,让他相信关子悦说的都是真的。 「我倒是不在意,但……子悦,你要不要先避开?」蔺仲勋朝她笑得坏心眼。 关子悦闻言,忙道:「我把药碗带出去。」 冯玉不解地看着关子悦飞快地莴开,疑惑尚未问出口,便听蔺仲勋道:「喏,我尽量拉高一点,你要看动作得小一点,蛆要是掉了,我可不管。」 冯玉吸了口气,用双肘撑起上身,被子一点一滴拉高后,他瞧见了腿上红肿溃烂的伤口几乎覆盖整片右大腿,而口子上真的布满颇肥美的蛆,他硬生生忍住吼叫的冲动,不敢置信的瞠着这一幕。 蔺仲勋眸底蓄满了同情,然后道:「伤口好多了。」 「好多了??」他的腿快废了吧! 「跟一开始相较确实好多了,而且御医说了,边缘处已经开始长出新肉和新皮,所以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冯玉眯紧眼,他不知之前的情况,压根无法比较,不过倒是教他发现了另一个事实。「……王爷,我底下是空的?」 「嗯,口子那么大,裤子是没法子穿了。」 冯玉痛苦地闭上眼,终于明白她为何要避开了,但是—— 「蛆……是谁放的?」 第十一章 「子悦啊,谁敢碰?」蔺仲勋一脸嫌恶地道,后来像是想到什么,又止不住笑地道:「子悦说得满嘴道理,像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天晓得原来她怕蛆,那蛆掉到她手上时,她吓得又叫又跳的,像是快哭了,可是她还是忍着眼泪慢慢地把蛆放到你腿上的口子。」 冯玉想象那一幕,不禁对她有些心怜,心想自己刚才对她发火,着实对她不公平,不过他真正想的是……「她放蛆时,我底下就空了?」 「嗯,应该是。」蔺仲勋耸了耸肩。「兄妹嘛,看见了又如何?啊……你们不是兄妹……看来,你得要负责了,就当是报答她对你的救命之恩,你以身相许也是美事一桩,本王可以主婚。」 冯玉再一次哀莫大于心死地闭上眼。到底是谁对谁有救命之恩?他舍身救她竟落得这个下场?迎娶她是无妨,毕竟她对他而言是大有用处,但不该是因为如此!该死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干脆就别让他醒,或者……再睡一场,睡醒后,就当他什么都不知情。 「软,不是说是汤显吗,怎会是你过来?」 「啧,怎么你老是不会搞混?亏我还特地装成他。」 隐约之中,冯玉听见了男人咂了嘴却又带笑意的嗓音。 「你就是你,我怎会弄错?」关子悦好笑的睇着他,跟着他一道走到床边,放轻了声音道:「一会就麻烦你了。」 「说麻烦也不怎么麻烦,倒是你……不避一下吗?」汤荣一双俊魅的眸扫向她,随即又朝冯玉的腿望去。 汤荣是蔺仲勋的义子,有一双生兄长汤显。汤显是今年的新科文状元,官拜六科给事中,而汤荣则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授封殿前侍卫,他的武艺是蔺仲勋和镇国大将军单厄离亲自教导,拿到武状元乃是意料中的事。 「咳,我站这位置什么都看不见的。」关子悦说着,小脸微微泛红。 汤荣笑得又坏又邪,拿起了筷子准备将蛆夹进碗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把被子拉高。」 「好。」关子悦站在床头的方向,由下往上地将被子拉高,好让汤茉可以将蛆全都夹进碗里。 汤荣边夹着边哼歌,突地惊呼,「唉呀,有蛆爬到被子上了。」 「在哪、在哪?!」关子悦局促不安地东张西望,手不停颤抖,就怕又有蛆爬到手上。 「在这、在这,快要爬上你的手了!」汤荣大喊了声。 「啊啊!」关子悦吓得直跳脚,但还是紧握着被子不敢放,就怕被子掉落砸疼了冯玉,也怕更多的蛆会爬上被子。 「哈哈哈!」汤荣放声大笑着。 一听见笑声,关子悦猛然回过神,放了左手看过再换右手,确定压根没有蛆爬上手,才恼火地骂道:「汤荣,你很过分耶!」 「什么汤荣,叫三哥。」 「我年纪比你大,叫什么三哥?况且我都叫你义父蔺大哥了,你是想跟你义父同辈吗?」这个臭小子,要不是手边没人手,真不要他帮! 「你哪里年纪比我大了?」汤荣眯起了眸,上下打量着她。「你顶多才及笄而已吧?」 任何一个女孩被低估了年纪都会觉得开心,然而关子悦听了只有不满,只因她的时间像是停止了,外貌身形一直停留在十三、四岁。 「我今年二十三岁了,汤弟弟。」 汤荣不禁发嘘。「不可能。」 「……不管可不可能,能不能先把蛆清光了再聊?」 当关子悦正要反唇相讥时,底下传来冯玉万般无奈又极端凄凉的嗓音,教关子悦吓得倒抽口气。 「大哥,你醒了……」 「死人都快被吵醒了,何况是我?」冯玉再一次绝望地闭上眼。「动作快,顺便闭上你的眼。」 他很清楚,有人相救已经很幸运,不能再要求更多,但他也不愿让个姑娘继续瞧下去,现在已经是他底限中的底限了,只求快点完事。 关子悦小脸泛红着,怒瞋了汤荣一眼,要他赶紧动手。 汤荣耸了耸肩,快手收拾着蛆,又听她道:「弄好了要确定有没有蛆掉在床上,或者是爬到我大哥身上,蛆会乱钻的。」 汤荣睨她一眼,把盛了半碗蛆的碗往桌上一搁。「我呢,眼睛不好,也没兴趣看其它男人,你要是得闲,你来找吧,看仔细一点,横竖是你大哥嘛,大不了就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可。」 「不知道我把蔺大哥找来,你的眼睛会不会好一点。」关子悦放下被子时一并沉下脸,她知道汤荣有恶趣味,但玩笑开过头了,她不能忍受。 汤荣笑得坏坏的,拼命地鼓吹着,去吧!「我爹呢,跟我娘在田里忙着,毕竟正是秋收之际,我大哥呢在宫里还没回来,汤显跟小宝跟着下田去了,你有本事就去田里告状,要是不知道是哪亩田,我还能带你去呢。」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昨儿个我才刚去过,是说……等我特地走这一趟,蔺大哥跟蔺婶子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要知道昨儿个我想了法子让麻雀不吃稻子,蔺嫂子可是再三感谢我呢,我挟恩求报是显得小心眼了点,但为了我大哥,我会变得很小心眼。」 说到这事,汤荣不禁问:「昨儿个我没在场,没瞧见是怎么一回事,但听我娘说,那些麻雀像是会听话似的,一群全都飞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说来可神了,他那个娘是外冷内热的人,不熟识的人会以为她天生冷情,任何事都不能使他娘惊奇,可偏偏就是亲近她,而且将这事说得口沫横飞,兴致勃勃,要他不跟着好奇都难。 要知道,每年秋收前后,那群麻雀像层密织网般飞扑而下,怎么赶都赶不走,她却轻而易举地令麻雀全飞光了,简直是邪门。 关子悦笑眯眼。「想知道?成,等你办妥了我交托的事,我就说给你听。」 汤荣呿了声,朝她摆摆手。「去去去,到一旁去,要是一会不小心瞧见什么,别说我没警吿你。」 关子悦应了声,才又对着冯玉道:「大哥,你忍一会,只是想确定蛆是不是都清空而已,别介意。」她想,没人喜欢赤条条地任人看的,她知道他心底不好受。 冯玉乏力地点点头,庑幸他俩斗嘴算是告一段落,否则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要被晾在一旁多久。 待关子悦一离开房,汤荣掀被子前,道:「欸,子悦她大哥,我要掀被子了,会尽可能地别弄到你的伤口。」 「麻烦大人了。」 汤荣顿了下,深邃的眼斜斜一瞟。「子悦她大哥,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我在朝为官?」 「大人,草民是京城人氏冯玉,昨儿个和王爷聊了些许,如今听子悦喊大人汤荣,自然是知道大人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子悦那丫头说起话来没分寸,还盼大人别跟个丫头一般见识。」 摄政王蔺仲勋和其王妃认了四个义子,其中年纪最大的唐子征在三年前登科,虽然只是三甲,但听说从小就是少帝的伴读,所以仍进了内阁,封为侍读学士;至于汤显和汤荣这对双生子,从去年秋闱在京城里就人气满点,今年殿前宣下文武状元,大伙不意外,只因这对双生子也是从小跟侍在皇上身边的,再加上蔺仲勋之故。 传闻中,摄政王虽然归还了权,但用三名义子箝制住皇帝,借此重掌政权。 而京城的商户无所不用其极地接近的是汤显,只因他官小权大,六科给事中这个位置足以让六部之首全都不敢造次,而商户想与宫中拉上关系,六科给事中可是最快的跳板,但可惜至今无人能攀上关系。 而年纪最小的蔺小宝至今倒没听闻什么建树,听说面貌如玉,只是甚少有人目睹容颜。 至于眼前的汤荣,面若冠玉,虽未及冠,如已有慑人气势,也真亏子悦那丫头敢与他杠上。 「唷,你这话是说,我要是认真了,倒显得我小鼻子小眼睛了?」汤荣哼笑着,掀开被子详察他身下是否有漏网之蛆。 「大人误解了,子悦那丫头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大人。」冯玉神色有些扭曲,他平常面对任何人皆能神色不变地周旋,只是此刻他身下传来阵阵凉意,实是教他很难从容。 第十二章 「不懂规矩才好,瞧那一个个哈腰奉承的,腻极了。」汤荣说着,双眼也没闲着,确定没有落网之蛆,才放下了被子。「冯玉,怎么你姓冯,子悦姓关?」 平常他是没兴趣打听别人闲事的,但是呢,子悦那丫头有趣,没心眼又直率,是个能相交的,偏偏她这个大哥不同,表面温和,眸色锐利,怎么也不能将这两人兜在一块,他才好奇起来。 「不瞒大人,前些日子在下前往了疏郢城平川镇办差,遇上了子悦,那丫头一见我便喊大哥,直说我和她大哥相似极了,而后她因故搅进了一些险事,我为了救她掉进了暴涨的溪里,岂料就这样一路冲到启德镇了。」算一算,这水冲了五、六百里路啊。 「喔。」汤荣轻点着头。这和子悦说的分毫不差,且这一回冯玉的眼神显得真诚多了,既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继续打探的,不过—— 「你有没有觉得子悦那丫头不太寻常?」 冯玉闻言,随即联想到他方才提及之事。「大人是指麻雀一事?!」 「欸,难不成你也见过同样的事?」 「不,还未出事之前,我曾和她上太山,她说有些牲畜受伤,她要看顾,我心想大抵就是兔子野禽之类的,可谁知道我瞧见的竟是一头老虎。」 「老虎?太山那儿也有老虎?」 「是啊,那只老虎的嘴要是打开,应该可以把她的头咬掉,可那只老虎一见她又是舔又是撒娇的,教人傻眼。」如今回想那惊险一瞬,还是教他忍不住冒出冷汗来,真不知道她的胆子怎会这么大。 汤荣听着,笑意在唇角不断地蔓延。「真的假的?那丫头……」 「汤荣,过来帮忙。」 外头突地响起和汤荣同样的嗓音,冯玉就见汤荣随即起身。 「一会我把这事跟他们说去。」汤茉走了几步随即又回来端装了蛆的碗。「晚一点可以用膳了,本应该把子悦唤过来,不过这当头她应该被我娘抓进厨房了,所以你再歇一会,用膳时再唤你。」 「多谢大人。」 「得了,在自个儿家中哪来那么多规矩。」汤荣晬了声,随即开门离去。 冯玉吁了口气,发觉这新科武状元似乎不如传言中那般孤僻难亲近,抑或是托了关子悦的福,他才得汤荣青睐? 要是能因此和兰家攀上关系,这伤也值了。 思及此,他随即起身查看腿上的伤势,发现口子确实收了,而且似乎没有半点恶化的逾象,看来这法子确实是可行的,只是就不知道那丫头到底是上哪学了这些旁门左道。 暇……待会,他应该先跟她道歉,就盼她大人大量不记恨。 【第五章】 房里,静寂无声,冯玉垂着睫,看着御医的指在他的腕上又按又掐。 这人是宫中的御医,听说是他伤重时,蔺仲勋特地差人从宫中请来的,如今是特地再上门诊治他。 关子悦听闻御医来时,本是要进房的,硬是让他以男女大防为由拒于门外,因为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他的病情。 好一会,石御医松了手,查探他脚上的伤,露出不可思议的笑。「爷儿身上的热几乎袪除,而且这伤口也收得挺好,一日三回药,约估十来日就能行走无碍了。」 「多谢御医。」冯玉轻漾笑意。 「不过……」 「嗯?」 石御医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说出口,「爷儿最要紧的不是伤,而是这积劳损削之病,如今已是阴阳失调,气血两虚……这痨症,恐得要好生静养才是。」 他说得含蓄,冯玉却听得十分明白。「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很是清楚,多谢御医之言。」要能养着,他又怎会亲自来平川? 爹娘走得早,他束发之龄就撑起了冯家粮行,凡事事必躬亲的下场,就是教痨症缠上身,算了算,打他知晓至今已是三年,他心底清楚,再拖也没几年,早已是不治之症。 「这位爷儿切勿丧志,痨症并非真是无药可医,再者……此症乃是因为情志忧伤,忧悲伤其肺,只要爷儿能放宏心,切勿大悲大喜,静养个几年,哪怕治个不全,也能减轻几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事我早已看淡了,有生之年能完成家父遗愿便足矣。」冯玉一派风淡云轻地笑着。 又许是因为父亲的遗愿,才能教他咬牙强忍至今,眼看着彷佛有那么一线曙光,他怎能放过,又怎能在此时养病? 石御医本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含着叹息咽下。「不过令妹倒是挺担忧爷儿的病症和伤势。」 「你跟她提及我的病了?」 「提了个大概,但她似乎听不懂。」 「既是如此,她要是再找您询问,还请您含糊带过即可。」瞧石御医好似不愿,他便又道:「病体如此,又何苦再让她担忧?再过几年她出阁了,我要有了事,她也不至于那般伤悲。」 石御医觉得他说得有理,但该说的仍是得说,「可爷儿的身子要是再不静养,恐怕是拖不过一年了。」 他本不想多管,偏偏他是摄政王府上的贵客,瞧王爷待关姑娘诸多礼遇,他自然不敢怠慢这位爷儿。 「是啊,确实是如此。」城里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还请御医别告知任何人,当然包括我妹子。」 既然他如此央求着,石御医也只能从善如流。 这当头,外头传来敲门声,石御医才起身,便见关子悦端着茶水而来。「石御医,蔺嫂子让我备了茶水端来,顺便要我请您留下用膳。」 石御医接过茶水,便道:「不了,一会得趁着城门未关赶回才好。」他很清楚王爷不喜与外人同席用膳,自然不会傻得接受王妃的好意。 「这样啊……」关子悦沉吟了下,偷觑了冯玉一眼,问:「御医,我大哥的身子还好吗?」 「说到这个,关姑娘,你这套法子可得要借我研究一番,要真可行的话,让我列入医册里,不知成不成?」 「那个没关系啦,只是你上一次跟我说什么疗什么郁的,好像挺严重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该怎么医冶?」这事她一直记挂着,因为上回大夫跟她说时,脸色很凝重,教她担心得紧。 石御医闻言,觑了冯玉一眼,便笑道:「不碍事的,这些日子汤药被了内虚,气血也充盈了不少,只要好生静养,不成问题。」 「真的?」关子悦喜笑颜开。 看着关子悦那突绽的笑意,冯玉心中触动,垂敛着长睫,直是不解。他不过是有身与她大哥相似的皮相,怎能教她打从内心地为他欢喜为他忧? 当他发着高烧时,偶尔会听见她与其它人的交谈,可大部分他听见的是她在他耳边一声声地唤着大哥,唤得教他心疼,彷佛要是没了他,她也活不了似的,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为之动容。 「嗯,我记住了,我会看着他,让他好生静养的。」 不知道石御医又交代了什么,他只瞧见关子悦灿笑如花的模样,他蓦地想起她对汤荣她说已是二十三岁…… 「不知御医能否替我家妹子诊个脉?」他脱口道。 石御医疑惑地看着关子悦再看向他。「令妹无碍,当初王爷将你俩带回时,我已经替令妹诊过脉,依个未及笄的姑娘而论,她一身子颇为强健。」 冯玉扬起浓眉,眼角余光瞥见关子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子悦,跟御医说你今年多大年纪。」他现在想确定的是她到底贵庚。如果她撒谎,他也要知道她为何撒谎。 关子悦垂着小脸,轻声道:「二十有三。」 「……嗄?」 「御医,我二十三岁了。」关子悦干笑了声道。 石御医几乎要瞠圆了细长的眼。「……不可能啊,你的脉应该是……」 「御医,我大概在十四、五岁时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她高中毕业时,大哥觉得不对劲,带她看了很多医生,可是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说她身体的时间被冻结了。 她知道,大哥为了这事很是忧心,可她也没办法,不管做了多少检查就是一切正常,可是停止生长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石御医难以置信地按上她的脉,仔仔细细敲按点着,最终问:「难道你至今尚未有癸水?」 第十三章 关子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压根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只能向冯玉求救。 冯玉面色尴尬地羟咳了声,道:「月信。」 关子悦轻啊了声,跟着尴尬了起来。「没有。」 「也许问题是出在这儿,我先开一帖药你试试,约莫四天后我再过来。」石御医动作飞快地就着房里的文房四宝写起了方子。 关子悦没阻止他,但知晓这法子是行不通的,因为她在现代的时候就连卵子检测都做过了,一切都正常,就是没有生理期。 西医也看,中医也调,没用就是没用。 只是,好端端的,大哥为何要在御医面前提起这事?很难为情耶。 就在石御医写方子时,有人大刺刺地进了房门。「子悦,你大哥的晚膳我拿来了,你跟我一道到大厅那儿用膳吧,我爹娘都等着,而且我也等着听你说你是怎么制伏那群麻雀的。」 「我要跟我大哥一道用膳,你帮我跟蔺大哥和蔺嫂子说一声吧。」难得她大哥今儿个意识清楚,她当然得要陪他一道用膳。 「子悦,你脑子清不清楚?摄政王和摄政王妃等着你一道用膳,你敢拒绝?」 汤荣将一托盘清淡的膳食往桌面一搁,随即晃到她身边,一脸凶样地威胁着。「知不知道我爹要人命,只要嘴皮子动一动就好?」 「少拿鸡毛当令箭了,蔺大哥跟蔺嫂子才不会为难我,会为难我的只有你。」 关子悦没好气地说着,见石御医已经写好了方子,恭恭敬敬地接过,再三道谢,尽管她知道她根本不会去买药材。 「说那什么话?我为难你是抬举你。」汤荣说着,这才见石御医正朝自个儿作损,他摆了摆手便抢了关子悦手上的方子。「石御医,这是什么方子?他还需要另开方子捉药?」 「这不是这位爷的方子,是关姑娘的方子。」 汤荣瞅她一眼。「怎了,身上哪儿伤着了没说?」 「不是。」关子悦试着将方子抢回,岂料这家伙硬是把方子拿得高高的,教她抅不到,气得牙痒痒的。 「不是,那这是要养身的?」 关子悦瞪着他,压根不打算跟他谈这种私密事。 「子悦,过来。」在旁看了半晌的冯玉忍遏不住地开了口。 其实,这事他压根不需要插手,可瞧她一脸为难,他就是不喜。 关子悦踩着小步到床边,意外冯玉竟主动地握住她的手,对着汤荣道:「大人,子悦身有不适,烦请将方子还给子悦吧。」 汤荣撇了撇唇。「我倒成了坏人了?」话落,没好气地将方子还给她。 「子悦,送御医,一会将晚膳端来,陪我一道用膳吧。」 「好。」关子悦应了声,灿笑着。 冯玉瞅着她半晌,松开了手,趁着她送石御医时,又对看汤荣道:「汤大人,子悦年纪不小了,这般与她胡闹,实是与礼不合。」 「嗯,所以你握着她的手,倒不算是与礼不合了?」汤荣哼笑了声,随即朝房外走去。 冯玉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不该与汤荣交恶,可偏偏这个汤荣带着几分孩子心性,胡闹起来失了分寸,实在教人不愉快。 罢了,横竖就是一笔牵不上的生意,拿不到手也不算损失,只是……他怎会砸了这原本有机会到手的生意? 忖着,脚步声传来,彷佛有三、四个人,他一抬眼,就见蔺仲勋和一对双生子,还有一个面貌俊美的少年进房,而且手上各端着几道菜,大刺刺地就往桌面一摆,四个人随即入座,准备用膳。 这是什么阵势? 「子悦呢?」蔺仲勋夹了口菜,才突然发现屋里少了个人。 「王爷,子悦……」冯玉正应着,便见关子悦已经从门口走来。 「怎么你们都跑来这儿了?」关子悦不解问。 「山不就我,我就山。」汤荣笑得坏坏的,拍着身旁的位子。「坐这坐这,等着你说那日的事呢。」 关子悦翻了翻白眼,抓起了搁在床脚边的小几,把冯玉的晚膳放到几上,「要我说,也先等我大哥吃饱了再说。」真是死缠烂打,这事那天她就跟蔺嫂子解释过了,怎么还追问不休。 「快说,你真是好大胆的胆子,我要哪个官员开口,谁敢不开口?」 「唉呀,我可真害怕呢,这等官威拿去吓别人吧,吓唬一个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 冯玉在旁听着,轻拉着她的袖子,示意她说话有些分寸,却见她只是不解地看着自己,他无奈叹了口气时,便又听她解释,「大哥,他闹着玩的,谁认真谁就输了,我要是服软,他还嫌我惺惺作态呢。」 才刚说完,那头已经爆开了蔺家四人的大笑声,彷佛他们就偏爱她伶牙俐齿的样子,教冯玉瞧了哭笑不得。 这哪是传闻中的魔头摄政王来着?依他所见,要是省略那一身威仪不谈,乍看之下倒还挺像是平静农村里的庄稼汉呢。 「丫头,你要喂动作就快一点,等着你呢。」汤荣笑喊着。 关子悦轻啐了声,舀了口粥欲喂,却见他自个儿接过了。 「我不碍事,不用人喂。」冯玉没好气地道,见她神色像是消沉了许多,不禁脱口道:「将你的晩膳端过来这儿。」 话一出口,他不禁无声叹了口气。他这是做什么,怎么像是讨她欢心似的?不,不是要讨好她,纯粹是因为她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应该跟一票男人同桌用膳,太越矩了。 「好。」 关子悦一起身,本是要到厅里端自个儿的膳食,却见她的那一份早就已经摆在桌上了。 「多谢。」她道谢后,端到床上小几和冯玉一道用膳。 「结果你们真的都跑到这儿来了?」 门口传来声响,教桌边四个男人立刻起立站好,蔺仲勋动作飞快地挡在门口,硬是不让摄政王妃杜小佟进到屋里。 「这儿都是男人,你来这儿做什么?」蔺仲勋好似不快,可那把嗓音柔软得教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任谁都看得出杜小佟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你们这几个爷们都不怕坏了子悦清白,我还怕个伤患坏了自身清白,你的脑袋坏了不成?」杜小佟一把将他推开,走到桌边,却没再向前,隔了段距离打量着冯玉。 顿时,冯玉心生古怪的感觉,彷佛这是子悦的娘家,而他正面临着岳丈岳母的审视和舅子的刁难。 「小宝,帮我把晚膳端来。」她坐下发话。 蔺小宝二话不说地端晚膳去,而蔺仲勋的脸特臭地往她身旁一坐。「小佟姊,你是故意在旁人面前不给我面子?」 「要面子做什么?里子才重要。」杜小佟淡声说着,双眼依旧盯着冯玉。 「问题是你现在连里子都不给我了。」当他的面看着其它男人,真以为他是病猫都不会发作的? 社小佟没好气地瞠着他。「用膳了,一两哥。」她软软地喊着昵称。 蔺仲勋撇了撇嘴,拿起筷子夹菜,却是将第一口菜送进她嘴里,教她又羞又嗔的,但还是乖乖地任他喂食。 瞬地,屋子里安静了,哪怕蔺小宝端了一份饭菜进房,也不敢起哄,乖乖地坐回位置上用膳。 冯玉终于松了口气用膳,才舀了一口粥入口,清雅的米香在齿颊里飘动,伴随着他的阻嚼,米饭特有的甘味在他舌尖上滚动,教他不禁问:「难道这是霜雪米?」 话一出口,关子悦只是偏着小脸看着他,而身后的几个男人则是各自看了眼,继续用膳。 「确实是霜雪米,还你的胃口吗?」杜小佟不咸不淡地道。 冯玉闻言,不禁咧嘴笑着。「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吃到霜雪米。」 「有没有这么夸张?」蔺仲勋好笑地道。 身旁的杜小佟不客气地往他后脑杓一敲。「就是这么夸张,因为你不准我再卖米,除了宫中,还有哪儿吃得到霜雪米?」 「我种的米,为什么要卖给别人吃?」他心疼娘子劳累,所以带着一票孩子下田拼作,耗时五个多月才能尝到的人间极品,而旦还是一年一收,他自个儿吃都不够了,还想卖! 杜小佟冷冷一瞥,教蔺仲勋憋着气不敢发作,心里打算一会回房后得要跟他的亲亲娘子好生商议面子与里子的问题。 「要是喜欢就多吃点。」杜小佟软声说着。 第十四章 「多谢王妃。」冯玉笑着,心存感激地品尝着粥,甚至还嫌弃粥里的佐料太多,或多或少地遮掩了米香。 「大哥,瞧你挺喜欢的,这饭我吃不完,你吃点吧。」关子悦奉上自个儿的碗,顺手抽出手绢替他擦拭唇角。「还有啊,这几道菜你应该也可以吃,尝尝吧,银喜姊的手艺真的满不错的。」 「不用了,饭就好。」他压根没注意她替自己拭着唇角,从她的碗挖了一口,饭入口后,他微闭着眼细细品味。「真是记忆中的味道,压根没变。」 「你在哪儿尝过的?」杜小佟疑惑地问。 「约莫八年前吧,在下曾在城南一家食堂尝过,想跟食堂掌柜交涉,可掌柜说这米是出自王妃之手,一年顶多只有一石的量,所以他无法分售,后来我曾想到府上拜访,然而每到外头就被侍卫赶走。」 冯玉想着,不禁觉得命运真是有趣,相隔了几年,他竟然在王爷别庄里养伤。 「啊……你不会是掌柜说的那个每天都到食堂里缠着他的爷儿吧?」杜小佟隐约有印象。 冯玉闻言,不禁笑得尴尬。「掌柜的被我缠得烦了,干脆就不见我了,可这么好吃的米,身为一个粮商是真心想要让更多人能尝到的。」 杜小佟定定地注视着他,再用眼角余光瞅着关子悦的反应,突道:「如果我一年只能给一石米,你能否接受?」 冯玉闻言,想都没想的立即道:「自然是可以的。」 蔺仲勋则不满地瞪着亲亲娘子。 杜小佟才不理他又道:「但我有个条件。」 「王妃尽管说。」无论什么条件,答应都不会有损失,能攀上蔺家,又能得到霜雪米,这会能让冯家的名气扶摇直上,往后可不是他四处奔波收购粮食,而是农家得找他卖了。 「我要子悦留在这儿,我要收她为义女。」 杜小佟话一出口,蔺家男子总算明白她为何刻意到这儿用膳了,原来图的是这桩买卖,一个个露出满意的笑。 冯玉微怔,余光瞥见关子悦正噙着恬柔的笑用着膳,彷佛一切由他作主,可他又怎能自作主张? 再者蔺家有四个儿子,她一个姑娘家待在这里,无一点血缘,这怎么可以? 但要真能得到蔺家支持,从此以后就连城西冯家也得礼让城东冯家,这桩买卖实在太诱人了…… 「这些日子,子悦跟我很投缘,而她也说了,她与你不过是口头兄妹相称,事实上她有三位兄长,只是她走失了,怕是再也无法和家人团聚,虽然我有点不解为何无法团聚,但她这么说,我就这么听着,总之,将她留在这儿,我能将她视为己出,而这儿也能成为她真正的家。」杜小佟边用膳边说着,不忘打量他的神色。 冯玉垂敛长睫,突地扬笑道:「王妃,这事我不能作主,子悦视我为兄长,但我终究不是她真正的大哥,不能替她决定,况且咱们之间的买卖不该涉及子悦,子悦是人不是货物,无法易物。」 杜小佟听着,瞧见关子悦唇角笑意更浓,不禁跟着笑道:「子悦,你意下如何?」 「我……」 「事实上,子悦今年已是二十有三了,依年岁来论,王妃想将她收为义女,这年纪有些不符。」赶在关子悦开口之前,冯玉口快地打断她。 关子悦微诧地瞅他一眼,随即笑抿着眉。 「她?」蔺家众人异口同声地惊讶道。 「汤大人也知晓今儿个石御医写了张方子给子悦,就是为了给子悦调养身子的。」冯玉看向汤荣。 「原来是给子悦调身子,那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 汤荣啐了声,但杜小佟却隐隐猜出是要调养什么。 「把方子给我,明儿个让人捉药,我亲自熬给子悦服下。」杜小佟不容置喙地道,压根不管关子悦肯不肯。 关子悦无奈叹口气,只好将蔵起的方子递出。 「好了好了,用膳吧,用完膳想问什么说什么都成。」蔺仲勋不耐地催促着,一伙人随即埋头用膳,而关子悦则帮冯玉布菜,他吃得眉飞色舞,彷佛忘了刚丢了一笔可观的买卖。 杜小佟细细观察他,瞧他桌面的每道菜都吃得津津有味,无一丝虚假,待一会儿用膳完毕,她没头没尾地道:「想跟我定契的话,待伤好了再谈吧。」 冯玉难以置信地抬眼,再三道谢,杜小佟没再多说,把满嘴碎念的蔺仲勋拖走,蔺小宝则是乖巧地收拾着桌面,顺便给两位兄长倒了杯茶才退出房外。 「哥,子悦二十有三,你信吗?」汤荣靠着身旁的双生兄长。 向来寡言的汤显看了关子悦半晌才道:「天底下无奇不有,况且子悦没必要撒谎,没什么不能信的。」 「是啊,这种性子怎会撒谎?」汤荣话锋一转,笑得坏坏的。「子悦,你跟我娘说只要在田埂上搁一下稻壳菜叶,麻雀便不会再去啄稻子,这法子我娘试了几天,听说可行,但古怪的是,我家邻居也如法炮制,怎么麻雀还是去啄他们的稻子?」 冯玉微皱起头,觉得汤荣老在这问题上打转别有用心,但他的话确实令人疑惑……那寻常法子要真是有效,也不会有农家每到秋收之时就伤透脑筋了,他是粮商,知晓农家驱赶麻雀的法子五花八门,可没一样是真的可行的。 「那是因为我跟麻雀们打过商量了,你信不信?」关子悦没好气地道。 「信啊,不过你得跟我说你是怎么跟它们打商量。」 「汤荣。」汤显低斥着,随即起身。 「哥,闹着玩而已,怎么你反而认真了?」汤荣赶忙起身拉着他。 汤显冷冷睨他一眼,随即朝冯玉作揖。「冯爷好生养着,我等不打扰了。」 「大人客气了。」坐在床上的冯玉只能勉强抱拳回应。 关子悦送两人离开,冯玉垂着眼,思索着想跟汤显搭上线,恐怕难度是高了点……是养在摄政王身边,才会教这对双生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威仪? 「大哥,你在想什么?」 回神,他就见关子悦已经来到面前。「没事。」 关子悦很自然地坐在床边。「大哥,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喝点茶水什么的?」 冯玉打量她良久,忍不住说:「子悦,我不是你大哥。」他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卑鄙,他想要的是双赢。 如果能拿到霜雪米的生意,还能让她得到摄政王的庇护,对他而言才是最大的帮助,所以他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关子悦无奈地苦笑了下。对她而言,他和关振宣一样却又不一样,她分得很清楚。 当初打定主意跟他走,一方面是因为她想要解谜,一方面是她认为也许这一世多点羁绊,来世他们会再相遇,又也许她有机会再回到关振宣身边,可谁知道却遇上祸事。 在那一瞬间,只要他放开她,他就不会随她被卷进溪里,然而他却选择将她拥入怀里,哪怕在被浪打上江岸后,他也没松开他的手…… 在这之后,纵使明知道他们相似又不相似,她依旧无法不在意,尤其它这一身伤是为她而受的,她哪还能分得多清楚? 就是大哥嘛,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这种心情,她是无法跟他解释的。 见她敛去笑意露出落寞神情,冯玉张口想转移话题,却又听她道:「大哥,我视你为大哥,会让你讨厌吗?」 「不会。」他想也没想地道。 「那就好啦,你为了救我而受伤,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需要跟我客气。」她又勾唇笑了。 然而她的笑意却无法缓解他内心的愧疚。「你就不怕我会把你给卖了?」 「大哥才不会呢。」 我会。他无声应着。如果卖了她可以换回父亲想要的皇商头衔,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卖了,哪怕从此之后他会自责至死,他也不会后悔。 所以,她不该这么相信他,至少怀疑他一点、防备他一点。 「不过,有一瞬间我以为大哥真会卖了我。」方才蔺嫂子提议收她为义女换契约时她感觉到他的犹豫,也猜测他或许根本就是以退为进,可他终究是保护了她。 他不让汤荣闹她,更不打算让她独自留在别庄里,不管他是不是另有图谋,不管是不是因为她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可他还是对她有善意,所以她相信他,也许再相处得更久,他会跟大哥一样时刻护着她的。 第十五章 她很确定冯玉和关振宣的本质是相同的。 