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良人 卷三》 第一章 【第四十一章 皇上的赐婚】 聚宝街,天香楼。 宁临川叫了一道八宝鸭,吩咐身边跟着的长随快马送回府里去。一回头,看见段轻容含笑看着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揶揄,他不仅没有半分羞窘,反倒是大方的问段轻容。 「看我做什麽?」 段轻容微微摇首,俊逸的面庞染了几分笑意,「看临川兄对嫂夫人如此贴心,羡煞旁人,真是让我等孤家寡人为之动容啊。」 宁临川失笑,心念一动,想起祖母与他说的话,端起面前的酒杯,状似无意道:「你若是羡慕,不如快点成家,到时候也让我看看你的贴心,如何?」 段轻容笑容一敛,想起那张亦喜亦嗔的小脸,又忌惮面前之人与她是血亲,不敢轻易唐突,有些无奈地道:「我心有明月,奈何不知明月是否向我。」 「哦?」宁临川转动酒杯,问道:「只是不知是哪家姑娘,让你如此踌躇不前?」 「用云泥之别来形容也不为过。」段轻容苦笑,他虽有功名,如今也不过是小小的翰林编修。她呢,是侯府贵女,可望而不可即,云泥之别,可不正是恰当。 「如此颓丧踟蹰,可不是你的作风。」宁临川微微一笑,放下酒杯,看向段轻容,「你是天子门生,今科状元,天下举子究其一生追求的目标,哪里就是地上之泥。再者,即便那姑娘是天边之云,你不试一把,如何知道不能揽云入怀?」 段轻容眼神一动,看向宁临川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热切,「如此说来,我总是要为自己争取一把。」 「那是自然。」宁临川点头,「事情要做过之後才知能不能做到,你说是不是?」 「若有那日,还请临川兄高抬贵手,多多美言才是。」段轻容打蛇随棍上,说道。 「若我府上,自然没有问题。要是旁人,只怕我能力有限。」宁临川话中有话。 「必在能力范围,临川兄不必自谦。」 「只是不知你何时开始,也好让我有所准备?」 「金秋十月,最是佳期,你看如何?」 「十月?」宁临川玩味一笑,「果真是良辰佳期。」 点到为止,两人心照不宣,酒杯一碰,相视而笑。 宁武敬回府的时候,已经是灯火阑珊时分,进了熹乐居,门口守着的小丫头看见他赶忙行礼。 宁武敬不在意的摆摆手,问道:「太太呢?」 「太太在房里。」小丫头恭谨的回道。 宁武敬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房间里灯火通明,河阳花烛烛火摇曳,方氏正在灯下,与王友良家的商量着府里丫鬟小厮秋衣的淘换,冷不防地一抬头,看到丈夫站在几步之遥,抱臂看着她。 方氏心头一喜,连忙起来,「侯爷什麽时候回来的,怎麽也不招呼我一声。」 宁武敬由着妻子搀着自己坐下,王友良家的十分有眼力地收了帐本和笔墨,并招呼了丫头给他上茶。 宁武敬於女色之上并无多少眷恋,除了宿在熹乐居,便是外书房,去妾室那里的时间屈指可数,每次来熹乐居,皆是言笑晏晏,只是今日,脸上的神色格外凝重。 方氏与宁武敬做了大半辈子的夫妻,看这神色也知道他有话要说,不过还是先让人打了水伺候他洗漱,又换了家常的衣裳。 等他打理好之後,她才柔声的问宁武敬,「侯爷,小厨房里有温着的汤,你要不要用点?」 宁武敬握着方氏的手坐下,摇头,「不用了。」复又沉声道:「太太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怡姐儿相看婆家,如今可是有些眉目了?」 武宁侯府的嫡女身分摆在这里,宁怡和早已成为京都许多人家竞相追求的对象。方氏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她要嫁女,自然是奔着人品去的,这些日子下来,她精挑细选,相中了两户人家,「倒是有两家的儿郎不错,一个是……」 方氏还未来得及解释,宁武敬却是摆了摆手,「不管成不成,怡姐儿的婚事,太太是先放一放吧。」 「放一放?」方氏一惊,「侯爷这是什麽意思?」 姑娘的花期短,最好的时节眨眼就过,等到过去了,再想找好人家那可就难了,哪有放一放的道理?再说了,好儿郎谁家都想抢来做女婿,就算自家等得起,他们也等不得啊!但这些年来,她的丈夫说话做事从来都有原则章法,绝不会无缘无故让她暂停给女儿相看婚事。 只一瞬间,方氏头皮一麻,惊愕的看着宁武敬,「难不成、难不成……」 宁武敬苦笑道:「想来太太也想到了。」 今日散朝,皇上派了身边的小公公留住他,说是皇上在大政殿等他。他倒也未多想,便随着小公公入了大政殿。 原本以为是什麽军国大事,却不料年轻的帝王看着他,含笑道—— 「听闻卿膝下有一女?」 宁武敬当时心头咯噔一下,但也容不得他细细思量,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是。」 「今年多大了?」 「半个月前刚刚及笄。」 「及笄了,那也是大人了。只是不知,卿之女儿可有婚配?」 宁武敬心头的阴霾越来越大,诚惶诚恐地道:「回皇上的话,尚、尚无婚配。」他不能说谎,也不敢说谎。 「既是这样,朕便做个媒人,给卿之爱女择一佳婿如何?」 宁武敬心头发苦,却也只能接受,「臣拜谢皇恩。」 出大政殿,宁武敬心头更空了,只觉得这七月天的日光格外毒辣,晒得他头脑发昏,手脚麻木。 方氏听完丈夫的说明,只觉得身子一软,竟是坐都坐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难不成皇上他……」 熙元帝登基两载有余,後宫中除了皇后,只有几个等级颇低的嫔妃。朝中重臣多次进言皇上广纳後宫,绵延子嗣,不过都让皇上拒绝了,说众卿若有时间,不妨多想想军国大事、百姓福祉,朕的後宫不劳众卿操心。 这场君臣之间的拉锯战持续了两年,难不成,如今皇上到底要松口了?方氏想到宁怡和若是进了後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心口就一阵阵的发凉。 宁武敬心疼妻子,绕到她身边坐下,轻轻揽住她,柔声安抚她,「太太暂且宽心,初时我也以为是皇上有意,不过回头细想皇上的话,再加上我私下找了皇上身边的喜公公打探,如今可以断定,怡姐儿是不会入後宫的。」 不入後宫? 方氏多了几分精神,颤声道:「若是不进後宫,那就是皇上要赐婚。可京中这麽多人家,咱们怎麽知道皇上中意的是谁?还有,若是皇上把怡姐儿赐给哪个皇子皇孙做侧妃,那咱们可怎麽办啊!」说着,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落。 那可是她的闺女啊,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千娇百宠的长大,原打算给她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哪想得到皇上竟开了口。 「皇上虽然年轻,但虚怀若谷,雄才大略,便是要指婚,也应该不会太差。再者,咱们武宁侯府的嫡女,也没有几个能承受得起她做侧妃的。如今圣旨未下,太太切莫乱了阵脚,还是要如往日一般,不要露了端倪,也省得让怡姐儿知道,徒增烦恼。」