她的这双眼非但能看见灵瑰的本质,更能看见人的祸福,虽不是每个人的祸福都看得见,但灵魂本质是不会错看的,她看人看的是这一点。 「……你怎么会如此认为?」刚刚明明就不是这么说的。 他心头颤了下,有种被剖开摊在她面前无法遮掩的惶然。 「大哥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啊。」 「……你又不是货品。」他嗓音有些虚地道。 关子悦笑了笑。「其实蔺大哥他们一家子都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这里,可是大哥不可能待在这里啊。」她从小孤独,拥有家人是再渴望不过的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在哪,你就会在哪似的。」 「嗯,我是这么打算。」就跟着吧,让她看看结果是如何。 冯玉张了张口,不知道该骂她天真,还是庑幸她的天真……如果改天他真背负了她的信任,她会有多怨他? 「大哥,已经很晚了,歇息吧,御医说你要少思虑,否则身子不会好的。」人嘛,为什么非得在脑袋里塞那么多东西折磨自己呢? 「我哪是多虑,我只是在想……止戈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关子悦微皱起眉。「我本是想请蔺大哥帮忙找的,可是心想蔺大哥已经帮了咱们很多,我不好意思再拜托他。」 冯玉闻言,不禁低笑出声,瞧她满脸不解,他才解释道:「放心,不用找他,他肯定没跟着被卷进溪里,我要是没估计错,他应该是没着都江往东找,说不准现在还不死心地找着。」说着,他不禁笑得很乐。 关子悦睨他一眼,不禁想,还真是一样呢,跟大哥戏弄二哥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摇了摇头,她走向窗边的锦榻,准备就寝。 冯玉瞥见不禁低呼,「等等,你要睡在那儿?」 「大哥,这段时日我都是睡在这儿的。她躺下,身上只盖了件丝被。「要是大哥有事,喊一声我就听见了。」 冯玉张了张口,傻眼极了。 居然共处一室!蔺家的人明知他俩不是亲兄妹,怎么没一个阻止她这般胡闹行事? 况且,他如果要如厕……糟,他似乎真的内急了,这要如何是好? 【第六章】 一早醒来,不见关子悦的身影,冯玉只好自己下床梳洗,脚一踩到地面时,伤口隐隐作痛教他嘶了声,但接着走了几步后,觉得尚可忍受他就讲了净房解决人生急事,回了房试着在柜子里找衣衫和裤子,也不管是谁的,只挑合适的套上,回头就着花架上水盆的水稍作梳洗,这会儿才觉得自个儿真的活着了。 本是想到外头走动,可站了好一会,感觉伤口似乎更痛了,干脆往床沿一坐,而这一坐,坐到外头已经大亮,依旧不见关子悦进房,他不禁狐疑了起来。 这儿是王爷别庄,外头有侍卫守着,总不可能出了什么乱子…… 正忖着,突地听见细微的敲门板……抑或者是抓门板的声音,他吸了口气,奋力站起身,咬着牙走去,开了门,还没瞧见任何人影便感觉有什么扑上自个儿的脚,他抽了口气瞪去,果真如他所抖,是关子悦救的那只小红狐抓住自个儿的脚。 他想怒斥,想踢脚,但他身虚体弱,只能没用地被这小畜牲欺侮。 打他醒来,他压根没想过问这只红狐的下落,因为对他而言完全不重要,谁知它如上门来找碴…… 正恨恨地思索解脱之道,却见小红狐不住地咬着自个儿的裤管,像是要拉着他上哪,教他想起这头小红狐十分有灵性,要不是它领着他去找关子悦,恐怕还要费上不少功夫,而它现在纠缠他,该不会是—— 「子悦出事了?」他脱口道。 小红狐蓦地放开他,随即朝外跑去,见状,他也不管自己没穿鞋子,跟着往外走,一段路走得他气喘吁吁,腿疼得厉害,像是伤口要迸裂似的,可偏偏那小红狐不住地回头看,他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到过了廊道转角,就见关子悦状似身有不适趴跪在栏杆边。 「子悦!」他喊道,加快脚步走向她。 关子悦痛苦万分地抬脸,原本就皱起的眉皱得更深了。「大哥……你有伤……不能下床的……」 听她气若游丝,再见她小脸上布满细碎汗水,脸色苍白得吓人,他急声问着,「怎了,哪儿不适?」 「肚疼……」她破碎喃着,光是两个字就快费尽她的力气。 「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即紧揪着他的手腕,「大哥……你的药跟早膳……」 隔着布料,他都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寒意,教他心惊。 「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他低吼着,问她,「站不站得起来?」 关子悦无力地揺了摇头。 冯玉瞧她彷佛随时都会昏厥,便低声道:「失礼了。」话落,随即将她打横抱起,忍着脚痛一步步地往回走。 「大哥,脚伤……」她紧揪着他的袖子。 「闭嘴!」他呼吸紊乱,不断地调匀气息,踏稳了一步才踏出另一步,待他们回房,浑身早已经湿透。「你歇会,我到外头找人。」 才将她搁在床上,她随即又揪住他。「蔺大哥他们都不在……去田里了……」 「外头有侍卫,我差侍卫传话也一样。」冯玉没好气地道,拉开了她的手。 「你忍着,我去去就回。」 「你的脚伤……」 瞧她泫然欲泣,满脸愧疚,彷佛多怕他多走几步路会教他废了脚,直教他心都乱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你担心你自个儿吧。」 冯玉快步走着,边走边想,为何她自个儿都病成那样了,却依旧担忧着他?他都打算要将她卖了,她还将心思都搁在他身上,岂不是要教他更愧疚? 好不容易拖着脚走到大门边,他托侍卫赶紧通知蔺仲勋,随即回房,一回房就见她蜷缩在床上,好似正忍受着滔天巨痛,他坐在床边心急如焚,却是无能为力。 「子悦,再忍一会,大夫一会就到了。」他经声哄着。 「大哥……我没事……」她声若蚊鸣地道。「脚疼吗?」 冯玉死死地瞪着她,又气又恼又心疼。「不疼,你呢,有没有好些?」他以袖擦拭她脸上细汗,不料轻触她的颊,发现她的脸冰凉得吓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会如此?」 关子悦虚弱地张眼,细声道:「大哥……可以抱抱吗?」她的下腹极痛,痛得像是快要死去,要是她真的快死了,她希望至少可以死在大哥怀里。 冯玉顿了下,觉得不该,可横竖刚才都抱着她进房,再者拥抱能让她安心点,又有何不可?她都能守着他彻夜不眠了,自己不过是给一个拥抱而已。 他轻柔地俯近她,将她圈抱入怀。「先说好,我几日未沐浴,身上气味肯定难闻,这是你自找的,别怨我。」 关子悦闻言,虚弱地笑了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却发觉他身子似乎有些单薄。 她怎能有事?这回的祸事让大哥消瘦不少,她得想法子替他养些肉才行……不过是痛,忍忍就好,忍忍就好…… 冯玉哪里曾与人这般亲密过,教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然而听着妯细碎的低吟声,他不由得轻声哄道:「再忍着点,一会就没事了。」 他不知道除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他还能说什么。 他焦急等着侍卫传话,暗恼为何过了这么久,依旧不见半个人,从她身上拉开一点距离,回头望向门板,再将目光调回时,突见她裙上竟被血染红,震愕得说不出话。 「子悦,你不要紧吧!」冯玉难得慌乱地急喊。 然而,她一点回应皆无,小脸惨白如纸,早已昏了过去。 冯玉瞪着这一幕,脑袋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回神,刚起身要再去找人,外头便响起蔺仲勋的声音—— 「子悦发生什么事了?」 门一开,冯玉便吼道:「子悦昏去了,她、她流血了!」 「嗄?」才刚进门的蔺仲看见床上的血,不禁也呆在现场,好一会才朝外头吼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一个先去镇上找大夫,另一个马上回京将御医带来,快!」 镇上的大夫在看诊后,只道:「小姑娘是月事来了。」 第十六章 蔺仲勋不信,那血量那么多,人还昏过去了,怎可能是这样的小事?二话不说对着大夫一阵臭骂,随即把人赶了出去。 然而御医从宫里赶来,看诊后说了一样的话,「王爷,关姑娘确实是月事来了,这恐是初潮,所以血量多了些,才会教她难受地昏了过去,下官再开些调气养血的方子滋补滋补便成了。」 别说蔺仲勋,就连冯玉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真是如此。 「银喜,待石御医将药方开好,赶紧去取药,而你们两个男人都给我到外头去。」杜小佟说着,恶狼狼地将蔺仲勋踹出去,恼他害关子悦多疼了好一会。 两个男人被推出门外,冯玉踉跄了下,还是蔺仲勋拉他一把,才让他站稳了脚步,可偏偏他像是飞蛾扑火,还想往房里去。 「姑娘家的事,你一个男人进去搅和像话吗?」扯住他,蔺仲勋骂道。 「可是那真是月事的关系吗?」冯玉喃喃自语着,还处在震撼中。「也不知道血到底止住了没,她那般瘦弱到底撑不撑得住……」 将她抱进怀里时,他才发现她身形那般纤细,彷佛只要他多施几分力,她就会被他拧碎,而她却只一心挂记着自己,一心一意得教他难受。 他是那么卑劣,利用着她的良善,她却把心搁在他这种人身上…… 「御医在里头,能出什么乱子?倒是你,你的腿伤禁得起走这几步吗?」垂眼看着他沾尘的脚同样染了血,目光再缓缓往上,就见大腿处早已渗出血。「你的伤肯定裂了!」 冯玉往双腿一瞧,才那么一丁点血,这么一丁点痛,哪能和她相比? 他动也不动地守在门口,就等着御医离房时能问得更详实,至少要确知她安然无恙,否则他—— 「冯玉,你要是再不走,就别怪我扛你走了。」 耳边传来蔺仲勋阴恻恻的嗓音,他尚未答话,就已经被一把扛起,无法抵抗地被关在房内,等着石御医。 「石御医,子悦真是因为月事的关系才会痛到昏过去?」好不容易盼到石御医,冯玉抓紧时间问着。 「冯爷切勿担忧,关姑娘确实只是来月事所致,许是初潮才会教她如此不适。」 「可是她流了很多血。」别说床褥,就连他的眼都被染红了。 石御医从药箱里取出上等金创药,边解释道:「有些姑娘家初潮乍到时确实会如此,而关姑娘的状况又比较特殊,许是和她年岁较长才初潮有关。」事实上,他不擅妇科,有些事也是说不准,但大抵应该是如此。 「所以她真的不会有事?」 「放心吧,让她在床上静养个几天就不碍事了,只要调养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转,爷尽管放心吧。」石御医说着,已经动手剪开他的裤子,见开始收口的伤因为行走而逬裂,不由得眉头紧蹙。 「爷这伤口裂得严重,恐怕得要多静养个几日了,否则照这样下去……」 「有劳石御医了。」冯玉瞥了伤口一眼,无奈叹口气。 他当然清楚过度行走只会让他的伤势加重,可在那当下,他还能有其它选择吗?他的心还没有硬到可以视若无睹。 摄政王妃回来时,提及别庄里没有杂役和其它婢女,又因为霜雪米即将收成,所以一早汤家兄弟进宫后,她便带着王爷和蔺小宝下田里去,早膳和汤药还是子悦帮他准备的。 她疼成那样都还恼记着他的汤药,惦记着他的早膳……他又能为她做什么? 上好了药,石御医再三喔咐他至少要在床上乖乖地待个三五天,他应了声,呆坐在床板上,脑海里翻飞的是她惨白着脸记挂自己的模样。 她好些了吗?冯玉想去探探她,但怕一到她房外恐怕又会被扛回,所以他只好耐着性子等。 直到晌午时,蔺仲勋送来了膳食和汤药,他忙问:「王爷,子悦好些了吗?」 蔺仲勋黑着脸瞪着他。「她好多了,已经起来喝了帖药,说腹疼缓和许多了,倒是你,你是存心不让伤好,想让本王当你的侍从不成?你有没有这个命啊,冯玉?」 知不知道农作要收成了,他会有多忙? 如今子悦倒了,他还要照料他……掐死他是不是容易多了? 冯玉愣了下才想起别庄里没有其它下人,汤家兄弟不在,所以就委屈了蔺仲勋。 「王爷,真是对不住,是我思虑太少。」他怎会心乱至此?明知道自己的伤不好就会造成旁人困扰、延迟自己回京的时间,可在那当下,他却顾不得其它。 「你现在就给本王思虑多一点,在伤口没完全好之前,再给本王踏下床一步,本王就让你废了双脚,一了百了。」蔺仲勋语气平淡却是杀气十足。 冯玉识时务地再三感谢,重申不敢再犯。 不管怎样,得知关子悦疼痛缓和许多,确实是教他定心不少,直到晚膳汤荣帮忙送来膳食,他又再打探她的消息。 就这样,一连两、三天,冯玉只能从汤荣或汤显口中探知关子悦的消息,而因为他问得殷切,满脸在乎,这两兄弟看他多了点笑意。 但他却没意识到可以趁机拉拢汤家两兄弟,他满心只想着,再过一天,口子都结痂了,他就能亲自去探望她了。 而这一晚,他特地央求汤茉帮他备了热水梳洗揋澡,忖着待天一亮就去探她。 睡前汤药一喝,他很快就陷入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际,他一侧过身感觉身旁像是有极柔软之物,他探手轻拥入怀,接着却在听到一声低唤时猛地惊醒—— 「大哥?」 他瞪着睡眼惺忪的关子悦,她微眯着眼,不雅地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又唤了他一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至于因为想探视她,结果就在半梦半醒时爬上她的床吧。 「我偷溜出来看大哥,可大哥睡得好甜,害我也好想睡,所以……」她嘿嘿干笑。 她本来是坐在床边,可是实在是坐得累了,又不好叫醒大哥,所以就想说躺上床稍微眯一下,谁知道眯到大哥醒了她还没醒。 瞧她笑得娇憨,他不禁微皱起眉来,不住地打量着她。 是太多日没见到她,所以她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了吗?怎么觉得她像是树枝上初生的花苞,假以时日正要绽放? 「大哥,你生气啦?」她赶紧爬起身,拉开一点距离。 「……没生气,生什么气?」他想,许是多日未见,所以才觉得她有所变化罢了。「你身子还好吗?」 一提起她的身子,她不禁笑得更尴尬,也有些许愧疚。「我也没想到是那样……对不起,都怪我大惊小怪的,害大哥的伤势更严重了。」她听蔺大哥说了,大哥的伤全都裂了,前段时日的养伤可以说是白费了。 大哥不能来探她,她又被蔺嫂子给囚在床上,她天天数着日子,就盼能赶紧离开那张床,夜里银喜姊见她身子已好了许多,没再守在她房里,她才趁机溜出来,急着想确认他的伤势。 「在胡说什么?哪里大惊小怪?」他低斥着。「你疼得难受都还记挂着我的早膳和汤药,我不过是扛你走了一段路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你的伤更重了也是事实……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原本就打定主意天亮去探你的,谁知道你半夜就溜进来……」本是要骂她的清白毁了,但想了想,打他养伤开始他俩都是同屋共寝,她还哪来的清白可言? 而且,真正教他恼的是,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只惦记他的伤,压根不知道要善待自己。 「是喔……可以下床走动了吗?」 「可以,我下床走了几步不成问题。」痛是痛,尚可忍受。 「难怪看起来这般神清气爽。」她直瞅着他坐起身,一头檀发从肩滑落。 在她眼里,大部分的男人蓄长发都难看,可她大哥不同,她大哥关振宣蓄长发蓄得很有型。而他同样好看,哪怕长发披肩也无一丝媚态,只是脸色差了点,瘦弱了些。 尚未束发教冯玉有些不自在,但要把她赶出去,他也办不到,现在天色尚未全亮,他只好别开头,不接触她的目光。 「倒是你,往后要将身子养好,可别日后落下病根,要是每个月都来一回……」真不知道是要逼死谁了,那般吓人。 第十七章 关子悦尴尬地干笑。其实,这事说来也真的是难为情,她哪知道初潮会搞得这么轰轰烈烈,在现代吃了那么多药也没用,这回几帖见效,她更意外,以往听同学说生理期的难受,她现在已经完全能感受,而且压根不希望再有下一回。 「不会啦,石御医的方子很好,还另给了其他方子,蔺嫂子和银喜说要给我好好补身,说至少要补上一个月,可是……」她顿了顿,思索到底要不要问。 「怎?」 「嗯……大哥伤好了就要回京了吧,我不想到时候被丢在这儿。」虽说她也很喜欢蔺家人,可是再怎么喜欢也比不上大哥呀。 冯玉沉吟着道:「启德镇离京城不远,搭马车费不了半个时辰,如果——」 「不要。」她噘着嘴道。 冯玉不禁低笑出声,遭她瞪了眼,忍俊不住笑得更大声。 「我不管,我不要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况且当初是大哥跟我说要带我进京的。」她也想回京探探自己的爹娘呀……好吧,她承认,爹娘对她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实在是分离得太远太久,再者,她不认为爹娘还活着。 五岁那年发生的事,她似懂非懂,可日后回忆起来,总觉得那是命悬一线,无计可施了,爹娘才会将她送到另一个时空避祸。 「我话都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冯玉啼笑皆非。 关子悦乖乖坐着等着下文。 「我的意思是说,这儿离京城不远,你跟我回城东冯家后,我要是得闲就可以带你过来。」 「所以你不会丢下我?」她墨黑的杏眼直盯着他。 「……不会。」巴着她都来不及了,哪可能丢下她? 只是当她看他的眼神愈发天真无垢,他前发地感觉到自己的肮脏龌龊。 关子悦得到他的保证后嘿嘿地笑了起来,彷佛整个人都有精神了,笑问:「大哥,要不要我帮你束发?」 她瞧他的手一直在床边摸索着,像是在找发带。 「你成不成,身子真是无碍了?」他可不想因她再折腾得躺一回。 「没事,真的没事了。」 那字里行间的担忧教关子悦乐陶陶的,正准备要帮他束发时,却突地听到奇怪声响,同时冯玉看向门板。 「你待在这儿,我去瞧瞧。」 「不要吧,你待在这儿,我去瞧。」眼见他要下床,她赶忙拉着他。 虽然他说伤好了许多,但能不多动更好,况且只是细微声响,应当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让他走这一趟。 「给我待在这儿,要敢不听话,可别怪我丢下你。」冯玉沉着脸道。 哪怕他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但关子悦实在不想惹他生气,让彼此不快,终究顺了他,待在床上。 冯玉轻缓地推开门板,往外走了两步,左右两端长廊都看过一遍,压根不见人影,就在他打算折回时,突地又听见细微声响伴随脚步声,来源应该是在二门那头,他不假思索地朝那头走去。 就在过了二门时,他猛地屏住呼吸。 不只他,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和他一样,双眼瞪得老大,连气都不敢喘一声,死死地盯着那头不知道打哪来的庞然大物。 老虎……为何启德镇上也有老虎? 他目光微移,瞧见跟在老虎后头、本来守大门的两名侍卫,而在他右手边吓得满脸惨白的是摄政王妃。 这下可糟了,手无寸铁是要如何搏斗? 不……就算手上有武器,恐怕也要费上一番功夫,那两名侍卫明明就配着长剑怎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要真让这头老虎踏进二门内,那会是怎生的光景? 更糟的是,眼前这头庞然大物和冯玉四目相接了,然后突地张口露出獠牙吼了声,教那两名侍卫退得更远,眼看着摄政王妃像是快站不住了,他正思索着要怎么护住她时—— 「搞什么?什么时候启德镇也有老虎了?」 嗓音响起的同时,他感觉身侧有人走过,高大的身形,平稳的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摄政王妃身旁,一手将她搂进怀里,随即面露狼戾。 「搞不清楚状况不成?不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吗?」蔺仲勋怒咆了声,随即朝侍卫吼看,「把剑给本王扔过来!」 侍卫吓到手软、仍赶紧把剑抛来,几乎同时,老虎已经作势要奔跑,冯玉吓得倒抽口气,却也瞧见那头老虎的腿竟绑着布巾,蓦地想起太山上的老虎。 「阿虎!」 说来也吊诡,就在冯玉吼出口的瞬间,那只老虎顿住了脚步,而手执长剑的蔺仲勋已往前跨一步,好似那只虎胆敢再向前一步,就要血溅当场。 「王爷,剑下留情,那只老虎恐怕是来找子悦的。」冯玉随即扬声喊道:「子悦,你快点过来!」 不用他吼,方才蔺仲勋的吼声,就已经教汤家兄弟和蔺小宝赶来,关子悦也已经走到二门,一见老虎便快步朝它跑去。 「阿虎,你怎会在这儿?」她问着,脚步不停。 汤家兄弟和蔺小宝错愕地互看了眼,接着见冯玉跟在她身边靠近那只老虎,眼见她伸出了手,大伙担忧她会不会被一口叼走时,那只虎却用头蹭着她的掌心,甚至还发出古怪的咕噜声。 「怎会在这儿呢?你的伤很重呐……」她说着,轻捧着它的头和它磨蹭了两下便要它躺下,随即拆开布巾,就见口子结痂又裂,如今还渗着血。「都怪我不好,我应该将你照料好再离开的,对不起。」 关子悦一脸愧疚地贴近老虎,只见老虎低吼了几声,大大的虎头随即蹭进她怀里,吓得在场所有人都险些瞠凸眼,唯独冯玉还算镇定。 「想我啊?想我也不能跑这么远啊……唉,你这是要我怎么办?」 它的伤得要静养。可她却不知道要带它上哪静养。 冯玉直盯着她,再看向那头虎,觉得她彷佛在和它对话……她是自言自语,抑或者真能与这头野兽对话? 「子悦,你得要先跟他们解释一声较妥。」他好意提醒着。 关子悦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才发现大家像在比谁眼睛大,眼眸一个瞪得比一个还大,教她只能心虚地干笑两声。 唉,好难解释。 【第七章】 当蔺家大义子唐子征赶回别庄时,才刚踏过二门,脚步便急速地转了向,神色惊恐不已。 「真的是老虎!」他喊着,嗓音却是压得极低极轻,生怕惊吓到猛兽。 冯玉望去,瞧着是个一身朝服的男子,面貌凊俊秀雅,他快步走到摄政王妃面前,彷佛要护着她。 「子征,你不用担心,阿虎不会咬人的。」关子悦见状,赶紧搂着老虎的脖子,怕它见生人冒出了野性,感觉就跟在安抚只预备咆哮的狗没两样。 冯玉在旁听着,发觉她是真的跟蔺家上下都处得很好。 「你怎么跑回来了?」蔺仲勋就坐在杜小佟身旁,正对着阿虎,以冷沉的眼神与它对峙,只要它敢随便吼一声吓到他的亲亲娘子,他就马上撕了它的嘴。 「爹,汤显跟我说的,说爹要工部派人过来盖个圈子,所以皇上就要我先过来看看。」他原以为可能是只幼虎,没想到会是一只这么庞大的老虎啊。 「有没有问估计什么时候可以完工?」蔺仲勋懒声问着,眼神依旧跟老虎对峙中。 「爹,没那么快,总得让工部的人过来瞧瞧,估算一下。」 「估算个什么?我不过是想将后院那片林子改成园子,加点栏杆让这家伙出不来而已。」 「……我以为爹是想要盖个笼子。」这不是工程浩大? 蔺仲勋没吭声,眼神一转,落在关子悦身上。 关子悦干笑着解释道:「是我跟蔺大哥要求别将阿虎关在笼子里,尽可能地让它待在山林间……」其实她听说附近有座狐影山,本是要将阿虎暂时带到那里的,可偏偏蔺嫂子不肯,她又无法接受把阿虎关进笼子里,所以只好折衷成盖园子了。 唐子征皱了皱眉头,想到这只老虎要暂时搁在家里,怎么想都教他头皮发麻。 「子征,你放心,在园子丢好之前,我会让阿虎待在我房里,绝对不会让它乱跑也不会让它吓到任何人。」关子悦心知他担忧的是什么,随即又拉起了老虎的两只前脚搭在自个儿肩上。 第十八章 「子悦!」唐子征喊得险些破音。 「没事的,阿虎很乖,它听得懂人话的,只要不让它饿昏头,其实它是可以和人和平共处的。」像是要应和她说的话,阿虎随即朝她的胸口猛蹭着,吓得唐子征险些大叫。「等到它伤好了,我会带它回太山的。」 冯玉却压根不作此想,不想再让她回到那是非之地,谁知道回去会出什么乱子,可这庞然大物想要觅个安身之处也确实不是易事。 「往后的事往后再处置,眼前要紧的事,赶紧把整个工字班给我找过来,我要在天黑之前搞定园子。」蔺仲勋不容违逆地下达命令,压根不管办不办得到,随即便抱着亲亲娘子进房休憩。 「天黑之前……」唐子征喃喃说着。「这不是在为难人吗?现在都晌午了。」 「子征,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关子悦满脸愧疚地道。 唐子征笑了笑。「不关你的事,我那个爹向来是这样的,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我得赶紧回宫一趟。」对他而言,子悦就像是老天送来的妹子,他很想疼爱珍惜的,可是汤显竟说她年纪比他还大……唉,他真想要个妹子。 「一路慢走。」关子悦瞧他摇头叹气地走了,不禁颓丧地揉着阿虎的脸。「阿虎,不是你的错,实在是……人与兽很难共处呢。」虽说她能和所有的飞禽走兽对谈,甚至能够驯服大半,但不代表她就适合和它们共处在一块。 冯玉在旁注视着她,瞧她专注地看着阿虎,又开始和它交谈了起来。 自言自语也不该是如此吧……总觉得不太对劲。 「大哥怎么一直看着我?」 「不,我是在想你和唐大人挺熟的。」 「谈不上熟,这是我跟他第二回见面,因为他几乎都待在宫中。」只是她觉得唐子征是个非常无害且温柔的人,所以很投缘。 「是喔。」冯玉随口应着,倒不是真在意她和唐子征有几分交情,而是愈看她和阿虎相处,甚至是中途杀入她怀里的阿吉,他愈发认为她肯定是凤巡要找的人——身有异能,能与兽交谈,眼观过去未来…… 拥有开朝天官血缘的乐家后人。 这个下午,王爷别庄热闹非凡,工匠就找来了十几个,就连工部工字班也全员出动,惹来村民侧目,有的与蔺家人相熟的更是大方地进了别庄,找那头据说自投罗网的老虎。 「这不是关姑娘吗?」一票村民眼利地瞧见站在栅栏边的关子悦。 关子悦闻声回头看去,欠了欠身,嘴甜地喊道:「薛叔。」她之所以记得他,那是因到田里赶麻雀时,这位薛叔也在场,蔺嫂子跟她介绍过。 跟在身旁的冯玉瞥了眼,就见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领了一票村民走来,开口便道:「太好了,正巧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 「我是想问你,怎么那喂食府雀的法子,王妃用了有效,咱们用了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眼看着王妃的农作大丰收,咱们却是跟往年一样损失不少。」 「呃……」关子悦不禁语塞。 她没想到蔺嫂子会好心地把这法子教给其它人,更没想到那天汤荣说的都是真的,眼前这阵仗她到底要怎么脱身?总不可能要她再去跟麻雀们斡旋一次吧,那外人不起疑才怪。 「所以我想问你,是不是要在那菜叶稻谷里下点毒?」 「不成,要是把麻雀都毒死了,对农作也不全是好处。」 「麻雀都要将咱们的农作吃完了,哪来的好处。」薛叔不禁发噱。 「薛叔,麻雀虽会吃稻谷,可是在未结穗之前,麻雀也会吃掉水田里的害虫,要是没有麻雀,害虫一多,吃掉了根茎,哪有结穗的机会?」 「是这样吗……」薛叔迟疑,但是想找出赶麻雀的法子。「要不你说,如果不下毒,到底是要怎么做?」 「不是,那个……」 关子悦面露为难,可眼前这票村民压根没打算放过她,一步步进逼,冯玉正欲伸出援手时,栅栏里的阿虎已经放声咆哮,别说村民险些吓得软腿,在场工作的工匠都吓得丢下工具往另一头跑。 「阿虎,没事没事,没事的。」关子悦将手伸进栅栏里抚着它的头,轻扬笑意安抚着。 阿虎不住地跑着她的手,像是只撒娇的大猫,教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傻住,直到有村民道:「她莫不是山魅下山吧,要不那日麻雀在她头上盘旋了下就全飞走了,如今这猛兽也教她驯服得连声都没再吭一声。」 关子悦闻言,眉头微皱,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您老误会了,在下是京城粮商冯玉,在下经手的粮食难以计数,接治过的农家少说也有千百个,可从未听过有什么法子能够一劳永逸地驱逐麻雀。」 冯玉快一步挡在她面前,漾起和气生财的笑脸,「不过有个法子倒是可以试试,听说是以往昆阳城农家所使用的法子。」 关子悦用余光偷觑着他,总觉得他彷佛察觉了什么,正替她掩饰。 「什么法子?」一票村民被转移了心思。 「扎草人,然后在草人与草人之间系上丝带。如此一来秋风一吹,丝带就会飘动,麻雀就不敢停在田地里了。」 「欸,这法子似乎可行。」 「诸位可以回去试试,花不了太多银两。」 「可方才她那驯服猛虎的法子也太古怪了,一个小姑娘哪有本事让老虎变成猫?」有人还是不死心地抓住这一点。 冯玉正欲开口时,蔺仲勋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喊了声,「阿虎。」 阿虎瞧他一眼,瑟缩地垂着头,举步维艰地朝他而去。 蔺仲勋学关子悦抚着阿虎的头,将阿虎治得服帖帖的,让一票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就连关子悦和冯玉也不敢相信。 「驯服一只老虎有什么好说嘴的?很简单的,喏,你来,手借本王,本王亲自教你。」蔺仲勋话落便要拉着方才开口的人,吓得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他才呿了声,「以为本王谁都肯教不成?」 「蔺大哥,你什么时候跟阿虎这么好了?」关子悦诧问着。 不管怎么说阿虎还是极具野性的猛兽,寻常人就算能驯服它,也绝不可能只花这么短的时间。 蔺仲勋时笑了声。「这天底下有我驯服不了的吗?当初你嫂子那么烈的性子还不是让我收服了?」 「咳……嫂子在你后面。」关子悦咳了声,压低音量说着。 蔺仲勋一回头正要赔笑,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票逃得远远的工匠,教他瞬地被戏弄的怒火发泄出去,「一个个杵在那儿是怎样?还不赶紧干活,要是天暗下来,栅栏还没做好,你们也就别离开了,咱们家的老虎正饿着呢。」 话落,一票人拉绳的拉绳,敲桩的敲桩,一个个忙得连眼都不敢乱瞟。 吼完后,他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回头就瞧关子悦笑得一脸得意,冯玉则不住地扯着她,像是怕她冲撞了他。 「本王决定了。」他突道。 冯玉抬眼望去,就怕他不经意说了什么,会将关子悦永远地困在这里。 「阿虎往后就养在本王这儿,本王要是得闲就带它出去吓吓人。」 冯玉微松了口气,关子悦道:「蔺大哥真的愿意留下阿虎吗?可是阿虎应该要生活在林间,要是留在这圏子里……」等同被囚禁。 「这家伙终究是有野性的,要是纵虎归山,天晓得它日后会伤了多少人,抑或是被杀?」说着,瞧她露出犹豫之色,显然也认同他的说法,所以便接着道:「另一桩事,那就是本王要收你当义妹。」 当晚,用过晚膳之后,蔺仲勋随即押着她敬茶,非要将她收为义妹不可,还要回家验收栅栏的唐子征将这事禀告皇上。 瞬间,关子悦的身分不可同日而语。 杜小佟是乐观其成,几个义子也无异议,而且从善如流地立刻改口喊姑姑。 反倒关子悦神色紧张地道:「蔺大哥,我已经有义兄了。」 「怎么,你有义兄就不能再认一个义兄吗?你知不知道你有了我这么一个义兄之后,对你另一个义兄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蔺仲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冯玉,忍不住要说这家伙真是该死的狗屎运。 第十九章 冯玉自然清楚蔺仲勋指的是什么,哪怕不是正式的敬茶入族谱,身为摄政王爷,走在京城里可是能呼风唤雨的,而同为义兄的他自然能得些余荫,但相对的要是她有点损伤,他可能要跟着遭殃。 不管怎么讲,那位大娘说的没错,她真的是能逢凶化吉的福星。 「可是,我要跟我大哥回京的。」关子悦小声说着,又赶忙道:「我大哥说了,届时要是得闲,他会带我回来探视蔺大哥跟蔺嫂子的。」 蔺仲勋哼哼两声。「本王记下了,希望冯玉是个能常得闲的。」 此话一出,冯玉苦笑了下,关子悦却乐得朝蔺仲勋连喊了几声大哥,教他别过脸撇着嘴。 「得了,这几声大哥叫得可真不是普通的狗腿。」 冯玉看着关子悦和摄政王夫妻玩闹了起来,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哪怕半点血缘皆无,也够她欢欣鼓舞,他的眼神渐渐转为深沉柔和。 这样甚好,如果有天他不在了,至少她还有去处。 眼看已是深秋。阿虎的伤已好,就连冯玉也恢复到能够行走自如,于是冯玉便托了欲进宫的唐子征到城东冯家通知一声,差人来接他回府。 临行前,关子悦和阿虎离情依依,令他瞧得眼角抽搐了几下。 「冯玉,你可得好生待子悦,她要是有半点差池,本王唯你是问。」蔺仲勋神色狼戾地警告着。 「不会的。」光她初潮时就快要将他吓坏,他怎能允许再有其它意外。 「最好是。」蔺仲勋哼了声;回头瞧关子悦已经告别好了,杜小佟上前嘱咐了几句,临行前又塞了一个大包袱给她,教她感动得眼眶红红的。 「爹,冯家的马车到了。」蔺小宝从外头走来。 冯玉随即谢了声,便道:「子悦,咱们该走了。」 关子悦抹了抹眼,才跟着蔺仲勋夫妻往外走去,一到大门,冯玉见那马车正觉古怪时,便见冯珏从马车下来。 「欸,双生子?」蔺仲勋来回看着两人。 冯玉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在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来的人会是冯珏?他不是说了城东冯家吗?唐子征不会蠢得上城西冯家通知吧! 「见过王爷,在下是皇商,城西冯家的当家冯珏。」冯珏恭敬地朝蔺仲勋作损后,随即又朝冯玉笑道:「大哥,可以上马车了。」 「一句大哥教我诚惶诚恐,还请往后别这般唤我。」冯玉笑眯眼道。 「大哥怎么这么说?一从唐大人口中得知你安然无恙,我可是立刻差人到城东通报了声呢,而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太山脚下后来的事我想跟你说说,也想知道你后来是如何辗转来到这儿。」说时,目光不忘扫向他身旁的关子悦。 她是无恙,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相隔一段时日未见,面貌怎会有如此太的变化?之前还很稚气,现下却像是荳蔻少女了。 可想来也对,正在成长的孩子,改变总是比较大。 「真是多谢你了。」冯玉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堂堂一位侍读学士,还真会出岔子。 横竖这个人情是欠定了,这马车他更是非搭不可,说着,便牵着关子悦先上马车,再回头朝蔺家夫妻作揖告别。 待人都走了,蔺仲勋不禁搓下巴。「不是双生子却像是双生子一样,这也真是有趣……娘子,你想这两个该不会都想抢咱们家妹子吧。」 「他们想抢就抢得了吗?」杜小佟淡道。 「娘子,你认为子悦会挑谁?」 杜小佟摇了摇头走进大门里。「哪个我都不喜欢。」 这两个男人心思一样重,跟这种男人在一起,哪来的幸福,可偏偏子悦就是死心眼,嘴上没承认,可任谁都看得出她把心给谁了。 「真巧,娘子,咱们难得有志一同。」 「所以,你们就顺溪一路往东流到清江,来到了启德镇?」 「嗯。」冯玉意兴闹珊地应着,漫不经心地问:「止戈呢?」 「我跟他留在平川,待雨小了才雇了船家驶往都江,一路上没什么收获,止戈不死心地来回找了好几趟,哭得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令他好几次生出打昏他的冲动。 冯珏还想着,便听见冯玉极度愉悦的笑声,正想问他笑什么,坐他身旁的关子悦已经叹气开口—— 「大哥,你真的很坏。」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你肯定是想象止戈边找边哭的模样,教你乐得很。」唉,他那坏心眼真的是累世而来的。 「你会读心不成?」 「会啊,我可以想象待会要是回府时,止戈如果一见你就哭,你肯定会好生耻笑他一番。」不过这时就不是坏心眼了,而是面对止戈的眼泪会让他很别扭,嘲讽刚好拿来掩饰不自在。 冯玉浓眉微扬,这才发觉她彷佛很懂他,打一开始就摸清他的性情…… 怎么可能?他这性情只会在家人面前显现,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一段时日不见,大哥和子悦似乎是更加熟悉了。」冯珏在旁打量着,总觉得两人之间透着一种他介不入了的氛围。 他俩的命运也真是大出意料之外,能够安然无恙已是祖上积德,想不到竟还会在摄政王的别庄里静养,当侍读学士唐子征来到城西冯家代传消息时,他简直不敢相信。 更吊诡的是唐子征称呼关子悦为姑姑。 当他来到别庄时,见摄政王和摄政王妃待他俩的态度,教他不由想起关子悦失踪时,黄天茂有多么地失落,直说非将她找回不可,只因她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福星。 福星……看来果真是福星。 「那是当然。」从夏末到深秋,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养只狗也生出感情了,更何况打一开始她就主动靠近自己。 对了,她凡事都提起她大哥,总拿她大哥和他相比,彷佛透过他看着她大哥……心里顿时生出某种陌生而教他难以言喻的心情,简单概括,就是不舒服。 也许找个时间再跟她好生聊聊,他不是她大哥,再像也不是,绝不允许她真把他当成她大哥。 「大哥,咱们两家真不能和平相处吗?」冯珏突有感而发地问。 冯玉微抬眼,嘴角微扬。莫不是拐弯下最后通牒,抑或者是打算在子悦面前揭他底牌? 一旁的关子悦见两人面带笑意却一丝笑意皆无,不禁问:「为何两家不能和平相处?」先前她就隐约察觉他俩不是很对盘,如今冯珏的话又很有深意,教她不问都不成。 「是冯珏搞错了,咱们两家一直是和平相处的。」 身为城西冯家当家的冯珏无法事必躬亲打理所有商行,所以身边定有同房的手足帮衬,那些人掌了点权,暗地里出手裁粮行的生意,甚至威吓农家地主不准将米粮交由他收购,他是懒得说,不信冯珏不晓得。 这种相处方式一直是他的底限,再要更多,他可受不了,也别认为他会一直被压着打而不反击。 「可是——」 「大概是六十年前左右,冯玉的老太爷和我的老太爷是一对双生子,因为冯玉的老太爷抢了我家老太爷看中的姑娘,因而兄弟撕破脸,本就承袭皇商之位的老太爷因而分宗,成了如今的城东冯家。」冯珏淡道。 「不是吧,我听说的是我家老太爷仰慕的姑娘身分太低引来族人不满,因此而分宗的。再者,也是因为这样咱们城东冯家向来是只娶妻,无妾无通房,跟你城西冯家为求子孙满堂,搞得妻妾争宠、嫡庶相残截然不同。」冯玉托着腮告知始末原由。 冯珏脸色微暗地瞠着他。「嫡庶相争是大户人家皆有的通病。」 「城东冯家不会有这种通病,别因为你家有,就认为天下大户都有。」冯玉毫不客气地反击着。 关子悦在旁听着,大约明白了两人是同出一脉,对于两人未明言的嫌隙也能略略猜测。 横竖就是互看不顺眼,在生意上大概也使了些小手段,所以大哥一直对冯珏淡漠对待。 唉,这种事,易结难解。 一路上,谁也没再吭声,车内的气氛比外头阴霾的天还要阴阴,所幸如冯玉所说,从京城到启德镇费不了半个时辰。 第二十章 马车停在一幢宅子前,屋外站了两个人。 冯玉下马车时,很自然地盯着另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 「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就在他牵着关子悦下马车时,身后被冲出宅子的某人结实地撞了下,要不是他站得够稳,恐怕是要被撞进马车里,教他恼火回头—— 「怎么我回来教你这般不开心,非得再将我撞进马车里?」 「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止戈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你不是那个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冯玉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脸推到远处。「别靠过来,那些鼻涕泪水敢沾上我的身,瞧我怎么整治你!」 关子悦听了,低笑着下了马车,对着冯玉摇头叹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好像他的心思全被她看穿似的。 「没事,只是大哥,你不跟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她看着门边两个人。 「这一位是咱们府上的总菅,你喊他全叔就成了。全叔,她是子悦,是我刚认的妹子,往后咱们这儿就是她的家了。」 「全叔。」关子悦甜甜地朝着那看似年过半百的男子喊着,随即看向另一位面貌异常俊美的男子,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和蔺仲勋有几分相似,等了一会,发觉冯玉似乎没打算介绍,抬眼就见他正看着冯珏问—— 「这是你带过来的人?」 「嗯,一位管事,苏破,上车吧。」冯珏吩咐,那人朝冯玉和关子悦微颔首,绕过两人上了马车。 经过的瞬间,彷佛有电流从身上窜过,教关子悦不由得回头望去,古怪地皱起眉。 「怎了?」冯玉问着。 「没事。」应该是她的错觉或是静电吧。 「走吧。」冯玉牵着她的手,硬是将企图再靠过来的止戈推到一旁,带着她踏进了府邸。 冯玉这才问:「包袱里头装的是什么?」瞧她抱得那般宝贝,像是里头装了什么金银珠宝。 「嫂子给我做的衣衫罗裙。」 冯玉不禁抽了抽眼角。「难不成王妃认为我会亏待你?」 「唉,你不懂啦。」她说着,脸上浮现可疑的红。 这包袱里装的确实是有衣衫罗裙,但只有一套,其余的是……古代卫生棉,真不是她要嫌,可那真的好不方便,她真想干脆绕成日式丁字裤算了。 一路走往大厅,便见有两人迎面走来,动作飞快得教冯玉立刻喝道:「你们两个全给我停住!」 两人随即乖乖地站在原地,可却整齐地眼巴巴望着冯玉。 冯玉正打算要斥责两人,却突地听见关子悦银铃般的笑声。 「……你在笑什么?」在他准备教训两个弟弟时笑,要他怎么动手? 「不是,他们……」关子悦不住地揩去笑出的泪花,随即撒娇般地喊着,「二哥、三哥。」 到底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能将这三人前世今生的命运绑在一起,而且依旧是一家人? 所以,老天是知道她已经不能再待在那个世界,所以才把她带回这里,因为这里也有她美满的家,对吧。 「你是……」行二的冯净不解地望着她。 「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我的弟弟?」冯玉狐疑问着。 关子悦笑得眉眼弯弯。「天机不可泄露呀,大哥。」 马车缓慢地朝城西而去,经过热闹的市集时,冯珏才低声问:「是不是她?」 「是。」苏破笑道。 「你何以确定?」 「天机不可泄露,横竖当我经过她身边时,我就能确定是她。」 冯珏闻言,垂敛长瞎不语。 几个月前,这个名叫苏破的男子,毛遂自荐说能以法术将他欲找之人拉进某个城镇,而那人必定会引他前去。 截至目前为止,一切都如苏破的说词,如果关子悦真是凤巡欲寻之乐家后人,那么,他会不计代价抢到手! 【第八章】 冯玉捧着刚熬好的汤药,才刚踏上回廊,便听见房间里传来关子悦银铃般的笑声,其间还伴随着他家两个弟弟压抑的笑声。 他脸色一沉,刻意放轻了脚步,停在敞开的房门几步外,听着里头的交谈—— 「真的,我家大哥也不知道是哪儿出问题,对外人比对家人好,都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他的亲人。」开口的是冯净,说得口沬横飞,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人一吐苦水。「他对咱们是一看不顺眼就拳打脚踢,要不是我皮粗肉厚,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说真的,他非常怀疑自己上辈子肯定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被大哥欺凌到这种地步。 「二哥,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大哥待咱们严厉也是为了让咱们能独立自主,别事事都依赖他。」行三的冯璘开口缓颊着。 「我告诉你,老三,你怕他,我可不怕他,说真的,硬要打,我不见得会输他,我是让他、敬他!」 关子悦瞧着冯净那斯文白净的脸硬是挤出几分狰狞,教她忍遏不住地笑出声,尤其在瞥见冯玉出现在门边时,她不禁笑得更乐。 她想,也许她早在不知不觉中被大哥给潜移默化,所以看到有人要倒霉了,她却忍不住笑意。 然而背对门口的冯净哪里知道危机来了,卖力地使出浑身解数要让新妹妹笑得更开心,于是他扬起了手,握起了拳头道:「说真的,只要我心有那么一丁点狠,这拳头一挥,肯定是会将他给打飞的,可我于心不忍,念着手足情,所以我向来是忍着的。」 「……我倒觉得你可以不用忍得那么辛苦。」 冯璘应声站起,指看冯净,「大哥,我劝了二哥的,可偏偏他……」 冯净一双大眼瞠去,不敢相信他竟然卖兄求活路。 到底是不是兄弟?刚刚跟他一样说得义愤填膺的家伙是谁?! 冯玉将汤药往桌面一搁,双手往冯净的肩头一按。「来呀,当大哥的也很想知道你要怎么将我打飞,让我见识见识吧。」 冯净抽了口气,缓缓地回过头,正要学他家老三吐些恶心的鬼话时,却听见关子悦的笑声,他不禁面带赫然。 真的是太丢脸了,本来是要让关子悦见识他的男子气概的,谁知道大哥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出现…… 冯玉打量着已经笑趴在床的关子悦,很想问她到底是哪里好笑,但看在能让她开心的分上,这家伙的帐,他可以改天再算。 「好了,两个都出去。」他将冯净一把推开。 两兄弟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冲出房,却又听到他淡淡地问:「老三,打听到关于苏破的消息了吗?」 「大哥,再给我一点时间,肯定能打听到。冯璘立刻立正站好,多怕他办事不力,大哥会训他一顿。 冯玉经点着头,头也不回地问:「咱们家力大无穷的二弟,昆阳今年涝灾,与咱们打契的农家损失如何,有无找到替代农家?」 「大哥,我已经全数记了帐,也已经找到其它合作的农家签了合同,全都搁在书房里。」冯净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一口气说完。 冯玉摆了摆手。「出去时顺便把门带上。」 两人大松口气,冲出门时不忘轻轻地关上门,两人对视一眼,有夫一同地认为——往后不管办砸了什么事,将关子悦抬出来就对了! 冯玉端起汤药吹凉,坐在冯净方才坐的椅上,心里猜出那两个弟弟的思量,撇嘴哼了声,暗恼自己竟为了她打破了惯例,往后要是出了什事,两个蠢弟弟恐怕都要将她拉出来当挡箭牌了。 「大哥,你生气了?」关子悦乖乖地端坐在床上。 「没。」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真的生气了?」她偷偷地靠近他一点。 「没有。」他将药碗递给她。「没那么烫,可以喝了。」 「可以配糕饼吗。」关子悦将搁在床边的桂花枣酥端到面前。 冯玉冷冷看了糕饼一眼,猜想会心细如发地给姑娘家带糕饼的,必定是三弟了,毕竟他那蠢二弟只心细在帐本上。 「……可以。」他似笑非笑地道,心中如想,也许他太过仁慈了,才会教他俩一得闲就晃到她这儿来,是时候给他们多一点差事忙了。 看她喝着汤药,一张小脸快要皱成包子状,他不禁叹了口气,摸了摸搁在衣袋内的那袋糖饴,思索着到底要不要给她,毕竟她都已经有糕饼可以解苦味了,现在拿糖饴似乎有些多余了。 第二十一章 「往后,我会尽量别让那两个家伙打扰你。」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晚一点把那两个家伙找来教训一顿。 「不会啦,怎么会是打扰,有人陪我聊天很好啊。」 「两个大男人窝在姑娘闺房,像话吗?」 「是哥哥,没关系。」 「就算是兄长也不成。」当初待在王爷别庄时,汤荣就常常窝在她房里逗她闹她,看在救命之恩的分上,他不能计较也无从计较,但这冯府向来是他作主。 你呢?关子悦不禁看着他再看向已经紧闭的房门,真觉得他是标准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可是我一直窝在房里也很无聊。」谁像她这般好命,竟有这么长的生理假? 在她生理期前两天,他就突然不准她到外头走动,甚至开始依着御医给他的药方熬药,要她好生调养,眼看着生理期都已经过了,为什么他还是将她禁锢在这张床上呢? 「改天买几个丫鬟伺候你。」 「不用那么麻烦,我没有那么娇贵。」 「但是有姑娘家在的话,有些事比较方便。」 关子悦嘿嘿干笑了几声,很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事,只是……「家里真的没有半个丫鬟呢。」打她进冯府瞧见的只有全叔和几个小厮杂役,连个姑娘影子都没有。 「我娘不在之后,丫鬟随即婚配送到庄子,一律不准留在府里。」 「喔……」因为不想出现通房恶习吧,也许是因为这样,城东冯家人丁不算兴旺。 她忖着,吃完糕饼,却发觉糕饼竟然压不过这股黏在舌尖上的苦味。 瞧她微皱着眉,他不禁问:「身子还好吗?」 「嗯?我没事啊。」她好得不得了,这一回和上一回相比,可真是天差地别呢。 「那你皱什么眉头?」 「喔……」她抿了抿唇。「没啦,只是觉得嘴里还是好苦。」 她知道那些方子分了生理期前中后,其中就属这生理期后的最难喝,她在别庄时被强迫喝了好几天。 冯玉忖着,从胸口里摸出了那袋糖饴。「今儿个我去商行回来时,适巧路过卖糖饴的铺子,心想你连喝了好几天的药,就顺手买了些,要是口苦……那就尝点吧,也许能解点苦。」 「谢谢大哥。」她欢天喜地地接过便塞了颗入口,笑得眉眼弯弯。「还是大哥好,知道给我买糖。」 哪个女孩不爱吃甜的?这糖是及时雨啊! 冯玉瞅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知道我待你好就成了,说什么谢。」 「就知道大哥待我最好了。」她拉着他的手轻晃着。 「狗腿。」他啐了声,却笑得万分满足。 「哪是,除了我爹娘以外,全天下待我最好的就是大哥了。」 冯玉听完,唇角的笑意却逐渐凝结。「关子悦,我不是你大哥。」虽说一直以来她都是喊他大哥,但他听得出来她刚才说的大哥并不是他,而是将另一个男人重叠在他身上。 关子悦顿了下,干笑了声,放开了手。「嗯,对呀。」他说的没错,是她自个儿混乱了,尤其见到二哥三哥之后,她总觉得她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兄长们一直在她身边,如往常般宠爱她,可实际上,还是有些不同的。 冯玉垂敛长睫,她应答得如此快,敎他心里满是不痛快,好像他逼着她非得正视什么。 事实上他们可以用原来的方式互相照应着,当她的大哥没什么不好,可现在的他就是不能忍受她透过他,看着另一个男人。 他,不是真正教她挂心的那一个。 莫名的,他厌恶这种状态,但见她失落,他更厌恶无故挑起事端的自己。 正忖着该要如何缓和气氛,便听见又快又急的脚步声,他好整以暇地回头,在门板被推开的瞬间,他劈头就道:「你就这么急着送死?」 冯净喘了声,赶忙道:「大哥,不是,是城西冯二来了,还带了个官,姓唐的,说要见子悦呢。」 「谁准你喊子悦闺名的?」知不知道姑娘家闺名不是闲杂人等都能喊的? 冯净顿了下,子悦是大哥的字号他以为是找大哥啊,心里虽在想这个,嘴上却不敢说,只能转移话题道:「大哥,你要不要先上大厅会一会冯二?」 「子征是来找我的,我去见他。」关子悦连忙要起身。 「不用,你在这儿躺着,要是有什么事,我告知你一声便成。」他沉着脸,思索着唐子征怎会是冯珏带来的,可偏偏他想的都是她方才失落的表情,在起身时,他忍不住回头道:「怎,不喊大哥了?」 「咦?」不是他说,他不是她大哥的吗…… 「算了,我先去探探。」 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冯玉随即到了大厅。 一见唐子征,冯玉便作揖问道:「唐子大人怎会和冯珏一道前来?」他懒得猜了,干脆直问。 唐子征闻言,不禁面露尴尬,咳了声道:「呃,因为我不知道冯家还分了什么城东城西的,所以就上了之前去报信的冯家,谁知那儿不是你这个冯家。」 当初他要回宫时问了人粮商冯家在哪,人家就指往城西,他哪知道城东也有?唉,没事分什么东西,不是故意迷惑人吗。 冯玉眼角抽了下,很怀疑他这个三甲进士、侍读学士恐怕是皇上亲圈的,压根无关科举吧。 「大哥,唐大人上了我那儿,所以我就特地将唐大人送过来。」一旁的冯珏这才出了声。 「多谢。」要不是唐子征在场,他就准备打赏了。冯玉扬起无懈可击的笑问:「不知道唐大人找子悦所为何事?」 「是为了皇上所托之事而来。」 冯玉微扬浓眉,眼角余光打量着冯珏,瞧他亦是若有所思,于是便道:「冯珏,多谢你送唐大人过来,想必你事务繁忙,就不耽误你了。」 「哪儿的事?能送唐大人过来,自然是因为正闲着,喝大哥一杯茶的时间还够得很。」冯珏端起茶轻呷了口。 冯玉笑着,心里却已经不知道咒骂他多少回。最终,他还是只能当着冯珏的面问起皇上所托之事。 「这事说来也为难,我本是不愿的,可圣旨难违,只好请姑姑跟我进宫一趟,去瞧瞧外族送给皇上的一只狮子。」待会还要请关子悦千万别将这事告诉他爹娘,否则他绝对吃不完兜着走。 冯玉瞬间皱起眉,一脸惋惜地道:「唐大人,这可真是对不住,子悦这阵子身有不适,恐怕无法进宫。」 狮子这种猛兽他听过,本朝未产,大抵都是外族献上的贡品,听说身形和只老虎相差不远,她一个姑娘家老是和那些猛兽处在一块,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哪怕她再会驯兽,也不可能次次都顺利。 「姑姑又病了?我马上差御医过来诊治。」人回到京城,想医治也方便许多。 「倒不是病了,只是……先前的毛病,御医交代过得好生养着,否则往后恐怕会落下病根。」他不想说得太白,这样点过,他应该是明白的。 「喔……那就过几日再请她进宫。」唐子征自然是明白的,如果可以,他压根不想去勉强关子悦,只是——「不管怎样,姑姑是跟我爹结义的,也要我特意跟皇上禀报过,皇上也提过找个闲必要见她一面的。」 换言之,不管医不医治那头狮子,她都得进宫一趟。 冯玉心里恼着,神色却不变,应声道:「那就烦请大人跟皇上禀报两日后吧。」既然是避不开,那至少要等她脸色再好些。 「也好,就如此吧。」 正当冯玉送唐子征出大厅,却见关子悦从廊柱后头走出,他朝她一瞪,她却道:「我想看狮子。」难得有机会近距离接近狮子,她想去! 「……不急于一时。」冯玉几乎是咬着牙道。 她的胆子真是愈来愈大,愈来愈不听话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她也想进宫确定她的爹娘是否还安在,况且要是拂逆圣意,惹得皇上不悦就不好了。 古代君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那种权力很容易毁损人心,尤其她记忆中的皇上……绝非善类。 「姑姑,你真无碍吗?」看起来是比在别庄时添了点血色,但根据冯玉的说法,她身子正虚呢。 「放心吧,我好极了。」 第二十二章 唐子征不禁看向冯玉,就见他脸色冰寒,他不禁想,这到底是对姑姑有情无情来着?爹娘要他帮忙盯着,可他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坐在马车里的关子悦兴高采烈,掀着车帘看着远远的宫墙前来愈近,心跳不禁愈来愈快。 就算爹娘已不在,但至少她有义务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而她即将揭开谜底。 同样坐在马车里的冯玉,脸色奇臭无比,深遂的黑眸死死地瞪着那抹纤瘦的身影,有股冲动想揪着她回府,可偏偏不能,别说皇上得罪不起,就连一个小小的侍读学士他也招惹不起。 而坐在对面的唐子征面对这等状况,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前,才教他吁了口气。 关子悦近乡情怯地下了马车,对于宫门一点印象皆无,因为她是在宫里长大,五岁之前根本就不曾踏出宫门一步。 手突地被握住,她回神望去,就见他扳着脸,沉着声问:「怎么出门也不知道多添件斗蓬?」亏他还要人加紧赶工,为她裁制了一些冬衣,她出门也不知道要搭上一件。 「呃……就忘了。」她垂着脸,心里还介怀着他说他不是她大哥。「没关系,我不冷,咱们还是先走吧。」后头这句话是对着唐子征说的。 如果他坚持不当她大哥,她真不知道该用哪种身分面对他。还是在蔺家好,那时压根不会有这些烦人事。 「是啊,今儿个是秋老虎的天呢,咱们还是先走吧。」瞧关子悦向自己求救,唐子征也不吝于开口相助。 冯玉没吭声,只能跟着唐子征直朝宫中而去,而握住关子悦的手始终没放。 一路上,关子悦目光落在被握住的手,怎么也摸不看头绪。 他近来时晴时雨,心情难以捉摸,比大哥还难搞。 如果她跟他说,他真的是她大哥……算了,太难解释了,横竖他也不会信。 况且要解释前因后果就得把她自身的事,甚至是异能都得说,实在是太难以令人信服了。 可是,她真不喜欢他现在的态度,想问嘛,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实在是她妾身未明,她是要凭什么追问他? 她一迳地思索着,细步随庚子征来到东御园,当朝皇帝蔺少渊就坐在亭子里,直到冯玉轻扯她的手,她才回神,一抬眼便听他道:「垂眼。」 她二话不说地垂看眼,听着唐子征说了几句,便听到一把温润噙笑的嗓音,「面前的是粮商冯玉和关子悦吗?」 「正是草民。」冯玉拉着她再向前一步。 「两人抬脸。」蔺少渊笑道。 关子悦偷觑了冯玉一眼,见他已经抬脸,所以跟着抬脸,然而这一瞧,她便呆住,这是皇帝?太年轻了吧……这根本才二十出头,可她记忆中的皇上约莫四十开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民女关氏听旨。」蔺少渊身旁一名眉清目秀的太监手持圣旨宣读。 「跪下。」冯玉赶忙拉着她跪下。 她一跪下却担心着他的腿,他腿部的伤口很大的,延伸到膝盖呢,禁不禁得起这一跪? 「听旨。」冯玉目不斜视地道。 她乖乖地垂着脸,前半段压根没听见,只听见太监最后念着,「……封县主,食邑常宁县五百户,黄金千两,良田百亩,钦此!」 「谢主隆恩。」怕她什么都不懂,冯玉在旁轻声提醒着。 他没想到皇上竟会将位于昆阳城最富裕的常宁县作为她的食邑之处,可以想见皇上万分看重摄政王。 关子悦忙道:「谢主隆恩。」 「起来吧,如今都是一家人,不需那些繁文缛节,况且待会还有事要你帮忙。」 蔺少渊沉吟,略略打量了她一下,不知道低声问了唐子征什么,才道:「常宁县主,朕园子里那头狮子身形颇大,原本好好的,可近来也不知道怎地,突然就不肯进食了,几天下来它身形都消瘦了,可要是有人靠近,它又嘶吼咆哮,压根近不了它的身,更遑论查探它的身躯。」 虽然他听说了关子悦驯服猛虎的事迹,但兽园里那头狮子体形恐怕比老虎还大,而且身上无伤,怕是难以驯服,反伤及她。 「皇上在跟你说话。」冯玉低声提醒。 关子悦回神,这才明白常宁县主是在喊她,略思索了下便道:「皇上,要是不能亲眼查看的话,恐怕也无法确认它的状况。」 「这样啊……」蔺少渊轻点着头,状似两难,思索片刻便道:「一会到兽园,朕会派几个宫中最顶尖的侍卫跟上,要有个万一的话,朕会让他们斩杀狮子。」 冯玉听完,觉得皇上这安排甚好。 「不要,请皇上别这么做,我绝不会让它伤害任何人的。」关子悦却急声说着,就怕沟通不良而害死了无辜狮子。 冯玉冷冷地睨向她,有股冲动想要摇醒她那颗与众不同的脑袋。 「这……」蔺少渊为难了,哪怕她只有一丁点损伤,他都无法跟皇叔交代。 当初他一心想救那头狮子,才命唐子征去找人,可如今瞧着关子悦发觉她只是个小姑娘,不禁暗恼自己思虑不周。 「皇上,不如让草民也跟着,草民可以就近相助。」冯玉咬牙道。 他话一出口,众人并未觉不妥,可关子悦却瞪大了眼,只因唯有她清楚他有多讨厌任何有毛的动物,就连小吉他都不肯接近,因此她才会将小吉留在别庄里。 「皇上,不如让汤荣也跟着吧。」唐子征在旁进言。 如果可以,他是希望可以让一整支的禁卫都跟着进去,但又怕狮子见人多凶性大发,才退而求其次。 「就这样吧。」蔺少渊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一刻钟后,人来到了圈子,隔着栅栏,关子悦双眼发亮着,伸出纤指指向阶头懒洋洋趴在树底下的狮子。 「在那里呢!」她雀跃不已地喊道。 众人整齐地将目光投至她身上,不见她有半点紧张,甚至还迫不及待地想进圈子,不禁惊叹她的勇气。 待人开了栅栏,关子悦毫不犹豫地踏进里头,冯玉和汤荣赶忙一前一后地跟上,一左一右地护着她,而后头约莫跟了四、五个高手。 「你犯得着走那么急吗?」冯玉咬牙低斥,双眼死死地瞪着那头已经站起身的猛狮。 该死!它比阿虎还大! 「是啊,你要不要再放缓一点?」汤荣舔了舔唇,掌心有点冒汗,可又兴奋着。 「放心。」她好笑道。 从小,凡是她能对上眼的动物,没有不能交谈驯服的,况且她是来帮它的,她会让它明白这一点。 「怎么放心?」冯不才刚说完,那头狮子突地张口吼了声,那张开的大嘴,真的能将她的头给咬掉! 该死,他在发抖! 关子悦蓦地停住脚步,噙着恬淡笑意与狮子对视,不过眨眼功夫,便见那头狮子随即又懒洋洋地趴下。 汤荣见状,不禁睨了她一眼,随即又见她徐步朝它走去。 冯玉放轻脚步跟上,深怕自己脚步踩得太重,引发狮子兽性。 「喔喔……」眼见距离一步步地缩短,饶是汤荣也忍不住发出些许声响,一时也厘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了。 就在只剩一步距离时,关子悦停下脚步,教开始冒冷汗的冯玉终于松了口气,可这口气都还没吐尽,她已经在狮子面前蹲下,甚至朝它伸出手。 瞬间,汤荣汗湿的手心已经紧握住剑柄,彷佛那头狮子敢张口,他就会立刻砍下它的头。 岂料,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狮子微微凑前,在冯玉还来不及阻止时,它用嘴轻蹭着她的手心。 这一幕教栅栏里栅栏外的人都傻眼到不能再傻眼。 关子悦轻轻磨挲着它的下巴,细步又悄悄地挪近它一些,挠了挠它的头,不会地道:「一定很疼吧,一会我帮你瞧瞧,好不?」 汤荣瞪着她,就连冯玉也双眼不动盯着他俩互动。 冯玉正思索着它到底是哪里痛,她又是从何得知时,便见狮子突地张大了嘴,汤荣二话不说地拔出长剑—— 「不准动!」关子悦低喝了声,又连忙安抚狮子。「它是牙肉里卡了骨斗,你拔剑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汤荣死死地瞪着又闭上嘴的狮子。 第二十三章 「我猜的,横竖你别再拔剑了。」关子悦神色严厉地道。 「这种事也能猜?」 「可问题是真有骨头卡在它的牙肉里,你拔得出来吗?」冯玉放轻声量问着。 关子悦抿了抿唇。「我不知道,因为我没瞧见到底是卡在哪里。」 「不如待会你再让它张嘴,瞧清楚究竟是卡在哪儿,我来拔。」 关子悦眨了眨眼,见他脸色苍白得很吓人。「大哥,你明明就很怕,你……」 「就这么办。」他咬牙道,觉得他今天快把牙咬坏了。 当着旁人的面说他怕……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说,灭他威风,她开心了? 关子悦犹豫了下,决定速战速决,安抚了下狮子,让它再次张开了口,她眯着眼看着,脸几乎都要靠到它嘴边,吓得冯玉赶忙一手拉着她,要是有个万一,他还来得及揪出她。 「大哥,在那儿,就在右边上排牙齿末端。」关子悦一找着立刻拉着他。 冯玉用力吸了口气,探出了手,抖了两下,牙一晈,低声道:「别让它把嘴阖上。」 「放心,它不会的。」关子悦以防狮子吃痛闭嘴,双手稍微抓着它的上下颚。冯玉立刻把手探进狮子的嘴,抓住了极小的碎骨,用力地捏紧立刻拔下,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吃痛的瞬间,狮子的嘴动了动,但终究是忍住了。 