能拖一日便是一日,晚一分知道便多一分快乐,「母亲那里你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来之前我已经去了松柏堂与母亲说了。」 「母亲怎麽说?」方氏泪眼汪汪。 宁武敬长叹一声,道:「母亲愣了许久,後来只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若是躲不过,便只能迎头而上。」 是啊,天家圣旨,金口玉言,已经开了口,哪里就有收回去的道理。到时候,甭管是什麽人家,他们都要欢欢喜喜的把人嫁过去。想到这里,方氏悲从中来,靠着丈夫的肩膀,嘤嘤的哭起来。 方氏病了的消息传到端和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松柏堂陪宁老太太用早膳。 宁老太太知道方氏这是心病,暗自喟叹几声,却又说不出来什麽。只吩咐人带话,让她好生养着。 方氏病了,端和自然是要去探望的,去的时候宁怡和跟赵珉珉都在,只短短一日的功夫,方氏气色委顿了不少,看着格外的憔悴。 见端和来了,方氏强打起精神,冲她笑了笑,「端姐儿来了。」 自从当年方氏将她从苏州接回来,端和对方氏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孺慕,再加上方氏心胸开阔,做事周到,对端和十分的疼爱,是以端和对她也很敬重。 这些年看方氏执掌中馈,精神十足,从未见过她这样脆弱不堪的样子,端和心里难过的紧,她走过去,握起方氏的手,柔声的问道:「伯娘,您哪里不舒服啊?」 方氏看着端和柔媚的小脸,对上女儿担忧的眼神,悲从中来,却又惦记着丈夫嘱咐自己的话,强按下心头的翻滚,勉强道:「没事,好孩子,伯娘只是这些天忙上忙下的,累到了,歇息歇息就好了。」 方氏精神不济,只说了一会话就昏睡过去。端和与宁怡和、赵珉珉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到了外头, 宁怡和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担忧道:「昨日我见娘还好好的,怎麽一夜之间就病了呢?」 第二章 「大夫怎麽说?」端和问。 「大夫说娘是郁结於心,心火太盛。可到底有什麽事,能让娘一夕之间病倒?」对於这点,宁怡和怎麽也想不通,转头问赵珉珉,「大嫂,你知道吗?」 赵珉珉摇头,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不过看着担忧不已的小姑子,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头,道:「许是像母亲说的,这段时间太累了,身体熬不住,所以才病倒的。但不管如何,三妹妹也不要太担忧了,照顾好自己才能来照顾母亲,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再说了,万事有父亲、有你哥哥还有我,你不必担心。」 好生的安抚了宁怡和,方氏这边还未醒,赵珉珉走不开,便托付端和陪着宁怡和回去休息,不能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端和拍着小胸脯打了包票,陪着宁怡和回了她的陶然馆。 宁怡和早上起得早,又担惊受怕了半天,这会儿喝了一碗安神茶,便睡了过去。端和不放心,便在外边守着。 她一点点的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且不说一大早祖母的精神就不大好,用膳的时候也比往常少了一些,再说大伯娘突然病倒,还有方才在熹乐居,大伯娘看向怡和的眼神格外怪异,难不成大伯娘这次病倒跟怡和有关? 依着怡和的性子,她断然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类的事情,可以排除怡和这边的因素,那到底是什麽事呢? 端和只觉得脑袋里有什麽飞速的划过,但是速度太快,她最终还是没有抓住。 方氏只在床上躺了两天,毕竟现在的情况由不得她躲在房里悲秋伤春,皇上已经透了话,这事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有那些时间难过,还不如起来多给闺女盘算两件嫁妆,也省得对方门第太高,他们措手不及。 宁武敬没闲着,皇上口风紧,瞒得滴水不露,他也不能上蹿下跳的打听,只回头列了单子,将京里数得上号的人家细细列了个遍,越看越难过。这麽多人家,谁知道皇上中意的是谁。 又过了几日,到了休沐日。 方氏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一大早到松柏堂给宁老太太请安,多说了会话,眼瞧着日头也高了,正准备回去,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宁武敬身边的小厮一路滚进松柏堂,对着宁老太太与方氏道:「老太太、大太太,宫里头来人了!」 方氏与宁老太太对视一眼,彼此都在眼里找到了四个字——终於来了! 武宁侯府到底是侯爵之家,一年到头也会领个一个半个的圣旨,这会儿也不慌乱,方氏忍着心焦嘱咐人在芮玉堂里支了香案,一家老小恭恭敬敬的领旨。 今日过来传旨的,是喜公公的徒弟德公公。喜公公是先帝身边伺候的老人,对先帝忠心耿耿,熙元帝即位之後,喜公公还在大政殿伺候,皇上对他也是极为信任。不过到底是上了年纪,精心培养了德公公来做他的接班人,现在皇上派了德公公来传旨,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宫里头传旨,除了砍头的、降罪的,都讲究词藻华美,大篇大篇的溢美之词下来,端和终於听到了重点——武宁侯嫡女宁怡和,赐婚於晋王世子端木重渊。 晋王世子、晋王世子……端和听着这名字觉得好生耳熟,猛然想起来,这不是前段时间跟着容锦往庄子里去的那个人?圣旨没念完,端和跪在那里咬牙——瞧着是个无害的,没想到是一只黄鼠狼,臭不要脸,往我们家的庄子里来,还要娶走我三姊姊! 圣旨念完,德公公笑咪咪的交到宁武敬手里,道:「咱家给侯爷道喜了。」 武宁侯这会有点懵,京里的人选他列了七七八八,连皇上的亲弟弟,刚封了王的肃王殿下他都圈出来了,可皇上直接丢给他一个晋王世子……晋王世子他不熟的呀! 「多谢公公。」这会儿就算是有疑惑他也得压着,「还请公公移步,咱们前头说话。」 德公公闻言摆了摆手,「咱家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还要赶着回去给皇上覆命,侯爷的美意,咱家心领了。」 「公公身上有皇命,我也不多留了。」宁武敬上前一步,将准备好的大荷包悄无声息的往德公公袖子里一递,「劳烦公公走这一趟,公公拿回去买茶喝。」 常年住在宫里,有什麽茶还要买着喝?不过是个客套话。 德公公倒也没客气,「那就多谢侯爷了,时候不早了,咱家也该回宫了。」 「我送公公。」武宁侯另有小九九,关於晋王世子,他还要再打听一下。 