关子悦随即摩挲着它的脸,「拔掉了拔掉了,一会儿就不觉得痛了。」 冯玉瞠着手中一小截碎骨,觉得自己浑身都汗湿了,而一旁的汤荣则拍了拍他的肩,像是佩服他的勇猛。 终于,完成了使命。 替狮子拔出碎骨之后,关子悦依旧伴着它,让皇上差人备食,她确定狮子已经能够正常进食了,才踏出栅栏。 蔺少渊龙心大悦,决定赐宫宴,将两人给留了下来。 用过膳后,由汤荣送两人出宫,然而却因为冯玉喝得半醉而在暖阁里休憩。 「亏我还认为他像个男人了,谁知道现在就倒下了。」汤荣不禁摇头叹气。 坐在床畔的关子悦凉凉瞠看他,「是谁灌他酒的?」 汤荣耸了耸肩。「不过才几杯而已,他是个商户,在外总要应酬,我哪知道他酒量那么差?我跟我爹一晚喝个几壶都不打紧的。」 「是呀是呀,蔺大哥跟你都是海量……」她突地顿了下,不禁问:「为什么你不跟着姓蔺呢?」就她所知,蔺大哥他们没有真正的子嗣,而义子们就只有小宝姓蔺。 「咱们被娘捡回去养时都是知道自己姓名的,只有小宝不知道,所以娘就让小宝跟了蔺姓,咱们留着本姓是因为我娘不要我们忘本。」 「幸好还有个小宝可以继承……」她又突地顿住。 「怎么,又想到什么想问的?」 关子悦突地抬眼,道:「汤荣,蔺大哥是当今皇上的皇叔,对不。」 虽不知道为何问题突地跳得这么远,他还是照实道:「你这不是废话吗?」 「所以现在的皇族是姓蔺?」 汤荣不禁失笑。「不然呢?」这还需要问吗? 「怎会这样……」她细声低喃着。不对,她依稀记得她所处的王朝君主是姓凤…… 「汤荣,咱们王朝国号是什么?」 汤荣笑着却微微皱起了眉。「你没事吧?」她怎会问这种问题?可瞧她的神情再认真不过,非要问出个结果,他也只好道:「天朝。」 「天朝?」一样啊,可是为什么皇族姓氏却变了?这里明明是她所属的世界,她是从这穿越到现代的,她可以感觉得到大气的味道是一样的,「汤荣,咱们王朝的皇族不曾出过姓凤的吗?还有天官,姓乐的天官。」 「这些事应该去问大哥,他负责编写史料,他应该很清楚。」 「我现在可以去找他吗?」 关子悦猛地起身,只想赶紧确定这事,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然而就在与汤荣擦过身的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了灰色而模糊的画面,画面中的汤荣在山道上避开了什么,可跟在后头的冯玉却从山崖掉落,教她猛地抽了口气。 「不需要这么急吧,大哥现在在皇上那儿,你要见他恐怕不便,改天我再帮你问。」汤荣摸不着头绪,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绪。「是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关子悦抬眼,思索片刻,决定将自身疑问先搁到一旁,眼前重要的是大哥,「汤茉,你近来是不是有要前往南方?而且还会经过一座山?」 画面中的汤荣身穿锦袍,未加大氅,代表并非隆冬之时,肯定是近期的事。 她的天线并非随时都能打开,瞧见人的祸福,而且就算看得见也不代表她能改变,就算改变了,命定之数仍是不会变,但不管如何,只要殃及大哥,她怎样也要阻止。 汤荣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问:「我说姑姑……你今儿个说话真是乱七八糟,教人费疑猜呢,你是打哪知道这些消息的?」 昨儿个皇上才吩咐下来的事,他谁都没说,怎么她都知道了? 【第九章】 一早醒来,冯玉脸色铁青掺着苍白,倚在床柱上病恹恹的。 「爷,解酒汤来了。」止戈端着解酒汤入内,一张嘴不住地叨念。「要是爷带我去就好了,至少我还能替爷挡酒,而不是让爷醉得像个死人一样地被抬回来,一醉就醉足了两天,这事要是传出去……」 「闭嘴!」是嫌他头不够疼吗? 止戈心酸地将解酒汤给递了过去。「大夫也说过爷的状况是不该喝酒的。」 冯玉将解酒汤喝完后,懒懒瞠他一眼。「皇上敬酒,谁敢不喝?」 「所以就说了要是带了我去……」 「子悦呢?」 「在二爷那儿。」 冯玉揉着额际,恼声问:「二爷这时分怎会在府里?」敢情是他分配的事不够多让他不够忙? 「二爷好像是回府时顺便给关姑娘买了糕饼,所以关姑娘就和二爷多说了两句,现在说完了没我也不知道,另外,再早一点,汤大人曾来过一趟。」见主子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臭,他赶忙告知所有的事。 「汤大人来做什么?」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汤荣。 「不知道,就是跟关姑娘说了几句,给了她一样东西就走了,然后就见她垂头丧气地回房了。」 冯玉疲惫地闭上眼,却怎么也猜不到汤荣能有什么事教她垂头丧气,正思索着,外头传来敲门声。 「止戈,大哥醒了吗?」 「子悦,进来。」 关子悦开门而入,轻声说道:「大哥,冯珏来了,说有要紧事要跟你谈,二哥不想跟他谈,想赶他走,可他却说非要见到你不可。」 冯玉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就不能让他清静一点吗? 纵使不耐,冯玉仍是下床梳洗,让关子悦回她的房间去。 两刻钟后,冯玉来到大厅,将冯净赶到一边,才坐定,冯珏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冯玉听完来龙去脉,垂睫思索片刻,不禁问:「既然你连管沁都已经联系上了,哪里还需要我帮忙?」 昆阳乃是王朝大粮仓,产量几乎占了全国总产量的一半,可惜的是昆阳城每几年都会遇上涝旱的问题,而今年是涝灾严重,别说农作损失惨重,就连人命也损失不少。 而这种时候皇上总会下令开仓赈济,一方面作是为了平抑蠢蠢欲动的粮价,所以身为皇商的冯珏因为这事来找他,他不意外,毕竟要送赈粮,找他这粮商合作是自然的,只是既然冯珏连南方最大粮商管沁都找来帮忙了,哪里还有他出头的分?如今正值秋收,能收到的米粮数目不少,一个管沁就足够了。 「管沁是家兄找的,但我并不想和管沁合作。」冯珏毫不避讳地道。 「可问题是都已经找上管沁了,并不是你一句不想合作就能不合作。」他并不想蹚这浑水,尤其冯珏的意思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确实如此,但我认为如果能得你相助,肯定能事半功倍。」 听着冯珏寓意深远的说法,冯玉不禁皮笑肉不笑地道:「该不会是有人想清理门户了,却拿我当枪使吧。」 城西冯家,嫡系不多,庶系却是人数众多,光是冯珏的庶叔庶伯就多到数不完,更别提不学无术、兄弟阋墙被逐出家门的。 第二十四章 而冯珏这一代,只有一个庶兄,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太幸了,毕竟只有一个人,想要闹到天翻地覆也是有些困难。 不过,这回对方越权,看来是算准天时地利人和,打算大干一场。 「怎会呢?我只是素来知晓大哥想要成为王朝最大粮商,眼前不正好是可以除掉管沁的最佳时机?」 「唉唷,你把我的心事都说出来,要我怎么接话?」是呀,来个计中计也挺不错,可问题是他不太想跟冯珏含作。 「大哥不需接话,和我合作便是。」 瞧冯珏那笃定他一定会跟他合作的嘴脸,真是太教人不愉快了,可是这确实是个大好时机。 「可有敲定时间了?」他问。 「下个月初六。」冯珏听他这么一问,就知道他是答应了。 冯玉估算着来回一趟昆阳得费上多少时间,随即又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真要跟我合作,这事就得依了我,听我的安排。」 「没问题。」 「……这么爽快?」 「是我找你合作,想让你点头,势必要让你满意。」 「所以,你也不打算跟我抢子悦了?」 「一码归一码。」 冯玉咂着嘴。「刚才应该拿这一点威胁你的。」 冯珏笑了笑起身。「你真的有打算要将子悦交给凤巡吗?」 「……当然。」他不承认他根本就忘了这事。 「既是这样,为何还不动手?」 「我自有打算。」 冯珏朝他微颔首,他便让全叔送冯珏出府。 可冯珏前脚刚走,他那个在偷听的蠢弟弟冯净后脚就踏进,劈头就道:「对呀,大哥,你当初会去平川,为的不就是要找那个术士,可后来带回的却是子悦……她就是凤巡要找的人罗?」 「谁允你喊她闺名的?」冯玉冷鸷抬眼。 「是她要我这么喊的。」他为人和善,向来从善如流。「况且不这么喊要怎么喊?不可能要我跟止戈一样喊她关姑娘吧,她都叫我二哥了。大哥,怎么称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还轮得到你置喙?」 「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她真的是凤巡要找的人,那把她交给凤巡,他肯定会将皇商之位交到咱们手中,这样咱们就完此爹的遗愿了。」 冯玉蹙眉不语。这点他比谁都清楚,要不他为何特地走一趟平川? 「可话说回来,要真把她交给凤巡,凤巡会怎么待她?」冯净看了看外头,压低了嗓音道:「凤巡是妖怪耶。」 「有胆说就大声点。」冯玉没好气地道。 「真的嘛……咱们冯家能够一跃变成皇商,就是他指点迷津,冯家才能一夕致富,可你想想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见过他的爹却说他是个面白如玉的美男子,都过了那么久了,哪可能还是个美男子?」 那不是妖怪,什么才叫妖怪? 「闭嘴。」冯玉不耐地斥道。 百年?恐怕是不止了!弟弟们以为凤巡要寻找的人是术士之后,可事实上父亲只对他说凤巡真正要找的是曾为天官的乐家人,可天朝早就没了天官一职,如此推算,凤巡恐早已活了数百年,甚或千年。 而他又是为何要寻找天官后人,除了凤巡,没有人知道答案。 「大哥,这要怎么办?子悦那丫头怎么看都觉得是对你上心了,昨儿个守了你一整晩都没歇着,如果真要将子悦交出去,这……」 虽说才相处几天,但子悦是天生讨喜的姑娘,尤其他们冯家向来没有姑娘的,突然冒出一个会甜喊着二哥的小姑娘,他都快融化了。 「哼,她哪是对我上心了。」她上心的是她真正的大哥,不是他,亏他待她……思绪至此猛地打住,冯玉不让自己再往下想。 他不去想那些,因为他已经时日不多,去抢那些守不住的东西做什么。 可偏偏她那苍白的小脸常在午夜梦回里骚扰他,她那恼记着他全不顾自己的傻样,教他困扰极了…… 冯玉才进书房看了两页帐本,关子悦随即就捧着茶走来。 「大哥,给你煮了碗葛根茶,喝了之后一会头就不疼了。」 冯玉面无表情地看着搁在他桌面的茶,吁了口气。「我的头不疼。」 「骗人,一定会疼。」她大哥容易宿醉,就算她不确定宿醉这种状况会不会沉淀在灵瑰的记它里,但看他脸色那么差,又是醉了两天,不宿薛才怪。 冯玉将拿在手上的帐本桌面一丢,冷眼瞅着她。「我说过,我不是你大哥,你别老是把我当成你那位大哥!」 关子悦愣了下,没想到他竟会这么在意。 「我没有把你当成他,是因为你醉两天了,气色很差,所以我……」她想好好解释,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心就酸了,说出的话带着哭音。 冯玉见状,赶忙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别哭别哭……我不是凶你,没有凶你……不哭了,都是我的错。」他手足无措地哄着,感觉自己像是犯下滔天大罪。 「你为什么老是要凶我……我没有把你当成我大哥呀……」 「好好好,都是我胡思乱想,都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所以,拜托,别再哭了。 「你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关子悦吸了吸鼻子,故意抓着他的衣襟擦鼻水。 「还不是因为你只是透过我对你大哥好,又不是真的对我好……你这样让我很困扰,让我很生气,让我……」他突地顿住,察觉自己说得太多,赶忙再圆回来。「没有人喜欢被当成另一个人的。」 「可是如果不把你当成大哥,我要用什么身分待在这里?还是你要我独自去去常宁县?」 「你没事去常宁县做什么?」 「皇上赐的宅邸就在常宁县啊。」 冯玉张了张口,突地顿悟,她之所以肯一直跟在他身边,那是因为她把他当大哥,但如果他无法成为她的大哥,她找不到立身之处,只好另觅它处……那怎么成?她的身子得好生养着,他不跟着怎么放心? 可不当大哥,要当什么?冯珏说当相公比较好……他也知道当相公比较好,可问题是他的身子……他真的可以那么自私吗? 「还是我干脆喊你爷好了。」 「你是县主,你唤我爷?」被人听见还得了? 「那我到底该唤你什么?」 「我想想,你给我一点时间。」冯玉拉开她,敲着额思索着。 关子悦傻眼,不懂这种问题为什么还需要时间思考,但既然要思考,她便让他思考个过瘾。 「下个月初六,我要跟你一起去昆阳。」 冯玉顿住。「你为什么知道我下个月初六要去昆阳?」 「天机不可泄露。」当然是汤荣跟她说的啊。 汤荣说的消息可不止这一桩,他说,天官一职早就没了,当时皇家姓凤,在庄德帝驾崩后,身为天官的乐家人全数斩首示众,无一幸免。 而那段历史距今,千年。 千年来世代递嬗,国号未改,但皇族早已经换过了好几种姓氏。她想知道的谜是注定找不到了,但现在稍稍能肯定的是,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唯有待在这个时空里,她的身体时光才不会被冻结,才能成长到她年纪该有的样子,来到这里终于出现的生理期,彷佛证明了此事。 所以她更是非赖定他不可,这样至少还能在一起一世。 「哪来那么多的天机?横竖我是不会让你跟的。」 「嗅,我没要你答应喔,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哼了声,她转头就走。 「关子悦!」 「叫我常宁县主!」她说着,拉起系在腰间的玉牌,那可是皇上托汤荣交给她,属于她的玉牌,可以自由进出宫门和各大城门。 冯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甩头就走,气得牙痒痒的。 「好,很好!」等着瞧,他说不让她去就是不让她去! 拿起桌面的茶一喝,甘中带辛的味道让他皱起了眉,暗咒这到底是什么鬼。 初六当日辰时初,冯玉整装出发,搭着马车前往南城门和负责押银两的汤荣会合,远远的,他瞧见了冯珏已到,汤荣亦到,还有……她也到了。 「关子悦!」他一下马车就吼着。 「想好要我怎么唤你了吗?」关子悦挑衅地问着。 第二十五章 生平头一次冷战就献给他了,如果还想继续,她可以奉陪。 冯玉瞪着她良久,直到汤荣忍遏不住的大笑出声,眼角余光扫去,就见连冯珏也低声笑着。 「姑姑,还不简单,叫他冯玉就好了。」 「说的是。」她也想直呼他名讳,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如同要她喊大哥「关振宣」,她同样办不到。 唉,她根本就是被制约了吧。 「大人,时候差不多了,也该上路了吧。」冯玉不跟她一般见识,眼前办正事要紧。 「等等,管沁还未到。」冯珏提醒着。 「都什么时候了人还未到。」冯玉啐了声。 这回他连同冯珏、管沁一并押送赈粮,而汤荣奉皇上旨意押送赈银,一方面又能保护车队,这算了算,辎车可是浩浩荡荡排了数十辆,粮数总计为一千五百石。「要上路也要给人家一点时间准备。」 冯珏笑道。 正说着,适巧瞧见管沁的商队赶到,冯玉和冯珏前往寒暄了几句,给汤荣一点时间核对管沁带来的粮食数目。 待点算无误后,一行人准备上路,而关子悦已经坐上了汤荣准备的马车。 「那位姑娘是——」管沁望向关子悦的身影,不懂一趟押粮行怎会卷了个姑娘。 「这位姑娘是皇上册封的常宁县主,适巧要去食邑之地,皇上便要本官顺道护送。」汤荣站在马车前噙笑解释着。 管沁恍然大悟,而身旁的冯珏随即朝关子悦的马车走去。 「你做什么?」冯玉一把拉住他。 「跟子悦同马车,一路上有话聊。」 「是吗?」冯玉噙笑点着头,随即放声喊道:「关子悦,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坐在马车里的关子悦小嘴嘟得高高的,压根不吃他那一套。 正打算帮她关上车门的汤荣赞道:「姑姑这么做就对了,姑娘家就是要多点矜……」 他话都还没说完,门也还没关,她已经跳下马车。 「这年头,矜持不能当饭吃的。」闹闹大哥可以,但要懂得拿捏分寸,玩过头可是自找麻烦,况且她坚持随行是因为想要助他逃过这劫,总不能本末倒置啊! 汤荣眼睁睁地看她自动自发地上了冯玉的马车,有些哭笑不得地要马夫将马车驶回宫中,反正是用不着了。 车队一路从京城往南而去,估计约莫十来天可以抵达昆阳城。要是走水路的话,大概只需十天,可偏偏近来各地皆有雨势,就怕遇上河水暴涨,只好一路走官道,住驿站,直到来到鼎通山。 一过鼎通山,离昆阳城就不远了,可偏偏一上山,天空就开始下起绵绵细雨,教车速愈发放慢。 「大哥,你今儿个的脸色很奇怪。」 闭目养良的冯玉微掀眼皮。「你这样盯了我一路,不累吗?」好歹也替他想想,老被人这样盯着,实在坐方不安。 「不要岔开话题,你是不是身有不适?」 「我好得很。」 「你说话很虚。」 「……马车就这么太,你是希望我吼你吗?」等他养精蓄锐好了,就成全她。 关子悦不禁瞠他一眼。「好啦,就算不是不舒服,但至少是累了吧。」 「别把我想得那般不济。」他不是累,只是体力到达极限,而如此虚弱的身子一再地警告他没有爱人的资格。 ―回京后,他得思考要不要将她送回摄政王别庄,虽然没将她带在身边,他就挂念…… 老天这不是在整他吗,无端端给他找到个教他牵肠挂肚的丫头。 关子悦本要再开口,可马车却突地停下来。 「怎么了?」冯玉问着负责驾马车的止戈。 「不知道,前头的停下来了。」 冯玉掀开车帘往前看,雨丝如雾,教他看不清楚路况。 一会儿后,纵马而来的汤茉停在马车边,道:「姑姑,前头封路了,中间横看一根大树干呢,你想咱们要往哪边走?」 冯玉疑惑地瞅他一眼,不懂他为何询问她,毕竟她并不熟路况。 「你等等。」关子悦掀开另一头的车帘,不像在看路况,反倒像在找什么。 「找什么?」冯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就是一般的山景。 「有了。」就见关子悦朝外招了招手,一会竟有只绿尾的鸟儿飞来停在她的指上,就在她大眼瞪小鸟好一会后,她才笑着对冯玉道:「大哥,让汤荣和管爷先走,好不?」 冯玉闻言,不禁微眯起眼,无法理解她怎么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 「姑姑,走哪条?」 「汤荣,把树干拿开,你和管爷就走这条,咱们走底下那一条,届时在昆阳府衙碰头。」 「成,就这么着。」汤荣毫不罗唆,随即调转了马头离去。 「……大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放走了鸟儿,关子悦察觉他炽烫的目光,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没事。」不可能,这是他的计划,唯有他跟冯旺知晓,她不可能得知。 树干是他要冯珏派人放的,那树干还是特地挑的,哪怕搁到路边也只能让小辎车通行,他们后头运粮的大辎车是过不了的,所以前头那条路汤荣、管沁能走,他跟冯玉势必要走下头那条路,多绕点路,多给有心人一些下手的机会。 假如冯珏的庶兄冯瑜有意要抢夺家主一位,那么也不需要取冯珏的性命,只要栽脏他罪名就成了,好比赈灾不力,又或者是赈粮短少,粮数不足等等,所以,他打算将计就计。 然而,她似乎全都看透了,她怎么能看透? 千万别跟他说,是刚才她手上那只鸟透露给她的! 瞧他不发一语,关子悦也不敢吭一声,等着汤荣带人将最前方挡路的大树干移开后,汤荣和管沁沿着原本的山道走,剩余的车队则是往岔路走,由冯珏带头,冯玉殿后。 眼看着合该是日正当中,可是云层却厚重得压根不透光,哪怕雨早已停,但天色依旧阴霾得犹如夜晚降临。 关子悦忧心忡忡地看着外头,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但至少她确定自己已经改变了她所看见的画面,接下来的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砰的一声,轰然巨响伴随着马匹嘶叫声,甚至是重物被撞落山谷的声响传入众人耳里。 「你待在马车里别出来!」冯玉开口的瞬间已经下了马车,朝着止戈道:「看着她。」 关子悦神色紧张地看向外头,瞧见前头有落石,砸中了中间几辆辎车,马匹和辎车一并择落山谷,而最前头的冯珏也闻声纵马而来。 正当他就近查看时,关子悦听见止戈惊喊了声爷,然而她的视力没有止戈好,动作也没有止戈快,他几个箭步就飞奔到前头去,待她跳下马车时才听见了怒斥声,还有金属撞击的声音。 难道是暗杀? 她不假思索地往前跑去,就见负责押辎车的侍卫已经在应敌,然而一阵兵荒马乱之中,她却看不见冯玉在哪。 想喊,却不敢喊,怕自己一出声会教他分神,她尽可能地离远一点,整个人紧张到微微发颤,双眼不住地在杂乱的人群里寻找他,最后,她在靠近崖边的位置发现了他。 眼见他就快要被逼到落崖,她想也不想地朝他奔去,也不知道是从哪生的勇气和力气,竟教她一把抱住了持剑攻击冯玉的男子。 冯玉喘了口气,瞧清眼前情况时,心脏像是要冻结—— 她以为她可以擒住那人,岂料那人不过是反身一挥就将她扫落在地,而且毫不留情地扬起长剑。 「不!」冯玉顾不得胸口像是要爆裂般,扑上前去,但冯珏的动作比他还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臂上替她挨了一剑,冯玉随即趁机擒住那人,一个反转抢了剑,反手往喉头一挑,血溅了他一身。 「大哥、大哥,你不要紧吧。」当关子悦一抬眼时就见他满身是血,吓得想查看他的伤势,才发觉护看她的冯珏上手臂被划了道口子,鲜血直流。 她左右为难着,不知道该先查看谁的伤势。 冯玉瞪着她,喊道:「冯珏这,带她回马车!」 「大哥!」 「子悦,他没事,你先跟我回马车吧,你在这儿只会教人分神。」 第二十六章 关子悦犹豫了下,接受了他的说法,搀扶起他。「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 「不碍事,小伤而已。」一点伤势可以换来她的关注,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所幸汤荣留了一支宫中禁卫护着辎车,才能教一行人免于暗杀的命运,可惜的是并无留活口,而且辎车也掉了三辆,眼看着天色已黑,冯玉和宫中禁卫商议后,决定继续往前,找一片较广的营地就地扎营,待明日天亮再进山谷寻找辎车。 等营帐扎好,备妥了膳食,天色早已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咅营帐附近皆升起营火,宫中禁卫轮流值夜,以防暗杀再起。 其中一个营帐里,关子悦正在替冯珏上药扎着布巾,然而她担忧着冯玉,急着要见他,可她越是心急越是手忙脚乱。 「子悦,太过心浮气躁了。」冯珏淡道。 关子悦吸了口气。「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只是要你放定心,因为冯玉不会有事。」任谁都看得出她早已把心交给冯玉,要不那种危机时刻她怎么敢跟个高大的男人空手搏斗。 「可是大哥要是没事定会来这儿瞧瞧的。」就几个营帐,他不可能找不到的。 他一定是气她不听话,可那当头,她哪里还管那么多?她硬是跟着前来,就是为了要阻止可能发生的劫数。 「你怎么对冯玉这般了解?」他真的不懂,他们不过才相处几个月,怎能像是已经相处了几十年。 「因为他是大哥。」 「为何你独独信任他?我与他明明如此相仿。」 从小到大,他总是被拿来跟冯玉比较,压根没有占上风,更恼人的是,他们两个一起遇见她,她却毫不犹豫毫无根据地选择了冯玉。 关子悦抬眼,头一次仔细地打量他。「虽然你们的面貌相似,但再相似的面容,也会因为不同的个性给人不同的感受,就如同汤显和汤荣,就算是双生子也不尽相同。」 「既然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为何被舍弃的总是我?」冯珏突道,向来平静无波的面具似乎出现了破绽。 关子悦定定地注视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说,你能在我身上瞧见什么?」他神色狰狞地问着。 「嗄?」 「你不是天官乐家后人吗?」 关子悦抽了口气,不能理解他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只要她不说,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的。 「果真是……」冯珏哼笑了声,接手将布巾扎好。「你知道为何我和冯玉会出现在平川镇?那是听说有人预言了太山山崩,所以我俩才会特地走这一趟,想会一会预言之人,那黄天茂咱们一瞧就知道是个冒牌货,继而找着了你……你说,咱们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这就是一开始她为何觉得大哥对她有所图的原因吧。 「你既是天官乐家后人,不是该拥有异能,不是能看见过去未来,怎会不知道?」 关子悦抽了抽眼皮。「不好意思,我是能看见人的祸福,而且还不是每个人都瞧得见,更不是想看就能看,我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厉害的高手。」她真正拿手的是与动物对话交谈。 「那么……你看不见我的未来,你无法为我找到我想找的人?」 「我觉得,被你称为苏破的男人应该可以帮上你的忙吧。」当那男人经过她身边时,她有种触电的感觉,事后想起,才发觉那是遇到同类的感应,就像幼时遇见其它乐家人时。 「他不行,他没有办法。」苏破要是帮得上他的忙,他还需要找她吗? 打一开始他就不是为凤巡寻找乐家后人,他是为自己找的!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可以帮上忙,她肯定帮。 「但只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也许哪一天就能看见了,对不。」 关子悦神色戒备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冯珏没有直接说出他的打算,反而说起另一件事,「当年冯家发迹,是因为凤巡所助,如今冯玉想抢皇商的位置,势必要讨凤巡欢心,帮凤巡找到乐家后人…… 关子悦,你把冯玉想得太好,他待你好,不过是想利用你,想将你献给凤巡,可凤巡是个怪物,他能操控人心甚至是杀人无形,要是把你交给他,等同是献祭,子悦,冯玉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凤……」关子悦喃着。 为什么会有人寻找乐家后人?都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而寻她之人又是姓凤……难道会是凤姓的皇族人? 不可能啊,人怎么可能活得过千年? 见她像是没听见他刻意的挑拨,冯珏不禁紧抓住她。「子悦,我不同,我不会将你交给凤巡,我只是要你帮我瞧瞧我想找的人,不菅多久,我都能等。」 关子悦直瞅着他,张口却说不出话,她的天线真不是她能控制的啊,如果他的未来和他想找的人没有半点纠葛,她是怎么也看不见那个人的。 「我没有办法,不是我不帮,实在要我……」她不想给他希望再狠心地戳破。 正想甩开他的手,她脑袋里浮现了彷佛坏轨了,模糊的电影画面,她瞧见了在山道下,纵马而来的冯珏捡着了一个姑娘,教她脱口道:「你要找的是你曾救过的姑娘吗?」 冯珏闻言,不禁更加欣喜地握住她的手。「你瞧见了?那你可瞧见了她现在身在何处?」 「我不知道……我说过了,我能看见的有限,而且也不是想看就看得到。」他眸中的狂喜教她心软又内疚,讨厌自己半调子的能力,帮不了人就罢了,连安抚人都有限。 「但只要与你多相处一段时日,也许你就会瞧见了。」他难掩狂喜地道。 这些年从父亲手上接过皇商一职,他一直都很尖失,然而知晓有天官后人的存在之后,他开始整顿起家宅里的事,就盼有那么一日,他能透过天官后人找回所爱。 而关子悦瞧见了,她是真的乐家后人,是凤巡口中拥有异能的天官后人! 如今确认了她的能力,他不会放弃的! 「我不知道,你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 「你要待在冯玉身边也无妨,只要你拨点时间在我身边就够了。」 「可是……」冯玉好像跟他处得不好,要是答应他,她怕冯玉误解。 「子悦,你要记住,冯玉是要将你献给凤巡的,唯有我才能保护你,你要是不识好歹,我只好——」 蓦地,帐帘被掀开,传来冯玉冷冷的声响—— 「只好如何?」 【第十章】 「大哥!」关子悦喜出望外地起身,接过他端来的膳食,但随即又蹙起眉。她瞧他已经换过了衣袍,脸色却是极度苍白,可面颊却又潮红着,显然身体状况不佳。 冯玉没瞧她,一双透着疲累的睡紧锁住冯珏。「在谈什么?」 「哪有什么?子悦急着要找你,我正打算要将她绑在营帐里,省得节外生枝。」冯珏噙着笑意,问向关子悦,「是吧?」 「是啊。」除了附和,她还能如何。 冯玉嗓音沙哑地道:「既然都包扎好了,就回自个儿的营帐,手边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置呢。」 「说的是,既然大哥这么说,我就先回营帐了。」冯珏很干脆地离开营帐,只是离开前,回头再多看了关子悦一眼。 营帐里突地静默,关子悦心知他肯定是因为她不听话气急了,所以才吭都不吭一声,只能自个儿找话题,缓和气氛。「大哥,你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他淡道,连头都没回。 「喔……」关子悦惶惶不安地瞅着他的背影,努力找着话题。「那个……掉了几辆辎车呢?」 「三辆,天亮前会派人到山谷找。」他叹了口气,回过身。「明儿个很早就要赶路,你用过膳后就早点歇息吧。」 见他真要走,关子悦忙拉看他。「大哥,你不在这儿歇息吗?」 「你在胡说什么?我和你在这营帐过夜,像话吗?」他神色冷肃地道。 她沉默了下,认同地道:「嗯,大哥说的对。」她不是不知道男女之防,而且就算是亲兄妹也不会同房共寝的,她留他只是因为她想要陪在他身边,他看起来很累,但也许她在他身边只会让他更累更气恼。 第二十七章 「我说的话要是都是对的,为何你不听?为何你要离开马车,就差那么一点,要不是冯珏动作够快,那时挨那一剑的就是你不是他了!」那一幕至今想来依旧教他胆战心惊,忍不住爆发怒意。 「对不起,大哥,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她什么助人的能力都没有还傻得以为能帮上他,可在那当下,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其它。 「还有,帮他上药就帮他上药,为何要跟他独处一室如此的久?难道你不知道姑娘家首重清白声誉,光是他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外头就会流言四起!」不说便罢,一说就一发不可收拾,尤其他进营帐时看到的画面根本是火上浇油,「你还让他抓着手不抗拒,你到底是在想什么?我要是没进营帐,你是打算让他抓着不放了?」 也许天下人都能得到她,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冯珏! 从小,所有的人总是拿他和冯珏比较,不管是往来的商户抑或是父亲,为了不丢城东冯家的脸,他比谁都认真,谁都能输,就是不能输给冯珏! 所以在初遇时,她一开始就选择了他,多少满足了他深藏的虚荣心,可如今是因他不表态,她就打算转移目标了不成! 关子悦本来失落难过的心情在听到最后时,化为难以置信的惊喜,她是真的听见他用满是在意的口吻,彷佛在控诉她红杏出墙似的…… 大哥是终于对她有其它的想法了吗? 「大哥……我没让他抓很久,我有打算要甩开的,只是你刚好进来了。」 「依我看,是我进来时,你才甩开他的。」他全然未觉自己说话的口吻有多酸。「在你眼甲,我到底算什么?」 大哥大哥,她真的只想把他当大哥吗! 「……我可以喜欢你吗?」她忸怩不安地道。 冯玉蓦地顿住,失控的脑袋在这一刻突然清醒了过来,教他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又逼她回答了什么。 他是疯了吗?他一个快死的人哪来的资格和她在一起?但如果要他眼见她和冯珏在一块,简直是比要他去死还痛苦。 「如果不能,你又何必在乎我把你当什么?」等了半晌等不到回应,关子悦幽幽地叹道。 冯玉瞪着她,在她一放手,叹息声落下时,猛然将她搂进怀里。 「大哥?」她不解抬眼。他到底是要她怎样呢?感觉有意,可他却是什么都不说。 「刚才冯珏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啊……」只是让她知道他俩找她到底是为哪桩而已。 「你连实话都不肯跟我说了?」 「不是,是真的没有什么,事实上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不在乎的,因为他又不是你。」 就算冯珏说的者是真的又如何?她打一开始就知道大哥对她是有所图的。 但大哥要是下定决心要将她献给凤巡,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有行动,所以大哥至少是犹豫的,为她犹豫着,对吧。 「你啊……」他到底要拿她如何是好? 「我觉得大哥是喜欢我的,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这样认定了。」她用力地抱住他,豁出去地告白。 在游轮上她也是打算跟大哥告白的,但是老天不给她机会,如今还能再爱一回,她才不犹豫呢,天晓得她下一刻会不会又跑回千年以前,天晓得千年以前有没有大哥,她才不要什么都不说就莫名其妙又分离。 冯玉浑身僵硬着,觉得自己真的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居然因为冯珏而让自己彻底失控,把自己逼进了绝境里。 他想爱啊,可是愈爱,他就前怕,如果有天他不在了,她怎么办? 「一个姑娘一点矜持皆无,你这样是在私定终生,很出格的。」他哑声道,却依旧没将她拉开。 「我才不管呢,我只知道人生苦短,矜持又不能当饭吃。」如果什么事都怕,日子还要不要过? 「你不懂……」她不懂他日积月累的恐惧。 「大哥,你不说我当然不懂。」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下辈子我去找你。」她毫不犹豫地道,随即又嘿嘿笑着。「可是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我哥哥们都说我是天生福星,只要我在谁的身边,谁还能没福气呢?你会长命百岁的。」 冯玉顿了下,突然觉得有理,她是福星啊,他也如此认为,如果有她相伴,说不准能让他逃过死劫……不不,他不贪心,只要能让他多陪她一点时曰就好。 是啊,还没走到最后,他怎么铁了心逼自己走死路? 「大哥……我饿了,你陪我一道用膳好不好?」她软声撒娇着。 冯玉失笑,不禁想到底有谁能铁石心肠地拒绝她的要求。 一早离开关子悦的营帐,冯玉就见守在外头的止戈瞪大眼,眼里满是控诉和鄙夷,教冯玉毫不客气地朝他的后脑杓打了下去。 「你那是什么眼神?」敢腹诽他,是活腻了吗? 「爷,你怎能如此,夜宿在关姑娘的营帐里,这事要是传出去……」 「我娶她不就得了。」冯玉懒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咦?可是爷不是要将她带到凤……」 「我就不能改变想法吗?」横竖这事并未走漏风声,只要不将她带到凤巡那儿,什么事都没有,至于爹的遗愿……他想,如果能成为王朝第一大粮商,爹多少会原谅他的。 止戈张着嘴,看着今儿个分外神清气爽的主子,他以往吃那么多药,怎么都没有他到关姑娘房里睡一晚的效果好? 那是不是……想个法子让主子每晚都进关姑娘房里? 冯玉压根不管止戈搓着下巴在胡思乱想,自顾自地回自个儿的营帐,半路上就遇见了冯珏。 「起得真早。」冯珏状似平常地打着招呼。 「能不起得早吗?禁卫可有找着掉进山谷里的辎车?」冯玉问着,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进营帐再谈。 「找着了,可是辎车里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了。」 「喔?行动颇快,看来人手不少。」 一进营帐,冯玉就着昨晚搁在桌上的冷茶倒了两杯。 「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怎说?」 「我不认为管沁出一趟门,会备那么多人。」管沁是跟看汤荣先行,要是半路上同行的人变少了,汤荣能不起疑吗? 「这话听来倒挺让人欣慰的。」冯玉没头没尾地道。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心思还没邪恶到一时就能想通,颇令人欣慰。」不等冯珏发作,冯玉已抢白道:「管沁是冯瑜找来的,你认为冯瑜能不成为帮凶吗?」 「所以你认为杀手是冯瑜派来的?」 「是啊,横竖有事全都推给管沁,他清清白白得让人挑剔不了。」 「……真狠到这种地步了?」冯珏声极轻,像是喃喃自问。 冯玉没搭腔,毕竟他幷不清楚冯珏和他那庶兄的感情如何,但他知道冯珏不是个傻子,有些事不是没察觉,而是不愿正视。 一会天大色大亮,禁卫开始拔营,准备往昆阳与汤荣会合。 冯玉依旧和关子悦同马车,一开始关子悦像是游玩般地东指西指,让冯玉替她解说,不亦乐乎,但当过了鼎通山,进入了昆阳地界后,她的脸色愈发凝重。只因涝灾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屋舍破损,百姓流离失所。 而到了府衙,汤荣适巧就在府衙大门前和昆阳魏知府不知道在谈什么,一见殿后的他们到来,随即走向前。 「还行吧。」他问着冯玉。 「还行,颇顺利,他呢?」 「在里头,说在点算粮数,等着明日配合知府开仓赈济,只是我在想这事到底要不要打铁趁热?」 「汤大人的想法颇好。」 关子悦听得一头雾水,觉得两人交谈像在打暗语,不禁来回看着两人。 「大人,辎车要停放在何处?」冯珏从后头纵马而来,利落地跃下了马。 汤荣朝府衙内望去,指着大堂前的石板广场。「先停在那儿吧。」 冯珏随即要人将辎车停放在广场上,适巧管沁从旁边的小径走来,数着辎车,浓眉不禁微扬了起来。 「大人,这辎车的数目不对。」待辎车全都停放进去后,管泌走到外头禀报。「少了四辆。」 「嗯,冯玉说昨儿个他们遇上打劫的,有四辆辎车被落石给打下了山谷,山谷太深,掉落的粮食就这样没了,就连冯珏都受了伤。」汤荣眉头微蹙地道。 第二十八章 管沁表面严肃,心里嗤笑着。还真敢说,冯玉比他想得还要大胆,非但捏造了辎车毁损的数量,甚至连粮食都要私吞,当然也包括藏在底下的银饼。 昨儿个发生的事,他自然是清楚的,毕竟冯瑜早就知会过他,会派人袭击冯还等人的事。 然而,教他意外的是山谷下的辎车装载的竟然不只是米粮,还藏了一箱银饼。 他派去的人本认为有诈,欲返回时,却见有人下了山谷,捡拾着一包包的米粮,就连底下的银饼都没忘记带走,他的人于是趁对方尚未发现其它辎车,将其它辎车上的粮食和银饼都带了回来。 如今看来,分明是冯家胆大包天,企图利用这件事来个计中计,黑吃黑。 他要是不好生利用这个机会,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如此一来,要赈灾是决计不够的,要是皇上怪罪下来——」 「汤荣,能不能将皇上赐给我的食邑生产的粮食全都补进去?」一旁的关子悦不假思索地道。实际上不管赈济的钱粮够不够,她都觉得自己该将手中的粮食捐出去。 「县主这么做莫不是要掩罪饰非吧。」 关子悦顿了下,不懂他的意思。 「管爷,说话可得要小心一点,冒犯县主等同冒犯龙颜。」汤荣沉声警告着。 「大人,小的说话可是有所本的,不管怎样,城东和城西冯家一同殿后,把粮食弄丢了,说是半路遇到打劫的,却也没瞧见押了犯人过来,只凭他们片面之词,怎能服众?而丢粮在先,如今县主又被粮在后,这是打算要替两个冯家消弭过错吗?」 关子悦傻眼极了,没想到有人可以颠倒黑白到这种地步,而且还是当着他们的面说。 「原本管爷要是不开口,我还能当是那人诬告管爷,可管爷如无故攻击咱们,这倒是证实了那人所言不假。」冯玉有模有样地叹口气,便对着冯珏道:「喏,干脆把那人押过来,当面对质,求大人与知府替咱们作证。」 管沁微眯起眼,就见冯珏从禁卫后头押了个人过来,他并不识得此人,只能推测根本就是冯瑜派来的杀手……冯瑜那个蠢蛋,不是说会找几个利落的死士吗! 「他是谁?」汤荣问着。 冯珏押着那人跪下后才道:「这人是昨儿个打劫咱们的贼人,他是唯一的活口,也是他告诉咱们打劫一事是管爷策划的。」 「冯珏你在含血喷人,打劫的事是你的庶兄冯瑜策划,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管沁随即吼道。 冯玉和汤荣对看了眼,唇角浮现恶意的笑,这一幕教关子悦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方才打哑谜似的话为的是这一桩……难不成他们早就猜到有人要打劫,甚至与管爷有关,所以将计就计? 「管爷说话可要小心一点,冯瑜是我的庶兄,怎可能陷害我于此?反倒是管爷在生意上与我有过龃龉,打算趁这当头陷害我,似乎还合理些。」冯珏面无表情地说着。 「我陷害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也许管爷是想要坐在皇商这个位置上。」 「我听你在放屁!」谁蠢到抢皇商这份差?他图的是往后和冯瑜合作的庞大利润,可如今看来,他根本是被冯瑜害惨了,这说不准是他们兄弟共谋的,偏偏他却傻得上当。 「大人,不管怎么说,此人便是人证。」 汤荣正要开口,管沁抢先一步道:「大人,这分明是他们冯家兄弟栽赃我,我根本不识得这个人。」 「嗯,每个犯罪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汤荣没啥同情心地回看;可事实上管沁真说对了,因为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贼人,而是禁卫扮的,他要是眼力好一点的话,说不准还会察觉。 管沁闻言,心都凉了大半,眼看讨不到半点好处,甚至还可能沦为阶下囚,他索性把心一横,道:「大人,冯家兄弟狼子野心,栽赃我在先,私吞赈灾钱粮在后,还请大人明察。」 「什么意思?」 「冯家兄弟压根没将宫中给的银饼拿去买粮,而是藏在此次运送至昆阳的粮食中,昨儿个的辎车明明是掉了三辆,他们却说是四辆,而且每包粮食底下都有一盒银饼,大人要是不信,小的可以马上呈上。」 汤荣傻傻地看着他,然后再看向冯玉,那眼神像是在说——这种货色真的是南方最大粮商吗?这年头的大粮商也太好当了吧。 「嗯!敢问你那些银饼是从哪儿取来的?」汤荣带着几分同情的眼光问着。 「自然是从山谷下的辎车取出的。」 「你这一路上都跟着本官,你是怎么回山谷的?」 「自然是小的派人……」管沁终于察觉不对,满脸惊恐,愕然不语。 汤荣叹气了,很同情很同情地看着他,弹了弹指,身后的禁卫随即将他架住。 「魏大人,府衙地牢可否借我一用?!」他还要发赈粮,实在没空在这当头审他,况且他觉得直接押回京再审,应该可以问出更多内幕,好比为何南方的米价始终居高不下。 魏知府自然没有二话,禁卫便把人押走。 冯玉也忍不住叹气了,在管沁被押下后,忍不住地道:「我本来是要请禁卫栽赃他的,谁知道都还没栽赃他就招了……这种货色,怎么值得我如此费心?」唉,原来他也有错估敌情的时候。 「我也吓到了。」汤荣叹道,随即又问:「剩下的粮食什么时候会到?」 「今日就会到,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不足。」 「确实。」汤荣看向还算繁荣的昆阳城街衢,有感而发地道:「真是奇怪,明明就是个山明水秀的鱼米之乡,为什么每隔几年就会大旱大涝一回,想当年我们离开昆阳时,也是被大旱逼得无路可走,才会一路往北,可惜我爹娘死在半路上,那时我大哥带着我跟我哥和小宝,沿路乞讨往京城而去,饿到不行时就吃土啃草根……那些日子,我到死应该都不会忘。」 话落,看众人满脸错愕地看着自己,他耸了耸肩,「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想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昆阳再也不会大涝大旱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么幸运可以被娘捡回家,还有个爹可以照料他们。 「很难呢。」关子悦叹口气。这种事是环境问题,连现代都无法阻止天灾,遑论这个时空。 「那可难说,有你这福星在,皇上又将你的食邑赐在昆阳常宁,说不定凭你的福气可以镇住这邪门的怪天候。」 关子悦嘴角抽了两下。「该开始赈灾了吧。」说笑呢,她要真这么好用,她往后干脆都住在这儿算了。 冯玉见两人笑闹着,不禁吃味了,干脆一把牵住她的手。「走吧,先到里头歇坐一会,外头的事就交给汤大人吧,咱们只负责将粮食送达而已。」 真是碍眼极了,为什么不管走到哪儿都有男人跟他抢她! 发粮的地点就在府衙门口,待粮袋都备妥时,门口早就已经被灾民挤得水泄不通,大伙争先恐后的,就怕领不到,甚至因推挤而产生口角,可妙的是,关子悦出面说了几句,大伙突然安分了,一个个乖乖排队领米粮与银子。 「瞧,我就说吧,只要有她在,再烦躁的心思都会平复。」汤荣走来,大手往他肩膀一勾。 「你几乎把她说得像神仙了。」冯玉头也没回地道,很有冲动想甩开压在他肩上的手。 「相差不远啦。」汤荣应着,像是想到什么,突问:「咦,她为什么会问起咱们皇族里有没有姓凤的?」 冯玉顿了下,睨他一眼。「她……为什么问这个?」 「咦,她没跟你说?」他以为关子悦对冯玉是无话不说的,那现在他是要继续说,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没,她什么时候跟你问起这事的?」 「上回进宫时啊,你醉得不省人事,我跟她聊了会,她的思绪跳得可远了,突然问我咱们王朝的国号,又突然问凤姓的皇族,甚至还问起了姓乐的天官。」 「……结果呢?」冯玉微皱起眉。 「我找了我大哥拿了本咱们王朝的中书,翻完后跟她说,千年前确实是有皇族姓凤,但是在庆德帝驾崩之后,整个王朝都乱了,天官乐氏整个家族全被斩了,王朝也因而易主,她听完后哭丧着脸,真教人搞不懂她到底是在难过什么。」 第二十九章 冯玉听完,眉头皱得更深。 乐氏天官整个家族全被斩……那么,是有漏网之鱼,才会有了现在的关子悦?凤巡也必定知道这点,所以才会一直寻找乐家后人…… 可是她问这些做什么?她既然知道自己是乐冡后人,那么必定有长辈口耳相传当年的憾事,如今追问是为了确认吗? 他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跟她好好谈谈? 既然都决定要娶她为妻了,有些事他也必须对她开诚布公才成。 「不管怎样,她不寻常,你应该也察觉了吧。」 「依我看,摄政王也不怎么寻常。」光瞧蔺仲勋能用眼神将阿虎慑服,他就觉得蔺仲勋当年能成为一代暴君实是天生资质。 「那倒是,我爹确实是不怎么寻常。」汤荣哈哈笑着。 冯玉敷衍地笑着,胸口突感窒闷,忍不件咳了起来,而愈是咳,愈是喘不过气。 「喂,你没事吧,喂……喂!」眼见冯玉倒下,汤荣赶忙将他抱住,「赶紧去请大夫,快!」他立刻朝身后吼着,府衙的衙役赶紧领命而去。 当冯玉再张眼时,眼前是止戈那张他看得很腻的脸。 没力气说话,他只能以手示意他退开一点。 「爷……」 冯玉横眼瞪去。「我还没死,你哭啥?」他有气无力地斥道,看向外头的天色,眉头不禁皱得更紧。「晚上了?」 「嗯,都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关姑娘去熬药了。」 「……大夫怎么说?」 「痨症。」 「子悦有无追问?」 「有,大夫说爷已经病入膏肓了。」说看,眼泪又在他眼里打转。 冯玉无力地闭了闭眼。「她的神色如何?」 「她看起来像是很震惊,然后又道等你身上好些,要马上启程回京,要跟皇上要最好的御医医治爷。」 「那个傻瓜。」他叹道。 明知没有希望,却还是忍不住抱持着希望,可老天却像是嘲笑他似的,昨儿个才允了她,今儿个就让他倒下,真是太教人不甘心了。 房内一时陷入静默,直到关子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止戈,大哥醒了吗?」 「醒了醒了。」止戈赶跑去开门,顺手接过她手上的汤药,放到床边小几上。 关子悦一见他清醒着,笑眯眼地走到床边坐下。「大哥,一会你把药喝下,要是还有不适,我再去请大夫过来一趟。」 「辛苦你了。」他虚弱地笑着。 关子悦本是笑着,却被他这句话给惹哭了。「大哥真的很过分,之前在别庄养伤时,石御医明明就跟我说过大哥是痨症,可后来我再问时,他却说大哥无碍……是大哥要他骗我的,对不。」 「别哭……」他哑声喃着,伸手抹去她不断滑落的泪。「怕你难过……也怕自己熬不过才骗你的。」 止戈见状,无声无息地退到门外守着。 「有病就要赶紧医冶,你一直拖着,小病都拖成大病了。」她泪流不止地骂道。 「……我一开始发现时就只能服药控制而已。」 「那就继续控制,很多病症只要控制得当,对身体不会造成很大的戕害。」她说着,像是给自己信心,也给他勇气。 「子悦,我是真的捱不过了。」之前前往平川时,一趟路就让他疲惫万分,而这一趟路几乎是耗尽了他的气力。 他一直强撑着不敢让她发现,结果,还是功亏一蒉。 斗大的泪水不断地滑落,关子悦几乎泣不成声。 「就怕你哭,所以才不想爱你……」 「那是你太胆小了,不能因为怕就放弃任何可以在一起的机会,你要知道,今世愈是纠缠,来世愈有机会相逢的。」 「来世吗?」他想都不敢想。 「你别不信,我在来世见过你了。」 「嗄?」 「又也许该说,我从千年前去了你的来世与你相遇,而后回到这里与你相逢。」 「……我迷糊了。」听起来挺像绕口令的。 关子悦抹着脸,努力地扬笑道:「大哥,这故事说来有点长,你想听吗?」 「等着呢。」 【第十一章】 关子悦起身吹熄了烛火,回头坐在床畔,含笑的眸在黑暗中彷佛野兽的眸子般闪动着绿色光痕。 冯玉蓦地瞪大眼,便听她笑叹道:「吓到大哥了吗?」 「……有点。」如果不是体虚,也许他已经冲出门了。 为了不吓着他,关子悦选择又点上了烛火。「大哥,我的本名叫乐临,我是在皇宫里出生的天官之女。」 冯玉闭了闭眼,觉得脑袋有点混乱。「王朝没有天官……你应该是天官数代的后人吧。」他记得汤荣提起过曾设天官官职已经是千年前了,千年前的人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她又不是凤巡。 「不是,我是末代天官的女儿。」她是从汤荣给的史书上确定自个儿的身分。「可是,我幷不是活了千年,而是当年为了避祸,我的爹娘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我送到另一个时空,又或者可以说未来,在那个世界里,我遇见了你。」 冯玉看着她,脑袋完全转不动,话是听见了,就是理解不了。 关子悦笑了笑,又继续道:「那时,你捡我回家,让我成了关家的女儿,对我百般呵护,细心照料,所以我才会对你动了情,就在我二十三岁的这一年,我本是要跟你表白情意的,谁知道莫名其妙的被卷进海里,就来到了这里。」 他很努力地想融入她口中的故事,可是他真的无法理解她口中的「你。」指的是自己,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他。 「后来,我又遇见你了。」瞧他一脸不认同,她更卖力地解释着。「我认为魂魄会盛装累世的记忆,所以我识得的大哥跟你有同样的习惯和喜好,好比你们都有洁癖,很要求干净,膳食入口必拭嘴,还有,你们都很怕有毛的动物。」 冯玉很想争辩,却又突然觉得对她大哥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换言之,她之所以能够摸透他的性子,是因为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相处过……所以她口中喊的那个大哥真的也是他?哪怕相隔如此遥远的时光,失去肉体的魂魄也会刻下累世的习性? 他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可从她口中说出却又觉得分外能说服人。 「我以为我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可事实上时光却已是千年之后,我本想探究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惜史书上并没有详载。」她无从得知为何皇上突然驾崩,又为何要斩了天官一族,且连个罪名都没有。 「……你说的都是真的?」好半晌,冯玉只能挤出些许声音。 他想,也许是因为他病了,所以他才会有听没有懂。 「真的,我从遥远的千年前去到了不可及的时空,如今回到这里与你相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咱们真的很有缘,才能让我遇见前世今生的你。」 冯玉疲累地笑着,就这最后一句听得最懂。 关子悦将药端来,「老天对我很好呢,不管在哪里都能遇到你,而且二哥跟三哥也都在。」 冯玉奋力地坐起身,一口气喝完了不知道是啥滋味的汤药才又问:「你的意思是,在你说的未来里,也有那两个家伙?」所以她见到那两个家伙时才会喊得那么甜? 关子悦轻柔地扶着他躺下。「嗯,一样喔,你也很喜欢欺负二哥跟三哥。」 「我的罪孽真深重,下辈子竟还和他们当兄弟。」 关子悦哈哈笑着。「那也顺便让我的罪孽重一点,我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能遇见你。」 冯玉笑柔了黑眸。「这辈子都还没尽兴,谈下辈子还太早。」 「对呀,等你再好一点,咱们就回京,你就好好地养病,其余的事全都交给二哥跟三哥。」 「你呢?」 「照顾你啊。」话落,她已经往他身旁一躺。 瞬间,他浑身僵硬了起来。 天色都暗了,孤男寡女同床共寝…… 「子悦,他们没给你备房吗?」 「嗯……我说跟你一间就好。」 喔,所以等于是昭吿天下就是了,尚未成亲,如此行事实在是太出格了。 「你用膳了吗?」去吃点东西,别挨得这么近,他很不自在。 「你什么时候饿了,我就什么时候吃。」她笑得坏坏的。 「……我饿了。」 「真的?我去厨房瞧瞧。」 第三十章 瞧她像阵风刮出去,快得教他无法阻止,教他哭笑不得。其实止戈就在门外,让他去就得了,犯不着自个儿走这一趟,他实在不希望换止戈来伺候,不想止戈又拿那张哭得好丑的脸对着他,纵横的涕泪爬在那张包子脸上,真的好丑好脏。 一刻钟后,关子悦端着晚膳回来,冯玉倚着床柱,有一口没一口地尝着。「大哥,这个很好吃,你尝尝。」她夹了菜很自然地就往他嘴里送。 他是张嘴也不是,不张也不是,终究只能赧红了脸咽下。 如此亲密的举措,她怎能做得如此顺手,压根不见羞怯? 「爷,城西冯二爷要见你。」门外突地传来止戈的声响。 冯玉心想自己一脸病容,实在不想见那家伙,更不想跟他同处一室教她瞧见两人优劣,但冯珏上门该是有要紧事…… 想了又想,冯玉终究咬牙道:「让他进来吧。」 止戈应了声,便开门放行。 冯珏一入内,目光随即定在冯玉那苍白的面容上,「能用膳了,身子该是好些了。」 「是啊,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嘶……」话还未完,大腿被人重拧了一把,教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身旁神色冷鸷的凶手。 他说了什么让她私下用刑的话?她到底记不记得他大腿受过伤啊,记不记得他是个病情严重的病患? 「如果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可以无酬帮你备上。」冯珏走到床边,似是没打算久留,并未落坐。 「谢了,真有需要,我会开口的。」冯玉揉了揉大腿,沙哑开口,「你来不会只是要说这些吧。」 「管沁死了。」 冯玉缓缓抬眼。「府衙的地牢有那般容易出入?」他是不是太低估冯瑜了?「戒备不够森严,汤大人因此发了脾气。」 「这样啊……」冯玉垂着眼。 这事要说不是冯瑜差人干的,他还真不信,毕竟管沁要是被押解回京,势必会将他咬出来,所以杀人灭口是势在必行,倒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还是说打一开始他就已经先做了准备,甚至派了人一直跟在管沁身边…… 「有无让汤从查管沁身边的人?」他突道。 「汤大人正在査,但不能抱太多希望。」 「也是。」要是没在第一时间掌握住大局,后头想扑救恐怕是难了,他要是凶手,行凶之后早就离开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也不要再想了,大夫说过不准你思虑过多。」关子悦不悦地搁下碗,毫不客气地朝冯珏下逐客令。「冯二爷要是没事也早点回去歇着吧,我大哥一会要休息了。」 「子悦……」虽然他很欣赏她赶冯珏走,但人情世故还是得顾的。 「大哥打算何时回京?」冯珏压根不觉得冒犯,毕竟冯玉的状况确实是需要多休息,他只能抓紧时间问着。 「再休养个几天,瞧瞧这个大夫的方子药效如何吧。」 「届时一道回京吧,汤大人说会让一支禁卫随咱们回去,一路上有个照应,省得再有闪失。」 「就这么着吧,倒是你……得另有打算。」 「我知道,不打扰你休息了。」 待冯珏一离开,冯玉不禁羟叹了声。 「不要再叹气了,福气都叹光了。」关子悦夹菜塞他的嘴,省得他老是叹气。 冯玉眉眼温柔地笑睇着她。「京城里的人总说城西冯家有多风光,可明面上前是风光,藏在暗处的争斗却是一发不可收拾,城西冯家看似人丁兴旺,可事实上嫡系却比咱们家还里薄,处境比咱们艰辛得多。」 「虽然我一直不知道你和冯珏密谋了什么,但如今听来似乎是跟冯珏家里人有关,那是冯珏家的人,你就不要再多动心思了。」大夫说了,他这积劳损削之症,就是因为他思虑太多,费神忧志。 「怎会无关呢?一日冯珏倒了,营商易主,对咱们家肯定是有冲击的。」正因为有冯珏在,两家才能维持着极为微妙的和平。「城西冯家糟就糟在嫡系仅存冯珏和唯一的么弟冯璿,可惜冯璿行事莽撞,易遭煽动,而那个庶子冯瑜,我是真的太低估他了。」 冯珏对冯瑜不是没有防备,他不让冯瑜进商行,只是丢了家酒楼让他掌事,可冯珏却不知酒楼里能遇上的三教九流可多了,再加上冯瑜八面玲珑,手段圆滑,打着皇商冯家的招牌想在外头招兵买马,寻求盟友是件易事啊。 「唉,那些琐事你就先别管了,给我好好养病。」瞧他又垂眼思索不语,她便扬声威胁着。「你要是再不听话,回京后我就要御医下重药,让你在床上躺个半年八个月的,我瞧你还能想什么。」 「……子悦,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好可怕啊。 关子悦笑眯眼。「是啊,你要是再不乖,我就天天让小吉陪你。」 冯玉无言瞪着她。「你可以这样对我吗?」知道他哪疼就往哪掐,她真的喜欢他吗? 「只要你乖乖的,我当然就不会这样待你,而且还有奖赏。」她是天生的驯兽师,最懂得一手鞭子一手糖。 「什么奖赏?」搁下了碗,他拭了拭唇角,懒懒地睨着她。 「把眼闭上。」她也搁下了碗,拭了唇角,学他眼神睨着他。 「做什么?」 「闭上就知道了。」 冯玉闭上了眼,然等了一下没听见半点声响,不禁微微张眼,瞥见她贴得极近,唇贴了上来,教他抽了口气。 「你为什么把眼张开了?」关子悦羞得赶忙退开。 冯玉还在错愕中,他从没想过原来奖赏还有这种做法……舔了舔唇,感觉还不错,柔柔软软的…… 「不要舔!」关子悦羞得往他大腿拍下。 他嘶了声。「关子悦,你忘了我腿上有伤吗?」刚才掐他,现在还拍他,敢情是蓄意让他变残废? 「啊……」关子悦呆住,很明显忘了他的腿伤。「我想说过了那么久了……还疼吗?对不起,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冯玉羞红脸,死死地抓紧裤头。「别闹了,关子悦。」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惊世骇俗也该有点限度! 关子悦呆望着他,小脸瞬间涨红,像是意会了什么又回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碗盘,端出门外时还险些被门槛绊倒,要不是止戈眼捷手快地拉住她,她是肯定要狠扑在地了。 原以为关子悦一走,肯定要到明日才敢再踏进他房里,岂料不过是一会,她又回到他的房,而且连过问都省了,直接躺在他身侧。 「……子悦你该回房了。」 「我说了要陪你睡的。」 「……不用抱着吧。」到底要他怎么睡? 「说不定这么做,就可以把我身上的福气都渡给你。」她终于明白为何总是有人傻得喝香灰水,只因当真的走投无路时,便会死马当活马医。 冯玉因她这席话,心底又暖又软,一阵阵发疼。 这个傻瓜,真以为自己是福星,只要赖在他身边,他就能永远陪着她吗? 他任她抱着,直到听见她匀而浅的呼吸声,微侧首瞧她的脸就贴在他的肩头上,他不由侧过身,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 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唇上,想起方才她那匆匆一吻,很想如法炮制偷个吻,可他好紧张,从没干过这种下流事,教他汗湿了手心,试了好几回,终究下不了手,不禁想,她怎会有勇气亲他? 更要紧的是,这样到底要他怎么睡? 一般喝了药之后总是会让他昏昏欲睡,为何他却是精神抖擞了起来?那药是不是有问题啊…… 在关子悦悉心照料了几日后,冯玉身子总算好上许多,决定回京。适巧汤荣赈灾的事也完成了,干脆就一路护送他们回京。 一路上为了不让冯玉太过舟车劳顿,费了近半个月才回到京城。 当一行人在离京城最近的驿站准备动身回京时,关子悦突道:「对了,大哥,你上回买给我的粉光饴,回去的路上能不能顺便买一些?」那糖带着些许参味,很对她的口味。 冯玉顿了下,还没开口,翻身上马的冯珏已经代他开口,「粉光饴是送日城所产,京里是没有的。」 「咦?」可是当初大哥说他出门时顺便买的。 冯玉不禁横眼瞪去,恼冯珏话多。 第三十一章 「送日城离京很远吗?」 「不远,京城往西约莫三百里路。」 关子悦听完,不禁朝冯玉笑得贼贼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 「看来大哥对我动情已经很久很久了。」 冯玉薄薄的脸皮微微泛红,眼角余光瞥见冯珏饶富兴味地看着自己,便欲盖弥彰地喊道:「还不上车!」 冯珏瞧着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骑马走在车外,他隐约听见两人斗嘴,不禁扬起了笑意,却添了几分苦涩和向往。 当马车转进城南最热闹的大街时,冯珏远远的便瞧见有家酒楼前似乎有人在闹事,不少人围观,将马车堵得前进不得。 「爷,依我看,咱们还是回头绕路吧。」负责驾车的止戈看了眼前头的状况,回头建议着。 冯玉掀开车帘,正要应声,却听见将马停在马车旁的冯珏喊了声,「三弟!」 冯璿?冯玉忖着,见冯珏已经下了马,他心想冯璿那莽撞家伙八成又在街上闹事了,横竖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正要跟汤荣说一声,回头绕路时,听见了止戈喊道:「爷,好像是二爷呢!」 「……嗄?」冯玉下了马车,前头围观的人因为冯珏而退开,露出了点缝,教他瞧见在大街上扭打成一团的正是冯璿和他家笨蛋。 春秋酒楼里的二楼厢房里,共有七个人,却是鸦雀无声。 冯玉脸色森冷地瞪着一直垂头不语的冯净,教止戈想劝也不敢开口,而另一头冯珏也是不发一语地瞧着同样低头不语的冯璿,而站在冯璿身旁的正是春秋酒楼的大掌柜冯瑜。 关子悦细细打量着未曾见面的冯瑜和冯璿,不禁想两家人如今竟然在街上大打出丰,恐怕想和平相处,真的是难上加难了。 「谁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良久,见冯珏不吭声,冯玉便先开口质问。 冯净立刻抬脸,激愤地指着冯璿道:「大哥,是他先带人砸咱们粮行的。」 