宫里来这道圣旨,将武宁侯府後院一众女眷炸得外焦里嫩,杵在芮玉堂里,热闹的不得了,後来还是宁老太太发话,恭喜的话都来回说五六遍了,还是该干麽就干麽去。 宁老太太打头,领着方氏与宁怡和往松柏堂走,另外还有小尾巴,端和一枚。 当事人宁怡和懵得厉害,回松柏堂的路上扯着端和的袖子一个劲地问:「四妹妹,那圣旨是给我的?」 端和道:「就是给你的!」 回了松柏堂,宁老太太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们都下去,除了秦嬷嬷,一个也没留。 端和与宁怡和排排坐,宁老太太看了一眼宁怡和,到底是小姑娘,眉眼间的羞涩藏都藏不住。她轻咳了一声,看着宁怡和,「怡姐儿,既然是宫里赐下的婚事,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晋王世子咱们都是见过的,是个知进退、懂礼仪、光风霁月的人,这门婚事咱们不亏。」 宁怡和小脸红扑扑,一个劲儿的点头,「嗯,孙女知道。」 「行了,你先和你四妹妹回去。明儿个要进宫谢恩,你先回去准备着。」宁老太太还有话和方氏说,於是打发了宁怡和先回去。 宁怡和与端和走後,方氏就忙不迭的问宁老太太,「母亲,您刚才说,见过那晋王世子?」 宁老太太瞧着她的着急样,不由得失笑,她这个儿媳妇最是稳妥的人,还从未见过她这麽着急的样子,也不瞒她,将那日晋王世子登门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当时在庄子里,他们来的突然,咱们也没什麽准备,直直的撞上了,反正我也在场,也没让怡姐儿几个回避,许是那一次叫他上了心。」 听宁老太太这麽说,方氏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大半。晋王早些年离了京,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都快成传说了,这晋王世子更是低调,众人只知道晋王有个儿子,喜爱游山玩水,旁的也打听不出个什麽来,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眼光最是毒辣,她点头的人,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至於剩下的,再慢慢的打听就是了。 方氏听得直点头,蓦然想起一遭来,又问道:「母亲,我听说,这晋王世子身体不大好?」 宁老太太摇头道:「前段时间我见到他,形容精神不像是身体不好,想来是以讹传讹。再说了,他前几年一直在西北那里待着,西北苦寒,他若是身子骨不行,怎麽能待得住?」 方氏默默的点头,只是这头放下了,另一头又高高的悬了起来,「这京里的晋王府还在,但晋王一脉这些年都在金陵,怡姐儿以後可是要嫁到金陵?」 宁老太太也在琢磨这个问题,闻言道:「晋王早些年在战场上受了伤,京里的环境养不好,这些年都是在金陵养着的,怡姐儿嫁到他们家,到底是人家的儿媳妇,总不能做公爹、婆母的都在金陵,他们小俩口留在京里,照这样看来,以後怕是要回金陵的。」 方氏红了眼眶,她从来没有想过宁怡和会远嫁,她就这麽一个嫡亲闺女,只恨不得成亲以後就在对门,一日三顿的看着,要是嫁去金陵,山高水远,一辈子还能见几回? 宁老太太知道她的心事,安抚她,「成了亲的闺女,就算是留在京都也不能和没出阁的姑娘似的在你身前偎着。再说了,金陵虽然远了点,但到底是你的娘家,有外祖一家照应着,也算有个依靠,如此想来,也是大幸了。」 可不是,若是什麽犄角旮旯的地方,他们不也得咬牙含泪的往外嫁?能嫁回自己的娘家附近,有外祖一家撑腰,女儿以後腰板也直。 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情,方氏只管往好处里想,这麽一琢磨,又觉得豁然开朗了,只想着回头赶紧给娘家写信,也好提前通知他们。 宁老太太见她神色,也不再留着她,「这事已经定了下来,少不了要和怡姐儿外祖家通气,明儿个还要进宫谢恩,你且先回去准备,再有什麽事,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原本一直战战兢兢,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料皇上横空丢来了晋王世子,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也没有比这更好的。 方氏心情大好,走起路来都带风,不过到底没有被幸福冲昏了头,回了熹乐居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命阖府上下牢记本分,有哪个得意忘形的,直接赶出府去。 倒也不怪方氏谨慎,这京里头下人们给主子抹黑的不只一家两家,新帝即位以後,武宁侯府颇受重视,如今又得了赐婚,还是未来的亲王,眼红的也不可能没有,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低调。 第三章 【第四十二章 吃醋的端和】 端和陪着宁怡和回了陶然馆,院子里伺候的小丫头们都得了消息,笑嘻嘻的涌上来道喜。 这是喜事,宁怡和虽然羞涩,但还是受了,吩咐碧果开了匣子,绞了银子打赏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一时上下,陶然馆里喜气洋洋。 宁怡和觉得自己还跟在梦里似的,愣愣地坐在南窗的大炕上,一手支着下巴,小脸上一阵红过一阵,末了问端和,「端姐儿,你说,我是不是在作梦?」 端和毫不客气,伸手拧上宁怡和的粉脸。 她嗷呜一声,瞪大了一双凤眼,「哎呀,你个死孩子,拧我干什麽?」 端和正色道:「三姊姊,疼不疼?」 「废话,你说呢?」 「既然疼,那就说明,这不是梦。」 宁怡和的小脸又一红,抿了抿唇,悄声道:「端姐儿,你知道吗?我想过自己会嫁人,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嫁给他。」 端和懒懒的靠着,心想,我还没想到这麽快就有三姊夫呢,只还没开口,又听见宁怡和小声道—— 「我们明明才见过两次,连话也没说几句。」 两次?两次!端和炸毛,「两次,你们之前还见过?」 宁怡和的眼睛眨啊眨,带着点羞涩,又有点向往,红着脸点头,「嗯。」 敢情这不是初犯,而是惯犯?端和有气无力地道:「你们啥时候见过的?」 反正这会儿已经定了亲,也没有什麽好瞒着的,宁怡和凑近端和的耳朵,小声道:「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梵音亭吗?」 「记得。」差点没把她累死。 「当时我比你们都快,上去的时候他也在,我、我就和他说了几句话,还给了他一颗桔子。」 她以为自己是梵音亭的首客,不料有人早就到了,那人凌风而站,衣袂翩飞,彷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她看呆了也看傻了,也不知怎麽想的,就把手上握着的桔子递了过去,「你要吃桔子吗?」 