「我听你在放屁,你要不要先说说我为什么要砸你的粮行!」冯璿清俊面容有一大片淤伤,衣衫狼狈,说起话来却满是暴戾之气。 「闭嘴!你凭什么砸人家粮行?」冯珏斥道。 冯瑜见状,赶忙出面缓颊。「二弟,都是我的错,别怪三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冯珏拧眉问他。 「因为酒楼里突然缺了点青粳,所以我便想到他们粮行买个一斗先顶一下,岂料那米价却是高涨得吓人,我便空手而回,适巧三弟来了,我说起这事,三弟就……」冯瑜面貌极为俊雅,此时满脸愧疚,口吻诚恳,任谁也怪罪不了他。 「是啊,一个月前的青粳一斗才卖个一两银,现在却突然涨到五两,这明明就是他们粮行恶意涨价,压根没照公告价格买卖,任谁都可以砸他们粮行,我还打算去告官呢!」冯璿神色狰狞地怒道。 「你这没脑袋的家伙到底要我说几次,青粳从以前一直都是一斗五两银,你要是吃不起就别买,别在这儿造谣生事,我告诉你,你尽管去告官,咱们在公堂上说个分明,瞧瞧到底谁是谁非!」冯净不甘示弱地吼着,拳头握得死紧。 冯玉瞪去,冯净随即缩到一旁。 「来呀,咱们就到公堂上说分明,瞧瞧你把我打成什么样子!」 「冯璿,你是没把我这个二哥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冯珏声色俱厉地吼道。 「二哥,明明就是——」 「谁跟你说青粳是一斗一两银的?」冯珏冷声问着。 冯璿眼神飘了下,随即正色道:「不是谁跟我说的,是以往咱们商行也有经手青粳,我清楚记得是一斗一两银。」 「好,既然你记得,那么我问你,青粳分了几种?」 「……嗄?」 「你又知道大哥去买的是哪一种青粳?」 冯璿哪里知道青粳还分了几种,不就是一种绿色的米。 「青粳分三种,一般寻常青粳是一斗一两璿,中等的青粳乃是北隶青粳,皮绿内白,一斗三两银,而咱们城东冯家粮行卖的是最上等的碧绿青粳,是青中带红,产量最少,一斗五两锒,冯大掌柜尚未打理酒楼之前,也曾经在商行里经手不少买卖,自然该清楚这点,否则当年就不会跟咱们抢碧绿青粳的生意,既是如此,该跟冯璿说清楚才是,何苦教他误解,闹出今日的丑事?」冯玉慢条断理地解释,眸色慵佣懒地看向置身事外的冯瑜。 冯瑜苦笑了下,愧疚更深地说:「确实,冯大当家说的极对,是我一时忘了,竟无故惹出这祸端,二弟,别怪三弟,全都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 冯珏侧目睨去,思绪转着,尚未开口,冯璿已经抢白。 「二哥,不关大哥的事,这祸是我闯的,全都算在我头上。」 「成,去道歉。」 冯璿怒声吼道:「我为什么要道歉?他把我打成这样!」 「是啊,道歉有什么用,倒不如将我家粮行里的损失算一算,看要如何花钱消灾。」冯玉说着,已经起身,拉起了关子悦准备离开。 「大哥,那可难算了,他带人砸了粮行里所有的米粮。」冯净恼怒说着。 冯玉淡淡看向冯珏,「冯珏,咱们去了趟昆阳,昆阳有多惨你也是知情的,京城再富庶,也禁不起如此糟踢米粮。」 「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想教训我二哥!」冯璿怒火中烧,逼近冯玉。 冯净立刻挡在冯玉面前,二话不说地推了冯璿一把。「做什么你,吃我的拳头还没吃够不成!」 冯璿连退了几步,面子挂不住,想也不想地朝冯净撞去,冯净被撞得硬是退了两步,怎料就这两步,刚好擦撞到了关子悦,关子悦闪避不及,身子往后倾倒,冯玉眼捷手快地拉住她,适巧又有人开门入内,顺手托住了她。 「汤大人?」冯玉诧异道。不是已经回宫复命了,怎么又跑来了? 「姑姑,你没事吧。」跟在汤荣后头的是唐子征,赶忙查看她有无受伤,确定她无碍后,抬眼斥道:「放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姑姑有多珍贵,是能让你们随意碰着磕着的吗?」 冯瑜不禁暗暗打量起关子悦。 「你是什么东西,你家姑姑有多珍贵干咱们底事?谁要她杵在那里!」冯璿嗓门更大地吼了回去。 「住口!他可是摄政王之子,侍读学士唐大人。」冯珏怒斥了声,随即朝唐子征作损。「唐大人,舍弟鲁莽,还请唐大人包涵。」 冯净也赶忙道歉,「唐大人,都是我不好,是我退了两步才会撞到子悦。」大哥说的对,是他下盘练得不够稳,回去得好生练练才成。 「没事没事,子征,别大惊小怪的,是我自个儿没站稳。」关子悦赶忙缓颊。 「倒是你,怎么来了?」 「汤荣说了冯玉的事,皇上便让我带御医过来,谁知道竟遇到这阵仗……」唐子征瞪着冯璿,蓄意道:「要是皇上知道你差点遭人所伤,必定严供。」 冯璿闻言,这才紧张地低唤冯珏向他求救。 「子征,不碍事,不就是一点误解而已,没事。」关子悦朝门外瞧去,一见是石御医便对他打起招呼,一边对着冯玉道:「大哥,咱们先回去吧。」 冯玉睢见了石御医,只能无奈地应了声,回头道:「冯珏,这笔帐咱们改天再算吧,我会差我二弟列清单给你。」 「是我的错,我会照价赔偿。」 冯玉朝他微颔首,以眼神示意冯净跟上,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开。 「二哥,我不会有事吧。」待人都走了,冯璿才小声问看。 冯珏绷紧了下颚不语,看了眼冯瑜。「大哥,这里的事先卸下吧,承风那座庄子近来事多,你去帮我管管吧。」 「向来是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的。」冯瑜噙笑道。 「还有你……给我回家去,没有我的命令,胆敢踏出家门一步就别回来了。」冯珏话落,转身就走。 「二哥、二哥,那事不能怪我,你也知道城东冯家……」 待冯璿的声音渐远,冯瑜往桌边一坐,思索了片刻才下了楼,找了二掌柜。「找几个人去查查跟在冯玉身边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王朝最可怕的摄政王怎会无故认了个义妹,而这个义妹又为何跟在冯玉身边,这事非得详查不可,绝不能让这两个人破坏了他的计划。 第三十二章 「躺着躺着,你要拿什么跟我说一声便成。」 回到了城东冯府,石御医诊脉后,话不敢说得太满也不敢说得太少,横竖先开了方子试试。 于是,送走了石御医和唐子征、汤荣后,关子悦便让止戈去熬药,自己则将冯玉死死地押在床上,不准他胡乱走动。 「我只是想去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 「快入冬了,北方一些青稞也快收成了,有几笔买卖……」 「让三哥去做,三哥够精明够圆滑,交给他便是。」关子悦不由分说地打断他未竟的话。 冯玉无奈地倚着床柱。「子悦,我已经好多了。」 「不够,方才石御医说了,你需要好好地静养,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做,你不替别人想,你好歹也要替我想吧,难道你不打算跟我成亲,要我无名无分地一直守在你身边,让众人讪笑我?」 这句话一抬出来,冯玉也只能投降。只是他心里无奈,这时正是收下管泌地盘的大好机会,要是错过就会教南方一些粮商给瓜分了。 「大哥,你不是一直在磨练着二哥跟三哥?既是如此,有些事就该全权交给他们去做,如此才能看出他们的实力,不是吗?」 「……也是。」只是他忙惯了,突然静了下来,他闲得慌。 「你要是乖乖的,我有赏的。」 冯玉一双漂亮的眼神采缓缓流转着,想的是那天出乎意料的赏,今儿个她也要如法炮制吗? 他脸有点发烫又有点期待,心里认为未成亲实在不该如此,可是对于跟喜欢的姑娘亲密又实在渴望,便在心中告诉自己——门关起来,只有她知、他知,应该无妨吧。 眼见她愈靠愈近,眼见她的唇贴了上来,那柔软的唇轻覆着他的,一时间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发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想要的更多,他想要—— 「大哥,御医说你病得很重是真的吗?!」 冯净像阵风似的刮了进来,门板被他推得还不住地摇摆,床上两个人根本就来不及分开。 而当场撞见大哥的好事,教冯净呆在原地。 「……二弟,你来。」将关子悦拉到一旁,冯玉万般温柔地呼唤着。 冯净很想立刻拔腿就跑,可是大哥的命令他向来不敢不从,明知是死路,他也会勇往直前。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冯玉二话不说地抬腿扫向他的腿。「刚才就是这双腿站不稳才会撞上子悦的?还留着做什么!」 他踢、他闪,然而连续几个横扫,让冯净可怜地跪倒在地。 他应该是听错了,大哥根本没病,甚至快把他打死了! 【第十二章】 寝房里,冯玉喝了药后睡得正沉。 冯玉的工作被他两个弟弟分担,冯璘远去昆阳城一带谈粮做买卖,而粮行则是交给原是总帐房的冯净坐镇。 而为了不让冯玉老是挂心工作,关子悦开始学习看帐本,几乎是帐本不离手,此刻也是一边看护冯玉,一边在桌边看帐本。 所幸帐本也不算难,冯玉教了几次,她大抵就看得懂。 晌午过后,入冬的天色暗得极快,她点上了烛火,思索着该不该唤醒冯玉,便听见了全叔在门外轻唤。 「全叔,怎么了?」 「城西冯家来人了,说是要见县主,跟县主道歉。」 关子悦不禁微皱起眉,砸粮行的事,冯珏已经亲自上门道歉,且诚意十足的付了双倍赔偿,没道理还二次道歉啊。 「人在厅里吗?」 「不,在大门外。」 关子悦想了下,道:「我去见他好了。」许是有什么事要跟她说吧。 然而,当关子悦来到冯家大门时,去口见候在外头的人竟是冯瑜。 「见过县主。」冯瑜噙笑走近她。 关子悦防备地退上一步。「不知你前来所为何事?」 「在下今日是特地为了那日事端殃及县主前来道歉的。」 「你不用多礼,冯珏已经特地登门道歉,也已经赔偿了损失。」关子悦客套地说着,她本能的不喜欢这个人,他的笑意太虚假,况且明明是对着她说话,眼角余光却不断地打量着门内。 「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辞了,今儿个大当家要我去打理一座近乎荒废的庄子,恐怕是往后也不会回京了。」 关子悦闻言,只能道:「一路顺风。」这是冯珏对他的惩处,她没有意见,也不想被牵扯进他们手足间的恩怨。 冯瑜欲上马车,朝她微颔首着,她轻点着头,随即反身进大门,然几乎是同时,有人从背后将她一把抱起,她张口要喊,却被布巾塞了嘴,被抱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门内的全叔目睹这一刻,吓得赶紧朝主屋跑去,压根不管冯玉还睡着,大声喊道:「爷,不好了,县主被人劫走了!」 冯玉皱拧着浓眉,哑声问:「什么?」 全叔赶紧将始末原由说过一遍。 「……是冯珏吗?」他问。 「不是,是个没噍过的。」 冯玉心里暗叫不妙,张口要喊止戈,却蓦地想起止戈教他给派到冯净身边了,没人替他驾马车。 「全叔,帮我备马。」 「爷……你不会骑马呀。」 「我会,快去备马!」他三岁就会骑马,后来不想骑马是因为马也有毛。 他随即起身搭了件外袍,随即便朝外而去,见全叔已经牵了匹马,他闭了闭眼,心想已经没时间可以浪费,一鼓作气跨上马背,吸口气勉强自己轻抚了下马首,握紧缰绳,夹着马腹,喊道:「驾!」 马儿如风般地往前狂奔,直朝城北的方向而去。 如果他没猜错,来者必定是冯瑜,明知道关子悦是摄政王义妹还敢将她掳走,那就代表他已经派人去査过她的底细,猜到她是要献给凤巡的乐家后人。 那家伙想要邀功,以为讨凤巡欢心,也许凤巡就会利用妖术让他成了皇商,为了这个位置,他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他愈想愈是急,压根不管自己久未骑马,急驰易生危险,他只想赶在冯瑜把她送给凤巡之前将她抢回,他不敢想象遇见凤巡后,她会是什么下场。 「冯玉!」 后头突地传来冯珏的唤声,他微回头,见冯珏纵马急驰,身后还跟了几名随侍,不禁斥道:「连你也想阻止我?!」 冯珏加快速度与他并行着。「我没要阻止你,我是要跟你一起将关姑娘给带回。」 「你?」 「我从没想过要将关姑娘献给凤巡。」 「……为什么?」难道他不是跟当初的他一样,为了同样的目的接近子悦? 「我只是想借助她的能力帮我找人,虽然她说现在帮不上忙,但我可以等,我愿意等到她可以的时候,所以绝不会将她交给凤巡。」冯珏彷佛怕他不信,急忙说出自己苦求之事。 「所以,我可以把你当成盟友?」要是背后捅他一刀的话,他保证回报他的绝对是冯珏承受不起的。 「我倒是想说,这里交给我,你回去。」冯珏直瞅着他异样苍白的脸。 「哪有让其它男人去救自个儿娘子的道理?」冯玉咳了两声,压根不管迎面而来的寒风冻进骨子里。 他一心只想要快,再快一点! 冯珏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他,两骑并行,一路直朝城北而去,过了北城门后,转进了僻静小径。 凤巡向来离群索居,但马家人都知晓他的住所,就在城北郊外的一片林子里,马匹才转进入林子,便瞧见前头的马车。 「在那!」冯珏喊道,比了个手势让身后的侍卫有所动作。 蓦地,后头的马匹超前,有人拉弓准备射向马车。 「别射箭!」冯玉吼道,他连踢着马腹,让马儿加速急驰,经过一名侍卫身旁时,抽走了对方腰间佩剑。 冯珏见状,也抽了腰间佩剑,与冯玉一左一右地包夹马车,同时砍断车辕和固杆,马儿脱离了束缚,拉着车夫迳自往前狂奔,而马车则是在两人扶着车,顺着马儿放慢脚步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后头几名侍卫随即跟上,将马车团团包围。 冯玉看着他,不懂为何与他默契如此之好,彷佛他一个动作,冯珏就知道该如何配合。 忖着,两人几乎同时扬剑对着车帘。 冯玉喊道:「马车上的人全部下来。」 第三十三章 话落,车内的人几乎没犹豫地将车帘掀开,关子悦踉跄的跳下马车,冯玉随即下马将她搂进怀里。 「大哥。」关子悦紧拥着他,浑身不住地颤抖。「对不起,都是我疏于防备。」 冯玉心疼不已地亲吻她的额。「没事了、没事了。」 冯珏下了马,以长剑勾起了车帘,就见车上除了冯瑜,尚有一名黑衣男子,尽管蒙着脸,依旧能从眼形认出是当初跟在管沁身边的众多侍卫之一。 「将他们两个押下,我要活口。」冯珏嗓音冷沉地道。 侍卫们立即上前,冯瑜倒是爽快,自个儿下了马车,神色平静地道:「家主,我是哪里做错了?」 「你随意带走摄政王义妹,常宁县主,你却压根不觉有错?」冯珏反问。 「她是摄政王义妹,常宁县主,但也是当初在平川镇预言了山崩之人,亦是家主寻找之人,我不懂,早该献给凤爷的人,为何家主却毫无行动,莫不是和城东冯家私下议定打算背叛族人了?」冯瑜一字一句说得极缓,硬是给冯珏扣上罪名。 生平最恨的就是这颠倒是非的人,冯玉抬眼瞪去,正要开口,却听冯珏道:「冯玉,先带关姑娘离开。」 冯玉想了想,脱下了外袍让关子悦套上,随即抱着她上马。 「大哥,你穿得太单薄了。」 「不会,你抓紧这儿。」冯玉上马,让她坐在前头抓着鞍头。「一会我会骑快一点,你忍着点。」 关子悦回头看着他,不禁问:「大哥,你不怕马吗?」 冯玉吸了口气,拉紧了缰绳。「我遇到更怕的事,马就不足为惧了。」 更怕的事?她正要问,却见他突地双眼微瞠了下,蓦地策马往前方小径而去,和一辆马车错身而过。 大哥到底是瞧见了什么,怎么像是撞鬼了? 关子悦微微回头看向那辆马车,却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他们走远了,留在原地的冯瑜兄弟之间,气氛依然剑拔弩张。 「身为家主,却放走了乐家后人,对得起族人吗?」冯瑜依旧质问着。 「你未请示我,恣意行事,你可有尊重我这个家主?」冯珏长剑依旧直指着他。「再者,城西冯家一直以来站稳了皇商的位置,我又何必节外生枝,倒是你,这些日子以来,似乎忙碌不少,本是想让你掌管庄子偷点闲的,如今……」 「难道你要杀我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就算我未请示,也罪不致死。」 「是,但是你伙同管沁陷害我与冯玉,甚至雇用杀手欲置我俩于死地,这一点就能定你死罪。」本是想放他一条生路的,可他偏偏逼得他不能留情。 「证据呢?」 「证据……」冯珏蓦地听见马蹄声,抬眼望去,就见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 冯瑜跟着回头,打量着那辆马车,却听冯珏突道:「尔刚,将他们两个都拿下,塞了他们的嘴,快!」 冯珏身后的一名护卫动作飞快地向前,先是擒住了黑衣男子,其余的护卫立即擒住了冯瑜,正欲塞他的嘴时,赫然明白状况的他却高声喊道:「凤爷,乐家后人跑了!」 虽不知马车里的人是谁,但他姑且赌一把,毕竟这僻静小径能通往的就只有凤巡的宅邸了,再见冯珏那般紧张,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测。 正欲通过的马车蓦地停住,负责驾马车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看冯瑜再看向冯珏,回头道:「爷,是冯家的人。」 「让他闭嘴!」冯珏咬牙道,朝尔刚比了个动作,一把短匕从尔刚的袖口滑出,欲让冯瑜再也说不出话。 冯瑜知道事情不妙,又放声喊道:「凤爷,方才与您擦身而过的那对男女,女的就是乐家后人,那男的是城东冯家的当家!」 就在短匕欲刺入的瞬间,一道银光从车帘缝隙射出,一颗银瓜子精准地打掉了短匕,力道之大,教尔刚退上一步,不住地甩着手。 车帘掀开,露出了张邪魅俊容,好看的唇微掀,「这不是冯珏吗?」 冯珏注视着他那双闪动光痕的妖异眼瞳半响,随即垂首。「是。」 「方才那人说的是真的吗?」 「……尚未确认。」 「是吗?」凤巡笑了笑,放下了车帘。「阴阳,咱们去确认。」 「是。」 马车随即调了头,朝来时路而去。 冯珏见状,心都凉了大半,让护卫将冯瑜他们押回城西冯府,自己策马跟上。 冯玉纵马急驰,彷佛后头有妖魔鬼怪追赶着,教关子悦紧抓着鞍头不敢放手,然而尽管她不太识得路,这一路狂奔下来,她也看得出来不是回城方向,不禁问:「大哥,咱们要去哪?」 「摄政王别庄。」冯玉哑声喃着,忍着胸口窜起的不适。 「大哥,天色快暗了,到那边天都黑了,你穿得这么单薄,不如咱们先回家一趟,添件大氅,换搭马车再出门吧。」他这阵子静养得还不错,她可不希望因为她就害他前功尽弃。 「不了,先走再说。」除了王爷别庄,他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方才在小径上撞见的马车,他确定是凤巡的马车,只因在前头驾马车的是凤巡的随侍,小时候爹曾带他来过一趟,他见过那个名叫阴阳的男人,而都过了二十年了,那个男人压根没变! 如果她落到了凤巡的手中,是不是会变得像那个男人一样? 「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一手握着他持缰绳的手,想安抚他。 她觉得他们现在跟逃难没两样,可她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事会教他惊惧到这种地步。 冯瑜已经让冯珏逮住了,危机都已经解除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逃,况且还是一路逃到蔺大哥家中,就连家都不敢回。 「没事。」他努力地稳住心神,安抚她也安抚自己。 就算凤巡确实是搭着那辆马车,也不代表他会察觉什么,立刻调头追赶,可凤巡跟鬼没两样,他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宁可先将她送到摄政王那儿避避风头,再回京打探消息。 然而,就在他们急驰在前往启德镇的官道上时,他听见了后头有马车声响,拨了点心神,回头望去,就见那名叫阴阳的男人正驾着马车尾随在后,他不禁暗抽口气,猛踢马腹,要马儿跑得再快一点。 「大哥?」 「嘘,你抓好,别说话。」他说着,忽然咳了起来。 「大哥,别走了,先停下来。」 「现在不走就走不了了!」他低斥了声,压抑不住的腥气涌上,一口鲜血竟喷洒裹在她身上的外袍上,他愣了下,随即抹去唇角的血渍,即使气急渐乱,视线渐暗,他仍强撑着一口气带她走。 「大哥……」关子悦想回头,却被他按住。 「乖……听话,就快到了。」他气若游丝地喃着,不敢放慢马儿的速度。 快一点,再快一点,至少摄政王别庄里有摄政王和汤家兄弟,不管怎样总是能撑一下,替他争取一点将她藏起的时间。 过了大弯,马匹进了启德镇,直朝别庄所在的南村而去,一到王爷别庄大门,门前的侍卫上前一瞧,见是两人,正要询问时,冯玉已经直接策马进了别庄。 「王爷!」冯玉放声喊着,抱着她下了马车便直往二门而去。 「冯玉?发生什么事了?」从大厅探出头的是汤荣,见他抱着关子悦大步而来,而关子悦身上的袍子沾了血,教他面色不禁凝重起来。 「王爷在吗?」冯玉急问,放下了关子悦。 「我爹在里头。」汤荣边说,边打量关子悦。 她的气色正常,那袍子上的血是? 「发生了点事,这血是贼人的。」 冯玉将覆在她身上的袍子拉起,便牵着关子悦进大厅,见蔺仲勋和杜小佟等人状似在用膳,忙施礼道歉。「真是对不住,急忙就跑过来了,但有一事万分紧急,还请王爷相助。」 「什么事,瞧你如此狼狈?」蔺仲勋本是不悦被打断用膳,可瞧他脸色惨白像是随时都会昏过去,连件外袍都没穿上,还是按捺住脾气。 「是——」 「王爷,外头有人来访,说要找个人。」侍卫从走到大厅门口询问着,教冯玉心头一震。 「找谁啊?」蔺仲勋不耐地问着。 「说找个姓乐的。」 第三十四章 关子悦微扬起眉,心想是巧还是怎了,却感觉他握手的力道大得教她发疼,一抬眼就见他神色惊惧。 大哥到底是在怕什么?忖着,一道灵光乍现,她想起冯珏提过有人在寻找乐家后人,难道是那个凤巡找来了?所以冯瑜掳她走的目的,就是为了将她献给凤巡? 「跟他说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姓乐的。」蔺仲勋摆了摆手,打发他走。 侍卫随即退下,冯玉忙要解释时,外头突地传来侍卫的怒吼声—— 「大胆,王爷别庄岂是闲杂人等能随意闯入的!」 那声响一落,冯玉随即将她拉到身后,思索了会儿有什么地方能将她藏起,随即拉着她往后头的回廊跑去。 而蔺仲勋已经踏出大厅,双生子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后,也想瞧瞧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私闯王爷别庄。 大厅外,看守别庄的侍卫已经倒地,动手的是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然而教蔺仲勋锁定的却是他身后那个面貌异样俊逸的男人,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时,那人已经朝他喊道:「祸神,你怎会在这儿?」 蔺仲勋一愣,死死地瞪着那笑得正放肆的男人。是啊,他是天上祸神转世,因为犯了天条才被打下凡间历劫,而这家伙竟识得曾是祸神的他……记忆掠过,教他伸手指去—— 「凤巡!」 「好久不见了,祸神。」凤巡大步走向他。 「你怎么还没死?」蔺仲勋哈哈大笑着。 「恐怕还得再加把劲。」 原本剑拔驽张,甚至要腥风血雨收场的场面,转眼变成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碰面,教汤家双生子对看了眼,摸摸鼻子,摸不着头绪。 「你怎么会跑来这儿?咱们少说也有几百年没见面了。」 「啊,我是来找个姓乐的。」 「找错地方了,我这儿没有姓乐的,这里只有姓蔺的,姓汤的、姓唐的、姓杜的……我娘子姓杜,还有姓关的义妹,再加上姓冯的。」 「那就对了,我要找的是跟姓冯的在一起的那个。」 「我义妹姓关。」蔺仲勋没好气地道。 「不管怎样,让我见一面,确认一下吧。」厅外微暗的光线下,凤巡的眼像猫儿般泛着萤光。 「你这家伙,到底懂不懂男女之妨,我义妹还没出阁,哪是你这个男人随随便便就能瞧的?」蔺仲勋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冯玉吓得面无血色肯定是跟这人有关,于是便问:「你找她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想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我妹子。」 「……嗄?」 「大哥、大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关子悦几乎是被扯着走,脚步几乎快赶不上他,一直来到北边的后罩楼,进了侧间一间房。 冯玉置若罔闻,喘着气思索着还有何隐密之处。 「大哥,你冷静一点,凤巡不见得会对我怎样的。」关子悦猜测地道。 冯玉蓦地回头。「你怎会知道凤巡这人?」 「因为侍卫禀报说外头有人要找姓乐的……横竖就是我前因后果全都串连在一块了。」推测这些并不难,难在怎么说服他相信凤巡不会对她下毒手。 「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不知道凤巡找你已经找了多久了,对一个毫无用处的人,何须费上这么漫长的人寻找?」不管自己随时会倒下,他仍试图让她明白事态紧急。「凤巡已经活过了千年了,他一直在找乐家后人,你认为他想做什么?他是个怪物,连他的随侍也跟他一样,你如何确定他不会用相同的法子对付你?」 「大哥,他很可能是硕果仅存的凤姓皇族,天官一族一直和皇族相处融洽,他未必会害我的,我刚好可以问他当初到底发生什么事。」 「你疯了!过去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不识得凤巡,你不知道他到底会对你做什么事,你为何要冒这种险!」他简直想摇摇她的脑袋!他拼了命地护她,她却傻得想跟凤巡见面。 「大哥,那么你识得凤巡吗?」关子悦轻握着他发凉的手心。「大哥,你也许见过凤巡,但是没有相处过,绝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假没他真的有心对付我,咱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的,咱们待在这里只是连累蔺大哥他们而已,与其如此,我倒宁可跟他见上一面,问他为何要找我,而不是一迳地逃。」 冯玉闭了闭眼,不禁想,到底是她太勇敢,还是他太懦弱。面对无法预测的变化,他只能选择逃,哪怕殃及无辜都想带她逃,可她却是那么地光明磊落,正面应敌毫不退缩。 「大哥,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她紧握着他怎么握都握不暖的手,为他焦急着,就怕他为了她又把身子搞坏了。 未点灯的房里,瞧她的眼像猫眼般散发莹莹亮光,他蓦地把将她搂进怀里,觉得自己真的没用,敌人要是寻常人,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将她护得好好的,可当对象不是人时,他到底能怎么做? 「冯玉?」外头突地传来汤荣的声响。 关子悦松了口气地道:「汤荣,我们在这儿。」太好了,什么都没发生。 「没事跑来这儿做什么?」汤荣咕哝了句,又道:「爹,他们在这儿。」 关子悦拉着冯玉开了门,便见汤荣在门边,而蔺仲勋正要踏上廊阶,而他的身后—— 「为什么将他带来?!」冯玉随即将关子悦护在背后。 蔺仲勋顿了下,打量他许久。「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大的,敢这般与本王说话?」 冯玉瞪着他,瞪着拾阶而上的凤巡,一步步地往后退,不能理解蔺仲勋明明是视子悦为妹的,竟还带这人来寻她。 关子悦怕蔺仲勋不快,从冯玉身后探出头道:「蔺大哥,我大哥没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他……」说着,她瞧清了走到汤荣身旁的男人,盯着那张似乎没有半点变化的脸,哑声问:「你是王爷哥哥吗?」 冯玉闻言,回头瞥去,来回看着两人,瞧见了凤巡的眼和她一般,在黑暗之中皆会闪动光痕。 「果真是你,小乐临。」凤巡笑眯了眼。 「原来王爷哥哥就是凤巡啊。」关子悦苦笑着,揪着冯玉。「大哥,他不会对付我的,他是我表哥。」 唉,怪她离去的时候年纪小,压根不知道表哥的名讳,才会闹出波折呀。 「……嗄?」 冯玉不由得瞪大了眼。 【第十三章】 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子悦是凤爷的表妹?」问话的是尾随赶来的冯珏。 他来到王爷别庄时,瞧见门户大开,以为里头出了什么大事,岂料一进了门,却见厅里热闹得紧,摄政王和凤巡把酒言欢,而关子悦就坐在一旁斟酒,和乐融融的,没有半点刀光剑影。 「应该是。」冯玉托着腮,半点食欲皆无,他胸口疼得厉害,咳意也是勉强压抑,就怕一个不小心又吐出一口血。 「你的气色不好。」 「是啊。」一整个晚上骑马奔驰又是惊惧不安的,能好到哪去?没倒下,他都挺佩服自己的。 「喂,你们这一对窝在这儿说什么?过来过来,一道喝酒。」汤荣晃到这头,一手抓着一个。 「大人,石御医不准我喝酒。」冯玉二话不说地将冯珏献上。「但这家伙就不同了,他很能喝,千杯不醉。」 「哨……」他什么时候这么了得,怎么他自个儿都不知道? 「随便随便,横竖长辈们在那儿说话,小辈过来这头就是。」汤荣不由分说的将他俩拉到一旁的小桌,伙同汤显跟蔺小宝开始灌酒。 关子悦见状忙道:「汤荣,我大哥不能喝酒!」再灌他酒,她就修理他! 「知道。」汤荣咂着嘴,改灌冯珏。 关子悦一双眼还是直盯着,就怕那家伙说一套做一套。 她的关切之情,令凤巡十分狐疑,「为什么他会是你大哥?为何你的容貌看起来只比当年大十来岁而已?」 当他回宅邸时,与之擦身而过时,他感觉到她的气息,但他并不认为她尚还在世,以为是她的后代,因为她不可能跟他一样能活上千年。 第三十五章 「唉,说来话长。」 关子悦只好简单扼要地将当年发生的事说过一遍,而后问:「哥哥,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的爹娘会被处斩,为什么你的容貌压根没变?」 凤巡哼笑了声,倒了杯酒。「我也想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我被你爹施咒了,而后在我身上划下一刀,父皇喝下我的血……血一直流,我不懂父皇为何要杀我,问了父皇也不说,最终我昏了过去,待我再清醒时,丧钟响着,父皇驾崩了,我被以造反谋逆之罪关在地牢,然后听说乐氏一族也因而背上了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怎么会这样?」她哑声喃道。「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巡的母妃是她的姑姑,乐氏一族向来是受尽皇宠的,凤巡更是皇子里最受疼爱,最早封王的皇子……当初爹和皇上到底谈了什么,为何要施咒,甚至意图杀害凤巡? 思索着,她忽地摇头,「不对,皇上不是要杀你吧,真要杀你的话,你怎能活到现在?」 「我也不知道,只是后来有人进大牢要处决我时,却怎么也杀不了我,反将那些人吓晕了……而我用尽方法要杀死自己,却只会痛,不会死。」一口呼尽了酒,他才又道:「当初我离开地牢后,曾去替乐氏一族收尸,却发现没有你的尸体,我心想你爹娘定是想办法将你送出宫,所以我一直在找你,一年年地找,一百年一百年地过,我想,你应该有后人吧,我不死心地找,不死心地等,终于教我等着你了。」 他作梦也想不到她爹这般了得,竟能将她送到另一个让任何人都找不着的时空里,要不是因缘际会,他估计是遇不见她的。 「哥哥是要找我做什么?」这般执着地寻找,纯粹是因为一分手足情,这话她可不信。 「当然是要你杀了我。」凤巡笑眯眼道。他想,找个同血脉之人下手,应该是可行的。 「我没办法。」 「我只是要你帮个忙。」 「这种忙又不是要我帮你抓个痒还是提个鞋……」杀人?这种事她想都没想过,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她都笃定自己绝不会那么做。 「乐临,我活太久了,太腻了。」 「哥哥,你会变成这样,不见得是因为我爹施咒,也许还有其它原因,这事你得要自个儿去找源头,不能要我帮忙。」关子悦皱紧了眉头。 「哪来的源头?那些人都死光了,我上哪找?