那人愣了片刻,复又缓缓笑了。 他笑的很好看,比大哥哥还要好看,像是春日河床之冰缓缓融化,她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梵音亭初见,不过是匆匆一面,她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京郊庄子里再见,她看着他坐在堂中与祖母说话,想到母亲之前明里暗里提醒她马上及笄了,也要相看人家了,恍惚间,脑袋里冒出要是是这个人就好了。 她从未想过,这个想法有一天竟能成真! 端和看着宁怡和脸上缓缓绽开的笑意,咬牙给大佛寺的和尚们打了个大叉叉,不是说上梵音亭的山路都封了吗?不是说不会有男人在上头吗?那端木重渊是鬼吗?还好意思说自个儿是出家人,大骗子! 当今皇后姓慕,乃是云州慕氏的女儿。 慕氏一族的名声虽然比不过琅琊王氏、清河崔氏,但也算得上是地方豪族,也正是因为是豪族,所以内里才更腐烂得厉害。 慕皇后早年过得艰辛,明明是嫡出子女却被赶到庄子里,一待就是十年,若只她自己倒也罢了,身边还有一个弟弟,日子更是艰难,吃了不少苦,但也因为如此,才能因缘际会地认识还是恪王的皇上,成就今天这桩姻缘。 早年皇上向先皇求娶慕皇后,先皇是不愿意的。就跟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皇上是先皇捧在心尖上的孩子,一个小小的云州慕氏,还真没入先皇的眼睛,不过皇上坚持,再加上那时候福王一脉尚在,为了掩人耳目,皇上思来想去便也同意了,儿子喜欢,他为何去做坏人? 皇上与慕皇后伉俪情深,便是继承大统之後,後宫之中也未再添新人,除了早年几个伺候的封了低等的妃嫔装饰後宫,竟是独宠皇后。 朝臣们不愿意,摺子雪片似的往大政殿里递。 你自递你的,他岿然不动,递的多了,捡了打头的那几个,扔几个头疼的政事过去,名曰能者多劳,实则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再去关心後宫如何。 这麽一来二去,朝臣们也看出来皇上是铁了心了,渐渐也就息了这份心思。怎麽说呢,皇后是个好皇后,便是御史们也挑不出一点毛病,膝下有三个皇子,也不能捡着子嗣说事。关键是皇上喜欢,大邺也不是没出过独宠的皇上,但那是个妃子,这可是皇后,独宠就独宠吧,总好过耽於女色不理朝政的好。 慕皇后是个爽利人,生得也漂亮,见着方氏领着宁怡和正经的行了大礼以後,吩咐宫女给她们上座,这才笑咪咪道:「重渊到皇上面前请求赐婚的时候,我还惊讶,到底是什麽样的孩子入了他的眼,让他忙不迭地去求皇上。如今见了,我总算明白了,这样一个出挑的好姑娘,便是我也要早早的定下来,夫人真是好福气。」 「娘娘谬赞了,能入世子爷的眼,也是咱们家的福气。」方氏捡着话,小心的回道。到底是皇后,平日里传言再和蔼,也不能失了敬畏之心。 慕皇后闻言摆了摆手,道:「什麽福气不福气的,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只要他们以後过得好,皇上这婚也就指得有意义。」说完了,她的眼睛闪了闪,对宁怡和温言道:「你头回进宫,定想到处逛逛,御花园里前几日得了几个新品种,我叫人带你去看看,怎麽样?」 宁怡和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多谢娘娘,那臣女就不客气了。」 慕皇后很满意,她喜欢爽利的女孩子,扭扭捏捏的当真是没意思,不过到底还是要对方氏保证一番,「夫人请放心,我叫人陪着她逛一逛,不消片刻就能回来,少不了姑娘一根头发。」 方氏是过来人,明白慕皇后的意思,反正都指婚了,见就见吧,再说这里是皇宫,有几个不长眼的敢嚼舌根?於是很淡定对宁怡和道:「娘娘一片慈心,你去吧。」 这厢宁怡和由慕皇后身边的人引着去了御花园,那厢慕皇后对方氏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询问。侄子的事情落幕了,但她还有个亲弟弟呢,想到那孩子她就头疼,给他安排的相亲叫他砸了个十成十,如今更好,跟着容小郎躲到北山大营,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皇上经常在她面前夸赞武宁侯府,如今她见了方氏与宁怡和,她也喜欢的紧,想问一问他们家还有没有适龄的姑娘,要不就在那皮猴回来之前把亲事定下来吧。 对此,方氏表示,娘娘,我压力很大啊! 御花园占地极广,四时之景不同,这会儿正是初秋,花房里培育的菊花开得早,这会儿已经摆开来。 慕皇后身边的宫女姓高,声音温婉,一边引着宁怡和,一边淡声解释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一处亭子前。 宁怡和一抬头,便看到亭子里站着的人,秋日日光绚烂,他站在深红朱漆亭柱旁,身後的碧霄衬着月白色绣银线云纹的长衫显得他身量越发颀长,他唇边含着一点笑意,就这样看着她,她的脸悄悄地红了起来。 端木重渊走下亭子,高姑姑已经识趣的离开,这方小小天地就剩他们两个人。 宁怡和觉得心脏越跳越快,但她从来都不是扭捏的性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端木重渊道:「你等了很久吗?」 「你知道我在等你?」她近得触手可及,端木重渊觉得他求皇上替他指婚真是太聪明了,若是晚了一步,他兴许就错过她了。 「嗯。」宁怡和点头,她又不傻,当然知道慕皇后不是为了让她出来赏景。 「我也才刚过来。」端木重渊说完,又看向宁怡和,「我今日见你,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你说。」 「你是我求来的妻子,以後无论发生什麽事,我都不会负你,你相信我!」 宁怡和忍着脸上升腾起来的红晕,点了点头,声若蚊蚋,「我信你。」 端木重渊笑了,当真是风度翩翩的好模样,「那……你有什麽要问我的吗?」 宁怡和凤眼里波光一闪,点头道:「有一件事。」 「你说。」现下不管宁怡和问什麽,他都绝不隐瞒。 「大家都说,你身体不好。」昨日领了旨,有关他的消息就源源不绝地往耳朵里灌,身子不好这一项,还是父亲亲自跟她说的,让她务必要有心理准备。 端木重渊愣了愣,无奈道:「倒也不用瞒你,我是早产,小时候多病多灾,熬到现在早和正常人没有差别,若是你觉得这样不妥,我……」後边那句是怎麽也说不出来。 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私心,他的身体怎麽样他自己有数,但是人言可畏,他怕自己上门求娶,武宁侯府会拿他的身体说事,拒了这门婚事,所以才求皇上指婚,可若是宁怡和因此嫌弃他……想到这,他嘴里发苦,心头竟有些酸涩。 宁怡和却是定定的看着他,朗声道:「我不管你的身体好或差,今天我要和你说的是,你既然求娶了我,让我做你的妻子,往後你就不能比我早一步走,我活多久,你就要比我活得更长更久,你不能留我一个人。」 她不怕他身子弱,只怕他留她一个人。 她不知这样的话说出来他会有什麽反应,但宁怡和却觉得心里一阵松快,好像堵在胸口的郁气一下子就散了,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第四章 端木重渊却因为她这句话心情一阵激荡,这就是他瞧上的女孩子,果然不负他所望。他缓缓地笑了,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荡漾开来,郑重地向她许诺,「你放心,我绝不会留你一个人。」他又怎麽舍得留她一个人? 端木重渊过了十八,晋王府就一直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可他没一个瞧得上,人又固执,便是亲爹娘也不能奈他如何。所幸拖了这些年终於开了窍,对象还是武宁侯府的嫡女,晋王与晋王妃就差往太庙里跪一跪,感谢列祖列宗的保佑了。 依着他们的意思,这婚事自然是越早越好,媳妇赶紧娶进门,再给他们生两个白胖的孙子孙女,也省得天天看见儿子就生气,不过儿媳妇年龄到底小了点,这才刚及笄,武宁侯府也舍不得早早把人嫁过来。晋王与晋王妃不是不通人情的,回头与武宁侯府去了信,说不着急,儿媳妇可以在家多留一年。 对於亲家这麽上道,宁武敬表示很满意,看女婿的眼神也柔和了两分。 至於儿子那里,晋王以亲身经验给他去了长长的一封家书,细数了与未来岳母、岳父相处一百招,尤其提醒儿子岳父与大舅哥、小舅哥这种生物的难缠。 端木重渊拿到这封家书时哭笑不得,可到底细细的看了一遍,末了深刻觉得姜还是老的辣,他每回上门,岳父看他的眼神都跟刀子似的,要不是他脸皮厚,早就体无完肤了,还有他的大舅哥,真是蔫坏。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他还有一个小姨子,瞧他的眼神格外不善,而且每回他想和未来媳妇说说话的时候,她就掐着点冲进来,两三句就哄得未来媳妇忘了他。 对此,端木重渊表示很惆怅,再一次被小姨子破坏约会之後,他拎了两壶酒往康平大长公主府,找连襟谢廷景诉苦去了。 细细算起来,谢廷景与端木重渊算是表兄弟,而且谢廷景觉得端木重渊腹有诗书、人品端正,是个可以相交的,对於他和自家小姨子的婚事可是乐见其成,但如今听完端木重渊与他倒的苦水,他惊悚了。 「怎麽会,四妹妹最是知心懂事,当年没少帮我和夫人,你会不会是搞错了?」 端木重渊更加不解,「同样是姊夫,为什麽她帮你不帮我?」不帮也就算了,还在後头扯後腿,都是姊夫,不带差距这麽大的! 端木重渊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端和对他的不善,旁人自然也能感觉一二,方氏也很奇怪的问宁老太太,想知道她这女婿是不是得罪过端和。 宁老太太老神在在,看着方氏吐出几个字,「没什麽,就是端姐儿吃醋了,你等她醋过去,这几天也就好了。」 端和的确是醋了,宁怡和是她的姊姊、是她的朋友,在她心中占据太多太多的分量,她到现在都记得,刚从苏州回来的时候,宁怡和趴在她的床边,软软的和她说——「端姐儿,我是你三姊姊哟。」 她知道她们会长大、会分开,但是她以为她们最多是分据京都两头,哪里想得到宁怡和会嫁到金陵去,此後山高水远,只怕这一辈子都难得再见上几面了。 她不开心,却又清楚的知道,对於这门婚事,宁怡和是愿意的、是开心的,而且那个未来三姊夫是真正出挑的人,可为宁怡和良配。 到底也只能醋几天,要不然怡和会难过的。 想到这里,端和决定再破坏一次他们见面就收手。哎,这年头,像她这麽体贴的妹子哪里寻得着哟! 宁怡和得了赐婚,对象是亲王世子,眼见着以後就是妥妥的亲王妃,武宁侯府着实热闹了一番。 旁人家瞅着,眼红得厉害,自然就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武宁侯府向来秉持低调行事,除了当年与福王府闹得比较僵以外,几乎不曾与谁家交恶,既然武宁侯府这边找不着机会,便往端木重渊身上说事,说来说去,也只是拿身子不好外加是个闲散世子没得什麽实权说嘴。 听见风声,武宁侯府并不当一回事,只心想幸好是个闲散世子,要是给个大权在握的女婿,他们还要好好考虑考虑呢!再说了,身子不好是你们说的,你们知道什麽?瞧瞧他隔三差五往我们府里跑的样子,有谁比他更精神的吗?都是嫉妒、嫉妒! 端木重渊听见了也不当回事,他媳妇都不嫌弃他,还和他相约相守百年,外头说的话也只当听不见。 他们都不当回事,熙元帝却是恼了,端木重渊再怎麽没有实权,也是正经的皇家人,连皇家都敢编排,还有什麽你们是不敢的?着了锦衣卫调查,找到源头的两家,也不说什麽,直接把人拎到宫里跪着,虽说是女眷拈酸吃醋冒出来的话,但一个大男人连後宅都镇不住,想来在官场上也难有什麽大作为,要麽跪着,要麽就辞官,自己选吧。 话都放出来了,谁还敢说什麽?老老实实的跪断了腿,回头还要强打着精神骂败家娘们,但好歹这一页总算揭过去了。 端木重渊现下还是住在宫里,没事的时候就往武宁侯府跑,方氏与宁老太太是越看越喜欢,至於宁武敬,每回看到他总是黑着脸,不过也在端木重渊的承受范围内,当年谢廷景也是这麽过来的,而小姨子端和的脸色也比以前好了不少,也不破坏他的约会了,他投桃报李,回头整了一盒子的新鲜玩意送给端和。 宁怡和的婚事定了下来,接着便轮到端和了,她到十月就及笄了,婚事怎样都要拿上台面来讲了。 之前宁老太太吩咐宁临川探了段轻容的口风,这会儿心里有了底,也不慌,只吩咐宁临川没事就带段轻容来家里玩。即便有了人选,宁老太太也没闲着,一来段轻容只是一个人选,总是要多相看几家才好有备无患,另外,她到底是端和的祖母,成亲这种大事,好歹也要和她父母通气的。 提起端和的父母,宁老太太心头梗着的一块大石头终於落地了,熬了这麽多年的外放,宁连敬终於要回京任职了。 早年宁连敬要外放,宁老太太是舍不得的,但她又不能不同意,彼时局势未定,京里风雨飘摇,一不小心就会大祸临头,将宁连敬舍出京都也是带着私心。武宁侯府好歹是个侯爵,京都里一百八十双眼睛盯着,做什麽事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但外头有人就不一样了,可以做不少事,留条後路总是好的。 至於宁连敬,旁人外放是拣着山高水远又偏僻的地方去,成绩好做,升的也快。他呢,则去了苏州。江南一带本就富庶,内里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他一个外来户想要在此紮根实属不易,但他脑子好使也肯用功,再加上他出身侯府,有兄长弟弟在京都替他周转,因此年年吏部考绩都是个优字。 宁武敬是个厚道人,这些年一直惦记亲弟弟在外不容易,也知道亲娘心里惦记得厉害,不说只是怕他为难,先前囿於形势不敢乱动,如今新帝登基,形势明朗,而且兄弟争气,今夏吏部考绩又是一个优字,不用怎麽运作,到了六月分,宫中就下了明旨,召宁连敬回京。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宁武敬与在京都的两个兄弟都唏嘘不已,宁老太太当时就落了泪,至於端和,心底却是怅惘得厉害。 