还是……你一点血借我喝看看。」当初父皇喝了他的血驾崩了,也许喝个同血脉的人的血也有竒效,他说不定就可以恢复正常,和一般人一样可以生老病死。 关子悦瞪着他。「哥哥,正经一点。」 凤巡不禁低低笑着,再跟蔺仲勋要了杯酒。「真好,已经太久没人敢对我这般不敬了,喝一杯庆祝下,干了。」 「是要庆祝,庆祝你找到妹子,再庆祝咱们隔几百年又见面,今晚非要来个不醉不归。」蔺仲勋吆喝了声。「汤荣,再搬两坛酒过来。」 「别喝太多,喝多伤身。」关子悦忙劝着酒。 说来也真是巧合,蔺大哥竟是祸神转世,几百年前就识得了凤巡,难怪阿虎能被他收服,也难怪打一开始就觉得他分外投缘。 「唉,妇道人家不懂的。」 「小心我把嫂子找来。」 「唉唷,我好怕喔,你真以为我怕你嫂子?我是让她,不是怕她,平常时都是我说一是一,她连气都不敢吭一声的」 「咳……嫂子在后头。」关子悦好心提醒着。 「少来,你肯定又在耍我。」一回头,见亲亲娘子直在身后,蔺仲勋二话不说地改口。「娘子,我爱你啊,所以我愿意让你无条件无期限地使唤我,从此以后,你说一就中一,我连气都不会吭一声的。」 凤巡立刻放声大笑,嘲笑他是个妻奴。 「去你的,要是改天你娶妻,瞧你能比我好到哪去!」 凤巡醉眼迷离,等着人搬酒上桌,又继续跟蔺仲勋拼酒。 关子悦见状,不禁无奈叹气,朝汤荣那桌看去,却不见冯玉和冯珏的身影。「汤荣,我大哥呢?」 「说是累了,回房歇着了。」 「……你灌他酒?」关子悦眯起眼,准备找人教训他。 「没有,我灌的是另一个……跑去哪了?」 见他已经也喝得七分醉,关子悦懒得睬他,打算冯玉以往养伤的房找他,岂料却又被凤巡一把抓过去。 「想好什么时候要杀我了?」凤巡笑问着。 「哥哥……」放开她啦,她不想跟酒鬼说话! 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声和低喘,在门开的瞬间,半在床卜的冯玉随即将手巾藏到身后,直到瞧见来者是冯珏时,才松了口气。 「替你端热茶来了,身上要是有应急的药就先服下。」冯珏端了热茶进房,一见冯平的气色,浓眉都快打结了。「明日一早就先回京,请御医再过府诊治一下吧。」 冯玉接过热茶,说了声谢后,便将怀里的麒麟丸取出服下。说来止戈也真是贴心,总会在他身上搁几颗麒麟丸应急,眼前适巧派上用场。 「依我看,大概也不用治了。」不管他怎么调气,淤塞在胸口的气就是散不开,看来真是病入膏肓了。「要是有一天,我真有个什么,你要帮我照顾子悦,别让任何人有机会欺她。」 「自个儿的女人自个儿照顾,况且依关姑娘的身分,谁敢欺她?」有摄政王和皇上当她的靠山,眼前再添个凤巡,谁还敢动她? 「也是。」冯玉乏力地倚在床柱上,转了话题,问:「冯瑜呢?」 「让人先押回城西冯府,当然另一个黑衣男子也押着,明儿个再跟汤大人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定那家伙的罪,横竖管沁的死肯定与他有关。」 「简单嘛,就假装现场有遗留什么证据,那种手法最好用了。」 「这事该要交给你办才是。」 「得了,那是你的家务事,别将我扯进去。」 冯珏思索了下,道:「冯玉,回去后,我想要召集冯家族人耆老,除了处理冯瑜的事之外,顺便处理一下咱们两家的事。」 冯玉懒懒瞟去。「什么意思?」 「我认为没必要再分什么城东城西的,不管怎样,咱们都是同出一条血脉,为了上几代的恩怨分裂至今,合该结束了。」 「你不会是看上我这儿有子悦,想分享皇族荣宠,才使这种阴招吧。」 冯珏哼笑了声,面无表情地道:「你倒是猜得准,毕竟关姑娘是摄政王义妹,如今封为县主,要是能与她当一家人,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事传进皇上耳里,那是更加巩固我的地位了,除了可以让家里那些老家伙全都闭嘴,还可以奴役你,所以我是势在必行。」 「难得今日话多了。」看起来像是生气了呢,真是个不禁逗的家伙。 「有些事自然要说清楚。」 「……这事复杂,我劝你想清楚再进行。」冯玉正色道。他觉得冯珏先把家里那些庶支摆平再说,否则恐怕会反惹争端。 「既然你不反对,我会择日进行。」 「随便你。」他虚弱地往床上一倒,顺手将沾血的手巾丢给他。「帮我处理掉,别让子悦瞧见。」 冯珏瞅着血迹斑斑的手巾,突地听见脚步声,随即将手巾往怀里一藏,才刚起身,门板已经被推开。 「咦,冯珏,你也在这儿……在谈事情吗?」 「都已经说完了,我先走一步。」 见他要走,关子悦忙道:「等等,我劝你不要再回大厅,要是不介意的话,隔壁的房间可以让你睡一晚。」大厅里的人都已经喝疯了,她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冯珏笑了笑。「我知道了。」 待冯珏一走,关子悦朝床边一看,就着烛火,确认他的气色真的很不好。「唉,要是早知道哥哥的名字叫凤巡就好了。」那就不用让他为她如此担忧受罪了。 冯玉眼皮没掀地道:「天晓得会有这般巧合的事?」他更没想到摄政王也来历不凡,有关子悦跟凤巡在前,他并不怀疑所谓祸神转世的事。「倒是你,终于脱身啦。」 「是啊,我真是见识到什么叫酒鬼了。」说着,她便往他身旁一躺。「大哥,我把房间让给冯珏了,今晚你可得收留我才成。」 「得了,哪天没收留你?」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第三十六章 她舒服地窝进他怀里,却突地闻到一股血味。「大哥,你身上怎会有血味?」 冯玉闭着眼,道:「今儿个为了把你劫下来时,动手伤了人,而这么晩了,我也不好让人替我备热水沐浴,只好委屈你了。」 「喔。」关子悦不疑有他,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冯玉将她拢进怀里,心想着,最担忧的事到最后竟成了庸人自扰,想来也是颇可笑,是他放弃得太早,将一切想得太糟。 而他的身体到底还能撑多久,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又或者,也许没他想象的糟,只要他好生静养,也许一切都会否极泰来? 一早醒来,不见关子悦在身旁,他撑起乏力的身子,强打起精神,拿昨晚的凉茶咽下了麒麟丸,她便进门来,手里还端了盆水。 「大哥怎么醒得这么早?」 「想早点回去,要不冯净那笨蛋肯定担心极了。」话是这么说,可他如忍不住想象冯净回府时听说关子悦被劫走,自己追出去如一夜未归的情景,冯净肯定是吓得东奔西跑,却啥都找不着,担忧得一晚不能入岷,那蠢样光是想象就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声。 「大哥,口是心非啊。」 「人嘛,偶尔都是如此的。」 「待会跟蔺大哥和我哥哥用过膳后,咱们再离开吧。」 「嗯。」他就坐在床畔,由着关子悦伺候他洗脸、梳发。 「大哥,我帮你束发好吗?」 「……你之前束得很失败。」她不是没试过,但绑了老半天,还是她自个儿先放弃的。 「谁要大哥的发丝这么柔软?不过,这一次肯定会成功。」 「这么有自信?」 「待会你就知道了。」关子悦自信满满,替他将发梳顺之后,抓紧了发,拿起了锦带,绕了几圏之后,正准备打结,他的发又松开了,教她不由再重抓一次、两次、三次…… 冯玉托着腮,看着外头的光线摇头叹气。 「不要摇头,我已经快抓不住了!」 冯玉随即正襟危正,供她好生蹂躏他的发。 又等了一会之后,他察觉她放弃,正要安慰她时,她却又着他的发开始分股,感觉像是在……「子悦,你不是在编辫子吧。」 「对,我要编辫子。」关子悦赌气地道。 「娃儿才梳辫的。」 「你今天就当娃儿。」 「……关子悦。」冯玉沉声唤着。 要是平时在自个儿府里,任她怎么玩,他都不会吭声,就当是闺房乐趣,可一会他可是要见人的,编辫子能看吗? 「我不管啦!」这可恶的头发让她束不了,她就编个几股再往上束,就不信还固定不了,跟它拼了! 冯玉闯言,回头将她压制在床上,她张大眼,看着如黑缎般的发从他肩上滑落,在她脸上不住地搔动着,她张口咬住他的发。 冯玉见状,不禁低低笑开。「这样也能玩?」 「它欺负我,我能不反击吗?」她可不是吃素的。 冯玉被她逗笑,想将她拉起,岂料她却亲上他的唇,教他垂睫直瞅她半晌,而她仍像个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娃儿,一回又一回地亲吻他的唇,诱着他反击。 他忘情地勾缠着,舔吮着她唇腔内的柔软,大手已经从她襟口滑入,她惊喘了声,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对她出手。 他总说得要成亲后,那现在她要不要阻止他……算了,就这样顺势而为,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蓦地,外头传来敲门声,教缠绵中的两人蓦地张眼,两人好似私会的男女,吓得立刻起身,互相整理着衣衫。 「谁?」冯玉调匀了气息才问。 「我。」 冯玉了门,便见冯珏倚在门边上。 冯珏瞧他气色好了几分,便道:「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要是再有什么消息,我会差人通知你。」 「知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后,冯珏便先行离开。 「什么消息要通知你?」关子悦走到他身旁问。 「也没什么,纯碎是冯珏有意让城东城西两个冯家重修旧好,只是他太过一厢情愿,我怕他惹恼一票长辈。」虽说家主当家作主,论的是权而不是辈分,可是城西冯家嫡支实在太凋零了,眼前就只剩冯珏和冯璿,怕是惹不起为数不小的庶支长辈。 「似乎不管在哪都有麻烦事呢。」 「权大势大,庶子庶孙又一大堆时,色非福。当年皇商一位落在城西冯家,看似福,历经三代后,福早已转为祸了。 他只盼望,冯珏能够处理得当。 「走吧,先去用膳,再跟蔺大哥说咱们要回京了。」 两人一进大厅,就见蔺仲勋正和凤巡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说得兴起时还不住大笑。 「在说什么?」关子悦笑问着。 「我在跟凤巡说,当年乐氏族人说不准是那个神只下凡风流后留的种,要不一般寻常人类哪来这些异能?」蔺仲勋说着,还很认真地扳着手指。「子悦天生带福,那神只会不会是福神,还是喜神?」 「你跟我说这么多,不会是要我爬上天,找祂们来了断我的生死吧。」凤巡呿了声,目光侧移,朝关子悦一笑。「小临儿帮我吧。」 关子悦毫不客气地沉下脸。「哥哥活了这么久,难道还是不明白上天既然让你活着,必是有其用意,与其想着怎么死,倒不如想着怎么活……」她蓦地顿住,想起了乐家人皆能看人的祸福,她的天线无法自由接收,但哥哥的肯定能控制自如。待会,她要怎么找个机会问问哥哥呢? 「想什么?」冯玉瞧她一脸若有所思不禁问。 「没事没事。」关子悦忙拉着他入席,问:「嫂子呢?」 「说冯玉的气色不好,要给他熬粥,还在厨房里忙着。」蔺仲勋一脸嫌弃地睨着冯玉,像是不满为了他,害得他亲亲娘子更忙。 「给王爷添麻烦了,昨儿个出言不逊,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冯玉心思转得快,蔺仲勋提个头,他便急着请罪。 「没事没事,蔺大哥才不会搁在心上。」 蔺仲勋还没刁难他,关子悦已经充当和事佬,教蔺仲勋没辙地翻了翻白眼。 「我去厨房帮嫂子。」 待关子悦一走,蔺仲勋和凤巡两双眸子直盯着冯玉瞧,瞧得他浑身不对劲,不开口都不成。 「不知道王爷和凤爷这般看我是——」冯玉笑眯眼问。 「要不要将子悦留在这儿?」蔺仲勋淡问着。 冯玉顿了下,本想反对,但仔细一想,蔺仲勋绝不会无故要关子悦留下,如今特地开了口,是因为他察觉要是回京会有危险吗? 祸神转世的摄政王,说不准也有卜吉测凶的能力,既然他都开口了…… 「就这么办。」 「你不问原因?」蔺仲勋微诧地问。 「王爷既会开口,那就代表这么做是最好的,原因压根不重要。」 蔺仲勋听完,颇满意地扬笑。「你这小子,就现在瞧你最顺眼。」 「蒙王爷厚爱。」冯玉说着便想到,要是能将关子悦留在这儿,不管回京之后冯珏要怎么清理门户都不会殃及她。况且,如果有天他不在了,她也不会是孤单一人……像是想到什么,他不禁看向凤巡。 小时候因为长辈把凤巡的种种事迹说得绘声绘影,因而对凤巡生出诸多恐惧,可如今再瞧他,总觉得不过是自己吓自己。 「胆子倒是大了,敢这般盯着我了。」凤巡把玩着茶杯,等着蔺仲勋帮他倒杯茶水。 「我是在想……凤爷能让我不死吗?」 凤巡扬起了浓眉,笑弯了血红的唇。「不能。」 「可是凤爷的随侍……」 「你跟他不同,当初我救阴阳时,那是因为他伤重将死,然而你是身上有病,我可帮不上忙。」 「原来如此。」果真是一点希望都不给他。 「虽然不是双生子,倒像是双生子般心有灵犀,另外那个家伙回京之前也问过。」蔺仲勋替凤巡倒了杯茶,不忍心告诉冯玉,他的死期已近,正因为如此,他才叫他将关子悦留在别庄里。 冯玉听着,笑意浅露。原来那家伙也担忧着他,可惜全都浪费了,都怪他放弃得太早,才会拖到无力回天的地步,怨不得人。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子悦就交给两位兄长了。」冯玉噙笑,豁然开朗。「凤爷,子悦总说怕不知何时又被带到另一个时空,这点可要请凤爷多加注意了。」 第三十七章 「不会,子悦本就属于这里,也多亏当初有人施法将她从那个时空拉回,否则她在那个时间可是迟早会没命的。」 「是吗?谁这么有本事能这么做?」话问出口,他突地想起那回冯珏送他们回城东冯府时,在门前候着的男人。 「我也想知道是谁,天底下也不是没其它能人异士,是吧,祸神。」 「你别老是祸神祸神地叫着,好歹我现在都有名字了,叫叫名字成不成?」他现在可是个人类,不像以往到处祸害人了。 「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不是什么计较不计较的问题。」 冯玉压根没将两人的斗嘴听进耳里,迳自打算待回京之后,再跟冯珏打探那个人的底细。 一得知冯玉要独自回京,关子悦随即将他拉到一旁抗议。 「大哥,咱们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暂时的。」冯玉笑着哄她。 「我不要。」 「子悦……」 「你不要以为我都没发现,昨儿个那样奔波,又心生惊惧,让你身子难受!你得要好生调养,可我不盯着你,你肯定又把事全都揽在身上。」他不想她担心,她就假装没发现,是希望他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情况下养病,但不待在他身边她会不放心。 冯玉眸色柔和,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子悦,你听我说,冯珏打算要清理门户,但我和冯珏都不希望你再一次被卷进冯家的家务事里,所以你暂时待在这里,待事情告一段落,我就来接你。」 关子悦抿嘴,很不愿意分离,却也知道自己很容易变成他的累赘。 「那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用膳喝药,一顿都不能落下。」 冯玉微诧,没想到她竟这般好说服。 「还有,你要快一点来接我。」 「……你说得我都不想离开了。」 「那你就别走啊,冯珏清理门户又不关你的事,你可以留在这儿陪我,待个几天咱们再回去。」她经拉着他的袖角小声撒娇。 冯玉轻叹口气。「不成啊,冯珏打算让两家重修旧好,甚至恢复同宗,我不能不在场。」他是城东冯家的当家,没有人能代替他。 「好吧……」她喃着,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太瘦了,你真的是瘦太多了,我大哥的胸膛很厚实的……」 冯玉眼角抽了下,知道她口中的大哥指的是另一个他,但这种比较法还是教人浑身不舒服。而且,为何她会知道她大哥的胸膛很厚实……她瞧过不成? 「你如果早一点遇见我,我那时的胸膛也挺厚的。」 「你要说,为了我,你会赶紧把自己养胖一点,有个厚实的胸膛让我靠。」她说着,鼻音渐重。 冯玉扳起她的脸,果真瞧见她眼眶泛泪,不禁好笑地道:「乖,我只是回去几天,很快就来接你。」 她吸了吸鼻子,拉着他的衣襟,微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早点回来喔。」 冯玉呆若木鸡,俊颜赧红。 「怎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吗?」她抚着他的颊,感觉微微发热。 冯玉抓下她的双手,以眼示意她往旁看去,她不解地顺着他视线望去,狠抽口气—— 「啊!」她一头埋进他的胸膛,不敢见人了。 什么时候蔺家人和哥哥全都跑出来看热闹了,为什么都没人告诉她一声?! 冯玉低低笑着,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嗯,他得早一点来接她,哪怕时日不多,但这剩余的日子,他都要让她开心渡过。 送走了冯玉之后,关子悦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良久,即使再也瞧不见马车她还是不回头。 「都不见人影了,还瞧什么。」凤巡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后。 关子悦垂着小脸,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像是非要时时刻刻都看得见他才安心,她也不想这样,想象个成熟的大人,但她却办不到。 「不就是个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好教你上心的?」 关子悦本是没放在心上,但仔细咀嚼这句话后,她抬眼问:「哥哥怎么知道冯玉是个病秧子?」 凤巡浓眉微扬。「你看不见人的生死吗?」 她面露惊惧,慌乱地摇着头问:「你的意思是他——」 「是人总是要面临这个结果的,不是吗?当你选择他时,你心里就该清楚的。」 「哥哥,你能帮他吗?」 「怎么帮?」 「冯玉说你的随侍,打他有印象以来外表都不曾变过,意味着他肯定是经你的手变得和你一样。」 凤巡笑得自嘲,哼了声。「世人皆追求长生不老,却从不知道长生不老是多么令人可憎的事。」 「可是……至少可以保住他。」 「乐临,你可知道长生不老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这千年来,我只救了一个阴阳?当你长生不老,却必须面临身旁的人老去、死去的结果,一次次地重复,你记得这世上的一切,可世上的人却都将你遗忘……当年,我为冯家指点迷津,就是因为我要有人记得我,一代代地传承这份记忆,我不愿再被遗忘。」 关子悦垂着眼想象,如果冯玉长生不老,那么就轮到他必须面临失去她的绝境,如果他忘不了,他就得不断地寻找她……他活着,在这世上却再也无法与人结交,落得形单影只。 「况且,他有病在身,哪怕他饮了我的血,让他得以长生不老,他也依旧得受病痛之苦,你觉得这么做对他会比较好?」 关子悦摇了摇头,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你不懂活了千年我有多么疲惫,我已经受够了。」 「哥哥……」 「能进轮回是好事,该他走的时候就得让他走。」 关子悦没吭声。他说的她都懂,但是不代表她能接受,至少不是现在。 【第十四章】 每天天一亮,关子悦就会抱着小吉坐在别庄大门,看着左手边那条路径,等着冯玉到来,但一连三天都让她失望了,于是,她开始生出坏心,暗暗计划等到他来时,非拿小吉好好吓他不可。 「天色都暗了,风寒露重,赶紧进来用膳吧。」杜小佟走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拉起。 关子悦一手抱着小吉,一手任由杜小佟拉着,却突地听见马蹄声,随即又踅回大门,张大眼瞧着,瞧见来人是汤荣,她难掩失落地走进门里。 「我说姑姑,你那表情还真是变幻莫测。」汤荣一下马就忍不住酸她。 「我没力气理你。」大哥不来,她连跟汤荣斗嘴的力气都没有。 杜小佟见两人又斗起嘴,便独自进厅。 「你没力气理我,可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跟大哥有关?」她回头。 汤荣眼角抽了下。「也算是,横竖就是管沁那件事,冯珏将庶兄冯瑜和一个黑衣男子押进府衙,而这事当初是我经办的,所以有了新的人证,自然就交由我审了,可今儿个有人特地去探视冯瑜,我问了衙役才知晓原来那些人也是冯家人,算是族里的耆老。」 关子悦皱起眉,想着冯珏要清理门户,恐怕也包括这些人,而他们却去探视冯瑜,这显然有问题! 「看起来好像挺寻常的,但问题是冯瑜犯的是重罪,照理说躲都来不及了,又怎会特地探视?听狱卒说他们在牢房里讲了快两刻钟,最终还是狱卒赶人了,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这感觉上不就像是在策划什么?」难道他们知道了冯珏的打算,不愿意被清理出冯家,所以密谋什么? 「这我就不晓得了。」他是想给她一点事去想,省得把心思全都放在冯玉身上逼死自己。 「汤荣,等等你带我回京。」 「咦?」汤荣没想到她竟因而想回京,赶忙拒绝。「不成,爹没答允,我不敢私自带你回京。」他皮粗肉厚不代表他很禁得起打好不好。 「我去跟蔺大哥说。」 说着,她便拉着他进厅里,见蔺仲勋和凤巡都在,便道:「蔺大哥,我要回京城一趟。」 「不成。」蔺仲勋大口吃饭,想也没想地道。 「为什么?」 「因为冯玉还没来接你。」 「我可以去接他。」 「你……」 「让她去吧。」凤巡道。 蔺仲勋不禁看了他一眼。 关子悦喜出望外地拉着汤荣,喊道:「汤荣,咱们走。」 第三十八章 「……我才刚回来耶。」就不能先让他用完膳吗? 「好啦,拜托你了,汤荣,我知道你最好了。」 汤荣翻了翻白眼,掏掏耳朵,无奈地去准备马车。 一会,汤荣带着关子悦离开后,蔺仲勋才闷声道:「不是说好了让她待在这里?」 「如果她是最后才知道的,我怕她承受不起。」她有多痴情,瞧她天天站在门口张望就知晓了,他实在不忍心瞒她到最后。 「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乐临是天生福星,天生与灾难绝缘。」就让她去见最后一面,别让她心里有恨。 马车停在城西冯府前,冯玉一下马车,见在门口等候的竟是生性最莽撞的冯璿,不禁问:「冯珏呢?」 「……二哥在厅里候着。」冯璿的脸奇臭无比,显然对冯珏决定的事很有意见,可偏偏他是无力回天。 冯玉也没兴致多说,见冯璿已经自动领路,便随着他入内,才刚到厅前的园子,冯珏便已迎上前来。 「你来了。」 「没迟了时间吧。」出门前被两个蠢弟弟缠住,逼得他动手打人才能走出大门,浪费了他些许体力。 「没,几房的叔伯们都在里头候着了,一会全都交给我。」 「了解。」横竖这儿本就没有他开口的余地。走了几步,冯玉突地想起一事,忙唤住冯珏。「对了,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回你去摄政王别庄接和我子悦回府时,有个面生的男人在我家门口,你说他是你的管事,他真是你的管事?」 「不是,怎会问起这事?」 「也没什么,只是在凤爷那儿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于是我便猜想,也许就是那个男人确是将子悦从另一个地方给拖来王朝的。」 冯珏抿了抿嘴。「确实是他。」 「那么他现在——」 「早已经离开了,一开始他就是主动上门的,那日到城东冯府则是为了确认子悦到底是不是他施咒引来的人,而后他就离开了。」 「是吗?」 「这事重要吗?」 「不是挺重要,只是凤爷提起了,我就想解惑,走吧。」 「记住,厅里的任何东西都别吃。」进厅前,冯珏小声交代着。 「放心,这点心眼我还有。」冯玉笑了笑,没将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只是还是忍不住道:「你为何又要学我?」 冯珏不解回头,见冯玉指指两人的衣裳,面无表情的说:「这只是碰巧,还没能学得你的精髓。」 「哪来那么多巧合,上回在平川镇时,你也穿着和我同色的衣衫,绑着同色的丝绦。」 「……我喜欢青色,如此而已。」 「明天开始,我要换颜色。」他要开始讨厌青色。 马珏好气又好笑地睨他一眼,彻底无言。 一进了厅,一张张老脸全都不善地看向冯玉,冯玉真有给他们白眼的冲动。瞧他们那眼神,彷佛是他煽动冯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坐这儿。」领着冯玉坐在主位右边的位子,冯珏一坐下,毫不拖泥带水地道:「今日请诸位长辈过来,为的是两件事,一件是我的庶兄冯瑜与管沁合议去除掉我和冯玉,幸而未果,如今已有人证,也已经将他押进大牢候审,身为家主的我决定将他从族谱上除名,长辈们可有意见?」 环顾四周,没人吭声,于是冯珏又继续道:「第二件事,身为家主的我要让城东冯家回宗。」 话一出,底下随即议论纷纷,其中更有人已经拍桌站起。「冯珏,就算你是家主也不能恣意行事,当年老太爷有言,城东冯家分宗以后,两家再无瓜葛,绝不会再让城东冯家回宗,如今你怎能罔顾老太爷遗命!」 「二伯父,当年老太爷不曾与人商议,就如此独断要后代子孙遵守,那是因为他是家主,如今我也是家主,为何我不能决定此事?」冯珏态度强硬地道。 「你!你是铁了心要违逆太爷遗命!」 「家主遗命是铁规吗!」冯珏怒斥道,森冷的黑眸扫过在场所有人。「如果是,为何当初老太爷说过不准私下抽佣,不准私下收礼,不准嫡庶不分,更不准为家产而兄弟阋墙,都没人做到!」 瞬地,反对声全都打住,冯玉托着腮当看场戏,不得不说冯珏气势十足,果真有家主风范,他有点后悔没带两个弟弟过来学习。 「这事就这么定了,长辈们可以早点回府歇息了。」冯珏话说完便下逐客令,一点面子都不给。 底下几个长辈有的已起身,有的还在位子上低声不知道在商讨什么。 「你的气色不好,这阵子有好生静养吗?」冯珏凑近冯玉低声问着。 「老样子。」他说着又轻咳了两声。「我原本以为你会顺势将那几个长辈踢出冯家呢。」那些都是上一代没清除完的陈年污垢,再不清理的话,怕是脏污要深入骨髓了。 「你在这儿,我得给他们留点面子,省得他们狗急跳墙。」 「原来如此,早知我刚才就回去,省得我在这儿前坐前难受。」 「既然这样,早点回去歇着吧。」 「我也没打算待太久。」一张张令人生厌的脸,真不知道冯珏是怎么忍受的。 话声才落,便见有人从外头走来,对着冯珏禀报:「二爷,外头有位汤大人,说是带了常宁县主欲找城东冯当家。」 「子悦?」冯玉蓦地起身。 「我和你一起过去吧,横竖你都要走了,就别让子悦多走一趟。」 两人随即往外走去,然才走了几步,冯玉不住地低咳起来,像是快喘不过气,冯珏忙扶着他到园子的凉亭歇口气。 「你在这儿歇会,我去带子悦和汤大人过来。」 「……也好。」他喘着应了声,至少给他一点时间调匀气息,否则她定会担心的。 只是明明是王爷提议要她待在别庄的,又怎会允许汤荣带她进京? 正忖着,突地有人来到面前,他微抬眼,就见方才在厅内和冯珏唇枪舌剑的那位二伯父领了一票人出现。 「家主,借几步说话。」 这人眼睛还好吧,竟将他错认为冯珏?「诸位,其实我不——」 话未竟,眼前这人已拿条布巾往他的口鼻一捂,他感觉不对欲扯掉,岂料一股怪味窜入口鼻,黑暗竟铺天盖地而来,教他瞬地昏了过去。 「动作快——」 后头随即有人将冯玉扛起,飞快地朝园子另一头而去。 不一会,冯珏领着汤荣和关子悦回到凉亭,却不见冯玉的身影,不禁疑惑地打量四周。 「冯珏,你不是说他在这儿吗?」关子悦急问着。 「他是啊,方才就坐在这儿……」他明明身有不适,不可能走远的…… 「二爷,不好了,仓库着火了!」 正忖着,有小厮冲到面前急喊着,冯珏抬眼看着昏暗的天空飘着黑烟,心头有不安的猜测正在成形。 「尔刚!」他突吼道。 尔刚随即从大门的方向奔来。「二爷。」 「派人拦下今晚所有宾客,剩余的人立刻到仓库那头打火,快!」 一交代完,他已经朝仓库的方向奔去,然才转进小径,就见几个长辈迎面走来,其中两人神色突地大变,尽管一闪即逝,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是你们将冯玉带走的?!」冯珏一把揪住二伯父的襟口。 后头赶来的关子悦和汤荣闻言,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竟是冯玉……」二伯父颓丧地说不出话。 「他人在哪?!」 「仓库,是冯瑜要咱们这么做的,可是……」他以为冯玉走了,所以还留在府里的自然是冯珏呀。 关子悦拼凑着两人的交谈,想起方才有人高喊仓库失火,心惊胆战地问:「仓库在哪?」 刺鼻的油灯味和窜起的浓烟,硬是逼得他从黑暗中苏醒,然而眼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感觉异样的炽烫,听见烧灼的声音。 起火了? 连咳了数声,他试着要起身,胸口却是痛得他无法动弹,且屋里的浓烟教他剧烈猛咳着,甚至大口呕出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将自己包围。 「大哥!」 蓦地,他听见关子悦凊厉的唤声,他想要站起来,他想要走出去,可是他就连要多喘一口气都不能。 子悦…… 第三十九章 「放开我,我要进去!」 仓库外头,关子悦发了狂般地要冲进早已经着火的仓库,汤荣和冯珏却是将她抓得死紧。 「来不及了!」汤荣吼道。 「来得及,只要有我在,大哥不会有事!」 汤荣恼声咆着。「关子悦,你是人,你再有福气,你还是个人,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来不及了,那火是从里头烧出来的,怎么救?你清醒一点!」 关子悦证证地看着他,豆大的泪珠滚落。 「汤大人!」冯珏不以为然地低斥着。「已经在打火了,你又何苦如此?」 「打火又如何,救得了吗?」汤荣指着那张牙舞爪的火焰。 关子悦回过头,看着已经被火给吞噬的仓库,她进不去,他出不来……所以,那天离别竟就是死别了? 「不……」她摇着头,「大哥,我还在等你接我回家……大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关子悦!」汤荣紧揪住她。 「放开我!」她号啕大哭着。「我要找大哥!大哥……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如果你要走,我也不要留下来了!」 就在她吼出口的瞬间,她消失不见。 汤荣傻眼地看着自己的手,再抬眼看着同样错愕的冯珏。 「……人呢?」汤荣难以置信地问出口。 冯珏无法解释,而火势尚在蔓延。 就在汤荣赶回别庄要吿知关子悦消失一事时,就见凤巡和蔺仲勋站在二门前,凤巡一身血染红了月白色的锦袍,被染红的手往前一弹,血如丝般延伸而去,不见尽头,而他的手势像是在拉扯着什么, 好一会后,血丝断裂,他整个人往后弹开,蔺仲勋眼捷手快地扶着。 「如何?」蔺仲勋问着。 「拉不回来。」凤巡不解地看着已断的血丝。「我以为以至亲的血应该可以将她拉回的。」 「那怎么办?」 「爹,你们已经知道姑姑不见了?」汤荣走近问着。 「嗯。」蔺仲勋看向凤巡,事实上发现关子悦消失不见的人是凤巡。 「这真是邪门,我明明抓着她的手的,她却凭空消失了。」 「那是因为冯玉死了,她凭着自己的意志追逐冯玉而去,回到了有冯玉的地方。」他没想到她竟那般傻,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也不管那个世界容不容得下她。 「那么,她不会再回来了?」汤荣听得一头雾水,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没有冯玉,所以关子悦也不愿待在这儿了。 「我想将她拉回来,却……我再试试。」凤巡低喃着,不愿就此放弃。 「别试了,还不如我来。」 淡淡的叹息声响起,教蔺仲勋和凤巡蓦地回头,就见个异常俊美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俩竟然不察。 「……城隍?」凤巡迟疑了下才道。 他见过他,但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他一直想拘他的魂,可怜他一个阴司也拘不了,接下来的几百年,他就不曾再见到他。 「正是在下。」 「当初是你将乐临拉回这儿的?」