平心而论,她不喜欢宁连敬夫妇,他是再好的官,只要想到当年他们夫妻两个是怎麽疏忽亲闺女的,她就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只不过这些年,尤其是在小六宁明川出生之後,他们两口子不知回过神来了还是怎麽的,开始修补这断成两截的关系,有时候接着他们的信,端和真想问他们一句,早干麽去了? 心里再怎麽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宁连敬夫妻是宁端和的生身父母。她韩青俞可以不屑,但宁端和不可能会弃之不顾。 礼教暂且不说,这些年来每每听到宁连敬夫妇的消息,她都会产生情绪波动,她知道这是宁端和的残念,即便在苏州府的後院她过得再暗无天日,哪怕没了命,她的心底都有最原始的孺慕,还有对父母之情的期待。 况且自己在宁老太太的膝下养大,自然知道她一直不希望自己和父母生疏,她韩青俞既然做了宁端和,便不能肆意妄为,是为了宁端和也好,宁老太太也罢,她都得做出一副孝顺的模样。 只是以前住的远,不过是回封信,四时八节的做双鞋子袜子送过去即可,如今他们要回来了,住在一个屋檐下,总不能日日躲着不见,端和惆怅了许久,最後咬牙,就当是远道而来的亲戚,远着敬着就是了。 【第四十三章 宁连敬夫妻回京】 宁连敬回来那天,是八月初十。 那天端和没有睡好,夜里辗转反侧许久,怎麽都睡不踏实。等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她就起来了,到底是府上阖家团圆的日子,即便不喜,还是要朝着喜庆里打扮。 一身粉色镶边撒花缎面圆领袍,配着金色撒花百褶裙,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姿。由着青枫给她梳了一个小巧的垂鬟分肖髻,簪了一式两根的云脚珍珠卷须簪,耳朵上一对薄金镶红玛瑙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昨夜没睡好,脸色也不够好,她让青枫取了一点点胭脂在脸上晕开,又取了之前薄荷送过来的口脂涂在唇上,把气色提了上来,只是余光看见那小巧的口脂盒子,端和愣了片刻,这段日子府里忙乱,胭脂堡已经许久没来人了。 第五章 这麽打扮完了,端和又喝了一杯浓茶,这才带着碧涛往宁老太太的松柏堂走去。 松柏堂里早就点了灯,宁老太太上了年纪,本来就睡得少,再加上心里头存着事,又是激动又是焦灼,这会儿早就起来了,瞧着端和进了门,忙不迭的冲她招手,「怎生起得这麽早,不再多睡会?」 端和走到宁老太太身边,跟小时候一样钻进她怀里撒娇道:「睡不着,就早早起来了。」 进了八月,京里早晚都凉得厉害,宁老太太摸了摸端和的手,触手有些凉,嗔怪道:「手怎麽这麽凉,也不多穿点衣裳。你身边的丫头呢,怎麽伺候的?」 碧涛连忙讨饶,端和急忙道:「祖母,我穿得厚着呢,就是刚才这一路过来,手露在外面,这才有些凉。再说了,春捂秋冻,冻点不要紧,不生病!」 「就你歪理多!」宁老太太横了小孙女一眼,瞧着一张小脸实在是好看,到底没舍得往她脸上捏一把,「行了,先坐一会,待会咱们一块用早饭。」 端和过来陪宁老太太用早膳,小厨房里知道她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又是松柏堂里出去的,知道她的口味,特意多做了她爱吃的香菇糯米烧麦和翡翠虾饺送上来。 用过早膳才一会儿,府里各房的太太少爷们都往松柏堂里来。宁老太太端坐在大堂上首的罗汉床一侧,下首两溜高背玫瑰椅排下去,依着辈分和年龄坐的是济济一堂,人全得很。 宁临川和宁时川是侄子辈里最大的两个,便接下了去接宁连敬夫妇的任务。 日头渐高,卯时刚刚过,外头脚步声传来,众人伸长脖子去瞧,发现是宁临川身边跟着的小厮,他冲宁老太太行了礼,喘着粗气道:「回老太太的话,大爷让小的快马回来跟老太太回一声,三老爷的马车已经进了城,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府里了。」 「好了,我知道了。」宁老太太忍着焦灼说道:「你这孩子跑了一头的汗,下去歇歇吧。」 「是。」小厮憨憨一笑,退了出去。 原先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到,如今知道已经进了城门,马上就要进府了,时间却变得格外漫长,像是过了许久,外头才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端和心头一凛,终於来了。 打头进来的男人身穿赭石色长衫,虽然已过中年,但五官清俊儒雅,他双眼泛红,急促的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宁老太太身前,哽咽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宁老太太在他进门的瞬间就老泪纵横,如今抱着儿子,更是哭得不能自已,「我的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为娘对你是日思夜想,生怕哪日去了,咱们娘俩再不能相见,如今你总算回来了!」 宁连敬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抱着宁老太太的膝头,「母亲,儿子不孝。」 这边娘俩哭个不停,後头慢了一步的小卢氏也领着宁明川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母亲,媳妇回来了。」 宁明川小人儿一个,穿着宝蓝色的袍子,跪在宁老太太面前磕头,「祖母。」 宁老太太这边还没哭够,看看小卢氏,再看看长到八岁才见上一面的小孙子,又是一阵痛哭。 这边抱团哭得厉害,松柏堂里围观的一众女眷也跟着落泪,便是宁武敬几个也觉得眼睛酸酸的,端和原本并不觉得难过,可是看着祖母哭得狠了,心头也酸得厉害。 只是这样哭下去不是办法,宁老太太年纪大了,哭多了伤身子,方氏便忍着泪站起来,走过去安抚宁她,「母亲,今日是大好的日子,三弟一家回来了,咱们阖府团圆,多喜庆的事,您老人家可不能再哭了。」 儿媳妇、孙媳妇轮番劝说才把宁老太太的情绪安抚得差不多。 老人家擦乾了泪,抬眼看到立在一侧的端和,冲她招手,「端姐儿,快来见过你爹娘。」 十四岁的少女,清新莹润如月,颦笑皆宜,气度非凡,宁连敬紧紧盯着端和,面上带着几分激动。小卢氏刚刚止了泪,这会儿看见端和,又控制不住的落下泪,一手捂着嘴巴,眼巴巴的看着端和。 端和目不斜视,四平八稳的走到宁连敬和小卢氏面前,盈盈下拜,行了一个大礼,「拜见父亲、母亲。」 当初离开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团,如今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早年他不仅忽略了妻子,也忽略了这个女儿,如今想来,宁连敬只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他不停地点头,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相比宁连敬还有些文人的矜持,小卢氏已是一把搂过端和,心肝肉的叫着,「我的儿啊,为娘对不起你!」 被小卢氏搂进怀里那一刻,端和有股莫名的酸涩直冲心头,眼泪当即就落了下来。她为真正的宁端和哭,因为父母的忽略没了命却依旧不曾怨恨;她也是为韩青俞哭,那些被亲人疼爱的前尘往事是她这辈子最不能触及的疼痛,刻在骨子里,碰都碰不得! 这边娘俩抱在一起哭,宁连敬别过脸不看,倒是宁老太太眼瞧着又要落泪了。 方氏赶忙上前劝解,「三弟妹,不能再哭了,哭坏了眼睛咱们端姐儿可是要心疼的。」又对端和说:「端姐儿,你平日最是孝顺老太太,可不能再让老太太落泪了。」 端和顶着一脸的泪,泪眼蒙胧地往宁老太太那边看去,果然看到她眼睛里又有了泪光,哽着嗓子道:「我、我不哭了,祖母也不哭。」 小卢氏也强打起精神,拿着哭湿的帕子狠狠地摁了摁眼角,道:「好好好,我不哭了。」然後,往偎在宁老太太身边的宁明川招手,「明哥儿,快来见过你姊姊。」 刚才众人都沉浸在久别未见、抱头痛哭的伤悲之中,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齐刷刷看向宁明川,这一看都吓到了,宁明川简直就是和端和一个模子出来的,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宁明川和端和脸对脸,眨眼睛。 好像!端和惊讶了,她从未有这种体验,眼前的宁明川根本跟自己小时候长得一样。这是她的亲弟弟,血脉相承的亲弟弟,一时之间,端和不禁有点紧张。 「姊姊,我是明哥儿啊。」眨眼之间,宁明川猛地扑进端和怀里,「是最最最可爱的明哥儿啊!」 大夥见状都愣了一下,还是小卢氏不好意思地拿了帕子挡脸,说道:「这孩子打小惯会撒娇,也不知像了谁。」 还能像谁,像他亲姊呗,众人脑海里闪过端和撒娇的小模样,可不是一模一样吗? 小人儿软软的、香香的,抱在怀里还暖暖的,端和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她知道宁明川,每回苏州府给她送来的家书中都有他的信,最初只是几笔涂鸦,後来上了学,就开始歪歪扭扭的给她写信,他回来之前已颇有章法。 小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天真可爱的,她可以怨恨宁连敬夫妇对宁端和的疏忽,却不能不喜欢眼前这个可爱的宁明川。 端和捏上宁明川肉呼呼的小脸,「知道呀,我是你最最最最好看的姊姊呀!」 宁老太太看端和是真心喜欢宁明川,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松柏堂又热热闹闹的闹了许久,宁连敬夫妻离京的时候人还没有这麽多,如今各房里都添了丁,光认亲就用了好半天。 小卢氏倒也不含糊,都是大大的荷包递上去,尤其是小阿宝,作为府上的新生一代,受到宁连敬夫妻格外的喜爱,小阿宝也很给脸,从头到尾都笑咪咪。 等认的差不多了,方氏觑着宁老太太有些累了,再加上宁连敬夫妻面上也有疲惫之色,於是笑道:「既然回了府,咱们来日方长,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前些日子已经将弟妹你们早先住的院子整理了出来,不如你们先回去歇息,等到晚上,咱们在芮玉堂开宴,好生给你们接风洗尘。」 小卢氏对於长嫂的为人处世还是很清楚的,这一路北上坐车坐船的,身子早就乏累不堪,听闻後也不客气,与宁连敬双双对视一眼便同意了。 宁连敬与小卢氏在苏州府待了十多年,这次举家回来,行李人员一大批,方氏早早就吩咐了王友良家的帮忙看顾着,不过倒是出乎王友良家的意料,小卢氏治下倒也规矩,虽然忙但不见乱,井然有序,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忙活的差不多了。 回头与方氏细说,方氏也觉得惊讶,当初小卢氏嫁进侯府的时候,美则美矣,性子却太过绵软,又有些钻牛角尖,虽无伤大雅,相处也算得宜,後来因着端和一事,方氏对她是格外的瞧不上。隔了这麽多年再见小卢氏,她却跟脱胎换骨了一样,形容气质倒和她亲姊姊大卢氏有八分相似,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还跟以前一样,岂止是她,便是端和都不一定瞧得上她这个做娘的。 想到这里,方氏又是一阵叹息,端和也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不假,但骨子里却是骄傲得紧,当年的事不知道她还记着多少,只盼着她们母女之间不要有太多隔阂。 忙忙乱乱的一天,时间过得特别快,晚上在芮玉堂开了宴,给宁连敬夫妻接风洗尘。端和多喝了两杯桂花酿,挨着宁老太太撒娇,抱着她一个劲儿的喊祖母,就是不撒手,宁老太太没辙,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到底也没舍得,只说今晚不送端和回晏晏居,跟着她在松柏堂住。 第六章 小卢氏的眼神一个劲儿的往端和那边飘,看见端和挨着宁老太太撒娇,小女孩的模样看得她心都化了,可又不敢上前,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和女儿的生疏,然而又怨不得旁人,都是自己造的孽。 久别重逢,有着说不完的话,等到席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众人各回各屋,小卢氏也扶着宁连敬回了折柳院的上房。 宁连敬到底是混官场的,酒量不错,即便今晚多喝了几杯也没醉,洗漱回来,看见妻子坐在灯下,半散了长发,神情带着几分迷茫和伤感,上前问她,「想什麽呢?」 小卢氏回过神来,看到丈夫倒也不隐瞒,「老爷,我今天看到端姐儿,我这心就跟针扎似的。我当年到底是怎麽想的,好端端的闺女,怎麽就忍心把她放在那里不管?我……」说着,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宁连敬叹息一声,揽过妻子的肩,柔声安抚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年对你和端姐儿忽略太多,才酿下了这般苦果。」 「我看着她,就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在她面前,可我又怕吓着她,怕她不跟我亲近。」小卢氏垂着泪道。 「咱们是她的父母,血缘之情是断不了的,但是太太啊,再好的情分都是慢慢养起来的,咱们一开始就做错了,孩子和咱们生分也是无话可说,切不可着急冒进,也不可拿着父母之情去压她。」宁连敬嘱咐道。 「我知道我知道。」小卢氏连忙说道:「我只盼着,她能知道咱们是真心想补偿她,能和咱们亲近一二就好了。」 宁连敬叹息道:「是啊,我也盼着如此。」 另一头,端和回了松柏堂,宁老太太让喝了半碗醒酒汤,好歹醒了神,这才打发了人伺候她洗漱。 端和一边走一边嘱咐秦嬷嬷,「秦嬷嬷,今晚上我不在碧纱橱里睡,我要和祖母一起睡。」 