凤巡沉吟后问。 「是。」 「你为何要这么做?难不成是要拘她的魂?」 「是要拘她的魂,但也得等她寿终正寝,再者,得先将她拉回这个世界,这的命盘才能拨乱反正。」苏破说着,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不都是该死又不死的你,乱了人间命盘才会搞出这些乱象。」 如果不是他插手冯家事,冯家不会搞到家破人亡,无故制造因果,牵连如此之广。 「你要怪就去怪将我变成如此的人。」 「放心,那头我还找着,至于你……」 「你要有本事就来拘我的魂,否则我要是心情一好,会搞出更多乱象。」 「……你到底要不要将乐临拉回这个世界?」 「让我瞧瞧你能怎么将乐临带回。」 「简单。」苏破来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伸手刺入他的身体,抽手的瞬间,飞溅的鲜血如网般飞上天,眨眼消失不见。「虽让你疼了点,但这法子最快最省事,你就忍忍吧。」 「你这混蛋……」凤巡痛眯着眼,险些昏过去。 「至于她回来会落在哪,你自个儿算吧。」苏破话落,转身消失不见。 汤荣听着你来我往的对话,甩了甩头,告诉自己,真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迟早会习惯! 男子一直在海里来回游着,重复地潜入海里再回到海面,直到救生小艇那头传来呼声—— 「关先生,找到了!」 关振宣浮出海面,问:「在哪?」 「已经拉到救生小船上了,可是这位小姐的穿着很奇怪,还请你确认一下。」 关振宣随即游向救生小艇,一上去,就见到穿看襦裙、容貌成熟许多的关子悦,先确认了尚有呼吸心跳,他随即将她按进怀里。 「快,将她送到游轮,上头有医生在待命。」 回到游轮,交给随行的医生做初步的医治,关振宣就站在床边等着诊治结果。 「关先生,关小姐没事,并没有呛水也没有失温,心跳血压全部都很正常,接下来只要等她清醒就可以了。」 「是吗?」关振宣大松了口气,谢过了医生之后,回头就守在床边,紧握着关子悦的手。「子悦别吓大哥,你赶紧醒来吧。」 然而,他愈是期盼,她愈是沉睡,就在她沉睡超过了十二个小时候后,他再也无法忍耐,要游轮返回台湾让她接受更详细的检査。 但就从这晚开始,并未清醒的关子悦出现了他无法解释的现象,明明双眼紧闭着,她的身体却像是有意志般地起身,他好几次将她强压在床,她依旧挣扎不休,于是他干脆拿了绳子将两人绑在一块。 当他再也压制不了她时,他便跟着她走,来到甲板,眼看着平静无波的海面突然汹涌了起来,他紧紧地拥住她,任由大浪将他俩卷走,冰冷的海水浸着他俩,他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如果,她只有一个归处,那么,他势必相随。 启德镇,南村,清江。 蔺仲勋天未亮就来到清江畔,沿着清江往上游的方向走,而汤显和汤荣则是在对岸,同样地往上游的方向走。 对岸,汤荣的大嗓门吼着,蔺仲勋毫不犹豫地跳下清江,游到桥墩下,果真瞧见了关子悦和…… 「爹,是不是?」汤荣和汤显已经跑上了桥问着。 蔺仲勋怔愣抬眼。「汤荣,冯玉不是死了吗?」 「是啊。」 「你确定?」 「……是冯玉的二弟亲自证实的,因为那具焦尸身上有着粮行玉牌,这总错不了吧。」虽然他也不想相信那是真的,可就是真的。 「那……这家伙是谁?」蔺仲勋用力地将绑在一起的两人拖出了桥墩边,让他俩看清其中男人的面容。 「冯玉?!」 这是怎么回事? 五岁那年,她茫然地被送到另一个时空,虽然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但她知道,往后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那个夜晚,她穿着单薄衣物待在陌生的街头,漫天巨响教她恐惧地躲在角落里,可却没有人护着她。 一她无声低泣着,不知道往后该何去何从。 突地,一双比她大不了太多的小手出现在面前,她抬眼,瞧见他,他扬着笑,问:「妹妹,要不要跟大哥回家?」 她没有回答,但她握住了那双温暖的手。 从那一刻开始,她舍弃了原本的名字,成了大哥的妹妹关子悦,但其实,她依旧不安,依旧挂记着爹娘,偏偏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回去,只能在夜里低泣,直到有一天,大哥送了一个礼物给她。 「……猫咪?」她打开笼子,瞧见一只小小的猫咪。 「给子悦作伴好不好?」 她用力地点着头,时时跟猫咪腻在一块。有时她会跟猫咪对话,因而得知大哥并不喜欢亲近猫咪,可是在她面前,大哥总是会摸摸猫咪的头,尽管总是迟疑很久,她想,也许是因为大哥有洁癖的关系。 她不懂什么叫洁癖,问二哥后他说洁癖就是很爱干净,她懂了,就把猫咪洗得香香的才交给大哥,大哥却还是面露犹豫,许久才接过了手。 在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发觉,大哥不只是有洁癖,他还恐惧着任何有毛的生物。 第四十章 那一回她买了一只可爱的花栗鼠回家,拿到大哥面前献宝,吓得大哥当场直了眼,大哥才终于跟她坦承了他的恐惧。 大哥的惧怕那般真实,可是为了讨她欢心,大哥愿意为了她克服。 一心只为她的大哥,要她如何不倾心? 大哥就是她的世界,她的一切。 她深爱着大哥,尽管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她也将同样的心情投射在拥有相同灵魂的冯玉身上,可是好不容易相爱了,他却不见了。 她还能上哪去找他? 找不到了…… 「子悦,别哭了,醒醒,子悦……」 她听见轻柔的女音安抚着自己,教她张了眼—— 「子悦,你终于醒了。」杜小佟喜出望外地道。 关子悦无神的大眼直瞅着她,泪水无声地滑落。「大哥不见了……」 「子悦。」杜小佟不断地拭去她的泪。「别哭了。」 「大哥不见了……」她发出破碎的哭声。「我救不了他……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福星……」 「别这么说,这都是命。」杜小佟细声哄着,突地听见开门声。 「子悦醒了?」蔺仲勋大步走进屋里。 杜小佟轻点了点头,为关子悦的悲伤不知所措。 「怎么不早点醒呢?」蔺仲勋咂着嘴。 杜小佟彷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起身阻止。「先别跟她说,咱们都不能确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冯玉。」 「依我看,他应该是。」 「可是如果不是……」 「你们说什么?」关子悦坐起身,只因她隐约听见了他们在讨论冯玉。「是不是大哥没事?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在仓库里?」 对喔,她怎么会没有确认呢,说不定那些人搞错了,但是……为什么她在别庄里?她不是在城西冯家吗? 「对,冯玉没死。」 「蔺仲勋!」杜小佟用力地往他肩头一打,恼他在这当头骗关子悦。「子悦,别听他胡说,冯玉已经死了。」 关子悦闻肓,神色恍惚了起来,无神地垂敛长睫。 蔺仲勋吃痛却也不敢反击,只能将亲亲娘子拉到一旁,走到床前蹲下身,抬眼直瞅着她道:「子悦,你听我说,冯玉真的没死。」 「就跟你说不要再跟子悦说这些了!」杜小佟恼火地往他脚上一踹,捧着关子悦泪湿的小脸喊道:「子悦,别听你蔺大哥胡说,冯玉已经死了。」 蔺仲勋嘶了声,骂道:「小佟姊,瞧瞧到底是谁在刺激她?明明就有个活人说他叫冯玉,你为什么老是要说冯玉已经死了!」 「问题是那个人不是冯玉啊!」何必现在给她希望,事后再让她绝望! 「他如果不是冯玉,你跟我说,他到底是谁!」 「人是你带回来的,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杜小佟也毫不客气地吼回去。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关子悦听得一头雾水。「大哥他到底是怎么了?」 蔺仲勋伸手制止杜小佟动手动脚,正色道:「子悦,你听我说,冯玉确实是死了,但是有个长得和冯玉一模一样的男人跟着你回来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是她悲伤过度,脑袋也坏了吗?蔺大哥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拼在一起的意思她却不懂。 「你在城西冯家的火场前突然消失了,是凤巡用了自个儿的血为引,加上……另一个家伙硬是把你拉回来的,伤重的他回京城前告诉我到清江畔去等,结果又和上回一样,又是一次捞了两个,不同的是这一次你是跟那个长得跟冯玉一样的男人绑在一起。」蔺仲勋心想她才清醒,脑袋也许还不是挺清楚,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引领她回想。 关子悦愣愣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我明明在城西冯家,为何一醒来会在这里。」 「可是那个男人是跟你绑在一块,他还说他是冯玉。」 「……蔺大哥,你还好吧?」她的脑袋有点混沌,可是她觉得他的症状更严重。 蔺仲勋抽了抽眼角,随即起身,从橱柜里翻出了几件衣服。「你瞧,这是那个男人当时穿在身上的衣服,还有你,你是穿这个。」 关子悦拿起一瞧,那是男人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另一套则是她的睡衣。难道她回去那个世界了,那么……「那个像冯玉的男人呢?」 「欸……你醒得慢了点,他刚好才离开。」 「他去哪?」关子悦一下跳下床追问着。 如果真的是大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去哪里? 「你冷静一点,他是去府衙。」 「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大哥什么都不懂,去那里能做什么? 「简单来说,冯玉死在城西冯家,而你失踪了,你应该记得是汤荣送你去的,所以汤荣就将这事往上报,皇上震怒之下,将城西冯家给抄了,所有城西冯家人恐怕是逃不过死劫,而他去府衙就是要阻止这件事。」蔺仲勋简单扼要地道。 「是你要他去的吗?」 「不是,是因为今儿个要开堂了,横竖他都醒了,所以我顺便告诉他,他就说他得要阻止才成。」 「他……为什么他要阻止?如果他是我大哥,他怎会识得冯珏,又怎会去阻止这件事?」 「就说了,他跟我说他是冯玉。唉,为什么他说了老半天都没人信?」 「蔺大哥,你带我去府衙,我要亲眼证实。」那个人到底是大哥还是冯玉! 「走走走。」很久没进城了,去吓吓人也不错。 【第十五章】 尽天城府衙,公堂上正审着城西冯家众人合谋,杀害城东冯家当家与常宁县主一案,公堂上就见城西冯家人皆跪在堂前,而城东冯家的冯净和冯璘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等着审判结果。 「冯瑜,你既已坦承管沁之死是出自于你的策划,那么城东冯家的大当家冯玉之死是否与你有关。」尽天府知府金柄权沉声质问着。 跪在第一列的冯瑜随即伏首。「小的认罪,全都是小的策划,煽动了族人,全都是小的错,请让小的一并承担,与其它人无关。」冯瑜作梦也没想到一场夺位之战搞到最后竟是全盘皆输,让所有族人跟着陪葬。 跪在他身侧的冯珏瞧也不瞧他一眼,只因事到如今才知道认错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的恣意妄为,让整个冯家跟着陪葬。 「我听你在放屁,分明是你们城西冯家上上下下一起密谋要杀我大哥的!」冯净听冯瑜企图把罪一肩担下,怒得破口大骂。 「冯净!就跟你说这軎我二哥不知道,我二哥真的只是为了让城东冯家回宗才会让冯玉过府一叙的,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脆在冯珏左侧的冯璿一身狼狈,却无法忍受冯净要赶尽杀绝。 「放屁!如果要回宗,哪里需要我大哥特地前往?只消说一声,列谱就是,这分明是蓄意杀人,大人……求大人替我城东冯家主持公道!」 「冯净。」 「肃静!」惊堂木怒拍着,两旁衙役重击杀威棒,震得冯璿缩起肩来,就怕那杀威棒又往身上再打一轮。 「冯珏,你还有什么话说?」金柄权沉声问着。 冯珏敛着眼不语。要他说什么呢?说再多,冯玉和关子悦也回不来。 「冯珏,本府在问话!」 冯珏吸了口气,抬眼道:「大人,身为家主,却治下不严,放任族人买凶杀人,草民亦有错。」 「二哥……」冯璿小声喃着,就怕他跟冯瑜抢着背罪。 「既是如此,本府在此宣判,冯瑜及将冯玉押进仓库纵火烧死的另四人,明日午时处斩,而冯珏流放三千里,冯璿流放两千里,其余冯姓族人流放千里,永不得回京!」眼见尽天府知府欲拍惊堂木,定下罪刑时—— 「且慢!」 金柄权本是要怒斥,抬眼见是汤荣,便起身问:「汤大人前来是所为何事?」虽说汤荣品阶低,还是武职,可问题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尊敬几分是必要的,况且冯瑜的案子也是他从昆阳带回的。 「大人,此案得重审。」汤荣大步走进公堂。 「可是已经罪证确凿,人犯也招了。」 「冯瑜的部分无须重审,眼前要重审的是关于冯珏和冯璿的部分。」 「汤大人的意思是——」 第四十一章 「汤大人,子悦失踪了,我大哥死了,如今汤大人却要袒护城西冯家人吗?汤大人是要逼我去告御状吗?!」冯净目眦尽裂地吼道。 汤荣尚未开口,便听公堂外传来一声—— 「放肆!公堂上容你放声喧闹!」 闻声,冯珏顿了下,蓦地回过头,就见冯玉一身青色锦袍,大步流星地踏进公堂,冯净和冯璘都傻了眼。 「汤大人,这位是——」 「大人,这事是桩误会,事实上那具焦尸并非是冯玉,冯玉本人在此,而常宁县主也未失踪,人正在王爷别庄里静养,这事我已禀报皇上了。」汤荣说的时候是说不出的心虚,只因冯玉真的死了,可偏偏这家伙说他是冯玉,爹信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信。 「本府明白了,换言之是常宁县主无恙,所以皇上网开一面了。」 「咳……」汤荣朝那自称是冯玉的男人摆了摆手。「冯玉,你将那日的事说过一遍,该罚的该还清白的,就在今日了断吧。」 冯玉朝他作揖,随即向前一步,道:「大人,那日小的前往城西冯家,乃是因为冯珏有意让城东冯家回宗,小的赴约是因为小的也认为终究是同一条血脉,再者冯珏与小的亲如手足,他无杀害小的道理,反倒是那几个……」 他的目光扫向跪在末几排的冯家人,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无一个敢与他对上眼,良久,他收回目光,道:「大人,此事乃是因为冯瑜煽动冯家人,想除去家主冯珏,那几人却是瞎眼地将小的错认为冯珏,所幸小的趁火势扩大前已逃出,只是身上有伤,缓了几日才联系上。」 「既是如此。」惊堂木一拍,金柄权立刻宣判,「冯瑜及纵火那四人,明日午时处斩,冯珏与冯璿及其它冯家人无罪释放,归还家产,退堂。」 衙役将冯瑜等人押下,冯玉随即走向前欲拎起冯珏,然而冯珏却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冯玉似笑非笑地道。 「你真是冯玉?」冯珏问着。 仓庋里的那具焦尸,他是亲眼看见的,还瞧过他身上的玉牌和衣料……一个已死的人怎会出现在面前?甚至气色比以往还好上太多,连身形也显得健壮些。 「不然我 谁?」 「怎么可能……」冯珏握住了他的手,借他的力站起身,不住地打量他。 「啊啊,我忘了,我说过往后要换个颜色的。」他拉了自己身上的青色锦袍,可惜这是跟王爷借的,就这么巧地挑了这个颜色。「不过你今儿个也没穿青色的,咱们不会再被错认。」 「真的是你!」这话冯玉说过!冯珏凑近他一些,低问道:「是凤爷救你的吗?凤爷让你死而复生?」 冯玉一脸「你病得很重。」的表情。「想太多了你,一会回去好生歇着吧,你这般狼狈,我还真不习惯。」 拍了拍冯珏的肩,一回头就见自己两个弟弟像是见鬼般地看着自己,教他不禁微眯起眼,正要训斥一番,却听见—— 「大哥。」 他看向府衙大门,快步迎向往他跑来的姑娘,正欲将她抱个满怀时,她却突地停下脚步,不住地打量他。 「……你不是大哥。」关子悦响呐地道,此刻她口中的大哥指的是冯玉。 此话一出,教尾随而来的蔺仲勋微眯起眼,就连追到公堂外的冯净都不禁道:「就说啊,我大哥明明死了,怎么可能会在这儿替冯珏脱罪!你一定是冯珏找来的人,能跟我大哥那么像,一定是易容的!」 正被关子悦否定得心头发痛,又听冯净那毫无根据地推测,教他阴恻恻地望去,似笑非笑地道:「真是好聪明的脑袋想出好聪明的推论,就像当年你那般聪明地听信秘方,以为只要在我床上放只松鼠,我的烧就会退,结果害我一翻身压死那只松鼠,造成我一辈子的梦魇,这笔帐,咱们回去再慢慢算!」 冯净听完,脸色大变,整个人扑上前去。「大哥,你真的是我大哥!」呜呜,这件事只有他和大哥知道,就连三弟都不晓得的! 冯玉嫌恶一把将他抖开,笑得万分狰狞。「别以为你哭了,我就会放过你。」他只想让他再哭惨一点! 「没关系,只要大哥能回来,哭瞎眼我都甘心啊,大哥……」 冯玉想将他推开,岂料就连冯璘都扑上来,两个大男人抱得他无法动弹,只能向关子悦求救。 「你……」关子悦看着他,心里是说不出的古怪。 他是关振宣啊,她不会错认,可他为何会知道这些事? 「子悦,咱们回去,我慢慢解释。」冯玉无奈地笑道,笑脸在垂脸的瞬间敛去,显得冰冷而危险。「再抱着不放,回去就有得瞧了。」 瞬间,两个弟弟训练有素地退到一旁。 冯玉随即走向关子悦,试探性地牵住她的手,她没拒绝,令他微松口气道:「子悦,咱们回家了。」 在意识逐渐迷离之际,他感觉身体变得轻盈,像是飞了起来,当他再次张开眼时,他成了个婴孩。 没有地府,没有奈河桥,更没有孟婆汤,他带着记忆再世为人。 他不懂命运为何如此安排,让他在这个如此陌生的世界成长着,但唯一可喜的是他那两个弟弟也在他之后出生在这个家里,让他不禁想,难道他是转世投胎了,只是没被抹去记忆? 但,那些并不重要,只因这个世界并没有子悦。 他不快乐,因为他的思念无法停歇,他记挂着火灾之后的她过得如何,是不是有人照料着她。 直到九岁那年,上完补习班由司机送他回家的路上,他瞧见路边有抹瑟缩的身影,穿着古代的服装,躲在暗处。 他心头一震,随即要司机停车,自己走到了那抹身影面前,他浑身颤抖,他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好好看她、缓缓地朝她伸出手,就在她抬眼的瞬间,他瞧见了她的容颜,看见了她那双如猫眼般的眼。 那一刻,他几乎落泪。 原来如此,子悦口中的另一个世界,指的就是这个世界,他将小小的她带回家,央求父母将她收为养女,他正式为她取名为子悦,用的是他的字。 他细心呵护着她,竭尽一切地疼宠着她,看着她逐渐成长,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在十三、四岁时停止了成长,找遍了无数名医却是无计可施。 他不禁回想凤巡曾说过的话,他猜测,是不是因为子悦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无法在这里成长?而后,他又想,子悦与他相遇时是二十三岁……他还有几年的时间考虑该不该放手。 他曾想,只要他不放手,子悦就不会回到那个世界,她就不会面对失去他的痛苦;但要是不放手,让她一直待在这个世界里,她又会变得如何?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在她二十三岁的那年,老天彷佛替他作了决定,抑或者那是无法更改的命运,大浪将她卷走了。 他不死心地在那片海域寻找着,正当他欲放弃时,她竟回来了。 他以为她回去那个世界只是为了与他相遇,而她回到这儿必定是要与他相守,岂料,她却昏迷不醒,甚至像有力量在驱使她一般,不断地让她往海里走去,他猜想是凤巡在寻找她,看着昏迷不醒的他,他决定与她双宿双飞。 寝房里,关子悦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听王爷提及城西冯家被抄家又遭审一事,怕冯珏受牵连,所以便跑了这一趟,心想待我回去时,你也应该醒了,岂料你醒得比我想的还要快……看样子,你似乎只能待在这儿。」 冯玉说着,伸手想轻触她,她却避开,教他不禁一愣,手停在半空中。 「……你不信我?」 「不是。」她摇了摇头。 「不然呢?」 关子悦抿了抿嘴,只觉得脑袋是混乱的。 见她半晌不吭声,他不禁又道:「大概是十五岁左右时,我染了严重的风寒,一直高烧不退,结果我那蠢二弟也不知道从同侪那儿听来什么捉弄人的秘方,他抓了只松鼠绑狂在我床上,结果我翻身就将它压死了,害我从此以后怕死了有毛的动物……可是呢,我跟你说过,因为一个女孩,让我害怕的程度减轻了,我说的那个女孩,就是你。」 第四十二章 关子悦轻呀了声,可是混乱的脑袋仍无法理出头绪。 她回到自己的世界遇见了他,可实际上在那个世界陪伴她长大的也是他……明明是同一个灵魂,可是她现在彷佛陷入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混乱。 她被同一抹灵魂吸引,可是这抹灵魂在此处及未来各有一个躯体,有不同的身分和记忆,彷佛是不同的人,她倾心大哥,恋上了冯玉,可冯玉殁了,大哥又代替了冯玉,而她的心又出现了拉扯,总觉得自己像是…… 思索着,阴影袭来,她抬眼,见他要亲自己,她连忙避开,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哑声问:「为何不让我亲你?」 「我……」 「我花了漫长的岁月里等待你长大,等到你离去又等到你归来,如今咱们又回到原地,你却抗拒着我,到底是为什么?」他真的不解,他原以为她会开心地大笑,甚至喜极而泣,可是没有,她拿拒绝的眼神看他,教他受伤极了。 「不是……也是。」她确实是抗拒着。 「为什么?」他沉声问着。 「因为……」关子悦难以启齿,可是在他不悦地瞪视下,她只能嗫嚅地道:「我觉得我好像出轨了。」 「嗄?」 「就是、就是我喜欢冯玉啊,可是……」 「我也是冯玉!」他再次强调着。 「我知道,可是你也是关振宣,我从未与你这般亲近过……」她觉得自己要是接受了他,那就等同红杏出墙了。 「你先喜欢我的!你说过,你喜欢大哥,你喜欢的是关振宣!」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他非得要嫉妒自己不可? 「对,因为冯玉和你是同一抹灵瑰,所以我被吸引。」 「既然是同一抹灵魂,你为何现在却执着在冯玉身上?我也是冯玉,我一直是冯玉,在这个世界与你相遇的那一个!」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可是我……」 瞧她泫然欲泣,他随即松手,不敢再逼她,只是这种状况真的是他始料未及的,完全不在他的猜想中。 「所以……你不需要我了?」他哑声问着。 「大哥……」她轻握着他的手。「不是的。」 「不然呢?」 「大哥,我只是要厘清一切,你给我一点时间,你不要胡思乱想。」她急促解释着,怕他又丢下自己。 冯玉静静地瞅着她。「好,就这么着。」 是他一厢情愿想得太美好,才会摔得这么痛,但既然这是她的决定,他就顺着她。 「不都是我吗?可她看我却像是陌生人……这算什么?你说,这算什么?」冯玉醉眼迷离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冯珏。「你在笑什么?你当我在说醉话?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冯珏双手环胸往后贴在墙上,垂眼看着差不多要醉趴的冯玉,脑袋里还在想着他方才说的事。 原来他就是关子悦一开始说的大哥,嗯……确实都是他,但好像又不是他。 别说关子悦混乱,他都觉得混乱了。 「我以为她会开心的,可是她却连亲近我都不肯……」冯玉喃着,脸往桌面一贴,醉晕过去了。 冯珏叹了口气,只能让冯玉在这儿住下,他离开时,差人通知了城东冯家。 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夂,横竖当冯玉一张眼时,他就觉得脑袋痛得教他想立刻昏过去。反正子悦对于见到他压根不开心,他再拼命工作或讨她欢心,都显得没有意义。 这时,他听见开门声,艰辛地掀开眼皮,就见关子悦端了碗讲来,吓得他赶忙半起身,却又头痛得教他捧着头低吟。 关子悦将碗往花架上一搁,就站在床边瞪着他。 冯玉的心更凉了,她连替他备碗葛根汤都不肯了,这到底算什么? 「昨儿个有叫人伺候吗?」沉默了半晌,她才开了口。 「……嗄?」 「怎么,我不让你亲近,你就上青楼了?」 冯玉呆了老半天,像是想起什么,正要开口,她却冷着声道:「葛根汤给你搁在这儿,那个家你要回去就回去,不回去就算了!」 见她转身就走,他想也没想地拉住她。「子悦,你别误会,昨儿个我是约了冯珏喝酒,可我不想去城西冯家,所以冯珏才带我来这儿,我不知道这里是青楼!这里姑娘家是多了点,可我没想那么多,况且咱们兄弟谈事,也没个姑娘在场啊。」 冯珏那家伙,知道他醉了不会送他回去吗?混帐,亏他还特地赶去救他,没心没肺的家伙! 「放手。」 冯玉叹了口气,乖乖放了手,暗暗将这笔帐记在冯珏头上。 关子悦回头瞠他,拿起了花架上的葛根汤。「赶紧喝下。」 「……你替我备的?」 「我跟他们借了厨房。」 「怎么不叫止戈来接我回去就好?」 「我来瞧瞧你到底在这儿做什么。」 喝下了葛根汤,他再一次申明。「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喝醉了。」 「哼,以为自个儿身子好了,就可以花天酒地了?」 冯玉捧着头,乖乖地听训。他压根不爱喝酒,可是心里真是苦闷得厉害,不喝点酒让自个儿醉,就觉得日子难过。 「往后不会了。」这种醉后更难过的蠢事,一次就够了。 「最好是。」 冯玉正要再承诺,却见她凑了过来,像是在他身上嗅闻什么,他还可以瞧见她白皙的颈项。 他忍遏不住地吻上她的颈,吓得她连忙退后,大眼圆瞠着。 冯玉张了张口又抿了抿嘴。「抱歉,一时情难自禁。」 「……你没对其它姑娘家这么做吧。」 「我为何要对别人这么做?」他没好气地道。「你知道的,我一旦醉了就跟死了没两样,我还能使坏吗?」 「我怎么知道?」天底下有哪个女人,知道自己的男人上青楼还能平心静气的?至少她不能。 冯玉疲惫地又往床上一躺。「我没事,想再歇一会,等我睡醒就会回去了。」 关子悦见状,想了下往床畔一坐。「你生气了?」 「生气的是你,我不敢。」他只是沮丧、失落而已,因为现实太残酷,和他的幻想相差太远。 「干么这样说?」她干脆侧身躺下,经抚着他有些苍白的颊。 冯玉张眼睇着她。「回去吧,姑娘家别待在这儿。」 「我等你睡醒再回去。」 「不是气我?」他疲累地闭上眼,只想再睡一会。 关子悦抿了抿嘴。「我希望你往后可以别再上青楼,如果非来不可,那你就带我一起来。」 「你说了算。」听出她的醋味,他却压根开心不起来,因为他根本分不清楚她这醋味是为了谁。 无奈叹息着,却突地感觉像是被亲了下,教他蓦地张眼。 「……我说过,乖乖的就有赏。」关子悦小脸绯红地道。 「你脸红了。」 「谁都会脸红好不好!」 「你以往亲我时不会脸红的。」 「那是冯玉。」 「我就是冯玉!」 「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吼到头更痛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混乱了,好像太亲近你,就是背叛冯玉,可是你明明就是冯玉。」她喃着,主动地窝进他怀里。「可是我不要你上青楼,你不可以有我以外的人,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我突然明白你的混乱了。」他无奈叹口气。「就像是我像个傻子一样地嫉妒着冯玉,可是我明明是冯玉。」 「对吧。」她抬眼道。 他垂睫瞅着她,突地亲上她的唇,她没有抗拒,只是小脸愈发地红,这对他而言就是种默许,于是他又试探性地吻着、撬开她的唇,钻入她的唇腔里,轻柔地纠缠着,感觉到她的回应,教他不禁加深了吻,乱了彼此气息,他情难自禁地把手滑入她的衣衫底下,她却蓦地抓住他的手。 他粗喘着气息,额抵着她的,听她道:「这里是青楼的厢房,你想做什么?」 「那咱们回家吧。」 「嗯。」 起身后连梳洗都省了,他套上外袍就拉着她走,一走出门外,见止戈还待在外头,他劈头便说:「还忤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备马车?」 「是。」止戈飞也似地下楼。 他带着她走过了大堂,上了马车随即又向她索吻。 「等等,你不是说还没成亲不可以……」 「那是冯玉说的。」他粗嗄喃着。 「你不是冯玉?」她没好气地道。 「……」他暂时不想当冯玉! 番外篇 【番外篇】 像是半梦半醒之间,凤巡微张着眼,看着舅舅在他面前念念有词,他想开口却一点气力皆无,直到咒已念完,他瞧见舅舅的袖口滑出短匕,毫不留情地朝他手腕一划。 他吃痛,却发不出声响,只是殷红着眼不解地瞅着他。 他想知道,为何向来疼他的舅舅会这么做,更想知道,舅舅到底在做什么。眼角余光瞥见舅舅拿杯子盛装他汨汨滑落的血,转身而去,他顺着舅舅的背影望去,瞬间瞠圆了眼。 他看见舅舅将那杯血递给了父皇,父皇毫不犹豫地饮下,他又气又急,胸口一阵翻涌,他想要怒声质问,然而愈是动气,他的视线愈是模糊,彷佛就连双耳都听不见。 「那孩子不会有事吧。」庆德帝饮尽了血,哑声问着。 「皇上放心,一会下官会将巽王爷送往他的邑地,助他逃过这一劫。」乐盈低声说着,扶着庆德帝躺在龙床上。 「那么,朕就能放心去寻她了,这一次定能寻到她。」庆德帝缓缓地闭上眼,嘴角勾弯,笑得恁地满足,随之没了气息。 几乎同时,被捆绑在椅上的凤巡踢了下椅子,发出了些许声响,引来外头宫人的注意,有宫人上前询问:「皇上?」 乐盈走向试图表醒的凤巡面前,往他的颈间一按,他随即昏了过去,他正在解凤巡手脚上的麻绳时,外头已有人破门而入,他神色不变地起身。 「天官乐盈叛变!皇上驾崩了!」 乐盈冷眼看着来者,飞快地击退敌人,随即奔出了寝殿外。 四周有人高喊着,「拿下天官乐盈!立斩不赦!」 「爹!」 「子悦!」 关子悦蓦地张眼,气息紊乱,瞧见冯玉眸底的担忧,随即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身子还不住地发颤着。 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当年发生的事吗? 庆德帝并不是要杀凤巡哥哥,可是确实是爹拿了凤巡哥哥的血给皇上喝下……以血为凭的咒,难道庆德帝口中的「她」,指的是她早逝的姑姑? 「作梦了?」冯玉柔声问着。 「嗯……」 「没事了、没事了,我就在你身边。」 「大哥,庆德帝是个可怕的皇帝。」 「嗯?」他不解地扬起眉,不懂她怎会突地提起千年前的皇帝。 「我每每见了他总是会怕,不愿亲近他。」可是梦境里的庆德帝却是那么温柔,彷佛只要能找到所爱之人,教他去死也快活。 「你梦见千年前的事了?」 「嗯,我在想,我要不要跟凤巡哥哥提我今晚的梦境。」告诉他,庆德帝有想保护他,可这梦境太短促,教她无法确认事实的真相,就怕直说了,他也会认为不过是个梦。 虽然凤巡哥哥什么都没说,但她感觉得到他内心的恨,浓烈又深沉的恨。 「由着你,但好歹我在你面前,你就非得要提其它男人?」又是庆德帝又是凤巡,就不能多拨点心神在他身上? 「大哥……」 「要是睡不着,我也是有法子的。」 感觉他轻柔地吻着自己的颊和颈项,以为他是要求欢,岂料他的身子如是微微探出去,从她的枕边取了本帐本,就着花架上的烛火,念着帐本上的货物买价卖价等等,念得她头昏脑。 「大哥……」难道大哥催眠她的方式只有这招吗? 「不喜欢?那就……」他把帐本一丢,顺手拉下床帐。 关子悦不由得低笑出声。 再装嘛,看他能装多久。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卿卿深藏不露之一《王妃下堂乐》; 02、卿卿深藏不露之二《妙算女诸葛》; 03、卿卿深藏不露之三《招福小半仙》。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