秦嬷嬷看向宁老太太,宁老太太早就被小孙女折腾的没了脾气,点头道:「放着吧。」 端和洗漱完了,猫一般的掀开被子钻进去,抱着宁老太太撒娇,「祖母,我来了,您想我了没有?」 宁老太太失笑,一下下抚着她的背,「才转眼的功夫,哪里就想的这麽快了。」又说她,「好好的姑娘家怎麽那麽贪杯,要是嫁了人还这样,小心叫你婆婆笑话。」 端和嘿嘿直笑,往宁老太太怀里蹭了蹭,「那我就不嫁人了,就这样陪着祖母,好不好?」 「哪有姑娘长大了不嫁人的?」宁老太太笑道,顿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问端和,「端姐儿,你父母回来了,你有什麽想法?」 宁老太太不是迂腐的人,想起当年端和瘦弱的跟只猫儿似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端和能记下多少,但她也不指望端和能够毫无芥蒂的接受儿子与儿媳,毕竟她养大的孙女是个什麽性子,她也明白。 静了片刻,端和才沉沉的开口,「祖母,您放心。」 她知道好歹,祖母对她的期望,她不会辜负。另外,世人多苛刻,她若是与父母关系不好,传出去,质疑的是武宁侯府的规矩,毁的可不只是她一个人,人对她好,她便对人好,若是对她不好,那也就只是面子情,不至於让人抓到把柄就是了。 端和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已经和宁老太太开了口就不会再反悔,是以第二天,端和便往小卢氏住的折柳院去,名曰联络感情。 折柳院是小卢氏和宁连敬成婚後住的院子,没住多长时间他们便往苏州府去了,他们走了之後宁老太太便让人把院子封了,隔一段时间会打扫一遍。知道他们要回来,方氏又请了泥瓦班子好生修葺了一番,如今瞧上去,竟没有半分常年无人居住的萧条感。 端和进了院子,守在外头的丫头看见她就连忙上前打招呼,屋里的小卢氏听见动静,竖起了耳朵,问身边的陶嬷嬷,「嬷嬷,可是端姐儿过来了?」 陶嬷嬷也不是听得很真切,见小卢氏一脸的期待,连忙道:「太太且等一等,奴婢出去看看。」 陶嬷嬷打了帘子出门一瞧,来人正是端和,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姑娘来了,虽然入了秋,但中午日头还是毒得很,姑娘赶紧进来,莫晒伤了皮肤。」 端和不认识陶嬷嬷,但知道陶嬷嬷的来历,当年因她回京,大卢氏恼了小卢氏不懂事,亲自赶去苏州,还将小卢氏的身边人亲自淘换一番,後来又给母亲陶氏写信,让她派个得力的婆子到苏州,也省得小卢氏不省事,这位陶嬷嬷就是端和的外祖母亲自挑选送来的。 当初宁老太太也派了宁连敬的奶娘牛嬷嬷到苏州,牛嬷嬷管外院,陶嬷嬷在小卢氏身边伺候,如此几年下来也颇有成效。 後来牛嬷嬷年纪大了,也觉得小卢氏渐渐立起来了,便回了宁老太太说想回京养老,让她一手提拔上来的蒋嬷嬷接了自己的位置,如今小卢氏身边最得脸的,便是这两位嬷嬷。 「哪里就那麽娇贵了?」端和走近陶嬷嬷,笑道:「嬷嬷,母亲在吗?」 「在的,在的。」陶嬷嬷亲自给端和打了帘子,引她进去,「姑娘赶紧进来,太太这会儿正想姑娘想得紧呢。」 端和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武宁侯府各房的格局都差不多,都是京里统一的样式,小卢氏在次间里伸着脖子等了半天,甫一看见端和的脸,连忙道:「端姐儿来了,走了半天路,累着了吧,赶紧过来坐着。」 端和闻言一顿,这才多远的路,怎麽就累着了?真把她当水晶人儿了。 只是端和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卢氏又忙不迭的吩咐身边的大丫头杏枝,「去把咱们带回来的花露调一碗给姑娘端上来,如今正好是秋日,就用桂花露吧。哎,京里乾燥,记得掺些蜂蜜润嗓子。」等到吩咐完了,好似想起什麽,有些不安地看着端和,「桂花露行吗?你要是不爱喝,再给你换点别的。」 看她这样小心翼翼,端和觉得有些心酸,只笑着道:「行,我不挑嘴。」 小卢氏一听又精神起来,直把身边的丫头支使得团团转。 端和看着眼晕,好不容易把跟太过兴奋的小卢氏安抚下来,才得了空和她说话。 「母亲昨日休息的可好?」端和道。 「休息的好,你祖母体恤咱们这一路辛苦,免了晨昏定省,我昨夜睡得好,连着这些日的疲惫都歇的差不多了。」小卢氏连忙道。 「父亲和明哥儿呢?」端和又问。 小卢氏道:「也都好,你父亲今日去吏部报到,得等到下半晚才回来。至於明哥儿,他小孩子心性,早上嘉哥儿过来找他,我便打发他们一起玩去了。」 端和对此深以为然,以前在苏州,府里就宁明川一个孩子,也没人陪他玩,如今回了府,有年纪相当的宁嘉川和大一些的宁谦川,小孩子嘛,凑在一起玩上两回,感情也就玩出来了。 这麽一来一去问完了,端和一时也没想起来还有什麽话题,眼睛一扫,看到小卢氏脚上的鞋子,是一双在屋里穿的软底绣鞋,蓝色底,前头绣了一朵玉兰花,看着似有些时日了,旁边都起了边。 端和顿了一下,问她,「这双鞋可是我给您做的那双?」 闻言,小卢氏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脚上,不好意思地道:「是,是你头回做的。」 「做这双鞋的时候我还小,手上力气不够,针线活也不利索,我後来也给您做过新的,您怎麽还穿着这一双?」她每年都会给小卢氏还有宁连敬做一双鞋子,不多,就一双,第一双鞋子是她十岁那年做的,不算上今年,统共做了四双鞋子,可小卢氏脚上这双却是她第一年送的。 「这双虽然旧了些,也没坏,哪里就用得着穿新的。」小卢氏道:「再说了,没有比这双鞋更舒服的,我哪里舍得扔。」 听完小卢氏的话,端和有些唏嘘,「您尽管穿就是了,回头穿坏了,我再给您做。」 小卢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往常给我做的,我还没穿完呢,再说了,做针线活最是熬眼睛,可不能把眼睛用坏了。」 端和到底和小卢氏不熟,小卢氏对端和又是极度小心翼翼,於是两人在说完这些之後,一时间再没有新话题,房间里就陷入了尴尬的寂静,过了片刻,还是小卢氏鼓足了勇气,小声的问端和,「端姐儿,当年是我和你爹对不住你,这些年来,我们……」 「过去的就过去了,先前怎麽样就不要再提了。」端和是真的不想提过去,她怕提的多了,她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又会崩塌,「往後,咱们再好好相处就是了,您觉得呢?」 「好好好。」小卢氏忙不迭的点头,「就按你说的,端姐儿,你放心,娘再也不做过去的糊涂蛋,往後也绝不会委屈你一星半点。」 端和笑着应了一声,「嗯。」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端和跟小卢氏说她跟宁老太太约好一起用午膳,就不在折柳院陪她说话了,等回头空下来再过来陪她。 甭管端和说什麽,小卢氏就一个字,好。亲自送了端和出去,直等到她走的没影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回房。